《夙世卿欢》 第一章乞巧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颜欢一边打着五彩线,一边心中默念。先前吃过了巧果,这会也不觉得饿,又想起昨日作罢的亲事,心中难免不悦。青梅竹马,历来佳话,她虽无心做那颗小小的清梅,奈何偏遇上多情的竹马,可惜那竹马钟情自己也钟情别人,最后实在瞒不住,婚约遂作罢。不论人前如何,人后颜欢半是委屈半是惆怅,只觉得当了回傻子让人耍。正想着,一只素手伸到眼前。 “回魂啦!” “做什么吓我。”颜欢打掉那只手,拍拍胸口。 “啧啧,我说颜欢,你好歹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和美女,做什么悲春伤秋,何况那负心人又不在,你做给谁看?”颜思嫌弃道。 “嘴巴这样坏,我可是你妹妹,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安慰安慰我。”颜欢愤愤然。 “好啊,我来安慰你。”颜思想了想,凑到颜欢耳边:“今天是乞巧节,那我请天上的七姐保佑我妹妹在灯会上遇一佳公子,两人一见钟情,你侬我侬,结为连理,从此红袖添香,只羡鸳鸯不羡仙。” 颜欢听罢,红着脸去拧颜思,“说什么佳公子,还你侬我侬,红袖添香,真不知羞!” 颜思一边躲着一边笑:“你也说了,哈哈,哈哈哈!” 两人玩闹了一阵,都有些气喘,索性坐下来继续打五彩线。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颜思熬不住,将手里的丝线一抛:“哎呀,不打了,不打了,咱们去看灯会。”颜欢深以为然。 七夕灯会历来是女儿家的盛会。这一天,女孩们早早起来梳洗,储水,还要穿针乞巧,打五彩线,吃巧果,拜织女,夜间灯会上放花灯进行祈愿祝福。除女子外,年轻男子也会在灯会上题诗作赋,猜灯谜以博取佳人好感。 各色花灯迷人眼,灯上提着诗句“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看了一阵,颜思提议道:“咱们也去放灯吧。”姐妹俩各执一盏莲花灯,朝河边走去。忽然,不远处爆发一阵喝彩。灯会上才子佳作本是平常,然而颜欢一时心血来潮,拽着颜思:“咱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挤进人群,只见一青衣公子背对众人,手持画轴,对周围的赞叹充耳不闻。 颜家如悦斋专收书画,颜欢从小就对书画颇为喜爱,见众人对这公子如此推崇,不禁好奇。 她上前接过画卷,只见画上瀑布雄浑壮阔,瀑布之水恍若天上来,瀑布下一女子遗世独立,舞步翩跹。整幅画笔墨苍劲,高风峻骨,意境悠远,落款处提着“卿欢”二字。 颜欢不解,问曰:“‘卿欢’何解?” 答曰:“前尘故梦,往事如烟。夙世已矣,惟愿卿欢。”那公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颜欢。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古人诚不欺我也。 颜欢自觉失礼,将手中的画还给那公子,故作镇定道:“公子雅作,若是公子不嫌弃,改日可到城东如悦斋一叙。”说完不等答话,拉着颜思快步走出人群。 “够了,够远了,快停下。”颜思拂开颜欢的手,整了整衣襟:“话说得好好的,你跑什么?那么好看的公子可不多见,比那负心人强多了。” 颜欢大囧,无奈地看着颜思,觉着她姐姐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闷然道:“人家画看得好好的,我一把抢过来,问这问那,人家又不认识我,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不就一副画吗,人家才没你那么多事呢。”颜思不以为然。 颜欢不想跟她多说,提着花灯要走。颜思却一把抓住她:“我觉得你刚才说得不错,‘改日可到城东如悦斋一叙’,就是这句,看来你俩还有再见之缘哪,不错,真是不错。” 颜欢看着颜思和颜悦色道:“小妹刚才未免失礼,行的是是权宜之计,如果姐姐对那位公子念念不忘,那小妹愿将‘如悦斋一叙’的机会让给姐姐。”说完,迤迤然而去。 颜思在后面跺脚道:“这死丫头,好心当作驴肝肺!” 不远处,俩个青年并肩而立。 “陵钧,没想到你这皮囊够唬人的,引得两个小姑娘春心大动。”蓝衣青年调侃道。 “蓝旭,你真无聊。”说话的青衣人赫然便是刚才作画的公子。 “无聊?那你在这儿看什么,你不会是看上刚才那俩小姑娘了吧?还是其中的一个?”蓝旭不依不饶。 陵钧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算了,当我没说。”蓝旭改口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罢,莫要耽误正事。”说完,俩人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夜色渐浓,颜欢回到家,倚着窗台看月亮。看着看着,她又想起灯会上的公子,那惊鸿一瞥,着实令人难望。又想到“如悦斋一叙”的戏言,暗暗摇头,觉着那公子应是不会去的,然而心里却升起一丝隐秘的渴望。她关上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到青衣公子,一时又想到她之前的未婚夫。想着想着,自己哑然失笑,她这样胡思乱想,他们又不知道,而且,她不应该失了未婚夫,就去随意肖想别的公子,那不是好姑娘该做的事。就当作是一场梦吧,睡一觉,什么公子,什么未婚夫,全忘了罢。 翌日一早,颜欢起来,果然感觉神清气爽。她心情大好,也有了梳妆的兴致,对镜绾了垂鬟分肖髻,又擦了水粉胭脂,细细画了柳眉。镜中的人盈盈秋水,潋滟清波,细簪头挑一点口脂,晕染出一片艳色。少女光洁剔透,这样的好颜色,颜欢自己也十分满意。孤芳自赏了一会儿,颜欢决定去如悦斋走一趟。然而不等出门,丫鬟婵娟传话,陆公子来了。 第二章不情之请 却说陆谦侯在大厅,见颜欢出来,立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想要像从前一样亲昵,又想到今时不同往事,有些讪讪地收手。对于他的尴尬,颜欢看见也只作看不见。 因着天气热,颜欢穿了一袭碧绿色齐胸襦裙,越发显得婀娜多姿,陆谦看在眼里,只觉心头一荡。 颜欢不知道这须臾片刻陆谦的微妙感受,她只想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叫婵娟上了茶,两人寒暄一番。然而客套话总有说完的时候,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静默。 两人对坐着饮茶,其实心思都不在茶上。颜欢想着,再这么坐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索性看门见山道:“不知陆公子今日有何贵干?” 陆谦愣了一下,才知道是问他,不由苦笑,原来他们已经疏离至此。当下敛了心绪,一本正经道:“不瞒颜小姐,陆某今日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颜欢倒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事?” “此事,说来惭愧。想必颜小姐也知道,‘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道理,家父前不久惹上了一桩官司。” 颜欢更是惊讶:“陆伯父那样左右逢源的人也会惹官司?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谦无奈道:“再是人情练达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何况这次对方不依不饶,只怕难以善了。” “这样的事情,连陆伯父都没有办法,你找我也是无用。你还不知道,我不过认识几个小官小吏,再往上,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陆谦摆摆手道:“阿欢,不,颜小姐,我不是请你帮忙疏通,而是,我听说家父得罪的那人,平时喜书画,尤好王羲之,我想到如悦斋里有一件《快雪时晴帖》,正是王羲之的真迹,因此想请颜小姐割爱,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救家父一命。” 颜欢听了心里并不好受,果然是商贾出身,人情练达。他若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颜欢没准会泼他一脸茶,可是他说看在世交份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颜欢再不待见他,父辈的交情还在,何况是救命的大事,于情于理也不该袖手旁观。罢了罢了,颜欢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余的多说也无益。 “既是这样,那好吧。明天你到如悦斋等我。” 陆谦大喜过望,忙起身朝颜欢恭敬行礼:“小姐高义,陆某没齿难忘,以后但凡小姐有差遣,陆某莫不从命。” 颜欢听了这话没什么感觉,只是淡淡道:“陆伯父年事已高,怕是受不住牢狱之苦,早一日救出来,也是尽孝了。” 陆谦连连点头称是。 送走了陆谦,颜欢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她去了书房,想找一卷书看。 书房还是老样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颜欢父亲一手置办的。虽说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但在颜欢心里,还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每逢过节,桌上还是摆四副碗筷,祈福的时候,也是将父母那份一并算上。有时,连颜思都说她是个死心眼。可不是嘛,然而颜欢觉得自己还长了个榆木脑袋。 颜欢在书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外面天都黑透了,隐约听见门外有动静。 颜思推门进来,看着颜欢抱怨:“这黑灯瞎火的,你看得见?一点声音都不出,我还以为遭了贼了。” 颜欢听她絮叨,等差不多了,才把今天陆谦来的事,跟她说了。 “这个杀千刀的负心人,他还有脸来!说什么看在世交的面上让救命,那他退亲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世交了?!”颜思提起他简直是深恶痛绝,怒道:“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这算盘都打到咱们家来了,知道颜家人重情心软,开口就要镇店之宝,我看他拿什么还!” “你也是,怎么着也该给他个下马威,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将来指不定两家还得成对手呢。” 颜欢没有反驳她,细想也觉得颜思说得有道理。颜陆两家在生意上没什么竞争,可前不久陆谦退亲,与他新结亲的是李家小姐。李家也是经营书画生意,虽说不及颜家,但也小有名气。以后两家姻亲难免相互扶持,虽说不一定是正面起冲突,暗地里多少也会有些龃龉。颜欢虽然不想把人都往坏处想,但这些事都是人之常情,易地而处,自己也不敢拍着胸脯说绝对公正。 颜思发泄完,终于将此事揭过,又说了些如悦斋里的事情。末了她说道:“既然陆谦明天去如悦斋,那我就不去了,省的看见他来气,忍不住把他轰出去。” 颜欢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颜思这脾气,大庭广众下打起来,谁都不好看。 又是一天,颜欢躺在床上,想着父母俱在时,有一天,陆伯父带个小男孩来颜家,母亲告诉她,这是陆伯父的儿子,叫做陆谦。小小的男孩笑得腼腆,她感到很稀奇,从桌上拿一个苹果给他,他接了苹果,更加腼腆,颜欢看他这样,大笑起来,旁边父亲和陆伯父看着他俩若有所思。她哪里知道,这是寻思订亲呢。如果他俩没订过亲,该多好哇,颜欢会把他当成亲哥哥,颜思他们三个关系会很好,不像现在这样。至于情呀爱的,颜欢自己也不知道。话本子上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离她是那么遥远,她也没觉得离了陆谦就不能活,大概陆谦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是相信实打实的东西。真金白银,比无望的爱情更能靠得住,谁说不是呢。 翌日醒来,颜欢觉得头有些痛,大概昨天睡前想太多,将那些杂七杂八都带到梦里,扰得自己不安生。唤婵娟来倒茶,一杯茶下肚,终于精神了些。她照例梳了垂鬟分肖髻,又擦了水粉胭脂,细细画了柳眉,点上口脂,选一件红色的齐胸襦裙穿上。她端着镜子看了又看,感觉没什么遗漏,才迤迤然出门。 第三章如悦斋一叙 如悦斋坐落在长安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街上人声鼎沸,各路客商云集于此。颜欢的车停在如悦斋门前,早有伙计从店里迎出来。颜欢下车,端的是“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这娇颜,看呆一干众人。 与街上的热闹相比,如悦斋内很是安静,里头布置得匠心独运,带着淡淡的墨香,既典雅又有一股书卷气息。 陆谦早来了一步,此时正随意地看着斋内的一幅画,见颜欢来了,忙道:“颜小姐这里真是不得了,一幅无名氏的作品竟也不比丹青圣手来得差。” 颜欢颌首,谦虚道:“陆公子过奖了。”简单寒暄过后,二人直奔正题。 “这便是《快雪时晴帖》,我将它交给你了。”颜欢郑重道。 陆谦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还是那句话,以后有用得着陆某的地方,颜小姐尽管开口。”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陆谦转身,刚走两步又折回来。 “妹妹。”他叫道。 颜欢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陆谦笑得有些勉强:“这一世咱们虽然做不成夫妻,但我心里还是把你当亲人,小姐公子的,听着心酸,我还是叫你妹妹吧,好歹父辈交情摆在那呢。” “好。”颜欢眼眶泛红。他其实不是坏人,只是造化弄人。说开了也好,省得大家都不自在。 颜欢将陆谦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终于轻松起来。 “少东家,有人找。”门口伙计来报。 “谁呀?”颜欢不记得今天约了别人。 “唔,他没说,就说是您请他来的。” “我?”什么时候?若是公子不嫌弃,改日可到城东如悦斋一叙。颜欢忽然想起灯会上偶遇的那位公子。难道是...... “快请进来。” “颜小姐别来无恙。”青衣公子含笑道。 “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颜欢福了福身。“说来惭愧,当日走得匆忙,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陵钧。” “可是‘灵秀’之‘灵’,‘平均’之‘均’?” “非也。‘陵者,从阜从夌’,‘钧’乃雷霆万钧之‘钧’。” 果然好名字!颜欢心想。 “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颜欢不解地看他,知道她姓颜,不知道名字吗? “我叫颜欢,‘欢颜’的‘欢’。” 和这么一位赏心悦目的公子坐在一起真是一件幸事,况且还是位才貌俱佳的公子。书法四体信手拈来,成语典故也不在话下,颜欢越看越觉得此人绝非凡夫俗子。大夏天别人汗涔涔的,他呢?一身清凉,跟他坐在一起都觉得凉快许多。难道这人是神仙托生的?颜欢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颜小姐笑什么?” “啊?不,没有。”颜欢窘,忘了人家就坐在边上,自己傻子似的闹笑话。 “咳咳,那个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虽是如悦斋少东家,可从没在店里宿过。 “既然如此,那我送小姐一程。” “不敢劳烦公子。” “小姐何必客气,我将小姐引为知己,莫非小姐信不过我?”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颜欢再推辞就显得忒小气了。 如悦斋距离颜家并不远,两人一路上又说了些闲话,一转眼便到了。 “小姐进去吧。”陵钧看着她,面上一片温润。 “公子一路送我,不如进来喝杯凉茶,去去暑气。”颜欢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就不必了,改日一定叨扰。” 颜欢有些失落,但又想起另一件事,说道:“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颜欢即可。” 陵钧点头:“好,那颜欢就叫我陵钧。” “好,陵钧。” 夕阳西下,二人在落日余晖中相视一笑。 “快点,给我从实招来!”颜思粗鲁地抓住颜欢的胳膊。“这才几天,你跟那位公子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颜欢面无表情道:“放手!” 颜思放手,但仍然不依不饶:“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颜欢将这一天的事原原本本都跟颜思说了一遍,末了颜思拊掌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他早不来晚不来,今天你一去店里他就来了,不是缘分是什么?”她抓着颜欢的手说道:“你看,陵钧有才有貌,看穿着,估计家境也不差,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可要抓紧了,虽说女子要矜持,但咱们还是可以稍稍主动一点,不能因小失大,是不是?” 颜欢无语,她要说两人只是知己,颜思肯定会劈头盖脸训她一顿,于是想了想问道:“就算你前面说的都对,你怎么知道他是否婚配?” 这个,颜思倒没想过。 颜欢见她不说话,知道这回问到点子上了,继续道:“姐姐,姻缘天注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咱们也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别回头吓着人家,到时候连朋友都没法做。” 想想也是,陆谦还有婚约呢,不照样移情别恋?颜思承认自己操之过急了,这么一想,觉得还是应该先探探陵钧的底,免得弄巧成拙。 颜欢见颜思安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自己也对陵钧挺有好感,但那是对朋友的好感,真要像颜思说的那样,自己也没脸再见他了。 这一夜,姐妹二人各怀心事。 “出来!”陵钧面冷如霜,对着角落里喝道。 “啧啧,真不可爱,要是颜小姐看见你这样,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蓝旭笑嘻嘻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咱们和她们不一样,时间久了,瞧出端倪来,可就糟了。” “这个我自有分寸,这件事在下面不要提起。” “我省的。” “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蓝旭难得正经一回。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对颜小姐这么上心?”他和陵钧的身份注定与才子佳人的戏码无缘,若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可眼下,明明是不可能的事,蓝旭很是费解。 陵钧默然,其实有些事他也说不清楚,他知道颜欢与别人不同,她这一世只能活三十年,命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无可更改,他只希望她能快乐,哪怕这快乐并不长久。 第四章鬼节七月半 “凡人七十古来稀,颜欢她这一世只有三十年。”陵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蓝旭。 “听起来这姑娘是个福薄短寿的,难怪人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蓝旭凑到陵钧跟前,低声问道:“哎,你同这姑娘前世是不是有什么渊源?你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陵钧睥睨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无聊。” “切,爱说不说,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跟那姑娘没关系,鬼都不信。”蓝旭在一旁叫嚣。 陵钧不欲与他争辩,身形一晃便没了踪迹。蓝旭见他走了,急忙追上去,“哎,等等我。” 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眼便到了中元。 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教称为盂兰盆节。相传这一天鬼门关大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所以人们纷纷在七月,举行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布施活动,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 这一日,颜欢照例去了如悦斋,和管事一起核对了账簿。由于中元节的缘故,伙计们都早早地回家去了。 管事看了看外面,对颜欢说道:“少东家,你看这天色不早了,今儿个又是中元,咱们回去吧。” 颜欢抬头望天,见天色渐渐暗下来,点头道:“回去。” 两人出了店门,管事不放心颜欢一个人,颜欢道:“无妨,这条路我熟得很,街上还有人,不会有事的。” 管事见状,也不再多话,作了个揖,一个人走了。 颜欢慢慢走着,开始还不觉的,渐渐便听见若有若无的铃声,铃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颜欢正纳闷这铃声从何而来,忽然想起鬼魂喜欢听铃声,今天恰好是七月半,只怕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想着,颜欢便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小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阴恻恻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反正你也是个短命的,不如帮帮姐姐,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颜欢听着她的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她遇上的是个女鬼,还可能是个厉鬼!她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是那女鬼早有防备,怕她叫出来,节外生枝,索性不让她说话。 救命!颜欢在心里呐喊,哪怕没人会来救她。 “别不甘心,你死了,还可以再投胎,姐姐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罢了,多说无益,你且忍忍…”话音未落,一阵劲风扫过,颜欢只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看见一青衣男子与女鬼对峙。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陵钧大人。不知大人在此,红苑失礼了。”女鬼朝陵钧福了福身,又看了看颜欢,婉媚一笑:“想来大人事忙,那红苑就不打搅了。” 女鬼周身卷起一阵风,像是要遁逃。陵钧一挥衣袖,将风打散,又用一根绳索傅住女鬼。女鬼大惊:“大人这是干什么,快放了我!” 陵钧不为所动,转头问颜欢:“可有事?” 颜欢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有些懵了,听见陵钧问她,下意识回道:“没事。” 陵钧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觉得她只是受惊过度,便对女鬼说道:“红苑你可知罪?” 女鬼道:“红苑知错,求大人开恩。” 陵钧斟酌片刻,冷声道:“念你是初犯,且饶你一次,倘若再犯,决不轻饶!” “是是是,谢大人恩典。” 陵钧解开绳索,那女鬼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离去。 颜欢回过神来,问道:“就这么放她走了,要是她再祸害别人怎么办?” “她不敢。” 见陵钧这么笃定,颜欢一时接不上话。 “你是天师?”颜欢一直以为他是富家公子,可今天这一手,怎么样都不会是普通人,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身份说得过去。 “你怎么会这么想?”陵钧有些意外。 颜欢却觉得理所当然:“不然呢,你总不能是妖怪吧。” 陵钧有些哭笑不得,试图跟她解释:“不是妖怪,也未必就是天师。我之前跟高人学过一些驱鬼的符术,今天恰好用上。” “哦,原来是世外高人的徒弟,那就难怪了。”颜欢觉得这样也解释的通。 陵钧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颜欢也觉得应该回去,嘴上却说道:“先不急,你陪我走两步,前面不远有家店,我请你吃馄饨。” 陵钧见她还有心情吃馄饨,暗道这姑娘果然不是寻常人。 颜欢是个诚实的好姑娘,两人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家小店。颜欢伸手指指,“看,我没骗你吧。” 陵钧... 两人进了店,店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去:“二位快请坐,想用什么跟我王婆婆说,不是我吹,我王婆婆的手艺在东城那是一绝。” 颜欢想了想还是要了两碗馄饨,又偏头问陵钧:“你还要别的吗?” “不了。” 大夏天吃馄饨,听起来不算太美妙,可是颜欢喜欢。 她边吃边看陵钧,简直是拿美男下饭。 “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颜欢吃馄饨的空当还不忘感叹一下。 陵钧失笑,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颜欢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你会武吗?我听说很多读书人也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 “会一些。”陵钧从善如流。 颜欢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觉得自己今天话太多,索性不再出声,埋头吃馄饨,一会儿,一碗馄饨便见了底。看看陵钧也吃得差不多,准备结账走人。最后,是陵钧付的账,颜欢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几个铜板的钱也没法还他,只能听之任之了。 第五章妻与妾 出了馄饨店,两人又到了街上,颜欢还在为几个铜板耿耿于怀,抬头看见卖风铃的小贩,眼前一亮。 平心而论,这处的风铃做得真不错,颜欢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一个。 “这个送你。”颜欢提着风铃,言笑晏晏。 灯下的美人笑靥如花,铜风铃铃声清越,一切都美得不像话。陵钧自问见多识广,但此情此景,也不由深陷其中。他接过风铃,温柔地将一缕碎发撩到颜欢耳后。颜欢后知后觉,面红耳赤,少女的娇羞也是别样的风采。 两人慢慢走着,各怀心事,转眼到了颜家。 陵钧打算像上次一样目送她进门,颜欢却道:“天晚了,进来喝杯茶吧。上次你送我回来,还有这次救我,我姐姐是一定要谢谢你的。”颜欢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连颜思都搬出来了,完全忘了若是颜思见了他会有怎样惊人的反应。 陵钧斟酌片刻,终是答应了。 未免尴尬,颜欢先一步找到颜思,把今晚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然后才让两人见面。颜思是上得台面的人,虽然对着陵钧赞不绝口,但好在都在正常范围之内,而陵钧进退有度,一派从容,两人相谈甚欢。颜欢看到这种情况总算松了口气。 见天色实在是不早了,陵钧提出告辞,这回颜思倒没再留人。 “我姐姐一向不拘小节,若有失礼的地方,请多包涵。”时下女子多温婉恭顺,颜思却是张扬大胆,她怕陵钧误会颜思是轻浮放荡的女子,少不得解释一番。 陵钧微微一笑却是不甚在意:“我倒觉得颜思是真性情,这样的女子,不多见。” 颜欢抿唇,但笑不语。 送走了陵钧,颜欢又回到厅里,她知道颜思一定在等她。 果不其然,陵钧一走,颜思就暴露本性,急忙把她拽过来,“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从实招来。” 颜欢被她缠得实在受不了,举手投降道:“好姐姐放过我吧。” 颜思不吃她这套,在一旁自说自话:“他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弄了半天还真成戏文里说的了。” 以身相许吗?颜欢在心里默默想着,虽然她承认陵钧品貌俱佳,是不可多得的翩翩公子,自己也对他有好感,可是终身大事,岂能儿戏?况且陵钧为人正派,说不定只当自己是知己,若是贸然表露爱慕之心,恐怕会引起他的反感,还是先放下这种心思,等探明陵钧的态度,再做决定不迟。 翌日,颜欢卯时便起身,一番梳妆后,来到城外的龙泉寺参加祈福法会。龙泉寺历史悠久,在长安颇负盛名,富人们喜欢在这样的节日布施,以彰显自己扶危济困的美德,久而久之,攀比之风盛行。颜欢年轻,还没有久经世故,因此也没多少功利之心,她捐了香油钱,便来到后山躲清静。龙泉寺后山清幽,人烟稀少,与前殿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时节,暑气尚未消散,白日出行的人们难免汗流浃背。富人们有冰盆,冰碗,但在这样的天气里也只是聊胜于无。颜欢坐在观景亭内感受阵阵清凉,她一手打着拍子,嘴里哼着首小曲,心里好不惬意。 “高山流水遇知音,想不到在这竟能遇到如此超凡脱俗之人,真是妙哉妙哉,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颜欢听见身后有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站在她跟前三尺有余的地方。颜欢看他不过二十多岁,中等身材,五官还算周正,唯一出挑的是一身打扮非富即贵,这种人不是平日里颜欢能接触到的。 那青年见颜欢看过来,眼里闪过惊艳之色,纵然他悦美无数,这个女子还是叫他眼前一亮,此处风景甚好,正适合坐下来好好畅谈一番。 “敝姓曹,长安人士,方才一时不察,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要见怪。”他陪着笑脸,将礼数做足。 颜欢颌首。这里是寺庙,大家都是香客,谈不上谁怪罪谁。 那青年见状,又高兴了几分,循着话头,跟颜欢说话。 颜欢无可无不可,见时辰尚早,没什么事,就附和着和他聊了几句。 曹庆之见颜欢落落大方,又颇有见识,心下爱慕,寻思着转了话口:“我曹家世代官宦,家风清正,在下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家里催得厉害,我心中郁结,打算来后山躲躲清净,没想到遇上小姐,看来咱们也算是有缘人了。” 颜欢没理会他话的意思,而是问道:“你家里逼你娶妻?” “实不相瞒,我欲寻一情投意合之人,奈何,奈何家里有些薄产,遭人觊觎。” 他说得委婉,不过颜欢明白了。他家身份高,别人总想着跟他结亲,以图便宜,但是这样的人家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攀附的,所以一来二去,亲事总不成,眼看自己老大不小,估计有些着急了。 颜欢本着为他考虑,语重心长道:“你看,你也不小了,想要情投意合没错,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家门第又高,温柔贤惠家境差的,估计你家看不上;高门大户的小姐总会有几分脾气,所以,你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找一个可以忍受的,共度余生罢。” 曹庆之听了连连点头:“小姐所言甚是,然因缘由天定,我今日在此处遇见小姐,想是上天的安排。” 颜欢听这话不对劲,忙道:“你什么意思?” “在下对小姐一见钟情,愿与小姐缔结两姓之好。” “你等等!”颜欢有些急了。已婚女子与未婚女子发式不同,他能看出她未婚不稀奇,可是只跟见过一次的人缔结婚约未免太草率了吧,何况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当她是什么了! “你这人,我好心好意开解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生出这种龌龊心思,真该天打雷劈!”颜欢气得不行。 曹庆之不慌不忙道:“小姐息怒,我并非轻薄之人,只是情之所至。我至今未娶妻,房里只有一名侍妾,再无旁人,有一庶子,倘若小姐过门,当以小姐为嫡母,养在小姐膝下,府里一切内务单凭小姐做主。” 颜欢本来想骂他一顿了事,但听了这话,只觉得骂他都是多余。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将妾生的孩子交给妻子抚养,但试问有几个妻子真能大度到任由丈夫去爱别的女人?看清他的为人,颜欢反到冷静下来,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那庶子多大了。” “今年有七岁了。”他见颜欢脸上不太好,有些心虚地辩解道:“官宦之家,十五六岁收房纳妾是常有的事。”言下他十八岁养儿子,还是晚的。 颜欢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希望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妻,娶了也是祸害别人。他若娶妻,长子嫡母之间约莫差个十来岁,他就不怕儿子长大了与他妻子有个什么? 第六章强娶 颜欢不想再看他这副恶心的嘴脸,拂袖而去。 曹庆之见佳人离开,忙吹了声口哨,暗处走出一个人来。 “跟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给我查清楚了。”曹庆之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看上这么个美人,自然不肯放手。 颜欢顶着一肚子气,回家直奔书房。 她将姓曹的骂了千百遍尤不解恨。可是这事她不敢告诉颜思。颜思脾气大,可对方明显不是她们姐妹能惹得起的。只怪她嘴欠,非要搭话,这下被人口头上占了便宜还得忍气吞声,真是没道理可讲!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过两天就会忘了。颜欢安慰自己。 颜欢心大,可那曹庆之却不肯善罢甘休。他着人将颜欢的底细打听清楚,又用了三日的时间准备聘礼。三日后,媒人带着聘礼登了颜家的门。 颜家姐妹见了这阵势,都有些傻眼,那媒人却眯着眼笑道:“大喜,大喜呀!”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颜思问道:“喜从何来?” 媒人捏着手帕,冲颜思一摆手,“大小姐还不知道吧,曹大人家的独子在法会上相中了二小姐,这不,叫我张媒婆来下聘礼。诶哟呦,瞧瞧这都是些什么好东西,整整七十二抬呦!” “曹大人?哪个曹大人?” “就是京兆府尹曹大人呐。”张媒婆怕她不知道,又补充道:“还记得前些日子陆谦公子退亲的事不?这些话我原是不该说,但你也知道,李家小姐论家世,论才华,论长相哪能跟咱们二小姐比呢,可是陆公子宁愿选她,这里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张媒婆这么说,颜家姐妹都纳闷,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张媒婆不等问,又说道:“李家虽然在做生意上不行,架不住会养女儿。李小姐的姑姑是曹大人的爱妾,那份宠爱连曹夫人也无可奈何,听说侄女爱慕陆公子,哪有不成全的。” 连下来,不用张媒婆说,颜欢自己也能猜到,定是曹大人爱妾枕边风吹得勤,曹大人耐不住,寻个由头,找陆家麻烦,逼得陆家认下这门亲事。李家借着曹家的势,跟陆家成亲家,生意上诸多便宜,这可比没日没夜的奔波强太多了。不得不说,李家的算盘打得真好,连寻常人家视为赔钱货的女儿,也用得恰到好处。 张媒婆看着颜家两姐妹脸色不善,知道自己多嘴,在一旁陪笑脸:“瞧我这张嘴,说得什么话,该打,该打!” 颜家姐妹知道跟一个媒婆计较没用,弄得太僵反倒不美,于是颜欢故作害羞道:“我跟曹公子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曹公子竟然…这件事情容我姐妹想想,七天以后再做决定不迟。” 张媒婆一听,想了想,笑着应下了。 打发了张媒婆,颜思颜欢对坐着发愁。颜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去趟法会能引出这么多的事来。又想到曹家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忙着宠妾灭妻,小的忙着给庶子找嫡母。又想到曹家妾的厉害之处,心说别说自己不愿意嫁,就算愿意嫁,将来也铁定没有好日子过。缓兵之计只有七天,多了令人怀疑,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颜思没有再责怪妹妹,这种事,想躲也躲不了。嫁是不能嫁的,至于怎么拒绝,颜思心里也没谱。曹公子是个无法无天的,曹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惹怒了曹家,她们姐妹也不用在这儿混了。 两人从天亮坐到天黑,最后颜思实在无法,“要不咱们问问陵钧,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颜欢沉思片刻,无奈道:“我不知道他住哪。” 颜思无语地看着她,心说,完了,这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 因着曹家的事,颜欢连日来郁郁寡欢。她每天都静静地坐在如悦斋中,不知想些什么。管事见状,也识趣地不打扰她,背过身,默默叹息。 第五日,陵钧来了。 “这是怎么了?”陵钧见她没精打采,很是诧异。 颜欢勉强笑笑,眼里是遮不住的愁苦。她想告诉他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想让他知道她有一点喜欢他,可是这话该怎么说? 管事见了在一旁干着急,他央求着:“少东家,你千盼万盼终于将陵钧公子盼来,有什么话快说啊!” 陵钧疑惑,不过短短几日,怎么人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颜欢叹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末了,半开玩笑道:“你说我是该从了他,还是找人私奔?” 陵钧没有同她玩笑,而是想到,这家人死后判官会给他们定多少条罪名,下辈子是不是得投胎做畜生。 “不用担心,你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陵钧说的笃定,仿佛他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管事听他这么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而颜欢却显得没那么高兴。她从始至终都对陵钧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府邸,以至于都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才能找到他。这样神秘的一个人,连京兆府尹都不放在眼里,他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陵钧以为她还在担心,伸手在她头上轻拍以示安抚,“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管事在后面感叹:“这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颜思见是陵钧送颜欢回来,心下大定,三人又将这事分析了一番。末了,陵钧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交给我,颜欢不会嫁入曹家。” 颜思是想找陵钧想想办法,但陵钧这么痛快就包揽了此事,还是大大出乎了颜思的预料。 “你究竟是什么人?”颜欢脱口而出,长久的疑虑,就这么不假思索地问出来。说完之后,又觉不妥,解释道:“我是想问你真这么有把握?” 陵钧只当颜欢惧怕会出事,温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这门亲事不会再有人提起。” 陵钧又说了两句便告辞了,留颜家姐妹在那里面面相觑。 第七章报恩 颜思用手肘碰碰颜欢:“妹,你说这男人太有本事是不是件好事?” 颜欢摇摇头,梦游似的回一句:“不知道。” 颜思看看颜欢,再看看门口,有些犯嘀咕。原本她见陵钧一表人才,温文尔雅,配自己妹妹那是再合适不过,她想当然就以为陵钧家境不错,具体是做什么的,倒没细想过,直到通过今天这件事,她才发现,她对陵钧一无所知。一个连正四品的京官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的身份难不成是皇亲国戚?了不得! 颜欢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又想到如果这次陵钧真能帮她推掉这门婚事,那她就欠他两条命,她决定,这次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陵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张媒婆很快便再次登门拜访,不过这次不是下聘而是退亲。 “二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曹公子他…已经有意中人了,这都是误会,误会。”张媒婆说这话时,心虚不已,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颜家两位小姐的变化,发现她们还算淡定时,悄悄松了口气。这种事情,再说得冠冕堂皇也无济于事,说退亲,谁的心情也不会好,何况这位还是在短短一个月内退过两回的。饶是张媒婆这种靠嘴吃饭的,也觉得有些挂不住。不过想到曹公子和她说退亲时,面容枯槁,身形委顿,不像是有了意中人,倒像是大病了一场,具体的也不肯说,明显就是搪塞之词。她哪里敢细究,只能人家说什么,她回什么,也是一桩怪事。她只当曹公子是有什么隐疾,不方便。看着如花似玉的颜小姐,张媒婆也觉得可惜,又说了些会为她留意好婆家之类的话,悻悻离开了。 张媒婆一走,姐妹俩也松一口气。都觉得陵钧办事果然靠谱,比她俩瞎琢磨强太多了。这事一了,两人又高兴起来。 陵钧这次没有很快出现,颜思无法,只能耐心等待,而颜欢,却并不着急。她心大,想着左右他总是会来的,这两天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正好绣个香囊,聊表谢意。 颜欢的针线不错,而且虽然生活富足,但什么都会一些,并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很快,她的香囊便绣完了,像是说好的一样,第二天,陵钧果然来了。 颜欢见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情郎一般。陵钧被她的笑颜感染,唇角上扬,一扫连日来阴郁。 “你来啦,这个送给你。”颜欢将新绣好的的香囊递给他,眼里含着一丝羞怯和无限期待。 陵钧接过香囊,放入怀中,温声道:“谢谢。” 颜欢有一瞬的错愕,这人反应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她不要他道谢,只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收了香囊,却是这种语调,他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颜欢有些纠结,但这事又没法明说,只能在心里暗暗跟自己较劲,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颜思是个直肠子,她见陵钧来了,立刻叫人准备酒菜,自己则借口有事,让颜欢好好招待客人,明眼人一看就有猫腻,颜思却还不自知。 颜思能走,颜欢却不能,她只能硬着头皮留下。不得不说,傻大姐也有歪打正着的时候。 两人入座,须臾,婵娟端上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碧绿的茶汤,芳香四溢,袅袅的水雾升起,平添几分朦胧之色。两人对坐着,手执茶杯,仿若神仙眷侣。 颜欢定了定神,开口道:“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不然凭我和颜思,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无妨,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陵钧淡淡的,仿佛在他那里从来就没有难办的事。 颜欢看着他。 “说起来,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没报答你呢。”颜欢笑盈盈道。 “你的谢礼我收到了。”陵钧指指胸口。 “那怎么成?不过一个小玩意儿,你留着就好了。我是同你说正事,莫要再开玩笑。”颜欢有些急。 陵钧想说他没有开玩笑,但看颜欢这般执着,决定顺了她的意,改口道:“那好吧,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颜欢本以为还要再周旋几次,才能把话说到点上,突然听见陵钧这样问,当即决定表明心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何况还救了两次。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可以发下重誓,来日以富贵,功勋相报;而女子只有一段余生。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认定的人,我愿以身相许,不离不弃。”颜欢说完,心跳如雷,这是她说过的最大胆的话了,若是不成,就只好永不相见了。她不知道陵钧对她的心意了解几分,而她更是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她是个商人,一厘一毫都应当计算清楚,这样盲目的投入,是要折本的。可是她顾不得这些了,她就是喜欢他,或许是第一次的惊鸿一瞥,抑或是两次救命之恩都太过深刻,这十八年来,为数不多的惊心动魄,都是和他一起,他那样好,她怎能不动心? 陵钧将她的话细细品味,渐渐地,竟也明白了几分,不过他并不表态,而是说道:“你的意思我大约是明白的,我这里也有二三问题。” “你问吧。”颜欢爽快道。她想着陵钧既然肯主动问问题,那说明这事还有点希望,她最怕的是他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样子,那样的他,她永远也触不到。 “你说要报恩可是真心话?”这是陵钧的第一个问题。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刚才说了半天是为什么,后半句颜欢是在心里说的。 “我与你们是不同的,我从未对你们说过我的来历,你也从来没见过我为生计奔波,或是交过什么朋友,是否会觉得怪异?” 这个嘛,颜欢实话实说:“是有些奇怪,但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我也认识几个脾气古怪的丹青圣手,有的终日关在房里,连门都不出;有的作画之前须得纵酒高歌。所以,你不大喜欢和别人来往是可以理解的。” 陵钧听了想了想,觉得这么理解也可以,“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报恩。” 颜欢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有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夫君,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 陵钧见她如此激动,好心提醒道:“将来莫要后悔。” 颜欢心想,这样的夫君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傻子才会后悔。 第八章卧船听雨声 接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颜思带着家仆忙着筹备嫁娶事宜,而颜欢则窝在房里专心绣嫁衣。两人的婚事定在九月初十,据说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许是婚事将近,陵钧也一改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作风,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宅院,作为二人婚后的居所。期间,蓝旭来过一次,将宅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末了,摸着下巴道:“我说,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陵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蓝旭耸耸肩,承认自己说了蠢话,都眼见为实了,还能有假?不过,蓝旭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继续道:“以前那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回可是成亲,你这样,秘密还能守得住吗?到时候你让颜姑娘怎么想,自己夫君每天三更半夜地外出,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吓都吓死了。”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受人之托,她这一世,我总是要照顾的。” “受人之托?谁能令堂堂…我是说,有人托你照顾她?一届凡女,有什么过人之处,莫非她是天上哪位神仙的转世?”蓝旭大胆推测道。 陵钧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关于颜欢的来历,他没有多说。” “看来这姑娘有点意思。”蓝旭纳罕,陵钧与她扯上关系,不知是福是祸。 “你大婚,我总不能空手。这样,过几日,我送你一份大礼,也算是做兄弟的一点心意。”蓝旭说得豪气。 陵钧笑笑:“礼物还在其次,你莫要吓到她。” “切,我又不是妖怪,再说那姑娘也不是纸糊的,你这偏袒的太过了。”蓝旭不满道。“好啦,你要娶便娶,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点到为止,我们跟她毕竟不同道,别到最后犯了禁忌,小心跟那位一个下场。” 蓝旭的告诫犹在耳边,陵钧想的却是,他对颜欢的照顾是受人之托,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至于其他,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至于那位犯了禁忌的前辈,私自修改命簿,大闹地府,惹得人神共愤,下场自然不会好。他倒不觉得蓝旭是在危言耸听,只是这根本是两回事。他照顾颜欢一世,十几年后,桥归桥,路归路,一碗孟婆汤,相逢不相识,擦肩而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有什么可忧虑呢? 颜欢不知道陵钧的想法,她想在成婚前再见他一次。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长安的天气渐渐转凉。颜欢见到陵钧时很开心,因为这将是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今天想做什么?”陵钧温声问道。他大约也知道,这是颜欢为数不多的闺阁时光了,所以由着她,不想她有遗憾。 颜欢想了想,“我们去坐船。” “好。” 他们乘着马车去渡口,马车行得不快,他们也不急。颜欢在车内煮茶,陵钧在一旁看她,仿佛是在欣赏一幅仕女图。颜欢将煮好的茶递过去,又说到“八水绕长安”的胜景。八水即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它们在西安城四周穿流。八水之中,渭河汇入黄河,而其他七水各自直接汇入渭河。他们登船的地方就在渭河上的咸阳古渡。 渡口上,风乍起,陵钧站在那里,一身青衣,温润如玉。他的身后是浩荡的渭河,一叶扁舟轻浮于上。颜欢一阵恍惚,此情此景似在哪里见过。 弃岸登船,周围视野渐渐开阔。渭河浩渺,两岸青山缓缓向后移动,四周静谧,只闻水声。颜欢和陵钧依偎在一起,尽情享受着这份安宁。 颜欢知道陵钧是个爱静的性子,这样的人往往不喜欢被打扰。她想自己虽然有时候喜欢热闹,但做事时也能沉得下心来,况且还有如悦斋,这样应该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婚后继续经营如悦斋是早就说定的。陵钧是个开明的人,不似有些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认为有伤风化,陵钧总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她想她将会是长安最幸福的妻子。 陵钧告诉颜欢,婚后他须得每天夜里外出,天亮之前回来,让她不用等他。对此颜欢虽有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她相信陵钧是正人君子,即使夜里外出,也断不会做偷鸡盗狗的勾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陵钧的人品,她信的过。 陵钧看着颜欢,有些明白,凡人为什么总是对娶妻格外期待。纵然他不是凡人,也没有爱上她,却也希望这一刻能再久一些,这种感觉犹如饮鸩止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或许,他真的应该克制下。 两人依偎在一起,各怀心事,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雨并不大,两人坐在船头,任由雨水打湿衣衫,打湿头发。 颜欢伸手去接雨水,只觉得沁凉。回望陵钧,淡淡的水雾将他包围,周身似有仙气缭绕。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初时只觉有趣,渐渐地便有一种雾里看花之感,虽美,却看不真切,让人没来由的心慌。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半路被他的手截住,顺势握在手心里。她虽窘迫,却也心安。 看得久了,两人都有些累了,小小的船舱,成了最坚实的依靠。颜欢侧卧在陵钧膝上,耳边是渭河秋雨,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陵钧的触碰,情愿沉醉在这一刻,不再醒来。 陵钧伸手抚摸着颜欢的发顶,发髻上的步摇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舱外的景物隔着雨幕显得越发迷离,只有身旁的人儿触感真实且温软。 “温香软玉”,这大约便是世人难以抵挡的诱惑。他想,如果时间足够,他也终会沉溺于此。可惜,没有如果。 雨夜行船,别有一番滋味。此时暮雨初歇,月光将河面照得格外清亮。颜欢爬出船舱,欣赏江中夜景。水中偶尔泛起涟漪,那是鱼儿游过的痕迹。颜欢想,此情此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撑一支长蒿,慢慢地向岸边划去,颜欢回头对陵钧婉然一笑。月光在她身上镀一层淡淡的霜白,令人心神荡漾。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二小姐,这儿有您一封信。”婵娟将信递给颜欢。 颜欢接过信有些纳闷,“可知道送信的是何人?” 婵娟摇摇头,“不知。这事说来也怪,我是在门口发现有信的,定是有人趁咱们不注意,偷偷塞进来的。真是,一封信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颜欢没理会婵娟的抱怨,拆开信,只见信上只有一句话:“城外五里坡见,切切!”落款竟然是红苑。这女鬼还真是阴魂不散,上次被陵钧教训,竟然还不死心,这是缠上她了?不过她大概没想到,自己就要嫁给陵钧了,她让去五里坡,自己偏不去,傻子才去呢。颜欢将信丢在一边,没当回事。 “啊!二小姐,救命呀!”婵娟一边尖叫,一边朝颜欢跑来。 颜欢无奈,一大早的,能消停点儿吗? 颜欢被婵娟鬼哭狼嚎地拉到后院。只见一棵老槐树根部渗出血来,血已经将周围的石板染得通红,乍一见,诡异又骇人。 颜欢半是心惊半是气愤,她知道这一定是红苑的手段,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见她。忽然,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幽怨的女声:“颜小姐,一个时辰内城外五里坡见,否则后果自负!” 颜欢感觉到透骨的阴冷,她战战兢兢道:“你我无冤无仇,你究竟想怎么样?有话直说就是,何必装神弄鬼。” “我也是受到胁迫,颜小姐,莫怪。你我都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一过,所有人都要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魂飞魄散!”红苑的声音满是凄厉,令听者毛骨悚然。 颜欢怕她突然爆发,忙服软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去,莫要伤及无辜。”话音刚落,阴风散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颜欢惊魂未定,她想着红苑还算手下留情,至少没有大开杀戒,为了众人安危,这一趟她必须去。只是她也不想有去无回,伸手拔下一只步摇,交给婵娟,让她去找陵钧救自己,希望一切都能赶得上。 婵娟被吓得不轻,她拿了步摇,慌慌张张就往外跑,活像见鬼了一样。颜欢自身难保,也没心情再叮嘱她什么。事已至此,她只能赌一把。 城外五里坡,虽然临近正午,天色却暗沉沉的,四周阴风阵阵,好不吓人。颜欢心里怕得厉害,却也无法,只能祈求陵钧快点出现。突然,前方森林里影影绰绰,好像有无数人影在晃动,颜欢吃了一惊,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颜小姐果然言而有信,这样很好,也免得我再造杀孽。”红苑幽幽的声音响起,一道红影幻化出人形。平心而论,人形的红苑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甚至可以说是美丽,只是周身泛着挥之不去的阴气。 颜欢见她现身,略带警惕地问她:“我来了,你想怎样?” 红苑看着她,笑声尖锐:“我不想怎样,可碰上惹不起的人物,我也没办法,再者你本就是个短命的,既然没福分,不如早死早投胎,也省得再受罪。” 颜欢觉得这话实在不中听,有劝人好的,哪有劝人死的?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吗?再说她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福薄命短了?咒人也不是这么咒的。 “我跟你说不清楚,还是请正主出来,要打要杀也好说个明白。”颜欢憋着一口气,这时候也顾不得怕了。 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传来:“哈哈哈,颜姑娘有点意思,贫道佩服,佩服!”只见一个身穿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士走了出来。那道士年纪不大,约是三十来岁,面目普通,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令人不敢直视。他走到颜欢跟前,行了个拱手礼,口中道:“道祖慈悲,贫道出尘子,有不敬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颜欢见出来的是个道士不是什么邪祟,心下稍安,但疑惑不减,福了福身:“见过道长,不知道长找我何事?” 出尘子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颜姑娘莫怕,贫道不是坏人,只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贫道听闻颜姑娘快要成亲了,是也不是?” “是。”颜欢大方承认。 “这亲成不得。” “为何?” “唉,不瞒姑娘,贫道早就将颜家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姑娘嫁他是为了报恩,只是这次怕是所托非人了。” “这是什么话,我嫁什么人与道长何干?”颜欢气恼道,这阵真是走了霉运,遇到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出尘子见她执迷不悟,语气不由强硬了几分:“贫道好心劝你,既然你不信,那就眼见为实吧。”话音未落,出尘子忽然后退了几步,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 “你来啦。”颜欢看着凭空出现的陵钧,又是欢喜又是惊奇。 陵钧看了看她,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把目光转向出尘子。 红苑不知什么时候遁走了,想来她之前定是受了出尘子的威胁。整个五里坡就剩颜欢,陵钧和出尘子,两厢对峙,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陵钧不着痕迹地将颜欢护在身后,出尘子见了,冷笑道:“你既然来了,就自己跟那姑娘说清楚,人鬼殊途,强行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颜欢愣了一下,什么人鬼殊途,这听着像是话本子里说的。听出尘子的意思,陵钧竟不是人是鬼? 陵钧神色平静,他不去看颜欢,而是对出尘子道:“这事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接近颜欢的原因不便相告,但绝不是要害她,而是护她。” “你以为贫道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男鬼接近人间女子,除了采食阳气,还能是什么?你同她非亲非故又凭什么护她?” “我说过不便相告。” “是说不出来吧,原本贫道念你尚未铸成大错,只要肯悔改,贫道定会从轻发落,谁知你执迷不悟,那贫道只好为民除害了。”说着拂尘一甩,一副凛然的样子。 “我问心无愧,不悔,一诺千金,又岂能随意更改。”陵钧声音坚定,无惧亦无怒。 “你以为你还能继续留在人间兴风作浪?” 陵钧不语,伸手接出尘子的招式。 第十章黄泉共为友 出尘子知道陵钧的厉害,不敢托大,他左手虚晃一招,右手拂尘直攻陵钧面门。陵钧动作极快,只见他后退两步,身形一晃躲过拂尘,反手擒住出尘子手腕。出尘子捏出一张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那符篆似活了一般朝陵钧飞去。陵钧不得已放开出尘子,仰面躲过符篆。趁这空档,出尘子重获自由。他自知拳脚功夫比不过陵钧,也就不再贸然近身,只见他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手执拂尘,面目严肃,道袍随风而动,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颜欢在两人交手时,躲到一棵树后面。她从小到大过的都是普通人的生活,这样的阵势对她来讲无异于神仙打架,她一下便看呆了,见两人分开,这才从树后探出身来。若是平时她断没有这样的冷静和胆量,但她刚见识了两人的身手,心知双方都还没尽全力,再打下去恐怕两败俱伤,这不是颜欢所乐见的。她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而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出尘子是个嫉恶如仇的道士,虽然他利用红苑将自己骗来,又利用自己引陵钧前来,这一行径不够光明磊落,但若是真能制服陵钧,别人只会佩服他智勇双全,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他独自一人,淡定从容,想来斩妖除魔的事没少干,这样一个有头脑又有经验的道士着实不好对付。而陵钧,颜欢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她还记得红苑对他是何等惧怕,还称他“大人”,再加上出尘子的话还有以前的种种,料想他应是鬼魅无疑。她想通此节,却并无惧怕,只感叹造化弄人,为鬼尚且是如玉公子,不知为人时该是何等风采!若是平日里她还可能纠结陵钧的真实身份,理智分析一番,说不定还真会桥归桥,路归路,可是现在却没时间计较那些,她担心陵钧是真,爱陵钧也是真,她整颗心都扑在陵钧身上,再不作他想。 “道长且住手,容小女子说两句。”颜欢从树后走出来,站在两人之间,见两人都没有表示,继续道:“道长嫉恶如仇,小女子佩服,只是不知道长如何知晓这里的事?” “我鲜少遇见女子遇到这种事还能冷静询问事情来龙去脉的,既然如此,也罢,贫道就说与你听。前段时间,贫道途经落霞镇,那里有一女鬼作祟,贫道欲将她收服,谁料她竟逃到长安,贫道追至此处,得知曹家公子梦魇之事,顺藤摸瓜,便知道了这许多事情。” “那女鬼莫不是红苑?” “不错,贫道见她已化为厉鬼,唯恐她祸乱人间,便设法擒住她。”说到这里,出尘子看着颜欢:“我知道你必定气恼我利用红苑将你引来,但此事关系到长安城内所有百姓的安危,我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你放心,贫道知你无辜,定会护你周全。” 颜欢实在说不出感谢他的话,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一定能赢陵钧。她相信陵钧性善,但出尘子可不这么认为,但他仍拿自己当诱饵,这本身就是在赌,赌陵钧不会杀她。一条无辜生命和全城无辜生命相比,显然后者更为重要,颜欢没法责备他,但想到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怎么也不会高兴。 “道长大仁大义,颜欢无话可说,只是陵钧不论是人是鬼都与人为善,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道长实在不必大动干戈。” “你不懂,人鬼殊途,岂能以常理度之,有些鬼骤然失控,防不胜防,何况是鬼就应该呆在阴间,哪有常住阳间的道理?”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把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颜欢不妨他骤然出手,惊觉不妙,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向后拉扯。 陵钧将颜欢护在身后,温声道:“待会儿再跟你解释。”话音刚落,对面的符篆爆发出一阵金光,一张张符篆漂浮在半空,连接成网,气势汹汹地扑向陵钧,看起来威力惊人。 陵钧镇定自若,伸手捏诀,出手快若闪电,颜欢还未看清,金网已碎,只余零星的光点浮在空中,转瞬即逝。出尘子见陵钧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他的符阵,心下骇然,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少不得要丢了性命,但他一心除魔卫道,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是断不肯退缩的,当下又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符篆。这符篆据说是祖师爷留下的,威力自不用说,如今拿来对付陵钧,乃是不成功,便成仁。 颜欢见二人实力相差悬殊,终于放下心来,她站在一旁观战,心想等打发了出尘子,她得听听陵钧的解释,至于以后怎么办,她还没想清楚。分神之际,忽然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出去,她来不及呼救,便看到符篆已到眼前。两种力量在颜欢的身体上交汇,当她倒下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感到痛苦。她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却无法开口,意识渐渐消散,她想,这回不用纠结陵钧是人是鬼的问题了,她很快就能再见到他,既然生时不能结为夫妻,黄泉下相伴也是好的。 陵钧见颜欢闭着眼气息全无,知道她大限已至,自己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逆转生死,他将她抱在怀中,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竟有些不知所措。 出尘子也没想到没伤到陵钧,却白白搭上颜欢一条性命,虽说自己利用她在先,但见她香消玉殒,心里也多有不忍。 陵钧抱起颜欢,冲出尘子道:“颜欢之死,罪不在你,然修道讲究清静无为,你自诩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却不知天道轮回,自有法度,强行干涉只会扰乱既定命数,于自己修行也无益,好自为之吧。”说完,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出尘子张张嘴,却没有说话。往日都是他讲大道理,今天被一只男鬼教训,按理说是荒谬,但听他言辞玄奥,想是道行高深,亦或是得了机缘,又想到自己行事的确鲁莽了些,颇有悔意,然于事无补,只得悻悻而去。 第十一章幽幽地府情 颜欢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姐姐,青梅竹马,纨绔子弟,女鬼,道士,还有未婚夫婿。哦,对了,未婚夫好像也是鬼来着,真是有趣。 奈河水平静无波,颜欢顺手摸一块石头投进河里,“噗通”一声,溅起些许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真是无聊啊,颜欢心想,她入地府已经多时了,和她差不多一起来的,早都投胎去了,偏她留在这里,连前世都记不清了,想找人问问,都不知该找谁。阎王不是想见就能见的,鬼差们一问三不知,无常只管锁魂,其他无可奉告,害得她孤孤单单到处飘,没个着落。陵钧倒是隔三岔五能见着,但他好像也有自己的差事,只教自己再等一等。 等一等,等什么呢?等投胎吗?颜欢没个主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飘着。 “怎么,还没决定吗?那姑娘无聊的都快化成三生石了。”崔判左手生死簿,右手判官笔,百忙之中还不忘调侃陵钧。 陵钧蹙眉,显然一副苦恼的样子。颜欢意外身亡是他始料不及的,出尘子伤不了他,却不妨别人暗中做手脚,趁二者相斗,朝颜欢下手,想来出尘子也是被利用了,他不杀他,也是这个缘故。可他到底疏忽了,竟托大,没做个结界罩住颜欢,害她死于非命,如今到了地府,也没脸见她。 崔判看着他,叹道:“你不能这样,那姑娘本来就福薄命浅,三十岁的寿元,放在凡人里也是个短命的,原本她行善积德,再添几年也是可以的,谁知遇见你经历了这些事,又生生耗掉了十多年,不到二十岁又得重新回来走一遭,如今徘徊在奈何边,进退不得,是何道理?” 陵钧听崔判一席话更觉对不住颜欢,“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擅自介入凡人的命理,本想着同她成一次亲,叫她高兴一回,日后入了地府也觉圆满,谁知竟扰乱了她的命数。” “你能想通此节,甚好。有件事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那姑娘命数与常人不同,既不是寻常人,当是为历劫而来,所以…” 陵钧何等通透,崔判的后半句话虽未明说,他也是知道的,无非是叫他管住自己,若是颜欢真是天上哪位仙子历劫,日后见了难免尴尬。当下也不多言,只把话记下。 却说颜欢整日在奈河畔游荡,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找不到,实在无法,只得蹲在三生石旁自说自话,来往投胎的鬼魂见了她,都当她是积年的老鬼,实在熬不住,疯癫了。 颜欢知道那些鬼对着她指指点点,没个好话,起初还愤愤不平,久了也就麻木了。众鬼见她不理不睬,也就失了兴致,只赶着投胎。 孟婆沉着脸,将熬好的汤一碗接一碗地递给要投胎的鬼魂。鬼魂们在她跟前都很乖觉,喝了汤放下碗,一点不给她添麻烦。 “哎,那个谁,过来给我端汤!”孟婆开口,她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阴沉。 颜欢开始也没当回事,直到察觉无数道目光朝自己射来,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她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孟婆跟前,接了汤,乖巧地叫了声:“婆婆。” 孟婆没理她,做着手里的活计,她也识趣地闭嘴,只管端汤。 陵钧看到颜欢给孟婆帮忙,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只站在三生石畔等候。孟婆余光瞥见陵钧,状似无意地对颜欢说道:“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颜欢端汤端得正起劲,忽然听到这话,只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正要开口询问,忽然看见陵钧,当下明白过来,放下碗,对孟婆甜甜一笑:“那婆婆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说完冲孟婆可爱地摆摆手,极力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做什么对孟婆这样殷勤?”陵钧笑着问道。 颜欢眨眨眼睛,无辜道:“我看孟婆面善,每日工作甚是辛苦,心中不忍,所以帮衬一二。”这话说得委实可笑。孟婆千百来阴沉着一张脸,那颜色只怕比奈河水还要深,面善?亏她想得出来! 陵钧笑着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这丫头倒是越发古灵精怪了。” 颜欢揉揉额头,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做鬼嘛,当然要开心一点,反正也投不了胎,不找点事做,迟早郁闷死。” 陵钧闻言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很想投胎吗?” 颜欢有些不明所以,鬼要投胎,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只有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才不投胎呢!她上辈子又没做什么坏事,不然早就抓去受刑了。既然如此,不投胎还等什么? 陵钧明白了颜欢的意思,当下也不再多言,只说她过两日就可以去投胎了。 颜欢呆了一下,只觉得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她默默消化了一下,抬头看着陵钧,有些莫名伤感:“这样快呀,那真是…太好了。你,我走了你多保重。”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她却不自知。 陵钧抬手摸着她的侧脸,温声道:“莫哭。” 颜欢听了这两个字,内心更是酸楚,一时间竟生出一种想要留在这里的念头。“陵钧,陵钧。”她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陵钧低头不语,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说来可笑,他在凡间与颜欢相处月余也能泰然处之,虽处处关心她,凭的却是一句承诺,真正的男女之情并无多少,即使是成亲,多半也是为了成全她不留遗憾,颇有怜悯之意。可是在地府的这些时日,他竟渐渐有些放不下,明知她对前尘往事已经记忆模糊,却执意不许她去投胎,行事着实荒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就是在说他,崔判想必也是察觉了他的变化,才暗中提醒。 抬手擦去颜欢的眼泪,将她带入怀中,慢慢地安抚道:“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他在心里和自己说着同样的话,只是,真的会好吗? 第十二章相逢不相识 陵钧说话算话,两天之后,颜欢被告知可以去投胎了。她又一次站在三生石旁,这一次她将手轻轻按在上面。三生石里记录着人的前世今生,将手放在上面往日的种种便会浮现而出。石壁上渐渐有画面映出,颜欢一瞬不舜地盯着石壁,生怕遗漏。那些模糊甚至遗忘了的记忆伴随着画面的移动逐渐复苏。颜欢眨眨眼,这一刻她才确信,自己是真正地活过,她也曾有过喜怒哀乐,也曾是有血有肉鲜活的人,而不只是地府里飘荡的孤魂。 颜欢收回手,石壁上的画面立即消失,她倚坐在奈河畔,心中五味杂陈。陵钧,原来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婿,他们差一点就成了亲,她还记得那种待嫁时的的喜悦,羞涩和甜蜜。还有颜思,她的姐姐,泼辣美丽,嘴上不饶人,心地却不坏,也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欢欢喜喜地为妹妹筹备婚礼,却得知妹妹的死讯,大喜大悲间没有一点预兆,叫她情何以堪?她又想了很多,凌乱且毫无章法,好似要用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 蓦然回首,她看见陵钧站在那里看她。他永远是这样,不远不近,若即若离,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被他仔细掩藏,偶尔也会有小小的试探,还不等人明白,就又变回原来的模样。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患得患失?颜欢忽然想要当面问问他。 她果然起身朝他走去,站在他一尺外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亲密。她仰头看着他,他的眼里映出她的模样,背后是亘古不变的奈河,阴沉且毫无波澜。 没有任何铺垫,颜欢问出了前世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时,你为何答应娶我?” 陵钧看着眼前这一缕芳魂,她既不像前世的颜欢紧张羞涩,也不像往日里的自由散漫,倒像是将两者融合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的样子。陵钧了然,这只是她的一部分特质,尚不完整,所以显得有些古怪,正如他上一世和她接触时的感觉一样。 “回答我的问题。”颜欢微微变了语调,声音不大却含着一丝强迫,与之前更是不同。 如果陵钧能做到和颜欢一样直白,那答案无论是什么都会有个结果。然而,在这方面,陵钧是被高估的那个。 颜欢转身走上奈何桥,她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然而时辰已到。孟婆仍是沉着一张脸,将汤碗递给颜欢,颜欢笑了笑,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尚未品出是何滋味,已是下一个轮回。 持盈蹲在一棵树下,把头埋得低低的,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毫无修仙者的风范,然而,并没有什么办法。她只身一人在妖魔的地盘,这里妖怪众多,万一被发觉,肯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再说那倒霉的小师妹,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持盈只能在心中默念,师妹啊,你可千万保重,师姐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等我去救你,你可得撑住了。 光这么坐着也不是事,持盈抬头望天,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心道一声不妙。若说妖魔们白天还有些顾忌,那晚上正是它们放肆逞凶的时候,何况是在它们自己的地盘,自己这样的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美味,不吃下去都对不住“妖魔”这两个字。持盈握紧手中的剑,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清除出去,屏息凝神,在树林里穿梭。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持盈心中一凛提剑追上去。那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摩擦,听久了叫人头皮发麻,持盈不敢大意,抽出长剑,直刺过去,强大的剑气将周围的树叶纷纷斩落,而她刺中的部分,不论是妖是魔绝对必死无疑。 持盈走近一看,地上躺着的是只蛇妖,看样子刚化形不久,蛇尾仍在,却一动不动,周围一滩血,显然已经毙命。持盈不敢耽搁,将剑上的污血拭去,继续向前走。 天已经黑了,可这片树林像是没有尽头,持盈疲惫不堪,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忽然,头上传来一阵“扑棱”声。抬头看去,一只乌鸦站在梢头,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持盈,嘴里发出“哇——哇——”的怪叫。持盈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可是随着头顶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乌鸦是在招引同伴。 持盈闭了闭眼,心里骂一句呜呼哀哉,转身朝树林深处跑去。虽然她连蛇妖都能对付,但那毕竟是一只,成群结队的乌鸦更加难缠,何况那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最凶猛的血鸦。血鸦性灵且凶残,被一群血鸦围攻,不亚于遇到厉害的妖魔。 持盈拼命地奔跑,只觉胸口胀痛,眼前发黑,一群血鸦仍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持盈身体透支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成为血鸦的美餐,当下咬牙,迎上去,将最近的几只斩杀。其他血鸦见同伴被杀,终于放慢了攻势,它们将持盈团团围住,似乎在寻找她的破绽。 僵持中,有利刃破空的声音。持盈下意识去抵挡,却听得“哇”的一声,一只血鸦被钉死在树上,接着是更多的利刃和更多被钉死的血鸦。持盈见是友非敌,重燃了斗志,一柄宝剑在她手中翻飞,转眼间十数只血鸦纷纷落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 眼见同伴们被斩杀,其余血鸦终于萌生退意,怪叫着朝远处飞去,不一会就没了踪影,树林里恢复了安静。持盈掏出手帕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当即朝那边行礼:“在下碧游山持盈,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月光照在树林中,投下斑驳的阴影。一个青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长玉立,手执利刃,脸上罩一块黑色面具,只有嘴唇露在外面,半是君子,半是修罗。持盈怔在那里,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十三章画眉鸟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道友不必客气。”那人开口,声音温润,若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只会被认为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持盈又问了一遍,救命之恩何等重要,总不能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陵钧。”那人含笑道:“怎么,道友要以身相许?” 持盈想不到他竟会说这种话,只觉得此人怪异,外表是谦谦君子,说出的话却如此轻浮,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见他看着自己,持盈脸色涨红:“你既称我为‘道友’,那便也是修士了,你师从何门何派,怎得如此无礼!” “我是散修,无门无派,若有冒犯之处,请见谅。” 持盈本来还做着同他唇枪舌战一番的准备,谁知他话锋一转,主动认错,倒叫她不好发作。持盈心中气闷,面上倒还算过得去,想了想说道:“实不相瞒,我原本同师姐妹一起出来,半路上小师妹走散,我们只好分头寻找,我不巧走到这片迷路,幸得道友相助。持盈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麻烦道友一同寻寻小师妹的踪迹,她年纪小,道行浅,这处又是妖魔横行之地,我怕她会有危险。” 陵钧沉吟片刻:“此处确有妖魔出没,但像这样毫无头绪地乱走也不是办法。这样,我们先离开这片树林再作打算。” 持盈心中担忧,但单凭自己的本事确实无法找到小师妹,只得听从陵钧的建议。月朗星稀,两人在黑暗的树林中穿梭,借着月光,持盈看着前面颀长的身影,只觉得似曾相识,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陵钧是个靠谱的人,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出了树林。持盈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两人原地站了一会儿,都需要缓口气,趁这空档,持盈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陵钧看着她有些犹豫,持盈莫名其妙,茫然道:“怎么了?” “是这样,你看那片树林里有不少妖怪,且它们中大多凶残,但是这附近其实还有许多修为不高,却愿意与人为善的小精怪。你小师妹的事,咱们只需找到其中一两个,一问便知。” 持盈了然,他原是打的这个主意。这确实是比自己找方便得多,但修仙门派和妖魔从来势不两立,更不用说相互帮忙了,陵钧犹豫应当是怕自己不同意。其实她倒还好,心里相信妖怪也有好坏之分,不似那些掌门长老,对妖怪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 持盈笑道:“既是如此,那陵钧你问吧,虽然人妖有别,但我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乱开杀戒,何况这次是找人要紧,旁的倒在其次。” 陵钧见她说得真诚,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竹哨。他将哨子放入口中,吹出一串古怪的调子,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树叶摩擦发出的声响。持盈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动静,她眼看着一只画眉鸟化出人形,朝这边走来,不由大为惊奇。 那画眉鸟一身绿衣,是个少年模样,他扫了持盈一眼,漫不经心道:“呦,修仙的。”态度十分轻慢,对着陵钧倒是多了几分恭敬。持盈见他如此区别对待十分不痛快,陵钧将两人态度看在眼里,心想这两人怕是难以和平相处,当下也不多言,只将所求之事说了一遍。画眉鸟听了,从鬓边抽出一缕头发捏在手里,想了想道:“你说的这姑娘我倒有些印象,白日里见过一次,后来就不知道了。” 持盈一听,激动起来,也不管他是妖是人,上前紧紧抓住画眉鸟的袖子:“你说你见过她,在哪儿?她有没有受伤?” 画眉鸟见她突然冲过来吓了一跳,又见她抓着自己不放,顿时满脸黑线:“你那个,给我撒手。” 持盈现在哪里还管那些细枝末节,只一个劲儿追问:“她怎么样了?她去哪儿了?” “我说,你没听见我刚才说话是不是?我就见了她一次,之后上哪儿我怎么知道。”画眉鸟皱眉,和修仙派打交道就是麻烦,和修仙派的女人打交道更麻烦。 “那怎么办…”持璃啊持璃,你到底去哪儿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叫师姐怎么办? 陵钧见持盈六神无主,不由开口:“我记得有一种追踪术,只要是见过的人拿一样失踪者的东西,就能凭借这种联系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有这样的法术?”持盈惊喜道,她连忙从身上取下一个香囊:“这是持璃上个月送我的,用这个成吗?” 画眉鸟接过香囊,嘟囔一声,抬手在香囊上施了一个法术。 “怎样?”持盈紧张问道。 “放心,人还活着,就是被抓起来了。” “那她在哪儿?” “过了这片森林,就到了虎狼山口,她就在那里。” 虎狼山口?持盈记得师父说过,那里是妖魔的洞穴,持璃落在那帮妖怪的手上,只怕凶多吉少。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画眉鸟一旁道:“你师妹要有事早就有了,它们不杀她,应是有别的打算,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等等,”画眉鸟看着持盈:“我可以帮这个忙,只是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持盈看着他,总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想了想道:“报答是肯定的,但是先救人再说。”她对这只鸟是有戒心的,不敢随便应承他什么,到时万一自己做不到,可不仅是丢面子的问题,师父第一个饶不了她。 画眉鸟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倒是陵钧提醒道:“不要太过分。” “走吧,逗你的丫头。”画眉鸟撇撇嘴,负手走在前面。 持盈看不惯他这副大爷样,分辩道:“我叫持盈,不叫丫头。” “持盈吗?我叫沉羽。”少年朗声道。 “留神,跟紧,前面的路不好走。”陵钧在一旁道。 第十四章神仙洞 有了陵钧和沉羽的帮助,这段路走起来顺畅多了,当他们到达虎狼山口的时候,正值子夜时分,这个时辰正是妖魔最猖獗的时刻。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持盈心中半是恐惧半是忧虑,她紧紧攥着宝剑,为自己寻一个慰藉。山里的夜晚凉极了,持盈却有一种汗流浃背之感,被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寒颤。 “丫头,放宽心,咱们是来寻人的,不是来送死的。”沉羽抱着胳膊轻松道。 听他这么一说,持盈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她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慢慢放松下来。这时,她注意到,四周寂静无声,偌大的山口只有寒风呼啸,却连半个鬼影都没有。她想了想开口道:“是不是咱们还没到地方,你们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陵钧和沉羽都不接话。他们俩与持盈不同,能感应到人察觉不到的气息。沉羽的法术没问题,地方是找对了,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样子——陵钧捏了个剑诀,朝着前方直刺过去,只听“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持盈正纳闷,忽然见被陵钧刺过的地方,慢慢发生变化:一条石板路由窄渐宽地显现出来。“这是通往虎狼山洞府的路。先前这条路被结界和隐形术挡住,寻常人看不出端倪,即使有心寻找,也不得其法,往往无功而返,而被捉去的人就此消失,从此了无音讯,生死不知。”陵钧解释道。 持盈点点头,陵钧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自己若不是遇上他二人,就算侥幸能找到这里,也断不会发现这个玄机。 陵钧又道:“这条路并不好走,待会儿我走在前,持盈居中,沉羽殿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慌,跟紧,以免被趁虚而入。”持盈现在已经非常佩服陵钧,对于他的安排,毫无异议,沉羽也点头同意,三人不再耽搁,沿着石板路走去。 对于持盈而言,这是一条未知的路,这条路有多长,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她一概不知。她见一前一后都有人护着,心里踏实了不少。她知道眼前这两位不仅修为比她高,见识也比她广得多,有这两位相助,救出持璃还是很有希望的,这么想着,连脚步都轻快起来,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前面忽然下起雾来,三人立刻心生戒备,知道这雾起得不同寻常,定是妖怪发现了他们设的陷阱。果然,随着雾气越来越浓,持盈感到头痛胸闷,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想,这雾有毒。她一手紧握着剑,另一只手掩住口鼻,以阻止毒气地吸入。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手,沉羽拿着一粒药丸示意她。持盈赶紧接过药丸,一口吞下,立刻感觉神清气爽。 “这是清心丸,有避毒解毒之效。”沉羽见持盈恢复过来,对她说道:“这雾不仅有毒,更能迷惑心智,若是没有这药丸,等咱们去了也只能做人家的傀儡,听之任之了。” 持盈听了,一阵后怕,她拍拍胸口,庆幸道:“幸好你有防备,不然咱们肯定吃大亏。” 沉羽听了这话,非但不高兴,还冷哼道:“没有‘咱们’,是你会吃大亏,我是看在陵钧的份上才救你一命。” 持盈呆了一下,心说这鸟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明明是夸他厉害,他还拿话噎自己,这是个什么道理。 陵钧走在前面,知道后面的两个有点小状况,可是他不敢分神,唯恐被钻了空子。若是堂堂正正打一架,他并不惧怕那些妖魔,只是难免会被一些小伎俩缠住,费些功夫。他是怕沉羽持盈二人着了人家的道,阴沟里翻船,不值得。 自从他们服下清心丸,雾便渐渐散了。这雾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很有些古怪,仿佛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又走了约半个时辰,陵钧指着前面开口道:“看,那便是它们的洞府。” 持盈一听,来了精神,她快走两步,看着眼前的建筑确是山洞的模样,只是洞口有两扇大铜门,两侧燃着火把,火光明明灭灭,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她围着洞口来回走动,用眼神询问陵钧和沉羽,这情况是直接闯进去还是先敲门? 沉羽被她晃得眼晕,嫌弃地撇撇嘴,只见他一撸袖子,扯着嗓子大喊:“喂,开门!” 一声大笑从门内传出:“阁下好气魄,既然来了,请进来吧。”说完大门缓缓地打开。 “会不会有诈?”持盈小声询问。 “管他有没有,先进去再说。”沉羽说完抬脚便走,持盈紧随其后。 洞中和想象的大不一样,里面虽然暗了些,两侧都燃了火把,一路走过去一个妖怪也没碰上,让人怀疑此处是否有大批妖魔聚集。当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时,终于遇见一个侍从,将他们带去见这里的主人。 “你们来了。”那人说话听不出喜怒,坐在那里自斟自饮,旁边有三两侍从垂手而立,一派安静有序的样子,与常人想象的群魔乱舞大相径庭。 “是你抓了我师妹?为什么要抓她?”持盈忍不住问道。 “人是我抓的,没有为什么,想抓就抓了。”那人一边饮酒,一边很配合地回答问题。 “你!”持盈没想到他蛮不讲理,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沉羽翻了个白眼,责怪持盈问了个傻问题。人家占山为王,抓个人算什么,要不这丫头运气好遇上他们俩,只怕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什么洞主,看在咱们同为妖的份上,你说吧,究竟怎样才肯放人?” 那洞主果然停顿了下,看了沉羽一眼:“哦,原来是只鸟。你们来我神仙洞是为了那个小姑娘,能毫发无伤地进来,也算有些本事。” “我们进来地这般容易,多亏洞主手下留情。”陵钧在一旁道。 “你是个明白人,既然你们能破解结界和毒雾阵,那我索性把其他的都撤了,咱们面对面讲话岂不是容易些?”神仙洞主看着陵钧:“我这洞里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一些,当真是快活赛神仙,我本无意与你们为难,不过既然问到这里,那我就明说了。” 第十五章中计 这话一出口,下面的三人都明白了,他这是要借着人质提条件,好为他办事。 “你且说说看。”沉羽面露不悦,他一听这话口就知道后面肯定有阴谋,可他们本就是来救人的,此时若是撕破脸一口拒绝,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传闻上古时期北面大荒山上生长着一种神木,名曰‘水精木’,此木吸收天地之精华,晶莹剔透似水精,食之,可长生不老,用它锻造兵器,可得神兵利器。当时的神仙妖魔都对这种神木爱不释手,可惜后来一场大战,神木尽毁,只留传说引人无限向往。”说到这里,神仙洞主微微叹息:“我知道我与你们说这些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我曾得到消息尚有一把水精木制的匕首流传于世,我要你们帮我拿到此物。”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件事不好办。既然说是传说,那传说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即使是真的,东西在哪儿,如何取得也是难题,而且是否拿到东西就依约放人,也没个保证,总之,这事不好办。 神仙洞主看着他们为难的样子笑道:“这件事情我已有线索,不会叫你们大海捞针,你们只管去做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找?而且,”持盈忽然联想到一件事:“虎狼山这一带妖魔作祟,与你找神木匕首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确实。”神仙洞主大方承认:“多少有点关系。我人手不多,禁不起折损,总要寻些能人义士帮忙,再说不管我有多大能耐,若是不慎丢了性命,要那神物还有何用?” 神仙洞主说得头头是道,却让人恨得牙痒痒,持盈气得差点当场拔剑为民除害。一旁沉羽拉住她,提醒道:“冷静,忘了你来的目的了?那是你师妹,不是我们的,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俩直接撂挑子走人,信不信?” 持盈听了这话勉强收手,她也知道现在动手讨不到便宜,持璃还在他手上,可是碧游山向来以正派自居,他刚才那一番话简直一派胡言,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持盈忍住冲动,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将持璃放了,其他都好说。”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神仙洞主问道。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具体能不能做到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我若说保证将水精木匕首奉上,你也不会相信吧。” “不错,你这小姑娘倒是实话实说,不过有朋友鼎力相助,又何须妄自菲薄呢?”神仙洞主看着三人,笑得意味深长。“此地向西三百里,有大泽,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到那里自然有人会告诉你该做什么。好了,闲话少叙,”他拍拍手,吩咐左右道:“去,将那个小姑娘带出来。” 持璃自从被抓后,一直担惊受怕,如今见到持盈自然喜不自胜。“三师姐,你终于来救我了!”持璃扑到持盈怀里哽咽,十五六岁的少女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以前一直以为,所谓的妖魔凶残都是胆小的人们以讹传讹,夸大其词,这回让她遇见才知道,有的妖魔不打你也不骂你,就是有让你一见就发抖的本事,比如这位神仙洞主。 持盈见持璃虽然狼狈但精神尚好,稍稍安心。一旁的沉羽不耐烦道:“既然人没事,那咱们就走吧。” “这两位是?”持璃没见过陵钧和沉羽,不知道师姐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慢慢跟你说。”持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牵了持璃就要走。 “等一下!”神仙洞主突然发话。 众人心中一凛然,难道他变卦了?陵钧上前一步,“莫非洞主还有其他事?”他将众人挡在身后,以防神仙洞主突然发难。 “来者是客,客人要走了,哪有不送的道理?阿常,去送送几位贵客。”阿常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侍从,他俯身领命,转身对众人道:“阿常替主人送几位出去。” 到了大门口,阿常冲众人行礼:“几位慢走,阿常就送到这里了。”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灰色布衣,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单看外表也是个温和有礼的少年,与神仙洞主的诡谲形成鲜明对比。 沉羽随意惯了,他一手揽住阿常的肩膀,“我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才,跟那什么洞主可惜了,不如跟这位,”他指了指陵钧,“我跟你说,你们洞主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阵都是他破的,厉害吧?” 阿常哭笑不得,对着沉羽作揖:“使不得,阿常是主人的侍从,主人如何岂是我能议论的?几位高抬贵手,快些离开吧。” “切,榆木脑袋。”沉羽讨个没趣,摸摸鼻子,故作淡定地走在最前,其他几人笑着摇头。阿常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去复命。 “如何?”神仙洞主问。 “主人放心,一切都在主人意料之中。”阿常垂首而立,神色恭敬。 “哼,这些人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敢在本主面前讨价还价,倒叫你们知道最后还是本主说了算。”神仙洞主胸有成竹。 “哎,咱们就这么走了,神仙洞主不会反悔吧。”持盈走到一半,想起自己虽然答应了他的条件,可是无凭无据,如果自己反悔,他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杀上碧游山不成?不是她自夸,碧游山自开宗立派几百年来,从未式微过,每一代都是英才辈出,即使是她这代,掌门长老师兄们也是不容小觑,要不是自己与他们走散,合众人之力,那神仙洞主岂有不放人的道理?且他又不是良善之辈,这么随随便便就放过自己这些人,委实不可思议。 持盈这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走得太容易了。持璃年纪虽小,人却不傻,她忧心忡忡道:“我听说坏妖怪都喜欢要挟好人做坏事,你们不会是答应他什么条件了吧?” 其他三人听了这话,心里不约而同回了一句:一语中的! 持盈不想让她担心,只好糊弄她:“没有没有,他虽然坏,但是咱们碧游山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师父长老们能善罢甘休吗?便是师兄师姐也不饶他。” 持璃想了想,虽然有疑问,但见他们都没有异样,遂将此事揭过。 第十六章大泽 四人下了山,此时天已经大亮,他们折腾了一宿,纵有修为在身也难免困顿,只好到镇上找间客栈,休整一番。 持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日光照进窗棂,她将手举过头顶,逆着光看见右手手心处居然多了一抹奇异的红色!她吃了一惊,忙坐起身来,将手摊在阳光底下。这次她看清楚了,右手手心的的确确有类似于花瓣的东西,仿佛是长在血肉中,不可磨灭,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持盈急急出门迎面遇上陵钧,只见她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拽进屋内,反手关上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陵钧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到了屋内。他呆呆地看着持盈,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样。持盈看他这副表情,终于发觉自己之前的行为欠妥,但她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而是略带急促地将右手伸到陵钧面前,“你看,这种情况该怎么解?” 陵钧看着眼前白皙的手掌,忽然有想要握一握的冲动,他克制着,茫然道:“怎么了?” “这上面的东西你看不见吗?”持盈用力地戳着自己的掌心,“就是这里,你看不见吗?” 陵钧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上面什么也没有。” “完了!”持盈抱着头哀嚎,“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果然还是被算计了。” 陵钧看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蹙眉道:“你别急,先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持盈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补一句:“还是被他给骗了。” 陵钧听了也觉得棘手,“这东西我曾听说过,名叫‘花无百日红’,据说只有当事人能看见,其他人都看不见。花瓣有五片,每廿天长出一瓣,五瓣长全,人就…”他一时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得安慰道:“暂时应该不会有事,等咱们到了大泽再另想办法。”心里想的却是,最好能在大泽得到一两样足以和神仙洞主谈条件的东西,这样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不好。介于上一世的意外,他的修为多数被封印在地府中,如今能动用的不过两三成,想靠武力解决,实非上策,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寻一个转机。 持盈见陵钧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心里不由一暖。两人萍水相逢,他却如此仗义,自己怎能不动容。“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还有用,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置我于死地。”持盈反过来安慰陵钧。 陵钧看她神色平和,不像是在故作坚强,心头一缓,微笑道:“正是如此,咱们还有时间,总会想到办法的。” 持盈见陵钧微笑,自己也觉得欢喜起来,外面天光大亮,这阳光能一直照进心里,扫除阴霾。 “喂,我说你们俩搞什么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可是白天,注意下影响好不好。”沉羽见他俩出来,一脸不赞同,看持盈的目光里还含有一丝不屑。持盈被他的眼神刺激到,没好气地怼他:“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坏话,再说,本来没什么,你这么大声,弄得好像有什么一样。” 沉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是个姑娘么?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我又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为什么说不出口?”持盈奇怪道:“看你外表一副少年样,怎么骨子里是个老古板,我还以为妖都是放荡不羁的,原来也有你这样的。” “什么叫‘我这样的’?”沉羽气得满脸通红,“自己不知羞,还说别人。”说完一撩衣摆,愤然而去。 持盈也很愤然,对陵钧抱怨道:“这鸟怎么这样?我哪儿说错了。” 陵钧哭笑不得,解释道:“沉羽他,与别的妖怪不同,慢慢你就知道了。” 持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我看我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三师姐,你真不跟我一起回去?”持璃托着下巴,将最后一个豆沙包填入腹中。 “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先回去。”持盈没法跟她说实话,只能仗着自己是师姐,敷衍过去。 持璃闷闷不乐,撅嘴道:“我知道了,你认识了两位厉害的朋友,想去历练了是不是?”她年纪小,修为又低,等到能单独出门,只怕还要两三年。 “是呀,是呀,师兄师姐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我也不能再偷懒了。你呢,回去以后也要勤加练习,知不知道?”持盈将错就错。 持璃无可奈何,只能点头说知道了。 翌日一早,持盈先送走了持璃,随即和陵钧沉羽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方大泽。一路上,三人一句废话也没有,最后还是持盈先绷不住开口:“那个,咱们这么赶路,委实辛苦,不如我用树叶给你们吹支曲子吧。”说完,也不等他二人表态,自顾自吹起来。她吹的是一首山间小曲,曲调悠扬,曲风淳朴,闭上眼,仿佛能看见漫山遍野的青色,如久旱逢甘霖,沁人心脾。一曲终了,陵钧尚觉意犹未尽,心里竟有些失落和遗憾,连沉羽对她都缓和了不少,“没想到,你还会吹曲子。” 持盈笑笑,“闲来无事的消遣,献丑了。” 沉羽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大泽了。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里除了一大湖水,旁的什么也没有。别的地方,即使荒芜,花草树木也会有一些,再不然,总会有些活物的痕迹,哪像这里,死气沉沉,别说虫鸣鸟叫,地上连只蚂蚁都找不到,这种情况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这里不会像之前虎狼山口那样有结界吧。”持盈问陵钧。虽然她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神仙洞主不是无聊的人,他让他们到这里来,可以说是别有用心,绝不会是单纯为了耍他们。 “没有结界。”陵钧摇摇头。结界不是随便设的,而且即使设了结界也需要专门看守,这地方方圆几十里荒成这样,别说看守,活下去都是问题。他又仔仔细细地将周围都探查一遍,结果还是毫无收获。三人都纳闷,神仙洞主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十七章竹林深处有人家 持盈一路风尘仆仆,早就熬不住了,她坐在大泽边上一边捶腿,一边道:“照这种情况,咱们顶多能撑三天。”没有人反驳她的话。没有食物,没有人烟,即使有水,三天也已是极限。持盈盯着水面发呆,此时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水平如镜”,诺大的湖面,微风轻轻拂过,却激不起半丝涟漪。死水尚且微澜,这湖面却是纹丝不动,再配上周围的死气沉沉,很是诡异。 “陵钧,依你看这湖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持盈习惯性地问道,在她心目中,陵钧已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水平如镜,深不见底,确实有些古怪。”陵钧坐到持盈旁边,舀了一捧湖水。湖水清澈透亮,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只是触手冰冷刺骨,连陵钧也忍不住微微蹙眉。持盈见了,也将手伸进去,只是甫一接触,就冷得叫出声来,她连忙甩甩手,只觉得经脉都被冻住了一般,整个手泛着青色,她一边搓手一边心惊道:“好厉害!”若是寻常人,只怕这只手就废了。 一旁陵钧见了,忍不住蹙眉道:“你做什么也将手放进去。”语气不善,隐隐有训斥之意。 持盈被他说得一愣,当下也觉得自己鲁莽,不由低下头去。陵钧见状也觉得自己说重了,他缓声解释道:“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持盈打断他,睁大一双水眸,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误会他的意思。 陵钧见她这样紧张又无辜的样子不由发笑,他一笑,持盈也笑起来。沉羽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道:“二位,容我打断一下,咱们先办完正事再眉来眼去不迟。”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瞎操心,明明人家郎情妾意的都不急,自己却在这当坏人,他决定,这事一了,有多远躲多远,实在受不了他们青天白日当众(虽然只有他一个)眉目传情。不是说人间的姑娘都是温婉恭顺,腼腆害羞的吗?他怎么就遇见这么一位? 持盈对他已经不想再做过多解释了,反正他认定自己不是个好姑娘,那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三人休息片刻,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自己这边还是毫无头绪,难免心浮气躁。之前听神仙洞主的意思是会有人在此处接应他们,可是过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怀疑神仙洞主是不是在耍他们。这时,沉羽提议不如到水下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持盈听了只想摇头,刚才不是没见识过这水的厉害,才一接触就能把人冻僵,真下了水,如何能游泳? “把这个吃下去,可以提升水下抗寒能力。”陵钧将一粒药丸递出,持盈欣然接过。服下药丸,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从丹田处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果然是好东西。 “我原是不打算冒险,但如今看来无异于坐以待毙。也罢,该来的躲不掉,咱们这就去吧。”陵钧说完,率先下水,持盈沉羽紧随其后。有了这药丸,刺骨的湖水再也不是难题,三人在水下施展开手脚,朝湖底游去。 湖水很是清透,却无鱼虾水藻,不多时,三人在水下摸到一扇暗门,这里果然别有洞天。三人一起发力,将暗门打开,门开启的瞬间,湖水自动向两边分流,三人迅速跃进门内,将门重新关好。一套动作下来,俱是心跳如雷,好在没出什么差错。这时,他们才有功夫仔细打量门内的光景。 这里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俨然是个屋子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他们这一进竟是直接进了人家的寝房。要知道,一般房子的建筑,先是前院,然后是会客的大厅,往后走是后院,包括凉亭,花园,客房,主人的寝房等等,虽然细节上不尽相同,但大体上都是遵循这个规律,没有哪个地方一上来先进寝房的,所以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除了感到惊讶,就只剩尴尬了,毕竟这么私密的地方,非亲近之人不能进,似他们这般,在外面怕是要被当成贼,非打死不可。 持盈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将屋里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抛开别的不谈,这屋子布置得还算雅致。整个屋子用竹子搭成,一张床,素纱帐,临窗摆着两盆兰花,窗户半开着,依稀可见窗外翠竹林立,这莫不是文人雅士的隐居之地? 持盈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将窗户彻底推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片竹林,清脆的鸟鸣声点缀其间,几只肥胖的竹鼠,在地上蹦来跳去,好不惬意,目之所及,处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样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可是他们并没有忘记来的目的,神仙洞主可不会好心地请他们看风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三人又小心地戒备起来,这地方再美,也可能暗藏杀机,一时大意,说不定会枉送性命,至少持盈对此深信不疑,她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着了神仙洞主的道。 出了竹屋便是竹林,阳光照进林中,斑斑驳驳地投下光影,那几只蹦跶得正欢的竹鼠见有人来,立刻抖动着肥胖的身子朝林中更深处跑出。 “贪吃的胖竹鼠!”持盈笑道,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捉几只回去养,碧游山的师姐妹都很喜欢小动物。持盈正兴高采烈,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逼近。 第十八章林中杀机 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陵钧和沉羽几乎是本能地变了脸色,这时持盈终于感觉到不妙,然而为时已晚,脚下的土地突然不受控制的塌陷下去,陵钧沉羽飞身相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持盈沉下去。 “怎么会这样!”饶是陵钧素来稳重自持,此时也大惊失色,面具下的脸微微抽搐着,显示出主人激烈的情绪。陵钧眼见持盈消失不见,顿感身心俱裂,一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将他瞬间吞噬。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点点的快乐也要夺走?他戴上面具,就是要跟前世的颜欢一刀两断,在他心目中,颜欢和持盈从来就是两个人,喝过孟婆汤,投入新的轮回,一切重新来过。他并不是要补偿前世欠下的情债,而是想要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可是,他摸着持盈消失的地方,土地松动的痕迹犹在,红颜却已生死不知,教他如何接受!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幸运的那个,他不祈盼天长地久,只希望在漫长的生命中能有一两样值得纪念的人或事。然而,诅咒终归是诅咒,不可逃避,亦不可心存侥幸,它永远在那里,冷眼旁观,无声地拒绝你,冷漠地看你反抗,挣扎,最终跌入尘土,不可救赎,他就是无法被救赎的人,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人。 一旁的沉羽见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虽然他对持盈谈不上欣赏,甚至隐隐有些鄙视,但眼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多半是凶多吉少,到底一同患难过,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沉声道:“你别难过,持盈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她还等咱们去救她呢,就好像在神仙洞的时候,咱们共进退。” 陵钧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既不说话,也不回答,沉羽不确定他有没有把刚才的话听进去。风刮过竹林“飒飒”作响,陵钧青色的衣角随风翻飞,他的神色是难掩的痛楚,背却挺得笔直,沉羽忽然觉得他就如同翠竹,柔韧又坚强。 良久,陵钧伸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清俊的容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握着面具的手很稳,心也很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既然已经选择,哪里来的后悔?是非功过,全由他一人承担罢! 似是感受到他的决心,林中气氛明显有变化,这次陵钧和沉羽早有准备。一波箭雨袭来,二人穿梭其中,游刃有余,很快将致人死命的毒箭尽数打落,箭雨过后,有稍稍的停顿,似是在为下一轮进攻积蓄力量。二人趁着空挡,几个纵身,飞速越过竹林。见周围没有异样,才稍稍松了口气。 “无名鼠辈,真是岂有此理!”沉羽恨恨地骂道。这一切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局请君入瓮,以持盈为诱饵,设计除掉他们,到时候,持盈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没有价值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可是,这一切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呢?对于这一点,沉羽百思不得其解。 陵钧默然,沉羽的疑惑,他自然可以解答,只是叫他怎么说?凡是与他有牵连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这一桩桩,一件件,很可能只有一个目的:警告他。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过往,那些黑暗的,无法言说的秘密,终会给关心他的人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他又何必为了一时畅快,累及无辜。 “你回去吧。”陵钧将面具一扔,随意地说道。 沉羽闻言,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会在这要紧的关头,说这种话。 “回去吧,我知道你有本事出去。”陵钧又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持盈我也会想办法救出来,到时还要麻烦你送她回碧游山。” 三个人进来,一个人出去,这种不仗义的事,沉羽自然不会干。可是,陵钧说得真诚,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做个了断,何况还有持盈。这一路上,他不是没看见那两人的情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并不只是戏文里的说辞。话说到这份儿上,沉羽自然识趣,他拱了拱手,道一声:“保重。”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坠落一直持续,持盈被一种无助感紧紧攫住。她感觉自己如浮萍一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中,毫无还手之力。她焦急又恐惧,却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终于,她重新落到实处,只是还未回神,人便昏了过去。 第十九章因缘际会 再醒来,已是换了人间。持盈茫然地看着四周,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她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道陵钧和沉羽去了哪里。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忽然,她见人们朝同一个地方赶去,心中疑惑。旁边一大叔见状主动说道:“姑娘是新来的吧,我看你面带忧色,不如去找因缘老人解解惑,他老人家最能为人排忧解难。” 持盈抬手摸摸脸,原来她的忧虑连路人都看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我不看姻缘,我想找人。” 那大叔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此‘因缘’非彼‘姻缘’,此乃‘因果’之‘因’。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是人烦恼之源,你不了却烦恼,又怎能获得新生。” 持盈心说她又没看破红尘,不需要新生,但转念一想,能帮忙找人,也是好的,遂问道:“因缘老人现在何处?” 大叔伸手一指:“不就在那里吗?” 持盈顺着手指看过去,正是人流聚集之地。她嘴角抽了抽,看来见个人也不容易啊。 当她穿过层层人海,终于站到因缘老人面前时,因缘老人刚好看过来。只见他捻着胡须,口中念念有词,依稀有“因缘际会”几个字,半天才开口:“姑娘是要找人?” “不错,正是!”持盈欣喜不已,看来因缘老人并不是徒有虚名。她连忙上前行礼:“老人家,我想找两个朋友,还有我应该怎么回去。” “回去,你想回去?”因缘老人诧异反问。 “对呀,他们还在等我呢。” “我看未必。”因缘老人摇摇头,“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做事总是想当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持盈眨眨眼睛,觉得莫名其妙,她就是想回去见朋友,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她朝老人行礼:“老人家,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回去的路,我两个朋友真的很急,我一下掉到这里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生是死,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干着急,您说是不是?” 她自以为已经将话说得非常清楚了,谁知因缘老人还是摇头,她实在按捺不住:“老人家,我没得罪你吧,您老这是为什么呀?” 因缘老人不看持盈,老神在在道:“你这丫头性子太急,老朽要不磨磨你的性子,你终有一天会闯下大祸。” “我…”持盈已经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觉得这老人说话似是而非。她是规规矩矩的碧游山弟子,好端端的,能闯什么祸?真要闯祸,师父第一个不答应,难道她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话不投机半句多,持盈心道一声算了,转身就要走,却被因缘老人叫住,“丫头就这么走了,是要往哪里去?” 持盈自然没有可去的地方,但她不愿再听因缘老人说什么,敷衍道:“晚辈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因缘老人听她说完,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还真是倔强。不过,既然你去意已决,那老朽还是给你指条明路吧。” “愿闻其详。” “你要回去也不难,将这药丸吃了,然后集中精神,想你之前呆的地方。”因缘老人掏出一个药瓶,倒给她一粒褐色的药丸。 持盈沉吟片刻,服下药丸,闭上眼集中精神,努力想之前呆过的木屋,身子一轻,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正躺在竹屋的床上,持盈看着一双手,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她真的回来了!持盈在心中不住地感激因缘老人,那老人虽然古怪,但真的没有骗她。突然一阵箫声响起,持盈起身,循着声音望去,远远看见竹林中有一个青色身影。他手持洞箫,背对着,看不清年纪和相貌,然而,最吸引人的并不是这男子本身,而是他的箫声。在此之前,持盈一直以为箫声是婉转哀戚,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使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而这个男子的箫声却是不同:婉转而舒缓,令心神安定,余音不绝,意犹未尽。一人一箫在竹林的掩映下,显得异常和谐,“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曲终了,持盈尚沉醉其中,不能自拔,那箫的主人也一动不动,两人静默着,只有风吹动竹林“飒飒”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青衣男子终于回过身来,只是这一转身,令持盈惊喜不已。 第二十章庐山真面目 “陵钧,你把面具摘啦!”这是持盈第一次见到陵钧真容,果然是君子世无双。她一直觉得陵钧气度不凡,并且为不能一睹真容而遗憾,如今总算是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你认得?”陵钧心中有着淡淡的欢喜。 “那是自然。我虽然没见过你的脸,但每个人的身形,衣着,气质甚至气息都不尽相同,我是不会认错的。”持盈自信满满。 “你说得不错。”陵钧点点头,“你没事吧,你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回到这里的?”持盈突然出现比消失更令他惊奇。照理说,持盈的消失是被精心设计的,以有心算无心,本来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他们也确实没能在第一时间救下持盈,到这里,幕后之人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而持盈绝不可能是毫发无伤。但现在却是,持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并且看起来心情还很不错,这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你问这个呀,那我可得跟你好好说说了。诶,对了,沉羽去哪儿了?难不成他也掉进黑洞了?”持盈和沉羽是有些误会,但毕竟是同伴,现在三个剩两个,总要有个说法。 “沉羽先回去了,稍后我也送你出去。”陵钧淡淡说道,没有任何解释。 “那你呢,你不走吗?”持盈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这样很奇怪。明明是为她的事情来的,现在这情形怎么好像陵钧才是事主? 陵钧并不打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在他看来,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多一个人和他纠缠,就多一分危险,如果说以前他还心存侥幸,那这次的事情就是个教训。 持盈不知道陵钧的想法,只当他是有私事不方便透露,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不过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持盈将手伸到陵钧面前:“在走之前,先把这个解决了吧。” 陵钧看着眼前白皙柔嫩的手掌,只想叹息。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貌若娇花,妙不可言。他本能地伸手去握持盈的手,全然不顾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十指交缠,触感温软,持盈忍不住红了脸。怨不得沉羽总是误会她,此刻对于陵钧逾越的行为,她非但不想斥责,心里还隐隐有些欢喜,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一路上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是在那个妖魔横行的夜晚里,他对自己的帮助,抑或是连日来他带给自己的安全感,这一切都促成了对彼此的放纵。 温存不过片刻,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出了竹林,持盈把偶遇因缘老人的事说了一遍,陵钧感叹她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持盈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继而又想到自己当时态度恶劣,不由生出几分羞赧。一路兜兜转转,二人竟又回到了街上,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只是不见了神秘的因缘的老人。持盈东瞧瞧西看看,觉得这里与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不同,两人逛了一阵,准备找个地方歇脚,不想这时一阵风擦肩而过。持盈本能警觉,暗暗动用灵力,原来是个修为不高的小妖施了障眼法。真是,她最近跟妖怪挺有缘的,既然撞到了她的手里,那就不必客气了。持盈将他逼进了一个死角,这角落里只能容纳下两个人,这样也不用担心伤及无辜。这小贼看着年纪不大,见对方道行比他高,眼里有了些惧意,却不肯求饶。 持盈整了整衣袖说道:“闲话也莫说了,顺走了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吧。” “你说我拿了你的东西可有证据?” “你要没拿,跑什么?” “你追我,我害怕,能不跑吗?” “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你!” “怎么不说了?你还可以说我以大欺小什么的。”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他偏过头,不甘道。 “既然打也打了,说也说了,你还不将东西拿出来!” 他看了看我,不甘地从怀里掏出一样,正是我的碧玉簪。我这次出来的匆忙,寻常值钱的东西也没带几件,这碧玉簪却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还险些被偷走。说起这碧玉簪,不知是何来历,从我记事起就放在梳妆奁里,连师父也说不清是何人何时给我的,不过这么多年我都没怎么戴过。 “现在东西还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慢着,看你像个惯犯,这一整天不会只‘光顾’了我一人吧。”持盈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想怎么样?”那小贼又惊又怒,心说这回栽大发了。 “当然是收缴你的赃物了。” “你,你想黑吃黑?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打定主意绝不让步。 “那此处可有关贼的牢狱,不管你是人是妖,坐牢的滋味总归不好。” “你休想威胁我,你就是真把我弄进去,我也不怕。”小贼有恃无恐道。 “哦,原来是蛇鼠一窝,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替天行道吧。”持盈又理了理衣袖,作势要拔剑。 “你别乱来,我哥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这回他是真的怕了,毕竟小命只有一条。 “原来你还有哥哥,那他呢,怎么不来救你呢?”持盈本就不打算伤他性命,只想吓吓他,让他认个错,改邪归正,不想这小子忒倔了些,不知是不是他哥哥带偏的。 “我哥来了。”那小贼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第二十一章卿本佳人 “姑娘,在下给你赔罪了。”持盈一扭头,只见一个灰色布衣打扮的少年朝她作揖。这个少年长相倒不如何惊艳,至少照陵钧差得远,不过他胜在温和,让人讨厌不起来,这少年正是阿常。 他乍一见持盈愣了愣,复又说道:“姑娘,她年纪还小,还请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持盈觉得可笑,他偷东西,还不许教训,哪门子的道理?哦,刚才那小贼说他哥哥来了,原来他是阿常的兄弟。 阿常见持盈不松口,也不再多言,他越过持盈,走到那小贼身边,一抬手解了他的发带。 持盈原本还戒备着,怕他们俩耍花样跑了,可谁承想他来这么一出,这回轮到持盈发怔了。这哪里是个小子,分明是个姑娘,还是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姑娘!真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持盈咳了咳,对阿常说道:“令妹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下做这种事呢?你这个做兄长的是怎么当的?”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平日里,自己和师妹们犯了错,师父也会用这样的口气训她们,怎料到,今日她也学了长辈的口气训人。 阿常听了持盈的话并不恼,甚至还笑了笑,又朝她拱手道:“姑娘说的是,对不住了,舍妹自幼淘气,但并无恶意,她才化形不久,很多事情还不懂,你切勿同她一般见识。” 既然阿常这么说,持盈也不忍苛责,朝他说道:“好说,好说,只是她这样难免会吃亏。” 阿常回一声是,又冲那小姑娘道:“阿青,还不向这位姑娘道歉?” 阿青小姑娘怯怯地看了持盈一眼,扭捏着说道:“阿青给姐姐赔礼了,姐姐勿怪。” “好说,好说,我原不知你是个姑娘,差点也闹了笑话,如此,也算扯平了。”持盈笑道,原来阿青不胡闹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就别叫‘姑娘’了,直接叫我‘持盈’便是。”她又回头,看见陵钧逆着光站在街口,含笑看她。她脸一红,假装整理袖口,陵钧已经走过来和阿常兄妹寒暄。这兄妹俩虽说是妖,但言行举止与人无异,和陵钧站在一块儿并不显得突兀。 “我兄妹久居此地,二位若是不嫌弃,愿尽地主之谊。”阿常说到兴头上,也就学人请客吃饭那一套,持盈听了莫名好笑,但一想到她的手掌,笑容又收敛了几分。 “不必劳烦,我们自有去处。”持盈拒绝了阿常的邀请。她原以为陵钧也一定会拒绝,不成想他居然说:“那就打扰了。”持盈站在原地发懵,他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连客套都省了,持盈觉得她还是不了解陵钧。阿青见持盈站在一旁发呆,不由分说,拽起持盈胳膊便走,直到走出街口,持盈才回过神来,木已成舟,这个客做定了。 一路上,阿青追着持盈不停地问东问西,什么碧游山漂不漂亮,和这里比起来如何,外面的人坏不坏,会不会杀妖怪,一套下来,持盈一个头两个大,这姑娘比持璃难缠多了。但看在她可爱的份上,持盈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百忙之中还不忘看看前面的陵钧。显然,他和阿常也相谈甚欢,大概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窘境。 “持盈姐姐,你为什么总看哥哥呢?难道你喜欢他?”阿青一派天真地问道。 持盈闻言生生打了个激灵,暗道,看着阿常挺通人情事故,怎么把妹妹教成这样?持盈懒得跟她解释,含糊一声:“不是。” “哦,那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陵钧哥哥,对不对?”阿青忽然福至心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她两眼眯成月牙状,一副“快夸我聪明”的样子。 持盈低头看了看,如果此时地上有一条缝隙,要么她把阿青填进去,要么就把自己填进去。 第二十二章锦园客 好不容易到了阿常家,持盈暗暗抹汗。与她想象的不同,眼前是座高门大宅,牌匾上书“锦园”二字,远远一望就气势非凡,要不是她一直走神,也不会到门口才发现。真是人不可貌相,在她的认知里,阿常只是神仙洞主的一个手下,且他衣着普通,行事低调,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持盈没想到他们兄妹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进了锦园,阿常陪着陵钧和持盈饮茶,阿青进去换衣服。一盏茶的工夫,只见阿青一身素纱裙,两根麻花辫垂至腰际,末端分别坠着一撮流苏,这打扮既简单又俏皮。 阿常见了笑道:“可算有几分女孩儿样了。”持盈和陵钧也跟着笑起来。 阿青脸红起来,一边嗔怒,一边抱着持盈的胳膊不依。持盈被缠得实在没办法,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阿青最可爱了。” 晚宴是在院子里用的。这时节,石榴花开得正好,绿叶衬着红花,分外妖娆。陵钧举着酒杯道:“持盈,你应该穿红裙。” 持盈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衣裙,疑惑地想:难道自己穿素色的衣服不好看?那边陵钧想的却是:“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如果持盈穿红裙,这一树繁花都该黯然失色了。 阿常显然深解其意,只见他假意饮酒,实则偷笑。阿青和持盈一样搞不清状况,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不明白。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几人凑在一起,开始还都正襟危坐,到后来完全随意了,他们聊儿时趣事,杂谈轶闻,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私事,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阿青不善饮,醉得厉害,阿常哄她先去休息。她一走,剩下的人都清醒过来。持盈率先伸手:“你看看这个。” 阿常看了半天,摇摇头,不解道:“怎么了?” “唉,原来你也看不见。”持盈叹息,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阿常听了,脸色也不好,“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只是无论你们信不信,不是我做的。” “持盈手上的叫‘花无百日红’,神仙洞主以此为要挟让我们来大泽,还说有接应,结果并没有。虽然我们还有时间,却没有头绪,夜长梦多,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陵钧蹙眉,又饮了一杯酒。持盈不说话,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阿常虽然善于和人周旋,但遇到这种死结,一时也无言以对,再冠冕堂皇的话也抵不过一条性命。 三人闷头喝酒,这气氛照之前差了十万八千里,最后,持盈实在受不了,她“刷”地一下站起来,颇为豪迈地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但临死之前能认识你们,和你们做朋友,我也死而无憾了。” 陵钧夺过她的酒杯,口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轻易论生死。” 阿常看着他俩,若有所思道:“洞主所说的接应,很可能只是为了拖延你们,得罪了洞主,就一定会有惩罚。不过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阿常继续道:“这里有座‘百花坊’,坊主是个桃花精,既然都是花,或许可以请教一二。” 阿青很贴心地把持盈安排在她的院子里,除了男女有别,还可以和她做个伴,持盈想着她若是从小有个姐妹做伴,应该就不会出去惹事了。 折腾了一天,持盈也累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明天见到百花坊主会是什么情形,意识逐渐消散,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见窗外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持盈心里也高兴了几分。梳洗过后,她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广袖留仙裙,顺手将碧玉簪也簪上了。这时身后传来哎呀一声,持盈扶着簪子的手一抖,差点将簪子刺进头皮里。她忍着痛,将簪子重新簪上,转过身来,对上了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何事如此惊慌?” 阿青一秒回神,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又绞着袖子说道:“昨日见姐姐,我只觉姐姐美丽动人,今日一见才知何为仙女下凡。” 持盈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捏着她的脸道:“你真可爱。” 第二十三章双姝怨 安抚好阿青,三人出门去百花坊。 路上持盈问阿常:“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有不少妖怪,这里的人都不怕妖怪吗?” “这里只是个无名的隐居之地,精怪不少,成气候的却不多,且大多与人为善,所以没出过大的乱子。”阿常解释道。 “那有没有出名的,厉害的妖怪?” “厉害的当然有。百花坊主桃夭算一个,红狐狸何灵也算一个,且她俩还是对头。桃夭真身是一朵白桃花,平时喜欢弄些香粉,对其他事情都不大上心。而何灵是一只红狐狸所化,虽然年岁不大,但道行不浅,媚术了得,这里吃过她的亏的精怪不少,平常没有谁敢随便招惹她。” 持盈听了阿常的话,两相比较,感觉狐狸精更像是惹事的主。 还未到百花坊,前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持盈正纳闷到底发生了何事,人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持盈三人在百花坊门口目睹了一场大战。为首的是两位非常美丽的女子,看战况的激烈程度可以看出二者积怨已深,那穿红衣的行事张扬,打斗间隙还不忘逞口舌之快,而穿粉衣的虽然看起来斯文,打起架来却毫不手软,二者你来我往,互有攻守。持盈正估摸着这场战斗能持续多久,忽然眼前一亮,只见红衣女子虚晃一招,一掌逼向粉衣女子,那粉衣女子不敌,急急后退,最后被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眼见掌风就要落下,粉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忽见灵光一闪,红衣女子的掌风已被弹开,细看那灵光竟是自粉衣女子手镯发出来的。 红衣女子见了镯子大怒道:“贱人,好不要脸,自己没本事,靠个镯子救命!” 粉衣女子从容道:“我有没有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你这种妖邪人人得而诛之。” 红衣女子像听了笑话一般:“我是妖邪不假,不过你装得再像也成不了天仙,不过区区一个花精,也妄想修成正果!” 粉衣女子不以为然:“天地间但凡有点儿灵气的,哪个不盼着修成正果,只有像你这般骄奢淫逸的,才会罔顾天道。” 红衣女子摸了摸头发笑吟吟道:“张口天道,闭口天道,他是不是就是被你这假仙样儿骗到的?” 粉衣女子脸色一白:“休得胡言!” 红衣女子继续道:“我是不是胡言你自己清楚,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意思。”又叹了口气:“枉我为他出生入死,还是不敌你这娇滴滴的模样。不过你也别得意,像你我这般的,成了神仙要断绝七情六欲方可仙根稳固,别天天喊着修成正果,私底下却六根不净。” “你!”粉衣女子气得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末了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说完,匆匆去了。 持盈瞧见红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又是笑吟吟地摸了摸头发,朝看热闹的三人道:“让几位看笑话了。”说完,迤迤然而去。 持盈是头一次见到狐狸精,何灵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旁人学都学不来,怪不得人们都把好看的女子比作狐狸精。 进了百花坊,说明来意,桃夭仍是余怒未消的样子,持盈三人也觉得有些尴尬。桃夭显然没有何灵善于掩饰,似她这般要强,被人看了笑话,肯定芒刺在背,持盈估摸再过一会儿,她就该赶人了。 情况比预想中好一些。桃夭没有迁怒,而是说她需要时间来研制解药,至于效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虽然得到的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持盈还是感到高兴,毕竟还有一线生机。 桃夭屏退左右,又用一番说辞将陵钧和阿常留在原地,自己带着持盈进了另一间屋子。持盈不明所以,桃夭却道:“持节还好吗?” 持盈被这个问题问懵,持节是她大师兄,难道桃夭和何灵所说的“他”,竟是持节! 这一惊非同小可,持盈只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明明是两个和碧游山毫不相干的妖怪,竟会同时喜欢上她大师兄,真是奇哉怪也! 桃夭还眼巴巴看着她,持盈不好拒绝,讷讷道:“大师兄他很好。”其实她还想问桃夭,何灵跟他大师兄的事情,只是她与桃夭不熟,不便开这个口。 桃夭当然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知道很多关于碧游山的事,当然这都是持节告诉她的。只是他肯跟她说这些,却不肯离开师门,也不许她去找他,她日思夜想着持节能放弃一切和她长相厮守,到头来却只是一厢情愿,更何况还有何灵暗中搅局。何灵素来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她放浪形骸,却劝持节谨守门规。要知道,何灵对持节就如同狐狸见到肉一般,这也是二者矛盾的由来。 持盈绝对想不到,处处以身作则的大师兄,竟有这等艳福,引得两个美丽的女妖为他大打出手,甚至结仇,这究竟是情?还是孽? 第二十四章忆往昔 持盈好奇的很,她在一旁默不作声,听桃夭慢慢回忆: 大约是在十年前,持节奉师命下山送药,途中偶遇受伤的桃夭。少年人心思单纯,见她可怜就顺手救她一命。碧游山的药很灵,不过三五日,桃夭的伤就好了大半。身上的伤好了,心里也起了思慕之情。她见持节虽然出自修仙门派,对妖怪却并无偏见,且一表人才,为人谦和,心里更是欢喜。她本来打算来一出以身相许的戏码,成全两人的好事,却不想碰了钉子。原来持节并不好骗,在他识破桃夭的用意后,断然拒绝。桃夭爱慕甚深,哪里肯依,她软硬兼施,逼持节就范,持节油盐不进,最后她恼羞成怒,将持节软禁起来。人是关住了,可是桃夭却没有办法,她不是穷凶极恶的妖怪,也干不出残忍的事,只是想吓唬吓唬持节,让他永远陪着自己。就是在这时候,何灵认识了持节。 桃夭和何灵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早年她俩同出一门,关系不好不坏,后来都自立门户,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有一天,何灵化成狐狸来百花坊偷东西,不巧撞上了持节。彼时持节道行尚浅,只当她是只普通的狐狸,不仅不赶她,还喂她鸡肉吃,而何灵觉得他有趣,也就安安静静地当一只小狐狸。然而,假的真不了,最后还是让桃夭发现,她怒不可遏,打算教训何灵,可狐狸天生就有迷惑人的本事,她并不化出人形,而是躲在持节怀里瑟瑟发抖,一副可怜的模样。持节见状,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于是两人第一次为一只小动物动手,谁胜谁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从此分道扬镳。事后桃夭也后悔自己冲动,如果当时忍一忍,事情就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她哪里知道,何灵分明就是故意,知道持节吃软不吃硬,才用这种方法离间他们。不过,有些事强求不来,何灵能拆散桃夭和持节,却也无法和持节在一起。 持盈听完了这段故事,又在心里悄悄加了个后续:桃夭本性不坏,她一时冲动,追悔莫及,所以从此一心修炼,盼着与持节再续前缘,但他二人是被何灵拆散,所以从此与之势不两立。而何灵生性狡猾,她要算计持节,应该是易如反掌,至于后来究竟发生何事,暂且不得而知。 持盈看着这个美丽的花妖,娇美中透着哀伤,真是我见犹怜。刚才她还觉得狐狸精更胜一筹,现在看来,二者又是不相上下。她也挺同情持节,虽然艳遇不断,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人妖殊途,师父也绝不会允许。 “你是持节的师妹,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这解药须费些周折。这样,”桃夭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这是我秘制的玉露丹,虽然解不了‘花无百日红’,但可以暂时压制,一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持盈大喜,她接过玉露丹,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连忙服下,只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从百花坊中出来,三人皆是换了一副面孔,尤其是持盈,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回到锦园,持盈连忙去抱阿青,感觉一日不见,阿青变得更可爱了。 阿青挣扎着从持盈的热情拥抱中探出头来,将手里的信扬了扬,成功吸引了其余二人的注意。 “你们怎么看?”持盈捏着信,无奈地问道。信是何灵派人送的,要他们明日到狐狸洞一叙,还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商量。持盈对此持怀疑的态度,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阿常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后陵钧的意见起了决定作用:“既然何灵主动提出要见我们,那多半会和我们讲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我们何不借这次机会,两相印证,看会不会找到破绽呢?” 陵钧的话很有道理,众人都表示赞同。 翌日,持盈三人来到狐狸洞,何灵早就恭候多时了。她妩媚地摸了摸头发,娇笑道:“哎呀,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持盈注意到,这狐狸洞与锦园,百花坊都不同,处处透着一股妖娆和奢靡,看来桃夭所说的“骄奢淫逸”倒不是空穴来风。一番寒暄过后,陵钧直白道:“你叫我们来,是何用意?” 何灵看着陵钧,一双眼闪着精光,仿佛他是珍馐美味,末了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魅惑之极,又似意犹未尽。 “可惜有主了。”她惋惜道,软媚的声音似嗔似怒,叫人酥到骨头里,持盈一个女人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阿常也面红耳赤,只有陵钧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 何灵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座位上,曼声道:“昨日你们去百花坊,想必已经从桃夭那里知道了我不少事,我若不下一剂猛药,只怕你们未必肯来。” 持盈不想再听她绕弯子,直接道:“这么说,你是骗我们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说‘骗’谈不上,只是寻个你们感兴趣的由头罢了。”何灵不紧不慢道:“这位姑娘,让我和你单独说会儿话吧,那两位公子也别闲着,我早为你们准备了礼物。”只见她拍拍手,八个美人娉娉婷婷地从帘幕后出来,载歌载舞。 第二十五章故人叹 持盈和何灵寻了个清静的地方,何灵仍是倚靠在座位上,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持盈则中规中矩地坐在一旁。 “桃夭是不是已经将我们的恩怨跟你说了?” 持盈点点头。 “那好,我也将这事情说一遍,桃夭惯会扮猪吃虎,当心被她骗了。” 故事的前半部分都差不多,直到何灵化作小狐狸来到持节身边。对于何灵来说,她从来没想过要和持节天长地久,持节有持节的追求,她有她的逍遥,这点上,她比桃夭看得明白。不过,既然无法天长地久,那就只能结露水姻缘了。她吸取了桃夭的教训,先不急于表白,而是继续安静地做一只小狐狸,直到桃夭识破她。当桃夭提剑闯进来的时候,何灵是真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化成人形,可是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持节挺身而出,那一刻,何灵觉得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如果说之前接近持节还带着戏谑的目的,那通过这件事,何灵完完全全倾心于他,在她的帮助下,持节顺利地逃出了百花坊,可持节不敢大意,他打算直接回碧游山。何灵紧紧咬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无奈之下,持节打算将她一起带回去,这可把何灵吓坏了。开玩笑,她一只妖,去了修仙门派还能有命吗?她可不是桃夭那死脑筋,真情固然可贵,性命也很重要呀,于是她想方设法将持节留了几日,就当是最后的道别吧。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天晚上他们的麻烦就来了。来的不是桃夭,但何灵宁愿是她,因为这伙人比桃夭更难对付。他们自称是一个叫“神仙洞主”的手下,白日里无意间看见一只颇有灵性的红狐狸,想献给洞主讨他欢心。持节自然不依,何灵也很愤怒,她修炼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给人当宠物的。这种事自然没得商量,只能手上功夫见真章了。何灵开始还作壁上观,后来见这伙人不好对付,也化出人形参战。众人打斗正酣,忽然见一个美人出现都惊呆了,趁这功夫,何灵施展媚术,将那些人定在原地,自己拉着持节逃之夭夭。他们跑了很久,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才倚着树喘息,持节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但即使不说话,何灵也能看出他眼里的震惊。所以,作为一只聪明的狐狸精,她决定坦白从宽。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持节说了一遍,但隐去了她的不良居心,一番话在持节听来,就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小狐狸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持节心胸宽阔,当然不会和她计较,但也到了离别的时候,她再也无法装成小狐狸依偎在他的怀里。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桃夭的手镯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说为持节出生入死?”持盈不解道,这后面莫非还有故事? “是呀,事情到了这步还不算完。神仙洞主那一帮手下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他们一路追踪,最后还是找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与此同时桃夭也跟了过来。我们三人跟他们打成一团,双方都没讨到便宜,眼看都要支撑不下去,忽然有一个人发暗器偷袭。持节打掉了射向桃夭的暗器,可是他自己却自身难保,是我为他挡下了暗器,索幸暗器无毒,不然咱们就不能在这儿说话了。” 持盈点点头,承认当时情况确实凶险。 “经过这件事,我们三个的关系更加微妙起来。因着我受伤,持节也不急着回碧游山了,桃夭虽然和我仍旧不对付,但也不主动找我的麻烦,大家难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可是有一天,持节和桃夭起了争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桃夭拿着一个镯子不停地质问持节,持节也很激动。我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见他俩吵得厉害,决定做件好事劝劝架。现在想来我或许不该去,因为一见我,桃夭变得更加愤怒,她不顾一切地朝我冲过来,带着刻骨的恨意。我既吃惊又疑惑,按说我养伤又没招惹她,怎么就这么恨我呢?可是不等我细想,掌风已经到了眼前。我受伤行动不灵便,哪里能躲过这致命一掌,关键时刻,持节挡住了她。她原本就怒不可遏,当下更是不要命地朝我攻来。我俩修为相当,持节稍弱,这一番打斗着实吃力,最后持节实在无法,索性也不抵抗,就站在那,让她打。桃夭或许是真的被仇恨迷了眼,她一掌将持节打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我吓坏了,见持节一身是血地昏在那里,心里凄然,当下发誓,如果持节不死,以后绝不再纠缠他,并且从今往后与桃夭势不两立。我想过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但无论如何她也不应该下死手。老天保佑,持节终是保住了性命,我也确实遵从了誓言,分别那天,我对他笑了又笑,让眼泪在心里流,外表却一丝悲伤也看不见,我本就是善于伪装的狐狸精啊!我记得持节走出很远,又回过头来,朝我笑笑说,小狐狸我会记得你的。” 一滴泪缓缓落下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持盈抬手在眼上摸了一下,她从来不知道,少年时的大师兄有过这等奇遇。在她的印象里,大师兄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碧游山,师父和师弟师妹们就是他的全部,原来他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段回忆。不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两只美貌的女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是否也对其中一个动过心思。 第二十六章幻灵殿 持盈发觉自己失态了,她摸了摸脸,尴尬地笑笑。何灵不以为忤,这是持节的师妹,她会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何灵很自然地问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持盈本不想说,但她被这烦恼缠得久了,也想一吐为快。 何灵听完脸色不是很好,“竟有这样的事?不知这神仙洞主是何来历,当年的事不了了之,如今又是这样,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也是持盈想问的。 “桃夭,你要小心她,我看你那两个朋友都还不错,要切记提防,以免被钻了空子。”何灵嘱咐道。 持盈忽然想起自己吃过玉露丹,也不知道这丹药有没有副作用。何灵哪里看不出她的担忧,“你且放心,桃夭对持节有愧,她是不会对你下杀手的。不过,夜长梦多,你还是尽早回碧游山去吧。” 持盈也想回去,奈何受制于人,如今两手空空,拿什么去面对神仙洞主? 何灵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告诉持盈,那水精木匕首盛放在一个盒子里,盒子和钥匙是分开放的,她原本也不信这个传说,直到她无意中知道了钥匙的秘密。 持盈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如果真能得到钥匙,也不枉走这一遭。 等到持盈跟何灵出来的时候,阿常的脸色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了,陵钧虽然还算镇定,但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原来狐狸精开放,那八个狐狸美人许是觉得寻常的歌舞没意思,竟是跳起了七层面纱舞,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销魂。见她俩出来,阿常如蒙大赦,他是真的消受不起。何灵一拍手,八个美人鱼贯而出,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四人将钥匙的问题研究了一番,都觉得此举可行,于是决定先由何灵探路,等情况属实,其余三人再行动。 “我狐族兄弟姊妹众多,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们,千万做好准备。”何灵如是说。 三日后,何灵遣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写着“欲求秘匙,幻灵殿中”。 一番准备不提,这次行动仍是三人,阿青留在家里。 临进殿前,陵钧在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划了一道符,据说关键时刻可以保命。持盈在碧游山修炼十年,硬是看不懂手上划的是什么,不禁一边感叹自己孤落寡闻,一边感叹陵钧博学多识。当然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进了幻灵殿,就什么私心杂念都没了。 进了大门,眼前便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殿,上书“幻灵殿”三个大字。殿内陈设极其简单,只在大殿中央有一张长桌,一把太师椅,桌上放着类似文书的东西,笔墨俱无。殿内四周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悬挂着宫灯,照得整个大殿昏昏暗暗,令人感觉很不舒服。持盈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眼中得到同样的信息:这里十分古怪。 持盈走到仅有的一张桌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桌上的东西:一本《诗经》,一本《牡丹亭》,几张零散的素笺上写着不同的诗词,有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有柳永的“梦觉清宵半”,有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从字体看,是出自女子手笔无疑,再看内容,持盈觉得,此女定是个闺中怨妇无疑。 陵钧走过来,伸手执起一页素笺,昏暗的灯光中,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他看了那素笺,先是惊讶,然后疑惑,最后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可有什么不妥?” 陵钧摇摇头,“故弄玄虚罢了。”他松开手,只见那素笺轻飘飘地落在桌上,不一会儿,便如云雾般消散了。持盈见了大为吃惊,原来这竟是幻术,一时又联想到“幻灵殿”三个字,莫非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化而成,那又是出自谁的手笔? 持盈环顾四周,仍未发觉任何不妥,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她对这种空洞的环境本能的排斥,还不如大家光明正大地干一场来得痛快。 “稳住心神,不要胡思乱想!”一双温暖的手按在持盈的太阳穴上,她瞬间回神,暗骂自己大意,多亏了陵钧,若方才有敌人趁虚而入,能否还站在这里都是未知数。 持盈定了定神,方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把这桌子劈了。” “啊?” “不破不立。” “你是说既然一切都是幻像,那就打破既定,然后才会露出本来面目?” “不错。” 第二十七章搜魂 持盈不再迟疑,只见她“刷”地抽出长剑,朝桌子用力一挥,桌子应声而碎。待碎片散去,突闻一阵风声鹤唳,然后是女子幽幽的哭声,声音并不大,却是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持盈心中一凛,未免着了她的道,把剑往前一横,喝道:“何人装神弄鬼,出来!” 那女子冷笑道:“你又是何人?” “我乃是碧游山门下弟子,姑娘,快快现身吧。”持盈自报家门想引她出来。 “什么碧游山,没听说过。”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女子缓缓现出形来。头上梳一个倭堕髻,并几只翡翠发簪,峨眉清扫,双目含情,肤若凝脂,口如朱丹,一身翠绿烟罗百褶裙,行动处如弱柳扶风,果然我见犹怜。 那女子见了持盈并不多言,而是朝着陵钧走去。持盈讶然,仍举着剑道:“你要做什么?”那女子恍若未闻,定定地看着陵钧,一双眼眸怆然欲泣,未语泪先流。而陵钧仍是一派淡定从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情形诡异得很,难道她与陵钧是旧识?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陵钧大人救命!” 持盈和阿常都摸不着头脑,陵钧却不紧不慢道:“红苑,你先起来。”那女子顺从地起身,仍是泪水涟涟。 “陵钧大人,我和云勤分离三百年,好不容易才重聚,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 三百年?持盈看她外表不过双十,又不似妖怪,寻常人如何能活三百年? “关云勤现在何处?” “他被人封在一把钥匙里。” 钥匙?那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请夫人告知钥匙所在,我们也好早日救出你夫君。”阿常温和道。 红苑摇摇头头,“实不相瞒,那钥匙并不是寻常之物,据说是与上古传说有关,后来有仙人将钥匙放入幻灵殿中,可我在这里呆了许久,连钥匙的影子也没寻到,更别说救夫君了。”她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持盈和阿常都不知道,红苑现在为陵钧做事,他们都只当两人是旧识,朋友有难不好推脱。持盈想着,既然遇见了,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关云勤和钥匙在一处,救关云勤就等于找到钥匙。阿常则担心会因此节外生枝,可是看陵钧和持盈的意思都是要救人,自己反对一定会生嫌隙,索性闭口不言。 “不知大人要如何救出云勤?”不只是红苑,持盈和阿常也想知道。说要救人,可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救? “我能用‘搜魂’找到他。” “不行!”持盈反对道。搜魂是上古秘术,施展此术不仅消耗巨大,还极易造成反噬,对施术人来说非常危险。 “放心,不会有事。”陵钧安慰道。他并不是普通的修仙派弟子,这种程度的秘术不会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可是…” “我们应该相信陵钧,他不是鲁莽的人。”阿常适时插话。他用眼神说服持盈,持盈知道自己反对无效,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陵钧走到大殿中央,双目微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渐渐地,地面上泛起一层霜色,约莫一柱香的工夫,霜色越来越浓,最后凝结成柱,仔细看霜柱上还有若隐若现的金色铭文。陵钧蓦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盏宫灯上。 “关云勤就在那里。” 众人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盏再普通不过的灯。 陵钧走到那盏灯前,解释道:“这是盏魂灯,顾名思义,就是以魂魄为灯油,油尽灯枯,魂散灯灭,所幸这盏灯是不久前才燃起,还有救。” 红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她连连哀求陵钧,陵钧对她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然后令众人退后。他将手放在灯罩上,罩内的火焰立刻波动起来,仿佛是在回应他。他将手慢慢抬高,那火焰也像是受到吸引一般,向上燃烧着,当燃烧达到极限的时候,灯罩应声而碎,一缕青烟从破碎的灯罩中缓缓升起,最后凝结成人形,正是关云勤。 红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盼的丈夫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呆呆地望着他,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关云勤也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红苑,内心百感交集,他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妻子了,可是老天眷顾,他们夫妻终于又团聚了。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夫妻感激不尽。”说着和红苑一起朝陵钧行大礼。陵钧并不推辞,坦然接受。 不是说钥匙和关云勤封在一起吗?关云勤已经救出,那钥匙在哪儿?持盈蹲在一片破碎的灰烬中反复摸索,终于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钥匙找到了! 第二十八章离开 持盈握着钥匙,如同握着自己的生命。她反复摩挲,仔细打量,想看看这钥匙究竟有什么稀奇。令人失望的是,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钥匙,至少从外表上看,没法将它与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相联系。 有了钥匙,接下来就该去找盛放水精木匕首的盒子,可是神仙洞主给的线索完全中断了。阿常的建议是先回神仙洞和洞主禀明情况再做打算,而陵钧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持盈一想到要回去面对神仙洞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她的“花无百日红”暂时没解药,最大的指望还是神仙洞主,因此十分纠结。关云勤和红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帮不上什么忙,众人决定先回锦园再从长计议。 阿青在家里已经很不耐烦了,见三个人出去五个人回来,很是不解,可此时大家都没心情为她答疑解惑,阿青见气氛不对,也乖乖的呆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晚饭过后,红苑夫妇小别胜新婚,早早回房温存去了,阿青小孩儿心性也指望不上,最后还是持盈三人聚在桌前,探讨下一步的计划。经历过这些事情,三人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彼此也能明白。持盈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还是得自己拿,命是自己的,决定也是自己的。 “你们看,这把钥匙现在在我们手里,那不如我们以钥匙为条件,和神仙洞主交换解药,怎么样?”持盈觉得这已经是最公平的做法了。可是阿常摇头道:“不妥,洞主最恨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持盈无语,这神仙洞主忒霸道,真当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其实回去也未尝不可。”陵钧若有所思道,“我们有钥匙,而他想要的是水精木匕首,既然他如此执着于一件兵器,那想必对此有不少了解,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线索,不如先依他。” 持盈点点头,不过她还是想直接用钥匙换解药。 翌日,关云勤携红苑离开锦园,持盈三人也准备出发,阿青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持盈忽然道:“不如带阿青一起走吧。”阿青在一旁极力赞成。阿常却皱眉道:“不行,外面人世险恶,阿青太年轻,容易上当受骗。” 持盈原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阿常拒绝得这么干脆。她有些奇怪,阿青古灵精怪,就是单纯了些,这时候,不正应该多出门历练,长见识吗?阿常对妹妹保护得太过了。 “我看阿青既聪明又可爱,别人见了她喜欢还来不及呢,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哥哥照顾她吗?” “就是就是,你一走,一年到头不见人,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还不如跟着你呢。”阿青抱怨道。 阿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出门是在办事,那些事你一个女孩不方便知道。” “骗人!持盈姐姐也是女孩,她还有师妹呢,人家都能出去,为什么我不能?” “你,我是为你好,总之你要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阿常一反常态,看持盈的目光也隐隐有责备之意。 阿青被训得眼泪汪汪,持盈也觉得阿常小题大做了。她不明白,阿青一个正常的姑娘为什么非要与世隔绝?她不是想怂恿什么,而是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阿青现在还是懵懂,那以后呢? 陵钧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也有同样的疑问,阿常为神仙洞主做事,难道是怕神仙洞主会对阿青不利?但这个地方又是神仙洞主提供的线索,像他和持盈这样的生人都能进来,他们兄妹这在这儿应该不是秘密。看来阿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忠诚坦荡,他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阿青还是留在锦园,持盈三人结伴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与进来相比,他们出去的路要顺畅得多,这多亏了阿常。他久居此地,知道另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三人一路闲话不断,一是熟识,二是为了打发时间。聊到最后,持盈忍不住问阿常:“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阿常被这个问题惊呆,难得面红耳赤,支吾道:“持盈,你,你别开玩笑了。”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我跟你说,在我们碧游山,师兄弟们也常讨论这种问题,我都见怪不怪了。倒是你,害羞成这样,难道神仙洞主不许你们谈情说爱?” 第二十九章其恶从善,方为正道 “这,也不是,”阿常不知应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洞主他,一向严厉,何况平时事忙,手下们除了找找乐子,并没有谈婚论嫁的先例。” “很忙吗?我看你们洞主也是懂得享乐的,难道是他为了自己的安逸,不断奴役你们?” “奴役谈不上,但洞主交代的事情是绝不许出错的,否则会有很严厉的处罚。” “什么处罚?” “轻则鞭刑三十,重则直接处死。” “啊?就这样你们还为他卖命?”持盈震惊,做错事挨打还勉强能接受,但处死,这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好吗? 阿常倒不以为意,“我们与你们修仙门派不同。你们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我们讲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那些弱小的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否则只会拖累大家。” “你倒是能泰然处之。”持盈轻声道,不知是夸他还是讽刺他。 “不然呢,普通人寿命不过几十年,来去匆匆,浑浑噩噩也无妨,妖能活数百年,如果不让自己变强,下场还不如一般人。这世上本就是不幸居多,即使现在很美好,也终将会失去,痛苦会如影随形,不死不休,所以何必贪恋一时呢?” “这就是你追随神仙洞主的理由?” “关于洞主,我不想多说,萤火哪里能同日月争辉?你们自诩侠义,其实不过一叶障目,这世间有很多强大的存在,根本得罪不起,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成事的。” 持盈闭着眼,假装睡熟,耳边还萦绕着阿常的话语。这个外表温和的少年,内心是果敢,坚强,冷酷的,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原则,他让持盈意识到,这世间还有另一面,并不美好的一面。 等持盈再醒来的时候,阿常已经不见踪影,据陵钧说,他接到一封信先走一步。 “你说,阿常究竟是只什么样的妖?”持盈问陵钧,在她心目中,陵钧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虽然两人相识时间不长,但她本能地信任他。 “妖与人的评判标准不同,再说无论是人是妖,他的内心和所处的环境永远在斗争,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 持盈点点头,的确,她也相信黑白之间还有很多的灰色地带,她不能强求别人都去做好人,但在她的心里,还是相信弃恶从善,方为正道。 沿着小路一直走,很快便到了镇上,持盈和陵钧找了家客栈投宿。痛痛快快洗了澡,又用了饭,持盈终于觉得爽利些。她看看自己的手掌,殷红的花瓣犹在,只是不再生长,看来桃夭的玉露丹的确管用。正当她打算去找陵钧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她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姑娘,你醒了?” 持盈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粉色的帷帐,她坐起身,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这间房与她在碧游山的房间不同,更宽敞,更精致,也更女气,像是戏文里千金小姐的闺房。 旁边的小丫头见持盈一言不发,不由胆怯,“姑娘该起身了。”说完将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放,就要服侍持盈更衣。 持盈见她冷不丁伸手,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那小丫头扑个空,两人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持盈先开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先前在客栈被一股香气迷晕,醒来就到了这里,显然是被掳来的,只是谁要抓她,为的是什么? “姑娘忘了,你是李家二小姐,先前姨娘去了,老爷叫人接你回来,谁承想半路生病耽搁了,这不昨儿晚上才到,今天要去给老爷请安呢。”那小丫头嘴皮子利索,三两句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只是她一个修仙派弟子,怎么转脸成了千金小姐,且还是个被遗忘的小姐。 “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会儿小翠再跟你说,咱们先更衣才是正经。”叫小翠的丫头半哄着给持盈换衣服,衣服穿好,又忙着递手巾擦脸,一番梳洗后,持盈果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小翠站在身后给持盈梳头,一边梳一边称赞道:“姑娘的头发真好,乌鸦鸦的,又浓又密。” “小翠,我问你,昨天晚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呀,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持盈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一觉醒来,身份都变了,难道这丫头看不出她不是李二小姐,还是说有人故布疑阵,拿她当幌子? 第三十章病鬼李信 “叩叩…”一阵敲门声传来,“盈盈开门,我是大哥。” “姑娘,是大少爷。”小翠在一旁道,“大少爷身体不太好,可是人很好,你见了他不用紧张。” 持盈整个人都是懵的,所以对李大少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见到真人,她觉得小翠说的身体不太好实在是太委婉了,眼前的人简直就是个病痨鬼。他坐在那儿,脸色苍白,瘦骨伶仃,持盈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昏倒,不过这病鬼还算争气,至少一柱香的时间内都没发作。 “盈盈,我是大哥。”那病鬼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持盈听着都替他难受,但还是挤出一点笑容,生硬地叫了声:“大哥。” “盈盈,你初来乍到,可能对家里还不熟悉。为兄单名一个‘信’字,表字‘信之’,你姐姐芳华去年远嫁西北,母亲常年在庙里礼佛,至于父亲,”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父亲平日事忙,你有什么需要找大哥即可。”寥寥数语,持盈已经大致清楚李家的状况。除了远嫁的长女,李夫人长期住在庙里不问世事,李老爷事务繁忙,对内宅不大关心,唯一管事的主子还是这么个病秧子,持盈真为这一家人担心。不过,这正合她意,应付家长里短不是她的强项,她莫名其妙地顶个李二小姐的名头,说不定会有麻烦,她看看李信,也不知道这大哥顶不顶事。 “那个,大哥,我刚到这儿来,还不熟,想出去走走。”持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李府她看不明白,也不想多呆。 “哦,盈盈觉得无聊吗,也好,你想去哪儿,大哥陪你去。”持盈看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哪敢劳驾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罪过。 “不用,大哥,我是说有小翠跟着就行了。”一个小丫头她还能应付,出了门,打昏了事。 “盈盈,大哥劝你安分点。”李信神色不变,“既然进了李府,就好好当你的二小姐,不然辛辛苦苦把你找回来作甚。” 持盈心中一凛,觉得李信话里有话,这事不妙。 “大哥,咱们长到这般大才见,你怎么确定我是你妹妹?万一我是贪图富贵,冒名顶替,岂不闹笑话?”持盈半开玩笑地试探道。 谁知李信嘴角上扬,“那又如何,别说是你,就是我死了,如果李家需要,也照样能再变出一个大少爷来。” “这么说你知道我不是你妹妹?”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左不过是一个工具人,比死的活泛些罢了。” “你!”持盈很生气,她被莫名其妙掳来,难道就是为了当个活死人? “别不服气,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都是进得来出不去。”李信抬手指着屋顶,“整个李府都被下了禁制,除非是死,否则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出升天。” 持盈更是不解,“你们李家费这么大的周折,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祭祀。” “祭祀?” “不错。寻常的祭祀不过是摆些牛羊祭品,玄乎点的有人祭,可这次祭祀不同以往,需要一对成年的男女,一只修炼成精的妖怪和一把特殊的匕首。” “你等等,你说需要一对成年男女?” “对。”李信点点头。 “那我不会就是那个倒霉的‘女’吧。” 李信继续点头。 “那男的呢?” “正是在下。” 持盈… “我说你当祭品也能这么淡定?”持盈头一回见着这么不惜命的人。 “不然呢,打也打了,闹也闹了,结果不就成这样了,谁当初还不是个青年才俊呢。” 持盈以为他是先天不足,闹了半天,竟是李家人折磨的。不过这下手忒狠,就给留一口气,难怪他说‘比死活泛些’。 “那你是真的大少爷,还是…” “不知道,李家大少爷两三岁时就失踪了,我是前几年才被李老爷接回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祭祀的事?” “偷听的,当时也是热血上头,知道自己要做祭品,立刻勃然大怒,年少轻狂又不计后果,最后失手被擒。从那以后,府里就下了禁制,我也被‘悉心照顾’成这样。” 持盈挺同情他,想着自己幸好没冲动,不然下场比他强不了多少。可是,李家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什么要进行这么邪门的祭祀? 李信摇摇头,他虽然比持盈早来几年,对这里的事却是一知半解。 “所以我们还能活多久?”持盈简直要自暴自弃了。 “不好说,不过据我推算,下月初七,可能会是完成祭祀的好日子。” “为什么?” “因为那天是‘鬼煞日’,妖魔鬼怪最猖獗的日子,这轮祭祀,怕是要召唤什么邪祟。” 第三十一章四象阵 持盈自打听说了祭祀一事,一直寝食难安。她没有李信的淡定,或许是她利手利脚的缘故,即使见了李信的下场,还是不甘心坐以待毙。说来也奇怪,自她来到李府,还没见过李老爷,每天只有一群下人和同为祭品的李信作伴,看来这李老爷是对李府的禁制相当自信了。 “姑娘,看小翠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持盈一晃神,一团柔软的红色在她怀里慢慢蠕动。她低头,只见一只漂亮的红狐狸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躺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那狐狸居然朝她抛媚眼,只是这眼神怎么有点眼熟? 持盈支走小翠,她抱着狐狸仔细端详,怪了,这狐狸好像在哪儿见过。 “别看了,是我。”狐狸突然开口说道,吓得持盈差点儿把她扔出去。那狐狸跳到地上化成个美人,正是何灵。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持盈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你们走后,我闲的发慌,本打算也出来走一走,若是跟你们顺路,没准能遇上持节。可是先是那灰衣小子半路跑了,后来你又被人弄走,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里。” “那你能把我救出去吗?”对了还有一个人,持盈想起倒霉的李信,如果可能也一并带走。 何灵摇摇头,“大意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李府也有摆出四象阵的本事。” 四象阵?还真是大材小用。持盈从古书上看过这个阵法,传说上古大战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曾结此阵,斩无数,现在所说的四象阵依照二十八宿位置组成: 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此四象阵是人间按天上星宿位置结成,其威力自然无法与真正的四象阵相比,但对付凡间的生灵还是绰绰有余。 “这么说,咱们都被困住了。” “那倒也未必。”何灵分析道:“二十八宿从角宿开始,自西向东排列,分为九野: 中央钧天:角宿、亢宿、氐宿 东方苍天:房宿、心宿、尾宿 东北变天:箕宿、斗宿、牛宿 北方玄天:女宿、虚宿、危宿、室宿 西北幽天:壁宿、奎宿、娄宿 西方颢天:胃宿、昴宿、毕宿 西南朱天:觜宿、参宿、井宿 南方炎天:鬼宿、柳宿、星宿 东南阳天:张宿、翼宿、轸宿 你看,”何灵索性拿笔在纸上画,“这九野在分布上,有什么不同?” 持盈看到其他八野上都是三宿,只有北方玄天多出一个室宿。 “所以…”持盈还是不太明白。 “所以,这就是突破口。”何灵继续道,“此阵须由外面的人破解,等那个人打开了缺口,咱们就从这个位置逃出去。” 这回持盈明白了,可是谁能来救她们呢?她一时想到了陵钧,但是他只怕都未必知道自己陷在了这里,她盘算着能否通过小翠给外面送信。何灵倒是不太紧张,她还有心情倚在美人榻上吃葡萄。持盈每当遇见淡定的人都心生佩服,不知她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除了一人一狐,李信也是持盈这里的常客,或许两人是同病相怜,时间长了倒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他初见何灵化形很是惊奇,慢慢也就习惯了,眼看初七越来越近,持盈心里越发地不能平静,好坏不论,她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在初三这天,李老爷竟然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持盈。 李老爷年过半百,两鬓已经花白,除了险恶的用心,与平常的富商员外没什么不同。他大概没想到持盈会什么都知道,一见面就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并表示对姨娘的死痛心疾首。持盈纳闷,都没几天了,他干嘛还要费心演戏,难道还指望自己被感动主动赴死不成?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虽然无法把自己演成个孝女,但她还是极力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李老爷见了更是恨不得多疼爱她。 果然做戏需要天分,等持盈勉强混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汗流浃背,比练完一套剑法还累,何灵见了,撇撇嘴,道一声:“出息。” 持盈懒的跟她计较,谁不知道狐狸精最擅长演戏,拿她跟演戏的祖宗比,能比过吗? 第三十二章血祭 一晃到了初六的晚上,这天天上无月,众人也早早歇下了,半夜时分,门外忽然有动静。何灵耳朵尖,哪怕是极细微的声响也逃不过她的狐狸耳朵,持盈也是早有准备,所以即使是在深夜,她也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依着之前的计划,持盈还算淡定,假装昏睡,任来人将她捆绑带走,她自信,即使下一刻他们将她扔到乱葬岗,她也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至于何灵,更是不用担心,论骗人,十个持盈加一块儿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们被带到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李信正躺在那里。原本他们以为既然要祭祀,肯定要去有神庙有祭台的地方,李府窄小,不适宜举行这类仪式,只要把他们带出府,凭何灵和持盈带个李信逃跑绝对不成问题。可是后山说大不大,硬要设祭台也是可以的,但还是李府的范围,只要有四象阵在,他们就翻不起浪花,这就是一力降十会,任你有千般计划,也逃不过绝对实力的碾压。 两人一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站满了黑衣人,空气中有暗流涌动。 “几位朋友,别装了,都起来吧。”是李老爷的声音。此时他胜券在握,终于放弃了掩饰,露出本来面目。 持盈睁开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姑娘莫怪,我也是没办法。”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一点儿愧色也没有,“凭我一介肉眼凡胎,别说得道成仙,就是想再多活几十年也办不到,承蒙高人指点,我为他办事,他保我益寿延年。” “原来又是一个妄图长生不老的。”何灵还是狐狸身,她一开口,吓得李老爷一个踉跄。她不屑地撇撇嘴,“就这点儿胆色,再活一百年也还是个废物。” “你说什么?”李老爷再不济,此时也面有愠色,三个都被他绑起来了,他才是主宰,哪容这般奚落,说着就要教训何灵。 “且慢!”持盈道,“既然我们被你擒住,也只怪技不如人,不过祭祀不是在初七吗?你初六把我们带过来是为什么?” “原来你连这都知道。”李老爷讶然,不过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肯定是李信告诉她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今天初六是小祭,明天才是大祭。” “何为小祭?”持盈没听说过祭祀还要分着来的。 “小祭不过是取你们几滴血,不碍什么事,待高人作了法,我就可以鹤发童颜,就算给个皇位,我都不换。”李老爷嘿嘿一笑,志得意满。 “蠢货,跟她们废什么话。”从外圈走进来一个黑衣人,俨然是首领模样,头脸都被遮住,看不出本来面目,李老爷一见他,立刻收敛了笑。 “她们都快死了,告诉她们也无妨。”李老爷小声辩解。 “正因为快死了,才没必要废话。”李老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讪讪地站在一旁。 那黑衣人朝持盈走来,先是将手按在她的头上,然后用银针刺破她的指尖,将三滴血滴进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之后又对何灵,李信如法炮制。何灵咿咿呀呀骂个不停,李信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 黑衣人将装血的瓶子放好,然后折一根树枝,在地上画阵法。大概是他太随意了,连李老爷都担忧起来,他小心翼翼,生怕触怒这位高人,“您真的不需要祭台什么的?” “不需要。” 这一画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边破晓,才停下来。此时,李老爷已经快撑不住了,一把年纪又熬了一宿,他咬着牙问黑衣人:“高人,成了吗?可以给我延年益寿了吗?” 黑衣人不耐烦道:“急什么!”然后又低下头,不知在研究什么。 李老爷内心焦急,却不敢多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持盈见了忍不住笑出来,她想那黑衣人多半是骗他的,修为高的人或妖,在普通人眼里与神仙无异,那黑衣人只需露一手,就够叫李老爷心悦诚服的。什么延年益寿,不过是用这个当引子,哄他办事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黑衣人大费周折,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她偏头看看何灵,何灵摇摇头,那边李信还闭着眼睛。 整个白天,黑衣人都在不停地进进出出,他又弄了好些东西,李老爷想上去帮忙,被他喝退。其他黑衣人尽职尽责地充当人形木桩,持盈看得无聊,闭上眼睡觉,最后连李老爷也熬不住,跑到一棵树下,小憩起来。 再醒来,天又黑了,持盈好半天才想起今天是初七,她心中一凛,暗道一声呜呼哀哉,随即将事先藏好的刀片握在手中,打算情况不妙就割断绳子,至于跑不跑得了,不在她计划范围之内,当然这是下策。 第三十三章惊变 何灵也扭动着身子,她是狐狸,这点动静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尽量让绳子变得松弛一些,好在必要的时候能凭借柔顺的皮毛滑出桎梏。 月上中天,一切准备就绪,三个黑衣人将两人一狐拖入阵中,李老爷在一旁干看着,此时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为首的黑衣人看看天,觉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开始祭祀仪式,持盈忽然道:“等一下!” 黑衣人看着她不说话。 持盈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能拖一时是一时,随口胡诌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中了‘花无百日红’,你取我的血作法,真是自寻死路。” 黑衣人还是不说话。 持盈有些尴尬,“我们既然落在你的手上,那也没办法,只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出原因,叫我们死个明白。” “你想拖延时间?没用。”黑衣人终于开口。 持盈被他说中,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再迟疑,背后的双手飞快地割断绳子,黑衣人见她有异动,朝她出掌,直取面门。持盈正准备挣脱绳子,见他出手这样快,来不及躲避。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中突然出现一阵骚乱,原来是两个黑衣人反水将其他的黑衣人杀了。为首的黑衣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不惊讶,他覆手而立,像看闹剧一样,看着一场厮杀,很快两个黑衣人结束战斗,他们摘掉面罩,露出两张熟悉的脸。 “陵钧,大师兄!”持盈又惊又喜,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碰上的,但眼下再好不过,有他俩在,再来一百个黑衣人也不用怕。 “师妹,你真是教人好找。”持节无奈道,持盈从来都是稳重的,但这次一声不响就出去月余,害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是路上遇见陵钧,只怕现在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持盈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她也很无奈好吗? “持节!”一声柔媚入骨地呼唤,听得众人心神一荡。何灵早就摆脱了绳子的羁绊,此刻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持节,怆然欲泣,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勾人心魄,让人只想将她搂入怀中,好好疼爱。可持节不是常人,他乍见何灵也很惊喜,但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像是朋友间的久别重逢。难得何灵也出息一回,她见持节待自己不过尔尔,也不凑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替持盈抱不平:“那个坏人要对持盈妹妹不利,持节你快去揍他。” 持盈还是头一回听何灵叫她“妹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过她也无暇想这些无聊的问题。那边,李信总算醒过来了,他一见众人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按着脖子道:“什么情况?” “信之?” “持节?” 持盈想不到他俩居然还认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何灵见持节对李信比对自己还热情些,更是心凉,心想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自己爱了他十年,还抵不过一段破兄弟情,当下将千言万语都按在心里,酸甜苦辣都自己尝。 那黑衣人冷眼旁观地看他们叙旧,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人生何处不相逢,既然都是朋友,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好大的口气,阁下藏头露尾,不知有什么本事,在这里大放厥词。”持节道。 “哼,”黑衣人冷笑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抬头看看,可认得此阵?” “啊,原来是四象阵,怪不得阁下有恃无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还真是麻烦。” “闲话少叙,今天就叫你们开开眼,看看这大杀四方的四象阵。”话音未落,也不知道那黑衣人做了什么,天空立刻显出异色,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认为是招来了天罚。 这变故来得突然,众人不敢轻视,立刻严阵以待。他们主动围成一圈,以防被暗中偷袭,就连半死不活的李信,此时也强打起精神,不肯露怯。李老爷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连跑都不会了,只能勉强藏在一棵树后面,听天由命。 黑衣人缓缓展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召唤什么,众人只觉得天色更暗了,一条条闪电划破夜空,带来尖锐的光芒。这时,新的变故又出现了! 第三十四章血色漫天 只见地上的阵法突然活了起来,将一行人团团围住。陵钧和持节知道,一旦黑衣人完成祭祀,这里的一切将片甲不留,眼下形势虽然严峻,但也只能放手一搏。两人心照不宣,一人挥剑将阵法打开一个缺口,另一人旋即跃出战圈,直奔黑衣人而去。 擒贼先擒王,持节趁着黑衣人作法分身乏术之际,直取他面门,岂料他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躲开致命一击。持节一剑刺空,并不气馁,只见他一剑快似一剑,将黑衣人笼罩在一片剑影中,雪亮的剑光凌厉无比,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黑衣人没料到他剑法这样好,一时有些左支右绌,但凭借素日的机敏,很快便调整过来,两人交手十数回合,仍是难分胜负。 另一面,撕开的缺口重新合拢,阵中的人都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一波波攻击接连不断,众人应接不暇。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今天非死在这儿不可。”何灵喘息道。开玩笑,她修行这么多年,即使持节对她无意,她也不想葬身在这个地方,她惜命得很。 怎么办?持盈也在心里问自己,平时在碧游山,她还觉得自己尚可,如今临阵才知道,这时候需要的不仅是“术”,还有机变和经验,这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来的。她看着周围的同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手上的剑还在本能地挥舞,勉强做到自保。 这些人中,压力最大的要数李信,他本就伤了根本,能熬到现在,不得不说是造化使然,趁这一两天攒出些力气,在这场剧烈争斗中,悉数耗尽,已有油尽灯枯之兆。然而他咬紧牙关,并不叫苦,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人软弱,对整体都是沉重的打击,况且,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不想托大家后腿。 阵外,持节久攻不下,阵内,众人渐渐力不从心,形势很不乐观。陵钧知道大家都在尽力,但总得有一人打开突破口,其他人才有喘息的机会。他一边抵挡进攻,一边找寻阵眼。他注意到,地上的阵法和空中的四象阵是相对应的,二十八宿从角宿开始,自西向东排列,当转到室宿时,有短暂的停顿,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还是让陵钧捕捉到了。他不再迟疑,当即运气,出手如电,直指阵眼,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地上的阵灰飞烟灭。 黑衣人听见动静,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们。费了这么多心血,到头来空忙一场,怎能甘心?只见他掏出怀里的瓶子,用力拔下瓶塞,将里面的血朝天泼去,天边登时一片血红。 “不好!”何灵大叫一声,声音中含着莫名的畏惧。 伴随着何灵的尖叫,天边的血色逐渐蔓延开来,而血过之处,天色显出点点红光,黑夜与红光同时出现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诡异,让人有大难临头之感。 众人已知再抵抗下去毫无希望,在陵钧的示意下,相互掩护,有序撤退。那边持节也不再主动进攻,而是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怒斥:“你真是疯了!”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打斗中,面罩已失,露出一张温和的少年的脸。单凭看脸,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他该是那种书院里以身作则的好学生,抑或是家里最令父母放心的乖孩子。可是,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第三十五章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持节不认识阿常,只是对他的所作所为表示愤怒,陵钧却是与他患难过。他看着疯狂的阿常,眼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悲哀和怜悯。他用慈悲的注视去凝望这个可怜人,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渴望被拯救的可能,然而,并没有。他想,或许每一个或强大或疯狂的存在,都是果断而决然的,相比之下,自己未免妇人之仁,也许这就是自己总是进退两难的原因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陵钧平静问道。 “都这时候了,你不想着逃命,还有闲心问这个?”一身黑衣的阿常,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都看不懂陵钧。陵钧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强大的,这种强大与神仙洞主不同。如果说神仙洞主是残酷狡诈的,那陵钧则是一身正气,谦谦君子,他不会单单为一己私利就去胁迫别人为他办事,虽然他有这个能力。在正派的人看来,陵钧固然值得敬佩,但阿常只觉得可惜。他有时会想,如果他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而不是受人差遣?然而,从来就没有如果。他也知道陵钧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他并不感兴趣,“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是绝对纯粹的,但这并不妨碍什么。 “陵钧,我敬重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杀了我,这里的一切都会不攻自破,且不会留下一丁点儿痕迹。”阿常温和道,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面对这样的“善意提醒”,陵钧没有丝毫的欣喜,他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这是不是阿常的又一次试探。身为神仙洞主的得力下属,他不相信阿常会是表面上那么单纯,而这次的事情也充分说明了这点,或许他还干过更令人发指的事情,不过陵钧并不打算追究,因为他的罪孽将止于今日。不得不说,在有些时候,陵钧也是薄凉的。 天边的血色越来越浓,伴随而来的是凄厉而古怪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红雾。持盈三人早已跑远,而持节也准备撤退,他看了看对峙中的两人,义无反顾地站在陵钧一边。 阿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义气”吗?他想,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的想法。他是一只妖,就应该按妖的准则行事,而人妖殊途,这二者天生就不能和平共处,既然如此,不如较量一番,让天意来定个胜负! 阿常不再迟疑,他将速度发挥到极致,闪电般地出现在陵钧面前。 “小心!”持节大吃一惊。很显然,这才是阿常真正的实力,方才的交锋不过是对方的试探,可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陵钧不动声色地看着阿常,他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柄短剑。剑柄是琉璃制成,剑身却似晶非晶,似木非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他稳稳地握着短剑,并不急于出手。 阿常见他这样轻视自己,心中窝火,待看清他手中的兵刃,立刻后悔了自己的鲁莽,那分明是… 陵钧见时机成熟,手中短剑一挥,不仅斩断了阿常的剑,更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阿常初时不觉,渐渐便感到划破的地方犹如被火烧过一般,这种灼烧感随经脉游走,最后汇聚到胸口,他只觉得呼吸困难,比受了内伤还难受。 “好,好,咳咳,是我小看你。”阿常挣扎着说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一刻,阿常相信,陵钧绝不是优柔寡断的懦弱之人,他或许只是不愿与人动手,自己强逼他,那就只好以命相偿。阿常自认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到了这一步,明知实力相差悬殊,也不肯求饶。他手持断剑,任胸中气血翻涌,看陵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 “何必呢?”持节既不解又无奈,他们本没有深仇大恨,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阿常懂持节的意思,他也不愿死后再被人说是神仙洞主的一条狗,挣扎着说道:“我平生最恨受制于人,却又落到这种宿命里,追随神仙洞主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的种种也是他的命令。他这个人,向来喜怒无常,明明说好是让你们为他办事,事成之后给持盈解药,却又突然命我设计杀掉你们,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我离开的那几日就是去布置这些。我不让阿青出来,也是这个道理,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不可靠,索性她现在安全了,我也了无牵挂。”阿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们走吧,我不会再动手了。” 陵钧知道阿常今日必将命丧于此。血煞阵一旦开启,至死方休,他却在这紧要关头停止攻击,那必然要承受十倍的反噬。纵然知道他不安好心,陵钧还是为他难过。他与持节并肩而去,身后传来尖锐的声响,继而爆发出冲天的火光。火光与血色相遇,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天边的血色褪去,黎明降临。 持盈倚在一棵树下,她呆呆地看着天空,眼见血色越来越浓,又消失不见。天亮了,她的心情还沉浸在夜色中。她后悔不该丢下陵钧和持节,可是留下又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多一个牵制。她看到了黑衣人的脸,那是阿常的脸,他欺骗了他们,利用了他们,所幸钥匙不在她身上。人和妖真的不能共存吗?她有些怀疑,还有阿青是否知道这些事情,她又是什么态度呢?太多的疑问与不安充斥在她原本就混沌不堪的头脑中。 何灵见持盈神游天外,不由叫道:“持盈妹妹,你可怜可怜姐姐,好歹先把他救活再伤春悲秋,成吗?”原来李信早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他好好在李府将养,还能多活些时日,可是昨晚一场战斗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如今躺在那里只剩一口在,眼看就要魂归天外。 持盈见他面如金纸,已然是油尽灯枯之相,心中骇然。伸手在袖里翻找,终于让她找到一粒药丸。“快把这个给他吃了!”持盈道。这是碧游山续命保命的灵药,生死关头服一粒,可吊住一口气。何灵将药丸捻碎,掰开李信的嘴,一股脑灌进去,然后运功将药化开,一柱香之后,李信总算呼吸平稳,性命无忧了。 第三十六章别离 持盈和何灵都松了口气,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不福的她们不在意,只求别再出事就行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本能地戒备,待看清来人是陵钧和持节后,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一夜的惊心动魄,消耗了所有的精力,众人都困倦不已,李信还昏迷着,更是气虚体弱,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之处,众人都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持盈将所剩无几的家当整理一番,又找出几粒养身的药丸分给众人,何灵则在一旁烧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她妩媚一笑。持盈不解,只听何灵娇柔道:“你看,咱们女人在这儿烧水煮饭,他们男人在那边运功疗伤,像不像是在过日子?” 持盈思索片刻,觉得这话言之有理,如果换掉这身衣服,再添些生活用品,才更像那回事。寻常百姓的日子,如果不受打搅,也能自得其乐。 荒山野岭做不出像样的饭,何灵只能将野鸡肉连同一些野菜放在锅里煮一煮,撒上些盐巴了事。持盈尝一口,味道竟不坏。何灵遗憾道:“可惜没有河,不然捉些鱼虾来,比这强多了。” “已经很好了。”持盈满足地说道。她想不出,看着妖妖调调的狐狸精还是把做饭的好手,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妖也不可貌相。如果撇开人与妖的界限,她跟持节还是挺配的,可惜,持节注定是无福消受了。 又过了两日,几人中除了李信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持节持盈要回碧游山,陵钧提出前去拜会掌门,何灵是妖,自然不能同行,李信半死不活,无家可归且不宜长途跋涉。最后决定,持节持盈陵钧一道去碧游山,何灵和李信就近安顿。持盈临走才发现原来何灵还是只多愁善感的狐狸精。她扒着持盈的衣袖,欲语还休,只一双眼睛望着你,让你知道离开她是件多么罪恶的事。持盈被她看得迈不动步,一边还想着,若她用这眼神看持节,持节说不定就敢犯禁忌,来一段人妖恋。可是持盈还是单纯了,她低估了持节的操守,也不了解何灵的性格。何灵是只有脾气,有个性的狐狸,她不喜欢死缠烂打那一套,且她认为都是个别族人败坏了狐族的名声。在人间,狐狸精是骂人的话,她小时侯不懂,还当别人厉害,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真身,后来明白过来,就立誓决不让人看轻自己。所以当年爱持节爱得死去活来,也没想过要和他永不分离,只因她知道,人妖殊途,他们总要桥归桥,路归路,自己只要留个念想就成,真是只深明大义的狐狸。 这样一步三回头,两边的人都觉得牙酸,李信白着一张脸劝何灵:“我说,狐狸姑娘,你要实在舍不得持盈就化成狐狸,跟她走算了,你俩这依依惜别,梁祝的十八相送都甘拜下风。”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何灵立马拿眼剜他,似嗔似怒道:“病秧子,关你什么事!”李信不知是被她看的,还是被他说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色,他掐掐大腿暗道:“了得,狐狸精果然厉害,差一点儿魂儿都让她吸走了。” 持节见她俩难舍难分,只得自己做坏人,“持盈,咱们走吧,以后实在想了,叫何灵去山下的清水镇,你们到那里相聚。”生平第一次,持盈埋怨他不解风情,并且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当年不是持节道心坚定,而是根本不解情事。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持节一眼,扭头走了。持节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里还道,这师妹平时挺稳重的,怎么这次阴阳怪气的,自己没惹她吧。 两拨人好不容易各走各路,持盈郁闷,何灵却很开心。李信不知道这里面的恩怨,还当狐狸精善变,前一刻还难舍难分,现在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第三十七章情债 两人走走停停,何灵玩得不亦乐乎,李信却忍不住道:“狐狸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吧。” 何灵摘了一朵花,搁在鼻子下嗅了嗅,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有事?” 李信被她问住,心道,我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能有什么事,倒是咱俩同行,荒山野岭也就罢了,等到了人多的村镇,算是怎么回事?狐狸可能不懂这些,但他一个大男人可不想无缘无故占她便宜。 何灵起初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直到后知后觉才想起,他毕竟是人类男子,自己虽说是狐狸,但毕竟化的女身,正所谓男女有别,他应该是觉得别扭了。当下也不叫他为难,摇身一变现出原形。 李信正想着怎么跟她说明白点儿,眼前突然一花,一只火红的狐狸窜到他怀里,他下意识接住,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下总行了吧。”何灵在他怀里拱了拱,“善解人意”道。 李信闻言,身体一僵,只觉得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索性闭嘴。可是何灵却不依不饶,她一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面感叹:“做人真是麻烦,瞻前顾后别人还未必领情,还是做妖好,没有那么多顾虑,也不用被条条框框束缚着。”说完,又想起持节来,心里还是酸酸的,那个冤家,人家想了他十年,他倒好,见了面不咸不淡的,真叫人伤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信总觉得何灵是在说他,原来狐狸并非不谙世事,看来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要小心了。一人一妖各怀心事,一时间只有山风啸啸。 持盈三人出了荒山,来到镇上,恰逢这里一年一度的庙会,小小的镇上张灯结彩,倒有几分过年的意思。持盈觉得新鲜,在客栈吃过饭就一个人跑到街上。不是她没见识,碧游山下的清水镇比这里大了十倍不止,比这里繁华也十倍不止,但她先是为了持璃奔波劳碌,后又因为“花无百日红”而郁郁寡欢,现下终于能稍稍安定,所以看什么都喜欢得紧。持节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对姑娘家的东西也不上心,他留在客栈里打坐调息,却不知道这时候有个女人在到处找他。 持盈在一个泥人摊前停住脚步,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他见持盈容貌气度不俗,立刻笑逐颜开,一排泥人在他的口中都是有出处,有典故的,持盈觉得他摆摊卖泥人太屈才,如果让他去酒楼做个说书先生倒更合适些。无论如何,持盈还是被他的口才打动了,她买了一组“聊斋志异”,其中有一只小狐狸惟妙惟肖,她打算下次见何灵时送给她。正当她伸手付钱时,一只纤纤玉手比她更快一步。持盈正纳闷是谁这样好心,抬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桃夭。原本当日持盈他们离开,桃夭没什么感觉,可是何灵竟尾随而去,这激起了她的怒气。由于持节的缘故,她二人积怨甚深,她肯安分守己,多半也是因为何灵与她居住得不远,狐狸洞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何灵一走,桃夭立刻认为她是去找持节了,当下也不管不顾地追去了,可是半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跟丢了,她一边怨何灵狡猾,一边四处打探,终于让她在这里遇见持盈。 持盈乍一见她,不知为何,心里一突,她的直觉告诉她:要有麻烦了。 桃夭不跟她废话,一开口便道:“持节在哪儿?” 持盈听了头皮发麻,她又开始同情起持节来,最难消受美人恩,持节这回有得受了。她以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对桃夭道:“跟我来吧。” 可怜的持节还不知道他即将大祸临头,他正拉着陵钧兴致勃勃地谈经论道。陵钧见多识广,每每有真知灼见,持节听后茅塞顿开,深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陵钧也敬重持节为人,碧游山的弟子都是表里如一,不似其他门派,表面方正,内里暗斗不断,也算是世间少有的清净之地。两人越说越投机,彼此更是敬佩,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持盈回到客栈对身后的桃夭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把他叫来。” 桃夭没有异议,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她不担心持盈或是持节耍花样,一是持盈没有理由骗她,再则,以持节的为人,知道她来,即使不愿,也会出来相见,绝不会借故逃走。譬如当年,他但凡肯哄骗桃夭一时,也不至于被重伤,他就是那种不愿骗人的人。 持节看持盈进来,笑着问道:“师妹,买了什么好东西?” 持盈这会儿哪还有心思说这些,她坐下一口气灌了两杯茶水才冷静下来。 陵钧觉得她神色异样,不解道:“出什么事了?” 持盈看着罪魁祸首,咬牙道:“情债!” 持节觉得莫名其妙,好笑道:“师妹在说什么?” 持盈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道:“大师兄,你认命吧,桃夭美人千里寻爱来了。”她本来想说“千里追夫”,但觉得太露骨,临时改成“寻爱”。 持节一听“桃夭”二字,也不管持盈阴阳怪气的语调,急忙问:“你说桃夭来了?她在哪儿?” 第三十八章往事不可追 持盈看他这样,有点拿不准,这么着急,究竟是急着见她,还是害怕见她? “在外面。”陵钧淡淡道。 持节顾不上解释,慌慌张张地冲出去,持盈在后面惊讶,这还是她处变不惊的大师兄吗?当初遇见何灵,也只是淡淡一笑,难道他喜欢的不是何灵而是桃夭?持盈看看一旁的陵钧,只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门口,莫非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门外,持节与桃夭久别重逢,没有“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感慨,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有的只是相对无言的尴尬。两人就这么干坐着,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话却没说上半句。桃夭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自己面前,难免情怯,而持节则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十年未见,桃夭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持节则从青葱少年长成了高大的青年,上能辅助师父打理门派事物,下能护住一干师弟师妹,简直是年轻有为的典范。只是面对桃夭,这“典范”的能耐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还是那个局促不安的少年。 桃夭大约也感觉出两人之间的隔阂,看出持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她,可是她并不甘心,持节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爱他就必须得到他,她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持节搜肠刮肚一番,终于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还好。”桃夭云淡风轻道,她不愿意让持节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只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这么些年没见,君果然风采更胜当年。” 持节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他说不下去,索性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是怎么认识持盈的?” “哦?她没跟你说吗?” 持节心道,他们这一路兵荒马乱的,今日才住上客栈,还没来得及说这些。 桃夭何等聪明,她看出持节尚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于是主动说道:“持盈她遇上了点小麻烦,不过问题不大。”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真的不值一提,而那些惊心动魄,好像真的不存在一样。 持节听说持盈遇到麻烦,心里难免担心,但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没有大碍,这么一想,心便放下来。“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持节他们今日才到镇上,如果说是碰巧遇见,那也太巧了吧,他们这一行人的踪迹,可算是神鬼莫测,别说桃夭,就算是碧游山掌门亲临,都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找到。 不问还好,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桃夭的伤心事,于是她一股脑的,把从百花坊出来到现在的一切经过都跟持节说了一遍,到末了,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持节听了心里也不好受,朝她作揖道:“对不住。” 桃夭见他这样一本正经,不禁笑道:“说什么呢,这是我自愿的。”说完,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 持节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一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再好,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他不是没有心动过,年少时初见她便惊为天人,想着她要是能同自己说上一句半句话,便什么都值了。可是他是碧游派大弟子,未来的掌门人,怎么能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师门呢?修仙者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自己非但违背训诫,还与妖魔为伍,怎对得起师父的养育之恩,又置师门于何地?所以,思前想后,他决定挥慧剑斩情丝,让一切回到原点。若不是中间有何灵的事,二人也算圆满,可通过这件事更坚定了持节的决心,他见识到桃夭疯狂的一面,进而想到,连这么温顺的妖发起怒来都能致人重伤,何况是其他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原来,“除魔卫道”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无数前辈的经验之谈,或许他们也曾遇到过好妖怪,但改变不了妖怪易怒的本性,这样惊人的破坏力,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桃夭并不知道持节心中所想,她只觉得找到他,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就万事大吉,至于其他的都好说,事实上,持节对她只想“敬而远之”,必要时还要防止她伤及无辜,两人心意南辕北辙,何其不幸! 第三十九章山中岁月 另一边,持盈见外面没有动静,心里不大安稳,“你说他俩会打起来吗?” “怎么会?”陵钧有些诧异。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可能之前听何灵说,桃夭打过大师兄,所以…” “你倒是信何灵。” “这个,也不是。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事情都是何灵挑起来的,狐狸精嘛,当然会骗人了,可是渐渐的,我又发现,她其实没那么多算计,顶多算小坏,更何况,一同患难过,怎么也有点儿感情吧。”说到患难,又想起阿常,那个一身灰衣,温和内敛的少年,哎,真是造化弄人! 陵钧看看门口,对持盈道:“放心,桃夭现在还不会翻脸。”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爱还爱不过来,怎么会翻脸呢?”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黯然。 持盈从没见陵钧这样过,她认真揣摩他之前说的话,忽然福至心灵,难道陵钧以前也有爱而不得的人?对了,他与持节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既然持节能和桃夭纠缠,陵钧为什么就不能和别人呢?持盈头一次意识到,在他们相识之前,陵钧还有漫长的过去,那些她从没参与过的,从不知道的过去。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心里怪难受的,她不愿让陵钧察觉,索性背过身去,双手扯着衣带,假装整理衣服。 气氛有些沉闷,陵钧主动换了话题,“今天出去都买了什么?” 持盈一听这个,来了精神。她将袖子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桌子上,幸好她的袖子足够宽大,不然还盛不下这么多东西。她买的大多是些小玩意儿,花不了几个钱,纯属图个乐子。她拿起一只狐狸泥塑给陵钧看,“像不像何灵?” 那狐狸捏得惟妙惟肖,别说,这神态还真像何灵犯懒的样子。 陵钧笑道:“的确很像。” 持盈仿佛受到鼓励一般,将买来的东西都介绍了一遍,说完觉得自己也成了说书的先生,不禁笑起来。 陵钧看着眼前如花的笑脸,顿悟,或许他就是被这笑容所吸引,然后不能自拔,明明自己前路一片荆棘,身侧是万丈深渊,还是不愿放开她的手。这是他唯一的快乐,唯一的安慰,纵然不能长久,也好过黑暗中一个人踽踽独行,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想起这些,就能坚持下去。他决定,在最后来临之前,他要给她最妥善的安排,让她永远快乐,富足,安稳。 “不知道何灵和李信怎么样了?”他们分开还不到一天,持盈已经开始想念。 “放心吧,他们会好的。” 此时,被想念的何灵和李信正露宿山中。原来,李信体弱多病,本就不耐长途跋涉,在李府时,也是一日里半日躺在床上休息,方养出些力气。如今死里逃生,身体更不比从前,才两个时辰,已经力竭,不得不倚在树下休息。 何灵见他弱成这样,也是无奈,她化成人形,找来清水喂他,又抓了只鸡,为两人果腹。李信是男人,他见何灵这样忙前忙后,很是羞愧,可是身子实在是不争气,只能坐享其成。他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纠结不已。 “你怎么不吃呢?”何灵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担心他又病发。自己虽然有些法术,但不是大夫,更谈不上医治,怕拖得久了,人就废了。他年纪轻轻又没娶妻生子,就这样死了怪可惜的,何灵决定送佛送到西,把他彻底地治一治。 “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何灵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信,“我原打算把你送到镇上,找个郎中给你看看,也算仁至义尽了,但是我又想到,你也不是天生就体弱多病的,你的问题,普通郎中未必能治,所以,我决定咱们找个地方,我亲自教你些简单的吐纳之法,调理身体,将来不说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至少娶妻生子过日子是没问题的。” 李信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如果能让我的身体恢复到正常普通人的水平,就谢天谢地了。”他从没奢望过自己还能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鲜衣怒马的岁月离他是那么遥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这副残躯才是与自己日夜相伴的,如今有人肯主动教自己,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 他们最终找了个山洞做栖身之所。何灵这个师父当得尽职尽责,每天她都会教李信一个时辰,然后让他自己练习。两人都不急于求成,所以学习的过程相当缓慢,但仍有进展。一段时间后,李信觉得自己精力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虽然和正常人相比还差很远,但久病的人,但凡有一点起色都会欣喜若狂。 第四十章诡异的默契 李信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相当满意,他对何灵也是由衷的感谢。何灵有一个好处就是既然答应了某事就绝不会反悔,当年许诺不纠缠持节她做到了,如今对李信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深山老林,这一人一狐相依相伴,颇有些传奇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了解愈深。何灵会心血来潮化出原身在森林中奔跑,李信精神好的时候也能抓几只野鸡野兔。夜晚山中寒凉,何灵照例化成狐狸,与李信相拥而眠,二者相互依存相互取暖。李信觉得,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最美好的日子。幼时的颠沛流离,少时的仗剑天涯,以及后来李府中的囚禁,都无法让他拥有安全感,然而在他濒死之际,是何灵喂他续命丹药,他躺在她的怀里,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他想这是否是弥留中的错觉?但即使是错觉也是美好的,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天意的安排。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劫后余生会和这只狐狸姑娘共度,哪怕是暂时的。当日分别还历历在目,他虽然贪恋这种相互扶持的温暖,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目送持盈三人离开,心里是满满的萧索,然而又能怎样呢?酸甜苦辣不过一人承担罢。他又看看身边的狐狸姑娘,心想她也会很快离开,戏文里书生与狐仙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况且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这是他唯一信仰的东西。 “病秧子,你在想什么?”何灵叫他几声都没有反应,她觉得奇怪。 李信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转过头看着何灵,微笑道:“叫我信之,信之是我的字。” 何灵不解地看着他,此时她是狐狸身,歪头做了个思考的动作,乖巧又可爱,然后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用爪子刨了疱李信的衣角,问道:“为什么?” 李信摸了摸柔软的狐狸毛,温柔道:“因为只有关系很好的人才能叫这两个字。” 何灵想了想,觉得她俩关系还不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那我叫你信之。” 李信见何灵如此配合,心里非常高兴,只见他状似无意道:“何灵你又聪明又厉害,还救过我的命,我应该报答你才是,可惜我身无长物,身体又孱弱,实在无法为你做些什么,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何灵眨眨眼睛,她觉得李信不该是这样妄自菲薄的人,虽然在她眼里,李信从没强大过,但他身处逆境的淡然还是叫她钦佩。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难道是经过一场生死大劫变脆弱了?何灵想起很久以前,她的狐族姐妹曾说过:“男人的自尊心是很脆弱的东西,他们习惯了女人的仰慕,如果不幸遇到比自己还强的女人,会本能地生出厌恶,所以呀,这女人无论强弱,都要保持一副小鸟依人之态,这样男人的自尊心就会满足。”当时她听了觉得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她觉得她应该再“善解人意”一回,不能让李信伤痕累累的心再受伤害,于是她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李信的手臂,诚恳道:“信之,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觉得你挺好的,人又帅又温柔,还喂我鸡肉吃,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番话说完,肉麻得连自己都觉得脸红,但是一想到他有可能为了自尊心离开自己,就觉得说再肉麻的话也值得。自从想通她和持节的事后,她就不想再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李信是她为数不多熟识的人,也是可靠的人,以她的本事,想考验一个人的品行办法多的是,但她不愿意那样做,而且李信的人品毋庸置疑,两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更重要的是,李信无处可去。持节持盈要回师门,陵钧行踪飘忽不定,以前那些狐族姐妹也渐渐失去联系,生死不知,她面前只有李信一个朋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 李信也不知道何灵的想法,但凭他俩诡异的默契,做出的决定却是殊途同归:都是想方设法让对方留下。经过一番暗自纠结,双方都愉快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与此同时,他们也意识到,是时候换一种新的生活了。于是他俩决定,到清水镇去! 第四十一章心结 从荒山野岭到繁华城镇,这变化不可谓不大,两人一到镇上,就被各种花哨吸引。李信自从被李老爷囚禁,就再没出过李府,当然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事物,几年攒下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而何灵,倒是能不时出来走走,可是彼时她正为持节伤感,怕触景生情,索性就窝在狐狸洞修炼,如今心境不同,她也有功夫细细逛街。 两人走了一圈,都有些累了,何灵提议去一家客栈,一是为了吃饭,二是为了住宿。甫一进门,就有机敏的小二哥唱诺招呼:“二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干这一行的都有好眼力,他见男的虽然苍白消瘦,但一身公子哥儿打扮,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无疑,而女的,年轻貌美,自有一番风流妙致,没准儿是哪个青楼的头牌,这二人同行必是背着家里,至于是私奔,还是幽会就不得而知了。何灵天生媚态自不必说,倒是李信在李府养了几年,还真养出了几分少爷做派,如果不细究,够唬人的。 两人进了包间,将一切杂音隔绝在门外,终于松了口气。清水镇繁华,他二人都是刚从山林里出来,一时贪新鲜,自然是越热闹越好,时间久了,就有些受不住,耳边尽是“嗡嗡”的响声,吵得头也晕了眼也花了,不得不找间客栈躲清静。两人坐在那里苦笑,看来是深山老林住惯了,反而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两人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又来了一壶米酒。正吃着,李信忽然想起,他在李府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从来不出府,哪里用得着银子?所以此时,除了一身行头,怀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只见他不安地看了看何灵,欲言又止,颇为纠结。狐狸生性敏感,她注意到李信的异样,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啦?” 李信咳嗽两声,尴尬道:“那个,我出来得匆忙,没带钱。所以待会儿咱们可能要从这儿出去。”他伸手指了指窗户,这是客栈的二层,言下之意,他们吃的是霸王餐。 何灵听了,相当淡定道:“不用。”说完又麻利地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嗯,味道真不错! 李信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要再说清楚些,何灵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包银子,见李信以一种“绝不可能”的眼神看她,怒道:“看什么,我有银子很奇怪吗?” 李信是真的觉得奇怪,在他的认知里,但凡是神仙妖怪之流,基本都与普通人的吃喝拉撒相去甚远。即使是吃东西,也不是如平常人那般,仅仅为了果腹,更多的是为了修炼。所以当他看见一只花银子吃饭的狐狸精,那是相当惊奇。 何灵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放,继续开吃,而李信震惊过后,也继续心安理得地吃起来。酒足饭饱之后,两人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何灵的意思是让李信以持节和持盈朋友的名义,去碧游山拜见掌门,以进一步医治他孱弱的身体,碧游山掌门锦韵真人修为高深,且为人谦和,如果他知道了李信的悲惨遭遇,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然而李信拒绝。在他看来,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再想更好就是贪得无厌,所以宁愿维持现状。何灵不解,平日里看着挺好说话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犯倔了呢? 李信是真的觉得没必要麻烦持节和持盈的师父。他向来有点自由散漫,得过且过,如果不是这几年的经历,只怕早就长成一名游侠。说他不拘小节也好,不拿性命当回事也罢,总之他不愿再为自己的身体伤脑筋。有的人经历生死,会越发地珍惜生命,有的人却刚好相反。李信不是不珍惜,他鬼门关外走一遭,比谁都要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他真的不愿再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何灵显然不明白他的心结,她郁闷地想,自己好不容易放下执念,算是为他才来的清水镇,结果正主自己不愿意,叫她怎么办?难道要打晕了扔到山门外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何灵不停地问自己,内心里在抓狂。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何灵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道,在她看来,还真是大少爷脾气,怎么以前没见他发过,如今倒是全补上来了。 李信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转过身,闭口不言。 何灵见他这样,更是生气,揪着他的衣领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四十二章新的敌人 “不想怎么样。”李信从何灵手里抢回自己的衣领,抚平上面的褶皱。 何灵见他这样只想冷笑,这算什么?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叫别人替他操心费劲。自己是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不是鞍前马后伺候人的丫鬟小厮,况且做为朋友,她管得的确宽了些,或许她真的越界了。想通这层,何灵平复了怒气,对李信道:“你先吃,我下去转一圈。”说完,也不等李信回话,直接从二层飞了下去,幸亏街上人多,何灵速度又快,不然非得引起轰动不可。李信拦不住她,只能由她去。他盯着桌子发呆,何灵的钱袋还在桌上,碗里还有她吃了一半的凉拌鸡丝。他默默叹口气,或许自己真的是被关太久了,都不知道怎么同别人打交道了,少年时没遇到的挫折如今全找上门来,果然,之前活得太潇洒,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接二连三降下灾难,又派了个狐狸精来磨他的性子。李信被自己逗笑,这一笑倒是将先前的郁闷一扫而光,他付了饭钱,出门找何灵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他不知道何灵去了哪条街哪条巷,多年不问世事,让他对身边的一切陌生起来,他想他或许应该留在客栈等她回来,他知道她只是一时气愤,断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所以,等她回来,给她道个歉,事情就可以揭过去,可是他居然像个傻子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要是何灵回去没看见他,误会是不是就更深了?想到这儿,李信不再迟疑,掉头往回走。回去的路,他记不清了,但大致印象还在,当他经过一个巷口时,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更重要的是那女人的衣着背影都与何灵很相似。如果他此时足够冷静,就绝不会走到巷子里去,哪怕仅凭他少年时的经验也该知道,这里面有诈。可是,他急于解释,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在昏倒前的一刹那苦笑,李信你真是活该! 何灵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这一分心,把之前的不愉快全都忘了,她甚至还有心思给李信买了把扇子。公子哥儿出门不是都带扇子吗?她一番精挑细选,选了个绘有美人图的扇子,她能想象,当李信扇这把扇子时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人们都会当他是纨绔子弟。父母们会告诫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要被他这种人给骗了,少女们则一脸含羞带怯地等他垂怜,而自己躲在后面偷笑,看他一脸无奈地应付各种局面。 “哈哈!”何灵真的笑出声来,卖扇子的老板惊呆了,了得!这是什么花妖狐媚,把人的魂儿都勾去了! 何灵知道凡人对她一向没什么抵抗的能力(持节除外),当下又朝老板抛了个眉眼,惹得老板鼻血横流而不自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这一刻,只怕叫他死了也愿意。 何灵拿着扇子回客栈,见房间里没有李信,便叫来小二哥询问,一问才知道,李信付过钱出去了。何灵开始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出门冷静冷静,但又一想,他不会这样不打招呼就离开,起码托小二哥带个口信,好歹叫自己放心。可是现在,何灵彻底失去了李信的消息,她看着门外人海茫茫,从来没觉得找个人这么难。 “真是个傻子!”何灵气急败坏道,不知是说她还是说李信。 当李信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这个认知让他崩溃。李府中的囚禁生活再一次重现,只不过以前还有人侍候,只要不出大门,府内还是畅通无阻的,但是现在,只怕离开这个房间都困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到这儿来,但既然来了,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他的身体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孱弱无力,翻个墙上个树都不成问题,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那女人装谁不好,偏偏装何灵。如果是别人,他可能都不会看第二眼,看来抓他的人,对他和何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说不定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这些都说得通,可是目的是什么呢?这点让他想不通。然而无论如何,新的敌人又出现了! 第四十三章重逢 大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经过巷口,见一美貌女子蹲在那里,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都感到同情,人们猜测她定是被人狠心抛弃才这样伤心欲绝。何灵抱着脑袋,不理会别人的议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几乎已经找遍了整个清水镇,可是连李信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狐狸不仅耳朵尖,嗅觉也很灵敏,她循着李信的气息找到这里,然后线索就断了。她捂着脑袋想,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气息才会突然消失?无非有两种,被掳走和死亡。两相比较,何灵更愿意是第一种情况,因为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哪怕伤了残了,也总有个说法,可是死的话,就什么都完了,人死如灯灭,进了阴曹地府,喝了孟婆汤,就是另外一个人,旁人再伤心欲绝,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何灵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只是非常非常害怕失去李信,这种感情与对持节的不同。她爱持节,这是毋庸置疑的,她曾舍命相救并且永远也不会后悔,即使两人道别又重逢,也是百感交集居多,她自始至终都知道,持节不会永远属于自己,她时刻做着持节离开的准备,所以即使他真的走了,自己身心难过也是一时的,并不是不可接受。可是李信莫名其妙地失踪,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叫她如何冷静?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何灵浑然不觉,突然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她看了半天,才仰头看手的主人,只是这次她变得很惊喜,跳起来抱住这个人,激动道:“持盈,是你真的太好了!” 两人回到客栈,才有功夫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那一日桃夭和持节在外面呆了好一阵,持盈实在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然而两人早已不见踪影。持盈心中骇然,她可忘不了当年桃夭打伤持节的事,这一次不会是两人闹翻,桃夭一怒之下将持节抓走了吧。陵钧也很诧异,一墙之隔,一会儿的功夫居然两人都不见了,真是非常奇怪。即使当年,持节修为也只是稍逊桃夭,这么多年,谁胜谁负尚不好说,单凭悄无声息这点,桃夭就做不到。持节再不济,也是碧游山大弟子,哪怕不敌,也得是经历过一场恶斗,断没有一个照面就束手就擒的。再者,即使是持盈对李信下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有防范,要想不出声地弄倒李信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即使是普通人遭遇不测,也会急中生智地打翻茶杯等物品,用响声引起别人注意,持节不会连这都想不到,更何况二者实力的差距并不悬殊。 何灵瞪大眼睛听着这桩奇闻,又想起李信来,当下也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想着李信不会也是遇到这种事吧。持盈很同情李信,对他来说,简直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这样痛苦的事情别人一生遇到一次就足以崩溃,他短短时间经历两次,不知作何感想。但好在李信内心坚强,即使深受束缚也能乐天达观,不然即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与死没有区别。 何灵一双眼睛通红,不像是狐狸倒像是兔子,她擦擦眼角,娇声道:“怎么办,持节和李信都失踪了,咱们到哪儿去找他们?” 这时,陵钧从外面回来,见到何灵丝毫不感到惊讶,三人又略略说了些,才换了话题。 何灵将给李信买的扇子放到桌上,她展开扇面,看上面的美人图。这幅图取自一段民间故事,相传几百年以前,一个书生和一个小姐相爱,两人却得不到祝福,最后被迫分开。临别之际,书生给小姐画了这幅美人图,时人有感,将此图命名为“赠别”,取“临别相赠”之意。此后书生小姐音信俱无,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后会无期,少数人则期望他们能不顾世俗私奔,都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罢了,如今过了这么些年,连故事的版本都不一样了,这幅“赠别”却名声大燥,引得众人争相模仿,至于真迹早就已经失传。她知道人们对某些传奇的东西很感兴趣,越是传得神乎其神,越能满足人的好奇心理,即使那传说他自己都不相信,但并不妨碍他的热情。何灵对凡人是没有太多好感的,或许她是妖,对人有一种本能地排斥,但她希望李信好,希望这个受尽苦难的人能拥有幸福。烛火在墙上跳跃,她趴在桌上慢慢闭眼,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把扇子,扇子上的美人正对着她微笑。 第四十四章夜话 持盈进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景:一个美人趴在桌上熟睡,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折扇做工精致,扇面上的美人图画得栩栩如生,图上的美人和熟睡中的美人相映成趣。持盈觉得她应该画一幅“美人酣睡图”,若干年后也能引得人们竞相模仿。 何灵察觉到有人,动了动耳朵,朦胧间发现来的是持盈,立刻撑着坐起身来。她揉揉眼睛,问道:“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持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何灵心知有异,忙道:“怎么了,出事了?” 持盈托着下巴无奈道:“我们又有麻烦了。” 何灵听了反倒没有先前紧张,她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哦,反正我们总有麻烦。” 可不是嘛,持盈在心中叹息。两人一时无话,房间中只余灯花爆开的声音。 夜深人静,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持盈想起小时候,大概也就七八岁吧,她最喜欢的人是大师兄,少年的持节与现在有很大不同。那时候他虽然也尊师重道,友爱同门,但偶尔也喜欢搞恶作剧,偏偏谁也没发现过,只当是别的同门所为,少男少女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到难舍难分时,持节就在一旁偷笑,然后以大师兄的身份对他们加以训诫。开始,她觉得大师兄好厉害,只要他一说话,别的同门就都不敢吭声,简直就是第二个师父,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大师兄也喜欢捉弄人,且还捉弄得出其不意,她知道后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更加崇拜起来,原来大师兄连捉弄人都这么厉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小孩的世界没有逻辑可言,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糗事,也能成为崇拜的理由。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问何灵:“你当初是不是觉得我大师兄人特别好?” “那是自然,不然我能喜欢他那么久吗?”何灵朝她翻白眼,觉得她问的是废话。 持盈意味深长地笑笑,然后凑到她耳边,把小时候持节捉弄人的事情和她说了,期待她的反应。谁知何灵听了并没有什么异样,而是怀疑地问道:“他那时候真这样?” “当然了!”持盈气结,人跟人真是没法比,像持节这种的你说他坏话别人都不信,就连小时候这种糗事都要质疑,谁小时候还没办过几件不体面的事情呢? 何灵见持盈说得斩钉截铁,终于相信,原来持节也不总是阳春白雪,小时候与别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哈哈哈!”何灵终于笑出来,这反倒把持盈惊住,大概是她笑得太没有形象了,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妩媚狐狸精。 “你淡定。”持盈委婉地提醒她,实在不忍看她现在的样子。 何灵笑得不行,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真没想到,哈哈,持节还有这样的一面,哈哈哈!” 持盈无语,见她笑成这样,突然后悔告诉她这件事,她愧对大师兄。 待何灵好不容易缓过来,持盈才又继续道:“依我看大师兄和李信的失踪未必有联系。” “为什么?” “这段时间,我和陵钧一直在追踪大师兄的线索,虽然之前一直没有消息,但刚才却发现了他留给我们的标记,所以他应该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己离开的,只是碍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不得不隐藏行踪。” “原来如此。”何灵听了稍稍宽心,但马上又紧张起来。持节好歹有自护能力,可是李信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比书生还不如的人,又该如何保护自己?何灵见过他病弱和濒死的样子,下意识的就觉得他身处险境,无力自保,全然忘了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懂得示弱的男人。长期的受制于人让他不得不学会保存实力,韬光养晦,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来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这些是何灵所不了解的。在这方面,何灵才是单纯的那个。 持盈见她心神不宁,知道她是在想李信的事情,但总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比如她对李信的态度。她记得白天的时候,她蹲在地上大哭,当时也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想来,倒觉得何灵反应太激烈了,倘若换做是她,固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但还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失态痛哭。持盈觉得何灵对李信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感情,但具体到了哪一步还不好说。 她试探着问何灵:“这段时间,你和李信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是很好。”何灵毫不犹豫道,一时间又忆起山中的岁月,不由后悔,“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持盈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看来,他们已经形成了深深的依恋,一种外人无法介入的依恋。 “持盈,这段时间你和陵钧怎么样?” 持盈正在想何灵和李信的事情,不妨她竟有此一问,一时呆住,“什么?” “我是问你和陵钧呀,你们这段时间怎么样?”何灵又重复道。 “哦,我,我们也很好。”持盈回过神来,自以为了解了何灵的意思。 何灵歪头看她,只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明明她问的是两人的进展。她是狐狸,对风月之事天生敏锐,以为她没看见两人眉目传情吗,只是没有点破罢了。“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何灵自言自语道,不知是说给持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持盈被她的直白吓到,寻了个由头,仓皇而去,到了外面才缓过来,暗怪自己太不淡定。持盈自认不是个扭捏的人,她是喜欢陵钧,并且打算一直喜欢下去,至于陵钧是不是喜欢她,持盈想了想,觉得应该算喜欢吧。她讨厌这种不确定性,原本是想回到碧游山再伺机表明心意,奈何事多耽搁下来,如今被何灵一语道破,才又有心思想这件事,她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持盈抬头望天,见今夜月色正好是个适宜诉说心事的日子,于是思索片刻,将陵钧约到客栈屋顶。 月朗星稀,天气甚好,持盈坐在屋顶自斟自饮。陵钧仰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得持盈流云广袖,衣袂飘飘,仿佛仙女下凡,美得惊心动魄。 持盈听到动静,见是陵钧,注意到他已换了衣衫:一身青衣,纤尘不染,头上用同色的丝带束发,宛如仙人一般。她立刻高兴起来,“上来,陵钧。”持盈冲他挥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 陵钧从善如流,飞身上去,如一根轻盈的羽毛,稳稳落在瓦片上。 “好功夫!”持盈赞美道,“像是真的会飞一样。” 陵钧笑而不语,伸手接过持盈的酒杯,饮了一口,道一声:“好酒!”此酒醇香,入口绵柔,确实是好酒。 持盈却看着他不说话,她盯着陵钧手里的酒杯,她知道那杯酒是她刚喝过了,而陵钧竟完全不避讳,究竟是不拘小节,还是另有他意? 持盈只觉得自己醉了,她索性躺下,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星星。 陵钧扔掉酒杯,也顺势躺下,此时他距持盈只有一臂的距离。 “你看那颗星星多亮啊。”持盈伸手指天,“我听说,人死后会化成星星挂在天上看着他牵挂的人,你说是不是真的?” 陵钧以双臂为枕,笑着答道:“只要你相信,就会是真的。” 持盈又道:“那我呢?如果以后我死了,在天上看着你,你会认出我吗?”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持盈不知怎么了,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哽咽。 陵钧注意到她的变化,不动声色道:“你不会死的。” “是人就会死,即使没有‘花无百日红’,我也会病死,老死,那时候你还记得我吗?”持盈不依不饶,她打定主意要个答案。 “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也老了,或许还死在你前面。”陵钧提出一种可能。 持盈对这回答并不满意,她眺望远方,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虽然夜色深沉,仍可见山上郁郁葱葱,全是高大的树木。持盈闭上眼,听着不远处的虫鸣鸟叫。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睁开眼睛,一扭头却见陵钧正在看她。持盈看见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倒映在陵钧眼中,那么清晰,自然。 她一时心血来潮,说了句:“你不知道吧,我会跳舞呢,师父都说我跳得好。等天亮了,我跳给你看。” 陵钧看着她,久久不语,持盈撑不住,又要睡去。 “好。” 许久,在半梦半醒之间持盈听见陵钧叫她的名字,然而她并不答话,只是寻了他的手握住,他也不再言语,反手将持盈握得更紧。两人仍是心照不宣,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此时万籁俱寂,天空也仿佛睡去,一切安然如梦。屋顶上的两人,被一种隐秘的缘分连接在一起,注定纠缠不断。这种隐秘的缘分叫做“命运”。 第四十五章信之的下落 翌日清晨,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持盈醒来看着天空,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她揉揉眼睛偏头,恰好与陵钧四目相对,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垂下眼,脸色有些泛红。 陵钧怔怔地看着她,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他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见美人初醒,睡眼朦胧,低头含羞,怯弱不胜,分外惹人怜爱。而持盈虽然害羞,却没有避讳的意思,依照她的想法,既然两人都有意,何必再故作姿态,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正当两人眉目传情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何灵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柔情蜜意。陵钧脸色有些不好,却没有说什么,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而持盈心中也有些微的失落,不过好在来日方长,并不急于一时。 最尴尬的要数何灵。她远远看见他们二人坐在屋顶上,还纳闷他们怎么都起得这样早,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打搅了他们的好事,然而再想退回去已是不能,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果然,他们都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眼神如刀,快要把她凌迟了。何灵故作姿态地撩了撩头发,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只见她摇曳生姿地走到屋檐下,朝持盈抛了个媚眼,掩口笑道:“我来得真不是时候,你也是的,怎么不跟姐姐我提前说呢,辛亏我昨晚没出来,不然…”她说不下去,冲着持盈咯咯地笑,笑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持盈搓搓胳膊,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在何灵边上,她拍拍何灵的肩膀,又朝她做了个努力的手势,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房间走去,只留下何灵在原地咬牙切齿。 陵钧藏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不由会心一笑。他喜欢这样的持盈,敢作敢当,爱憎分明,有时候又有一点小坏,真叫人不能不爱。他想,他已经陷入了执念,满心满眼都是她,不再考虑后果,不再计较得失,除了她别的都不重要,什么身不由己,什么宿命使然,都统统见鬼去吧,他喜欢她,只有她!此时的陵钧或许还不清楚,爱能催生希望,也能使人疯狂,“情”之一字,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劝不得,拦不住。 比起持盈陵钧和何灵嬉笑怒骂的快意,李信显然要煎熬得多。自从他被虏来,就整日里绑在床上,一日只得一餐,连如厕都有人侍候,叫他羞愤欲死,被这样折辱,还偏偏见不到正主,更叫他郁卒,积郁成疾,使得他刚有起色的身体又迅速地衰败下去,他闭着眼睛,绝望在心里蔓延。 持节自从那日和桃夭不告而别,就一直在追踪与被追踪间周旋。原来那日桃夭以怕持盈遭遇不幸为由骗他离开,随后便遭到不明身份的人的袭击,他侥幸逃脱,却不敢暴露行踪,既怕会给持盈二人带来麻烦,也怕自己再入圈套,所以来个人间蒸发,让谁也找不到他。此刻,他正趴在李信屋里的房梁上,做了回“梁上君子”。本来,他一路追踪到这里便迷了路,又见值守的人巡视,慌不择路进了这间屋子,待他看清屋主之后,就不动声色地跃上房梁,等值守的人走后就蛰伏在这里,连李信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地方很是古怪,持节暗忖道,他初见李信甚是诧异,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跟何灵一道吗?何灵去哪儿了,是遭遇了不测还是和桃夭一样,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落单?然而这并不能解释这伙人的目的。按持节的想法,他们与这伙人无冤无仇,可他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苦苦相逼,抓了人,既不审问也不杀掉,而是囚禁在房里,这是何道理?他想起李府的事情,但又否定了这个假设。李府祭祀需要的是童男童女,而两个男人却是不能成事,他们犯不着多此一举,况且他也不是李信那般的手无缚鸡之力,想抓他杀他,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所以应该是有别的目的,他准备夜里再去其他房间查探一下。 月上中天,持节悄无声息地出了李信的房间,沿着屋顶潜行,他将临近的几间屋子都查探了一番,却毫无收获。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真是冲着自己和李信来的?正当持节一筹莫展之际,一间屋子忽然出了动静,几个值守的人迅速进去,一会儿动静就消失了。持节看准时机,趁他们几个进屋的空挡,轻轻地揭开一片瓦片,一束光透出来,持节借着光看屋内的情景:只见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嘴里还塞着布条,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即使被禁锢着,还是不停地挣扎。为首的一人见他闹腾得厉害,端来一碗药,持节猜测应该是**。那人拿掉壮汉嘴里的布条,壮汉立即大骂道:“格老子的,你们要是有种,就给老子个痛快!” “壮士,对不住,没有主人的吩咐,恕难从命。”那人不急不徐道,竟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持节蹲在屋顶只能看他们的背影,清一色的男装,为首之人身材较其他人纤细,竟是女扮男装。她说完钳住壮汉的下巴,将一碗药灌下去,那壮汉看着厉害,在女子手下却动弹不得,药很快喝完,壮汉躺在床上不停地喘息,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几人办完事,从容地出去,继续巡视,只留壮汉在屋里,死鱼一样的苟延残喘。 持节骇然,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下竟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他不知道这个壮汉是怎么得罪了这里的主人,居然要被如此凌虐,真真是生不如死,相比之下,对待李信还真是客气的很,不知是不是看在他体弱多病的份上。他庆幸自己还有本事能逃脱,不然落在他们手里会有怎样的遭遇,真是不敢想象。他默默地潜回李信的房间,躺在房梁上一夜无眠。他想他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持盈和陵钧,不知凭他们三个人的力量能不能救出李信和其他受苦的人。 当持盈打开门看见里面的人时,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己。 “大师兄!”持盈喜出望外,她紧紧抱住持节的脖子,眼圈通红,“大师兄,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此事说来话长,”持节安慰道,“放心吧,大师兄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陵钧在哪里?” “在这里。”持盈回头,见陵钧就站在五步之外,她赶紧松开持节,站到一边。持节没有注意这个细节,而是对陵钧说道:“我有信之的下落了。” “他在哪儿?”不待陵钧说话,一个女声插进来,娇柔婉媚,让人酥到骨头里。 “何灵,你原来在这里。”持节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何灵会与持盈他们在一起。 “快说呀,信之到底怎么了!”何灵见持节不言,直以为出事了。 持节诧异何灵竟对李信如此关心,却来不及细想,他将事情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众人听完既觉得气愤,又觉得疑惑。那主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其他,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一番商议,众人决定,由陵钧和持节正大光明去要人,持盈和何灵则在暗处,伺机而动。 众人已经做好了营救李信的准备,只有李信自己还不自知,他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并且发现之前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他固然善于忍耐,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常人的弱点他一个不少,何况这具身体也经不起太多的磋磨,当意志还在抵抗的时候,身体已经投降,他终于想到,死,或许也是种不错的解脱。他并不是第一次想到死,早在李府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既无牵也无挂,只有三两好友,多行不义必自毙,等到哪一天,他们听闻了自己的死讯,一定会为自己报仇的。然而他不甘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使是死也要仇人付出代价。于是他心安理得的当起了李府大少爷,时间一长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不是遇到持盈一行人,说不定到死还顶着这个身份。可是现在,他不想再委曲求全下去,忍耐固然可以换来一时安稳,可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命在别人的手上,永远是身不由己,而且他还想到何灵,他俩的误会还没有解开,他不想带着这个遗憾进入下一个轮回,即使她是妖怪,即使自己的寿命对她而言不过白驹过隙一般,但他还是希望何灵能记得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就静静地埋藏在内心深处,不必惊动,亦不可言说。 门外有动静,李信闭上眼,尽量放松身体,佯装熟睡。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入房内,他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四十六章负心之人 “信之,醒醒,是我,我是何灵。”何灵压低了声音在李信耳边道。 李信听见熟悉的声音,豁然睁开眼睛,只见何灵在他床头,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我这是在做梦?”李信自言自语,眼神迷离。 何灵在他手背上掐一下,“疼吗?” “疼。” “那就不是梦。” 持盈看他俩磨磨蹭蹭,不由心急道:“我说能不能快点!” 李信这才相信她们是真的来救他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持节找到的,”何灵一边给他松绑一边解释,“其他的,等咱们顺利离开这里再说。” “听,外面打起来了。”持盈小声道。果然,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呼喊声,奔跑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妙。 “怎么办,陵钧和持节肯定是被发现了。”持盈蹲在门口,忧心忡忡。 “既然如此,我们就该趁乱逃出去,以陵钧和持节的修为脱身应该不成问题。”何灵分析道。 “他们是为我来的,不可以这样一走了之。”李信坚定道。他不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连累朋友,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别争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持盈道,“何灵,你带着李信先回客栈,如果天亮我们还都没回去,你们就回狐狸洞,或其他你觉得安全的地方,这只是以防万一。我们的目的是救人,如果今天将任何一个留下,我们就白来了。”持盈看着李信,“只有你先走了,我们才能无后顾之忧,明白吗?” 持盈说的这些,李信都懂,可是他太久没和外界接触,短短时日就已经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但一想到即使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大家,更是感到十分羞愧,他低着头,脸色十分难看。 何灵和持盈都明白李信的感受,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不说保护别人还要被人保护,甚至连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确实很受打击。然而现在,情况紧急,她们没法再顾忌他的自尊,只能最大限度地争取有利条件,所以让一个人带他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信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虽不愿,但也无法,只好听从持盈的安排。这时,何灵忽然道:“持盈,你带信之走,我去找陵钧他们俩会合。” 持盈看着她不说话。 “我修为比你高,留下更周全些,实在打不过,我还可以用媚术。” 持盈想想是这么回事,于是不再迟疑,带着李信迅速掠出房间,何灵紧随其后。她们在角门分开,持盈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确认安全后,拉着李信一路狂奔。李信体弱,受不住这样激烈的运动,没跑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持盈担心道:“你还好吧?” 李信说不出话,艰难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持盈咬咬牙,并不停下,直到看到客栈的轮廓,才稍稍松一口气,而此时的李信几乎是被持盈拖着半边身子在走。持盈见他情况不好,立即施展轻功带他飞上客栈的二楼,连灯都没顾上点,先把他放到床上。一番折腾后,只见李信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持盈担心他的身体,就坐在床边守着他。 持盈也累得不轻,可是她不敢睡也睡不着,心里的担忧比李信只多不少。她跟陵钧才刚表明心意,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就被李信的事情打断。她倒不是怪李信,只是最近事情太多,让她应接不暇,心中难免烦恼。 “何灵…”昏迷中李信呢喃道。 持盈了然,原来李信喜欢的是何灵,只是人妖相恋是禁忌,他们怕是难有善果。但转念一想,患难见真情,只要足够坚定,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未可知。持盈因为自己心里有一个人,就希望全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为眷属,她此刻尚不能明白,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使是她和陵钧心意相通,距离上还隔着千山万水,想要真正在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边持盈和李信在相思,这边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何灵赶到的时候,陵钧和持节已经被团团围住,对面为首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桃夭。桃夭仍是一身粉衣,人比花娇,只是神色冷淡,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见到何灵,眼里寒光一闪而过。何灵何等聪明,她知道桃夭对她一向是不死不休,如果今天真能在这里做个了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陵钧和持节一见何灵,就知道李信被救走了,心里有了底,做起事来就能放得开。 只听桃夭冷冷道:“诸位,夜闯民宅所为何事?” “桃夭,你为什么要抓那些无辜的人?”持节不解道,他知道桃夭是妖,但从没见过她做伤天害理的事,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哼,”桃夭冷笑一声,似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你们可知,我抓的那些人都是男人,且都是负心之人。” “什么意思?” “持节,你就是个傻子!”桃夭色厉内荏道:“那些男人,明明娇妻在怀,还偏要出去拈花惹草。本来嘛,男人风流是天性,逢场作戏就罢了,可是他们得寸进尺,不知满足,先是一个个的娶回家里,然后宠妾灭妻,最后更是害得原配要么和离,要么干脆自尽!”桃夭顿了顿,又道:“软弱的女人不值得同情,但朝三暮四的男人更是可恨!持节,你问我为什么要抓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不忠!不忠之人,死不足惜!” 持节本来就不通情事,听桃夭说完这些,更是费解,但他大概意思还是懂了,说来说去无非是替天行道,给天下的原配出口恶气,也给天下的负心人一个教训。这本来算是个义举,只是桃夭行事乖张,手上也不知沾没沾上人命,又见她态度强硬,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 持节知道桃夭不待见自己,也不想再激怒她,索性站在一边,闭口不言。何灵倒是不怕她,但她说话,只会火上浇油。最后还是陵钧开口:“你以为这样就能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 “不然呢?你是男人自然不理会女人的苦楚,三从四德不过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凭什么只许他们逍遥快活,却不许女人反抗?” “就算是这样,李信和持节尚未娶妻,也不曾游戏花丛,为什么也要抓他们?”这也是持节和何灵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们两个?”桃夭冷笑,“天下男人皆薄幸,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吗?一个道貌岸然伪君子,另一个被美色所惑,连是人是妖都不顾了,这样的男人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就连你,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心里难道没有一丝绮念吗?”如果李信在这里,一定会扶额,按照桃夭的说法,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然而事情无绝对,这世上好男人和好女人都有,只不过缘分使然。 “即使你把他们全杀了又能怎么样?世上男人何其多,连天灾人祸都不能让他们死伤殆尽,损失的不过是你的阴德罢,再说,天道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今生今世欠下的,来生必偿。”陵钧肃然道。 “你说得大义凛然,难道这天道轮回是由你掌握不成?”桃夭讥笑道,“我原本想把这院里的男人折磨一番再杀了,不过既然你这么悲天悯人,我就成全你,只要你能赢我,那些人由你处置。” “小心有诈。”何灵提醒道。桃夭不是不谨慎的人,放着一帮手下不用,自己亲自上阵单挑,怎么看都觉得有古怪。 “无妨。”陵钧淡淡道。 桃夭不再多言,只见她化出长剑,径直朝陵钧刺去,陵钧空手迎战,躲过剑锋,两人过了七八招,不管桃夭如何变幻招式,陵钧始终不肯出全力,桃夭大怒道:“你看不起我!”说完长剑消失,双手结印,一时间桃花漫天飞舞,如梦似幻。 “不好,这是她的独门绝技‘一念桃花’!”何灵大惊。此术难修,威力巨大,施术者可令万千桃花化为利刃,叫人无可躲避,而一旦被击中,断无生还的可能。 陵钧看到无数桃花来势汹汹,不躲不闪,指尖一道银光闪过,击碎万千花瓣。 桃夭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仅是她,何灵和持节也是深感惊诧。陵钧修为高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他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桃夭的必杀技,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几百年的桃花精,就这样败在一个二十多岁的修仙后生手里,究竟是桃夭学艺不精,还是陵钧天赋异禀? “真是后生可畏。好,我承认我败了,院子里那些人就随你处置了,我这便离开。”桃夭不是傻子,眼见不是对手,也不逞强,好歹给自己留个体面,留条后路,犯不着把小命丢在这里。 第四十七章归来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何灵急忙道。她对桃夭知之甚深,倘若今天这么轻易地放了她,难保她不会故伎重施,且她一定会怀恨在心,若是日后伺机报复,定然是防不胜防。 桃夭闻言,只是一笑,她看着陵钧和持节意味深长地说道:“莫忘了,我可是帮过持盈的忙,而且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需要我帮忙。”这话一出,何灵立刻变哑巴,陵钧还是不说话,持节茫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提到帮助过持盈,但不是说是小麻烦吗?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他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以免被桃夭钻了空子,只是心里疑窦丛生。 桃夭见他们三人都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故意问道:“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陵钧淡淡道。语调一如应战时的波澜不惊,神色却看不清楚。他的脸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仿佛戴了面具一般,在夜色的衬托下,竟有几分神鬼莫测的意味。 桃夭达到目的,终于满足,但见他这样,心里没来由的生出畏惧。她暗暗自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个年轻后生打败,已是颜面尽失,如今居然还怕他,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就不用在妖界混了。这样想着,脚下并不耽搁,领着一众手下匆匆离去,刚才还人满为患的院子,一下子空出来一大片,三个人站在那里,显得过分冷清。 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持节开口,“我们去看看院里的其他人吧。” 三人分头行事,将每一间屋子都细细察看,最后共找到三十七人,其中大部分都受了伤,但没有发现尸体。这些人一见陵钧他们就声泪俱下地控诉桃夭的暴行,把她形容成巫婆,夜叉,反正怎么可怕怎么来,更有甚者想请他们为民除害。三十几个大男人小媳妇样的哭哭啼啼很是可笑,但是在场的人没有心思发笑。 “你们,你们是怎么被她抓来的?”持节迟疑地问道。这一问,三十多个大汉都噤了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一下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最后,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陪着笑脸道:“这事儿,说出来丢人,不就是闺房里的那点儿事嘛。我原以为是贱内善妒,所以来了这么一出,谁承想…,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说着摆摆手,对插着袖子站到一旁。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持节无语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哪还有一点大丈夫的气概?他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况,可是陵钧显然不愿搭理他们,何灵又是女人,他只好对他们道:“各位,请听我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功名利禄,红颜枯骨,百年后终将尘归尘,土归土,何必为了一时的欢乐,抛弃结发之情,家和才能万事兴,望各位好自为之。” 众人本就为他所救,如今又听了他一番话,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都作揖行礼表示受教。 持节看看天色,“天要亮了,你们各自回去罢,免得家里人担心。” 众人深以为然,陆陆续续地离开院子,很快,这院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持节正欲和陵钧说话,忽然见何灵近乎崇拜地看着自己,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偏头咳嗽一声,问道:“何灵,你,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崇拜你呀,”何灵毫不避讳道,“持节,你刚才真是太帅了,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训得服服帖帖,看来你做未来碧游山掌门人还是很适合的。” “休得胡说!”持节不喜欢她说“未来碧游山掌门人”这几个字,虽然年轻一辈里,他是大师兄,按常理确实是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之选,但是现在说这样的话难免为时尚早,让人以为他狂傲无礼,目中无人。他虽然在情事上不甚了解,但一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越是有希望做掌门,就越要谨言慎行,以免受人以柄。 何灵见他说得严肃认真,也就失了玩笑的心思,转头对陵钧道:“咱们也回去吧,一夜不见,持盈和信之肯定也着急了。” 事实上,持盈的确心急如焚。李信自从回到客栈就昏迷不醒,自己也累得半死,又不敢休息,只好强撑到天亮。她眼看着黎明破晓,却没有人回来,心里的担忧更甚。她盘算着,如果一个时辰内,他们还不回来,自己就带李信回碧游山找师父帮忙。 “唉,累死了。”何灵一进客栈就抱怨道,她掩口打了个哈欠,瘫坐在椅子上喝茶。持盈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到持节和何灵。一夜没睡,两人都有些憔悴。 “陵钧呢?”持盈感到奇怪。她看持节和何灵除了神色萎靡,不像是有伤的样子,料想陵钧应该也差不多,既然没有大碍,那他去哪儿了? “他好像是回房了吧。”何灵不确定道,她实在困乏,没注意那么多。 “事情怎么样,都解决了吗?” “嗯,幕后之人是桃夭,因为不忿原配被辜负,所以设计抓人。”持节言简意赅道。 “那李信没有娶妻,为什么也要抓?”持盈不解。 对于这个问题,持节也很无语,“大概是她觉得男人都不可靠吧。” 持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看他们实在需要休息,也不再打搅,“都去睡一觉吧,醒来再用饭。” 两人各自回房,持盈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陵钧。她近情情怯,以前还不觉什么,自从表明了心意,就越发难以面对他。她想了想,用托盘装了一壶茶一小碟点心敲开了陵钧的房门。 “忙了一宿,饿了吧,我来看看你。”持盈佯装淡定道。 陵钧侧身让她进来,反手关上门。 持盈将托盘放下,伸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陵钧,陵钧接过茶杯握在手里。持盈也熬了一宿,渴得厉害,连喝了两口茶才问道:“桃夭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把她放走了。” “就直接放走了,没给她点教训?” “要什么样的教训,是让她死还是让她伤?再说教训容易,你的‘花无百日红’还需要靠她压制,若是惹怒她,吃亏的是你。” 持盈也想起这桩事来,立刻没了气焰,果然,受制于人的滋味真不好,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她看看掌心,一片殷红的花瓣提醒她一年的平安是谁给的。 陵钧端起持盈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宽慰道:“放心,我会想到办法的。”他的确会努力想办法,前提是拿回属于他的力量,即使不是全部,也要有七八成才行,任何的竞争都需要相应的实力做后盾,而事关持盈,他绝不能输! 持盈正走神,一瞥之下见陵钧端起她的杯子喝茶,一时呆住,直到陵钧放下茶杯,才脸红道:“你,拿错了。” 什么?陵钧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打算,没明白持盈的意思,直到看见面前有两杯茶,才反应过来。他淡定地将自己那杯递给持盈,自己则继续饮刚才那杯,持盈的脸更红了。 “那个,李信的情况不是很好。”持盈为缓解尴尬,转移了话题。 陵钧点头道:“他身体不好,又历经波折,病情反复也在情理之中。” “唉,是呀,他也是个可怜人。你知道吗,他昏迷时叫了何灵的名字。” “是吗?” “是呀,他还真是大胆,明知道何灵是狐狸,还义无反顾地喜欢她,真是…” “是什么?” “是…”持盈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勇敢?无畏?奋不顾身?好像都不贴切。 “既然想不出,就不要想了,横竖是他们两个的事,旁人不好插手。” 持盈想想,是这个道理。 “另外还有件事。” “什么事?” “你还是把‘花无百日红’的事告诉持节吧。” “怎么忽然这么说?难道桃夭她…” “桃夭虽未点明,但欲言又止更能增加怀疑。” 持盈明白欲盖弥彰的道理,可是她一开始选择了隐瞒,现在让她说明,她有些说不出口。持节会怎么想?性命攸关的事情,做大师兄的一直蒙在鼓里,还要借别人之口才能知道实情,叫他如何接受,自己又如何自处? 陵钧明白持盈的顾虑,他不想持盈为难,于是提议道:“这件事由我去和持节说。” 持盈摇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她知道陵钧会为她安排好一切,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她的事就应该她亲自面对。持盈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她只是习惯了被照顾而已。 陵钧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持盈身后,持盈正纳闷,忽然感觉身上一紧,她被陵钧搂在怀里。持盈犹豫一下,反手抱住陵钧,呼吸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不会有事的。”陵钧不知是想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嗯,不会有事。”持盈重复道。 第四十八章坦白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众人终于恢复了精神,除了李信,其他人聚在一起准备用饭。 “持盈,一会儿吃完饭,我有话问你。”持节一边分筷子,一边道。 “嗯。”持盈和陵钧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 这一餐很丰盛,有红烧鱼,盐酥鸡,宫保鸡丁,盐水鸭,泡椒牛肉,素炒三鲜,红枣山药,萝卜排骨汤,青菜豆腐汤,还有凤梨酥和糯米糕,大家吃得不亦乐乎。 何灵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道:“太好吃了,我跟你们说,桌上的这些我都会做,改天我做给你们吃。” “真的?”持盈几乎崇拜地看着她,她知道何灵会做饭,而且还做得不赖,但没想到她居然是只吃货狐狸精,这下有口福了。 陵钧将一块盐酥鸡夹到持盈碗里,持盈笑着吃下,其余两人见他俩公然秀恩爱,都觉得牙酸。持节是老实人,又是师兄,不好说什么,只假装看不见,何灵却忍不住抱怨:“你们两个太坏了,把好吃的菜都夹走了。” 持盈心中甜蜜,不和她计较,还有心情问她:“狐狸只吃鸡肉吗?” “当然不是,兔肉,鸭肉,鱼、蛙、蚌、虾、蟹都能吃,果子也可以。”涉及到种族问题,何灵绝不含糊。 持盈听了,一副受教的样子,“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狐狸只吃鸡和鱼。”说完,顺手盛一碗排骨汤给陵钧,陵钧淡定接过。何灵看了,咬牙切齿,她想伸爪子挠人。 “信之还没醒吗?”持节问道。 “没有,一直睡着,身体才刚有点起色,这一折腾又完了。”说到这个,何灵立刻蔫了,毕竟她也算他半个师父,而且她觉得李信真是太倒霉了,什么坏事也没做,遇上的都是无妄之灾。 一顿饭吃完,持盈跟在持节后面,何灵去看李信,陵钧自己回房。 “你是不是喜欢陵钧?”持节开门见山地问持盈。 持盈脸色微红,虽然这已经不是秘密,但被当面问出来,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含羞地点点头,算是默认。 持节叹一口气,果然女大不中留,下山之前还是个整日围着自己转的小妹妹,没几个月的功夫连心上人都有了,他又想到陵钧也要跟着回碧游山,说是慕名拜访,当时他还没想那么多,毕竟师父声名在外,有人仰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现在看来,恐怕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想他的确不通情事,要不是今天持盈和陵钧表现得那么明显,自己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发现。 持盈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持节想了这么多,不过这回她可冤枉,陵钧提议同回碧游山的时候他们还没表明心意呢,自己也想不到,短短时日,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 “跟我说说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吧,我是你大师兄,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所谓的‘真相’。” 持盈这回可不敢报喜不报忧,老老实实地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都说了一遍,包括怎么遇到的陵钧,怎么被神仙洞主设计,怎么和桃夭,何灵有了牵连,以及阿常的本来面目,这一通说完天都黑透了,持盈小心翼翼地看持节的反应。 持节静静地听着,到最后,持盈都说完了,他还是不说话。 持盈心中有些忐忑,心想完了,大师兄这回是真生气了,怎么办? “唉,你可真是…”持节叹口气,“叫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竟然瞒我,要不是桃夭话里话外透露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说?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师兄?”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持盈哑口无言,她本就不擅长争辩,而且这次的确是自己错了,更没脸和持节对着来,索性乖乖听训,被大师兄训总比被师父好吧,持盈苦中作乐地想。 持节说完,看持盈一副可怜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十七八岁的姑娘,师长同门都不在身边,自己跟着几个朋友到处走,到处闯,被算计,吃了亏也没处诉苦,出了事只能靠自己,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持节抬手摸了摸持盈的头顶,“师妹,你长大了。” “大师兄…”持盈哽咽道。 “莫说了,我都懂,一切都会好的。” 持盈抹抹眼睛,心里轻松起来。 “你去吧,叫陵钧过来。” “啊?哦。”持盈纳闷他找陵钧干什么,难道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找陵钧核对一遍? “陵钧,大师兄找你。”持盈把话带到。 陵钧乍一听,也有些意外,但思索片刻,忽然笑起来。持盈疑惑,陵钧只说会有好消息,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李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还以为是刚从桃夭那里逃出来。他看见何灵趴在床头看他,便不假思索地将她揽到怀里。何灵此时是狐狸身,被他抱着也不在意,李信伸手抚摸着她光滑的皮毛,显得格外惬意。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又要费一番周折。”李信庆幸道。 “哪里快了,忙了一夜,赶走了桃夭,又要救人,好不容易回来,累都累死了,一觉醒来天又黑了,这不刚吃过饭,你要是早点儿醒还能吃顿好的。”何灵很替他惋惜。 李信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合着早点儿醒就为了一顿饭? “没事,我吃什么都无所谓。”李信安慰她。 “吃饭是无所谓,但你能不能别再动不动就昏迷了,看着怪吓人的。” “我又昏过去了?”李信问道。 “你说呢?一整天了,我都来看你两回了,你该不会以为现在还是昨天吧。” 李信确实有些懵,他刚醒来,当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对于他又昏倒这件事,他直接选择无视。 “你这样可不行呀,身体这么弱,连逃命都会成问题的。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得加强锻炼,我还得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何灵伸着爪子,努力做教学计划。 李信看她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上心,很是感动。他把脸紧贴着狐狸毛,轻声道:“谢谢你,狐狸姑娘。” 何灵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那个,信之,你别哭啊,我最怕别人哭了。” “我没哭。”李信否认道,但何灵觉得她背上的毛都湿了。 桌上的烛火微动,一人一狐同处一室,显示出久违的温暖。 小小的房间里,两个出色的男人相对而坐。“你是说你喜欢持盈?”尽管持节已经和持盈谈论过此事,但他还是想要再确认一下。 “是,我心悦持盈。”陵钧坚定道。 持节见他如此,心里满意了几分,但他不愿表现出来,一本正经道:“持盈是碧游山的弟子,你二人的事还需要家师的认可,在此之前,绝不可逾矩,更不可辜负她。” 陵钧点点头,一手指天,“鄙人陵钧在此起誓,对持盈以礼相待,今生今世绝不负她,如有违背,愿永坠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持节见他竟然发如此重誓,心中震撼。修仙之人讲究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所以对于誓言看得很重,即使需要发誓,也要反复斟酌,如陵钧这般的自然少之又少,不是信口开河,就是极重誓言。陵钧的人品当然信得过,所以他应属后者。 持节早就对君子风度的陵钧颇为欣赏,如今持盈又喜欢他,看来他与碧游山缘分不浅。对于陵钧而言,能得到持节的认可,也是一件好事。长兄如父,他对持盈的爱护未必比师父少,如果他能支持两人,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陵钧达到目的,不准备久留,他想回去和持盈在一起,于是两人又略略说了几句话,就以不打扰休息为由告辞了。 陵钧出来,正好赶上李信醒来,他执意要见大家,因为身体虚弱,所以众人都去了他的房间。 “李信谢大家的救命之恩。”他身体不便,就端坐在床上作揖行礼。众人连说不敢当,他却不以为意。“这礼,在场的人都当得起,没有你们,哪会有李信的今天。”他说得情真意切,丝毫不带掺假,众人一时无话可说。“李信自幼孤苦,少年时仗剑天涯,后遭设计险丧命,承蒙各位搭救,才能苟且至今日,以后大家就叫我信之吧。”对于这个提议,众人都不反对。 “信之,你身体还需要修养,切勿思虑过重。”持节劝道。他知道李信是把他们当自己人,所以才推心置腹,而他们几个也从没嫌弃过李信,因此才更担心他。 李信点点头,“我省得,我还年轻,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再说他还想多活几年,陪陪何灵。人妖殊途,即使是寿命也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几十年与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相比,如白驹过隙,然而他并不甘心,哪怕再难,也想争取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第四十九章缘分 李信刚醒,精神不太好,众人见状也就不再打扰。何灵去找伙计熬粥,顺便煎一副补气的药,方子是持节开的,他给了药方就回房打坐去了,陵钧和持盈感情正浓,眼里只有彼此,持节经过他们的时候,本想再提醒几句,但转念一想,各人有个人的路,旁人说再多也是枉然,又怕适得其反,索性闭口不言,只当看不见。 陵钧和持盈要留得久一些,何灵出去了,他俩陪着李信说几句闲话,以免这空当又出差错,李信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三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信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陵钧问道,大家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将来各奔东西,总要有个归宿,李信也不能永远都住客栈。 李信有些黯然,其实他想说何灵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可是这话太过露骨,不好意思说出来,再说何灵也未必愿意。他有些茫然,这算什么呢?喜欢一个人却畏畏缩缩,裹足不前,莫说他没有长久的寿命,就算能活得跟何灵一样长,又有什么用,到死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持盈无意中堪破了他的心事,因着她和陵钧的关系,推己及人,因此也希望李信能够圆满。 “其实,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她知道,不然患得患失,只会徒增烦恼。”持盈的话再明白不过,李信惊讶地看着她。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她的名字。” 李信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看持盈的目光,由惊讶变成羞恼,隐隐中还带着气愤。 持盈也有些尴尬,恰好这时何灵进来,看见他们这样很是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问,把在场的其他几人都问住了。持盈寻个理由,拉着陵钧就往外跑,李信跑不了,又担心刚才的对话被何灵听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何灵只当他是生病太久的缘故,伸手就要摸他的额头。 李信心中有鬼,见何灵伸手过来,忙偏头躲过。何灵更是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煎个药的功夫就见外起来了? “信之,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何灵自从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身体不舒服,当下急道:“是哪里不舒服?哦,对了,我把药煎了,快趁热喝了。” “我…”李信本来想说没有大碍,但何灵不由分说就喂了他一碗药汁,这下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苦不堪言”了。 “怎么样,好一点了吗?快躺下休息。” 李信被何灵“体贴的”照顾,一时忘了刚才的事情。真是自作自受啊,李信自嘲道,他闭上眼睛,在药力的作用下,很快睡去。 何灵看着熟睡的李信,神游天外。她一会儿想起自己还是只小狐狸时,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森林里,那片森林没有猛兽,都是些小动物,所以她从不担心会被吃掉,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年,等到她化成人的时候,就离开去了别的地方。她后来拜师学艺,和桃夭明争暗斗,痴恋持节,又认识了持盈,李信一帮人,这就是她几百年的生活经历。狐狸精是天生的风月好手,逢场作戏,嬉笑怒骂都是无师自通的。但是当你成精几百年,有一天一个人真心喜欢你,还羞于说出口,这个事情该怎么办就有待商榷。她想,她或许也是喜欢信之的,但具体有多喜欢还不清楚,比喜欢持节还多吗?这种比较她以前从没想过。一个是惊鸿一瞥,一个是患难与共,一个是风度翩翩,一个是病体沉疴。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他们两个是那么不同,可偏偏都与她有不同程度的纠缠,这难道就是缘分?她想,她本质上是一只狐狸,她永远也无法真正明白人类的想法。做人真是太难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想哭不能哭,想笑不能笑,礼义廉耻,君臣纲常,女训女诫时时刻刻都束缚着人们的言行举止。她曾经偷偷地跑进一个大户人家,想看看大家闺秀的生活。开始还觉得挺有趣,锦衣玉食,仆妇成群,小姐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只要写写字,绣绣花就行了。渐渐地她厌烦起来,每一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枯燥无味,严苛呆板,而且她注意到,小姐从来没有笑过,她好像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如一个精致的活的木偶,被按部就班地禁锢在既定的规则里。何灵怕了,她连夜逃出了那户人家,逃到杳无人烟的森林里,才终于肯停下来。她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她想她要留在森林里,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夜深了,烛火在墙壁上跳跃,灯花“啪”地一声爆开,惊醒了何灵的思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或许潜意识里,她想要融入人类,但又害怕被束缚,她永远也无法做到像那个小姐一样,如果将来被嫌弃该怎么办?她做妖有的是经验,但对做人一窍不通,她从来不知道,和一个人一起生活很多年是什么感觉,而且人类寿命短暂,如果死掉了,自己该多伤心啊。她想,如果是李信死了,自己就永远不要再认识新的人了,她对人有一种执念,一旦认定,就绝不更改,真是一根筋的狐狸精! 持盈拉着陵钧从客栈跑到街上,她一想到接下来李信要面临怎样的诘问,就抑制不住地想笑。 “开心了?”陵钧用食指刮着持盈的鼻子,眼里是藏不住的宠溺。 持盈做了个鬼脸,似嗔似怒道:“要你管。”说完又跑开了。 陵钧看着她满脸无奈,他似乎永远都拿她没办法。无论她是爱他怨他,他都注定牵挂着她,这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只会历久弥新,永远地维持下去。 “陵钧,快过来!”持盈在不远处朝他挥手。陵钧含笑着走过去,一身青衣飒飒,别有风骨。 “看这个!”持盈将手里的小玩意献宝似的拿给陵钧看。 “你喜欢?” 持盈点头,笑而不语,那笑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陵钧付了钱,两人慢慢往前走着,持盈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被持盈手里的东西吸引,持盈毫不犹豫地将东西送给她,换来女娃热情的亲吻。 “好一出借花献佛。”陵钧睥睨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持盈不怕他,有恃无恐道:“怎么,这么大的人还和小孩儿一般见识?” “我有吗?”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都说了没有!” “你有,你有,哈哈哈!”持盈边说边笑道。 陵钧也被逗得笑起来,“你呀…”他又无奈了。 持盈就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让她知道,陵钧也不是强大到万能的,他也有搞不定的事,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理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虽然晚上吃过饭,但一圈逛下来,持盈又饿了。他们在路边的馄饨摊停下,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这个季节吃馄饨还是可以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寒冷,但夜晚也有了凉意。 “嗯,好吃!”持盈尝一口不吝赞美道。 陵钧也慢条斯理地咬破一个,立刻有汁水从破口处流出,带来鲜咸美味。 他们吃了一碗,感觉意犹未尽,陵钧忽然想起前世里和颜欢也吃过馄饨。彼时正是七月半,她被红苑缠住不得脱身,自己出手相救。他原以为她吓坏了,没想到她还有心思请自己吃馄饨,那时候他就觉得她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陵钧,你在想什么?”持盈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没有,没什么。”陵钧收回思绪,往事已矣,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是最后一个了,给你吃!”持盈举高了筷子,送到陵钧嘴边。 “这么好。”陵钧微笑道。 持盈点点头,催他赶快吃下去。 陵钧恭敬不如从命,就着持盈的筷子将最后一个馄饨送入腹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陵钧喝一口馄饨汤,一把揽过持盈,将口中的汤尽数渡到持盈口中。 持盈喝了汤,呆呆地看着陵钧,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她摸摸自己的嘴唇,不可置信道:“你,吻我?” “是。”陵钧毫不犹豫道。 持盈的脸一瞬间比朝霞还要红。她慢慢地低下头去,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件事情。这可是她第一次被吻,真是太害羞了。 陵钧看着她这样可爱,忍不住叫道:“持盈。” “不要叫我!”持盈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连耳朵尖都泛起了红色。 馄饨摊的老板见状,羡慕道:“年轻真好。”持盈闻言,更觉得没法见人了。 陵钧好不容易将她哄回客栈,此时已是子夜。 “天晚了,回房休息吧。”陵钧温声道。 持盈也知道很晚了,但她还是有很多话想跟陵钧说。 陵钧岂能不知持盈的意思,但他答应了持节绝不逾矩,遂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第五十章碧游山情愫 持盈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一双美目欲说还休,最后将手覆在陵钧眼上,飞快地在他脸上轻啄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楼上。陵钧站在原地显然也被这举动惊呆,目送持盈上楼后才回过神来。他脸色微红,唇角含笑,明月清风一般的人物也迷失在少女清甜的气息里。 持盈关上房门,确定没惊动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真是大胆!不知是想到陵钧当街吻她,还是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陵钧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怎么想?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点点的事情都可以联想到很多,更何况两人刚刚亲密接触过,此中滋味妙不可言,引人无限遐想。 持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月光照在她披散的头发上,有一种静谧的美好。她想她一定要带陵钧回去,让师父,师弟师妹们看看,这种心情就好像自己得了件极好的宝贝,迫不及待地想让别人都知道一样,虽然孩子气,但确是一片赤诚热情。此时她尚沉浸在欢喜中,不知道将来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如果可以预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拉着陵钧一直跑下去,直到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为止。 再长的黑夜也会有尽头,黎明终将到来,阳光照在大地上,万物苏醒,新的一天到来了。 持盈下楼时,众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吃早饭,连李信也破天荒地没有缺席。经过这两天的休养,他的精神明显好很多,脸色也恢复了正常,除了瘦一点,大致上与常人无异。李信一见持盈脸色有些奇怪,但片刻就恢复如常,众人言笑晏晏,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 “咱们在这儿停留得够久了,没事的话也该回去了。”持节忽然道。 持盈吃得正欢,听见这话顿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是要回去的,但听持节在饭桌上提起这事,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她默默地把饭咽下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惆怅,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只要出了这间客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这种想法固然可笑,但有些事情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陵钧将持盈的神色看在眼里,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又要走啊。”何灵咕哝一句,虽然她舍不得,但也只有接受,而且李信的存在冲淡了这种离愁别绪,她倒不是很难过。短短时日,持盈有了陵钧,何灵有了李信,几人中只有持节形单影只,但他毫无所觉。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总是要分开的,不过这里离碧游山那么近,我们见面也方便。”持盈道,她想她们最好能一个月见一次面,这样就和没有分开是一样的。不得不说,持盈想得太美了。 “恐怕不行。”何灵道:“我要回狐狸洞去了,太久不回去,我怕桃夭会趁机捣乱。”而且外面不安全,就李信的身板儿,出了事连逃跑都困难,白白受人以柄,不如回狐狸洞,好歹是自己的地盘。 一顿饭吃完,各自都有了决定,也不拖泥带水,收拾包袱,说走就走。五个人在客栈门口分开,陵钧持盈持节一道,何灵跟李信一道,一番寒暄后,各自都踏上了归途。 “真是舍不得他们。”持盈回头看看。陵钧和持节笑着摇摇头,他们永远也不明白女人间的友谊。 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众人分别的第二天,持盈三人到达了碧游山脚下。看着久违的碧游山,持盈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只离开了几个月,却好像比几年还要长。 持节没有那么丰富的感情,他率先朝山上走去,一边还不忘对陵钧介绍碧游山各处风景。因为他太尽职尽责,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被他走成了两个时辰,到最后持盈都不耐烦了,只想拉着陵钧快点儿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只见到了一众同门,原来掌门人和各长老一起闭关修行去了。持盈只感叹不凑巧,陵钧却神色如常。 “三师姐,你终于回来啦,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事吧,我可担心你了。”持璃好几个月没见她,甚是想念。 “我没事,这几个月你有没有好好练习,有没有偷懒?” “当然没有了。”持璃叹口气,“没有你,还有大师兄,二师姐,四师兄,五师兄盯着,哪里能偷懒。”说起这个,她就无比怨念,自从被神仙洞主抓过一次,师兄师姐们就变着法儿地教她各种东西,别人练三个时辰足矣,她要练够六个时辰才行,以至于她做梦都是各种符篆,术法,简直魔怔了一般。 持盈听了觉得好笑,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吃过一次大亏,总该长点儿教训,但这样未免过犹不及。 掌门和长老们不在,自然是持节主持各种事物,他将陵钧安排在客房,一切用度都是贵客的标准,陵钧在这里很受礼遇。 客人来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这项任务持盈当仁不让。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上遇见不少同门,持盈觉得尴尬,寻了个由头出来,直奔后山去了。 后山郁郁葱葱,全是高大的树木,这里景色宜人,花鸟鱼虫一样不缺。持盈走累了,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看着阳光从树叶间隙照下来。她闭上眼,听着不远处的虫鸣鸟叫,分外惬意。陵钧学着她的样子也躺下,捏一片树叶在指尖,婉转而舒缓的曲子倾泻而出。持盈闭眼听曲子,嘴角慢慢上扬,这曲子正是那天在竹林里听到的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持盈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下去,她偏过头找陵钧,却发现陵钧已经站起身来。暮色沉沉,他的脸笼罩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下,神色难辨,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持盈被这种眼光吸引,久久不能回神。两人对峙一般的,谁也不肯先收回目光,直到陵钧伸手将持盈从地上拉起来。 说是拉起来,其实与抱起来也差不多,这一来一往,持盈几乎到了陵钧怀里。持盈意识到两人是多么的亲密无间,羞得简直不能自己,偏陵钧还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得更紧。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容,彼此都感到心口处似有一把火在燃烧,这种滋味百般煎熬,持盈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陵钧感觉并不比她好,他只觉得身体某处快要炸开了,这个温度比地狱的烈火还要强烈,还要煎熬,他发现持盈的眼睛和自己的一样亮。 火越烧越旺,陵钧将自己的嘴唇印在持盈的嘴唇上面,反复摩挲,继而唇齿交缠,渐渐地,他想要更多,吻得越来越凶狠,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持盈口中腥甜,她不知道血从何处来,正欲一探究竟,却被陵钧狠狠地按住后脑,血腥味激发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她本来就应该是我的,陵钧疯狂地想,漆黑的瞳仁中染上了一丝血色。 持盈没有注意到陵钧的变化,她正沉浸在这疯狂的吻中不能自拔。良久,在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陵钧终于放开她。持盈的腿软到站不住,只好倚在一棵树的身上。 此时已是满天星斗,两人都不急着回去,索性坐在树上看星星。碧游山上的树木高大异常,几乎是直冲云霄,他们坐在树梢上,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云彩。 “简直像是在飞。”持盈眯着眼,展开双臂,做了个飞翔的动作。她一身白色广袖流裙,这一伸手臂,真像是欲乘风归去的仙女,绝世而独立。 陵钧侧身看她,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他觉得这个人间的女子,比世外仙姝还要动人。“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会跳舞呢,师父都夸我跳得好,我现在就跳给你看。”持盈忽然想到那一夜在客栈屋顶的对话,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好。”陵钧温柔道。 持盈仗着修为,也不下去,而是站在树梢上翩翩起舞。陵钧看着她扭腰,踢腿,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华无限。“都是一样的。”陵钧呢喃着,语焉不详。 持盈的舞自成一体,不拘一格,将柔媚与刚劲融为一体,大气飘逸,见之忘俗。 一舞终了,持盈坐回树梢,看着陵钧问道:“怎么样?”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陵钧道。这本是用来形容书法的,在他见过持盈舞蹈后,却觉得这句话非常贴切。 持盈低头微笑,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她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陵钧,希望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好,小女儿心思表露无疑。陵钧知她甚深,心中荡漾,握紧她的柔荑,又一次吻过去,持盈与他十指相扣,慢慢回应,两人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月亮都羞得隐去了半边脸,此时万籁俱寂,岁月静好。 第五十一章君似艳鬼 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两人都已恢复了镇定。持盈虽然羞涩,但不似上次的慌乱,陵钧一贯淡定,面上波澜不惊。 “你…”持盈犹豫地问道:“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陵钧含笑地看她,“你在这里多久,我就留多久。” “油嘴滑舌!”持盈嗔怒,“那我是碧游山的弟子,要一辈子在碧游山,你也能留一辈子不成?” “只要有你,一辈子又何妨,这里人杰地灵,是个好归宿。” 持盈本来是打算为难他,可他这样的甜言蜜语,与平时截然不同,惹得她连连发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陵钧意味深长道。 真是越说越放肆了!持盈睥睨着他,一本正经道:“做什么牡丹花,要做也是做最厉害的鬼,看到时候你还怎么欺负我。” 陵钧讶然,“好好的美人不做,竟然想做鬼,不过你是当不成恶鬼的,顶多是个艳鬼。” “你才艳鬼!”持盈气得打他。 “美斯人哉,当世无双,渺渺兮予怀,君似艳鬼。” 持盈说不过他,只好抱着脑袋咕哝,“平平都是人,他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呢?”打不过就算了,连说都说不过,以后可怎生是好。 翌日,持璃在翠微峰上练武,持盈惊讶地发现她进步极大,看来这几个月的努力修炼并不是一句空话。 “进步很快。”陵钧在一旁道。 “你又没见过她出手,怎么知道她进步了?”持盈问道。 “我就是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持盈又问:“你也没怎么见过我出手,那你说我修为如何?” “在你这个年纪里,算是极难得了。” “哦?那你自己呢?”持盈想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 “我嘛…”他停顿了一下,“我不在其列。” “为什么?” “因为我对这些并不在意,我既非出自名门大派,也没有多大声名可言,行事随心而动,这样的人并不讨喜,自然也就得不到推崇。” 持盈误以为他是怀才不遇,于是安慰道:“没关系,千里马还需遇伯乐,你到了碧游山,师父一定会看重你,到时候在各大门派前引荐一番,你定能名扬天下啦。” 陵钧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想,心里很受感动,但还是笑着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从来不和别人比。” “三师姐,陵钧大哥!”持璃收了剑,朝他们走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持璃你进步真的很大。”持盈欣慰道。 “自从经过上次的事情,我就再也不敢偷懒了,之前天天晚上恶梦连连,满脑子都是被妖怪吃掉的恐怖幻想,着实煎熬,于是白天我就努力练习,渐渐地就不做恶梦了。” 持盈与陵钧对视一眼,原来还有这种事情,怪不得。一个人肯突然奋进必定是有极大的动力,持璃的动力就是摆脱恶梦,如此看来,她也算因祸得福。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掌门师兄请三师姐速到凝风堂。持盈与陵钧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他们一向随意,持节找她什么时候这么郑重其事了,莫非是出事了?不得不说持盈的感觉有着近乎诡异的正确性,当他们踏进凝风堂时,持节已经在等候,他的身旁站了一位官家人。 持盈对于朝廷官职都不了解,但还是从那人身上看出了官僚习气。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饱经风霜的脸上神色坚毅,身板儿笔直,肌肉结实,应是个武官无疑。持盈纳闷,一个朝廷命官来这方外之地作甚,难道是想求仙问道?她这种想法不稀奇,越是身份尊贵富有的人越是不满现状,钱财身份都有了,就想要长生不老,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永远延续下去。昔日秦皇汉武也是这个意思,只可惜,再是雄才大略,也不过一介凡人,能建功立业,却不能罔顾天道,持盈看他若不是为自己而来,就是为当权者而来。 那武官见了持盈二人,抱拳行礼:“卑职王简见过仙姑,见过道长。” 持盈被他的称呼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这位王大人折煞我了,我只不过是碧游山一个小小弟子,断不敢称‘仙姑’二字。” “仙姑何必自谦,碧游山能人辈出,与我等凡夫俗子自是不同,王简今日前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请诸位帮忙。” 原来是有事相求,持盈暗道,不知是什么事情,但想来也不会容易,官家从来自视甚高,对旁的一概不屑一顾,今天肯纡尊降贵到这里,只怕事情已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持节见她不说话,一旁补充道:“这位是京城来的王简大人,官拜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今日来是为一件难解之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师妹能当此任,故此…” “等等,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持盈打断道,她总觉得持节要把她卖了。 “是这样,近来京城中有妖物作祟,百姓深受其苦,官府稽查了许久也没有线索,前几天连宗室和皇宫也遭了殃,圣上震怒,派卑职前来请各位高人相助。” “妖物作祟?” “不错,寻常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哪里敢劳烦各位,只有这妖物,不似凡人,我等自然奈何不了它。” 持盈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此事义不容辞,持节想必更是打定主意派她去,所以才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叫她进来。 “既然是捉妖,此事非同小可,定要想个万全之策,不然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王简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方才我与持节道长已想出了对策,望仙姑能配合。” “什么对策?”持盈好奇道。 “恳请仙姑扮作宗室郡主,我与其他道长设下埋伏,待那妖物接近仙姑之时,必能一举将它擒下!” 原来是拿她当诱饵。这个差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如果是个没什么道行的小妖,她甚至不用出手,只乖乖充当诱饵即可,其他事情由预先埋伏好的同门解决。若是遇见道行精深的,就自求多福吧,一击不中,妖物便会恼羞成怒,诱饵瞬间便人质,小命不保。她权衡一番,觉得风险有些大。 “这次连同你我在内,会有二十人一同前往,师妹莫要当心。”持节看出她的疑虑,安慰道。 二十人,确实是不少了。捉妖不是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在她看来,三五人为宜。只要道行精深,布置得当,什么妖怪都不在话下,不然再多的人都是陪葬。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何时出发?”持盈爽快道。 “事不宜迟,请各位简单收拾一下,咱们一个时辰后就出发。”当将军的人讲究令行禁止,办事丝毫不拖泥带水。持盈佩服他的效率。 果然,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已经走在了下山的路上,王将军又给持盈说了以后的安排,“到了山下,我会给仙姑购置华服和马车,其他诸位道长扮作家臣,我领一队军士在前面开道,做出一副郡主回京的样子,请仙姑保持住仪态,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他说得还算委婉,别的都没问题,他就怕持盈不习惯郡主的派头,觉得烦闷,到时候让妖怪察觉,功亏一篑。 持盈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表态,“放心,我是随意惯了,但还分得清轻重,断不会为了片刻舒服耽误大事。” 王将军得了她的保证又放心了些。 “只不知道我的姓名封号是什么,又是哪位王爷的爱女?” 提起这个,王将军笑道:“仙姑名讳‘持盈’,就叫‘持盈郡主’即可,小字玄玄,是已故睿王爷的爱女,自幼养在道观清修,如今十八岁回京城待嫁。” 这个身份不错,孤女郡主,又在道观修过,将来即使有细微差池,也可以此为由蒙混过关。 到了山下,持盈重新梳洗,一刻钟的功夫,已是换了个人。云鬓高绾,金钗步摇,铃铛环佩一应俱全,精致的广袖流裙为她平添了贵气,再配上她出色的容颜,足以让人相信,眼前的是位货真价实的郡主。 王将军对此大为满意,“仙姑天人容貌,扮起郡主来,丝毫不差,此事可成矣。” 持节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真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样的风采,我还担心会不伦不类呢。” 持盈白了他一眼,提着裙子朝马车走去,陵钧在上车的时候,扶了她一把,持盈面带笑意,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持节见状,低声道:“适可而止,别误了正事。” 休息的时候,持盈做郡主派头不露面,陵钧来到马车旁,伸手敲了敲车壁,持盈听见动静,立刻会意。 “不用出来,我就是想你了,来找你说说话。”陵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车里太闷了,我难受。”持盈用同样小的声音说道。 “暂且忍耐几日,等到了京城,进了府邸就可以放松些。” 持盈点点头,又道:“到时候我就可以正大光明见你了。” “想我?”陵钧以诱惑的口吻问道。 “想。”持盈直白道。 “君似艳鬼。”陵钧轻笑着调侃。 持盈气结。 第五十二章皇宫美人 去往京城的路,还算顺畅,妖怪没见到,蟊贼倒是见过几个,不过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持盈也不是真的娇滴滴的郡主。第八日上,他们到了京畿,休整一晚,明天正式进京。 因为王将军的交待,持盈清楚她明天是要进宫面圣,名为拜见皇伯父,实则是和皇上探讨捉妖事宜,听语气,倒像是宫里的麻烦更大些。持盈暗中思量,该不会是哪个嫔妃死了不甘心,化成厉鬼回来报仇吧?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或许是皇帝顾忌自己的颜面,不好明说罢。 晚上,持盈卸下繁复的妆容,终于自在了些,她揉了揉脖子,正打算上床就寝,忽然听见一声响动,只见窗户上有一个人影,那人好生大胆,竟明目张胆地开窗进入,持盈正打算喊人,却在看清那人后忍住,来人正是陵钧。陌上君子,即使是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时,也是一派优雅淡然。 “有门不走,怎么走窗户了?”持盈拢了拢素色中衣,夜晚的风带着凉意。 “你现在是郡主了,有男人半夜敲你的房门,你肯依,别人可不依。”他一身青衣飒飒,半坐在窗台上道。 “外面风大,先进来吧。” 陵钧跃进来,反手关上窗户。 持盈在外屋倒了两杯茶,茶水还是温的,伸手递给陵钧一杯。陵钧接过,饮了一口,赞一声:“好茶。” 持盈抿着嘴笑,郡主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她因着这桩事情,也跟着享受了一回。 “你深夜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毕竟明天就要进宫,到时候肯定有许多布置。 “无事。”陵钧道,“正因为无事我才过来,明天进宫见皇帝,事情也许不会很顺利,到那时只怕咱们也没多少时间闲话了。” “怎么这么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持盈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只是一些猜测,但这其中确实有些古怪。”陵钧摩挲着茶杯道:“皇室笃信道教,王将军有事求到碧游山这都正常,让你扮作郡主引出妖物,然后一举拿下,也没有错,只是…” 只是排场太大了些?持盈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话。其实他们大可以做寻常打扮,等到了宫里一切布置妥当后再换装,如果顺利,几天就能解决了此事,哪像现在这样招摇,除了自己一行人知道底细,别人只会当她是真郡主。可是这样不是更能以假乱真吗?自己越像郡主就越有可能引出妖怪,越能抓住它。或许是自己草木皆兵吧,持盈下了定论。 “持盈,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怀疑一切,而是希望你在必要的时候留神。你我本是方外之人,对宫里的尔虞我诈并不熟悉,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解决捉妖的事情。” 持盈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事实上,她也不是什么大小姐脾气,凡事要争个高低,她知道有些事力所不能及,也不强求,何况其他的事与她何干,她只负责捉妖而已。 “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持盈看着他,“你会一直在暗处保护我吗?” “当然。”陵钧握住她的手,“我会一直看着你。” 持盈得了陵钧的保证一夜好眠,翌日进宫的时候显得神采奕奕,同行的王将军见了,暗暗赞叹她胆识过人。别人听说皇上要召见,早就吓得不行,即使是近臣,心里也难免发怵,哪像她比平时还精神,真是令人称奇。 进了大殿,王将军率先行了跪拜大礼,持盈正考虑要不要行礼的时候,只听上座的人说道:“诸位都是方外之人,不必行这俗礼,王将军且退下。” 皇帝已不再年轻,但是威严尚在,王将军行过礼后便退出到殿外,只留持盈持节陵钧三人在殿内。 “几位都是碧游山的高人,朕请几位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宫里近来不太平,似有邪灵作祟,朕想请诸位帮忙除去邪祟,还宫闱一个清净。” 持盈几人之前听王将军说过,但宫闱秘事,一向晦涩,王将军知道的也有限,大多是含糊其词,如今见到皇帝,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敢问陛下,这邪祟是何时出现的,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持盈问道。 “大约是几个月前,冷宫里死了一个美人,当时没人在意,可谁想到头七的时候,尸体竟然不翼而飞,内侍将宫里各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蛛丝马迹。没了尸体,只好立衣冠冢,可谁想到一个月后,死了的美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御花园,并自称是得了神仙的点化,已修成半仙之体。皇后听了大为恼火,只当她是妖言惑众,立刻令宫女内侍将她拿下,可是只见她轻轻一挥手,那些人就全部倒下了,皇后大惊,派禁军斩杀她,可是同样也不是她的对手。整整一队禁军,别说是一个女人,就算是个将军,也能拿得下,可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得人仰马翻,这时众人才相信,她的确与之前不同了,但却不认为她是得道成仙,而是认为她被邪灵附体了。” 这件事情很是离奇,持盈三人一时也不能下定论。 “那美人现在何处?”陵钧问道。 “她住在灵犀殿。” “这样,可否允我二人前去灵犀殿看看这位美人,由持节道长在此处保护陛下安危?”陵钧提议道。 “可也。”皇帝欣然应允。 “你说那美人会不会是不愿留在皇宫,故意装神弄鬼?”持盈朝陵钧道。 “应该不会,而且怎么解释她突然变得那么厉害?” “或许是她之前隐藏实力也说不定。先将自己伪装得柔弱无害,然后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露出本来面目,这样人心惶惶,她就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持盈说不下去了。如果是为逃跑,那立了衣冠冢之后,她就犯不着再出现,直接消失就好了。如果是为了争宠,就不该打了内侍宫女再打禁军。连禁军都打得过,哪个皇帝敢宠幸,嫌命太长吗? “那你说,这其中有什么玄机?”持盈想不出来,将问题抛给陵钧。 “我暂时也不清楚,见了人再说。” 灵犀殿在皇宫的东北角,算是不太起眼的地方,因为这美人分位不高,只能将就住在这里。持盈和陵钧去的时候,正是要传午膳的样子,他二人觉得不便,但也无法,只好请宫女通报。宫女战战兢兢地进去,一会儿又哆哆嗦嗦地出来,一副怕极的样子,持盈都替她可怜。 “娘娘有旨,你们,你们可以进去了。” 持盈和陵钧进了大殿,层层叠叠的帷幕后面,依稀可见一女子对镜梳妆。那女子身姿窈窕,举止温柔,应是个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然而在这宫廷里,这些都不顶用。 她侧身看了看,对有陌生人进来丝毫不感到意外,她拿起手中的笔,细细画着眉毛。她的眉形状很好,是淡淡的柳叶眉,用炭笔慢慢描过,显出浓郁的黛色来。她又取出胭脂,用水化了,轻轻涂在唇上,她的嘴唇形状也很好,是菱形唇,涂上胭脂后,小巧饱满,有让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持盈感叹真是标志的美人。 “两位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美人的声音也是美的,一口吴音软语,叫人心神荡漾。 持盈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妥,委婉道:“娘娘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那美人听了“扑哧”一笑,“你这姑娘真是可爱,明明怀疑我是妖,还做这样的寒暄客套。” 持盈闻言僵了一下,心想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别人怀疑她是妖不假,但她自己怎么就不知道避讳,偏偏拿这个当话头?是无知无畏,还是有恃无恐? “行了,我也懒得兜圈子了,索性和你明说吧,御花园里的侍卫宫女都是我打的,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怎么对付持盈还真是没想好,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变那么厉害的,死一次,回过来就多了一身本事?”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旁人如今见了我不是吓得胆战心惊,就是恨我入骨,你倒还肯问我原由,真是新鲜的很。” 持盈不理会那些话,“娘娘,就我所知,人死如灯灭,是不存在死而复生的,如今你这般,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不如你配合一下,也好早日了结此事,还你一个清白。 “你怎么知道我是清白的,或许他们说的不错,我就是个妖怪呢?” 持盈摇摇头,“娘娘何必如此,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多了一身本事,也不一定就是妖怪,或许是机缘巧合,亦或许是有什么别的道理,总之,咱们还是一起梳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美人点点头,笑道:“你与他们不一样,我愿意同你说话。” 第五十三章原因 正说着,一队侍女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摆上午膳,随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连陵钧都露出赞赏之色。 “左右无事,你们也陪我一块儿用膳吧。”美人淡淡道。 持盈原本还想推辞,但又听说道:“灵犀殿里没那些规矩,横竖我如今也是异类,没人有闲心在这上面挑我的错处,那位公子,你觉得呢?”最后一句是问陵钧的。 “确是如此。”陵钧点点头。 三人在一席上用饭,一个后宫嫔妃,两个方外之人,也算奇闻一件,不过这桩事情大概很难传出去,殿内只有她们三个,其他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这位娘娘也不一般,吃饭梳妆都不用人服侍,寻常人做惯的事情,她也会做,不知是一向如此,还是冷宫生活磨练出来的。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安静地吃着。持盈见这一桌菜肴精致豪华,不像是冷宫嫔妃应有的待遇,心里有些疑惑,难道是怕她再闹事,所以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饭毕,有侍女进来收了残羹冷炙,上了新茶,又自动退下。那美人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随即道:“是今年的新茶,没想到我死而复生,闹了一场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她看着持盈,“你大约不知道吧,就在我殴打禁军的第二天,陛下下旨,封我为安妃,一切吃穿用度都从妃位,但仍居灵犀殿,没有奉诏,不得随意走动。” 原来如此,打不过就变相囚禁,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安妃今非昔比,惹毛了她,血洗后宫都不在话下,不如趁着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各退一步,不至于太难堪。 “那娘娘,你如今一身本事就没想过要离开,还是,真的舍不得帝王恩宠?”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何必拿来问我?且不说陛下年纪做我父亲都足矣,单凭我入宫这几年从未受过恩宠,夫妻之实都没有,还谈什么舍不舍得?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等着红颜变枯骨吗,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贪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何况顶着个皇妃头衔,哪家不要命了,敢同我有瓜葛?” 这些持盈还真没想过,她又不是真郡主,对皇家生活一无所知。原来一身本事也不是万能的,怪不得她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是谁请你们来的?”安妃问道。 “是王简将军奉旨去的碧游山。”持盈道。 “我就知道,除了他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向陛下请这个旨。” “这话怎么说?”难道安妃和王将军很熟吗? “我母家姓王,与王简是同宗,到这一辈除了还姓一个姓,其他都没什么干系了,偏他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时时以堂兄自居,出了这种事也不懂避让,也幸得我将他们唬住了,不然连他都得跟着一起遭殃。”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亲戚关系,持盈揉揉额头,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不是说说而已,连一个冷宫小嫔妃也能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要是以前,我或许还上赶着跟他打好关系,可是现在,我跟谁都不想走得太近。对了,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其实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是在我将醒未醒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告诉我,让我为他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找一把钥匙,一把可以开启上古神器的钥匙。” 此言一出,整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持盈骇然,那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钥匙的事情,而且为何选中安妃,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安妃见对面的两人都不说话,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难以置信。对了你说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征,比如是男是女,年纪,衣着,大体轮廓什么的。” “面目衣着就不必问了,反正我没看见,年纪嘛,听声音大概三十来岁,是个男人无疑。” 持盈听了看了看陵钧表示自己没有线索,陵钧则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三人又闲话几句,眼看天色不早,陵钧持盈告辞回去复命。 出了灵犀殿,持盈问陵钧:“这事你怎么看?” 陵钧摇摇头,“线索太少,一时还下不了定论。” 他们回来时,皇帝还端坐在宝座上,持节立在下首,见他们进来都急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俩把知道的都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持盈道:“这件事的确离奇,但安妃娘娘绝对不会是妖物。” 皇帝听了,皱眉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依各位的高见,这事情应该如何解决?” 持盈和持节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总不能告诉皇帝束手无策吧,那样还请他们做什么。正犯难,一旁的陵钧开口道:“陛下,这件事表面上是邪灵作祟,但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皇帝是何等人物,陵钧这一提醒,他立马想到朝堂与后宫的关系。一个小小的冷宫嫔妃,死而复生,又有了一身本事着实可怕,可是究竟是谁偷了她的尸体,又是谁让她复活并给她一身本事的?她出身王家,但与本家走得并不近,而且王家不过是个中等世家,也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不然安妃何至于入宫数载还不得恩宠,甚至被打入冷宫,要不是这次的事情过于离奇,她到死也只能默默无闻。 “诸位,朕有一个不情之请。” 在场的三人听了俱是一震。皇帝,真龙天子说有“不情之请”,那一定是非常棘手的事了,搞不好真要肝脑涂地,他们方外之人不理俗事,说穿了,就是朝代更替与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他们已经来到皇宫,正是骑虎难下,若直接拒绝,下场可想而知,他们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持节拱手道:“我等不通俗事,陛下若有令只能尽力而为。”陵钧持盈也是这个意思,在自己不熟悉的方面做事真的很难。 皇帝大约也知道是强人所难,因此也不介意,只道:“各位尽力就好。”随即把心中所想之事和盘托出,三人听了神色各异。 “陛下,计策是好计策,我尽力而为就是,至于其他的真的不必了。”持盈叫苦道。原以为她假扮郡主不过权宜之计,可眼下皇帝竟然真的要封她当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显然不了解她的意思,“朕金口玉言,你就是朕亲封的持盈郡主,等这件事情过后,朕就昭告天下,以后你的一切用度都是宗室女待遇。” “可是…” “不用可是,”皇帝威严道:“持盈,你现在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求仙问道,等将来韶华逝去,只能空留嗟叹,不若活在当下,将来夫妻圆满,子孙绕膝才是正道。” 持盈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从小在碧游山长大,每日里学的是武功术法,对旁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想法,要不是数月前遇到陵钧并患难与共,连“情”之一字都不甚了解,如今竟让她做郡主,真是… 陵钧与持节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但眼下不便询问,只能先搁置再议。 三人被安排住在宫中,在持盈的一再坚持下,终于能与陵钧持节住在一处。 “陛下好奇怪,我们帮他解决麻烦便是,为什么非要封我做郡主?”持盈想不通。 “这件事情容后再议,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安妃的事吧。”持节头疼道。早知道这么麻烦,他当时就不该答应,真是悔不当初。 “安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我们该怎么查,是先找皇后还是先查与她有过节的嫔妃?”持盈问道。 “皇后是后宫之首,我们还是应该从这里入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陵钧道。 持节也同意,“不错,皇后应该对各个嫔妃都有一定了解,既然如此,那明天我们就去拜见皇后。” 翌日,三人一同来到皇后的寝宫玉坤宫,皇后正在悠闲地插花,看到他们并没有多大反应,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皇后已经不再年轻,但她的大气从容,遇事不惊,是其他年轻嫔妃所无法比拟的。现在的安妃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但对比皇后,还是差了不少。 “你们的来意,本宫多少知道一些。”皇后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手,优雅地倚在靠枕上,“本宫虽是继后,但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责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本宫深感痛心。安妃原不过是一个五品才人,长相倒是美貌,才情也有一些,只是为人与世无争,又不得陛下欢心,因此有些郁结,后来犯错被罚冷宫,大概也是心灰意冷,选择自我了断了,至于再后来,不用我说各位也都清楚了。”皇后三言两语便将安妃入宫数年的经历说出,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线索 “既然如此,那敢问皇后可曾有人欺侮过安妃,或是特别针对她?”持盈问道。 “后宫虽说是一家,但也会有亲疏,喜或不喜也不止表现在口头上,不过纵使有人害她,也断不会用死而复生之法。”皇后从容道。 这倒是,没有人想让自己的对手变得更强大的,除非…发生意外?持盈又想到一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皇后娘娘可否告知平日里主要有哪些人与安妃交好?”陵钧问道。 皇后叹口气,“安妃以前喜欢独来独往,与众人都不亲近,有时会来本宫这里坐坐,不过也只是闲坐,并不论人长短。本宫私心以为她品性高洁,有才有貌,是后宫的一股清流,可惜不得陛下欢心。” 这就是说她没有特别交好的人了?没有朋友,潜在敌人又多,怪不得会落到冷宫自尽的下场,只是这样一来,该从何处查起呢? “其实以本宫之见,不如在后宫做一场驱邪除祟的法事,然后将安妃羁押到皇陵看守,待百年之后,葬入妃陵即可。”皇后忽然道。 “娘娘是想息事宁人?可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又当如何?” “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治国有方,国泰民安,这种事传出只会有损陛下的仁德。几位便是方外之人也该明白,只有末世才会降下不吉之兆,而死而复生有违天道,断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一来,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 这话一出,三人顿时哑口无言。他们只想查明真相,而皇后想要维护皇家威严,陛下的形象,这二者一定程度上是相互冲突的,未免事情闹僵,他们只好先退下。 “看来指望皇后协助是不大可能了。”持盈哀叹。后宫皇后最大,如果她不肯配合,谁还敢乱说话,一时又想到皇帝要封她郡主的事情,更是一脑门官司。就这种地方,呆多了真的会折寿的,如果到时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溜之大吉了。 “这样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去集贤殿吧。”陵钧提议道。 “去那里做什么?”持盈和持节异口同声问道。 “那里是收藏典籍之所,包罗万象,囊括天下之书,在那里或许可以寻到蛛丝马迹。” 三人有令牌,行事方便许多,当他们到达集贤殿的时候,正好有学士在编纂典籍。三人拐弯抹角地打探一番,没有多少收获,都很失望。这时有一个老学士讲了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一桩旧事:一个妃子突然暴病而亡,头七还魂的时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并且性情大变,后宫人心惶惶,以为有邪灵作祟。三人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这不跟安妃的情况差不多嘛。 “那后来呢,这个妃子怎么样了?”持盈急切问道。 “还能怎么样,被禁军围在寝殿里烧死了。” “啊?”持盈不可置信道,“就没查出那妃子性情大变的原因?” “原因就是邪灵作祟啊。”老学士理所当然道。 这个解释…持盈竟然无言以对。 持节在一旁看不下去,作揖道:“打扰了。”然后拉着持盈出了集贤殿。 “哎呀,放开我,陵钧还在里面呢。”持盈挣脱持节,就要往里走。 “回来。”持节拽着持盈不肯松手。 “怎么啦?” “依我看,殿里有陵钧一个人就够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去哪儿?” “冷宫。” 持盈想了想,觉得横竖就这样,不如去碰碰运气,于是欣然同意。 由于冷宫长年荒废,鲜少有人来,所以这里阴气森森,蛛网密布,持盈和持节捂着口鼻在其中慢慢穿梭。 “咳咳咳,师兄,这殿里废弃已久,我看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持盈一边用剑柄拨开蛛网,一边对持节道。 持节听了持盈的话,并没有表示,而是蹲下身细细观察。 “师兄,你在看什么?”持盈注意到持节面前有黑色的灰烬,这灰烬不是尘土,而是像什么东西烧过后留下来的。 持节用手触了触,放在鼻下轻嗅,“是蜡烛的味道。” “蜡烛?” “对。若是在其他的宫殿我兴许不会注意到,但在这里,你看,这是有规律的。”持节伸手划出一个轮廓,“你看这像不像某种阵法。” 持盈一边看着,一边回想自己所学,忽然灵光一现道:“我知道了,是召唤术!” “不错,正是召唤术。人死后不久,魂魄尚未离体,在这段时间,是有可能重新聚魂的,换句话说,只要方法得当,是有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 “正是如此!那师兄,这宫里究竟是谁会这样的术法?” 持节摇摇头,“不知道。” “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安妃的事总算有些眉目了,这样也能还她个清白。” “你好像很关心安妃?” “谈不上关心,只是好好的一个妙龄女子死去又活来,还被人当成妖怪,真是可怜,但她顺其自然,自得其乐,又是可敬。” 持节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禁笑道:“师妹,我发现这几个月,你变化很大。” “哪里大了?” “就是…没什么,不论如何,你还是我师妹。” 持盈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心想,大师兄变化也很大,以前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是有什么说一半,另一半叫人去猜,倒是有点儿陵钧的风格。师兄妹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法完全了解对方的心事。 “借你的手帕用一下。”持节朝持盈伸手,仍维持下蹲的姿势。 持盈掏出手帕给他,“是想收集一些灰烬,对吗?” “我们需要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等他们收集完灰烬,太阳已经偏西,目的既然达到了,也就没有再留的必要。回去的路上恰好碰上陵钧,于是三人返回住处,将各人所得收获放在一起讨论。 “我后来在集贤殿的藏书室里发现了一本专讲阴阳术数的典籍,其中有一门术法叫做‘召唤术’,其中的一个分支就是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并且无知无觉,就好像睡了一觉,所以我怀疑,宫里有人会这门术法。”陵钧分析道。 “不错,我和大师兄也在冷宫里发现了黑色的灰烬,正是使用召唤术所留下的痕迹。”持盈道。 三人的发现不谋而合,看来事情八九不离十,就是有人对安妃用了召唤术。召唤术是禁术,寻常不可用,且难度很大,一般人施术,非但不会成功,还会有性命之忧。如此种种,如果不是有人肯舍命施术,就是施术者修为极高,至少是能完全驾驭此类禁术。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持盈三人所乐见的。前者疯狂,后者可怕,这两种情况都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力,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接下来怎么办?”持盈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陵钧,一会儿看看持节。 “我们明天还是把这些交给陛下定夺吧。”持节提议道。皇家的事情,交由皇帝定夺,再合适不过。 “可是我们还没找到幕后之人。”持盈提醒道。她看出,持节不想与皇室打交道,不然以他的脾性,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陵钧道,“幕后之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选中了安妃,并且要她寻找水精木盒子的钥匙。这个事情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没人知道钥匙在我们这里,幕后的人应该也不知道,可他让安妃去找,安妃只是后宫嫔妃,活动范围有限,除非钥匙就在后宫,她才有可能找到。而现在,我们就在后宫,最坏的推测是冲我们而来,所以即使我们一走了之,他也还会想别的办法,给我们找麻烦,直到拿到钥匙为止。” “不错,陵钧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我们不能只顾着安妃,我们自己的安危同样重要。”持盈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看还会有什么事发生,毕竟费这么大力气复活安妃,总不能只叫她吃吃喝喝吧,而一旦安妃有所动作,我们就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所在。”持节道。 陵钧持盈表示同意,所以接下几天,他们不再到处查访,而是享受着宫里安逸的生活。 持盈在这里见识了很多名贵的首饰,花粉,以及美食,她甚至在小厨房向御厨讨教做菜秘方,等将来见了何灵再好好切磋一番。 持节心思在修炼上,所以这几日都是练功打坐居多,偶尔和陵钧下下棋,品品茶,不说有多享受,倒也悠然惬意。 陵钧见多识广,这几日又在集贤殿与众学士讨教学问,得到一致推崇,要不是他是方外之人,众人都要请他来讲学了。持盈听说后,乐不可支。心想,皇帝不是要封她当郡主吗?那连陵钧也一块儿封了吧,对,就封他当学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五十五章皇家秘辛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又想到,这么多年的修炼不是白修的,反正陵钧已经上过碧游山,见过一众同门,她和陵钧的事情只差师父一句话,郡主不郡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并不是贪恋权贵的人。而陵钧更是好说话,他一个散修,本就没有严苛的规矩,功名利禄于他而言,当真是过眼云烟,所以待此事一了,他们就还回碧游山,由师父和长老们做个见证,她和陵钧的事便成了。 这样悠闲的生活过了三四日,直到有内侍来报,安妃大闹玉坤宫。玉坤宫是皇后的寝宫,一个妃子在那里闹是大大的不敬。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来事了! 等他们赶到玉坤宫的时候,皇后正闭着眼,倚在榻上由御医诊脉,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持盈环顾四周,发现安妃并不在这里。 那边御医诊完脉,开了药方,由宫女送出去。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持盈身上。 “本宫有几句话要和持盈郡主说,其他人都退下。” 这话一出口,二十多个宫女内侍纷纷退出去,持节和陵钧互看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持盈将皇后慢慢扶起来,又服侍皇后喝了一杯茶,才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想和我说什么?” 皇后用手撑着额头,显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你想必也听说了,安妃大闹玉坤宫的事了。” 持盈点点头,“不错,我正是听说此事,才过来的。” 皇后苦笑道:“枉我素日以**自居,前几天还大义凛然地和你说国泰民安,皇家尊严,可是如今连我这里都被一个妃子闹得鸡犬不宁,真是…”皇后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持盈安慰道:“依我看,这件事情必有蹊跷,或许连安妃自己都未必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安妃受人控制而不自知?” 持盈摇摇头,“安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她这几天在灵犀殿安分守己,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也自得其乐,这种状态是装不出来的,所以她突然翻脸,这其中必有原因。”她没跟皇后说钥匙的事,否则皇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到如今,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不知安妃和娘娘说了什么,惹娘娘不快?”持盈旁敲侧击地问道。 皇后脸色变了变,皇家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只是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知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怪不成?经过这些,皇后心里产生了动摇,但她还不打算跟持盈明说。 持盈将皇后的变化看在眼里,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皇后自己不想说,持盈也不会强人所难。“不知安妃现在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就在偏殿,你自己去吧。”皇后惊惧过度,心神受损,没有精力再与持盈寒暄。 持盈知道皇后不舒服,也不再多言自己到偏殿去了。 进了偏殿,持盈发现这里守卫森严,不过想到之前安妃殴打禁军的“壮举”,这些人应该也为难不了她。果然,安妃见到持盈的时候还能笑出来。 “你来看我了,这样真是失礼。”她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也有褶皱,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总的来说,还不算太狼狈。 “怎么回事?” “大概是给人利用了。”安妃叹口气,“我之前默默无闻惯了,如今倒有些不太适应。” 持盈没理会她的自我调侃,而是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我看皇后脸色不太好。” 安妃嗤笑道:“你说得也太委婉了,何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面如死灰。” 这么严重?持盈见到皇后的时候,她虽然脸色差,但也不至于像安妃说的那样,由此看来,皇后也是惯会掩饰的人,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没缓过来。 “那你究竟跟皇后说了什么,把她弄成那样。”持盈好奇道。 “就是一些传闻罢了。我原本只是想恶心恶心她,谁知她的反应太大了,倒让我怀疑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就是皇后年轻的时候,不喜欢陛下,而是喜欢一个侍卫,后来两人差点私奔,但皇后临时变卦,侍卫一气之下举剑自尽,临死前发誓要回来报复她。” “原来如此,可是她之前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想到她自己还背负着诅咒。” “哼,道貌岸然。”安妃不屑道。 “那你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皇后的偏殿吧。” “不用担心,等皇后醒过神来,就会放我回去。”安妃胸有成竹道。 持盈见她这样有恃无恐,感到惊奇,“你一点都不担心惹怒皇后的后果?” “有什么可担心的,之前又不是没惹过,御花园,不记得了?” 持盈无言以对,换了个话题,“你之前是什么样的?” “之前?”安妃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我死而复生之前吧?那时候小可怜一个,谁都能吓唬两句。” 持盈的直觉告诉她安妃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不太能想象安妃受欺负的样子,毕竟她只见过复生后的安妃。 “别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要不是你知道我的底细,你敢说能一眼看出我的本事?”安妃毫不留情道。 持盈被她逼得无话可说,只好打退堂鼓,“我看你也没事,就不多留了。” 安妃不满道:“怎么这样,不让人说实话呀。” 持盈只当听不见,三步两步就出了偏殿,皇后喝完药睡下了,持盈也不去打扰。回去的路上,持节和陵钧在半路上等她,三人又将事情捋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有太大收获。 “总是这样可不成,我们得何年何月才能了结此事?”持节有些烦恼道。 “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情。”持盈若有所思道。 “什么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安妃身边有一个侍卫对她不同寻常。” “竟然有这样的事?”持节愕然,“刚才不是说皇后喜欢侍卫吗,难道安妃也喜欢?这也太巧了吧。” “安妃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那个侍卫看安妃的眼神绝对不一般。”持盈喜欢陵钧,所以她能感觉到真心喜欢一个人时,连眼神都是不同的,那种独一无二,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好吧,就算有侍卫喜欢安妃,大不了又多一桩皇家秘辛,与咱们要查的事也没有关系。” “不是这么说。”陵钧道,“如果真有侍卫喜欢安妃,那与复活安妃之人就会有关系。试想,一个侍卫,无权无势,爱慕后宫嫔妃却不敢让她知道,也无法帮助她,这时突然有一个能力逆天之人出现,并且愿意主动帮助这个可怜人,你说他会不会动心?” 持节听陵钧这么一说,才开始思考这种可能,“你说得不错,如果是安妃濒死时出现这么一个人,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的救命稻草。而且,安妃复活后拥有一身本事也说明,幕后的人是希望安妃变得强大的。” “那钥匙的事呢?幕后之人显然是为了利用安妃,咱们出现在这里是否也是被算计的结果?”持节抱着怀疑一切地态度问出这个问题,他感到阴谋实在太多了些。 持盈和陵钧对视一眼,担忧显而易见。若真是像持节说的那样,一开始就是个圈套,目的是请君入瓮,那他们的处境就大大不妙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然来了,那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着急也没有用。”持盈静下心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那个侍卫调查清楚,安妃的事情与他有没有关系是关键的一点。” “不错,若他只是单纯爱慕安妃,羞于表达,倒也没什么,若是他真与安妃死而复生有关,那他与幕后之人肯定做了交易。”陵钧补充道。 持节听了这些分析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消化这些信息,“现在侍卫是关键,那师妹就由你去将那个侍卫引来,事情究竟如何,让他自己说清楚。” 持盈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当真去灵犀殿将那个侍卫擒来。 不怪持盈鲁莽,而是这个侍卫机警,寻常的话竟骗不过他,无奈只好拿出杀手锏:侍卫爱慕嫔妃的秘辛。他果然恼怒,抬手就要拔剑,幸好持盈快他一步,夺过剑将他制服。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若是想从我这里找到不利安妃娘娘的证据,就不要妄想了。”这个侍卫很年轻,却傲气十足,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持盈欣赏他不怕死的精神,“如果当初安妃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她应该就不会活过来了。”侍卫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这句话时,神色剧变。果然,持盈的直觉是对的。 “你不用嘴硬了,我都知道了。”持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第五十六章修罗战场 那侍卫明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是他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才招致怀疑,他并不清楚持盈三人是站在哪一边的,反正都不会是他这边,所以他除了沉默,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劝你配合些。”持盈道,“你应该知道,我和安妃的关系还算要好,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彼此一见如故,和我说实话总比被押到御前审问强得多。” 那侍卫神色有些许波动,随后恢复如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是个老实人,持盈心想。不过她打定主意要从他这里问出些有用的东西,于是继续道:“别装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的,眼神骗不了人。”持盈指指他的眼睛,“这里,泄露了你的真实感情。” 侍卫显然被说中了心事,脸色涨红,欲言又止,持盈见状再接再厉,“我说,你这样也很辛苦,我能从那么多人中发现你,可见你用情至深。欸,要不你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安妃的?”持盈心血来潮,八卦起来。一旁的陵钧和持节虽然有些无语,但也想知道。 被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小侍卫局促得不行,本来就是不可言说的心事,光想想就脸红心跳,如今要当众说出来,那是打死也开不了这个口。他被逼得没办法,气恼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帮安妃你信吗?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帮她是真,想知道你们的事情也是真。”持盈毫不避讳地说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侍卫百思不得其解,修道之人不是应该无欲无求,不理世俗么,哪像她上赶着打听别人的事情。 持盈在心中默念两声勿怪,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安妃还被关在皇后寝宫的偏殿,陛下把他们赶鸭子上架,幕后之人深藏不露,只有眼前的小侍卫能说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持盈郑重道。 那侍卫见她一会儿一变脸,努力地分辨她话语的真实性,最后情感战胜理智,咬牙道:“我告诉你。”就这样,四个人聚在一起,一个人说,三个人听,那侍卫口齿不算伶俐,但磕磕绊绊的,总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说全了。原来,这侍卫叫南明,家境普通,幼时读过几本书,家里人都支持他考科举,可惜连续三四年都落榜,正好赶上皇宫遴选侍卫,无奈之下才弃文从武。或许他是天生做侍卫的料,进宫这几年没出过大的纰漏,倒有过几次小的封赏,人话不多,办事牢靠,因此混得风生水起。像他这样的人,正常情况下就是应该娶个贤惠的姑娘,生两三个孩子,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命运的无常应验在他的身上,三年一度的选秀,恰逢他当值,那回眸一笑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现在的安妃,那时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在南明看来,是当他妹子都嫌小,可是这样一个娇人儿,在森严的后宫中过得并不好。后宫讲究的是子嗣,份位,恩宠,这每一项,对于一个初初进宫的新人来说都是极其艰难的。安妃生性单纯,看不惯宫中的明争暗斗,因此遭到排挤,可她也乐观开朗,不把那些寻常的小事放在心上,这样的性格放在别处是极好的,可惜后宫是一座修罗场,它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那些女子,或张扬,或淡薄,或明媚,或清丽,统统逃不过它的试炼——用青春和眼泪换来的心计。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安妃再达观也还是普通人,会有普通人的嫉妒,怨恨,这些在她单纯的外表下潜滋暗长,最终酿成事端。丽妃仗着皇帝的宠爱,飞扬跋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皇后为了大局也是能忍则忍,至于其他份位不高的嫔妃,像当初的安妃,更是动辄打骂,众人怨声载道,却毫无办法。其实并不是真的没办法,有些事情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说出来,就只当是没有,比如对付丽妃。在她得意了许多年以后,盛宠终于渐渐离她而去,而众人的报复计划才刚刚开始。克扣月例,无故刁难是常有的事,更严重的是有人想要取她性命,这其中安妃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可以想象,安妃在完成这件事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郑重与专注,就好像是举行一场祭祀仪式一般,以仇人的性命祭奠往日的屈辱与不甘,心中的快意无以言表。然而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在共同的敌人被消灭后,总要推举出一个始作俑者,很不幸的,安妃成了这个人。于是顺理成章的,削减供奉,打入冷宫,以及莫名其妙的死亡。 即使是许多年以后,南明也常常会想到他当时是何等的绝望与无畏,就像是战场上真正的勇士一般,直面残酷的命运。他握紧手中的剑,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能力替她报仇,他想,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而他的心意只有到了地府才有机会表明。一滴眼泪滴在剑鞘上,像是哀悼他夭折的感情。 “这样随随便便就去死,真是愚蠢。”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决定。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那人身长玉立,相貌堂堂,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此时他正轻蔑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南明一惊之下乱了方寸,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似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心上人。”此时,安妃躺在床上,沉静的容颜带着圣洁的光芒,神圣而不可侵犯,那人低着头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静默无言。 “别碰她!”南明大叫道。她生前他不能保护她周全,死后也要照顾好她的尸体。 那人置若罔闻,甚至还用手摸了一下安妃的脸,南明大怒,提剑向他刺去,却被擒住手腕,动弹不得。那人看他的眼神很是怪异,就好像是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一般,明明他是武艺高强的皇宫侍卫。 “这样的身手,不成。”那人言简意赅地下结论,随后一松手,南明被甩出很远,剑也掉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怪人的对手,但他已经生无可恋,于是又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还真是不死心。”那人无奈道。“罢了,看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我替你救她一命。”此言一出,南明立刻停在原地,像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救她一命?她明明已经死了,难道这人竟是个疯子不成? 那人不管南明的想法,只见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缕光芒凝结在指尖上,随着光芒越来越盛,整座大殿都被照亮,然后所有的光芒都渐渐被安妃吸收,最后,他俯身在安妃耳边道:“小姑娘,你幸运地活下来了,别忘了替我找钥匙,那是开启上古神器的钥匙。” “他是这样说的?”持盈问道。 “不错,就是这样。”南明肯定道。 “怪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够肯定安妃可以找到钥匙?” “而且,你不觉得他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你这边刚要自杀,他立马就出来了。我看,指不定他从一开始就藏在暗处,等你们实在没办法再出来,好让你们求他。” 可是他并没有为难南明,而是主动救了安妃。” “这不是更奇怪吗,哪有救人不图回报的,何况安妃当时已经咽气了,这相当于生死人,肉白骨,是古书里才有的绝技,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施展出来呢?”持盈继续质疑。在她看来,那人就是不怀好意,要不早不救,晚不救,偏偏卡在最关键的时候,说没有企图都不信,何况他还真有。 “但事已至此,救也救了,安妃肯定知道了他的条件,指不定就被他催眠了,要不怎么好端端的,闹到皇后那里了?” “其实我也很担心她现在的情况。”南明道,“她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就是大胆了许多。” 对于这点,持盈深有同感,她也觉得安妃太不一般了,行事随意潇洒,有些言论堪称惊世骇俗,别说一般的大家闺秀,就是养的比较随意的女子,也未必敢说出来。不过这很难说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副作用,而且,她并没有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所以持盈认为,她暂时应该是有理智的。 一番争执不下,南明虽然当心安妃,但还是羞于表达,因此要他们保守住这个秘密,否则皇后肯饶她,陛下也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对此,持盈三人都表示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泄露,否则不用南明为难,自己就过努力这一关。 南明得了保证,勉强相信他们,又略略说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第五十七章茶美人 南明走后,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看,一时无言,持盈想着,这次她可能要多管闲事了。有些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如南明暗恋安妃,再如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安妃死而复生的真相,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找出幕后之人了。”持节道。 不错,南明已经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可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来历,如何找到他成了一大难题。 “依我看,这件事还得靠安妃和南明,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接触过那个人。”持节又道。至于如何让他们配合,持节在心中默念两声勿怪。 皇后最终还是放了安妃,毕竟她如今在宫中是个特殊的存在,其他嫔妃躲她还来不及,而皇帝忙于自己的大计,无暇顾及这种小事,皇后是体贴贤惠的人,不会在这时候给皇帝添堵。 在安妃回灵犀殿的第二天,持盈又登门拜访,她现在顶个郡主身份,出入皇宫各处都很方便。临进殿的时候,持盈的目光落在南明身上,阳光在他身上镀一层金色,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履行侍卫的职责。真是个痴心的人,持盈心想。 南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正好与持盈四目相对,他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正常。 持盈进去的时候,安妃正在悠闲地煮茶。美人煮茶,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她抬头冲持盈一笑:“快来,饮一杯秋茶。”所谓的“秋茶”,就是七月中旬以后采制的茶,小暑至寒露为秋茶。在秋茶后期,气候虽较为温和,但雨水往往不足,会使采制而成的茶叶显得较为枯老。特别是茶树历经春茶和夏茶的采收,体内营养有所亏缺,因此,采制而成的茶叶,内含物质显得贫乏,在这种情况下,不但茶叶滋味淡薄,而且香气欠高,叶色较黄。所谓"要好吃,秋白露",其实,说的是茶叶"味道和淡"罢了。 持盈接过茶杯,低头嗅了嗅,饮一口道:“好茶。”换来安妃促狭一笑。 持盈假装没发觉她的捉弄,一本正经道:“没想到你对茶道还有涉猎。” “我这不算什么,你看过陆羽的《茶经》吗?陆羽在《茶经》中说道,煮一杯好茶,首先要将饼茶研碎待用,然后开始煮水。以精选佳水置釜中,以炭火烧开。但不能全沸,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此时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此时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视人数多寡而严格量入。茶汤煮好,均匀的斟入各人碗中,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言语中有卖弄之嫌。 持盈撑不住笑道:“你应该去开个茶肆,然后往那一站就开始讲《茶经》,以前有豆腐西施,你就做个卖茶西施吧。” 安妃不以为然道:“卖茶怎么了,昔日卓文君当垆卖酒,传成佳话,我去卖茶,说不定也能青史留名。” “是是是,放着皇妃不当,去当茶娘子,可不是得出名。” “你这个人,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偏把人家当笑话!”安妃怒道,伸手去打持盈。 持盈侧身躲过,歪头道:“我虽然有调侃之意,但话却不假,你若真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后宫,那可要及早打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眼下众嫔妃都对你退避三舍,是因为她们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皇后一向贤德,自然不会主动寻你的错处,至于陛下,”持盈凑到安妃耳边,低语道:“陛下在忙国家大事,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些,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你想想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一个被邪灵控制的女人是最好的替罪羊。历史上“妲己祸国”,“烽火戏诸侯”,最终都是把亡国的过错推给一个女人,妖妃,狐狸精,人人得而诛之,持盈不想安妃将来也顶上这样一个名头。 “你说得不错,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左不过一个‘死’字罢了。只可怜人家死一次就好,我偏偏要两次,这是个什么道理?” 持盈见她这样,分明是苦中作乐,当下心中一动道:“哎,我说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想带你走,你敢不敢?” “敢呀,我连皇后都得罪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持盈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怕是不明白此中深意,又旁敲侧击道:“你长得漂亮,出身又好,从小到大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吧,那你有没有偷偷喜欢的人?” 安妃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持盈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但见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忍不住道:“你适可而止好嘛,这个问题哪里可笑了。” 安妃抹了眼泪,又抿嘴笑个不停,半天才缓过来,“你该不会以为我从小就是这样吧?” “不然呢?” “实话告诉你吧,我充其量就是个半吊子闺秀,小时候和我娘生活在一座小城里,就是平城,怎么样,是不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其实那城比个镇子也大不了多少,就是名头好听些罢了,后来长到十岁上,实在不能再拖了,才被我爹接到京城来,学习各种规矩。那时候我爹看惯各种大家闺秀,对我这土包子一般的女儿自然不屑一顾,我本来就对这地方不熟,人又笨笨的,做什么错什么,直气的我爹恨不得没生过我,直到过了好几年,我都及笄了,才渐渐有了点小姐的样子。我进宫选秀的时候,我爹都没抱多大希望,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所以刚进宫的时候,他都懒得来看我,直到我受封安妃,才热络了些,总是托人给我带些吃食,一点银钱,可如今,我哪里需要那些东西呢?他也提过两次要见我,可我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早把这些看淡了,见了又如何呢?不过是相看两相厌罢,倒不如留点念想,还可以自欺欺人。”安妃看一眼持盈继续道:“你问我有没有偷偷喜欢的人,那当然是有的。七八岁的时候,我记得后街有一个小哥哥,斯斯文文的,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那时我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盼着他出门,好凑上去跟他说两句话。小地方的人没那么多规矩,仆人见我凑过去也不赶,我嘴笨,在他跟前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小哥哥也没有特别注意我,倒是老管家笑着直摇头,臊得我不行。后来进了京城,王孙公子司空见惯,可我天生就跟真正的千金小姐差了一截,无论是才华还是打扮,都不及人家的一半,什么‘京城第一才女’,‘京城第一闺秀’层出不穷,哪有人有功夫看我?即便偶尔有搭讪,也是抱着渔色的目的,我好歹也读过孔孟,岂能让他们占便宜,这林林总总下来,就到了选秀的年岁,这回倒好了,什么也不用想,只等着进宫吧。” 持盈被她这一顿说震住,脸上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怪不得她总是自我调侃,不把自己的才貌当回事,原来还有这些隐情。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是万众瞩目的那个,偏偏最后,她走得最远最好,可是她早已习惯了冷遇,面对各种殷勤简直不知所措,才会有这些异于常人的表现。 对不住,持盈在心中道歉,这样的女子,值得被温柔对待。 往事不可追,两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没过一会儿,就又故态萌发,持盈照例被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她不甘心,一定要让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尝尝厉害,于是眉头一动,计上心来。“不行,你太欺负人了,我不能总一个人挨欺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一些人跟我一块儿挨欺负。”持盈说得义正词严。 安妃笑喷,“行啊,你想找谁,那天跟你来的公子吗?只怕他不方便进嫔妃的寝宫吧。” “才不是,他可没空跟我瞎胡闹,再说何必舍近求远,你宫里就有不少人。” “你是说宫女和内侍吗?我再不济也是主子,他们哪敢在我面前放肆。” “宫女内侍什么的,就算了,一旦玩开了,以后就难管了。你宫里不是还有侍卫吗,可以叫进来。” 安妃冲她翻白眼,“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侍卫不比宫女内侍还难管,一身武艺,用得好是看门护院,用不好就等着遭难吧。” “我又没让你把所有的都叫进来,只叫一两个就可以了。” “这么说你是想教我做坏事?” 持盈眨眨眼睛,“你要这么说也行。” “那好呀,”安妃走到殿外,随手一指,“就你吧,跟我进来。”所指的人正是南明。 持盈心中震动,这样也可以,莫非真的是缘分使然? 第五十八章行乐须及时 南明也很诧异,他暗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扎眼的事,她怎么就突然注意到自己?又想到持盈也在这里,难不成是她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什么? 持盈这回可是真冤枉,她原本只是想激她一下,然后再顺便提一下南明,谁知道她自己开口就选中他,那她还能说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吧。 南明跟在安妃后边亦步亦趋,这是他第二次进灵犀殿,上一次还是几个月前安妃身死的时候,短短时间,已是沧海桑田。 持盈知道南明心中所想,他情根深种,爱而不得,偏偏安妃毫无所觉。 安妃坐下又饮了一杯茶,忽然道:“我想起你来了,那天就是你救的我,你叫南明,是不是,我还没谢你呢。” 南明正暗自神伤,忽然听到安妃同他说话,立刻单膝跪地道:“卑职承蒙娘娘厚爱,保护娘娘是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你倒还挺忠心的,”安妃娇俏一笑,“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南明本就窘迫,听了这话,更是满脸通红。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头来。 两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安妃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人生得不坏,就是脸皮薄了些。” 南明听了额角冒汗,几乎要撑不住了,安妃才宽容道:“起来吧。”他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站到一旁,因为安妃没有下令让他出去,所以他只能安安静静地站着,尽量降低存在感。持盈撇撇嘴,看不惯她欺负一个侍卫。 安妃坐回上首,“人我找来了,接下来你说怎么办?” 持盈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袖口,掏出一条丝带来,冲安妃晃了晃,“我们每人念一句情诗,输了的要喝酒。” “这算什么?”安妃不解,“那究竟是怎么个定输赢法,是念不出算输,还是念得不好算输?” “都不是。”持盈摆摆手,“我用这丝带蒙住南明的眼睛,你我各念情诗一句,谁能让他先脸红就算谁输?” 安妃讶然,“这倒是闻所未闻。”又想起持盈说得“做坏事”,原来指的是这个,不禁笑道:“原来你也是个促狭鬼。” “不敢当。”持盈轻飘飘回了一句。 一旁当人形木桩的南明,手背青筋暴起,他真是傻了才会相信持盈的鬼话!他几乎已经确定是持盈搞的鬼,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拿他当赌注?他心系安妃,平时见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恐露了马脚,如今这情形无异于撩拨,他哪里受的住?当下也顾不得身份有别,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卑职是外男,哪里能跟两位贵人一起游戏,若是被人知道了,卑职死不足惜,只恐连累了两位贵人。” 持盈翻翻白眼暗道,看着木头一样的人,原来也会说这种巧话,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但转念一想也是,如果他心里和外表一样老实,哪里敢暗恋安妃呢,所以说他本质上也是个极大胆的人。 安妃本无意为难他,叫他进来不过是想取个乐,宫中岁月寂寞难耐,除了子嗣恩宠无以为继,然而这些与她注定是无缘了,所以及时行乐才是正道,可她又读孔孟,知书识礼,做不出僭越之事,倒显得越发无聊了。这样一想,哪还有先前的兴致,对南明摆了摆手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南明没想到自己还真能劝住安妃,除了惊奇,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持盈也没料到安妃心意变化的这么快,不过她倒无所谓,毕竟又不是真的想**后宫。 南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灵犀殿的,他看着外面的阳光,又想着殿内的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他再年轻几岁,说不定真会不顾一切地表明心意,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在宫里当差的几年里,已经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无论怎样的山盟海誓,都逃不过命运的桎梏,身份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他能做的只能是认命。默默的守望,不叫她知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南明握紧拳头无声道。 殿内,壶里的茶早已冰凉,恰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持盈喝一口冷茶,只觉得入口晦涩,难以下咽,她放下茶杯,偏头看过去,只见安妃又是对镜梳妆。她的动作很美,不紧不慢,不急不徐,这,也是一种功夫。 持盈走过去,拿起梳子,将她剩下的秀发全部梳起,她还是第一次给人梳头。在碧游山的时候,女弟子稀少,她又单独住一间房,平时里虽然也一处玩乐,竟没有相互梳过头,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嘶,梳个头也走神,你要是个小宫女,早就被杖毙无数次了。”安妃不满道。 “闭嘴吧。”持盈手下不留情,三下五除二地绾好了发髻。 安妃摸摸自己脑后的秀发,慢慢吐出一口气,“幸好头发还在,你下手太狠了,我真担心自己会变成个秃子。” 持盈撅嘴,“你可真损,有这样埋汰人的嘛。” “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真话,再说你激我领个小侍卫进来是何用意?” 持盈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却不平静,于是半真半假道:“指不定是人家喜欢你,愿意跟你进来呢。” 安妃冷笑道:“是吗,敢情是我死过一次,交了好运,所以红鸾星动了?”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年轻男女相互爱慕不是常有的事吗?” “放在别处是,但这里可是后宫,我可是皇帝的女人,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谁敢不当一回事,还要不要命了?” “那说不定就有只要美人不要命的呢,殊不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持盈抿嘴笑道。 安妃摇摇头,只觉得她无可救药。幸好不是深宫里长成的宗室女,不然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持盈最近顺风顺水,有闲心看安妃笑话,可她不知道,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谁笑话谁就不一定了。 “哎,我又想起一件事情,你是头七的时候被人救活的吧,那之后的半个多月你都去哪了,为什么要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持盈忽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我刚醒来时,还不能接受自己复活的真相,又怕被别人当成妖怪再杀一次,所以干脆躲起来。后宫面积大,我的事又闹得人心惶惶,谁也没耐心去寻一个死人,何况我今非昔比,有一身本事,哪怕大晚上有人看见我,也不会主动上前盘问,只当自己撞鬼了。” 这个解释,持盈相当服气。活人和死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他身份地位如何,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迫不得已,于是委曲求全便成为惯例,可是死人就不一样了,哪怕活着的时候再窝囊无用,死后也有可能化作厉鬼,于是祭祀,供奉必不可少,这大概就是“死者为大”了。 “行了,我这点破事,你从头到尾全知道了,那你也跟我讲讲你的事吧,你不是修道吗,一定遇到过很多离奇古怪的事吧,跟我说说。” 提起这个,持盈不得不感叹,短短几个月,真是发生太多事情了,这段时间的经历,比过去十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她想了想,捡了几件趣事说给安妃,像神仙洞主和“花无百日红”之类的,绝口不提。 “原来这世上真有狐狸精,还是活的?什么时候我能亲眼见上一见就好了。”安妃一手托着腮,无限憧憬道。 “打住,你当狐狸精是猫啊狗的小玩意,那可是有几百年道行的灵物,只要修炼得当,将来是可以修成狐仙的。” “狐狸也能成仙?我还以为是话本里乱写的。” “这个话本嘛,也未必都是胡编乱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空穴未必来凤,只不过世人见识浅薄,才显得荒诞不经。” 安妃想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坦然接受,只是她又叹口气道:“你说这人喜欢狐狸精是个什么情况,单就是美色所惑?我也知道纣王与妲己的故事,简直就是亡国典范,那李信之跟何灵呢?最终会不会也闹得惊天动地?” 这个问题,持盈还真没想过。以她的理解,李信就是个倒霉催的,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偏偏厄运就降临到他的头上,几次三番,也都是无妄之灾。至于何灵,倒不能用简单的好坏做评价,但她拿得起放得下,自己还自愧不如,这样两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持盈暗暗思量,她是碧游山门下,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与他们兵戎相见。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你们一起出去到处跑,该多好啊!”安妃羡慕道。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能。持盈心想,她如今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果等一切尘埃落定,寻个理由将她带走,也是可以的。但她还不打算跟安妃明说,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又怕被有心人知道了,节外生枝。 “人生在世,行乐须及时。”持盈举杯道。 第五十九章重阳宴 她也不管茶水已经冷透,闷头喝下去,只觉得畅快无比。 安妃见她这样也笑起来,“你倒是豁达。” 那是自然,持盈心想。她现在在宫中吃好喝好,又有人陪,心情好得不行,哪像那些深宫怨妇,每天除了盼着恩宠,就是数着花瓣过日子。 “等过两天,我带你出去玩。”持盈一手把玩着茶杯,一边轻松道。 “真的?”安妃两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算数。” “行,我在这儿呆得都快闷死了,每天除了一帮宫女内侍娘娘长,娘娘短地叫,再没别的意思了。” 两人说定,持盈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灵犀殿。她才出殿门,冷不防被人拽住,她习惯性地反击,转眼间过了两三招,才发现出手的是南明。 “你不是郡主,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南明攥紧持盈的手腕,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持盈不怕他,淡定地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手腕,揉了揉上面的红印,慢悠悠道:“冷静,干嘛那么大火气?” “你还敢说,你明知道…还叫我进灵犀殿!”南明愤怒地低吼,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你要搞清楚,是安妃指名要你进去的,连我听着都吓了一跳。不过你应该高兴呀,这证明你们多少还是有点儿缘分的。” “你狡辩,明明是你怂恿她,不然她怎么会注意到我?”南明气急败坏,后悔相信她。 “你这话说的,她不是因为你救了她,才记住你的嘛,这也要算在我头上?”持盈耐心解释道。 “那你也不该…” “你再说我,信不信我揍你。”持盈打断他的话,眯着眼道。 南明… 早知道就不跟他解释那么多了,持盈心想,果然实力才是一切的保证。 “你放心,我在安妃面前没多一句嘴,至于她叫你进殿纯属意外,再说不也没发生什么吗,是你心里有鬼。放轻松,没人知道你的秘密。” 南明不想跟她说话,背过身去。 持盈见好就收,也不想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回了住处。 “这是什么?”持盈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 “明天是重阳,宫里有宴会,这是给你的行头。”持节在一旁解释道。 持盈随手拿起一支步摇,只觉得做工精美,价值连城,只怕抵得上普通人家半辈子的积蓄,又看了看明日要穿的礼服,做工面料更是精益求精。她想着,一个郡主尚且如此,那嫔妃们更不必说,她算是真真切切地领略了一把皇家奢华。 翌日一早,不待持盈吩咐,早有侍女鱼贯而入,托盘上放在各色物什,恭恭敬敬地等候持盈起床。 持盈醒来,看见这些人吓了一跳,又想起今天是重阳节,少不得要应酬一番,只觉得头痛。 为首的侍女看见持盈这样,立马有眼色地上前给持盈揉着额头,力道不轻不重,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几轮下来,持盈感觉稍稍缓解,那侍女见她神色清明了几分,这才张罗着给她梳洗。 “郡主天生丽质,宫里的娘娘也多有不及。”身后的侍女赞美道。 持盈见她手艺又好嘴又甜,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儿当值?” “回郡主的话,奴婢秋露,以前在崇安殿当值。” “崇安殿?” “就是以前丽妃的寝殿。” 哦,持盈恍然大悟。她差点儿忘了还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只是她没赶上丽妃得宠的时候,不过从安妃的所作所为来看,曾经定然是飞扬跋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存在。就是她的死,改变了安妃的命运。 “那你倒说说看,本郡主与丽妃相比,如何?”持盈心血来潮问道。 “论容貌,郡主更胜一筹,论性情,二位各有千秋。” “哦,怎么讲?” “郡主常年在外,见多识广,是随性大气的人,而丽妃养在深闺,是多愁善感的人。” “多愁善感?你说丽妃多愁善感?” “是。”秋露答道,脸上是认真的神情。 怎么可能?持盈不肯相信。要说安妃以前多愁善感,她还信,可是丽妃…莫非传言有误? “那你说说她是怎么个多愁善感法?” “丽妃在世时,常常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怕陛下椒房专宠,也安慰不了她惶恐的心。陛下赐封‘丽’字,就是看中她容貌姣好,她常常担心色衰爱驰,所以,她对后宫众位娘娘抱有很深的敌意,担心有朝一日,会分走她的恩宠。” “唉,也是个可怜人。”持盈感叹。 “嗯,她不但可怜,也可爱。” “可爱?” “对,郡主博学多识,岂不闻‘多情善感自难忘,只有风流共古长’,丽妃有一股难言的风流韵致。” 怪不得,后宫佳丽众多,光长一张好看的脸,未必顶用,但再加上风流韵致,就大大的不同了,饶是皇帝阅美无数,也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她这样厉害,又是怎么失宠的?” “正所谓物极必反,丽妃专宠十年如一日,陛下稍稍在别的地方停留久一些,就会引来她的不满。起初陛下只当她撒娇使性,还觉得有趣,少不得都依着她,渐渐地,她越来越歇斯底里,陛下就失去耐心,另寻他处了。” 持盈摇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恩宠这东西,到底是靠不住的。 “郡主不必忧心,我看陛下对郡主也是另眼相看,但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这种感情比恩宠更能靠得住。” 持盈讶然,一个小小的宫女也能看得这样透彻?怪不得丽妃死了,她还能安然无恙。 “郡主,时间不早了,请移驾重华宫。” 持盈闻言起身,任由秋露扶着,莲步轻移,身姿款款。 重华宫只有在举行重要宴会时才会开放,例如除夕,端午,中秋,再加上今天的重阳,偶尔也在这里接待外邦的使臣,一年中只有寥寥几次。然而此处的大气奢华是其他宫殿所无法比拟的。重华宫始建于开国十年,历经百二十年,才终于有了现在的规模,历代皇帝都很看重此处,宫里的用料之讲究,雕刻之精美,无出其右。 持盈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很渺小。不怪宫里的人都眼高于顶,没点气势,都不敢进这座宫殿。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众人的千姿百态,只觉得心里无比压抑。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以最完美的姿态接受着别人的审视。他们相互恭维,小心翼翼地寻找别人破绽的同时,不忘藏起自己的弱点。她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往请安的不在少数,她也学着他们露出端庄的笑脸,好像自己是个真正的郡主一般。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作戏,还是她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持盈终于从纠结中回过神来。她同众人一道请安,入座,欣赏着舞女的表演。身后站着秋露,无论是倒茶还是夹菜,都不必亲自动手。 一舞终了,众人言笑晏晏。这时有一位老大臣起身,提出由自己的女儿赋诗一首以助兴。 持盈注意到,那老大臣年纪比皇帝还要大,而他女儿的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定是老来女无疑。真是人老心不老,这么大把年纪,还学别人争强好胜,临了还想过一把当国丈的瘾,只可惜了他如花似玉的女儿。他干嘛不把女儿献给太子呢?持盈纳闷,那样好歹有个盼头,万一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女儿不就有机会了,献给皇帝,顶天也就做个贵妃,何况后宫不但恩宠重要,子嗣和论资排辈也重要,持盈估计到最后,她连封妃都悬,弄不好还得是个守皇陵的下场。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历朝历代的低阶嫔妃基本都是这样,想要逆天改命,一万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能成功。 不等持盈哀叹那少女的命运,新的变故又出现了。 另一位大臣从坐上起身,叩拜皇帝。原来他的儿子与那老大臣的女儿已经文定,如今出尔反尔,叫两家以后如何相处,又置他们父子于何地? 持盈目瞪口呆,还有这事儿?真是不可思议。 皇帝听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自己是中意那个小姑娘,可是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了,自己总不好和毛头小子抢女人。他素来威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还当场赐他们完婚,可是心里也不禁埋怨,自己的臣子办的什么事?要是私下里也就算了,大不了以天威压下来,谁也不敢造次,可是大庭广众的,皇家体统不能失。 持盈觉得有趣,按说做官做到这个份上,都是人精一样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个两个的,阴沟里翻船也不是这么说,这里面怕是有问题。 皇后见气氛不对,立刻出来打圆场,这是她最擅长的,反正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她也不在乎皇帝到底心悦于谁,左右她还是皇后,不论谁得宠,这一点都不会变。 第六十章宴无好宴 众人心思各异,那老大臣的女儿更是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要晕倒一样。可是这时,没人有空顾及她的感受,堂堂千金小姐,被人一句话就定了后半生。持盈估计她婚后的生活不会太乐观,毕竟“差点”成了皇帝的女人,她未来夫婿也不知能不能扛住这个压力。 一场风波平息,宴会又恢复了热闹,持盈吃一口菜,百无聊赖地看着各个席上神色各异的人们,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持盈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是他身旁的美人朝自己抛了个媚眼,这美人正是何灵,而她旁边的人不是李信又是谁? 他们俩怎么会在这儿?持盈百思不得其解,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戒备森严,绝不是轻易能混进来的,而且看他们言谈举止,与周围人无异,又不像是冒充了谁的身份,这倒稀奇了。 秋露见持盈看着一个方向发呆,一眼看过去,解释道:“郡主,那是定威将军家的公子,名叫李信,字信之。” 将军公子?持盈惊得筷子险些掉下去。她认识李信有一段时间了,竟不知他的身份,真是汗颜。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游侠,哪承想竟是名门之后,单凭他能进这个门,就足以说明他爵位不低。可是他放着好好的名门贵子不当,竟然去跑江湖,也是有点意思,就是运气太差,被人捉住几年拖不了身,还败坏了身体,够倒霉的。 持盈看他今日一身锦袍,又有佳人在侧,脸色也好了很多,坐在人群中也不显得憔悴,便知他这些日子过得极好,她想着,他困厄数年,终于苦尽甘来,着实不易。又看了看何灵,不知想到什么,低头沉默不语。 那边,何灵早就看见了持盈,只是隔着的人多,不方便说话。持盈今日一身粉色华服,越发显得人比花娇,又兼云鬓高绾,金钗步摇,更添了三分贵气,这种气派,放眼全场都少有,她坐在那里,显得鹤立鸡群。 “信之,”何灵凑到李信耳边道:“我看见持盈了。” “我也看到了,还有陵钧和持节。”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他们也有相同的问题。”李信笑道。 持盈见他俩举止亲密,笑声不断,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担心,一偏头,见陵钧正看着自己,眼里深情无限。他今日也换了装,仍是青色的衣服,却华贵了不少,看起来比世家公子还要清贵许多。她回一个微笑,心想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管那么多做什么。 宴会进行到一半,皇帝示意众人安静,只见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陵钧身上。持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宴无好宴。果不其然,他先是赞美了一番陵钧的品貌,然后当众宣布封他为国师。此言一出,众人登时议论纷纷,有表示支持的,也有表示反对的,持盈坐在他们中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他们的话语。 怎么会这样?持盈不解,他们是来宫里捉妖的,不是出来做官的,自己挂个郡主的虚衔,纯属情非得已,如今陵钧也有了官职,那他们还回得去吗?不行,这事不能这样。 正当持盈准备婉拒的时候,陵钧揖手道:“在下承蒙陛下厚爱,然在下做惯了闲云野鹤,恐无法胜任如此高位,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道长说的哪里话,朕看道长一身的仙风道骨,决计不是凡人,何况修道者当以众生为念,兼济天下,才不负此生修为。”这话说到最后,隐隐有逼迫之意。 持盈心中不快,原本他们与皇帝定下的计策是以捉妖为名,找出幕后主使,帮助皇帝肃清奸佞,保江山太平,也算大功一件。如今皇帝要强行留住他们,替他卖命,真是无耻至极。他们这一行人都没什么功利心,所作所为都很单纯,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郡主三思,”秋露在耳边道:“还请郡主顾念同门情谊。” 什么意思? “陛下担心郡主等人不配合,特意请一干道长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做客,当然了,道长们性命无忧。”秋露解释道。 “所以,你是来监视我的?”持盈咬牙,恨不得当场掐死她泄愤。 “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还有一个妹子叫春杏,她年纪尚小,所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姐姐,所以…” “所以你不得不听令行事,哪怕是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持盈正在气头上,自然没有好话,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有些人,一旦被别人抓住软肋,就再无挣脱的可能,只能乖乖地当一个听话的工具,哪怕自己也知道对方靠不住,却还是会赌上全部的希望,来换取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持盈悲悯地看着秋露,她不知道当春杏知道她姐姐的所作所为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前提是她还有命知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容多想,持盈用眼神暗示陵钧接受赐封,陵钧会意,当即谢主隆恩。皇帝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什么,志得意满地继续欣赏歌舞。 持盈怀着满腔的愤懑坐在席间,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喷薄欲出的怒火。她发誓,此事一了,要永远远离皇宫,再不管宫廷之事,而且还要带走安妃和南明,决不肯让皇帝痛快!然而她这样凶狠的想法,也解决不了现实的困境。她无助地看向陵钧,希望他能有解决的办法。 陵钧见持盈痛苦地看着他,知道其中必有隐情,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细问,只能等宴会结束后再作打算。他又看向不远处的持节,持节正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不过也幸好他还不知道实情,不然只怕会生出另一场风波。 李信和何灵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肯定绝不是好事,不然气氛不会是这样微妙。两人都是明白人,这种时候绝不多话,一切要留到独处时才会说出口。 后半场宴会,持盈食不知味,只想快点结束。她原想用个装病的托词离席,但细想也是无用,索性硬捱着坚持到最后。月上中天时,皇帝终于倦了,他走后,众人才松动起来,三三两两地借故离开。这时候,持盈反倒不着急了,反正事已至此,再没有更坏的了。等到人都走差不多的时候,她才和陵钧并行,出了重华宫。 九月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可持盈仿佛感觉不到似的,在前面慢慢地走着,留一众侍女在后面瑟瑟发抖,她只当看不见她们可怜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是毫无理由地迁怒,可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她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烧着,这火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就会烧掉自己,也烧掉他人。 陵钧注意到持盈的异样,他等着持盈先开口,可是持盈只顾走路,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又过了一会儿,侍女们实在走不动了,持盈才吩咐她们退下,自己与陵钧走到花园深处。 “发生什么事了?”陵钧直截了当问。 持盈默然,半天才开口道:“宝座上的那个人抓了我的同门,要挟咱们为他办事。”持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懂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逼他们就范,明明他们已经答应帮忙的。 陵钧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理出个头绪来。上位者习惯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弱者为其办事,可是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弱,所以常规的手段对他们无效,只好采取迂回的手法,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来,然后再徐徐图之。或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亦或许是情况紧急,不容再拖,所以他宁可撕开伪善的面具,也要将他们强行留住。 不得不说,陵钧的推断对了七七八八,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情况,只是有一点,他料错,那就是皇帝自己变了心意。他原本就是单纯的想请碧游山高人出山除邪祟,还宫闱一个安宁,可渐渐地,他开始觊觎那种超出世俗的能力。他看到一队禁军都奈何不了的安妃,在持盈面前服服帖帖,前朝后宫在他们到来后,也都安分不少。他看中这份忌惮,想要长久的拥有它。皇帝已经老了,不管他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此时也是个迟暮老人。他自己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老了,而伴随衰老的同时还有软弱。他越来越感到精神不济,对各种事物的处理感到力不从心,这一切都使他恐惧,并且他还常常怀疑:他还是九五至尊吗?他说话还能一言九鼎吗? 这种怀疑驱使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如果持盈,李信等人能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只会觉得他出的是昏招,但他偏偏还为自己的做法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巩固统治的好办法,殊不知,邪不胜正。这种邪门歪道的方法,哪如勤政爱民来得正当? 第六十一章同盟 陵钧道:“你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 持盈点点头,一路走来,她也多少明白了那些人的手段,无非就是要挟。所以她倒不太担心同门的生命安全,只是气愤和不解居多。冷静下来,她才想到,这次面对的是皇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有灭顶之灾。正当她想再说些什么的时侯,陵钧突然大喝一声:“出来!” 花园里树木众多,枝繁叶茂,正是藏人的好地方,他俩的对话怕是被人一字不落地偷听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并没有做贼心虚地跑掉,反而大大方方站出来。 “李信,怎么会是你?”持盈惊得叫出声来。 “还有我。”另一个声音娇媚道。 “何灵?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何灵娇笑道:“我们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吧,算来算去竟成了一笔糊涂账,持盈只得道:“此事说来话长。” 既然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四人索性回了住处,秉烛而谈。 “竟然有这样的事,真是太无耻了!”何灵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怒骂道。 李信出身名门,比她淡定的多,虽然也不赞同,但还是劝道:“这里是皇宫,慎言。” “我就知道,你们人类有那么多的破规矩,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刀都要架到你脖子上了,你不反抗还等着被砍,不是脑子有病么。”何灵对这些一向嗤之以鼻。 李信一时半会跟她解释不清楚,索性不接话,何灵又对持盈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持盈也想知道怎么办,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众师弟们的所在,然后救出他们。”持节一脸郁卒道。亏得他还有脸参加重阳宴,连师弟们被抓都毫无察觉,这个大师兄当得真是失败。 没有人苛责持节,因为他秉性纯良,哪里能想到这些龌龊,以有心算无心,任谁都防不胜防。 “看来这事只有拜托安妃和南明了。”持盈忽然道。一个嫔妃,一个侍卫,都是宫里的熟人,办起事来要比他们几个强得多。他们通过分析,相信一众同门还留在宫中,至于具体位置就得慢慢打探了。 “这样,明天我和陵钧先去灵犀殿找安妃和南明,让他们帮忙留意,其余的事等回来再从长计议。”持盈决定道。 夜深了,宫门落了锁,未免节外生枝,李信和何灵索性留在宫里。持盈他们住的地方大,匀出两间房不是问题,几人忙了一天都累了,各自分头睡去。 第二天,持盈和陵钧来到灵犀殿,南明照例当值。持盈毫不客气地使唤南明,南明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地跟在持盈后面。 进了灵犀殿,安妃破天荒地在绣花。她不绣鸳鸯戏水,也不绣锦绣牡丹,反倒绣一幅小桥流水。看得出,她绣工不错,虽然是半路出家做的大家闺秀,但该学的都学会了,只要不刻意分辨,还是很唬人的。 安妃一见他俩,便笑道:“还没恭喜国师大人。如今二位,一个贵为国师,一个贵为郡主,真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持盈没心情和她斗嘴,倒是陵钧笑着回道:“娘娘谬赞了,不及娘娘万一。”安妃假装没听到陵钧的言外之意,低头继续绣花。南明搞不清楚持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安妃收针,闲闲地问道:“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持盈回她一个“料事如神”的眼神,开口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安妃摇摇头,“直觉吧,在宫里呆得久了,总会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们被陛下拘住了。” “嗯?怎么说?” 持盈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安妃听完没什么表示,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持盈不满她的反应,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说句话呀。”安妃还是不说话。持盈气结,何灵一只狐狸还知道抱不平呢,亏她还拿安妃当自己人。 “你想让我说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别说你只是顶个郡主的名头,便是他亲侄女,也照利用不误。我原以为后宫我最傻,没成想现在还多个你垫底。”安妃叹口气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损我。”持盈简直无语。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安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帮忙?” “不然呢,难道是找我喝茶的?一大帮同门失踪,这茶你还能喝得下去?”安妃一针见血道。 持盈摸摸鼻子,承认自己问了句废话,但还是道:“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请你帮忙寻找我同门的下落。” “你确定他们还在宫里?” “是,我们左思右想,觉得陛下最有可能将人藏在宫里。他既然多疑到用这种方法逼我们就范,又怎么会相信皇宫以外的地方,何况普天之下,有几个地方比皇宫守卫更严密?” 不错,安妃也赞同持盈的观点,皇宫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下,一点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眼睛。 “娘娘三思!”南明见安妃心思活络起来,唯恐酿成大祸,连忙出声劝阻。她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没什么,反正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守护她一生一世,可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致自己安危于不顾。在皇帝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我要做什么,岂是你能置喙的。咦?对了,我没叫你,你怎么进来的,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安妃责怪道。 持盈见安妃终于注意到这点,似笑非笑道:“我看是南侍卫护主心切,才失了分寸,你就不要怪他了。” “休得胡说!”南明气急,也顾不得尊卑,只想让持盈闭嘴。他又气又怒,只觉得是持盈带歪了安妃。原本安妃只是没事发发牢骚,感慨两句,日子还照过,可是自从持盈来了之后,不停怂恿她,弄得她心野,总是想到外面去,更可恨的是,点破他的心意,还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及,生怕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南明百思不得其解。 安妃见南明如此激动,觉得奇怪,也顾不得训他,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担心我?” “是。”南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娘娘,我不是…” “那就行了。”安妃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忠心耿耿,我就信你一次。虽然我如今今非昔比,但实战经验少,真动起手来难免吃亏,从今以后,就由你负责本妃的安危,我要你做我的贴身护卫。” 南明哑口无言,他无法拒绝安妃的这个要求,甚至觉得这正合他意。他想过毛遂自荐,但又担心安妃拒绝,如今她主动提出来,是不是说明了她对他的信任超过一般侍卫? “卑职遵命!”南明单膝跪地,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护得安妃周全。 持盈在一旁笑得莫名其妙,陵钧看看她,又看看安妃和南明,似有所悟。 “既然如此,那南明,本妃命你和我一起寻找碧游山道长们的下落,不得有误。”安妃正色道。她不笑的时候,还真有点儿皇妃的威严。 “这…娘娘,”南明没想到她还是决定帮持盈,但话说出口,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硬着头皮道:“卑职遵命。” 持盈暗暗点头,安妃还真有点儿小聪明。她一个嫔妃,除了明面上的走动,其他地方多少有些不方便,加上南明就不一样了,侍卫嘛,去哪里都多少有话可说,毕竟担着守卫皇宫的职责,只要他们够低调,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要我帮忙,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安妃话锋一转,竟有些等价交换的意思。 持盈怕她反悔,忙道:“你说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就是,事情一了,你们要把我带出皇宫。” 这个要求…持盈不会拒绝,她原本也打过这个主意,只不过当时是寻找复活安妃的幕后之人。如今她自己提出来,正中持盈下怀,两人一拍即合,再无顾虑。 南明没想到安妃竟然真敢这么做,心中惊骇。他寻思着再劝劝安妃,可是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她必不会听,又知道她在宫中过得很不快活,左右一想,倒觉得出宫也不是件坏事。 “南明,我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安妃问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南明吃不准她问这话的意思,只中规中矩答道:“卑职是娘娘的人,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安妃点点头,“那好,你既然是我的贴身护卫,自然是我在哪儿你在哪儿,我带你一起走,将来必不会亏待你。”她嘴上说的凛然,心里想的却是,一定不能让他独自留在宫里。原本是去是留只是自己做主,可他却阴差阳错地搅进来,安妃自问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来,却也不能放任他在宫里胡说。自己这点事,他知道个七七八八,如今更是连她要出宫都知道了,若是有心人找上他,难保他不会将一切泄露出去,所以,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监视最安全。 南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安妃答应带他一并出宫,心里的欢喜无以言表。他从没奢望过可以和她一起出宫生活,只想在宫里守着她孤独终老,如今事情竟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怎能不感到欢喜? 对于这个结果,持盈也很满意。她计划过给安妃和南明制造机会,虽然此举惊世骇俗,但后宫本就阴私,充其量也不过是又添一段风流韵事。如今他们因一件事绑在一起,何愁没有亲近的机会?虽然南明现在对持盈有诸多意见,但总有一天,他会感谢持盈的。 至此,双方达成同盟,宫廷险恶,朝堂局势不稳,每个人都身如飘萍,这个时候,只有团结起来,才有可能度过难关。 持盈回去,倒头就睡,她不困,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天气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可持盈却无精打采,哈欠连连。因着昨夜胡思乱想,半宿没睡,是以现在心情甚是糟糕。 一个少女扯着她的袖子说道:“表姐快起来,画眉鸟在外面等你呢。” 画眉鸟?持盈闻言一激灵,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虽说她认识这鸟没一千也有八百年了,但他毕竟是只雄鸟,依着他的性子,她若慢一点,他必定不耐烦,他一不耐烦就会化回原形,飞进屋来,然后对她品头论足一番,等他说够了,就会长扬而去,留她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有时持盈纳罕,他到底是画眉还是八哥?怎的嘴下这般不留情。 这厢持盈刚梳洗完毕,只见一片褐色飘来正是那画眉鸟。她叹口气,这厮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敲门,知道男女有别。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那画眉鸟嘴上说着,一撩衣袍在她对面坐下。只见他一双眼睛朝持盈身上乱瞄,而持盈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他打量。过了一会儿,持盈实在忍无可忍,借着喝茶的空档问他:“看够了吗?” “看你挺闲的,没事老往我这儿跑。”持盈倒了两杯茶,顺手端一杯给他。 他接了茶却不饮,看着她沉吟片刻,郑重地说道:“之前那些都是玩笑话,听过了就忘了,也没什么,只是有一言你一定要听我的。” “你说。”她甚少看到这鸟如此正经,心里不免发紧,不晓得他要说什么。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那里。”持盈听了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诚然,他说这话是为了她好,可她自问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这次他们竟如此紧张。 “你放心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有分寸。你看,外面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去游赏一番,才不负这大好春色。” 画眉听了她的话,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有美景佳人相伴,定不虚此行。” 第六十二章夜探 持盈和画眉登上碧游山顶,感叹果然是春光无限好。这个季节落英纷飞,百草新绿,风中自带花香,沁人心脾。她迎风而立,看着远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持盈一转头,发现画眉鸟在一旁看着她,眼里竟有前所未见的温柔,这令她,很陌生。“持盈,”他唤道,连声音也是温柔的,“持盈,你觉得我怎么样?”怎么样?当然是很好。可是这种好是朋友的好。她不晓得爬个山的功夫,怎么就成了这样,还是说平时太过愚钝,竟不知这画眉鸟对她......她知道此时她应该表个态,但持盈头脑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画眉见了她的反应,大约也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道:“丫头,不是吧,被我唬住啦?这么好骗可不行,起码也得表现得高冷些,让别人知道堂堂碧游山持盈仙子可不是那么好追的。不过没关系,以后有人追你得先过我这关,我会替你好好把这道关。”他越说离持盈越近,语速也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只是这股狠劲儿好像是对她,又好像不是。 持盈吓得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顾左右而言他:“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归途一路无话,越走越觉得尴尬。好在终于看见了一点烛火,心里松了一口气。平心而论,这画眉鸟是持盈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性格好又会唱歌,和他在一起轻松自在,她真的不愿意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男女之事,失去这个朋友。幸而,他还是顾及的。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拉住持盈的衣袖。诚然表妹也经常拉她的衣袖,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就好像是小孩子一下长成了大人的样子。虽然这种比喻不太恰当,但她心里模模糊糊就是这种感觉。 “持盈,天色晚了,这就进去吧。”他说这话时神色与平时别无二致,可又隐隐有些不同。这种古怪的感觉搅得她心乱,只是她还未分辨出到底是何种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模糊起来,她心里一惊,感觉不太对头,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 原来是一场梦,持盈松了一口气。可是这梦做得十分古怪。她与沉羽相识却不算亲近,甚至有点两看两相厌的意思,然而梦里两人却是至交好友,以至于沉羽对她…生出了异样的情愫。而且,她自小在碧游山长大,师妹倒是有不少,什么时候有表妹了?持盈摇摇头,大概是最近事情多,扰乱了思绪,她抱着被子,望着窗外的月亮,心头一片惘然。 灵犀殿内,安妃一身夜行衣,身旁站着同样装束的南明。 “娘娘三思,宫里戒备森严,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南明劝谏道。 安妃不理会他的苦口婆心,从怀里抽出两张面巾,递给南明一条,淡定道:“只要咱俩都小心点儿,就不会有事。” 南明蹙眉,他觉得安妃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宫中昼夜巡视从不间断,就算让他们侥幸躲过,又如何能找到碧游山道士的所在地方?这次是皇帝亲自下的手,谁敢不从命?他们就是能找到,也得被灭口。 “娘娘,我觉得…” “打住,你别再劝我了,你要再说我可翻脸啦。”安妃已经很不耐烦了,她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的这般婆婆妈妈,她是让他帮忙的,不是让他拖后腿的。可她哪里知道,南明是关心则乱,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无法宣之于口已是痛苦不堪,还要时时刻刻为她的安危担心,真是费神又费力。 南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娘娘,我不是要阻止你,而是想说,宫里有一些地方看似破败荒芜,实则最适合藏身,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样的地方入手。” “是吗?也对,你是侍卫,知道的地方肯定比我多,你以前当差的时候,是不是走过很多地方?” “熟悉宫中的道路是侍卫最基本的能力。”南明如实答道。 “那就太好了!”安妃拊掌道:“真是天助我也,你我一起行动定能成事。好了,闲话少说,咱们走吧。”说完安妃带上面巾,擦着墙根出了灵犀殿。南明见状,也不多言,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两人走了一刻钟,躲过两拨巡视的宫人,顺利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前。这里曾是先帝静嫔的寝宫,自她去后便废弃了,算起来也有二三十年了。未免发出声响,两人不走正门,而是选择翻墙而过。 南明武艺高强,落地无声,安妃一身异能,跳个墙也是轻而易举,两人互不拖累地进了院子。 这里年久失修,遍地萧条,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安妃掩住口鼻,她养尊处优惯了,对这里恶劣的环境极不适应。 南明也蹙眉,但他毕竟是侍卫,再苦再累也经历过,眼下这点味道还忍得住。 “你说,他们会在这里吗?”安妃压低声音,贴着南明耳朵道。 南明正在用心观察周围的环境,耳边冷不丁出现一阵热气,鼻尖是淡淡幽香,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躲开,可脚下却不听使唤。他此时,内心如有一头困兽在蠢蠢欲动,他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犯错。 安妃没有注意到南明的挣扎与隐忍,自问自答道:“我看这里已经许久不住人了,也没人来打扫,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我们进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 南明没听清安妃的话,只是胡乱点头,想趁机分分心神,安妃却误以为他同意自己的话,当下欣喜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两人推开殿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明划开火折子,终于能看清殿内的景象。里面空荡荡的,没多少家具,只有一个梳妆台落满了灰尘,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周围零散地放着几把椅子,地面一片狼藉,有搬东西的痕迹。纱帘早已腐坏,只剩几缕丝线迎风摆动,诉说着昔日的光辉与荣耀。 两人看到这些,心里有一种凄凉之感。后宫佳丽众多,人走茶凉是常有的事,可是此情此景,便是安妃两世为人也不禁悲从中来。 “娘娘。”南明怕安妃想起不愉快的经历,出声提醒道。 “我没事。”安妃答道,语调平和,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她不是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况且那也不是让人开心的回忆,她自认豁达,不会给自己添堵。 “这里荒废已久,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来,你能找到什么机关暗道吗?”她是听说过,有些人喜欢建造密室,藏一些不方面示人的东西,然后用机关暗道封住入口,这样就能防止别人窥探他的秘密。宫里若有此类密室,建造得应该更为精妙,她看不出其中关窍也在情理之中。 南明目光犀利地打量着殿内各处。他知道,若有机关,也会设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一个烛台,一个茶杯,总之是让人想不到的东西。可是这里并不存在那样的条件,所以这里要么没机关,就是一座普通的废弃宫殿,要么就是机关设的太巧妙,让人无迹可寻。只见他东敲敲,西听听,仔细辨识机关有无,一圈下来,还是一无所获。他不由得摇头道:“卑职没有发现机关。” 安妃心里有些失望,毕竟大晚上忙乎半天,竟做了无用功,可是她也有心理准备,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找到。她见南明尽力了,也就不忍苛责,只道:“无妨,既然不在这里,那咱们去别的地方再找就是。” 南明点头称是,两人正准备离开,路过梳妆台时,南明停下了脚步。 “怎么,这梳妆台可有不妥?”安妃问道,她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南明不说话,伸手去探铜镜背面,一番摸索后,南明摸到一件东西。他拿出来,对着火折子看,安妃也凑上来,只见一个扳指内壁上刻着几个字,由于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可还是能看出大致轮廓,上面刻的是:挚爱芸萍。 芸萍?那是先帝静嫔的闺名,由此看来这应该是昔年静嫔受宠时,先帝赐给她的。只是这样的定情信物,不好好收起来,怎的镶在铜镜后面?这般遮掩,倒像是见不得人一样。可是先帝的东西…安妃心思电转,她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先帝给静嫔的,而是另外一个男人背着先帝,给他带了顶大大的绿帽子。安妃把这个猜测说给南明,南明听后嘴角抽了抽,却也不得不承认,安妃猜的在理。 “真是大胆,竟敢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偷情,不简单,不简单。”安妃感叹。先帝与现在的皇帝不同,那是真正天骄一般的人物,敢给或者说能给这样的人戴绿帽子,也算是有本事了。 第六十三章藏在地下的女人 没想到,人没找到,倒牵出一段孽缘来,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无语。 “这个怎么处理?”安妃指着扳指问道。 南明觉得这扳指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安妃思索了一会儿,果断决定留下它,至于目的嘛,抱歉,她还没想好。 南明见安妃要留下它,也不反对。他现在已经知道,安妃凡事自有主张,劝是劝不来的,所以与其让她心生厌恶,倒不如在小事上顺着她,反正她本心又不坏。 安妃拿着扳指又看了看,然后收入袖中。“我们走吧。”她对南明道。 在两人即将离开的时候,残破的殿门忽然自动关闭,火折子熄灭,安妃和南明被黑暗所阻,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娘娘,你没事吧。”南明焦急道,原以为今夜至多无功而返,谁承想出了岔子,要是安妃有个三长两短,他万死也难赎其罪。 “我没事。”安妃声音还算淡定,但心里抑制不住地害怕,这里只有两个人,她下意识地去抓南明的袖子。南明担心她的安危,也顾不得尊卑,连忙拉住她的手,口道:“娘娘,得罪了。” 安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时候情况不明,她不会因为这一点的冒犯就发作。 “娘娘,我现在去开门,你在我身后藏好。” “好。”安妃出奇地配合,这种时候,一个侍卫的主意要比一个养尊处优的嫔妃的主意管用得多。 南明伸手推门,可门纹丝不动,他又加大力气,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一片薄薄的残破的木门,此时犹如铁铸一般,坚不可摧。南明心中纳闷,这是从来没遇到过的事,他又尝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了?” “启禀娘娘,这门...卑职推不动。” 安妃听了觉得奇怪。她倒不认为是南明故意消遣她,于是也伸手去推门,果然如南明所说一般。这下安妃不禁紧张起来。她听持盈说过修仙派的法术,什么撒豆成兵,折纸为马,旁人看来玄而又玄的事,他们都能做到。安妃两下一比,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碰到修仙的高手了。 “娘娘…” “别吵。”安妃低声道:“我看我们今天是遇上高手了。” 南明心中一凛。安妃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如今连她都无可奈何,结果可想而知。 眼前是一片黑暗,安妃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南明察觉到她的不安,用力握紧她的手,给予她无声地安慰。他想了想,忽然大声道:“在下南明,不知有高人修行于此,如有冒犯,实在对不住,还请放我和主子一条生路。”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过了无痕。安妃与南明面面相觑,只觉得无比诡异。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声响,不待两人反应,地面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安妃只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陷下去,饶是南明眼疾手快,也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角,与她一起掉下去。随着两人身影的消失,地面重新合拢,再没有一丝裂痕。 “这是什么地方?”安妃揉揉摔疼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南明躺在不远处,双眼紧闭,生死不知,安妃见他这样,不由紧张起来,她连忙过去,用手拍他的脸,“醒醒南明,快醒醒。”南明一动不动。 安妃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呼吸,不由松了一口气。既然人还活着,那就是摔晕了,她索性就守在他身旁,等他醒来。 四周仍是无边的黑暗,安妃搓搓胳膊,轻轻哼着小曲给自己壮胆。她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些累了才停下。正当她准备闭眼小憩一下时,一个声音忽然道:“别停呀,继续唱。” 安妃吓得一个激灵,“是谁?谁在说话?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唉,我也想出去,可是不行呀,不如你帮帮我吧。”那个声音无奈道。 安妃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是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她慢慢地朝声源走去,只见不远处有微弱的蜡烛的光芒,走近细看才发现,赫然是一间牢房! “你,你是什么人?”安妃惊疑不定。她看这牢房整洁干净,无一丝异味,便断定所关押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只是她没听说过后宫关着什么人,所以对这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吓到你了,对不住。”那女人道。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背对着安妃,看不出容貌,但见身形窈窕,若是年轻,当是美人无疑。 “那个,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安妃毫不客气地提要求。她已经知道自己见到的是人非鬼,再没什么可怕的。 那女人从善如流,慢慢转过身来,安妃见她四五十岁的样子,不再年轻,气质却很出众。头发绾成髻,簪一支银钗,耳朵上带着银色的坠子,衣裙很素净也很整洁,整个人散发出恬淡的气息。 安妃看了一会儿,不解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难道是哪个宫里的嬷嬷?也不对呀,安妃看她这样,不但是关,更重要的是藏,有谁会煞费苦心地去藏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难道这女人掌握着什么重要秘密,又杀不得,所以才关在废弃寝宫的地下? “你问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那女人苦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当年我就打算以死明志,可是偏偏有人不肯给我痛快,以我的父母亲族要挟我,其实何必呢?明明无情,却要装作深情,到头来连自己都骗了。” “你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是谁呀?” “除了咱们当今的好陛下,这后宫中还有第二个能做主的男人吗?” “啊!”安妃失声叫出来,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莫非,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先帝的静嫔夏芸萍。”那女人道,声音饱含着无限凄凉。 原来如此,安妃掏出那枚扳指,看着“挚爱芸萍”四个字,只觉得讽刺。 “你被关了很多年吧,有什么话,不如和我说说。”安妃无比同情道。 静嫔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在这儿呆了不知道是二十几年还是三十年了,起初还会愤愤不平,大声咒骂,摔东西,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渐渐地我也接受了这种生活。如今你阴差阳错地进来,我倒有些不习惯。” 安妃蹲在地上,心说我也不习惯被困在这儿。她无聊地抠着泥土,随即又想到,既然静嫔能在这里活这么些年,一定有人定期送衣食,那他们就可以出去了。想到这里,她振奋起来,忙问道:“对了,那些给你送衣服食物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 “怎么讲?” “看见了吗?”静嫔指着牢里的一个方格子道:“这里平时上锁,每隔三五天,他们就从这里给我东西。”那格子不大,只怕连个小孩都通不过,静嫔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自然没有办法。 安妃看了看,心里有了底,只听她不紧不慢道:“看在我们在这陪你作伴的份上,下次他们来,分点食物给我们吧。” “想要食物?可以呀,只要你们把我也带出去。” 安妃无语地看着她。 “怎么,不答应?丫头,你当我被关了这么些年,真的疯了傻了不成,连你们有没有本事都看不出来?实话告诉你,你要不答应,下次再来人的时候,休想自己跑掉,只要我喊一声,你们就真的永远在这里陪我了。” 安妃吞了吞口水,心说真是厉害,看来皇帝把她关在这里,还是有点道理的,不然以她的脾气,后宫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你觉得我很可怕,是么,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我当年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苟活至今日,非我所愿。但是我遇上你们,说明老天还是开眼的,所以我何不借此机会,为自己争取到自由。” 安妃承认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如果把她放出去,自己也差不多到头了。但转念一想,持盈是答应把她带出宫的,所以何不借此为自己制造一个机会? 两个女人各有算盘,又不谋而合,所以说,一切皆是天意。 南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动了动身体,只觉得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慢一点,你的手臂好像断了,我不懂医术,所以没法为你接骨。”安妃跪坐在他的身旁,解释道。 “无妨。”南明在安妃的帮助下,费力地坐起身。只见他左手摸到伤处,右臂保持不动,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只听“咔吧”一声,断骨恢复到原位。 南明冷汗淋漓,安妃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一边担心道:“你没事吧。” 南明摇摇头,歇了半晌,才道:“卑职没事,卑职的手臂已经接好了,只要稍作修养,就能恢复。娘娘莫急,卑职一定会带娘娘出去。” 第六十四章重见天日 “我不急,你只管养伤就好。”安妃淡定道。她神色自若,当真是不着急的样子。 南明不知道她与静嫔达成一致,还当是在安慰他,心中不禁自责。他是侍卫,保护她是他的职责,可是如今还要娘娘为他操心,真是罪该万死。 “真是个护主的忠仆,我当年身边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南明听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大吃一惊,忙将安妃护在身后,喝道:“什么人!” 牢里的静嫔见他这样,不屑道:“紧张什么,我要真想做什么还会等到现在?” 南明戒备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何许人也。 “这就是先帝的静嫔。”安妃在一旁解释道。 静嫔?他想起扳指上“挚爱芸萍”四个字,大惊失色,“莫非…”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静嫔没有死,而是被关在寝宫地下。”静嫔平铺直叙,语调没有多大起伏,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安妃见南明一头雾水,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南明目瞪口呆,只觉得荒谬至极。“竟然有这种事!”宫闱秘事,错综复杂,显然不是他一个侍卫所能理解的。 安妃见他消化得差不多了,才道:“过两天会有人来给静嫔送衣服食物,我们到时趁机逃出去。” 南明闻言,心中一凛,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动了动右臂,希望到时别出差错才好。 地下的人有条不紊地计划着,地上的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清晨,灵犀殿的大宫女照例服侍安妃梳洗。进了寝殿却发现床上是空的,那宫女起初以为安妃只是出去走走,派了两个小宫女去找,谁知半个时辰过去,连安妃的影子都没看见,她这才意识到,安妃不见了! 大宫女是灵犀殿宫女内侍们的主心骨,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叮嘱众人不许声张,自己则跑到持盈的住处求救。 “郡主,我家娘娘不见了!”大宫女慌张道。 持盈也是刚起身,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闻言忙问道:“怎么回事?” 大宫女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合宫上下,等着看我家娘娘热闹的不在少数,娘娘她心善,不爱计较,可是不代表别人就愿意安分守己,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瞒一时容易,等过几天,只怕整个后宫都会知道。” 持盈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可是昨天她们刚达成同盟,今天安妃就不见了,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难道是有人发觉了她们的计划?是皇帝,还是皇后? 持盈瞥一眼跪在一旁的大宫女,曼声道:“你起来,先回去,此事不要声张,就说是娘娘在我这里,这两天先不回灵犀殿了。” 大宫女起身领命,她明白持盈的意思,“那娘娘的事…” “你不用管,只要好好当你的差,稳住灵犀殿的宫人即可。” 大宫女走后,持盈揉着额角发愁。这安妃究竟到哪儿去了?她要不要去皇后那里探探口风?但转念一想,又怕打草惊蛇,最后她还是决定先压下此事。 陵钧进来,看见持盈蛾眉轻蹙,不胜忧愁,他走过去握住持盈的双手,温声道:“怎么了?” “唉,安妃不见了。”持盈无精打采道。 不见了?陵钧愣了一下,随后笃定道:“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何以见得?” “她久居深宫,哪怕再无心机,也不可能没一点防备,再说她重生后武力超群,寻常人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你不是说来的是灵犀殿的大宫女吗,那南明呢,他怎么不来?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两人在一起。” 持盈想了想,觉得陵钧说得非常有道理,以南明对安妃的心意,安妃不见了,最着急的非他莫属,可他竟然不出现,是不太合常理。只是他们遇见什么事了,竟然要玩失踪?持盈估计,最多三天,这事就能传遍后宫,到时候不管他们出不出现,**后宫的罪名是躲不掉了。 真是不靠谱啊,持盈摇摇头。 “依我看,他们应该没有遇到危险,也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一时不得脱身。” “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了…”持盈觉得自己想的太乐观了,但只有这个可能能安慰她。 陵钧从来不对没有把握的事轻易下结论。在他看来,安妃失踪的事必然会引来各种非议,至于事情如何收场,更是难讲,所以她究竟在哪儿的问题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行,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持盈果断道。她身在后宫,做事束手束脚,连同门被抓都不知道,顶个劳什子的头衔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郡主,何必守着这一套规矩? “我决定了,等找到安妃,我就和陛下说要搬出宫,不管他同不同意,再说说不定他也希望我不住在宫里呢。” “不要冲动。”陵钧道:“其他的事都先放一放,今天夜里我们去各个宫殿查探一番,待回来再做打算。” 持盈有些心浮气躁,不过陵钧办事一向妥帖,两人刚好互补。入夜,两人潜入重华宫,这里平时上锁,守卫相对不太严密。持盈将宫殿里的每一块砖瓦都细细推敲,可是并没发现什么线索,她看向陵钧,只见陵钧若有所思地盯着房梁。 “怎么了?”持盈压低声音问道。 “上面有东西。” “是什么?” “不知道。” 持盈正想一探究竟,却被陵钧拦下,她不解地看陵钧,陵钧却不解释。这时,一队巡夜的侍卫走过,她连忙敛了气息。 “走!”陵钧压低声音,抓住持盈的手就往外带,持盈尚未回神,两人已到殿外。这时,几个宫人沿着重华宫走廊向东走去。持盈注意到,他们的托盘里放着各种食物和衣服,可是大半夜的,人都睡了,有哪个宫的娘娘会传这些?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疑惑,于是屏息静气,悄悄跟在后面。 安妃和南明运气不错,在他们掉到地牢的第二天夜里,就有人来给静嫔送衣食。地牢原本是上了锁的,可在安妃和南明的努力下,竟硬生生的将锁撬开了。静嫔满意地走出地牢,等待着给她送衣食的宫人。果然,子时一过,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安妃南明藏在暗处蓄势待发。 “娘娘,奴才给您送吃的来了。”为首的是一个太监的声音。 静嫔哼了一声,并不言语,那太监却是习以为常,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一个个托盘通过方格放进牢里,然后静候在一旁,等静嫔用膳。要不是隔着一座地牢,那太监的服侍简直无懈可击。 静嫔将托盘递给安妃和南明,自己只留了一盏银耳羹。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我爱吃这个。”静嫔破天荒地开口说话。 那太监听了,也甚是惊奇,忙回道:“陛下虽然嫔妃众多,可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娘娘,这不,回回都派奴才来侍候,唯恐娘娘觉得不习惯。” “哼,他倒是上心。”静嫔冷笑道:“我生不是他的人,死不是他的鬼,他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娘娘莫要说这种话,陛下对您的情意,那是任何人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之前有个丽妃,不过是容貌上与您有三分相似,就宠冠后宫,可见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行啦,你不用再替他说好话了,横竖我已经是个死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不重要,你留着这份心去孝敬别的妃子吧。”静嫔不耐烦再应付他,对着安妃和南明使眼色。 “娘娘,您用好了吗?您要是用好了,奴才还得回去跟陛下复命呢。”那太监催促道。 “好了,这就将托盘还给你。”静嫔假意道。安妃和南明看到她的暗示,立刻行动起来,只见他们出手如电,瞬间将那太监制服。 “啊,你们!”那太监不承想牢里还有其他人,惊得大叫起来。后面的人听到他的叫声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想要救他,更多的人却选择掉头跑掉。 安妃和南明见状,暗道不好。如果有人将这里的事情传出去,那他们几个全都要死,可是牢里活动范围狭小,他们能擒住一个人,却没法擒住所有人。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嗤嗤”两声,逃跑的人瞬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持盈和陵钧跟着送衣食的宫人来到废弃的宫殿,又辗转到了地下。他们听到了静嫔与那太监的对话,觉得不过又是一桩皇家秘辛,直到那太监大叫起来,他们才出手拦下想要逃跑的人。 “你们来得真是太及时了!”安妃惊喜道。她原以为持盈她们不会找到这里来,毕竟自己当时也是临时起意,半句话都没来得及交待,如今看见他们,当然喜不自胜。 持盈在这里见到她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一切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 “废话少说,先把那奴才看住。”静嫔在旁边指点道。安妃闻言,也不手软,一记手刀劈晕了那太监。 几人聚在方格两边摸索着,希望能有机关彻底打通这里。然而,并没有。 “怎么办,难道真出不去了?”安妃咬着嘴唇,不甘道。都到这一步了,打死她也不依。 陵钧道:“你们让开,我来试试。” 众人闻言,自动退到两边。只见陵钧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多出一道光芒,那光芒随着咒语的催动越聚越多,最后凝成剑状。 “破!” 只听“哗啦”一声,坚不可摧的墙壁立刻破出一个大缺口,安妃南明和静嫔从缺口处走过来。静嫔望着久违的夜空,心中感叹,天可怜见,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终于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第六十五章美人容貌 几人回到持盈的住处,安妃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假装留在这里,静嫔则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做什么。持盈忙前忙后,无心去管那些小事,在她看来,只要人不出事就万事大吉了。 持节见两个人出去五个人回来,很是诧异,他不认识静嫔,静嫔也不屑与他道明身份。 “她是谁?”持节拉着持盈问道。 “是先帝的静嫔。”持盈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持节,持节听了只有一种感觉——乱。本以为如今皇帝的后宫已经算是勾心斗角,暗潮汹涌,谁知连先帝的嫔妃都扯进来了。持节不明白,他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静嫔结出孽缘?他哪里知道,正因为皇帝高高在上,一呼百应,行事才越发肆无忌惮,连江山都能得到,何况一个女人?而且静嫔当年固然美貌,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方能在一众美人中脱颖而出。 “事情就是这样,依我看,静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持盈现在已经对宫里的女人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不论是皇后,安妃,还是静嫔,虽然容貌气质各不相同,但都绝非善类,与这些女人周旋真是费心又费力。 “不说了,我要先去小憩一下。”持盈不再理会持节,径自朝自己房间走去。当她路过静嫔的房间时,特意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窗户却半掩着,她透过缝隙依稀能看见静嫔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与安妃的闺怨不同,这是一种对美人迟暮的无措,“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再美的人也禁不住岁月的蹉跎,她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了,留一点时间让她适应。 静嫔看着镜中的人,有一瞬间的怔愣。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内心却疑惑道:“这是谁?这是我吗?”眼前的人皮肤依然白皙,五官也没有变化,只是已经不再年轻,眼角处生出细细的皱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到底是回不去了。 持盈倚在床头刚眯了一会儿,安妃就毫不客气地把她弄醒了。 “你做什么。”持盈不满道。同样是一夜没睡,自己困得不行,她怎么就这么精神呢? “起来,我给你讲讲这两天在地牢发生的事。”安妃兴致勃勃道。 持盈的确是想知道,可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觉,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安妃不依,硬是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持盈无奈,只得灌了两杯茶水,神游似的听她讲奇遇。 “怎么样,够刺激吧。”安妃得意道。作为一个深宫中的嫔妃,能经历这些已经算是骇人听闻了,可是持盈自小在碧游山修行,什么鬼怪故事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放她跟前明显有些不够看了,所以她胡乱应和两句,想让安妃赶紧走人。岂料安妃并不好糊弄,她见持盈敷衍她,气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倒不好好听。” “她都困成这样了,能坐着都已经不简单了,你还埋怨她。”软媚的声音似嗔似怒,叫人酥到骨头里,安妃一个女人听了都觉得无比销魂。她转头,只见一个美人倚在门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大红的纱裙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安妃诧异,她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花妖狐媚,美得不似凡人。 “怎么,看傻啦,你这小姑娘长得也不赖,只是比不上我。”何灵娇笑道。 任何女人听见这话都是要勃然大怒的,偏偏安妃不为所动。她承认自己的容貌比不上眼前这位,也不介意她说实话。 “啊,竟然不生气。”何灵有些意外。她明白美貌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何况是嫔妃,看来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持盈见何灵来了,心里一松,她正发愁怎么打发安妃呢,如今这狐狸精来了,真是再好不过。 “你不是想见狐狸精吗?这位就是。”持盈对安妃道。 “狐狸精?真的是狐狸精?活生生的狐狸精?”安妃两眼放光,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她的脑海里闪过纣王和妲己的故事,将妲己与眼前这位相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古人诚不欺我也!这样的容貌与魅惑果然当得起“红颜祸水”四个字。 “何灵,这位是安妃娘娘,她仰慕你已久,你们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持盈用眼神疯狂暗示何灵。何灵会意,笑盈盈地牵起安妃的手,熟稔道:“原来是位娘娘,失敬,失敬,咱们就别打搅持盈了。正好,你没见过狐狸精,我也没见过娘娘,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 何灵魅惑人心的功夫登峰造极,安妃在她面前如同婴儿一般,哪有说不的余地?于是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出门了。持盈见状,心里高兴起来,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何灵和安妃走到花园里,两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九月桂花香,这园里多是四季桂,便是冬天也能开出花来,美人与娇花相互映衬,真是景美人更美。 何灵摘下一撮桂花给安妃簪在头上,娇声道:“别总是带戴牡丹,我看这桂花也是极好的。” 安妃摸了摸头上的花。问道:“好看?” “当然了!”何灵不容置疑道:“真正的美人不但容貌是美的,还应该美得有特色,千篇一律的美人有什么意思,没多久就看厌了。对了,你不是娘娘么,更应该多学学如何讨皇帝欢心。” 安妃苦笑道:“我可能是这宫里唯一一个不想讨好陛下的人。” “欲擒故纵?” “不是,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娘娘。既然你是持盈信得过的人,我也不怕告诉你,过段时间我就会跟持盈一起离开皇宫,再也不回来了。” “看不出,你竟然有这样的胆量。”何灵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欣赏。“不过看你身娇体弱,只怕难以适应外面的生活。” 安妃闻言扑哧一笑,随即将自己两世为人的事情讲给何灵听,何灵听完拊掌笑道:“妙!你竟有这样的奇遇,难怪想法异于常人,不过我喜欢,你以后要是真能出去,就去狐狸洞找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安妃也很开心,继持盈之后,她又认识了一个狐狸精朋友。正所谓朋友多,好办事,她将来出去总算有些着落了。 正说着,何灵忽然脸色一变,伸手将安妃拉到树后。桂花树已有百年树龄,遮住她们两个是绰绰有余。两人探头出来,只见一个身穿龙袍的身影站在她们刚站的位置。旁边一个太监道:“真是怪了,刚才明明听见这里有声音,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呢?” 皇帝道:“或许是花仙显灵也说不定。走吧,去持盈那里。”太监诺诺称是,不一会儿,两人身影消失。 “好险!”安妃捂着胸口道,她一点都不想在这时候同皇帝碰面。 “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就等着今晚侍寝吧。”何灵在一旁不忘邀功。 安妃不服:“说起来,你长得比我还要美,说不定是你侍寝呢。” “我会幻术呀,可以将自己变成一个老嬷嬷,或者不起眼的小宫女,寻常人是绝对看不破的,再不济,我原身是狐狸,大不了变回狐狸,皇帝见了只会以为我是你的宠物。”何灵漫不经心道。 “真有本事!”安妃看着她咬牙切齿,偏又拿她没办法。 “好了,一点儿小事而已,至于吗?听见他们刚才说的了吗,要去持盈那里呢,我们也回去看个热闹。”何灵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 持盈约莫睡下一个时辰,就听见秋露叫她起来更衣,她原本不想动,可是秋露说是皇帝来了,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没办法,她即使知道皇帝扣押了她的同门,她也不能无礼,谁让她要面对的是天下之主,九五至尊呢? “持盈见过陛下。”她皮笑肉不笑地给皇帝请安。 “持盈免礼,朕这两日没来看你,你还好吗?”皇帝笑容可掬,一副慈祥的长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这个侄女多好呢。 “持盈谢陛下关心,一切都好。”持盈虚与委蛇道,在宫里久了,她也学会了这一套。 皇帝不置可否,只见他坐在上首品着茶水,眼神若有所思。 “朕听说安妃这两日住在你这里?” “回陛下,娘娘这两天的确在我这儿。”持盈淡定地回话,心里却怀疑是秋露通风报信。“陛下是想见娘娘吗?可巧,娘娘刚出去了,持盈这就叫秋露去寻她。” “不必了,朕就是随口一问,既然安妃想在你这里住,那就住吧。”皇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拒绝了持盈的建议。 “陛下要走吗,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安妃款款而来,嘴上说着告罪,却没有请罪的样子。 皇帝见安妃真的出来了,脸上笑意渐浓,“爱妃不必多礼,朕见你和持盈相处得好,朕心甚慰。朕还有奏折需要批阅,就不多留了。”说着就朝门外走去。安妃和持盈行礼,恭送圣驾,只是话音还没落,皇帝却突然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六十六章相看相厌 安妃和持盈正纳闷,却见静嫔出现在门口,两人大惊,只觉得怕什么来什么。 “你是…芸萍?”皇帝怔怔地看着她,语调飘忽,呓语一般道。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埋藏在心底的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陛下好记性,不错,我就是夏芸萍。”相比皇帝的激动,静嫔表现得相当淡然。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见到皇帝,会是怎样的情形。她想她要打他,大声质问他,咒骂他,让他无地自容,可是真见面了才知道,那些情绪都是多余而无用的,往事已矣,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这并不代表她要放过皇帝,而是她有了更深层次的考量。 “芸萍,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皇帝声音颤抖着,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陛下,我老了,如今这般模样难为你还能认出来。”静嫔摸摸自己的脸道。 皇帝摇摇头苦笑,“若说老,朕也老了,又怎么会嫌弃你。再说容颜会变,气质却不会变,当年宫里有那么多美人,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你。”皇帝无比怀念地说道。彼时年少,他还只是王爷,而静嫔初初进宫,与普通的贵族少女没什么两样。少男少女相互爱慕,朦胧且美好,一切都发乎情,止乎礼,整整三年,竟然没人发现他们之间的暧昧,不得不说,这两人既大胆又心细。 “陛下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反正都回不去了。对了,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从地牢里出来的?”这话一出口,不但皇帝,安妃和持盈也变了脸色。安妃在心里骂她恩将仇报,自己不要命,别人还要呢,她好不容易才跟持盈达成共识,宫外的逍遥日子没过一天,眼前就有砍头的危险,真是害人不浅。 持盈也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静嫔会拿这个旁人避讳还来不及的事情做开头,真不知道是该夸她大胆还是该骂她愚蠢。 静嫔体会不到安妃和持盈的心情,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皇帝,无论爱恨,都是他一个人。只是这厢还没看出个结果,只听宫人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持盈和安妃互看一眼,只觉得今天这里要无比热闹了,眼见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她俩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么一想,再没可担心的了。 持盈和安妃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充当背景,皇后却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原来你在这里,叫臣妾好找。” “皇后有事吗?”在人前,帝后一向相敬如宾,无论多无聊的问题,皇帝都耐着性子回应,给足皇后的体面。 “其实臣妾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偶然听说安妃不见了,又听说安妃在持盈郡主这里,所以想请陛下一同过来看看,没想到陛下先一步来了。”皇后解释道。 “安妃就在这里,你也看见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不可当真。” “陛下说的是,臣妾记下了。咦?这位是…”皇后先是疑惑,随后大惊道:“静嫔!”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她连连后退,仿佛见鬼一般,宫女内侍怕她摔倒纷纷迎上去扶她,这场景甚是壮观,差一点就闹得人仰马翻。 “成何体统!”皇帝沉着脸,训斥道。 “是臣妾失态了。”皇后醒过神来,屏退众人,告罪道。 “皇后,朕看你身体不适,不如回玉坤宫休息吧。”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笑道:“臣妾的都是小毛病,不劳陛下挂心,只是这…”她用眼角余光瞥向静嫔,似是在等皇帝的决断。 “这件事,朕以后再和你说,你先去吧。”皇帝不愿当着持盈和安妃的面,说这些陈年旧事,只用眼神示意皇后,希望她知情识趣。 皇后果然会意,只听她温柔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望保重龙体,臣妾先退下了。”说完,施施然朝外走去。 持盈在一旁低着头,细细品味皇后的话,只觉得不太对味,然而还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又道:“持盈,安妃,你们先退下。” 两人闻言,如蒙大赦,端端正正地行过礼后,一前一后出了门。 “真是要命!”安妃捂着胸口抱怨道。刚才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她觉得竟比一年还要长,她真以为皇帝会下令砍了她的脑袋。“恩将仇报,真是恩将仇报!”安妃愤愤然,只觉得遇上静嫔真是倒霉。 持盈也被吓得不轻,且她与静嫔更是无半点瓜葛,若是被连坐,大概只能去找阎王爷诉说冤情了。 两人一通胡思乱想,最后终于想到,把她们都支走,皇帝和静嫔会说些什么?她们可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两人只是单纯地喝茶聊天。 果不其然,持盈和安妃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变了脸色,只见他沉着脸道:“芸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朕念着旧情,只要你肯乖乖回去,朕会既往不咎,皇后那里也不会乱说。” “哈,回去?回哪儿去?是回我的寝宫,还是回寝宫底下的地牢?”静嫔尖锐道。她对这个男人早就不报幻想了,所以即使他翻脸,自己也不会觉得寒心,只是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断没有回去的可能。 皇帝见她不肯配合,也失了耐心,“芸萍,你不要不知好歹,朕能关你一次,就能关你第二次,你不顾自己的性命,难道连父母亲族的命也不顾吗?”他说到最后,已有了威胁之意。 “父母亲族吗?”静嫔喃喃道,她的眼里浮现出悲伤。夏家生她养她,为了她的事情没少操心,可她也极尽所能回报了自己的家族。在她得宠的几年里,她的兄弟步步高升,姐妹配得佳婿,整个皇城里没人不羡慕夏家。可是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上位后,不仅囚禁了自己,连着夏家也跟着遭殃,虽不至于赶尽杀绝,却也失了往日的荣光。她哀求过,咒骂过,可是都没有用,最后她只得叮嘱家里,远离皇城,走得越远越好,忘了自己,就当夏家没有过这个女儿。天晓得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是如何的滴血。 “陛下,你也配提我的父母亲族,是谁害了他们,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静嫔冷笑道。 皇帝回避了她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芸萍,朕记得你当年最是善解人意,如今怎么反倒尖酸刻薄起来了。” “我善解人意么?”静嫔歪着头,状似回忆道:“陛下糊涂了,善解人意的是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怕是连三分都不及呢,而我更是跟温柔小意不沾边。可是陛下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最爱我的率性,和其他矫揉造作的女子相比,我最真实,能让你感到被爱的温暖。可是陛下,我给了你温暖,你却给了我无尽的痛苦,让我每一天活着都是煎熬,偏又不能死去,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她字字诛心,句句泣血,说到最后,连皇帝的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 “其实朕也不是…”皇帝说不下去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否定静嫔的话。 “陛下不用解释了,你我是相看两相厌,横竖就这样了,至于我的亲族,哼,拜你所赐,我早已和夏家脱离关系,哪里还有什么亲族,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皇帝见她如此决绝,心知再劝无用,于是痛下决心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要怪朕。来人!” “陛下且慢。”静嫔淡淡道。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蹙眉道。他不明白静嫔为什么非要一再激怒他。 “我是还有话说。陛下,我请问你,现在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皇帝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给陛下下了点药,这药一时半刻不致命,发作起来却会生不如死。”静嫔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帝,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愤怒又无可奈何。 “你竟然真的敢…是我小看你了。”皇帝恍然大悟道。 “不错,我不停地激怒你,是为了让药效尽快散发,而情绪大起大落会助长毒药的效力。”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毒药!”皇帝感叹道。 “不错。我这些年一直后悔,没能让你尝尝这毒药的滋味,好在现在也不晚。对了,这毒药的名字就叫‘相厌’。看,多适合咱们俩。” “那你是何时下的药?”皇帝锲而不舍地问道。 “就是刚才见面的时候呀。这药无色无味,根本不必接触,以刚才的距离,你不中毒才奇怪呢。”静嫔满意道。“好了,现在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再没有可连累的了。” 皇帝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他知道现在不是杀静嫔的时候,于是勉强道:“芸萍,不要这样,两败俱伤是没有意义的。” 第六十七章三个女人一台戏 静嫔闲闲地摆弄着茶具,不以为意道:“陛下稍安勿躁,这毒一时半刻发作不了,怎么着也得三日。在这三日里你不妨想想,究竟如何安顿我。” “好,芸萍,我知道了,你是想要锦衣玉食也好,是想要自由也罢,都依你,只要你把解药给我,我是皇帝,一言九鼎,决不反悔!”皇帝信誓旦旦道。 静嫔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内心鄙视到了极点,恨不得立马叫他毒发身亡。可她受了这么多年苦,是时候补偿了,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再算。 “陛下请回吧,我有些累了,希望三日后陛下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皇帝见她心意已决,只得咬牙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说道:“朕很快会办妥此事,你不要轻举妄动!” 持盈和安妃直到晚上才回到住处,此时皇帝早已离开,静嫔正打坐调息。持盈惊讶她竟然会这个,但转念一想明白过来,她在地牢里三五日才吃一顿饭,寻常人即使不死,也会形容枯槁,哪像她这样精神,看来她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你们回来啦。”静嫔见她俩进来,主动道。 “是啊,静嫔娘娘好本事,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这气魄,令我等望尘莫及。”安妃话里有话道。 “丫头是嫌我提了地牢的事?放心吧,不会连累你的,我自有分寸。” “分寸?我们差点儿被你害死。你当陛下是什么人,他肯定知道我们跟你关系不浅,完了,他迟早会收拾我们的。”安妃扶额道。 “他要真想收拾你们,就算你们同我没有关系也是一样的。”静嫔冷冷道:“我认识他二三十年了,他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提醒。” 持盈见她俩这样,忍不住劝道:“都少说两句吧,我们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办,这样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安妃要出宫,静嫔要报仇,自己要找同门,这么多事情赶一块儿,真是够难为人的。 “持盈说得不错,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目的,犯不着吵架,相反,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安妃对她的说辞存疑。什么保护自己,凭她和持盈的本事还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只有她不会武艺,还和皇帝结仇,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她自己。 静嫔知道安妃的想法,只听她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可是这宫里的事并不是都能靠武力解决,皇帝也不会武艺,照样统御九州,所以,你们应该多了解宫里的生存之道。” 这话一出,持盈和安妃都乖乖闭嘴。不错,她们能在武力上占据上风,可还是不敢明着得罪皇帝。“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妃权衡了一番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别急,我自有办法。你们的事我都记下了,多则半年,少则两三月,咱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持盈和安妃互看一眼,表示无语。这静嫔真是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三两句话就将她们绑在一条船上,也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持节进来正看见三个人神态各异地坐在一起,他想了想,又折返回去。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半路上碰见陵钧和南明,他不假思索道:“她们在屋里。”说完匆匆去了。陵钧和南明对视一眼,不明白持节是怎么了,提到持盈她们时,简直避之如蛇蝎。 晚膳的时候,南明委婉地提醒安妃,应该回灵犀殿了。虽然现在她和持盈的关系很好,但是嫔妃就该有嫔妃的样子,老住在郡主的地方,算是怎么回事? 安妃想了想,觉得南明的话在理,于是决定今晚就搬回灵犀殿。 送走了安妃,陵钧和持盈照例到花园散步,两人手牵着手,在桂花树下慢慢地走着,晚风透着凉意,恋人的心却是火热的。 “持盈,”陵钧忽然叫她的名字,桂花落在两人的肩上,平添了旖旎。 持盈看着陵钧,心跳得厉害。只见他慢慢地靠近自己,温柔得叫人心碎。持盈慢慢闭上眼,只觉得唇上一暖,陵钧按着持盈的肩膀,加深这个吻,持盈嘤咛一声,婉转而就。月光,桂花,缠绵的拥吻,这个夜美好得让人心醉。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不稳地依偎在一起。持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在水里火里过了一遍,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难以言表。陵钧紧紧地扣住持盈的肩膀,只觉得意犹未尽,每次吻持盈的时候,都想要更多。 “陵钧,”持盈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带着无限的娇羞。陵钧见她这副样子,更加难以自持。他强忍着推开持盈,用力吸气以平复内心的躁动。持盈知道他忍得辛苦,羞得简直无地自容。只见她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正如她的内心一样,纠结又无措。 良久,持盈方道:“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陵钧不置可否。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最后陵钧开口:“我送你。” 两人不时眉目传情,短短的距离,竟走了半个时辰,最后连持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像傻子。” 陵钧也笑,“都是痴人。可是我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我也是。”持盈动容道。这一刻,即使海枯石烂,也阻止不了她对陵钧的情意。 陵钧将她拥在怀里,他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这样他们就能永不分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是曾经神仙给他下的定语,可他偏不信。彼时他无情无爱,初听之下,只觉荒谬;现在他仍不信,他们相爱,情比金坚,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竹林遇险时,他想过要放弃,可是这样好的人,他怎么舍得?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这世间本就是各有各的缘法,又何必被一时的困厄所束缚呢? 持盈不知道这一刻陵钧想了很多,她只知道自己今生今世认准了这个人,从今往后,无论是福是祸,都要一起承担。 两人虽然所思所想不同,但在一起的心是一样的,这段情缘究竟如何发展,仍是未知之数。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皇帝自从回了寝宫,一直忧心忡忡。 “夏芸萍这毒妇!”他低声咒骂着,额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马将她千刀万剐。一旁的太监装聋作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去,给朕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找来。”皇帝大手一挥道。 太监领了旨,一刻也不敢耽搁,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皇帝又道:“慢着,去将院正给朕叫来。”太监领旨退下,一刻钟后,院正跪在皇帝跟前恭请圣安。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沉着脸道:“爱卿,给朕把把脉吧。” 院正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此时他面上淡定,心里却疑惑起来,平日里请平安脉,皇帝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怎么今天这么主动,难道皇帝的身体…他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伸出二指,搭在皇帝的脉上,一手捻着山羊胡子细细体会。 “如何?”皇帝问道,声音里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启禀陛下,从脉象上看,陛下的脉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 “行了,行了,别跟朕说这些,朕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康健。” “陛下龙体康健,只是虚火旺盛,应戒急戒躁,平素多饮水,饮食宜清淡,忌辛辣燥烈食物及烈酒。” 皇帝捂着头,闭眼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院正行了礼,正欲退下,只听皇帝忽然道:“爱卿可知道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 “这,微臣不知,请陛下容臣回去细细查阅典籍,或可寻到记载。” 皇帝点点头,“有劳爱卿了。” “陛下。” “又怎么了?” “是皇后娘娘来了。” “哦,是皇后啊,叫她进来吧。”皇帝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榻上。 “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后免礼。”皇帝含笑着将皇后扶起来,两人坐在一张榻上,不分彼此。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关切道:“陛下日理万机,务要保重身体。” “朕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皇帝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皇后素来是乖觉的,她看出皇帝不想说实话,也不勉强,换了个话题道:“陛下,玉坤宫的菊花开得正好,臣妾想趁着花期,办一场菊花宴,与众姐妹同乐。” “皇后此言,甚合朕心,如此,就要请皇后操劳了。” “臣妾统御后宫,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谈不上操劳,只是臣妾希望,陛下能多到玉坤宫走动,这样就算是疼我了。” 皇帝伸手揽住皇后的肩膀,调笑道:“皇后莫不是嫌弃朕不懂得怜香惜玉?朕知道皇后是最可人疼的。” “陛下!”皇后脸色绯红,似喜似嗔道。 第六十八章皇后的心思 帝后二人在榻上温存片刻,直到有太监在外面出声提醒,才不得不分开。 皇后心中懊恼却也无法。礼法大过天,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逾矩,白日宣淫已是不妥,如果自己不加节制,很快后宫就会传出各种不利的谣言,她能治罪一个,总不能将整个后宫都治罪,所以皇后的身份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风光。 安妃回到灵犀殿,见宫女内侍都各司其职,表示非常满意。大宫女请安的时候,顺便把连日来殿里的大小事务都一一作了汇报。 安妃听了,直笑着夸她能干,可是大宫女却面无喜色,眼里甚至隐隐有泪光。 “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安妃不解道。 大宫女摇摇头,哽咽道:“娘娘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奴婢以前有不敬的地方,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安妃狐疑,摸着下巴暗道,这小宫女莫不是傻了,平白无故,怎么说这种话。 “娘娘,奴婢以前一直觉得娘娘行事作风不像个嫔妃,所以心里生出轻视的念头,可是通过这几天奴婢才发现,您不仅是灵犀殿的主子,更是奴婢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您今天平安回来,是奴婢们的福分,否则,奴婢们就算做鬼也得到下面伺候您。” 安妃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理。宫人都是依附主子生存的,如果自己当时在地牢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就都不用活了,相反,自己平安归来,她们的脑袋就还在自己脖子上,可不是皆大欢喜么。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我看你把灵犀殿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算对得起我了。”安妃如是说。主仆二人又闲话了一番,直到南明求见,才堪堪止住。 安妃见了南明,关切道:“你的手臂怎么样?” 南明躬身答道:“卑职已无大碍,娘娘不必挂心。” 安妃见他的手臂活动自如,相信他是真的没事了,终于放下心来。“前几天辛苦你了,这样,我允你告假三天,怎么样?” “卑职不想休假,只想护在娘娘左右。” “你紧张什么,我是让你放假,又不是让你离开灵犀殿。”安妃觉得他反应过度了。 南明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坚持道:“娘娘,卑职真的没事。” “好吧,你说没事就没事吧。”安妃不再勉强。 “娘娘。”门外大宫女来报,“皇后娘娘请您到玉坤宫一叙。” 皇后?安妃在心里苦笑道,她果然是不肯放过自己。也是,静嫔囚禁多年,好死不死地出现在持盈住处,自己恰好也在,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连自己也不信。既然皇后有请,躲是躲不过去了,那就坦然面对吧。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吩咐宫女给她梳妆更衣。 到了玉坤宫,皇后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了安妃,照理说些体己话。一盏茶的功夫,皇后终于切入正题,“本宫听说你前几天失踪了,可有此事?” “娘娘何出此言,臣妾只是到持盈郡主那里小住,何来失踪之说?”安妃既惊奇又惶恐道。她想这件事终究没能瞒过去,只是她没想到皇后会问得这样直白,若她只是寻常嫔妃,定然禁不住这种诘问。 “原来不是失踪,看来是传言有误了。”皇后和善道。她当然不会相信安妃的一面之词,可也不想公然和她撕破脸,尤其是这种时候。静嫔过了将近三十年重新出现,且持盈与安妃走得又近,所以与其赶尽杀绝,倒不如放任她们两虎相斗,最后坐收渔利。她相信,那两个女人为了皇帝的宠爱会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安妃此刻能听见皇后的心声,一定非常无语。对于一个无宠的女人来说,恩宠大过天,可是碰巧,无论是安妃还是静嫔都不需要这种留不住的东西。安妃一心想要逃离后宫,静嫔恨皇帝恨得牙痒痒,皇后的打算注定落空。 “本宫昨天在持盈郡主那里看见一个女人,你可知道她是谁?”皇后别有用心道。 安妃摇摇头,“臣妾不知。” 皇后看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心里很满意,口道:“那是静嫔,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她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就是想让安妃误会。 安妃心里明镜似的,静嫔是先帝的静嫔,这话她怎么不说?她是既不能说,也不敢说,而且她敢打赌,皇后绝对不知道静嫔被囚的事情。安妃偷偷翻个白眼,只觉得当个不得宠的皇后真难,对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的,偏还自以为胜券在握,真是可悲又可怜。 那边皇后还浑然不觉,“虽说是陈年旧事了,但这么多年,陛下对她还是旧情难忘,你年轻貌美,以后的日子还长,倒不怕没有机会。”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也相信陛下对待后宫一视同仁,看陛下对娘娘不就是极好吗?” 皇后听了淡淡一笑,不知可否。 安妃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该差不多了,可是谁料皇后忽然道:“本宫打算这几天借着秋景办一场菊花宴,可是手边又没有得力之人,你今非昔比,不如就由你来协助本宫,持盈郡主也一并。” 安妃眼皮跳了跳,只觉得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在后宫是一朵奇葩,皇后居然还叫她操办宴会,真是看得起她。她不愿成为众矢之的,忙推脱道:“皇后娘娘,臣妾何德何能,臣妾从没操办过宴会,臣妾…不会。” “出息!”皇后佯怒道:“不会可以学,再说不是还有本宫吗?你不会的,就在一旁看着,而且持盈郡主聪慧,她想必会有真知灼见。” 安妃不再说话,看来皇后是铁了心要跟她们杠上,她要再说,就是忤逆皇后,虽罪不至死,但也不会叫她好过,所以她顺从道:“臣妾但凭娘娘吩咐。” 皇后见她终于答应,满意道:“你是个好的,记得多讨陛下欢心,将来诞下皇子,贵妃之位唾手可得。” 安妃心中一凛,她没想到皇后会主动提贵妃的份位。要知道,皇后对“贵妃”二字深恶痛绝。自古皇后与贵妃就是势同水火,毕竟一个是后宫之主,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才能得到的份位,这二者不共戴天。如今皇后为了拉拢自己,竟然连这都搬出来,可见静嫔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危机。 安妃低着头,心说她可不敢当贵妃,到时候莫说皇后,就是其他嫔妃都不可能放过她,何必白白为别人做嫁衣裳。 皇后乏了,叫安妃回去准备一番,明天卯时再到玉坤宫来。 安妃郁闷地退下,心里将皇后大骂一通,把她抓来做苦差事,又要她来拉仇恨,真是其心可诛。 与安妃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持盈。当她得知自己要协助皇后办菊花宴时,简直不敢相信。开玩笑,她一个方外之人,做郡主都很勉强,哪儿会这个?可是皇后不容她推辞。皇后说了,如果这次宴会办得好,等她将来出嫁了,就封她做公主,仪同亲王,还说连封号都已拟好,叫做“玉真”。 持盈简直无语,这叫什么事?最后,禁不住皇后的软硬兼施,她还是同意了,毕竟倒霉的还有安妃,实在不行就让她上。不得不说,持盈将事情想得太乐观了。 翌日卯时,持盈和安妃准时到玉坤宫给皇后请安,皇后堪堪起身,正在梳妆,两人等在外面,不敢有一丝抱怨。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得这事不靠谱。皇后想要拢住皇帝的心,不惜大办宴会,连带着折腾她们,可皇帝未必肯买账。两人都觉得,皇后定然是从来没有得宠过,不然怎么就不懂皇帝的心呢?重阳宴刚过,紧接着是菊花宴,一点新意都没有,别说皇帝,连她们都兴致缺缺。 小半个时辰后,皇后终于收拾妥当,端然坐在凤位上,安妃和持盈给皇后请安,皇后和颜悦色地请她们免礼,随后让她们制定宴会的名册。 两人傻眼,她们连宴会都不怎么参加,人都不认识,怎么制定名册?安妃倒还好一些,至少知道各宫主位,至于其他的低阶嫔妃,即使照顾不周到,她们也不敢说什么,要紧的是还有众大臣的女眷。皇后的宴会代表皇家体面,这要是办砸了,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揭过的。 皇后将她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其实她也不是要故意为难她们,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让她们知道到底谁才是后宫之主。眼看差不多了,她终于开口道:“本宫知道你们平日里深居简出,对这些不太了解,所以本宫也没指望你们能出一个像样的名册,今天叫你们过来,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打理后宫的不易,所以你们切勿以为,本宫是拿这些故意为难你们。” 两人听了皇后的话,都口称不敢,最后她们在皇后的示意下,为菊花宴拟写请柬,这个差事两人倒都能胜任。安妃一手簪花小楷清新灵动,持盈的一手行书笔走龙蛇,皇后过目后,对她俩赞不绝口。 第六十九章两难 “没想到你们二人书法上的造诣倒是叫本宫刮目相看。”皇后一直觉得,她俩除了长得好,简直是一无是处,直到看了字才相信,她俩也不是那么草包,毕竟字如其人,字写得好,人也不会太差。 持盈和安妃得了夸赞并没有得意忘形,她们深知皇后善妒,太过出彩不是好事,再说她们也没有争宠的心,又何必徒生误会? 一天的煎熬总算到了尽头,持盈和安妃顾不得寒暄,各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寝宫。 持盈回到住处时,陵钧正在等她。廊檐下,青年俊眼修眉,一身青衣飒飒,恍若天人。持盈忍不住快步走过去,伸手抱住他。 “辛苦了。”陵钧摸着她的发顶,温声道。 持盈摇摇头,要说辛苦,大家都很辛苦。陵钧的凝重,持节的颓然,她都看在眼里,甚至以没心没肺著称的安妃,都在苦中作乐,更别提暗恋她的南明。她只希望一切的付出都能有回报,也不枉大家的委曲求全。 晚膳很简单,只有清粥配几样小菜,持盈没胃口,只草草用了一些,陵钧比她强一点,但也用的不多。 “大师兄呢?”一碗粥用尽,持盈才后知后觉道。 “他不舒服,就不出来用膳了。”陵钧淡淡道,又伸手给她夹了几样菜。 持盈将碗里的菜全部吃完,末了又喝了一盏茶。 “出去走走吧。”持盈提议道。 陵钧对持盈向来是有求必应,何况这种小事。两人沿着甬道慢慢地走着,持盈忽然道:“那天咱们在重华宫房梁上发现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看,不如我们趁现在再去看看吧。” 陵钧见她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两人一路脚不沾地,悄无声息地潜入重华宫。第二次进来可谓是熟门熟路,两人毫不费力地找到那根房梁。持盈仰着头,只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探到,她看了看陵钧,只见他伸出食指,凌空画符,那符在半空中升起,又慢慢消散,正当持盈以为它失去作用的时候,忽然银光一闪,房梁上突然出现一个盒子。 两人对视一眼,持盈跃上房梁,伸手将盒子托起。黑暗中,她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轮廓:木制的盒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将盒子取下,压低声音对陵钧道:“你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在她看来,能放在重华宫这么隐秘的地方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国本,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莫非是玉玺? 陵钧伸手将盒子摸了一圈,“没有机关。”他淡淡道。盒子是锁起来的,持盈看着有些犯难,“要不,咱们将锁砸了?”她承认自己粗鲁,但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开锁需要钥匙,她上哪去找… “对了陵钧,钥匙!”持盈伸手道。 陵钧会意,从袖里取出钥匙,对准锁孔插入,慢慢开启。只听“啪嗒”一声,锁竟然开了! 持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根本没抱希望,可是…这算不算歪打正着?她可没忘,神仙洞主还等着要里面的东西呢。 盒子开了,持盈和陵钧反而迟疑起来。与持盈的惊喜不同,陵钧的心里既疑惑又戒备。他清楚地知道,这盒子里不可能放着水精木匕首,明明…,可是这难道是巧合吗?传承超过百年的皇家,世世代代供奉着一个假货,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持盈纠结了一番,最后视死如归的,亲手揭开了盒子的盖子,只见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持盈惊叫道。他们好不容易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原以为功德圆满,谁承想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这叫她如何接受? 陵钧要比她冷静得多,只见他双手抱住持盈,努力安抚道:“没事的,只是一个骗局,我们把盒子放回去,就当今夜没来过这里。” 持盈挣脱了陵钧的怀抱,情绪激动道:“你说得容易,中毒的又不是你,你怎么能够体会我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心情?还有那个神仙洞主,真不是东西,自己没本事,偏还贪心不足,设计别人为他办事,他凭什么,就凭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别人就活该供他驱使?”她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如山洪般爆发出来。 “对不起,陵钧,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只是我,真的很害怕。”持盈无助道。她有多喜欢陵钧,就有多害怕“花无百日红”。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半,她几乎是数着天数过日子,这种煎熬和痛苦,不足为外人道。她将脸埋在掌心里,任泪水肆意地流淌着,她难过极了,可是不想让陵钧知道。她是那么喜欢他,希望他好,又怎么忍心看他为自己伤心难过? 陵钧看着这样的持盈,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不难过。他多想告诉她,这只是她身为凡人时的一个劫数,她本来是天上最出色的仙女,可是他不能。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会招致大的灾祸,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害了她以后。 “是我没用,持盈,是我的错。”陵钧近乎耳语地轻声道。他想他真是没用,救不了自己也帮不了她,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呢?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世间各有各的缘法,那自己呢?自己是否也在其中? 持盈哭着摇头,在她心里,陵钧始终是如天人般的存在,自己只会想着如何不拖他后腿,怎么会嫌弃他呢?她鲜少看到陵钧脆弱的一面,仅有的几次,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自己令他这样痛苦吗?持盈不禁想道,一路走来,都是陵钧在护她,有了危险也是自己先走。她不是不担心陵钧的安危,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足够强大,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也会累也会怕,她习惯了陵钧默默地付出,习惯了自己不停地索取,这个认知,令她无地自容。 持盈还在小声地啜泣,可是她的心思一片清明,她不能再继续成为陵钧的负担,她要跟上陵钧的步伐,不管两人差距有多大,自己也要迎头赶上,否则,还不如离开他!想到这里,持盈握紧了双手,她有她的傲气,她不允许自己这样软弱,“花无百日红”固然可怕,可是她也不会对神仙洞主摇尾乞怜,如果活成阿常那样,倒不如死了的好。 持盈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陵钧点点头,却在触及盒子底部时顿住。 “怎么了?” 陵钧摆摆手,示意持盈噤声。只见他将盒子向左转了转,又向右转了转,整个盒子顷刻间一分为二。 持盈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空盒子里面还另有乾坤,难道是他们之前想错了? “大意了,差一点就被蒙蔽了。”陵钧取出夹层里的东西,赫然是一封信。 “上面写了什么?”持盈好奇道。 陵钧正想说话,不妨外面传来一阵士兵呼喊的声音,两人仔细辩听,竟然是朝这个方向来的。持盈了然,定是刚才她哭喊的声音大了,招来了巡夜的人。两人不再迟疑,拿了信和盒子飞身出了重华宫,藏身在屋顶上。闻声而来的士兵们查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悻悻地离开。持盈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叹息,她又做了件节外生枝的事情。 回到住处,两人连同持节一起借着蜡烛的光读这封年代久远的信。原来,信是开国皇帝的一个妃子写的,上面说这盒子里原本有一把神兵利器,得之可得天下,后来一个将军知道了此事,威逼利诱让她偷出来。开始她抵死不从,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得照做。那将军在得到神兵利器后,意图谋反,可是被开国皇帝察觉,先一步赐死,自此,那柄神兵利器便消失了,她觉得这场祸事是自己的罪孽,所以自请看守皇陵,永不回宫。开国皇帝恩准了她的请求,并在她走后善待她的家族,她感激不尽,于是写了这封信放在盒子夹层中,用以警示后人。 三人看完一时无语。持盈想这妃子胆子真大,偷了这么重要的宝物,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留在宫里,与此同时,她更佩服开国皇帝,竟然没有杀她,还准许她去皇陵。果然大人物有大气度,换了其他任何人,那妃子早死十次八次了。她又将目光落在最后一行上,那妃子姓夏,静嫔也姓夏,该不会有这么巧合吧。 陵钧看着持盈道:“信看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持盈看看他,又看看持节,后者显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想了想,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留下这封信。” 陵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持节则是无可无不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封过时的罪己信,当时的人们早就化为了尘土,人死债消,往日的恩怨也就随风而去,这信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然而,持盈还有别的打算,只是这个打算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七十章西南夏家 静嫔已经有了新的住处,以前的宫殿自然不能再住,皇帝将她安排在常乐宫。常乐宫也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宫人打扫,所以收拾一下,还是能住的。静嫔对此没有异议,毕竟她地牢都住了三十年,什么讲究都磨没了,还会在乎宫殿的新旧? 由于持盈和安妃这几日被皇后抓着做苦工,所以没工夫祝贺静嫔的乔迁之喜,当然她也不需要。再见面时,已是菊花宴的前一天。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静嫔气色非常好,珠宝华服衬得她贵气逼人,这份端庄从容竟与皇后不相上下,而年轻时,静嫔容貌完胜皇后,所以即使现在还是静嫔略胜一筹,说句大不敬的话,静嫔比皇后更像皇后。 静嫔见了持盈,微微颌首,“你这几日忙的不见人影,可是皇后故意刁难?” 持盈苦笑道:“刁难谈不上,只是确实有很多事情。” 静嫔点点头,“这么说来,安妃那丫头也是这般了。” “她是嫔妃,要操心的事比我只多不少。”说到这里,持盈不禁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安妃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认真起来也是不可轻视的。她原以为,皇后叫她俩协助办菊花宴是下下策,可谁能想到,安妃除了一开始不太适应,后面居然干得有模有样,不像自己,拼尽全力也只做得马马虎虎,看来世家教女的确有一套。 持盈收回思绪,对静嫔道:“今日秋高气爽,娘娘是来游园的吧,正好我今日无事,不如就陪娘娘走一段。”静嫔虽然能堂而皇之地住进新宫殿,可是由于身份尴尬,众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用“娘娘”二字代称。 静嫔对这些俗礼毫不在意,她又不是想真的给皇帝当妃子,留在后宫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将来大事一了,有的是地方让她逍遥自在。 持盈不知道静嫔的想法,只当她这么些年与世隔绝,一时还不适应,索性也不多言。两人走过长桥,持盈看着湖里的鱼叹气道:"真羡慕它们能自由自在地嬉戏。" "郡主何出此言,这鱼游得再欢,也只能困在小小的湖里,它们哪里知道大海的广阔?"静嫔不屑道。 持盈点点头,附和道:“娘娘说的不错,湖里的鱼的确不知道大海的广阔,那么人呢?是否也会一叶障目?” “你什么意思?” “我前几日偶然得到一封信,写信的人碰巧跟娘娘一个姓。” “什么信?夏家已经没落了,哪还有本事把信送进宫来,郡主莫不是在诈我。” “我怎么会欺骗娘娘呢,信是真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夏家人写的,而是一百多年前。”说着,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静嫔。 静嫔没想到她真的有信,心里既吃惊又疑惑。她接了信,细细读起来,神色变幻莫测。 持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直到她放下手中的纸,才道:“这下娘娘信我了吧。” “这信你是从哪儿得到的?”静嫔面色凝重,“你可知道,这开国皇帝的妃子究竟是何人?” “不就是你夏家的前辈吗?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身份不成?”持盈奇怪道。 “她是开国皇帝的妃子不假,可她也是西南边疆的巫女,不然你以为开国皇帝凭什么放她一条生路,且还答应保全夏家。” 竟然有这样的事?持盈没想到,一封看似无用的陈年旧信,还能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静嫔看着她,“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搬到常乐宫?若说是念着旧情,未免太可笑了。其实是我给皇帝下了药,他没办法才会依我。” “什么?你说你…”持盈惊骇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疯了,连陛下都敢害!” “这算什么,我没叫他死无全尸已经是格外仁慈了!我夏家本是西南的巫医世家,当年因有从龙之功,所以迁到这里来,这么些年代代荣华享用不尽,可恨皇帝继位,竟然要毁灭夏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你们夏家功高震主了?”持盈猜测道。 静嫔冷笑,“若真是那样倒好了,起码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事实上,夏家除了家传的一些药剂,早就与普通世家没有区别了,然而就这一点足以令皇帝寝食难安。昔年他还是王爷,正准备越过太子继承大统,看我年轻貌美,深得帝心,便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彼时年少,心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来二去便倾心于他,主动提出帮他对付太子,正中他下怀。我用一点药粉让太子重病不起,先帝年老,担心太子会先他而去,于是废储另立。就这样,皇帝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得了储君之位。” “那之前的太子呢?被你…” “你以为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废太子后来郁郁寡欢,自己想不开投湖了,被救之后看破红尘,云游四方去了。” 持盈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静嫔一不做二不休,毕竟是条性命,被夺了皇位已经够惨了,若再死于非命,那可真是… “现在想来,皇帝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对我心生戒备的。在他看来,我能用药对付太子,也就能对付他。”静嫔笑道:“男人和女人永远是不同的,他暗地算计我的时候,我却在对他掏心掏肺,唉,真是太天真!” 持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平心而论,静嫔甚至整个夏家都是受害的一方,是皇帝居心叵测,不对在先。然而时至今日,孰是孰非已经分不清楚了,看情况,静嫔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用药控制了皇帝,接下来事情怎么发展成了未知数。她原本是想用信当引子,让静嫔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想要的是两方的合作,而不是单方面的服从,谁承想静嫔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得不承认,论玩弄手段,宫里的女人是天生的好手,自己这点实在不够看。 现在,持盈有了新的隐忧,那就是静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己这几个人如何能在未来的动荡中保全自身。她想了想,咬牙道:“不论将来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挡你的路,只是你也不许让我们陷入为难的境地,并且帮我找到一众同门。”两害相权取其轻,持盈不是持节,既然双方都把话说开了,那就再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她可以为了自己这边的人做适当的让步,至于静嫔的计划成与不成,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静嫔知道她不愿趟这趟浑水,也不勉强,“既然你不愿助我那就算了,你的条件我答应,那你们就袖手旁观好了,只要不帮皇帝,我都能接受。” “这个你放心,咱们都是说到做到的人。”持盈郑重道。 回到住处,持盈有些心神不宁,她有一种预感,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一时又想到自己与静嫔的对话,她忽然怀疑自己是否在与虎谋皮,毕竟静嫔的所作所为与谋反无异,自己虽不愿同流合污,但也没有阻止,这样真的对吗? 陵钧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道:“怎么了,有心事?” 持盈忽然觉得好笑,她自从来到皇宫,陵钧问她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真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陵钧握住她的双手,温声道:“半天不见你,是去见静嫔了吗?”他知道她今天不用再去玉坤宫了,原以为她会在屋里睡觉,可秋露却说她出去了。她去安妃那里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些天她们天天在一起,再多的话也该说完了,别的人她又不熟,想来想去,也只有静嫔值得她一见了。 持盈点点头,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跟陵钧说了实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持盈蹙眉道。谋算人心从来不是她擅长的,而静嫔与一般的后宫妃子不同,到底是出身西南巫族,敢爱敢恨,做事不计后果,何况夏家又因皇帝而败落,静嫔怎能不恨?只怕她被仇恨迷了眼,酿成大祸。 陵钧听完沉思片刻,“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曾在集贤殿查阅过西南地方的风物志,里面就有关于西南夏家的记载,上面说得不甚详细,只怕撰写书的人也不是很清楚。” 这就对了,看来静嫔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自古巫医不分家,在西南,巫医既是巫师又是大夫,地位崇高,一般人奉若神明。到了静嫔这代,巫术基本上断绝了传承,可药剂药方还在。那些药可不是普通的药,是配合巫术而炼制的,虽然没了巫术,药力要差许多,但对付普通人,足够了。 “不要想太多,我们主张的是清静无为,不参与世俗权力之争,其他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安排,那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陵钧如是说。 第七十一章夜游 持盈听了,深以为然,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她想,陵钧悟性颇高,心性豁达,自己不及他多矣。 “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安妃捂住眼睛,假装道。 彼时,陵钧与持盈双手交握,两人正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安妃的声音乍然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持盈赶紧松手,脸红道:“你进来怎么不通报一声,突然说话,怪吓人的。”陵钧没有直说,但脸上的表情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安妃不理会他俩要杀人的目光,振振有词道:“怎么,被我抓到心虚啦。” 持盈反驳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堂堂正正,两情相悦,碍你什么事了?” 这下轮到安妃脸红了,“行啦,我服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持盈觉得莫名其妙,他俩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持节早就知道了,陵钧也去过碧游山了,等这边的事一了,就回去禀明师父,一切都是依礼而行,有什么可扭捏的? 陵钧的耳朵微不可见的红了。他知道持盈素来坦荡,爱恨分明,可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两情相悦”这种话,还是叫他心中一颤。其实,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可是这种事,哪有到处宣扬的道理?况且他生性内敛,心里爱极了也只对持盈一个人说,对别人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安妃讨厌他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就不能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吗?陵钧何等敏锐,他自然看出安妃的不爽,假装咳嗽两声,委婉地提醒持盈适可而止,持盈会意,换了话题道:“难得能歇上一天,你不好好呆在灵犀殿,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哼,没良心的,有了情郎就忘了朋友,真真是重色轻友。”安妃假装伤心道。 持盈不吃她这套,“行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安妃见这招不奏效,也失了兴致,懒懒道:“我一个人在灵犀殿好无聊,到你这儿凑凑热闹。” 听她这一说,持盈才想起她这儿的人的确不少。除了她和陵钧,还有持节,何灵和李信。 “便是只有你们两个,我也想过来坐坐,更何况你这里还有只好玩儿的狐狸精。” 持盈嘴角抽了抽,那好歹也是有几百年道行的大妖怪,让她一说成了宠物了,看来何灵真应该在她面前露一手,没有这么小瞧狐狸精的。 果不其然,安妃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道:“说谁好玩儿呢,老娘的年纪做你祖宗都绰绰有余了,竟然敢把老娘当宠物?” 安妃撇撇嘴,“这不是夸你嘛,做什么要骂人?”也亏得是安妃,这要是别人,非打起来不可。 何灵愤愤道:“你就是这么夸人的?真当狐狸什么都不懂?” 安妃还要说话,持盈见势不妙,立刻出来打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大家都是朋友,不要闹了。” “不闹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安妃说道。 “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带我出宫玩一次。” 持盈有些无语,闹了半天,还真是闲的。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来,而是道:“那行,不过不能回来太晚,毕竟明天是菊花宴,千万不能出错。” “那是自然,这场宴会也有我的心血,不会让它砸了的。” 一旁的何灵不解道:“你好歹也有些本事,怎么连出个宫都要人带呀。” 安妃翻个白眼,郁闷道:“虽说我来皇城十多年了,可是前几年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几年直接进宫,想走也走不了,好不容易死一次长了本事,却发现自己连宫外的路都不认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何灵眨着魅惑的大眼睛同情道:“真是可怜,你这娘娘当的忒没意思。” “可不是嘛,要不我为什么不想留在这儿。”安妃终于找到了知音,大吐苦水道:“你们以为当个娘娘好吃好喝就算完啦?其实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嫔妃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拉帮结派,斗争不逊于前朝。什么后宫亲如一家都是哄着陛下高兴的,毕竟前朝事多,回了后宫就是图个开心,这里面的事儿,陛下心里明镜似的。”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生死荣辱都系于一人,自然丝毫不敢疏忽。各宫主位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这样脆弱的荣耀,不要也罢。 “行了,我这点儿破事说了多少遍了,又不是特意拿出来博同情的,闲话少说,咱们赶紧走吧。” 入夜的皇城处处灯火辉煌,持盈一行人避开巡逻守卫翻墙出了宫。一到宫外,安妃就如同归林的鸟儿一般,快乐地唱着歌。 “啊,我终于出来了!”她兴奋道:“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皇宫外的世界!” “你小声点儿。”持盈提醒她。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他们,稍稍松了口气。他们一行人除了持盈,安妃,还有陵钧,何灵,李信和南明。持节不爱热闹,而且总需要一个人留下应对突发状况。 街上熙熙攘攘,比之白天毫不逊色,各色货物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安妃从没体验过这些,如今见了简直是一步都走不动了。持盈无奈,只好跟何灵一左一右地架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没有庙会街上也能这么热闹。”安妃感叹道。她对街上的认知还停留在儿时的小城里。那里实行宵禁,只有到庙会的时候,晚上才允许买卖东西,平时酉时一过,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上静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即使后来回了皇城,大家小姐出行都有马车,哪怕白天也只能隔着帘子偷偷往外望一眼,遑论晚上了。她差的功课又多,礼仪教养更是一塌糊涂,她父亲就越发拘着她了。 “真是不开心吶。”她心里想着,自己的确是兴奋过头了。她不是没看见众人无奈的表情,只是自己真的是压抑太久了。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什么都稀奇,什么都不懂。 “娘娘,以后出了宫,卑职陪你出来。”南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跟前。夜晚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亮色。他没有尊贵的身份,也没有出众的才华,无论是和陵钧,持节还是李信相比,都显得太过普通了,可是此时,他看着安妃的眼神,真诚的没有一丝虚假,素来没心没肺的人在这种目光下,也不禁为之动容。 安妃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不晓得害了什么病,此时此刻,她只想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来发泄这么多年的委屈。她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也怕吓坏这个老实的小侍卫。要是把他吓跑了,将来自己出了宫,谁来保护她呢?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想她从来就不坚强,别人两句软话就能把她打回原形。这样不行啊,她想。 众人很有默契地站在五十步开外,他们尽量降低存在感,就怕那两人感到不自在。 这可真不容易。持盈想着,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有点儿起色了,但愿南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愿安妃能早日摆脱皇宫的桎梏。 “会有这一天的。”陵钧淡淡道。持盈看着他,不禁露出微笑,他永远是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 何灵懒得看他们小儿科似的懵懂,早就拉着李信逛街去了,她一路看,一路拿着各种小玩意儿,玩得不亦乐乎,李信很配合的掏钱付账。 持盈和陵钧相视一笑,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 “哎呀,不行了,好饿。”何灵娇声抱怨道:“咱们去吃东西吧。” 真是只吃货狐狸精!原来狐狸鼻子灵,她隔老远就能闻到食物的香气,馋的她都要流口水了,这么个大美人当街流口水…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众人来到一家据说是很有名的酒楼,何灵一坐下就抑制不住激动,“你们还记得吗,咱们上回打败桃夭之后,也点了一大桌好吃的,我到现在还回味无穷。这样,我们把当时吃过的,再点一遍。” 她一说,众人回忆着的确是有这回事,只是当时都是即兴点的,好吃是好吃,现在想来,只记得零星几个菜名,想再照原样点是不可能了。 何灵鄙视地看着众人,“算了,还是我来吧。”只听她道:“小二哥,听好了。红烧鱼,盐酥鸡,宫保鸡丁,盐水鸭,泡椒牛肉,素炒三鲜,红枣山药,萝卜排骨汤,青菜豆腐汤,还有凤梨酥和糯米糕。” 可怜的小二哥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余众人也是一样,他们没想到,何灵竟然真的还记得,莫非这就是吃货的力量? “还愣着干什么,上菜呀。”何灵不满道。 小二哥终于回过神来,口道:“哎,哎,好嘞!” 安妃冲何灵伸大拇指,“佩服,真是佩服,我还是头一次见像你这样的吃货,你已经把吃货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第七十二章傲秋风 何灵打掉她的手,怒怼道:“有本事待会儿你别吃!” 果不其然,菜一上来,众人就开始大快朵颐,再顾不得拌嘴吵架。何灵一边吃一边道:“做人真是好,有这么多好吃的,人真是太会享受了。” “你们狐狸精也不差,长得美还能修行,比人的寿命长多了。”安妃无不羡慕道。 何灵对这话很受用,这大概是今天晚上她第一次同意安妃的观点。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持盈提议回去,安妃恋恋不舍道:“再等一下嘛,让我好好看看这条街。”从酒楼上看街景又是一番新的体会。整条街被火树银花包围着,显得既辉煌又灿烂,街上人来人往,笑骂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到处是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那边何灵也是意犹未尽,只听她娇声道:“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信之再玩会儿。” “不行!要走一起走,凭什么你们玩,叫我们回去?”安妃抗议道。 “就凭你是娘娘啊,皇妃本来就应该住宫里,我和信之是臣子,在宫里藏了那么久没被发现已经很辛苦了,出来还不能玩了?” 安妃承认她说的都对,可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她撇撇嘴,救助地看着持盈。 持盈想了想道:“何灵和信之今晚是不必回宫了,明天就是菊花宴,何灵有请柬,她必须是从宫外进来的,到时候还有各府的夫人小姐,见了面寒暄两句才算正常,要不她直接从我那儿走出去算怎么回事?” 听了持盈的话,何灵欢呼起来,安妃则更郁闷了,她无奈道:“既然如此,那赶紧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皇宫方向走去,南明跟在后边亦步亦趋。 持盈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又回头叮嘱何灵,“明天进宫,只管跟夫人小姐们尽兴就好,以你的修为,等闲人发现不了你的真身,只是要少喝些酒。” 何灵娇笑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初出茅庐,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清楚得很,总之不会坏事。” 持盈点点头,在这方面,她还是相信何灵的。 翌日,宫门口车水马龙,各府的夫人小姐应邀而来。虽然这里距玉坤宫还有不短的路程,但宫内禁止骑马驾车,这可苦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因为是皇后的宴会,她们也不敢明着抱怨,只能陪着一张笑脸,与旁边的人寒暄。 人群中,最瞩目的要数一个红衣女子。只见她莲步轻移,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特有的灵动。这种灵动是无法被模仿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山林里小兽所特有的。她的脸固然是美丽的,可是单用“美丽”来形容,未免太泛泛了。眼波流动间摄人心魄,朱唇轻启时魅惑人心,哪怕同为女人,只要她愿意用娇软的嗓音和你说上两句话,你也觉得不枉此生了。 有眼尖的夫人认出她是重阳宴上李信带着的女子,于是主动搭讪道:“这位小姐,看你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一府的千金?” 何灵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满身珠光宝气,应是个贵妇人无疑,回道:“小女子姓何。” “原来是何府的小姐,怪不得!”那妇人恍然大悟道,接着又问:“不知何小姐的父亲官居几品,是京官还是外放啊?” 何灵心想哪来的长舌妇,问东问西的,还有完没完,正想刺她两句,却听一个女声道:“我家郡主有请何小姐。”来的正是秋露。原来持盈自从知道她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就一直很不自在,变着法儿的想将她支走,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松口气,毕竟谁也不想总在别人眼皮底下生活。 那妇人听说是郡主有请,识趣地不再多话,何灵跟秋露一前一后地朝另一方向走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何灵停下脚步疑惑道“这不是去持盈住处的路。” 秋露不慌不忙道:“这当然是,难道何小姐之前来过?” 何灵心说她当然来过,可是面对秋露她笑着道:“我没来过,只是凭感觉罢了。” “看来何小姐的感觉好厉害,我还以为何小姐会读心术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目无尊卑,难道你主子就是这样教你的?”何灵察觉到秋露的异样,暗自戒备。 “何小姐,我也是迫不得已,恕我无礼了!”说着,秋露突然发难,动手攻击何灵。 持盈端庄地坐在那里,心里满是焦虑。按理说,何灵早就该到了,可是直到宴会开始,她还不见踪影,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何灵处世经验丰富,道行高深,一般人哪是她的对手,所以凭她的机智,应该不会有事。 安妃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远处,静嫔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持盈只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本宫今日请各位前来是为了赏菊,但是单单赏花,未免无趣了些,所以今天,请大家不要拘束,只要是无伤大雅的游戏,本宫都准了。” 这话一出,底下的小姐们都跃跃欲试,最后只见一个穿绿衣的少女自告奋勇起身道:“今天是菊花宴,应当有菊花诗做配,臣女不才愿吟诗一首,抛砖引玉。” “好,本宫准了。”皇后微笑道。她其实爱看年轻女子神采飞扬的样子,那是她从少女时代就不曾有过的。有的人会嫉恨别人的光彩夺目,而有的人会去欣赏别人的优点,皇后正是后者,前提是她们不去打皇帝的主意。 只听那少女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好,好诗!”皇后点头道。 另外的人见绿衣少女得了皇后的称赞,立刻不甘示弱,又一个少女吟诗道:“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 “不错,这首诗也不错。”皇后仍然不吝夸奖。 最后,连持盈都勉为其难地吟了一首,可是何灵还是毫无踪影,很明显,何灵那边出事了! “你们大家的诗都很好,看来各位夫人都是教女有方,本宫甚感欣慰。好了,诗就吟到这里,谁还有什么其他的…” “皇后娘娘且慢,我这里还有一首诗。”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静嫔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静嫔,你不要放肆!”皇后沉着脸警告道。她对这个先帝的嫔妃简直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见状,纳闷她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敢打断皇后娘娘的话,又看她年纪不轻,莫非是潜邸时的旧人?可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不知深浅,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她又是什么呢? “皇后娘娘莫怪,我不是存心想让娘娘动气,只是这首诗非念不可。” “哦?还有非念不可的诗?”皇后气笑了,“本宫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静嫔点点头,“可不是嘛,而且这诗我不是为皇后娘娘念的。” “那是为何人?” “是为了个故人,你们叫他‘陛下’,而我,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愿记得。” “竟然有这样的事?” “她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哗然,她在皇后面前不仅不自称臣妾,还敢说连皇帝的名字都不愿记得,真是胆大包天! 皇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强忍道:“静嫔,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干我想干的事情了。”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也罢,你念吧,本宫也想听听这首了不得的诗。”皇后突然改了主意,她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当众说这番话,要翻天不成?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静嫔看着在场的各位夫人小姐,问道:“这首诗怎么样?” 诗的确是好诗,只是此时没人敢叫好,因为,这是前朝的一个反贼所作,他当年率领叛军直逼皇城,要不是开国皇帝英明神武,现在是谁的天下还很难说。 皇后听了这首诗,怒道:“夏芸萍,你好大的胆子!公然念反贼的诗,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不错,我就是想造反。”静嫔直言不讳道。 皇后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一时倒不知所措起来,迟疑道:“你…” “皇后娘娘,你没听错,我就是要造反。”她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座位,走到堂前。堂上的菊花迎风招展,傲然绽放,她摘一朵开得最盛的白菊,簪在耳边。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她今日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锦裙,上面绣的正是菊花。美人如花,此时的静嫔就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菊花,在瑟瑟秋风中傲然挺立。 众人见状,既是敬佩,又是害怕。敬的是她身为女子,却能有大丈夫的气概,怕的是她真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这时,皇后终于缓过神来,大喊道:“来人,快来人!给我将静嫔拿下!” “不用白费力气了。”静嫔看着皇后平静道:“他们不会来的。” “你什么意思?”皇后惊惧道。她不相信静嫔能杀死所有皇宫侍卫,除非…是他们主动叛变。 第七十三章凡人的弱点 这个认知让皇后一下子瘫倒下去。侍卫叛变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除非有人能力挽狂澜,否则她这个皇后就做到头了。其实,她并不执著于凤位,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断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如今看来倒是由不得她了。认清了这点,皇后慢慢平静下来,“静嫔,你要知道,不是本宫容不下你,而是祖宗礼法,哪朝哪代也不可能允许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情发生。” 在场的除了嫔妃,就是各府的夫人小姐,她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吓得面如死灰,又听到这种骇人的事情,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更后悔今天居然进宫来。 静嫔看着皇后摇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聪明,怪不得只能当继后。你当我今天是冲着皇后的位子来的?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颤声问道,她觉得静嫔肯定是疯了。 “还不明白吗?我要的是改朝换代,至少是换个人来当皇帝。”静嫔无比认真道。她是在做一件大事,一件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大事。 偌大的玉坤宫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好像听懂了她的意思,又好像都没听懂。对于她们来说,改朝换代是只存在于故事里的事情,就好像牛郎会织女,沉香救母一样遥远,听是听说过,但却不会实际发生。如今静嫔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们,这不是个故事,而是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她们每个人都将作为见证者,见证这一重大的事情。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荣幸,相反,她们被恐惧和担忧紧紧包围着,暗暗祈盼谁能来救救她们,她们都是普通的弱女子,没有静嫔那样大的胆子。 人群中,只有持盈和安妃镇定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是她们想要见死不救,也不是她们打算要跟静嫔同流合污,而是她们不清楚静嫔究竟有多少同党。假如就她一个人,那无论是持盈还是安妃,一只手就能将她解决了。可是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背后的势力只怕很大,具体有多大,谁也不清楚。按理说,她被关在地牢三十年,和别人结成同党的机会应该为零,可是事实上,如果没人帮她,她怎么可能站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侍卫来拿她?可见是有人与她里应外合,至于究竟是何人,只能拭目以待了。 静嫔不着痕迹地朝持盈和安妃的位置看了看,发现她两人没有异动,很是满意。“时辰尚早,我们还是饮杯菊花茶吧,酒就不要了,免得待会儿耽误正事。”她说完,旁边立马有小宫女上来添茶。“去,给各宫娘娘和各府的夫人小姐也添上。”小宫女端着托盘,依言行事。 静嫔此举可算是大大的逾矩,明明有皇后在,哪里轮到她来发号施令呢?可奇怪的是,人群中居然没有反对的声音。只见席上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是被惊着了,还是被吓到了,皇后本人虽然还端庄地坐在那里,维持最后的体面,可是面对静嫔,也只能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 小宫女添完一圈茶,仍回到静嫔身边。此时,只听静嫔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喝茶呀。” 众人闻言,一个个端起茶杯,面无人色地饮起茶来,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可是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僵硬,活像提线的木偶。 静嫔抿了一口茶又道:“闲来无事,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也好让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长长见识。”没有人和她搭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从前在遥远的大西南,有个世代做巫医的家族。对了,你们知道什么是‘巫医’吗?就是具有巫师和大夫两重身份的人,既能交通鬼神,又兼及医药,在西南的地区地位很高,差不多就是你们这里所讲的国师。像这样的家族,注定是要肩负重任的。果不其然,一百多年前,一个将军来到西南,见到当时的巫医,他请求巫医展现能力,帮他杀一个敌人,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巫医拒绝了,他并不缺乏钱财和尊敬,这些东西,他已经有了。将军不肯死心,又说道,只要帮他杀死敌人,就迎娶他的女儿为妻,将来她生下的孩子就是皇子,他们这一族从此代代荣华,受万人敬仰。巫医犹豫着,他的女儿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原来将军背着巫医获得了他女儿的芳心。最后,巫医为了女儿,答应了将军的要求,而将军得了巫医相助所向披靡,没过几年就黄袍加身,正式称帝。他称帝后,将巫医的女儿封为妃子,据说是文武百官无法接受一个巫女为后。巫医的女儿妥协了,在她看来,名分都是虚的,只要他还爱她,比什么都重要。后来过了几年,前朝的人不甘心失败,他们纠集了一支军队攻打皇城,皇帝被打得措手不及,形势很是危急。这时,巫医已经死了,可他女儿还活着,于是他求助于自己的妃子,让她想办法杀死敌首,许诺她事成之后,就封她的儿子为太子。巫女想到了办法,她化妆成医师,连夜感到敌人的营地,又凭借智慧和勇气见到了敌首。最终,敌首识破了她的伪装,却没有杀她,而是告诉她,宫里早已布满了他的眼线,他这一次也不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来,而是寻一样东西,只要东西到手,他自会离去,否则,无论是皇帝还是她的儿子都将性命难保。巫女无奈,只好答应。当她将东西交给敌首后,那人果然按照先前的约定退兵,皇城之困迎刃而解。可是,当皇帝知道巫女的所作所为之后,立刻勃然大怒,他不顾她的解释,哀求,要将她所有的族人杀尽,连同他们的儿子也不放过。巫女绝望了,最后她用巫医留下的药粉迫使皇帝放过了她的族人和儿子,自己则去皇陵赎罪。如果你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尘埃落定,那未免太低估了皇帝的残忍。他在弥留之际,还不忘告诉继任者,时刻提防着这个家族,只要他们有异动,定斩不赦!于是,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世世代代流传下来,这个家族也战战兢兢地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不敢再研习巫术,不敢结党营私,只能学着普通人读书考取功名,做一个温润无害的文官,可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没能一直安稳下去。先帝在位时,又封了这个家族的女子为嫔妃,极尽宠爱,当他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又一场灾难降临。先帝年老,诸皇子为继承大统用尽百般手段,一个偶然的机会,二皇子得知了巫医家族的事,于是想尽办法接近那个嫔妃,最后靠她打败了太子,登上皇位。你们看,他是不是和他的祖先一样卑鄙,利用一个女人的爱慕登上皇位。事实上,他们不仅同样卑鄙,还同样残忍。二皇子登基后,他怕自己贪恋后母的事情败露,又怕巫医家族死灰复燃,于是决定赶尽杀绝。一时间,生者哭嚎,死者不计其数,幸存的人逃回西南,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你们说,这家人惨不惨?”静嫔含笑着问席上众人。 持盈了然,原来她是借着这个故事,将自己家族的经历告诉众人,好让她们知道皇家的无情。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的确是被这个故事震惊了,暗暗想着,最是无情帝王家,除了表面的风光富贵,都是难以言表的心酸悲苦,身家性命随时可能不保,怎一个“惨”字了得?这些人中,尤以嫔妃们的体会最深,她们身处后宫,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只有自己最清楚,如今又听了这样一个故事,无不唏嘘。 静嫔见众人神色各异,又补充道:“说了那么多,你们也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就是咱们的开国皇帝和当今的皇帝陛下!” 什么?众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对了,这么说来,难道静嫔不是陛下的嫔妃,而是先帝的?怪不得皇后会说有违人伦。 “不敢相信,是吧?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此事,我一定不会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一定会亲手宰了他!”静嫔说到激动处,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在场的人都相信,如果皇帝在这儿,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到做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突然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本宫都不知道,本宫所知道的,就是你与还是二皇子的陛下不停纠缠,全然不顾祖宗礼法。”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持盈有些佩服皇后,这个时候还敢怒怼静嫔,真是勇气可嘉。 静嫔听了也不恼,而是怜悯地看着皇后,就像是看一只迷路的小狗一般。“你当然不愿意相信皇帝是卑鄙的,在你心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好,简直不似凡人。可是你忘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有不那么光明的一面,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第七十四章山陵崩 皇后听了她的话,眼神微有动容。其实,她何尝不知道静嫔说的是实话?她们夫妻二十载,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能记得,对她而言,皇帝既是天下万民的皇帝,也是她的丈夫,她的天,在这一点上,她和普通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后宫中,她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绝对是对皇帝最真心的,只可惜,皇帝注定是要做大事,没工夫体会小情小爱,所以她的真心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何必呢?你大度,你贤惠,他心里也没有你,他所爱的只有权力。”静嫔说到这里,冷笑起来:“曾经,我也以为他最爱我,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为了能与他有片刻欢愉。可是欢愉是短暂的,痛苦才是长久的,我用三年的发乎情,止乎礼,换来三十年的地牢生活,你能想象吗?” 皇后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被囚禁三十年是何种滋味。她原以为,静嫔这些年来,一定是被皇帝金屋藏娇了,所以才不见踪影,岂料… “这下明白了吧,你所爱的男人就是这个样子的。”静嫔看着几欲崩溃的皇后,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皇后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此时的她,再无端庄可言。 静嫔不再理会自欺欺人的皇后,只见她回到座位上坐下,旁边的小宫女立刻为她端来新茶,她抿一口茶水,看了看外面,自言自语道:“算着时辰,皇帝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这话说了没一会儿,皇帝真的来了。只见他笑容可掬地看着众人道:“朕有事,耽搁了片刻,你们继续,不要拘礼。皇后布置得不错,朕心甚慰。”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又道:“这是怎么了?皇后你说…”他看到皇后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斑驳,不由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不回答,也不起身行礼。皇帝感到很不对劲,又问其他人:“谁能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怒气。好好的宴会,本应是其乐融融才对,可是这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样子,看了就叫人生气。 “陛下勿要怪罪,她们也是刚刚得知了一些事情的真相,还没缓过神来,且容她们片刻。”静嫔坐在角落里,耳边簪一朵盛开的白菊,整个人恬淡优雅,与周围形成强烈的对比。 “是你搞的鬼?夏芸萍,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得寸进尺!”皇帝恼怒道,他真是受够了这个女人!蛮夷就是蛮夷,凭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与他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所谓。 “陛下说的是。我得寸进尺是不假,可是怎及得上陛下处心积虑呢?为了能继承大统,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个女人算什么,几十条几百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你放肆!”皇帝震怒道:“夏芸萍,朕当年就不应该留你一命,你这些年非但不知悔改,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诋毁朕。来人,将这妖妇给朕拿下!” 静嫔看着他笑而不语,皇帝无法忍受她轻视的目光,又喊道:“来人!” “陛下还是省省吧,你的人,不会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不相信她有这样的本事。 “陛下不信吗?来人!”只见她话音未落,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进来,冲着静嫔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你,你居然敢背叛朕!”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侍卫长,“张朗,朕才是真命天子,你现在将功赎罪还来得及。只要你将这个妖妇拿下,朕恕你不敬之罪。” “陛下,张朗本姓夏,原本可以通过科举走仕途,衣食无忧,要不是陛下三十年前突然下令诛杀夏家满门,我也不至于改名换姓,东躲西藏。弃文从武,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替夏家讨回个公道。”张朗肃然道。 “公道?”皇帝冷笑着,“你们夏家是什么样的家族还用朕明说吗?巫医巫药是禁忌,也是你们夏家立世的根本,当年高祖宽容,对你们夏家恩宠有加,可你们却不知悔改,暗地里摆弄巫术,是想造反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朗弟,我早就跟你说过,皇帝昏庸无能,还多疑,你偏不信,如今还和他说这些干什么,直接杀了,好告慰族人们的在天之灵。”静嫔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好像杀皇帝和杀一只鸡根本没有区别一样。 张朗握着刀鞘似是犹豫不决,静嫔又道:“别忘了你阿爹是怎么死的?” 提起这件事,张朗立刻悲愤不已,他不再迟疑,拔出长刀,大步朝皇帝走去。 皇帝见状,急急后退,口道:“张朗,你可要想清楚,朕待你不薄,你这么做是弑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九族?我们还有九族吗?三十年前不就被你诛过了吗?”静嫔语气尖锐,目光里带着刻骨的仇恨。 持盈和安妃互看一眼,这事她们是管还是不管?然而不等她们做决定,事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带兵闯进来。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来的是太子,也是皇帝与先皇后的长子。 “我儿好样的!”皇帝见了太子,立刻有了底气,“皇儿,快将这两个乱臣贼子就地处死!” “太子果然是好样的,只可惜还是太嫩。”静嫔并不慌张,而是转头对着空气道:“三皇子,戏看的差不多了,该出来收场了。” “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三皇子拊掌道,身后是大批的禁卫军。 “逆子,你竟然敢串通他们来谋害朕!”皇帝怒不可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英明一世,最后却是亲生儿子造他的反。 “父皇息怒,”三皇子装模做样地行了一礼,“儿臣也是逼不得已,眼看着父皇日薄西山,大哥又正当年,儿臣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效仿父皇当年行事了。” “你!”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皇当年不就是通过谋害自己的兄长才继位的吗?儿臣是父皇的儿子,自然应该仿照父皇行事。大哥,莫怪当弟弟的心狠手辣,皇位只有一个,兄弟却是很多,要怪,就怪生在帝王家吧。” “三弟,你怎么能这样做?父皇…”太子话音未落,只见皇帝突然倒在地上,神色痛苦至极。 “父皇,你怎么了?三弟,你到底对父皇做了什么?”太子抱住皇帝,看着三皇子,眼里满是骇然和不解。 “父皇是年纪大了,一时激动才病发的,这可怪不到我。”三皇子满不在乎道。 “你胡说!”太子知道皇帝的身体一向康健,断不会突然病倒,一定是他做了什么。 三皇子明白太子的意思,只见他凑到太子耳边,压低声音道:“不错,是我动的手脚,这还要多亏静嫔娘娘的配合,我们联手,才能在今日制造出这种局面。大哥,既然你这么孝顺,不如就随父皇一起去吧。” 太子只觉腹中一痛,低头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上面,“你…”太子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三皇子站起身,对在场众人道:“你们今天看到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楚吗?陛下是旧疾发作,心力衰竭,不治而亡。太子则是伤心过度,难以割舍父子之情,才随陛下而去的。本王顺应天命,择日即位。” 众人在三皇子的目光下噤若寒蝉,她们已经被今天的事吓破了胆,就算让她们说,她们也说不明白。 持盈和安妃暗道不好,三皇子弑父杀兄,残暴不仁,这样的人当皇帝注定为祸苍生,她们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三皇子正打算吩咐禁军收拾残局,皇帝突然挣扎着起来。 “还真是不肯死心。”三皇子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一刀结果了皇帝,皇帝突然道:“逆子,没有玉玺,你的位子坐不久!” 三皇子想了想,笑道:“莫非父皇是要帮助儿臣吗?你也看到了,大哥不行了,只有我才能担当大任。” 皇帝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对持盈和安妃道:“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难道你们也要同流合污吗?” 持盈按捺不住,“陛下,并非是我们想见死不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同门的下落,我一定会帮忙的。”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我父皇一定是将他们都杀了,死人怎么找的回来?”三皇子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持盈激动起来,“陛下你告诉我实话,他们还活着吗?”安妃也很震惊,拉着持盈道:“你别急,也许他们没事呢。” 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静嫔下的毒实在厉害,御医们束手无策,又不敢声张,拖到今日已是尽力了。弥留之际,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太子,终于缓缓地合上眼睛,永远长眠了。 第七十五章力挽狂澜 皇帝死了,剩下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静嫔走到皇帝的尸体面前,感叹道:“你我本是有情人,却最终败给了权力。这么多年,相互谋算,究竟是谁的错误更多一些已经算不清楚了。你安息吧,愿来生别再托生到帝王家。” 三皇子没有那么多感触,只见他指挥着手下收拾残局。皇帝已死,太子昏迷,他俨然是这宫廷的主人,众将士见太子不行了,准备放弃抵抗。正当他志得意满的时候,陵钧和持节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国师和持节道长怎么来了?”三皇子有些意外,但想到自己如今大权在握,对他二人不免有些轻视。 “三殿下,我们来自然有我们来的道理,至于原因,你过一会儿就知道了。”持节道。 陵钧越过众人,来到太子身边。只见他伸手探了探太子的鼻息,又替他把了脉,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在他鼻下嗅了嗅,片刻后,太子悠悠转醒,陵钧又掏出一粒药丸喂给他。太子初醒,下意识地吞了药丸,陵钧见他已恢复神智,慢慢放下心来。 “你干了什么!”三皇子又惊又怒。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硬让陵钧救活了过来,太子若是不死,还有他什么事? 众将士见太子缓过来,又恢复了斗志,重新与三皇子的禁军对峙起来,原本一边倒的优势,顷刻间荡然无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三皇子深谙其中的道理,他顾不得怨天尤人,对旁边的静嫔道:“娘娘,你还有什么巫药尽管拿出来用,我父皇忌讳,我可不忌讳,用你的药,将他们全部都杀掉!” 静嫔看着神色癫狂的三皇子摇头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皇猜忌,你残暴不仁,真是妥妥的一家人。” “都这时候了,还废什么话!赶紧把你的药拿出来!”三皇子不耐烦。女人就是麻烦,大敌当前还喋喋不休,一个西南蛮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静嫔知道三皇子有几斤几两,要不是顾忌他手上的禁军,自己才没工夫和他寒暄。如今敌人还没除尽,他就对自己这种态度,将来真做了皇帝,自己势必会被推出去做他的替罪羊。她大半辈子什么没经历过,才不会那么傻,心甘情愿地供他驱使,何况陵钧和持节也来了,再加上持盈和安妃,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三殿下,当初说好的是,我给皇帝下药,你来夺位,咱们各取所需。如今皇帝已死,我也算大仇得报,其他的我就不参与了,至于你能不能即位,就得看本事了。” “你想反悔?哈,做出这种事来,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 “这就不劳三殿下费心了。你也说了,我还有药,参与造反是不够看,自保还是没问题的。”静嫔轻松道。想拿捏她的短处,他还嫩了点儿。 “你!”三皇子没想到,这个蛮女居然不笨,看形势不好,立马将自己撇出去。她能独善其身,自己却是不能,所以他不再指望静嫔,而是对陵钧道:“国师真是有本事,必死之人也救得了,难不成是神仙下凡?” 陵钧不理会他的嘲讽,专心救治太子,只要太子不死,三皇子就掀不起风浪。 三皇子见陵钧不为所动,转而对持节道:“道长还不知道吧,我父皇临死前将你的同门都杀了,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持节听了大惊失色,他转头去看持盈,只见持盈满面泪痕,摇摇欲坠,安妃在一旁扶着她。他不信三皇子,可是看持盈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的话八成是真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帝王心思果然不是常人所能了解的,持节感到不寒而栗,再看三皇子,一副期待的样子,显然是在等自己失控,做出什么事来,好趁虚而入。持节是单纯,但不傻,何况修道之人戒嗔戒杀,他怎么能因为一人之过而滥杀无辜呢? 三皇子见他不上当,怒道:“你还是不是碧游山的大弟子?自己的师弟们都被杀了,你还在这儿无所事事,对得起他们吗?你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你的师父?” 持节承认他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是却是为了挑拨离间而说,自己纵然心痛也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没看护好众师弟,是我的过错,可是三皇子急于告诉我这件事,只怕也没安好心吧。” “哼,你在这方面倒是明白得紧。”三皇子施计不成,再无他法,只能硬拼。“听我号令,将所有抗命不遵的人通通拿下!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命令一出,原本宁静祥和的玉坤宫顿时变成人间修罗场。喊杀声,尖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四溢。 静嫔和张朗趁乱逃出去,持节与持盈安妃紧紧站在一起,将众女眷围住,以免误伤。 陵钧眉头紧锁。太子的伤本不致命,只要医治及时,不会落下病根。可眼下,三皇子不惜鱼死网破,这种局面很是麻烦。他思索片刻,将太子交给持节,自己则站到大厅中央,双手结印。他的速度很快,还未待众人反应,整个大厅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扫过。普通人根本抵挡不住这种强大的力量,纷纷倒在地上,有的甚至被击昏了过去,持节和持盈也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每个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力量所震慑,一时竟呆在那里,不敢动弹。 陵钧见混乱的局面总算被控制住了,于是道:“诸位,军人应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争权夺利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 他的话带来了一些触动,但士兵们各为其主,这种对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三皇子也在这场争斗中受了轻伤,只见他手握染血的宝剑,冲陵钧咆哮道:“你一个道士懂什么!要不是你,我现在就在重华宫举行登基大典了。你所凭借的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我才是天命所归!”只见他手一挥,“看看这些支持我的士兵,这就是权力!朝中还有很多大臣站在我这边,我哪一点比太子差?别跟我说什么立长立嫡,谁有实力谁就是皇帝!” “你是这样认为的?”陵钧反问道。“在你看来,武力大抵就是实力,既然如此,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实力。” 他说得轻描淡写,脚下却不含糊,眨眼间,便到了三皇子面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三皇子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众人大为吃惊。原来,陵钧竟生生卸下了三皇子一条手臂! 这个变故又是出乎意料的,陵钧用行动教育了残忍无礼的三皇子。这下,玉坤宫才算真正地平静下来。 太子在御医们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恢复过来,有了主心骨,朝堂上也渐渐稳定下来。 持节和持盈愁眉不展,碧游山一干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哦不,应该是新皇承诺一定会加派人手寻找他们的下落,哪怕最后找到的是尸体,也一定会给一个交代。 何灵也失踪了,秋露则死在宫里的一条岔路上,李信为此心神不宁,但持盈她们都相信,何灵不会有生命危险,存活的希望远比碧游山门人大得多。 一场轰轰烈烈的皇室内斗就此谢幕。安妃随着先帝的嫔妃们去庙里常伴青灯古佛,当然这中间有什么变故就不得而知了。南明不再担任皇宫侍卫,据说是想回家乡娶妻生子。持盈因救驾有功被封为“玉真公主”,仪同亲王。至于陵钧,还是担着“国师”的虚衔。一切都好似尘落定,然而这不过又是新的开始。 经过短暂的修整,持节持盈还有陵钧决定离开皇宫,他们向新皇辞行的时候,新皇很是不舍。他百般挽留,诸多允诺,直言若没有他们的力挽狂澜,自己就无法登上帝位,所以他们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只要是自己能办到的,绝不推辞。然而三人去意已决,不为所动,最后新皇只得应允。他不是先皇,没有独断专行的性格,也没有草木皆兵的疑心。他并没有视三人的能力为威胁,心胸不能说是不宽广,可他也不是傻子。他没有下令诛杀三皇子,而是把他圈禁起来,不久后就传来了三皇子的死讯。他是被以庶人之礼安葬的,没有任何陪葬,也没有碑文。 持盈临走之前,又去玉坤宫见了皇后。皇后经历一番波折,神色不大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见了持盈,先是说一番体己话,然后又叮嘱她路上小心。持盈笑着一一应下,她觉得皇后不是坏人,只是长久的压抑让她格外苦闷,急需宣泄的出口,训戒后宫的嫔妃无疑成了她排遣寂寞的方式。 “皇后娘娘保重,持盈这就去了。”持盈朝皇后恭敬行礼道。 皇后含笑着点头。 出了宫门,三人又回头看了看这个极尽繁华与喧嚣的地方。随着脚步的加快,他们离皇宫越来越远,心里也越来越轻松。对于普通人而言,荣华富贵,封侯拜相是毕生的追求,可是对于他们来说,修炼才是回归本我的唯一正道,本是闲云野鹤,当然享受不来人间富贵。 第七十六章前路漫漫 出了皇城,繁华落尽,等三人行至五里坡的时候,抬眼望去,只见衰草寒烟。深秋的京郊是荒凉的,三人互看一眼,继续向前走着。不远处,只见道中央立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身着布衣,左手握着一把剑,单看剑鞘就知道剑绝对是宝剑。 这是劫道的?持盈疑惑道。她知道绿林中人有劫富济贫的习惯,可是,她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衣服好一点,还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陵钧持节也是如此。 那人见他们走近,粗声粗气地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持盈环顾四周,她没发现哪里有树,地上的枯草倒是不少。 那人见他们不答话,怒喝道:“说你们呢!” 持盈忽然笑道:“这位壮士,买路钱没有,吃饭的钱倒是有一些,你要不要一起呀。”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人无奈道。摘下斗笠,露出真容,竟然是李信。 “看你这身行头,是要去闯荡江湖?怎么,做个富贵闲人不好么?”持盈歪着头问。 “你还说!”李信瞪她,“既然宫里那么好,你怎么不留下,反而急着走?”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是天生的世家子弟,我这郡主身份是半路出家得来的,将来人家认不认还两说呢。” “行啦,快别拿这冠冕堂皇的话敷衍我,陛下金口玉言,怎么就不认呢,再说你现在是玉真公主了。”李信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没意思,“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都心知肚明,何必再说呢。” “不说这个了,跟我们一起走一段吧,等中午大家一起吃饭。” “那还用说。” 四人年轻人在一片深秋的荒芜中勇敢前进。前途茫茫,路在何方,他们此时尚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更为严峻的考验。 四人走到晌午,终于在一间食肆面前停下脚步。 此时天气寒凉,众人各要了一碗热汤面并几碟小菜,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李信一边吃一边问道。 “我们自然是回碧游山,虽然师弟们下落不明,但这次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提起这话,持节脸色很不好,但就像他说的,出来这么久,总要有个交代才行。 “是这个理。”李信点点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信之你呢?真像持盈说的打算闯荡江湖?” 李信笑笑道:“我嘛,是走一步算一步。原本是打算找何灵的,但仔细一想,以她的修为哪里用得着我担心,我是想着既然你们大家都走了,自己留下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也提一把剑,走四方去吧。” 持盈觉得这话不太对味,但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忧愁,她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只能沉默着。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持盈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想暂时不回碧游山。” 这话一出,不只持节,连李信也表示意外,“什么情况?” “我就是,暂时不想回去。”持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的心境已变,再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或许是这场宫变带给她的影响过于深刻,亦或是她内心深处的强烈自责,总之,她没有办法就这样回去。 “我赞成持盈的决定。”陵钧道。 “可是…”持节蹙眉。他多少也能明白持盈的想法,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能当做没有发生,二十多个同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换谁都无法接受。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持节妥协道。持盈可以走,他不能,他是大师兄,所有事情都要一力承担。 持盈见他就这么同意了,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从小到大,持节一直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师弟师妹们爱护有加,能有这样一个大师兄,她们都感到很幸福。可是,如今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留他一人去面对师父和诸位长老,确实是说不过去。 “你去吧,不管去哪儿,也要记得定时往山上捎个信,让师父长老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大师兄,我…”持盈哽咽着,她想她一定是最自私的人,将所有的难题留给别人,自己无事一身轻。她鄙视这样的自己,偏偏又躲不开。 陵钧见持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眶通红,怕她入了魔障,连忙喝道:“持盈!” 持盈一惊之下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陵钧知道她心结已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也不急着同她分辩,而是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咱们都该上路了。” 持盈拭了拭眼角,对持节道:“大师兄,我们就此别过了。” 持节点点头,又和陵钧李信道了别。 三人目送他良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信之打算去哪里?” “我一时也没个目的,不如跟你们一道吧,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我以前清修的地方吧。” 持盈和李信觉得既惊奇又新鲜,他们相识这么久,对陵钧还知之甚少,既不知他师承何人,也不知他在何处修炼,如今他肯主动提及,真是再好不过。 一路上,李信忍不住问东问西,还大呼不公平,说他知道每个人的事,自己的却一概不提,这回可得好好讨回来。持盈虽然也想知道,但还是故作矜持,只是在李信发问时,耳朵伸得长长的。 陵钧哭笑不得,“你们就这么好奇我的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陵钧摇摇头,心道,我是为你们好,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公之于众的。 “哎,我说,不介意问个私人问题吧?”李信对着持盈挤眉弄眼,后者一头雾水。 “问吧。” “我看你跟我年纪相仿,以前,我是说以前啊,有没有青梅竹马之类的?” 这个问题真是…好问题! 陵钧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禁笑起来,“看来信之兄年少时一定有不少粉红知己。” “哎,别转移话题啊,是我在问你。怎么,当着持盈妹妹的面不敢说实话?” “有什么不敢的。”陵钧淡淡道:“没有。” “嘁,撒谎也要靠点谱才能让人相信。你要说有过一两个,可已经不记得她们的长相了还说得过去。一个都没有,我看你不是修道,是当和尚吧。” “修道者也要遵循清规戒律,满脑子想这个,怕不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我又没说一天到晚地想,是偶尔,偶尔懂吗?陵钧,你是聪明人,故意跟我装糊涂是不是?” “我说实话,你又不信,难不成还要现编一段?” 持盈在一旁抿嘴偷笑,他俩真是太有意思了。其实她也对陵钧的过往很好奇,但贸然问又不好,所以拖到今天还不清楚陵钧以前的生活,不过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持盈确实很快就知道了,但她那时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李信看陵钧油盐不进,不由得失望,但他脑子快,转眼便把主意打到持盈身上。 他凑过去跟持盈咬耳朵,“哎,持盈妹妹,跟我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喜欢上那家伙的?可别跟我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那种话我都快听吐了。” 持盈认真地想了想,郑重道:“他长得好看。” 李信… “你这是什么表情?”持盈不解道。 “妹妹,你不应该是这么肤浅的人呀。”李信摸着下巴打量她,在他心目中,持盈不说是仙女下凡,也是超凡脱俗,怎么看人光看长相?也幸亏看上的是陵钧,这要是哪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可如何是好?看着如此单纯的持盈,他决定不能袖手旁观,得教教她如何分辨一个男人的好坏。 “持盈啊,这看男人呢,不能光看脸,你得了解他的品行是不是?万一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那不就被坑惨了?”李信语重心长道。 “可是陵钧他的品行很好啊。” “不是,我不是说陵钧品行不好,我是说人不可貌相。男人嘛,尤其是在女人面前,都想逞一逞威风,让她们崇拜自己,所以有时候他们就会故意做出一些与自己本性不相符的事情,尽可能地美化自己,这时候你就要注意了。” “哦,注意什么?”持盈觉得很有意思,连忙问道。 “注意他是不是在骗你呀。” 持盈点点头,将这话认真记下,“嗯,放心吧,我记得了。” “这是其一,还有…” “不用了,剩下的就不劳烦信之兄了。”陵钧打断他的话,不悦道。 持盈正听得起劲,这下心里难免有小小的失落,不过她一想到陵钧这么好的人是自己的,那点小失落也就无影无踪了。 李信见状,撇撇嘴,心里颇为不屑:秀什么恩爱,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们一对有情人?哼,本公子也有心悦之人。想到这里,他又郁闷起来,也不知道何灵那只狐狸精到哪儿去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唉,她要是能有持盈一半儿乖巧就好了。彼时的李信尚不知道,在他眼里颇为乖巧的持盈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第七十七章新的生活 “唉,这一天天的,除了吃斋念佛,就是吃斋念佛,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个穿蓝布衣的女人抱怨道。她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姿容秀美,楚楚动人,这样的美人常伴青灯古佛确实可惜了些。 “行啦,还当自己是娘娘呢,你我如今不过是普通的女人罢了,早点认清现实吧,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另一个布衣女人道。她的姿色虽不及前者,但显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成日的粗茶淡饭,简陋的住处,都令她明白,曾经的荣华富贵已经烟消云散,她所能做的,只有认命。 “你说得倒轻巧,你肯认,我不认,我年纪轻轻的,还想过好日子呢。” “好日子?离了宫能有什么好日子?你是先帝的嫔妃,回母家是万万不能的,即使隐姓埋名逃出去,也不过是给富裕人家做妾,当过娘娘的人,谁能受得了那种侮辱?” “你说得这么惨,可是我就不信你真是心甘情愿留在这儿。” “不然呢,在这里好歹还有一条命在,出了这个门可就不一定了。” 安妃在一旁暗自摇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都到庙里了还不消停。她算了算日子,到这里也有七八天了,不知道南明安排的怎么样了。自那日宫变后,她就为自己寻了后路。皇帝成了先帝,太子登基继位,她们这些嫔妃也荣升成为太妃,后宫没了她们的容身之处,唯一的归宿就是寺庙,这是惯例。若她没有一场死而复生的奇遇,也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在这里吃斋念佛到死,可是她现在毕竟不同了。 入夜,安妃照例来到后山,她这样做已经有三四天了。她将大部分钱财交给南明,让他带到宫外藏好,然后购置马车,等她出去后两人离开皇城再也不回来了。她想过南明可能会背叛她,一个人带着钱财跑路,可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绝对可靠的,她家里人还不如南明呢,至少南明敢帮她逃跑,所以她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南明靠得住。 树林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安妃听力敏锐,立刻注意到这不同寻常之处。一个黑影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不起眼,可安妃知道,那是南明。 “属下参见娘娘。”南明压低声音道。 “起来吧。”安妃轻声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娘娘的吩咐办妥了。” 安妃点点头,满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娘娘,娘娘不用做其他的交代了?” “什么交代?” “就是娘娘这样走了,不会有麻烦吧。”南明迟疑道。 安妃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就算她们发现我不见了,也不会声张的。” 南明见安妃如此自信也就不再多言,两人走进树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寺庙。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京畿的一条土道上慢悠悠的行驶着。赶车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他穿着整洁的布衣,嘴里叼一根草,闲适地晃了晃手中的鞭子。马车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淡绿色衣裙,身段玲珑,眉目如画,头上簪几支珠钗,手腕上带一只翠玉手镯,这副打扮,在贵人云集的皇城不算出挑,但在小地方还是挺惹人注目的。只见她菱形的嘴唇慢慢上扬,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南明,你说我们去哪儿好呢?” “主子说去哪儿属下就去哪儿。”他没有再称呼“娘娘”,那么不合时宜的词语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现在是深秋了,这边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雪,我们去南边,南边暖和,风景也好。” “好,听主子的,我们去南边。” “你别总是主子主子的,听着怪别扭的。” “那属下该如何称呼?”南明犯了难。虽然她是先帝的嫔妃,理应称夫人,可是她没承过宠,出了宫以前的就通通不作数了,称姑娘吧,南明又有些张不开嘴。 “嗯,叫小姐,富贵人家都是这么叫的。”安妃想到自己做小姐时的日子还真不多,如今倒是一股脑儿补回来了,且还没有人在一旁指手画脚,真是太好了! 她正高兴着,忽然听南明说道:“小姐,属下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他问这话时,脸通红通红的,可是隔着帘子,安妃对他的窘境一无所知。她想了想,觉得南明的话很有道理,哪有人不知道自家小姐名字的?这弄不好是要露馅的。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主动道:“我闺名幼安,这个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以后我就叫,就叫…”她冥思苦想了一番,终于决定,“就叫温妧。” “温妧?” “对。温是我外祖母的姓氏,妧是我小时候的乳名,那时她和我娘总叫我‘妧妧’。” “幼安,妧妧…”南明低声唤道。“好,我记住了,小姐叫温妧。” 深秋的风萧瑟且寒凉,可南明心底却是一片火热。他原以为这辈子都只能隔着重重帷幕,敬而远之的人,此刻就坐在车里,他们要一同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怎能不令人期待? 与此同时,夏芸萍和张朗也在前往西南的路上。 “朗弟,你的伤好了吗?”他们虽然趁乱逃出皇宫,可张朗为了保护夏芸萍,还是受了伤,且天气一天天转冷,他们又急于赶路,张朗的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张朗不大在意,他原以为在玉坤宫是必死了,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逃出生天?虽然过程不算顺利,但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同这相比,一点伤算什么! 夏芸萍了解张朗,知道他不肯因为自己的伤耽误行程,可是他再坚强也是血肉之躯,自己再薄凉,也不能看着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朗弟,到了下一个镇子,咱们歇两天再走吧。” “那怎么行?虽然新帝没有对我们发出海捕文书,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父皇是怎么死的,他与我们同样清楚,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们?” “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我怎么能对你的伤视而不见?我们好不容易才报了仇,好日子还没开始,我怕…” “姐姐不必担心,等我们回到西南,那里就是我们的天下,别说不用再东躲西藏,就算是割据一方也不在话下。” “夏家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她难以置信道。也难怪,她被囚禁了三十年,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家破人亡的惨淡景象,哪里意识到时光飞逝,世事变迁?一粒种子尚且能长成参天大树,何况是一个一心复仇的家族? “那是自然,夏家在西南联合了众多土部,他们都纷纷表示效忠,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裂土封疆。”张朗信誓旦旦道。在他眼里,夏家的势力已经坐大,哪怕是改朝换代,也是迟早的事。之前只有少部分夏家子弟随他发动宫变,那些人基本上都葬身在宫中,不是说夏家无能,而且想要保存实力,到时候好与皇家一决雌雄。他们通过祖辈的教训已经知道,承诺是不可信的,所以,如果要做什么事情,还得自己亲自来,只有自己才不会欺骗自己。 “很好很好,我夏家的人真是从来都不会叫人失望。”夏芸萍得知了夏家现状,心中振奋,有势力强大的家族为依靠,谁还能动她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朗弟,你的身体要紧,我们还是在下一个镇子稍作歇息。” 张朗见她还没忘记这件事情,只得依她。 客栈中,张朗换完药,执笔在桌上写着什么,夏芸萍端着托盘进来。 “朗弟在写什么?” “是给家里的信,我们走到这里,也是时候传信让他们派人来接应我们了。” 夏芸萍点点头,“不错,如果是皇城中出现众多生面孔,无论怎么伪装,皇帝都会戒备,可是在穷乡僻壤的村镇,哼!” 张朗写完信,谨慎地将信口封住,他推开窗户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引起注意,才召来信鸽,将信绑在鸽子腿上,确认无误后,才将鸽子放出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张朗终于放下心来。 “朗弟的这份细心真是无人能及,怪不得能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们都知道夏芸萍口中的“他”是谁。 张朗知道她还是放不下过往,叹口气道:“何必总是提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呢?好日子还长着呢,等我们回了西南,有好多勇士供阿姐挑选,他们一定会被阿姐迷得神魂颠倒。” “你真会哄我开心。我又不是小姑娘了,还要什么勇士倾心。”夏芸萍抿嘴笑道,她的脸上泛着红晕,竟有些说不出的娇羞可爱。 张朗见她终于开怀,也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姐姐从小心高气傲,偏偏命运多舛,如今虽青春不再,但终于能开始新的生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七十八章风回谷 持盈和李信在陵钧的带领下翻山越岭,从深秋走到初冬,从最初的兴奋期待到最后变得苦不堪言。 “我说老兄,还要走多久啊,要太远的话,我可不可以不去了?”李信简直要崩溃了,他以为陵钧说的地方应该是同碧游山一样,建立在名山大川之上,再不济也该有个明确的地点,比如哪个州哪个县的,可他低估了陵钧的隐世程度,他住的地方是真正的人迹罕至,常常是三人走两三天也碰不见一个人,要不是他相信陵钧的人品,就该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耐心一点,很快就到了。”陵钧淡淡道。持盈在一旁不发表任何意见,本来就是她说不回碧游山的,陵钧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虽然路难走,但她并不惧怕。李信看他俩夫唱妇随,简直要抓狂。 “我说持盈妹妹,你这简直是有情饮水饱,我都快顶不住了,你还能怡然自得,真是,啧啧。” 持盈看他一眼,也不接话,小媳妇似的跟在陵钧身后,气得李信无语凝噎。 经过一座又一座浮桥,当三人终于落到实地的时候,持盈和李信还感觉是踩在棉花上。持盈还好,毕竟有陵钧在,总是能照顾她的,可李信就惨了。虽然他也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但去的大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简言之,就是道路好走,人又多的繁华城镇,不像这次,一路上见得最多的是飞禽走兽。在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之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 明明是初冬时节,万物凋零,这里却是温暖如春,绿草如茵。风,是那么轻柔,吹动着树叶、小草轻轻摇晃,五彩缤纷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树下偶尔有三两野兔路过,看样子是在寻找可口的胡萝卜,一条小河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波光,河里的小鱼自由自在地嬉戏,仿佛永远没有烦恼。 持盈和李信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而更令他们震动的是这里平静祥和的气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这里没有关系,一百年,一千年,亘古不变。 持盈本以为碧游山已经算是最接近神仙居住的地方了,可是看过这里才知道,碧游山始终是在红尘之中,难以摆脱世俗的牵绊,唯有这里才是真正的隐居避世。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李信不解道。这里的确是超然物外,但道路过于迂回,一般人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想到这里,他不禁嘴欠道:“要是静嫔之流逃到这里,保证官府一辈子也抓不到。” 持盈瞪他一眼,好好的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李信摸摸鼻子,表示自己知道错了,他假装咳嗽两声,换了个话题,“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未免太冷清了,不过有了我和持盈妹妹,你应该会有很多乐趣了。” 持盈觉得自从他身体好了之后,人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有时候她还是想念那个病弱的青年。 “这里方圆百里,偶尔会有道友路过,而且我也不是不出门,所以不觉得冷清。”这算是回答了李信之前的问题。 持盈点点头,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想从尘世中找到一片真正的清净之地是很难的,幸运的是陵钧找到了,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觉得清修难挨呢? 三人来到陵钧的住处。与之前想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只有一间茅草小屋,也不是用竹子搭成的小巧阁楼,而是连成排的,宽大的木屋。持盈注意到,每一间木屋上都雕刻着复杂的图案,像是图腾,又像是符篆,而且即使她从来没见过,也能看出这些图案历史悠久,绝不是这一二百年的东西。她不禁想到,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以前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居住过? 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赫然是关云勤和红苑!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红苑见到他们也有些吃惊,但还是笑着走过去。 李信不认识他二人,陵钧为他们相互引荐,“这两位是关云勤和红苑,这位是李信公子。”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信之就好。”李信对此不甚在意。 关云勤和红苑互看一眼,还是规规矩矩地叫李公子。 几人久别重逢,陵钧领着他们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只见里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中间的圆桌上一壶刚沏好的茶冒着袅袅白烟,似是在迎接远方的来客。 “你们竟然知道我今天回来?”这下连陵钧都有些意外了。 “我们哪里知道陵钧大人的行踪,只是每天习惯了沏一壶茶,等大人回来。”红苑赧然道。 “有心了。”陵钧将茶杯一字排开,为每个茶杯注满水。持盈和李信端了属于自己的那杯,关云勤和红苑在陵钧的示意下也端起杯子喝茶。 “好茶!”一杯茶下肚,李信顿觉通体舒畅,心中杂念一下子都消失了,所有的郁结都不见了,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他没想到,小小一杯茶还有这般妙处。 “茶里加了凝神静气的草药,有强身健体之效。”持盈对他道。 “不错,里面是放了静心草,持盈姑娘果然见多识广。”红苑笑着说道。 “静心草?这里居然有静心草?”持盈惊讶道,她知道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但静心草喜湿喜阳,且难以成活,能种出一小片也必然要耗费巨大心力。 “不错,闲来无事,我看到屋后有片空地,就专门种了静心草,一是为了陵钧大人练功之用,二则是为了分散精力。” “那你一定是种了很多年吧。”持盈记得当初在幻灵殿,红苑曾说过她和关云勤分开了三百年还是几百年来着。 “是有些年头了。”红苑显然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过往,一句话揭过不提。 持盈看出她的不悦,也识趣的不再往下问。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陵钧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关云勤和红苑很快退出去,屋子里转眼剩下三个人。 “那个,陵钧兄,我能出去四处看看吗?”李信觉得三人走了一路,他二人肯定迫不及待地想独处,自己在这儿碍什么眼,索性找个理由躲出去。 “也好,这里地势平坦且开阔,对你而言没什么危险,有事大声呼救即可。” “说得跟龙潭虎穴似的,我一个大丈夫还用得着呼救,你还是顾着持盈妹妹吧。”李信不屑道。 陵钧和持盈相顾无言,心里同时想到,真是不识好人心,等一会儿有事了,千万别叫他们。然而事实证明,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说大话迟早要应验的,当陵钧和持盈气氛正好的时候,只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好像是信之的声音。”持盈辨认道。 “别管他。”陵钧不悦道。 持盈想了想,觉得有关云勤和红苑在,应该出不了事,两人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持盈也想充耳不闻,奈何李信叫得太惨,最后她实在忍不住道:“咱们出去看看吧。” 陵钧脸色很不好,几乎是要杀人的样子,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来到外面,关云勤和红苑也刚好赶来,持盈来得迟些,她并没有发现李信的身影。 “信之在哪儿?”持盈奇怪道。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可人却完全看不见。 “他不在这儿。”陵钧淡淡道。 “不在这儿?”持盈不明白,“那他的声音...” “是从远处传过来的。这里名叫‘风回谷’,无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距离多远,都能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啊?这样的话,那我们应该到哪儿找他?”她没想到山谷里还有这样的玄机,不禁为李信掬一把同情泪。 “陵钧大人,不如我和云勤分头去找吧。”红苑主动道。这里所有的机关阵法都出自陵钧之手,她那点儿神通根本不够看,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行事。 “不用,你们去忙吧。” 红苑听了陵钧的话也不反驳,而是和关云勤退下。 持盈不解为什么红苑总是称他“大人”,但眼下李信的安危要紧,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一放。 “走这边。”陵钧对持盈道。 耳边的呼声还在继续,持盈有些担心道:“信之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可能只是掉到了普通的陷阱里。” 陷阱?在持盈的认知里,只有猎户打猎才会设陷阱,不知道陵钧这里的陷阱有多厉害,才会吓得李信尖叫连连。 李信的确是被吓得不轻,他原本只是想抓两只野兔随便玩玩,可不知是不是人杰地灵的缘故,这里的兔子都比外面的要聪明很多,许是知道李信要抓它们,立刻蹦蹦跳跳地朝最近的一个陷阱而去。李信初来,不知有诈,追着兔子到了陷阱旁,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是还不等他细想,人已经掉下去了。若是寻常的陷阱,以李信的武艺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一看之下,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的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第七十九章信任危机 “救命啊,救命!”李信声嘶力竭地喊道。虽然在他前小半生里,也遇到过无数次危险,可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在悬崖峭壁上奋力挣扎,脚下只有凸起的石块儿,下面是不可见底的深渊,这要摔下去当真是粉身碎骨!他心中暗骂自己倒霉催的,没事儿抓什么兔子,这下兔子没抓着,自己反而身处险境,又想到自己居然被两只兔子算计了,更是窝火,真他奶奶的邪门,这里连兔子都成精了?脚边的石块儿纷纷滑落下去,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迟早也是这个下场。 命悬一线之际,持盈和陵钧终于赶到。 “救我!”李信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二人求救。 持盈一见之下,也是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跑过去伸手就要将李信拉上来。一只白玉般的手却拦住了她,持盈抬头,只见陵钧蹙着眉,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李信如果此时还有多余的力气,一定会对着他破口大骂,这什么兄弟,没看见自己就快死了?他袖手旁观,还拦着持盈,自己不就说他两句嘛,什么人呐这是! 持盈同样不解,李信命悬一线,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吧,陵钧为什么要阻拦呢? “不能这样。”陵钧丝毫不担心会被误会,只是陈述道:“这是阵法,你如果强行去拉他,会被一同吸进去的。” “啊?那怎么办?”持盈没想到会是这样,顿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陵钧,她也得跟李信作伴去了,又想到自己刚才误会他,真是不应该。陵钧似有察觉,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们!”李信脖颈上青筋暴起,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他真想让眼前这俩货离他远点儿,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秀恩爱,老子都要死了! 陵钧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只见他左手云袖一晃,李信脚下的深渊居然消失不见了!重回地面的李信并没有多少喜色,而是气呼呼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持盈有些尴尬,她想到何灵不在这里,她和陵钧,红苑和关云勤,只有李信一个人无聊,这种事情彼此心照不宣,是他们做得太明显了。 “你俩太不够意思了,我都要摔死了,还在那里眉来眼去。”李信板着脸道。 被这样说,陵钧没什么感觉,持盈脸上却挂不住了,她有些不敢看李信的眼睛,“那个我们…”话说到一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唉,行了行了!”李信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我又怎么会计较呢,只是拜托你们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他捂着胸口,一副被伤到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去找何灵呢?”持盈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要说天大地大不好找都是借口,真要寻人,还会在乎这些,“要不你去狐狸洞碰碰运气吧,我可以告诉你具体位置。” 一提这个,李信马上泄了气,抱着头蹲在那里。 “怎么了,你们吵架啦?”持盈一直觉得不对劲,重阳宴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二人挺好的,包括后来夜游皇城,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这个问题李信也想知道。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跟两人诉说烦恼,“就是因为没吵架才可怕,我也是直到她失踪才想明白。我们之前,挺好的,就是跟一般的爱人没什么区别,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跟她说要回皇城,她也没有别的反应,犹豫一下,就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清楚了。” 持盈想了想,觉得他说得都对,可何灵明显是避着李信才玩失踪,李信就是因为这个才失落的,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问何灵本人才能知道。 “人妖殊途,何灵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陵钧忽然开口道。 “那又如何,从我俩认识那天起这个事实就存在,她早不想,怎么这时候又开始打退堂鼓?”李信看着陵钧,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正说明她对你上心了。” “你是说她是心里有我才这样的?” 陵钧点点头。 李信握紧拳头想骂人,可又不知道该骂什么,一番挣扎后,慢慢松开手。 持盈见他这样,也是无奈,她没想到何灵认起真来会是这样,那照这种说法,除非何灵愿意现身相见,否则凭李信的本事,要想找她真是难如登天。 “不过话说回来,陵钧你怎么能肯定何灵她是心里有我才避开我呢,你好像对妖怪的事情很了解。” 持盈不明白李信为什么会这么说,下意识就接口道:“当然是因为见多识广啊。”在她的认知里,陵钧几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至于为什么这么厉害,她从来没细想过,只是笼统地归结在天赋异禀上。 果然,陵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含糊道:“只是比别人见得多些罢了。” 李信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总觉得,陵钧是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他不认为陵钧存着害人的心思,只是这种隐瞒让人很不舒服。他看了看对此一无所知的持盈,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任何感情都没有一帆风顺的,爱得越深,越未必是好事。 “哎,对了信之,你是怎么掉进那个阵法里的?”持盈忽然想起来,明明出去的时候好好的,他又不是不会武功,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就直接被吸进去了呢? 提起这个,李信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死活不肯说。他总不能跟持盈说是被两只兔子引过去的吧,结果人还不如兔子精明,直接中计。他在持盈面前一向以兄长自居,这么掉面子的事情,打死他也不肯讲出来,再说旁边还站着个无所不能的陵钧。 “持盈,信之兄不肯说就算了,我大概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等过一会,我单独和你说。”陵钧凑到持盈耳边,压低声音道。 李信觉得他们又是在不分场合地秀恩爱,索性躲得远远的。持盈目送李信,“他走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陵钧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持盈,持盈听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一笑犹如百花绽放,陵钧看得竟有些痴了。 持盈笑够了,见陵钧怔怔地看着自己,反省到,她刚才是不是笑得太没形象了,该不会是把陵钧吓到了吧。只见她略微忐忑地开口:“陵钧,刚才…”剩下的话都被一个深吻吞入腹中。这个吻缠绵到极致,持盈模糊地想到,陵钧的吻真是世上最有杀伤力的东西,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良久,陵钧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持盈面如朝霞,眼神迷离,双唇更是娇艳欲滴,这样的美人足以令任何人心动。陵钧将她抱在怀里,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持盈反手抱住他,放任自己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蓝天,白云,碧水,绿草,一对有情人在美如仙境的地方互相珍惜彼此,这时,他们还没意识到,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是最后的宁静。 李信转了一圈,觉得很没意思。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再也不敢随便动这里的一草一木,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刀山火海等着他去闯。他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慢慢聚拢,又慢慢散去,整个人的思绪不知道发散到了哪里。他一时想到跟何灵独处的那段日子。他们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在扬州,在金陵,在秦淮河上嬉戏玩耍,到处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何灵本就美貌,秦淮河上高歌一曲,引无数称赞,他却在一曲终了的时候,拉着她匆匆而去。何灵没有生气,而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他抵挡不住这种魅惑,当即表明了心意。他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怕何灵将他揍一顿,他也要跟她说个明白。何灵听完没有揍他,而是说道:“我也不讨厌你。”短短几个字,给了他无限希望。不讨厌就好,这种事情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等两人到达皇城的时候,何灵已经默认了这种关系,他们堂而皇之地回府,府里的人也没有异议。他当然没说何灵的真实身份,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尽可能地讨何灵欢心。何灵是真的很开心,这种感情是做不得假的。狐狸精天生具有迷惑人心的本事,但对感情也很敏感,何灵动了真情,只是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层。信任,应该是信任!他恍然大悟,联系之前陵钧的态度,他忽然明白过来。何灵有事情瞒着他,陵钧也有事情瞒着持盈,虽然本心是好的,但对于爱人来说,这无疑是另一种伤害。他无法接受这一点,持盈,大概更是无法接受,以她对陵钧的心意,一旦被她发觉,只怕难以善了。 第八十章不速之客 风回谷的日子是自在且悠闲的,陵钧和持盈每日谈经论道,相互切磋,大有裨益,关云勤和红苑夫妻二人琴瑟相和,恩爱有加,李信对修炼不感兴趣,只是象征性地每日打坐一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在山谷中游荡,就是躺在草地上神游天外,这样的日子虽然略显无聊,但他怡然自得。 一日,李信抱着野兔在树下看风景,经过多天的磨合,二者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正当李信打算小憩一下的时候,野兔忽然躁动起来,挣脱他的怀抱,朝树林里跑去。下一秒,周围气氛陡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狂风裹挟着落叶朝李信狠狠砸去。他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趔趄,正当他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击晕过去。 “弱小的凡人呐!”一个声音感叹道。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信,就如同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什么人?”红苑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看见李信躺在那里,心中一凛。 “哦,是红苑啊,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那声音的主人道。 “你是…”红苑见他一身蓝衣,头脸却都照着黑纱,一时辨不出他的真容,心中暗自戒备。 那人摇摇头,“昔年你在地府做下那样的事,我怜你孤苦,为你求情,今日重见,你连恩人都认不出了吗?”言语中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啊,莫非是蓝旭大人!不知大人驾到,还望大人恕罪。”红苑跪在地上,神色恭敬。 “好说,好说。”蓝旭无意与她计较,“快快带我去见陵钧。” “是,大人这边请。”红苑站起身来,为他引路。 “陵钧,你有没有觉得外面好像要下雨呀?”持盈坐在屋里,她隐约听见外面有大风刮过的声音。在她看来,即使这里四季如春,刮风下雨也在所难免。 陵钧闻言顿了一下,说道:“这里不会下雨。” 不会下雨?那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持盈正疑惑着,只见红苑进来禀报,“陵钧大人,蓝旭大人来了。” 蓝旭又是何人?持盈注意到红苑也是唤他作“大人”,看来他与陵钧的地位应该是不相上下。 眼前的人一身蓝衣,头脸都裹在黑纱中,这个样子多少让人感觉到匪夷所思,然而陵钧却是习以为常。他将蓝衣人上下打量一番,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来了?” 这般熟稔的语气显然是旧识,持盈还没见过陵钧的朋友,这时也凑上来。 “这是持盈。”陵钧温声道:“这是蓝旭,一个旧友。” “持盈啊,久仰大名。”蓝旭对她拱拱手。 持盈虽然看不出他的容貌,但是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友好。她暗忖,自己没得罪他吧,怎么第一印象就这么差? 陵钧也是蹙眉,他用眼神警告蓝旭不要乱来,然而蓝旭却不为所动,假装看不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红苑见状连忙打圆场,“蓝旭大人远道而来,先请稍坐片刻,红苑这就去沏一壶好茶来。” 红苑走后,三人坐到座位上,蓝旭目光如炬,持盈只觉芒刺在背。陵钧知道蓝旭的脾气,未免节外生枝,他主动开口道:“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蓝旭不答反问,“你确定要当着她的面说?” 陵钧果然沉默了一阵,片刻方道:“持盈,你先出去一下,我稍后再和你解释。” 持盈点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而且蓝旭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她留在这里只会让陵钧难做。 持盈走后,陵钧云袖一挥,将屋里与外面分隔开来,这样无论他们说什么,外面的人都听不见。 “你还真是小心。”蓝旭嗤笑道。 陵钧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蓝旭将黑纱解下,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以蓝旭的修为,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可不多。 “一点小伤而已。”蓝旭不以为然道。虽然伤口很多,看起来吓人,但没有伤及要害,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果然出事了吗?”陵钧自言自语道。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现在,终于是时候面对了。 “看来你已经算出来了,那我这趟是白跑了,既然如此,告辞。” “且慢!” “还有何指教?” “蓝旭,你先坐下。” 蓝旭回到座位上,“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陵钧叹了口气,“你我相识了千百年,我的想法你还不清楚吗?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行了,你那点儿事情我都知道,罪不在你,可是那位,”蓝旭伸手指向门外,“是怎么回事?” “情之所至,不能自己。” “好一个‘情之所至,不能自己’!”蓝旭冷笑道:“陵钧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以你的本事想料理了她还不容易,分明是你下不了决心!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凡人女子,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能令阴司的陵钧大人神魂颠倒?一世的纠缠还不够,她转世投胎,你也追上来,她究竟是有什么好,能让你不顾自身安危,生死相随!”说到最后,蓝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这样的朋友,他算是倒八辈子的血霉了! 陵钧苦笑道:“缘分这种事情,即使是神鬼也没有办法,多少神仙都为情所困,何况一个我。” “你又不是神仙,只要你愿意,断情绝爱也不是难事。” “我知道。我本来就无情无爱,是遇到她才体会到,原来世间有一种感情,超越生死,无怨无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如狂。即使她再平凡,在心爱的人眼里,也胜过万千珍宝。” 蓝旭抖了抖身体,“真受不了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去学凡间的痴男怨女,要知道,你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 “千百年来,我很清楚自己背负的命运,神与鬼的产物,令天界震动,令魔界难安,我注定是要孤苦一生。可有些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我什么都可以放下,唯有一个持盈不行。” “她这一世叫持盈?好吧,不管她叫什么,你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想想,上一世,她本来还可以多活几年,可是遇上你,不到二十就魂归地府,这还不能让你放手?你要再执迷不悟,恐怕会重蹈覆辙。” 陵钧点点头,承认他说得都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与她之间注定是纠缠不休。” “什么注定,凡人的命格是神仙书写的,你与她不过是偶然的相遇,这种浅薄的缘分,擦肩而过即可,你为什么就非要执着于此呢?” “你真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凡人?”陵钧忽然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蓝旭察觉出不对劲,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她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你是看中这点才和她纠缠的?”蓝旭想了想,琢磨出了另一层意思。 “不是。”陵钧果断道。他不喜欢别人将他对持盈的感情误认为是别有用心。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你们能在一起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蓝旭直言不讳道。作为朋友,他不能给陵钧虚假的希望。 “你的一言一行,天界和魔界都看着呢,他们可不会放任让你和持盈相亲相爱,若我猜得不错,他们中间至少有一方已经开始行动,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可是那又怎样,陵钧一生,问心无愧。”他站在那里,如松如竹,宁折不弯,一身青衣,端的是风华绝代。 蓝旭看着他叹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神与鬼的产物注定为世间所不容,陵钧问心无愧,却注定是两界斗争的牺牲品,至于和他有牵连的人,也难得善终。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就不多言了,一切,好自为之。”蓝旭起身,朝陵钧行礼告辞,陵钧回礼,送他出门。 蓝旭走后,持盈进来,见陵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关心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陵钧朝她笑笑,并不回答。 持盈自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样,越发觉得是有事情发生。她知道能让陵钧发愁的事,她多半也帮不上忙,可是还是开口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虽然我未必能帮的上忙,但是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要轻松些。” 陵钧将持盈抱在怀里,他想,他们若是成亲,持盈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是没有的。 持盈安静地伏在陵钧的怀里,借此给予他无声地安慰。她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亲,自己一定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 红苑透过轩窗,看见一对神仙眷侣依偎在一起,不禁为他们担心,这样平静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 第八十一章彼此身份 “持盈,我有话要和你说。”陵钧扶着她的肩膀郑重道。 “你说。”持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事情发生。 “持盈,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来都没和你说过我的身份来历,你会不会怪我?” 持盈摇摇头,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的,持盈,我不想骗你,只是有些事情天机不可泄露。我原以为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你,所以你听好:我叫陵钧,执掌着阴司的中元地宫,因受人之托,来到凡间寻你,护佑你,可是事情出了差错,我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所以…” “等一下!”持盈打断了他的话。她知道陵钧不会把这种事情当玩笑,可是他明明就是一个修仙弟子,怎么转眼间就成了阴司的人? “所以说,你之前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而欺骗我?”持盈很快地抓住重点。 陵钧不语。 持盈蹙着眉看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对峙着。末了,还是持盈熬不住,开口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你究竟是谁,受谁的托,为什么要保护我?” 陵钧看着持盈,只见她一双眼眸灿若星辰,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这样的她是陵钧所不熟悉的。他不再迟疑,将所有能说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包括前世里她是颜欢的那些事。 持盈听完,心里五味杂陈,原来,那么早之前他们就认识了,且还差点儿就成了夫妻。她想,自己前世里一定是极爱他的,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话本子里的故事成了真,怎能不叫她欢喜?可是,有些事情真的强求不来,凡人女子与阴司宫主有着天壤之别,身份,寿命都不匹配,更别说还有命运使然。若前世的自己能有今生的见闻,就该知道两人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可惜那时她只是一个等待情郎的普通姑娘。 “事情就是这样,持盈你…”陵钧说不下去了,任何的解释都不能掩盖他欺骗的事实,他不知道持盈对此作何感想,但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只是会更加留意她的安全。 “所以,现在又是旧事重演,只是把道士换成了其他的人?” “没有那么简单。”陵钧神色凝重,“这次不一样。” “什么意思?” “蓝旭你见过了,他来就是特意告诉我,天界和魔界就要行动了,他们都要来找我。” “你把两界都得罪了?你做过什么?”持盈好奇大过害怕,她知道陵钧厉害,但能同时得罪天魔两界,真是鬼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的存在就足以令他们寝食难安,无论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差别都不大。” “可是这样的话,那你之前怎么没事?还有,你是怎么到的阴司的?”持盈就着这个机会,把心里的疑问全都问出来,因为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问。 “我是在阴司出生长大,所以自然是留在阴司做事。至于他们欲除我而后快,其中也有我师父的缘故。” “你师父?原来你真的有师父啊。”持盈还以为他是为了掩藏身份特意编出来的呢。 陵钧笑笑,“这有什么稀奇,再天赋异禀也需要有师父教导,否则,很快就会误入歧途,而且,师父对我不仅有授业之恩,更有抚养之恩,所以于情于理,我也不能弃他于不顾。” 持盈点点头,对于这一点,她是颇为认同的。她也有师父,师父于她也有抚养授业之恩,若是师父有难,当弟子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想你师父一定是很厉害。”能教出阴司宫主,绝对不是一般的存在。 “我师父是前代战神。” “你说什么?”持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陵钧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重复道:“他老人家是前任战神。” 这…持盈真的被惊到了。战神是十二正神之一,地位仅次于天帝,是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强大神灵,这些还是她在碧游山藏书阁看到的记载。这是什么概念?平时人们所说的神君,神女,天仙之类的,在他面前连说句话都不配。其实神仙也是有寿命的,只不过比凡人长得多,真正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的,只有十二正神和极个别的远古神明。这十二正神不仅神通广大,更重要的是掌握着世间最根本的命脉。他们不死,也不能死,否则一定会引发三界大劫,后果不堪设想。 “像战神这么厉害的神明,谁敢针对他?”持盈良久才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战神固然地位崇高,神通广大,但也并非全知全能,其实和普通人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们都喜欢争斗,都想要通过一些事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陵钧真心没觉得高不可攀,在他看来,他们也有私欲,也会为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使出浑身解数,在这一点上,并不比凡人高明。 “其实做神仙也不总是逍遥自在的,这其中有些难处,不足为外人道。” “可是人都说‘快活似神仙’,难道当神仙其实并不好吗?”持盈对此有些疑惑,他们修炼不也是盼着能早日得道成仙吗?若是当神仙不好,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这个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好与不好要看各人的追求。”陵钧对于世人狂热地追求长生不老也不是很能理解。生死有命,六道轮回,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转眼又是新生。从这个角度讲,凡人也是不死的,只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比如持盈,无论是前世的颜欢,还是现在的持盈,在他的眼里都是一个人,只是以不同的身份而存在。 持盈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你说是受人之托才来凡间寻我,那是谁托的你,还有我到底是谁?”她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这个我不能说。” “不能说?那之前的事情怎么就可以说,还有我的前世?即使是凡人,我也知道,前世是不能随便被提起的,哪怕是鬼差,也是没有记忆的,这样就能避免枉生事端。陵钧大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陵钧不为所动。 “你!”持盈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陵钧还是选择隐瞒,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谨慎至此? “这是我的事情,你凭什么不告诉我?便是生死,也是我自己做主!”持盈有些激动道。 “不要轻易言生死!”陵钧沉下脸,属于阴司宫主的气势一下散发出来,整个屋子都跟着暗下来,世外桃源一下子变成了阎王殿。 持盈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她从来没见过陵钧发怒的样子,无论何时他都是一派淡然,有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激怒了他。 陵钧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敛了神色,整个屋子又明亮起来,刚才的种种仿佛是错觉一般。“持盈,不要意气用事,你此番下界应是为历劫而来,勿要为了细枝末节,坏了自己的修行。”他的声音是温润的,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这些事情,等你回了天庭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你也是修道之人,应该知道,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字,缘分未到,一切都是徒劳,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持盈不得不承认,无论何时,陵钧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她的确是性急了些。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又忍不住道:“所以,我真的是神仙下凡?”持盈问完这话,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她修炼还算勤勉,但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白日飞升,所希望的,不过是不给师门丢脸罢了。一时又想到持节,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了。 陵钧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顺着她刚才的话往下说:“你应是有仙籍无疑,且仙阶应该不低。” “哦?何以见得?”持盈惊讶于自己还能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看来她的承受能力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强大。 陵钧想起托付之人,能劳驾水神亲自过问的,又怎么可能是默默无闻的小仙子?且他说得隐晦,看来,持盈在天庭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上有地位崇高的神仙在关心你,所以你在天庭的地位应该不差。” 持盈想了想,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的故旧担心自己下凡历劫有闪失,才托陵钧照看一二,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与陵钧会结出缘分,真是造化弄人。 “如此说来,我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一切只是我修炼过程中的一个劫难,等我劫数完满就可以回去了,是这样吧?” 陵钧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但还是不可大意,神仙历劫是天意,成与不成也存在变数,千万不能心存侥幸。” 第八十二章约定 持盈知道陵钧关心自己,顿时无话可说,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是神仙下凡,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高兴得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可是现在,她除了沉默,就还是沉默。 陵钧担心她胡思乱想,陷入魔障,忙转移话题,“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你和信之留在这里,关云勤和红苑会负责传递消息。” “你要去哪儿?”持盈紧张道,她可不会认为这种时候,陵钧还有闲情逸致去到处游历。 “我久不回阴司,那里积压了大量公务,我要回去处理。” 持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如果是别的,她还可以阻拦,可是公务一事上,三界都一样,她总不能不让他办公啊。“这样啊,那如果是公事的话,确实没有不回的道理。要不,你带上我?”持盈灵机一动道。 “什么?”这回轮到陵钧吃惊了。“阴司不许活人随意进入,何况你身份特殊,更是需要避讳。”陵钧耐心解释道,“如果你真想去,也要等回到天庭,以仙人的身份造访。” “成了仙,我们还能见面?” “当然了,阴司也要去天庭述职,而且如果是普通的交往,不会有所限制。”他忽然想到,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有怎样的牵连,缘分,果然是妙不可言。 听陵钧的意思,即使她回了天庭,也总有见面的机会,况且他们寿数长久,只要耐心等待,将来未必不能长相思守。这样一想,她忽然觉得,下凡历劫是好事,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凡人,那他们只有匆匆几十年,她死了,陵钧该怎么办呢?可是仙人就不一样了,至少在寿命上是等同的,至于其他的,持盈暂时还没有考虑。 “持盈,你听我说,我们来做个约定,你继续在凡间历练,而我则回阴司处理公务,等你重回天庭的时候,我们再续前缘。” “好,我答应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陵钧惊讶于持盈态度的转变,他本以为还要再劝一阵,她才会妥协。他看了看持盈,感觉她不像是在赌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在做这个决定前,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有了答案。他伸出手抚摸着持盈的秀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顺滑,他想他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触摸到了。 持盈虽然和陵钧做了约定,但心里满是惆怅,他们才刚刚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转眼间又要分开,但一想到未来他们将有很多的时间独处,又觉得暂时的分离是值得的。她充满依恋地依偎在陵钧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闭上眼睛,她感到他们已经脱离尘世,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自在逍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陵钧看着外面,红苑在不远处朝他微微颌首,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陵钧将持盈独自留在屋内,又出来跟红苑交代一番。“我走后,风回谷的所有阵法会自动开启,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慌,如果要传递消息,记得我教你的办法,你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红苑点点头,将陵钧的话一一记下。 “还有,万不得已时,就叫他帮忙吧,一定要保证持盈的安全。” “是的,陵钧大人。”红苑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但现在还没有必要说出他的名字。 他们这边刚说完,持盈,李信和关云勤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们是来送他的。 陵钧朝众人微笑,“怎么一个个都皱着眉,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他的口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眼睛里散发出动人的光彩,一身青衣飒飒,行止优雅,恍若天人。 持盈看着他,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早去早回。” “好。” 陵钧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持盈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 红苑解释道:“风回谷有通往阴司的路口,所以陵钧大人瞬移即可。” 持盈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红苑说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说完,她不理会几人担忧的目光,径自回到屋内,房门紧闭。余下三人互看一眼,都摇着头叹息,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 持盈将自己关在房里,她趴在床上,回忆着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想不出那时候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她想,等下一次见了陵钧,一定要他把前世的过往事无巨细地都讲一遍,尤其是两人要谈婚论嫁的那部分。一想到两人差点成亲,持盈的脸颊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做陵钧的妻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一声敲门声打断了持盈的思绪,她翻了个身,假装没有听见。正当她以为那人走了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持盈还是没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李信进来看见持盈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不由失笑,“我说持盈妹妹,陵钧刚走就不要形象了?你这样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无所谓啊。”持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起来,起来,我跟你说正经事。”李信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伸手就去拉持盈,持盈不得已,只好坐起身来。 “说吧,什么正经事。” “我问你,陵钧走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持盈想了想,如实说道:“是有人来找过他,那人叫蓝旭,是陵钧的朋友,不过现在想来,他多半也是阴司的人。” “阴司又是怎么回事?” 持盈权衡一番,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李信,只是说得比较含糊,舍去了关于前代战神的那部分。饶是如此,也足以令李信震惊不已。 “我的天神爷爷,原来,你俩真的是神仙啊,哎呦,我终于见到活的神仙啦!”李信语无伦次道,显然他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持盈无语地看着他,“陵钧不是神仙,他是阴司里掌管中元地宫的宫主。” “哎呀,差不多,都差不多,反正都不是人。”李信摆摆手,在他看来,只要是神通广大的,基本上都可以归类在神仙的范围内。 持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因此也不去刻意纠正,而是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李信想了一下才明白持盈问的是什么。“那你在他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同寻常?“他来之前,外面忽然起了很大的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持盈还记得陵钧说风回谷不会下雨,又联想到陵钧发怒时的样子,顿时明白,那阵风是蓝旭带来的。 李信见持盈和自己想的一样,又道:“他来的时候,把我打晕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但应该是不想让我见到他的样子。” “其实他不打晕你,你也看不到他的样子。”持盈伸手比划起来,“他穿一身蓝衣,头脸都用黑纱裹得严严实实的,是绝对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的。”持盈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是阴司的忌讳,他没有伤害你,说明他不是坏人。” 李信对此不置可否,只见他一只手在桌子上画圈,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事情不太妙啊。” 持盈心里一沉,连李信都看出来了,那自己之前的估计是不是过于乐观了,还有陵钧云淡风轻的语气,他是不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会说那样的话? 李信见持盈变了脸色,忙道:“持盈妹妹,你先别着急,我就是随口一说,事情可能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持盈摇摇头,是她太天真。这里是陵钧的地盘,遍布着各种机关阵法,他将自己带到这儿来,就是想要保护自己,他又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分明是在做最后的交代,至于和自己的约定,多半是为了稳住自己,不让自己胡思乱想。陵钧啊陵钧,你这样为我,我又岂能不知?持盈闭上眼睛,将眼泪逼回去,现在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她要想办法帮助陵钧渡过难关。 “持盈妹妹,你没事吧?”李信试探着问道。 “没事,我很好。”持盈朝他笑笑,尽管眼角处有未干的泪痕。 “事已至此,陵钧的处境恐怕不太妙,你要早做打算。”李信正色道。 持盈点点头,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都知道了,陵钧将她保护得很好,历练什么的,也就是等事情过去了,她坐享其成。可是,陵钧并没有和她说具体的期限,可见他对此也无十分的把握,只是替自己尽量安排,既然如此,是时候和红苑谈谈了。 红苑进来的时候,持盈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样子,她重新梳妆,看起来果然精神了几分。 “坐吧,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持盈语气平静道。 红苑见她这样,非但不觉得欣慰,反而有些忐忑,她觉得此时的持盈与平时的看起来好像不大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第八十三章神兵利器 “红苑,我问你,陵钧走之前有没有特别交代过你什么事?” “持盈姑娘怎么这么问?” “陵钧的事,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吧。”持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红苑看着持盈,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说实话。按陵钧的意思,自然是什么都不说为妙,可持盈态度坚决,红苑也不希望陵钧孤军奋战,何况现在局势未明,多一份帮助就多一份力量,她思忖再三,还是跟持盈说道:“陵钧大人回阴司是真,处理积压公务也是真,只是除此之外,他还要面对天界和魔界两方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联手对陵钧不利?” “算不上联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陵钧他手里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吗?” “不知持盈姑娘是否知道,有关水精木的传闻?” “这个我当然知道。”说起来,一切都是神仙洞主惹的祸,要不是他,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天界,魔界,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精小怪,甚至是修仙的凡人,都在找这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可是他们费尽心机,还是一无所获,渐渐的,便有传闻说这件东西根本不存在,是别有用心的神仙放出的谣言,目的是为了扰乱三界秩序。” “可是这东西确实存在啊,只是他们都找不到罢了。”持盈心说,她这里还有开启盛放水精木盒子的钥匙,虽然东西不在里面。 “东西确实存在,实不相瞒,它就在陵钧大人那里,而且它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柄短剑。说起来,我也只见过一次,但却忘不了它独有的光彩…” 持盈听不见红苑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那句“它就在陵钧大人那里”。这么会有这样的事?所有人都觊觎的神兵利器,竟然在陵钧那里!她又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陵钧始终表现得那么淡定从容,处变不惊,原来是早已胜券在握。呵,真是…造化弄人! 红苑说到一半,发觉持盈脸色不对,她猛然住了口,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 持盈看她一眼,“你继续说。” 红苑哪里还敢随意开口,讪讪地说道:“其实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陵钧大人不让我过问他的事。” 持盈听了没有任何表示,又问道:“你认识陵钧多久了?为什么要追随他?” 对于这个问题,红苑没什么可避讳的,“大概有四百年了,当时我还是新鬼,懵懵懂懂就进了阴司,以为自己是生魂离体,还能回去。可鬼差告诉我,说我阳寿已尽,须得先到阎王殿过堂,待算清是非功过后,前往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即可投胎,重入轮回。我一听说自己死了,顿时吓得要命,又想到我还有夫君家人,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鬼差见我不肯配合,便打算拿铁链锁了我去,正在这时候,陵钧大人出现了…” “他可怜你,所以放你回去了?”持盈插话问道,说完又觉得这不太符合陵钧的作风。 “哪有这样的事?”红苑忍不住笑道。“陵钧大人见我闹得厉害,问清缘由后,亲自将我押到阎王殿,待算清功过后,对阎王说,他近来公务多得很,需要一个细心的文书帮忙整理,我一听就知道是个机会,连忙毛遂自荐,阎王权衡一番,终于点头同意了。回去的路上,陵钧大人告诉我,阴司有阴司的规矩,既然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即使是他也不能徇私枉法,所以留下我整理文书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我原以为自己立时就要投胎去了,哪能料到还有这样的转机,心里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有其他奢望?就这样,我在中元地宫一呆就是五十年,等云勤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陵钧大人的属下。” “那时候的关云勤得有七八十岁了吧,你还能像之前一样爱他?而且你早逝,他想必在阳间另娶了吧,那你…” 红苑知道持盈想问什么,只见她脸上笑得温柔,无奈道:“其实他就算另娶我也不会生气,可那个傻子,就守着牌位,当了五十年的鳏夫。” “是这样啊。”持盈内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世间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她看着红苑,有些羡慕她,一时又想到自己,顿时有些失落,她低着头,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红苑哪能看不出持盈的不对劲,她语重心长地对持盈说道:“这几百年来,我还没见过陵钧大人对哪个女人上心过,像他那样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他喜欢你,就是真的喜欢。”说完,她又想起颜欢,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可当着持盈的面,再怎么样也不能提。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颜欢的转世,说起来,两人还有一段恩怨,只是此时她们都不知道而已。 “你不用安慰我,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心里有数。”持盈不想再谈论这些,“那依你之见,陵钧此次在阴司能否逢凶化吉?” 对于这个问题,红苑不敢信口开河,只说道:“陵钧大人修为高深,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会有事的。” 持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你先出去吧,红苑,让我静一静。” 红苑出去后,持盈又回到床上躺下,她望着素色的纱帐,眼前又是陵钧的青衣。她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与陵钧有关的一切,而此时,陵钧正在阴司的中元地宫中思念着持盈。 “唉,你说你,身在心不在。”蓝旭摇摇头,此时,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哼,你以为我愿意多管闲事?要不是有前代战神和水神的嘱托,我才懒得管你。” 陵钧无奈地摇摇头,不与他争辩。 蓝旭见他这样,忍不住道:“你说你,一件兵器,一个女人,这两样东西迟早要了你的命,你怎么就不能…” “不能什么?”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还能说什么呢?”蓝旭自暴自弃道。“不过话说回来,眼看两界都要找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陵钧言简意赅。 你不是吧,我是在跟你说正经事。” “难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陵钧反问道。“他们想对付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的事情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由头罢了。” “可是这个由头不该给!”蓝旭激动道,“你这样,是在拿自己当赌注,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赌局!” “没错,我就是在赌,赌天庭不会置之不理。” 蓝旭都要被他气笑了,“你到现在还相信他们会站在你这边?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开了杀戒,天界以为你站在魔界那边,魔界以为你是天界的左膀右臂,结果两边都不信任你,两边都欲杀你而后快。” 陵钧沉默不语。蓝旭说的不错,他年少时,的确有过误入歧途的一段岁月,当时他正邪难辨,放荡不羁,险些被心魔所惑,是师父教会他辨别善恶,领悟天地正道,这才有了今日的他,而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对两界的变化视而不见。 “陵钧,说真的,现在不是你大仁大义的时候,前代战神被放逐天外,水神也不好明着得罪天帝,你这样落人口实,绝非明智之举,何况还有个身份不明的持盈。”提到持盈,陵钧神色果然有了变化。 “我猜你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吧,你明明知道,上一世是红苑间接害了她丢了性命,居然还放任她们呆在一处,你可真是心大得很。” “她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要不你现在能坐在这儿?”蓝旭又道:“你真以为风回谷是绝对安全的?天魔两界多少神通广大的神仙妖魔都很乐意抓她逼你就范,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陵钧还是不说话。 “所以…” “所以我该怎么办?”陵钧问他,眼神里带了一丝冰冷。 蓝旭见他这样,抿抿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是想说,让持盈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她是碧游山的弟子,而碧游山是凡间正统的名门大派,一般的妖魔鬼怪,不敢去找他们的麻烦,而神仙,还犯不着跟一帮凡人计较,等这边的事情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陵钧听着蓝旭的话,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下,他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蓝旭见他有松动之意,再接再厉道:“我看持盈也不是不省事的,只要好好跟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她的心还在你身上,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陵钧没有急着表明态度,而是伸手掏出袖中的短剑,剑柄是琉璃制成,剑身似晶非晶,似木非木,剑锋处流光溢彩,好一柄神兵利器! 第八十四章何灵的行动 陵钧握着它,端详许久,最后收入袖中。蓝旭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担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在这种紧要关头,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狐狸洞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妖娆奢靡,何灵倚在宽大的坐榻上闷闷不乐。宫变的时候,她解决了秋露,正准备去找李信他们,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妖气,她循着气息而去,最后却跟丢了,正当她准备返回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桃夭。桃夭告诉她,不久之后将会有大事发生,届时,无论是天界,魔界还是人间都将会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她要是聪明的,就回狐狸洞躲好,或许能有机会逃过一劫。她当然不相信桃夭会那么好心地为她着想,可是桃夭却说不是为了她一个,而是为了整个妖族的未来。何灵不解,桃夭却不再多言,只叫她回狐狸洞,说那里最近不太平,有些小妖小怪趁着她们不在,有兴风作浪的嫌疑。何灵见她如此反常,起了疑心,她想宫中有陵钧持盈她们,应该不会有问题,自己则往狐狸洞去了。她不是没想过桃夭在骗她,即使这是她的又一个诡计也没什么可吃惊的,然而,当她回去以后,一切确如桃夭所言,几只雉鸡精聚在一起成了气候,她们笼络了一帮小妖精替她们卖命,竟然连狐狸洞的主意都敢打,这还了得?何灵没费多少力气就料理了这帮乌合之众,然后杀一儆百,把周围治了个服服帖帖,这时,她才有功夫回到皇宫。然而,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持盈和李信他们已经离开了,连安妃和南明都不在宫里,她这才知道,原来皇帝驾崩,太子即位,皇城内已经改朝换代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当何灵再一次回到狐狸洞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因为无论是这里还是外面都隐隐透露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知道,这是混乱即将出现的征兆,直到此时她才开始相信桃夭的话,可当她去百花坊的时候,却被告知,桃夭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何灵不禁纳闷,这么长时间,桃夭去哪儿了?她有时间警告自己,又怎么会没时间回百花坊呢?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身着素纱的狐狸精见何灵心不在焉,嘟着嘴问道:“何灵姐姐怎么啦,你为什么不开心?” 另一个年长的狐狸精捂着嘴偷笑,“那还用说,肯定是看上哪家俊俏的郎君了。” “那看上了抢过来就好了,为什么不开心呢?”第三个狐狸精不解道。 “定是那郎君不肯依从,你何灵姐姐还不肯用强的缘故。”第四个狐狸精接口道。 穿素纱的狐狸精深以为然,转头去安慰何灵,“姐姐,一个男人而已,咱们狐族什么时候缺过男人,再说像那样不知好歹的人不配你对他念念不忘。” 何灵捂着脑袋郁闷,她不想理这几个货。 又闹了一阵,何灵终于忍不住下逐客令,狐狸精们怕惹恼她,只好乖乖离开。周围安静下来,何灵变回原形,卷着尾巴窝在榻上打盹,她眯着眼,半睡半醒间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桃林,粉白的桃花如少女般娇柔明媚,在微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温暖而又明亮。梦里的她仍是狐身,只能四脚着地地四处打量。忽然,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她,立刻竖起耳朵仔细辨听,赫然是桃夭的声音! “桃夭,是你吗?”何灵仰着脖子,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是我,何灵。”她叹息着,声音有些凄迷哀婉。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现身?是你引我入梦的吗?”何灵站在原地,仰头问道。 “是我用‘梦引’将你召唤来的,我被下了禁制,没办法现身,现在你听我说,外面就要变天了,狐狸洞和百花坊也不安定,我想请你尽可能地帮我保住百花坊。” 何灵把头一扭,傲娇道:“我凭什么要帮你,再说了,狐狸洞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管百花坊的闲事?” 若是平时,桃夭早就和她打起来了,可是现在,她顾不得这些,只是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可以留到以后再算,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关系到整个妖界的生死存亡!” 何灵摇着尾巴,歪着头不说话。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最近小妖小怪的叛乱时有发生,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足够叫人心烦,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什么缘故?” “大战就要来了,这种躁动是妖物的本能反应,近来凡间妖气渐盛,与这也有直接关系。这场战争我们无法阻止,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伤亡。魔界一直认为我们妖界上不了台面,所以他们依仗强横的实力把我们当作试探的棋子,随意使用丢弃,天界和修仙的凡人更是容不下我们,所以我们要想自保只能寻求庇护。”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何灵烦躁地用爪子刨土,既然都关系到生死存亡了,她还有心思卖关子。 “你与持盈陵钧他们交好,我希望你能去找他们帮忙。” 何灵冷哼一声,“我是跟他们有交情,但是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他们有也是保护我狐狸洞,与你有什么干系?尤其是在你做了那些事情后,他们不杀你已经是格外仁慈了,你还指望什么?” 桃夭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而是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独善其身,怕是不能。” “要是别人说这番话也就罢了,你,我信不过!”何灵说完,摇着尾巴相当神气地走开了,桃夭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只等她走到桃林边缘的时候,梦境消失了。 何灵从梦中醒来,回想着桃夭说的话,内心更是不安。她的确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而且也打算去找持盈陵钧他们商量对策,只是她担心自己走后,狐狸洞和百花坊又生事端。一番深思熟虑后,她把大大小小的狐狸精都召集起来 “我要离开狐狸洞一段时间,你们都收敛一些,别惹麻烦,人间也是少去为妙,还有和百花坊,只要她们不主动挑衅,也少接触。”何灵说完,又补充道:“总之,有任何事情都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狐狸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就里。只听一个年长的狐狸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也觉得最近不太平。” “有什么不太平,不就是几只雉鸡精吗?宰了炖汤喝都是小事。”另一个狐狸精不以为然道。 其他的狐狸精见状,也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何灵被吵得头疼,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们不要吵了,想留在狐狸洞的,就照我说的做,否则自谋生路去吧。” 这话一出,洞里立刻鸦雀无声。 “好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何灵娇笑道,将所有不安埋在心里。众狐狸精见状,又恢复了素日的本性,狐狸洞重新热闹起来。 何灵出了狐狸洞,直奔碧游山下的清水镇而去,因为身份的缘故,她没有直接上山,而是传信上去。在她看来,持盈陵钧持节三人是一路的,之前他们也是一起从碧游山上下来的。她有这种想法不奇怪,可是她却没料到陵钧会带着持盈李信半路改道去风回谷,是以何灵的碧游山之行一无所获。彼时,持节正在为失踪的同门而烦恼,在接到何灵的信时,也爱莫能助,只告诉她“风回谷”这个地名,何灵知道他身上担子重,也不勉强他和自己一起,于是匆匆离开清水镇,去找传说中的风回谷。 此时,人间正值初冬,寒风凛冽如刀,刮得人脸生疼,何灵虽然是狐狸且修为不低,时间久了也有些难受,她投宿了一家客栈,紧闭房门,在房里施展法术。这是一个追踪术,能追踪到千里之外的人,虽然不能确定准确的位置,但误差在方圆十里之间,这段距离对于何灵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当何灵赶往风回谷的时候,陵钧正在阴司与崔判谈话。 “你这样很不好。”崔判摇摇头,显然不赞同陵钧的观点。 陵钧不为所动,坚定道:“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一切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而已。” “天命,陵钧,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吗?” “崔判也信命?”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去抗衡两界?” 陵钧不语,此时,他不想再谈论这件事,而是想到了持盈。分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与持盈的约定,是一定要完成的,不管怎样,他不会失约。 崔判见他心不在焉,又是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注定是难办了。 第八十五章荧惑守心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一根根巨大的蟠龙柱在祥云中若隐若现,柱子上的金龙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一排仙童手执托盘自东向西而去。 “见过星君。”为首的仙童恭敬道。 荧惑星君微微点头,周身散发着高不可攀的气势,一头红发无风自动,眉宇间的朱砂痣与他淡漠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仙童是往静墟去吗?”荧惑星君问道。 “回星君的话,正是。” 荧惑星君听了并没有特别的表示,而是道:“去吧,小心些,别出差错。” 仙童明白他的意思,口中称是,又恭敬行礼,随后离开。荧惑星君目送他们,直至消失不见。 “星君。”蟠龙柱后出来一个仙官模样的人。 “事情办的如何了?” “禀星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阴司那边可有异常?” “暂时没有,不过…”那仙官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 “静墟中的那位正神不可小觑,虽说他已被放逐三千年了,可是他神力浑厚,万一被他知道…” “仙官多虑了,此事我已筹备多时,计划周密,断不会出现纰漏。”他看那仙官面有疑色,又补充道:“不瞒仙官,当年那位正神放逐静墟,小神在其中也多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且以那位的脾气,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仙官吃惊道。他没想到荧惑星君心思深沉至此,早在三千年前就布了这个局,如此一来,当真是算无遗策。 “星君英明,是小仙多虑了。”那仙官赔笑道。“既然一切都顺利,那小仙也好回去复命了。” “有劳仙官了。” 那仙官走后,荧惑星君掐指算出他此去必有大难,不禁摇头叹息,谁说神仙逍遥自在,天命面前众生皆为蝼蚁,谁又能例外呢? 当何灵走过一座又一座浮桥之后,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迷路了。初冬的雪花将四周连绵不断的山脉染成霜色,此时鸟兽俱无,万籁俱静,何灵感觉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面对这种近乎绝望的处境,何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兽性的本能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应该尽快离开,可是脚下却迟迟不做行动,她在犹豫。她知道风回谷近在咫尺,她之所以找不到,应该是有结节之类的挡住了,可是凭她的修为,却丝毫找不出破绽,这令她焦急不已。 谷内,红苑察觉到异样,只见她不动声色地透过青山结界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红衣美人站在那里,似乎是迷路的样子。她不敢掉以轻心,这种天气怎么会有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外,且看她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妖,更引起了她的警觉。 何灵正在为是走是留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她听风辨音,险险躲开了第一波袭向她的箭雨,又斩断了企图束缚她的藤条。 红苑在结界后冷笑,她果然不简单,不知是何方妖物竟敢来这里撒野! 何灵见对方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发难,心知这绝不会是持盈陵钧所为,她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有没有找对地方,索性问道:“敢问这里可是风回谷?我不是来闹事的,而是来找人的。”她相信对方能听见她说的话。 红苑确实能听见,但她不为所动,找人?这可真是个好借口。这地方本就鲜为人知,谷中又只有他们四个,她要找谁?八成是魔界派来试探的活靶子,这种事情她见多了。派来的妖怪要是死了,他们下次就会派更厉害的来,要是没死,就说明风回谷的防御不过如此,是时候可以进攻了。 何灵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声,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但她还是问道:“我是来找陵钧和持盈的,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来的是何灵。” 红苑听她自报家门,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她相当谨慎,不肯轻易撤了结界,在她看来,对方即使真的认识陵钧和持盈,也不能说是绝对安全的,在她身后是否有天魔两界的士兵还不得而知。她想了想,对何灵道:“你且稍待片刻,容我前去通报。” 何灵见对方终于有了回音,且答应通传,心想,我果然没找错地方。 谷内,红苑将何灵的情况报告给了持盈,持盈听了立刻前往青山结界,见何灵果然等在那里。 “快,打开结界,让她进来。” “持盈姑娘三思,近来正值多事之秋,此事恐怕有诈。”红苑提醒道。 持盈蹙眉,她知道红苑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可是让她弃何灵于不顾,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把结界打开,何灵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料,她在外面呆久了也会有危险的。” 红苑担忧地看着她。这时李信突然过来,见何灵在外面,兴高采烈道:“她居然找到这儿来了,红苑,快让她进来!”红苑无奈,只好施法在结界上打开一个缺口。 何灵见结界打开了,不疑有他,径自向前走去,突然,周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无数光柱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将何灵团团围住,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何灵更是逃脱不得,她觉得自己要被这光融化了。 “不好!”持盈心中一凛,和红苑对视一眼,赶去救人,李信则被挡在结界里干着急。“何灵,何灵!”他攥着拳头大喊,可外面的人没有回应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他不能像持盈和红苑一样上去帮忙,反而还要照顾自己的安危,心爱的女人在外面受苦,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别人去救,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能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正当李信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转头,看见关云勤正十分关切地看着他。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要接受自己是弱者的事实,不要在这种时候,给她添麻烦。” 李信看着他不说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八尺男儿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他究竟是太爱还是懦弱?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男人的骄傲都是相似的,如果你以为这是对你的侮辱,那我无话可说。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们所爱的,都不是普通人,在有能力帮忙前,先做到不拖后腿。” 李信抿着嘴,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行动上已经默认了关云勤的说法,只见他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焦急的心情,可却没有再大喊大叫,关云勤见状,心里暗暗称赞。李信此人不仅能屈能伸,还反应机变,实在是个人才。 那边,何灵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后,心中恼怒,她强忍着灼痛,凝聚内息,施展法术,试图破解禁锢她的光柱,可是法术打在光柱上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她瞬间明白过来,这原来是需要外力破解的。 持盈和红苑赶到外面欲助何灵脱困,不承想半路杀出个桃夭来,红苑见了立刻上去和她战成一团。持盈对于桃夭的出现非常无语,她想不明白怎么什么事情桃夭都要插一脚呢,还是说她只是针对何灵? “桃夭,你怎么在这儿?”持盈不想和她彻底撕破脸,耐着性子问道。 “这件事和你说了也无用,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桃夭在拆招的空隙还不忘回答持盈的问题。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持盈心想,都打到她眼前了,难道叫她装作看不见?她稍微估计了一下形势,见红苑一时半刻还撑得住,果断选择先去救何灵。桃夭明白了她的意图,手上更是不留情,红苑一时左右支绌。 “何灵,你怎么样?” “放心,命大得很,死不了,等我出去了还要亲手宰了她!”即使不明说,持盈也知道这个“她”非桃夭莫属。 持盈屏息凝气,双手结印,将身体里的内息最大限度地调集起来,随着指尖光芒渐盛,她的手势变化加快,何灵见状,也重新凝聚力量,不多时,重重光柱在二人的内外夹击下终于被攻破了! 何灵甫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找桃夭算账。彼时,桃夭刚刚打退红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迎接到来自何灵的怒火。论修为,二人不相上下,可此前双方都消耗巨大,面对这场打斗都显得力不从心,然而何灵气势更盛,愤怒增加了她的力量,终于在一个错身之际,给予桃夭重重一击。 “咳咳…”桃夭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何灵慢慢逼近她,打算再给她致命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色的身影掠至桃夭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何灵见状,暗暗吃惊。方才那一下她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就算自己先前消耗了不少力量,这一下也足以将桃夭毙命,可是那个黑色身影看起来居然毫发无伤,不得不令人称奇。 在场的几个修为都不错,可是没有一个能看出黑衣人的来历。持盈注意到,一缕红发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然而,她并不能凭此看穿他的身份。 第八十六章荧惑的目的 “在下碧游山持盈,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持盈自报家门,做足了礼,这个人看起来不好惹,她打算先探探他的底细。 黑衣人看了看她,并不接话。持盈也不恼,又道:“以阁下的修为,只要潜心修炼,日后必有大成,为何要助纣为虐呢?” 黑衣人不理会她的问题,而是道:“你叫持盈?” “正是。” “很好。”那人留下两个字,带着桃夭,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什么情况?”何灵在一旁蹙着眉,不解道。 持盈同样不解,可直觉告诉她,那人多半是冲她来的。 几人回到谷内,红苑受了轻伤,何灵有些力竭,其余三人倒都没什么事,持盈注意到李信的沉默。红苑有关云勤陪着,何灵也去休息,持盈找到树下的李信。 “你这是怎么了?不见何灵天天盼着她,如今见了面,反倒一句话没有,你看看人家关云勤。”持盈觉得李信不是不解风情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不正应该是嘘寒问暖,大献殷勤的时候吗?怎么他反而避之不及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持盈的话恰恰戳到了李信的痛处。他能跟持盈说,这是关系到男人自尊的问题吗?这种事情,即使他肯说,持盈也未必能了解,想想还是算了吧。 持盈是不明白他的想法,但关云勤能,所以在关云勤找到他们的时候,持盈自动离开,将地方让给他们,自己则去找何灵。 “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关云勤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李信摇摇头,“只是一时有些失落罢了。”他想起,当初面对阿常和李老爷时,身体破败如斯尚有一搏之力,如今身体强健反而只能袖手旁观,真叫人难以忍受。 关云勤看着眼里,并不急于说教,而是默默地陪着他坐着看风景。 持盈去找何灵的时候,她刚好睡下。狐狸耳朵尖,她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持盈,立刻睡意全无,只见她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朝持盈娇声道:“信之那个没良心的,人家都受伤了,还累得要死,他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持盈见她还有力气生气,足以证明她并无大碍,心里有些好笑,她和李信真是一对冤家。 “你还笑,我说那个没良心的,你就不能附和两句,骂骂他,好让我解解气?”何灵用一双媚眼瞪着她,眼波流动,摄人心魂。 持盈受不住她的目光,偏头调侃道:“我骂他,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持盈见她振振有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信之对你不闻不问自然该骂,那你之前不声不响就走了,又该怎么算?” 何灵愣了一下,“你是说信之是因为这个才不理我的?” 持盈不置可否。 何灵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她后来又回皇宫找他们,以及传信给持节云云。说完这些,末了来一句,“我以前没觉得他是这么小气的人呀。” 持盈想了想,还是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哎,我怎么没看见陵钧呢?”何灵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她还没见到这里的主人。 说起这个,叹气的换成了持盈。她把这段时间所知道的自己和陵钧的事情都告诉给何灵,在她看来,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何灵听后,眨着魅惑的大眼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喃喃道:“原来,你们这是神仙下凡,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没事。那既然如此,陵钧他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一语中的,这也正是持盈担心的问题,她又想起了和陵钧的约定,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持盈故作轻松地问道。 提起这个,何灵又是一阵恼怒,复又想起桃夭来,“那个贱人这次要是不死,我不介意再去送她一程。”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兽性的光芒,寒浸浸的瘆人,此时的她,再不是娇媚的美人,而是道行高深的狐妖。 持盈被这种目光吓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何灵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低着头平复自己的心绪,良久,她才重新开口道:“我被那贱人给骗了,她用‘梦引’告诉我说她被下了禁制,不能现身,还说即将会有一场大战,关系到妖族的生死存亡,让我来找你和陵钧帮忙。我原是不准备理会的,可是,最近狐狸洞真的有些不太平,现在想来,或许是她搞的鬼也说不定。” 持盈想了想,倒觉得桃夭的话未必是空穴来风,且和救她的黑衣人有直接关系,不然二者势同水火,桃夭不找别人,怎么偏偏找何灵?更令人怀疑的是,她居然让何灵来找她和陵钧,这摆明是冲他们来的,试想这些都是黑衣人指使桃夭干的,那就不难理解了。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何灵这时也反应过来,桃夭是讨厌,但她并不傻,没有理由骗她再弄一身伤。她又想到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很显然他才是主使,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答案,始作俑者非黑衣人莫属,只是目的暂时不得而知。 说了这么多话,何灵感到疲惫不堪,刚刚靠愤怒激发出来的力量消耗殆尽。持盈见状,也就不打扰她休息,正准备离开,何灵却道:“忙了半天了,你不觉得累吗?躺上来一起睡会儿吧。”她这一说,持盈还真觉得有些累,面对何灵“一起睡”的邀请,不假思索就接受了,反正大家都是姑娘,没什么可扭捏的。 这边何灵持盈睡着了,那边李信和关云勤也谈的差不多了。对于关云勤,李信现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对一个比自己强的老婆,他还能不卑不亢,泰然处之,真是太了不起了,至少同为男人的李信就无法做到像他一样淡定。 关云勤看着李信,他知道李信一时还有些无法接受,但他相信以他对何灵的心意,他一定能过自己心里那关。 “我决定了,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努力修炼。”李信下决心道。他不求能跟何灵一样厉害,只求在危急的时刻不拖后腿即可,他是个骄傲的人,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暗室中,桃夭蜷缩在角落里,自从她被黑衣人救回来,就一直关在这里。她不知道救她的是人还是魔,但她知道,就是这个黑衣人指使她去骗何灵,并且在风回谷布下阵法。她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对方修为深不可测,自己根本就毫无办法,只能听令行事。她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能对付得了何灵,反而使自己身受重伤,真是得不偿失。如果她还能自己做主,一定会选择回百花坊养伤,然后潜心修炼几十年再找机会同何灵一较高下,可是现在,她只能听天由命,任人摆布。 暗室的门开了,一束光透进来,桃夭用衣袖遮住眼睛,只见一个人逆着光走进来,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却见一头耀眼的红发无风自动,门在他身后重新关闭,桃夭略带警惕地看着他。 “真是弱小,怎么,这就令你害怕了,没用的东西。”他的声音是淡漠的,语调也没有多大起伏,看桃夭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蝼蚁一般。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把何灵引到风回谷,也成功地困住她了。” “然后又让一个凡人和一个女鬼给救走了。”红发人补充道。 提起这个,桃夭本就不强的底气又弱了很多,她哪里能想到会有个红苑帮忙,又哪里知道红苑的修为竟不差,一个女鬼也能和她周旋一阵,而持盈刚好借这个机会救出了何灵。她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用,红发人不会听她的辩解,索性干脆沉默以对。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真是天真。实话告诉你,这趟风回谷之行,我并不是为了何灵。” “你说什么?不是为了何灵,那是为了什么?”她一直以为,他要对付的是何灵,自己与她是劲敌,所以他想坐收渔利,现在看来竟不是,那他… “你们这些凡人妖魔又怎么会明白。”红发人叹了口气,颇有一种“曲高和寡”的意思。“你跟何灵那些恩怨,在本星君看来纯属小打小闹,你们还不死不休,真是可笑而不自知。” 桃夭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他自称“星君”,莫非他是天上的神仙? 这个认知,令桃夭惊诧不已。在她看来,神仙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是只能仰望的存在,她是妖,从没奢望能见到神仙,可是现在,她不仅见到了,还替他做事,只是这情况有些一言难尽。 “我是天界的荧惑星君,此次下凡是有要事,个中缘由,岂是你一个小小花妖能了解的。” 第八十七章论成仙的重要性 桃夭听他这样说,当即吓得变了脸色,她不敢再多言,低着头跪在那里,一副但凭吩咐的模样。 荧惑星君见她这样顺从,心里很是满意。天界行事素来保守,他是神仙,有些事情不方便亲自动手,若是被查到,难免节外生枝,而桃夭就不同了,一个花妖,有些道行却还没有修成正果,这个时候最是容易惹是生非的,且她恰好撞在自己手里面,那不妨就收为己用,也好便宜行事。 桃夭不知道荧惑的心思,她跪在那里惴惴不安,唯恐这个神仙发怒。她在妖界也是小有名气的,无论是修为还是天赋都属上乘,若是一心修炼,将来未必不能成仙,可如今,她只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原因无他,只是仙妖殊途。同样是桃花精,成了仙的就是桃花仙子,能在百花仙子手下执掌一方花木,受凡人敬仰,且修炼时有太上老君的仙丹辅助,事半功倍;没成仙的,就如她这般,不单遭修仙者的歧视,连魔界也视之为不入流。别的妖也就罢了,可她是个心高气傲的花妖,前后修行八百余年,是比较有成仙希望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想死。 “其实本星君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的。”荧惑缓和了语气,“须知,成仙不仅讲究慧根,也讲究机缘,且后者更为重要,本星君看你根基扎实,灵气充盈,想来是一心向道,而你我相遇也算是缘分使然,本星君有意对你施以援手,助你成仙,你看如何?” 桃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荧惑星君,还在揣度他的意思。 “怎么,你不愿意?”荧惑星君蹙眉道,他不相信桃夭会无动于衷。 “愿意,愿意,只要能成仙,桃夭什么都愿意,星君大人!”她这才相信,天大的好事真的落在了她的头上,桃夭知道,从今往后她就为荧惑马首是瞻,替他办事,可是她心甘情愿,比起妖魔来,她更愿意亲近神仙。此时,她尚不知荧惑的险恶用心,等她真正明白却为时已晚。 荧惑星君见她答应了,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她,“这是天上太上老君炼制的,对你的伤大有益处,以后打坐调息时服食一粒,可令你的修为增长百年。” “多谢星君大人抬爱!”桃夭大喜过望。她将瓶子牢牢攥在手心里,珍之重之,心想,神仙果然是神仙,随便一出手就是灵丹妙药,自己只要好好跟着他,将来定能位列仙班。 “关你几日是要消除你的戾气,现在,你可以出去了,要记得,随时听从本星君的召唤,不得有误!” “是,星君大人请放心,桃夭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风回谷内,四季如春,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何灵化出狐身在树林间游荡。这地方灵气充盈,景色宜人,真是清修的好地方。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立刻奔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株株静心草翠**滴,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何灵凑近,用力嗅了嗅,狐狸鼻子灵,她一闻便知这是好东西,当下也不客气,用爪子抱住一株就啃起来,她啃得很快,两腮鼓鼓的,如贪吃松果的松鼠。晴日,微风,树林,狐狸,李信走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他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欣赏,这份专注,仿佛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株静心草在何灵的坚持不懈下,很快被消灭了,她没有再吃另一株,而是背过身化成人形,一个妩媚多姿的红衣美人就这样出现了。 “你还要在那边站多久?”娇媚的声音似嗔似怒,任是无情也动人。 李信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在暗中欣赏美人是风雅,被美人抓包可就不那么雅了。 “你肯来见我了?”何灵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恼怒。 李信局促地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水。在情爱中,男人都是傻瓜,他此刻完全不清楚何灵是真的生气,还是在撒娇使性。他自认不笨,可在何灵面前俨然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多年的历练和信手拈来的插科打诨,这时完全离他而去,他想说几句俏皮话活跃气氛,可看到何灵的背影,却张不开嘴。 “说话呀,你哑巴了?”何灵猛然转过身来,对李信怒目而视,即使如此,她也是极美的,真正的美人,连生气都是美丽的。 “何灵。”李信支吾半天,就只说出这两个字,他不是没有话对她说,相反是太多了,他想问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以及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么多问题,他不知先问哪一个才好。 何灵看着他叹气,“你没有话要对我说,我却有话要对你说。信之,你爱我吗?” 这话一问出口,何灵如释重负,李信却陡然紧张起来。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何灵红着脸,羞答答地问他:“信之,你爱我吗?”他则先假装犹豫一下,等何灵将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深情地回道:“爱你,我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可现在,幻想成为现实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大笑的表情也做不出。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了,所谓“近情情怯”,莫不如此。 何灵觉得李信有些奇怪,即使是不爱,也不应该是这副表情,正当她以为李信身体不适的时候,却见他大步走来,那神情竟有些决绝的意味,何灵脚下错一步就要躲开,他却伸手将她抱住,力道之大令何灵吃痛。 “信之,放开,有什么话,放开说。”何灵伸手推他,李信却不为所动。他闭上眼,吻过何灵饱满的额头,吻她明眸善睐的眼睛,吻她小巧挺翘的鼻子,最后吻她鲜红欲滴的娇唇。何灵不再挣扎,而是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回应他的吻。作为一只狐狸精,这没什么可害臊的,何况她也爱着这个人,情之所至,随性而为。两人唇齿相依,耳鬓厮磨,连呼吸都融在一起,何灵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融化在李信的炙热的吻里。而李信也不比她好多少,他觉得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越烧越旺,呼之欲出。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结束这一吻,他们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信之。”何灵呓语般地唤道,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嗯,我在。”李信同样沙哑地回道。 “你爱我吗?”兜兜转转,又是同一个问题。在情爱中,女人都是偏执的,即使是狐狸精,也非要求一个答案。她心里大概明白李信的意思,可她偏要他说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心意。 “爱你,我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李信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一直想要说的话。何灵心满意足地笑了,又主动献上红唇,给予他说真话的奖励。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享受着情爱的快感。 持盈在他们第一次拥吻时就识趣地走开了,两人好不容易坦诚相待,这种时候就不要打扰他们了。她想了想,决定去看看红苑,几人里只有她受了伤,即使伤得不重,也应该表示一下关心。而且,她还想到,如果关云勤也和她上演这一幕,自己就明天再过去。 红苑的房间静悄悄的,持盈不知道关云勤是否也在,但她能肯定,两人绝不是在做什么私密的事。她放心大胆地敲敲门,红苑听到声响,忙去开门。 “持盈姑娘来了。”红苑披着外衣,散着长发,脸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倒还不错。 “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持盈反手关上门,扶她回床上躺下。 红苑见她这样小心翼翼,不禁好笑道:“持盈姑娘不必如此,我又不是普通的凡人,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那也不行,伤了就是伤了,不管修为多高,都要悉心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红苑看她说得认真,也就不再反驳,乖乖躺在床上等她照顾。 “关云勤呢?”持盈随口问道,自己的妻子受伤,做丈夫的不是应该陪在左右吗?何况风回谷里只有他们几个,没有其他事需要应酬。 “他去看各处的机关阵法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关云勤比谁都在意,受伤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恨不得以身代之,虽然修为上不足,但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做的。 持盈了然,这对夫妻也是有情人,否则红苑也不会痴心三四百年,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持盈姑娘不必担心,上次是一时大意了,其实谷内还是很安全的。”红苑误以为持盈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危,出言解释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想到黑衣人的别有用心,我看到他的头发是红色的,陵钧他有没有得罪过这样的人或者妖?” 第八十八章陵钧的怀疑 红苑听了这话,认真地想了想,方道:“应是没有,我不记得地府或是妖魔中有这样的存在。” “陵钧,他的仇人很多吗?” “这个…”红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用冥思苦想地找答案。”持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其实,处在陵钧大人的位置,或多或少都会有仇人。”红苑觉得这个说法较为稳妥。 “唉,是啊,我不过是心疼他罢了。”持盈说这话时,心情有些低落,陵钧那么好,为什么他们就容不下他呢?“对了红苑,你应该有传递消息的办法吧,能不能试着联系陵钧?” “持盈姑娘找陵钧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有太重要的事,就是,有些想他。”她说完,低下头去,连脖子都泛起淡淡的红色,美人含羞,娇怯不胜,这形容怎一个妩媚了得?红苑看得有些呆了,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持盈,也一直知道持盈是美人,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持盈美得动人心弦,这种美,不单是指皮相上,更是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来的美。 “红苑,你怎么了?”持盈看她表情不太对,疑惑地问道。 “哦,没什么。”红苑回过神来,心中暗笑自己见识浅薄,持盈纵然有国色天香之貌,自己也不该如此失态。“持盈姑娘要是想见陵钧大人,我这就帮你联络。”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找陵钧,而不用总是麻烦你。” “这个…”红苑面露难色,“不是我不肯教,而是我法力低微,用不了那么高深的法术。” “这个很难学吗?”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这么说吧,这种联络方式不同一般,是用高深的法术来建立起二者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牢不可破,不管是在天上,地下还是海里,只要联系双方还活着,这种联系就不会断,即使一方死去,对方也能知道,而且这种联系非常隐秘,不用现身,不用暗语,除了双方,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 “是精神感应?”持盈不确定地问道。 “不错。” “怪不得,这样一来,别人的确无法介入,真是高明。”持盈感叹陵钧的细心谨慎,这时她又想到,”这么说来,要建立这种联系非陵钧不可了?” “确实如此。”红苑想不出其他人能像陵钧一样强大,至少他们几个是不成的。 唉,持盈托着腮,无奈地叹息,相爱的两人法力差距太大,肿么破?她想,没个几百几千年,她是赶不上陵钧的。 “陵钧的法术都是跟他的战神师父学的?”持盈看着红苑,意味不明地问道。 “应该是大部分吧。”对于这一点,红苑也不是很清楚,她认识陵钧的时候,陵钧已经执掌中元地宫多年,对于之前的事,红苑也是听说的。 “阴司里的鬼魂也这么八卦?他们也在背后偷偷议论陵钧?”持盈感觉自己瞬间又有了新的见识。 “阴司里的鬼差生前也是人,而且他们也不敢议论陵钧大人,不过是闲聊的时候顺便带出来几句罢。” 持盈点点头,她忽然也想去阴司看看,和那些鬼差说说话,聊聊陵钧少年时的往事。她想,陵钧这样厉害,那他之前肯定是勤奋好学的,但看情况,他好像是拜师前就挺厉害了,莫非真的是天赋异禀? 红苑见她神游天外,拿不准她还要不要联系陵钧,试探地叫道:“持盈姑娘?” “哦,我在,那个你不是说可以联系陵钧吗?开始吧。” 只见红苑盘腿坐直身体,双手掌心向天,口中低语,一瞬间竟似老僧入定一般,持盈不敢打扰她,只好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不知是过了一柱香还是一盏茶的功夫,红苑睁开眼睛,持盈忙问:“怎么样,我能和他说话了吗?” 红苑摇摇头,带着歉意道:“恐怕不行,不过持盈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会如实转达给陵钧大人。” “那不用了。”持盈无精打采。开玩笑,她想跟陵钧说私房话,这种话哪有叫人代传的! “持盈姑娘不用不好意思,既然是传话,你就当我是一只信鸽,一封信纸,多一个字我也不会乱说。”红苑说的认真,可持盈却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 红苑知道她面皮薄,见她害羞也就不再坚持,而是道:“既然如此,那等持盈姑娘什么时候想说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持盈胡乱应了声,低着头出去了。 持盈走后,红苑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的眼底浮现出浓重的忧虑。当她和陵钧沟通的时候,陵钧严厉地警告她,不要对持盈提起他的过往,而且没有他的吩咐,不要再随便和他沟通,这种态度让红苑意识到,阴司那边或许也不安全,而当她把桃夭和黑衣人的事告诉陵钧时,陵钧罕见的沉默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从陵钧那里得到任何指示,红苑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叫持盈看出端倪,可她内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她想,自己或许也应该回阴司一趟。陵钧担心持盈的安危可以隐瞒一部分事情,自己作为他的属下不能得过且过,有些事情还得亲自查证才能安心。 “陵钧,我们有新的麻烦了。”蓝旭将他手里的书抽走,半倚在桌案上道。 “我的麻烦就没断过,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陵钧,我拿你当兄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见外?你真以为你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就全身而退?” 陵钧扭过头,不接他的话。 “要我说,你在法术方面天赋异禀,可在人情世故方面一塌糊涂。你以为你那些麻烦都是怎么来的?什么神与鬼的产物不容于世,都他奶奶的是屁话,可为什么就有很多神仙妖魔信这个,你又想过吗?”蓝旭看着陵钧一本正经道。 陵钧还是不说话,可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个阴谋,且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蓝旭见他终于认真思考起来,心里放松了一半。以陵钧闻一知十的悟性,他很快就能理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等他完全了解了其中真相,他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走后,风回谷被打扰过一次。”陵钧对蓝旭道,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蓝旭说自己的麻烦。 “有这样的事?这么说,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蓝旭若有所思道:“亦或许只是试探。” “是试探,除了桃夭和红苑交手外,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藏头露尾可见是别有用心。”蓝旭冷笑道。 “根据红苑所言,那黑衣人有一头红发,且修为甚高,在场的几个加起来都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哦,厉害呀,看来有点意思。”蓝旭听了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他倒想会会这个高手。 “不可轻敌,若我所料不差,他应该不是凡人也不是魔族。”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神仙,看样子还应该是个仙阶不低的神仙。那就怪不得了。”蓝旭摸着下巴,脑海里将大小神仙都过了一遍,想着究竟是哪路神仙和陵钧过不去,最后他一拍桌子道:“难道是他!” “荧惑星君,他的嫌疑最大。”陵钧从不随意冤枉别人,他能说出这句话,可见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平日里见他不哼不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背地里竟然干这种下作的事情,可见他仙品不怎么样。”蓝旭对此十分鄙视。“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他?” 陵钧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是没有。” “那就奇怪了,就算他们要对付你,也不应该是荧惑起这个头,毕竟与你有恩怨的可不是他。”难道他是想借此机会要邀功请赏?蓝旭在心里暗暗估计这个可能性。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荧惑星君仙品如何不好说,但风回谷的事绝不能不了了之。”陵钧虽然宽和,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让步,持盈是他的底线,任何想要试探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蓝旭见他要动真格,并不阻拦,杀一儆百,未尝不是解决的办法。牺牲一个荧惑星君,换来天魔两界的忌惮,总比直接开战要好。他估计一下,如果这件事能和平解决,几百年的安稳不在话下,到时候持盈归位,他们又多一个助力。 陵钧与蓝旭不同,在他看来,若早晚都有一战,那不如趁早解决,拖延不是办法,何况持盈那里也总要有个交代。风回谷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如果黑衣人真是荧惑星君,那天魔两界很快就会闻到风声,风回谷就成了是非之地,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要上天庭一趟,这几日阴司就拜托你了。”陵钧对蓝旭道。 “可是…”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蓝旭见他这样说,只得应允,但愿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第八十九章惜染 九重天上,祥云缭绕,处处是**肃穆又华美异常,荧惑星君覆手,漫步其中。 “见过星君大人。”有过往的女仙朝他行礼,恭恭敬敬又带着一丝害羞的微笑。荧惑星君在天庭很受女仙们的喜爱,他仪表出众,为人一丝不苟,又勤勉自律,淡漠却不失礼貌,对待女仙又是风度翩翩,这样的仙人在天庭里仙缘极好。 “仙子不必多礼。”荧惑星君还礼道,一头耀目的红发无风自动,眉宇间的朱砂痣更为他平添一丝异色。那女仙悄悄看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匆匆离去。荧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星君大人请留步。”一个娇柔悦耳的女声成功让荧惑停住脚步。他转过身,只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仙站在不远处,端庄而不失活泼,美丽却不做作。然而让荧惑星君驻足的却不是她的美貌,而且因为她是百花仙子——惜染。百花仙子司天地花木,可以说有植物的地方就少不了她的身影,作为天庭中地位与资历都颇高的女仙,荧惑星君也不好轻易得罪她。 “不知仙子有何要事?”荧惑与这位惜染仙子不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叫住自己。 “是我冒昧了,星君大人。”惜染告罪道,她福了福身子,又是一派秀丽端庄。“今日叫住星君大人是有一件事相求,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不知仙子所谓何事?”荧惑表面上一如既往地淡漠平静,内心里却十分疑惑,不晓得她要干什么。 “不瞒星君,我与瑶池仙子情同姐妹,她下界历练多时却迟迟没有消息,我心中有些担忧,想下界去看一看,烦请星君通融。” “这个…,百花仙子似乎应该找南天门守将,而不是在下。”荧惑奇怪地看着她,觉得这个仙子脑子不大好用,她想偷偷下凡,不去贿赂南天门守将,找自己来做什么?即使是他自己,下凡也须得有天帝谕旨方可,她在天界几千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呢? “星君莫怪。”只见惜染压低声音,凑到荧惑耳旁,低声道:“我知道大人的火耀宫每天会有一个时辰天火弥漫,届时整座宫殿看起来就像是被火包围一样,这正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只要大人肯通融一次,日后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惜染绝不推辞,而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去去就回,不会给大人添任何麻烦的。” 荧惑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凛,没想到她竟然能看透这一点。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火耀宫有便宜下凡的先天优势,不过天庭律例严格,仙人大多清心寡欲,志在修炼,鲜少有思凡的,极个别情况也都遭天帝严惩,是以还没有神仙将主意打到他这里,没想到百花仙子却是独具慧眼。 “恕难从命!”他将脸一板,义正言辞道:“仙子快收起这个心思,今天的话就当在下没听到过,以后也莫要再提。” “星君…” “不必再说了!”荧惑将云袖一甩,大步离去,留百花仙子在原地手足无措。此时,有过往的仙童仙子朝这边看过来,惜染更是羞愧难当。她痛定思痛,决定一定要从火耀宫下凡一次,方能解心头之恨。 荧惑回到火耀宫中,再三思考惜染的话。他与惜染各司其职,并不相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他从未想过这个仙子竟如此敏锐,这令他危机感陡升。倘若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此时的荧惑并没有打算痛下杀手,毕竟比起一个桃夭,惜染显然要重要得多,她若是不明不白就死了,整个天界都会震动,三界的花木也会大受影响,天帝一定会彻查此事,对于他来说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必须另寻办法来确保惜染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这边荧惑正在想办法对付惜染,却听有仙童来报,阴司中元地宫宫主陵钧求见。 来的还真是恰到好处,荧惑暗沉沉地想,难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陵钧进门,只见荧惑星君已在大厅恭候,双方一阵寒暄后,有仙童上茶。 “陵钧大人快来尝尝这杯峰露茶。”荧惑在一旁殷勤道:“此茶乃是南极仙翁用八百年培育而成,又取自天瀑之水文火烹制,也算是佳品了,今日大人前来定要多喝几杯。” “荧惑星君何必客气,你我各司其职,分属天界和阴司,你称我为‘大人’,那我又要如何称呼星君呢?” “昔年我与大人都曾同属前代战神麾下,那时大人已是风采卓然,令我等望尘莫及,时至今日,仍是记忆犹新,所以这个称呼并不过分。” 陵钧见他忆起陈年往事,一时也有些感触,沉默片刻方道:“星君近来可好?” “多谢大人关心,在下一切安好。”荧惑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答得中规中矩,他倒想看看,陵钧究竟是什么意思。 陵钧看着茶杯上升起袅娜的烟雾,只觉得事情陷入了僵局。荧惑星君泰然自若的样子表明,无论自己如何试探,他都会矢口否认,然而,“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不知星君可曾知晓?” “什么事?”荧惑以为他一定会说风回谷的事,只要自己坚持不知,他没有证据,就无可奈何。 “是星君同百花仙子惜染的事。” “什么?陵钧大人慎言,事关百花仙子的清誉,这个玩笑开不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陵钧居然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看来,他还是低估他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星君何必激动,况且这件事情现在天庭已经不是秘密,想来未必是空穴来风,所以…” “谣言止于智者,似陵钧大人这般,应该不会相信才是。” 陵钧不置可否,“情爱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荧惑星君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大人今日前来,莫非只是为了这一桩捕风捉影的事?”听他的口气,陵钧此番要是不说点什么重要的事就对不起他这杯好茶。 然而陵钧是何等人物,又岂会被他一句话弄得下不来台,只听他不紧不慢道:“星君何必如此,天界素来清寡得很,难得有一件轶闻,只要自身行得正坐得端,何惧留言呐。”言下之意,是叫他听之任之,不必理会。 荧惑星君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反唇相讥道:“在下只是个修为浅薄的小仙,平日里清心寡欲,只知修炼,不知其他,哪如陵钧大人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星君何必自谦,依我看,百花仙子甚是不错,若能结成姻缘,倒也是美事一桩。” “百花仙子再好,在下也无福消受,既然陵钧大人如此中意她,不如就笑纳了吧。”荧惑本是一时气话,其实以百花仙子的身份地位,哪里轮到他来做主,可不巧的是,这句话刚好被进来的惜染听到,她顿时勃然大怒,“荧惑星君说得是什么话,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嘴!” 陵钧和荧惑见她突然出现俱是一惊,见势不妙,陵钧匆匆告退,留荧惑一人承受百花仙子的怒火。陵钧可以退,他不能退,纵然知道只是个误会,还是少不得要解释一番。 仙子,方才是在下失言了,荧惑在这里向仙子赔罪了。”他朝惜染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态度谦和,语气温柔。若是旁的仙女,见他放低了身段,自然再无话可说,但是惜染毕竟不同,她容貌艳丽,性情刚烈,颇有些“士可杀,不可辱”的意思,见荧惑对她赔礼道歉,坦然受之,然后道:“星君以为这样就算了,未免太天真了。” “那依仙子的意思呢?”他蹙着眉,只觉得事情无比棘手,同时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祸从口出,以至于节外生枝,真是得不偿失。 惜染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知他的道歉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出于真心,那自己也就不必客气,当即开门见山道:“星君若有诚意,不如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不知仙子的条件是什么,若是违反天条,在下可不敢答应。”荧惑谨慎道。他知道惜染今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自己先表明态度,以免她胡乱提条件。 惜染见他这样,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借星君的火耀宫一用,去趟凡间。”她懒得再遮遮掩掩,索性直白道。 荧惑见她旧事重提,相当无语,这个女仙还真是不屈不饶。不过他也算了解了惜染的脾气,这时候再跟她讲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又想到自己若是不依,少不得要闹到天帝那里,到时候说起来,他也讨不到便宜,不如由着她去,就算将来弄出什么事来,自己也有办法假装不知。 “既然仙子如此执着,那在下也无话可说,仙子请自便吧。”荧惑一挥手,竟真由她去了。 第九十章持节遇惜染 惜染没想到这次他这么痛快,心里反而有些不太踏实,他不会是想趁机整我吧?惜染心里嘀咕道。 荧惑等着她赶快走,谁知她却站着不动,“惜染仙子,你怎的不走?” “你真的答应了?”惜染将信将疑道。 “那还有假,在下一诺千金,仙子若是不信,大可随意去向仙僚们求证。” “这倒是不用了。”惜染在天庭几千年对于荧惑星君的品行还是有所耳闻的,旁的不提,说话算数这点应该靠得住。既然他给自己行方便,那自己也不好多做纠缠,当下谢过不表。 惜染走后,荧惑星君若有所思。他记得,她说过和瑶池仙子情同姐妹,而瑶池仙子下凡历练多时了,迟迟不见回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他思前想后却不得要领,如果说他对百花仙子惜染只是不熟,那对瑶池仙子就是久闻大名却无缘相见。这位仙子是众女仙之首,原身是瑶池中的一株金莲,早年得到天后的悉心培植,可以说是跟天后一起修炼过的,因此灵智开得甚早,法力高深,在一众仙女中独占鳌头。当然,这些都是天庭里的传闻,至于她为何突然下界,更是众说纷纭,有说她一心向道,提升修为的,有说她思慕凡间生活的,有说她感念人间疾苦,愿投胎下界以身代之的,还有说她是为情所苦,求而不得,所以才远离天庭这个伤心地的,总之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乍一听好像都有道理,但却禁不住仔细推敲。荧惑星君早年在前代战神麾下为将,与她没有来往,等他入主火耀宫后又事务繁忙,所以他对这位仙子的全部认知仅限于传言。 百花仙子惜染在火曜宫冲天火光的掩护下,乘一朵祥云向着凡间而去,她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被陵钧看见。 陵钧并不是特意等在这里监视他们的,只是他从火曜宫出去后,往天瀑那里走一圈,又忆起往事,心中沉郁,想着不如就此回去,又厌烦南天门守将的盘问,正犹豫间远远望见一个娉婷身影从火曜宫后门出来,不走大道反而越走越偏,最后干脆乘云下凡去了。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百花仙子也思慕凡间?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去便去了,至于会不会被天庭察觉,那就与他无关了。 陵钧这样想着,身形却动起来,沿着百花仙子的方向乘云而去,他靠近些,果然见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横亘在天凡之间。这里是天界和凡间的交汇处,平时极少有仙人经过这里,又因背对火曜宫,常年受天火侵袭,至使这里连守卫都松懈的很,从这里下凡倒是再方便不过。陵钧左右看了看,也效仿惜染乘云下界去了。 惜染在一片空地上方降下云头,她唤来土地,询问近二十年来,有没有遇见身负金光的女子。土地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忙说没有,惜染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你再好好想想。”土地摇摇头,关于这件事情,他没什么好想的,要是遇见过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忘记?金光乃是祥瑞之兆,凡人身上带金光更是贵不可言,这样的人即便不能成皇,也是王侯将相的命,他看了看惜染,不明白一个天上的仙子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可能啊,我连阎王殿都去了,不可能会错的。”惜染在一旁嘀咕道。土地眯着眼,沉默片刻,方道:“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座碧游山,那里是修仙者的聚集地,若要想将凡人身上的金光掩藏,须得有高深的道术。” 惜染闻言,点点头。不错,凡人若是突然见此异象难免会发生骚乱,倘若修仙门派的人见了应该不会坐视不管,这样想着,她决定亲自去往碧游山一趟。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你退下吧。”惜染对土地摆摆手。土地得罪不起这位上仙,也不多问,一个土遁,没了踪影。 碧游山凝风堂,持节伏案执笔。师父长老们还在闭关,山上的大小事务都落在他的身上,持盈最近也没有消息。想到持盈,持节无奈地叹息,这个师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人操心,谁知现在却成了最不让人放心的一个,自从遇到陵钧,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他知道,这个师妹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他放下笔,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当他打算擦把脸醒醒神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美人娉娉婷婷地站在窗边,恍若天人。她的美是明艳的,犹如春日里百花齐放,绚丽而多姿,此刻她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 “姑娘,你…”持节看着她发愣,想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可是舌头却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你有什么问题吗?”惜染看着屋里手足无措的青年,只觉得他呆呆傻傻的,这样的人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来的是否明智。 “姑娘,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进来的?”持节终于回过神来,他停顿了下,又试探着问道:“你是…何灵?”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何灵说过她会变成另一个模样来碧游山找他,彼时年少,他很认真地劝她不要这样,要是师父发现了就糟了,何灵当时满不在乎道,发现就发现吧,大不了我跟你一块儿当碧游山的弟子。 “何灵是谁?我叫惜染,是天上的百花仙子。”她自以为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持节却哭笑不得道:“别闹了,何灵,这个玩笑不好笑。” “谁同你开玩笑!”惜染恼怒道,“算了,你肉眼凡胎,不识得本仙也不怪你,现在本仙有问题要问你,你须如实回答,若有欺瞒,本仙定不饶你!” 持节见她一脸厉色,知道她不是何灵变幻的,当即正色道:“姑娘,我不管你是什么,擅闯碧游山是要受到惩罚的,你若识趣,就速速离开,否则休怪在下…” “怎样?你还能杀了我不成?”惜染不屑道,一个小小的凡人也敢同她叫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持节被她一顿抢白,脸色涨红起来,他本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如今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还理直气壮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惜染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镇住了他,“现在,我来问,你来答。第一个问题,最近二十年内,你可见过一个身负金光的女子?” 持节摇摇头,“从未见过。” 惜染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或许是你当时年幼,不记得,你有师父长辈之类的吗?去叫他们过来。” “家师和长老们都在闭关,现在无法见客。” “所以整座山现在是你说了算?” “是我在主事。” “那这里还有年纪比你大的人吗?” “我是他们的大师兄,这里一半多的师弟师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惜染无奈地叹气,现在这种情况叫她怎么办? “你,真是神仙?”持节还是无法相信,一个仙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不然呢?你以为来的是花妖狐媚?” 持节心说,他还真是这么以为的,“那你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是仙女?” “你想让我施展仙术?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天条不允许仙人在凡间随意暴露身份。” 那现在的情况该怎么算? 惜染不理会他的纠结,而是说道:“我此次下凡是有要事,且时间紧迫,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你,就由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你想让我做什么?”持节不解道,如果她真是神仙,还需要一个凡人帮忙?他记得当初何灵都没怎么需要过他。 “之前不是说了吗,要找一个二十岁上下,身负金光的年轻女子。”惜染白了他一眼,就这样的,还好意思当人家的大师兄?其实她哪里知道,任何一个凡人遇到神仙都淡定不了,相对而言,持节已经算好的了。 “茫茫人海,要到哪儿去找你说得这位姑娘?”持节不是不肯帮忙,但他现在走不开,一想到他要跟着仙女去踏遍大江南北找人,持节感觉非常有压力。 “我都算好了,她投胎时应该就在这附近。”惜染自信满满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在碧游山二十一年,从未听说附近有如此离奇身世的姑娘,这种事情就算不传得人尽皆知,起码孩子的父母也会带孩子来碧游山给我师父看看的。” “你们碧游山在这一带是不是很有名?” 持节点点头,何止是这一带,根本就是闻名天下,不过他不打算跟这位仙女说,免得她又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样啊。”惜染低着头,莫非是地府的判官骗她? “惜染仙子,你这样找不是办法,要不你去,去天上找司命,我听说凡间的命格都是由他书写的。” 第九十一章司命 “这个不用你教我,本仙自有主张。”惜染不耐烦地摆摆手,云袖一挥,不见了踪影。 持节茫然地盯着窗口,只觉得自己睁着两眼做了场白日梦,面前哪还有什么仙女?他不自觉地走到刚才惜染站的位置,那里似乎还留有清淡的花香。持节伸出手,虚空抓了一把,随即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惜染出了碧游山乘云往天上去,她小心地避开了天界守卫,从火耀宫后门回了天庭,天火烧得依然旺盛,是以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在下界多呆些时日。”荧惑星君冷不丁出声,吓得惜染差点儿魂不附体。 “你在我身后鬼鬼祟祟地有何图谋?”惜染冷脸道。“你该不会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吧?” “非也,这处的守卫再松懈也还是火曜宫的范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这个荧惑星君难辞其咎。” 惜染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抿了抿嘴唇道:“我行事自有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荧惑沉默不语,惜染和他大眼瞪小眼,良久,他忽然笑道:“仙子还真是执着。不过,”他靠近惜染,压低声音耳语道:“有时候太过执着不一定是好事,顺其自然会比较好。” 惜染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念在借道的交情上,还是忍住不与他撕破脸,“多谢星君好意,星君夙兴夜寐,这点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惜染走得干脆,没看见荧惑星君意味深长的目光。 出了火曜宫,惜染先回了一趟百花宫,又前往司命府上拜访。司命星君仙徳高尚,平日里与众仙为善,仙缘颇佳,惜染来时,他正在为凡人书写命格。 “百花仙子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司命对于她的到来感到诧异。 “司命,大家都是仙友,我好心来看你,你就不能请我坐坐?”惜染扬了扬手中的花篮,见案头书卷堆积如山,眼角余光瞥见“持盈”二字。司命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收起那一卷,又唯恐惜染看出什么来,连忙说道:“百花仙子能来真是蓬荜生辉,我岂有不欢迎之理?”说着吩咐仙童看茶。 惜染对于茶水兴致缺缺,喝了一口就不再动杯,她随意地从桌上拿起一卷,口中问道:“这就是凡人的命格?看起来有些像凡间的话本子。” 司命笑笑,“凡间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凡人的一生可不就如同一出戏码?悲欢离合,冷暖自知,曲终人散,最后魂归地府,转眼又是新的轮回。” “司命睿智,惜染佩服,这么多恩恩怨怨换我可写不出来。” “百花仙子太谦虚了,正所谓各有所长,仙子执掌天地间花木灵脉也是责任重大,换成其他仙友也未必能做好,都是一个道理。” 惜染不置可否,她的心思都在那一件事上,对于司命的恭维,没什么反应。 司命见她心不在焉,多少也明白过来,“仙子有话不妨直说,你这样干坐着,我都替你难受。” 惜染尴尬地笑笑,“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是有一桩事情要向司命星君请教,还望司命能如实相告。” “仙子尽管问,只要是不违反天条戒律的,一切都好说。” “是这样,昔年瑶池仙子与我情同姐妹,可是自从三百年前她下界至今未归,我想问问司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司命大人可是一言九鼎,你刚才可说了让我尽管问的。” “可我还说了是要不违反天条戒律呀。” “这是什么话,瑶池仙子又不是犯错被贬下去的,怎么就涉及到天条戒律呢?” “百花仙子先不要激动,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此事事关重大,瑶池仙子下凡是为历练,这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 “可你是司命啊,她下凡后的命格不是应该由你书写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投胎是地府的事情,若是投胎出了偏差,那往后的命格也多少会有影响。” “所以司命的意思是,地府那边出了问题?那瑶池仙子现在在凡间如何了?” “据我所知,应该问题不大。” “那她何时才能回到天庭?”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司命!”惜染咬牙切齿道,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百花仙子耐心些,我知道你跟瑶池仙子关系好,但是涉及到修炼的事情,是谁也帮不了谁,与其这么心急火燎,倒不如喝喝茶,平心静气等结果就好了。” “我这,我这哪儿还有心思喝茶呀!”惜染觉得司命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哪里知道自己的担心。世事反常即为妖,瑶池仙子这么久没消息本身就能说明问题,而地府和司命又相互推诿,欲盖弥彰,更是非常可疑,难道…惜染不敢再往下想。 司命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忐忑道:“百花仙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再折腾了,要是真为了瑶池仙子好,你就好好呆在百花宫,跟牡丹仙子,玫瑰仙子弹弹琴,跳跳舞什么的,是吧。” 惜染已经不想再同他说什么了,反正她从这里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见她起身,对着司命娉娉婷婷地行礼,“司命大人事忙,惜染打扰多时了,告辞!”说完,不等司命还礼就朝外走去。 司命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两手一摊,叹气道:“这叫什么事啊!” 有仙童在一旁不解道:“师父,瑶池仙子的事情很难办吗?” “很难呐,真的是很难办呐!”司命覆手而立,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仙童的问题。 陵钧回到阴司,双手撑在桌案上,若有所思。他今天原本是想借道火耀宫直接回阴司,可是百花仙子行进的方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跟在惜染后面,见她竟然飞去了碧游山,心里一阵诧异。他远远地看见惜染同持节说话,一个趾高气昂,一个茫然无措,最后惜染不耐烦地拂袖而去,留下持节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想了想,还是现身同持节见了一面,持节见他突然出现惊奇不已,陵钧与他寒暄两句,直奔正题,原来惜染竟是要找一个身负金光的年轻女子,且言之凿凿,而持节听了只觉荒谬。不是他见识浅薄,而是周围真的没有这样一个人,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请这位仙子回天庭去问问司命。 听完持节的叙述,陵钧有些忍俊不禁,他没想到,惜染竟然直接亮明身份,而持节居然也接受了,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同他坦白,有一个确切的身份总比神神秘秘,遮遮掩掩要来得好。然而这想法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陵钧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他与持节的来往算是密切了,如果再据实相告,恐怕会害了他。且他年纪轻轻就独立处理门派各种事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何必为这一切蒙上阴影呢?想到这里,陵钧再没有犹豫了。 持节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来,以为持盈也回来了,可是陵钧的话让他有些许失落,两人又略略说了几句,陵钧就告辞了。 一个鬼差打断了陵钧的思绪,“大人,司命星君求见。” 司命?他来做什么?陵钧不解。 “陵钧大人,在下不请自来,望勿见怪。”司命手执折扇,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任是谁见到这样的笑容,都不忍去责怪它的主人。 “司命言重了。”陵钧坐在主位上,淡淡道。 司命惯会察言观色,此刻,他见陵钧不再言语,主动说道:“陵钧大人,这天上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万事万物自有他的定数,譬如地府掌管投胎轮回,我司命府负责书写凡人命格,原本就是各司其职的事,只不过现在…”他故意说到一半,吊足陵钧的胃口。 “现在怎么了?”陵钧顺着他的话问道。 “现在在下这里有一桩棘手的事想请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这司命做了几千年了,什么时候有事需要阴司帮忙拿主意了?陵钧看着他,知道他是拐弯抹角有话要说。“司命星君有话直说即可。” 司命斟酌片刻,方开口道:“不知陵钧大人可认识一个叫‘持盈’的凡间女子?” “什么意思?”陵钧表面一派淡然,内心却不平静,司命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实不相瞒,近来有小童整理命薄,发现这个叫‘持盈’的女子的命格全乱了,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来阴司请教大人。” “哦,竟然有这种事?”陵钧是真的非常震惊,命簿所书,绝无更改的可能,可持盈的命格竟然乱了,这说明什么呢? “陵钧大人,此事关系重大,绝非儿戏。”司命正色道:“命簿一事事关三界秩序,绝对不得有误,如今却出现这样的事情,在下担心...” 第九十二章命簿疑案 陵钧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件事情很是蹊跷,要说有神仙私改命簿也不像,因为无论改好改坏总得有个章法,可是现在上面简直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这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司命继续道。 陵钧静静地听他说话,蹙着眉,若有所思,直到最后才道:“司命,这件事情来的突然,且容我查证一番,三日后我会去府上拜会,到时再一起商量解决之道。” 司命听了这话只好点头答应。他本来是三个时辰都嫌多,可是考虑到阴司鬼吏众多,陵钧即使执掌中元地宫,也总有力所不及之处,自上而下的调查在所难免,且他在公事上一惯严格,可信度极高,司命这才放心答应三日期限。 “陵钧大人,阴司这边就全仰仗你了,在下还有公务,就不多打扰了。司命起身行礼,恭敬又从容。 “星君走好,我一定尽快查清此事。”陵钧话锋一转,“这件事情就先不要通报到地府了,以免节外生枝。”他有自己的私心,不想让太多鬼神接触有关持盈的事。 司命当然不会了解这些,但他有自己的考量,也确信地府介入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于是同意道:“这是自然,区区一个凡人,不值得大动干戈,大人与我就能解决此事。” 陵钧见他这样说放下心来。 送走了司命,陵钧神色变幻莫测。持盈的命簿乱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再往下想,但又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他有种预感,自己这次怕是害了她。 风回谷内,持盈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她感觉将要有事情发生。她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每当有危险来临之际,这种感觉就会出现,也正因如此,她才深感不安。 “怎么了?”何灵注意到她的变化,关切道。 持盈犹豫着,还是将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她,何灵听后也认真起来。兽类对于危险都有敏锐的感知,她想持盈既然是神仙转世,那也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能预知危险不算稀奇。 “所以,你说是我太紧张了,还是真的会有事情发生?”持盈既忧心又疑惑。 对于这个问题,何灵不敢妄言,她没法对持盈说她是想多了,毕竟自己也没有预知的能力,可是说到危险,她们几个成日呆在一起,这山谷把她们保护得密不透风,能有什么事呢?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世间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过好现在的日子。”何灵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不是她态度敷衍,而是现在事情发展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对于妖怪,她还有点办法,可是对于鬼神,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在遇到持盈一行人以前,她对于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还存疑,她以为道行高深到一定境界就可算是成仙,至于成神,她的认知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都是听故事听出来的,所以她对此并不执着,没有像桃夭一样的疯魔。可是今天持盈的问题把她给问住了,使得她不得不怀疑自己修为不够,堪不破真相,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持盈的心绪已经影响到周围的人了。 “别怕,是我。”绿衣人出声道。 持盈认得这个声音,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是沉羽。 “你感觉怎么样?” 持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才有气无力道:“还活着。” 沉羽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闭口不言。 两人沉默着,最后还是持盈先开口:“把我从风回谷弄到这里,你也算挺有本事,寻常人连靠近都不能,你还能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全身而退,不简单。” “不是全身而退。” “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折损了几个人。”他淡淡道。 持盈听了脸色不变,而是道:“你现在有属下了?” “算是吧。” 持盈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持盈从善如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羽…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持盈闭着眼,听力却更好了,她能听出沉羽内心深处的不安。她摇摇头,“谈不上恨。”说起来,他俩还是通过陵钧认识的,这时她又想起一个问题,“陵钧知道你这么做吗?” “他当然不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所以你抓我不是为了威胁陵钧?”持盈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一脸惊奇地说。 “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用你威胁他?”沉羽不解道,“其实,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持盈怎么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呢?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皇宫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自己和沉羽俨然是旧相识,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沉羽果然一顿,“你怎么会这么说?” 持盈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做梦的事,简单说了下,但是暗生情愫那部分就自动忽略了。沉羽听后,有些激动,“原来你还记得。” 这么说梦是真的了!持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惊讶,原来他们在那么久之前就认识了。“可是,虎狼山那晚,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而且之后也一直不待见自己。 “我要是上来就跟你论前世的交情,你会相信?” 这个…好吧,算他说得有道理,他当时要真是这么做了,自己只会当他是疯了 “那好吧,即便如此,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之前的事?” 沉羽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世间万般风情,不及她回眸一笑,可是这种事情,注定只能埋藏在心底里。 持盈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不同寻常,脑海里又出现“暗生情愫”四个字,连忙咳嗽两声,这下,两人都回过神来。 “那个,你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抓我。”持盈觉得现在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你现在有危险,我是在救你。”沉羽认真道。 持盈无语,明明现在才危险好吗?“风回谷机关阵法无数,而且还有何灵,红苑,李信和关云勤,我们几个在里面足够安全了,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而且就算你担心我,那问问我的意见总可以吧。” “你的命簿乱了。” “命薄?你说的可是司命写的命薄?” “一个凡人只对应一个命簿,只有司命有能力书写命簿。” 怎么会这样?“那后果很严重吗?”持盈对于命簿一事不是很了解,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好事。 “当然严重,命簿出了问题,那接下来的命运就会偏离既定的轨道,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若有人乘机动手脚,你将会有…” “会怎样?”持盈紧张道。 “你将会有死于非命的危险。”沉羽艰难说道。他本不想和持盈说实话,但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与其将来让她自己发现,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持盈高悬的心随着沉羽的话渐渐落下,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能接受这个后果。不是她自暴自弃,不珍惜性命,而是她知道了自己就算死了,也不过是重新投入轮回,更何况还能早日返回天庭,这样就能和陵钧长相厮守了,想到这里,她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沉羽担心地看着她,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可是持盈表现得相当淡定,就好像说的不是她一样,沉羽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他试探着叫了声:“持盈。” “哦,我没事。对了沉羽,你怎么知道我的命簿乱了?”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总之不会害你。”他含糊道,不肯透露更多。持盈见问不出个结果,也不勉强,而是道:“那你知道我的命簿为什么会乱吗?” “我要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也或许不是人…”持盈近乎呢喃道。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范围扩大一下,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凡人,又将下山之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有幕后黑手假借凡人之名暗害她,这个黑手有可能是人,有可能是妖,有可能是魔,有可能是鬼,甚至连神仙都不能排除。这个想法虽然有些荒谬,但却能解释很多事情,所有的坏事未必就是人干的,而且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大本事。 “沉羽,依你之见,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很多神仙或者妖魔?” “你怎么会这么问?”他诧异地看着持盈,但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命簿这种东西,凡人根本接触不到,除了司命,按理说是不应该有别人能窥探到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果说是仙僚或者法力特别高强的妖魔,他们处心积虑,也是有得逞的可能。 “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是我并不知道哪些神仙或者妖怪与你有仇。”沉羽看着她,无比真诚道。 第九十三章持盈的踪迹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咱们可是旧相识啊!”持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说,那些交情都是假的? “你从来不和我谈那些事。”沉羽淡淡道,神色有些失落。 持盈想了想,莫非是因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缘故? “这里是什么地方?”持盈起身左右望了望发现他们好像是在一座岛上,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海水的腥味。 “这里很安全。”沉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所以你现在是把我软禁了?” “是保护。”在这个问题上,沉羽倒是很坚持。 持盈对比嗤之以鼻,她在风回谷呆的好好的,用他多此一举吗?而且谁能保证这里就一定比风回谷安全? “不要小看这里,”沉羽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这里地方虽小,但不会被打扰。” 眼看出去是没希望了,持盈索性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喝一口问道:“那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依照她的想法,自己不见了,何灵她们肯定会满世界地找她,说不定这会儿红苑已经通知陵钧了,那陵钧他,能顺利找到这里吗? “除了你,其他人我谁也不在乎。”沉羽说这话时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意思,他心里有一杆秤,一边是持盈,一边是别人,无论那一边有多少人,都是谁,他的秤砣永远倒向持盈这边。 “你不能这样。”持盈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别人,譬如陵钧,不也是你的朋友吗?你这样做,陵钧找不到我他会心急的,不能为了帮一个朋友而弃另一个朋友于不顾吧。” 沉羽冷笑一声:“你倒是会为他着想,看来,你们是成了。” 持盈不喜欢他说话的语调,但这里目前就他们两个,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文不用武。“咱们在这儿喝水看风景就万事大吉了?” 沉羽知道她还是想走,冷着脸坐着不言语,持盈摸摸鼻子,自讨个没趣。她站起来朝外面走,沉羽也不拦她,直到她走出去很远,沉羽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背对着天光,神色难辨,暗影中一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这样的艰难的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持盈走到屋外透气,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海面蔚蓝,波澜壮阔,远处水天一色的地方偶尔有几只飞鸟经过,岛上宁静而安详,与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截然不同。持盈双臂交叉在胸前默默沉思着,沉羽或许是真的为她着想,然而他用错了方法,自己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再说幕后黑手也不会让她这么逍遥,所以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 沉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后面,他的眼睛注视着大海,表情无喜无怒,海水倒映在他眼睛里凝结成一片碧蓝,美丽,夺目,又璀璨,如同上好的翡翠。“在所有事情结束以前,我会留下来陪你,直到确定你安全为止。” “如果你坚持己见,那我无话可说,只是事情的发展不会总是在你的掌控之中。” 沉羽不以为意,“我只想保住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持盈忍不住脱口道:“是因为爱吗?是这样吗?” 沉羽偏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怎么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持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我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所以…” “不要说!”沉羽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爱情尚未开始,已然夭折,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许任何人打碎这个美梦,持盈本人也不行。他的爱已成执念,深入骨髓,或许他爱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瑶池仙子,对于持盈只是爱屋及乌的占有,可是他仍然无法接受她的拒绝,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的命都系于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中,而持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令这些都化为乌有。这一刻,他甚至是恨她的。 “沉羽,我知道这对于你很残忍,可是我不能骗你,也不愿意骗你。如果我假装自己对你有情,说些好听的话,让你逐渐放松警惕,那我就可以寻找一个机会,从这里逃出去,至少我认为这事是十拿九稳的,可是那样的话,彼此间就只剩下怨恨和鄙薄,我不愿意让我们走到那一步。”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你即使讨厌她,也无法怀疑她的用心。 “你这算什么?”沉羽冷冷地看着她,“你一面否定我的感情,一面又想要做朋友,这世间的事岂能都如你所愿?” “你说得不错,这世间的事的确不能都如我所愿,可是既然身在其中,总要试过才知道,而且沉羽,妖精的寿命也是很长的,为了一段注定无果的感情,你这样,不值得。” 沉羽看着她,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这一刻,他真想直接掐死她一了百了。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只留持盈一人在风中凌乱。 风回谷内,两男两女神色凝重,如丧考妣。几人都想不到,一个大活人既然在密不透风的保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们既挫败又恼火。 何灵坐在那里控制不住地咬指甲,她自认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却连持盈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真是没脸留在这里了。李信心里也不好受,他只是个普通人,自打遇到这一行人后,都是受保护的时候多,帮忙的时候少,如今持盈不见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坐在这儿干着急。 红苑是压力最大的一个,陵钧临走之前,千叮万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照顾好持盈,眼下持盈失踪,她自刎谢罪都无济于事,不过好在她还能冷静地分析问题。持盈的失踪定是外人所为,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几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持盈,绝非易事,而且持盈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束手就擒,所以她很可能是中了迷魂术之类的法术,就如同普通人吃了蒙汗药一般,这样她才不会发出声音,而风回谷内机关阵法重重,要想一一破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来者必然精于法术且长于机变,说白了就是智取,而能做到以上两点的,除了妖魔界的高层,就是高阶的神仙。红苑想了想,两者都不能排除。她闭了闭眼,觉得事不宜迟,必须马上报告给陵钧,至于自己会有何惩罚,她已经没工夫考虑这个问题了。 “我现在就去向陵钧大人报告这件事,何灵你和信之留在这里,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何灵和李信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持盈已经不见了,你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红苑笑着答应,又看向关云勤,夫妻二人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苑走后,何灵也没闲着,她沿谷底走了一圈,细心查找,终于让她找到了线索。狐狸鼻子灵,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嗅到了血腥气。她小心地拨开草叶,里面什么都没有,可何灵却不以为自己找错了,只见她原地施法,干净整洁的草丛立刻显现出斑驳的痕迹,是血迹。原来,不是没有人受伤,而是都被他的同伙处理掉了,那人很高明,差一点儿把他们全骗了,可他还是百密一疏,留下了证据,何灵将一片羽毛攥在手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陵钧在得知持盈失踪后,内心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问明情况后,思考着各种可能,当他想到有一片羽毛时,立刻问道:“你说那羽毛是绿色的?” “何灵是这么说的。”红苑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完全就是陈述事实的样子,毕竟,过于丰富的感情会影响判断。 陵钧点点头,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是谁带走了持盈,“红苑,你就不要回风回谷了,留在阴司,将案上的卷宗都整理归类,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是,陵钧大人。”红苑恭敬道。持盈被劫走,她留在风回谷已经失去意义了,回阴司整理书案,才是她该做的事情,至于陵钧会怎么处罚她的失职,她会等待那个结果,并且坦然接受。 陵钧走在海岸上,腥咸的海风将他的衣袍高高吹起,远远看去恍如神仙下凡。他看着不远处的木屋,知道持盈一定就在里面,这时,他反倒不急着进去,有些话说开了也好,有些人也不是一只画眉鸟可以觊觎的。 “你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些。”沉羽看见陵钧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并不意外。 陵钧目无表情地打量他,最后说道:“你不应该私自把她带到这里,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你是在害她。” 沉羽冷笑一声,“风回谷倒是密不透风,可我还是带走了持盈,所以,后面的话你没资格说。” 第九十四章海妖 “得逞一次就忘乎所以,你太浮躁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可是这么长时间,你都做了什么?”沉羽针锋相对道,他对陵钧有一种不信任感。 持盈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只见青衣和绿衣两个身影对峙着,正是陵钧和沉羽。她走过去,对着陵钧笑一笑,“你来啦。”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欢喜。 陵钧伸手拂过她的发梢,温柔道:“我这就带你走。” 持盈点点头,眼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对神仙眷侣。”沉羽看着他二人不爽道。本就求而不得,又当着他的面秀恩爱,沉羽的心情可想而知。 持盈在一旁无语,但她念在两人友情的份上,还是决定照顾一下他的心情,“谢谢你,沉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所以与其千方百计地逃避,倒不如坦然面对,顺应天命,如此方为正道。” “我是逆天行事又如何,就算天谴,也是我一力承担,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和他走罢了,既然如此,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沉羽,我知道你爱慕瑶池仙子甚深,我是她,也不是她,所以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沉湎于过去,瑶池仙子为了修炼下凡投胎成了持盈,你也应该为自己而活。” “你说得容易,千百年来,我都心悦于她,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如今你一句话就叫我放弃,世上哪有这般简单的事情?” “在我看来,简单与否都在自身,你若想开始新的生活,那谁也无法阻拦你,你若不想,则谁的劝说都没用,聪明如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沉羽不置可否,他看着持盈,忽然笑道:“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不声不响,原来比谁都有主意。也好,断了念想,从此两不相欠,你们走吧!”他背过身去,绿色的衣袍被海风吹起,犹如展翅欲飞的鸟翼,持盈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保重二字。 持盈和陵钧走到海边,碧蓝的海水波澜壮阔,浩浩荡荡地朝岸边涌来,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浪花无数,持盈面朝大海对陵钧道:“看来我们应该提前跟沉羽借一条船。” 陵钧笑道:“我猜他更愿意把我们直接丢进海里喂鱼。” 持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对不起他,或者说是瑶池仙子对不起他。” “这种事情不能以简单的对错而论,他要是不能接受这点,就永远无法走出昔日的阴影。” “行啦,各有各的缘法,咱们就不要在这儿替他操心了,赶紧想办法渡海吧。” “这个容易。”只见陵钧云袖一挥,一条长船就出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不是那种富贵人家游玩用的小舟,而是实实在在可以航海的大船。 两人并肩跃上船头,持盈兴奋道:“原来你还能变出船来,真是神通广大。” “这算什么神通,说是船,其实不过是用法术维持的罢了,我若带你直接掠过海面恐怕会被别人当成海妖。” “海妖?这海里真的有海妖?” “当然有。” 持盈想了想,对此有了自己的理解,这地上的动物,花草树木能成妖,那海里的鱼虾,螃蟹之类的应该也能成妖,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正想着,只见不远处停着两艘大船。此处海面宽阔,利于航行,那两条船却一动不动,持盈对此感到纳闷,她注意到,两艘船上都没有旗帜,船身上却雕刻着截然不同的古怪花纹。这是遇上海盗了?持盈不确定地想。 “看,你如愿以偿了。”陵钧在一旁淡淡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 持盈看着他,此话怎讲? 陵钧抬手指着不远处,“那两艘船上便是海妖。” 啊?持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陵钧,陵钧对她点点头,表示确定。 竟然有这样的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们又靠近了些,只听到一个头戴犄角面具的男子笑着说道:“多谢诸位热情款待小徒,他年岁尚幼,不懂得作客之道,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咦?这其中似乎有些恩怨?持盈伸长了耳朵仔细聆听。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船头上的少年。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或许真是年岁尚幼的缘故,与周围的成年男子比起来身量单薄了不少,面对这种阵仗,他脸色发白,朝着对方的船拱手道:“在下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青女的。” 对方为首之人尚未开口,他身旁一个身量较小的青面怪忽然上前两步,指着那少年,厉声道:“你胡说八道!” 少年被他喝得一个激灵,但仍努力辩解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他越紧张,就越哑口无言,千言万语都堆在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话说得重了,少鲅晃了晃身子,颤声道:“少鲅知道错了,少鲅甘愿受罚!” 那青面怪点头道:“很好,既然你肯认罪,那是再好不过,如此,跟我们回青鳞殿吧,到了那里,自有殿主为你量刑!” 话音未落,头戴犄角面具的男子却道:“此事莫急,少鲅,我问你,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鲅心中惶恐又愧疚,当下低声道:“弟子原是去青麟殿办事,可未料中途迷了路,误闯了青女修行之处,真是大大的不敬,少鲅甘愿受罚!” 头戴犄角面具的男子了然,他抬头看向对方,众人只觉他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却是目光凛然,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只听他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情的确是你办的不对。” 少鲅又悔又惧,浑身都在颤抖,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好似默认了这一切。 方才厉声呵责他的青面怪又道:“海主,虽然他犯错有一部分原因是不知情,但整个青海有谁不知道青女?他非但看了青女的真容,还不速速退下,反而滞留在那里招惹非议,依我看,他定是欲行不轨之事,让青女失了威严,好满足他一己私欲。” 头戴犄角面具的男子问道:“满足他什么私欲?” “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众所周知,有幸娶青女的海族又岂是无名之辈,他当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利用自己的懵懂无知作掩护,成则娶青女扬名海族,不成则推脱自己年幼无知,真是好手段!” 戴犄角面具的男子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颇有道理,一时间两艘船上鸦雀无声,也不知道少鲅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持盈正为他暗暗担心之际,一个穿青色衣裙的少女忽然上前,她脸上蒙着轻纱,看不出容貌,但行止间颇有大家之风,持盈暗中估量,她应该就是所谓的“青女”无疑。只听那少女朗声道:“不知者无罪,说起来,当时正好有刺客出没,情况危急,他也是出于无奈,你们就不要责罚他了。” 众人见她居然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出头,顿时神色各异,戴犄角面具的男人眼神微微放软,青面怪则既吃惊又恼火。 “青女,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就姑息纵容,你要想想,此例一开,往后谁还会把青海十三戒律和你的威严放在眼里。”此言一出,船上有不少附和的声音,显然同意的人不在少数。 青女沉思片刻,似是在权衡利弊,戴犄角面具的男子却道:“二位看了这么久,对这出戏可还满意?” 持盈尚未明白他的话,却见两船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冷不丁吓了一跳,心里却道那男子好手段,眼见自己不占理,徒弟要被带走了,就将她这不相干的人拉出来转移矛盾,真是佩服! “二位怎得不说话?难道是我不配让二位开口?”此言一出,船上哗然,有凶神恶煞者当即就要过来给持盈和陵钧一个教训,敢藐视海主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持盈见他们都冲自己来了,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过路的,不掺合这里的是非恩怨。”说罢,就要拉着陵钧远离这是非之地。 “二位且慢!”青面怪在后面呼喊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来的这里,不说清楚就休想离开!” 持盈看着他无语,摇摇头,开口道:“这位...”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所以越过这节,直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的确是过路的,你们的恩怨我们不想掺连,你们继续,后会无期!”她对着青面怪拱拱手,算是行了礼,然后拉着陵钧就要离开。 “你这丫头好生无礼!”青面怪大喝一声,他身后的众人都亮出了兵器,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将持盈二人剁成肉酱。 持盈见状,知道今天是不能轻易离开了,索性转身与他对峙起来,“我看是你好生无礼,放着那一船真正的冤家不管,跑来和我论是非,孰轻孰重,你难道不自知吗?” 第九十五章神的评判 那青面怪见她说话理直气壮不由大怒起来,这时他身旁的人终于开口,“青护法,不得无礼,退下。”持盈见他四十岁上下,一身青衣,目光炯炯,精神的很,陡然生出敬畏,她对陵钧咬耳朵,“这又是何人?” “若我所料不差,他应该就是青主。” “青主又是什么,很厉害吗?” “此处名为青海,由青主和海主分而治之,青主也是青女的父亲。” 听了陵钧的话,持盈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位都是一方霸主,怪不得出行阵仗极大,气势逼人。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今日前来,有何见教?”那青主直视持盈和陵钧,面上彬彬有礼,笑容却不达眼底。 持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陵钧开口,“在下陵钧,这是我的师妹持盈,我二人刚从水隆岛出来,正准备渡过青海,不巧遇到诸位纷争,本无意介入,奈何青护法不肯听我师妹解释,所以…” “此事的确是青护法的过错,但是二位既然路过青海,那不如就此做个见证。实不相瞒,眼下的情况二位也都看见了,有些事情连我这个青主也无能为力,所以…” 持盈和陵钧互看一眼,不知道青主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要留下他们,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既然开口,自己若是不配合难免会与半个青海为敌,实在不划算,而且,看海主的意思,也是想把他们拉进来,左右搪塞不过去,不如就遂了他们的心愿,走一遭,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师兄妹二人就随青主走一趟。”陵钧不紧不慢,一派淡定从容道。 青主见他气度不凡,露出赞赏之情,转头对戴犄角面具的男子道:“海主也一起吧。” 两艘船齐头并进地在宽广的海面上行驶,船上的人俱是神色肃穆,持盈有好几次想要说话,但看看周边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船底水花四溅。陵钧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眼里带着一丝笑意,握握她的手表示安慰。 船行到大海深处,突然毫无预兆地向下沉去,持盈有一瞬间的慌张,直到陵钧将她圈在怀里。“这是潜船。”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持盈脸颊火辣辣的,伸出手去推他,陵钧却不为所动,反而搂得更紧,持盈又羞又恼,但抵不过陵钧的坚持,一来二去,她也得了乐趣,笑出声来,旁边有无数侧目,两人俱是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到了青麟殿外,众人弃船,沿长长的甬道而去。持盈注意到,这里与别处有很大不同,大约是在海底的缘故,光线有些暗,周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无数珊瑚珍珠装点其中,令偌大的宫殿更显富丽堂皇,竟是比陆上的皇宫还要华丽。 甬道的尽头就是青麟殿正门,青主高坐在主位,两边分列着数名弟子,海主坐在下首,弟子们站在身后,持盈挨着陵钧坐下,而蒙着面纱的青女则坐在远离他们的特殊位置,好像是刻意与他们区别看来。 青主环视四周,眼神在青女身上停留片刻,而后道:“海主,烦请你那小徒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遍清楚,孰是孰非,请两位贵客评评理。” 持盈心中一凛,暗想这理岂是好评的,一个青主,一个海主,无论谁对谁错,总要得罪一个,那她和陵钧还能顺顺利利地走出青海吗? “少鲅莫怕,去将事情再和青主说一遍,只要你问心无愧,青主是不会难为你的。”海主对那少年慈爱道,言语间多有回护之意。 青护法听了,冷哼一声,似是不屑。 少鲅听了海主的话,稍稍镇定,只见他走到大殿中央,当着众人的面又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撞见刺客,以及偶然见到青女真容的事慢条斯理地叙述了一遍,言语真诚,令人信服。 持盈听了也觉得他是无心之过,但毕竟年少,失了分寸,她看向主位,不知青主打算如何处置。 “你这小子倒是巧舌如簧,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青女是何等身份,且不说她身旁有诸多保护,自己也是修为高深,怎么会轻易就让人撕去面纱?定是你用了下三滥的手段!”青护法义愤填膺,指着他鼻子喝骂。 少鲅脸色苍白,对青护法的责难无能为力,青主不说话,持盈和陵钧也不说话。 “青护法何必疾声厉色,没得吓坏了孩子。”海主从容道,语气称得上温柔,但语意间责怪之意明显。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青护法,海主,这样争下去是没有意义的,贵客在此,我们就请他们做个论断。”青主终于发话。 “好,我倒要看看两位是如何评判的!”青护法将两臂抱在胸前,整暇以待,而海主则慢条斯理地整整袖口,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持盈朝陵钧看一眼,这下麻烦大了。 “诸位肯让我师兄妹二人作评,是对我们莫大的信任,只是此事依在下看来,与其各执一词斗个两败俱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毕竟青海是以青主和海主为尊,双方闹得太僵,不利于海族的团结。” 青护法对此嗤之以鼻,“陵钧公子,我们是让你来评理,不是让你当和事佬来的,我们海族和陆地上的人不同,我们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趁早收起来吧。”此言一出,有声音在下面低声附和,窃窃私语。 陵钧淡淡一笑,对青护法道:“此言差矣,我二人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地,对双方的事情不甚明了,如果就此下判断,未免武断了些,若是判错,则更加深了恩怨,就事论事固然不错,可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那依陵钧公子的意思,此事应该如何解决?”青主开口道。 “那这就要看海主了。” 犄角面具遮住了他的神色,海主勾了勾嘴角,“想来陵钧公子是怨恨我将你们牵扯进来,故而不肯为小徒的清白作证,可是我们这里相信,陌生人的客人是神的化身,能够带来公平与正义,所以我和青主才希望你们能留下来。” 还有这种说法?持盈疑惑地看着陵钧。 “既然是旧俗那就无所谓怨恨,我看这个小兄弟不像是坏人,就是做事鲁莽了些,不如就判他鞭三十,让他给青女赔礼道歉,揭过此事吧。” 对于这个决断,海主自然是毫无异议,可是青护法明显不能接受,当然,最后还是要看青主的意思。 “所以这就是陵钧公子的评判?”青主问道,脸色无悲无喜。 “青主若是不同意,我也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待着青主最后的决定,少鲅更是苦不堪言,他的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双腿麻木,几乎站不住,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执拗地不肯屈服。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主位上的人发话,“少鲅鞭刑三十,禁闭十日,十日后可自行去留。” 持盈对于这个决定有些意外,但想到这怕已经是最轻的刑罚了,且那少年的确犯了忌讳,若再求情事情只怕会更糟,所以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缄口不言。她不说话,陵钧亦不说话,海主也没有反对,只有青护法依旧愤愤不平。持盈知道,他是嫌判的轻了,但是青主亲自下令,他也无法反对,只能气得干瞪眼。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忍住,这个时候不能出分毫差错。 眼看众人都无异议,两个青麟殿的侍卫将少鲅带出去,剥去上衣,轮流用鞭子抽打他的身体。那鞭子也不知是何材料制成,一鞭下去已是皮开肉绽,三十鞭打完,他已经不省人事。持盈不记得他是怎样被人带去禁闭室的,她只记得少年隐忍的面容,和鲜血淋漓的身体。他走后,地上有一滩化不开的血,鲜红而刺目。真的是以血为证啊,持盈心想。 这件事情似乎到此为止,海主带着一帮弟子离去,并不过问少鲅的情况,而青主也一言九鼎,没有再追加其他刑罚。持盈和陵钧四目相对,都觉得此事应该告一段落。 “你们都退下,我要单独和两位贵客说话。”青主在主位上发号施令。 众人闻言,依次退出去,连青护法也不例外。大殿的门被从外面关紧,殿内更显得空旷幽暗,只有四壁上的夜明珠闪耀着柔和的光彩。 “不知青主单独将我二人留下是何目的?”陵钧开门见山道。此时此刻,所有的虚以委蛇都是不必要的,有什么话敞开说就好,反正也没有第四个人能听见。 “陵钧公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照实说吧。我听闻两位是从水隆岛那边过来的,对吧?” “不错。” “那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能够成全。” 什么情况?持盈不明所以,“青主,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 第九十六章船行水隆 “是这样,我与水隆岛的主人有些故旧,但因某种不方便说的原因生了嫌隙,如今看二位应该是他的朋友,所以想劳烦二位当个说客,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没想到沉羽与青主还认识,不过这件事情他们未必帮得上忙,不久之前,他们可是把他给得罪了。持盈看着陵钧,怕他不高兴,但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这个事情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青主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是自然,只要二位肯同我一起去水隆岛,必要的时候说上两句话就感激不尽了。我这就派人安顿二位,等这边的事情做个交代,咱们立即出发。” 持盈不忍坏了青主的兴致,等到四下无人时才忍不住道:“我觉得咱们这样不厚道,前脚才被沉羽骂走,后脚就带着青主过去,你确定他会给咱们好脸色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陵钧冲她神秘一笑。 持盈疑惑地眨着眼睛,不解其意。 当晚,青主设宴款待他们,持盈看着一桌子的鱼虾惊叹不已。除了寻常的鲤鱼,鲫鱼,鳕鱼,青虾,螃蟹,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海鲜,持盈看着一盘红彤彤的鱼肉,不敢下筷子。 “这是青海有名的龙鱼,不仅肉质鲜嫩,而且有补血益气之效,持盈姑娘不必客气,请便。” 持盈对于青主的热情招待很是窘迫,她看着半生不熟的鱼肉,只觉难以下咽,倒是陵钧淡定从容地夹了一片。持盈见陵钧吃了鱼片,非但没有食欲大增,反而觉得毛骨悚然,她感到喉咙深处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恶心。 “青主准备何时动身去水隆岛?”持盈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盯着猩红的鱼肉发呆。 “这个…”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这两天风向不对,待风向一转,我们就出发,而且这次是一切从简,我们争取快去快回。” 时间很赶吗?持盈思考着这个问题,或者是他身为青主事务繁多吧。 饭后,持盈和陵钧在仆从的陪伴下欣赏海底的美景。这里不如陆地上明亮,但昏暗的光线照在价值连城的宝石上,折射出无比瑰丽的色彩,一切都是那么璀璨夺目,持盈觉得琼楼玉宇也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盛景。她伸手触摸着冰凉而又闪亮的墙壁,不晓得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琉璃瓦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至于青铜和瓷器根本就是粗鄙之物,难登大雅之堂。她忽然想知道天庭又是怎么样的景象,与这里相比,哪一处更令人惊叹。 陵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的持盈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急于探索未知的事物,他觉得这样的持盈很可爱,比起严肃深沉,甚至痛苦偏执来,他更希望她能永远都无忧无虑。 “对了陵钧,你为什么要对青主说谎?”她屏退了仆从,依偎过来,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 “什么谎?”陵钧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师妹?” 陵钧笑一笑,不答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持盈摇摇头。她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嗔怪道:“哎呀,你不要再笑了。”陵钧的笑容太有杀伤力了,持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此时她领悟到了“惊心动魄”的含义。 然而陵钧不肯放过她,近乎强迫地问道:“你说呢,你说是为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持盈一边胡乱地应着,一边躲避他的禁锢,最后实在躲不过便耍起赖来,“不公平,你这样不公平!” 陵钧不理会她的聒噪,反手抱住她,张口含住她的耳垂,细细吮吸,持盈嘤咛一声,放软了身体,陵钧则趁机将她抵在墙壁上。身前是火热的胸膛,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持盈在冰与火之间游走徘徊,这巨大的反差令她几欲抓狂,她不自觉地攀住陵钧的臂膀,想离他近些,再近些,直到二人亲密无间,融为一体。 “陵钧...”她喘息着,挣扎着叫他的名字,她想确定,这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即使二人已经表明心意,她还是会觉得患得患失,这种不安一直如影随形,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开口问陵钧,却得到一个更加深入的吻。 陵钧沉浸在美好的亲吻之中,他喜欢二人独处时随和自然的氛围,这种自由,甚至肆无忌惮令他感到愉悦,他无比热切地希望两人能长久的在一起,不问世事,只谈风月。他想,水隆岛的事一了,他要把持盈带到阴司去,日日夜夜和她厮守,那里和这里一样昏暗,虽然没有这么多华丽的建筑,但总会找到新的有趣的事情,他不会让她感到无聊。 “持盈,我保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保证。”陵钧在亲吻的间隙道。 持盈仰着头,融化在他的柔情里,颤抖道:“是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吻终了,两人的脸都红得不像话,四目相对,持盈被刚才的大胆和热情惊到,她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没有发现人经过才松了一口气。“这样不成事。”她喃喃道,不管陵钧听不听得见。 陵钧恢复了镇定,又是如玉君子,他淡定地牵起持盈的手,拉着她慢慢向前走,口道:“若我所料不错,咱们应该是三天之后出发。” “是么,你也会看风向?”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陵钧不以为然。 持盈知道他寿命长久,所见所学绝非一般人可比,她只有望尘莫及的份,但还是不甘道:“若我不是仙子下凡,只是个普通人,你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会,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你。” 持盈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知道,你在我还是颜欢的时候就认识我。”并且也是在那一世爱上她,她有时候会想,陵钧是爱颜欢多一些还是爱持盈多一些?她知道她简直是自寻烦恼,明明都是她,可也不是她,她嫉妒另一个自己。 这种时候,任陵钧再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也不会明白持盈的想法,他只知道持盈忽然不开心,却不知道原因,最后还是持盈笑着将此事揭过。 三天后,果然如陵钧所料,他们动身去了水隆岛。船还是之前的船,不过这次升起了青麟殿的旗帜,蓝底上绣着白色的浪花,远处是一座宫殿的模样。虽然只有一艘船,但气势不减,充分体现了青主的威严。 青女也在船上,虽然她仍旧罩着面纱,但持盈就是知道她不高兴,你可以将它称之为女人的直觉,但这种直觉比占卜还要准。 四下无人,持盈与青女并肩而立,海风将她们的裙角高高吹起,仿若仙女下凡。 “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同为女子,我会保守秘密的。”持盈善解人意道。 “你能看出我不开心?”青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持盈不以为然,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了陵钧说这话时的心情。 “那你...”青女欲言又止,仿佛有顾虑的样子。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去水隆岛?” “不错,但我必须去。”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持盈疑惑了,她应该想到什么呢? “青主,我的父亲,想把我嫁给水隆岛的主人。” “什么!”持盈傻眼,“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父亲就是这个打算。” 持盈看着她,想到沉羽的脾气,只觉得这两位做夫妻有十足的难度,也不知道这青主是怎么想的。 “水隆岛的主人与我父亲是旧识,当年他二人因为我母亲大打出手,不再来往,如今见你二人与他关系不错,才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他重修旧好。” 持盈听了目瞪口呆,心想这事完了。莫说此事本就没有希望,就算是有,沉羽看见他俩,也得闭门送客。 “这个,青女,你应该早和我说啊。” “我之前又和你不熟,再说我也不能随意接触外人,哪里有机会说。” 持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现在的问题是,沉羽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谈论婚事?而且,没得到母亲就用女儿补偿,依着沉羽孤傲的性子,他会不会直接气昏过去? “其实,我不想嫁人。”青女又道。她自小离群索居,刻意与周围区别开来,就是为了彰显尊贵的地位,如今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直接谈婚论嫁,她怎么接受得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和那个人怎么相处。 持盈多少能体会青女的心思,青主的一厢情愿给她造成了很大困扰,偏偏又反抗不得,只能闷在心里,走一步算一步。 持盈觉得此事她管不了,但还是道:“据我的了解,水隆岛主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若无心,就不要表现得太热情,这样你父亲就能明白你们是不可能的。” 青女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九十七章失踪 持盈说这话时,完全没有考虑过沉羽会动心的可能。她眼中的沉羽性格难以捉摸,又难以亲近,而青女自幼不问世事,两人的性格生活可谓天差地别,青主一心示好,沉羽未必肯领情,到时候一言不合,结亲变结仇,就大大的不妙了。 “青女,还有就是,到时候若是结亲不成,你一定要劝说青主,勿要和水隆岛主人起冲突。” “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成不了,反而可能结怨?” “这个,你就当是我杞人忧天吧。”持盈不确定道。 众人抵达水隆岛时,正是黄昏时分,此时,霞光满天,海水上涨,景色蔚为壮观。弃船登岸,持盈心中有些忐忑,去而复返,还带这么一帮人来,沉羽会是什么态度?是冷嘲热讽还是派人驱逐?一顿闭门羹总是少不了吧。 与持盈所想不同,岛上清静异常,连一个过路的仆人都没有,这般畅通无阻,仿佛没有人的样子,莫非是发生什么事了?饶是青主多年不与水隆岛走动,此时也觉得奇怪。 “你们几个去四处看看,若是见了岛上的人,立刻带过来!”青主下令道。 随行的几人得令,分别朝不同方向走去,岸边只剩下持盈陵钧,青主和青女。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持盈看着陵钧,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旁边的青主也是神色凝重,连青女都下意识地攥紧衣袖。 “再等一等。”陵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实际上他也不能确定沉羽是否安好。据他所知,沉羽虽然孤傲,但一向深居简出,与外界甚少来往,论修为,虽然不算顶尖,但自保绰绰有余,眼下的情况分明不像是经历过大战,那他到哪里去了呢? 派出的几人陆续回来,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青主看着眼前的空旷,心里不是滋味。他原是想把女儿嫁给沉羽,重修旧好,谁知登门拜访主人却不知所踪,自己这边又毫无线索,这可如何是好? “陵钧公子,你看这...”青主面露难色道。 “让他们都回到船上去,青主你和青女也上去,我亲自去岛上查看一下,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持盈忙道。 陵钧没有反对,牵着她的手朝岸上走去,两人并肩而行,有着说不出的默契,青女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两人来到上次持盈被囚禁的小屋,屋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失望,难道沉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还是他们判断错误,根本就是他自己离开了? 持盈看看陵钧,后者将屋里的一切细细打量,不放过任何角落,最后,他在桌角下发现了一小撮灰烬。他用食指沾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神色微变。 “怎么了,这灰烬有问题?”持盈紧张问道。 “沉羽是被带走的,这是求救信号。” 持盈的心沉下去,短短几天时间,他就遇到了麻烦,以他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示弱于人,能让他发出求救信号,说明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无恙。 陵钧将剩余的灰烬尽数放在桌上,右手凌空画符,左手化成剑指,口中念念有词,那灰烬似乎受到感应,竟慢慢移动起来,有序地排列着,持盈看到这一幕惊奇不已。随着陵钧咒语速度的加快,灰烬的运动也更加剧烈起来,甚至发出噼啪的摩擦的声音,当陵钧念完最后一个字,灰烬居然重新燃烧起来,持盈看着眼前的烈火慢慢凝聚出一个场景,沉羽在愤怒地说着什么,对面是一帮妖魔,桃夭赫然在列,而为首的男子一头耀眼的红发,眉间的朱砂痣异常醒目,他表情淡漠,以俯视众生的姿态看着沉羽,不为所动。后面有妖魔按捺不住想对沉羽动手,却被他斥退,他上前一步,不知说了什么,刚才还怒气冲天的沉羽,转眼间竟束手就擒。持盈感到不可思议,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威胁能让沉羽毫无抵抗之力,而那个男人眼神中流露出悲悯,像是在说,你真可悲。 “是他?”陵钧眯着眼,仔细辨认红发男人。 “他是谁?陵钧你认识他?” “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上的荧惑星君,火耀宫的主人。” 神仙?这是持盈的第一反应,但她很快又想到,既然是神仙,又怎么会和妖魔为伍,而且又为何要胁迫沉羽? 她的疑问也是陵钧的疑问。平心而论,陵钧对于荧惑星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有能力,仙格高尚,没有明显的缺点,在天庭口碑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神仙,竟然堕落到与妖魔为伍,真是奇哉怪也。 “那陵钧,依你之见,荧惑星君抓沉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陵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能。 “我们回去。”陵钧将灰烬彻底熄灭,拉着持盈回到船上,风从窗口吹过,吹散了灰白的痕迹。 青主见他二人归来,立刻迎了上去,“二位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他在这里坐立不安,既担心陵钧和持盈的安全,又迫切的想知道沉羽的状况,可谓是心急如焚。 陵钧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立刻开船返回青麟殿。” 一行人原路返回,这次连持盈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倒是青女凑过来问她:“他,是不是不好了?”两人都知道青女口中的“他”是沉羽,然而持盈只是淡淡回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嫁给他了。” 青女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索性缄口不言,只一个人看着大海发呆。 船照旧停在青麟殿前,众人弃船入殿,青主屏退左右,只将持盈,陵钧和青女留下。 “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青主坐在主位上,急不可待地问道。 “是这样...”陵钧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青主听完蹙眉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谁能想到,神仙与妖魔同流合污了呢? “这个事情,不好办。”青主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凡是涉及到神仙的,那就没有好办的事,何况还是火耀宫的荧惑星君。青主也是知道他的,早年在前代战神麾下效力,与魔界作战有功,后来受封荧惑星君,执掌火耀宫,几千年来颇受天凡两界敬重,他们这会就算能面见天帝也无法指证他私通妖魔。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不错,不错,我们得好好想想,怎么让这个道貌岸然的荧惑星君露出马脚。”青主摸着下巴,暗暗思忖。 持盈看着陵钧,总觉得他有别的办法,但她下意识地不想当着青主父女的面问出来,只好低着头自己发呆。青女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此时她还不知道何为察言观色,单纯地觉得持盈不对劲。她是身体不舒服吗?青女暗暗揣测。 营救沉羽是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方案的,这个方案绝不能出错,大家累了一天,这时候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的,索性各自回房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持盈躺在床上,看着流光溢彩的帐顶,迟迟不能入睡。这里的一切都是闪耀而夺目的,可她却无心欣赏。回想过去的种种,持盈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她想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只有她和陵钧,不受人打扰的地方。在那里看日出日落,品酒喝茶,谈经论道,这才是她希望的生活。或许她现在是凡人,她对成仙没什么执念,也没有想过神仙还有好坏之分,对于荧惑星君,她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的,她既不知道他的品格能力,也不知道他私通妖魔的动机,连为什么抓沉羽,她都不知道原因。或许是沉羽之前得罪过他,亦或许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他竟然亲自出马,这一点还是令持盈震惊的,难道他就这么自信不会被发现?事实证明,他还是百密一疏,让他们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沉羽,提起这个名字,持盈心里五味杂陈,言犹在耳,可他已经不知所踪。荧惑星君应该不会轻易杀他,抓走他大概是有别的用意,虽然她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她顺着往下想,手指抵在额头上,过度的思虑令她头痛欲裂,可她不能中断思绪,她欠沉羽的,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虽然他们在几天前已经把话说开了,可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地认为,她是欠他的。若是沉羽知道她的想法,必然会大骂她愚蠢,可是一个人的思想是很难转变的,这是凡人的弱点,也可能是神仙的弱点,她迷迷糊糊地想道。 此时万籁俱寂,持盈呼吸平稳,带着未了的心事进入了梦乡。 第九十八章囚徒生活 “吃饭了。”桃夭将托盘放在桌上,面无表情道。这几日她真是烦透了沉羽,偏偏荧惑星君指名让她送饭。 沉羽的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住,长度刚好可以够到桌上的托盘,可是他并不起身,而是抬抬下巴,对桃夭道:“把饭端过来。” 桃夭恨极了他的颐指气使,怒道:“你手断了吗?我又不是奴婢,想吃饭自己过来取!” 沉羽冷哼一声,轻蔑道:“你本来就是奴婢,荧惑星君的奴婢,现在他派你来伺候我,怎么,不愿意?这都是你主子的意思。”他特意强调“伺候”二字。 “你!”桃夭的脸红白交错,她想用一百种方法杀死他,将他切成碎片喂狗,可是她不能!她攥紧拳头,几乎抓破了衣袖,才按捺住喷薄欲出的怒火。“我不是荧惑星君的奴婢,他也不是我的主子,我们只是盟友!”她克制道。其实她根本就不必和沉羽解释这些,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受到莫须有的侮辱,特别是面对她讨厌的人的时候。 沉羽不置可否,桃夭与荧惑是什么关系他不感兴趣,他只是不习惯被当作阶下囚,尤其还是威胁别人的筹码,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非常不好,他无力反抗,只好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桃夭不幸成了替罪羊。 两人两看两相厌,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可是又因种种原因不能下手,只能怒目而视。 沉羽带着一身晃晃荡荡的铁链慢悠悠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夹一注青菜吃起来,“明天叫厨房多做几个荤菜,我是鸟,不是兔子,天天白菜豆腐的,吃着倒胃口。” “不愿意吃可以不吃呀。”桃夭被他气笑了,当个阶下囚还挑三拣四,她算是长见识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可能杀了我,既然如此,我提要求有什么不对?”沉羽理所当然道。他知道荧惑暂时不会杀他,桃夭只是狐假虎威,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 桃夭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才道:“行了,今天你就凑合吃吧,明天我让厨房做顿好的给你。”语气说不上好,但也可以接受,然而心里想的却是,她要在饭里做个手脚,虽然不能弄死他,但小小惩罚一下还是可以的,免得他再嚣张。 此时沉羽还不知道得罪女妖的后果是什么,但他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那还有假,难道我连一顿饭的主都做不了吗?”桃夭冲他翻白眼。“吃完了吗,吃完我可把剩下的端出去了。”她话音未落,不由分说就端走了托盘,引得沉羽在后边大骂。 真是够了,总有一天她要狠狠教训他,桃夭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桃夭姑娘,主人叫你过去。”一个小妖打断了她的思绪。“知道了,把这个送到厨房去,另外告诉厨房,明天做几个荤菜。” “是,桃夭姑娘。”小妖接过托盘退下。 桃夭整了整衣袖,朝晖轩走去,这是荧惑星君在妖魔界的地盘。 “星君大人。”桃夭在距荧惑五步的距离停下,躬身道。 “你来了,沉羽那里怎么样?”他背对着桃夭,看不见神色,一头红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还是老样子。”桃夭小心地隐藏自己的不满,她不敢在荧惑星君面前显露太多情绪,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知道,荧惑星君喜欢的是听话的工具,过多的问题和思考只会惹他生气。有一次,一个小妖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话,就被他打成重伤,要不是当时正是用人之际,那小妖绝对性命不保。她不明白,作为神仙,荧惑星君的戾气为什么会这么重,难道是跟他早年与魔界的战争有关?她知道,凡人中做将军的人,一身杀伐之气,血性煞气要比普通人重得多,莫非荧惑星君也是如此? “怎么不说了?”淡漠的声音响起。 桃夭一个激灵,连忙回神道:“星君大人,他...呃,” “说话吞吞吐吐,难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桃夭对大人忠心不二!”她慌乱地跪下去,以头抢地,她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起来吧,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是不会苛责你的。” 桃夭缓了口气,慢慢起身,“谢大人不罚之恩。” “不罚之恩?”荧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竟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淡漠。 那笑容如昙花一现,桃夭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已经完全不能思考。这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是的,桃夭此时已经把神仙和妖怪的身份抛开,单纯把荧惑看作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不,光是有魅力还不够,应该说是一个可以轻易就蛊惑人心的男人。在妖界,花妖狐媚迷惑人的手段是出了名的了得,几乎任何凡人都能拜倒在他(她)们的脚下,如今,情况却颠倒过来,她被荧惑迷得神魂颠倒,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这非关情爱,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受他吸引。她想,此时此刻,无论荧惑对她下何种命令,让她做任何事,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真正意义上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怎么了?”荧惑星君蹙眉,不明白她怎么忽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什么!”桃夭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记住,看好沉羽,别让他耍花样,必要的时候,发挥你花妖的专长。”荧惑意有所指道,“好了,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桃夭行礼告退,直到走出很远,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她能跟沉羽色厉内荏地说自己不是荧惑星君的奴婢,可实际上,自己连奴婢都不如。今天,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荧惑愿意,他甚至可以剥夺她的思想,让她完完全全成为一个傀儡,她在荧惑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他究竟是神仙还是妖魔?桃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天庭的神仙都像他一样吗?还是说只有他有这样的本事让别人心甘情愿给他卖命。 她知道自己即使是在心里想想,也是不应该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她想更多地了解荧惑星君,想知道他的过去,而这个念头,本身就是危险的。 沉羽呆在房中,百无聊赖。没人会来救他,这是肯定的,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被囚禁在这里,虽然他在临走之前以燃烧过的灰烬为线索,但是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真是...”他抹一把脸,自嘲道。他想起几天前和持盈的画面,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最后一面,说断了念想,这么些年,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断的,可是如今,不断也断了,而且断的不仅是感情,还有性命。真是口是心非又可悲的男人,他想,自己活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跟毛头小子一个样,喜欢的人不敢表白,又狠不下心,白白担了个妖怪的名头。不甘心呐,真是不甘心,其实他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只是之前困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中,耽于过去。隐居避世,厌恶生人,其实只是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他想,他会将持盈放在心里,继续爱她,但他也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翌日,桃夭照例来给沉羽送饭,这次的菜果然是色香味俱全,沉羽一看就胃口大开。 “看来你还真听进去了。”他挑挑眉,有些意外。诚然如桃夭所说,她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做不了主,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肯不肯费这个心。众所周知,他只是个阶下囚,虽然不至于立马处死,但想要好的待遇也是不可能的,荧惑没有特别吩咐要照顾他,所以他们只会把他当一般犯人对待,他看着这几个菜,说实话,挺知足的。 “喂,这是你说的,要荤菜,怎么不吃了?”桃夭冲他没好气道。 沉羽低低地笑道:“你要是不凶,还不太讨厌。” 桃夭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可是思及荧惑星君的话,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你要是想吃,就快吃,待会儿我还得把托盘送回去呢。”她敛了生气,态度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马上打起来。 “以你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只是做送饭这种差事,我觉得荧惑星君怎么也应该给你配一帮手下,做他的左膀右臂才是,而且以你在妖界的威望,聚集一帮小妖应该不成问题。”他不紧不慢道。别人说这话,只能算贫嘴,可他一本正经的,好像是在专心分析问题。 桃夭眼观鼻,鼻观心,不接他的话。 沉羽自觉无趣,夹了一注菜正要往嘴里送,见桃夭盯着他看,心思电转道:“怎么,你今天肯给我送这么好的菜。” “不是你说吃腻了白菜豆腐要求荤菜的吗?”桃夭觉得他真难伺候,她转念一想,这小子该不会是消遣我吧,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沉羽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暗道自己想多了,终于将菜吃了下去。 第九十九章魔 很快,几样菜全都进了腹中,沉羽放下碗,又回到他的角落里。 桃夭看他吃完,收拾好托盘,正准备出去,忽然听沉羽道:“你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 “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她知道沉羽不是个话多的,今天这样实属反常,暗自戒备道:“有什么话你说就好了!”可是沉羽摇摇头,执意让她进前,桃夭放下托盘,站在他五步远处,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荧惑星君什么时候会杀我。” “哦?别人都问生,你却要问死,活得不耐烦了?” “当然不是,只是落到他手上只有死路一条,不论是我还是你。”沉羽坐在角落里,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他说这话时,语调阴沉,竟令人不寒而栗。 桃夭打了个寒战,色厉内荏道:“你少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一个将死之人,骗你干什么。” “所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想死,你也不会想死,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想挑拨我和星君大人的关系,可惜你这招在我这里行不通!”桃夭板着脸,不为所动。 “你就这么忠心地为他卖命?”沉羽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以为以你在妖界的地位,必不会甘心受他驱使,谁知我却想错了。” “激将法不管用,你以为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让我背叛星君,未免太天真了。” “我承认我是想让你帮我,但我也没说错。你以为荧惑星君是什么性情?高贵淡漠,与世无争?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我是不了解他,难道你就很了解吗?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故弄玄虚,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肯定我不了解他,我之前就认识他,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说什么?你说你认识荧惑星君?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桃夭惊叫道。 “为什么不可能?我以前曾在天庭呆过一段时间,除了荧惑星君,还有司命,百花仙子等神仙我都认识。”沉羽理所当然道。 桃夭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听他说下去,可是本心里居然认为他说的是实话,这是多么荒谬啊!她想,自己只不过是当笑话听一听,等出了这个门就全忘了,应该…不为过吧。 “那你倒是说说看,荧惑星君是什么性情。”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以防止暴露弱点。 “荧惑星君性情淡漠是不假,但他可不是与世无争的逍遥散仙,你或许听说过他的事迹,比如在前代战神麾下与魔界作战,当时在前线也算是让对方闻风丧胆的悍将,后来执掌火曜宫也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是天庭众神仙的榜样。可是你知道吗?他与前代战神被放逐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桃夭眨眨眼睛,似乎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也不怪她,当时两界大战的时候,她还没出生,至于前代战神?抱歉,她只知道现在有个战神,据说是天帝的外甥,至于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沉羽见她这样,已经明白了,他高估了桃夭对于天界的认知。此刻,他有些后悔,他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和她说这些,但是事已至此,如果自己争取不到她下场只会更惨,他顿了顿又道:“前代战神法力高强,德高望重,却被放逐静虚,荧惑星君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彼时,战争刚刚结束,前代战神的威望达到顶峰,天帝忌惮他功高盖主,欲将他治罪,可是由于众仙的求情,迟迟不能定罪,这时是荧惑拿出了所谓的‘罪证’迎合天帝,至于他执掌火耀宫,虽说能力超群,但与此也不无关系。”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桃夭,“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可是你要知道,”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近乎耳语,“荧惑他仙根不正,他的身上,有魔的气息。” 桃夭听了脸色苍白,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久久不能动弹,正当沉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你说什么,魔?荧惑星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问你,天庭的神仙都是瞎子不成,他们会让一个身带魔气的神仙居于高位?而且,你说他在两界大战时是悍将,那岂不是屠杀了很多自己的同类,他怎么能,怎么下得去手。”桃夭无力道,她不知道是在替荧惑辩解,还是无法接受真相。一直以来,她虽然为妖,但从来都渴望修成正果,早日位列仙班,她羡慕那些长发飘飘的仙人,法力高强,受万人敬仰,清心寡欲,道法自然。她从来也不知道,神仙里居然会有荧惑这样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之辈,这样的神仙,不,他不是神仙,是魔!她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恨恨地看着沉羽,“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害死我!” “反正我横竖都是死,索性多找一个垫背。”沉羽颇为轻松道,他对桃夭的反应很满意。 “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不可能的!”她知道荧惑的底线,以前她忌惮他是神仙,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如今知道他身有魔气,更是要处处小心,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私放沉羽。 “你误会了,”沉羽摇摇头,“我并没有指望你能救我出去,我还不至于干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 桃夭知道沉羽是在讽刺挖苦她,但她现在顾不得生气,而是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传递消息?通风报信?” “那要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胆量了。”沉羽不紧不慢道。对于桃夭,他没有多大把握,她可能下一刻就会去找荧惑告发他,然后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当然桃夭下场也不会好。如果这个女妖够聪明,她会愿意听一听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你说吧,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桃夭近乎咬牙切齿道,她恨极了沉羽,可是没有办法,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 “不用不甘心,至少你还有选择的权利,而我,根本没得选。”他低着头,阴影中,看不清神色。或许他曾经有选择,但他为了爱情,亲手斩断了那条路。 选择的权利?去他的权利!桃夭在心里爆粗口,她分明是骑虎难下!“好了,废话少说,你究竟有什么安排,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否则会引起怀疑的。”她既忐忑又恼怒,真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你安静些,你这样出去,荧惑很快就会察觉。”沉羽蹙着眉,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桃夭不是第一天做妖,她当然知道应该假装若无其事才是上策,可她太过震惊与害怕,手里握着荧惑这么大的秘密,如果被天庭那帮神仙知道了...她能不能破例飞升?她知道这相当于走了荧惑的老路,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是妖。 沉羽看她眼神飘忽,唯恐她生出邪念,忙道:“我警告你,接下来的事情要听我安排,否则后果自负!” 桃夭回过神来,“我知道了。” 青麟殿中,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救沉羽的事。 “陵钧公子,依你之见,荧惑会将沉羽囚于何处哇?”青主捻须问道,他这几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眼底浮现出青色,一旁的青女眼里含着隐忧,她在担心她父亲的身体。 陵钧沉吟片刻,分析道:“荧惑星君素来谨慎,天庭戒备森严,他不会冒巨大的风险将沉羽带到天上,所以他应该是在人间或者妖魔界有自己的地盘,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他又网罗了一帮妖魔做他的手下,所以最可能是藏在某处妖魔的巢穴。” “不错,”青主点点头,认可道:“陵钧公子所言不差,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咱们找到了方向,那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各个洞口打探,一有消息,叫他们即刻来报!” “还有一点,此事切不可声张,否则前功尽弃。” “陵钧公子放心,我手下都是灵敏机变的,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所以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泄密的。” “如此甚好,请青主下令吧。” 只见青主招来一帮手下,果然个个都是机敏无比,他们得了命令,并不多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待他们出去后,青主又道:“最多三天,定会有音信。”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他们收到线报,沉羽被囚禁在晖轩。 晖轩以前是一只大蛇妖的地盘,自从那蛇妖被灭后,就易主了,新主人深居简出,神秘异常,寻常的妖魔根本见不到他。 这样一来就顺理成章了,陵钧心想,其实蛇妖被灭根本就是荧惑星君的手笔,至于他为何会看上这个地方,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找到了沉羽被囚禁的地方,接下来就是商讨营救方案了,在这一点上,众人有了分歧。 第一百章营救 青主主张带人悄悄潜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而陵钧却想要光明正大地要人。 “陵钧公子,这样不成的,荧惑与妖魔为伍已丧失了本心,这时候同他讲道理只会落了下风。”青主虽然相信陵钧,但这件事上,他有自己的主张。 “青主有所不知,带人潜入固然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但我们对晖轩内的情况不了解,万一是荧惑的请君入瓮之计就大大不妙了。” “陵钧公子说的有道理,但是事关挚友生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事情还没有糟到那个地步。” 青主有些顾虑,“他现在这个样子,会愿意同我们谈条件?” “当然,说不定他就是等着我们送上门去。”陵钧微微一笑道:“荧惑心高气傲,必不会主动提及此事,既然如此,我们去就掌握了主动权。” “那我们需要带多少人?毕竟对方是个星君,法力高强…” “人嘛,在精不在多,这不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但要让他知道,这个主意,他打错了。” 一番准备不提,当众人弃船登岸,远远就望见一大团黑气笼罩在北方,正是晖轩所在的方位。众人对视一眼,如此强大的妖魔气息实在是始料未及,晖轩果然成了妖魔的巢穴。 “这地方,真他妈邪门!”一个壮硕的汉子啐道。确实,一路走来,四处寂静无声,连一只鸟,一条虫都没有,完全是一片死寂,众人越走越心惊,只觉得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汉子,虽不说是视死如归,但胆量和见识都是常人不及的,此时已有人额角冒出冷汗却不自知。 “大家莫怕,”陵钧忽然出声道:“这条路只是受了魔气的侵染,才会变得死气沉沉,短时间内,不会对大家造成伤害的,大家抓紧快走!”众人闻言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围魔气越来越浓,法力稍低的都感到有些不适,此时他们已经能隐约看见晖轩的轮廓了。青主心里暗暗叫苦,他还是低估了荧惑的实力,以为能凭借人数和武勇就可以打败他救出沉羽。然而他错了,光有一腔热血是匹夫之勇,不说别的,单说这黑压压的魔气就能让他们吃大亏,若是大举进攻,这里便是众人的埋骨之地。他又庆幸自己没有一意孤行,否则定会酿成大错。 “前面就是晖轩了,大家小心!”青主提醒道。 众人将手按在剑柄上,小心戒备,脚下也更加仔细了。 陵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四周的情况尽数掌握,他不敢大意,以免被趁虚而入。他能感受到,前面潜伏着许多妖魔,有些甚至已经成了气候,他不晓得,荧惑究竟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能让他们听令行事。 “大家注意,前面有妖魔埋伏,若是待会交手,勿要手下留情!” 众人听了陵钧的话,心里都有了数,对待这些妖魔不必心慈手软,否则吃亏的会是自己。持盈也是严阵以待,她知道,打斗过程中,没有谁能护谁周全,想要多一份生机,只能靠自己,而且她与陵钧虽然心心相印,但今天是来救沉羽的,所以自然一切以沉羽的安危为重,陵钧说不定会和荧惑星君直接对上,自己千万不能让他分心。她偏头看了看青女,隔着面纱,只能看见她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察觉到持盈的目光,青女对她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晖轩越近,越能感受到周围的不对劲,这里妖魔气息横行,中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仙气,真是浑浊不堪。然而除了陵钧,大部分人只能感受到不舒服,压抑又沉闷,胸口处仿佛有千斤巨石的重压,想推又推不开,难受至极。 或许潜伏在暗处的妖魔也不耐烦了,陆陆续续有几个跳出来,朝一行人攻击。 先出来的都是些不成器的小妖小怪,不用陵钧他们出手,青主的手下就轻松解决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得意,因为很快又有一些妖魔出来,这些妖魔比刚才的强了不少,数量也更多。 青主的手下不愧是身经百战,他们面无惧色,不待吩咐,就已经拉开阵仗,多年的配合令他们得心应手,与那些妖魔相比,他们显然要训练有素得多。 陵钧几个不做停留,前面还有更艰难的局面等待着他们。 当他们赶到晖轩时,与想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大门紧闭严阵以待,相反,竟然有仆人在一旁等候,见他们来了,拱手作揖地请他们进去,态度既温和又有礼,好像一般大户人家的管家。 持盈见他一脸无害的样子,不知怎的,竟忽然想起阿常来。一样的温和,一样的貌不惊人,一样的训练有素,一样的忠心耿耿。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训练出来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御下这方面,神仙洞主和荧惑都很成功。 几人互看一眼,到了这个份上,不管里面有没有诈,都要进去的,他们在那人的引领下,直接进了大厅,途中还遇见了好些仆人,都是机敏能干的样子,见有陌生人来也不多嘴,各干各的活计。 “几位先在这里稍事休息,小人这就去请主人过来。”那人说完,冲外面吩咐道:“小红,还不赶快给贵客上茶!”外面一个女声得令,不一会儿就端着茶盘进来,将沏好的茶依次端给众人,然后站在一边等候差遣。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陵钧对她道。 那女子也不多言,答一声是,然后就出去了。 青主见她走了,忍不住感叹,“这荧惑真是厉害,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么镇定。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他将我们请进来又是想玩什么花样?”外面还有他一众属下在拼杀,自己却在厅里喝茶,这叫什么事? “既来之,则安之,不论他打什么主意,我们静观其变即可。”陵钧淡淡道。 青主闻言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是荧惑星君到了。 “让诸位久等是我的不是。”荧惑一脸漠然,一头红发无风自动,眉间的朱砂痣耀眼夺目,仙气与魔气在他身上浑然一体。 除却陵钧,其余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荧惑星君本尊,他们除了被他独特的气质所震撼,内心想法却截然不同。 青主见他神色淡漠,超凡脱俗,暗道一声可惜,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偏偏和妖魔混在一起,真是自甘堕落。持盈想的则是,这荧惑星君忒古怪,说是道歉,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诚然他的确是神仙,还是个仙阶不低的神仙,但是照他的所作所为看,也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让人畏惧,却不令人信服,在这一点上,陵钧要比他强得多。青女乍一见他,神色微动,但旋即恢复过来,她长期与世隔绝,所见所闻有限,神仙更是第一次见,难免心生好奇,但她也是常年被青海各族供奉的,所以除了开始的惊艳,慢慢也就释然了。 “荧惑星君别来无恙。”陵钧冲他淡淡道。 “原来陵钧大人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双方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终于进入正题。 “荧惑星君,我有一位朋友刚好在你这里,不知可否叫他出来一见?”陵钧开门见山道,其余的只字不提。 “哦?我这里竟然有陵钧大人的朋友,不知是哪位?”单看荧惑一本正经的样子,谁也不会认为他在说谎,可是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越是外表周正的,就越具有欺骗性,欺世盗名,大抵就是这样了。 “我这位朋友唤作‘沉羽’,原形是只画眉鸟,他修炼的有些年头了,不是那种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妖小怪。” “看不出来,陵钧大人还和妖怪做朋友,怪不得...”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禁忌,突然就住了口。 持盈好奇他后半句话想说什么,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好缄口不言,保持沉默。 陵钧知道荧惑想要说什么,可他并不在意,“是人是妖还是神仙,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心正,人和妖也能修炼成仙,心不正,神仙亦能堕落成妖魔。” 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荧惑神色微变,但旋即归于平静,“陵钧大人光明磊落,真是自叹不如。不错,我这里的确有一个叫沉羽的鸟妖,大人若是想见,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怎么样?消息传出去了吗?”沉羽低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焦躁。 “放心吧,这点事情我还不至于办砸。”桃夭信誓旦旦道。“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大厅那边似乎是有客人,不知道是不是冲你来的。” “此话当真?” 桃夭点点头,“我看见荧惑星君往大厅的方向去了,现在不是送饭的时辰,他要不走,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过来这里。” 第一百零一章混战 沉羽低头沉思片刻,越发是觉得有人来救他了,可是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对桃夭道:“你先把我的铁链打开,然后去大厅那边打探下虚实,如果真的是友非敌,到时候我们一起冲出去。” 桃夭闻言,顿了一下,然后支吾道:“这个,你的铁链,我打不开,钥匙在荧惑星君那里。” 沉羽... “算了,你先去吧,我再想想办法。”沉羽的脸黑得不成样子,然而此时他没法怪桃夭,他还指望着桃夭通风报信呢。至于自己这一身铁链,就算拼个断手断脚也一定要把它弄下去。 桃夭看他这样,也是无奈的很,临走前递给他一支普通的簪子,“这个东西,聊胜于无,至于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那不是她常用的,所以即使将来东窗事发,也波及不到她。 桃夭神色镇定地朝大厅走去,半路上遇到一个丫鬟,“星君大人可是有贵客?” “回桃夭姑娘的话,是有客人来。”那丫鬟正是刚才上茶的小红。 “行了,你去吧。”桃夭对她挥挥手。她不敢多问,怕引起注意,毕竟这里的下人都机敏的很,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荧惑星君。她穿过游廊,远远看见大厅里坐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荧惑,至于其他几个,陵钧和持盈赫然在列,还有陌生的一男一女,那男的长相威武,女的蒙着面纱,看不出容貌。桃夭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当她再次来到沉羽被囚禁的地方,发现他正一身轻松地站在那里,角落里是一堆黑漆漆的铁链。 “怎么样?”他略带急切地问。 “你,你打开了?”桃夭有些难以置信,她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 “到底怎么样了,快说!”沉羽怒道,他甚至怀疑桃夭是在故意耍他。 “哎呀,你急什么。我刚才看过了,厅里除了荧惑外,还有陵钧持盈和另外一男一女,那男的长相威武,女的蒙着面纱,看不出容貌,但据我观察,他们修为应该不低。” “愿来是他们...”他自言自语道。 “看来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了,那应该...” 沉羽不等她说完,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等等!”桃夭拦住他,“不能就这样出去!” “还等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荧惑狡猾得很,若他们几个被他巧言骗走,你我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沉羽恨恨地甩开她的胳膊,冷声道。 桃夭伸手揉了揉被他抓疼的地方,心中暗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以为这晖轩只是样子好看?这里的机关布置多得很,仆人也精明得很,说不定咱们说话的功夫,已经惹人怀疑了。” “既然如此,那不是更应该抓紧时间。”沉羽回她一句,径自朝外走去。 桃夭见他说走就走,低低骂了一声莽夫,连忙追上去。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留下来下场会更惨。 果然,沉羽和桃夭刚一出囚室,就遇见一队巡视的护院,别看他们与平常人家的护院穿着打扮一样,但身手可不一样。这些人要么是修仙派中的败类,要么就是妖魔的奴隶,总之绝非善类,他们一看桃夭竟然和囚犯走在一起,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指派一人去前院报信。 桃夭和沉羽对视一眼,一个应付巡视的护院,另一个直接越过去击杀了报信的人。短短时间,护院们就晓得了他们的厉害,两个修炼了千百年的大妖怪,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抗衡的,然而他们也不傻,直接拿出怀里的哨子,卯足劲吹起来。桃夭和沉羽面色大变,虽然已经尽全力阻止了他们,但还是有哨声响起。 “快走!”桃夭有些慌了,若是被荧惑抓到,只怕连投胎的机会都免了。 大厅里,荧惑自然听见了从后院传来的哨声,但他不动声色,倒是青主忍不住问道:“不知这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只是一些家务事,失陪一下。”他含糊道。 然而青主不依不饶,“我看未必吧,该不会是我那位朋友有什么不妥吧。” 荧惑不理会他,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且慢!”青主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胛,然而荧惑连头都没回,就将他弹开,青女抽出腰间的鞭子,朝他挥去,被他一个侧身躲开,持盈也拔剑朝他刺去,大厅里瞬间被各种法术剑术包围,最后连陵钧也加入了战圈。 持盈一个错身,看准时机跃出大厅,荧惑想去追却被陵钧拦下。 “陵钧大人,你非要和我过不去!”荧惑素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怒色,虽然他一直对陵钧不满,但是表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的,这次动手相当于双方都撕破脸,虽然他不怕陵钧,但伪善的一面却维持不住了。 陵钧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他一生树敌颇多,再加一个荧惑星君也没什么,何况他也不是如表面一般高贵出尘。修炼讲究的是清静无为,单凭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就与初衷大相径庭,一身魔气的神仙迟早要误入歧途。 荧惑恨陵钧挡他的道,但双方俱是法力高强,身经百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他见左右占不到便宜,便虚晃一招,打算伺机离开,可青主耿直,拖着他不让他走,荧惑被缠得烦了,反手进攻,来势汹汹,青主明知不是对手,却不愿意退缩,硬着头皮招架。 “青主不可!”陵钧见势不好大喝道,可还是晚了一步。 “爹爹!”是青女的声音。只见青主被一道亮光击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爹爹,你怎么了,快醒醒!”青女的面纱被眼泪浸透,朦胧间看见一双如玉的手伸过来。 “陵钧公子,我爹爹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被仙术击中,不死也重伤。陵钧并没有和青女说实情,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将里面的药喂给青主,每半个时辰服一粒,直到咱们回青麟殿为止。” 青女含泪接过瓶子,按陵钧的吩咐照做。 陵钧见荧惑走远了并不急着追赶,而是朝后院方向而去,方才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却说持盈出了大厅,一路朝后院奔去,途中遇见不少家丁护院。持盈知道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因此算不上是无辜,本着除魔卫道的宗旨与他们厮杀。那些人见持盈年轻,又是一个人不免轻视,可一番交手才发现,他们低估了这个女孩子。正在这时,沉羽和桃夭从后面杀过来与持盈会合。 见他俩在一起,持盈非常不解,但也明白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一点头就又开始与周围的喽啰战成一团,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里的主人已经逃走,双方打得如火如荼。 陵钧赶来的时候,持盈三人战斗正酣。一群喽啰自然不足为惧,但有几个小头目还是有点道行。陵钧并不想再动手,索性施展法术,将游廊震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众人惊呆在原地,有心虚者暗想,莫不是见这里妖气冲天,惹怒了神明,降下天谴? 虽说这帮败类和妖怪平日里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嘴上也说着不在乎,但真见到异象,还是忍不住害怕,毕竟邪不胜正,他们从心底里还是敬畏神明。 “你们的主人已经独自逃走了,再战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去水隆岛闭门修炼不问世事,直到能弃恶从善方可重新回到人间活动,二是死不悔改,与这里的亡灵一起下地府,你们自己选择吧。”陵钧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置疑,那些恶人妖怪虽然不认识他,但对他的话毫不质疑,他们绝对相信陵钧有能力兑现刚才的话。 陵钧这样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荧惑的手下,也没有考虑过如何处置他们,但他与妖魔打过交道,知道妖怪里也有善恶之分,有些是真的无恶不作,有些只是迫于无奈,或法力低微,或势单力薄,才不得不依附于大的妖魔。对于那些身不由己的,陵钧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但那些无可救药的,就绝对不能姑息纵容,只有杀无赦! 面对生死,哪怕是妖魔精怪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求生是一切生灵的本能,既然有机会能活,谁也不愿意去死,所以陵钧话音刚落,就有不少缴械投降的,而另一些见同伴放弃抵抗,自己也随波逐流。这正是善恶一念间,聚众为恶,则使为恶者更加有恃无恐;弃恶从善,则能唤醒为恶者心里仅存的善念。 眼前局势明了,陵钧几人不再多言,他们找到青女父女,又会合了青主的一帮手下,将青主小心安顿在船上,由青女陪着回到青麟殿。至于陵钧他们则在管家的带领下找到几艘属于晖轩的船,原本这几艘船是盛不下所有人的,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死伤无数,此时刚好能将剩余的人全部带走。 第一百零二章安排 沉羽坐在船头,一张脸黑得不像话,众人见状,都不去触这个霉头。陵钧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趁着别人退避三舍的时候,主动迎上去。 “你还真是悲天悯人,连妖怪和修仙派的败类都救,天庭那帮神仙大概是瞎了眼,竟然视你为心腹大患!” 陵钧不知道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沉羽见他这样更是来气,“你可真是好得很!自己心怀苍生也就罢了,干什么把他们带到我的水隆岛,难不成还要我当他们的新主人?” “他们不是奴隶,只是需要一个带领他们的向导。”陵钧淡淡道,言语间颇为理解他们的想法。“我承认船上的多数都是奸邪之辈,但神仙与凡间修仙的门派不同,即使是妖魔,也不能简单的赶尽杀绝,那是有违天道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留一个机会。” “行了,你别和我说这些。”沉羽摆摆手,“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你将他们带到我那里,就能感化他们,让他们改邪归正?真要是那么简单,天下就没有恶行了。” “你说得不错,三言两语固然打动不了他们,但水隆岛本身与世隔绝,距离青海又近,他们纵然是想为恶,也得先过你们这关。” “所以,你其实是将他们变相囚禁了。”沉羽若有所思道。这样一来,这帮妖魔败类孤立无援,纵然是想惹是生非也得先考虑考虑后果,真是妙哉! 沉羽看着陵钧,只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怪不得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天庭和魔界两股势力。 船行至水隆,众人都被这里的美景所吸引。只见整座岛被大海包围着,海鸥在天空中盘旋,岸边礁石林立,形态各异,海水一浪推着一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高低起伏的惊涛声,如擂鼓,如鸣沙,不时激起万丈浪花,雪白的浪花一朵朵飞溅,好似一片百花齐放的花海。纵然持盈不是第一次来,还是不能不感叹,这里的确是钟灵毓秀。 弃船登岸,持盈发现这里比她想象的要大,风景也更多,但有一点,房子却稀少,一下子多出几十号人来,总不能让他们露宿海边吧。 果然,沉羽在一旁没好气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里只有这么两间屋子,比不得你的风回谷,住三两个人还行,”他回头看了看不下几十人的队伍,“你让他们自己搭建房子吧。” 陵钧若有所思,觉得沉羽的意见不错,给他们找点事做,他们就没空去想那些害人的阴谋诡计,时间长了也可以慢慢化解戾气煞气,没了暴戾之心,还怎么为祸人间呢? “可以,你可以要求他们自己动手建房子。”陵钧认真道。“除了房子,其他一切所必需的东西,你也可以让他们自己准备。” “那是自然。” “岛上的仆人呢?之前我和持盈,青主他们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猜到你可能出事了,果然找到了你留下的灰烬。” “荧惑来的时候,我让他们都离开了。”沉羽解释道,他忽然想到持盈,又沉默下去。 陵钧见他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但还是忍不住道:“持盈她,也很担心你,她怕你会讨厌她。” “不用解释了,”沉羽苦笑道:“没想到居然是你对我说这些话。” 众人初到岛上都有些茫然,沉羽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将岛上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至于其他的,就自己看着办吧。这些妖魔败类虽然不满环境简陋,但他们的生存能力不容置疑。他们将岛上的情况做了个大致的估计,发现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树林里果实累累,海里有现成的鱼虾,食物总算是不愁了,而且有树就可以造房子,甚至造船,树枝可以生火,有火就能做饭,岛上气候温和,连御寒都省了,这样看来,还是不错的。 不待吩咐,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开始行动起来,持盈和桃夭在一边帮忙。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在风回谷,而且是敌对的身份,再次相见,两人都心存芥蒂。别说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修仙派弟子与花妖的关系本就微妙,若是能像何灵沉羽那样与人为善自然最好,可是桃夭与他们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后来又投靠了荧惑星君,助纣为虐,即使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 桃夭看了看持盈,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碍于周围人多眼杂,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趁着做饭的空当才假装不经意地凑到持盈身边。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持盈也不看她,不咸不淡道。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无论是关于持节的事,还是风回谷的事,甚至是这次沉羽的事,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而且我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我来是想问你,你的‘花无百日红’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持盈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她几乎要把这件致命的事情给忘了。 “当初我用玉露丹压制‘花无百日红’保你一年性命无虞,现在距离一年之期,还剩三个月,不知你进展如何?” 持盈僵在那里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呢?说神仙洞主的条件他们做不到,还是说令无数神仙妖魔甚至凡人都觊觎的神兵利器恰好在陵钧那里?这些话,她打死都不会像桃夭透露一个字。 见她这样,桃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叹口气道:“你为别人的事奔波劳碌,却连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事都搁置一旁。持盈啊,持盈,我是应该说你以苍生为重呢,还是应该说你傻呢!” 持盈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就反驳,“你不后悔你做过的事,我也不后悔我做的事,何况我做的事都是救人,不像你,为了一己之私,伤天害理!” 这话有些犀利了,她还是在乎的,毕竟生死面前,谁都无法真正淡定。 “何必如此呢?”桃夭在一旁轻声道,这话不知是说持盈,还是在说自己。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些本就是因人而异,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可后悔的。”持盈忽然道。这是她的心里话,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因为这就是她啊!与她相比,桃夭可算明智之极,喜欢持节就对他好,眼见自己得不到他,就怒而杀之,看见荧惑星君强大,就去投靠他,他们在晖轩赢了,又顺理成章地跟来水隆岛。每一步,桃夭都能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虽然她在这过程中也受到过伤害,但总体上,她没什么损失,相比自己这些人的险象环生,她算是幸运了。持盈又想,她确实幸运,虽然桃夭也做过不好的事,但她与自己,陵钧和沉羽都没有直接的过节,她的宿敌何灵又不在这里,所以即使旁人让自己下手杀桃夭,她也是做不到的。她虽出自碧游山,坚持除魔卫道,但她毕竟年轻,做不到绝对的嫉恶如仇,假如这里有一位碧游山的长老,或许会毫不迟疑地灭了桃夭,并告诫她不可对妖孽心慈手软,但毕竟没有,所以她的一言一行全凭素日里得到的教导和自己的本心。 “有一句话本来轮不到我说,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凡事还是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或许对我充满了鄙夷,认为我贪生怕死,为了一己之私什么原则都可以放弃,但我活了这么久,所求的是想飞升成仙,如果我不做暂时的妥协,就会性命不保,更遑论修炼了。”她说的也是实话,不是每个妖怪都只顾害人,也有勤奋上进的,但妖就是妖,你不去祸害别人,别人也会来找你的麻烦,在妖界,没有所谓的礼义廉耻,有的只是实力,胜者才能为王,才有生存的权利,而这些,持盈永远也不会懂。 “成仙,真的就那么好吗?”持盈偏头看着桃夭,“荧惑星君应该仙阶不低,可他...”只怕连妖魔都不如。 听她提起荧惑,桃夭一时也没了言语。确实,荧惑的所作所为,不仅不像是一个神仙该有的,连妖魔中都是少见的,他,真的很不一样。一人一妖各怀心事,看着远处的海浪拍打着沙滩。 “持盈和桃夭居然有话说。”沉羽看着她们坐在一起,虽然算不上热络,但也有问有答。 “没什么稀奇的,桃夭毕竟救过她一次,她二人也没有直接的冲突。”陵钧淡淡道,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沉羽算是知道了,只要不是事关持盈生死的事,他永远都是这样。对一切事物都是淡淡的,既不过分厌恶,也不过分喜爱,对于妖魔和旁人总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别人对他或褒或贬,他也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他有时纳闷,他是怎么练到宠辱不惊的境界的,是前代战神对他的言传身教,还是他天生就是如此? 第一百零三章担心 陵钧不理会沉羽的想法,只见他走过去,对持盈说着什么,刚才还一脸茫然的人,立刻高兴起来。他还真是会哄人,沉羽在心里暗道。他原本以为,陵钧淡然,持盈也不是闹腾的性格,两人在一起会比较无趣,可事实上,当他们遇到彼此,整个人都焕发着不一样的光彩。陵钧淡然中是无限的包容,他不会去干涉持盈的事情,足够尊重她,支持她。而持盈,每当她看见陵钧,双眼就如同被点亮的火焰,散发着光芒与炙热,她对陵钧既信赖又依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啊!沉羽嫉妒地想,原来,他才是那个最无趣的人,只能躲在角落里,在心里对他们品头论足,连当面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真是懦弱又可悲的男人。 那边持盈和陵钧走了,桃夭自己坐在沙滩上,看见沉羽一脸的落寞,与平时大相径庭。她是何等的敏锐,只一个转念就明白过来,原来他喜欢的是持盈,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持盈已经有主了,而且,她私心以为,陵钧更配持盈。无关乎修为高低,也不论容貌气质,只是陵钧宠辱不惊,深不可测,他是可以照顾好持盈的人。每个女人都想要一个坚实的依靠,这一点上,她深有同感,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被爱,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她看着远处成双成对的海鸟,心中抑制不住的羡慕,真好啊! 那两个被羡慕的人此时正躲在角落里吃东西。今天人多,那只供几个人饮食的小厨房派不上用场了,众人索性直接在海滩上做饭。持盈的心胸还没强大到能和刚血战过的妖怪一起吃饭,而陵钧也爱清净,两人索性躲起来吃个自在。 “咱们在这里吃独食,真的好吗?”一条鱼下肚,持盈有些负罪感地问。 “不然呢?那些妖魔败类与别的可不同,他们是真的无恶不作,虽说是技不如人暂时屈服了,但说不定吃饭的功夫就想着怎么逃出去。” “这么厉害?”持盈难以置信,她指的不是本事,而是心思。 “你看,”陵钧指着不远处,一个妖魔试探着将一串虾递给沉羽,沉羽连看都不看就拒绝了。 持盈知道他素来高傲孤僻,不接受也在意料之中,谁知陵钧却道:“他不吃是怕被下毒。” “这,怎么会,他怎么敢?”持盈惊叫起来,手里的食物掉到地上,粘满了沙土。 “没什么是他们不敢的,我说过了,他们无恶不作。”陵钧还是惯常的语气,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持盈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刚才美味的食物在胃里化作铅块,沉重而索然无味,她又一次地了解到来自真实世间的残酷真相,这令她回想起那些至今失踪的同门,虽然心里还有一个微小的希望,但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了。死亡总是难以接受的,而谎言则更甚,因为谎言可以编织出最美丽的梦境,衍生出无数希冀,然后一个不经意间,悉数打破,让人生不如死。 陵钧知道持盈的感受,他会永远爱她,保护她,但也叫她明白世间的险恶。他不会为了博佳人一笑,而去刻意粉饰太平,他只会以比较温和的方式向她呈现真实存在的“恶”,并教会她如何去应对。不是每个姑娘都能接受他的良苦用心,但持盈,绝对可以。在遇见持盈之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缘分”与他有何种意义,然而他二人的相遇使他逐渐相信,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的偶然和巧合不过是既定中的一环,他自诩冷静强大,也抵不过“喜欢”二字。对于持盈,他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从开始的惊鸿一瞥,到受人所托的刻意为之,再到最后恍然大悟地爱恋,他一直不停地受到吸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要得到她,总有一天,要完完全全地得到她,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亦是他全部快乐的所在。 “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青主?”持盈咽下一块鱼肉,回想起青主不省人事的样子,担忧道。 陵钧点点头,那瓶药治标不治本,他是要回去的。“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去找沉羽说一声。” “现在?”持盈有些意外。 “不错,青主伤得不轻,未免夜长梦多,现在就走。” 可是,她看了看海滩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沉羽真的能凭借一己之力降住他们吗? “不用担心,沉羽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陵钧道,“别忘了,他本身就是个修为不低的大妖。” 好吧,既然陵钧这样说,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持盈擦擦嘴,淡定地拉住陵钧的手,朝海岸走去。 当他们回到青麟殿时,恰逢青主服了药睡下,青女见他们来了,神色略微缓和,“我以为你们会迟一些才到。” “青主怎么样了?”持盈关切道,她没想到,这次受伤最重的居然会是青主。 “不好不坏吧。”伤势既没有好转,也没有加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带我去看看。”陵钧言简意赅道。 睡梦中的青主脸色苍白,看起来比之前虚弱了不少,陵钧不动声色地切脉,持盈和青女在一边默不作声。良久,他才道:“去煮一碗人参水来。” 青女点点头,吩咐下去。 “我爹他,怎么样?”青女声音几不可闻,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能想象得出她是何等的焦急与害怕。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如果他再有个三长两短... “放心,青主会好的。”陵钧淡淡道。他的伤的确棘手,但好在青麟殿富有,各种珍贵药材应有尽有,因此只要悉心调养,是可以康复的。 仆人将煮好的人参水端上来,看着青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鲅,就是海主的弟子,还在咱们这里。” 他这一说,青女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她想了想,说道:“让他回去吧。”爹爹还在养伤,自己没精力再应付他。 仆人退下,持盈见状对青女道:“咱们也出去吧。” “那些妖怪后来如何了?”青女护送青主先走了,不知道他们后续的安排。 持盈以为她想要报仇,忙道:“他们现在水隆岛,被那里的主人看住,再也害不了人了。” 青女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持盈怕她有心结,谁知她忽然道:“等爹爹好一点了,我要去水隆岛拜访沉羽岛主。” 此言一出,持盈有些怔愣,她拿不准沉羽是否愿意见她。以沉羽的脾气,他若是不待见,青女难免会失了颜面。 “我爹爹与他是故旧,这次又因他而受伤,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拜访。”青女又道。 怕不是去兴师问罪吧,持盈心中暗道。 青主醒来,见房中只有陵钧一人,心里难免有些担忧,正欲开口,却听陵钧问道:“青主感觉如何?” “放心,我并无大碍,小女她...” “令爱很好,怕打扰青主休息,方才和持盈出去了。” “哦,她没事就好。”青主放下心来,重重地咳了起来。 “青主莫要激动,你这次伤得不轻,半年内都不要动武了,否则会落下病根。” 青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还要在青麟殿主持大局,还有青女要照顾,他还不能倒下。 “晖轩里剩余的妖魔败类暂时都送去了水隆岛,至于将来如何处置,还需要青主与沉羽共同协商解决。而荧惑星君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青主知道陵钧来历不凡,见他这样说,并不反对。自己被荧惑重伤,陵钧却能逼退他,这之间的差距,他不会不知,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陵钧见青主精神不济,不再打扰,他出了门,见持盈还在那里,不由道:“怎么还不去休息?” “我在等你。”持盈眨着眼睛,俏皮道。 “傻瓜。”陵钧含笑着将她拥在怀里,两个人一番耳鬓厮磨。 “我要去天庭一趟,你在这里等我。”陵钧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是因为荧惑星君?” “不错,他罪孽深重,不能再姑息了。” 持盈有些担心道:“他在凡间有一帮妖魔手下,在天上说不定也有同伙,而且...”天庭的神仙对他也不友好,她怕适得其反。 “不用担心,神仙大多数还是讲道理的,无论他们怎样看我,荧惑在下界的所作所为都是事实,届时只要派仙使下凡一看便知。” 持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她目前还是凡人,帮不上忙,只能由他去了。“那你一定要小心,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好。” 送走了陵钧,持盈独自回到房里,只觉得疲惫不堪。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用手按着额头,又喝了杯冷茶,良久才缓过来,其实,她还是担心陵钧的。对于天庭,她早已没了印象,但像荧惑星君那样的高阶神仙一定非常难对付,他心术不正,只怕不会坐以待毙。想到这里,她觉得陵钧此行不会太顺利。 第一百零四章承诺兑现 果不其然,当陵钧来到火曜宫时被告知天庭出了大事。原来百花仙子惜染私自下凡,被荧惑星君抓了个正着,现在正在凌霄殿上受审呢。 居然会有这样的事?陵钧若有所思。他早就知道惜染借道火曜宫,甚至是荧惑默许的,这回他又大义凛然地捉拿惜染,还闹到天帝那里,真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他原本犯下的罪责吗? 凌霄殿上,惜染与荧惑各执一词,双方均是义正辞严,一番唇枪舌战后,众神仙也不知该相信谁了。 “天帝明鉴,惜染只是一时好奇,绝对没有思凡的念头,倒是荧惑星君,借着火曜宫的地利,欲行不轨之事!”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借此洗脱自己的罪责,未料荧惑竟然大怒起来,“一派胡言!” 似他这样清冷淡漠的性情,本是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可他心里有鬼,担心众神仙对他在凡间的所作所为有所察觉,才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天帝明鉴,绝无此事!” 天帝高坐在宝座上,见他们各不相让,一时也有些为难。这两个都是天庭里的高阶神仙,一个执掌火曜宫,一个司天地花木,无论谁有罪,对天庭而言,都是一个损失,所以在这件事上,天帝有些举棋不定。 司命自然知道天帝的心思,于是道:“百花仙子的仙格众仙有目共睹,而荧惑星君嘛,也是劳苦功高,所以这件事情,不如大事化小,小惩大诫吧。”他一说完,有不少神仙跟着附和,显然都是主张以和为贵。 天帝沉思片刻,点点头,“司命言之有理。百花仙子惜染,火曜宫荧惑,罚禁足一月,就这么办吧。” 众神仙皆称天帝英明,此事算是定下了。惜染和荧惑虽然不服,可是也不敢违抗天帝的命令,只好领旨谢恩。 “你好得很,竟然敢出卖我!”出了凌霄宝殿,惜染咬牙切齿,低声道。 “仙子误会了,我只是公事公办。” “好一个公事公办,你荧惑星君什么时候执掌律法了,莫要把旁人都当傻子!你为了掩藏自己的勾当拿我作筏子,真是厉害!” 荧惑早就不耐烦和她周旋,可这是在天庭,他不得不维持自己清冷淡漠的形象,索性也不理她,直接走过去。可是惜染不依不饶,挡住他的去路,“你把话说清楚!” “仙子想让我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不守天规戒律,而且,”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阴狠,“既然仙子认定我欲行不轨,那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否则一个不留神,伤了仙子的细皮嫩肉就不好了。” “你!”惜染气的说不出话来。 “惜染你这又是何必。”司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着她叹气,“你与荧惑是争不出个结果的。” “我又不是无事生非,明明是他居心叵测。”惜染愤愤然。 “既然知道他居心叵测,那就更不应该和他起冲突,谁知道惹怒他会是个什么后果。”司命忧心忡忡道。他今日在凌霄殿上的话可不是为了荧惑说情,而是为了救惜染。他无故发难,必有缘由,只是他的计划,谁也不清楚。司命注意他很久了,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可是苦无证据,没法当众揭穿他,所以只好隐而不发。 惜染跟司命回到他府上,发现陵钧在这里等候。 “陵钧大人怎么来了?”司命有些意外道。今天是怎么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好像商量好的一样,莫非… “司命别来无恙,百花仙子也在。”陵钧彬彬有礼道。 惜染对他行了一礼,纳闷他怎么来了。 “既然来了,都进来说吧。” 当陵钧将晖轩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后,司命与惜染俱是愕然。他们虽然知道荧惑不像表面上那样端正,但也想不到他居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竟然当了妖魔的头领,在下界为祸苍生。这样的逆天行事,别说当神仙,简直就是罪该万死,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真是岂有此理!”惜染拍着桌子,“司命,这件事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不错,事关三界安危,这件事一定要禀报天帝,请天帝定夺。”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吧。我说他怎么忽然揪住我的事情不放,原来是他心里有鬼,想要转移注意力。”惜染越说越来劲,全然没有注意到陵钧和司命一脸凝重,若有所思。 “你们都怎么了?” 他俩对视一眼,无奈苦笑,如果荧惑真的已经采取行动,那事情就了不得了。” “惜染仙子有所不知,我们现在缺乏证据,即使到了天帝那里,也很难治荧惑的罪。”陵钧解释道。 “怎么没有证据?青海的那些海妖,还有水龙岛上的不都是证据吗?” “惜染仙子的意思是让一帮妖怪指正荧惑星君?”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让妖怪指正神仙,即使她肯答应,众仙家也不可能答应,所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那怎么办?咱们在这儿说半天不都白说了吗?”惜染郁闷道。 “非也,惜染你想想,荧惑是要搞事情的,他既然想要利用你来混淆视听,就证明他将要有大的行动。”司命眯着眼分析道。 “大的行动?会是什么?”惜染百思不得其解。 陵钧闭了闭眼,还是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他可能是要勾结魔界攻打天庭。” “什么!”此言一出,惜染和司命不约而同地叫起来。 “陵钧大人慎言!”司命颤声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知道陵钧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荧惑会有那么大胆子。 “呃,陵钧大人,你说这话又有证据吗?”惜染弱弱地问道。 “这件事情不是靠说的,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天庭能有足够的戒备,以免到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惜染和司命互看一眼,都觉得陵钧言之有理。 “既然二位都已经知道了荧惑的真面目,那我就不打扰了。”陵钧说着就要告辞。 “且慢!陵钧大人,这件事情是不是还是要和天帝商量一下?”司命有些不安道。 陵钧轻笑一声,“若是有任何不妥之处,司命当然可以去和天帝讲。”说完,施施然朝外走去。 惜染望着陵钧远去的背影,说道:“司命,我们该怎么办?” “唉,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司命无奈道。 “他,陵钧大人为什么不肯帮忙?” “你还指望他帮忙?天庭里那些传言你难道没听过?” “都说是传言了,难道...”惜染忽然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说,传言都是真的,陵钧大人他真的是...神与鬼的产物?”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司命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 陵钧出了南天门,直奔青海,持盈早已经在岸边等候,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与裙角,宛若下凡的天女般美丽动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怎么在这里?”陵钧将她拥入怀中,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我想你赶快回来。”持盈靠在这温暖的怀抱,只觉得无比的心安。 陵钧轻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知道持盈的担忧,所以又说道:“我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我想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你。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慈悲。我原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就和你一起隐居在风回谷中,不问世事,做一对快乐的神仙眷侣。可是我今天忽然顿悟,世事变幻无常,一切皆有因果,强行干预未必会有好的结果,所谓道法自然,莫不如此。” 持盈听了他的话也颇为感慨,“这世间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就像你说过的,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这世间本就各有各的缘法,不必去强求什么。”她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害羞道:“可是我却执着于你。” 陵钧被她的样子迷住,美人娇羞,最是动人,这是他挚爱之人,他必当珍之重之。 “我们回风回谷,想来这么久没有音信,何灵,信之他们该着急了。” “你的事都办妥了?” “算是吧,该带的话都带到了,至于以后如何,就看天意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吧。” “可是青主还伤着呢。” “青主一生经历无数风浪,他会好的。” “那我们就走吧。” 碧色的海水翻滚出无数浪花,一对璧人沿着海岸越走越远,海水冲刷着沙滩,留下一串串美丽的贝壳,每一个贝壳里,都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 风回谷内依旧是温暖如春,绿草如茵。风,轻柔地吹动着树叶,小草轻轻摇晃,五彩缤纷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树下偶尔有三两野兔路过,看样子是在寻找可口的胡萝卜,一条小河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波光,河里的小鱼自由自在地嬉戏,仿佛永远没有烦恼。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两人都是会心一笑,是时候,兑现他们的承诺了。 第一百零五章静观其变 “呀,我不是眼花了吧,你们回来了?”何灵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啦?”持盈佯怒道。 “当然不是,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灵看着毫发无伤的两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唉,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屋吧。” 陵钧和持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其余的人俱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短短时日竟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李信叹息道。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天上的神仙竟成了妖魔的头领,且还与他们结下梁子。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李信问道。事已至此,若再幻想能置身事外无异于坐以待毙,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主动出击。 关于这个问题,陵钧和持盈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讨论过了。“我们现在最好不要主动做什么,毕竟双方还未正式开战,而我们的处境尴尬,太过主动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陵钧冷静道。 持盈也是这个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见识了荧惑的所作所为后,谁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在天庭里还有多少同党,万一他们借机生事,自己这几个人将自身难保。 李信有些诧异,他原以为陵钧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站在天庭一边,可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恩怨?不过好在他向来遇事不纠结,既然陵钧和持盈已经有了主意,那自己也不必操心了。 水隆岛上,桃夭一直试图和沉羽搭话,可沉羽对她却爱答不理,这叫她好生心急。她背叛了荧惑,再想回去是不可能了,而她早前与陵钧持盈一伙交恶,跟何灵更是宿敌,想来想去,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这个认知让一向清高自傲的桃夭很是崩溃,于是她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距离最近的沉羽,希望他能看在共患难的份上多多给予庇护。 沉羽很是郁闷,他不知道桃夭心里的小算盘,只觉得她自从到了水隆岛以后有些不对劲。 “沉羽,我没把你怎么样吧,你何必这样躲着我?” “我没躲你。”沉羽实话实说,倒是她总揪着他不放。 “那你何必跟防贼似的防我。” 沉羽看着她不说话,心说你可比贼厉害多了。 桃夭知道他不待见自己,可眼下形势比人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总得先有所表示才好说话。“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我又能如何呢,生而为妖,并非我所愿,这几百年来,我一心修炼,不问世事,就是希望能早日修成正果,”说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瞄了沉羽一眼,只见他站在那里也不知听是没听,又继续道:“我投靠荧惑星君,助纣为虐,违背修炼的初心,活该落此下场,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没有这些事,我也就遇不到你。”这话一出,气氛陡然变了,沉羽只觉得桃夭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暧昧和不易察觉的期许,这令他惊诧不已。她究竟是在耍手段还是来真的?沉羽审视着面前的女人。 桃夭站直身体,不动声色地任他打量。 良久,沉羽收回目光,“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但只要你安分守己,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这个答案不是桃夭想要的,她有些失望,然而却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她偏头一笑道:“真是无情啊!”一缕秀发拂过她的面颊,显现出动人的风情,沉羽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他冷静地想道,虽然理智上不受她的诱惑,但心里还是不能做到熟视无睹,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真是可悲! 桃夭见一计不成,也失了兴趣,遂一本正经道:“我在这里没什么可图谋的,有个安身之所就谢天谢地了,其余的以后再说吧。”说完,迤迤然离去。 沉羽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神色变幻莫测。 “看来你挺适应这里。” 桃夭见鬼一样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荧惑星君?” “不错,是我。”荧惑星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桃夭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心里明白自己的死期已至,然而她并不甘心,“星君大人...” “怎么,求我饶命是么?”荧惑伸手拂过她的面颊,这样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动,然而荧惑却是无动于衷。桃夭咬紧牙关,一张脸惨白,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瘟神居然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她房间,看来她之前还是太自不量力了,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她闭上眼,等待应有的惩罚。 “睁开眼,站起来。”没有解释,只有命令。 桃夭顺从地照做,她对神仙有一种本能地敬畏,这使她不敢违背荧惑星君的命令。 “阳奉阴违,背后小动作不断,你这条命,是不能再留了,但怎么说也是几百年修为,身死道消未免可惜,既然如此,为本星君做最后一件事吧。” 最后一件事?不待桃夭想明白,从天灵盖传来的剧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啊!”她趴在地上大喊大叫,全然不顾形象,这一刻,桃夭觉得烈火焚身也不过如此,别说是反抗或者求饶,如果荧惑发发慈悲给她个痛快,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剧痛终于缓缓褪去,桃夭死鱼一样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荧惑略带嫌弃地冷眼旁观,继而说道:“这下任你有再多的心思也用不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从此刻起,你不过是本星君的一个傀儡,不是妖也不是人,不会再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你再也不会令本星君失望了。”他耐心解释道,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是,主人。”桃夭面无表情地应道。 “这样不行,自然点,别叫人看出破绽。”荧惑又道。 “是,主人。”桃夭的表情果然生动了几分。 荧惑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去干你该干的事情。”他挥挥手,桃夭按他的指令退下。 此时,水隆岛上的人并没有发觉桃夭的异常,一个素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小妖主动上前道:“桃夭姑娘。” “有什么事吗?”桃夭认得这个小妖,知道他叫阿生。真是奇怪,她无法反抗荧惑的命令,却又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这难道是荧惑刻意为之? “桃夭姑娘...”阿生有些局促地开口,“咱们在这水隆岛上已经有些时日了,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这个问题桃夭不是没想过,她原想等风平浪静后就回百花坊,毕竟那里才是她的老巢,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心里打算再多,也抵不过荧惑的一道命令。 她当然不会和阿生说这些,只是笑道:“哪里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阿生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凑前低声道:“这可不像是姑娘会说的话,咱们为妖的虽然素日里行事不大妥当,可是一向来去自由,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桃夭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妖怪都是肆意妄为惯了的,现在与其说是收留,倒不如说是囚禁,刚开始还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时间一长就故态萌发,又打起了歪主意。 阿生察言观色,见桃夭没有反对,又道:“我等对姑娘都是心悦诚服,现下群龙无首,还望姑娘能带领大家寻一个新的出路。” 他这样直白,桃夭就是想装傻也不可能了,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感到造化弄人。 “姑娘这是不同意?”阿生急道。他万万没想到桃夭竟然拒绝,她难道不想离开这里? “姑娘这般推辞,莫不是看上了水隆岛的主人?”阿生早该想到,当初在晖轩的时候就是桃夭每日给沉羽送饭,一来二去,两人说不定早就暗度陈仓了。 桃夭没想到阿生竟然会联想到这些,心中一凛,不知他是否猜到自己背叛荧惑星君的事,继而又想到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阿生不知道桃夭已经被荧惑星君制成傀儡,还以为她是出于男女私情才不肯对沉羽下手,心里暗暗怪她色令智昏,可是一想到自己人微言轻,空有想法,难以成事,又继续怂恿道:“桃夭姑娘不必害羞,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咱们妖怪不比凡人,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姑娘若是真的心悦于他,大可以直接说出来,那水隆岛主看似不近人情,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是冰山一座。” 桃夭淡定地看着阿生,面上无喜无怒,阿生有些发怵,终于讪讪地闭嘴。 “没想到你还挺热心。” 阿生满脸通红,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现在不想出这个头。”她想了想又道:“原本我是不想生事的,不过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我也就笑纳了。” “什么意思?”阿生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零六章风云再起 阿生的死在水隆岛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沉羽吃惊且愤怒,而桃夭对此则漠不关心,虽然表面上大家仍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但私底下一些流言还是不胫而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沉羽百思不得其解。阿生以前在晖轩是一个小管事,自从来到这里也算安分守己,是谁要治他于死地,目的又是什么呢? 桃夭看他冥思苦想颇不以为然,“一个阿生也值得你这样伤脑筋?依我看,八成是他和别人起了争执,被失手打死了,这种事情以前在晖轩是常有的,不用大惊小怪。” “你是说荧惑任由他们胡闹?” “话不能这样说,荧惑到底是神仙,对妖怪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再说他又不时时在晖轩,只有办事的时候才会小住几日,谁有胆子敢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 “那依你之见,这件事就此作罢?” “你是岛主你说了算。” 沉羽看着她,久久不语。 “怎么了?”桃夭被他看得发怵,他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我觉得你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我不是一向如此吗?”桃夭故作淡定道。 接下来几日,岛上又恢复了平静,阿生的死就像一滴水珠投入大海,转眼间悄无声息。沉羽倒是松了口气,他担心有人会趁机大作文章,毕竟在这里的都绝非善类,聚众闹事对于他们来说,只算是无聊时的消遣。沉羽既缺乏耐心也缺乏野心,很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奈何陵钧持盈不肯负责到底,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气闷。 青女的到来很是突然,当沉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恭候多时了。 双方见了礼,沉羽开门见山道:“不知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青女趁着说话的空当将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有了计较。隔着面纱,看不清喜怒。 沉羽对于不相干的人一向不假辞色,哪怕对方是故人之女,又是个身段玲珑的美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水龙岛主果然不同凡响。”青女开口道。 这话听在沉羽耳朵里,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但他没有计较,而是端着手臂,等待下文。 “我今天是奉家父之命,特意来探望岛主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门外的小厮得令,将一只只雕刻精美的木箱搬运进来,沉羽微微挑眉,无功不受禄啊。 十只木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厅里,使得原本还算宽敞的地方,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沉羽走过去,抬手将木箱子摸了一遍,口道:“姑娘的礼太重了,在下承受不起。” “岛主说笑了,论起来,我还算是晚辈,这些都是侄女的一片心意。”青女面不改色心不跳。 沉羽嘴角抽了抽,觉得这姑娘不是过分诚实,就是故意的,然而当他触及到青女清澈的目光时,他相信是前者。这姑娘长相颇肖其母,性格却与父母皆不像,沉羽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青主是如何教导她的。 其实沉羽的感受并不完全正确,青女有着和青主一样执拗的脾气,只是平时不显,此时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沉羽,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这礼物今天非收不可。 或许是她之前的话起了作用,沉羽不再推辞,而是收下礼物,这件事最终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青女见他收了礼物,心里放松下来,这下她可以回去和父亲交差了。她本就不善于应酬,可是青主重伤未愈,派别人来又不妥,思来想去,还是她来最为合适,如今故人也探了,礼物也送了,想来没有别的事情,她还是告辞好了。正想着,沉羽忽然道:“姑娘远道而来,不如先在岛上小住两日,等我把手头地事情料理完毕,再随姑娘去青麟殿见故人。” 青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忆起临行前父亲的话,叫她务必要遵从水隆岛主的安排,凡事不可任性而为,眼下,他既然肯留她,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既然如此,叨扰了。”青女深揖道。 青女作为客人在水隆岛上很受礼遇,这里虽然大多都曾是穷凶极恶之徒,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倒也收敛了不少,再加上之前的仆人被沉羽召回来,此时岛上秩序井然,丝毫看不出乱象。 青女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简单地在岛上饶了一圈后,就安安稳稳地呆在房间里,她本就是离群索居惯了的,一个人也不觉得闷,又是在外面,比不得家里,还是少给别人添麻烦的好。桃夭来时,她正挑了一本诗集来看,见有人来,放下书,等着对方开口。 “我听闻岛上来了位贵客,没有及时相迎,真是失礼了。” 青女看着眼前的美人,疑惑道:“你是谁?”她没听说水隆岛上有女主人。 “我叫桃夭。” “是岛主的夫人?” “不是,不过岛上的事物由我打理。” 那就是管事了,青女心道。“你有什么事吗?” 桃夭看着她,笑了笑,一副无害的样子,“姑娘想必就是青主的千金了。” “你知道我父亲?” “青主的大名谁不知道呢?只是没想到他和沉羽竟是朋友。”说到这里,桃夭话锋一转,“姑娘觉得沉羽怎么样?” 她这话问得含糊,青女不知道她是指哪一方面,因此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而这种沉默落到桃夭眼里就成了害羞不语。她笑了笑,颇为善解人意道:“沉羽嘛,虽然嘴巴毒了些,脸色冷了些,但品性绝对正派,虽然是妖,但比很多修仙派的还要正直...”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青女很是不解,水隆岛主是什么样的品性她大概略知一二,而且并不感兴趣,桃夭却主动和她聊这些是为哪般? 桃夭僵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但片刻又恢复如常,“是我多言了。”她柔声道。 望着桃夭离去的背影,青女若有所思。 当青女把自己的推测告诉沉羽时,沉羽差点儿被一口水呛死。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看着青女,觉得这姑娘的想象力过于丰富。 青女不理会他的诧异,一本正经道:“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桃夭绝对心悦于你。” 这话沉羽没法接,他扶额叹息,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眼前的姑娘分明就是个祖宗,是个会来事的祖宗。 青女怕他不信,又道:“这种事情一试便知。” “不用了!”沉羽连忙摆手,开玩笑,嫌他这儿事不够多吗?“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水到渠成,旁人帮不上忙。”他这话说得不大客气,分明是责怪青女多管闲事,如果换做别的姑娘,少不得颜面尽失,然而青女也不是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还能淡定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 沉羽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找了个由头走开,留青女一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清晨,一行人在海边整装待发,沉羽兑现了他的承诺,要和青女一起回青麟殿看青主,正当他们准备弃岸登船的时候,一个仆人神色慌张地跑到沉羽身边,飞快地耳语几句,沉羽当即变了脸色,急急朝大厅而去,其余的人不明就里,跟在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大厅里,五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众人见状,均是惊疑不定,有些人想到前些日子阿生的死,更觉不寒而栗。 沉羽俯下身将每一具尸体都细细查探,而后沉思片刻道:“都出去吧。” 众人闻言只得退出大厅。 青女不知道阿生的事,但无端端失掉五条性命足以令她感到忧虑,此时她意识到,之前的平静不过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水隆岛的统治并不稳固,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只是被沉羽强力压下来罢了,而这五具尸体,生生地打了他的脸。 沉羽的愤怒溢于言表,御下是他的短处,要不是看在陵钧和持盈的面上,他才不会去管这群败类的死活,可是他毕竟答应了,又偏偏是在他的岛上出事,作为岛主的自己当然难辞其咎,更要命的是,岛上任何人都有嫌疑,这让他头痛不已。 “你还好吧?” 沉羽抬起头,发现青女正看着他,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一双眼睛流露出询问之意。 “你怎么还没走?”沉羽撑着额头,有些不耐烦,他现在一脑门官司,没工夫与她寒暄。 青女见他这样没耐性,有些怀疑他到底是怎么管理一众手下的,但她还算聪明,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 沉羽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好意心领了,让我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女只得住口,她走出去,反手掩好门,留沉羽一人在厅里发呆。 外面天光大盛,厅里的人却毫无感觉,五具尸体静静停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凶手究竟是谁,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沉羽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团迷雾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胜者为王 当沉羽冥思苦想凶手的时候,岛上众人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一部分人声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求出海自谋生路,另一些人则觉得还是留下来更好,毕竟人多,相互间有个照应,总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两种声音相持不下,谁也无法说服谁,桃夭在一旁作壁上观。 “就任由他们吵下去?”青女蹙眉道。 “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他们的主人,哪里管得了。”桃夭不咸不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之前对她这个客人还嘘寒问暖的,怎么轮到自家的事情,反倒不上心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娘是客人,未免误伤,还是赶快回屋去吧。” 青女见她态度冷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青女走后,桃夭看着不远处争吵的人群,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背叛者,永远不得好死! 由于五人被杀,沉羽和青女暂时放弃了回青麟殿的计划,转而调查起他们的死因,可令人失望的是,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这几个人身上既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就好像被凭空抽走了生机一般,着实诡异得很,面对这种情况,两人俱是束手无策。 “莫非是中了噬魂术?”青女忽然道。噬魂术乃上古邪术,据传说,修炼此术者必遭天谴,永生永世饱受煎熬之苦,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所以她也只是推测,毕竟没有真正见过。 经她这一说,沉羽感觉事情越发棘手起来,如果仅仅是为了杀几个无名小卒,何须使用如此恶毒的邪术,可是这种事情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叫人细思极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似这般盘查,何时才能揪出凶手呢,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不如设下一计,让凶手自投罗网,也省的辛苦。” 沉羽觉得言之有理,“不知青女有何妙计?” 纤纤玉指当空一划,两人瞬间心意相通。 “不错,是个好办法。”沉羽深以为然。 风回谷内,一张薄薄的信纸在几双手间辗转,众人看过后都是一脸的凝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信是荧惑星君发出的,意在告诉他们沉羽青女及一众无辜都落在他的手上,若要他们安好,须得听从荧惑星君的安排。 “太过分了,荧惑身为星君如此行事,天庭就不出面管管,任由他胡作非为?”持盈愤然。 陵钧亦是不解,他知道荧惑不安分,所以特意拜访了司命,就是希望天庭方面能对他有所约束,可是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莫非...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时,谷内的阵法突然自动运转起来,几人对视一眼……有不速之客闯入! 不速之客正是百花仙子惜染,只见她面上有风尘之色,显然是来的匆忙,见了众人,顾不得其他,只朝陵钧大喊到:“出事了!” 原来火曜宫荧惑星君私盗神器,叛出天界,天帝震怒,着令三界缉拿,然荧惑生性狡诈,行踪诡秘,迟迟不见踪迹,天兵天将对此也束手无策。 “这下你们知道我为何如此狼狈了吧。”惜染苦着脸道。 “这天上就没有一个神仙是他的对手?”持盈问道,以一己之力叛逃,当真是厉害非常。 “唉,你有所不知,天庭大部分兵马都被战神带去驻守天渊了,荧惑又是突然发难,这才让他钻了空子,逃走了。” “天渊即将有战事。”陵钧突然道。 “你怎么能肯定?”惜染大惊,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有战争发生,彼时天魔两界大战,双方死伤不计其数,无数神仙陨落,令她至今仍心有余悸,倘若战事再起,那势必又是一场惊天浩劫。 惜染的担忧也是在场众人的担忧,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不出去惹是生非,可架不住事情主动找上门来,眼下百花仙子惜染虽然还未正式开口,但她千里迢迢来此,要说也是迟早的事。 看着惜染欲言又止的样子,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大家谁都不愿意先起这个头,最后还是陵钧主动道:“仙子有话不妨直言。” 惜染触及到他的目光,很是窘迫,然而想到司命的嘱托,只得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眼下形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望诸位以大局为重,切勿推辞。” “这是天帝的意思?” “呃...是...”惜染是个诚实善良的小仙女,编瞎话不是她的强项,面对陵钧的明察秋毫,她更是心虚的不行。 “是司命让你来的。”陵钧叹息道。如果是天帝,绝不会派一个文质女仙来谈论战事,只有司命才会想到用这种以情动人的法子。 惜染看陵钧不说话,心道这事八成要凉,不禁埋怨起司命来,他老人家耍耍嘴皮子,却要自己来吃瘪,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那边陵钧也有自己的难处,坦白讲,抓荧惑星君伏法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的好不会有功,但做不好会有过,所以从本心上他是不愿意答应的,然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那个相信众生平等的战神,一个真正的神,他的勇气,他的担当,给予了陵钧爱和希望,让他放弃黑暗,走向光明,直到... “这是责任,神的责任。”师父的话言犹在耳。 “且容我想一想。” 惜染见他犹豫不决还欲再劝,持盈将荧惑的信件交给她过目,惜染看完大怒道:“如此行事,与妖魔有何区别!”又道:“事已至此,诸位更应当与天庭同心同德,共诛此妖孽,还三界一个太平!” 她说的慷慨激昂,对方却是默然。“怎么,诸位竟是铁石心肠,任由荧惑为祸苍生?” 持盈和何灵对视一眼,这百花仙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天庭不待见陵钧啊,若就这么去了,少不得节外生枝,倒时他们的难处谁来体谅? “仙子明鉴,不是咱们不晓大义,一味推脱,而是风回谷处境尴尬,有些事情不方面出头。”何灵诚恳道。 惜染还欲再言,陵钧却道:“仙子稍安勿躁,此事关系重大,须得从长计议。”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神仙当以苍生为重,我虽无仙缘,却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荧惑筹谋已久,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也要好好筹划一番,方能成事。”陵钧淡淡道。 “是了,正是这个道理。”惜染见他答应,喜不自胜,此时他说什么都有道理,而其他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入夜,陵钧与持盈一处,“我自作主张答应惜染,你会不会怪我?” 持盈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只是担心你被欺负罢了。” 陵钧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被欺负?” 持盈摇摇头,将下巴放在陵钧的肩膀上,“无论如何,我总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陵钧听了笑着摸她的头发。 “你等一下,我去拿酒。”持盈忽然道。 陵钧想要反对,奈何持盈已经走远,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只酒坛子。持盈笑吟吟地揭开其中一坛,空气里顿时酒香四溢,她低头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只觉得余韵悠长,回味无穷。 “好酒!”持盈感叹道。碧游山也有好酒,小时候她和其他弟子常常溜到后山偷酒喝,有时被师父抓住免不了一顿斥责,可是她们却乐此不疲,后来下山各地美酒也尝了不少,但持盈还是觉得风回谷的酒最好。 陵钧见她喝得尽兴,也忍不住将另一坛酒揭开,灌了一口,果然是好酒。两人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间或说几句闲话,很快就到了破晓时分。 “天要亮了。”持盈看着远方,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是啊,天要亮了。”陵钧重复着她的话,平静的日子暂时告一段落,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不确定的战争。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惜染看着陵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持盈觉得她不像是要对敌,纯属是为了好玩。 “这件事就不劳百花仙子出头了。”陵钧淡淡道。 “不行,身为天庭一员,捉拿叛逆,责无旁贷!”惜染一本正经道。 陵钧有些无语,“仙子固然勇气可嘉,然而荧惑法力高深,诡计多端,断不会束手就擒,仙子对敌经验不足,恐着了他的道。” 惜染知道自己不擅长打架,但被人直接说出来,面子上过不去,何况还是当着一众凡人的面,当即有些恼怒,但一想到荧惑的事尚需陵钧帮忙,这点火气就不算什么了。 “仙子回去吧,等我擒住了荧惑会直接送往南天门,交给那里的守将,至于是杀是剐就全凭天帝做主了。”陵钧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荧惑曾是天庭悍将,身经百战,如今又与妖魔勾结,想要擒住他绝非易事,毕竟,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八章雪映宫中三圣母 惜染想了想,认同了陵钧的话,“既然如此,我回去便是,只是那荧惑藏头露尾,你打算如何找到他呢?” “找他并不难,我与他有些过节,他既然肯写信到风回谷,那现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若论单打独斗,我未必就不如他,可是他手上有好些无辜的人,我不能连累他们丢了性命,所以...” “你若是怕连累无辜,我倒是有个办法。”惜染自信道。 “什么办法?”众人忙问。 “华山的三娘娘有一件宝物,叫做护魂旗,相传只要站在旗下,可保万法不侵,我们只需将这件宝物借来,便可保证无辜之人的安全。” 众人听了,都觉得此方法最为妥当,可是又想到他们与华山三娘娘素不相识,贸然去借,只怕娘娘拒绝,一时又踌躇起来。 “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你们只需派一人跟我同去华山即可。”惜染主动道。 “我跟你去。”持盈道。 “好,就这么定了。” 惜染是天仙,腾云驾雾的本事不在话下,即使带着持盈,也不觉得吃力,反观持盈,有生以来第一次飞这样高,又是惧怕,又是兴奋。四周云雾缭绕,她居高临下,衣袂飘飘,平日里需要仰望的名山大川,此时竟显得那样渺小,持盈觉得自己以前就如同井底之蛙一般,见识浅薄而不自知,今日站在云端方才明白天高地厚,宇宙浩淼。 “雪映宫中三圣母,你知道吗?”惜染突然道。 持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知道,三圣母是华山女神,据传说她有一件顶厉害的法宝叫做‘宝莲灯’,世人皆称如有宝莲灯护体,即使是诛仙剑也伤身不得。” “不错,这宝莲灯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用的五色神火化身而成,灯高九寸,通体皎白,宛如冰雪,其形作宝莲怒放,与太上老君的八景宫灯,元始天尊的玉虚琉璃灯,燃灯道人的灵鹫灯,合称为‘上古四大神灯’,其中宝莲灯位列神灯之首。” 持盈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仙子,既然这宝莲灯如此厉害,那我们何不直接向三圣母借此灯,凭借神灯的巨大威力不但可以保护无辜,更能擒住荧惑免得他再作恶。” 惜染听了摇摇头,心中暗道,凡夫俗子果然愚钝,“那宝莲灯法力无边,并非人人都能用得,道行浅薄之辈连碰都碰不得,你还是听我的话,勿要向三圣母提这件事。” 持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见惜染这样说,也无不满,只记住她的话,以免冒犯了三圣母。 惜染和持盈在华山降下云头,又步行了片刻,终于来到雪映宫前。 眼见雪映宫建筑极为宏伟,占地面积广大,四周高墙相围,墙内外双砖包砌,历经风雨仍极为牢固,宫殿的四周有不少古柏巨槐,望之郁郁葱葱。持盈见这气派,心中满是敬畏,不敢造次。 过了大门,便来到宫中主殿,大殿给人的感受亦是恢宏气魄。持盈注意到殿上主祀的神像美丽端庄,面目柔和,手中执一盏莲花状的神灯,必是三圣母无疑,为三圣母陪祀的则是神侍灵芝。 “来者何人?”只见那陪祀的雕像金光一闪,现出身来,不住地打量惜染和持盈。 “小仙惜染,有要事求见三圣母。”惜染放低姿态,福了福身。 “原来是百花仙子,仙子驾临华山,灵芝有失远迎,还望不要见怪。” “灵芝神侍严重了,不知三圣母现在何处?” “仙子稍后,小神这就去请三娘娘。” 持盈被神侍灵芝弄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见神仙显灵,感觉...很奇怪,不过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神仙很少在凡间显灵,因为一般人绝对扛不住。 少顷,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女神现出身来,正是三圣母,惜染带着持盈连忙行礼以示尊重。 “二位不必多礼。”三圣母温声道。持盈见她端庄美丽,面目可亲,顿时生出好感,又见她周身仙气缭绕,显然是道行高深。对于神仙,持盈一向是敬畏有加,如今有求于三圣母更是越发恭敬起来,并不因她和蔼可亲而放肆。 三圣母与惜染见了礼,问明来意,很痛快就答应借护魂旗,趁灵芝取旗的空当,对持盈道:“把手伸过来。” 持盈不明就里,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三圣母在她掌心按了一下,持盈有明显的疼痛感。 “这样的邪术怎么会用在一个凡人身上?”三圣母不解,看着持盈的眼光,多了一丝怜悯。 持盈惊讶,她没想到三圣母竟然识得此术,当即就要叩拜,“三圣母,三圣公主,您神通广大,不知能否解这‘花无百日红’?” “你称此术为‘花无百日红’?” 持盈点点头,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饶是三圣母神通广大,见识非凡,也忍不住皱眉。“你说的那个神仙洞主我没听过,不过三界之中,能有这种本事的可不多见,我料想他绝非善类,你若再遇到他,须得小心提防。” 持盈点点头,对三圣母的话深以为然。 三圣母又拉着她的手端详片刻,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道金光没入持盈掌心,持盈一惊,瞬间感觉通体舒畅,又按了按掌心,疼痛感竟然消失了!她大喜过望,对着三圣母千恩万谢,这时,灵芝将护魂旗取来。 “这面旗子就交给你作御敌之用,待擒住了荧惑星君,再归还不迟。” 持盈接过旗子,又对着三圣母行礼,“三圣公主以苍生为重,实乃天下大幸,持盈虽然道行微末,也愿意拼尽全力,阻止妖邪作恶。” “你根性不错,只要勤加修炼必会有所成。”三圣母道。 持盈见天色不早了,又怕误了正事,遂与惜染辞别了三圣母,驾云而去。三圣母望着她们的背影,暗自担心。 “娘娘,我见那凡女持盈周身隐隐有光,只是那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看不真切,这女子怕是有些来历。”灵芝在一旁说道。 “不错。”三圣母叹息,“那持盈本是神仙下凡,只因犯了杀劫,所以须得在人间走这一遭,了却因果。” “啊,原来如此,那娘娘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她度过此劫?” “不可,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将护魂旗借与她已算是帮她了,若再插手,只会害得她难以归位。” 灵芝点点头,不再言语。 却说持盈与惜染行在云间,这一人一仙的神色都轻松了不少,有护魂旗在手,令她们的底气足了不少,虽然这件宝物只能作防御之用,但好在万法不侵,不管那荧惑有多大的本事,也休想伤到被护魂旗护住的人。 “对了,你说荧惑私盗神器,叛出天庭,那他盗的究竟是什么?”持盈好奇道。 提到这个,惜染变了脸色,犹豫半天才道:“是玄天剑。” 玄天剑?持盈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件神兵利器,“这玄天剑有何厉害之处,荧惑为什么要盗走它?” 惜染本来不想和她说天庭的秘闻,但她自己亦是苦闷,正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且陵钧也信任她,所以才松口道:“你一介凡人当然不知道玄天剑的厉害,很久以前,天庭与魔界有过一场大战,历经百年,当时双方互有胜负,谁也无法完全打败谁,直到前代战神凭借玄天剑大败魔界,这场战争才终于结束。” 原来如此,持盈总算又知道了一点天界的事情,她想到前代战神是陵钧的师父,对惜染道:“我知道前代战神是陵钧的师父,他们师徒感情深厚,可是天庭对他们多有误解,也不知那战神师父现在如何了。” 惜染听她将往事娓娓道来,很是惊讶:“原来陵钧大人连这些都和你说了?唉,此事说来话长,三千年前,战神被放逐到静墟思过,由他的弟子云谟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天庭新的战神,也就是那个时候,陵钧大人下了阴司,主政中元地宫,荧惑也在战争结束后做了星君,入主火耀宫。”说到这里,惜染的神色轻蔑起来,“我原本对捕风捉影的流言嗤之以鼻,现在看来倒是我无知了。” “怎么讲?” “荧惑刚入主火耀宫的时候,一些仙僚对他颇有微词,也隐隐有‘卖主求荣’的话传出来,但荧惑原本是前代战神麾下的武将,在两界战争中立了不少功,久而久之,这些传言渐渐消失了,年轻的神仙不知道此节,还以为他是神仙中的楷模,真是可笑!” 持盈听了惜染的话,越发觉得荧惑品行低劣,道貌岸然。修仙讲究清静无为,可荧惑为了一己之私,蝇营狗苟,如今又勾结妖魔,挟持无辜,实在是人神共愤,若不除了他,三界将永无宁日! 当持盈与惜染回到风回谷的时候,只剩何灵一人在谷中等候。 “陵钧他们呢?”持盈不解道。不过一日的功夫,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第一百零九章强者恒强 何灵此时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见持盈回来,忙道:“荧惑又来信了,指名让陵钧去水隆岛,信之他也去帮忙了,我劝他也不听,哎真是瞎添乱,他才练了几天,不自量力...”何灵语无伦次地抱怨,可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来得这样快! 持盈与惜染对视一眼,当即决定立刻赶往水隆岛。 有惜染在,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腾云驾雾,持盈跟何灵站在云上,脸色都不好看。 “我来风回谷之前,天庭就已经将荧惑星君叛逃的消息传给了战神云谟,我料想只要咱们将荧惑星君暂时拖住,待战神前来一定可以将他拿下。”惜染道。 惜染的话没能安慰她们,且不说这战神能力如何,即使他收到消息,能否及时赶到尚不可知,以荧惑的阴险狡诈怎么可能不防这一茬,而陵钧孤立无援,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种局面。 想到这里,持盈心下愈加烦躁,只觉得要出大事,忙催惜染快些。 惜染被她催得不胜其烦,只得劝道:“关心则乱,陵钧大人的修为岂是一个星君能比的,纵然他玄天剑在手,也不过是占些兵器上的便宜,斗得久了,也是独木难支,何况战神也差不多要到了,你当来的只有他一个神仙?上万的天兵天将,任荧惑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的。” 持盈对这种话充耳不闻,勉强定了定心神,“一会儿到了水隆岛我会见机行事,将护魂旗祭在空中,护住无辜的人,其余的就生死有命了,不知仙子有何安排?” 惜染被问得愣住。她还真没什么安排,原本是想着借完旗子直接回天庭的,可荧惑突然发难,打乱了一切,她一急就直接带着持盈跟何灵向水隆岛飞去,至于到了以后...一个凡人,一个妖精尚且不畏死,她总不能还不如她们吧。 水隆岛上,荧惑见陵钧依约而来,毫不意外。 “你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逞英雄,你以为天庭那帮神仙会感激你吗?” “我做事不用别人感激,只求问心无愧。”陵钧坦然道。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大仁大义,别人在你面前全都是蝇营狗苟。凭心而论,你的所作所为完全对得起‘神仙’二字,可是又有什么用,他们对你还不是千防万防,倒是对我这个真正包藏祸心的,信任有加,你说可笑不可笑?” “逆天行事者,必遭天谴,你执迷不悟,只会自食其果。” 荧惑已经入了业障,全然不听陵钧的劝解,只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倒还有心情说这些废话,口舌之争,我不如你,咱们还是法术上见真章吧。”话音未落,荧惑骤然拔剑,玄天剑光芒四射,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沉羽大惊,未料到这厮竟然连玄天剑都能弄到手,真是不可小觑! 陵钧知道多说无益,伸手掏出袖中的短剑,剑柄是琉璃制成,剑身似晶非晶,似木非木,剑锋处流光溢彩,好一柄神兵利器! 沉羽见了,更是吃惊。传闻上古时期北面大荒山上生长着一种神木,名曰‘水精木’,此木吸收天地之精华,晶莹剔透似水精,食之,可长生不老,用它锻造兵器,可得神兵利器。当时的神仙妖魔都对这种神木爱不释手,可惜后来一场大战,神木尽毁,只留传说引后人无限向往,没想到这样绝世的宝物竟然为陵钧所得,看来今日一战,胜负难料。 两柄天剑在半空中碰撞,声如霹雳,两道身影矫若游龙,众人见了,均是目瞪口呆,不能自己,神仙打架,千年难遇! 持盈她们来得迟了些,正赶上陵钧和荧惑交手。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在半空中酣战尚不觉得如何,可怜地上的人已经被他们震得肝胆欲裂,痛苦非常。持盈甫一落地,也觉得胸口处剧痛,忙施了个法术,护住身体,方才觉得好些。 陵钧注意到那些凡人神色痛苦,料想他们神魂脆弱,恐怕抵挡不住神力的冲撞,有意将荧惑引向天上,以减轻凡人的压力,持盈趁机将护魂旗祭在半空中罩住他们,刚想松一口气,却不防有妖怪从背后突袭。 “小心!”惜染大喝一声,施仙法将那妖怪打退,持盈回过身来,反手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有妖怪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惜染和何灵奋力抵挡,持盈找到沉羽和青女,解了他们的禁制,又找到几个会道术的凡人一起同妖怪对抗。 “怎么这么多妖怪!”混乱中一个人抱怨道。 “信之?你没事吧?”持盈一直没有见到李信,以为他凶多吉少,谁知他突然冒出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打不过只好先闪一下了,有什么办法。”李信无奈道。 持盈无语。好吧,敌众我寡,不能力敌,可以理解。 众人聚在一起,只觉得四周天昏地暗,阴风阵阵,煞气逼人,几欲窒息。对面无数的妖怪,张牙舞爪,虎视眈眈,仿佛在嘲笑这些自不量力的凡人,持盈等人亦觉得没有胜算。 突然,天空中出现一团光,由远及近,越来越亮。为首的银盔白甲,气宇轩昂,周身有五彩霞光缭绕,其余兵将也是精神抖擞,不似寻常。 “是天兵天将来了!”有人失声喊道。 众人闻言俱是精神大振,此时再看对面的妖魔,似乎不足为惧了。然而云谟并未给他们再次交锋的机会,他指挥着天兵天将将妖魔杀得大败,顷刻间,胜负已见分晓。 持盈颇为担心地看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两道身影。荧惑知道,若是硬拼,两个他也不是陵钧的对手,所以他采取迂回策略,一面躲避着陵钧的攻击,一面用言语干扰。 “你我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各退一步,也省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陵钧不为所动。 “你活该是这个下场!神与鬼的产物,永远不可能获得神籍,你只能呆在阴森森的地府里,不见天日!”荧惑气急败坏道。 陵钧停止进攻,与荧惑分立于云头两侧,“那你呢?拥有神籍,为何还要与妖魔为伍,背叛天庭,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哼!”荧惑冷笑,“我跟你不同,你淡泊名利,安于现状,任由天庭摆布,可我想要摆脱天庭的控制!世人都说神仙好,可他们哪里知道神仙也是有欲望的。三千年来,我战功赫赫,兢兢业业,为的不过是让他们对我疏于防范。本来,我就要成功了,可你居然去找司命,你还真是悲天悯人!” “你想我如何?袖手旁观,任由你胡作非为,搅乱天庭乃至三界的安宁?”陵钧反问道。 “有何不可!你应该知道,在天界和魔界开战以前,两族的来往并无严格的限制,是少数自以为是的神仙,硬要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众生,凡是不遵从他们的,都与妖邪无异,你那迂腐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你错了,师父他从来就没有这种偏见,他相信众生平等...” “他是你师父,你当然为他说话!”荧惑打断了陵钧的话。“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全部都不在乎,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如果所有的神仙妖魔都像你一样,肆意妄为,那三界早就大乱了。” “那又如何,弱肉强食,谁有本事谁就能活下来,至于其他的,只能怪自己无能。” “你以为自己很强?” “至少我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陵钧点点头,对于这一点,他倒是不怀疑。“你机关算尽,确实是煞费苦心,可自古邪不胜正,我把你交给战神,剩下的话,你不妨留到凌霄宝殿,去和天帝,和众仙说。”说完,陵钧不再迟疑,双手结印,祭出捆仙索,将荧惑牢牢捆住,荧惑拼命挣扎,未果。 “这把玄天剑,是我师父的佩剑,你不配用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荧惑目眦欲裂。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个结果,不是他能想到的。 云谟见了陵钧,脸色并不好看,如果不提二者的关系,谁又能想到他们其实同出一门呢? “师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陵钧含笑道。 “师兄。”云谟不情愿地拱手。 “我将他交给你了。”陵钧指了指荧惑,云谟随即吩咐左右看牢。 “这次的事,他并非幕后主使。” “我心里有数。” 搞定了荧惑,其他妖魔就容易多了,天兵天将一出手,对面立刻就成了乌合之众。持盈想,天庭大概不接受俘虏,因为不是每个妖魔都愿意拼死战斗,有些打算缴械投降的,天兵天将也照杀不误,金光与黑气交缠在一起,渐渐的,黑气越弱,金光大盛,顷刻间,所有妖魔,灰飞烟灭,一切尘埃落定。 一对师兄弟心照不宣,看呆众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强者恒强! 第一百一十章天渊 云谟领着天兵天将回去复命,陵钧则带着众人在水隆岛善后。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整座岛面目全非,所有建筑不复存在,四周焦黑一片,惨不忍睹。 众人相对无言,沉羽则皱着眉看向大海,陵钧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女提议去青麟殿暂住,大家一致同意,沉羽思量片刻,也点头答应。 青女吹响海螺,青主很快派船过来,不多时,众人已到达青麟殿。 一番寒暄自不必说,在青主的吩咐下,一切都安排妥当。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主不解地问。他重伤初愈,派青女去水隆岛,谁知竟一去不复返,又听闻水隆岛方向妖风阵阵,黑气笼罩,更是吃惊不已,没等他弄清楚状况,他们一行人竟然主动来到青鳞殿,这一连串的事情真是令人费解。 众人叹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最后还是陵钧和沉羽捡重要的同青主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沉羽和青女已经发觉了桃夭的异常,他们原打算用引蛇出洞的计策来逼迫幕后主使现身,然后一网打尽,谁料桃夭竟然成了傀儡,且变得非常厉害,这种情况是他们始料不及的,所以自然而然落败,桃夭并没有杀死他们,而是将他们关了起来,直到陵钧现身,他们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阴谋。 青主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神仙居然和妖魔为伍反叛天庭,真是闻所未闻,不过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荧惑被押解回天庭,也算是皆大欢喜。 劫后余生,宴饮欢乐自不必说。正当众人微醺之际,忽然有手下来报,外面来了好些天兵天将。 众人大惊,纷纷揣测天庭的意图,担心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青主更是慌忙出去迎接。 天兵天将的威严不是寻常能比的,纵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众人还是不敢造次,好在他们并没有为难这些凡人,只是叫陵钧和持盈跟他们去天庭。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最后还是陵钧安慰他们。 “你说咱们是要到凌霄宝殿见天帝吗?”持盈低声道,心里有些不安。 “没事的。”陵钧握住她的手,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持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听之任之。 与持盈想象的不同,他们并没有去凌霄殿,而是到了天渊,战神云谟正在等他们。 “师兄,别来无恙。”年轻的战神冷着脸,一本正经道。 “这是何意?” “和我一起去见师父。” “你是说……”陵钧忽然激动起来。持盈诧异,她从来没见过陵钧这个样子,看来战神师父的影响力果然非比寻常。 最后,陵钧与云谟前往静墟,持盈则留在天渊等候。 陵钧几乎不记得上次见师父的情形了,三千年,恍如隔世,一旁的云谟亦是感慨万千。彼时年少,他们师兄弟没少给师父惹麻烦,可师父从来没有因此责罚过他们,只是不厌其烦地教他们正道,只有一次,他们不知死活地招惹了魔尊,师父令他们面壁思过一甲子,也就是那一次,天庭战神与魔界尊者产生了微妙的联系,影响深远。 “这么些年,也不知那魔尊如何了。”云谟忽然道。 “你居然还记得?”陵钧讶然,他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云谟早就成了不苟言笑,对妖魔毫不留情的战神,没想到他提起魔尊竟然是如此平常的语气,真令人意想不到。 “我为什么不能记得,我是战神,也是师父的弟子,不是只会战斗的傀儡。”云谟没好气地说道。 陵钧一向辩不过他,索性也不反驳,只是微微颌首。云谟最气他这一点,对什么都云淡风轻,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真是讨厌。师兄弟用各自的办法整治对方,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静墟里是一派兄弟情深,天渊边却是风云突变,饶是神仙神通广大,也料不到魔尊会突然降临到这里。 对于魔尊,持盈非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当她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绝世美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美,真的是太美了!持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像天边的云朵,又像烈火中的红莲,石破天惊的绝色,可望不可亲。 “你是谁?”持盈不禁问道,对于这样的美人,不同她说话是会抱憾终身的。 “我是魔尊。”那美人道,言简意赅,落落大方。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持盈不解,这里是天界的地盘,就算她是魔界的尊者,孤身前来也是不明智的。 “我来找战神。”魔尊道。 “战神云谟?” “云谟是谁,没听说过。” 哦,看来她要找的是陵钧的师父了,持盈恍然大悟。 “你要找的战神不在这里。”在静墟,持盈心里补充道。 “是吗?不过既然我来了,他就一定会来这里见我。” 对于这样的自信,持盈实在无话可说。 驻守在天渊的天兵天将很快发觉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当他们赶来的时候,魔尊正悠闲地和持盈说话。 “你这个小姑娘很有趣,如果今天一切顺利,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持盈不解地看着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你就会知道。” “尔是何人,竟敢擅闯天渊!”一个天将怒喝道。 魔尊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天将还欲再问,却听到远处似有歌声传来,“不是神来不是仙,洞中修炼千万年。如今大功已告成,任吾翻覆天地间。” 众兵将闻言,不解其意。这时,恰逢陵钧与云谟回来,看到魔尊在此,也都变了脸色。 “叫你们的战神出来,本尊与他还有一段未了的恩怨。”魔尊曼声道,这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战神在此,尔休要放肆!”天将怒叱道。 “战神在哪里,本尊怎么没看到?啊,你说的是那个娃娃吗?”魔尊将手指向云谟,哈哈大笑道:“哎呀,天庭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一个小娃娃居然也能封战神,看来本尊一统三界的日子不远了!”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休得放肆!”那天将大怒,挥剑直取魔尊面门,可惜尚未近身,就被一团黑气裹住,刹那间灰飞烟灭。 “不自量力!”魔尊轻蔑道,眼里满是不屑。 见此情景,众兵将无不惊骇,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妖魔,与她相比,先前叛乱的荧惑星君不过是小打小闹,诛仙台上走一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知魔尊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陵钧开口道。他不是那个无知且鲁莽的天将,他很清楚,在场所有的神仙加在一起,也打不过眼前这位,任何抵抗在她面前都是无谓的牺牲。 “你是...陵钧?你师父呢?叫他过来见我。” “师父他在静墟思过,不能前来。” “哼!”魔尊冷笑一声,“说什么思过,真是好笑,你们神仙做什么都喜欢搞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必呢,你师父也是迂腐的很,让他去就去,战场上的威风都哪里去了?” 陵钧对这话充耳不闻,只是道:“魔尊法力无边,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后辈。” “你这小子,我几时为难你了,再说本尊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名,你就是说我以大欺小,我也认了,总之,快叫你师父来见我,否则,我让这里片甲不留!”她的语调并不阴沉,甚至带一点点笑意,但陵钧却不敢轻慢,因为他知道魔尊的力量足以摧毁这里的一切。 云谟全程冷着脸,他对这个魔尊既厌恶又无可奈何,要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师父也不会被放逐到静墟,眼下她又来为难,分明是不把天界放在眼里。 “我师父不会来这里的,你若真想寻他,去静墟即可。”云谟道。 “静墟?原来他真的在那里,真是个傻子。”魔尊叹息。 “师父他本来不必去的,多亏了阁下。”这话说的很不客气,然而魔尊罕见的不予理会,只见她衣袖一挥,天渊上的结界瞬间坍塌了大半,无数天兵天将坠入黑暗,永不超生,一时间,呼喊声,怒骂声不绝于耳,陵钧和云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所震惊,持盈脚下不稳,要不是有陵钧相助,只怕也要坠下天渊,饶是有惊无险,也吓得魂不附体。 “唉,你何苦为难他们。”一个悲天悯人的声音响起。 “师父!”陵钧和云谟异口同声道。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什么也打动不了呢。” “我若不来,这里的天兵天将,两个徒儿,和瑶池仙子,只怕你一个也不肯放过。” “不错,你是最了解我的。”魔尊点点头,“既然出来了,其他话也不必多说,跟我走吧。” “你还是这样不计后果。” “我是不计后果,就算跟你再打一次,我何惧之有?”她态度强硬,目光坚定,持盈注视着天渊边上的绝世美人,如此风华,平生仅见。 第一百一十一章尾声 “我知道你素来不肯让人,所以也不打算再做口舌之争,一切,都来做个了断吧!” 两道身影同时坠入天渊,从此,魔尊战神的传说,成为绝响。 “师父!”陵钧和云谟齐齐奔过去,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能抓到,内心悲痛,无以言表。持盈震惊,未料到原来战神师父也是如此决绝的性格,这一点,与那魔尊倒是别无二致。其余天兵天将面面相觑,惶惶然,不知所措。 “天帝有旨!”司命与百花仙子惜染驾云而来,他们来得迟了,未能见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众兵将齐齐跪拜,陵钧与云谟还守在天渊边上,迟迟不肯挪动半分。持盈见状,勉强平复心绪,去慰藉真正需要安慰的心。 司命和惜染已经从一旁的天兵天将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亦是唏嘘不已。 “这旨就不宣了,你们自己看吧。”司命道。 原来,战神早已算出了今日的劫难,但他无所畏惧,从容有度,这一点连天帝都敬佩不已。战神既陨,云谟从此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战神,而陵钧,虽曾误入歧途,但及时改过,瑕不掩瑜,以他的性情修为,做个逍遥散仙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陵钧和云谟的安排,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提及持盈的部分,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持盈本是天上的瑶池仙子,因无意中洞悉了荧惑星君的阴谋,不得不下凡避难,这原是她该有的劫数。前世阴差阳错,死于非命,今生又卷入诸多是非中,致使命格生变,有碍修行,故此特令其凡间修行三百年,以固仙元,三百年后,重新归位。 “还有一点...”惜染将持盈拉到一旁,附耳道:“你在三百年修行期间,不可见陵钧。” 这是何道理?持盈不解地看她,希望她能解释一二。 “这个...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怕你用心不专吧。”惜染弱弱道。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司命掌管命格,这原是他的分内之事,不如你问他好了。” 持盈看看惜染,又看看司命,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师兄今后有何打算?”云谟情绪低落,心头一片茫然,他一时还无法接受师父陨落的事实。 陵钧亦是叹息,他原本打算见过师父之后,就和持盈回风回谷,隐居清修,至于地府那边,有红苑在料理,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纰漏,可谁知魔尊的出现打乱了一切安排,师父陨落更不是他能想到的,如今天帝又降旨为他正名,算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只是个中内情,他不愿意再细想。 “要和我一起回天庭吗?”云谟又问。 陵钧摇摇头:“不回去了,师父求而得仁,而持盈还需再修炼三百年,我替你守在这里,直到持盈功德圆满,再一同返回风回谷。” “师兄,其实……” “不要再说了,这样就很好了,做神仙的,虽然有长久的寿数,但真正的快乐又有多少呢?我虽然命运多舛,但一路上有师父的关心爱护,师弟的同门之谊,持盈的生死不弃,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运呢?” 陵钧心中有爱,所以能够做到随遇而安。云谟回想起师父的话,顿时感慨万千。 “师兄就是师兄,你看事通透,我不如你。”云谟心服口服。 “师弟何必妄自菲薄,我闲云野鹤惯了,难以担当大任,可你是天界战神,三界的安危,从此由你守护,这是荣耀,亦是责任,所谓‘任重道远’,大抵如此。” 云谟点点头,深以为然。他是战神,这种时候万万不可自乱阵脚,天兵天将还需要由他来号令。 持盈踌躇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和陵钧道别,云谟识趣地走到一旁等候。 “我的‘花无百日红’已经解了。”持盈平静道。 “那真是太好了。”陵钧微笑着看她。 “在雪映宫的时候,三圣母还叮嘱我要小心神仙洞主。” “嗯,三圣母所言甚是。” 持盈说不下去了,一双美眸盯着陵钧。 “事分轻重缓急,为了你的修行,我们暂时不能见面了。” “嗯。”持盈低着头,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说些俏皮话缓解尴尬,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陵钧与她心意相通,见她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不明白。三百年,对于神仙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可是对凡人而言,却是沧海桑田。持盈前身是瑶池仙子,女仙之首,可是如今她下凡历劫,记忆全无,在她看来,三百年太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倒不是她不信任陵钧,而是爱得越深,越容易患得患失,她其实并不晓得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 “好了,我要走了,三百年,其实也不算很久,神仙不老不死,我会努力修炼的,等我。”持盈语调轻柔,眉目间有着淡淡的忧伤,端的是我见犹怜,陵钧见状,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我会等你。你去凡间三百年,我就守在这天渊边上三百年,一则是为了师父,再就是防止魔族入侵,待你修行圆满,再一同返回风回谷。”天渊的结界被毁了大半,魔尊与战神同坠天渊,这个消息对于魔族同样意义非凡,有些妖魔会借此机会横生事端,即使知道拼到最后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也会想要以身试法,而陵钧身为前代战神的弟子,在这关键时刻,总要做些什么,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师父的教导?而三百年后,一切归于平淡,云谟的地位无可撼动,魔族也需要重新凝聚力量,到那时他就可以和持盈做一对神仙眷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持盈知道陵钧以苍生为念,也不再多言,两人携手并肩注视着天渊。 所有的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重聚,春去秋来,转眼已是百年,天渊旁,陵钧独自忍受孤寂。沉羽来的那天,云谟恰好也在,一番寒暄后,沉羽开口道:“在下好事将近,略备了些薄酒,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这话一出,陵钧与云谟都惊讶不已,不过一想到他们百年不曾见面,期间一定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就释然了。 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青主的掌上明珠青女,由此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很有道理的。 提起这件事情,沉羽罕见地流露出温柔之色,“她很好,是很适合做妻子的。”平心而论,青女自幼离群索居,在处事上,总不大通透,然而正是这样的性格,在某些事上反而不会咄咄逼人,斤斤计较。沉羽是妖,性情又孤僻,寻常女子很难入他的心,青女这样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反而给他们制造了机会。 陵钧与云谟一起感叹,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百炼钢亦可化为绕指柔。 云谟对沉羽道:“以你的修为早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如今好事将近,是否打算再添一桩喜事呢?” 沉羽轻笑一声:“我虽然有些微末道行,但仙缘浅薄,成仙一事于我,不过可有可无罢了,想必战神也明白,过度执着易生妄念,似荧惑那般,表面超凡脱俗,内里却与妖魔无异,才是大害。” 云谟点点头,深以为然,见沉羽竟能堪破此节,也是无比欣慰。 何灵与李信这对欢喜冤家,在青麟殿小住后就回了狐狸洞,虽然他们勤于修炼,恩爱有加,但李信终究只是凡人,又资质平平,无法与何灵的几百年修行相比,百年之后,仍免不了六道轮回,然而何灵情深意重,生生世世,永不辜负,于世间苦苦寻觅李信的转世,有情人终成眷属。 碧游山经过百年传承,更胜从前,持节在其中起了不小作用,被称为一代宗师。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一切因果,自有定数。 持盈在凡间修行三百年,看惯了朝代更迭,悲欢离合,不仅修为大有长进,心胸也开阔了不少,此时的她气度风骨与昔日的瑶池仙子颇为相似,行动间衣袂生风,周身隐约有仙气缭绕,寻常不可比拟。 又是一年乞巧节,持盈手执一盏莲花灯在街上漫步,那灯上的题诗颇为古怪:少年从军白发归,干戈寥落世事哀。从来豪杰轻生死,碧血丹心难释怀。这是她在河边捡到的,想来灯的主人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将军,略通文墨,又不善言辞,才会在乞巧节上写军旅诗,持盈觉得有趣,就顺手拾起,自娱自乐。 她走过去,偶然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灯会上才子佳作本是平常,然而持盈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一时心血来潮,径自走过去。 一青衣公子背对众人,手持画轴,对周围的赞叹充耳不闻。 持盈上前接过画卷,只见画上瀑布雄浑壮阔,瀑布之水恍若天上来,瀑布下一女子遗世独立,舞步翩跹。整幅画笔墨苍劲,高风峻骨,意境悠远,落款处提着“卿欢”二字。 持盈心中一动,问道:“‘卿欢’何解?” 那青衣公子回答:“前尘故梦,往事如烟。夙世已矣,惟愿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