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沦陷:重生后把清冷将军撩翻》 第1章 前世 “你……你轻点……” 定远王府最偏僻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 伴着那让人酥了骨头的莺莺娇啼和架子床的“嘎吱”之声,周遭空气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心口不一的小东西,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男人低沉而又充满侵略性的嗓音传来,让无意经过此处,只想寻个僻静之处透透气的晚棠蓦然止住了脚步。 这个声音晚棠太熟悉了,正是她每日避之不及的噩梦,西雍的定远王赵彧。 今日是赵彧长子的满月酒,前院里的排场铺得极大,卫阳城里但凡接到了帖子的人,无一敢拂了定远王面子,皆聚集于此,就连宫中那年轻高贵的皇后娘娘也惊动了,亲自携礼前来祝贺,以示皇恩。 眼下,赵彧不在前院待客,竟然在此处行那荒唐浪荡之事? 不过,晚棠惊讶归惊讶,但却无意多管闲事,四下环顾,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今日几乎所有府里的下人都调去了前院帮忙,此地并无仆妇小厮把守,她松了一口气,无人发现是最好,正方便她能悄声离开。 “你怎么这么坏……总说些让人羞耻的话……” “难道不是?你不就是喜欢刺激才来勾我?嗯?” 刚走出没几步,又有娇滴滴的嗔怪之声和男子重重的喘息声传来,晚棠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如饿狼般慑人的眸子和邪魅的神情。 但是……与赵彧欢好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为何如此耳熟? 晚棠再次止住了脚步。 “人家是看中了你这个人,你又来曲解我的真心,你个负心汉……” “这个罪名本王可不受,这三年来,我哪次没把你伺候的极致爽快?这感觉,那老头给不了吧?” 听着这毫不遮掩的狂放之言,晚棠的心砰砰直跳。 这女子的声音,听着怎么像是……像是…… 晚棠脑海里突然有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冒了出来,让她瞬间僵直了身子再也迈不出步伐,心脏狂跳不已,腿脚不听使唤地往那声音传出的厢房走去。 “啊……轻些……一点都不晓得怜香惜玉……” 晚棠手心直冒汗,悄悄把窗纸戳破了一个小洞,半蹲下身子看过去,只见厢房里零零散散丢了一地的衣裳,架子床上有一对不着寸缕的男女正享受着巫山云雨,场面香艳无比,男的正是赵彧无疑,而赵彧身下那满脸潮红的女子,竟然真的是方才自己所猜之人! 晚棠在看清她的面容后,震惊得捂住了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她? 晚棠浑身上下仿佛被烈焰炙烤一般,瞬间意识到自己无意发现了一个足以被杀人灭口的惊天秘事,随即不敢再看,急忙转身离去,慌乱中踩到了身边一截干枯的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 “谁在外面?” 赵彧为人警觉,这一声细微的响动没能逃过他的耳朵,眼中的旖旎之色即刻变成了腾腾杀气,利落地翻身而起,抄起佩剑,随意裹了件衣服便打开了房门。 此刻晚棠脑中一片空白,环顾左右发现四下里无处可逃,心跳急促地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腔,尚未想好要编个什么理由解释或求饶,赵彧就已经从厢房里出来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了她。 “怎么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赵彧阴沉着脸,看向眼前这位大魏送来的第一美人,转头又看了眼窗户纸上那个明显的小洞,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当即越加难看。 “敢窥探本王行踪,你胆子倒是不小。” 赵彧危险地眯了眯眼。 晚棠听罢脸色煞白,浑身因紧张微微战栗,伏地解释道:“王爷息怒!妾身怎敢跟踪王爷,方才妾身私以为是府里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在此躲懒,这才斗胆前来想提醒一二……刚刚妾身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求王爷开恩,饶过妾身这一回!” “你想得倒挺好。”房内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定远王,你当知道该如何做。定远王不会舍不得吧?” “不过一个大魏送来的玩物罢了,有何好舍不得的。” 赵彧嗤笑一声,再次看向晚棠,如此倾城绝色,当真是可惜了。 他缓缓拔出佩剑,神情冰冷地一步步走近,晚棠白着脸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墙,再无处可逃。 “别用剑,血腥味难闻得很。”房中女子的慵懒之声再次传来。 赵彧挑了挑眉,顺着那女子的意思收了剑。 他往前走近一步,伸手摩挲着晚棠柔嫩的下巴,微微俯身,唇贴着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本王这辈子,做过最得意的事情,大抵是除掉了大魏的宋珩。除掉了他,大魏就是个纸老虎。” “而本王最致命的秘密,便是你刚才所看到的。” “你说,你知晓了本王最害怕别人知道的事情,如何还能活着出这个院子?” 赵彧的手指蓦地袭向晚棠的脖颈,用力一收紧,晚棠瞬间无法呼吸,没片刻,她的脸转而变红,渐渐发紫。 晚棠使出吃奶的劲挣扎着,想要掰开赵彧的大手,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慢慢地她手上的力气开始消失,眼前也逐渐变得模糊。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罢了……自打被送来西雍开始,这结局,应是意料之中。 这辈子,生不由她,死不由她,悲喜不由她,心念亦不由她。 想着身上那些赵彧弄出来的片片伤痕,晚棠忽而觉得,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她忽而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海里没来由地想起了京城上元节的烟花。 在这世上十几载,她从未肆意张扬过一回,甚至连心心念念的烟火都没看过一场,空有一张天姿国色的脸,活得却像个笑话。 一滴清泪从晚棠眼角滚落,她不甘—— 这辈子,如果她没有被送来西雍该多好?如果顺其自然嫁得一个寻常郎君,该有多好?如果有来生,她定要为自己谋个好夫君,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晚棠心中怅恨,终是轻轻阖上了双眼。 第2章 重生 “不要!” 晚棠猛地从噩梦中惊坐起,后背汗湿一片,喘息间,窗外刺目的阳光让她渐渐回过神来,提醒着她方才那窒息的感觉只是虚无的梦境。 ……又梦到前世赵彧掐死自己的那场景了。 晚棠闭了闭眼,脱力般再次仰倒在被褥上。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重生了,一切都回到了前世十四岁这年。 此时自己尚未及笄,离皇宫大内选秀也还有一年,西雍更没开始攻城掠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让人悬心的是,按照上辈子的命运轨迹,约莫一年后,大魏和西雍便会起战事。 大魏兵力不敌,在西雍攻到离京城仅百里的桐丘时,欲转战为和,献上当朝第一美人以示求和诚意,承诺息战后每年将奉上牛羊数千,黄金万两。西雍皇帝龙心大悦,权衡一番后同意退兵,不日便把大魏献来的第一美人赐给了此战的大功臣赵彧。 她沈晚棠,是就那个可悲的大魏第一美人。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正想的出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眼前蓦然出现青栀满是担忧的脸,将晚棠飘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青栀是阿娘还在世时救下的孤女,名义上是婢女,两人却似姐妹一般。阿娘去世后,晚棠孤苦无依,青栀是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也是自己在这府里唯一信任的人。 不过,重生的事,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晚棠没打算告诉她。 “我没事,”晚棠拉下青栀探向自己额头的手,转过头轻轻问道,“青栀……你说人活一世,到底有没有下辈子?” 青栀有些不明所以,看着晚棠不似玩笑的神情,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总觉得,自家姑娘从那天午后开始,便有些奇奇怪怪的。时常发呆不说,还总说出一些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话。 几天前,青栀像往常那般,去房里喊午憩的晚棠起身。只见晚棠醒来后,像被梦魇着了似的,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今年是哪一年,然后抱着青栀又哭又笑,嘴里不停说着“阿娘保佑”。问她却摇头不说,只道是做了噩梦,被吓着了。 “都说转世轮回,那就定然是有下辈子的,”青栀扶晚棠坐起,笑着道,“不过,管他有没有下辈子,咱们先把这辈子过好了再说,反正无论哪辈子,我都是要跟着姑娘的。” 晚棠一怔。 青栀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一世过好。 既然老天开恩让她重来一回,她便不能一直陷在上辈子的苦难噩梦里,这一次,她必定不会再落入赵彧的魔爪,她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心结解开,晚棠露出轻松的笑容,眉目舒展地朝青栀点了点头。 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此时房门忽然被拍的“咚咚”作响,一阵尖利刻薄之声传来:“三姑娘可起了?” 晚棠和青栀对望一眼,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春桃的声音。 “起了,姐姐稍等。”青栀连忙扬声回答。 晚棠掀被起身,稍稍整理了下仪容,随即快步往前打开了房门,笑道:“让春桃姐姐久等了。不知姐姐寻我何事?” 春桃斜眼打量了晚棠一番,轻哼道:“这都快申时了,三姑娘才起,当真是心大的很。倒不是我找你,是夫人喊你过去,现下正在云岚院里等着。你赶紧的。” 晚棠心里咯噔一跳,乍听闻主母寻她,神思不由自主地绷紧。 “姐姐可知所为何事?”晚棠喊住已转身的春桃,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春桃皱眉:“这我哪知道?让你去就赶紧去,别让夫人等久了。” 晚棠得了冷脸也不恼,这是她在沈府里的惯常待遇了,心下只思忖着,自己前世那场噩梦,是因大哥秋闱落榜起的祸端,但现下大哥参加秋闱尚未散考,且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她是在及笄后境遇才开始变得天翻地覆,当前应是无大事发生才对。主母寻自己,许只是日常询问。 想到这里,晚棠心下稍定,收拾一番后便带着青栀往云岚院去。 …… 云岚院里,沈府主母谢氏穿着一身螺青色家常窄袖长褙子,正捻着佛珠,来回在房里踱着步,时不时地叹气。 谢氏的乳母刘嬷嬷站在一旁,知她心里正担忧着大公子参加解试的事,忍不住出言宽慰道,“夫人莫要担心,大公子聪慧过人,近来温书又十分用功,此次秋闱,定会金榜题名。” 谢氏走到塌边坐下,抬手抚了抚胸口,惆怅悒悒道:“自打怀知进了贡院,我这眼皮就突突跳个没停。虽说老爷升任京官是好事,但恰好在怀哥儿准备秋闱时吏部放了文,弄得前阵子舟车劳顿的,忙前忙后地安置,没人顾得上他。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否耽误了怀哥儿的课业。” 刘嬷嬷给谢氏斟了一杯茶,递给谢氏:“夫人放心,咱们上京走的是水路,既平稳又安静,且在府里也属公子的清风院最是雅静,无人打扰,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定会顺顺利利的。” 谢氏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叹道,“但愿如你所说。府里就怀知一个哥儿,若是得个不好,我都不知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两人正说话间,春桃来回话,说三姑娘来了。 谢氏闻声望去,不期然间,像是看见了一朵清丽的水莲。 晚棠今日穿着一件天青色飞鸟纹齐胸襦裙,梳着简单的垂云髻,发间仅钗着一只铃兰流苏白玉簪,衬得整个人亭亭玉立如清荷一般。她容貌生的极美,肤如凝脂,眉如远黛,一双琉璃杏眸似含着秋水,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行止如滢滢皎月般夺人心神。 这容貌,说是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晚棠走近,在谢氏面前站定,垂目盈盈一福:“见过母亲。” 谢氏望着眼前这婀娜的少女,怔愣间,像是看到了她的娘亲苏氏,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堵。 第3章 回京 谢氏十七岁嫁给沈立元,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大公子沈怀知,二姑娘沈听雪,四姑娘沈慕云。在怀着二姑娘时,谢氏因胎位不正导致难产,请来的稳婆都束手无策,恐是要出人命。 在这危急关头,沈立元听说坊间来了位妙手医女,当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其请来,没想到果真让谢氏顺利生产,救下了一大一小两条性命。 这医女,便是苏氏。 苏氏不仅医术好,容貌也出落的十分秀美,沈立元一见便上了心。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面对沈立元的慕求,苏氏屡次拒绝,后来,也不知为何,苏氏终是点了头,成了府里的苏姨娘。 这么多年来,谢氏每每看到苏氏,心里都五味杂陈,既感激她救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但也嫉恨她的出现,进府分走了自己的夫君。 眼前这姑娘肖母,但是出落的比她母亲还要标致。 谢氏望着垂首低目的晚棠,收住纷乱的思绪,缓缓道:“听春桃说,你最近被梦魇着了,精神不大好,今日可好些了?” 晚棠闻言,乖巧地回应道,“劳母亲记挂,前几日阿棠做了噩梦,白日里神思有些恍惚,不过现下已大好了。” 谢氏点头,抬手拨了拨香炉里的香料:“你大哥今早进了贡院,你是知道的。今年制举有数十万之众,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了。” 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晚棠听的迷惑,不知这和叫她过来有什么关系,但也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回应道:“母亲说的是,大哥是沈家的希望,我们自是都打心底里盼着他好的。” “你倒是看得明白。”谢氏转头看了晚棠一眼,淡淡道,“明日我打算去玄通寺上香,为怀哥儿祈福,求个好运道。你最近既是遭了梦魇,也一道去,请菩萨驱驱晦气。” 晚棠一怔,原来叫她来是为了这事。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里,谢氏也是去了玄通寺上香的。 不过,不同的是,上辈子是带着四妹沈慕云去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礼佛那日,四妹忍不住在寺里的佛法会上睡着了,在京城命妇们面前闹了个不小的笑话。谢氏觉得冒犯了神灵,面上也十分挂不住,回府后把沈慕云狠狠罚了一顿,在府里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喊你过来,是让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沐浴焚香,斋戒食素是少不了的,午后把吉祥经誊抄一遍,送到菩萨面前去供奉,”谢氏估摸着晚棠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放心地交代,“在菩萨面前,你切莫失了礼数。” 谢氏的话让晚棠的思绪瞬间拉回,她连忙垂首应道:“是,阿棠谨记。” “去吧。” 晚棠朝谢氏福了福身,带着青栀准备回房。 刚刚转身,就见四妹沈慕云风风火火地跑进内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娘阿娘,我听说了个了不得的消息!” 晚棠见四妹如此着急地来找谢氏,知她们娘俩定是要叙话,叫了声四妹妹,便不做停留,带着青栀往自己的蒹葭院去。 待晚棠拐至门外消失不见,沈慕云似是才发现她:“咦,三姐姐也在这儿?” 谢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沈慕云的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总是冒冒失失的,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人家沈三都比你像个正经嫡女!” 沈慕云揉了揉被戳痛的额头,凑上前亲昵地挽住谢氏的胳膊,讨好道:“好阿娘,我也就在你面前这样,在外面我可是矜持的很呢!再说了,日后等我嫁人了,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去端庄,现下就让我松快松快嘛。” 谢氏被沈慕云的一套歪理逗地摇头一笑,也不忍再苛责她:“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倒是挺会想。还没及笄就想着嫁人,羞是不羞?” 沈慕云见谢氏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道:“在阿娘面前,有什么好羞的?不说这个了,阿娘,你可知我今天听闻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谢氏转过头,挑着眉询问。 沈慕云也不卖关子,两眼发光:“我听说,镇国公府的宋珩回来了!就是那个从西雍手里夺回潼川路的宋珩!” 谢氏了然。 这宋珩,在大魏确实盛名昭昭。 宋珩,镇国公府嫡次子,自小天资超群,胆识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十六岁时得进士及第,却婉拒赐文官,自请赴大魏西疆镇守边关,用智计一举夺回被西雍霸占多年的潼川路,换得边境安宁。 魏帝对其十分器重,敕封正三品宣威大将军,曾赞他“郎才独绝,世无其二”。 而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少年英雄,长得也是十分俊美,今年二十有余,至今尚未婚配,是无数京城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此次奉召回京,可不得让一众含羞带怯的少女再次春心萌动起来。 谢氏瞧着沈慕云,见她娇俏的脸庞激动地微微发红,鼻尖都冒出了细汗,不禁打趣道:“你该不会是瞧上这位郎君了吧?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这位天之骄子,公主都是尚得的,再不济也是哪位高门贵女,可不是你能够得着的夫君。” 谢氏拍了拍沈慕云的手,转而正色道,“姻缘讲究门当户对,以你父亲的官职,你若惦记他,只会是自讨苦吃。” 沈慕云听罢扑哧一笑:“阿娘想到哪里去了。像他这般炙手可热的人物,我就算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到他面前去。”她双眼亮晶晶地道,“我就是想去瞧瞧,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马上就要秋狩了,这次秋狩宋珩肯定会去,”沈慕云笑眯眯地自顾盘算着,“阿娘和爹爹说一说,今年秋狩,可一定要带上我!” 谢氏听罢,顿时颇感无奈,这小女儿,当真是被自己惯坏了。大魏民风开放,虽不强制女子囿于闺阁,但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以后也不知哪个郎君能受得了。 见谢氏只听着不做声,沈慕云抱着谢氏开始撒娇:“我的好阿娘,你就答应了我吧,我保证安安分分的,绝不闯祸,成不成?” 谢氏被这小女儿缠的没办法,只得叹道:“行了行了,头都被你摇晕了,答应你便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胡搅蛮缠。” 沈慕云见谢氏应允,立马喜笑颜开,亲亲热热搀着她往西耳房去不提。 第4章 善缘 翌日清晨,晚棠天不亮便起身,让青栀选了一身月牙白色素缎对襟衫,头发仅以一根粉色发带绾起,早早收拾妥当后,便带上昨日抄好的经书,在二门处垂手等着谢氏。 谢氏见晚棠衣妆朴素得体,心下稍宽,用完早膳,清点过礼佛的一应物品后,便带着晚棠往玄通寺而去。 马车上,谢氏闭目养神,晚棠也不多话,只顺着被风吹起的车帘,隐隐绰绰地看着外头曾经熟悉的景色。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下,玄通寺到了。 玄通寺乃大魏国寺,位于城北远安门外,太祖打天下时,曾在寺中避难,后江山初定,太祖感念当年护佑之恩,御笔亲封玄通寺为皇家寺院,与民共祭拜,百年来香火繁盛。 算起来,这是晚棠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来玄通寺,和谢氏一道下得马车后,晚棠便忍不住抬眼打量四周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玄通寺殿宇连绵,飞檐斗拱,倚山而建的楼阁伴着浅浅的青色檀烟,似是九重天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虔诚。拜佛兴早,此刻辰时不到,寺门外却是熙来攘往,香客如云,颇为热闹。 她正打算收回眼,不期然间,看见寺门东边红墙下,栓了一只耳朵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昂头打着响鼻。 晚棠一怔。 她认得,这马是鼎鼎有名的千里良驹“青海骢”。 “青海骢”来自外邦吐谷浑,一年也就能养得几匹,很是名贵。上辈子,她在赵彧身边曾见到过这马,赵彧当时因得了这马高兴的很,和她多说了几句,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在这里再次碰到。 看样子,寺中应是有身份不菲的贵客,晚棠胡乱想着。 谢氏不见晚棠随行,转头发现她正望着别处发怔,不悦地皱眉催促。 晚棠回神,忙提裙跟上,跟着谢氏往山门而去。进了山门,寺内古树参天,梵音阵阵,木鱼诵经声伴着钟鼓声绵绵不绝,现下正是众僧做早课的时辰。 主仆一行穿过御碑亭,来到大雄宝殿,晚棠随着谢氏从右门跨进主殿,将抄好的经书交给殿内法师放在佛前供奉,净手焚了三支清香,三拜后插于香炉中,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虔诚默诵。 望着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晚棠自重生以来惴惴不定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得菩萨恩德,得阿娘保佑,许是上辈子活得太过悲苦,连老天都不忍心,让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既是重来,她必不能辜负佛祖的好生之德,当竭尽全力改写命运的轨迹。虽不知前方是什么在等着她,但左不过不会比上辈子更惨。 这辈子,她定要嫁个如意郎君,圆圆满满地活到终老。 阿娘,保佑女儿。 晚棠闭上双眼,虔诚地在佛前磕了三个头。 正待起身,忽听见旁边有僧尼惊声呼喊:“姑娘小心!” 晚棠不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斜前方一位十来岁的小沙弥端着一盆香灰,不知是踩到了哪位香客的裙角,失去了重心,正朝她这边摔过来。 晚棠也是惊呆了,但现下再起身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沙弥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毫无防备地被香灰泼了个满身。 好在香灰并不烫,只是粘在素色衣裙上,显得脏兮兮的,颇是难看。 小沙弥吓得脸都白了,拿着香盆呆愣愣的不知所措,旁边一位稍大些似是师兄模样的僧人忙跑过来,拉着小沙弥止不住地向晚棠赔罪。 晚棠也从这变数中回过神来,起身拍了拍衣裳,见两位小僧很是惶恐,便温和笑道:“两位小师傅不必自责,佛下一切皆是善缘,我并未受伤,只是衣裳脏了而已,不妨事。换一身衣裳便可。” 玄通寺香火旺盛,常有女眷需小憩,是以寺院有设专门的禅房供香客休息。 两位小僧直道谢,连忙请晚棠到后头厢房去换衣裳,晚棠向谢氏知会一声,接过刘嬷嬷递来的干净衣服,便跟着小沙弥往后院去。 玄通寺前殿恢宏,后院却是错落有致,曲径幽幽,甬道两旁随处可见虬张古树,处处隐透着这百年梵刹的质朴深蕴。 穿过几道连廊,便可见参天槐树掩映之下的一排厢房,逐渐靠近,隐能听见其他女眷在内说话的声音。 小沙弥寻了一处空置的厢房,引晚棠入内,便知礼地退回庭院中等候。 晚棠道过谢,转身关上房门,一一确认了窗户也都关严实了,立马迅速地换上了干净衣裙。 确认了一番自己并无不妥后,她打开厢房门,准备同小沙弥一起回前殿,就在此时,另一位小僧气喘吁吁地自院外跑来传话,说方丈有急事寻小沙弥。 小沙弥听罢,圆脸顿时皱成一团。 方丈那边不知何事,似乎很着急,但自己刚给这位女施主惹了麻烦,不管不顾似乎有违礼德,也不知先顾着哪一头是好。 晚棠见小沙弥面露难色,知他心下纠结,便微笑着主动道:“小师傅不必顾我,有事尽可先行忙去,我记得来时的路,可自行回往主殿。” 小沙弥虽内心打架,但见这位女施主随喜大方,且寺内太平,来来往往客僧颇多,思量一番后赧然道:“实是对不住,恰巧今日初一,前来敬香拜佛的香客甚多,寺中忙不过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谢过晚棠之后,便随着寻过来的小僧一起匆匆离去。 此时正值初秋,晚棠来时便注意到,寺内栽植的银杏树叶片开始逐渐变黄,簇着晨光,像是盛放的金色烟火一般,煞是好看。但那会儿因急着换衣裳,加之有小沙弥在一旁伴着走,她不好意思多看,现下自在一人,没了那么多顾忌,晚棠便一边顺着来时的连廊往回走,一边扭头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心下赞叹连连。 许是分心欣赏金黄的银杏树时不小心走错了岔路,七弯八拐之后,她很是无奈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眼下这个院子,庭院内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千年古银杏,印象里,之前小沙弥带着她并未经过过这里。不同于其他银杏是金黄与青绿的渐变交叠,这颗古银杏现下已是满目金黄,像一把参天巨伞铺展开来,遮住了大半个院落,晨风吹过,一扇扇金叶扑扑簌簌落下,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晚棠被当前美景吸引,忍不住一步步靠近,一探瑰奇。 古树树干粗直,走近才发现,粗壮的树干后,竟还摆着一方汉白玉素石桌,并几张雕花石凳。 庭院内并无人,但石桌上却摆着黑白玉子,是一副未完成的对弈残局。 晚棠心下诧异,却也十分雀跃。 这两辈子几乎无人知道,其实她十分喜爱围棋,对此道也颇有心得。 上辈子,阿娘教她学会了下棋,但还来不及教她更多,就撒手人寰。 阿娘去世后,她在府里过的艰难,也很是孤独,唯一陪伴自己的青栀也有许多琐事要忙,从垂髫到豆蔻,她几乎没有玩伴,更别提闺中密友,思念阿娘的时候,她便拿出棋盘,学着阿娘那般,自己和自己对弈。 经年下来,她慢慢喜欢上了下棋,闲来无事便来上一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把自己沉浸在棋路的变幻莫测中,享受琢磨棋招时的忘我天地,没有束缚,没有顾虑,自由驰骋。 而今,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一副未下完的残局,这怎能让她不雀跃。 晚棠走近,观棋局发现黑白子势均力敌,白子棋路虽广,但隐有颓势,薄弱之处众多,黑子看似分散,棋路却如寒剑出鞘般犀利如虹。 晚棠伸手探向棋盒,拈起一颗白子,凝思良久后,纤纤素手在棋盘中落下。 此子是险招,与先前的棋路风格迥异,别开蹊径地把不起眼的一路棋给盘活了,给白子带来了无限生机。 “姑娘好棋艺。”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冷低醇的年轻男子嗓音。 第5章 初见 晚棠落子后,正凝神思考着下一步棋路,冷不防地被背后传来的陌生男音给吓了一大跳。 她低低惊呼一声,慌忙退步转身,却不曾留意脚边的石凳,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来人,惊乱之下,被石凳绊地身体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倒。 晚棠怕疼,认命地紧紧闭上眼。 可是料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手臂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不期然撞入了如寒星般的一双眼眸。 来人剑眉斜飞似墨,鼻梁高挺,眸光深邃清冷宛若云间月,眼睫浓密如鸦羽,神情却是淡漠疏离。 晚棠心下一跳,好一个清隽如画的郎君。 她心下赧然,忙借力站定,对方也甚是知礼,稍扶一把便收回手,拱手淡淡道:“得罪。” 晚棠忙让,这才看清,原来身后来了两人,除了这位芝兰玉树的郎君,还站着一个眉须皆白的慈颜老者,着袈裟,似是寺内高僧。 高僧看了看年轻郎君,又看了看晚棠,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施主莫怕,贫僧法号行一,这位乃贫僧的忘年好友。方才见施主棋风不拘,招数甚妙,不禁出声打扰,多有冒犯。施主年纪轻轻却棋艺精湛,不知师从何处?” 大魏棋道盛行,许多官宦富贵人家会为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聘请专门的教习先生,传授棋艺,以棋会友也很是常见,是以行一才有此一问。 晚棠听罢一愣,原来眼前这位高僧就是名满大魏的行一大师。 她曾听闻,行一大师佛法造诣颇高,佛缘深厚,但已闭关多年,专心求道,轻易不露面讲法。 她忙敛衽一礼,回道:“见过行一大师。大师谬赞,信女并未拜师学艺,幼时家母曾教过一些,方才落子也纯属自己胡乱揣摩,让大师见笑了。” 行一莞尔:“落子即见功力。施主悟性高,不必自谦,”他转头朝那位锦衣公子微笑道,“霁初,这位施主代我下了一子,这般下去,只怕是我要赢了。” 晚棠这才恍然大悟,这未下完的残局,竟是他二人所摆,自己这是横插一脚扰人雅兴了。 那位被称为霁初的玉面郎君也不着恼,从棋局中抬起眼,淡淡道,“对弈讲求的便是酣畅尽兴,不论胜负。今日得见不俗棋招,也是幸事。” 晚棠一阵脸热,除了外貌,这两辈子还没被人这般夸过。 她估摸着谢氏礼佛应已结束,因棋局这一耽搁,自己出来换衣裳的时间愈发久了些,去晚了谢氏定又要挑刺,还是早些回到前殿为好。但是想着自己今日误打误撞坏了别人的棋局,她心下甚是过意不去,歉然道:“今日无意扰了二位的棋,实在对不住。现下家人还在前殿礼佛,信女就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说罢行万福礼,待要离去。 “施主且慢。” 行一大师出声,难得地喊住已然转身的晚棠,“今日遇见施主,也是有缘,”他微笑着道,“贫僧观施主佛缘颇深,心中怀有双重智慧,也似有萦萦执念。今日得遇,施主切记难时需以贵缘为引,方得心中所愿。” “阿弥陀佛。” 晚棠听得心头“咯噔”一跳,人也激灵了一下,心有双重智慧?这是何意? 难道是指她是重生之人?都说行一大师是得道高僧,莫不是他看出了什么? 她勉强定住心神,抬眼看向行一大师,微笑道:“信女愚钝,还请大师指点。” 行一眉目平和,面带善意笑容,看着晚棠的眼神却似洞悉一切般明锐如炬:“机缘乃天定,贫僧不便多泄露。施主一切跟随本心便是。” 晚棠见行一不愿多说,只得作罢,虽不懂他说这一番话是何意,但现下也没时间再继续耽搁,谢氏怕是已等得不耐烦了。 她再次行礼谢过,便就着纷纷银杏叶转身离去。 望着晚棠渐渐远去的背影,行一大师没由来地问:“霁初,你今年二十了吧?” “是。” 真快啊,当年故人托付时,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一转眼……也好,今日他来为家人祈福,自己觍着老脸借棋局留下他,总算是等到了他的贵人,也算不负故人所托。 行一大师长呼出一口气,望着湛蓝天空,心下终是放下了个大石头。 …… 晚棠从院中出来,随意找了一位扫地僧问清了前殿方位,便匆匆往大殿而去。 回到大雄宝殿,谢氏刚求完一支灵签,签文解说是上吉,谢氏满脸喜色,连晚棠回得晚了也没在意,见她来了便招呼着一起往观音殿去,晚棠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观音殿里,来的大多是来求姻缘的年轻女子,一个个含羞带怯的,满面娇赧,眼睛都不住的往殿外瞟。 晚棠很是疑惑,这些姑娘们不是来拜观音的吗?为何都往外边看?她也顺着她们的视线往外面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与平时毫无二致。 她心下不解,但也无心深究,只跟着谢氏规规矩矩地跪拜祷祝,起身后,谢氏去添香油钱,她便识趣地在门外的菩提树下等候。 “哎哎,你听说了吗?今日镇国公府的宋珩也在寺中!” 树下隔着晚棠几丈远之处,几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正结伴走过来,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什么,此时那位粉衣圆脸女子兴致勃勃的话,顺着风飘入了晚棠耳中。 宋珩? 无意间听到这个名字,晚棠顿时回想起前世临死前,赵彧似是提到过这个人。 她记得,上辈子的宋珩,在沈家入京后不久便坠马而亡了,那时她尚未及笄。晚棠虽不了解朝堂,但镇国公府显赫,宋珩又是能臣,他的离世在当时属实引起了一阵轰动,是以她有些印象。 “当真?”听闻粉衣女子这么说,另一同伴瞬间被勾起了兴致,睁大眼睛问道。 “比金子还真,他的马就栓在寺门外呢,还能有假?” 同伴听罢,扑哧一声捂嘴笑道:“这世上马儿千千万,相似的马匹何其多?就因为一匹马,哪里能确定?” “这你就不懂了吧,”粉衣女子扬着脑袋,神秘兮兮地道,“宣威将军的马是鼎鼎有名的‘青海骢’,圣上亲赐,整个大魏就这一匹,况且昨日宣威将军回京,我恰好在翠微楼饮茶,亲眼看见他所骑马的耳朵雪白雪白的,就是寺门外的那一匹!” 晚棠了然。 原来寺门外的青海骢是宋珩的,这马儿和他的身份地位倒是十分相配,自己也算是没猜错。 “快看!宋将军来了!” 正胡乱想着,不知谁低低娇呼了一声,菩提树下的姑娘们都躁动起来,连观音殿里的娇客们都一个个探出头来看。 第6章 醍醐 晚棠也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穿玄青色圆领广袖长袍的男子从观音殿后的抄手游廊里走过,远观身材颀长,气质凌然,近了才发现,他生的是剑眉星目,瞳若点漆,玄衣墨发更是衬得整个人如谪仙般出尘,神色却是淡淡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棠一怔,这不是刚刚……自己扰了他棋局的那个华服公子吗? 原来他就是宋珩? 这姿容,也难怪京城一众少女们视他为焦点了,确是积石如玉,松列如翠。不过,算算时间,离他坠马而亡并不剩下多久了,如此皎若朗月的郎君,生命却快走到尽头,当真可惜。 她收回目光,也不再多想,转头见谢氏已站在殿门口,忙走过去,刘嬷嬷正指着前方和谢氏说着什么,估摸着也是在看这少年的热闹。直至宋珩转过连廊的宝瓶门消失不见,观音殿前才慢慢平静下来。 …… 从观音殿出来,晚棠和谢氏又一道去了文殊殿和药师殿叩拜,听泓一大师讲了会儿佛法。出来时已是日头高悬,主仆几人便登上马车回府去。 回程的马车上,谢氏因那支吉签心情甚好,忽想起小女儿昨日耍赖都要去看那宋珩的样貌,今日一见,果然是面如冠玉,难怪这些闺秀们为之魂牵梦萦,便不由地感慨道:“这宋珩,倒也确实是一表人才。” 刘嬷嬷陪坐在一旁,她平日里出入府中听得的消息多,便接过话头道,“谁说不是呢,这郎君不仅长得好,还前途无量,年纪轻轻的就是正三品的将军,那西雍可不就是怕了他。” 晚棠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但听到“西雍”二字,瞬间心脏一紧,忍不住抬头出声问道:“嬷嬷这是何意?西雍怎会怕他?” “三姑娘有所不知,”刘嬷嬷道,“这宋将军两年前自西雍手中夺回了边陲要道潼川路,咱们隔得远,觉着是风平浪静的,但奴婢有一外甥,在宋将军的军营里当差,听他说,潼川路可是兵家必争之地,西雍不服的很,这两年偷袭了好几次,但都没在宋将军手里讨得半点便宜,反叫让他们损失惨重。” 见晚棠眼睛睁地大大的,听得异常认真,刘嬷嬷继续道,“这军营里都说,有宋将军在,西雍就踏不进大魏的国界。西雍都管他叫‘玉面阎罗’,这可不是怕了他?” 犹如凭空在头顶打下一个惊雷,晚棠脑子里只剩下刘嬷嬷无意中说的那句“有宋将军在,西雍就踏不进大魏的国界”,感觉自重生以来混混沌沌的脑子,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变得清明起来。 重回十四岁这年,自己最大的执念便是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但是却一直没理出个头绪,不知到底该如何改变命运的轨迹。 现下刘嬷嬷无意的一句话,似是把这些蕴藏着天机的碎片都串联了起来。 按刘嬷嬷刚刚说的,西雍当是很忌惮宋珩,前世临死前赵彧也曾说,除掉宋珩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得意的事情。这意味着,不久以后,宋珩表面上是坠马而亡,但实际上是命丧赵彧手中。大魏名将陨落,西雍失去了忌惮,赵彧这才瞅准时机打了进来。 既然西雍如此惧怕宋珩,那么如果宋珩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守住大魏国界,西雍是不是就不会发起战争,自己也更不会被送去求和? 想明白这一层后,晚棠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既兴奋又紧张,心砰砰直跳,全身血液翻涌,内心如激荡的湖水般不平静。 刘嬷嬷发现了晚棠的异样,询问了几句,被晚棠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里,晕晕乎乎地下了马车,回到蒹葭院,径直往自己房里走去,连青栀和她打招呼都没理,只想好好静一静,仔细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做。 无论如何,她要救下宋珩。 现下离自己及笄还有半年,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半年里,赵彧会施诡计对他下手。 目前她仅知道前世谋害宋珩的始作俑者是赵彧,可是对过程却是一无所知,对宋珩也不甚了解,想要救下他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姑娘,你怎的了?可是人不舒服?” 晚棠正想得出神,青栀的声音冷不丁从旁传来,把她惊地一颤,抬起眼睛,见青栀满脸担忧,伸过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她拉下青栀的手,笑着说自己没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青栀,你可听说过镇国公府的宣威将军,宋珩?” 青栀有些惊讶,但也老实道:“当然听说过,在咱们大魏,宋将军可是一等一的传奇人物。姑娘怎突然问起他?” 晚棠道:“今日在玄通寺礼佛,恰巧见到了,有些好奇罢了。”她打小在江陵长大,自有记忆起,沈父便一直在江陵供职,前几个月才调任京城,从江陵知州升为了从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且上辈子沈家来京后不久宋珩便过世了,故此她对宋珩也只是略有耳闻。 青栀为人亲善,平时小丫头们总爱找她闲聊,因而知道的多些,便打开了话匣子,笑着说道:“听说这宋将军,是镇国公府的嫡次子,上头还有个嫡亲的大哥,自小就封了镇国公世子的,两兄弟感情极好。不过让人说道的最多的,是镇国公的后院里,是一个姨娘通房都没有,这辈子就只有镇国公夫人一人,两人举案齐眉,生的两个儿子又都如此出色,镇国公夫人这好命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那你可知宋珩为什么突然回京?”晚棠问。 青栀歪头想了一会儿,道:“听门房的小丫头说,这次是因为镇国公病重,圣上开恩特许宋将军回来见最后一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晚棠轻轻点头,心下感叹这宋珩确实有个人人称羡的家世。不过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又有男女之别,想要从赵彧手下救下他,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她嘱咐青栀日后但凡有关于宋珩的消息,都要一个不落的告诉自己,青栀虽然不解,但也一一应下。 第7章 秋狩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杂声,间或夹杂着府内管家老张的催促,似是有什么急事。 晚棠让青栀出去打听打听,没一会儿,青栀便回来了,说是夫人请了宝庆坊的裁缝来,带了时兴的料子和服式,给四姑娘裁几身骑装,为秋狩做准备。 听见“秋狩”二字,晚棠心里咯噔一跳。 秋狩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盛会,按理说,宋珩是宣威将军,有护君卫疆之责,加之他现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不出意外的话,多半会伴驾随行。 最重要的是,前世宋珩既是坠马而亡,那……会不会就是这次秋狩出的事?毕竟,秋狩人多事杂,又是和骑马打猎有关,在这种场合下手,最不易被人发现,也不易引人怀疑。 晚棠越想越有可能,心跳骤然加快,手心也微微出汗,她算了算日子,离秋狩开始并不剩多少时间了,虽然她对骑猎不感兴趣,但为了宋珩,今年的秋狩她必须想办法参加。 现下最紧要的,是要让谢氏同意带上自己。 直接和她说,肯定是不成的,自己本就不受谢氏待见,若再被扣上一个想攀高枝又不安分的印象,往后在府中会更不好过。 晚棠垂眸凝思,良久,起身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丁香色褂子,来到梳妆桌前,在眼尾轻轻扫上桃花妆粉,额间用朱笔细细画上牡丹花钿,取一点莲红口脂在唇间淡淡抹匀,照镜一看,一副娇媚动人的祸水模样呼之欲出。 青栀在一旁看的直愣愣的,虽一向知道姑娘长得美,但从不知还能有如此妖娆勾人的模样,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更别提男人了。 瞧着青栀呆若木鸡的样子,晚棠满意地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辈子在赵彧身边,迫不得已为了取悦他,各种妆式都学了不少,今日描的,便是以娇媚见称的桃花妆。 “把刚刚在玄通寺请的康寿符拿上,陪我去老夫人那儿走一趟。”晚棠探出手在青栀眼前挥了挥,抿嘴一笑,转身踏出了房门。 青栀终于回神,暗骂一句自己丢人,取了东西匆匆跟上。 …… 沈老夫人出身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但毕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眼界气度远超常人,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上辈子,大哥秋闱落榜,逐渐无心恩科,为了给沈府搏一个前程,沈老夫人在她及笄后,命谢氏开始带她出入各种宴会踏青,“大魏第一美人”的名号渐渐传了出来,垂涎她美色的人不在少数,但老夫人均未点头。 后来,宫里开始筹备三年一度的选秀,颁下圣旨,要求五品以上官员每户送一位尚未婚配的姑娘入宫参选,沈老夫人毫不犹豫地把她送进了宫。 她的容貌自是没得说,毋庸置疑可以留到最后。但是她深知在宫里讨生活无异于刀尖舔血,家人不慈,她只能自救,因此耍了点小聪明,在初选时便被落了牌子,送了回来。本以为逃过一劫,可以再寻说亲人家,却没想到这时候西雍打了进来,一路势如破竹。大魏阵前不敌,宫里传出消息说要选美人送去西雍,她声名在外,又有内官举荐,皇后便宣她进宫瞧了一眼,夸赞了一番,不日便收到了敕封安和县主的圣旨,说她“柔嘉淑慎,聪慧粹纯,择吉日和亲西雍,敬尽予国。”没几日,便匆匆被送去了桐丘前线。 她也是后来才知,今上为了安抚沈家,封了她的父亲沈立元为恩荣侯作为补偿,大哥沈怀知也得了个太常寺少卿的好差事。 沈老夫人这一招棋,走的不可谓不妙。自此,沈家从小门小户摇身一变成了公卿新贵,来家里说亲的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只有她,远赴他国,战战兢兢,命如草芥。 晚棠长长呼出一口气,收回纷乱的思绪,渐渐加快了脚步。 现下老夫人年过古稀,这几年身体欠安,已不大管事,但后院的事儿,老夫人若是说一,谢氏不敢说二。这也是今天她走这一趟的原因。 想要参加秋狩,谢氏有一百种法子给自己挡了回来,但若是老夫人开口,谢氏只得遵从。 既然老夫人如此看重沈家的前程,那她就以自己这张脸为饵,让老夫人提前盯上自己的婚事。 她容色招摇,这张脸的名声迟早会传出去,她想过了,若是能在秋狩上顺利救下宋珩,那便以救命之恩作换,让宋珩成为自己说亲的助力,在老夫人操控自己的婚事前,给自己谋个好夫家。若是能成,那便是永解后患,她再也不必忧心自己会被送进宫,或是被老夫人送给哪个高官大户去媚好,更不可能会被送去西雍。 这法子虽冒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使只有一丝可能,她也必须搏一搏。 正想着,老夫人的颐华院已在眼前。 晚棠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鬓发,抬脚跨了进去。 老夫人信佛,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檀香,刚行至院中,恰好碰见老夫人的贴身丫头红袖从厢房中出来,见到晚棠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三姑娘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近些年沈老夫人愈发爱清净,连小辈们的例行请安都免了,让他们只初一十五来点个卯,是以在这时候看见三姑娘过来,红袖有些惊讶。 晚棠眉眼一弯,笑道:“见过红袖姐姐,今日我陪母亲去玄通寺礼佛,特意在药师殿给祖母请了个康寿符,现给她老人家送过来。祖母可在里头?” 红袖一听,心下暗道这三姑娘不仅出落得越发水灵娇艳,更有一副玲珑心思,忙笑道:“在呢,三姑娘来的巧,老夫人刚从小佛堂出来,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红袖姐姐。” 晚棠在庭中等着,片刻后,红袖从屋内出来,唤她进去。晚棠知老夫人喜静,便让青栀留在外头陪红袖说说话,自己一个人挑了珠帘进了主屋。 第8章 送符 沈老夫人今日穿着家常衣裳,外罩了一件石青色鹤纹褙子,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慢慢地翻着。虽头发已花白,但腰背仍挺得笔直,仪态端庄,精神矍铄,颇有大家风范。 “孙女见过祖母。”晚棠上前,恭敬地施了个万福礼。 听到晚棠问安的动静,沈老夫人轻轻“唔”了一声,并未抬头,视线一直落于书册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沈老夫人就此没了下文,似乎也不打算抬头搭理她,屋内只有她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沈老夫人不主动开口,晚棠也不敢随意找话,怕惹了这老太太的恼,自己走这一趟的小算盘就落空了。 晚棠站在堂下,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和沈老夫人搭上话,忽注意到老夫人额鬓边冒出了微微汗珠。现下是初秋,早晚虽温凉,但中午仍是燥热,眼下巳时已过半,气温逐渐高了起来。 晚棠心下一动,环顾四周,发现旁边的黄花梨杌子上放了一把梅花纹的绸面团扇,她俯身拿了起来,走到老夫人身边,垂手给老夫人轻轻扇起了风。她扇风的力度掌握的极好,既不过猛,又能让老夫人感受到微风舒爽解热。 沈老夫人终于抬眸瞥了她一眼,在看清晚棠的面容时,不由地一怔,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放下了书册,淡淡地道,“坐吧。” 晚棠忙应,搬过来一个绣墩,坐在老夫人身边,一边扇风一边乖巧地道:“听母亲说祖母近日膝盖发酸,今日陪母亲去玄通寺给大哥祈福时,孙女特意在药师殿给祖母请了个康寿符,是泓一大师开过光的,望祖母不要嫌弃。” 说着拿出一个绣样精致的浅粉色荷包,双手递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接过荷包,打开看了看里头的符文,神色稍缓:“你有心了。” “都是孙女应该做的,”晚棠忙笑着道,“祖母仁善,菩萨定能保佑祖母无病无灾,福寿安康。” 人上了年纪都爱听吉祥话,沈老夫人也不例外,听晚棠这么一说,面上更是松了几分。问了几句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后,老夫人看着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今天这妆,倒是别致。是你自己描的?” 晚棠心下微动,终于来了。 她装作羞涩,不好意思地道:“祖母莫要打趣我了,昨晚睡得迟,早上起来面色倦怠,就这么来祖母这儿怕是不敬,这才轻描了点妆。孙女手拙,描不出这桃花妆的精髓,让祖母见笑了。” 沈老夫人道了声无妨,细细打量晚棠,只见这桃花妆配上她娇羞的神情,衬得她似洛神再世一般,三分妩媚,三分清丽,三分惑人,还留一分让人无尽遐想。 老夫人两道精明的目光落在晚棠身上,如有实质般,让她生出些许紧张,扇子都险些抓不稳,生怕自己的内心的小伎俩被对方看破,强撑着作羞赧状。 半晌,沈老夫人终于收回探究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的老槐树,感叹道,“年轻真是好啊。”顿了顿,又缓缓道,“你这妆,倒让我想起了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晚棠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趟总算是没白跑了。 见沈老夫人似是陷入了回忆,晚棠便也没有追问,只继续轻轻地扇着风。她似是倦了,也不再说话,一手撑着额角,眼睛慢慢阖上,少顷后朝晚棠摆了摆手,晚棠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午饭过后,红袖服侍沈老夫人在梳妆桌前拆卸鬓钗,准备午憩,老夫人不免又一次想起了晚棠,以及记忆里许久未想起的故人。 “今日三丫头过来,你怎么看?”老夫人忽然问。 红袖是老夫人还当家时捡来的丫头,领回来时只有五六岁。老夫人年轻时,曾夭折过一个女儿,红袖与那短命的女孩儿是同月同日生,虽岁数小上许多,但也似寄托一般一直带在身边,教她读书习字,人情世故,养的不比正经小姐差。如今红袖二十岁了,容貌清丽,处事稳重,却仍不愿许人。 红袖拆发的手顿了顿,斟酌了一番后道,“三姑娘孝顺,虽出身不高,但为人端方,今天过来,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沈老夫人赞赏地看了红袖一眼,点了点头,道:“我虽年纪大了,但没老糊涂,也看得出来这丫头来我这儿,是有所图。她图什么我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和谢氏有关,谢氏那小家子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今天她来这一趟,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红袖一边给老夫人松着肩颈,一边回忆着晚棠来时的场景,不确定道:“老夫人可是说老定阳王的虞侧妃?” “不错。当年在咱们江陵,阿芷那一手桃花妆可是让不少郎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是个有福的。一转眼,我们都老了。”老夫人轻抚着鬓边霜发,无不感叹道。 红袖取下最后一只铜篦,扶着老夫人往架子床走去,边走边道:“虞侧妃有福不假,但色衰则爱弛,依我看,老夫人的福泽更为深厚,咱们的福气是子孙上进得来的,是长长久久的。再说了,您一点也不老,耳聪目明,容光焕发,说句僭越的话,我和您在一块儿,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两母女呢。” 沈老夫人的年纪足可当红袖的祖母,这一番话,既说到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又哄得她心情舒畅,不禁拍了拍红袖的手摇头笑道,“就你嘴甜。现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怀哥儿要明日才散考,这沈府日后的福气,可全系在他身上。我们不比那王侯勋爵人家,有世袭罔替的荫恤,咱们的前程,得自己挣,也不知怀哥儿现下在贡院里头顺不顺利。” 红袖给老夫人除了鞋袜,扶着她躺下,笑着道:“老夫人尽管放宽心,菩萨定会保佑大公子,保佑沈府,您好好歇息,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日后保管有享不尽的福气。” 第9章 猛药 晚间,澡房雾气氤氲。 晚棠双眸阖着,整个人往下缩,海藻般的乌发漂浮在水面上,似是不小心睡着了的水妖。 今日,她在沈老夫人处,顺利落下了第一颗子。 这一切,还要从前世无意得知的一桩事说起。 从前在江陵,曾出过一位贵人。 贵人名叫虞芷,是江陵七品主簿虞江之女,在家中行二,生母是虞夫人的陪嫁丫头,这出身不可谓不低了。虞芷出身虽低,但长得却是十分貌美,尤其是一手桃花妆描的极好,在她本就十分出色的美貌上更添了三分,让无数儿郎为其倾心。 那时沈老夫人刚嫁到江陵,其夫君与虞江是同僚,便自然而然便认识了虞芷,二人年龄相仿,加之虞芷也颇有些才情,两人惺惺相惜,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许是命中带贵,虞芷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定阳王世子恰好奉命巡察至江陵,在一场宴会中意外结识了虞芷。彼时少年鲜衣怒马,少女如花似玉,矜贵不凡的定阳王世子第一次尝到了动心的滋味,对虞芷一见钟情,就此情根深种。 回京后,定阳王世子想以正妻礼迎娶虞芷,却遭到了定阳王妃的竭力反对,觉得此女配不上自己儿子,这等出身,做妾室都是抬举,若真做了正经世子夫人,整个定阳王府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定阳王妃最终以命相逼,迫得定阳王世子不得不让步,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后来,定阳王世子始终忘不了虞芷,定阳王妃也是拗不过自己儿子,退了一步,点头允许虞芷进门,虞芷就此嫁进了王府,做了世子妾室。 几年后,定阳王世子承爵,成了定阳王,虞芷也成了虞侧妃,上了皇家玉牒。 许是爱屋及乌,许是觉得对虞芷有所亏欠,年轻的定阳王对虞芷的母家颇是照拂,在他的授意推助下,虞芷父兄的官职品级一路晋升,直直做到了正四品。虞家也因了这位女儿嫁得好,在江陵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高门,可谓是风头无两。 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定阳王已然作古,其嫡子承爵成了新一任的定阳王,虞芷也年近花甲,在自己儿子得了个外放知县的缺后,便和儿子一起去了封地颐养天年。 这场当时在江陵传的沸沸扬扬的风月轶事,也就此慢慢地淡入尘埃,步入了历史,极少有人知道了。 前世晚棠无意在谢氏门外听得这样的传奇后,才知祖母执意送自己入宫,便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貌,走虞芷那样的路子,得了恩宠后再荫及母家。 现在想来,上辈子虽没似老夫人设想的那般宠冠后宫,但也歪打正着,用她换了沈家的前程,殊途同归。 今天老夫人说忆起了故人,当是想起了虞芷。 不过,光想起来还不够。 现下,老夫人将光耀门楣的希望都放在大哥身上,指不定还没从虞芷的过往想到自己身上来。 上辈子,即便已得知落榜的消息,老夫人仍寄希望于靠大哥制举来延续沈府门第,直到大哥逐渐沉溺酒色放逐自己,这才放弃,转而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是以,她既是要把这些都提前,那便需给老夫人下剂猛药,用虞芷来提醒老太太,她的三孙女比虞芷出落得更胜,说不定,能像虞芷那样,让沈家改门换庭。 约莫半月后,秋闱便会放榜,到那时,自己再去老夫人那打打眼,以老夫人的敏锐与精明,定能捕捉到这些微妙的关联,如此应就稳妥了。 等老夫人发了话,自己参加秋狩应是无碍。 青栀在一旁伺候着,见晚棠半晌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一般,忍不住轻声催促道:“姑娘,醒一醒,汤水快凉了,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晚棠慢慢睁开眼睛,觑了一眼漏刻,已是戌时了,摇了摇头道:“不了。” 说罢,抬手扶着桶沿站了起来,跨出了浴桶,玉肌雪肤上挂着点点水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青栀连忙用宽大的棉帛裹住她,把一头青丝松松绾起,擦干身上的水珠后,套上家常衣裳,用细葛布把头发绞干。 晚棠任由青栀摆弄着,心下却在走神,想着若是能参加秋狩,自己肯定是要偷偷跟着宋珩的。可是现下她还不会骑马,最重要的是,前世宋珩是坠马而亡,若自己身边没个精通马术的,万一遇上了危急时刻,耽搁了救人,那所有的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晚棠立马半抬起身子,迫不及待地交代道:“青栀,你这几天替我打听打听,看坊间是否有马术超群的马奴,最好是吐谷浑那边来的,熟知各种马的习性,若是有,务必帮我留下他。” “而且,要越快越好。”晚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青栀正忙着用熏笼烘着晚棠的一头乌发,听后无不诧异,不解道:“姑娘寻马奴做什么?”印象里,姑娘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 “今日去了祖母那儿一趟,我估摸着,月余后的秋狩,母亲或是会让我参加。”晚棠半低着头,抿着嘴道。 “当真?姑娘从未参加过这类宴集,今年怎会……” “听祖母的意思,许是我要及笄了,”晚棠顿了片刻,想着祖母虽没亲口说这话,但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便继续道,“趁着这次秋狩,让母亲带我出去走动走动,见见场面。” 话虽没说透,但青栀知道这是要为姑娘说亲做准备了,当下喜不自胜,不禁合手对着窗外不住地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笑眯眯地求各路菩萨保佑姑娘得个好姻缘,嫁个好人家。 看着青栀满心期盼地说着吉祥话,晚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这些都成了真。 “不过,现下也还没个定数,你莫往外说。马奴的事,你暗中留意着便是。” “姑娘放心,奴婢心里有数。”青栀笑着道,“不过,说到马奴,奴婢倒是想起来,前几日跟着管事妈妈出府去采买,确实在西市那边见到了个贩马的贾人,头上编着小辫,戴着风帽,吆喝的口音听起来也不像我大魏人。” 晚棠心下一动,听这形容倒像是吐谷浑人的打扮,随即嘱咐青栀明日再去看一眼,打探打探情况,青栀应下。 “对了,明日一早,陪我去趟万卷楼,”晚棠坐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道,“阿娘以前留下了好些医书,应是在那里。” 青栀以为姑娘是想苏姨娘了,随即点头称好,说罢放下床帘,吹熄宫灯,睡在了外间榻上。 第10章 寻书 翌日清晨,晚棠特意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便带着青栀往沈府的万卷楼去。 在沈府,儿郎立身以立学为先,沈立元虽出身不显,但自弱冠起便靠着贡士的身份在江陵一步步从主簿熬到了知州的位置,现下更是在天子脚下做了京官。 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很大一部分得益于沈老夫人的远见和精明,在沈立元幼时便严于学业,勤于儒识,如今同样地看重沈怀知的功课,因而在沈府西边,专设了一处藏书阁,取名万卷楼,蕴读万卷书之意。 现下晨阳初起,万卷楼的守院小厮正在洒扫除尘,见晚棠来了,问安过后便识趣地退了出来,在院中候着。 万卷楼共有两层,下面一层放着经略史记和诸子百家讲义,上面一层放着诗赋六艺和兵法地理,房内书架林立,正厅摆着一张黄花梨兽纹书案,案上架着一盏素纱桌灯并文房四宝。 晚棠提裙跨入,一股淡淡的书卷香气钻入鼻息,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见堂内并无他人,便带着青栀径直上了阁楼。 她昨晚仔细想过了,宋珩是武将,几乎日日与骑马杀敌打交道,按说也是身手了得,驭马高手,怎会突然因坠马而丢了性命? 若是明目张胆的刺杀,应会留下打斗的痕迹或是伤口,既然确认是坠马而亡,那刺杀是不大可能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赵彧最有可能使的阴招,便是下毒。 阿娘未出阁时是医女,在世时常爱翻看医书,其中有一本名叫五毒经的,翻地边角都起毛了,幼时还曾教她认过书上的毒草,只不过她兴致缺缺,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都说阿娘医术高明,既是阿娘常看的书,那应是制毒解毒方面的翘楚了,自己虽不懂行医,但多了解一些总是没错的,说不定,这些医经能在关键时刻保下宋珩的命。 晚棠踩着微微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和青栀一排排书架地找,却是出人意料地发现,这些书架上并没有苏氏留下的那些医书。 起初两人以为是看漏了,便又循着书架再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姑娘,姨娘的书会不会是放在楼下?”青栀遍寻未果,犹疑着问。 晚棠也拿不准,想着许是仆从在归整书籍的时候放错了位置,无意放到楼下去了,便点了点头,准备和青栀下楼去找找。 刚下了两级木阶,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晚棠又鬼使神差地回头,往窗户处随意看了一眼。 站在她这个角度,就着晨晖,恰好能够看到窗边的博古架里,摆着一个浅褐色的方形木盒。方才两人只顾着在书架上找,却忽略了放置书画古玩的多宝格,且这个木盒的颜色与木架几乎是同色,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像是故意隐藏在角落里一样。 晚棠怔了怔,看着那个方形木盒觉得很是眼熟。她让青栀继续去楼下寻书,自己走到博古架前,拿起它端详起来。 这个木盒比寻常首饰盒略大一些,通体没有花纹,只在侧边安了一把小银锁,表面很是光滑,似乎经常被摩挲一般。晚棠摇了摇木盒,里面声音闷闷的,应是几本书册。 她模糊记得,阿娘在世时,妆奁边也时常摆着一个这样的木匣,但是时隔太久,她已不记得那木匣的具体模样,只是直觉觉得手中这木盒就是阿娘留下的,可惜它上了锁,不能立马打开。 她抱着这个木盒下了楼,青栀也果然在楼下找到了几本医书,和青栀说了一番自己的猜测后,主仆二人便带着这些书回了蒹葭院。 回到自己房里,晚棠看着这个从万卷楼带回来的紫檀木盒,有些发愁。 这木盒的主人,应是十分珍视里面的物件,因而上了把锁。 可是阿娘留给她的东西里,却并没有钥匙这类的物什。 若是自己强行把它打开,最终发现是自个儿误断了,却坏了别人的私物,那岂不是会招来麻烦?毕竟,现下她也只是猜测这是阿娘的私物。 晚棠前前后后摆弄着木盒,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隐隐看见,扣着的银锁上,似乎刻了些纹路。 她心下微喜,像是手中无从下手的顽石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忙把锁面转向亮处,仔细辨认着。 许是年头太久,这银锁上已结了一层蒙蒙灰垢,即使对着光也看不清纹样。 她唤来青栀,让青栀取了一些醋水,自己用绢布蘸着,细细擦拭着银锁,不一会儿,上头的纹样便露了出来。 晚棠一怔。 这上面,刻着一朵灼灼盛开的海棠花。 阿娘生前最爱的,便是海棠,就连自己的名字里,也带着这花名。 这愈发让她确定,自己带回来的木盒就是阿娘的。 而且,这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她总觉得在哪见过,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正蹙眉回忆着,青栀立在一旁,看清了银锁上的纹路后,“咦”了一声,无不惊讶地说:“姑娘,这不是姨娘留下的海棠发簪的样子吗?我昨天才给这簪子擦了灰呢,你看这儿,连花瓣的纹理都一模一样,错不了!” 经青栀一出声提醒,晚棠也立时想了起来,自己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阿娘生前最爱的簪子,便是这个花样的一支海棠发簪。 阿娘过世后,晚棠自知长得招摇,为了不引来更多的嫉恨,她便把这簪子好好地收了起来,平常衣饰能简单便简单,和好好生存比起来,小姑娘那点爱美的心思也算不得什么了。 晚棠忙让青栀把发簪取来,对比后发现,两个花样果真一模一样。这下她可以完全确定,这是阿娘的东西无疑了。 只不过,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物件,能有什么玄机?她细细摸索着簪杆和簪花,期望能摸到卡扣之类的接口,可惜簪杆光滑无比,簪花严丝合缝,并没有藏着钥匙的可能。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忽然,她发现海棠花矗立的花芯里,有一根花蕊的花柱头与其它花蕊不一样,是钥匙头的形状,不凑近看根本难以发现。 第11章 马贩 晚棠心下一动,连忙拨动那根花蕊,果不其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慢慢拔出了一根细长的钥匙。 她立马放入银锁中一试,刚好相配,稍稍一拧,银锁便开了。 “开了开了!姑娘真厉害!”青栀在一旁眉开眼笑地捂嘴欢呼着,“还是姑娘心细如发,赶紧打开看看,姨娘如此大费周章的,也不知在里面放了些什么。” 晚棠抿唇微微一笑,抬手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果然是几本书册,她翻了翻,最下面的那一本书的封页上,赫然写着“五毒经”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找到了!”晚棠十分欢喜,忍不住翻了几页,看到了一些幼时阿娘曾教过的毒草,心下甚是怀念,指着书册笑道,“青栀你看,这是曼陀罗,这是飞燕草,这里还有夹竹桃,都是阿娘以前教我认过的。” 不过,她越翻越是感到奇怪,这医书的字……怎么和自己平素看的书册上的字,如此不一样? 她虽不算才女,但在沈府重学识的氛围下,自己从小看的书也不少,无论是在书斋买的还是父兄从别处得来的孤本,均是油墨印刷的硬体正楷,但眼下手中的这本《五毒经》,字体遒劲工稳,铁画银钩,是一手极好的严体行楷,看着倒像是……手抄的? 而且,还不是阿娘手抄的,阿娘的字她认识,是清丽婉约的簪花小楷。这医经,看起来似是男子所写。 不过,现下她也没工夫追究这么多,自己想找的书寻到了,当务之急便是好好研读一番,寻些药来做点准备,说不定能在生死关头派上大用场。 青栀看了眼漏刻,现下辰时刚过,还早,便和晚棠招呼了一声,出门去了西市,探探昨日说的那个马贩子的底细。 …… 《五毒经》内容深入浅出,并不晦涩,加之阿娘在书中写了一些注释心得,晚棠读起来并不吃力,午时刚过,她已看了大半。 正琢磨着一味药方,青栀从西市回来了,掀开门帘走进来,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晚棠见青栀一脸不忿,便笑着问:“这是怎的了?” 青栀道:“姑娘,西市那马贩子还在,但这人好生无礼!我不过多问了几句他的来处,他便横眉竖目的,扯着嗓子赶我离开,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依我看,如此没三没四之人,进府里当马奴都不成!” 吐谷浑位处西域,族民游牧而生,性子刚烈爽直,不似大魏人这般含蓄婉约,听青栀的抱怨,晚棠更加觉得这马贩子许是来自吐谷浑,笑道:“好青栀,消消气,吃过午饭,我去西市瞧瞧,会会这马贩子去,能把好脾性的青栀都恼成这样,看看他是怎么个无礼法。” 青栀听罢吃了一惊:“这可使不得!西市鱼龙混杂,万不是姑娘适合去的地方,若是不慎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青栀并未夸大,西市多外邦商贾,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她长得这般出挑,到了西市绝对打眼,若生了是非就麻烦了。 晚棠知青栀的担心不无道理,笑着道;“你放心,我戴上帷帽,外人瞧不见我的模样,再说,我们是去正经做生意的,坊市里有西市署管着,生不出大事。我们早去早回,探了虚实马上回来。” 青栀仍是不放心,蹙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晚棠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吐谷浑人在骑猎上甚有心得,我们既想请人家传授马术,便要拿出诚意,这次秋狩参与的世家公子颇多,便是为了日后说亲考虑,也得好好抓住这次露面的机会不是?” 晚棠知青栀看重她的婚事,只好用这茬来胡诌。 青栀听罢,迟疑了片刻,终是一咬牙,万般无奈的同意了,转身便去收拾出门的一应用具,让门房备马车。 午饭时分,晚棠在谢氏跟前提了出门的事,谢氏一心惦记着儿子今日秋闱散考,没心思管她,随意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未时一刻。 晚棠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襦裙,带上紫纱帷帽,与青栀一道上了马车,两个护院壮汉坐在外头,权当车夫。 约莫两刻钟功夫,西市便在眼前。 西市毗邻商路,每天无数商队进进出出,各路贸易十分繁华,大小货物更是应有尽有。一靠近西市,外头随即就热闹了起来。 晚棠把车帘撩开一条小缝,只见青石板街两旁榆槐荫荫,店铺林立,各坊市所售货物不尽相同,人群熙熙攘攘,各路口音的吆喝叫卖声不断,很是一番琳琅繁华的兴盛景象。 按着青栀的吩咐,马车驶到了专门售卖骡马鞍辔的延通坊,在一树荫处停了下来。 青栀给晚棠戴上了帷帽,仔细确认无有不妥,才扶着她下了马车,站定后,青栀悄悄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头戴圆顶垂裙风帽,身披小立领直襟长袍的粗汉,压低声音道:“姑娘,就是他了。” 晚棠稍稍拨开一点幕纱,顺着青栀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位汉子高大健壮,皮肤黝黑,耳上带着金环,脚穿革履,看起来确是吐谷浑人的打扮,身旁栓了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前蹄正在地上来回扒着。 他声如洪钟,正卖力吆喝着,许是久无人问津,神色略有些焦急。 晚棠带着青栀并小厮举步往前,在其他货摊上随意问了问,这才来到壮汉的摊位前,停下,问道:“敢问这匹骏马,出价几何?” 壮汉见眼前开口问价的是位女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气质斐然,音似泠玉,许是出得起价的雇主,便抬起五指张开道:“五百两。” 青栀听罢暗啐一声,忍不住小声嚷道:“五百两,这可真敢喊。”这价格,都快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吃喝了,他们刚刚问过,其他马贩的马顶多出价一百两。 壮汉起先没留意,听到嘀咕声,才注意到身后的青栀,不由皱眉:“怎么又是你?”当下便知这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家不是诚心来做买卖,八成是来找麻烦的,沉着脸挥赶道:“走走走,一边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第12章 交易 青栀见他如此无礼,正准备回叱,却被晚棠抬手止住,对着壮汉道:“阁下诚厚,这价,不高。” 晚棠注意到,身旁这马毛色油亮,额头隆起,双眼突出,蹄子好象垒起的酒药饼,正是前世赵彧提到过的千里良驹的模样。似这样的雄骏宝马,卖一千两都不为过,他只卖五百两,应是十分着急用钱了。 壮汉听闻晚棠说这价格不高,似是门道中人,脸色好看了几分,问道:“姑娘可是要买?” 晚棠摇了摇头。 壮汉顿时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那你在这问什么问?走开走开!晦气!” 晚棠并不着恼,微笑着道:“阁下稍安勿躁,我虽不买你的马,但也是诚心与你做笔交易。看得出来,阁下舍不得这马,现下低价卖出,应是遇到了些许难处。与我成交,阁下不仅能保住这马,更能解了当下燃眉之急。” 壮汉见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三言两语便道出了自己的处境,抛出的彩头也让自己有些意动,不禁问道:“你说说,什么交易?” “不急。在谈交易前,敢问阁下故土何处?” “吐谷浑。” 听得想要的回答,晚棠心中满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阁下可知‘青海骢’?以前可有接触过?” 壮汉很是诧异,要知这青海骢是吐谷浑的稀罕物,她一闺阁后院的小姑娘,知道的倒是不少。他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傲然道:“我怎会不知?我家世代驯马,‘青海骢’便是我曾祖培育出来的千里良驹。” 晚棠听罢大喜,没想到机缘之下竟寻得了青海骢的宗匠,按捺住心下雀跃,扬着嘴角道:“如此甚好。交易很简单。我以两月为期,租下阁下和阁下的马。这段时间里,阁下和阁下的马均为我所用,入我府上,听我吩咐,事成之后,我将付给阁下一百两纹银作为酬金。”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当然,我让阁下做的,绝不会是伤天害理或是力所难及之事,我保证,两月后阁下和马儿都能全须全尾地从我府上出来。” 壮汉听后,想也没想,直接说了句不成。 并非他不想做这交易,实是自己已欠下了二百两的药钱,日后还需继续熬药,这小姑娘开出的酬金仅区区一百两,能解什么燃眉之急? 他摇了摇头,伸手一摊,再次请晚棠一行离开。 晚棠不解,这位壮汉刚刚明明已经动摇了,自己开出的条件也都是于他有利,为何如此干脆地就拒绝了?难道是自己开的赁价太低了? 她算了算,当掉阿娘留给她的几个耳环镯子,加上这许多年自己偷偷攒下的月钱,这已经是自己能拿出的所有私房钱了。 按道理,自己只租不买,且时间又只有两月,一百两应是高价才对。 晚棠不死心,并不挪步,脑中飞快想着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这时一阵风拂过,遮面的幕纱被吹起几寸,她在这空当里瞧见,这壮汉的双手有些蜕皮,且指尖处颜色发黄,拇指,食指与中指染色最深。这样的一双手,当是常年抓药熬药所致。 晚棠心下微动,顿了一顿,转而对着他问道:“阁下的难处,是否与药石相关?” 壮汉瞟了她一眼,一脸防备:“是又怎样?” “不瞒阁下,我娘亲以前是医女,我虽不懂把脉,但在用药解毒方面尚有几分了解,阁下若是信得过,可说来听听,说不定可帮上忙。” “你说的可当真?你会解毒?”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显是说到他的心事之处了。 晚棠微微一笑,道:“我既诚心想与阁下做买卖,便不会欺瞒。我虽无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若需解毒,会尽我所知。不过,成与不成,还得看过病患与药方才知。” 她这话,也不算撒谎。 壮汉听罢,一改之前的蛮悍,态度变得十分恭敬,立马道:“我知我知!在下斛律昌,方才多有得罪,请姑娘海涵,若姑娘能帮吾妻解毒,别说两个月了,给姑娘赶两年的马都成!” “不知夫人现在何处?”她问。 “就在后头巷子里,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解了缰绳,牵着黑马,引晚棠一行人往自家住处去。青栀很是担心,扯了扯晚棠的袖子,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但架不住晚棠心意已决,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绷着神经护卫姑娘周全了。 斛律昌的住处确实很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是个一进的小院子,虽破旧,但收拾的井井有条。 一行人刚进院子,便听到了里头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斛律昌听得声音,立马丢开缰绳,着急地跑进屋内。 晚棠见状,不禁感叹这汉子看着蛮横,却是个爱妻心细之人,随之吩咐随行的沈府护院在外等候,自己带着青栀加快了脚步。 进得屋内,登时浓重的药味扑入鼻息。 房中摆设十分简单,并无多余的家具,堂屋东边摆着杉木架子床,一妇人躺在里头,斛律昌坐在床边,正抚着她的额头,轻声问她是否有哪里感到不适。这当是斛律昌的妻子无疑了。 晚棠观这妇人,面色蜡黄,嘴唇苍白无血色,身形消瘦,但眉眼清丽,并非西域长相,应是大魏人。 妇人见家里突然来了两位眼生的姑娘,衣着也不似普通人家,挣扎着爬坐起来,不解地看向夫君:“昌哥,这些都是……”语气隐含不安。 斛律昌连忙扶着妇人慢慢坐起,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又把被絮往上拉了拉,忙活完才对着妇人温声道:“别怕,是坊市里认识的主顾,这位姑娘许是能解你的毒,我带她过来瞧瞧。” 这妇人似乎很是信赖自己夫君,见斛律昌这么说,神情便放松了许多,对着众人勉力温柔一笑:“奴家阿真,谢过各位善人……”话都尚未说完,又捂着嘴费力地咳了起来,斛律昌见状,忙给她拍背顺气,倒水润喉。 第13章 留药 阿真捂嘴咳嗽时,晚棠便注意到,她的指甲泛着青紫,这确是中毒的征兆。待她好受一些了,晚棠摘下帷帽,望着斛律昌道:“阿真嫂子这毒,中了有多久了?郎中怎么说?” 斛律昌乍一看见晚棠的阵容,稍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道:“约莫有三月了。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中了悲风散,但服了这许久的药,却也一直不见好。” 晚棠思索了片刻,随即上前轻轻撩起阿真的头发,看了看她的后脖,不出所料,后脖处也泛着青紫,寻常很难注意到。 斛律昌忙起身请晚棠坐下,焦急地问:“姑娘以为如何?内子这毒该怎么解?” 晚棠顿了一下,道:“依我看,阿真嫂子这毒,并不像悲风散。” 斛律昌一愣。 看了这么多大夫,无不说是中了悲风散,只是开的药方有些不同而已,是以自己从未质疑过。 现下这姑娘却说,这毒不是悲风散? 晚棠看着面前两张错愕的脸,解释道:“《五毒经》有云,悲风散以雷公藤入毒,辅以苦杏,中毒之人指甲青紫,看着就如同阿真嫂子这般。但书中亦记载,西南夷夜郎国有一毒药名曰乌月关,以白头翁入毒,症状与悲风散极其相似,中毒后指甲亦是变色,唯一不同之处是中了乌月关之人,后脖处会有毒素淤堵,呈青黑块状斑,而悲风散中毒者却无虞。” 她停了片刻,探过身子,把阿真的后脖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点点深色淤紫,引斛律昌过来看了看,正色道:“是以,我猜测,阿真嫂子中的,应是乌月关。”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晚棠说完,心里亦感到十分庆幸。今日这际遇,仿似老天都在帮她。刚刚为了留住斛律昌,她斗着胆子来解毒,权当是试一试,虽看了阿娘的五毒经并一些医书,但心中也是没底。幸而这毒症书中有所诠注,亦把两种相似的毒药都作了详细阐说,自己才能侥幸瞧出些端倪来。 过了几息,斛律昌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晚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自阿真中毒以来,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名医,他几乎都走遍了,看诊后的说法都大同小异,他也因此欠下了高昂的药钱,只能卖马来还。 但眼前这姑娘,看起来尚未及笄,进来后连脉都未把,说出的话却是让人惊掉下巴,颠覆认知,不知有几分可信? 斛律昌陷入了犹豫。 晚棠见他不做声,知他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半信半疑,便道:“乌月关始于西南蛮夷之地,大魏甚少出现此毒,因而之前的郎中未诊出,也实属正常,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了这些区别,今日才能瞧出些头绪。” 此时青栀在身后小声地提醒她该回去了,她看了看日头,确实已是不早,自己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思忖了几晌,便对着二人道:“要不这样。稍后我把乌月关的解毒药单留下,二位若信得过,可试着喝几天,是否对症,三日便知。三日后若无起色,我日后绝不再来扰斛律大哥做生意。” “但是若阿真嫂子的身体有所好转,”晚棠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请斛律大哥莫要忘了我们的交易。” 阿真见眼前这姑娘秀眉善目,话语诚恳,不似奸佞捉弄之人,柔荑覆上斛律昌的大手,轻声道:“昌哥,我们试一试吧,不过是再多喝几天药罢了,这几个月都喝过来了,又何惧这短短三日?我想早点好起来,不想再看你为了我,日日如此辛苦……” 说着眼角已泛出泪花。 斛律昌见阿真垂泪,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扯了衣袖给她擦眼泪,忙不迭地应了她刚说的话,笨拙地哄着。 阿真无意在外人面前矫作,强忍着心中酸意收了泪,扯了扯斛律昌的衣角。 斛律昌似是才想起晚棠还站在对面等着自己的回复,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起身向晚棠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姑娘今日肯来为吾妻看病,斛律心下已是感激不尽。姑娘放心,我吐谷浑人最是讲究诚信,若阿真得以解毒,斛律必心甘情愿受姑娘差遣,在所不辞!” 晚棠刚见二人脉脉温情,心下也甚是感慨,不想这世间竟也有如话本一般的绵绵深情。 她随即侧身避了斛律昌的大礼,道了声“言重”,便走到案几前,走笔不休,写下了晌午刚在五毒经中看过的解毒方子。 确认了一遍药单无所遗漏,便起身向二人告辞,斛律昌执意相送,晚棠推拒不过,便由他护着一路上了马车,直到主仆一行出了延通坊,斛律昌方才离去。 …… 回到府中,已是申时末。 晚棠回房刚换了件家常衣裳,恰恰好便到了该去用晚膳的时辰。 沈府不兴奢靡,家业也不大,是以府中只有老夫人院子里有小厨房,沈立元白日在官署当值,酉时放衙后,若无特殊情况,一房人便一起在西耳房用晚膳,问问学业家常,或诫勉,或训话。这个规矩是在江陵时便立了的,即便到了京城,也一直沿用着。 今日大哥秋闱散考,注定是这一房人满心期盼的一天。 她匆匆赶至正厅主屋,果不其然,见堂中除了老夫人,所有人都到齐了,连沈立元也在,都在翘首以盼沈怀知归家。 晚棠规矩地向沈立元和谢氏见了礼,便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起等待着,虽然她心下清楚,这等待是徒劳。 沈立元已过不惑之年,唇上留着胡髭,面容古板严肃,此时仍着一身官服,显是提前告了假,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一直在前厅等消息,现下不见沈怀知回来,也有些焦躁,皱着眉问谢氏:“不是已派人去接了?怎还不见怀哥儿的人影?” 谢氏也是摸不清楚情况,一阵心慌,小心地说道:“妾也是不知,已打发了三拨儿小厮去找,说是贡院里头都没人了,怀哥儿许是在回来的路上,错过了接应……” 第14章 传话 话未说完,院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是之前打发出去寻人的一名小厮回来了,只见他肩上背着沈怀知惯用的书箱,孑然一人,一路小跑进来,在堂中站定,缩着脖子,惶恐地传着话:“启禀老爷,夫人,找到公子了,公子说,请老爷夫人不必等他,今夜有好友相聚,不回来用膳了。” 沈立元和谢氏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怀哥儿一向晓事,似这般不打招呼便擅自行事的情况几乎从未有过,二人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来传话的小厮低头候在堂中,额头渗出薄汗,趁着举袖拭汗的功夫,偷偷抬眼觑了一眼沈立元,见他面色沉沉正在思索着什么。 谢氏到底是护犊,见沈立元不吭声,似是有些不快,随即故作轻松地打着圆场道:“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性子,许是正在兴头上,忘记了差人回来知会一声也说不定。” 说着便吩咐仆妇准备开饭,准备往西耳房去。 传话小厮见夫人发了话,众人已起身往耳房去,估摸着这里应没自己什么事了,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挪着步子准备退出前厅。 “等等。” 小厮刚退了几步,心里正庆幸着,沈立元便出声喊住了他,声音威重。 “你是在何处,找到了怀哥儿?” 沈立元毕竟为官多年,对事物更为敏锐,自己儿子这举动不同寻常,传话小厮的神态也颇为闪躲,他立马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小厮心下叫苦不迭,虽心下惶惶,但家主已然发问,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是在……在……” “是在哪儿,你倒是说啊!” 谢氏瞧这小厮一副支支吾吾不敢说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不妙的预感,又是担心又是惊怕,忍不住抬高声音,甚是着急地催促。 这小厮头垂地更低了,一咬牙,壮着胆子说了出来:“是在怡春楼寻到了公子!” 话音落下,霎时这堂中静的落针可闻。 怡春楼,这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青楼,也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这楼里的姑娘个个貌美,手段勾人,常有公子哥为了近美人身而一掷千金,甚是荒诞。 谢氏完全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厮,这糊涂东西怕不是认错了人?沈听雪和沈慕云听罢也是目瞪口呆,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这是大哥会做出来的事儿。 只有晚棠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她知道,这小厮没有撒谎,被全府人寄予厚望的沈怀知,因秋闱失利,心中苦闷无比,确实上了青楼,喝了花酒。这一天,他不仅没有回府用晚膳,更是彻夜未归,直到后半夜,沈立元实在坐不住了,派人去把他绑了回来,谁知沈怀知一路嚷嚷着不回府,浑身酒气,酩酊大醉,满口胡话,沈立元见后大怒,又是请家法又是破口痛骂,谢氏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护着求情,这一晚闹得府里鸡飞狗跳。 沈立元站在堂中,听了小厮的回话,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拳头攥的死紧,气得额间青筋暴起,终是忍不住,抄起八仙桌上的一只青花瓷杯子,用力往地上砸去:“好的不学,学人家跑去逛青楼,这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瓷杯应声而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室仆妇们也都噤若寒蝉。 谢氏蓦地被杯盏砸地的声音一惊,终是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为自己儿子开脱道:“老爷息怒,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怀哥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憨直懂事,绝不会做那令人不齿之事,定是同窗好友拉着他去的,这些年轻郎君寒窗苦读数十载,而今曙光在望,血气方刚些也是无可厚非,老爷当相信怀哥儿,就算去了那种地方,他也绝不会不知轻重。” 晚棠心下冷笑一声,难为这谢氏如此费心为自己儿子找补,不过,也是白费心思,用不了几个时辰,注定是又要失望。 沈立元听了谢氏一番说辞,也不愿冤枉了沈怀知,勉强压下胸中怒火,转头看向小厮,沉着声音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公子在怡春楼的?找到人时,他正在做甚?” “回老爷的话,小的领命去接公子,在贡院外等了差不多两刻钟,都未见到公子的人,小的看里头的人都差不多快散尽了,便忙找了一位面善的郎君询问,幸而郎君与公子相熟,是他告知小的,公子在怡春楼……找到公子时,公子正和几位同窗好友在一处喝酒,公子见到小的,便说了刚刚那一番话,随即打发小的回来传话了。” 小厮冷汗涔涔,老老实实道。 谢氏听罢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怀哥儿是自己带大的,平时为人虽沉默了一些,但做娘的看自己儿子却是哪哪都好,自然不信他会失心疯了般去逛窑子,现下小厮说的和自己刚刚猜测的相差无几,便继续对着沈立元劝道:“老爷,这孩子大了自然有些自己的酬酢,这相聚的地方想必也由不得他做主,许是同窗早早就定好了的,只要孩子自己知分寸,不犯事,回来训他几句,下不为例就是了。” 沈立元情绪也平复了几分,虽知谢氏甚为护子,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细细想来,自己身处官场,偶有应酬也设在烟花之地,只是儿子还小,自己对他寄予厚望,刚刚乍一听闻他去了青楼,被气昏了头了。 想明白这一层后,他决定相信自己儿子一回,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对跪在堂下的小厮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说罢起身,抬脚往西耳房去。这意思便是默认了谢氏的话,暂且揭过这一篇,等沈怀知归家问清楚情况了再说。 小厮如蒙大赦,赶忙躬着身子一溜烟地退出了这是非之地。谢氏众人也纷纷起身,默默跟着去往西耳房用膳。 这天的晚膳,自是吃的沉闷抑抑不提。 第15章 酒鬼 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 刚进屋,见四下无人,青栀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地道:“姑娘,这可真是看不出,大公子平时如此知礼一个人,你说他真的……” “青栀,禁言!” 还未等她说完,晚棠便出声打断,见青栀懵懵的,便放低了声音,面容严肃地对着她道:“大哥如何,自有母亲为他操心,我们看着便是,切莫多言。母亲把大哥看的眼珠子似的,私下议论此事,若被有心人听到了,你是想触了云岚院里那位的霉头,被发卖出去不成?” 晚棠并未夸大,上辈子这事在府里闹得沸沸扬扬,下人们之间议论纷纷,加之大哥后来似是厌倦了苦学,不肯再碰书卷,嚷嚷着要去经商,仆妇小厮间更是你传我我传你,添油加醋,把这事传的满天飞,谢氏本就为突然忤逆的儿子心烦意乱,知晓这些后更是气得不轻,便以乱嚼主子舌根为由,发卖了十多个下人出去,其中还不乏好几个从江陵跟过来的老人。自此以后,府里人人自危,再无人敢提这茬事了。 青栀并不傻,听得晚棠如此说,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捂着嘴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提此事!” 晚棠想了想,走到门前确认了番院内无人,关紧了门窗后,拉着青栀的手,带着她坐到床沿边,不放心地叮嘱道:“青栀,在咱们府里,父亲,母亲,包括老夫人,是如何看重大哥的,你应是清楚。你务必记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大哥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你都不要多问,听着便是,更加不要跟着传。” 青栀知晚棠是为了自己好,但见自家姑娘如此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下也是有些讶异,现下公子还未回来,姑娘却这么说,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青栀想起刚刚姑娘的叮嘱,想问又不敢问,见晚棠难得的认真,一言不发等着自己的回答,便睁大眼睛看着她,不住的点头道:“好,我一切都听姑娘的!” 晚棠知青栀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得了她的保证,便放下了心,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微微笑着道:“青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心里总有股直觉,觉得大哥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似乎酝酿着一些变数。” “我明年便要及笄了,这意味着说亲也是不远。在这府里,有些人,人皮兽心,自私自利,不会顾及他人死活,是以和我们无关的事,便要少沾惹。身为女子,寻个好夫家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这条路上,既然没人为我们出头,我们便要自谋去处。我保证,不久以后,我一定会带着你离开这里,过上自在的日子。” 晚棠虽一直笑着,眼神却很是坚定,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今夜看似寻常,但在上辈子,她命运的齿轮便在此开始转动,是以她感慨良多,不由多说了几句。自大哥散考不归伊始,她的人生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青栀听的心里酸酸的,眼眶湿润,紧紧握了握晚棠的手,笑着说:“会的,一定会有那样的一天的,姑娘这么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 丑时。云岚院。 沈立元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时时留意着前院的动静。他睡前特意吩咐了守院小厮,若是公子回府,无论何时,都要来通传一声。但都到四更天了,还一直未听见沈怀知回来的消息。 房里静悄悄的,只闻漏刻轻微的滴水声。漏刻每淌下一滴,他的心便愈往下沉一分。 谢氏躺在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知沈立元晚膳时不发作,是信了自己的话,愿意给怀哥儿一个机会。可是眼下,都丑时了,怀哥儿还未回,这就很不对劲了。 沈立元再次翻了一个身,深吸一口气,倏地掀被坐起。起身披上中衣,快步来到门前,打开了房门,提高声音道:“来人!” 谢氏心知不妙,随即拥被坐起,忐忑不安道:“老爷……” “你闭嘴!”沈立元转过头,怒目而视,“你不是说他只是三五好友在怡春楼相聚喝酒?孩子知分寸,最是乖顺懂事?可现在整宿都宿在花楼里,这算怎么回事?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说到最后,沈立元几乎是吼了出来,怒不可遏。 谢氏吓得不敢作声,手指紧紧攥着被子,身体微微发抖,不明白一向晓事的儿子怎么突然如此反常,心里既担心又害怕。 守院小厮应声而来,垂着手听令,沈立元沉着脸,吩咐道:“去,到怡春楼把那个孽子给我绑回来!” …… 约莫两三刻钟功夫,府门处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应是沈怀知回来了。 沈立元和谢氏已早早在前厅等着,一言不发。 闹嚷声越来越近,待一行人进得前院,沈立元这才看清,终于归家的沈怀知衣冠不整,脚步踉跄,衣领上还沾着几道艳红的口脂印,活脱脱一副醉汉酒鬼模样,由两个高大的护院一左一右架着,一边扭着身体挣扎,一边东倒西歪地走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放开我!我不回去!沈家就是个牢笼,哪有柳娘的温柔乡快活!放开我!” “放肆!” 跌跌撞撞间,沈怀知已跨进了前厅,跌坐在地上,沈立元听了自己儿子嘴里大逆不道的话,不禁怒火中烧,拍案而起,揪着沈怀知的衣领,啪的一声在他面上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清脆而响亮。 “怀哥儿!” 谢氏惊叫一声,赶紧来到儿子面前,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红通通的五指印,搀扶着他,流着泪扭头道:“老爷!怀哥儿现下喝醉了酒,说的都是胡话,你怎就和他一醉汉计较,不问清楚便下如此重的手!” 沈怀知仿似被这一巴掌打的清醒了过来,恹恹地抬起眼睛,见眼前的母亲焦急垂泪,不远处的父亲怒气冲冲,不由得冷笑了几声,甩开谢氏搀扶着的手,自己慢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晃着身子道:“怎的?我说错了?你们要的,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给家族挣荣光挣脸面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儿子!” 第16章 探病 沈怀知仿佛不胜酒力,伸手撑住旁边的方桌,神情似哭似笑:“从小到大,别人前后屋追赶嬉戏的时候我在念书,别人出游踏青的时候我在念书,别人结朋识友的时候我依然关在家里念书,我成了一个只会念书的傻子!听的最多的,便是沈家只有我一个公子,日后得如何指望我……可是父亲母亲,你们一心想着我入仕,却从来不知,我一直不喜官场上的虚与委蛇,也不喜那文绉绉的大道理,于读书的天分更是不高!走到今天,我实在是厌倦的很了!” 他看着甚是伤怀,声音几度哽咽,顿了片刻,继续道:“今日秋闱散场,我知此次应试是毁了的,但一想到此次若是不成,还得继续潜心准备下回,我只觉万念俱灰!这以后的日子,我再不想似这般过下去!不想再这样过下一个三年!……我甚是迷惘,竟不知除了念书,我到底能做何事,能去何处,能与谁倾诉!” 他喘了几声粗气,站直了身子,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扶着门框,背对着沈立元与谢氏,黯然道:“父亲,母亲,儿子不孝,求你们今后莫要再逼我……” 说罢,便趔趔趄趄地往外走去,由贴身小厮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立元听了儿子这一番话,气得胡髭都在微微发抖,指着沈怀知离去的身影,颤着手指,对着谢氏道:“你听听,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要反了天的好儿子!在外寻花问柳不说,还满嘴离经叛道之言,什么叫只会念书的傻子?这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什么叫他是给家族争脸面的棋子?难道他不姓沈吗?有了出息,难道他脸上无光吗?孽障啊孽障!简直愚不可及!” 他脸涨的通红,眼睛铜铃似的瞪着谢氏,把八仙桌拍的砰砰作响,显然被沈怀知气得不轻。 谢氏心里也是惊骇之极,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怀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现下六神无主,张了张嘴,连为沈怀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动静闹得不可谓不大,满堂仆妇无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气都不敢喘重了,生怕一个不慎自己会受到迁怒。 现下,天已隐隐现出鱼肚白,外头也响起了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五更天了。 云岚院里一片兵荒马乱,蒹葭院里,晚棠这一夜睡的却很踏实。青栀睡在外间,被那边的动静吵醒了会,转念想起姑娘夜里的吩咐,便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 与斛律昌约定的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这三日里,云岚院那边又闹了几次狠的,连老夫人都惊动了。但沈怀知这次似吃了秤砣般铁了心,无论怎么打骂,不认错也不低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拒不见人,谢氏已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心下焦急得很。阖府上下的仆妇小厮无一不惊,甚至有人私下偷偷地传,说公子这是撞鬼了,被抽了魂魄,说什么的都有。 青栀却很是惊讶,没想到姑娘那晚的直觉都成真了,句句叮嘱竟都是先见之明,当下对姑娘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但凡遇到有下人在偷偷谈论这些的,她无不绕着走。只要不惹到姑娘身上来,无论云岚院那边怎么作妖她都不关心。 今日,青栀依了晚棠的嘱咐,特意寻了个买针线的由头,出府去斛律昌那边看看。晚棠虽然信得过阿娘的医术,但毕竟这是第一次用来救人,她心里也有些微紧张,不知五毒经上留下的药方到底管不管用。 一大早,辰时刚过,青栀便出了门,到西市后,先去义宁坊随意买了些针线,这才转去了隔壁的延通坊。 约莫一炷香功夫,便来到了上次斛律昌贩马的街道。青栀张望一番,发现他已不在之前的摊位上,心下诧异,随即加快了脚步,往上次去过的那个小院而去。 不过一会儿,他们落脚的一进小院便在眼前。 她敲了敲门,少顷,里头传来斛律昌防备的问询声:“谁?” 青栀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是我,沈三姑娘的婢女,青栀。” 里头半晌没声音。 她正疑惑着,当即便想了起来,上次她们来的匆忙,姑娘似乎并未介绍自己的来历,是以现下她说出沈三姑娘,估计斛律昌并不知这是谁。 青栀正准备再敲敲门,手刚抬起,院门便被打开了一条小缝,见斛律昌透过细细门缝,正谨慎打量着外头。 待看清门外来人,斛律昌立即一改防备的脸色,转而大喜,哗的一下赶紧把门打开,笑着道:“原来是姑娘来了!刚未认出姑娘的声音,是斛律怠慢了,姑娘快请进来说话!”随即侧过身子,让出路来,客客气气地请青栀进来。 青栀见他态度如此恭而有礼,便知姑娘留下的药方应是起作用了,心下也松了口气,笑着道了句“不妨事”,抬脚进了院子。 斛律昌见青栀一人进来,不禁往她身后张望了几眼,发现后头并无其他人,忍不住疑惑道:“那位留下药方的恩人姑娘……” 青栀笑了笑,打断了他:“我家姑娘姓沈,在家中行三,今日被别的事绊住了,是以特意派我过来看看,阿真嫂子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好些了!”斛律昌忙不迭地笑着回答,回身把院门关上,一脸欢喜道,“多亏了沈姑娘留下的药方,阿真服了几天药,指甲上的青黑便褪去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我正愁着不知如何联络你们,姑娘就来了,可不是巧!” 斛律昌人高马大,笑起来也颇有草原汉子的爽朗,几步便跨过了院子,边走边朝里笑道:“阿真,你瞧瞧是谁来看咱们了!” 青栀笑着走进屋,甫一进房便看见阿真坐在梳妆台边,面色红润了不少,看着已不复前几日病怏怏的模样,一见青栀,便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恩人姑娘!” 说罢便要对着她行大礼。 第17章 制饵 青栀忙上前几步,托住阿真准备下拜的身子,扶她起来,笑着道:“阿真嫂子切莫如此,叫我青栀便是,我家姑娘今日不便出府,但惦记着今日是与二位约定的三日之期,是以让我代她来看看,我观阿真嫂子这气色,应是好些了?” 阿真紧紧握住青栀的手,眼中泛着泪光,无不感激地道:“托二位姑娘的福,我好多了,姑娘你看,短短三日,我这指甲上的青紫已淡去了不少,昌哥说后颈处的淤青也浅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我这身体是一日比一日轻快,今日更是能下地走动,”阿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给青栀看,殷殷真挚道,“这几月来,我身上的毒症一直不得解,也连累昌哥过的辛苦……本以为自己是药石无医,只能被这毒熬到油尽灯枯,幸而遇见了姑娘这般的大善人,不吝施救,妙手回春,让我能重新恢复康健,阿真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请姑娘受奴家一拜!” 说着便撩起裙摆,对着青栀跪拜了下去。 青栀哪会受她如此大礼,见状,连忙扶起,道:“阿真嫂子快快请起,要谢也是谢我家姑娘,她若是知道嫂子身体好了,也必然十分高兴,我临出门前姑娘一直嘱咐我,说这解毒的药需服满十天方可,阿真嫂子既已有好转,务必要坚持用药,切莫掉以轻心。” 阿真连忙应是,擦过眼泪,笑着请青栀上座,赧然说着家里只有一点儿陈年旧茶,请她不要嫌弃,说罢便准备去沏茶。 青栀忙推辞,道自己还有别的事儿,不能耽搁太久,转而看向斛律昌,顿了一顿,道:“斛律大哥,阿真嫂子既好些了,那我家姑娘和你的约定……” 斛律昌之前一直在一旁看着她们二人叙话,见青栀转头问向自己,似是担心他背信弃义,立马退步躬身行一大礼,正色道:“姑娘放心,我斛律昌言出必行,吾妻既有好转,日后斛律昌全凭沈姑娘差遣,只要我能做得到的,绝无二话!” 青栀听罢,心下呼出一口气,笑着道:“那便好,斛律大哥的诚意,我必会一句不漏地转告给姑娘。不过姑娘也说了,现下时机尚未成熟,等有合适的机会时,再请斛律大哥入府帮忙。这段时日斛律大哥安心照顾嫂子便是。” 斛律昌满口答应。 青栀不敢在外耽搁太久,见事已办成,便向他二人辞行。 斛律昌与阿真知青栀另有要事,也不敢多留,便送了她至门口,直道请她放心,请沈姑娘放心,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寻他们。 青栀笑着应好,请他二位留步,自己便依了原来的路,在午时前赶回了沈府。 …… 回到蒹葭院,晚棠一见青栀,便急急地上前问道:“如何?” 青栀见四下无人,也不卖关子,眉开眼笑地道:“恭喜姑娘,药方管用,成了!”说罢便把今日斛律昌和阿真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了一遍。 晚棠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斛律昌擅马,又是青海骢培育人的后代,有他在自己身边相助,救下宋珩的把握便又多了一成。 不管最终能不能派上用场,今日这结果总归是好的。 经此一事,晚棠也发现,阿娘留下的五毒经可谓是珍本宝典,看着平平无奇,却连京城名医也诊不出的毒症都有记载。于是暗暗想着,自己需得再多看几遍,直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才行。 她又笑着问了几句今日外出的见闻,看了看青栀今日在义宁坊买的针线,便让青栀拿绒布过来,心里琢磨着就着这些针线,绣个什么花样最好。 青栀转身拿了几种不同色样的绒布,递给晚棠,却很是不解,忍不住问:“姑娘要绒布做甚?” 晚棠笑了笑,挑了片朱樱色金丝绒布,一边捡着合适的针线,一边道:“做抹额,当然是绒布最好。” 青栀讶然:“是做给老夫人的?……可是我听说,最近颐华院那边,因为公子的事,也很是烦忧,虽不似夫人那般茶饭不思,但也总是不快,咱们这会儿往那边凑,会不会惹了老夫人的嫌?” 晚棠一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更何况……我给老夫人送去的,是让她老人家再次看到希望的解药。她会喜欢的。” 青栀听得一头雾水,没弄明白姑娘说的是何意,但姑娘已转身忙着去找绣绷,便也没再多问。姑娘近来愈发有自己的想法,她虽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但却也很是欣慰。在这人人漠然的沈府里,姑娘没有倚仗,若是自己不为自己出头,就没人会替她们出头,最终只会任人宰割。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收回这些七七八八的思绪,笑着上前,和晚棠一起找着合适的绣绷起来。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明天便是秋闱放榜的日子了。 这几日,晚棠在蒹葭院里,不是看书,便是绣花,能不出院子便不出院子,即便是去前院用膳,也是沉默寡言,用完膳马上回来。外头那些争吵谩骂也好,流言蜚语也好,晚棠一概装作不知。 按照之前的计划,今日,她必须去老夫人那儿一趟,继续下一剂猛药。 青栀之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她也有她的应对之法。 她知道沈老夫人信佛,每日早膳后都有念经打坐的习惯,是以她想着,得挑个老夫人不便见她的时间过去,让红袖代她转呈孝心,这样既能避免正面和老夫人打上交道,又能让老夫人在焦头烂额时想起自己,进而联想到自己的用处。 现下已是辰时三刻。 晚棠拿着这几天绣好的朱樱色鹤纹绒抹额,轻轻扫了如上次般的桃花妆,便往颐华院那边而去,不过半刻钟功夫,便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远远地看见红袖正在和洒扫小厮正在吩咐着什么。 晚棠加快脚步,跨进院门,左右打量了两眼,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便知自己这时辰应是挑对了。甫一进来,红袖就注意到了她,随即打发走洒扫小厮,笑着迎上前,打趣道:“难怪今儿一早上便听见喜鹊在树上喳喳地叫着,原是三姑娘会过来,这鸟儿是在提前给我报信儿呢!” 第18章 上钩 晚棠知红袖向来聪慧,惯会说话,便也应景地抿嘴一笑,状作羞赧道:“红袖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来孝敬孝敬祖母,哪儿当得上喜鹊儿来报喜。” 红袖听罢,笑了一笑,道:“能见到三姑娘这般水灵的人儿,可不是喜事?不过,现下可是不巧,老夫人这会儿正在小佛堂里念经,一般不许人打扰,礼佛的时间也没个定数,三姑娘找老夫人可是有事?” 晚棠面露一副很是遗憾的模样,想了片刻,道:“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我见现下已入秋,早晚寒气愈发的重,便给祖母绣了条抹额,说不定这天一冷起来便能用得上。现下祖母既在礼佛,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等祖母出来,劳烦红袖姐姐代我转交给她老人家。” 说罢便从青栀手中拿过抹额,双手递给红袖,羞涩地道:“料子也是挑了的,只是我的针线不好,万望祖母莫要嫌弃。” 红袖接过抹额,见布料触手生温,鹤纹雍容雅致,针脚细密平整,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忙笑着道:“三姑娘有心了,前几日老夫人还在念着,去年惯用的那条抹额有些发线了,让我今年再做两条新的,这不,三姑娘可就帮了我的忙了,老夫人见到了定然会喜欢的。” 晚棠听罢双眼亮晶晶的,粲然一笑,直道能用上便好,再次谢过红袖,带着青栀便回了蒹葭院。 一整个晌午,沈老夫人都没从小佛堂出来。 近来大孙儿闹脾气,整个沈府都乌烟瘴气的,是以老太太近来礼佛愈加虔心,念经的时间也更久,往往都要在小佛堂待到午膳时分。 今日也是如此。 午时一刻,饭菜已备好上桌,红袖没法子,只得进了小佛堂,在她耳边轻轻提醒该用午膳了,老夫人这才起身出了小佛堂。 搀着老夫人回到正屋,红袖正给她揉着腿脚,活络筋骨,冷不防听老夫人开口问道:“早些时候,我听见你在院子里说话,是谁过来了?” 红袖正给她捶着腿,闻言抬了抬头,笑着道:“是三姑娘过来了。” 沈老夫人“唔”了一声,双眼轻阖着,随意道:“听着倒像是她的声音。” “三姑娘心细,说是现下早晚寒凉,变天就是一转眼的事儿,是以给老夫人绣了条抹额,”红袖正好忙活完,起身去把晚棠送来的抹额拿了来,呈给老夫人看,“说是怕扰了老夫人礼佛,留下东西便走了。说起来,三姑娘的长相真是没得说,今日她又描了桃花妆,那水灵的……说不准,咱们三姑娘比虞侧妃当年出落得还要好呢。” 沈老夫人听到抹额二字,终于睁开眸子,觑了几眼红袖手中的东西,伸手接过来捏了捏,轻轻颔首,说了句有心,便放在了一旁,准备由红袖服侍着用午膳。 红袖站在一旁正拿着碗勺,余光瞟见老夫人不知怎的突然坐直了身子,似是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什么,猝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语气沉急地问,“红袖,你刚刚说什么?” 沈老夫人出身大族,通身气度不输男子,现下突然这般神色肃然地盯着她问话,倒让红袖一阵紧张,脑子里飞快想着自己刚刚好似并未说错话,强自镇定道:“我,我说三姑娘来送了抹额……她放下东西便回了,不过今日的桃花妆衬得她十分水灵……” 红袖见老夫人低着头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内心不禁有些忐忑,手指捏着衣角,局促不安地问:“老夫人,是红袖刚刚哪里说的不对吗?” 老夫人不言,只抬了抬手,示意红袖不要再说话,半晌,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抬起了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般,眉目舒展,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她转头,见红袖仍面色惶惶地看着自己,便笑了一下,安抚道:“你没有说错话,相反,你说的很好,正所谓旁观者清,你无心的一句话,倒让我茅塞顿开,脑子清明了不少。” “红袖,你说三丫头长得好,指不定比阿芷长得还好,我便仔细想了想,比了比。平心而论,三丫头虽尚未及笄,但在容貌上,确实不输阿芷,甚至比阿芷还更胜一筹。既如此,那咱们这三丫头,会不会比阿芷更有贵人命?” “老夫人的意思是……” “没错。我在想着,这京城里勋贵公子不在少数,说不定,三丫头命好,能让沈府像虞府那般,乘势而上。” 老夫人望着窗外,目光精明。 “去,把谢氏给我叫过来。” 红袖从怔愣中回过神,领命而去。 …… 谢氏过来的时候内心很是忐忑。 自己这婆母,出身簪缨世家,凡事要求颇高,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能感觉得到自己并未入她的眼,这半辈子做的唯一让婆母满意的事,估计就是生下了怀哥儿。 可是现在怀哥儿又闹成这样……这会儿突然叫自己过去,多半是训话,斥责自己没把怀哥儿教好,谢氏想着,不禁有些胆战心惊。 不过一刻钟,谢氏便到了颐华院。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堆起笑容,就着红袖打起的门帘,进了堂屋,小心翼翼地朝榻上的老夫人问道:“娘,你找我?” 沈老夫人正在下人服侍下漱口,显是刚用过午膳。她闻声抬起眼,示意谢氏坐下,接过红袖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嘴,才道:“怀哥儿最近如何?” 谢氏见婆母问起儿子,心里有些发虚,讷讷道:“这两天还是不肯见人,把自己锁在房里,媳妇今日晌午还去了一趟,只隔着房门和我说了一句不再制举便没声儿了……这孩子,突然犟的跟头牛似的,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说到伤心事上,不由得惹出了谢氏几滴眼泪。趁着拭泪的功夫,她偷偷打量了一眼沈老夫人的脸色,见婆母面色如常,并不见一丝怒容,心里更是吃不准这位老太太的想法了。 沈老夫人闻言,并不做声,只抬头看了红袖一眼。红袖会意,转身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房里便只剩下了婆媳两人。 第19章 点破 谢氏瞧见这阵仗,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正疑惑着,冷不防听沈老夫人开口问道:“怀哥儿如此,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谢氏抬头,没想到沈老夫人会问这个,见婆母神情肃然不似随口发问,顿了片刻,迟疑道:“媳妇以为,怀哥儿如此,应是此次秋闱失利,受了刺激以致郁郁寡欢,心情烦闷,过一阵子当会好些……” 沈老夫人不依不饶:“若他一直如此,你该当如何?” 谢氏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在她看来,怀哥儿当下只是闹一时脾气,等这一阵抵触情绪过去了,自是又会像以前一样,孜孜不倦,潜心苦读。 是以乍一听婆母如此追问,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沈老夫人见谢氏这懵头懵脑的模样,虽知她向来没有远见,但也忍不住再次失望。自己年纪大了,就算再怎么为沈家筹谋,也只有这么些年了,谢氏是沈府的当家主母,日后若是自己不在了,沈家交予她手上,这叫自己如何放心? 沈老夫人喟叹一声,怅然道:“我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该享的福也都享过了,说不得哪天两眼一闭就无知无觉了。但是你们不一样,立元和你还有后半辈子,怀哥儿还有大半辈子,这沈府日后如何,该要早做打算才是。” 谢氏惶恐:“娘千万别这么说,整个沈府都是仰仗娘的福气……” 话都尚未说完,就被沈老夫人挥手打断,她也不耐烦再和谢氏绕圈子,道:“没什么仰仗不仰仗的,想好今后的出路才是正理。我问你,你觉着蒹葭院那丫头的容色如何?” 谢氏一噎,不明白怎么突然说到沈晚棠的相貌上了,随即讪讪道:“三丫头肖母,容色上佳,这张脸就算是放在整个京城里也是顶顶拔尖儿的。” 沈老夫人颔首,一眼不错地盯着谢氏道:“从前在咱们江陵,出了个定阳王府的虞侧妃,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娘以前说过,这虞侧妃还是娘刚嫁过来时的手帕交……” 谢氏望着沈老夫人犀利又意有所指的目光,见婆母半晌不说话,似在等着什么,突然间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睁大眼睛,捂着嘴道:“娘莫非是想……” 沈老夫人见谢氏终于想到了这一层,点了点头,道:“没错。在咱们府里,只有怀哥儿一个公子,是以从前,我一直把怀哥儿视作咱们沈府独一份的指望,想着靠他金榜题名来振兴沈家。但是现在看来,这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事,强求不来。” 她顿了顿,继续道:“怀哥儿若是肯上进,那自然是最好,三丫头这条路子,便是辅助。若怀哥儿一直似如今这般自暴自弃,往后沈家的出路,说不得还在她身上。” 谢氏听罢很是震惊,半天没回过神。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半晌,无人作声。 沈老夫人知谢氏一直介意苏氏,也知谢氏对于三丫头,能想到的都是个人恩怨,在三丫头的亲事上,估摸着也是只想找个寻常人家,把她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未想其他。 片刻后,谢氏才缓过神来,她毕竟不是个傻的,知道沈老夫人这么做是从大局出发考虑,便低着头顺从道:“媳妇明白了。” 沈老夫人慢慢吁出一口气,复道:“你想明白了便好。我记得明年开春后,三丫头便要及笄了。这段时间,京中但凡能参加的诗会宴集,你都带着她去露露脸,认认人,只要守礼不生事,不用太拘着她。” “是,媳妇知晓。” 沈老夫人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叮嘱道:“我记得再过月余便是秋狩,按制,五品以上的官眷都可参加,到时候你把三丫头也带上,秋狩上多是勋贵公子,其中更不乏皇亲贵戚,届时你好好替她掌掌眼。” 谢氏连忙应了。 沈老夫人严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丝淡淡的笑容,望着儿媳妇:“近来怀哥儿闹气,你跟着也辛苦了。我刚刚和你说的事,好好在心里琢磨琢磨。你当知,咱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沈府,为了怀哥儿的以后。” 谢氏哪能不知,虽心里感觉怪怪的,但也不敢表露半分,只笑道:“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二人聊了些府中其他家常,谢氏便以不耽搁沈老夫人午憩为由,行礼告退了。刚退到门口,沈老夫人又喊住了她,道:“我记得上次三丫头过来,穿了件洗脱了色的丁香色褂子,看起来有些旧了。既然打定主意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便要好好拾掇拾掇。再有,秋狩毕竟是骑猎的事儿,这几日找个信靠点的马奴,教教她骑马。别到时让人看了笑话。” 谢氏听罢,脸涨得通红,自己那一点小心思,在沈老夫人面前总是无处遁形,顿感羞惭,低头说了句媳妇明白,便匆匆回了云岚院。 …… 晚棠用过午膳,在廊下闲闲看了会儿书,正准备起身去午憩,就有人来通传,说谢氏寻她过去。 自大哥那晚散考闹腾以后,许是没心思管其他,这阵子,谢氏从未寻过她。这会儿找自己,说不定是自己在老夫人那儿下的猛药起作用了。 晚棠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路不耽搁,跟着递话婆子匆匆来到云岚院,规规矩矩给谢氏问了安,便不再多话,安安静静立在堂下,等着谢氏开口。 谢氏望着堂中面庞艳如桃李,身段轻盈如柳的晚棠,心中五味杂陈。一想到这姑娘日后许是府里的指望,许会成为高高在上的贵人,这心里的感觉便十分怪异。可偏偏怀哥儿不争气,即便心里不舒坦,她也不得不承认沈老夫人说的是对的,为大局计,让沈晚棠走虞芷那般的路子,确实不失为一招好棋。 谢氏收回眼,轻咳了一声,道:“昨日老爷散值归府后,和我说圣上已下旨,定于下月初八在西苑秋狩,五品以上官员可同行,亦可带家眷,雪姐儿已然定亲不便同行,我寻思着带云姐儿和你过去凑凑热闹,你可愿去?” 第20章 心浮 晚棠闻言便知,自己放出的饵让沈老夫人上钩了,面上却不显,只乖巧地应道:“阿棠都听母亲的,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谢氏点了点头:“那便一块儿去吧。咱们来京中也有一阵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去认认那些个夫人小姐,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的,顺便也看看风景,松快松快。” 她转头叮嘱刘嬷嬷午后让宝庆坊的裁缝过来一趟,给三姑娘做几套衣裳,复而望向晚棠,问道:“三丫头可会骑马?” 晚棠摇了摇头。 谢氏想了片刻,对刘嬷嬷继续吩咐道:“云姐儿虽会骑马,但也不精,是个半吊子,这几日你在西市那边好好留意一番,找两个稳重些的马奴,教她们两个一点骑射功夫,别到时候在秋狩上惹了别人笑话。” 刘嬷嬷忙应是。 晚棠听了,心下微动,自己正愁不知如何才能让斛律昌正大光明的为自己所用,这不机会就来了?她连忙上前几步,笑着道:“母亲,说到马奴,阿棠知有一信靠之人,不知可否?” 谢氏虽讶异,但也未阻拦,道:“何人?你讲来听听。” 晚棠面不改色,信口胡诌道:“前些日子,青栀去西市买了些针线,有一妇人的货物物美价廉,青栀因常去,一来二去便和这妇人熟了起来,那日青栀正在摊位前选着颜色,突然路边有一惊马朝她们疯了般奔踏过来,二人都吓傻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壮汉冲出来,似是会马语,三两下便制住了疯马,过后才知,这壮汉是卖针线妇人的相公,乃西域吐谷浑人,马术甚好,在这京城做点零活儿苦力为生。是以母亲刚刚说到马奴,阿棠便想起了此人,他既是吐谷浑人,驭马骑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为人也甚是稳重厚道,这才斗胆向母亲举荐。” 谢氏听罢,也颇为意动。 此次秋狩,沈老夫人只为沈家前途做想,一心把三丫头推出去露脸,可谁曾想过她的云姐儿也快及笄了? 她作为母亲,也想云姐儿嫁个好人家,此次秋狩,不失为一个相看的好机会。众所周知,吐谷浑是马背上的邦族,听说稚儿从蹒跚学步起便要学习骑马,族人个个擅骑射,若是能得吐谷浑人的点拨,云姐儿在秋狩上大放异彩,令人瞩目,那便是最好的了。 谢氏打定主意,随即允了晚棠的建议,让青栀引那壮汉到府里管家处过过眼,若是靠得住,便收入府中做个马奴,最紧要的是把两位姑娘教好,秋狩的差事不能给办砸了。 晚棠连忙应是,回到蒹葭院,让青栀赶忙去和斛律昌以及阿真对好说辞,万莫说漏嘴了。 …… 借接下来的月余,一切进行的都颇为顺当。 斛律昌顺利入了沈府,每日教她和沈慕云骑马射箭。沈慕云心性不定,去秋狩只为看看宋珩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了几天后便犯懒推脱,谢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倒是晚棠,学的很是认真,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扎马步,射箭的准头也越来越好,月余过后,驭马已很是娴熟,斛律昌直笑言,三姑娘猎个兔子已不在话下。 晚棠听罢往往是一笑置之,她可不想猎什么兔子,她只想保住宋珩的性命。 一转眼,明日便要出发去西苑了。 以前离秋狩还远着地时候不觉得如何,现下真正临秋狩只剩一日,晚棠心下莫名惴惴,无端生出些许紧张来。能不能救下宋珩,全看明日如何了。 午膳过后,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叹了口气,索性披衣坐起,靠在雕花倚檐上,想着把阿娘留下的医书再翻看几遍,平一平浮躁心气。 但是看着看着,她的神思不知不觉便飘远了,一会儿想着上辈子那些浑浑噩噩的往事,一会儿想着新生后步步为营算计着走的每一步,一会儿猜测着明日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脑中光怪陆离,乱得很。 青栀进屋,看到的便是晚棠怔忡地望着虚空中某一处出神的样子,连书掉到地上了都不自知,心下讶异,便走近了在她面前轻轻挥了挥手,喊了句姑娘,把晚棠吓了一大跳。 青栀不禁有些担忧:“姑娘这是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晚棠笑了一笑,应道:“我无事,只是在想明天的秋狩罢了。” 青栀了然,以为自家姑娘因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游乐,加之又有隐隐相看的意思在里头,是以心里有些紧张,便笑着安慰道:“姑娘莫想太多,以姑娘的相貌行止,明日定会成为郎君们关注的焦点,过不了几天,说不准咱们府里的门槛都要踩烂呢!” 一边说还一边捂嘴偷笑,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晚棠看着有些好笑,这丫头的脑袋瓜里,总想着这些。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当我是仙女下凡呢?哪有这么夸张。不说这些了,你叫上斛律大哥,准备准备,和我出去一趟。” 青栀欢快地应了一声,随即一路小跑着出门去传话。 晚棠看着又是摇头一笑。 既然睡不着,也沉不下心来看书或是做其他,那便去玄通寺静静心吧。上次便是在玄通寺,自己机缘巧合得了扭转命运的思路,是以她总觉得玄通寺于她而言是个福地,明日福祸难料,趁现下无事,去求菩萨保佑也是好的,图个心安。 晚棠换了身衣裳,差人去和谢氏知会了一声,便上了马车,往玄通寺辙辙而去。 近来,她很是讶异地发现,谢氏对她各方面都宽松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立规矩,衣裳饰物也添置了一些,只要能按时回府,禀明去向,出府已不是难事。她想着,许是沈老夫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后对谢氏说了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对她来说是个好事。 车轮滚滚向前,斛律昌在外赶着马车,青栀陪着晚棠坐在车内。 第21章 长命 青栀以为自家姑娘去玄通寺是忧心亲事,想求菩萨保佑得个好姻缘,是以一路上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近日听来的八卦消息,诸如哪家郎君会去参加秋狩,哪家郎君品性如何之类。 晚棠撩起车帘,透过缝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青栀讲着,不一会儿,马车停下,斛律昌在外说着,玄通寺到了。 青栀先跳下了马车,扶着晚棠下来站定。环顾左右,晚棠发现,和上次比起来,此刻的玄通寺香客寥寥,许是到了下午的缘故,现下的玄通寺看起来不似皇家寺庙,更像是座世外灵刹。 晚棠扭头吩咐斛律昌在外等着,自己带着青栀进了山门,入了寺庙,绕过碑亭,来到大雄宝殿,虔诚拈香拜佛,跪在蒲团上,祈求菩萨保佑自己能顺利救下宋珩的性命,希望他此后无病无灾,自己不用再陷入前世的噩梦。 约莫默念拜祷了半刻钟,晚棠感到心神慢慢沉静了下来,遂磕头起身,把自己闲时抄好的经书交予殿内法师,施礼后便带着青栀离去。 青栀这是第一次来玄通寺,是以很是好奇,一路上看个不停,快到山门处时,她忽地扯了扯晚棠的衣袖,兴奋地指着斜前方道:“姑娘快看!是圆满树!” 晚棠闻声望去,只见青栀指着的是临近山门的一颗老槐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树枝如伞盖般遮住了小半个院子,枝桠间红绸曼曼,丝缂绦绦,一阵风吹过,根根红绸底部系着的小木牌错落相撞,发出清脆的梆梆声,煞是好听。 “刚刚姑娘在礼佛时,院内的知客僧和我说,山门处有棵百年古树,名唤圆满树,来往香客都把自己的愿望写在小木牌上,挂于树间,愿望便能得以实现,听说很是灵验呢!姑娘,要不我们也试试吧?” 晚棠收回目光,望着青栀期待的双眼,不忍拂了她的意,便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青栀立马笑开,让晚棠等在树下,自己连忙去找僧人要了两块木牌以及笔墨来。 树下有石桌并石凳,石桌上墨迹点点,想来是许多人在此写下过心愿的缘故。青栀拿着木牌,想也未想,提笔便写,写完了便准备往树上抛,在树下来回仰头看着,琢磨要怎么才能抛的更高。 晚棠看着眼前的木牌,不知如何下笔,迟疑了片刻,终是提笔,默默写下了当下最大的心愿。 宋珩无病无灾,此生长命百岁。 轻轻吹干墨迹,晚棠用力一抛,红绸一下便缠到了一处枝桠之上,小木牌晃晃悠悠,承载着她的心愿,成了圆满树的一部分。 望着叮叮当当的心愿牌,晚棠嘴角微扬,唤了青栀一声,时辰已是不早,该回府了。青玉的心愿牌也已抛到树上,很是心满意足,见姑娘已朝前走了几步,忙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快步跟上晚棠,二人继续往山门处而去。 出了山门,晚棠一眼便看见斛律昌正赶了马车过来,因而停步在山门前等着。 山门处,台阶两旁各立了一头数丈高的石狮,左雄右雌,雄狮脚下踩着一绣球,威风凛凛,母狮两爪间卧着一憨态可掬的幼狮,栩栩如生。相传这一对石狮乃太祖开山定朝时所赐,寓意昌隆顺遂,是以来寺中祭拜的香客们都喜摸摸御赐之物以沾沾福气,渐渐民间便有了“摸摸石狮背,好活一辈辈”的说法,是以现下两头石狮的其他部位或多或少长了些青苔,但背部却是光滑发亮。 晚棠看着石狮被摸的发白的背脊,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去摸一摸求个吉利,突然,冷不防见高大的石狮后绕出两个人影,一主一仆,走在前头的那个身着玄色圆领袍,墨发一丝不苟的束于冠中,待看清他的面容,晚棠不禁呼吸一窒—— 居然是宋珩! 她毫无准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这段时间为之筹谋已久的主角,瞬间呆愣住了,不过幸好本就是站在原地等马车,宋珩也未往这边多看,是以应无人发现她的失态。 宋珩逐渐走近,几步跨上台阶,姿态从容,迈步生风。 晚棠望着他心无旁骛地前行,恨不得立马喊下他,告诉他有人要谋他的命,请他务必谨慎小心,最好日后再也不要骑马了。可是她不能,她和宋珩只有上次破解棋局的一面之缘,指不定宋珩都已经不记得她了,这么做只会被人当作疯子。她只能看着宋珩越走越近,直到从她面前经过,与她相隔了不过半臂的距离。 可是,她总觉得,许是菩萨听到了她的祈求,冥冥之中在相助于她,让她在秋狩前在此撞见了宋珩,即便不能正面出声提醒,但若是不做点什么,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忽地,她眼风瞟过石狮后,发现宋珩的青海骢正栓在山门边,安静地甩着尾巴。她心下蓦然一动。 “宋将军请留步!” 晚棠骤然转身,出声喊下宋珩,把身旁青栀都吓了一跳。 宋珩本已行至山门处,闻言停步,转头望去,原是刚刚石狮旁的那位小娘子。之前他便注意到,这位小娘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同,虽直直盯着自己,但不似其他小娘子看到自己那般兴奋和倾慕,她似乎很是惊讶,不可置信,隐隐间还带着欲言又止的复杂。他虽敏锐,但不爱多管闲事,是以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而且,他也已认出,这位小娘子便是上次在行一院子里破了自己棋局的姑娘。不过,也仅仅是认出而已,自己与她非亲非故,无需多言多行。 “何事?” 出于礼节,他不得不停步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 见宋珩被自己喊住脚步,站于台阶上,神情冷淡,晚棠猜测他许是不记得自己了,不由微窘,手心也有些发汗,定了一定,才道:“冒昧叨扰将军,敢问将军,石狮后这马儿,可是将军的?斗胆猜测,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青海骢?” 第22章 善恩 宋珩听罢,心下微微讶异,面上却是不显,这闺阁小娘子,知道的却是不少。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淡淡回道:“正是。” 晚棠见宋珩面色如水,漠然望着自己等待下文,不由嗓子有些发紧。这宋珩果真如传言中那般清冷疏离,惜字如金。 她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直直望过去,强撑着胡诌道:“早便听闻宋将军有匹绝世宝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瞒将军,小女子有一家奴,是自小便伺候在身边的,情分如兄如长,此家奴乃吐谷浑人,多年前因祸背井离乡来到大魏,进了我府中,曾多次与我说起祖上培育出的千里宝马青海骢,说是想念的紧,小女子见他思乡情切,实是不忍,今日又甚幸得见这传说中的绝世名马,不知将军可否让我这家奴近前看看这马,以缓思乡之情?” 晚棠说完,背心都薄薄渗出了汗。 这宋珩不难怪是被称为“玉面阎罗”,一张脸虽生的如玉如璧,但盯着人看时,目光淡漠中带着审视,气势凛然慑人,在此种威压下还得说谎,实在是难上加难,是以她回望着宋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宋珩望了望不远处正赶马车过来的车夫,身形高大,耳戴金环,确是一副吐谷浑人的长相与打扮,转头复见眼前拦住自己的小娘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屏息等着自己回复,一脸期待的模样。 “好。” 他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说罢看了身旁圆脸随从一眼,便转身入了山门,一句多话也无。 那圆脸随从看起来倒是善气迎人,颇好说话的样子,会意后道了句是,便笑眯眯地转头伸手,朝晚棠说了句请便,随侍在侧。 晚棠得了宋珩肯定的答复,喜出望外,忙敛衽一礼,眉眼弯弯,对着宋珩的背影笑道:“多谢宋将军善恩!” 说罢,侧头给青栀使了个眼色。青栀会意,忙跑去了斛律昌那边,和斛律昌大致说了说刚刚这边的情况,嘱咐他切莫说漏嘴了。 斛律昌也不傻,沈三姑娘自见第一面开始就问他青海骢,肯定是有所图。是以他忙装作一副思乡情切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面露渴望与急切,看向圆脸侍从,圆脸侍从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才靠近,摸了摸青海骢,看着马儿“吁吁”道了几句马语,与青海骢亲密交流。 晚棠一直在旁微笑看着,直到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斛律昌才守礼退到她身后。 她笑着对圆脸侍从施了一礼,道了句有劳,这才带着青栀与斛律昌往马车处走去。 上了马车,晚棠才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她压下心中疑思,硬是等到马车走了好几里地,远到玄通寺都看不见了,这才放下了心,急急坐到车前,朝斛律昌问道:“斛律大哥,刚刚让你近距离看的这匹青海骢,你觉得它是否有何异样?” 斛律昌虽奇怪沈三姑娘为何总执着于青海骢,但也不多问,只老实答道:“我刚刚仔细看过了,这匹青海骢眼神清明,毛发光亮,四肢端正,马蹄有力,确实是一匹绝世好马!” 晚棠见斛律昌口中只有连连赞扬,不禁有些焦急,忍不住追问道:“真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它会不会突然发疯?斛律大哥你再好好想想?” 斛律昌见晚棠如此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发疯?他皱着脸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刚刚验马的细节,认为这马确实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性子也温和,便对着晚棠摇了摇头,道:“青海骢并非烈马,一般不会突然发疯,且它口味挑剔刁钻,吃的草料一般有专人调配,吃食稍有不同便拒食,是以想要下毒使其疯癫也比较困难,在我们吐谷浑,青海骢也叫瑟尔谷郎,就是十分聪明的意思。” 听完斛律昌的解释,晚棠不禁有些气馁。 本以为今日因缘际会,能近距离观察这马,是老天都在帮忙,说不定借此能窥探出一点前世宋珩坠马而亡的真相,但是现下连斛律昌都没能看出什么不妥,那是不是意味着宋珩出事,不是马的问题? 晚棠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斛律昌见晚棠如此在意这匹青海骢,忽而想起了这马的一个特性,便又开口道:“姑娘,刚刚看的这匹马虽然没什么怪异或是不对劲的地方,但青海骢这个马种却有一个很不一样的特性,姑娘要不要听听?” 晚棠一下便被提起了心神,忙道:“当然!斛律大哥快说来听听!” 斛律昌道:“青海骢这马,之所以被称为瑟尔谷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它通音律,对声乐十分敏感。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青海骢是作为乐马培育出来的,后来才发现它能日行千里,脚力惊人。若是经过特殊的音律训练,青海骢能够通过不同的韵律做出不同的反应和动作,这马儿,聪明的很!” 晚棠心下一动,青海骢的这个特性,会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利用,加害宋珩?她越想越有可能,是以连忙追问:“斛律大哥,你是否会这些指挥青海骢的音律?若是青海骢已然受了音律控制,你能不能让它立马停下来?” 斛律昌自豪一笑,道:“这自然没问题。说起来,青海骢由我曾祖一手培育出来,音律也是他老人家始创,我自然会这些。再者,我斛律一族世代驯马,通马语,就算没有音律,让马儿听我指挥也不算难事。” 见他如此笃定,晚棠稍稍放下了心。明日有他在旁襄助,若是宋珩的坐骑真出了什么问题,应该也能应对。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回到马车内,阖眼靠在车壁上,脑中不断推演着明日自己的计划,设想着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形,盘算着是否还有遗漏。 眼下,自己已尽全力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明日到底如何,只能交给老天了。 第23章 见过 到了初八这日,天不亮沈府就忙活起来了。 今次是沈家入京后,头回参加这样的活动,沈立元很是看重,好几天前就让谢氏开始准备着,且秋狩一去便是好几日,需带上的一应用度也不少,是以刚过五更,谢氏便起身了,服侍沈立元去宫中,再次清点随行物什,指挥着仆妇小厮把东西装点上马车归置好,等着时辰一到便可出发。 按制,帝驾先行,臣随其后。 一大早,殿前司便派出大批侍卫,于圣驾出行前清场,帝王所经街道,无不寂寂。 辰时一刻,晨曦轻洒,日出金光反射在宫墙琉璃瓦上,宫门沉沉开启,皇帝大驾卤簿有序而出,执旗,仪仗,带刀侍卫气势赫赫,护皇帝玉辂于中,后跟宫眷芳驾,公卿百官及大批护卫骑马随侍在尾。 皇帝车驾逦迤数里,出了城门后,礼部便按着之前的安排,派人知会各家官眷接续出行。 轮到沈府时,已是辰时三刻。 谢氏携了沈慕云及晚棠,坐在头辆马车里,带着后头装了仆妇和行李的三辆马车,逐渐行到主道上,汇入了官眷的车马队伍中,出了城西的德胜门,往西苑辚辚而去。 沈慕云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色窄袖胡服,一路上很是兴奋,时不时的撩开车帘看看外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谢氏今日起得早,自上了马车便闭目养神,并不搭理她,沈慕云说的没趣,便也消停了些,只望着车队外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一脸好奇地嘟囔道:“也不知这里头哪个是宋珩?” 晚棠坐于沈慕云对面,本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听闻宋珩二字,瞬间像被针刺了一般,条件反射的抬起眼。 宋珩?若是没听错,自己这四妹,刚刚说的是宋珩?怎突然之间提起他? 沈慕云自言自语了一句后便放下了车帘,转过头,却见晚棠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似是不解,便笑着道:“三姐姐为何如此看着我?镇国公府的宣威将军宋珩听说过没?传闻是貌比潘安,神清骨秀,我实在好奇的紧,所以这次秋狩央了阿娘把我带上,就是想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三姐姐也没见过他吧?” 说罢笑眯眯地看着晚棠。 晚棠觑了一眼谢氏,见她仍闭目未动,迟疑了片刻,只得道:“……曾有幸见过一回。” 沈慕云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平时似鹌鹑一般的三姐居然见过鼎鼎大名的宋珩,顿时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声音也抬高了些,道:“三姐姐竟然见过宋将军?何时见的?在哪儿见的?我怎不知?” “前次陪母亲去玄通寺上香时,恰好宋将军也在寺中,是以远远瞧见了一眼。” 晚棠抿了抿唇,如实说道。 沈慕云听罢,顿时后悔上次没跟着阿娘去礼佛,但转眼便来了精神,身体不自觉凑近了些,双眼发亮:“那你说说,宋将军的相貌如何?是否真如传闻中丰神俊朗,品貌非凡?” 老实说,宋珩的相貌,仅用丰神俊朗来形容,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晚棠默默想着。 她见沈慕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双目灼灼,十足十的好奇,便斟酌着道:“宋将军的确是……仪表堂堂。” 沈慕云听完心里更似猫抓一般了,连一向谨慎小心的三姐姐都作出如此品评,这宋珩到底是如何一副神仙模样? 她看了看对面低头垂目的晚棠,随即灵机一动,脑袋瓜里便有了个好主意,自己不是正愁找不到哪个是宋珩?三姐姐曾见过他,知道他长何模样,让她引自己看看不就行了? “三姐姐,等到了西苑,我就跟着你,你寻到了宋珩便指给我看看!”沈慕云双眼放光,一把抓住晚棠的手臂,咧着嘴道。 晚棠一愣。 跟着她?虽说有了沈慕云这个理由,自己便有了个幌子可以正大光明去寻宋珩,但是自己要做的事毕竟容不得一点闪失,沈慕云咋咋呼呼的,万一坏了事就不好了,还是得想个办法甩开她。 正想开口婉拒,这时谢氏似是受不了这一路上的聒噪,睁开眼,皱着眉道:“四丫头,你给我安静些。” 沈慕云立马松开晚棠,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坐好。她知道,母亲一唤她四丫头,就说明她确实是不高兴了。 “这次秋狩,虽说是带你们出来游乐结交一番,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贵人众多,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这不比在江陵。是以等会到了西苑,你们二人切莫胡闹,可明白?” “明白。”二人低着头,同声说道。 谢氏看着老老实实应话的二人,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砰砰直跳,慌得很,似是有事要发生一般。 等谢氏再次闭上眼,沈慕云偷偷抬头,朝晚棠眨了眨眼,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晚棠无奈,这个四妹妹,在江陵时被谢氏宠的胆大不知事,刚刚谢氏的训导应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了。 晚棠垂下了眼,装作没看见,沈慕云见她不搭理自己,便撇了撇嘴,继续挑起车帘眺着外面的风景。 西苑地处城西,距离京城数十里,并不算远,是以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车马队伍前方出现了一片行宫院宇,西苑便到了。 自开朝起,西苑便是大魏的皇家狩猎林苑,合并建有行宫,占地颇广,其中山涌金霞,湖泉相映,内有飞禽走兽不计其数,管理也极其严格,无令不得擅入围猎,每年只等皇帝御驾亲临,行一年一度之盛事。 当今圣上好游乐,喜热闹,是以每年狩猎都未落下,或是春狩,或是秋狩。今年春天恰逢大旱,皇帝与一干官员宵衣旰食,焦忧劳顿,无心行乐,是以春狩未能成行,改而秋狩。此时恰逢秋闱文科制举刚过,如今正是武科制举的时候,是以皇帝一时起了兴致,择了日子,下令将武举的比试改到西苑,如此既可游猎,又可瞧瞧后生们的飒爽英姿。 第24章 枇杷 好几日前,宫中侍卫军便已提前开始入驻西苑了,殿前司各路指挥使各自领着手下,按之前部署把猎场校场巡了好几遍,预备迎接圣驾,确保帝行安全无虞。 按着礼部的安排,秋狩共五日,今日先在行宫落脚,歇息一晚,养足精神后,明日才开始为期三日的围猎,最后一日返程。 沈立元官位低,是以住处安排在帝驾外围,下了马车后,行宫内侍引着谢氏一行来到一个名为“扶风苑”的小院子前,这便是这几日落脚的住处了。院内一主屋两厢房,沈家住下刚刚好,谢氏笑着给了赏钱,道了句有劳,内侍立马笑开了花,前前后后帮着安置,忙道这几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喊他。 沈慕云不耐这些你来我往,之前在来的路上便左顾右盼的,现下见谢氏忙着归整行李,便兴冲冲地拉着晚棠四处转悠。 扶风苑虽和皇帝隔得远,但建在行宫的隐月湖旁,湖面开阔,微风习习,湖边傍有两三亭榭,风景甚好。 二人漫步远眺,正准备去湖边的水榭看看风景,没走几步,便听见沈慕云手指着前方,惊喜地呼喊:“三姐姐,快看!这里有颗枇杷树!” 晚棠闻言抬头,果然见不远处,在青白鹅卵石铺就的步道旁,有棵约三丈高的枇杷树,树叶狭长,叶面皱皱毛毛的,确是枇杷树无疑。而最令人意外的是,现下已入秋,这枇杷树里,竟然还结了不少金灿金灿的枇杷果。按理说枇杷早该过季了才是,这西苑许是更为寒冷,是以果期推迟了。 沈慕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很是兴奋,连忙满地找着石头,一边找一边说着要打几个枇杷下来尝尝,看这西苑宝地种出来的枇杷会不会更甜。 晚棠看着很是头疼,忙上前劝止,在这皇家林苑里打枇杷,她总觉得不稳妥。 谢氏有句话还是说的对,现下不比在江陵,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在江陵时,沈家是大户,即使出了什么事沈立元还可以兜着,但这里是京城,万一有个什么岔子,以沈立元的官职根本兜不住,也担待不起。更何况,他们沈家还是初来京城,可以说是毫无根基。 万一被喝止出去,撵出了秋狩,影响她救宋珩,那可就糟了。 晚棠见沈慕云已然寻到了一块大石,一边掂量了下一边笑着说趁手,心更是提起了,忙上前抓住沈慕云的手,道:“四妹妹,你忘了母亲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吗?这枇杷我们还是别打了,万一被人瞧见追究,岂不惹事?你若是想吃枇杷,让母亲差人去买便是了……” “哎呀,三姐姐你怕什么,我只是打几个枇杷而已,又没偷没抢,有何好追究的?再说了,来这秋狩本就是玩乐,我又不是馋这枇杷,就是图个玩乐!” 说罢甩开晚棠的手,瞄准空档,一个用力,便把手中的大石扔了出去。 “哐啷”一声,大石落地,不一会儿,草地上传来轻轻“咕咚”的一声,枇杷砸下来了。 晚棠汗颜,瞧这熟练的手法,看样子这种事以前在江陵也没少干。 沈慕云见枇杷掉下来了,乐的直拍手,跑过去捡起枇杷塞进晚棠手里,微微抬起下巴,挑着眉笑道:“三姐姐,怎么样?”语气隐隐带着炫耀。 晚棠望着手里的枇杷,暗暗叹了口气,四妹这如脱缰野马的性子,只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沈慕云似是受到了鼓舞,再次跑到枇杷树边,看中了挂在最高处的那颗金黄果子,眯着眼对准位置,比划再三,最终使出全身力气,把手中的大石投掷了出去。 不过这一回,沈慕云便没那么好运了,枇杷没砸中,大石反而越过了枇杷树,砸向了树的另一边。 “哎呀!” 与大石落地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惊吓的娇呼。 晚棠和沈慕云看过去,发现水榭另一边的深坳处,不知何时走出了几位华服姑娘,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位,穿着宫装,梳着繁复的发髻,满脸愠色,正捏着帕子望了过来,怫然斥道:“是谁不要命了?敢砸本公主!” 听得对方自称公主,二人对望一眼,便知这是闯祸了。晚棠心里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慕云连忙跑过去,见自己抛出的大石落在离这位公主尚有一丈远的步道上,心里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砸到人,应只是让这位公主受惊了,一阵后怕,忙上前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一时贪玩,想砸几颗枇杷,没想到准头不好,让公主受惊了!公主大人有大量,切莫与我计较,望公主恕罪!” 噗哧。 不远处矮灌木丛旁,无意经过此处听得这话的年轻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准头不好?这姑娘也够直白的。 不过那几个姑娘们正剑拔弩张,并未注意灌木丛这边的动静,是以无人发现这一声轻笑。 公主听了沈慕云的解释,哼了一声,并不领情。 她身旁一位身穿湖蓝色襦裙的长脸女子瞧了一眼公主的脸色,立马站了出来,扬着下巴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如此不知礼数?见了九公主也不行礼?” 此时晚棠也正快步赶了过来,恰好听见这话,才知沈慕云惹到的是声名在外的九公主,连忙拉着她行万福礼:“九公主恕罪,家父乃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我姐妹二人先前因瞧见了一颗枇杷树,临时起意想试试能否摘下枇杷果,并不知晓公主在此,行为鲁莽无状,无意惊扰了公主芳驾,着实惶恐,还望公主海涵!” 说罢低着头,继续维持着行礼姿势,态度恭敬有礼。 刚刚晚棠行至面前时,九公主眼风瞟到了一点她的面容,怔愣了一瞬,是以并不叫起,只看着晚棠道:“你,抬起头来。” 晚棠闻言,顺从地抬起脸,看了一眼九公主,便又知礼地低下头去。 九公主顿时心生不喜。 第25章 帝女 这姑娘,生的也太好看了些。 如此勾人的狐媚子脸,若是被宋郎看见,会不会被迷了心去?……自己得想个办法,把这个过于出挑的姑娘给撵出西苑,万莫让宋郎瞧见了。眼下,便是个好机会。 九公主这般想着,半晌未作声。她不发话,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晚棠腿脚已有些发酸,维持行礼的姿势这么久,仍未听见九公主叫起,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发现九公主正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皱着眉,面色并不算好看。 晚棠垂下眼,有些诧异。 九公主怎如此看着自己?刚刚分明是沈慕云差点砸到她,自己过来圆场,九公主这眼神,活似她拿石头砸了人一般。晚棠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刚刚说的话,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妥,也不知是哪里惹到她了,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真是位活祖宗。 其实细说起来,晚棠和面前这位九公主,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渊源。 九公主生母乃圣眷隆重的兰贵妃,出生时带有金霞破云的吉兆,长得又和圣上颇为相似,圣上老来得女,是以这位九公主,顺理成章成了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一路娇宠着长大,可谓是要星星不会给月亮,矜贵无人可越。 上辈子,西雍攻到桐丘时,朝野皆惊,群臣联名上表,请求改用怀柔政策,建议送适龄公主前去和亲,以消战事。当时,皇帝只有九公主一人恰在婚嫁年龄且待字闺中,这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九公主得知这消息后,成天寻死觅活,哭闹不休,皇帝许是真心疼爱这女儿,故而心软了,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公卿女儿身上来。 可以说,上辈子,晚棠是阴差阳错地为这位九公主顶包了。 是以晚棠总觉得,沾染上这位骄矜的九公主,准没好事。现下沈慕云不小心惹到了她,晚棠无辜受连累,当下她只想赶紧做小伏低,让九公主揭过这一篇,快快离去。 “区区从四品人家的女儿,难怪和乡野村妇一般。” 九公主盯着晚棠看了一阵,来回瞟了瞟二人,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你……”沈慕云上前一步,似是不服气,晚棠瞧见连忙制止,示意她忍忍,这种时候,可别再添乱了。 九公主正是没处发作,见沈慕云一副要反驳的样子,轻哂了一声,抬着下巴道:“怎么?砸了本公主,你还有理了?” 晚棠连忙道:“九公主明鉴,舍妹顽皮不懂事,让公主受惊了,回家后我定会禀明父母,对她严加约束,但万幸石头并未砸到公主玉体,请公主宽宏大量,饶过舍妹这一回!” “你倒是伶牙俐齿。”九公主轻蔑地睨了一眼晚棠,漫不经心道,“若真砸中了本公主,哪还有你们现在说话的份?这石头虽还隔着一丈远,但惊扰了本公主游逛隐月湖,我说砸了,便是砸了。” 沈慕云实在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这还有没有道理了……” 九公主冷笑一声:“道理?在这里,我就是道理!” “来人!” 侍女应声而来,九公主昂着头吩咐:“此二女莽撞冒失,行为无状,言语不恭,与秋狩和乐之气不合,现将这二人逐出秋狩,即刻出西苑,归家自省!” 晚棠和沈慕云顿时抬起头,均是惊骇无比。 这才刚来西苑不到一个时辰,若被如此遣回去了,还带了这样一个难听的名头,岂不是让她二人从此在京城抬不起头来? 沈慕云又惊又怕,嘴巴微张,看着九公主说不出话来,她都不敢想,若是被谢氏知道自己结交不成,反而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回去了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己,心顿时凉了半截。 晚棠更是如坠冰窖。 自己从新生后便费尽心思,步步算计,想尽一切办法要救下宋珩,现在好不容易来了秋狩,明日便正式围猎了,一切猜测与悉心准备只待明日付诸实际,眼下却因沈慕云无意间开罪了九公主,她连带着要被逐离西苑,难道自己这段时间的筹谋只能是一场空? 她不敢想。 晚棠脑子飞快转着,绞尽脑汁想着还能如何挽回,怎样才能让九公主收回成命?她要留在这里,秋狩还没开始,她一定要留在这里! 正焦急间,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哟,小九,怎如此大动干戈的?” 伴随着一阵如沐春风的轻笑,身后传来一位年轻男子的说话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灌木丛后走出来两人,走在前头的那位穿着一身月白色镶金线广袖凉衫,手里拿着一把远山秋色折骨扇,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挑起,笑眯眯地摇着扇子走近。走在后头的那位身穿一身玄色窄袖暗纹圆领袍,腰系玉带,鼻若悬胆,目如朗星,这眉眼如画的郎君,不是宋珩是谁? 九公主一行姑娘及侍女呼啦啦的行礼问安,原这折扇公子是九公主的胞兄,当朝六皇子薛珣。 晚棠看清身后来人,不禁一愣。 宋珩?他怎的来了? 薛珣笑着走到九公主与沈慕云之间,收起折扇,用扇子抬了抬沈慕云的小臂,示意二人起身,笑着觑了一眼沈慕云,转头朝九公主道:“美人如花堪怜惜,小九让这花儿行这么久的礼,可不厚道。” 沈慕云蹲的腿脚都要麻了,现下终于可以起身,心里一阵感激,不禁朝这位替自己解了围的六皇子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呆了。 眼前的郎君笑容温柔和煦,一双桃花眼魅惑勾人,沈慕云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耳尖立马便红了。 九公主看清来人,气焰邃消,顿时从一只趾高气昂的孔雀变成了一只温顺乖巧的金丝雀,羞红了双颊,眼睛止不住地往后面的玄色身影瞟,娇滴滴地道:“六皇兄,宋将军……” 晚棠一瞧,瞬间明白了,这九公主,喜欢宋珩。 第26章 转圜 反观宋珩,却是目不斜视,走在薛珣后面,见了九公主,规规矩矩行礼。 薛珣笑着朝九公主道:“小九,我刚刚和霁初无意经过此处,前前后后都瞧了个明白。这朵沈家小娇花虽顽皮了些,但却也是天真烂漫,率直纯真,所幸未伤到人,就莫要追究了,训斥几句解解气便是,现下秋狩都尚未开始,你就这么把人赶走了,这小娇花岂不要哭成泪人儿?” 说罢又笑得跟狐狸似的看了沈慕云一眼,惹的沈慕云双脸立马浮起红晕,甚是娇羞的低下了头。 薛珣又轻笑了一声,转头朝后随意问好友:“霁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宋珩这才抬起眼,微微颔首,淡淡道:“九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既全了秋狩之乐,也不让朝臣寒心,宽以待人,是为美谈。” 九公主见宋珩一双寒星般的黑眸望向自己,忍不住羞红了双脸,又听得他让自己宽容大度,不禁心下戚戚,刚刚自己心高气傲的样子是不是全都被宋郎瞧了去?宋郎会不会觉得自己咄咄逼人蛮不讲理? 她咬了咬唇,心下不安,抬眼看了看宋珩,见他说完便垂下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多看那长得狐媚子似的沈氏女,便轻咳了声,顺着宋珩的话道:“既然如此,本公主便看在六皇兄和宋将军的份上,不与你二人计较了,你们走吧,日后切不能如此莽撞!” 九公主语气变得温和了不少,说罢朝沈慕云和晚棠挥了挥手。 晚棠二人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立马退步转身,行礼道:“多谢九公主宽赦!多谢六皇子,宋将军美言!” 说罢,忙不迭往后挪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生怕多留一刻九公主又改了主意。 在行至宋珩身旁,恰恰要擦身而过时,晚棠悄悄抬起眼,对着宋珩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她知道,九公主蛮横骄矜,惹了她的人,往往都没好果子吃,刚刚她瞧得明白,六皇子虽开口说和了,但九公主的眼神,一直在宋珩身上转悠,是以他这个九公主心上人的一句劝善,才是今日她二人得饶的关键。 宋珩似是看懂了她的嘴型,微微点了点头,以此回应,随即跟上薛珣,径直离去。 九公主定定望着宋珩远去的挺拔背影,目露不舍,竟似是痴了。 …… 回到扶风苑,晚棠和沈慕云都还心有余悸。 二人怀揣着不同心事,跨进了院子,一言不发,准备各自回厢房歇息歇息,好压压惊。 此时谢氏正好领着几个仆妇收拾完了一应行李物品,刚送走行宫内侍,转头就见二人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走了进来,不禁喊住她们,疑惑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兴高采烈的,巴不得飞出院子去撒欢?出什么事了?” 二人对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随即垂下了头,无人应声。 谢氏更是奇怪了。 看这样子,这二人应是在院子外头遇到了什么事。 她强压住内心不好的预感,指了指晚棠,道:“三丫头,你来说。” 晚棠看了看沈慕云,又看了眼谢氏,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只得上前一步,尽量简单从轻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谢氏听完,差点背过气去,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慕云,惊怒交加:“好你个四丫头,为娘之前对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你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早就说了这里不比江陵,可以由着你乱来,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随便抓个人都是皇亲国戚,显贵权臣!你倒好,一惹就惹了个最金贵的,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说罢脸色狰狞,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刘嬷嬷在一旁给谢氏顺着气,劝着谢氏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一边朝沈慕云使着眼色让她赶紧来认错。 沈慕云被骂的垮了脸,心知自己差点酿成大祸,低头盯着脚尖,嘟囔着道:“阿娘别生气了,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九公主也是恁的强词夺理,我分明没有砸到她,也道过歉了……” “你还嘴硬!” 谢氏喘着粗气,瞪着沈慕云,拔高声音呵斥道:“今天受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还口出狂言不知悔改!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这不知又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我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糊涂东西!” 沈慕云自知失言,忙捂住嘴巴,委屈巴巴地听着谢氏训斥。 “人家是公主,是金枝玉叶,今天若不是你运气好,有六皇子和宋将军出面解围,就算是你父亲来了,也兜不住你惹下的祸!若是今日就这么被赶出了秋狩,你让我们沈家往后的脸面往哪儿搁?今日你和九公主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得罪了她,也不想想,日后你要如何在京城这圈子里立足?” 谢氏一口气对着沈慕云叱责了这许多,脸都气红了,似是不愿看到这冥顽不灵无法无天的冤家,平了平心气,冷着脸道:“我平日许是太纵着你,今日你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秋狩还要好几日,继续放你在这我实在是不放心,待会刘嬷嬷带上你和三丫头,先行回府吧,你给我回府里好好反省悔过一番,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府,在家里好好呆着,总好过在这里继续惹祸!” “阿娘!” 沈慕云一听便急了,好不容易九公主不赶自己走了,现下阿娘却要遣自己回,这秋狩尚未真正开始,出来这一趟什么都没玩乐成不说,她自知自己与六皇子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现下若是回了,往后再要见到他就难了。 晚棠心里更是暗自叫苦。沈慕云闯的祸,谢氏却要把自己也一道送回去,这可不是平白无故遭殃?现下她还有十分重要的正事未做,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了。 她上前一步,斟酌着开口:“母亲息怒,阿棠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27章 言谢 谢氏瞥了一眼晚棠,这三丫头,向来比四丫头懂事知轻重,遂压下心中烦躁,不耐地道:“有话就讲。” 晚棠抿了抿嘴,道:“母亲请想,此事已然发生,就算九公主身后的那帮姑娘们以讹传讹,想败坏四妹妹的名声,但是事实永远胜于雄辩,四妹妹为人如何,想必母亲比我更清楚,虽顽皮了些,但本性良善,纯真烂漫,相信来参加秋狩的夫人小姐们也是一接触便知,谣言也会不攻自破。公主金口玉言,已然饶过了四妹妹,若我们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府,岂不是坐实了‘行为无状言语不恭’的罪名?秋狩上的人便会信了她们所说的,母亲就算反驳也是无理无据,四妹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罢,悄悄觑了一眼谢氏的脸色,见她微微皱着眉,似在沉思,应是听进去了。 沈慕云在一旁不停地附和,连连点头,她从不知,向来缄默少言的三姐姐能有这样一番见地,这么能说会道,要是换了她就说不出来。 谢氏听后,不得不承认,晚棠说的很有道理。若就这么回了,云姐儿反而会成为被动的一方。她抬头看了一眼晚棠,几分打量,几分审视,似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神色复杂。 三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其实让她很是意外。自己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居然还没有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看得明白,总感觉这不声不响的三丫头,不知何时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往日倒是小瞧她了。 刘嬷嬷站在一旁,看出了谢氏的动摇和犹豫,沈慕云是她一手带大的,若是就这么被送回去,也很是心疼,是以上前一步,和谢氏咬着耳朵:“夫人,三姑娘说的在理,四姑娘来这秋狩本就存了几分相看的意思,若就这么回去了,于日后说亲不利。再说了,三姑娘若就这般归府,也违了老夫人的意思,她老人家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挑刺……” 经这么一提醒,谢氏再次瞟了袅娜娉婷立于院中的晚棠一眼。她刚刚倒是被气昏了头了,差点忘了,老夫人还指望着这小姑娘去钓个金龟婿,给沈家挣前程,确实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谢氏轻咳了声,看了二人一眼,道:“罢了,三丫头说的也不是没理,你们就暂且留在这,若再有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情发生,我决不轻饶!四丫头,你可听明白了?” 沈慕云头点的似小鸡啄米一般,庆幸之至,连连应道:“是是,阿娘教训的是,绝对没有下次,我一定好好反省,多谢阿娘宽恕!” 说罢朝谢氏行了一礼,转身拉着晚棠进了厢房。 扶风苑内有一东一西两间厢房,沈慕云与晚棠一人一间,是以现下她很是不解,之前两人也并未亲密到时时不分的程度,沈慕云进自己厢房干什么? 入了屋,沈慕云拉着晚棠坐到玫瑰椅上,目光诚恳,郑重其事道:“三姐姐,今日我要好好谢谢你……之前你的劝告我没听进去,差点酿成大祸,后来阿娘要送我回府,三姐姐仗义执言,今日三姐姐之恩,慕云记下了,我欠你个人情!” 神情义薄云天,豪气万丈。 晚棠见了忍不住一笑,仗义执言?那倒没有,她仅仅是不想一起被送走罢了。小姑娘家家的,说出的话却是江湖气十足,真是平时话本子看多了。 她摇了摇头,微笑着朝着沈慕云道:“四妹妹言重了,在这秋狩上,你我本是一体,出言提醒也是应该,母亲责怪之事,我也只是道出了事实,谈不上什么恩,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慕云闻言,越发觉得自己这三姐姐明理大气,通达识度,遂笑着伸手握住晚棠的手,道:“幸好今日有三姐姐在,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如何悲惨呢。三姐姐,你说明日去了围场,我们会不会再次碰上九公主她们?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这公主实在是……” 刚想继续说,忽然想起之前谢氏的教训,便止住了嘴,只看着晚棠眨了眨眼。 晚棠明白沈慕云的意思,看她担忧,便宽慰道:“要是在围场上远远的看见了,绕道走避开就是,若实在避不开,规规矩矩行礼问安,不惹事,想来她也不能如何。” 沈慕云觉得有理,冲她点了点头。 不过,说到明日,晚棠有自己的计划和必行之事,这才是她来秋狩的正事。想起沈慕云之前在马车上说要跟着自己去看宋珩,晚棠思忖了片刻,状似无意地对沈慕云道:“不过,说起来,四妹妹之前心心念念想看的宋将军,你今日倒是已经见到了。” 沈慕云闻言讶然,道:“已经见过了?在何处?” 晚棠笑道:“今日跟在六皇子身后,身穿玄色衣裳,九公主称他为宋将军的那一位,便是宋珩。” “原来他就是宋珩啊……” 沈慕云恍然大悟。当时自己以为要被逐出秋狩,担心得很,加之后来又被六皇子的风姿夺去了心神,是以并未联想到九公主口中的宋将军便是宋珩。 晚棠观沈慕云神色平静,面露悟彻,并无过多的激动兴奋之色,和早上提到宋珩时的那副好奇模样判若两人,这反应,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看样子,她对宋珩的好奇已然消减下去,明日当不会再跟着自己嚷嚷着要去看宋珩了,自己也方便行事。 沈慕云仰着头回忆一番,随即啧啧几声,感慨道:“这宋珩,确实生的好看不假,但就是冷了些,看着跟个冰块儿似的……” “不像六皇子,风流倜傥,温柔有礼,今日一见,我觉得还是六皇子的风度最是折人心神……三姐姐,你觉得呢?” 一说到六皇子,沈慕云的眼神立马变得似含了春水一般,脉脉柔情,蕴羞带怯,面泛桃花,活脱脱一副谈及心上人的模样。 晚棠瞧着,沈慕云这是……倾心薛珣了? 第28章 惊梦 那谢氏日后可有的头疼了。 晚棠胡乱想了几句,见沈慕云还望着自己,便笑着道:“我觉得都挺好,都是芝兰玉树的郎君。” 见沈慕云还想继续说什么,她连忙止住话头:“你我今日本就车劳马顿,后又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四妹妹赶紧回房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狩猎,当好好养足精神为宜。” 经了今日这一场变故,沈慕云确实觉得疲惫之至,便笑着道:“三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歇着。反正不管怎么说,今日多谢三姐姐,日后若有我帮得着的地方,三姐姐你尽管开口!” 晚棠笑着应了,再次催着她回自己厢房,沈慕云这才离去。 好不容易把自己这四妹妹送走,晚棠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走到架子床边,软软倒在青栀刚铺好的被褥里,乏的连手指都不想动。 今日的一波三折,差点断送了她这段时间的所有筹谋,现在想想都是一阵后怕。 沈慕云性子直率莽撞,做事欠缺考虑,等到明日,需想办法把她支的远远的才是。 许是耗了太多心神,晚棠想着想着,眼皮慢慢变重,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青栀走近,暗叹了口气。刚刚谢氏训斥的动静大,她在厢房里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姑娘不容易,差点就被爱惹是生非的四姑娘给无辜连累了,幸好姑娘反应够快,这才能峰回路转。 她轻手轻脚地给晚棠披上了一方薄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晚棠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像一缕魂魄。 眼前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四周静悄悄的,也不见人。 这是在哪里?她不是刚回了扶风苑的厢房吗? 正疑惑间,忽然,白雾慢慢散开,前方景象逐渐变的清晰,入眼可见的是郁郁山林,其中有不少郎君在赶马搭弓,瞄准猎物放出手中利箭,少年们的喧笑交谈之声也由远及近,清楚可闻。 晚棠往下一看,蓦地发现,她居然漂浮在半空中! “啊!” 她吓得捂脸惊叫,以为自己会跌落地上,半晌后身体却并无痛感传来,从指缝里慢慢睁开眼睛往外看,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往下坠,仍稳稳漂在虚空之中。 难道,这是在做梦? 晚棠放下双手,转动几圈,飞到那些骑马郎君面前挥了挥手,却发现无人能看见她,郎君们都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扬鞭而过。 这下确定了,果真是在梦中。 她环顾四周,远远地,能瞧见今日刚来的行宫轮廓,在猎场外若隐若现。 一看见行宫,晚棠一个激灵,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现下是在西苑的围场里?狩猎已经开始了吗?宋珩呢?他在哪? 晚棠心下着急,一路驱念赶的飞快,生怕晚了一息便错过了救宋珩,情急之下,反倒忘了她这是在梦中。 她在整个围场里梭巡了好几圈,都未发现宋珩的身影,正焦急时,突然听见身边策马经过的两位小姑娘在说着宋将军,连忙飞过去,凝神一听,果然她们正谈论着宋珩,说是他身手利落,箭法颇准,刚在红松林附近猎了一头白狐。 红松林!晚棠听了,立马往红松林赶过去,果然在离红松林不远的一片小山坡下,隔着老远,看到了宋珩的身影。此时他形单影只,身旁无人,直直的坐姿马上,一动不动。 见宋珩现下是独自一人,晚棠的心不禁高高提起,正准备靠近时,突然,她远远的瞧见,宋珩不知为何从马上倒了下来,跌落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最要命的是,宋珩的坐骑,那匹斛律昌近距离看过的青海骢,突然之间似发了疯般扭动起来,兴奋地刨了刨后蹄,电光火石之间,马身忽的直立,两只前蹄在虚空中扒拉几下,直直的朝草地上的宋珩踩去—— “不要!!” 晚棠大叫一声,从床榻上惊坐而起,那些令人惊骇的景象蓦地消散不见,入眼的是架子床上豆绿色的帷幔,她重重喘着粗气,扭头一看,发现自己仍在扶风苑的厢房内,这才明白,刚刚自己是做噩梦了。 “姑娘!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青栀听见晚棠惊恐的尖叫,连忙推门进屋,来到床边,见晚棠呼吸不稳的模样,很是担忧,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晚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仍在狂跳不止,梦中最后一个景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嘶哑着声音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青栀连忙给晚棠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道:“已是未时一刻了。” “我睡了这么久?” 说罢轻啜了几口,将杯子递还给青栀,闭着眼倚倒在床檐上,很是虚脱。 “是呢,中途有内侍来送了午膳,我进来喊了喊,姑娘未醒,我见你睡得沉,也不忍再打扰,是以自作主张把午膳留在桌子上了,姑娘饿了吧,要不要用一点?我去找小厨房热一热。” “好。”晚棠随意点了点头,她现下确实有些饿了。 青栀给晚棠掖了掖被角,随即把桌上的饭菜装进食盒里,提着出门了。 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晚棠免不了又想起了梦中最后那个场景。虽是在梦中,但一情一景仿佛都跟真实发生的没有区别。 这会不会就是前世宋珩死前的最后一幕? 闭上眼回忆,她记得宋珩当时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背对着自己,直挺挺地从马背上跌下来,毫无知觉的模样,从身后看,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可惜当时自己来迟了,隔得也远,没能看到更多的细节,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倒下,刚好只看到了宋珩将要丧命马蹄之下。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古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只是自己思虑过度,是以胡乱梦到了? 晚棠揉着眉心,脑子里乱糟糟的,正想再躺会儿,这时青栀回来了,说饭菜已热好,笑着喊晚棠来用膳。 晚棠应了一声,掀被下床,拉了青栀一起吃,一边吃脑子里还一边盘算着明天的秋狩,不放心地问:“青栀,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带上了吧?” 第29章 巧合 “带上了,在箱子里呢。”青栀很是不解,秋狩护卫众多,安全应是无虞,不知姑娘为何突然如此执着于那东西,出发前姑娘也反复检查了很多遍,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晚棠垂了垂眼,顿了片刻,才道:“……我之前做了个梦,梦见秋狩上发生了一些险事,虽不知真假,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是以准备了这个,算是防范于未然吧,图个心安。” 青栀点了点头,并未多想,也没追问,仅当姑娘是心中害怕而已,直到后来很多年后,她再次回忆起这场秋狩,才觉万分庆幸,亏得姑娘提前有所准备,没想到这东西,竟发挥了大用处。 …… 翌日,天空万里无云,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行宫内侍早早地便架起了帝后帷帐,绸幛高撑,丝毯铺陈,内里瓜果案几一应俱全,在帝后高台两边,亦搭建了好些稍矮的看台,同样摆上了各色珍馐美食,供后宫嫔妃及女眷们遮阴休憩,观品狩猎者们的飒勇英姿。 日头渐渐升起,围场里旌旗猎猎,随行的公卿及家眷们陆陆续续来到了看台附近,儿郎们个个穿着利落,跃跃欲试,姑娘们也是鲜红绿柳,笑靥如花,观之一片生机盎然之态。 晚棠也在其中。 今日一早,谢氏天未亮便把二人喊起来,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们换衣梳妆,盘发点红,毕竟来京后是头回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仪容不可有一丝岔子,折腾了近个把时辰,直到谢氏看着挑不出一点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了她二人出了扶风苑,往围场而去。 这看台虽是临时建起,但搭的颇大,相熟的夫人小姐们正三五成群,围在一块儿热络地说着话,沈家进京不久,许多人都不认得谢氏,是以谢氏带着二人走过,大多都是好奇地张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谢氏心里也很是无所适从,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努力堆起得体的笑容,携着晚棠和沈慕云,在人群里四处徘徊顾视,盼望能找着一两个熟悉的面孔,解一解现下的尴尬。 正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去找个夫人搭话,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雪青色浣花锦长褙子的圆润贵妇,身后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闺秀,似是看出了谢氏的不适,笑着朝她们这边开口道:“这位夫人瞧着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 谢氏似有些受宠若惊,忙行了一礼,笑着回道:“妾身夫君乃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前月才从江陵调入京城,不知夫人是?” “原来是沈夫人,难怪从未见过。”贵妇笑了一笑,道:“家夫乃忠武将军阮禄,也是前几日才奉诏回京的,我刚刚正想着,这打打杀杀的狩猎也是好几年没来过了,觉得乏味的很,恰好见着夫人面善,这才冒昧前来打扰了几句。夫人不觉我唐突吧?” 谢氏一听,才知原来与自己搭话的夫人是忠武将军家的,顿时有些拘谨,晓得她这么说是给自己脸面,忙殷勤笑道:“阮夫人言重了,能与夫人说上话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唐突?” 她听沈立元提起过,忠武将军是本朝资望甚高的一员大将,自年轻时起便跟着镇国公南征北战,一身战功赫赫,但就是因为脾气执拗火爆,得罪了不少人,连圣上的话都敢顶撞,是以在京中并不受待见,这些年一直在西疆戍边。不过,再不受待见,她也是从三品将军的夫人,现下又主动与自己说话,谢氏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足的精神头来应对,笑容都快咧到耳边了。 “夫人不怪就好。”阮夫人笑着走过来,打算与谢氏同行,朝谢氏身后看了一眼,忍不住赞道:“这两位姑娘是令爱?瞧着娇花儿似的,真真水灵。”说罢转头,喊着身后的姑娘上前来见礼,“这是小女嘉慧,嘉慧,快来见过沈夫人。” 阮夫人身后的姑娘之前一直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远远看着只觉娇俏可人,听见母亲唤她,这才抬起头,走上前来,浅浅笑着朝谢氏与晚棠二人行了个礼。 谢氏这才看清,面前的姑娘皮肤嫩白仿佛吹弹可破,笑起来嘴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杏眼楚楚动人,眸光澄澈,一副温软乖巧的听话模样,但细看眼角隐隐泛着红,似刚刚哭过。 晚棠站在谢氏身边,在看清这姑娘的面容后,瞳孔骤然紧缩,这不是自己昨日梦中说宋珩在红松林的那个女子吗? 她如遭雷击,直直望着那个叫嘉慧的姑娘,心怦怦直跳,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这是不是说明,昨日梦中的一切,并不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而确实是前世曾发生过的场景,是老天冥冥之中在提醒自己? 晚棠垂下眼睛,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背心里缓缓淌下了一丝汗。 谢氏笑着点了点头,装作没看见阮嘉慧的泪意,叫了晚棠二人上前见礼,只捡着好话夸赞道:“阮夫人好福气,生的女儿跟天仙玉人似的,我一见着就喜欢的紧,也不知以后谁家儿郎这么好运,能把嘉慧姑娘娶回家,那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呢!” 听得这话,阮嘉慧的神色几不可察地一僵。 阮夫人知谢氏说的话有夸大奉承的成分在,但世人谁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儿女,加之阮嘉慧的亲事即将敲定,谢氏这一番无心的吉言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的笑容立马多了一分亲近,拉着谢氏的手道:“沈夫人过誉了,你们才进京,许多人都不认得吧?恰好那边有几位夫人是我相熟的,我带你过去引见引见。” 谢氏求之不得,连忙谢过阮夫人,准备一同往贵妇们聚集的那片人群去。 刚走了没几步,帝后看台那边便响起了低沉的仪仗号角声,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原是皇帝和皇后骑着御马过来了,是以所有人都朝着帝后方向跪拜下去,乌泱泱跪下一大片。 第30章 脱身 皇帝现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鬓发虽微霜,但精神却是极好,双目烁烁,不怒自威,穿着明黄龙纹骑装,说了句平身,在马上对着众人勉励了一番,大意是太祖于弓马战火中打下了江山,后人当不忘前人勋劳,应更为勤恳敦本,守好大魏江山才是。 说罢,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御弓,一扯缰绳,往猎场深处奔去,众将士侍卫跟随,一片打马声响起,秋狩就这样开始了。 皇后今日也穿着绣纹精致的正红色窄袖宫装,一直噙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似乎并不打算去狩猎,恭送走皇帝之后,便径直往高台帷帐而去,命妇们立即跟随,不管得不得脸的都往跟前凑,或想圣眷更为隆重,或想在皇后娘娘面前混个脸熟。 晚棠和皇帝相隔甚远,隐在人群里,趁着方才起身的功夫,远远往御驾那片眺望了一下,果然在皇帝身边发现了一袭藏青色的挺拔身影,是宋珩。 不消一会儿,那抹蓝色便疾驰远去成了一个小黑点,逐渐快要看不清,晚棠心不由自主地提起,现下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阮夫人在皇后跟前也算是得脸,肯定是要去打个照面的,她迟疑了下,问谢氏是否愿同去,谢氏喜出望外,想着能在皇后面前露个脸,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云姐儿跟在自己身边,若能给中宫留个印象便是最好了,当即连连应了,喜滋滋地伴着阮夫人,准备一块儿往帝后帷帐处去。 一听要去拜见皇后娘娘,晚棠越发有些急了。 上辈子她莫名其妙的被中宫传唤问话,回来后就安了个“大魏第一美人”的名号,随意封了个县主,送去了求和,是以现在,她对皇后有种下意识的抵触,只想离得远远的,不想她对自己留下任何印象。 眼见谢氏几人已抬步往皇后所在处走去,晚棠随即微弓了身子,按着前几日想好的那般,捂住小腹,不高不低地“啊”了一声,果不其然引来前面几人停步侧目。谢氏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晚棠涨红了脸,很是难为情的模样,轻挪几步,走到谢氏面前,附耳过去羞赧地道:“母亲,我似是来月事了……” 谢氏皱眉,不语,怎就在这时候来了葵水? 晚棠见谢氏面色果然显出不耐,随即上前主动道:“母亲勿忧,我回扶风苑换身衣裳即可,随后就来,母亲带着四妹妹同阮夫人先去,切莫耽误了拜谒皇后娘娘。” 谢氏闻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速去速回,待会来此处寻我们便是。” 晚棠见谢氏同意,心中一喜,知自己可脱身去寻宋珩了。 正准备开口应答,未曾想此时沈慕云却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晚棠的手,关切地道:“三姐姐,你身体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有个人在身边照看着,总好过一个人来去。” 谢氏在旁听了,顿时有些恼。 这四丫头,在搞什么鬼?现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皇后娘娘身边露个脸,平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她这当口居然要陪着三丫头去换衣服? 晚棠面上虽带着微笑,心里却也在叫苦。 今日她安排了青栀有别的事情要做,是以未带其同来围场,沈慕云突然来这么一句,她知道是出于好意,但恰恰是现下最不想要的。 正想着要怎么不着痕迹地留下沈慕云,此时谢氏开口了:“四丫头,你留下,同我一道去拜见皇后娘娘,春桃陪三丫头回去。” 晚棠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依然带着微笑,转头对沈慕云道:“母亲说的是,我只是去换身衣裳,无需陪着,再说行宫就在边上,有春桃姐姐与我一道去便够了。” 说罢拍了拍沈慕云的手,向谢氏及阮夫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往行宫方向走去,生怕晚了几步沈慕云会硬要跟来。 晚棠走得极快,春桃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气喘吁吁地在后面随着,并未注意到晚棠带着她稍稍绕了些路,来到了围场边缘的碉楼附近。 西苑占地甚广,为确保皇帝出行安全,除了围场内精密的巡逻外,还建有好些放哨用的高高碉楼,专门有侍卫在上头观察着狩猎场里的动静。 春桃看到碉楼,便发觉有些不对,现下这路虽然也可以回到行宫,但却不是最近的那一条,她想着许是三姑娘估计是情急之下走错了道儿,这才绕到这里,正想出声提醒,却见晚棠忽的停住了脚步,朝前方挥了挥手:“青栀!” 她顺着晚棠看的方向望过去,见有道身影正在吊楼下徘徊,闻声转过头来,正是三姑娘的贴身婢女青栀。 晚棠看着春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春桃姐姐莫怪,我刚刚急着回扶风苑换衣裳,却不曾想欲速则不达,不知哪条路走错了,转到了这里……我早上吩咐青栀替我去取马,没想到却在这儿碰见了。” 这时青栀已跑到了二人近前,刚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晚棠主动问道:“青栀,我让你取的马儿取到了吗?” 青栀听罢一愣,不知姑娘这是何意,却见晚棠背对着春桃,正不停地朝自己打眼色,她立马会意,连忙道:“正准备去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姑娘。姑娘和春桃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晚棠心中暗赞青栀反应迅速,二人相伴多年果然默契,面上却装作一副羞涩模样,小声道:“我似乎来月事了……母亲便让春桃姐姐陪我回扶风苑换衣裳。” 青栀恍然,她虽记得姑娘的小日子刚过不久,这时候应不会来葵水才对,但却不多嘴,只连忙追问晚棠身子是否有何不适。 晚棠抿着嘴笑了一笑,说自己无事,然后转过头笑着朝春桃道:“春桃姐姐,现下既已撞见了青栀,就不劳烦姐姐再走一道了,让青栀陪我回扶风苑便是,母亲和四妹妹那边怕是也要伺候,少不得人。” 第31章 蹲守 春桃见三姑娘打发自己回去,眼下既已碰见了青栀,自己确实没必要再跟着,略一思索,便笑着道:“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既有青栀在这边伺候着三姑娘,那奴婢就先回夫人那边了,三姑娘请便。” 说罢福了福身,顺着来路往回走,晚棠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直到春桃的身影消失不见,晚棠这才一把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焦急,迫切问道:“青栀,斛律大哥在哪?” 这次秋狩,斛律昌也跟过来了。来西苑之前,晚棠已提前知会过他,此次狩猎他需全程跟着自己,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待命。 青栀连忙回道:“在马厩那边呢,姑娘要寻他?” 晚棠听罢抬脚便往马厩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青栀,你继续留在此处,记得我今早和你说过的话!千万要留意!” 青栀忙点头应好,一叠声地嘱咐她慢点儿跑。不知为何,见姑娘如此焦急反常,青栀总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但是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跑远,摇了摇头,然后打起精神注意着天空中的动静。 …… 马厩中,斛律昌正倚着墙打盹儿。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近,伴随着心急如焚的呼喊声,传进斛律昌耳朵:“斛律大哥,快起来!” 斛律昌正做着美梦,冷不丁听见有人疾声呼喊自己,惊得从梦中弹起,定睛一看,原是沈三姑娘在唤,很是着急的模样,一边解着马儿的缰绳一边喊着让自己跟上。 他从未见沈三姑娘如此着慌过,当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随手抹了一把脸,便也快速解了缰绳上马,跟着晚棠飞奔出去。 晚棠打马在前,脑子里飞速想着,既然那个梦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实,今日宋珩就必定会在红松林附近出事。自己与其大海捞针地去找他,不如就在红松林那边等着,埋伏在附近,来个守株待兔,还可提前观察观察。 这般想定,晚棠随意找了个侍卫问清了红松林的方向,便直奔那边而去。 …… 不消一盏茶功夫,晚棠和斛律昌便到了红松林附近。 让她心惊却又不出所料的是,此处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晚棠举目眺望,发现这里地处西苑边缘,只偶有一两位郎君打马经过,和其他地方成片的打马声和呼朋唤友声比起来,此处确实偏僻得紧,是个使阴招的好地方。 而且,最重要的是,旁边便是密林,好藏匿,便逃脱,在这里下手,显然是精心谋划过的,天时地利皆备。 晚棠慢慢驱着马,垂目沉思着,现下敌暗我明,她这时候闯进来,万不能打草惊蛇,得想办法让对方放松警惕才是。 这般想着,她愈加放慢了马速,手里扬着马鞭,装作一副优哉游哉随意玩耍至此处的娇贵小姐模样,表面上看起来晃晃悠悠,实则暗暗提起心神,留意着四周动静。 她在此处转了几圈,正想装模作样猎点什么,以更加打消暗处那些人的顾虑时,恰好不远处有只灰兔窜过,往红松林深处跑去。 晚棠心道天助我也,随即拿起弓,在鞬橐里抽了把箭,瞄准兔影,故意偏了偏方向,一个使力,把箭射了出去。 果不其然,箭射空了,灰兔躲过一劫,跑进了树丛里。 斛律昌在后头看着,心里有些诧异,按他这一阵对沈三姑娘弓箭功夫的了解来看,这只兔子不算远,应不至于射不到才对。 晚棠见兔子没射到,露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故意扬着声音,面对着红松林那边,似是自言自语道:“哎呀,这只兔子跑太快了!我就不信,今日一个猎物都打不到!” 说完,继续悠悠在这片地方转着,一会儿射射飞过的白鹭,一会儿异想天开地说要捕头鹿,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娇弱的草包美人模样。 斛律昌在身后跟着,有些瞠目结舌。 之前姑娘射不到兔子也就算了,但眼下她的言行举止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矫柔造做的很,看着很是别扭。不过,他想起昨日出发来西苑前,姑娘特意来嘱咐他,一切行事莫要多问,只消听她的吩咐便可,是以他硬生生的压下心中不解,只默默在后头跟着一起转。 正在晚棠又瞎转悠了几圈,心中焦急,觉得快要演不下去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她闻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逐渐往这边奔来,马儿耳朵雪白,郎君面如冠玉,正是宋珩,骑着他的青海骢过来了。 见宋珩此刻全须全尾地出现,晚棠心里小小松了口气。 宋珩打马靠近,并未留意到晚棠,他是跟着一头白狐过来的。 秋狩开始前,兄长说冬日渐近,母亲想要一条狐狸毛大氅,是以今日他目标明确,四处找寻,逡巡了几圈,终于在红松林附近发现了狐狸的踪迹。 猎这些于他来说不算难事,马后已然挂着他刚在红松林发现的那头白狐,现下追的是第二只,再打两只,做条大氅应是足够。 他这般想着,举目四望,不难注意到,不远处晚棠与斛律昌二人正骑着马悠悠转着。 宋珩看清二人后,不由得一怔。 是前几日玄通寺山门处想看青海骢的那位姑娘,和她的吐谷浑家仆。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这位沈姑娘,现下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他,表情十分严肃,似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他并不想过多探究,觉得他们应与他一样,是追赶猎物经过了此处,恰巧碰到了,是以仅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刚刚他追赶的那头白狐,确实是往这边跑过来了,现下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迹。宋珩往红松林深处看去,远处树丛中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那白狐估计是进了这林子里。 略一沉思,正准备策马前去一探究竟,宋珩忽地发现,他的身子,不知为何有些发僵。 第32章 危机 之前打马追赶白狐的时候,他便觉着腿脚有些麻,当时以为是骑马骑久了的缘故,并未过多在意,直到现在,他的腰腹已然开始动弹不得,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自己戎马多年,朝内朝外想要他性命的人多如牛毛,现下身体有异,他知道,怕是无意间中了小人的阴险招数了。 不过,现下他已没心思去揣测对方是谁,到底是何时中的招,脑子里只飞速想着要如何脱困。就这么几息思考的功夫,他的手臂已开始不听使唤,手指僵硬,连缰绳都快握不住了。 忽地,宋珩想起,刚刚那位沈姑娘和她的家仆不是在附近?正想高声呼喊引她二人注意,他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也发不出声音。 宋珩心下蓦然一沉。 他神思尚且清明,但身体已如木头般逐渐僵硬,无法把持平衡,伴随着青海骢的来回走动,一个重心不稳,宋珩便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宋珩!!” 宋珩重重坠地,意识渐渐模糊,十分意外地,他听见了那位沈姑娘心惊胆战地唤自己的名字,似乎被吓得不轻。 晚棠一直暗暗留意着宋珩那边的动静,见他朝自己颔首示意后,便没了任何动静,身体直挺挺的,像梦中那般矗立在马上。她心里突突直跳,总有种不妙的预感,是以忍不住打马靠近,可惜还未等她到他近前,宋珩便似昨日梦里那样,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见宋珩坠马,晚棠确实被吓得不轻,手心里全是汗,用力夹了夹马腹,只嫌马儿太慢,恨不得即刻飞到他面前去看个明白。 难道这辈子,她筹谋良多,还是救不下宋珩? 正忐忑时,红松林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似呜似咽的胡笳声,节奏变化往复,高低音交叠,宋珩的青海骢一听便扭动起来,闻音转过马身,抬起前蹄在空中扒拉几下,眼看着就要往宋珩身体踩下去—— 晚棠一听树林中的乐声响起,便立即联想到之前斛律昌说过的话,这难道就是以韵律控制青海骢? 现下她离宋珩只有数丈,眼见青海骢的前蹄已高高举起,再怎么喊斛律昌控马也已是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晚棠一咬牙,捏紧缰绳,狠狠一甩马鞭,连人带马直直朝着受控的青海骢撞了过去。 “吁——吁吁——” 两马重重相撞,伴随着嘶鸣,青海骢被撞偏了方向,仰倒在数丈之外,晚棠也被这巨大的冲撞之力甩下了马,身体飞出去,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下来。 宋珩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意识即将消散,但心里却很是震惊。 刚刚青海骢对着他抬起前蹄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此处了,没想到千钧一发之时,那位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沈姑娘,竟然驾着马直直冲了过来,用她的马撞开了青海骢,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 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她提马飞起的模样。 “三姑娘!”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斛律昌跟在晚棠身后,根本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见晚棠被撞飞出去,连忙勒马跳下,奔至她身前。 晚棠听见斛律昌叫她,吃痛地睁开双眼,急急转头,看青海骢已被自己撞偏,宋珩还是像刚刚一般倒在原处,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慢慢撑起身子,对着斛律昌勉强笑了一笑,道:“我没事……” 话还尚未说完,红松林里再次响起急促的胡笳声,声声似催,晚棠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提起,面色骤然煞白,眼看着青海骢已摇头晃脑地再次站了起来,身旁斛律昌冷笑一声,昂着头哼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遇上懂这乐法之人,但是用我斛律家的东西害人,得问问我斛律昌同不同意!”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骨笛,放在唇下,深吸一口气,吹奏出一阵尖锐强转的笛音,一边吹一边往青海骢走去。 青海骢之前听得红松林里传来的胡笳声,本已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再次往宋珩的方向走去,但一听见斛律昌的笛声,立马停住了脚步,低着头颅,顺从地跪趴在地上,等到斛律昌走到近前,在雪白的耳朵边马语了几句,它便彻底温驯安静了下来。 晚棠见得此景,无比庆幸自己带斛律昌来了这秋狩,长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摔痛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往宋珩走去。宋珩突然毫无知觉地坠马,晚棠总觉得这非比寻常,她得赶紧去瞧瞧。 就在晚棠以为今日最危急的时刻已然过去之时,突然变故横生,身后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利箭带着锐不可当的力度,直直朝晚棠背心射过来。 “三姑娘快趴下!” 说时迟那时快,晚棠已经快要走到宋珩面前,眼风瞧见不远处斛律昌正目眦欲裂地喊自己趴下,心中便知不妙,立马往地上一躲,刚刚蹲下,利箭便堪堪从自己头顶飞过,斜斜插入了草地中。 晚棠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宋珩不是坠马而亡吗?她以为,今日不会有刺杀这种招数啊! 来不及想更多,晚棠赶紧摸了摸腰间,还好,东西还在,刚刚摔下马并未掉落,她麻利地掏出之前让青栀准备好的烟火弹,一扯引绳,用力抛向空中,不消片刻,伴随“啪”的一声响,天空之中随即炸开几束刺眼的莹亮光焰,十分引人注目。 斛律昌大喜,没想到姑娘居然随身带了求救的信号弹,西苑巡逻侍卫众多,只要有人看到了这烟火,便一定会来查探情况,他们便能顺利脱困。 “斛律大哥,把弓和箭拿上,快来帮忙!” 晚棠力度不够,刚刚那烟火弹抛的不够高,她怕青栀在那边看不见。 斛律昌赶紧跑到晚棠面前,尚未站定,又一阵“咻咻”的破空之声传来,他一把推开晚棠,自己往后一仰,有惊无险,二人再次悬悬躲过一劫。 第33章 求救 晚棠刚刚抛出的烟火弹似乎惹急了红松林里隐匿着的刺客,利箭接二连三地从红松林中射出来,二人左躲右闪,险象环生,晚棠的心提到了嗓子口,急的背心里全是汗。 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敌暗我明,二人迟早会被射成筛子,在闪避的空档里,晚棠趁机往周围看了一圈,恰好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土坡,坡边有巨石横卧,她灵机一动,随即指着那处朝斛律昌大喊:“斛律大哥,拉上宋珩,快躲去那边!” 斛律昌扭头一看,立马会意,拖了宋珩便往土坡跑去,幸好相隔不远,不一会儿,二人便躲在了巨石下,有土坡挡着,他们暂时安全了。 头顶上方,箭簇不停飞过,虽一时无虞,但刺客躲在红松林里,晚棠担心对方来个破釜沉舟,直接杀出来,现下她二人手无寸铁,势单力孤,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宋珩,若真硬碰硬,便完全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想到这里,晚棠赶紧在斛律昌的靫宬里抽出几支箭,把剩余的烟火弹缠绕在箭簇上,递给斛律昌,急急道:“快,斛律大哥你力气大,待会我扯下引绳,你就把这些射到天上去,射的越高越好!” 昨日她便已吩咐青栀,今天不用跟着自己去围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碉楼地势高,晚棠让青栀今日在碉楼附近时刻紧盯天空中的动静,若是看见有烟火弹放出,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侍卫将士引过去。看见烟火弹,便意味着晚棠在狩猎过程中遇到了十分危急的险况,性命攸关。原本她是想着万一有特殊情况,可以引人来救宋珩,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成了自己危在旦夕。 斛律昌听罢,连忙照做,使力把弓拉如满月,将箭羽射入半空中,不消片刻,伴着几声炸响,高空中先后散开几簇莹亮的光火,这下,估计整个西苑都能看到这边的动静了。 …… 碉楼下,青栀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摇着从旁边扯来的野草。 她觉得,姑娘让自己一直在这守着,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怎么说这也是皇家林苑,名义上说是狩猎,实际上就是出游,为确保御驾安全,围场里其实并无凶猛野兽,都是一些圈养的温驯动物,供皇家勋贵玩乐而已,按说不至于会有险急的事儿发生才对。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青栀无意瞧见,东边靠近红松林方向,忽而升起一线刺眼的亮光,随即炸开,四射成火花,火花虽冲的不高,但她看得分明,这正是自己在西市买给姑娘的烟火弹! 姑娘遇到危险了! 青栀睁大眼睛,瞬间站直了身子,丢了野草急忙跑到碉楼下的巡逻侍卫面前,指着红松林方向道:“侍卫大哥,我是通政使司副使沈大人府上的婢子,刚刚那个烟火弹是我家姑娘放的,她遇到危险了!你们赶紧跟我一起去看看!那边肯定出事儿了!” 说罢,转身便往红松林方向跑,走出几步后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来,她回头,不禁又急又恼,跺着脚道:“我没有吓唬你们,那边真出事儿了!难道刚刚那个信号弹你们没看见吗?” 巡逻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他们确实看到了那个烟火弹不假,但是却把不准面前婢子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毕竟上头没来指令,不像是出事了的样子,这说不准仅是勋贵子弟一时兴起的玩乐也不好说。 青栀见这些侍卫一个个都跟呆子木头似的,不禁更加来气了,心里又为姑娘的安危油煎火燎,还未来得及再说几句,刚刚放出烟火弹的地方,又升腾起几朵光焰,接二连三,比方才更高,似急似催。 一见这接连的光焰,青栀更急了,她明白姑娘定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大变故,是以不停地在放烟火弹,借以向她求助。 青栀把心一横,发作道:“我告诉你们,我家姑娘和九公主交情甚笃,情同姐妹,今早她二人便是一起出发去狩猎,现下指不定就是九公主遭难了,我家姑娘才接二连三发出了求救信号,现下你们一个个无动于衷,若是最后耽搁了营救公主,我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就算是你们头儿来了,也是掉脑袋的死罪!” 这一番话,确实让一众侍卫犹豫了。 若面前婢子的话不假,不去便是死罪,去了说不定还可得个营救及时的赏赐,若这婢子只是耍他们好玩,顶多就是空跑一趟而已,头儿怪罪下来,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只能怪这婢子欺瞒无度。 这么一想定,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级稍大一些,像是侍卫长模样的人上前,拱手对青栀道:“刚才多有得罪,姑娘莫怪,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 说罢转身安排,仅留下了放哨的侍卫和另几人留守,其他众人都和青栀一起,往红松林方向赶去。 …… 土坡下,晚棠和斛律昌不断地往远处张望,盼望着援兵快快到来。 那些烟火弹射出后,隐在树林里的刺客许是知道马上会有人过来,为了脱身只能放弃,是以头顶的箭雨慢慢变得稀疏,最终停了下来,周围半晌都没有一丝破空之声。 斛律昌忍不住挪至巨石边沿,小心地探出一点脑袋,往外张望,片刻后,转头欣喜道:“姑娘,外头没人!那些刺客应是看我们放出了烟火弹,被吓跑了!” 晚棠闻言,也探出头看了看,见树林里确实没动静了,这才终于放下了半颗心。不过,她另外的半颗心依旧高悬,宋珩现下还昏迷着,不省人事。好在现下暂时安全了,他们就等着巡逻侍卫过来救援便是,刚刚斛律昌射出的烟火弹那么高,青栀必然看到了,肯定知道是自己在求助。 她让斛律昌继续盯着外面,转身蹲下,伸手摸了摸宋珩的鼻息。 还好,没死。 第34章 放血 晚棠推了推宋珩的身子,道:“宋将军,醒一醒!” 唤了几次,宋珩都没有反应。但让晚棠甚感意外的是,她推他的时候,隔着衣料触摸到了宋珩的身体,手感硬邦邦的,像里面塞的是石头,很是反常。 她想了片刻,低低说了句得罪,伸手解开了宋珩衣领,撩开层层衣物,触摸到他的皮肤,越探神色越是凝重。 这不对……正常人的皮肤应是温软微弹,现在宋珩的身体温度尚在,但触之发僵,即使肌肉再结实,也不应是这样的触感才对。 斛律昌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转头一看,入眼的便是姑娘正皱着眉头,伸手在宋将军的胸口摸来摸去,正一脸肃然地吃着宋将军的豆腐。 他一脸震惊,眼睛不自觉地睁大,真没想到,姑娘原来还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眼看着姑娘的手越摸越下,斛律昌立马转过头,装作没看到,额间流下一丝汗,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现下自己为姑娘把好风才是正理。 斛律昌在一旁纠结装瞎,晚棠全然不知他的一番弯弯绕绕,全副心神都在宋珩的身体异常上。她刚刚又上下摸了摸,确认宋珩并未受伤,现下这副模样,她觉得,不是发病,就是中毒。 可惜她没有得到一丝半点儿阿娘医术的真传,不会望闻问切,不懂探脉,只读了几本医经,勉强有一点儿三脚猫的解毒功夫。 对了,解毒! 她怎么把阿娘的宝藏五毒经给忘了,自己不会看病,但是若是中毒,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呢? 晚棠闭目沉思,把脑海里滚瓜烂熟的五毒经又过了一遍,蓦然想起,书里确实记载过一种和眼下宋珩症状类似的奇毒。 这毒,名曰“昙眠”,触毒后半个时辰内手脚发僵,如木头一般动弹不得,意识逐渐涣散,最终不省人事。但这毒奇就奇在,中毒者身体的僵硬仅是昙花一现,半个时辰后,僵硬便会慢慢褪去,身体恢复如常,有呼吸,有心跳,除了昏迷不醒外,整个人就似陷入沉睡了一般,探不出任何不妥。 除了症状奇,这毒的解法也奇。 此毒的解药普通,都是连翘银花之类,并不难找,但却需要一味药引,常常让医者束手无策。 它的药引,便是中毒者身体僵硬时候的指尖血。 而且,独独需要的是那前半个时辰的指尖血,若是过了这身体僵硬的辰刻,即便放再多的血,也是无用。是以这药引虽不稀缺,但却像昙花一般刹那,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因而得了“昙眠”这个名号。 晚棠睁开眼睛,垂眸略一思索,抬手在腰间抽出了一把之前为防身备下的小匕首。 五毒经里关于昙眠的记载就这么多,她不会看脉,不能确定眼下宋珩到底是不是中了这毒,但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他的指尖血总没坏处。 她再次低声说了句对不住,随即执起宋珩的手指,捏着匕首,十分果断地划了下去。 鲜红血液瞬间从宋珩指尖冒出,眨眼便从血珠涌成了一股股血流,晚棠也不耽搁,立马从怀里取出一条素白锦帕覆上,帕子上即刻开出一朵朵红梅。 她捏了捏宋珩划开的指尖,让血流出更多,直到小半张素帕上都沾满了他的指尖血,这才停下,用帕子紧紧缠住指尖止住了血,妥善地把血帕收进了怀里。 刚做完这些,晚棠正想起身看看巨石外的情况,恰好此时斛律昌一脸喜色地转过头来,兴奋地朝她道:“姑娘,有巡逻侍卫过来了!” 晚棠听罢连忙站起,探出头去看,果然,瞧见在红松林相反的方向,远远出现了一队穿着飞鱼服的带刀侍卫,正往他们藏身这处小跑而来,一个穿着青色侍女常服的姑娘跑在最前面,正是一脸焦急的青栀。 侍卫渐行渐近,斛律昌也认出了青栀,喜出望外,连忙跳出巨石外,朝青栀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青栀!青栀!我们在这!三姑娘也在这!” 青栀闻声,这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急忙跑过来,连声问姑娘在何处。 晚棠之前见援兵已到,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随即蹲身把宋珩的衣襟重新掩好,刚把衣领复原,便听得青栀在焦急询问,她忙从巨石后站起身,微笑着看向青栀,柔声道:“青栀,我在这,别急,我没事。” 青栀急急跳下小土坡,见面前姑娘发髻散乱,浑身脏兮兮的,衣裳都被挂破了好几道口子,狼狈不堪,瞬间就红了眼眶,一把上前扶住晚棠,带着哭腔担心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嘶……” 刚碰到手臂,晚棠便疼得直吸气,想来应是之前摔下马时撞伤了,之前生死攸关,没心思在意这些也没觉着痛,现在安全了,反而一碰就钻心的疼。 青栀见晚棠疼的脸都白了,立马缩回手,虚虚地扶着,泪眼汪汪:“之前还好好的,才一会不见,怎的伤成这样?” 不过眼下,晚棠没工夫和青栀解释那许多,二人就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侍卫们已陆续赶到,一来便发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宋珩,无不惊讶地道:“这……这不是宋将军吗?” 侍卫们随即往四周一看,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掉落了许多利箭,箭簇上泛着幽幽绿光,明显沾着剧毒,他们也不是傻子,稍一联想便知,此处刚刚应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刺杀,想到之前他们还不信那婢子说的话,不愿同她前往,现在想来,一个个背心里都不由得惊出了汨汨冷汗。 晚棠朝那位问话的侍卫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肃然道:“正是宣威将军宋珩。方才红松林里藏了刺客,有人想要暗害宋将军,我恰巧经过,无意坏了他们的计划,刺客逃匿了。个中细节可稍后再述,宋将军之前无故坠马,此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当下最紧要的,现下得赶紧召御医救治,耽搁不得!” 第35章 弦松 那位年长些的侍卫长听罢,心中一紧,明白兹事体大,是以也不敢耽搁,立马指挥侍卫们牵马抬人,安排几个稳重些的打马送宋珩先回行宫医治,晚棠和斛律昌是此事的亲历者,定是要一同带回问话的,跟着其余人随后再到。 刚把宋珩扶上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晚棠循音望去,只见打马而来的是一位头戴玉冠的贵公子,身穿一袭浅青色长袍,长相俊逸儒雅,气质温润如玉,身后跟了两个随从小厮,一行人在晚棠等人面前勒马停下。 侍卫长看清来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忙带着一众弟兄行礼:“属下拜见宋世子!” 宋世子? 晚棠抬眸,看着这位长身玉立的世子,京中姓宋的并不多,他该不会就是宋珩的嫡亲兄长宋澈吧?不过二人长得并不相像,她压下心中疑窦,规规矩矩跟着众人行礼。 这位宋世子微微点了点头,皱着眉问道:“刚刚那烟火弹可是你们放的?是怎么一回事?” 侍卫长不敢隐瞒,忙把刚刚晚棠说的事情经过又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他听罢似是不敢相信,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微微提高了声音:“你是说我阿弟?他现在人在何处?” 晚棠了然,这果然是镇国公府世子,宋珩的嫡亲大哥宋澈。只是这两兄弟长得也忒不像了些,虽都俊朗无双,但却是一暖玉一寒玉,容貌气质全然迥异。 宋珩现在脸朝下趴在马上,是以宋澈并未注意到这人便是自己阿弟,听侍卫说完连忙一跃下马,行至宋珩面前,一见果然是才分别不久的弟弟,眼下不省人事,脸色立马带上焦急,沉着声音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回行宫叫御医!” 侍卫长一连声告罪,急忙护送着宋珩往行宫去。 宋澈转身,刚刚侍卫说是面前这姑娘无意间闯进来救了阿弟,眼见她衣衫褴褛,发容狼狈,之前必是经过了一番艰难才救下阿弟,瞬间心中滋味一言难尽,即刻抬步上前,在晚棠面前站定,拱手凛然道:“幸得姑娘仁勇,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救下我阿弟,这才免遭奸人迫害,我宋家铭感五内!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我回去好禀明双亲,择日再正式登门拜谢。” 晚棠闻言,心里感叹这宋澈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乃谦谦君子,有大雅之风,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微笑着道:“家父乃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遇人遭难,尽力相救乃出于本心,宋世子不必挂怀,更何况宋将军昭昭大义,守护我大魏国民,现将军有难,于情于理,任谁都不会视若无睹。” 宋澈没想到眼前看起来娇娇柔柔的貌美小姑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片刻,心中升起一丝钦佩,正色道:“沈姑娘格局洪远,让人叹服。既如此,姑娘身体不适,随后骑马缓些来便是,等到行宫,舍弟遇袭的一应细节还望沈姑娘如实相告,助我等早早抓出真凶。” “这是自然。” 宋澈忧心宋珩,得了晚棠的承许便拱手告辞,随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望着宋澈远去的背影,晚棠提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现下有嫡亲大哥一路护送,回行宫后又有御医诊治,宋珩的性命,应当是保下来了,也不枉自己筹谋这么久。 只不过,刚刚宋澈说要抓住真凶,眼下赵彧的人应当早已逃的没影了,按赵彧做事缜密的性子,再想抓住人已是很难。今日遇袭,刺客一直躲在红松林中行事,并未真正露面,赵彧做事滴水不漏的作风可见一斑。宋珩他们应当很难想到,今日会是远在天边的赵彧布下的阴谋,她虽知道真相,却无法说出口。 罢了,既已救下宋珩,这一世也算是顺利开局,至于真凶什么的,就让镇国公府去折腾吧,能不能查出赵彧,已然和自己关系不大,她下一步要做的,是要趁着这救命之恩,给自己谋个好亲事。 晚棠如此想着,面上不禁露出了松快的微笑。 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也可能是身体已强撑至极致,她忽的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发软,耳边只闻青栀一阵惊呼,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晚棠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是眼熟的豆绿色的帷幔,微微转头一看,自己是在扶风苑的厢房里,青栀正靠在自己床边闭目小憩。 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也不知道是牵扯到了哪里,晚棠只觉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似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这一声细细的吸气声,立马让青栀回过了神,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姑娘已经醒过来,不由喜极而泣,扑过来红着眼眶道:“姑娘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肚子饿不饿?” 这才刚刚转醒,青栀便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晚棠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莞尔道:“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青栀见晚棠还有心思打趣自己,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后怕与气急,抬手抹了抹眼泪:“姑娘还笑,一点都不爱惜自己,为了救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今日若不是老天保佑有惊无险,我都没脸去地下见苏姨娘了……” 晚棠见青栀抽抽搭搭地啜泣着,知今日这阵仗确实是吓着她了,便笑着安抚道:“我没事,别自己吓自己,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说罢忍着后背疼痛,挣扎着坐起身,似是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一般。 青栀见状,连忙绕过伤处扶住晚棠,在后背放了一个软垫,让她靠的舒服些,嘟着嘴怨怪道:“姑娘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哪里好好的,背上青了好大一块,腿上也挂了几道口子,我只是心疼姑娘,这么如花似玉的人,日后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原来是后背撞伤了,怪不得这么疼。 第36章 不醒 她低头看了看,见自己身上已不是今日那身骑装,便知应是青栀在自己昏迷时帮忙换了干净衣裳,正想说点什么,蓦然想起之前留有宋珩指尖血的帕子还在那骑装里,不禁急急问道:“青栀,我之前那身衣服里,有一张带血的帕子,你看到没有?” 青栀听罢转身,从八仙桌上拿来一方叠好的素帕,上面血迹已变得暗红,递给晚棠:“姑娘说的可是这个?” 晚棠一见,悄悄松了口气,还好没被丢了,笑着点头说正是,从青栀手中接过帕子,妥善地放在枕头下收好。 “姑娘怎的藏了一张带血的帕子?之前姑娘昏睡的时候,宋世子差了御医来给姑娘看脉,御医说姑娘并无大碍,只有些皮肉之伤,是以后来我给姑娘检查身体的时候,乍一看见这帕子,还以为是姑娘的血,吓得我腿都软了。” 晚棠嘴角噙着浅笑,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宋将军的血。不过这帕子不能丢,得好好收着,说不定这点血会有大用处。”说到这里,她记得自己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宋澈远去,护送宋珩回了行宫。 这里有御医诊治,宋珩现下应已脱险了吧? 她这般想着,随口便问了出来:“青栀,你可有听说宋珩是否醒过来了?” 青栀摇了摇头,道:“听那位来给姑娘诊脉的御医说,不知为何,宋将军脉象平稳,身体无伤,但就是一直睡着醒不过来,御医们都一筹莫展,皇上大发雷霆,说治不好宋将军,都提头来见,是以这次秋狩跟过来的御医现下都战战兢兢地在宋将军院子里守着呢。” 晚棠蹙了蹙眉,心不自觉地再次提起,宋珩还未醒过来?听御医的说法,和昙眠似乎很像。 “御医有没有说,宋将军可能是中毒?”晚棠紧张地问。 青栀惊讶地看向自家姑娘,觉得她像活神仙神算子一般,这都能料到?她点了点头,回想着御医之前说过的话,道:“说了,那位老御医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在民间见过一种毒,就是这样的症状,只是那毒刁钻的很,不好解,名字好像叫做什么棉花……” “昙眠?”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青栀连连点头,心里更加吃惊了,姑娘居然连御医说的毒都知道。 果真是昙眠。 晚棠心里只觉万分庆幸,幸好自己看过阿娘的那本五毒经,幸好自己及时留下了宋珩那前半个时辰的指尖血。 能够确定是昙眠就好办了,现下,只消把这血拿给御医入药便是。 她看向青栀:“你可能找到那位御医?” 青栀想了想,道:“我记得他的模样,现下御医们都守在宋将军的院子里头,当是能找到的。” 晚棠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青栀,我如今身体不便,你替我走一趟,务必找到那位给我诊过脉的御医,就说我有能帮助宋将军渡过难关的法子,请他拨冗过来一趟。” 青栀撇了撇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姑娘自己身体都没好,又开始操心起别人了……今日姑娘为了宋将军如此拼命,现在拖着病体也对他恁的上心,该不会,是看上宋将军了吧?”说罢睁大了眼睛瞧着晚棠,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晚棠扑哧一笑,被青栀的天马行空给逗笑了,不过换位想想,自己以前循规蹈矩,今日行为确实很反常,也难怪青栀会如此做想,她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看上宋将军,我救他,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姑爷,这总成了吧?” “救他能找好姑爷?当真?” 见青栀双眼发亮的模样,晚棠笑着点了点头,心中一片柔软。这姑娘,一心只盼着自己好,她知道,只要一说到亲事,青栀什么都会依着自己。 望着青栀轻快离去的脚步,晚棠心里默默想着,这辈子待跳出沈府这个火坑后,她定要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把这丫头嫁了,让她也过上舒服安生的好日子。 她的青栀这么好,一定会有好的归宿。 …… 昭阳院里,现下是一片愁云惨淡。 这次秋狩,因镇国公病重,镇国公夫人萧氏留府照看并未跟来,是以只有宋珩和宋澈来了西苑,圣上特赐住昭阳院,毗邻帝居,这可谓是无限恩荣。 晌午时分,下人们愕然看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世子爷,神色紧绷地带着二爷回了,一回来便直奔二爷厢房,步履发急。不过,最让人大惊失色的是,他们镇国公府向来骁勇善战的二爷,这次是被侍卫抬着回来的,后头还跟了一众的御医。 回来后,宋澈立马派人向皇帝禀告了宋珩遇刺之事,皇帝惊怒非常,随即下令封锁西苑彻查,连当日的狩猎也中止了,亲自来看了眼宋珩,命御医全力救治,只准救活,不许失败。 一整个下午,御医进进出出,方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宋珩的身体却是一丝反应也无。 宋澈站在院中,看着御医们一边讨论一边摇头,心不断地往下沉。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把这消息往府里递,父亲本就病重,母亲向来看重阿弟,若是知道阿弟不知为何昏迷不醒,他怕母亲受不住。 宋澈眼神晦涩难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心下闷得慌。 他压下心中纷繁,抬步走向资历最深的太医院院正孟丛庆,问道:“孟大人,我阿弟现下如何了?为何还不醒来?” 孟丛庆看了看其他几位御医,他们纷纷点了点头,孟丛庆才无奈地看着宋澈道:“宋世子,我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宋将军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加之宋将军身上无伤,脉象平稳无异,是以我等猜测,宋将军这番,应是中毒。” “中毒?” 孟丛庆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肃然道:“没错。这毒,老夫尚未入宫时曾在民间见过一回,印象十分深刻。虽不敢百分百肯定就是那毒,但按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应也是八九不离十。” 第37章 药引 宋澈听罢,连忙追问:“孟大人既已知晓阿弟所中何毒,那为何阿弟仍昏迷不醒?可是解药难找?需要哪些药材,孟大人只管讲,我立马派人去找!” 孟丛庆摇了摇头,叹气,拱手道:“世子与宋将军的手足之情,着实让人动容。并非老夫不解这毒,也不是药材难找,相反,这毒的解药十分普通,可难就难在,这毒,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孟丛庆抬头,正色道:“此药引,乃宋将军中毒前半个时辰内,身体尚未僵硬时的指尖血。” 宋澈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说法? 见宋世子目露不解,他接着道:“敢问世子,今日世子见到宋将军中毒昏迷之时,触其体肤,是否感觉僵硬如石?” 宋澈回忆片刻,点了点头,道:“没错。” “但是,当我等赶来昭华院时,老夫触之,宋将军身体与常人无异,僵硬已逐渐褪去,是以老夫并未往那毒上想。现下诊了这么久,老夫愈加怀疑,宋将军中的便是当年在宫外见过的奇毒‘昙眠’。” “这毒的解法,便如同这名字一般,昙花一现,很是独特,需要中毒者中毒后身体僵硬时的指尖血为药引方可解毒。若没这药引,再如何救治也是徒劳。” 宋澈垂眸沉思,自己护送阿弟回行宫之时,他确实身硬似木,当时虽疑惑,但等得赶回昭华院时,阿弟已恢复如常,是以他也并未过多在意,反而还放下了心,现下却说,偏偏要那时候的指尖血? 他神色沉郁,闭了闭眼,睁开,不死心地问道:“真的再没有其他办法?” 孟丛庆倒是也想有其他办法,但事实就是如此,只能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世子——世子——” 正当二人缄默无言之时,院外一名小厮脚步慌忙地跑进来,突然而来的呼喊声在这噤若寒蝉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宋澈的近侍知宋澈正烦忧着二爷的事,急忙上前,板着脸,朝那个跑进来的小厮厉声斥道:“怎么回事?没见世子正忙着吗?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也不顾自己遭了骂,只手忙脚乱地对院外比划着手,急急巴巴地道:“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要见孟院正,还说,有法子能救二爷!” 宋澈一怔,孟丛庆倒是有些不信,连忙问道:“一个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前厅等着!” 虽是半信半疑,但孟丛庆也不愿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听罢便抬步往前厅去,宋澈顿了片刻,也一同跟了上来。 二人步履匆匆赶至前厅,只见厅堂里果然立着一位身穿青色侍女服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打量着高脚香几上的一盆千头菊,听得背后脚步声,随即转过身来。 孟丛庆一见,恁的眼熟,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今日救了宋珩那位沈姑娘的贴身婢女吗?自己前几个时辰才去给沈姑娘看诊,便是眼前这位姑娘引他前去的。 “奴婢青栀,见过宋世子,孟大人。”青栀没想到宋世子也一起过来了,连忙规规矩矩朝二人行礼。 “免礼,刚刚是你说,有救宣威将军的法子?” 宋澈救人心切,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青栀点了点头,答道:“回世子的话,正是。不过,有救人法子的是我家姑娘,现下她身体有伤不便走动,是以派我来请孟大人抽空过去一趟,姑娘说了,她许是有办法能救宋将军,不过成与不成,还得找孟大人问过详细情形才知道。” 孟丛庆一听,面前这姑娘不似玩笑之色,连忙应道:“事不宜迟,姑娘请带路。”说罢朝宋澈一拱手,准备跟着青栀前去一探究竟。 宋澈点了点头。 他原本没认出这姑娘,只觉得在哪见过,后来直到她说自家姑娘身体有伤,他才蓦然想起,这便是沈姑娘的贴身侍婢,当时在红松林旁只匆匆瞥了一眼。不过话说回来,阿弟中毒之时,正好是和那沈姑娘在一处,说不定,她还真知道什么内情? 如此垂眸一想,宋澈出声喊住了二人。 “世子还有何吩咐?”孟丛庆问道。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 扶风苑里,青栀前脚才出门,得知晚棠已醒,后脚沈立元和谢氏便进来了,沈慕云也跟在后头。 今日沈立元本可有可无地在看台边待命,没想到不一会儿,有几个平日里与自己交情尚可的同僚,笑着过来恭喜自己,说他生了个好女儿,要走大运了。 彼时他还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后来一番询问才知,原来是自己那沉默寡言的三女儿,竟不声不响地在围场里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救下了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宣威将军宋珩。 沈立元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有些不敢相信。他急忙告了个假,想赶回行宫问个清楚,在扶风苑门口,碰见了同样匆匆赶回的谢氏和沈慕云。 谢氏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沈立元。 刚刚阮夫人正带着自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并未过多搭理她,只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全程都在和阮夫人及其他命妇们说着话。谢氏正想着有什么好法子能让皇后娘娘注意到自己和沈慕云,此时行宫内侍来传话,说皇上狩猎回来了。 皇后讶异,这才没猎多久,怎就回来了? 一问才知,原是镇国公府的宋珩遇袭,恰好正是堂下站着的沈夫人谢氏家的三女儿救下了宋将军。在皇家猎苑出现了刺客,虽不是行刺帝王,但也让皇上震怒非常。 听得内侍如此回话,满堂贵妇以及皇后娘娘,无不转头惊讶地看向谢氏,目露探究的也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也有,谢氏不防之间成了全场焦点,一张脸涨的通红,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谢氏心里也很是吃惊,怕不是内侍搞错了?三丫头?自己府里那个言行讷讷的闷葫芦三丫头? 第38章 盘问 皇后看出了谢氏的窘迫,率先反应了过来,笑着开口道:“谢氏,你教出了个好女儿。知你心急,姑娘家也受了伤,你赶紧回去看看,缺了什么药材或是用度,直接和高公公说便是。” 说罢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高平盛。事情还未查探清楚,自己也不便先于皇帝给了赏赐,只能如此口头勉励一番。 高公公会意,随即笑着朝堂下谢氏提点道:“谢氏,皇后娘娘抬举,还不赶紧谢恩?” 谢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沈慕云跪拜下去,磕头谢恩,而后匆匆退了出来,一路脚步飞快地往扶风苑走,急于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恰好在院子门口碰见了眉头紧锁的沈立元。 不期而遇的三人一同进得扶风苑内,一问,原来三丫头已回了厢房,只是惊忧过度晕过去了,现下太医院院正孟丛庆正在厢房内为其看诊。 沈立元和谢氏二人对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能得太医院院正亲自前来诊治,如此殊荣,三丫头这是走了什么福运? 不过,现下人未醒,再怎么纳罕,也只能干等着。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里,夫妇二人客客气气把御医孟丛庆送走,又传青栀过去盘问了一番,可惜青栀也是一问三不知,直到青栀再次从厢房里出来,准备去找孟院正,几人才知晚棠终于醒了,忙不迭地急步进了厢房,立于晚棠床前,本就不大的房间,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沈立元装模作样地握拳轻咳了一声,状似关心地问道:“三丫头,身子可还有哪处不适?” 晚棠微微一笑:“阿棠甚好,多谢父亲关心。”随即作势掀被起身,给沈立元和谢氏行礼。 谢氏忙按住晚棠,笑着嗔怪道:“你现下身子不适,讲究那么多虚礼什什么?都是一家人,你躺着休息便是。” 说罢转身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杯凉水,端着走过来,坐于床上递给晚棠,亲热地扶着她笑着道:“来,喝些水。” 经历了这么几个时辰的冷静,谢氏已想得很明白了。 一开始听到这消息,心里除了无比震惊,还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嫉妒,这样好的机遇与运气,怎没让她的云姐儿遇上?但是转念一想,若当真让云姐儿遇险舍命去救人,她还是一万个不愿的,舍不得自己女儿去冒这风险。 但现下,险事三丫头已经不声不响地做了,带来的好处却是沈府共享,她毕竟姓沈。再说,此次三丫头救下的不是旁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镇国公府的荣光,朝廷边塞的重将,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够沈家吹嘘好一阵了。说不定,她的怀哥儿和云姐儿也能从中得点好处,或捞个一官半职,或说个好亲事,总之不亏,是以她现下看着晚棠,哪哪都顺眼,连端茶倒水这种事都自然而然地做了。 晚棠见谢氏虚伪地笑着,也不推辞,就着谢氏的手喝了口水,心里却是漠然,垂眸想着,以往高高在上给自己立规矩的时候,可不是现下这副模样,果然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唯利而已。 不过,晚棠面上却是不显,只似平常那般乖巧地笑道:“多谢母亲。” “刚都说了,一家人,不要见外。” 谢氏笑着,把杯子放回八仙桌上,见沈立元朝自己意有所指地看了自己一眼,也不再绕弯子,复做回床边,拉着晚棠的手,温蔼可亲地道:“阿棠,你和母亲说说,今日这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平日里只会疏远地叫自己三丫头,从不唤她阿棠,乍一听谢氏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晚棠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装作拉了拉被褥,垂下眼,轻声道:“今日从猎场出来,正好无意碰见了青栀,我知春桃姐姐是母亲身边离不得的人,怕耽搁了伺候母亲和四妹妹,是以遣了春桃姐姐回去,让青栀陪我回去换衣裳。后来回到厢房,一看身体并无不适,之前是自己感觉出错了,便准备回猎场。我寻思着青栀不会骑马,便没让她跟着,寻了之前那个吐谷浑的马奴同去,刚入了围场没多远,便看到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狐狸,甚是可爱,实在喜爱得紧,想把它猎下,射了几箭都未中,这白狐甚是灵活,我一路跟着追寻,一不留神便到了红松林附近。” 晚棠似是怕谢氏不高兴,抬眼怯怯看了一眼谢氏,见她并无愠色,这才接着道:“后来转了几圈,我都未再发现这只白狐,正准备离去,却远远的瞧见,宋将军也在附近狩猎,不知为何,突然之间跌下了马。彼时那处并无其他人可相助宋将军,是以女儿打马上前,想瞧瞧是怎么回事,可还未到近前,宋将军的马却像疯了一般要踩人,我没法子,只能用自己的马把它撞了开来,这才惹了一身的伤。” 谢氏听罢,抚着胸口唏嘘不已:“听着都惊险得很,幸好老天保佑,有惊无险,只落了些皮外伤,你一个姑娘家,即便想救人,找侍卫帮忙便是,下回万莫如此莽撞了。” 晚棠赧然低头:“母亲教训的是,阿棠谨记。” 沈立元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对于三丫头这事,他心中所想与谢氏差不离,只觉得这是自己在朝堂权贵间得脸的一个好机会,之前总担心会在京城圈子里混不开头脸,但此事一出,沈家当是可以站稳脚跟了。 不过,他却拉不下脸来像谢氏那般嘘寒问暖,只缓了神色问道:“我听说,后来宋将军遇刺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晚棠目露惊怕,回道:“当时宋将军昏迷不醒倒在地上,我正想上前去看看,不知怎的,红松林里突然射出利箭,我吓了一大跳,幸好旁边有个小土坡可以挡一挡,是以我和马奴便带着宋将军躲在坡下,直到侍卫找到了我们,后来宋世子来把宋将军接走,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再后面的事情,父亲母亲也都知道了。” 第39章 贵人 沈立元听罢,皱了皱眉,三丫头虽立了功,但此事涉及刺杀朝廷重臣,朝堂内外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是以任何细节他都不想遗漏,随即追问道:“听青栀讲,她是看到了烟火弹才带着侍卫赶了过去,这烟火弹是你放的?这东西从何而来?你为何会提前备下烟火弹?” 晚棠无声地在心里腹诽了句老狐狸,就知道沈立元精明,不像谢氏一般能轻易糊弄过去。 不过,她也早就提前想好了说辞,是以睁着大眼睛,神情无辜地望着沈立元道:“烟火弹确实是我放的,东西是我托青栀在西市帮我买的,因我之前从未参与过这等游猎,是以自打得知要去秋狩,心下便一直担忧恐惧,总怕会遇见狮子大虫之类的野兽……所以想来想去,才决定备下这东西,就是怕有个万一,图个心安。”语气颇是委屈。 她之前便已嘱咐过青栀,若是有人问起,只能说是无意中看见了她放的烟火弹,这才赶了过去救人,万不能说出晚棠提前让她特意蹲守的事儿,而斛律昌那边,她也早已吩咐过,在玄通寺门口偶遇宋珩的事儿不能外传,其他的,倒也不怕别人问。 沈立元听了,想着三丫头打小就胆小沉默,这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眉头随即展开,放缓了语气道:“你莫怕,我也只是问问。这事牵扯大,大理寺定是会来盘问你的,是以为父先问问,让你我心里都有个准备。” 晚棠懂事的点了点头。 沈慕云一直站在后面老老实实地听着,她怵沈立元,是以不敢乱来,眼下瞅着沈立元脸色和缓,这才趴到晚棠床边,甚是钦佩地道:“三姐姐,你可真厉害,像女侠一样!我简直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早知道我就和你一块儿去了……” 她话还尚未说完,刘嬷嬷神色慌张,匆匆的进来传话:“老爷,夫人,有好些贵人来了咱们院子,说要见三姑娘!” “贵人?什么贵人?”沈立元转头问道。 “听同来的内侍说,来人是六皇子和镇国公府的宋世子,后头还跟着太医院的院正孟大人……” 沈立元心里咯噔一跳,六皇子?什么时候又招惹了六皇子这尊大佛?不等刘嬷嬷说完,便急急忙忙往厢房外走去,抬眼一瞧,果然见这几人正在庭院中等着。 他连忙躬身上前,神色惶恐道:“微臣沈立元,见过六皇子,宋世子,孟大人,不知诸位光临敝舍,有失远迎……” “行了,沈三姑娘在哪?” 六皇子薛珣平时虽没个正型,放浪形骸,但当下救友心切,并不耐烦听这些繁文缛节,是以随即打断了沈立元的这些客套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薛珣与宋珩年龄相仿,自小便私交甚笃,今日突然听得宋珩出事,立马便赶了回来,正准备去昭华院看看,碰巧撞见宋澈带着孟丛庆出来,一问才知是去寻救宋珩的法子,便也一起跟了来,路上听二人把此事大致说了一遍。 沈立元见六皇子面露不耐,宋世子也皱着眉四下张望,连忙应道:“是是,小女在这边厢房,诸位请随我来。” …… 厢房内,刘嬷嬷和青栀已帮晚棠穿好了外衣。 沈慕云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笑,止不住地往外面张望着。晚棠见了,知她是在期盼着六皇子薛珣,无声地摇了摇头。 谢氏并未注意到沈慕云的不同,心里还在想着刘嬷嬷刚说的那几位贵人,当下有些惶恐不安。 不一会儿,院子里简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随着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沈立元引着薛珣,宋澈,以及孟丛庆进来了。 房里众人见了,忙行礼,晚棠也不例外,由青栀扶着,强忍着疼痛起身,缓缓福了下去。 “免礼。”薛珣一进来,便瞧见昨日无意得罪了九妹的两朵小娇花站在床边,一个双眼晶亮地看着他,一个脸色苍白,面色平静地微微笑着。 “两位小娇花,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薛珣笑着道,“沈三姑娘义举着实让人敬佩,现下你身子不适,不用拘礼,坐着回话便是。” “不妨事的,多谢六皇子关心。”晚棠微微一笑,并不敢真的放肆。 宋澈在后面看着,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晚棠说能救宋珩这事是否当真,握拳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道:“沈三姑娘,刚刚你的婢女来传话,说你有救舍弟的法子,不知可否详细说说?” 沈立元和谢氏听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三丫头,何时夸下了这个海口?她是糊涂了不成,一个闺阁女子,如何救宋将军?二人瞬间心下一紧。 晚棠知这几人的来意,听宋澈问到了正题,随即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具体能不能成,还得请教孟大人几句才知。” 孟丛庆连忙上前,颔首道:“沈姑娘请讲,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晚棠一笑:“多谢孟大人。之前我无意间听青栀说,宋将军尚未醒来,身体与常人无异,像睡着了一般,似乎中了一种毒,是不是叫‘昙眠’?” 孟丛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姑娘知道此毒,心中瞬间升腾起希望,连忙应道:“正是。” “如此便好办了。” 晚棠转身,在床边拿出一方叠好的素帕,上面锈色斑斑,她将帕子递给孟丛庆,微笑道:“我阿娘以前曾是医女,我虽不懂行医,但偶尔会翻翻阿娘留下的医书,犹记得书里有记载过一种奇毒,名曰‘昙眠’,中毒时身体僵硬,需那时的指尖血方可解毒。今日带着宋将军躲藏之时,无意触得宋将军身体僵硬如石,便立刻想起了书中这描述,我当时不敢确定,但以防万一还是留下了宋将军的指尖血,正如孟大人手帕上所见。不知现在可用得上?” 孟丛庆闻言,激动地手都在颤抖,沈姑娘的这番话犹如甘霖,救了太医院一众御医的性命,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大喜过望:“用得上用得上!现下缺的就是这味药引!幸得沈姑娘聪慧,宋将军有救了!” 第40章 旧梦 薛珣和宋澈闻言,面上也是一松,心中对晚棠是刮目相看。 宋澈眼下是一刻都不想耽搁,连忙出声道:“沈姑娘大恩救下舍弟,镇国公府没齿难忘,但现下救人要紧,既已寻到药引,我等当回昭华院制药才是,就不多打扰沈姑娘休养了,不知六皇子意下如何?” 薛珣知宋澈着急回去救人,点了点头,道,“我亦如此做想。” 说罢,他抬步作势往外走,临了不知为何转过身,挑眉看了眼沈慕云,狡黠笑着道:“走啦,小娇花。” 沈慕云自薛珣进来后眼神便一直放在他身上,此刻冷不防他转过头来了这么一句,她毫无防备,瞬间惹了个大红脸,嗫嗫嚅嚅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氏和沈立元这才注意到沈慕云的异样,心中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眼神狠狠地盯着沈慕云,小娇花?这是什么称呼?看四丫头这一脸娇羞的模样,此二人,莫非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沈立元见众人往外走,瞬间回过神来,立马跟了出去送客。 谢氏强撑着笑脸让晚棠好好休息,扭头眼色阴沉地让沈慕云去她房里,似是要训话,沈慕云撇了撇嘴跟上,二人也一并走了出去。 刚刚还乌泱泱一整屋子的人,顷刻之间便散了个干净,厢房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了青栀和晚棠。 晚棠似脱了力般顺势倒在床上,刚刚强打精神这么久,终于顺利把血帕送出去了,在救宋珩这件事上,诸多筹谋,这下应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现出久违的轻松笑容,望着床顶的豆绿色帷幔,似透过这浅色绸布看到了日后的安心自在日子,眉眼弯弯,眸光闪耀,配着这绝世容颜,美得惊心动魄。 …… 宋珩似乎做了个深沉久远的梦。 那是一些零碎的陈年旧事。 在梦里,他尚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十六岁少年,鲜衣怒马,挥斥方遒,那一年,他进士及第,幸得一甲状元,皇榜刚出,朝野街巷均为之轰动,均称赞他有“红衣卿相”之潜质,一时风光无限。 宋珩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虚名而已。 放榜的这日傍晚,宋珩照常去父母院中请安,碰见父亲刚从母亲房中出来,神色如常,并不见激动,微笑着对他肯定勉励了一番,未作停留,径直出了院子。 宋珩掩下心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抬脚进了母亲萧氏房中。 母亲却很是高兴,屏退了下人,叙话一番后,似幼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眼泛热泪,忍不住哽咽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儿雄才卓着……你像你父亲,他那么好,你和他一样,也定会光芒佼佼……” 宋珩一怔。 萧氏说罢,似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片刻后转过身来,神情稍定,但眼中仍是无法掩盖的喜悦与欣慰。 她拉着宋珩的手,问了些日常起居,又留他一起用了晚膳,这才让宋珩回了自己院子歇息。 掌灯时分,宋珩还未跨进自己院子的院门,遥遥看见院中那颗老银杏下,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那人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眉目温和,唇角微弯,正是他的大哥,宋澈。 宋珩见了宋澈,惯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有了些现下年纪该有的少年模样,欢快地叫了声大哥,快步走至宋澈面前,笑着问道:“大哥,你找我?何事?” 宋澈笑容不变,提手举了举手中的酒坛,晃了晃,道;“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今日如此好日子,怎能少得了酒?” 宋珩有些讶异。 宋澈大他三岁,自小性子持重懂事,待人谦和有礼,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戍边,即使偶尔归家,也是整日整日地关在书房中,对他二人并不热络,在宋珩还是个小娃娃时,哭了是宋澈哄,功课是宋澈问,是以一直以来,大哥于他来说,是兄,更似父,他在宋珩心中的分量,丝毫不亚于父亲母亲。 宋澈酒量不好,平日里,除了年节以及在圣上面前,宋珩极少见他碰酒,今日主动提着酒来找他,怎能让他不惊讶? 少年宋珩咧嘴一笑:“好!我听大哥的!” 说罢便叫了贴身小厮不为去备几样下酒菜。 此时月亮逐渐爬上树梢,夜空无云,清风微抚,兄弟二人把酒随意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就着这如水清辉,在月下对饮。 宋澈给他斟了一杯酒,脸上的笑容就未散去过,今日似是十分高兴,举杯道:“阿弟,这一杯,敬金科状元,大哥为你感到骄傲!” 宋珩举杯碰上,仰头一饮而尽,不甚在意道:“都是虚名而已,大哥你知道的,我不看重这些。”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道:“就算是虚名,也是实至名归。大哥一直知道,你从小便极为聪慧,别人需要揣摩很久的东西,你一点就通,无论多晦涩的诗文,你略略思索便能明白,这一点,连我也是自叹不如。” “这都是大哥自小教导的好的缘故。”宋珩又提壶把酒斟满。 “说到你幼时,聪明归聪明,但调皮也是真调皮。你可还记得你三岁那年,母亲带你我去太傅府上做客,你砸了太傅最为喜爱的砚台不说,还硬要捞他池塘里的鱼,结果不小心跌水里去了,把你捞上来后大哭不止,我记得当时哄了好久才把你哄好……” 说到宋珩幼时,宋澈有说不完的故事和糗事,二人低低回忆着,时不时地笑出声,宋珩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在旁一边笑着一边听。 酒过几巡,酒坛渐渐空了,二人都有些微醺,宋澈酒量不及宋珩,已有些眼神迷茫。 但他酒杯未停,似是喝到了兴头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浅浅酌着,轻声道:“阿弟,你可知,自小我便十分羡慕你……你出身矜贵,天生聪颖过人,而且母亲对你甚是喜爱……你轻而易举便能拥有的东西,别人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得到……” 宋珩一怔。 这话,为何听出了一股愁苦滋味? 第41章 决定 宋澈似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仍不断斟酒饮着,脸色渐渐变得酡红,最终不胜酒力,手臂一松,摇摇晃晃地倒趴在石桌上,酒杯“叮”的一声被撞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珩看着倒在桌上的宋澈,眼神复杂难懂。 宋澈趴在桌上,口中还在喃喃呓语,但是声音太小,他听不清楚。 宋珩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附耳凑了过去,只听大哥声音暗哑,似是有些痛苦,又有些不甘。 “……既生瑜,何生亮啊……” 在听清这句低语后,宋珩瞳孔微缩,身形像是定住了一般,不敢置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有些事情,是不是被他疏忽了? 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确实,从小到大,他拥有的太多,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大哥的照拂与母亲的偏爱,从未站在大哥的角度上考虑过他的感受,也从未设身处地去体谅过大哥的苦楚与不易。 大哥虽是个谦谦君子模样,但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自己的骄傲与心性,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给大哥造成了困扰,掩盖了大哥的光芒? 自幼时起,母亲的确对大哥要严厉一些,他一直觉得,许是因大哥从小就封了世子的缘故,一言一行代表着镇国公府,身上的责任重大,所以要求肯定更高,但他从未去细想过,大哥也是血肉之躯,也渴望孺慕亲情,怎可如此忽略他?这对大哥来说,并不公平。 今日自己在母亲院中碰见父亲,即使他中了状元,父亲也都是淡淡的,并不十分高兴的模样,连这样他心中都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失望,更何况是大哥?大哥封为世子之时,也只是个奶娃娃吧…… 宋珩似尊雕像一般,在柔和月色下坐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唤来无为,说大哥喝醉了,让无为把大哥扶回院子。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 也似乎就是在这一夜,他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 翌日,殿试前三甲进宫面圣。 宋珩作为状元,站在最前面,皇上的问话均对答如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最后,皇上准备给几人赐官。榜眼和探花的官职皇帝稍想便定了,一个越州府主簿,一个国子监国子博士,两人都感激涕零,无不跪谢皇恩。 轮到宋珩,皇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可以说,宋珩是皇帝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自小便才思敏捷,风度无双,皇帝对他甚是喜爱,略一思索,便笑着道:“宋爱卿,朕欲封你翰林院侍读,去翰林院历练两年,你意下如何?” 皇帝虽是笑着询问,但也只是形式上的走走过场,翰林院侍读官职从五品,并不低了,且常在皇帝面前露脸,是个十分好的差事,榜眼和探花在一旁目露钦羡,很是眼红。 当众人皆以为宋珩会欣然谢恩时,宋珩却面色平静,上前一步拂起衣角,端正下跪,朝着皇帝的方向叩了一礼,以额触地:“微臣多谢皇上厚爱,但微臣志不在此,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金銮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你不愿意?”皇帝沉默了几息,语气沉沉地问。 宋珩直起身子,抬起眼直视帝王,稳声回道:“皇上容禀。微臣并非不愿,而是家父自幼便教导微臣,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男儿本色,微臣自小便心向往之,是以微臣愿以此身长报国,未收天子潼川地,不拟回头望故乡,求皇上成全!” 说罢,再次虔诚地叩拜下去,伏地不起。 皇帝微讶。不过,宋珩这般想法,作为帝王,他倒是很乐意看到。 “好!豪气云天,保家卫国,有镇国公当年果决风范,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皇帝抚须大笑,一改方才不虞模样,语气肯定地道,“得如此有志儿郎,我大魏何愁不昌?来人,封金科状元宋珩为骁骑营参军,三日后便出发去往夔州,到镇国公身边历练几年,学好本事,朕盼着你,早日成我大魏战神,一举夺回潼川路!” 宋珩闻言,面色不变,并无过分欣喜,朗声谢恩:“微臣叩谢皇上隆恩,臣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期望!” 榜眼和探花在身后看着,无不惊愕。 这状元,是脑子烧坏了不成?放着天子近臣不做,跑去边境苦寒之地,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不过帝令已下,殿前赐官一事,也就此尘埃落定。 宋珩拒赐翰林院侍读,请命去往边关的消息,自金銮殿上发生后不久,就有内侍传到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倒是淡然,只挑了挑眉,说了句有志气,宋澈听了半晌没回过神来,镇国公夫人却是惊怒交加,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等宋珩领了盔甲回到镇国公府,已是傍晚掌灯时分。 他步履沉沉,缓缓走到镇国公府的大门前,停步仰头,望着这熟悉的朱门绿瓦,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丝不舍。 不过,再不舍,他也必须要这么做,他不愿大哥再自苦。 宋珩迈步入府,径直去了母亲的院子,什么话也没说,直直地跪在门槛外。 萧氏由府医扎了银针,方醒过来,贴身婢女来报,说二爷现在正跪在院子里。她挣扎着起身,外衣都未披,疾步走至院中,在宋珩面前停下,望着这个自己付诸所有心血的儿子,眼眶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你老实说,可有人逼迫你如此做?” 听出萧氏语气里的哽咽,宋珩抬起头,看着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但一想到昨晚的决定,他垂下了眸子,摇了摇头,轻声道:“并无人逼迫。” “那你为何突然要去戍边?听母亲的话,咱不去了,我明日便进宫找皇后娘娘,让她帮忙在皇上面前转圜转圜……” “母亲,”宋珩出声打断,想说的话在舌尖滚了好几遍最终都咽了回去,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深深俯地,道了一句,“儿子不孝……” 第42章 相许 萧氏一听,便知他去意已决,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是那人唯一的骨血,这让她如何舍得? 她泪流不止,但再苦的泪,也未能阻止这位少年远去的脚步,三日后,宋珩启程去往夔州,名动京城的无双郎君,在这年春天,慢慢淡出了众人视野。 宋珩的梦境,也在此戛然而止。 梦里的影子逐渐远去,现实里的声音隐隐传来,他头痛欲裂,缓缓睁开眼睛,耳边传来薛珣的问话声:“不是说服了药一刻钟便可醒来?为何还没有动静?” 另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也接着问道:“是否剂量不够?需不需要再熬副药?” 是大哥。 面对这二人的切切询问,孟丛庆一时答不上来,心下也十分疑惑,按道理,该醒来了才对。 他转身复向宋珩望去,出人意料的是,宋珩已微微睁开了眼睛。 “醒了!宋将军醒了!” 听闻孟丛庆的一声惊呼,宋澈和薛珣立马疾步来到宋珩床边,一看他果然已经睁开了双眼,二人都呼出了一口气。 “阿弟,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宋澈不放心地问道。 宋珩转头,再次看见大哥关切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里。自他参军后,母亲怄了他好些年,直到近一两年,母亲似是终于接受了他选的这条路,母子俩的关系才恢复如初。 他眼神放软了些,对着二人轻声道:“我无事,累大哥和阿珣为我担忧了。” “嗐,可不是,都以为你要去见玉皇大帝了,这次可把你大哥吓得够呛。”薛珣长腿一伸,坐到宋珩床边,摇着折扇没个正形道。 宋澈微微一笑:“阿弟无事便好,说这些作甚,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此时孟丛庆已为宋珩把完脉,笑着收回手:“宋将军身体已无大碍,只要能清醒过来,这毒便算是解了,接下来,好好休养几天即可。”门外这一众御医的命算是得救,孟丛庆心中大石落下,起身告辞,急着想去向皇上禀报这一好消息。 宋澈见孟丛庆要走,连忙转身相送,在门外对着孟丛庆作揖行一大礼,正色道:“今日有劳孟院正,若无院正妙手回春,舍弟怕是难逃一劫。” 孟丛庆忙道不敢受,笑着道:“要说今日宋将军能够解毒,最大的功臣应是沈三姑娘,此女聪慧,若没有她留下的药引,老夫再如何救治也是徒劳。” 宋澈颔首,客客气气把孟丛庆送出了院子,又想着宋珩近一日未进食,转身去了小厨房,盯着仆妇做几样阿弟惯爱的吃食送过去。 房里,宋珩忆起失去意识前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沈家那姑娘驭马撞开了自己的青海骢,思及此,他不由嘶哑着声音问:“我得救时,昨日与九公主起了纷争的那位沈姑娘,可在旁边?她现在如何了?” 薛珣见宋珩已然脱险,也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里那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把折扇一收,挑着嘴角道:“说起来,你这次能捡回这条小命,还得多亏了沈三姑娘。” 说罢,薛珣把晚棠今日放出烟火弹求救,又心思周全地如何留下了他的指尖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啧啧两声,装模作样地道:“霁初啊,不是我说,这回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看这姑娘长得也美,你啊,就以身相许得了。” 宋珩一贯知道自己这至交嘴里就没几句着调的话,睨了他一眼,理都懒得理。 薛珣也不恼,笑眯眯地道:“我可没开玩笑,你是不知道,上回大长公主做寿时,萧夫人特意把我拉到了一边,说我和你交情好,让我想办法劝劝你早日成婚,还说你大哥的婚事马上就要敲定了,就只剩下你这个老大难……” 他砸吧两声嘴,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也是不懂了,这京中倾慕你的姑娘不说一千也有一百,燕肥环瘦,你怎的都避如蛇蝎,香香软软的姑娘家有甚不好的?还是说,你不喜欢姑娘,喜欢男子,是个断袖?” 薛珣煞有介事地避开身子挪远了一些,颇是一副嫌弃模样。 宋珩在床上躺着,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搭理他还越说越起劲了,实在是欠收拾,忍不住抄起手边枕头,朝薛珣直直砸了过去。 薛珣夸张地“哎哟”一声,撇了撇嘴道:“居然还有力气砸人,啧啧啧,好心当成驴肝肺,走了走了,省得在这碍眼还不领情。” 说罢站起身,摇开折扇,潇洒地往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不忘说道:“哎我刚说的你好好想想,这么好看又有救命之恩的姑娘可找不着第二个……” 宋珩眼刀飞过来,若不是头疼不愿起身,他真要去给薛珣嘴里塞团棉花,聒噪得很。 薛珣见了,立马闭嘴,一溜烟出了门,刚好在房门口撞见了正准备进屋的宋澈,他笑着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这二人自小便是这般,也不知是如何成为好友的。宋澈摇了摇头,跨进房门,身后跟着端了几样清粥小菜的无为,走到宋珩床边,笑着道:“躺了快一天,饿了吧?我刚去小厨房看了看,无为细心,一直温着鸡丝粥,起来吃点吧。” 宋珩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径直起了身。军中这几年,宋珩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受过的伤也不计其数,今日摔下马,于他而言似挠痒痒一般,都不能算作是伤,只是解毒后头有些疼罢了。 无为便是玄通寺边跟着宋珩的圆脸小厮,他跟在宋珩身边已有十来年了,看起来虽和和善善的,但跟着宋珩在军中这些年,也习了一身好功夫,是个不显山露水的练家子。 宋珩几步走到八仙桌边,接过无为递过来的筷子,端起碗便开始喝粥,并不挑剔。 宋澈走过来,在宋珩身边坐下,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阿弟,心中复杂难言。他轻咳了一声,望着宋珩温和地道:“刚在门外,无意听到了六皇子打趣你的话,虽是笑言,但大哥也想问一句,阿弟,你打算何时成家?” 第43章 相看 宋珩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宋澈会问这个,放下了碗,抬眸看向宋澈,道:“大哥,我不想拖累人家好姑娘。我既选择了参军,便是今日难料明天,眼下想要我性命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今日猎场里发生的事,便是个最好的例子。若累得别人守活寡,何必要嫁给我?” 宋澈听罢,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摩挲着青花瓷杯壁的纹路,垂下了眼睛,看不清楚神色。 “今日这事,到底是谁下的手,你心里可有数?” 宋珩顿了顿,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用勺子缓缓搅动着粥,轻声答到:“算是……有数吧。” 宋澈立马抬起眼睛,迫不及待追问道:“是谁?” “……不方便说,大哥就别追问了,知道多了,并无好处。”宋珩抬眸看了宋澈一眼,收起眼底复杂的情绪,低头喝了几口粥,转而道,“别光说我了,这次秋狩,大哥可见到了阮姑娘?你们相看的可还顺利?” 此次秋狩,其实也是宋澈与忠武将军阮禄之女的相看之约,二人素有娃娃亲,若无意外,秋狩后便要交换庚帖了。 这门亲事,还要从上一辈的一些旧事说起。 镇国公年轻时南征北战,曾被当时的副将阮禄舍命相救过,当时阮禄以为自己救不回来了,一心记挂着临盆在即的夫人,镇国公当即便许下承诺,不管阮夫人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会视如己出,若是男孩便收作义子,若是女孩便和自己儿子结娃娃亲。 彼时宋珩尚未出生,这娃娃亲说的便是宋澈了。 后来峰回路转,阮禄得高人救治,堪堪捡回了一条命,不久阮夫人也顺利产下了一名女婴,便是阮嘉慧。但镇国公重诺,并不毁信,二人的娃娃亲就此结下。 虽有了口头婚约,宋澈也盛名在外,但阮禄爱女如命,生怕阮嘉慧嫁的不如意不情愿,加之镇国公也是开明之人,是以在正式定亲之前,两家便借着这秋狩的机会,让二人相看相看,互相心里有个数,总好过盲婚哑嫁。 经宋珩这么一说,宋澈随即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小白兔似的姑娘,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按理说,儿女相看母亲应一同前往,一来是显得重视,二来也名正言顺,但镇国公近来身体情况不妙,萧氏脱不开身,是以她托了私交甚好的安国公夫人代为引看。昨日里,安国公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有些奇珍想送给萧氏,让他过去取,他知道这便是让他前去相看的意思了,奇珍什么的,只是个见面的由头。宋澈依言赴约,果然在安国公夫人处看到了“碰巧”前来的阮夫人和阮嘉慧。 “你觉得阮姑娘如何?可还喜欢?”宋珩连忙追问。 宋澈闻言一怔,收回思绪,父亲做主定下的婚事,自己何尝有喜欢不喜欢的权利?他微微一笑,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才见了一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宋珩了解自己大哥,知道他是个有什么不满和委屈都憋在心里的人,是以问完便一错不错的盯着宋澈的眼睛,不过看宋澈神情淡然,眉目舒展,并无抵触回避或是不情愿的神色,宋珩这才放下了心,大哥应并无不喜。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很快宋珩手里的粥便见了底。 他放下筷子,又问了一些狩猎之事,宋澈笑着和他聊了几句,又想着他刚醒来需要静养,便起了身,嘱咐无为好好伺候,出门离去。 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宋珩渐渐的出起了神。 …… 三日一晃而过。 此番狩猎,甫一开始便出了宋珩遇袭的事,加之这几日大理寺并未抓到刺客,案情也毫无进展,西苑里都人心惶惶。皇帝也失了打猎的兴致,原本想着打道回宫,但不知为何还是留了下来,这几日只在行宫里赏山游水,顶多去武举比试场里看看武人对弈,反正是不再踏足猎场。 这三日里,大理寺倒是频频造访扶风苑,把晚棠和斛律昌翻来覆去盘问了好几遍。那日刺杀,除了那一地的毒箭,对方并未留下其他线索,是以大理寺很是头疼,只能不停地来问当时唯一在场的晚棠主仆。 晚棠倒很是配合,按着那日告诉沈立元和谢氏的说法,不厌其烦地回答大理寺的一应提问。她知道,大理寺很大可能是什么都查不出的,赵彧行事缜密,既然敢这时机下手,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她虽然知道真相,但也无法说的更多,只能老老实实地演好一个无意闯入的模样。 这几日,除了接受大理寺的问话,晚棠一直躺在床上养伤。 青栀怕她无聊,像个小喇叭一般在她耳边叨叨着外面发生的事,是以从青栀口中,她知道宋珩醒了过来,也惊讶得知那日在高台附近遇上的阮夫人身后的姑娘,原来正在和宋澈议亲,要当宋珩的嫂子了。 不过,她也只是当八卦听听而已,并未过多在意。 今日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晚棠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想着自从来了西苑,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着,还未好好赏玩过这皇家林苑的大好风景,又听得谢氏说明日用过早膳便要启程回京,是以一时兴起,禀了谢氏,便带着青栀出了扶风苑,围着隐月湖边的栈道,慢悠悠地漫步赏景。 隐月湖占地甚广,此刻在日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浮光跃金,看的人晚棠颇是心旷神怡,觉得自新生以来紧绷的神思都散开了去。 走了约莫两刻钟,晚棠略感疲惫,正准备找处地方歇一歇,转头环视一圈,恰巧发现不远处的石拱桥下,迎面走来两位华服贵女,身后伴着浩浩荡荡一众侍女,走在稍前的那位,穿着桃红色宫装,神情趾高气扬,正微微抬着下巴,扭头和同伴说着什么。 晚棠心里“咯噔”一跳,这不是九公主是谁? 第44章 误闯 所谓冤家路窄,大抵便是如此。 晚棠心中叫苦不迭,所幸她看见九公主的时候,九公主正与同伴对望着在说话,并未往晚棠这边看,是以她眼疾手快地拉了青栀,迅速往旁边的一条小岔路走去,转到岔路尽头的垂花门后躲避。 青栀不解晚棠为何突然拉了她急匆匆地往里面走,正准备出声询问,被晚棠一把捂住了嘴,示意她噤声,指了指外面,无声地说了声“九公主”,青栀立马会意,瞪大了眼睛,连忙点了点头。 晚棠松了手,屏息站在垂花门内,凝神听了听脚步声,九公主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便清晰可闻。 “……那阮嘉慧可谓是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就仗着当年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便妄想嫁给风光霁月的宋世子,世子仁善,眼看就要被这种女子羁绊住手脚,何其可怜,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人家!” 九公主身边的女伴义愤填膺,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行了,”九公主懒懒开口,“本宫知道你心悦宋世子,不过秋娘,你若真的非他不嫁,那便趁着宋世子现下正在议亲的当口上,想办法把他抢过来,这才是正理,像方才那般在阮嘉慧面前逞点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冷不防被九公主点破了自己暗藏的旖旎心思,被称作秋娘的女子涨红了脸,语气也不再那么跋扈,转而支支吾吾道:“也……也不是心悦,就是为世子抱不平而已,觉得那阮嘉慧可恶可憎……” 九公主闻言嗤笑一声:“可算了吧,他俩议亲,你和宋世子非亲非故的,凭何觉得那阮嘉慧可恶可憎?这还不是心悦?” “要本宫说,你父亲是永宁侯,论出身,你比那一介武夫之女不知要强上多少,再说他俩现在也只是议亲,又不是拜堂,有什么不能争一把的?她能议,你也能议,各凭本事罢了。” 九公主一番话,让秋娘瞬间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期期艾艾的望着九公主道:“那……那我应该如何做?” 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九公主嚣张惯了,后宫里的阴私勾当也见得多,随即信口道:“这还不简单,你想办法让阮嘉慧在镇国公府面前出点丑,犯点错,把这议亲搅黄了,再让你母亲上镇国公夫人那多走动走动,两方一撮合,不就成了?放心,我也会帮你的,说不准,咱俩日后还能成妯娌呢。” 秋娘恍然大悟,面上大喜,连忙谢过九公主,又细细问道有什么好办法,九公主又喁喁回了几句,不过随着二人走远,已听不真切具体说了些什么。 慢慢地,二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说话声也逐渐微弱,不消一盏茶功夫,周围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晚棠避在垂花门后听了这一段墙角,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些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子倒是颇多,毁人一旦的事情说起来像喝水吃饭一样轻飘飘的,使起坏来恁的歹毒。 只是可怜了那位阮姑娘。 她如是想着,微微摇了摇头,再次凝神听了一阵,确认垂花门外没人了,这才准备带着青栀出去,继续把隐月湖游完。 “你在这做什么?” 冷不防的,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晚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心脏狂跳,捂着胸口倏然转身。 待看清了身后之人,她硬生生压下喉咙里想要尖叫的冲动,转而十分惊讶。 宋珩? 他怎么会在这里? 晚棠定了定神,脑子转的飞快,迟疑了片刻,才上前屈膝行礼道:“见过宋将军,我瞧着今日天光晴好,隐月湖风光旖旎,是以在这里……看风景。” 这里花草各自成景,错落有致,自己这么说,应当不至于出错,晚棠如是想着。 宋珩闻言沉默,半晌才抬眸道:“在我院子里,看风景?” 晚棠瞬间抬头,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是昭华院? 不对啊……青栀之前来昭华院找过孟院正,应该不至于不认识这院子才对,怎会没有出声提醒自己?她转头疑惑地看向青栀,可青栀现下也是一脸懵,下意识地朝她摇了摇头。 宋珩似是看出了晚棠心中所想,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这是昭华院的后院小花园,连接着隐月湖。” 自从猎场遇刺后,宋珩便十分警醒,刚刚自己来小花园散步,看见有两个姑娘在这垂花门处鬼鬼祟祟的,本以为又是奸人细作,被他抓了个现行,但二人转过身后,发现原是晚棠和她的侍婢,宋珩这才放下了心。 晚棠听罢,脸庞立马红到了耳根。 误闯了别人的院子也就罢了,还在院子主人面前说出了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一时之间她尴尬至极,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望着眼前灿若芙蕖,面露红霞的脸,宋珩知自己的话让她感到尴尬了,便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前几日狩猎之事,宋某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自己的性命确是她所救,今日既恰巧遇上,亲口道句谢也是应该。 晚棠现下尴尬的背心里都直冒热气,只想赶紧离开这儿,勉强笑了笑,道:“宋将军言重了,只能说天意使然,宋将军命不该绝,我只是碰巧帮了点忙罢了,当不得什么大事。既然这是宋将军的院子,今日误闯实属无意,还请宋将军见谅,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宋珩回话,立马转身带着青栀往外走。 刚走出垂花门,不知怎的,晚棠方才被尴尬充斥的似浆糊一般的脑袋,似乎一瞬间又变得澄明了起来。 她不惜以自己的脸为饵,引得沈老夫人注意,大费周章地跑来参加秋狩,不就是为了救下宋珩,然后以救命之恩作交换,让宋珩助自己寻门好亲事吗?眼下四周无人,是个难得的谈条件的好时机,自己慌着跑什么?下次想要单独见到宋珩,可没那么简单了。 想明白后,晚棠定住脚步,回身,再次走到宋珩面前。 第45章 信任 望着去而复返的晚棠,宋珩有些讶异,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无声询问。 晚棠站定,再次福了福身,抬眸看向宋珩,笑着道:“宋将军,既然你刚说我于你有救命之恩,那我是否可以厚颜请将军帮我个忙?” 宋珩听罢,倒是有些求之不得。他是惯不想欠别人人情的,这姑娘于自己有大恩,现下她能主动开口让自己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问道:“什么忙?” 不过,这一下,却把晚棠问的不知如何回答。 刚刚她只觉得时机正好,头脑一热便决定过来和宋珩谈谈条件,但是具体想让宋珩帮的这个忙,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直地说,请宋将军帮我找个好夫君吧?她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选好合适自己嫁的那个人,现下即使宋珩想帮,也确实无从下手。 晚棠顿了片刻,心下斟酌了好几轮,方才开口道:“我想请将军帮的这个忙,绝非难以企及,绝非陷将军于不义,更不会罔顾道德人伦,但于我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只是,现下因时候未到,不方便讲与将军听,若将军信得过我,可否许我一诺,日后待时机成熟之时,我再来请将军出手相助,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说完,她忐忑不安地望向宋珩,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生怕他下一秒就无情拒绝。毕竟,自己想让他帮忙却不说清楚,讲出的话又毫无依据,听起来似乎有些仗着救命之恩就蹬鼻子上脸的意味。 宋珩直直望着她,并不说话,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晚棠心头打鼓,正忍不住想再说点什么时,只见宋珩抬手,径直解下了腰间坠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伸手递给了她。 “见此玉佩,如同见我。你拿着,有需要时,持此物去西市熙春酒楼找吴管事,他自会安排你来见我。”宋珩想了想,又道,“若我已离京,拿此玉佩去镇国公府找我大哥,也是一样。” 晚棠望着一脸正色的宋珩,有些怔然。 她之前并不了解宋珩,救下他,纯粹是为了阻挡西雍如同上辈子般攻打进来。是以眼下,宋珩若是能够答应她这看似无理的要求,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不仅答应了,还给了一枚代表着他身份地位的玉佩,宋珩难道就不怕,她拿着这枚玉佩到外面去胡作非为? 他就如此信任自己? 晚棠心中惊讶,上前双手接下玉佩。佩环触手生温,玉面雕刻着勾云纹样,是枚上好的和田暖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她把玉佩递给青栀,示意她收好,随即抬眸看向宋珩,无不感激地道:“多谢将军赐玉,请将军放心,我必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说罢,向宋珩行了一礼,带着青栀转身出了昭华院的小花园。 二人重新回到隐月湖边的栈道上,晚棠望着水光潋滟的湖面,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心里是又激动又畅快,仿佛日后自在美满的生活已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刚刚这一段小插曲,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接下来,自己只消好好寻觅一位如意郎君即可,不需要是高门,也不需要多英俊潇洒,只要一条,她嫁过去必须是正妻,且敬重她这个正妻,她便心满意足。当然,若是对方家里人丁能够简单一些,公婆和善,那便更好了。 晚棠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自顾自的往前走,漫无目的,直到耳边飘来一阵微弱的悲伤啜泣,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四下里一看,发现不远处,建在湖边的一座八角亭中,一名少女正背对着她,倚在围栏上,肩膀一抖一抖,哭声正是她传来。 晚棠放缓了步子,犹豫了。 现下四周已没有岔路,若要继续往前走,她势必会从那伤心哭泣的姑娘面前经过,避无可避,会不会徒惹尴尬? 正当她纠结着自己是当做没看到直直走过去,还是转身往回走时,那姑娘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不期然地转过头来,看向晚棠二人。 只见那姑娘娇嫩莹白的脸颊上还挂着尚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珠,眼眶哭的通红,眼睫微颤,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惹人无尽怜惜。 晚棠一时怔住。这伤心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阮嘉慧。 她连忙上前,走入亭中,在阮嘉慧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嘉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的只身一人在此?” 阮嘉慧咬了咬唇,只摇头不答,似是想到了伤心事,刚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身子哭的微微发抖,好不可怜。 晚棠忽的想起自己之前避在昭华院的垂花门后听得的墙角,顿时明白过来,阮嘉慧眼下哭成泪人儿一般,那跋扈的九公主和另一女伴估计是始作俑者。 她忙拿出帕子给阮嘉慧擦了擦泪,劝道:“嘉慧姐姐,我知你现下难过,但别哭坏了身子,好好爱惜自己比什么都强,不然待会回去阮夫人看到了,定是要心疼的。” 阮嘉慧渐渐收住了泪,回握住晚棠的手,勉强提了提嘴角,道:“好妹妹,谢谢你的宽慰,只是位卑人微,就算阿娘知道了,又有什么法子?还不是一样要受人欺凌……” 晚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绵软的性子,日后若是和宋世子的亲事黄了,估计连怎么黄的都不知道。 晚棠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想起九公主和女伴说过的话,心中实在是不忍,便顺着阮嘉慧的话问道:“嘉慧姐姐可是受人欺侮了?若是不嫌弃,姐姐可以对我倾诉倾诉,即使不能帮上忙,但总好过憋在心里独自伤神。” 阮嘉慧闻言,感激地看了晚棠一眼,转头看向隐月湖,语气难过地道:“是九公主……方才我在此处赏景,正打发了婢女回去为我取本书,刚好九公主和永宁侯府的林秋霜无意经过这儿,对我恶语相向不说,还让侍女把我摁住,强行把我手上的白玉手串扯了下来,扔进湖里去了……那可是当初我父亲和镇国公定下亲事的信物……” 第46章 姐妹 说罢,阮嘉慧眼中又蓄满了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晚棠微微心惊,虽知道九公主被娇宠惯了,行为乖张,但不知已霸道到了这种程度,看样子前几日她对自己和沈慕云的反应还算是斯文的。 见阮嘉慧似是又要落泪,她连忙宽慰道:“姐姐莫要伤心,手串已被九公主丢进了湖中,就算姐姐掉再多眼泪,它也回不来了,是以姐姐何苦自伤?再说了,手串虽是姐姐定亲的信物,但它毕竟是死物,婚约并不以它来作数,阮将军和镇国公的交情尚在,且两家都是守诺之人,定不会因为丢了手串,便不认这门亲事。” 听了晚棠这一番话,阮嘉慧一下茅塞顿开,这才彻底止住了哭。 方才她见手串掉了,只觉惊慌失措,生怕再也不能嫁给心上人,这才乱了心神,想不清楚这其中道理。都说旁观者清,自己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阮嘉慧渐渐冷静下来,眸子重新恢复了光彩,紧紧拉住晚棠的手,破涕为笑:“好妹妹,真枉你叫我一声姐姐,今日若不是你,我还不知要自悲自苦到何时……只能说自己时运不济罢了,碰上了金枝玉叶的九公主,吃了哑巴亏也只能自认倒霉。”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棠看着阮嘉慧这一副万事不设防的单纯模样,似乎看到了一丝丝上辈子自己的影子。 虽然阮嘉慧的家世命数比自己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不需要她来怜悯,但同为女子,晚棠心中终究是不忍占了上风,斟酌着开口道:“嘉慧姐姐,你可想过,刚刚发生的这事,并不是巧合或者看你不顺眼,而是,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阮嘉慧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连忙追问:“此话怎讲?” 晚棠迟疑了片刻,隐去了宋珩那段,把方才在垂花门内无意听到的墙角,简单地和阮嘉慧说了一遍。 阮嘉慧听罢,随即愣住了,似是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那林秋霜心悦宋世子?” 她从小一直跟随父母居于夔州,并不懂京城的这些弯弯绕绕,之前她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九公主和林秋霜,惹了她们不快,这才让她们如此针对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之前确实是林秋霜先盯上了自己的手串,话语阴阳怪气,眼神恨恨带怨,不停挑唆着九公主夺了手串,现在想来,倒确实像是打定了主意冲着自己来的。 想了一阵,她似是恍然大悟,随即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秋狩开始那日,林秋霜总来找我的麻烦,还划破了我的衣裳……原来症结在这儿……” 许是被父母保护的太好,阮嘉慧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晚棠忍不住叹了口气,提醒道:“宋世子有霁风朗月之姿,倾慕他的人必不在少数,怀璧其罪的道理,姐姐定是比我更清楚。方才我见姐姐对这手串很是紧张,便猜姐姐许是中意宋世子的,这才多事,把这事说了出来。和姐姐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姐姐惶惑,而是想提醒姐姐,万事都要对九公主和林秋霜防备一点,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阮嘉慧听晚棠说自己中意宋澈,忍不住脸泛红晕,羞赧道:“妹妹说的极是……我懂了,我定会多加小心的,不枉妹妹如此提醒我。” 她虽被父母呵护着长大,但毕竟不是傻子,知道晚棠其实大可装傻,不淌这趟浑水,提醒了自己便是和九公主作对,但她依然这么做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在关心自己。 阮嘉慧看着晚棠,忍不住心生欢喜,拉住她的手,软软笑道:“妹妹,我自小在边关长大,极少来京城,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更别提闺中好友,今日无意与妹妹相谈一场,心中甚感欢悦,若妹妹不嫌弃,你我以后便以闺字相称,我叫你阿棠,你叫我阿慧,如何?” 说罢,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地看着晚棠。 晚棠倒是没想到阮嘉慧会说起这个。她出言提醒,并非是想博得任何好处,仅仅是出于不忍心而已。 况且,这单纯姑娘许是还不知,自己是沈立元的庶出女儿。在自己的所见所闻中,这世道里,儿女有别,嫡庶有别,嫡女只搭理嫡女,庶女永远是陪衬。 为了避免日后尴尬,晚棠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笑了一笑,轻声道:“嘉慧姐姐有所不知,我是姨娘所生,这般恐是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阮嘉慧睁大了眼睛,想了一瞬,不解问道,“你是怕我和庶女交好,会被人说三道四?” 晚棠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阮嘉慧再次拉回晚棠的手,紧紧握着,认真道:“妹妹,我从未觉得,庶女有任何低人一等的地方。庶女和嫡女一样,都是自己阿娘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也是阿娘珍而重之想呵护着长大的姑娘,把人分成高低贵贱,才是最大的不妥。” 见晚棠慢慢抬起头来,阮嘉慧直视着她的眼睛,带着真诚的笑意,继续道:“如若日后有人嘲笑我与你交好,那我宁愿她离我远点儿,我才看不上这样的人,更不屑与之来往。人就该追求本心地活着,那些都是虚物,你说是不是,阿棠?” 晚棠看着言笑晏晏的阮嘉慧,没想到这看似单纯柔弱的姑娘,却很有自己的一番想法,许是在边关长大的原因,她的身上透着一股京中姑娘都没有的洒脱与灵动,没有那许多狭隘心思,活得十分通透。 特别是刚刚那一句,庶女也是阿娘珍而重之想呵护着长大的姑娘,晚棠听了眼眶有些发酸。 许是上辈子活得太过孤单,受过太多的冷眼与忽视,老天想要补偿她,这才让她遇见了如此温暖可人的姑娘。 晚棠望着阮嘉慧真诚的双眼,回握住她的双手,发自内心地笑了。 “嗯,阿慧。” 二人眉眼弯弯,相视一笑,成了隐月湖边最动人的美景。 第47章 阮绍 晚棠一路上嘴角就没垂下来过,心情愉悦地回到扶风苑,正好碰上内侍过来传话,说今晚皇上皇后在九华殿设宴,让群臣携家眷一同前往。 她听了心里“咯噔”一跳。 之前她便想过,这次秋狩,自己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说不定宫内会给封赏,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她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但今晚的宫宴,家眷都要出席,自己大概率是逃不掉要露脸了,想到这里,晚棠不禁十分悒闷,她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让皇上皇后看到她这张脸的。 和晚棠的不情愿相反的是,沈慕云倒是一脸迫不及待。 自从上回六皇子叫了她“小娇花”被谢氏听见后,谢氏把她拉到房里耳提面命了一番不说,后面几天一直把她管的很紧,这几日,沈慕云几乎都没怎么出门。 正当她憋得快要发霉的时候,恰好来了个出门的机会,而且还可以看到心心念念的六皇子,让她怎能不心生雀跃?谢氏的警告,此时早已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晚棠心情沉重地回到厢房,挑了件最为素净的衣裙换上,让青栀只简单绾了个双平髻,揽镜一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秋狩出来,沈老夫人存了些让她钓金龟婿的心思,再加之她本就长得仙姿玉色,所以即使是最素净的衣服,最也衬得她娇媚逼人,美貌绝俗。 晚棠从青栀手中拿过妆盒,好一番轻扫淡描,不一会儿,便掩盖了她三分美貌。虽看起来还是位清秀佳人,但已不如之前那般艳丽夺目。 她稍稍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如此吧,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申时刚过,沈立元便带着一众家眷赶到了九华殿。 九华殿是行宫中最大的一座殿宇,建于一片苍树掩映之中,专作宴请之用,远观玉阶朱柱,内里华表金阙,处处彰显着皇家气派。 一路走过,沈慕云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觉得这皇家用度,是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讲究,怎么都看不够。谢氏虽面上不显,但心里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沈慕云,总忍不住想多瞟几眼。只有晚棠,低头专心走路,丝毫不为这些富丽堂皇所动,上辈子在赵彧身边,这些东西她不知看了多少,已是麻木了。 进到殿内,立马有内侍上前,引沈立元与女眷分别前去礼部提前设好的座位,朝臣及男眷居左,女眷居右,沈立元官位低,是以座位靠外,已快挨着殿门了。 晚棠倒是巴不得隐在人群中,落座后,抬眸打量着四周,此时帝驾虽未到,但臣子已陆陆续续来了大半,一些相熟的朝臣或是家眷,正三五成群地在一块谈天说地,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阿棠!” 刚坐下不久,晚棠便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转头望去,原是阮嘉慧发现了自己,正一脸兴奋地朝自己挥着手。 这声音不小,谢氏和沈慕云在一旁也听见了,都无不惊讶地望过来。 阿棠?三丫头何时与忠武将军家的姑娘如此相熟了?不过现下也不好发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晚棠和谢氏招呼了一声后,笑着起身,往阮嘉慧那边走去。 阮嘉慧见晚棠过来,连忙起身迎上,拉住她的手往一空处去,笑道:“阿棠,你过来与我坐在一处可好?或者我过去,和你坐一块儿,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晚棠扑哧一笑,道:“这可不是普通宴会,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是被有心人发现,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忘了今日九公主那档子事了?” 阮嘉慧闻言,撇了撇嘴,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妹妹!” 二人转头,发现一位身形高大壮硕的蓝袍公子正朝她们大步走过来,只见他面容稍黑,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刚毅,看着莫名有些熟悉。 阮嘉慧一见,立马笑着上前,亲昵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那位蓝袍公子走近,对着阮嘉慧一笑,见她正在与一姑娘说话,不经意望去,看见了晚棠的面容,却是惊鸿一瞥,瞬间有些呆愣。 阮嘉慧见兄长定定望着晚棠,连忙介绍道:“哥哥,这是通政使司副使沈大人府上三姑娘沈晚棠,阿棠,这是我嫡亲大哥阮绍,现在夔州骁骑营里任参军。” 晚棠连忙见礼,但阮绍像是呆了一般,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晚棠,直到阮嘉慧急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低喊了句“哥哥”,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回礼,闹了个大红脸。 阮绍握拳低咳一声,从晚棠身上收回视线,看向阮嘉慧,道:“妹妹,母亲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这里不比夔州没那么多讲究,叫你千万别跑远了,早些归座。” “知道了,我和阿棠说几句话就回去。” 阮绍传完话,眼神却总忍不住往晚棠身上瞟,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正尴尬之时,眼风里看见殿门口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忙行礼告辞,往殿门口跑去,喊了声“将军”。 晚棠和阮嘉慧顺着他跑远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殿门口出现了两位身形颀长如松的俊逸郎君,着白衣者温润如暖玉,着玄衣者清冷如谪仙,二人甫一进来便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四周连说话声都小了一些,此二人,正是宋珩和宋澈。 阮嘉慧见了宋澈,心跳如鼓,那一抹温和的笑总是能牵动她的心,不过,宋澈却并未往这边看,兄弟二人进来没多久,就被三三两两的人上前围住,好一番寒暄。 她略微失望,转头见晚棠也往那边看着,不禁想起方才阮绍的失礼,连忙挽着晚棠道:“阿棠,实在对不住,刚刚我哥哥吓着你了吧?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平日里很是老实憨厚的一个人,最是疼我了,今日不知怎的,如此失态,冒犯你了……” 第48章 赏赐 晚棠温和一笑,道:“无事,令兄英气朗朗,观之并非奸诈龌龊之人,我并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多想。” 阮嘉慧这才放下心来,今日兄长行径怎么看都像个登徒子,得亏阿棠不计较,回去了必须得让阿娘好好说说他。 二人手拉着手,又聊了好一会儿,恰说到边关风光和逸闻趣事,晚棠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只听内侍高声唱喏一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高台上缓缓走出两道明黄身影,皇上和皇后来了。 殿内众人闻声立马归席,跪拜下去,山呼万岁,叩安千岁。 皇上叫了句平身,群臣及家眷坐回座位上,殿内陆陆续续便有侍婢托着盘子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把盘碟摆于案几之上。 趁着这上菜的功夫,皇上和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群臣辛苦,家眷有劳之类的,又举杯遥祝,堂下皆跟随,这样一番礼套后,皇上说了句“开宴”,宴席这才正式开始了。 殿中座位是按地位品级依次排开,镇国公府位高,是以靠近帝台,皇上往下梭巡了几眼,轻易便在前处看到了宋珩的身影,开口问道:“霁初,你身子可好些了?” 宋珩闻言,立马起身出席,于殿中站定,拱手恭敬道:“托皇上洪福,微臣已然大好,多谢皇上关爱记挂。” 皇帝颔首,瞟向堂下大理寺卿:“大理寺那边,依然没查出什么动静?” 大理寺卿垂手而出,惶恐道:“回皇上的话,那刺客奸诈狡猾,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现场唯一留下的毒箭,用的都是坊间最常用最普通的箭羽和穿肠毒,微臣愚拙,未能为皇上解忧,请皇上责罚!”说罢伏地不起。 “再给你十日时间,给朕继续查,查不出,便提头来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行刺,胆子不小,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谋朕肱股之臣的性命。”说罢,皇帝挥了挥手,大理寺卿提着一颗心连忙退下,心里叫苦不迭。 皇帝没发话,宋珩便一直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下,发作完大理寺,这才转头对着宋珩和颜悦色道:“好了就好。不过朕听高公公说,你这回得救,托的可不是朕的福,是位姑娘挺身而出救了你,是也不是?” 宋珩并未抬头,身形不动,如实答道:“是。” 皇帝点了点头,对着堂下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救了宋爱卿?” 沈立元之前便猜到宴上有可能会说到三丫头救下宋珩这事,自宴席开始便一直竖起耳朵听着,此刻听皇上问起,连忙带着晚棠起身往前,在宋珩身后站定,紧张道:“微臣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拜见皇上!” 说罢行了跪拜大礼,起身后才拱手道:“启禀皇上,前几日在猎场里,正是小女无意间助了宋将军一把。” 晚棠知露面已是躲不过,是以一直机械地跟在沈立元身后,低头行礼,努力当个透明人,心中暗暗祈祷着皇帝赶紧赏几个东西意思一下,然后速速放他们回座位用膳,这茬就算揭过。 但天不遂人愿,神明似乎没有听见晚棠心中的祷念,皇帝沉默了片刻,朝着晚棠道:“抬起头来看看。” 晚棠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只得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皇帝看清了晚棠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怔。好一个秀丽佳人,现下虽尚未完全长开,但已能预计到日后将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心里不禁有些意动。 他收回思绪,看向这姑娘梳的双平髻,应尚未及笄,实在是可惜,转而笑着道:“小姑娘年纪不大,立下的功劳确是不小。你救了朕的左膀右臂,大魏不可或缺的悍将,可想要何赏赐?” 皇后坐在一旁,心中警铃大作。 她和皇帝走过了大半辈子,实在太过了解他,对方一个眼神,她便知皇帝心中所想。方才那姑娘抬起头,虽尚显稚嫩,但已是脱俗之貌,她下意识往皇帝看去,他果然动了心思,等这姑娘再长几年,还不知是如何狐媚模样,若是进了宫,可不是给自己添堵? 不过,好在这姑娘尚未及笄,就算皇帝心神意动,也不可做出违背礼法良俗之事,她得想些办法,早早把这姑娘许出去。 这般想定,皇后也在一旁端庄地笑着,状似和善地开口:“别害怕,皇上既开了金口,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沈立元低头站着,急的抓心挠肝,他怎就忘了提前和三丫头说说,嘱咐她可找皇上要些什么赏赐?现下沈府缺的可多了去了,给自己提提官职,给怀哥儿谋个好差事,或者给老母亲求个敕命,都是极好的,走出去面上都倍加有光。可惜,自己之前只觉得皇帝会有些赏赐,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会让晚棠自己提要求,一颗心高高提起,心里默念着这三丫头可千万要说点有用的出来。 晚棠听了也是一愣,她从未想过,皇帝居然会问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想这辈子嫁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地活着。但是,这当口上她也不敢冒险让皇帝给她指门好亲事,现下她尚未及笄,不方便如此说,她也怕皇帝乱点鸳鸯谱,让自己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而且,最重要的是,方才抬眼那匆匆一瞥,她感受到了皇帝的意动,她怕皇帝索性来一句让她入宫,那便是最糟糕了,自己的所有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晚棠神思飞转,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已想明白这其中利害,装作惴惴跪拜下去,回道:“臣女惶恐,当日救下宋将军乃天意使然,是仰赖皇上洪福,佑我大魏长盛不衰,臣女并不敢居功,叩谢皇上和皇后娘娘抬举!” 说罢,以额触地,很是一副虔诚模样。 沈立元已快要站不住,几欲吐血。这三丫头,说的是什么话?脑子摔坏了不成?皇上金口御言,都已许诺了她赏赐了,她没索要到重点不说,还居然把这好不容易的机会给拒绝了回去? 真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49章 撞上 宋珩在一旁听了,微微挑了挑俊眉,有些不解,忍不住侧头看向伏在地上的那道倩影。 今日她不是说,有至关重要的心愿想要达成?之前在隐月湖边想让自己帮忙时,可不是现下这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并不打算戳穿她的假装,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不知为何,他对这姑娘总有股下意识的信任。 皇帝听了晚棠的回话,心里更加熨帖了。本想给点赏赐,没想到她却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夸了一顿,不居功又知进退。皇帝心里满意,面上却是不显,只笑着道:“救了就是救了,不必过谦。既然你不愿开口,那朕就把前一阵波斯进贡的芙蓉醉赏给你罢,小姑娘家家的,应是喜欢这些。” 说罢叫了声高平盛,高公公立马应声称喏,笑眯眯地看了沈家父女一眼,转头吩咐自己干儿子回宫后立马办这事儿。他跟了皇帝几十年了,岂会看不出皇帝的心思?这沈家祖坟开叉,指不定要出贵人了,届时他得亲自走一趟,说不好,这可是未来的小主子。 晚棠跪在殿下,听得“芙蓉醉”三字,心里激灵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赏赐香料有些逾矩了,似乎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不过,既然皇帝金口已开,她也只能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然后起身,默默站回了沈立元身后。 这事儿就这么尘埃落定,皇帝挥了挥手,三人退下,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宴席继续。不过,即便案几上的都是山珍海味,晚棠只觉味同嚼蜡。 罢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还有半年及笄,在这段时间里,她好好物色一位如意郎君,赶紧定亲就是,即便皇帝再有想法,他也不能做出抢夺人妻这种遭人唾弃的事情来。 这般一想,晚棠心思才稍稍定了下来。 就这样默默吃了小半个时辰,其间搪塞了好几次谢氏和沈慕云的问话后,这场宴席终于临近尾声。 高台上,帝后已放下筷勺,正由内侍公公服侍着漱口,殿中群臣家眷见了,无不停箸。高公公上前,笑眯眯地宣布,宴席已结束,九华殿后备好了戏台和灯谜,请众人移步,可继续尽享怡乐。 说罢,帝后已起身率先往戏园走去,殿内众人忙跟随。 晚棠随着谢氏等一众女眷起身往后走,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阮嘉慧正眉开眼笑地在等着她同行。她莞尔,上前叫了声“阿慧”,抛开心头那些沉重,一同与阮嘉慧往戏园去。 九华殿因是专做宴请之用,是以用山水曲廊把偏殿和戏园连接了起来。此时连廊里宫灯点点,亮如白昼,连廊边供宾客散步游乐的花园里,也是灯火通明,挂满了七彩悬灯,灯下都挂着一张淡黄纸条,应是灯谜无疑。 “阿棠阿棠,你快来看这盏灯,可真漂亮!”阮嘉慧对这些感到很是新奇,之前在夔州,很少能见到这般五颜六色的精致宫灯,女孩儿家的爱美心思一下便被勾出来了,哪个都想看看摸摸。 晚棠笑着走近,顺着阮嘉慧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原是一盏红木嵌白玉的八方仕女图宫灯,确实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她抬手,翻开灯下吊着的谜面,阮嘉慧也凑过来看,二人凝神思索谜底,正想的出神,忽然,冷不防身后有个侍婢身形不稳地往阮嘉慧扑过去,伴随着“啊”的一声惊叫和托盘落地的哐当声,阮嘉慧被撞的一个趔趄,幸好晚棠在旁扶了一把,这才堪堪没摔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无意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这脸生侍婢见撞到了人,急急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 “阿慧,没事吧?”晚棠扶阮嘉慧站稳后,连忙关切问道。 阮嘉慧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转头望去,只见这侍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副很是害怕的模样,地上散落着几叠色彩斑斓的戏服,想是戏曲马上便要开演了,这婢子着急去送衣裳,没想到急中出错,一不小心绊倒了,撞到了人。 “起来吧,下次小心点。”阮嘉慧为人仁善,并未刻意为难。 这侍婢闻言连忙磕头谢恩,嘴里说着再也不敢了,手脚麻利地把散落地上的戏服重新收好叠在托盘内,再次连连谢过阮嘉慧后,急急忙忙端着盘子便往戏园方向离去。 阮嘉慧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身继续盯着宫灯下的纸条苦思冥想,一边看还一边拉着晚棠讨论这讨论那。 不过,不知是不是晚棠太过敏感,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今日九公主和林秋霜才说要让阮嘉慧出丑,这还没几个时辰,就有人直直往她身上撞过来。 晚棠皱了皱眉,并未搭理阮嘉慧在一旁说的津津有味的灯谜,转而望着她正色道:“阿慧,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侍婢撞上来的事,很是蹊跷?园子这么大,她有无数地方可走,怎就偏偏撞到你身上来了?” 阮嘉慧一愣,经晚棠这么一说,才觉得确实有些不对劲。 她四下环顾,发现眼下她二人所站位置旁边,是很大一片空地,并排走十来个壮汉都没有问题,那侍婢再怎么慌张,也不至于撞到她和晚棠站着的这个方位来才对,除非,这婢子是故意的,一开始便是瞄准她们而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瞄准自己而来。 阮嘉慧不傻,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这许是九公主和林秋霜耍的手段。她立马四下检查着自己有无不妥,不出片刻,果然从侧腰间摸出了一串水色上好的祖母绿手串,目瞪口呆。 晚棠挑了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阮嘉慧倒是又气又急,捏着手串便想去找人理论,刚走出几步,却被晚棠拦下。 第50章 诬陷 “阿棠,你拦我做什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人,我要去皇后娘娘面前评评理!” 阮嘉慧气的眼眶都红了,方才若不是晚棠警觉,她今晚必定就要担上一个偷盗者的污名了,铁证如山,百口莫辩,若是对方奸计得逞,日后别说嫁给宋世子了,她连在京中立足都难,现在想想都是一阵后怕,背脊发凉。 晚棠拉住阮嘉慧的手,让她冷静下来,道:“阿慧,你切莫冲动,我们现在冲到皇后娘娘面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若对方来个抵死不认,反咬一口说你诬赖她,届时你能如何辩驳?” “我……”阮嘉慧刚刚被气昏了头了,现在被晚棠一反问,确实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那难道,我只能活生生地被她们如此栽赃陷害吗?”阮嘉慧很是泄气,低着头语气沮丧道。 “怎么会?”晚棠微微一笑,对着阮嘉慧眨了眨眼,神秘又胸有成竹道,“阿慧,你附耳过来。” 阮嘉慧依言凑了过去,晚棠对她耳语了一阵,她听后霎时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对晚棠的聪慧佩服的五体投地,瞬间重新笑开,调皮地对晚棠竖了个大拇指。 晚棠笑着嗔了她一眼,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开始准备罢。” 阮嘉慧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看灯谜,挽了晚棠继续往戏园方向走,笑眯眯地道:“我可没打趣你,像你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姑娘,不知日后哪位郎君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你?今日,我定要让那些总是目中无人的花孔雀也吃回哑巴亏……” 二人相携,渐渐远去。 …… 戏园中,京中名伶正投入地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名曲一剪梅,台下,皇后领着一众女眷惬意欣赏着,时不时笑着点评几句。 九公主和林秋霜坐在兰贵妃身侧,心不在焉地听着戏,眼睛隔三差五便往戏园入口处瞟,似在等着什么人。 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来人,二人不免有些焦躁,正当她们快要坐不住时,晚棠和阮嘉慧终于姗姗来迟,说笑着来了戏园,挑了处空位置坐下听戏。 九公主和林秋霜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有好戏看的眼神,不禁扬唇一笑。二人起身,往晚棠和阮嘉慧落座那处去。 “来了。” 晚棠自进来便注意到了九公主和林秋霜一直盯着她二人这边看,现下见她们正往自己这处来,借着喝茶的功夫,低低朝阮嘉慧提醒道。 阮嘉慧笑了笑,目不斜视,装作专心看着台上唱戏的样子,歪了歪头道:“我看到了,放心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自己来了。” 晚棠被阮嘉慧这个比喻逗笑,摇了摇头,刚放下茶盏,九公主和林秋霜便到了面前,在她二人面前停下。 阮嘉慧和晚棠似是才发现公主驾临,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 九公主傲慢地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回应,觑了唯唯诺诺的二人一眼,昂着下巴道:“今日在九华殿听闻沈三姑娘义举,本宫十分钦佩,特过来敬沈三姑娘一杯,不知沈姑娘是否赏脸?”说罢,从丫鬟手中接过酒杯,挑着眉看向晚棠。 晚棠闻言,忙在桌前拿起酒杯,双手端着,惴惴然敬向九公主,惶恐道:“承蒙九公主抬举,实在不敢当,能与九公主共饮是我的福气,我敬九公主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九公主勾唇,给林秋霜使了个眼色,见林秋霜暗暗点了点头,这才低头抿了口酒。片刻后,她把酒杯递给婢女,转身作势离去。 正在这时,只听林秋霜一声惊呼:“公主,那不是你刚刚丢失不见的祖母绿手串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秋霜手指着阮嘉慧腰间,一脸吃惊地道:“我记得这是皇上赠予公主的十四岁生辰礼,公主极是喜欢,特意选了同色的团圆结穗子配着的,一直随身携带,之前在九华殿的时候,公主便说手串突然不见了,派婢女找了许久都未找到,现下……怎会在阮姑娘身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阮嘉慧,眼见今日她穿着藕荷色对襟短衫,下配一条同色百迭裙,腰间用鹅黄色芙蓉纹刺绣腰采围着,虽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但侧边腰采处,确实隐隐露出半个翠绿色团圆结花样,且那处鼓鼓囊囊的,倒真像是慌慌忙忙塞了个什么东西在里面。 阮嘉慧听了,咬了咬唇,并不做声,只默默用手臂挡了挡腰间。 九公主和林秋霜并未意识到阮嘉慧的反应有何不对,此时一心只想把事情闹大,让阮嘉慧颜面尽失,是以九公主眯了眯眼,先声夺人道:“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连御赐之物都敢偷,胆子不小!走,跟我去见母妃和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评评理!” 说罢朝着身后内侍抬了抬头,随即转身往皇后及宫眷看台处去。内侍之前是得了吩咐的,见主子示意,立马上前压住阮嘉慧的双臂,扭着她跟上九公主。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拿你的东西!” 阮嘉慧作势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叫屈,看似十分勉强地被内侍拉着往前走,其实心里巴不得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去皇后娘娘那评评理?那可是求之不得,她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给谁评评理。 见阮嘉慧被扣住,晚棠心不由得提起,一路焦急地跟着到了皇后面前,却被内侍拦住不得靠近。 戏园并不大,不消几息功夫,九公主便来到了皇后和兰贵妃面前,人未到声先到:“皇后娘娘,母妃,求你们为我做主!”说罢,一脸愤然地跑到二人面前,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皇后本来正怡然自得地听着戏,方才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靠近,九公主忿忿不平地出现,还带来了一位姑娘,被押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定睛一看,竟然是忠勇将军家的掌上明珠,阮嘉慧。 第51章 反转 “怎么回事?” 皇后向来不喜嚣张跋扈的九公主,也不喜她那狐媚子似的娘亲,现下见这丫头又在闹腾,八成又要惹事,不由得心中生厌,皱着眉地问道。 九公主上前一步,急不可耐地告状道:“皇后娘娘,这个阮嘉慧,她偷了父皇赠与我的手串!之前在九华殿时,我嫌戴着手串用膳不够爽利,是以摘了下来挂在腰带间,到了戏园便发现手串不见了,刚去和沈三姑娘喝酒,无意间看见,我的手串就藏在阮嘉慧腰采里!可不就是她偷了我的东西!皇后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 说罢还委屈地抹了抹眼泪。 许是想故意把事情闹大,九公主告状的声音并不小,惹得周围许多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看,引宋澈和阮嘉慧相看的安国公夫人也不例外。 不一会儿,四下里便议论纷纷。 好半晌,皇后都没做声。 皇后在宫里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蹩脚的小招数,都是她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一看便知道是九丫头在玩心眼。 九公主抬眼一觑,见皇后眸光犀利,神色难明,心中有些发虚,转而上前几步,抱着兰贵妃的胳膊撒娇道:“母妃,就是她偷了我的手串……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手串,父皇送我的,我找了好久……母妃可得好好教训她一番!” 兰贵妃也是个人精,怎会不知是九丫头在胡闹,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袒护着的,正想开口帮她一把,此时皇后似是看出了兰贵妃的意图,两人素来不和,是以抢先开了口,看向一直缄默不言的阮嘉慧,沉着声问道:“九公主的手串,可是你偷的?” 阮嘉慧抬起眼,直视着皇后娘娘,不卑不亢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没偷九公主的东西,更没见过九公主的手串,请皇后娘娘明鉴!”说罢伏地不起。 “你胡说!九公主的东西,分明就在你的腰采里!”林秋霜对此事心中十拿九稳,只觉得阮嘉慧是在狡辩,忍不住上前驳斥道。 “你看见了?”阮嘉慧直起身子,忽的转头,直直地盯着林秋霜问道。她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这二人之所以如此笃定,还不就是因为贼喊捉贼。 林秋霜一噎,反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但仍梗着脖子道:“当然看见了,你腰间那个不就是?这个团圆结的花样,还是当初我陪公主一起选的,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若你们冤枉我了怎么办?”阮嘉慧寸步不让。 这个问题倒是把林秋霜问的一愣。 “不可能冤枉你!本公主自己手串上的穗子难道还会不认得?”九公主见林秋霜愣着不回话,立马上前帮腔。 “行了!” 皇后被这些小姑娘吵的头疼,当即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止住了争辩的势头,面前几人立马低头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各说各的有理,阮小娘子,把你腰间的东西呈上来。”皇后蹙着眉命令道。 “是。” 阮嘉慧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向腰间,片刻便拿出一块上好的桃花雕样的精致粉玉,下挂着一枚翠绿色团圆结穗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呈上。 东西一拿出来,九公主和林秋霜便是一愣。 怎么不是祖母绿手串? 兰贵妃看着那粉色的玉挂件,瞬间便知九丫头被人耍了。 高平盛的干儿子李明山是一直伺候在皇后身边的,见状连忙上前,把阮嘉慧手中的东西呈给皇后过目。趁他过来取玉件的功夫,阮嘉慧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九公主和林秋霜精彩的脸色,又默默垂下眼睛,只觉心里畅快极了。 方才晚棠喊住自己,说的便是这个法子。 她们既想陷害自己,那就顺水推舟,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临时编了个同色同样式的结子半掩半露,故意让九公主她们以为陷害成功了,最后再来个猝不及防的反转,到时候,她们害人的心有多歹毒,丢的脸面就会有多大。 晚棠被内侍挡着不能靠近,见阮嘉慧拿出了桃花粉玉,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皇后捏着李公公拿来的雕工精致的粉色玉桃花,心里把九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蠢丫头,就算是要栽赃陷害,怎也不动动脑子?一天到晚的惹事,只知道让别人为她收拾烂摊子,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偏偏惹的又是阮禄的女儿,想着阮禄那爱女如命的火爆性子,皇后就是一阵头疼。 不过,皇后和兰贵妃向来不对付,两人明争暗斗几十年,今天倒是能借着这事儿打压她母女一番,也算不得坏事。 皇后瞟了呆若木鸡的九公主和林秋霜一眼,淡淡道:“你二人如何说?” 九公主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怎……怎会是这样?明明是我的手串啊……我的手串呢?这……定是阮嘉慧阴险狡诈给藏起来了,来人啊,给我搜她的身!” “九丫头!”兰贵妃猝然站起身,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丫头,越说越离谱了,现下这节骨眼上,她越是笃定手串在阮嘉慧身上,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是不是这个?” 正有婢女听了九公主的吩咐准备去给阮嘉慧搜身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男声,不疾不徐,中气十足,循声转头一看,只见玄衣墨发的宋珩自暗处缓步走来,在皇后面前站定。 宋珩行礼过后,对着九公主伸开手,道:“九公主说的手串,可是在下手中此物?”众人望去,只见他手掌中赫然躺着一条祖母绿的莹莹手串,颗颗珠圆玉润,水色极佳,一看便不是凡品。 九公主方才一见宋珩,周身跋扈顷刻间收起,只留下少女的娇羞,但一看宋珩手中拿着的确实是自己的手串,瞬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自己耍的这些阴私伎俩被心上人知道,只低着头嗫嚅道:“我,我的手串怎会在宋将军手上……” 第52章 责罚 宋珩将手串交给闻声而来的李明山,拱手淡淡道:“我方才经过连廊,见旁边宫灯流光溢彩,精美绝伦,是以随意挑了一盏走近看了看灯谜,方靠近,便觉脚下踩有异物,一探才知是串用料上乘的手串,看起来是女子用物,当即便猜许是哪位姑娘猜灯谜时不小心落下的,是以准备交予皇后娘娘处置,刚到此处,恰好听见九公主在寻手串,这才出声问了一句。”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听,无不恍然大悟。 这九公主,定是游玩时不小心掉了手串,后来见阮嘉慧腰间有个相似的,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拖到了皇后面前,赖阮嘉慧偷了她的东西,可到头来却发现,是乌龙一场,冤枉阮嘉慧了。 众人看向阮嘉慧的目光,瞬间由鄙夷转为了怜悯同情。 皇后示意李明山将阮嘉慧扶起来,面色不虞地看着九公主,道:“九丫头,你今日失分寸了。回宫后,罚你把女戒抄五十遍,没抄完不许出锦绣宫。” “五十遍?皇后娘娘,这……”九公主一听要抄书,立马哭丧着脸想要辩驳,十分的不情愿。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嫌罚少了?”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凉意,冷冷道,“身为天家皇女,金枝玉叶,本应为天下闺秀表率,你今日却像什么样子?事情不问清楚就乱扣罪名,无礼对待朝臣家眷,平日里学的规矩礼德都去哪儿了?即便是你父皇来了,也只会罚的更重。” 兰贵妃坐在一旁,脸色也是不好看。 今日九丫头这事,本是可大可小,但既是落到皇后手里,那少不得是一番打压报复,可偏偏确是九丫头做错在先,自己也只能干干地坐在这儿,听皇后指桑骂槐,下自己的脸面。 皇后见九公主和兰贵妃一声不吭,似是不敢辩驳的模样,心中无比酣畅,转头对着阮嘉慧慈和一笑,嗔怪道:“你这傻孩子,既是蒙了冤屈,怎不一早便把这玉件拿出来?白白误会了你这么久。” 阮嘉慧羞涩低头,连耳尖都泛红,小声道:“这枚玉我阿娘请大师开过光,说是利姻缘,最好不要露于人前……” 皇后看着手中粉玉的桃花雕样,联想到前几日听说,这丫头正在和宋澈议亲,算是明白了她为何并不过多辩解,心中也再无疑虑,笑着温声安抚道:“好孩子,你受惊了,方才是九公主错怪了你,正好我这新得了条紫玉手串,是琉球国进贡来的,配你这水嫩嫩的小姑娘正合适,你拿回去把玩,算是给今日这事压压惊。” 说罢从自己手上取下一条珠串,笑着让李明山交给阮嘉慧。 阮嘉慧双手接过赏赐,谢过天家恩典,又在李明山手中取了自己的桃花玉,再次谢过皇后娘娘还她清白,这才行礼告退,完全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宋珩在一旁,看着阮嘉慧和晚棠相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晚棠回到扶风苑时,沈立元和谢氏尚未回来。 她径直回了厢房,青栀惊喜地迎了上来,连忙询问今夜宴席是否顺利。青栀是晚棠身边最为信任之人,许多事情晚棠并不打算瞒她,略一思索,便把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和她讲了一遍。 当听到皇上许是对她起了些心思时,青栀又惊又忧,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道姑娘要去那种地方受苦……” 说罢眼眶一红,似乎晚棠这会儿便要接旨入宫,担心地快要掉下泪来。 晚棠瞧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拉了青栀的手,牵着她坐到床边,安抚道:“别急,你忘了我们还有这个?” 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今日宋珩给的玉佩,笑着在青栀眼前晃了晃。 青栀红着眼睛不解地望向晚棠,这有何联系?难不成它还能阻止晚棠入宫? 瞧着晚棠笑的风华绝代的模样,青栀脑中灵光一闪,拍了拍脑袋,惊喜道:“我知道了!姑娘是要嫁给宋将军!嫁给宋将军便不用入宫了!” 随即眼眶也不红了,反而破涕为笑,只觉着姑娘不愧是姑娘,这办法当真好! 晚棠听了却是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青栀这脑袋瓜,思路果然清奇,总能把事情想岔,然后给人出其不意的惊吓。 她笑着道:“傻姑娘,你在想什么呢?宋珩是镇国公府的嫡子,是承载着万千荣光于一身的无双郎君,我和他的身份地位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何能嫁给他?我给你看这个玉佩,是想告诉你,我想请宋珩帮的那个忙,便是想以他为媒,请他出手,替我牵门好亲事。” 青栀听罢,瞪大了眼睛,这也成? 晚棠挑眉一笑:“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救宋珩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姑爷么?那时可并不是诓你,你瞧,眼下这枚玉佩,便是找好姑爷的敲门砖。” 青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今日无意闯进昭华院碰到宋将军时,姑娘说有个至关重要的忙需要宋将军帮,当时自己还疑惑来着,原来是想牵线搭桥找姑爷。她眉开眼笑地问:“那姑娘瞧上哪家郎君了?” 晚棠笑着摇了摇头,道:“尚未有中意的。青栀,现下虽有了宋将军的允诺,但留给我们的时间却并不多,且前有狼后有虎,不说皇上那边是否会一直惦记着,祖母和父亲必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定会用我的亲事来给沈府谋点利益。你平日里听的消息广,且替我留意留意,看是否有合适的好人家?我不求夫家大富大贵,风流倜傥,但求他为人信靠,能与我举案齐眉,最重要的是,我嫁过去要做正妻,绝不能做妾。你可明白了?” 青栀听得眼眶又有些发酸。 其他人家里未出阁的姑娘,说到亲事,哪个不是含羞带怯的?自家姑娘却是冷静自持,像是在做一笔交易买卖,并无期盼之情,她看着都觉心疼。 青栀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看着晚棠郑重应下。 第53章 装傻 二人正喁喁私语着,此时院内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仆妇小厮纷纷请安的声音,晚棠凝神一听,便知是沈立元带着谢氏和沈慕云回来了。 不消片刻,沈慕云便出现在厢房门口,探进来一颗脑袋,小声道:“三姐姐,父亲喊你过去。” 晚棠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就来。” 见沈慕云这副老老实实的鹌鹑模样,晚棠便猜沈立元现下应是十分不悦。她整了整衣裳,心中并无波澜,抬步出了厢房,往正厅走去。 果然,不出晚棠所料,沈立元现下正脸色阴沉地坐在正厅主位上,眼神似刀子一般,直直地盯着晚棠自外走进来,谢氏坐在一旁,面上也不好看,活似晚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等沈立元开口,晚棠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女儿不孝,请父亲息怒!” 沈立元倒是被晚棠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满面怒容地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孝?既是知道,那便自己说说,方才在九华殿,皇上金口御言,大好的机会,你怎说拒就拒?” 晚棠内心冷笑,这就是她的好父亲,只想着沈家的前程,一切都是棋子。他也不想想,宋珩是她舍命救下的,功劳在她,她怎就拒不得了?现下没如他的意,反还来质问,简直是毫无道理。 她垂眸,装作一副委屈模样,轻声道:“我知父亲心中定是怪我没给阿娘一个名分……这事说到底,是因我看了阿娘的五毒经才得以救了宋将军,功劳在阿娘身上,父亲对阿娘情深义重,连阿娘留下的医书翻的边角都起毛了,如此深情,心中定是想让我借此事追封阿娘一番的……” 沈立元却是听的云里雾里。书都翻的边角都起毛了?这是何时的事?他要追封苏氏?这又是从哪看出来的?三丫头都是在说些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简直不知所云。 谢氏在一旁听着,手指攥紧了帕子,恨得牙痒痒。 她就知道,老爷还是忘不了那个狐狸精!现在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心里还如此惦记着,不想着给亲儿子捞点好处,却想着给一个死人追封?还把那狐狸精留下的书书翻的边角都起毛了?这是有多思念?谢氏越想越怨,恨不得起身对着沈立元拳打脚踢几下才解气。 晚棠却似是不知堂上二人的复杂心思,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若是追封阿娘一番,必为平妻,届时母亲又如何自处?” 她眼含体谅地看了谢氏一眼,复道:“父亲对阿娘一往情深,殷殷缱绻,阿娘若地下有知,必十分感动欣慰,也不悔与父亲的这一段情缘,不悔当年来沈府与父亲相识一场。但阿棠在九华殿上百般思量,觉着母亲这许多年来,为父亲操持照料这沈家上上下下,宽容大气,贤良淑德,也是辛苦不易,阿棠万不能让母亲难做,这才自作主张回了皇上的赏赐。阿棠让父亲失望了,还请父亲责罚!” 说罢深深俯身下拜,模样虔诚又可怜。 沈立元呆愣愣的,不期然被晚棠戴上了一顶情深不悔的高帽子,这好一顿的花式吹捧让他有些骂不出口了,于是装模作样地握拳轻咳了声,半晌才憋出一句:“既如此,事情已过,你也莫再多想了。只是为父不明白,斯人已逝不可追,你为何不为活着的人谋点什么呢?” 晚棠抬起头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惶惑道:“活着的人?阿棠不敢为自己谋什么,也不敢居功,皇上赏赐的东西,届时阿棠定会呈给母亲。” 沈立元又有一股想要吐血的冲动。 自这丫头进来,和她说的每一句话,感觉都是在对牛弹琴,满腔怒火和质问感觉都打在一团棉花上。怎么无论他说什么,这丫头都听不明白意思?木讷至此,他简直快憋出内伤。 沈立元撑着额角,按了按太阳穴,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不是说为你谋什么,你就没想过,要为你大哥,或者为你父亲我,谋点什么?” 晚棠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瞧着沈立元,怯怯道:“为父亲和大哥……能谋什么?父亲恕罪,都怪阿棠平日里太过粗心,我竟不知父亲和大哥短缺了什么……” 说罢怯懦地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的畏葸模样。 沈立元盯着“愚笨”不堪的晚棠,简直可以把她的头顶盯出个洞来。这丫头居然问,他短缺了什么?沈家又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家,他怎会少了衣裳吃食?他缺的难道是这些吗?三丫头怎么连一丁点敏捷心思都没有? 他怄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对着油盐不进的晚棠摆了摆手,不耐道:“罢了罢了……此事已成定局,问再多也是徒劳,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都听不明白,还能指望你能助力什么?你下去吧,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晚棠在心里呼出一口气,这太极终是打完了,连忙起身告退。 回到厢房,青栀连忙上前,不放心地问道:“姑娘,老爷没为难你吧?方才四姑娘身边的杜鹃告诉我,说是老爷夫人进来时的脸色可吓人了……这一进来便把你喊了过去,出什么事儿了?” 晚棠扑哧一笑,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没事,被我蒙混过关了。” 说起来,方才能如此顺利脱身,青栀功不可没。她在九华殿上便已知道,自己回绝了皇上难得的赏赐机会,定是惹怒了沈立元的,本来她还没想好要说个什么理由才能搪塞过去,但之前她拿出宋珩的玉佩时,青栀下意识地误解了她的意思,但也给了晚棠灵感,万一沈立元问起来,自己装傻充愣不就行了? 这才有了后头打马虎眼儿的一番行径。 青栀见晚棠一脸轻松,确实不像是被为难了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和晚棠一块儿收拾起行李用度来,二人说说笑笑,欢洽极了。 第54章 归府 翌日一大清早,帝驾开拔回宫,这次前来参与秋狩的所有朝臣及家眷跟随其后,车驾迤逦数里,像来时一般浩浩荡荡返京,此次秋狩,便正式结束了。 与来时不同,回程路上,沈慕云已不再叽里呱啦地念叨着宋珩,也不多话,总是默默发着呆,似有心事。晚棠恰恰相反,来时满腹心事,归时已一身轻松。 谢氏倒是时不时地打量晚棠几眼,晚棠装作不知,只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的风景,车内三人便一路沉默着回到了京城,午时不到,一行人便到了沈府外。 府里昨日就收到了信儿,说是主母今日晌午时分归府,管家老张带着几个小厮早早便候在府门外,等着搬运行李。 马车停稳后,春桃搀着谢氏下来,一见老张,谢氏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离府的这几日,怀哥儿在府中一切可还好?” 此次秋狩,按理本该带着沈怀知和二姑娘沈听雪一同前去,但沈怀知秋闱受了刺激,把自己锁在院中不见人,沈听雪亲事已定不便同行,是以谢氏只得把沈怀知和沈听雪留在府中,叮嘱管家老张好好照看着。 老张笑容满面:“好,一切都好,大爷也不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不见人了,饮食起居均已恢复正常,看起来已和平常无异。” 谢氏闻言,放下了一颗心,边往里走边问:“当真?他现在在何处?可在府里?” 老张道:“真的不能再真,不过眼下却是不在府里,大爷这几日,每日用过早膳便出门了,到掌灯时分才会归府,至于具体去做何,我等没敢多问,怕惹了大爷的嫌。” 谢氏听罢心里“咯噔”一跳,日日往外跑,怀哥儿不会又是去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寻花问柳吧? 正转头准备询问,老张似是看出了谢氏心中所想,连忙道:“夫人放心,大爷每日归府时并无醉态,身上也没有胭脂气味,当是没去那些个污秽地方。” 谢氏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近来怀哥儿心情不佳,只要不去花楼里惹事,让他自己出去走走也好,省的在家里越憋心里越闷。 问完最挂心的事儿,谢氏回云岚院里换了身家常衣裳,立马去了沈老夫人院子里一趟,出去了几日回来,好歹要去打声招呼,问个安。 这会儿,沈老太太正准备用午膳,见谢氏来了,态度并无过多热络,依旧不冷不热的,也不多话,只在谢氏说到晚棠这次秋狩救下宋珩时,才坐直了身子,难得多问了几句。 谢氏不敢隐瞒,把她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沈老太太听罢点点头,眸底露出一丝精光,缓缓道:“想不到,三丫头果真有这样的好运道,出去一回,便能结下如此善缘,经此一事,我们沈家在镇国公府面前算是有个头脸了。” “娘说的是,还是娘之前想得周到。”谢氏笑着恭维。 “你刚刚说,皇上赏了她一盒香粉?”沈老太太见的事情多,这看似普通的赏赐里,她似乎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是,听说是波斯进贡的一种很是独特的香料,大魏十分少见,说不得今天下午宫里就会送过来了。” 沈老太太听罢,面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低声自语道:“指不准,咱们沈家还会出个大贵人。” 谢氏没听清,正准备追问,被沈老太太抬手打断,道:“没什么,这次带她去秋狩你做得很好,你记着,日后莫拘着三丫头,这姑娘,应是有大用处。”见谢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沈老太太便遣了她早点回去歇着,不用在自己跟前伺候。 她刚起身,沈老太太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喊住谢氏,道:“前两日里,怀哥儿来过我院子里一趟,说是不想再考科举,想要学经商。” 见谢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知情的,沈老太太瞟了她一眼,沉着声音道:“我当他是一时兴起,是以并未应声。虽说这家中的事儿我已不大管了,但是这大好儿郎,好好的学问不做,怎突地要去学做买卖?这世上没有易吃的饭碗,更何况我们沈家于经商一道并无根基,他又从何学起?” 沈老太太顿了顿,缓了缓心绪,转头吩咐道:“你回去了,好好说说怀哥儿。此次科举失算了并无妨,潜心准备下次便是。想着学经商,倒不是个事儿。” 谢氏只能应下。 …… 云岚院里,谢氏已不知叹了多少口气了。 天渐渐黑下来,院子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沈立元回来了。谢氏起身迎上前,服侍他脱下官袍,换了件家常衣裳,觑着他面上并无不快,这才斟酌着把沈怀知的事情和他说了一说。 果不其然,沈立元听了立马皱起眉,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那孽障要去经商?” “没错。” 谢氏正准备答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便响起了沈怀知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怀知此时正立在门槛外,眼神清明,面色略微憔悴,似是在外奔波了整日刚回府。 “怀哥儿!”谢氏多日不见沈怀知,心中甚是挂念,此刻见儿子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不禁满脸欣喜地迎上。 沈怀知跨进门内,在沈立元及谢氏二人面前站定,拱手行礼道:“父亲刚听的没错,我是要学经商。科举,我不会再碰。” 沈立元听了,立马吹胡子瞪眼:“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你去做生意,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沈家还怎么光耀门楣?” 沈怀知自嘲一笑,道:“我今日来,就是想要告知父亲母亲,我要做的,就是这最末等的事儿。至于挣脸面和光耀门楣……只能请父亲再生一个儿子了。” 说罢拱了拱手,也不等二人做出回应,便径直离去。 沈立元被突然叛逆的儿子噎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抖着手指,涨红着脸骂了句“孽障”,最后怒极反笑:“行,既然你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我就让你在这南墙撞的头破血流!” 第55章 来访 翌日一早,晚棠刚用过早膳,便见春桃急急忙忙地跑来,说是宫里的赏赐下来了,公公们正在前厅里候着,让她赶紧过去接赏。 晚棠不敢耽搁,速速换了件见客的衣裳,便随春桃往前厅去,到了才发现,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儿,居然是皇上身边的高公公亲自来宣赏。此刻,他正笑眯眯地在主座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她,沈老太太正在下首陪坐着。 一见高平盛,晚棠的心便不断地往下坠。 这宫里的都是人精,更何况还是在皇上身边呆了大半辈子的人,高公公能亲自跑这一趟,是不是也侧面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皇帝确实对她有意? 见晚棠来了,高公公放下茶盏,笑着起身,从身边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揭下上头盖着的明黄绸布,露出精致的宝石香盒,道:“沈三姑娘,咱家一回宫便紧着来送姑娘的赏赐,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你切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才是。” 说罢,笑着把托盘递给了晚棠。 晚棠知高平盛话里有话,心中愈发沉重,但面上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诚惶诚恐地上前接过赏赐,口中规规矩矩说着叩谢皇恩的话,只道是皇恩庇佑,自己这才能恰巧把人救下。 高平盛拿不准这姑娘是否明白这内里意思,但也没闲工夫点破更多,只笑着说宫中还有别的事儿,眼下需得告辞,沈老太太也不敢多留,连忙客客气气领着一家子人将高平盛一行人送到府外。 高公公走后,晚棠依照之前胡诌的,把香粉呈给谢氏,谢氏虽眼红这些华丽的宝石,但这是御赐之物,怎敢胡乱收?是以似笑非笑地拒了。晚棠也没心思再和她打太极,当即便拿着这烫手山芋,心事重重地回了蒹葭院。 …… 晚棠望着桌上华丽耀眼的芙蓉醉,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倒是想早点寻到一位能够托付终身的郎君,但是自己毕竟消息有限,要找到个合适的人也并非易事。 正愁眉不展间,此时青栀笑盈盈地从外间进来,神神秘秘道:“姑娘,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晚棠疑惑看向房门方向,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身穿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娇美姑娘出现在门口,朝着她歪头一笑。 “阿慧!”晚棠又惊又喜,阮嘉慧突然变戏法般出现在自己院子里,她着实是没想到的,立马笑着起身迎上,挽着她往房里走。 “阿慧,你怎的来了?也不让人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晚棠一边让青栀去泡茶,端些茶点来,一边拉着阮嘉慧的手嗔怪道。 阮嘉慧扑哧一笑,道:“阿棠,你我姐妹之间,不讲究那些个虚礼,我就是在家里闲来无事,想过来瞧瞧你,和你说说话。” 晚棠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拉着阮嘉慧地手,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了起来。 阮嘉慧自进来便发现,晚棠闺房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东西也都半新不旧,当下便知晚棠在府里过的应是不易,心中微叹口气,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被梳妆台上的宝石香盒吸引了视线,忍不住问道:“阿棠,那可是皇上赐下来的?” 晚棠转头一看,点了点头,神情郁郁。 这反应,不像是得了皇家赏赐的高兴模样。阮嘉慧关切地问了几句,晚棠犹豫了片刻,小声地把自己心内的担忧说了出来。 “你是说,你是说,皇上他有可能……”阮嘉慧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后半句都没敢说出口。 晚棠叹了一口气:“我虽万般不愿,但现下种种迹象表明……这猜测应是八九不离十。” 阮嘉慧听了,丝毫不怀疑晚棠的推断,以她的聪慧,她能察觉到的事情必不会假。阮嘉慧只是心疼,皇上年纪都可以做晚棠祖父了,若晚棠进宫那便是辣手摧花,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内看似是繁花锦簇,但人情冷暖只有自个儿清楚,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那现下怎么办?你可有应对的好法子?”阮嘉慧焦急问道。 “办法虽有,但一时之间却难以下手。”晚棠叹了一口气,不确定地看着阮嘉慧道,“阿慧……你能不能帮我?” 阮嘉慧听罢皱了皱眉,直直看着晚棠道:“阿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若有难,难道我还会坐视不理?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办到。”语气十分认真。 晚棠心内感动,抿嘴一笑,道:“是我多虑了……阿慧,我刚说的法子,就是先下手为强。”见阮嘉慧不解,晚棠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我现在尚未及笄,是以皇上并不便有进一步的行动,这就是我的机会……我只要在及笄前,寻到一位合适的郎君,在及笄后立马定亲,便可脱险。届时即便皇上再次想起我,也无可奈何了,总不能夺人妻眷,遭天下人耻笑。” 阮嘉慧恍然大悟,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急急问道:“那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我要怎么帮你?” 晚棠微微一笑,有些羞赧:“阿慧,你也看到了,我在府里过得不易,自我阿娘过世后便没人真心为我着想,是以我需要你帮我留意留意,有哪些好郎君适合与我结亲……我消息来源有限,想让你替我掌掌眼。” “好好好,我回去了便去打听打听!你等我消息便是!”阮嘉慧连忙应下,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无不遗憾地道,“可惜我大哥刚定亲,阿娘为大哥在夔州寻了门亲事,不然,我大哥倒是个很好的人选,若你做了我嫂子,那我可就最高兴了,皆大欢喜……” 晚棠闻言,回想起秋狩时在九华殿里见到的那位高大刚毅的郎君,心内也是遗憾,阮家家风纯真,主母和善,小姑子又是自己至交,只不过门第稍高,即使议亲自己估计也难以当上正妻,当下只笑道:“也不急于一时,你慢慢帮我打听便是。” 阮嘉慧点了点头,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抬眼惊喜道:“对了!金科状元贺蕴之!” 第56章 佳偶 “阿棠,三年前的金科状元贺蕴之,你是否听说过此人?我倒觉着他挺合适!” 瞧着阮嘉慧双眼亮晶晶的望过来,晚棠摇了摇头,贺蕴之是何人物,她并未听说过。 阮嘉慧靠近了些,笑眯眯地道:“这贺蕴之乃荆州人氏,现在在我们夔州的丰定县当知县。听我大哥说,这贺蕴之自小便有‘神童’之称,读书过目不忘,三年前的科举他可是连斩三元,厉害得很,且他为人谦和信靠,丰定县百姓对他甚是拥戴,最重要的是,他至今尚未定亲,相貌也算是仪表堂堂,之前殿试放榜的时候,引起的轰动也不小呢!” 晚棠听罢,也有些意动,好奇问道:“这个贺知县,家中情况如何?” 阮嘉慧迟疑了片刻,才道:“贺蕴之家中经商,是荆州富甲一方的大户,并非权势显赫人家,在出身上,确实不够突出……这一点,不知阿棠你介不介意?” 说实话,若说之前只是意动,在听完贺蕴之的出身后,晚棠不仅不介意,反而还更觉得合适了。 在这世道里,世人皆认同士农工商,她一个士族庶女,若是攀附名门望族,是绝对做不上正妻的,但若配商人之子,却是绰绰有余,加之他的官职也并不高,她要是嫁过去,必是正妻。且这贺蕴之如此受百姓认可,应有逸群之才,当是个正直仁善之人。 晚棠见阮嘉慧一直盯着自己等待答复,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介意,我自己本就出身不高,反而贺知县这家境,很是合适。” 阮嘉慧抿嘴一笑,她就知道阿棠不是那等虚荣之人,眉眼弯弯地道:“我父亲此次入京述职,也把贺蕴之一并带了来,既你有意,那我和我大哥说一说,让他请宋将军出面,想办法让你们认识认识,你看如何?” 晚棠一愣,疑惑道:“宋将军?哪个宋将军?” “宣威将军宋珩啊,人还是你救的,你不记得了?”阮嘉慧笑道。 “这……和宋珩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你大哥认识贺知县?” 阮嘉慧露出嘴角两个小梨涡,笑着解释道:“我大哥是认识他没错,但二人也仅仅是认识,点头之交而已,但宋将军就不一样了,在夔州时,宋将军和贺蕴之虽是一文一武,但却是至交好友,若有宋将军出面,这事便会容易办成许多。” “我大哥虽和贺蕴之不熟,但和宋将军却是很熟,这一点无须担心。”阮嘉慧见晚棠一时之间不做声了,想了想又补充道。 晚棠并不是担心此事不能成,她只是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关键节点又到了宋珩这里,这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她拉了拉阮嘉慧的手,有些羞赧地道:“阿慧,听你一说,这贺大人确实是难得佳偶,但婚嫁之约毕竟是人生大事,现在倒也还没到撮合这个份上,我想先旁敲侧击地了解了解贺蕴之的为人,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阮嘉慧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怪我怪我,头一回当红娘,见着点希望就心急了些,阿棠你说的有理,婚姻之事毕竟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确实得慎重些,我所知道的这些也只是外头的听说,咱们既然要选,就要选个最好的。” 晚棠扑哧一笑,道:“倒不是要选最好的,我只是想找个为人信靠些的,不求日后有多恩爱,但求能互相尊重,举案齐眉。” “阿棠,你真是个好姑娘……对了,我曾听我大哥说过,贺蕴之甚是喜爱下棋,我猜,难得来趟京城,这京中的玉川棋社,他定是会去的,人们都说棋品见人品,棋风显人道,咱们找机会混进去观他对弈几局,说不定,便可对他的为人了解个七八分,你说这办法是否可行?” 听到贺蕴之喜爱围棋,晚棠的眼睛不禁亮了亮。 大魏棋风盛行,京中有许多以棋会友的棋社,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由“棋圣”罗青山创办的玉川棋社,此社半月一开,不拘年龄,不拘身份,进了棋社便只有棋友一重身份,由抽签决定对弈者,赢到最后之人便可与棋圣对弈一局。 玉川棋社在大魏名气极大,晚棠早在江陵时便有所耳闻,一直心向往之,这辈子新生后,她的神思一直放在如何改命上,倒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嗜好,现在阮嘉慧提出到玉川棋社里去一观,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如此既能一饱眼福,又能隐晦地瞧瞧贺蕴之到底如何,她心里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妙极。 晚棠连忙点了点头,翦水秋瞳里漾出期待的笑意,抿唇道:“阿慧,你说的这法子极好,那我们就如此说定了,玉川棋社每月初一十五开社,今日十三,那咱们后日便去探探情况,你说如何?” 阮嘉慧笑着颔首,又和晚棠商量了许多两人出府的细节,此时日头渐渐高悬,她看了一眼漏刻,已近午时,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 两日眨眼便过去了。 这两日里,府里暗暗出现了一些流言,说大爷沈怀知每日早出晚归,是在东市的一家酒楼里做跑堂,自降身份去做伺候人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谢氏知道后十分震怒,把暗传的下人好好整饬了一番,府里再没了这类声音,但毕竟纸包不住火,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再去触这个霉头,近几日云岚院里的下人个个都提心吊胆的。 晚棠知晓后,也很是惊讶了一番,她记得上辈子大哥确实嚷嚷着要学经商,但似乎没有学做跑堂这一茬事。不过世事变化,这辈子并不见得和前世一模一样,惊讶过后,她也只好好叮嘱了蒹葭院里的人不要多管闲事传闲话,其他的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 不过,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很多事情冥冥之中皆有注定,自己的一些有心之举,也隐隐造成了另外一些事情的发生,只是当时身在局中,看不真切罢了。 第57章 不期 除了沈怀知的流言以外,这两日里,沈府还发生了一件姑且能算作大事的事,那便是镇国公夫人萧氏携礼亲自登门,特来谢过沈家女儿的救命之恩,让所有人都受宠若惊。 那日萧氏亲密地拉住晚棠的手,把她好一顿夸,直说自己没有女儿命,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姑娘家,让晚棠多来她身边走动走动。 此话一出,沈老夫人心花怒放,对晚棠更是和颜悦色了,谢氏听了心里又嫉妒又羡慕,恨不得如此受抬举的是自己女儿才好。晚棠倒是没怎么当真,只觉得这些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不过还是乖巧顺从地笑着应下。 真正让她放在心上的,是今日与阮嘉慧相约去玉川棋社看贺蕴之对弈的事情。 一大早,晚棠和谢氏知会一声后,便带着青栀出门了,刚出沈府大门,果不其然便看见阮家的马车已停在路旁,阮嘉慧正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不断朝外张望着,见晚棠出来,连忙笑着招了招手,叫了声“阿棠”。 晚棠带着青栀上了马车,刚坐定,阮嘉慧就吩咐车夫往霓裳阁去,转头神神秘秘地道:“阿棠,我向我大哥打听过了,贺蕴之今日确定会去玉川棋社,我们这一趟,定能见到人。” 望着阮嘉慧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晚棠有些好笑又有些羞赧,抿唇点了点头,心里也隐隐期待着。 不一会儿,马车粼粼在霓裳阁门口停下,二人相携下了车,径直入内,阮嘉慧似是常客,一进来便招呼伙计挑两身最为普通的男装过来。 霓裳阁是京城里最为有名的衣饰铺子,上下共三层,男女衣物皆有,上到发簪头面,下到香囊羽扇,只要是京中流行的,无一不能在此找到心仪之物,这里也是满京城的贵妇小姐们最爱逛的去处。 按照前几日两人商量的计划,今日去玉川棋社前,她二人需得先去霓裳阁换身行头,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没那么打眼,以方便行事。 这霓裳阁的伙计也都是人精,一听如此吩咐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们想偷偷溜出去玩了,是以也不多问,当即笑眯眯地引了二人去了试衣裳的单独小间,片刻后便送来了两套素色圆领直裾袍,还一并附上了束胸和男式发带玉簪,甚为贴心。 “这伙计,还挺机灵。” 两人对望一眼,捂嘴轻笑,随即抖开衣裳各自换了起来,相互帮着拆下发饰,散开青丝,重新把头发高束于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便出现在了镜中。 阮嘉慧看着自己的装扮,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了看晚棠,无不惊艳地赞叹道:“阿棠,你长得可真好看……连穿男装都这么好看。” 晚棠看向镜中,果然见一身男装更衬得她雪肤花貌,娇媚动人,她蹙了蹙眉,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个姑娘家。 她想了片刻,对阮嘉慧微微一笑,道:“阿慧,如此看着,我确实还像个女儿家,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到楼上去看看,这霓裳阁应是有面具之类的饰物,我去去瞧瞧就来。” 阮嘉慧点了点头。 晚棠打开房门,问了伙计几句,伙计连忙引她去了三楼,此一层专门摆置了许多男女饰物,其中就有各式面具,琳琅满目地挂在堂中数排的木架上,她笑着道了句“有劳”,伙计便知趣退下,留主顾自由挑选。 她一排排地看着,恰好看中了一张虎纹面具,正伸手去取,不曾想旁边另有一人似是也中意这张面具,二人同时捏住面具的两边,都怔住了。 晚棠下意识地往旁边看过去,这一看,却让她瞬间瞳孔紧缩,全身血液凝滞—— 赵彧! 怎么会是赵彧! 和她一起拿着面具的人,居然是赵彧! 此刻赵彧虽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但这身装扮前世里她已见过许多次,无比熟悉,连面上贴的假须弧度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除开这些,赵彧那双阴沉无情的鹰眸,就算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怎么回事? 为何会在这里见到赵彧? 这惊涛骇浪般的冲击,让晚棠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一时之间无法回神,只惊惧震悚地看着他,连呼吸不自觉停滞了都不自知。 赵彧在看清这纤纤玉手的主人容貌后,也是不自觉地一怔。他自诩见过美人无数,但眼前这位穿着男装的小姑娘,却出人意料地把秋月和艳阳完美融合在了一张脸上,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神,且不知为何,她总让他有股隐隐的熟悉感。 不过,赵彧也只在眼底略微闪过一丝异状,须臾之间便神色如常。 “姑娘为何如此看着在下?我们之前可是见过?”赵彧松开面具,拱了拱手,微笑有礼地客套道,“君子不夺人之美,这面具还是姑娘拿着罢。” 赵彧的声音让晚棠终于清醒过来,立马松开了手,面具“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她慌乱地摇了摇头,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仍是说不出话来,看着赵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转身仓皇离去,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姑娘,你的面具……” 赵彧望着眼前这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是不解。方才她为何如此惊恐地看着自己?他们是不是真在哪见过?他摸了摸脸上的胡须,难道是这乔装模样吓着她了? 他摇了摇头,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交给了一旁的伙计。 晚棠一路狂奔,碎步不停,似风一般跑回了阮嘉慧所在的小包间,关上房门急急道:“阿慧,我们快走罢!我不想呆在这了!” 阮嘉慧正悠闲地喝着花茶,冷不防被晚棠弄出的动静吓了一大跳,转头望去,见平日里向来行为端静的好姐妹此刻正脸色煞白,眼神惶悚不安地看着自己,似是求助一般,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她,担忧道:“阿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58章 嫡兄 晚棠摇了摇头,遇见赵彧的事也没法和阮嘉慧说,当即只攥紧了她的手,颤着声音道:“方才看到了一个长相十分可怖的人……阿慧,我们快离开这儿罢,我害怕……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待着了……” 阮嘉慧见晚棠确实被吓得不轻,连声应好,拿了二人换下来的衣裳,搀着晚棠便出了小包间,吩咐随身婢女再去拿两张面具,自己和晚棠先行上了马车等待。 上了马车坐定后,晚棠紧紧靠着阮嘉慧,心脏仍然狂跳不止,难以相信她是真的再次见到了赵彧。 她闭上眼睛,前世的一幕一幕,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过。 本以为救下了宋珩,有他镇守边疆,西雍根本打不进来,自己不可能会被送去求和,这辈子更不可能再见到赵彧,没想到老天刚助了她一把,却随即又和她开了个大玩笑,这辈子,竟然在她还尚未及笄的时候,就这样碰见了他。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来看,现在这时候,赵彧不应该是在西雍好好地当他的闲散王爷吗?怎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看他乔装打扮的样子,应是避人耳目行事,难道是因为谋害宋珩一击未中,想要再次出手? 晚棠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大跳,正胡思乱想间,阮嘉慧的随侍婢女恰好上了马车,阮嘉慧吩咐了一声,马车便辙辙往玉川棋社而去。 就着婢女掀开车帘上马车的空隙,晚棠不经意往外瞟了一眼,愕然发现赵彧也从霓裳阁里走了出来,戴着刚刚二人同时看中的虎纹面具,正大步往闹市走去。 他要去做什么? 看着赵彧远去的背影,晚棠眉头轻蹙。 不过,也就是这一瞬间,晚棠突然想明白了。 她方才之所以下意识地害怕赵彧,是因为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记得那些可怕的噩梦,但是,赵彧并不知道前世曾发生过什么,现下他也不认识自己,只觉得她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魏姑娘而已,所以,她为什么要害怕? 相反,自己清楚地知道他的野心与伪装,还拿捏着能置赵彧于死地的秘密,她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方,若赵彧真的还要再次下手,她应该好好利用这些来防范他再次谋害宋珩才是。 想清楚这些后,晚棠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恐惧发抖,反而时不时挑开车帘看看外面。此时街道行人众多,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是以巧合之下,马车总能和赵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这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彧蓦地转身,拐进了一家叫“万和楼”的酒楼。 晚棠望着赵彧消失的方向,心微微提起,有些举棋不定,自己要不要冒险跟踪一回?今日虽说是无意碰见,但机会难得,若不去看个究竟,她心有不甘。 而且直觉告诉她,赵彧应是去做什么重要事情。 “阿棠,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阮嘉慧见晚棠神色慢慢恢复正常,现下已有心思看外面的风景,也松了口气,关切地问道。 晚棠转过头来,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感动地道:“我好多了,你别担心。”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道,“阿慧,我早膳用的不多,现下感觉有些饿了,我们去前面的酒楼用些点心,你说可好?” 阮嘉慧一听晚棠饿了,不疑有他,连忙点头答应,吩咐车夫在前面停车。 下了马车后,晚棠一行人进了刚刚赵彧进的那家酒楼,甫一入大厅,晚棠便迫不及待地梭巡一圈,幸好那虎纹面具打眼,恰恰在赵彧身形隐入一间厢房之时,晚棠发现了他的身影,赵彧进的是二楼尽头最为幽静的一间房。 此时,有店小二麻利地迎上前来,笑着问道:“几位客官是喝茶还是用膳?” 晚棠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随即收回探寻赵彧的目光,转头望过去,不禁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大哥?” 这店小二,正是沈府里早出晚归的沈怀知。晚棠这么一喊,沈怀知也才注意到面前几位清秀公子原是穿了男装的姑娘家,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庶妹,不由得脸色一僵,当下气氛便有些尴尬。 晚棠没想到,今日出一趟门能遇见这么多“收获”,看来之前府里的流言并不是无稽之谈,她见沈怀知神色僵硬,立马反应过来,也并没忘记自己入这酒楼的目的,笑着道:“我们想用些点心,不知二楼那个位置是否可坐?”她指着一个靠窗的小隔间问道。 她刚刚便留意过了,赵彧进的那个厢房关上了门,偷听是不可能的,只会打草惊蛇,而她现在指的这个位置,正好斜对着赵彧的厢房,既不打眼,又能暗暗观察到厢房那边的动静。 沈怀知见晚棠神色自然地询问落座之处,并不纠缠质问自己为何在此,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顺着她的话答道:“可以坐,几位请随我来。”说罢引着晚棠一行人往楼上走,边走边介绍着酒楼里的招牌点心,这跑堂做的像模像样。 晚棠也不大惊小怪,微笑着点了几份推荐的膳食和茶水,落座后并未多问,只和阮嘉慧聊着天,沈怀知见状,心中感激三妹妹的体贴,转身默默忙去了。 眼风里见沈怀知已然离去,阮嘉慧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睁大眼睛问道:“阿棠,这是你兄长?他怎会在此?”方才晚棠惊呼出声的时候她便想问了,为了不让他们兄妹二人难堪,这才一直忍着没做声,现下见人走了,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晚棠知阮嘉慧善解人意,当即笑了一笑,道;“是我嫡兄。他此次秋闱失利,听说想转而学经商,府里有传言说他在市井里做跑堂,我也不知真假,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是真。” 阮嘉慧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面上并无一丝鄙夷之色,反倒有几分钦佩:“你大哥倒是豁得出去,颇有几分想法,不过话说回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此这般,也算是立身行事。” 第59章 暗察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茶点便上了桌。晚棠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一边暗暗注意着斜对角厢房的动静。 可惜天不如人愿,晚棠桌上的茶点都已快吃了过半,赵彧那边似是石沉大海了一般,一直安静得很,连个送茶水点心的小厮都没来过。 正当她暗暗心焦之时,此时厢房的房门忽然从里打开。 晚棠的心随即高高提起,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边,只见一位面戴银色暗纹面具的高大男子快步从房中走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连不小心撞到了人也不管不顾,径直大步下了楼。 这是什么情况?晚棠眉头轻蹙,有些疑惑。 能和赵彧秘密商事如此之久,这个男子,应当是赵彧在大魏的眼线或是内应,但她刚刚看得分明,方才这银色面具男子确实十分生气,步子迈的火气腾腾的,这不该是谋事后的反应。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晚棠收回视线,想着若不是现下和阮嘉慧在一起不方便,她真想偷偷跟上去看看那男子到底是谁。 上次虽有惊无险地救下了宋珩,但他之前到底是如何中的毒,还一直没个说法,她也不方便去问。宋珩从武多年,之前一直平安无事,当是个聪慧警觉之人,能让他中招,晚棠总觉得,或许是他身边所信任之人下的手,且这面具男子的身形看着眼熟,总让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自从这面具男子摔门而出后,赵彧那边便再没了动静,直到晚棠慢吞吞地把桌上的点心吃的一干二净,他也没从厢房里出来,也不知房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阿棠,我们走罢,玉川棋社的抽签当是已经开始了。”阮嘉慧见晚棠已经吃完,便笑着催她起身。 眼看再也没有理由滞留在此处,晚棠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起身之前,她又往赵彧厢房那处瞟了一眼,本没抱希望能看到什么动静,却没想到,此时房门再次从里面打开,这次是赵彧戴着虎纹面具出现在了厢房门口。 “阿慧,等等!”晚棠眼疾手快,拉住已然起身的阮嘉慧,再次坐回了玫瑰椅上。 “怎么了?”阮嘉慧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向晚棠。 晚棠心里正飞快盘算着,绞尽脑汁不知应说个什么理由让阮嘉慧再留一会儿,眼角余光恰好瞟见沈怀知从楼梯口转了上来,她灵光一闪,胡诌道:“……我大哥眼下正在走廊上,若我们此时过去,怕是会撞上,不如稍等片刻再走,免得碰见了又尴尬。” 阮嘉慧闻言,转头往身后看去,果然见沈怀知正朝她们这边走来,心下了然,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啜饮着,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等着沈怀知过去。 晚棠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也伸手端起茶杯,装作细细品茶的模样,眼风里暗暗留意着赵彧那边的动静。可自从厢房门打开后,赵彧便没了动作,站在门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正当晚棠以为会有什么人再来和赵彧接应时,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沈怀知笑着上前,和赵彧说了几句话,面容自然,不卑不亢。且观沈怀知的说话神色,二人并非初见的主客关系,似是十分熟稔,赵彧边听边微微颔首,最后居然还拍了拍沈怀知的肩膀,引沈怀知进了厢房,再次关上了房门。 晚棠看着紧闭的房门,呆愣愣的,既错愕又惊疑。 这算是怎么回事?沈怀知和赵彧为何会认识? 难道,赵彧等的人,是沈怀知?难不成沈怀知会是西雍细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晚棠便摇了摇头打消了。别人她不知道,但是沈府的独苗苗沈怀知,她还是清楚的,自打她记事起,印象里大哥过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没有任何娱乐与知己,更没有机会去识得赵彧。 况且,沈怀知才从江陵进京不久,也并非高官勋贵之子,身上没有赵彧想要利用的价值,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不会是赵彧的内应。 但恰恰让人不解的就在这里。晚棠了解赵彧,他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那么他接近结交沈怀知,是要干什么? 晚棠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地想着,突然被眼前摇晃着的手吓得一惊,抬眸看去,原是阮嘉慧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只见她笑着道:“阿棠,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我看你大哥现下已不在走廊上了,趁他不在,我们赶紧走罢,别耽误了去玉川棋社的正事。” 虽遗憾不能探得更多消息,但今日所见已够让她消化好一阵,且玉川棋社开社时间有限,确实不能再耽搁了,晚棠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和阮嘉慧一同离去。 下楼前,她再次觑了一眼赵彧那边的厢房门,仍然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 罢了,只能徐徐图之。 晚棠收回视线,不再胡思乱想,挽着阮嘉慧再次登上了马车。 其实说到底,今日去探察一番贺蕴之,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若能速速定得一个好人家,那么无论宋珩还是赵彧,管它什么阴谋阳谋,都与她再无干系,只要她嫁了人,这辈子就安全了。 如此想定,晚棠慢慢从今日的这些变故中静下心来,神思渐渐转移到了尚未谋面的贺蕴之身上。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马车速度放缓,阮嘉慧把车帘挑开一条细缝,只见外面是一处书院模样的院落,白墙乌瓦,阁楼交错,前方门匾上写着“玉川棋社”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阿棠,我们到了!”阮嘉慧转头,兴奋地笑着道。 晚棠抿唇笑着点了点头,压下心中微微的紧张和期待,轻吸了口气,提着衣摆便准备下马车。 “哎,等会,你忘了这个,”阮嘉慧拉住晚棠,笑着把之前匆匆让侍婢拿的面具为她戴上,“你长得如此出挑,还是遮一遮为好,不然让贺蕴之瞧见了,若日后真成了好事,有的打趣你的。” 第60章 西施 听了阮嘉慧的玩笑话,晚棠脸上蒸腾起两片红晕,幸而戴上了面具没人瞧见。下了马车,二人一个戴着狐狸面具,一个戴着关公面具,背手而立,远远看起来就像两个恣意潇洒的翩翩少年。 晚棠透过面具往外瞧,只见传说中鼎鼎大名的玉川棋社像一处雅致的私塾,古树掩映中隐隐可见里面人头攒动,进了门庭院子后,立马有小厮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名签。 阮嘉慧也是第一次来这玉川棋社,二人对望一眼,均是目露茫然,不知名签为何物,小厮见状,便知眼前这两位小公子是头回来,随即笑着解释道:“在我们玉川棋社,虽说只要是爱棋者,皆不拒之,但为了方便对弈,所有人在入院时便分为两类,拿了名签者,可由棋社随机安排对弈,未拿名签者,仅可围观,不能出声影响对弈者。两位公子可需名签?” 二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阮嘉慧轻咳了声,粗着嗓子道:“多谢小哥,我们不需要名签,仅围观见识几番即可。” 小厮听罢,笑着应了,引晚棠和阮嘉慧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我们棋社的对弈场共有三层,第一层设一百桌,第二层设三十桌,第三层设五桌,优胜劣汰,艺高者方可上楼参加下一场对弈,直到筛选出当日最佳棋艺者。不过,围观者却是不受限,只要不出声打扰,每层均可观战。二位公子来得巧,今日的对弈马上就要开始了,前方这阁楼便是我们玉川棋社的对弈场,眺星楼。” 晚棠和阮嘉慧心中赞叹连连,无不感叹这规则设计的精妙,二人顺着小厮的话音看去,只见她们正前方高耸着一座三层高的楼台,青石红瓦,飞檐翘角,设计的很是别出心裁,下宽上窄,似亭台又似宝塔,最高一层上挂着“眺星楼”三个大字。 现下,眺星楼门牖大开,许多好棋者纷纷往第一层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手中还拿着刻有文字的小木牌,这应当就是小厮刚刚所说的名签了。 晚棠跟着人群入了眺星楼第一层厅堂,只见大厅内摆了许多围棋桌,桌上随机摆着不同的名签,如“太乙”对“洛神”,“大禹”对“精卫”,颇有一番意趣,对弈者们纷纷拿着小木牌在找自己座位落座,一时之间很是热闹。 虽说这辈子是新生,但晚棠毕竟还是小姑娘的年纪,看着这些觉得很是新奇,睁着大眼睛各处看个不停,心中直觉得可惜不能去过过瘾。 不过,虽然心痒,但她却没忘记今日来此处的正事,在大厅里四处打量一番后,歪头朝阮嘉慧悄悄地道:“阿慧,你可瞧见贺蕴之了?” 阮嘉慧心中的兴奋新奇之感和晚棠差不离,忽地被晚棠提醒了正事,这才连忙找寻了一番,皱着眉道:“奇怪……大哥分明说了他今日会来棋社的,怎未看到人……” “阁下,借过。” 二人正心心念念找人,无意间挡住了通往棋桌的去路,恰目光四处梭巡着,身后不防传来一声清冷的提醒声。 晚棠下意识地转头,看清后却是一愣。 宋珩? 只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袍,墨发高高束起,仅用一根玉簪固定,一双眼眸如寒星一般濯濯生光,整个人疏离又耀眼。 阮嘉慧闻声已然让开,宋珩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便径直往前走去了。 晚棠望着宋珩的背影正出着神,身旁衣袖却被人急急摇着,转头一看,原是阮嘉慧一手扯着晚棠的袖角,一手不停地指着宋珩的方向。她定睛一看,原来宋珩身边还跟有一个郎君,着浅苍色窄袖衫,已与宋珩一同离去。 只不过方才宋珩光芒太盛,晚棠并未注意到此人,现下见阮嘉慧如此着急紧张的模样,莫非,这人便是贺蕴之? 待宋珩二人走远一些,阮嘉慧连忙附耳过来,兴奋地小声道:“阿棠,没想到宋将军也来了,宋将军身旁那位,就是贺蕴之!” 晚棠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再次望去,只见贺蕴之已寻到了自己的座位,落座后抬起头来与正对面之人笑着交谈着什么,果然是眉眼舒朗,虽不似宋珩那般皎皎夺目,但也是儒雅郎君,气质斐然。 找到了人便好办了。 晚棠和阮嘉慧状似随意地四处晃悠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慢慢地踱到了贺蕴之棋桌附近,一转头,她发现宋珩正拿着一块“西施”的名签,在贺蕴之邻桌坐下,低头一言不发,垂眸等着开局。 在看清宋珩的名签后,晚棠忍不住扑哧一笑,惹得阮嘉慧好奇地看过来,她连忙忍住笑摇了摇头。 西施,这名签倒也挺符合他这张般般入画,雌雄莫辨的脸。 正浮想联翩着,此时大厅中央传来“锵”的一声锣音,厅堂内渐渐安静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笑着朝四方拱了拱手,扬声道:“多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玉川棋社捧场,在下乃这眺星楼的管事,我身边八仙桌上放着的是今日计时所用的沙漏,按照我们玉川棋社的规矩,每场棋不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未出结果的,对弈双方均为淘汰,平局者再赛一轮,接下来望诸位尽兴。” 说罢,伸手把一个数尺高的沙漏翻转过来,意味着对弈这便开始了。 晚棠和阮嘉慧上前几步,站在贺蕴之桌旁默默看着。贺蕴之执黑子,神色从容自若,落棋速度也快,一看便是行家高手。 观他的棋风,一步步抽丝剥茧,循序渐进,棋路清明缜密,出子不乱,颇有朗朗君子之风。看了不到一刻钟,晚棠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的谱,这贺蕴之,确实玉洁松贞,应是个能够托付终身之人。 “承让。” 晚棠正暗暗想着自己和贺蕴之能够成就良缘的可能性,身后宋珩那桌冷不防传来他泠泠的定局之音。 她惊讶地转过头去,这开场才多久,宋珩就赢了? 第61章 看破 晚棠往棋桌上一看,只见棋盘里棋子虽不多,但宋珩所执的黑子棋路精妙,高下立显,确实是宋珩胜了,速度之快,走法之奇让四周围观者赞叹声一片。 宋珩起身,拱了拱手,把自己的名签递给随之而来的眺星楼管事,往晚棠这边走来,看样子是想过来瞧瞧贺蕴之对弈的情况。 果然,宋珩在晚棠身边站定,看了棋局几眼,便知好友这边胜负也即将见分晓,正准备转身径直上二楼等着,此时忽有一缕清甜馨香钻入鼻息,他嗅觉灵敏,为人也警觉,总觉得这股香味似乎在哪里闻见过。 他微微转过头,只见身边站着一位戴狐狸面具的小公子,身量不高,虽束着男子发髻,但耳后露出的皮肤细腻莹白,如玉坠般小巧圆润的耳垂上,隐隐现出针眼大的耳洞,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宋珩守礼地收回视线,当下便知身边这位小公子应是位姑娘家,方才闻见的清雅甜美之气,应是这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此时恰巧青栀从院外寻了过来,之前两位姑娘走得太快,自己折回去为晚棠拿了件披风二人就不见踪影了,方才绕了几圈才找到这里,她走到晚棠身后,虽看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知道今日是来偷偷瞧未来姑爷的,见晚棠一直盯着这桌棋看,稍一打量,也知面前云淡风轻的这位儒雅男子应就是贺蕴之了。 宋珩从晚棠耳垂上收回目光后,转身便往二楼走去,无意间看见这面具姑娘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婢女,正和她一起看着棋局。 本是随意的一瞟,却意外地发现这婢女很是眼熟,宋珩定住脚步,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不是救了自己的沈三姑娘的婢女吗?之前她二人误闯昭华院时,曾见到过一次。 宋珩再次看向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的面具姑娘,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她。 怪不得自己方才感觉那丝丝香甜之气似曾相识,第一次见到沈晚棠是在玄通寺,那时自己出声惊扰到了她,吓得她差点摔倒,自己出手相扶之时,闻到的便是这一缕清清淡淡的暖甜气息,不似香料的冲鼻刻意,而是少女的一股馨香。 那一次她也是专注棋局,落子颇奇,今日又特意乔装前来,看样子应是很喜爱棋道了。 不过,宋珩并非多事之人,看穿了也不拆穿,只微微挑了挑眉,抬步往第二层对弈场走去。 贺蕴之此局已到杀子收官之时,晚棠看的目不转睛,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已被宋珩看破,连宋珩走了都没注意。 不消片刻,贺蕴之也微笑着道了句“承让”,毫无悬念地赢了。 晚棠唇角微扬,看他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丝欣赏,今日观其对弈一局,她已大致认可了贺蕴之是个光明磊落的正直君子,心中暗暗决定,这辈子的姻缘就定他了,挺好。 此生她不求情爱,只求安稳,贺蕴之各方面都合适,那便无需犹豫。最重要的是,她要尽快定亲,只要许了人家,她便可以彻底告别前世的噩梦了。 阮嘉慧见贺蕴之十分迅速便赢了一场,兴奋地挽着晚棠的手臂摇了摇,凑过头来,“阿棠,你觉得贺蕴之如何?” 晚棠抿了抿唇,轻笑出声,望着贺蕴之上楼的背影道,“阿慧推荐的人,必不会错的,观此一局,我也觉得贺大人应是可靠之人。” “可不是嘛,”阮嘉慧双眼发亮,“在我们夔州,想给他做媒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除了家世不够好外,贺蕴之真的是个香饽饽。” 二人有说有笑相携着上楼,只见二楼比楼下要窄上许多,一眼便可看清所有对弈者,现下已有寥寥数人上楼坐定,在眺星楼管事的安排下已开局落子,宋珩便是其中一人。 这一次,贺蕴之的棋桌与宋珩相去甚远,晚棠略一迟疑,便往宋珩那桌走去,阮嘉慧则继续去看贺蕴之对弈。 贺蕴之的棋晚棠已经看过,心里也认定了他是未来夫君,是以没必要再看,但方才宋珩如此迅速便定下了胜局,作为爱棋之人,她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今日机会难得,她稍作犹豫便选了宋珩。 宋珩这一局依然是执黑子。 晚棠在一旁默默看着,越看越是心惊。 与贺蕴之中规中矩的君子之风不同,宋珩行棋,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犀利精准,谋略缜密,颇有磅礴大将之气,观之令人不得不折服。 不过,宋珩的对手也不是个吃素的,棋艺十分高超,现下已把宋珩的黑子逼入了一个险境,晚棠在一旁看着都为他捏一把汗。 反观宋珩,他倒是不慌不忙,面上风轻云淡,伸手拈起一枚黑子从容落下。 看清他的棋路后,晚棠不由得一怔。 这步棋的走法,和她上回在玄通寺落子的方式一模一样。 而且不知是不是晚棠的错觉,宋珩落了这子之后,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她左右瞧了瞧,两边都没人,难道,宋珩刚刚是在看她? 晚棠瞬间有股被人看穿的感觉,赶紧伸手摸了摸面具,还好还好,面具仍好好地戴在头上,方才许是她看错了,想多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宋珩又拱手道了句承让,毫无悬念地,此局他依然获胜。 晚棠心中不禁再次感叹,宋珩的一局棋,其精彩程度不亚于一场战争,即使只是在旁观看,也是颇感酣畅淋漓,过瘾尽兴。 宋珩说罢起身,这次并未去观贺蕴之的棋,径直上楼往第三层走去。 晚棠十分钦佩宋珩的棋艺,是以和阮嘉慧打了声招呼后,毫不犹豫上了三楼,去看宋珩的第三场棋。 上到第三层后,此处空间更窄,入眼的五张棋桌皆是玉桌,围成一圈摆在堂中。且让晚棠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除了宋珩,还没有其他胜出者上来,整个第三层眼下就只有她和宋珩两个人。 听到上楼的动静,宋珩转过头来。 第62章 解围 晚棠瞬间感到有些尴尬,和宋珩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正是手足无措,不知是上前留在此处还是转身下楼之时,宋珩再次转过了头去,继续欣赏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让晚棠松了口气。 第三层虽说是对弈场,但也摆了许多棋圣多年来的稀世收藏,以及不少御赐之物,晚棠一下就被吸引,纠结片刻后,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尴尬,她决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瞧瞧,反正宋珩也正观摩着字画,二人互不打扰便是。 晚棠扫视了一圈,发现靠窗边的高几上,摆着一个白玉色浮雕窄口瓷瓶,胚体轻薄莹亮,瓶身圆润流畅,上面的海棠纹浮雕娇艳欲滴,栩栩如生,远远望之便知是极品。 她瞬间便被吸引了,一看便十分喜欢,随即向这瓷瓶走去,想近距离观摩观摩。 可是还没等走到近前,在离瓷瓶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不知是地上有油还是其他污物,晚棠一不留神踩上,脚下随之打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去,不可避免地撞到了高几,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随之而来的,是“啪”的一声脆响,那高雅精致的瓷瓶瞬间跌落在地,一片片白玉瓷碎成了渣,高几也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晚棠趴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当场,有些不敢相信刚刚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连手掌被碎瓷片扎破了也没注意。 “你可还好?” 正当晚棠不知所措时,身旁传来宋珩的声音,她转头望去,只见宋珩站在自己不远处低着头询问,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我,我没事……” 晚棠挣扎着站起来,揉了揉摔痛的手肘,她倒是没事,但是这花瓶有事……看着这一地的碎片,她欲哭无泪,心里忍不住忐忑发慌。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眺星楼的管事听见响动急急爬上楼来,一看这满地的白玉碎渣,再看看不见了的白玉瓷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即哀嚎一声,朝着晚棠道:“这位公子,这海棠纹白玉瓶可是御赐之物啊!圣上前不久才赏给东家的,你就这样毛手毛脚地打碎了,让我如何跟棋圣交代哟……” 这管事哭丧着脸,继续道:“这东西是定窑今年烧制的新式浮雕白瓷,烧了一年能够无瑕疵的也就这么一个,被圣上赐给了东家,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赔都没法赔,这可如何是好?我区区一个管事是担待不起的,也不知如何处置,走走,你和我去东家面前说说理去,看东家如何定夺!” 说罢拉了晚棠的小臂就往楼下带。 晚棠听了管事的一番话,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瞬间慌了神,没想到自己今日砸的是御赐之物,这可是真闯了个大祸了,怎么办? 她满脑子空白麻木,想不到任何应对之法,只能任由这管事推推搡搡地拖着她往前走。 “等等。” 晚棠正六神无主挪着步子之时,宋珩出声,止住了二人。 “宋将军,您有何吩咐?”这管事是识得宋珩的,东家与宋将军是莫逆之交,二人有时会在一起切磋棋艺,今日宋将军没直接去找东家,而是入了这眺星楼对弈,他还惊讶了一阵来着。是以宋珩一出声,管事立马微弯了身子回应,态度恭敬。 “张管事,你抓错人了,这瓷瓶,是我摔的。” 宋珩面不改色,朝着眺星楼管事淡淡道。 话音刚落,管事和晚棠均不敢置信般瞪大了眼睛。 这……这瓷瓶分明就是自己撞倒的,宋珩如此说,难道是在为自己解围?晚棠惊呆了,看着宋珩半晌回不过神。 那管事倒是反应快,立马松了晚棠的衣袖,连连道歉,赔着笑道:“公子怎不出声辩解几句?害得在下冤枉了公子,方才多般无礼,实在是对不住……” 晚棠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宋珩轻瞟了一眼晚棠的狐狸面具,若无其事道:“这位公子似乎有哑疾,开不了口。张管事,这事我待会会亲自去向罗大家赔罪,你无需担心。” 张管事一听便放下了心,宋将军若是开口,东家岂会怪罪?随即笑着道了句“有劳”,躬身退下了楼,忙着去张罗小厮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晚棠听宋珩说自己是哑巴,心下一噎,这下算是彻底不能开口了。他刚好心为自己背黑锅,她若开口,岂不是拆台? 张管事一下去,这层楼又只剩下了她和宋珩二人。 晚棠心下很是感激,自己今日打坏的是御赐之物,若没有宋珩帮忙,事情还不知会变成怎样。连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仁善,看样子,宋珩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高冷疏离? 她眼中充满谢意,透过面具看向宋珩,故意粗着嗓子道:“多谢宋将军出手相助,将军的大恩大德,在下铭感五内……”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宋珩看了一眼晚棠的手,顿了片刻,拿出一块素色帕子递过去道,“包着止一下血罢。” 晚棠怔了片刻,这才感觉到手掌传来刺痛,抬起一看,发现掌心正汩汩流着血,应是刚刚摔倒时被瓷瓶的碎渣划拨了几道口子,眼下看起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今日换了男装,身上除了衣物以外什么都没有,心中十分诧异他的细心与体贴,当下接过宋珩递过来的手帕,隔着面具瓮声瓮气地道:“多谢宋将军,今日多次劳烦大人,在下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需多礼,你刚刚摔到了后背和手肘,我料上次秋狩的伤应是还没好全,你回去了记得让郎中再好好看看,别落下了病根。” 宋珩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沈三姑娘。” 晚棠正用帕子轻轻按着手掌在止血,忽的听到宋珩叫自己沈三姑娘,倏然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望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知我,我是……” 第63章 难堪 宋珩瞧着晚棠这副被人拆穿后的呆傻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并不正面回答晚棠的问题,只垂眸淡淡道:“放心,我不会多言。” 晚棠望着宋珩洞悉一切般的眸子,仍然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之前在二楼对弈时,他落子后似乎看了自己一眼,现在想来,当时宋珩应就知晓自己是谁了,那一眼并不是她的错觉。 本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放心大胆地跑去看他下棋,见他来了三楼又巴巴地跟了上来,估计宋珩那会儿看自己就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想到这里,晚棠心里又是羞赧又是窘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别提继续呆在这看他对弈了。 她咬了咬唇,难为情地绞缠着手指,索性也不再装男声,低着头小声道:“多谢宋将军保密……今日之事,也都是托了将军之福才得以解围,实在是感激不尽……” 晚棠顿了顿,抬眸觑了宋珩一眼,见他面上并无笑话之色,这才继续道:“眼下日头不早,我出来已有些时候了,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便告辞了……愿将军接下来勇得桂冠,对局畅快尽兴。” 说罢,对着宋珩福了一福,逃似的转身,迈着碎步仓促离去。 刚下了几步楼梯,晚棠恰好撞见贺蕴之赢了棋局正往楼上走,不过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没心思再看任何人对弈,当下只觉羞窘得很,于是低了低头,匆匆擦身而过,这副着急模样,还惹得贺蕴之转头看了一眼。 回到二楼,晚棠一眼便瞧见阮嘉慧正在棋桌边和青栀在兴奋地说着什么,她连忙快步走过去,拉了拉阮嘉慧的手,道:“阿慧,我们已看了两局贺蕴之的棋,眼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罢?” 阮嘉慧正是意犹未尽之时,觉得眼界大开,见晚棠急着回府,很是不解道:“为何?阿棠你是不知,贺蕴之方才那局棋赢得很是精彩,现下他上三楼去了,我们待会还可以再观一场,既然来都来了,不看完岂不遗憾?说不定这最后的决胜局,才是最绝妙的呢!” 她正想继续劝晚棠留下,忽地眼角余光瞟见晚棠手上缠着帕子,素色手帕上还沾着点点血色,不禁大惊失色道:“阿棠,你的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你别担心。”晚棠掩了掩伤处,但想着方才情景,仍然心有余悸,她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凑到阮嘉慧耳边,悄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宋珩他知道……” “嘘!阿慧,小声些。”还未等阮嘉慧说完,晚棠便捂住了她的面具,示意她噤声,见阮嘉慧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才松开了手道,“我也不知宋珩是如何认出我的,但不管如何,眼下我实在是没脸再去看他二人下棋了,且他二人又是至交好友,若是宋珩把这事告诉了贺蕴之……光想想都觉得难为情得很。”说罢她微微垂下了脑袋,细细的手指无措的蜷起,很是可怜的模样。 “是是是,怪这宋珩太精明了些,戴了面具也能看出……”阮嘉慧撇了撇嘴,扶着晚棠便往楼下走,“先不说这些了,你的手被碎渣划伤了,就算宋珩没认出你,我们也得先去处理下伤口才是。” 晚棠点了点头,和阮嘉慧一同去附近医馆给手心上了些药,又仔细地包扎了一番。 从医馆出来,已是午时一刻,晚棠怕回晚了谢氏怪罪,便由马车送回了沈府,和阮嘉慧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回到蒹葭院,晚棠倒在床上,回想这半天的所见所历,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先是在霓裳阁见到了赵彧,后是无意发现沈怀知和赵彧竟然有所交集,再然后女扮男装被宋珩识出了身份,闯下大祸还是他出手相助才解了围。 短短几个时辰,际遇如同海浪般跌宕起伏,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回程的马车上,阮嘉慧问她心中对贺蕴之是如何想的,是否中意,晚棠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贺蕴之确实令她满意,迟疑了片刻,终是红着双颊点了点头。阮嘉慧也很是为她开心,直言让晚棠等她的消息,她回去了会去请阮绍和宋珩牵线搭桥,找个机会让贺蕴之和她相识。 想起贺蕴之的君子模样,晚棠心中虽有期待,但不知为何却很是平静。 她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宋珩给的玉佩,想着似乎老天都在助她,她向宋珩要了一个承诺,恰巧中意的夫君人选又是宋珩的好友,让他保个媒似乎是轻而易举。 不过……今日被宋珩看穿之事,他应当不会告诉贺蕴之吧?他说了不会多言的……晚棠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宋珩那双淡漠深邃如寒星的眸子,不知怎的心中一紧,把脸埋入锦被中,似乎这样便可以逃避那股莫名其妙的难堪。 接下来的数日,晚棠醉心于看书练字,没事便绣绣花,连蒹葭院都很少出,安心等着阮嘉慧的消息。偶尔在例行晚膳时碰见了沈怀知,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往常一般笑着打招呼,沈怀知也默契地不提起此事。 这一日,晚棠正在房中誊抄着经书,青栀眉开眼笑地拿了一封信进来,说是忠武将军府送过来的,她连忙停笔,急急上前把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本以为是阮嘉慧来信告知她撮合贺蕴之的事有了眉目,看了信才知,原是前几日阮嘉慧已正式和镇国公府世子宋澈交换了庚帖,生辰八字合之大吉,昨日镇国公府的聘礼已正式送入阮家,今日双方便定下了下月初八这个黄道吉日成礼完婚。 信中还说,本答应了晚棠要寻个机会让她和贺蕴之认识,但无奈镇国公身体每况愈下,两家着急把婚礼办了,是以定了个最近的宜嫁娶之日成婚,接下来直到出嫁之前的日子,阮夫人都不允许她再出门,她得老老实实在家备嫁,是以特意来信给晚棠道歉,说是撮合之事得等她成婚后再说了。 第64章 添妆 晚棠看完信,嘴角扬起,不由自主地笑了。 阿慧这个傻姑娘,她怎会去责怪她?想起在隐月湖边说起宋澈时,阮嘉慧那副娇羞倾心的模样,现下她终于得偿所愿,晚棠只由衷地为阮嘉慧感到高兴。 她浅笑着放下信纸,回身走到书桌边,提笔给阮嘉慧回信,告诉她自己只会为她的人生大事感到欢喜,丝毫不会责备,让她安心备嫁就是,过几日再来将军府给她添妆。 停笔吹干墨迹,晚棠笑着把信纸交给青栀,交代青栀务必送到阮嘉慧手上,自己则赶紧把前几日绣好的石榴花伴飞蝶纹样锦被找了出来。 之前镇国公夫人萧氏来看她时,送了她几匹艳色的流云锦,晚棠想了一番,觉得适合拿来做寝具,这几日闲来无事,便裁裁剪剪绣了些吉祥纹样,做了锦被。本想作为自己的嫁妆带去夫家,但阮嘉慧亲事将近,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个送给她做添妆倒是合适。 晚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再绣个成套的枕巾更显精致典雅,便又忙活了起来。 一晃三日过去,离阮嘉慧成婚的日子已不到半月,今日一早,晚棠便去谢氏面前请安,禀了一声去给阮嘉慧送添妆的事儿,谢氏听了,只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声,并未阻拦,晚棠便当她是同意了。 约莫巳时刚过,晚棠便带着青栀出了门,乘着马车往忠武将军府去。 将军府的门房许是得了特意的吩咐,青栀一报上名号,便有婢女笑着上前,领了晚棠二人径直往阮嘉慧的闺房而去,说自家小姐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把沈姑娘给等来了,惹得晚棠和青栀一阵发笑。 不多时,穿过几道连廊,阮嘉慧的院子便在眼前,远远地便听见阮嘉慧软软的声音传来:“阿娘,这些账本我已经会看了,今日就歇歇行不行……” 领路婢女已先行进去通报,晚棠带着青栀随后跨进了院子,一进来便看见阮嘉慧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拉着阮夫人的衣角撒着娇,阮夫人站在一旁拿她没办法。 晚棠见这场景,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见二人已闻声转过头来,当即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上前行礼道:“阿棠见过阮夫人。” 阮嘉慧一瞧见晚棠的身影,便双眼发亮地站起身,似一只蝴蝶般笑着飞扑过来,惊喜道:“阿棠!你终于来看我了!快快进来!”说罢亲昵地挽着晚棠的胳膊,拉着她往院子里带。 阮夫人见自己女儿这副遇着了救兵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笑着朝晚棠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和善地道:“阿棠来了,快进来坐罢,慧儿可是日日在家中念叨着你,今日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随即又笑着吩咐婢女泡茶,上些小姑娘爱吃的点心。 阮夫人知晚棠定是来给女儿送添妆的,姑娘家之间必有些悄悄话要说,只笑着对阮嘉慧打趣道:“现下你有好姐来救场,我就不盯着你看账了,你们慢慢聊,明日咱们可得继续。” 阮嘉慧一听明天还得接着看这些让人头脑发昏的册子,随即苦着一张脸嘟囔道:“知道了,阿娘……” 恰好此时茶水点心都送了上来,阮夫人笑着让晚棠随意些,就当在自己家里,客套了几句后,便带着婢女离去,院子里便只剩下晚棠和阮嘉慧几人。 见阮夫人一走,阮嘉慧登时来了精神,拉着晚棠的手可怜兮兮地倒苦水:“阿棠,你可算是来看我了,你是不知,这几日我被我阿娘天天拘着看这些晦涩难懂的账本,还要缝衣服绣手帕绣抹额,没事就让嬷嬷来和我讲规矩,每日如同陀螺一般连轴转,这哪是备婚,简直是坐牢,当真是苦不堪言……” 晚棠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坐牢?也亏阮嘉慧想得出,随即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阿慧,阮夫人现下对你如此严苛,可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嫁过去可是要做世子夫人的,指不准立马就要接掌中馈,镇国公府家大业大,不说那些个人情往来,光说府里的地契人契,日常开支,估计每天都有一箩筐的事情等着你定夺。你眼下不在闺阁中多学一些,日后如何应付?总不能来问阮夫人吧?” 见阮嘉慧怔怔然不说话,似是听进去了的样子,晚棠接着道:“这还只是府里的事儿,府外的那些人来客往,以镇国公府的地位,就算只是礼节性的客套,哪家不往镇国公府送个帖子?你若是不懂规矩,坏了事儿,如何能在夫家立足,让大家都敬重你?再说回做绣活,这个可是关乎你自己脸面的东西,你嫁过去之后,新妇敬茶时要给家中长辈送上亲手制的物件,现在若不对你严格一些,届时要是有人笑话你绣工不好,东西拿不出手,你岂不是会哭鼻子?况且你成婚后,宋世子日后的贴身衣物皆出自你手,你忍心让宋世子穿的不舒适?” 晚棠说罢,捂嘴笑了笑,一副打趣闺中姐妹的模样。 一说到宋澈,又听得晚棠说的玩笑话,阮嘉慧脸上忍不住发烫,羞臊不已,连忙低下了头,小声道:“阿棠,你可真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 晚棠垂眸,笑意收了收,这些道理也没有任何人教她,前世她就是个美貌的物品,没有人会关心她的脸面、她是否过得艰难,方才她苦口婆心对阮嘉慧说的这些,都是谢氏上辈子殷殷切切教二姐姐的,被她无意中听见罢了。 不过这一世,她定会是和她们一样,做嫡妻,成当家主母。 晚棠轻呼了一口气,收回这些逐渐飘远的记忆,今日是来恭祝好姐妹人生喜事的,这些不开心的就不再想了,随即抿唇浅笑道:“哪里什么都知道,只是多听了一些罢了。你不知道,看见你信中说和宋世子顺利议亲,都定下了婚期,我真的开心极了,阿慧这么好,现下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这真是最最好的事情。” 第65章 机会 阮嘉慧听罢,既感动又羞涩,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快……只是累的阿棠你和贺蕴之的事情,得晚一些才能去撮合了。” 晚棠闻言一笑,莞尔道:“傻丫头,我的终身大事固然急切,但你的终身大事也同样重要不是?别多想了,若是有缘,定会有机会认识的。” 话音刚落,阮嘉慧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抬起头,望着晚棠双眼发亮道:“阿棠,我真是一叶障目了,咱们总说要寻机会寻机会,眼下现成的便有一个,我成婚的时候,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吗?” 说罢,她越想越觉得合适,自顾自的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地道:“贺蕴之与宋世子和我父亲都有交情,与宋珩更是至交好友,镇国公府办喜事,无论如何他定是会去的,成亲那日,你便作为我的闺中好友,和我一道送嫁至镇国公府,到时候我再想个办法让你和贺蕴之碰上面,你觉得如何?这下都不用我大哥或是宋将军出面撮合,便能成事,可不就是个大好的机会!” 阮嘉慧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幻想着,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妙极了。 晚棠之前也一直是猜想着看能在哪个花宴或是出游上能够结识贺蕴之,从未想过阮嘉慧成亲的时候同样可行,是以听阮嘉慧这么一说,当下也愣住了。 不过细细一想,阮嘉慧成婚自己来当伴娘,谢氏和沈老夫人定是不会阻拦的,且成亲那日人多事杂,反而有更多机会和借口可以上前去和贺蕴之打上照面,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晚棠扬唇轻笑,眼睛似月牙儿一般弯起,对阮嘉慧悄悄眨了眨眼道:“那一切就拜托阮大姑娘了,小女子的终生幸福,全凭阮诸葛出手。” 阮嘉慧听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甜美梨涡,歪头俏皮道:“如此美人,怎可辜负?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可就放心吧!” 二人对望一眼,纷纷为对方的装腔作势笑的前仰后合。 待两人笑够了,晚棠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缓了缓气息,转头吩咐青栀把她准备的添妆礼拿过来,笑着对阮嘉慧道:“我今日前来,正事可是来为你添妆的。前几日因我救了宋珩的那事儿,镇国公夫人送了我几匹好料子,我便亲手做了一套寝被送予你,望你不要嫌弃。” 说罢从青栀手中接过锦被,转向阮嘉慧,语气虔诚地道:“我衷心祝愿,人美心善的阿慧与宋世子能够夫妻恩爱和睦,日子顺风顺水,一生平安无灾。” 阮嘉慧听了,再度红了脸。 她瞧着晚棠递过来的锦被,只见上面针脚细密,绣样精致,且除了锦被,还有同色成套的枕巾,款式新颖雅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更为难得的是,这布料望之流光溢彩,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极好料子。 正是因为清楚晚棠的处境,阮嘉慧见她把如此好的东西都送给了自己做添妆,眼圈忍不住红了红,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如何会嫌弃?倒是你,这样的好东西不自己留着,反而给了我,你傻不傻……” 晚棠抿唇一笑,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成婚这样的大事,我还怕这些不够体现我的心意呢,你若是喜欢,这些料子便算是物尽其用了。” “喜欢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阮嘉慧赶紧吩咐婢女好好收下,拉着晚棠的手,笑眯眯地道,“只要是阿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 说罢,阮嘉慧拉着晚棠在院中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又把点心往晚棠面前推了推,这才羞羞答答地开口问道:“……阿棠,你刚刚说这料子是镇国公夫人送你的?那你可见过她?她看起来可否好打交道?” 晚棠看着阮嘉慧双眼一眨不眨的样子,便知嫁人前夕她也很是紧张忐忑,随即笑着宽慰道:“你放心,镇国公夫人看起来很是和善,你这么招人喜欢,嫁过去了定会和她相处的很好的。” “真的?” “千真万确。” 得了晚棠的肯定,阮嘉慧心里又放下了个大石头,晚棠如此聪慧,她说没问题,那自己当是能和婆母好好相处。 二人又亲密无间地聊了许多话,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便到了午时。青栀在一旁提醒,晚棠抬头看了眼日头,确实得回去了。 正准备起身,此时院门处传来一阵“嗒嗒”的急切脚步声,一道爽朗兴奋的男声随之传来:“妹妹,你看我给你买来了什么!” 晚棠扭头望去,只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阮绍,正搬了一个约莫两尺高的大箱子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高兴与迫不及待,之前大箱子挡在身前没注意到妹妹院子里还有位娇客,进到院中看清晚棠也坐在院中后,阮绍脚步不由得一顿,呆愣在了当场,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有些滑稽。 阮嘉慧见阮绍很是不知所措的模样,随即起身迎上,半是解围半是嗔怪道:“大哥,阿棠今日来给我送添妆,我们正聊在兴头上呢,你也不打个招呼就这么进来了,若是让阿娘看见,定又得说你。不过阿棠也不是外人,大哥你快说说,这是给我买了什么?怎么这么大一个箱子?” 阮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偷偷地瞧了晚棠一眼,见她正浅笑着望向自己,并没有责怪模样,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幸而肤色黝黑看不真切。 他轻咳了一声,连忙把手中箱子放到院中石桌上,见二位姑娘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箱子上去了,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笑着道:“妹妹,你要不先猜一猜?” 晚棠和阮嘉慧看向桌上这个庞然大物,只见这箱子是由整段的沉香木所制,上面刻有祥云暗纹,旁边还镶嵌了云贝和珍珠,华丽精美,设计巧妙,光是这大盒子,估计就价值不菲。 第66章 羡慕 阮嘉慧瞧了片刻,暗暗咂舌,睁大了眼睛看向阮绍,问道:“大哥,这箱子看起来就好生贵重,你打哪来这么多钱啊?快别卖关子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阮绍也不再吊胃口,只笑呵呵地道:“妹妹放心,我没偷没抢,都我自己的钱。你大哥我征战多年,积下的赏赐也不少,今日便用那些都去换了这副头面。你如今要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送些压箱底的稀罕之物,总不能让他们镇国公府看轻了去。” 说罢,阮绍骄傲地打开了箱盖,晚棠和阮嘉慧凑过去一看,皆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箱子里摆着一副十分瑰丽的宝石头面,上下三层错落有致地放着一支金累丝衔红宝石顶簪,一对并蒂莲镂空玉长簪,一支金镶宝花挑心簪,一对蓝宝石五阳朝凤鬓钗,一对白玉鎏金掩鬓,一对红翡滴翠海棠纹金步摇,一对翡翠手镯,一对镶红宝石玉兰纹耳坠,还伴有若干花钿和小钗,满满当当,在阳光照耀下亮闪闪的,十分璀璨夺目摄人心神。 阮嘉慧惊呆了,简直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是送给我的?大哥你今日是怎的了,这也太奢靡挥霍了些吧……教阿娘知道,定逃不过好一顿说……” 这套宝石头面,精美又完整,用料上乘,估计可以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过好几辈子了。 阮绍似是很满意阮嘉慧目瞪口呆的反应,爽朗憨笑道:“当然是送给你的,这算什么奢靡,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听说你们姑娘家都喜欢这些,为兄我就送这个给你当添妆了,妹妹你可喜欢?” 阮嘉慧眼眶一红,瞬间有些不想嫁人了,捏着帕子哽咽道:“喜欢……让大哥费心了……” “哎哎,喜欢便喜欢,你莫哭啊,从小到大,我可最怕你掉眼泪了,”阮绍扯了袖子笨拙地给阮嘉慧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我就是想借由这珠光宝气的头面告诉他宋家,我们阮家嫁过去的姑娘,是我们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使嫁了人,她娘家有人为她撑腰,若那姓宋的敢欺负你,大哥定会为你跟他们拼命!” 本是想教阮嘉慧安心嫁人的一番话,这一说出来,却让阮嘉慧哭的更凶了,惹的阮绍手忙脚乱,神色慌张地哄道:“大哥嘴笨,不会说话,妹妹你别哭了,你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大哥这就去给你买!” 阮嘉慧听罢,瞬间破涕为笑,嗔怪道:“大哥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还买什么买,难道嫌这副头面花的钱还不够多,不够浪费的?” 阮绍嘿嘿一笑,连忙应了,又给阮嘉慧讲着买头面时碰到的一些新鲜事,逗得阮嘉慧笑个不停。 晚棠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羡慕这样纯粹温暖的亲情,默默地低下了头。 罢了,人各有命,这辈子她没有这样护着她的家人,那她就尽力让她的孩子拥有这样的家人罢,她受过的苦,便在她这里打止好了。 晚棠正黯然感伤着,此时阮嘉慧的教习嬷嬷从院外走了进来,福了福身,一板一眼地朝阮嘉慧道:“姑娘,现下到了练习用膳以及侍饭的时辰了,姑娘请移步膳厅。” 说罢,面无表情地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阮嘉慧跟她走。 阮嘉慧一见她出现,瞬间就垮下脸来,苦兮兮地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 晚棠瞧她这副模样,知她定是不乐意去了,笑着摇了摇头,道:“阿慧,你忘了我刚刚和你说的了吗?当下辛苦一点,是为了日后能轻松些,能应付自如。”她拉起阮嘉慧的手,笑着道,“今日我也已经出来了好一阵,眼下也该回府了,你安心备嫁,有事和我写信,你成亲那日,我一定早早便过来。” 阮嘉慧乖巧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转过身对着阮绍道:“大哥,我待会得和陈嬷嬷去学规矩,你帮我送送阿棠罢。”说完抿唇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教习嬷嬷走了。 直至目送阮嘉慧进了膳厅,晚棠这才收回视线,阮绍客气地朝晚棠颔首道:“沈三姑娘,这边请。” 晚棠回了一礼,道了句“有劳”,便一前一后地跟着阮绍往出府的方向走去。 阮绍已然定亲,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只等在京城办完事儿便可回夔州备婚,但他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知道自己是已有未婚妻的人,并不敢肖想晚棠,但不知为何,他一看到晚棠便感到莫名的紧张,心脏“砰砰”直眺,手心不停地冒汗。 眼下晚棠跟着走在自己身后,阮绍更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一个铁血铮铮的高大汉子差点走成了同手同脚。 二人一路沉默无言,阮绍从未觉得出府的路如此漫长,总觉得有些尴尬,努力想找点话题聊,绞尽脑汁才憋出来一句:“沈三姑娘可听说过长平之战?” “……未曾。” “那是否听说过城濮之战?” “……也未曾。” 晚棠抬眸看了看阮绍,不知他为何突然想和自己探讨一番战争谋略,有些摸不清头脑,在阮绍开口问出第三个战役之前,连忙出声打断了他:“阮公子,我甚少读兵书,下次一定好好研读一番,不过眼下府门已到,多谢阮公子相送,我这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带着青栀再行一礼,转身跨出了府门,上了沈家的马车离去。 阮绍从小在军营里长大,除了带兵打仗,其余的都不在行,本想找点话题聊一聊,没想到反而弄得更尴尬了。 不过好在他刚刚看晚棠目光平和,面带微笑,并无讥讽嫌恶之意,心里的挫败感这才消散了一些,只是唐突了佳人。 望着沈府的马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阮绍叹了口气,努力忽视心中那一缕怅然若失,转身回了府。 第67章 送嫁 接下来的半月,晚棠再也没出府,当下她心中只有速速攻下贺蕴之这一件要事,其余的都不关心。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有信心的,作为闺秀,琴棋书画虽说不是精通,但也都会一点儿,就是不知,贺蕴之喜爱的是哪一类女子? 为了能顺利攻略下贺蕴之,晚棠让青栀去西市找了许多书生小姐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想从这里头学些经验,不过看了好几本,皆是以面红耳赤地丢下书结束,落荒而逃,这些个经验都太露骨了,她实在学不来。 随着婚期一天天地逼近,阮嘉慧心底也逐渐紧张起来,这几日频频和晚棠通信,二人你来我往,在书信中也悄悄定好了成亲那日撮合晚棠和贺蕴之的计划。 初八这日终是来临。 天还未亮,晚棠便起身了,今日是阮嘉慧成婚,她不能喧宾夺主,是以挑了一身橘粉色的齐胸襦裙换上,配上同色缎面披帛,满头青丝盘成惊鸿髻,并饰以牡丹银质小簪及白玉兰珍珠步摇,轻扫妆面,揽镜一看,出水芙蓉般的容颜中隐有倾城绝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模样,应足以让贺蕴之动心罢? 妆扮完毕,晚棠去谢氏院子里禀告了一声,带着青栀便往忠武将军府去。 刚跨进阮嘉慧的院子,便听见阮嘉慧的呼痛声:“啊!啊!嬷嬷你轻点!”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挨打?这大喜的日子里,应不至于罢?晚棠心下一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进了阮嘉慧房中,一看才知,原来是福喜嬷嬷正在用棉线帮她开脸,白白吓自己一跳。 晚棠笑盈盈地走近,只见房内宫灯纱帐都换成了红色,窗上和门上都贴上了剪裁精致的喜字,阮嘉慧穿着一身大红缎面里衣坐在镜子前准备梳妆,处处都透露着喜庆。 原来这就是成亲的样子。 阮嘉慧从镜子里瞧见了晚棠的笑脸,连忙转过头来,惊喜道:“阿棠,你来了!快过来!这成亲妆扮的过程好生痛苦,也不知这是什么利器,刮的我的脸好疼,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的脸出血了没?” 福喜嬷嬷闻言一笑,道:“姑娘大可放心,你现在美着呢!嬷嬷我干这行几十年了,手艺绝对没的说,待会保管让你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晚棠在一旁拉着阮嘉慧的手,也笑着宽慰道:“听说成亲都有这么一遭,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当是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世子面前不是?你忍着些,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一提到宋澈,阮嘉慧脸便红了,立马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把脸转向福喜嬷嬷,可怜兮兮地道:“嬷嬷,你快些吧。” 福喜嬷嬷忙应,眉开眼笑地忙活了起来。 绞完脸,晚棠陪着阮嘉慧换衣梳妆,约莫个把时辰,清秀佳人变成了娇艳妩媚的新妇。此时阮夫人忙完了前院的宾客接待,匆匆来到阮嘉慧房中,一看女儿已经变了模样,瞬间红了眼眶。 该说的都已说完,该叮嘱的昨晚也已教她,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对自己宝贝女儿即将嫁人的浓浓不舍。 晚棠见阮夫人似要垂泪,连忙上前道:“阮夫人切莫伤心,今日是阿慧大喜的日子,她即将如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且宋世子也是一表人才,如玉君子,这般良缘,咱们该为阿慧感到高兴才是。” 阮夫人一听,心里熨帖得很,虽不舍,但也是打心底里满意欣慰这门婚事,忙擦了擦眼角,笑开道:“还是阿棠贴心,今日我一直忙着前院的事儿,都没来得及顾上这边,辛苦你陪着慧儿了。” 晚棠笑着摇了摇头,直道好姐妹之间哪有什么辛苦之言,见阮夫人情绪稳定了,知她们母女二人定有话说,忙退到一边守着。 阮夫人转头看向自己女儿,摸了摸她的鬓发,依稀还记得她幼时在自己臂弯里的酣睡模样,这一转眼,便要嫁人了。 阮嘉慧眼眶也有些红,拉着阮夫人的手,哽咽着开口:“阿娘……” 阮夫人眼睛虽红,但依然笑着道:“阿棠说得对,今日我们该高兴才对,阿娘再不舍,总不能把你拘在身边一辈子。只是你要记得,嫁了人,便不能似家里一般耍小性子了,一切都要稳重些,凡事多考虑些,可记得了?” 这话阮夫人已叮嘱过许多次,阮嘉慧也不觉得烦,只乖巧点头道好。 母女二人正依依不舍地说着话,此时阮绍扬着声音从院外大步走进来:“阿娘,迎亲的队伍已到府门外了,宋世子他们正对对子催妆,妹妹可准备好了?” 一听宋澈已到,阮嘉慧的心立马砰砰直跳,阮夫人连忙为女儿把盖头盖上,笑着道都已准备好,嘱咐了阮嘉慧和晚棠几句,便继续出去忙着招待宾客了。 阮绍见晚棠正扶着妹妹,便知她是要送嫁去国公府的,见她今日如雨后新荷般清丽动人,心不禁漏跳了几拍,连忙转过身掩饰尴尬,蹲下身子道:“妹妹,你准备好了便上来吧,大哥背你去前院上花轿。” 阮嘉慧道了声好,拿着喜庆团扇,晚棠在一边扶着,轻轻趴到了阮绍肩背上。 在喧天的锣鼓声中,阮绍背着妹妹稳稳地行到了前院,把阮嘉慧送进了花轿。 一到前院,晚棠一眼便看到了身着赭红色长袍的宋珩,正背着手在对着最后一个对子,他站在人群中实在太打眼。再一看去,竟然也看到了贺蕴之,没想到,他也一同来迎亲了。 晚棠低了低头,从宋珩身边走过,上次女扮男装被他识出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无颜面对宋珩。 不过,她从余光里瞧见,贺蕴之似乎注意到了她,直直地盯了她一路。 晚棠心中满意,忍不住嘴角微扬。挺好,这张娇媚动人的皮囊,倒是发挥了恰到好处的作用。待会到了镇国公府,她再借由头去打个照面,说不定就成事了。 第68章 善良 忠武将军府和镇国公府离得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喜轿便停下了。 跨火盆,拜天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随着礼官一声高唱“送入洞房”,阮嘉慧便正式成了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在去新房的路上,阮嘉慧捏了捏晚棠的手臂,意思是让她赶紧按计划去找贺蕴之,晚棠会意,把阮嘉慧交给陪嫁嬷嬷,趁着人多混乱之时,悄悄在青栀手中取了之前准备好的棋子和棋谱,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裙,转身往前院去。 镇国公府颇大,此时各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绸缎,今日除了宴请宾客外,府里还设了戏园和投壶等游乐项目,十分热闹。晚棠虽不识路,但挑人多处去总是没错的,如此场合,贺蕴之定不会在清静之处待着。 晚棠寻了一圈,不知为何一直没看到贺蕴之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待会说不定便要开宴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 眼下,她在廊道上一边往前走一边急急地四下张望,正暗自猜想着贺蕴之到底去了哪里,一个不留神,只听“咚”的一声,晚棠和宝瓶门后的来人撞了个满怀。 她的鼻子撞在对方胸膛之上,不经意间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清冷雪松香,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清到底撞了谁,只瞧见自己手中的棋盒因碰撞直直往地上坠去,一本棋谱也飞离手中,不禁揪心地睁大了双眼,心高高地提起。本就还未寻到贺蕴之,若棋子洒了还要在这里耽搁一会儿,那今日便要白白浪费这个好机会了。 正悬心之时,一双匀称修长的手伸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的棋盒和棋谱,手指骨节分明,干净白皙,拿着她的棋盒就像画卷里谪仙的一双手一样。 棋子没洒,她松了一口气,眼风里看见了对方赭红色的衣角,慢慢抬头往上看,不禁愣住了。 她撞上的人,竟然是宋珩。 自她认识宋珩以来,多数时候他都是穿深色衣裳,甚少如今天一般穿着亮色,这张扬的颜色衬上他如墨的眸子,简直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也不知这郎君若是成亲时,该是何等的蕴藉风流。 “你方才在找什么?” 宋珩抬眸,打断了晚棠的胡思乱想,朝她淡淡问道。 晚棠咬了咬唇,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小声胡诌道:“我在找我的贴身婢女……方才不小心走散了。”说罢抬眸悄悄觑了宋珩一眼。 幸好之前把青栀留在了阮嘉慧那边,现下才能灵机一动地说出这个借口。 宋珩微微颔首,伸手把棋盒和棋谱递给晚棠,晚棠连忙伸手接下,没想到正在此时,旁边庭院里的投壶区域突然爆发出一阵如潮水般雷动的喝彩声,晚棠被吓得一惊,手不自觉的缩了缩,恰恰此时宋珩已然松手,晚棠一个没接稳,这盒棋还是没能逃脱跌落在地的命运,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宋珩:…… 晚棠呆愣愣地看着满地的桃夭色与翠绿色云子,有些回不过神来。自己之前本和阮嘉慧计划着,抱着这独特的围棋子,装作不小心撞到贺蕴之,棋子洒落,贺蕴之定会帮忙捡,届时二人边聊边捡,兴趣相投又有棋谱做引子,定能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还能共邀对弈一局。 可是……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本想和贺蕴之一起捡棋子好接近他,眼前场景虽预想中的相似,但站在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宋珩。 晚棠在心中叹了口气,怪自己没拿稳东西,又没能找到人,眼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今日估计只能白白丧失此等良机了。她这般想着,不禁有些沮丧,默默地蹲下身来,一颗一颗把棋子往棋盒中捡。 才捡了没几颗,晚棠忽的发现宋珩也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帮她捡着棋子。 今日镇国公府办喜事,镇国公病重无法出席,他作为半个主人定是诸事缠身,现下居然还肯帮她捡棋子,晚棠心里又感动又诧异,连忙道:“宋将军,这等小事,我来捡就好了,将军今日事多,有事尽管忙去,不必顾着这里。” 宋珩抬眸看了她一眼,方才这小姑娘眼中的灰心沮丧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顿了片刻,才道:“无事,方才是我松手太快了些。” 分明是自己被吓到没接稳,听宋珩如此说,晚棠只觉得他并不似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是玉面阎罗,冷面战神,倒觉得他温暖又善良。 正准备开口再推辞一番,此时自己身后响起一道清润温和的男声:“霁初,你怎在此处?萧夫人正到处急着找你,说是马上要开宴了,来了许多男宾需要你去招呼招呼。” 晚棠转过头去,一看,真真是天助她也,来人正是贺蕴之。 就这一转头的功夫,贺蕴之已到二人近前,在看清晚棠面容后,他也是一怔。这美貌小姑娘,不正是新娘子身边的那位送嫁闺友吗? 晚棠朝贺蕴之温柔一笑,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自己虽已悄悄认识了他,但毕竟没过明路,眼下只能装作不认识。这个笑容,晚棠前几日已在房中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上百遍,娇柔中带着妩媚,勾人中带着无辜,把她的美貌展现的淋漓尽致。 贺蕴之瞧见晚棠的笑容,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脑海中只余下“回头一笑百媚生”这一再贴切不过的诗句。 他缓了缓神,朝晚棠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才看清二人正蹲在地上捡着棋子,方才发生了什么猜也猜到了七八分,心下微动,对着宋珩道:“霁初,萧夫人眼下正找你,宋世子现在在新房中无法主事,镇国公府前院的一应事宜只得靠你了,这里我来帮你捡棋,你快去萧夫人那边看看罢。” 晚棠听了,虽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中简直想为贺蕴之鼓鼓掌。方才他说的那几句话,实在不能更符合她的心意和想法,之前还担心今日见不到贺蕴之了,没想到他自己冒了出来,还主动开口留下与她一道捡棋子。 第69章 留钩 宋珩垂眸思考了片刻,随即站起了身,朝贺蕴之微微点头道:“那便辛苦蕴之。” 说罢看了晚棠一眼,转身大步朝前院宾客云集处走去,晚棠忙起身行礼,口中规规矩矩说着“将军慢走”。 送走了宋珩,晚棠转向贺蕴之,柔柔行了一礼,嘴角噙着羞涩的浅笑道:“不敢劳烦大人,这等琐事小女子一人来便是,大人若有事尽管去忙。” 贺蕴之眉眼舒朗一笑,道:“无妨,多一个人总拾的快一些。”说完蹲下了身,伸手捡了起来,边捡边装作无意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 晚棠心下一动,抬眸看了贺蕴之一眼,抿唇笑道:“家父乃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不知大人是?” “在下夔州丰定县知县贺蕴之。” 晚棠听罢,装作惊讶模样,睁大眼睛笑着看向他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的贺大人?” 这下轮到贺蕴之惊讶地挑了挑眉:“沈姑娘听说过在下?” 晚棠笑着点了点头,青丝上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勾勒出动人的弧线,她歪着脑袋道:“我和阿慧是闺中密友,阿慧多数时间都待在夔州,她曾和我提起过,夔州有位年轻有为的知县,深受百姓爱戴,为人正直信靠,是位良心父母官,说的正是贺大人。” 贺蕴之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如此。是世子夫人抬举了,我也仅仅是做了份内之事而已。” 说罢,二人静静地捡了一会儿棋,只有棋盒中传来“叮叮当当”玉子撞击之声,为了打破尴尬,贺蕴之轻咳一声,开口搭话道:“这棋子倒是别致,不似普通的黑白之子,独出心裁地以粉绿双色为棋。沈姑娘可是喜爱对弈之道?” 晚棠眉眼微弯,轻轻笑道:“正是。不过身为女子,无奈在闺阁之中甚少能有人一同切磋一番,多数时候是自己与自己对弈,纯当打发些时间罢了。” 贺蕴之听了,心中更觉有缘,当下便温和地笑道:“实在是巧,在下也甚是喜爱下棋,若沈姑娘不嫌弃,待会你我便用这棋子试上一局,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晚棠闻言双眼一亮,如水眸子又惊又喜地看向贺蕴之,迫不及待的道:“求之不得,请贺大人不吝赐教。” 就在两人说说笑笑之间,棋子已满满当当的收好,贺蕴之拿着棋盒,晚棠拿着棋谱,四下环视一番,发现不远处有一凉亭,当是可用来下棋,便一同往那凉亭走去。 今日府中来来往往宾客甚多,众目睽睽之下更显正大光明,且在大魏下棋乃无关风月之事,不拘男女,是以他二人并不惧他人会多言,一边走一边聊着棋道,不消片刻,便到了凉亭之中。 镇国公府为了今日喜事可谓是十分用心,府里各处布置周到不说,连凉亭的石桌上,都摆上了瓜果点心,备好了棋盘棋子,供宾客若有兴致时在此对弈一局。 晚棠和贺蕴之相对坐下,她执粉玉,贺蕴之执翠玉,落子开局,二人不再说话,皆凝神深思,几息之间,棋盘上便陆陆续续落下了粉粉绿绿的玉子,远远望去似散落的宝石一般,既风雅又好看。 贺蕴之虽不做声,但每落下一子,他心内对晚棠便多一分惊讶。 他承认,他对这姑娘有些动心,但之前她说喜爱下棋,其实自己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想着能借机多接触一番,让晚棠也多了解了解自己,总归是好的,并没有想过她能有多高超的棋艺水平。 但现实往往让人出乎所料,贺蕴之越下越心惊,他发现,这姑娘的对弈水准应该不在他之下,且她的棋路不拘一格,思路不俗,这让他不得不对晚棠刮目相看,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落子。 前院酒宴已然开始,但凉亭中已厮杀至关键时刻,神思紧绷的二人均未注意到周边人群已陆陆续续散去,只沉浸在棋局之中,棋布错峙。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此场博弈终于结束,二人同时放下棋子,相视一笑,眼神里都透露着对对方的欣赏与惺惺相惜,这一局,乃平局。 贺蕴之笑着摇了摇头,拱手道:“在下不敌姑娘,沈姑娘棋艺高明,神机妙算,经此一局,我心服口服。” 晚棠忙让,抿唇一笑道:“哪里是我棋艺高明,此局能勉强与贺大人打个平手,全赖贺大人照顾放水,贺大人才是棋高一着,攻守兼备。” 贺蕴之明白晚棠是在谦虚,当即也不再虚礼客套,只对方才有一手棋耿耿于怀,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问于晚棠,只见她嫣然一笑,勾着唇角道:“贺大人那一招飞枷,我曾在这本棋谱上看到过,是以才有所防备。” 说罢,把之前一直拿着的棋谱翻开,在其中一页停顿了下,确认一番后递给了贺蕴之,笑着示意他看看。 贺蕴之接过谱图,一看,果然和自己那一招相差不离,虽不是一模一样,但晚棠聪慧,稍一变通便想到了其中精髓,这才防住了自己的棋招。 他把棋谱前后都翻了翻,发现上面记载着许多自己尚未见过的招式与残局,这对于爱棋之人来说十分有吸引力,正想厚着脸皮找晚棠借来看看,刚抬起头,晚棠便猜到了他心之所想,善解人意地笑道:“贺大人若是感兴趣,不妨把这本棋谱拿回去研究研究,我并不急用。” 这本棋谱是她从阿娘留下的书堆中翻出来的,若能帮助她成就和贺蕴之的好事,别说借给他了,送给他都行。 “不过,贺大人可要记得还给我。”说罢眉眼弯弯,俏皮一笑,语气似熟稔似撒娇,贺蕴之瞬间心神微荡。 除了试探性地拉近和贺蕴之的距离,这也是她暗暗的一个小心思。 若是把棋谱送出,二人则再无牵扯,但若是借出,有借就必定有还,那么她和贺蕴之自今天分开后,日后又有了一个再次见面的理由。 第70章 见识 贺蕴之从晚棠脸上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稳了稳心神道:“那便多谢沈姑娘大方了,贺某必定珍视爱惜,按时归还。” “我信大人。”晚棠粲然勾唇,又露出了那个练习了几百遍的笑容。 贺蕴之点了点头,心跳骤然加快,目光似被晚棠的耀眼烫到了一般不敢多瞧,但又总忍不住被她吸引。 二人气氛正逐渐升温之时,宋珩从前院寻了过来,酒宴已开始多时,却不见贺蕴之的身影,他寻了一圈,没想到他竟然跑来这里下棋? 而且,与之对弈的还是一位女郎。 宋珩走近,发现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与贺蕴之对弈的橘粉色身影,恰恰是个熟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三姑娘。 他挑了挑眉,隔着不远处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此时凉亭中的暧昧旖旎,开口道:“蕴之,前院酒宴已然开始,你的好些同僚正在寻你,想与你喝几杯。” 贺蕴之转头一看,原是好友寻过来了,这才发现四周已无宾客,笑着道:“怪我和沈姑娘下棋忘了时间,我这就过去。” 此时宋珩已走进了凉亭中,晚棠立马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宋珩朝她点了点头,又往棋盘上盯了片刻,抬眸看着晚棠道:“沈姑娘执的是粉子?” “正是,”不等晚棠回答,贺蕴之迫不及待地回答了好友的问题,兴致勃勃地道,“霁初,这沈姑娘的棋艺不俗,毫不夸张的说,并不在我之下,与之对弈一局收获颇丰,也很是畅快,眼下难得棋逢对手,霁初要不要来上一局?” 宋珩看向自己这个棋痴好友,又看了晚棠一眼,垂眸淡淡道:“不必了,我早已见识过。” “什么?”宋珩方才说的低沉,贺蕴之当下没听清楚,连忙追问道。 “没什么,”宋珩再次抬头,看向贺蕴之,“我是说,今日我府中办酒,诸事缠身,怕是无暇对弈,下次若有机会,我再来向沈姑娘讨教。” 方才宋珩低低的那一句“早已见识过”,贺蕴之虽没听清楚,但晚棠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宋珩指的是他们在玄通寺第一次相见时,晚棠无意落下一子之事。 不知为何,遇到宋珩的时候,她不是出糗就是闯祸,且宋珩的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明亮摄人,看得人心中发紧,以致她一看到他,就莫名其妙的紧张,方才钓贺蕴之时的从容和心机通通不见,眼下只剩下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无措。 “我当真是糊涂了,”贺蕴之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着道,“都忘了今日是你府中办喜事,定是不得空的。我方才找沈姑娘借了一本棋谱,上面有不少残局妙招,霁初,等过几日你这边忙完了,我再来找你切磋切磋。” 宋珩颔首,转头看向晚棠问道:“我记得母亲之前给沈大人府上是送了帖子的,令堂今日可来赴宴了?” “承蒙夫人抬举,今日母亲和舍妹都是来了的。”晚棠连忙答道。 “那便好,待会我找人带你去女眷宴席之处,以免像之前那般走散了,迷了路。”宋珩说罢起身,唤来一个婢女,吩咐了几句。 晚棠一听,便想起之前她寻贺蕴之遍寻不到时,四下张望的模样定是让宋珩以为她迷路了,登时感叹宋珩心思细腻,忙起身收拾了棋子,向宋珩和贺蕴之行了万福礼后辞别,跟着婢女往女眷处去。 贺蕴之望着晚棠袅袅离去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手指摩挲着棋谱的封皮,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片刻后,也说笑着与宋珩往前院酒宴处去。 …… 当日从国公府赴宴回来,晚棠便觉得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按贺蕴之先前的反应来看,他应是动心了罢? 不过,仅仅是动心还不够,她需要贺蕴之有进一步的实际行动。 晚棠虽不羞于主动出击,但她就怕自己太过主动,反而惹了贺蕴之的不喜与反感。况且,她已在他那里种下了一颗再次见面的种子,他若是有意,定会借了由头找上门来,若等候多时仍无回音,自己再出击也不迟。 如此想定,晚棠便安安心心等着贺蕴之的动静,在蒹葭院里过了几天种花逗鸟的悠闲日子。 一转眼,离阮嘉慧成亲已过去了十日。 贺蕴之那边一直没有回应,晚棠心中慢慢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莫不是他并没有动心?还是这郎君太过沉得住气?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自己身边虎狼环伺,是万万等不起的。 他若是不成,自己另换一个合适人选便是。 正敲定了主意去打听打听其他郎君,此时青栀欢天喜地地从院外小跑进房中,手中拿着一个木盒,朝着她扬了扬,口中神秘兮兮地道:“姑娘姑娘!快来看看,咱姑爷送东西过来了!” 晚棠:…… 自从那日在镇国公府回程的马车上,晚棠悄悄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告诉青栀后,青栀就一直认定了贺蕴之会是自家姑爷,四下无人之时,总会笑眯眯地对他以姑爷相称。 晚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嗔了青栀一眼,纠正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眼下八字还没一撇,万莫如此称呼,若是被旁人听去误会了,那便是名声扫地的大祸事,你家姑娘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青栀听罢捂了捂嘴,眼珠滴溜溜地转,悄悄凑近,笑着小声道:“我知我知,我就是高兴嘛,日后我只有隔这么近的时候才喊,姑娘你说如何?” 望着青栀凑过来骤然放大的一张脸,晚棠被逗得扑哧一笑,推了推她道:“别闹了,你方才说,可是贺大人送东西过来了?” 青栀闻言,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赶紧把手中东西放于桌上,笑着道:“正是,姑娘赶紧打开看看。” 晚棠也收起玩笑之色,心里有些紧张,只见桌上是个小叶紫檀做成的木盒,光滑雅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连忙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自己之前借给贺蕴之的那本棋谱,晚棠拿起翻了翻,果然,发现书里夹着一封信。 第71章 鸿书 晚棠的心猛地一跳。 青栀在一旁,眉开眼笑地捂嘴惊呼,连忙低声催促着晚棠看看信中写了什么。 晚棠定了定心神,不再迟疑,拆开封信,只见入目的是一手功力深厚的硬体行楷,纸上话语不多,仅有寥寥一句诗。 “从此无心赏星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不愧是状元郎,连表达爱慕都如此隐晦高深。 晚棠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把信纸叠好藏入妆奁的最底层,心中不再紧张,渐渐平静下来,有种胜券在握之感。 “姑娘,那句诗是什么意思?这和月亮有什么关系?”青栀方才也一起瞧了那信纸上的内容,可惜没怎么看明白,朝着晚棠一头雾水地问道。 晚棠轻轻笑了笑,道:“大概意思是说,他在思念我。” “真的?”青栀双眼发亮,咧着嘴惊喜问道。 “真的。” 晚棠笑着点头。 “但是……姑娘你不喜欢贺大人吗?”青栀一眼不错地盯着晚棠看,见她只是静静地笑着,并没有打心底里的高兴与想到心上人的娇羞之感,神色反而越加平静,仿佛这只是达成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一般。 “怎的如此问?” “因为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笑。”青栀定定地瞧着晚棠,认真道,“我最了解姑娘,你真正开心的时候,眼睛里会发光,整个屋子都会跟着亮起来。” “但是方才……姑娘的笑容,和在外人面前的笑容,并没有差别。所以……姑娘你不喜欢贺大人吗?” 晚棠一时怔住,她没想到,同样是笑,青栀会观察的这样细致入微,自己从未注意过,她也从未提起过。 她垂眸顿了顿,片刻后抬头,笑着道:“青栀,我并没有不满意贺大人。相反,我觉得他很好,各方面都与我很是适配,是个难得的郎君。不过……这却与喜欢无关,最重要的是,我也不需要喜欢他。这份姻缘,只要相互敬重便已足够,以我现下的处境与身份,合适比喜欢更为重要,你可明白?” 青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从晚棠的话语里,似乎听出了一种无需情爱的决然,不免有些心疼。 她家姑娘这么好,这么美,但内心却要一辈子青灯古佛,这是何苦?她真希望,眼下能立马出现一个七尺郎君,如战神一般劈开姑娘的内心,永永远远地让姑娘的心里变得和风细雨,春暖花开。 二人正在房中喁喁私语着,此时院外传来谢氏身边刘嬷嬷急急的问话声:“三姑娘可在里头?” 话音刚落,晚棠还没来得及应声,便见刘嬷嬷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看晚棠正在房里,随即传话道:“三姑娘,夫人请你速速换上素色衣裙,卸去饰物,去前院等她,待会一起前去镇国公府吊唁。” 晚棠闻言,皱了皱眉道:“去镇国公府吊唁?出什么事了?” “镇国公薨逝了!” …… 此时的镇国公府,满目缟素,哭声一片。 灵堂里,宋珩跪在宋澈身旁,望着堂内摆着的棺椁,内心五味杂陈。 镇国公病重已久,这一日迟早要来临,是以他心中早有准备,眼下并没有多么的难以接受,也没有过分的悲痛,心中只有淡淡的惆怅。 真正让他心神复杂的,是昨晚镇国公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昨晚,许是回光返照,已多日粒米未进的镇国公突然精神好了许多,甚至可以坐起身来说上几句话,众人皆惊,纷纷前来守在他床前。 生命临到尽头,他环视一圈床边候着的一众亲人,回想着这一生的真挚圆满和悲苦遗憾,闭了闭眼,微微翕唇道:“老二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萧夫人和宋澈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意,但也都遵了镇国公的吩咐,退出了内室,连带下人也走的一干二净,不消片刻,房里便只剩下了镇国公和宋珩二人。 烛影摇曳,镇国公靠坐在床檐上半昏半睡,宋珩沉默地立在一旁,顿了片刻,他抬步来到病床之前,弯腰下去,低声道:“父亲可是对我有何嘱咐?” 镇国公掀开眼皮,看了宋珩一眼,嘶哑着开口道:“坐吧。”说罢手掌微动,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宋珩依言上前,坐在镇国公身边,垂眸一言不发,一副毕恭毕敬听训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心中是怪我的。”镇国公缓缓道,“怪我不近人情,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辈子徒有一个父亲的名号,却丝毫不关心人,没说过几句知心话不说,甚至连酒都没好好喝过一场。” 宋珩听罢,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似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镇国公喘了喘气,继续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之所以这般,并不是不喜爱你们……而是事出有因,身不由己。我年轻时,曾阴差阳错痛失所爱,打那以后,便一直深陷在自厌自弃的泥潭里拔不出身……此间已是自顾不暇,实在抽不出更多的心力去关心他人,是以没能做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 宋珩在听到那句“痛失所爱”时,忍不住抬起了头。 整个京城都羡慕他和母亲一辈子恩爱无疑,相敬如宾,若是痛失所爱,那母亲算什么?他很想问问,但见镇国公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声音微颤,凹陷的脸颊显得分外悲戚哀怜,话语在喉头滚了几道,又咽了下去。 “我这一生,似乎前半辈子把所有的欢愉和圆满都得尽了,后半辈子,才只剩下了悔恨痛苦和行尸走肉……但是,我仍感谢上苍,让我和她能相识相知,相爱几载,即使短暂,但也够我一生回忆了……我知你眼下不能理解我所说,等日后你若是有了心中挚爱,有了神魂所牵之人,许是才能明白罢。” 宋珩确实不能理解。他盯着镇国公,犹豫几番后,还是问道:“父亲说的这些,母亲可知道?” 第72章 往事 “知道。”镇国公似自嘲般牵动了一下嘴角,“我和你母亲,是同病相怜之人。不过,她比我幸运……她有盼头。”说罢,抬眸看了宋珩一眼。 宋珩有些听不明白,但也不想去过多深究。这些已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眼下父亲即将油尽灯枯,即使追究也已无意义。 不过,让他更不明白的是,父亲为何要独独对他说这些?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镇国公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解,闭了闭目,缓缓道:“我知我已没几日可活。独独留下你,和你说这些,是有件事,想请你替我做。” “父亲请吩咐。” “……我的心中人,名为苏凛月,是鬼谷神医的关门弟子。我和她少年时相识,相互倾心,曾许诺非她不娶。” 鬼谷神医的关门弟子?宋珩一听,倏地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镇国公,若是这样,那她岂不就是师父的那位心上之人? 不过,镇国公此刻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并没有发现宋珩的异常,只断断续续地说道:“……但你祖母知晓后,并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对她百般打压。迫于世俗压力,月儿便一直躲着我,十五年前,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不知所踪。但我从未放弃过寻找,直至几年前,我终是找到了之前在她身边伺候过的嬷嬷,那嬷嬷说,月儿离开之前,似有害喜之兆……” 镇国公停顿了下来,面露痛苦之色,情绪似波动的厉害,双目之中,满是不甘与悲戚。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垂眸喃喃道,“可是,这一次,她藏得太好,十五年了,我一直没能再见到她……”镇国公抬眸,满眼哀色地看向宋珩,“霁初,眼下我命数将尽,但此事却一直放心不下,我死后,你可否替为父完成最后这个的心愿,帮我找到她?” “若能找到她,不管月儿是否曾留下我的骨血,请你一定善待她,这辈子我对她亏欠颇多,只能来世再补偿……倘若月儿真的为我诞下了一儿半女,”镇国公顿了顿,眸色沉痛苦涩,哑声道,“请你无论如何替我护住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此生平安无灾……” 许是心绪起伏太大,镇国公说完突然咳了起来,脸色惨白,眼中隐隐泛着泪光,半晌后渐渐平下喘息,抓着宋珩的手道:“霁初,在这个家里,你是我最为信任之人……平时你虽言语不多,但我知你内心善良细腻,默默付出,是个值得信靠的正人君子……所以,我才把这些告诉你,托付给你,便是信你定会抛开成见,替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让为父能安安心心地走……如今,算是为父求你了,你能否答应?” 说罢紧紧握住宋珩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宋珩,生怕他说出拒绝之言。 宋珩闻言抬眸,只见一辈子见惯了腥风血雨的镇国公此刻面露哀求,目光脆弱,一时心中复杂难言。 幼时,他一直觉得父亲似山般高大伟岸,无所不能,是世上最为坚强不摧之人,当下才知,即便是战神,说到软肋痛处与心爱之人时,其实和普通男人也没有任何差别,仿佛一击便倒。 他沉默了片刻,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改为镇国公掖了掖被角,心中不忍,低声道:“父亲言重了,我答应父亲便是。” 罢了,就算是报答他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吧。 镇国公听宋珩出言应下,心中终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以宋珩的为人,只要应下了,便不会出尔反尔,定会想办法去做到。 “谢谢你,霁初……”镇国公神情似哭似笑,眼角有一滴泪缓缓流下。 许是心中再无遗憾,当夜,宋珩退出房中没几个时辰,镇国公便薨逝了,走的很是安详。 萧夫人随即便往宫里递了报丧讣文,府里也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挂白幡,设灵堂,众人皆换上丧服,族亲旁支听闻了消息也都纷纷赶来,共理丧事。 待一切准备完毕,天色已微亮,青黑夜空渐渐泛起鱼肚白。 此时尚未有人前来吊唁,趁着这空档,宋珩来到后院,轻轻推开了书房门。眼下这里空无一人,以往镇国公康健时,这里是他最爱待的地方。 他走到金丝楠木书桌旁,手指抚过桌沿,抚过镂空雕花椅,目光在房内梭巡一圈,在看到博古架旁用于悬挂衣帽的龙门架时,目光忽地一顿。 此时龙门架上并未搭挂衣物,反而挂着一片素色纱绸,纱绸平铺的整整齐齐,远远看去,似是遮盖着什么东西。 宋珩走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把纱绸揭了下来。 在看清龙门架上的悬挂之物后,即使沉稳如宋珩,也不由得一怔。 龙门架上,悬挂的是一幅双色裱挂画。这是一幅工笔细腻,生动传神的仕女图,画上的女子泛舟于碧波荡漾的湖面之上,身子随意靠着船舷,身旁摆着书卷,一手托腮闲适地望着远处的风景,巧笑倩兮,姿色天然,明眸善睐,犹如洛神再世。 让宋珩感到意外的是,这女子的面容,乍看之下觉得莫名熟悉,细想片刻,发现她居然和救了他的沈三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疑惑,往右边题词处看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草书。 “吾心萦绕雾中人,爱意绵绵梦里寻。凛冬寒风相似切,月霜如水映离魂。” 落笔疏狂,似融着书写者心中无尽的悲凉与沧桑,诗旁盖的是镇国公的私章。 吾爱凛月。这是一首藏头诗。 很明显,这画是镇国公生前所作,画中女子应就是他的一生挚爱苏凛月了。 宋珩再次望向画中那张和沈晚棠十分相似的面容,又联想到自己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产生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奇异想法,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确定。 ……那位沈三姑娘,会不会就是苏凛月的女儿? 第73章 询问 看沈晚棠的年纪,应该也就在十四五岁左右,父亲说苏凛月是十五年前不知所踪,那么时间上是能对得上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大理寺关于自己遇刺这事的宗卷上写着,沈晚棠曾言她母亲是医女,因机缘之下看了母亲留下的医书,这才误打误撞地救了他。 宋珩眉头紧紧锁起。 若说长相只是巧合,他勉强能信,但时间和身份也高度重合,那便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但他为将多年,心思缜密惯了,在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不会如此草率地便下出结论,因而沉吟片刻,转身出了书房,唤来无为,沉声吩咐道:“速联系瑶光,让她去查查,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的三女儿,生母是谁?入府前曾做过些什么?只要是能查到的消息,都报上来。” 无为听罢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原因无他,只因瑶光是主子培养了多年,隐藏颇深的一个女暗卫,轻易不会联系,眼下吩咐瑶光去办事,这还是头一次。而且,要去办的还是如此这般和主子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事。 不过,主子既然如此吩咐,定有他的道理。无为随即点了点头,应声领命离去。 …… 镇国公府的灵堂里,宋珩吐出一口气,收回飘远的思绪,伸手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盆,起身准备往宫里报丁忧。 刚刚站起,只听门口礼官唱喏一声“通政使司副使沈大人携家眷行悼唁礼——”便见沈立元带着谢氏以及晚棠,出现在了门外,正往灵堂这边走来。 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宋珩止住离开的脚步,眯了眯眼,和宋澈一道转身往旁边走去,侍立在萧夫人身后,让出了祭拜的位置。 沈家本和镇国公府是话都难得说上一句,但因了晚棠救下宋珩的关系,倒是日渐亲近起来,眼下镇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沈立元和谢氏一刻也不耽搁,马不停蹄地便拉了晚棠赶过来吊唁,以表深切同哀之情。 行完跪拜之礼,谢氏立马上前,拉着萧夫人的手劝她节哀顺变,低声宽慰着,晚棠跟在谢氏身后,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听着。 方才走至萧夫人面前时,晚棠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宋澈身后的阮嘉慧,见她虽一身孝服,未施粉黛,但气色尚好,眉眼之间隐隐有着不同于少女的妩媚娇美,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一看便知阮嘉慧嫁人后的日子应当是滋润的。 阮嘉慧悄悄地向她眨了眨眼睛,晚棠抿唇,也微微点了点头,眼下不方便叙话,二人也只能如此神交了。 不过,让晚棠感到纳闷的是,自进了灵堂,她总觉得有股若有若无的视线游走在她身上,之前她以为是阮嘉慧在看自己,但现下阮嘉慧已然低下了头,那种感觉却仍然存在。 她疑惑地转头,悄悄打量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人看她。 许是自己感觉出错了? 正当晚棠不解之时,只见宋珩抬步径直朝晚棠走来,微微颔首道:“沈姑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宋某有些关于秋狩之事,想向沈姑娘请教。” 晚棠听罢,下意识地看向谢氏,谢氏立马点头笑道:“去吧,好好回答宋将军的问题,不可隐瞒。”宋珩都开了口,谢氏根本没理由拒绝,也不敢拒绝。 宋珩拱手,朝谢氏说了句“多谢夫人”,转身便往灵堂外走去。晚棠朝谢氏和萧夫人福了福身,连忙跟上。 一路上,宋珩缄默不言,只大步向前走着,直到行至一处空旷无人处才停下,回身等着晚棠。 宋珩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大,晚棠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见他终于停下了在等自己,连忙加快了些脚步,片刻后在宋珩面前停下,缓了缓呼吸,微微喘着气道:“不知宋将军还有何想问的?我定知无不言。” 说罢直直看向宋珩,等着宋珩开口。 宋珩望着面前一张倾国倾城的娇颜,越看,越觉得和画中女子相似。虽说已吩咐瑶光去打听消息,但眼下既已碰见了她,自己问问也是无妨。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声,抬眸回望着晚棠,问道:“秋狩遇刺之事,目前一直没什么进展,我记得大理寺的宗卷上写着,沈姑娘是在令堂的医书上无意见到过此毒,这才救了我的性命,是以我想从医书上入手,看看是否能发现其他线索,不知可否请沈姑娘代劳转告令堂一声,宋某想借她的医书一用,请她行个方便?” 原来是这事。 晚棠听后微微一笑:“我阿娘已过世多年,医书是我在阿娘的遗物里翻出来的,宋将军若是想看此书,稍后我差人送过来便是。” “令堂过世了?”宋珩微微挑了挑眉。 “是啊,我阿娘在我七岁那年便已离世了,将军觉得有何不对吗?”晚棠不解,为何在听见自己阿娘不在世上的消息时,宋珩似乎有些惊讶? “无事,”宋珩面上神色再次归于平静,顿了片刻,终是开口直接问道,“恕宋某冒昧,不知令堂可是姓苏,名凛月?”说罢紧紧盯着晚棠,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下轮到晚棠惊讶了。沈家入京并不久,宋珩怎知阿娘的姓名?莫说阿娘已离世多年,就算阿娘在世时,在江陵,也甚少有人认识阿娘。 晚棠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将军如何得知我娘的姓名?你认识我阿娘?” 宋珩见晚棠面上并无犹豫遮掩之色,只反问自己如何会知这些,当下便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的娘亲就是父亲穷极一生魂牵梦萦之人。 远走江陵,又隐入他人后宅,难怪父亲寻了半辈子都未曾找到。不过,没想到的是,苏凛月早已先父亲离世,父亲临终前让自己善待苏凛月的殷殷嘱托,也只能落空了。 眼下,唯一不能确定的是,眼前这姑娘,到底是沈立元的女儿,还是父亲的骨血? 神思几经辗转,见晚棠仍睁着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宋珩垂了垂眸,只淡淡回道:“并不认识,只是有友人曾与我提起过,江陵以前有位极擅疑难之症的医女,名唤苏凛月,方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便随口一问罢了,没想到果真是令堂。” 第74章 提醒 晚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想到,阿娘在世时还如此有名。 她不知为何二人谈论的话题默默变成了阿娘,似是有些跑偏了,想起宋珩方才说秋狩遇刺的案情毫无进展,又忽地忆起前一阵在霓裳阁无意间撞见了赵彧之事,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忐忑,以赵彧的性子,一击不中,他定会再想其他办法卷土重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虽说自己已打定主意嫁给贺蕴之,眼下鱼儿已然上钩,只要她回应一二,再请宋珩出面保个媒,定亲应是不难。只要定了亲,嫁了人,宋珩的生死已和她再无关系。 但不知怎的,一想到宋珩会再次命丧赵彧手中,她心里就不可控制地发紧,下意识地不想宋珩出事。许是因为宋珩是个难得的好人吧,好人就应该有好报,自己尽力帮一把也是应该。 晚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言提醒宋珩一声。 她抿了抿唇,抬眸望向宋珩,斟酌着道:“宋将军,既然刺客尚未寻到,那这下毒之人,将军可有眉目?” 宋珩听罢,深深看了晚棠一眼,沉默了片刻道:“暂无。” 晚棠轻轻颔首,迟疑了下,方道:“我和将军虽相识不久,但也能看得出,将军是个极为机敏之人,一般人无法近身。但恰恰是因为将军如此警觉,对方都能成功得手,这才让人觉得反常。因而我斗胆猜测,对方在将军身边埋下的眼线,应是将军十分信任之人。” “你想说什么?你是否知道什么?”宋珩皱了皱眉。 晚棠摇了摇头,道:“我并非知道什么,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她顿了顿,见宋珩周身气场瞬间变得冷肃,有些不解,但也只能壮着胆子继续道,“我只是直觉觉得,对方布下如此缜密的计划,却无意被我扰乱了,一击未中,定会想办法再次下手,说句僭越的话,往后将军还得多多小心才是,特别是对将军所信任的身边人,需多留个心眼,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珩见晚棠眼神真挚地望着自己,目光澄澈,没有其他姑娘的旖旎娇羞之色,便知她是一片好意,是发自内心的在提醒自己,随即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沈姑娘提醒,宋某日后定会多加注意。” 见宋珩并没有不信自己的话,晚棠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一丝雀跃,也放下了心,自己能提醒的都已经提醒过了,日后如何,她也不能未卜先知,只能靠宋珩自己了。 不过,眼下说完正事,时机难得,是不是可以和他提提撮合自己和贺蕴之的事? 晚棠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略一思索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将军,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罢飞快地抬眸瞟了宋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无妨,直说便是。” 晚棠指尖无措地绞缠在一起,纠结再三,终是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宋珩道:“上次……” “三丫头,宋将军的疑问可答清楚了?” 正当晚棠想要说出口之时,身后蓦然传来谢氏的询问之声。她转身一看,只见沈立元和谢氏都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是已吊唁完毕,过来寻自己准备归府了。 晚棠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想要说的话,定是不能让沈立元和谢氏听见的,怎的就这么巧,他二人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她准备和宋珩提贺蕴之的事情时来,今日这好机会,怕是只能浪费了。 “说清楚了,我马上过来!”晚棠朝谢氏扬声回道。 晚棠转过头,睁着一双水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宋珩,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眼下我得归府了,方才我想说之事现在已然不方便说,等将军忙完了镇国公的后事,我届时寻个机会再来叨扰将军。” 说罢飞速朝宋珩福了一福,也不等他回复,急急忙忙地朝沈立元和谢氏小跑而去。 沈立元朝宋珩恭敬地拱了拱手,便带着谢氏和晚棠朝出府的方向走,晚棠乖巧地跟在二人身后,但想着宋珩方才并未答话,忍不住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宋珩见晚棠似是不放心一般张望过来,当即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 待回到蒹葭院时,已是近午时。 一见晚棠进来,青栀便似一只欢快的小鸟般飞奔出来迎接,见四下无人,悄悄凑到晚棠耳边,挤眉弄眼地笑着道:“姑娘,方才你匆匆忙忙地被喊走,眼下终于回来了,你说咱姑爷的信,姑娘是不是得回一个?” 晚棠哑然失笑,青栀这丫头,居然还惦记着这档子事。 她依言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奁最底层拿出贺蕴之的信,看着纸上的几句相思语,垂眸思索了片刻,莞尔道:“贺大人的信,我暂且先不回了。” “姑娘这是为何?”青栀很是不解。 晚棠把贺蕴之的信再次叠好收起,朝青栀眨了眨眼睛道:“这叫欲擒故纵。一个好的猎人,都会首先让猎物放松警惕,再寻个机会一举捕获,我这虽不是打猎,但道理也差不多,得先让他摸不准我的心思,晾他一晾,让他想办法拿出最大的诚意来,这才能一举达到我的目的。” 见青栀仍是一头雾水的迷糊样,晚棠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想想,眼下我若是回了,倒显得姑娘家不矜持,他说不定不会把我多放在心上,我若是不回,他定会抓心挠肝那么一阵,心思迫切,届时我再让他看到一丝丝希望,他便会欣喜若狂,为了得到我,定会珍而重之地上门提亲。成亲才是我的目的,我需得好好抓住贺蕴之的动心,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你说是不是?” 青栀恍然大悟,对自家姑娘的这副玲珑心思佩服的五体投地,要她便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不过她一点就透,歪着脑袋打趣道:“我知道了,姑娘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第75章 信物 一晃又是七日过去,镇国公府的丧事已接近尾声,听说今日便要出殡下葬。 晚棠估摸着过了这几日,宋珩应就忙完了。 按制,宋珩需在家丁忧三年,不过,像他这般国之重将,镇守边疆不可或缺的人物,丁忧往往也就是走走形式而已,皇帝定不会让他在家待上三年,过不了多久便会夺情复用。 因此,晚棠需趁着宋珩赋闲在家之时,寻个合适机会,去说说她和贺蕴之的事情。 晌午时分,她正在房中看着阿娘留下的书籍打发时间,远远地便听见青栀迈着欢快的脚步声跑进院子,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凑到晚棠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看,姑爷又送东西过来了!” 说罢从身后拿出一方细细长长的小盒子,眉开眼笑地递给晚棠。 果然,自己的推测没有错,之前他的书信不给回应,她便料定了贺蕴之过不了多久,定会按捺不住再次有所表示。 “姑娘,你也太厉害了一些,连姑爷的行为都能猜的如此准,不过,这次姑娘怎么着也得给个回应了吧?万一姑爷误以为你对他无意,那可就糟了。”青栀在一旁,不放心地碎碎念着。 晚棠笑了笑,不置可否,伸手接过木盒,按着自己之前的计划,这一回,确实不能再晾着他了。 她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小盒子,只见今日送过来的木椟是由上好的菩提沉香所制,比上回的小叶紫檀更为贵重,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晚棠为贺蕴之的败家感到暗暗咂舌,不过转念一想,像他这般金窟里长大的公子,应是不会为钱发愁的,也不会在意费了多少钱财,只会想着要送心上人一些好东西才是。 如此想罢,晚棠不再迟疑,抬手打开盒盖,在看清盒中物什后,呼吸不由得一窒。 只见里面躺着一支海棠花样的镶玉金步摇,簪头的西府海棠娇艳欲滴,灼灼似真,簪下以极品和田羊脂玉雕成的细小花朵作为流苏挂坠,做工精细非常,仅仅是这么看着,都能想象到插在青丝间的摇曳生辉,婀娜多姿。 晚棠把发簪从盒中拿出,玉流苏相互碰撞发出叮叮脆响,玉质温润通透,她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赞叹道:“这贺蕴之,眼光倒是极好。” “姑娘你看,这里还有一张纸条!”青栀指着盒底惊呼。 晚棠闻言看过去,果然见盒中绯色绒布之下,隐隐露出了一角白色,似是信笺,方才被发簪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留意底下还有一些乾坤。 她把步摇递给青栀,随即掀开绒布,果然见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方折叠地整整齐齐的纸条。打开一看,仍是上次贺蕴之的笔迹: “卿如此花,思之朝暮,愿得汝心,白首不离。” 这一次,不用晚棠多解释,青栀也看懂了这话,她兴奋地拉着晚棠的衣袖笑道:“姑娘,姑爷说想要和你白头偕老呢,这是不是就是求亲的意思?” 晚棠看着纸上的寥寥数语,虽不多,但言语已不似上回那般含蓄,更为简单露骨,她抿唇一笑,道:“男子送女子发簪,寓意结发,本就有求娶为妻的意思,贺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定不会不懂这其中含义。” 青栀听罢,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晚棠,雀跃道:“那意思就是,姑爷明知送发簪是意味着求娶,仍是送了,那便是拐着弯儿表达想娶姑娘为妻的意思了?” 晚棠笑着点了点头。 青栀开心的蹦了起来,比晚棠还要高兴,咧嘴围着内室转了几圈,最后停在晚棠面前,喜极而泣道:“姑娘,结发夫妻!贺大人说想娶你为结发夫妻!我家姑娘这么好,终于能过上自在舒心的日子了,以后你便是一府主母,再也没人敢明着暗着欺负你!我想想都觉得高兴,苏姨娘在九泉之下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晚棠心中一暖,拿出手帕给青栀擦了擦眼泪:“傻丫头,事在人为,以后咱们定会越来越好,快别哭了,待会我还需要你和我一块儿挑回礼呢。” “对对对,要有回礼!”青栀一听,马上止住了泪,急急道,“这回姑娘可不能再晾着姑爷了,人家摆明了想娶姑娘,若是这次再无回音,怕就要弄巧成拙了。” 晚棠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我总不会让咱们前阵子都白忙活一场。” 自新生后打定主意要救宋珩,可不就是为了今日这场姻缘?眼下到了关键时刻,定不能功败垂成。 她走到梳妆桌前,思索了片刻,从小屉中拿出上回和阮嘉慧一起扮男装去玉川棋社时用的木簪,装入贺蕴之送来的沉香盒中,又来到书桌前,拿出一张自己闲来无事时所做的花笺,提笔沾墨,用簪花小楷写下了一句“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这句出自古国的诗句,意思是从早到晚天天如此,隐晦地回应了他所说的“思之朝暮,白首不离”,且女子回赠男子发簪,既有作定情信物之用,又有愿为结发夫妻,只做正室绝不为妾之意,贺蕴之如此聪敏,定会一看便懂自己的心意。 晚棠吹干墨迹,检查了一遍并无纰漏,这才折好了放入之前贺蕴之放纸条的地方,同样用绒布盖好,把木盒交给青栀道:“青栀,此事关系重大,弄个不好便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与误会,切记,此物你务必要亲手交到贺蕴之手上,万万不可托人转交,你可明白了?” 青栀点头如捣蒜,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忙不迭地应道:“姑娘放心吧,我晓得这关乎姑娘的终身大事,定会好好送到的。”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而去。 “等等!” 就在青栀刚跨出房门时,晚棠又出言喊住了她,蹙眉想了片刻道,“青栀,贺蕴之前脚刚把东西送来,我们后脚没几刻钟便给了回应,这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显得我多么迫切,没经过深思熟虑?” 第76章 确定 青栀不明白今日送和明日送能有什么差别,看着晚棠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罢了,你还是明日一早去送吧。” 晚棠犹豫片刻便做出了决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且眼下已近午时,距离明天早上也仅半天而已,半天的时间也产生不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化,那便索性晚一些吧。 青栀应了一声,回身把东西放好,又笑着和晚棠畅想起未来。 眼下晚棠却是不知,她此生的姻缘线,便是从她今日喊停青栀脚步的这一小小决定开始,慢慢转变了走向。 …… 此时在镇国公府内,宋珩终是忙完了镇国公的下葬事宜,刚回到自己院中,便收到了瑶光传来的密报。 他顿了片刻,随即敲开泥封,抽出竹筒内的纸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纸条上的言语并不多,许是苏凛月故意隐匿自己踪迹的原因,能打听到的消息甚少,不过,瑶光密报上所说的,每一条都和父亲临终之言符合。 密信上写着,沈晚棠生母为苏凛月,十五年前从邻县而来,在这之前江陵并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也查不到她的过往与底细,当时苏凛月一人在江陵开着医馆,因给沈立元之妻难产时接生被沈立元瞧上,后来入府没多久便有了身孕,因受了惊吓早产产下了沈晚棠,在沈晚棠七岁时,因病离世。 宋珩默默把密信扔进香炉中燃烧成灰。 上回沈家来吊唁父亲之时,他便已然确定沈晚棠的娘亲便是父亲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只是不确定,沈晚棠是否确为父亲骨血。 依信上所言,苏凛月一入府便怀了身孕,沈晚棠又是早产,这么看来,确实像苏凛月行了借蚌生珠,瞒天过海之事。 不过,眼下尚不能百分百确定。 宋珩从凤嘴香炉上收回视线,看向自己书桌上那本封皮都已陈旧的《五毒经》,那是沈家来吊唁过后,沈晚棠立马差人送过来的。 只是这几日自己过于忙碌,收到医书后,他便一直将它放在桌上尚未翻看过,当时和她说起这本书,本就是只想借个由头把话题说到她娘亲身上去而已,并不是真的需要看《五毒经》来找线索,是以好几天过去了,宋珩一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眼下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看看。 宋珩抬步走近,看着封面上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有些莫名熟悉。 他皱了皱眉,伸手随意翻开书册,看到纸上并不是书局的印刷体,而是父亲熟悉的笔迹时,宋珩不由得一怔。 这本书,是父亲誊抄的? 他无心去追究此书曾见证过什么旖旎风月事,但观苏凛月生前把它摩挲的封皮都起毛了,也应是思念至极的,会不会在此留下什么线索? 如此想定,宋珩便细细地一页一页翻看了起来,从头至尾,连苏凛月写下的批注心得也没漏过,只可惜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发现。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宋珩摇了摇头,正想合上书册,却蓦地发现,在最后一页笔墨记载之后,居然还有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看起来就像是装订书册时不小心多放了一页纸张进去,寻常人很难引起注意。 不过,宋珩却不是寻常人,他有一丝直觉,感觉这张纸并不普通。 若真是随意的一张纸,苏凛月怎会任由它留在此处这么多年? 他摸了摸这页纸,平滑如新,并无任何不妥,又对着光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刻画痕迹。 宋珩垂眸沉思,他忽地想起来,父亲年轻时曾独创过一种传递密信的方式,即用白醋写字,干透后纸上不会有任何痕迹,对方需用特制的药水喷上,纸上方能显出内容,这个法子,至今军中仍在沿用。 但是,此乃骁骑营里的军事机密,包括宋珩在内,都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其中奥妙,莫非,这苏凛月也知道这方法,用白醋留下了一些秘密? 不过,思及父亲对苏凛月的上心程度,她知道这些也不是没可能。况且苏凛月生前拜师鬼谷神医名下,说不定,这法子还是苏凛月发现的。 宋珩一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起身从房中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他回京后,为了方便处理军中一些机密事务,在房里也备了一些能显现密信的特制药水,眼下既是怀疑,那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试试总没有坏处。 宋珩用毛笔沾了沾药水,轻轻刷在最后一页白纸纸上,等了片刻,果然如自己所料,白纸上渐渐显出了红色的字迹来。 “吾爱文戬,此生不悔与汝相知,却憾无法朝暮相守。油尽灯枯之际,只忧与汝之女晚棠,无人相护,悲苦飘零,思之垂泪心痛不已。只盼吾女日后能遇一知心郎君,敬她爱她,代你我予她安乐,则九泉可安心矣。凛月绝笔。” 镇国公姓宋名文戬,很显然,这是苏凛月临终彷徨凄迷之时留下的遗言,没想到多年后被自己发现了,他也因此确定,沈晚棠确实是自己父亲和苏凛月之女。 或者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活了近二十年,突然半路冒出一个妹妹,宋珩此刻心里百感交集。 只能说是缘分使然,自己的性命阴差阳错被沈晚棠所救,弄了半天,原来她是自己至亲,世界何其之小。 不过,这风月密辛毕竟事关两家人的体面,说出来对母亲也是一种伤害,因而这事注定了不可让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人知道,大张旗鼓的认亲更是不可能,只能像镇国公临终前所说的那样,自己暗中护着她,让沈晚棠平凡安乐过完这一生。 待药水干透之后,这页沾满秘密的白纸又重新恢复了最初平整无痕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宋珩默默合上书册,静静地理了理思绪,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自己既答应了父亲会护她,那就学着做个好哥哥吧。 第77章 错过 翌日一早,青栀记着姑娘昨日的叮嘱,不等晚棠提醒,用完早膳便小心拿了给贺蕴之的回礼,匆匆往贺府而去。 贺蕴之虽尚未成婚,孑然一人,但贺家不缺钱财,为方便贺蕴之偶尔进京办差,早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了一个三进小院,平时只留一对老夫妇在此守院,此次贺蕴之进京,便是住在这里。 辰时中,青栀便到了贺府前,马车尚未停稳,她便急急地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大门前,用力扣了扣门环,大声喊道:“有人在吗?” 没过多久,门房小厮听得动静,立马跑来开了角门,走出来问道:“姑娘找哪位?所为何事?” 青栀一笑:“我找贺大人,有东西要当面交给他,不知贺大人可在府中?” 门房小厮一听,当即皱起了眉头:“可是不巧,我家大人昨日下午出远门了。不知姑娘是?” “出远门了?”青栀有些失落,不答反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道:“归期倒是不知,只知是去办公差,昨日下午匆匆拿了行李就走了,去了哪我等也不知道。不过……姑娘可是通政使司副使沈大人府上?” 青栀有些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小厮咧嘴笑开:“我家大人出门前特意叮嘱了,要是有人上门来找他,定要问问是不是沈大人府上,若是沈大人府上,那便是贵客,定要好茶好水招待着,姐姐赶紧进来坐坐,暖和暖和,这天气早上可凉得很!” 说罢忙引青栀往府内走。 青栀心中有些好笑,一听说她是沈府来的,连称呼都变成姐姐了,不过笑归笑,她心中却很是满意贺蕴之对姑娘的重视,但眼下贺蕴之不在府中,自己也没必要再留,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贺大人既不在府里,我下次再来便是。” “姐姐方才说有东西要交给贺大人,姐姐若是信得过,不妨让小的帮姐姐转交给大人?” 青栀想起晚棠昨日神色肃然的叮咛,摇了摇头,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是受人所托办事,特意嘱咐了要当面交予贺大人,不过这事倒是不急,我过几日再来问问也是一样。” 说完便行了个辞礼,转身往马车处走去,小厮见她颇有主意,也不再多言,只笑眯眯地把青栀送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了这条大街才回府。 …… “不在?” 晚棠坐在玫瑰椅上,见青栀又把沉香木盒原模原样地拿了回来,不禁眉头轻蹙。这可真是不巧,昨日下午出的远门,若是昨日上午她没犹豫那么一下,眼下东西应是已经送到了。 罢了,贺蕴之只是出门办差而已,又不是再也不回来,左不过是晚几天让他知晓。 “姑娘,你是不知,那门房小厮一听我是沈府来的,态度瞬间就变了,之前客客气气地喊我姑娘,后面立马改口热热络络地喊姐姐,当真好笑极了!” 青栀欢快地笑了几声,掩饰不住地开心道:“姑娘,姑爷可真上心呢!” 晚棠听罢也忍俊不禁,笑着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道:“贺蕴之既是出远门了,那他这边的事我们便搁一搁,眼下既无事,你陪我出门走一趟罢。” “现在吗?姑娘想去哪?”青栀疑惑问道。 晚棠笑而不语,只起身往内室走,片刻后从架子床的暗格中取出宋珩给她的玉佩,在青栀眼前晃了晃,歪头俏皮一笑:“去求月老。” …… 在行宫那一回,宋珩赠玉时曾说过,有事可去西市熙春酒楼寻姓吴的管事,吴管事见了玉自会安排见面事宜。 宋珩不可谓不是个细致周到之人,连姑娘家出门寻他的不便都为她考虑到了,在府外见面,确实更为隐人耳目。也不知得要几日才能见着人,不知他会不会也如同贺蕴之一般出京办差去了? 晚棠在马车上正胡乱想着,忽地车身一顿,青栀随即掀开车帘看了看,回头朝晚棠笑道:“姑娘,熙春酒楼到了!” 青栀给晚棠戴上帷帽,确认无何处不妥后,搀着她下了马车。 进了酒楼后,没想到里面比外面还要热闹,晚棠透过薄纱往外瞧,虽辨不真切,但隐隐绰绰能看见大堂里人头攒动,引来送往的小厮忙个不停,鼻尖可嗅到浓烈的酒菜香味,耳边充斥着各种说话声和笑声,当真是一副热火朝天之景象。 青栀为人亲善,见眼前恰好走过一位端着盘子的上菜小二,连忙上前拦着了他,笑着问道:“敢问小哥,不知哪位是吴管事?烦请小哥指点一声。” 那上菜小二本就忙的跟陀螺似的,突然还被人拦下,很是不悦地回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两位姑娘,问话的那位笑意盈盈,带着帷帽的那位身姿如仙,一见火气便消了多半,指着不远处正和其他客人点头哈腰说着话的褐色背影道:“那便是吴管事。” 说罢,朝那褐色身影高声喊了一句“掌柜的有人找”,便继续去忙自己的活儿了,青栀连忙笑着道谢。 那褐色身影听得小二呼喊,回头和客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颠颠地跑过来,笑眯眯地问道:“二位客官寻吴某何事?可是要用膳?” 晚棠虽看不清吴管事的面容,但依稀可见他身量不高,体型圆润,且声音带笑,态度恭敬,一见便知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精。 她从腰间拿出宋珩给出的那枚玉佩,笑着递给吴管事,客气道:“叨扰吴管事了,我二人并非是要用膳,这玉佩管事当是认得,劳烦吴管事安排一番,我有要事需要见他。” 晚棠虽带着帷帽只能看个大概,但青栀在一旁却是看的真真切切,只见这吴管事一瞧见玉佩,刹那间像是换了一个人,神情变得肃穆凛然,不过也就是片刻功夫,面上随即恢复如常,笑着引她二人往后院方向走,道:“姑娘请随我来。” 第78章 保媒 越往后走,耳边越是安静。 直到周边一丝人声也无,晚棠忍不住撩起了眼前轻纱,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只见吴管事领着她们正行在一处院子中央,屋宇飞檐画栋,院内竹影掩映,假山怪石点缀其间,一股熟悉的江南园林之美扑面而来,此处一看便知是熙春酒楼招待贵客的地方。 晚棠悄悄放下薄纱,终是按捺不住出声问道:“敢问吴管事,眼下我们这是去何处?” 吴管事闻言,笑着回过身,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今日来得巧,主子恰好在楼里,咱们马上便到了。” 晚棠听罢一惊,宋珩在这? 在她的设想中,今日许是只来告知一声,得要好几日后才能见到宋珩,没想到,待会就要看到他了?思及此,晚棠没来由的心下有些紧张。 “到了。”吴管事在一处精致的两层小楼前停下,转头笑道,“姑娘稍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晚棠点了点头。 趁吴管事进去传话的功夫,晚棠把帷帽摘了下来,理了理鬓发,只可惜眼下没有妆镜,不知自己是否衣冠不整,只得悄悄拉了拉青栀的衣袖,小声问道:“青栀,我现下看起来有没有乱糟糟的?” 青栀一愣。在她印象里,姑娘虽长得美,但却从不在意扮相衣饰,像方才那般询问仪容,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在青栀心里,晚棠无论何时都是美的,且姑娘既出口问了,她便细细端详了一番,顺了顺晚棠被帷帽带起的青丝。 刚做完这些,吴管事便从小楼里出来了,蓦地看见晚棠的真容,不由得愣了一瞬,须臾之间便缓过了神来,笑眯眯地朝晚棠道:“主子请姑娘入内,眼下在二楼等着,我就不多打扰了,姑娘请便。” 说罢侧过圆滚滚的身子让出门前路,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晚棠上楼。 “多谢吴管事。”晚棠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脚跨入小楼内。 入得楼中,只见房内陈设雅致,空无一人,东北角有楼梯通往二楼,楼上隐隐有茶盏碰撞相击之声传来,晚棠知宋珩就在楼上,定了定心神,便带着青栀上了木梯,往二楼而去。 到了楼上,晚棠环视一周,果然见宋珩独自一人坐在临窗木榻之上,窗外绿意浓浓,窗内红泥煮茶,郎君如玉,远远看去似一幅画一般。 “过来坐吧。” 宋珩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抬眸睨了晚棠一眼后,又继续专心于手中茶道。 晚棠依言上前,坐在宋珩对面,十分惊讶地发现,宋珩虽是武将,但这点茶的功夫却是一流,烘盏候汤,击沸烹试,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多时,宋珩便推了一杯茶到了晚棠面前。 茶汤颜色呈乳白色,面上泛起的汤花凝在杯盏内壁上久聚不散,晚棠心下感叹,当真是一杯好茶,这技艺若是拿去斗茶,必不会输。 “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宋珩淡淡开口,打断了晚棠的胡思乱想。 晚棠立马回神,想起今日来此的正事,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犹豫片刻,才抿唇轻声道:“今日冒昧前来叨扰将军,是因秋狩在行宫那次想请将军帮的忙,现下时机已成熟了……只盼着将军能做一回东风,仁义相助,救我于水火之中。” 说罢拿出之前他赠予的玉佩,推到宋珩面前,一眼不错地望着他。 宋珩了然,抬眸看向晚棠:“何事?你直说便是。” 看着宋珩如寒星一般的眸子,晚棠不知是紧张还是羞赧,突然有些说不出口,房中沉默了半晌,直到宋珩疑惑地挑了挑眉,无声询问,晚棠这才逼了自己一把,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道:“我想请将军替我保媒。” 宋珩正端起玉杯准备饮一口茶,听了晚棠的话,动作蓦然顿住,手臂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有些怀疑方才自己所听到的:“你刚刚说的,可是保媒?” 晚棠本就羞于说出口,宋珩这么一反问,她的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看起来越加媚色动人。 她手指无措地攥着帕子,赧然扫了宋珩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宋珩心里倒是有几分出乎意料。自己这妹妹,看起来尚未及笄,怎会恨嫁了?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眸已看不出半分异色,放下茶盏道:“为何?” 晚棠咬了咬唇,涩然道:“我知方才提出的请求有些荒谬,甚至让人觉得不知廉耻,但将军许是不知,对女子而言,这一生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嫁人二字了,嫁的好,下半辈子便是舒心自在,嫁的不好,或是为人妾室,此生便只剩愁苦和鸡飞狗跳,严重些的,都不知能活几年……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而已,所以今日厚着脸皮来寻将军,拜求将军成全!” 许是牵动了上辈子命如草芥的回忆,晚棠眼角渐渐发红,说完起身下拜,对着宋珩行了个大礼。 就在膝盖着地的前一瞬,身体被宋珩扶住,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我并没有觉得荒谬,也没有觉得不知廉耻,只是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来寻我保媒,可是你的父亲母亲……待你不好?” 这下轮到晚棠愣住了。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宋珩居然会关心她在府里过得好不好。这一问,蓦然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晚棠垂下红彤彤的双眸,踌躇了片刻,轻声道:“嫡庶有别……我是庶出。” 虽没有直面回答,但宋珩一听便知,自己这妹妹,在沈府怕是过得很是艰难。正是因为无人替她出头,这才迫不得已想尽一切办法,自己替自己谋个出路。 宋珩眼神放软了些,不再纠结她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转而问道:“你既想让我保媒,那可有瞧上的郎君?” 自己曾答应父亲要护她安乐,但他常年征战在外,无法时时刻刻照看于她,若替她寻个好夫君,倒也不失为一个信守承诺的好办法。 第79章 檀郎 晚棠坐回榻上,悄悄抬眸看了宋珩一眼,抿了抿唇道:“有的。” “何人?” “……此人将军也认识,正是夔州丰定县知县贺蕴之,贺大人。” 此话一出,宋珩再次怔了一怔。 这二人…… 难道是上回请贺蕴之帮自己捡棋那次,让她瞧上了自己好友?他记得那日寻到贺蕴之的时候,贺蕴之确实正与她下棋,现在回忆起来,二人许是志趣相投,惺惺相惜,让小姑娘动了心思了。 “你喜欢他?”宋珩反问道。 晚棠不知如何作答,就眼下她的心思来看,喜欢肯定是谈不上的,但她都厚着脸皮来请宋珩撮合了,若是不喜欢,这才反常吧? 她思索了一阵,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是喜欢贺大人,也没有钟情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我选贺大人,仅仅是因为贺大人合适。” “贺大人为人正直信靠,当是能托付终身之人,且最重要的是,贺大人出身不显,官位也不显,我若是嫁过去……定能为正妻。我此生……不想为人妾室。” 晚棠不知自己如实道出这些,宋珩能不能理解,但宋珩是个好人,她不想撒谎骗他。 宋珩看着眼前低垂的头颅,想着自己的妹妹空有一副无人能及的倾城之姿,但活得甚是委屈求全,甚至有些卑微,让人看着没来由的有一丝心疼。 不过,她眼光却是不差,贺蕴之与他是至交好友,她方才说的没错,贺蕴之为人端方正派,是一介可靠君子,晚棠若是嫁给他,并不吃亏。 宋珩颔首,低低“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方才所说,轻声问道:“蕴之确实不错。你可考虑好了?就像你方才所说,婚姻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 晚棠直视着宋珩,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晚棠绞了绞手指,咬唇道:“说出来不怕将军笑话,前一阵子,贺大人已对我有所示好……但不瞒将军,我父亲和家里老太太却对我有更高的期望,希望能用我的姻缘,换些于沈家有利的好处……贺大人官位不高,我猜沈家定是瞧不上的,因此若我和贺大人真到了议亲那一步,我希望将军能出面压一压我父亲攀龙附凤的心思,让我能顺利嫁给贺蕴之。如此……不为难将军吧?” 宋珩顿了片刻,抬眸看向晚棠,道:“不为难,我答应你便是。” 妹妹想嫁檀郎,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面庇护也是应该,更何况晚棠方才说的,对宋珩来说的确是举手之劳。 晚棠听他应下,眸子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亮,双目漾出笑意,眉眼弯弯道:“多谢宋将军成全!” 说罢,把榻几上的羊脂玉佩往宋珩面前推了推,笑道:“将军既已答应助我,那么如此贵重之物我便无需再留,请将军收回为好。” 许是被晚棠的开心所感染,宋珩眼神也温和了些,看着这玉佩想了片刻,伸手再次把它推回了晚棠面前,状似随意道:“无妨,你留着吧。我待在京中的时候不多,日后你若遇到了难处,拿着它去镇国公府找我大哥,他会帮你的。” 晚棠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宋珩吗?人人都道他淡漠冷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以今日所见,宋珩就像个邻家大哥哥般好说话,考虑周到又体贴,丝毫不见疏离模样。 “怎么?不想要?”宋珩见晚棠半晌不说话,挑了挑眉。 “不不不,想要想要,多谢宋将军大恩!”晚棠瞬间回过神来,急忙答应下来,宋珩金口已开,能得镇国公府相助,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再次把玉佩收好,晚棠觑了一眼漏刻,只见木船已浮至午时刻度,到了该回去的时辰了,自己出来也已有好一阵,随即起身,带着青栀向宋珩行礼辞别。 宋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直到晚棠和青栀的脚步声走远再也听不见,宋珩身后的屏风后,这才转出一个风流倜傥的身影,抖开折扇,摇着头道:“霁初啊,你这人实在是过分!” 没想到屏风后居然还藏着一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人竟是当朝六皇子薛珣。 薛珣摇着扇子走近,忿忿不平地往榻上一坐,一脸不满地道:“好歹我也是个皇子,你这家伙也太见色忘义了些,恩人姑娘一找上门,立马便把我赶到后头去避着,连我的茶盏都收起来了,我又不会吃了她!如此美的娇花,一起谈谈天多好?看着都赏心悦目!” 宋珩丝毫不为薛珣的愤慨所动,手上点茶动作未停,波澜不惊地道:“你若是坐在这,人家这忙还怎么说得出口?” 薛珣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抬手灌了一口茶,砸吧两声道:“不过话说回来,霁初你对这小娇花可真好,一口应下帮忙不说,还操心她在府里是不是受欺负,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你老实说说,你是不是瞧上这朵小海棠了?” 宋珩斜睨了他一眼,道:“事关女子清誉,别乱说。我如此行事,乃事出有因。” “嗐,你和她非亲非故的,能有什么原因?我方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手上那玉佩,是你从小一直戴着的那块吧?人家想完璧归赵你还不收,就怕她日后再遇上难处无人相帮,就算是要报恩,也不用做到这份上,更何况你已经答应了她出面撮合和贺蕴之的亲事,再帮可就是私心了。” 薛珣一脸高深莫测地凑近,挑着扇子笑道:“以本殿下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这许多年的经验来看,你小子,八成是瞧上这朵小海棠了而不自知,或者,干脆是嘴硬不想承认……” “打住,”宋珩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好友的喋喋不休,也不知薛珣脑子里怎么尽是这些情情爱爱,很是无语道,“你这丰富的联想能力,还是拿去写话本子吧,别浪费在我身上瞎猜。” 第80章 西雍 薛珣不信宋珩真的一丝心思也无,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道:“行吧,你对她无意,那我对她有意总可以吧?说真的,这小海棠长得真和天仙一般,又娇又媚,也不知日后长开了会是何等绝色……” “不行。” 宋珩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再次打断了薛珣,肃然道,“你去祸害谁都行,唯独她不可以。” 薛珣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笑的似狐狸一般,挑了挑眉道:“还说不喜欢呢?这都护上了。我说霁初啊,连古人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不是何丢脸之事,况且凭你我的交情,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支支招。再说了,你若是在这事上开个窍,萧夫人不知得多开心。” 宋珩眼见和他是说不通了,再辩下去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再搭腔,晾了他片刻,转而问道:“说正事。上回让你帮忙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薛珣敛起玩笑之色,合上扇子,肃然道:“有些进展,似乎和西雍有些关系,但尚未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些人滑的跟泥鳅似的,许是听到了一点风声,最近行事更加谨慎了些,再等等,总有他们坐不住的时候。” 宋珩沉默不语。 几个月前,他按照惯例检查骁骑营的军防用物,恰巧碰上京城运来的一批火器到了兵营,宋珩便抽检了一些。不过,他心思缜密惯了,除了像士兵们一般查看表层堆放的火器以外,当即随意指了一车,下令把满车的军火都卸下,全部检查一遍,确认无异常后再入库。 也不知是直觉使然还是老天相助,这一看,却是发现了天大的猫腻。 这满满一车的炸药火器,除了表面一些是正常合格的军火以外,里面堆放的,都是灌满了沙子的弹药。 宋珩眸子瞬间寒冷如冰,这若是上了战场,骁骑营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在场士卒见了,一个个的也都目露骇然,背冒冷汗。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宋珩冷笑一声,压下心中怒火,吩咐士兵把这些假军弹先找个地方归置起来,下令在他查清真相前,任何人都不许走漏风声,若是打草惊蛇,唯在场这些人是问。 众人皆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正在此时,有小兵匆匆从营外跑来,呈上了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诏书,宋珩拆开一看,眉头皱起,原是镇国公病重,皇上开恩召他回京见最后一面。 宋珩正想着要如何暗中查探一番,眼下机会倒是送上门了。 进京后,宋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薛珣助他查清这些假火药是怎么回事。薛珣协管皇城司,由他来查,既不打眼又合情合理。 方才薛珣说对方似有所察觉,让宋珩耐心等他们露出狐狸尾巴,但是,他这边可以等,但夔州那边等不得。事关边防,若万一打起来,让西雍趁虚而入,那后果不堪设想。 “阿珣,你刚刚说,此事似乎和西雍有关,这是何意?” 薛珣摸了摸下巴,挑眉道:“前阵子你拿给我的那个假弹药,我让皇城司看了看,确实瞧出了点破绽。” “那弹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细看里面装的沙子,却发现沙子中混有绯色的细小颗粒,这种沙,整个京畿只有城西沧澜河里独有,而允许在沧澜河里采卖沙石的,只有金兰铺一家。” “我算了算,按你之前所说,要制造出那些假火药,至少是需要几十石河沙的。因此我想办法让皇城司寻了个由头,去看了看金兰铺的账目,发现近半年来,一次性购买了如此多河沙的主顾,只有西市的万和楼。那万和楼的背后之人行事也算是周全,打着新修一座小楼的幌子买了这么多沙,许是没想过会怀疑到他们身上来,因而也没避人耳目,不过,问题就出在这,我去万和楼看了看,那新修的小楼占地不大,是不可能用那么多沙的,其余的沙去哪了,不言而喻。” “为了不打草惊蛇,前阵子,我一直让皇城司暗中盯着万和楼,发现这万和楼后厨每日所弃之物里,都有西雍惯常的吃食。可是,万和楼供应的是大魏酒菜,菜谱里连一种西雍的饭菜点心也无,后厨里却平白无故出现的西雍吃食,且日日都有,这只能说明,酒楼里暗暗藏了西雍人,而且,应就是这万和楼的主人。” 薛珣讲的口干舌燥,仰头灌了一口茶,继续道:“况且,若是大魏人去做那假弹药,定不会去沧澜河里买沙子,只会挑最普通的买,这样才不容易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来。但是,西雍人却不会去留意这些,买了最特殊的沙子而不自知,加上万和楼里又隐着西雍人,因此,我觉得这事,八成是西雍那帮蛮子下的手。” 宋珩一言不发,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抬起眼睛,面色凝重道:“阿珣,这段时日多谢你了。我虽在丁忧,但国事大于家事,此间干系重大,明日我得进宫一趟,将此事尽快禀明圣上。” 夔州毗邻西雍,若骁骑营吃败仗,确实是西雍获利最大。最重要的是,若真是西雍做下此事,便说明西雍起了些歪心思,边关和平怕是难以维持了,自己需尽快赶回夔州主事,加强防卫。 薛珣点了点头,直言届时他会一同前去,二人又商量了一些明日可呈禀的人证物证,这才离开了熙春酒楼,各自去忙。 …… 晚棠从熙春酒楼出来,觉得心情无比舒适畅快。 有宋珩保媒,沈老太太和沈立元定是一句多话也不敢说的,嫁给贺蕴之必然无碍。她虽没有多兴奋多期待,但一应事情都按着她所设想的方向在发展,尽在掌控之中,想到这里,晚棠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一路上回到沈府,晚棠嘴边的笑容一直就没有消失过,直到她穿过前院,在影壁旁看见沈怀知和另一高大男子走在前方。 第81章 再遇 望着大哥身旁那男子的背影,晚棠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正想着要不要避一避外男,沈怀知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晚棠,笑着朝她打招呼:“三妹妹。” 他身旁的男子闻声也转过身来,看清晚棠的面容时,微微一怔。 此刻青天白日,晚棠在瞧见那男子样貌后,只觉得头顶凭空有惊雷炸开,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惨白,简直不敢置信眼下所见—— 为何,赵彧会出现在这里? 晚棠犹如雕塑般定在了原地,睁大了双眼,浑身汗毛倒立,心狂跳的几乎要蹦出了喉咙。 赵彧见晚棠如此反应,也很是纳闷。虽说上次在霓裳阁无意中碰见过这小姑娘,但按理说,二人并无交集,她不该似现在这般,恐惧的仿佛活见了鬼一样。 “三妹妹,这是我前阵子认识的好友,闻长霆,”沈怀知笑着为晚棠介绍着,转头又道,“闻兄,这是我三妹妹。” 闻长霆,还是这个名字。赵彧上辈子每当需要伪装自己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称号,此时再度听见这个名字,前世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忍不住纷纷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晚棠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纷繁复杂,再睁开已勉强定住了心神,垂眸行礼道:“见过闻公子。” 说罢,也不等二人反应,低着头从赵彧身边擦身而过,带着青栀径直回了蒹葭院。 直到回到自己房中,晚棠心中提着的一口气仿佛才松懈下来。 许是上辈子死前那窒息感让人太过恐惧,即使现下赵彧什么都不记得,晚棠还是下意识地抵触他,只想离得远远的。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唤来青栀,吩咐她悄悄去打听打听为何大哥会把赵彧带回府中。没过多久,青栀便回来了,说是大公子邀请好友来府中做客,小住几日,尽一尽地主之谊。 晚棠听罢,简直有些恼沈怀知的单纯和愚笨。 赵彧身份敏感,暗中谋划的事更是危险至极,若弄个不好被牵连了,那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更重要的是,眼下她和贺蕴之的事尚在关键时刻,万不能在此时出点岔子,让她前功尽弃。 晚棠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去找一找沈怀知。赵彧的事虽无法拿到明面上挑开了说,但是侧面提醒提醒还是可以的,只希望沈怀知聪明些,能明白她的意思。 午憩过后,外院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跑来告诉青栀,说现下赵彧回客院休息去了,大公子眼下正一人在清风院里待着。 晚棠点了点头,青栀会意,立马给了那小丫头一些铜板,叫她去买糖吃,小丫头立马喜笑颜开地收下告退了。 “青栀,陪我去一趟清风院。” …… 晚棠跨进清风院时,沈怀知正在院中侍弄着他的花花草草。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一见是晚棠来了,立马笑开了道:“原是三妹妹来了,难得你来找我,何事?快进来坐。” 说罢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麻利地洗了个手,连忙招呼晚棠入内喝茶。 晚棠笑着应了,悄声吩咐青栀在门外替她把风,自己跟着沈怀知进了正房。进了房间才发现,沈怀知以前那满墙满柜的四书五经都不知所踪,书架上现在摆着的,都是一些话本游记,商贾便览。 “那些个没用的之乎者也,都被我一股脑扔到万卷楼去了,”沈怀知见晚棠目露惊讶,笑着开口解释道,“眼下这些书,才是我的黄金屋,颜如玉。说起来,为兄还没好好谢过三妹妹,上回在万和楼无意碰见,三妹妹不仅没有嗤笑于我,回府后更没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事,替为兄省去了不少麻烦和责骂,在此,为兄郑重谢过。” 沈怀知退后一步,双手合拱,一揖到底,向晚棠行了个大礼。 晚棠忙让,连道不敢受:“大哥客气了,人生在世各有选择,我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大哥如此大礼。今日前来,是有一要事,需和大哥商量。” “何事?你直说便是。” 晚棠斟酌片刻,抬眸直直望向沈怀知双眼,神情肃然道:“大哥,今日你邀请过府的闻公子,绝非好人,大哥务必要离他远些,切莫引狼入室,无辜遭受牵连了。” 沈怀知没想到晚棠会说这个,讶异了一瞬,随即笑开,只当是小姑娘家的多心,不以为意道:“三妹妹多虑了,你都不认识闻兄,怎会知他绝非好人?放心,闻兄为人甚好,这点为兄比你清楚,你就别多想了。” 晚棠望着沈怀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深吸一口气道:“大哥,我并非多想,今日并不是我第一次见闻公子,前些日子,我曾无意撞见过他和一群黑衣人密会,那时闻公子神情十分凶狠,还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并不似今日所见这般云淡风轻。大哥你想想,若是正大光明之人,怎会叫黑衣人去行暗杀之事?他必定是个满腹阴谋,满身是非之人!” 这一番话,虽是晚棠胡诌拿来提醒沈怀知的,但也八九不离十,行刺宋珩之事是赵彧所为,这么说并不算冤枉了他。 沈怀知听罢,终于明白了今日为何三妹妹一见闻长霆时,会满目惊恐。但听晚棠如此诋毁至交好友,仍是有所不悦,皱了皱眉道:“三妹妹,不可胡说。为兄我在最落魄之时,是闻兄收留了我,理解我的苦闷,支持我的选择,还让我帮着打理他名下的酒楼,更是许诺我经营熟练后,带着我出去谈生意,如此作为,怎会不是好人?” “可是他……” “我知道,三妹妹定是对他有所成见,”见晚棠急急地还想反驳什么,沈怀知安抚般地打断,温和笑道,“但生意场上的人,哪有那么一干二净的呢?都是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三妹妹涉世未深,这些都还尚不明白。” 第82章 梦见 她涉世未深?她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上辈子赵彧装了二十年的闲散王爷,为成大事隐忍非常,绝对不会做无意义之事。 望着沈怀知对她的提醒丝毫不放在心上,且对赵彧深信不疑的模样,晚棠内心的气恼无奈一言难尽,恨不得上前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根筋。 其实,只要不耽搁自己嫁给贺蕴之,沈家无论怎么折腾她都不关心,但是沈怀知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油盐不进,让她忍不住有些心焦。 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晚棠知今日无论她怎么说,沈怀知都是听不进去的,只会白费力气,当下只得含糊地应了几声,又敷衍地聊了几句其他日常,便起身告辞,带着青栀回了蒹葭院。 …… 赵彧午膳过后,便回了沈府厢房,半躺在榻上,心中一直回味着沈三姑娘不同寻常的反应。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明明只见过这姑娘两回,但总觉得无比熟悉,而且有一种止不住的心神意动,仿佛她天生便该是他的一般。 不过,面对那样芳华绝代的一张脸,估计没有男子能够抵挡得住吧。若是让她跟了自己……赵彧一想到此处,内心便忍不住涌出一股燥热。 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不多时,赵彧便沉沉睡去,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男人,似他,又不似他,梦里的赵彧穿着紫金色蟒袍,不再隐藏自己的野心,游刃有余睥睨于朝堂之上,他那两个兄弟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嫉妒和忌惮。 赵彧见得梦里此景,只觉畅快无比。 这日,是赵彧的生辰。 梦里的他,在皇宫里和母妃一起用过生辰宴后,便回了王府,直直往后院一处精致的小楼方向去。 他的女人不算少,但是真正让他欲罢不能的,只有大魏来的那位第一美人。脸蛋艳若桃李不说,身子也勾人的紧,光是这般想着,便已让他下腹一紧,脚下不禁更加急切了几分。 疾行片刻,终于到了金屋藏娇之处。 赵彧伸手推开房门,果不其然,见晚棠描着他最爱的桃花妆,正坐在梳妆桌前拆卸着发饰,似是没想到此刻他会出现,一双惊鹿般的眸子湿漉漉地看过来,连忙起身:“参见殿下……” 连声音都这般细细的,猫抓似的挠人心。 房里的婢女一见赵彧出现,早就知趣的退了个干净,他再也忍不住,三两步走到晚棠面前,一言不发地把她抵在梳妆桌前,大力抬起她的下巴,就这么亲了下去。 似发泄般亲了半刻,晚棠已快喘不过气来,终是承受不住,一个使力推开了赵彧,大口呼吸着,眼角不知何时浸出了一些泪水。 见赵彧面色似有不悦,她连忙又依偎了过来,主动攀着赵彧道:“今日是殿下生辰,阿棠敬贺殿下生辰吉乐,愿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早日实现心中宏图大业……” 望着晚棠媚眼如丝的勾魂模样,那眼角的红和隐隐的泪反而更让人想要破坏和占有,赵彧拂去被打断的不悦,勾唇靠近:“不知美人可否为本王备下了生辰礼?” 晚棠娇羞低头,轻轻推开赵彧,转身抽开妆奁小屉,拿出一条墨色丝绦,呈给赵彧道:“妾身也没什么好东西,便亲手给殿下编了个如意结,万望殿下不要嫌弃……”说罢抬头怯怯看了赵彧一眼。 赵彧爱极了她这副娇媚纯真的小模样,随手接下丝绦放在一边,将晚棠一个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地往内室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言而喻,满室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持续了好半晌,旖旎无限,赵彧一个激动,蓦地从梦中惊醒了。 睁开眼一看,自己还在沈府的厢房之中,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但方才梦境里那睥睨众生之感太过真实,欲望也太过真实,眼下他心脏还在“砰砰”急速跳着,仿佛还沉浸在梦里的风月情事之中。 赵彧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就因一个见了才两面的女子,他居然……不过回想起梦里那姑娘的妖娆媚态,赵彧闭了闭眼,只觉得意犹未尽,心中想纳了她的想法愈加强烈。 待心神平静下来,赵彧起身梳洗清理了一番,脑中却挥之不去沈三姑娘描着桃花妆的美艳模样。 梦中的她似乎比现实中更有成熟风韵,年龄看着也大一些,若是把她带回西雍……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他扮了这许多年的闲散王爷,于风月一事上,没有必要亏待自己,若是耽于美色,也能让他那两个兄弟更加放松警惕。 如此想罢,赵彧下定了决心,起身出门,随意找个婢女问清了沈三姑娘的住处,便往晚棠的蒹葭院而去。 …… 晚棠从沈怀知的清风院出来后,眉头便未舒展过,一直沉思着若是起了风波,该如何把自己不着痕迹地摘出来,可惜想了一路,也毫无头绪。 刚行至蒹葭院门口,晚棠骇异地发现,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赵彧,正傲然挺立在离她不远处,手背在身后,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这模样,赵彧似是在等她? 晚棠厌弃地皱了皱眉头。许是上辈子被他折磨的太多,最后又死在他手里,这辈子再见到赵彧,晚棠心里除了惧怕,就是嫌恶。 可惜蒹葭院没有其他偏门可以进,她犹豫片刻,定了定心神,带着青栀面无表情地往院门口走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赵彧下意识地回过身来,眼下不是在梦中,当他再次见到晚棠倾城绝色的熟悉面容时,不禁有些恍惚,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里她那白腻腻的皮肤和眼角求饶的泪。 晚棠本就不想搭理赵彧,眼下见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看,心中更是求之不得,连忙加快了脚步,朝赵彧微微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急匆匆地往院门里跨去。 第83章 桃花 赵彧被晚棠擦肩而过的身影惊的终于回了神,连忙出声:“沈三姑娘留步!” 晚棠闻声,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十分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淡淡地道:“闻公子可是有事?” 赵彧压下心中那些旖旎神往,握拳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客气有礼的儒雅模样,问道:“闻某有一事,想问问沈三姑娘的意思,不知沈三姑娘现下可方便?” “不方便。”晚棠即刻回绝,转身便走。 笑话,眼下二人非亲非故的,他赵彧能有什么事,需要来问她的意见?即便有,也定不会是好事,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躲都来不及。 “等等!” 赵彧似是没想到晚棠会这般不按常理回答,怔了一瞬,见她转身又要离去,随即大步上前,挡住了晚棠的去路,拱了拱手道:“沈三姑娘似乎很是讨厌我?不知闻某是有哪里做的不对,惹了沈三姑娘的嫌?” 晚棠漠然回视着赵彧,顿了片刻道:“闻公子无需妄自菲薄,我并非讨厌公子,只是男女有别,闻公子于我是外男,眼下这般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只怕会引起流言蜚语,遭人非议。闻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去寻我大哥便是,再不济问我父亲也可,我一闺阁女子,实在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沈三姑娘此话差矣,闻某这忙,还真只有沈三姑娘你能帮得上。” 晚棠听罢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说法? 赵彧继续道:“方才沈三姑娘说,若有人看见闻某私下来找你,恐会传出流言蜚语,但闻某今日前来,所为之事和沈三姑娘担心的流言蜚语也八九不离十。闻某第一次在霓裳阁见到姑娘,便惊为天人,日思夜想,今日再次相见,直觉缘分深妙,更是被姑娘风姿深深折服,闻某方才说有一事想知道姑娘的意思,便是想问,姑娘可愿给闻某一个机会,结下姻亲之好?” 晚棠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等赵彧说完只觉得五雷轰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天爷啊,这是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赵彧居然在向她示好? 她这辈子的第一朵桃花,竟然是出自赵彧之口,这是一朵怎样又臭又烂的桃花啊! 好半晌,晚棠才回过神来,震惊过后是无比的抵触和恐惧,她上辈子囚在赵彧身边当禁脔,当玩物,受过的罪和咽下的苦数都数不清,这辈子,她死也不要再待在他身边!便是玉石俱焚,她也不要再步入前世的噩梦! 晚棠身体因愤慨激动微微颤抖,她暗暗用力掐了掐手臂,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闻公子抬爱,姻缘一事,我曾在阿娘临终前发愿,此生即便青灯古佛,也必不做他人妾,我观闻公子谈吐不俗,气宇轩昂,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人中龙应配人中凤,我自知资质庸薄,出身低微,当不起闻公子的看重,也配不上闻公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嫁,亲事也即将定下,公子方才说的这番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 说罢,不等赵彧再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话来,便匆匆行了一礼,逃似的离去,一进闺房便吩咐青栀赶紧关上房门。 赵彧仍站在原地,看着晚棠避如蛇蝎的模样,危险的眯了眯眼。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一个女子说话,更是第一次向女子示好,平日在西雍,光凭他的身份,他都不用勾勾手指,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有大把的女人往他身上扑。 今日,却被一个大魏小官之庶女,给吃了闭门羹? 诚然,她是有几分姿色,但却一心只想做正妻,属实也有几分心高气傲,不知好歹。以他的身份地位,若能收她做侍妾,沈家都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祖坟开叉了。 不识抬举! 赵彧眼神转冷,轻哼了一声,片刻后也抬步离去。 “青栀,他走了吗?”晚棠紧张问道。 青栀趴在门缝上努力地往外张望,左右看了好些遍才道:“姑娘放心,闻公子已经走了!” 晚棠闻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但转眼便又愁苦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辈子她总共才见了赵彧两次,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就会让赵彧突然起了这方面的心思?而且,以她对赵彧的了解,他并非是如此色令智昏的莽撞之徒,反而深沉隐忍的很,莫非,他又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晚棠只觉头痛不已。 此生诸多谋划,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不想再步入前世的噩梦,不想再囚陷到赵彧身边,没想到老天和她开了个大玩笑,兜兜转转,赵彧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眼下贺蕴之之事并未过明路,且离自己及笄还有好几个月,按照世俗,议亲最快也得及笄之后,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安全度过这个劫难? 晚棠倒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帷幔发了会呆,只觉得六神无主。 半晌,她翻身把头深深埋入被褥里,伸手抱住枕头,不期然的,手指无意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硬物。晚棠拿起来一看,原是今日晌午宋珩给她的玉佩,被她临时塞在枕头下了,直到现在还未来得及收进暗格里。 对了,宋珩! 晚棠似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即弹坐而起,她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宋珩这尊大佛啊!他前几个时辰才说过,日后她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难处,可再次去找他寻求帮助,只是没想到,这个难题来的如此之快。 眼下,他应还在京城才是。 事不宜迟,晚棠连忙起身收拾了下自己,见无有不妥,便急匆匆的让青栀吩咐门房备马车,她要再次去趟熙春酒楼,请吴管事十万火急去寻宋珩。 刚走到沈府门口,晚棠便发现府门处停了一辆通体乌黑由沉香木制成的马车,低调却又贵气逼人,片刻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里伸出,挑开车帘走下一人—— “宋将军?!” 第84章 践约 此刻从马车中走出来的郎君,剑眉星目,宽肩窄腰,整个人如云间月般泠然耀眼,又似出鞘的利刃般冷冽深邃,不是宋珩是谁? 晚棠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宋珩,既惊讶又庆幸,急忙上前几步,在宋珩面前站定道:“宋将军,你怎么来了?” 宋珩刚下马车便看见晚棠满脸焦急地站在沈府门口,似是要出门的样子,一见到他,双眼即刻亮了起来,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欢喜之色掩都掩不住。 见她如此,宋珩眸底不禁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自己这妹妹,似乎和他越发熟稔了。 “我过来兑现承诺,”宋珩顿了顿,看着晚棠道,“近来生了些变故,我指不定何时便要启程回夔州,思及今日应许了你之事,为免食言,便想着早些来践约,也算圆了你的念想。” 晚棠听罢,心中直叹老天助她。方才正准备去找宋珩,想让他提前来保下她和贺蕴之的亲事,没想到二人倒是默契,想做之事殊途同归了。 她眉眼弯弯,抿了抿唇笑道:“那便劳宋将军费心了。” 宋珩微微颔首,想起刚刚她焦急的神色,随意问道:“方才见你可是要出门?” “啊?”晚棠一愣,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出门不出门,我只是……心有灵犀来门口接宋将军罢了。” 说罢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宋珩讨巧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现出了小姑娘特有的几分娇憨。 宋珩听了有些忍俊不禁,这样蹩脚的理由,也亏她说得出口。不过瞧她这副乖巧模样,只差没冲自己摇尾巴了,宋珩也不忍心戳穿她,只微微扬了扬嘴角,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沈府里走去。 看见宋珩方才那带着笑意的一眼,晚棠有些呆愣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宋珩笑。自她认识宋珩以来,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像个冰山一般散发着寒意,可方才那一点笑意,仿佛春风一般融化了冰雪,天边明月瞬间变得触手可及,直让人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好半晌,晚棠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神,暗暗笑骂了声没出息,摇了摇头,脚步轻快地回了蒹葭院等消息。 …… 云岚院内,谢氏正坐在榻上给沈立元做着贴身冬衣,今日恰逢休沐,趁着沈立元在家,得赶紧把这最后一点边收了,让他试试合不合身才好。 正这般想着,冷不防春桃匆匆跑进房中,边跑边惊声道:“夫人,夫人!不得了了!” 谢氏被这声呼喊惊的手下一重,绣花针忽地扎进了食指中,指尖立马就冒出血珠来,疼的谢氏“嘶”地一声抽气,皱眉斥道:“瞎嚷嚷什么?没见着我正绣着衣裳吗?” 春桃连忙骂了自己几句赔不是,急急道:“夫人,家里来贵客了,镇国公府的宣威将军来了,眼下正在前厅里坐着,老爷让你赶紧过去!” “什么?”谢氏倏地一下从榻上惊起,连忙丢下绸料,“你怎么不早说!” 说罢快步去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匆匆往前院赶去。 前段时间,萧夫人虽已来过沈府,但她毕竟是女眷,且那回过府纯粹是为了道谢还礼,并无多少让人侧目的地方,可眼下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宋珩亲自前来,且还特意叫了她去前厅,这怎能让谢氏不惶恐? 沈立元在书房听见小厮前来通传,说镇国公府的宣威将军前来拜访时,惊讶程度并不亚于谢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一路小跑到了前厅,见堂内卓然而立的果然是宋珩时,这才相信小厮说的是真的。 宋珩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沈立元随即诚惶诚恐地上前见礼:“微臣见过宋将军。将军今日莅临寒舍,实乃阖府之幸,蓬荜生辉。不知将军拨冗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确有一事,需劳烦沈大人,”宋珩面色淡然道,“不过,此事还需请尊夫人一同前来听听为好。” 沈立元心头打鼓,哪敢说不,忙不迭地差了人去喊谢氏前来,这才有了云岚院春桃惊呼那一幕。 自说了这话后,宋珩便不再做声,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上等着,偶尔抿一口茶,沈立元在下首小心陪着,有些手脚无措,不一会儿,后背都冒出了热汗。 就在沈立元承受不住这迫人的沉默,想要找个话题主动攀谈之时,谢氏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前厅门外,疾步进来给宋珩见了礼。 宋珩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又抿了一口茶,才道:“宋某今日前来,是想与二位说说沈三姑娘之事。” 三丫头?沈立元和谢氏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难道是又出何事了? 宋珩见二人一头雾水的模样,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不知二位对沈三姑娘的终生大事,有何想法?” 沈立元和谢氏皆是一愣。千想万想,从未想到宋珩会问三丫头的亲事。 虽疑惑不解,但好歹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沈立元立马回过神来,斟酌着字句小心道:“小女尚未及笄,眼下暂未考虑婚事,原是想着等明年开春后,再找些合适的郎君相看相看。不知将军问此的意思是……” “沈三姑娘于我有恩,二位是知道的,”宋珩抬起眼睛,面不改色道,“我母亲上回在贵府见了她一次,对她喜欢得紧,回府后便总想着为她介绍个上好郎君,不知沈大人和夫人意下如何?” 在来沈府的马车上,宋珩仔细想过了,若单单是以自己的名义去施压,总有些名不顺言不正,但若是借助母亲的身份去保媒,便显得自然合理得多。母亲那边,自己回府后再去禀告一声便是。 谢氏听罢一惊,这三丫头,难道真如沈老夫人所说,有贵人命? 而且许是出自女人的直觉,她总隐隐觉得,这事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下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85章 敲打 正怔忡间,沈立元却是受宠若惊,笑着满口答应:“能得令堂牵线搭桥,是三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定是极佳的姻缘,不知萧夫人想介绍的,是哪家的郎君?” 宋珩沉吟片刻,抬头道:“这郎君,我此刻却是不方便说。沈大人不必心急,眼下沈三姑娘尚未及笄,等时机到了,他自会上门提亲。” 他顿了顿,瞟了沈立元和谢氏一眼,接着道:“二位放心,有我镇国公府保媒,这姻缘必不会差。因而在这郎君前来沈府提亲前,沈三姑娘的婚事,定不可轻易承诺出去,沈大人可明白?” 此话一出,沈立元和谢氏再度面面相觑。 这意思便是,三丫头的婚事,是由镇国公府说了算了? 沈立元不知为何一直默默无闻的三丫头怎会如此得了各路贵人的青眼,但宋珩都拿镇国公府的名头开口了,他也没有反对的余地,随即恭敬笑道:“宋将军说的是,有镇国公府保媒,定是无双良缘,在下明白。” 宋珩眼见要求提的差不多了,想着也要给点彩头吊着二人才好,便点了点头道:“沈大人是个明白人。我母亲甚少主动出面说媒,若此次能如了她老人家的意,往后镇国公府定不会亏待沈大人和贵府公子。” 他来前曾让无为打听过,沈府就只有一位公子,此次秋闱失利后变得离经叛道,似是魔怔了一般,让沈立元和谢氏十分头疼,已然成了二人的心病。 许诺别的彩头,都不如直接用沈怀知的前途掣肘着二人管用。 果然,谢氏一听到不会亏待自己儿子,双眼立马发光,不等沈立元回话,便满脸堆笑地应承道:“宋将军大可放心,三丫头既入了贵人的眼,那她的婚事定是要经萧夫人首肯的,如此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喜事,我们定不会草草将三丫头许配出去,拂了萧夫人的一片好意。” 沈立元虽对谢氏的抢话有些不悦,但一想到自己那个去酒楼做跑堂的孽障儿子,心中所想便与谢氏也差不离,笑着附和道:“内子方才所说正是在下心中所想,三丫头能得萧夫人看重是天大的好事,宋将军放心,我们晓得轻重,定不会失信食言。” 宋珩见他二人如此上道,勾了勾嘴角,道:“那就好,此事便拜托二位。”说完,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宋珩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着二人意有所指地道:“还有一事。沈三姑娘虽不是嫡出,但我母亲也曾动过收她为义女的心思,无奈行一大师曾言我母亲命里不宜结干亲,这才作罢。此事虽未成行,但她既是镇国公府认准的人,便如我之亲妹一般,沈大人和夫人平日里,务必对她多顾惜着些。日后她出嫁,镇国公府也会为她添一份嫁妆。”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是隐晦的敲打。他宋珩一个外人,却反过来让沈家对三丫头多照拂一些,这不是明里暗里说他们对三丫头不够好? 沈立元和谢氏听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道“不敢”,客客气气地把宋珩这尊大佛送出了府。 直到宋家的马车消失不见,谢氏这才按捺不住心中的诸多疑惑,小声问道:“老爷,你说这镇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许我们插手三丫头的婚事不说,还放话要给三丫头添嫁妆……” “管他什么意思。” 沈立元虽也是满腹疑惑,但却无意深究,打断了谢氏道:“我们只需知道,此事于我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便可。最重要的是,此事若是如了镇国公府的意,怀哥儿的前途便有了个着落,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丢人现眼。” 一说到沈怀知,沈立元便颇为不悦,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府里走去。 谢氏见沈立元如此,缩了缩脖子,也不再细想方才到底是哪里觉得不对,跟上沈立元回了云岚院。 …… 夜间,蒹葭院。 自下午在沈府门口和宋珩分别后,晚棠便一直心不在焉,连晚膳都吃的味同嚼蜡,一会猜测宋珩会如何和父亲说,一会担心他把贺蕴之的事给捅出来,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约莫戌时初,青栀被门房小丫头喊出去了片刻,回来时身后却多了个人,晚棠正感疑惑,片刻功夫这人已从暗处走到了灯下,她定睛一看,发现此人居然是宋珩的贴身小厮无为。 “小的无为,见过沈三姑娘。”无为仍是那般笑眯眯的,上前朝晚棠拱了拱手见礼。 晚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无为此刻会出现,连忙起身迎上:“无为?你怎的来了?” 无为咧嘴一笑,道:“主子知道姑娘定是挂心今日下午之事,便特意遣了我来告知姑娘一声,说之前答应了姑娘的事,今日已然做到,请姑娘放心便是。” “真的?”晚棠又惊又喜。 无为笑着点了点头。 晚棠轻轻吁出一口气,笑着谢过无为,又问了几句其中细节,这才让青栀好生送无为出府,高悬的心终于再次放到了肚子里。 这晚,晚棠难得无梦,一夜好眠到了天亮。 与晚棠的安宁相反,此时沈府的厢房里,赵彧的梦却是让人浮想联翩。 在梦里,他又变成了那个不再隐忍掩饰,可呼风唤雨的赵彧,最重要的是,他又梦见了今日冷漠拒绝了他的那个小姑娘,梦里的她,不似白天那样避他如洪水猛兽,而是百般讨好,媚笑嫣然,乖顺的如同一只小猫咪。 赵彧沉沦在这个梦里,贪恋她的身子,享受她的依附,那才是王者的感觉。 可惜好梦不长,正是要紧之时,赵彧一个亢奋,再次从梦中清醒了过来,睁着眼睛重重喘息着。 又是这样的梦。 待心跳平复,赵彧坐起了身,回想着梦里那些场景,总觉得真实的不像梦境。那种俯瞰众生的上位者之感,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 同样诱人的,还有那位沈三姑娘。 赵彧望着窗外,鹰眸眯了眯,这猎物,终究会是他的。 第86章 口风 翌日一早,赵彧用完早膳,便去寻了沈怀知,自己想要捕捉猎物,必是要多方下手,才能一击得中。 二人方下了一盘棋,正是无事,赵彧状似随意地提起了晚棠,只道自己家中还有一幼弟,年龄与沈怀知相仿,为人正直,尚未婚配,不知可否有幸和沈家结两姓之好。 沈怀知对赵彧是一丝怀疑也无,一听有如此亲上加亲的好事,立马喜笑颜开道:“怎会不可!闻兄这般仁义宽厚,府中想必也是枝叶硕茂的钟鸣鼎食之家,此事我是极为赞成的,不过,婚姻之事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下双亲尚在,我这个做兄长的说了却是不算,得去问过我父亲和母亲才行。” 赵彧谢过沈怀知,笑道:“那是自然。”说罢随即起身,邀沈怀知同去沈父处说和说和,当个中间人。 “闻兄莫急,”沈怀知见赵彧说风便是雨,当即出声阻止,“眼下想定下三妹妹的亲事,怕是有些困难。” “为何?”赵彧挑了挑眉。 沈怀知脸上现出一丝忸怩,犹豫片刻道:“闻兄也知道,我父母一心想让我走科举之路,极力反对我经商,到现在我父亲见着我都还是横眉竖目的,闻兄是我请回来的客人,眼下去替幼弟说亲,我父亲定然冷脸相对,嗤之以鼻,没得受了我的牵连,是以我建议闻兄可等上一阵,待我行商小有成效之后再去议这事,说成的把握应会大一些。” 原是这事。 在这一点上,赵彧倒是丝毫不担心。 他曾留意过,在沈府,沈三姑娘的衣饰用度,远远及不上沈怀知和那两个嫡出女儿,这说明,沈晚棠在府里的地位,应是不受重视的那一类。既是不受重视,那便好办了,只需给足了好处,要人定是信手拈来。 赵彧不以为意地一笑,拍了拍沈怀知的肩膀道:“这点怀知无须担心,我自有办法说服二老。” 沈怀知瞧着赵彧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虽不抱希望,但却拗不过赵彧的坚持,纠结片刻才咬咬牙道:“成,既然闻兄有好法子,那我们先去找我母亲,探探她的口风,再徐徐图之。” …… 云岚院里,谢氏正核对着府里的账目。 她越看,越是心惊,眉头蹙的越紧。沈家来京城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许多,各项开支都比在江陵时大了不少,然而老爷的俸禄却是纹丝不动,眼下府里虽还有些余钱,但若再这么入不敷出下去,沈家没几个月便要喝西北风了。 谢氏正愁眉不展之时,春桃却兴冲冲地从院外疾步而来,满脸带着笑道:“夫人,大公子过来给您请安了!” 自从沈怀知秋闱那晚醉酒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云岚院,眼下一听他主动来给自己请安了,谢氏惊的站了起来,连忙快步走出内室,一看房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自己那瘦了不少的儿子,顿时眼圈一红,上前拉住沈怀知的手,哽咽着道:“怀哥儿……” 沈怀知见谢氏如此,心里也有些愧疚,但此刻赵彧正站在自己身后看着,沈怀知只得轻咳一声:“儿子不孝,劳母亲为我费心了。” 说罢,不等谢氏再说出什么让人不好意思的话来,赶紧转身露出赵彧的身影,对着谢氏介绍道:“母亲,这是我在外认识的好友,闻长霆,蕲州人氏,家中生意遍布大魏,这段时间,闻兄对我照顾颇多,我眼下便是在他名下的酒楼里学做生意。” 赵彧上前一步,朝谢氏拱了拱手,客气行礼道:“见过夫人。” 一说到“学做生意”几个字,谢氏的态度立马便淡了下来,再一听说眼前有鹰龙之相的男子便是带着沈怀知做生意之人,谢氏的面色就更加寡淡了。 但碍于沈怀知在场,谢氏只能压下心中不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道:“辛苦闻公子照拂。” 说完也不等赵彧回话,径直拉着沈怀知的手往内室走去,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只当赵彧不存在一般,忽视之意显而易见。 赵彧惯是会隐忍的,谢氏的怠慢虽让他不快,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反手站在一旁,垂眸等着二人叙完话。 眼下谢氏既不喊坐也不上茶,倒是让沈怀知觉得有些面上挂不住,瞅着谢氏稍稍停歇的功夫,立马笑着打圆场道:“母亲,我这次带闻兄前来,是闻兄有一喜事,想拜请母亲成全。” 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谢氏掀起眼皮看了眼赵彧,装作才发现他在此处的样子,假假笑道:“瞧我,一和怀哥儿说起话来便忘了还有客人在这,闻公子莫怪。”说罢这才请赵彧落座,吩咐春桃沏茶。 “夫人言重了。”赵彧面色不变,勾了勾嘴角道,“闻某今日前来叨扰,是想和贵府商一门亲事,结两姓之好。” 谢氏听罢皱了皱眉:“亲事?这是何意?” 赵彧再次拱了拱手,道:“闻某家中有一幼弟,年龄与怀知相仿,眼下在家中帮忙打理生意,至今尚未婚配,此次在贵府无意得见三姑娘,颇感贤良淑德,觉得二人甚为般配,因双亲已故,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想替幼弟求了沈三姑娘,不知夫人可允否?” 这一番话,虽说是赵彧的信口胡诌,但却也不怕沈家去蕲州查证。蕲州毗邻西雍,在当地,确有一户姓闻的经商人家,家中有两子,长子常年在外地做生意,极少在蕲州露面,幼子便经营着蕲州本地的生意。赵彧此番秘密潜入大魏,顶的就是闻家长子的身份。 赵彧甚至都已想好,若是谢氏松了口,他便直接把晚棠带回西雍,以沈家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来看,即使晚棠日后杳无音信,沈家也定不会有半丝担忧,更不会来蕲州寻。 谢氏听罢,眉头皱的更深了,怎么又是三丫头?这丫头最近是走了什么凤凰运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她青眼有加? 第87章 要人 不过,即使心下不解,谢氏却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承蒙闻公子垂青,但,三丫头这事,恐怕是不行。” 赵彧听罢面不改色,似是早就猜到谢氏会有这反应,平静开口:“还请夫人明示。” “三丫头的亲事,已说了个八成,你来晚了一步。”谢氏抿了一口茶道。 “什么?三妹妹快说成亲了?”沈怀知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母亲,三妹妹不是尚未及笄?怎会就说亲了?” 谢氏听罢剜了沈怀知一眼:“谁说尚未及笄便不能说说亲事?那有些人家的娃娃亲怎么算?眼下三丫头年纪尚小,只是尚未正式定下罢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冤家,尽给自己拆台。 赵彧一听,倒是抓住了重点:“听夫人的意思,沈三姑娘的亲事并未正经定下,那我们闻家便仍有争取的余地。为表诚意,闻某愿下一千两黄金,外加京城一座宅子作为聘礼,盼贵府应允。” 谢氏重新打量了赵彧一番,有些不敢置信。 这年纪轻轻的郎君,说的可是一千两黄金?她没听错吧? 一千两黄金,可够沈家十来年吃穿不愁了!若是三丫头当真许给了他……那方才看账本的那些忧心伤神,便都不复存在了。 谢氏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 但是,不凑巧的是,昨日里她和老爷刚答应了宋珩,答应了镇国公府,若是失信,恐怕就会把那边得罪了。 谢氏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到无比可惜,却仍是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聘礼的问题,实在是已然约定在先……” “三千两。” 赵彧伸出三根手指在谢氏面前比划了下,不慌不忙地道:“闻谋愿出三千两黄金的聘礼,请夫人再好好考虑考虑。夫人应知,能出得起这个数量聘礼的,即使是在京城,也当是不多。” 谢氏瞪大了眼睛。 三千两?还是黄金? 这可是一笔大财!够沈家舒舒服服过几十年不说,还够怀哥儿娶个世家媳妇了。若说方才还只是犹豫,那眼下,谢氏已然是大大的心动。 “不可!” 正当谢氏舍不得拒绝这诱惑时,门外突然传来沈立元严厉的呼喝声,谢氏和沈怀知皆是一惊,连忙站起。 赵彧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家常衣裳的中年男子,看这模样,这人应就是沈家家主沈立元了。 他缓缓站起身,朝沈立元拱了拱手,尚未开口,便听沈立元语气不悦地道:“多谢阁下对三丫头的认可,但三丫头亲事已定,即便是口头之约也依然作数,此乃最基本的立身之道。三丫头与阁下幼弟无缘,此事多有得罪,阁下请回吧。” 说罢侧了侧身,一副送客的姿态。 沈怀知想硬着头皮打个圆场,刚想开口便被沈立元狠狠地瞪了一眼,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彧虽不满这老古董突然冒出来坏了事,但眼下事情已然如此,再说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他拂了拂衣角道:“如此,闻某便先行告退。闻某方才所说之话,始终有效,若二位改了主意,随时可来找我。” 沈怀知见赵彧走了,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对不住好友,连忙跟上,想去说几句好话。 等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沈立元转过头来,瞪着谢氏厉声道:“方才若不是我出现,你是不是都打算答应那小子了?昨日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忘了吗?” 谢氏瑟缩了下,嗫喏道:“妾身没忘……妾身并没打算私自答应他,便是要答应,也定然会请老爷定夺的……” “还说没想答应!都要来问我的意见了!” “可是老爷,那闻公子,愿意出三千两黄金的聘礼……”谢氏有些不死心地道,“眼下府里开支大,已是有些捉襟见肘了,若是有了这笔钱……” “妇人之见!”沈立元怫然打断,“你怎么不想想,就算我们真得了这三千两,到时得罪了镇国公府,还能不能有命去享用这笔飞来横财?惹了宋珩那罗刹,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让我们的好日子到头,到时候,他捏死沈家,便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费力!” 谢氏一听,即刻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她只看到了三千两黄金的诱惑,没想到背后还隐藏着这些弯弯绕绕,幸好老爷及时出现,以至于没让她说出什么招惹祸端的话来。 …… 云岚院外,沈怀知一路小跑,追上了大步向前的赵彧。 “闻兄!” 他喊了一声,见赵彧停步侧身,连忙快走几步,与赵彧并肩而行,边走边道:“闻兄见谅,方才我父亲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只是对我学经商感到不满,迁怒于你罢了,实在是抱歉……” 赵彧倒是无甚波澜,仅仅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他并不是只有眼下这个法子,只是先礼后兵罢了,随即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怀知言重了。婚姻之事本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只能说我来晚了一步。就像令尊方才所说,沈三姑娘与吾弟无缘,这也是没柰何的事,但却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沈怀知感激一笑:“多谢闻兄体谅。不过话说回来,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三妹妹在说亲,今日怎就突然说好人家了,这也太巧了些……” 赵彧却是不再做声。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客院门口。赵彧不经意往厢房处瞟了一眼,却是让他心下一紧。 眼下,他的窗台上正停了一只灰鸽,这是他和部下只有在传递十分紧急消息时才会用的信号。赵彧当即婉拒了沈怀知再次对弈的邀请,把人打发走后,立马快步走到窗前,取下纸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看完纸条,赵彧脸色立马凝肃,眼神立马变得锐利无比。 密信上写着,万和楼已然暴露,眼下官府正带了官兵在抄查,让赵彧赶紧离开。纸条字迹潦草,一看便知是兵荒马乱中仓促递出的消息。 第88章 捉拿 赵彧把纸条扔进香炉,不再迟疑,随即去沈府马厩要了匹快马,抹了把灰蹭在脸上,往蒹葭院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翻身打马离去。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忽然,一声刺耳的喊叫声打破了云岚院里的宁静。 “老爷——老爷——” 谢氏正给沈立元试着冬衣,只见门房小厮满脸惊恐地跑进了云岚院,似是要来传话。刘嬷嬷见状,随即出来朝那小厮叱道:“疯了吗?嚷这么大声,规矩都去哪了?” 那小厮却是不顾挨了骂,一脸焦急地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皇城司的人把我们府围了,还说……要我们立刻交出大公子!” “什么?” 沈立元听罢一惊。 他倏地站起身来,大步往前厅走去,谢氏呆愣了片刻,心下立马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捂住狂跳的胸口,也急匆匆地往前厅赶去。 此刻,沈府前厅里,站满了冷面金刀的皇城司侍卫,本就不大的院子,更显得拥挤不堪。 不一会儿,沈立元便一脸惶急地小跑而来,堂中一位指挥使模样的高大男子见状,朝沈立元拱了拱手,漠然道:“沈大人,叨扰了。皇城司依圣上旨意办案,贵府公子涉嫌私造虚假军火,勾结串通外族,扰乱边防国安,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请沈大人速速交出沈怀知,若是不从,休怪我等搜府。” 沈立元和谢氏满脸愕然。 怀哥儿私造军火,通敌叛国?怎么可能? 沈立元压下心中惊疑,惴惴然上前,赔着小心道:“这位大人,怕不是同名同姓弄错了?小儿乃一介书生,从小老实本分,前不久才进京,从未行过如此极端恶事,也没这个胆子,还望大人明察!” “皇城司办案,绝对不会弄错。”那指挥使斜睨了沈立元一眼,朝部下冷冷吩咐道:“搜府!” 沈立元一阵心悸,仍是不死心道:“大人,这恐怕是一个误会……” “误会?”指挥使冷笑一声,打断道,“敢问沈大人,贵府公子近来是否去了西市万和楼管着酒楼营生?是否曾带着一名自称蕲州人氏的闻姓公子回府?” “沈大人怕是还不知,万和楼方才已被查封,在地窖中搜出了许多灌满了沙石的假弹药,此前夔州已送去过一批虚假军火,正是此间所造。而这万和楼的主人,所谓的闻公子,便是潜伏在我大魏的西雍细作。据万和楼伙计供述,这闻公子近来与贵府公子来往密切,信任之至,后来更是将万和楼的一应事宜都交予贵公子打理,你说说,皇城司可否冤枉了沈怀知?” 沈立元听罢,差点站不住。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沾染上了此般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他是想害死全府上下吗! 谢氏脸色发白,听完已是腿软,联想到今日晌午自己差点便受了那闻公子的蛊惑,心里不禁一阵后怕,但眼下最揪心的是皇城司要捉拿自己儿子,她颤抖着身子上前,凄然道:“这位官爷,怀哥儿心思单纯,定是受了奸人的陷害才至如此,那姓闻的眼下便在府中,官爷把他抓来一问便知,我家怀哥儿定是无辜冤枉的……” 那指挥使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正准备再斥责几句,此时门外跑进来一名带刀侍卫,抱拳回禀道:“大人,沈怀知已抓获,但闻长霆不在府中,许是听到了些风声,临时逃脱了。” “速去通知各城门校尉,关闭所有城门,若遇上持有蕲州路引的,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扣下!”指挥使沉着眉头吩咐。 “是!” 侍卫领命离去,此时沈怀知恰好被几个壮汉扭着拖到了院中,头发衣裳散乱,满脸惊惧之色,不停地朝指挥使喊着冤屈:“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氏一看沈怀知被拖了出来,心疼的不得了,立马跑到了院中,抱着沈怀知的手臂不愿他被缉拿走。 沈怀知一见谢氏,像是找到了一根浮木,连忙急急道:“母亲,我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也没有通敌叛国,我只是在万和楼学经商而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连万和楼有地窖我都不知道!” 他挣扎了一下,可身后侍卫把他扣的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片刻后只能朝着谢氏再次哀求道:“母亲,母亲救我!闻兄现在尚在府中,你赶紧让这些官爷去盘问他,他才是罪魁祸首,我是无辜的!” 沈立元此时也跟到了院中,听得此话,怒其不争:“你这个蠢货,还口口声声喊他闻兄?人家早就溜走了,他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和你结交一番,就是算准了有今日,想拿你当挡箭牌和替罪羊而已!只有你,傻乎乎的往他圈套里跳,还引狼入室!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无知儿子!” 沈怀知听罢立即傻了眼:“……闻兄他,逃了?” ……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难怪闻长霆前段时间主动提出将万和楼交予他打理,原是听到了风声,提前做些金蝉脱壳的准备罢了。亏他还以为是兄弟之间的信任与义薄云天。 不期然地,沈怀知脑海里又浮现起昨日三妹妹来劝说自己的一番话,真真是一语成谶……闻长霆果然如三妹妹所说,是个满腹阴谋与是非之人。 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又不听劝告,父亲骂得对,他就是个蠢货。 沈怀知面如死灰,似是认命了,垂下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被侍卫推搡着往府外走去。 “怀哥儿!怀哥儿!”谢氏被侍卫拦住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怀知被带走,急地只知道呜呜的哭。 “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谢氏转身抓住沈立元的衣袖,抽泣道,“怀哥儿是冤枉的,老爷赶紧想想办法救他……” “这便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沈立元扯出衣袖,面色阴沉扭曲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89章 答应 晚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忍不住地冒出森森寒意。 她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这节骨眼上,因为沈怀知的愚昧无知,引狼入室,让沈家无端受到了牵连,她终归姓沈,这下和贺蕴之的亲事,怕是难了。 毕竟再如何喜爱一个女子,和诛九族的大罪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无论是谁都只会敬而远之。 而且……若是一个弄得不好,整个沈家都得为沈怀知的愚蠢陪葬,包括自己。 晚棠闭了闭眼,浑身脱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每一口呼吸都透着无法言喻的绝望。 这是个死局了。再说沈家进京也才不久,她不相信沈立元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力挽狂澜,能让局面起死回生。 她呆坐了半晌,把所有办法都想尽了,发现眼下这绝境里唯一的生门……只剩下宋珩。 晚棠拿出宋珩给她的那枚玉佩,感受着它触手而生的温度,心情沉重。 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住老天让她重活一回的恩德。 …… 掌灯时分,宋珩才从宫里出来。 刚回到镇国公府,就听无为说了一番今日查封万和楼之事,在得知晚棠的兄长也被牵连了进去时,宋珩不禁怔了怔,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垂眸思考片刻,宋珩又穿上了刚脱下的外衣,匆匆出门去了。 六皇子府。 此刻薛珣正在书房处理着公务,听小厮来通传说宣威将军来了,他不禁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个时辰前来,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宋珩被径直引入书房中,一进来薛珣便问:“你不是才出宫?明日便要离京,你今晚不好好和萧夫人道别道别,跑我这来干什么?怎么,舍不得我啊?” “自作多情。”宋珩斜斜鄙视了好友一眼,转而沉声道,“我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拜托你。” “何事?” “今日万和楼查封,确如之前你我所猜那般,假军火一事是西雍细作所为。但正主狡猾逃走,眼下一应罪名都落到了那管事的身上,我听无为说,那管事的好巧不巧是沈晚棠的兄长,沈怀知。” 宋珩轻咳一声,有些架不住薛珣那打趣的眼神,垂下眸子道:“我虽刚报了丁忧,但眼下事出紧急,皇上夺情用我,明日我便要奉旨离京,赶赴夔州,因而追查西雍细作一事,我鞭长莫及,沈怀知被此事卷进来,我总觉得疑点重重,甚是蹊跷,还请阿珣多盯着点皇城司,秉公处理,替我保下沈家……至少要让沈晚棠,能够无恙嫁给贺蕴之。” 薛珣听罢,“啧啧”叹了几声,挑眉笑道:“我说今日是什么风把你这稀客给吹来了呢,原来是美人风。不过霁初啊,你这痴情汉当得未免也太憋屈了些,心爱的姑娘惹了官司,暗中护着她不说,还要确保她能如愿嫁给情郎,你这拿的是什么糟心剧本……好歹你也是惊才绝艳的翘楚郎君,要我说,你若是大大方方争上一回,就凭你这张脸,绝对能遂心抱得美人归。” 宋珩默默叹了口气,忍下反驳的冲动,只抬眸问道:“别的你休管那么多,眼下只说,你是否能答应我?” 薛珣也跟着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你无药可救了”的怜悯神情,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咱俩十多年的交情了,从小到大,你对一切事物向来都是淡然处之,从未开口让我答应过你什么,今日这般执着,还是第一次。我若是不答应你,估计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答应你,若沈怀知是无辜的,定替你保下沈家。但父皇的心思我也无法断言,只能承诺你,我会尽全力把对沈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能得薛珣如此一句保证,已是最大限度的解难,宋珩呼出一口气,终是放下了心,明日当能无牵无挂地离京了。 宋珩谢过好友,见时辰已是不早,随即起身告辞不提。 …… 约莫酉时末,晚棠乔装一番,趁着夜色渐浓之时,带着青栀从角门偷偷溜出了府,骑上马往镇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到了镇国公府,青栀上前敲了敲门,门房小厮打开偏门,探出个头来,青栀客客气气地说找宣威将军身边的无为小哥,小厮立马进去通传。 等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无为从府里走了出来,看到青栀,圆脸上止不住有些惊讶之色,待晚棠摘下披风帽檐,无为瞧清青栀身后那张熟悉的倾城之色后,顿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沈三姑娘?你怎的来了?”无为连忙上前见礼。 “无为小哥无须多礼,”晚棠虚扶了一把,顿了顿道,“我和青栀如此夜深还前来叨扰,是有急事想找宋将军。” 这急事即便晚棠不挑明,无为也心知肚明是什么,他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道:“姑娘来得可是不巧,将军掌灯时分才回,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连晚膳也未用便又出门了,至今未归。” 宋珩不在府中?晚棠的心沉了沉。眼下这特殊时候,会不会……宋珩也是对自己避而不见? 她紧紧攥着帕子,指尖因用力有些发白,想了片刻,抬眸抿唇道:“那我便在此处等着将军回来。实在是事出紧急……今日我必须要见到将军。” 无为听了也是有些难办。 若让晚棠就这么在府外等着,哪像个样子?若是大喇喇地请她们进府中等着,以待客之礼相待,她二人也必不会愿意。今日晚棠和青栀都乔装了一番,无为一看便知,她们此次出来应是避人耳目的,不想让他人知道。 无为挠了挠头,实在是不忍心两位姑娘就这么在府门口等着,一咬牙,上前对着二人道:“沈三姑娘请戴上帽子,随我来吧。” 说罢领着晚棠往外走去,绕着府墙走了约莫半刻钟,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慢三快二地敲了几次门,不一会儿小门从里打开,无为带着晚棠从此处进了镇国公府。 第90章 宵夜 小门虽然毫不起眼,但院子里面却是极为雅致大气,飞檐青瓦,花叶相映,不远处还有一片空旷的练武场,场边井然有序摆着各色枪刀。 晚棠正疑惑着此处是什么地方,无为许是猜到了她的疑惑,转过头来,压着声音解释道:“这是主子的院子,咱们走正门进来太过打眼,是以悄悄带二位走偏门进来,二位切莫声张便是。” 这是宋珩的院子? 晚棠点了点头,透过低垂的帽檐往外打量,没走多久,无为便带着她二人进了一处厢房,他连忙把灯烛点起,笑着道:“主子尚未归府,姑娘便在此安心等着,若是缺了什么喊我就是,我就在外头。” 无为此刻虽是笑着,但心里却是打鼓,自己擅作主张,把沈姑娘带进了主子的院子候着,主子知晓了不会生气吧?毕竟,除了侍婢,还没有姑娘家来过这里。 但是,就冲昨夜主子让自己亲自跑一趟,就为告诉沈姑娘一句话让她安心来看,他总觉得,主子待沈姑娘,总有些不一样。 晚棠摘下帽子,朝无为感激一笑:“多谢无为小哥周到,此处有青栀陪着我即可,小哥有事尽管去忙。” “沈姑娘切莫如此客气,唤我无为便是。”说完,无为便笑眯眯地带上了门,退了出去。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宋珩从薛珣府上出来,又去了一趟皇城司,看了看今日审问沈怀知的宗卷,好好敲打了主审人一番,这才打马归府。 回到镇国公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刚进院子,无为便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道:“我的主子哎,你可算回来了!” “出何事了?” “今夜主子刚出门,沈三姑娘便来找你了,说是有急事,一直等到现在……” “她现在人在何处?”宋珩立即问道。 无为吞了吞口水,顿时有些支支吾吾:“那个……我见沈姑娘今夜特意乔装了一番,此行应是避人耳目的,便把她带到了咱们院子的厢房等着了……”说罢偷偷抬眼瞧了宋珩一眼。 在自己院子里?宋珩抬眼朝厢房方向看去,只见厢房内烛火摇曳,窗纸之上隐隐绰绰显现出一抹纤细婀娜的倩影,静静等待着夜归人,就像娘子留着一盏烛火在等晚归的夫君一般。 宋珩见得此景,心中感受有些奇异。 他收回目光,眼含警告地看了无为一眼,便大步向厢房走去。 晚棠此时一手撑在桌上,正低落地想着今夜是不是等不到宋珩了,没想到房门吱呀一声响,她立马扭头望去,只见房门口现出了一个肩宽腰窄的男子身影,她一见便站了起来。 “宋将军!” 她心心念念等了一晚上的人,此刻终于出现了。 宋珩大步迈入,顿了片刻,看着晚棠道:“你找我有事?” 晚棠见宋珩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赶来了厢房,心下微微动容。 她点了点头,贝齿咬了咬唇,低垂着脑袋道:“又来叨扰将军了……今日皇城司为办西雍细作的案子,查封了西市的万和楼,恰巧我嫡兄受人蒙骗,正在万和楼里理事……不瞒将军,我嫡兄虽文不成武不就,但为人憨直单纯,绝对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眼下就怕细作奸诈,把一应罪行都推到我嫡兄身上,那沈家恐是会落个诛九族的罪名……是以阿棠今日斗胆来寻将军,便是想求将军转圜转圜,把真相查清,莫让沈家阖府上下无辜丧命……” 说罢眼角隐隐泛出了泪光。 宋珩心里叹了口气,今日这事,估计把他这妹妹吓得够呛。他轻咳一声,缓缓道:“莫急。此事我已知晓,方才我已去过六皇子府上,他协管皇城司,已经答应我,若沈怀知当真不知情,定会把对沈家的影响降到最小。” “真的?”晚棠听罢,有些不敢置信。 宋珩点了点头。 惊喜来得太快,晚棠有些回不过神来。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求得宋珩答应相助,没想到,他已先一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与担忧,并主动去打点好了一切。 宋珩怎会如此之好?就好像……时时刻刻在为她考虑一般。 晚棠瞬间心神皆松,就像快要溺水之人忽然被托举出了水面,无不动容地感激道:“多谢宋将军……宋将军大恩,阿棠无以为报……” 说罢朝着宋珩行了一个大礼。只见此刻她眼角虽蓄着泪,但眼里却漾着欢喜与纯真,双眸如星辰般闪烁,在烛光的映照下,楚楚动人又朦胧曼妙,美的惊心动魄。 宋珩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对着晚棠虚扶了一把,道:“举手之劳罢了,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晚棠站起了身,正准备告辞离去,许是神思不再紧绷,此时她的肚子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咕噜咕噜”之声,在安静的厢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今夜用晚膳时,晚棠心神不定,丝毫没有胃口,只随意用了一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加之在厢房中等了宋珩许久,她确实有些饿了。 但这饥肠辘辘之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刻让宋珩听见了,晚棠脸颊瞬间似火烧云般“唰”地红透,顿时从头到脚都透着尴尬,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当晚棠羞赧的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之时,宋珩看了看她低垂的头颅,轻声道:“今夜去六皇子府上走的匆忙,宋某至今未用晚膳,让沈姑娘见笑了。不知可否允我先用些宵夜,再听沈姑娘讲讲令兄之事的细节?” 晚棠知他这么说是怕自己难堪,给她个台阶下,心中感激宋珩的体贴细致,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宋珩倒并不算撒谎。今日傍晚听了沈家的事情,他没用晚膳便匆匆出府了,眼下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宋珩走出厢房,唤来无为,让无为送些宵夜过来,犹豫片刻,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记得做些姑娘家爱吃的。” 说罢,转身进了厢房,只剩无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第91章 分别 宋珩今日未用晚膳,是以无为让小厨房一直热着吃食,不一会儿,宵夜便上上来了。 鸡汤煨千丝、水晶冬瓜饺、五味杏酪鱼、桂花糕、芋奶莲子羹,有荤有素,有甜有咸,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而且大多是女子爱吃之物。晚棠看了有些瞠目结舌,原来……镇国公府这么奢靡的?而且宋珩的口味……有些一言难尽。 宋珩:…… 他默默看了一眼这一大桌的宵夜,握拳轻咳了声,状似随意道:“沈姑娘也一起用一些吧,我一人也吃不下如此多,莫浪费了。” 晚棠本想守礼拒绝,但闻着这诱人的香味,心中忍不住想要答应,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败给了腹中饥饿,轻轻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房中便只剩下了碗勺撞击之声。 晚棠一边吃着,一边悄悄抬眸瞟了宋珩一眼,感觉甚是荒谬,她居然……在和宋珩一块儿吃宵夜?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她渐渐发现,这桌上的女子爱吃之物,宋珩几乎未动,只她一人在吃。 难道这些甜食,都是为她准备的? 她又悄悄看了宋珩一眼。 可未曾想这一次,宋珩恰巧也抬起了头来,两人视线刚好撞了个正着,宋珩一怔,随即垂下了眸子,片刻后淡淡道:“你不爱吃鱼?”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极为肯定。 晚棠正尴尬着,没想到宋珩会一语道出连青栀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不禁愣了一下。 宋珩指了指那盘五味杏酪鱼:“你一口都未尝。”说罢,把这道菜往晚棠面前推了推,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姑娘家,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莫挑食。” 晚棠:…… 宋珩……这是把她当小孩子看了吧?这语气,这口吻,好似他是她的兄长一般。就连沈怀知,都从未如此叮咛过。 晚棠抿了抿唇,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依言逼自己尝了几口鱼肉。 不过,自阿娘过世后,已甚少有人如此关心她,叮嘱她,为她着想,今日宋珩所为,让晚棠久违地感受到了被重视的感觉,就好像……宋珩真是她的兄长一样。 晚棠又默默吃了几口鱼,感觉腹中似乎有些撑了,这才放下了筷子。宋珩知她应已吃饱,便唤来无为,把宵夜撤了下去。 之后,宋珩随意问了几句沈怀知之事。 没一会儿,青栀便在身后提醒晚棠该回去了。晚棠扭头一看,只见漏刻中的小舟已浮至戌时末,她和青栀确实已偷溜出来许久,便再次谢过了宋珩,起身告辞,准备回府。 宋珩点了点头,在晚棠已跨出房门时,犹豫片刻,终是再次喊住了她,顿了顿道:“今日圣上口谕,命我即刻赶赴边关,是以明日,我便要回夔州了。你兄长之事,我已托付给六皇子,他既已应承,便不会食言,你不用太忧心。日后若再有了难处,你依然可以拿玉佩来寻我大哥或母亲帮忙,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若有难,镇国公府定不会视若无睹。” 晚棠听了心里“咯噔”一跳:“明天就走?这么快?” 不知为何,一听宋珩说他明日便要走,她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此次一别,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宋珩微微颔首:“圣命难违,更何况身为武将,保家卫国才是归宿。” 晚棠绞了绞手指,压下心中那一丝丝不知从哪飘来的难过,勉强微笑道:“将军大义。那阿棠便祝愿将军此去顺遂,所向披靡,一世平安无灾,所得皆所愿。”说罢深深福了一福。 宋珩点了点头,唤来无为,命他送晚棠出府。 看着晚棠袅袅离去的背影,宋珩深深呼出一口气。今日一别,此生应是不会再相见了,那么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之事,也当会这般悄悄掩入尘埃,被他带到棺材里去罢。 作为兄长,他能做的都已为她做了,如此这般,也算对得起父亲的临终嘱托,但日后到底会如何,只能看老天的造化了。 …… 接下来的几日,沈府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气氛沉重而压抑。 向来要强的沈老夫人听说了这一消息后,当即便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了,却是被这一变故打击的病倒了,这些天颐华院药味便没散过。 沈立元想尽了办法各处求人,上下打点,谢氏则日日以泪洗面,六神无主,心力憔悴之下,二人看着似乎都苍老了十岁不止,府里的下人们也个个如丧考妣,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个不慎便迁怒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晚棠倒很是平静。 这几日,她虽也有些低落,但却并非是为了沈怀知而惶惶不可终日,只是莫名其妙的心里发堵。此事既有了六皇子的保证,那便没什么好再去想的,即便最后真的降下大罪要掉脑袋,那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怪今世命里终有这一劫。 在整个京城戒严搜查了七日之后,终于,在丰仓坊的贫民窟里,皇城司抓到了几个逃跑的西雍余孽,严刑审问一番才知,沈怀知的确是闻长霆找来的替罪羊,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一问及闻长霆的真实身份,所有人只道不知,逼到最后,居然都默契地咬舌自尽了。 今日,已是沈怀知被抓走的第十日。 这日晌午时分,门房小厮忽然慌里慌张地跑进了云岚院,因跑得太快被门槛绊倒了也顾不得,口中只连声喊着夫人,在噤若寒蝉的沈府里显得十分突兀。 谢氏一看小厮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紧绷,立马站起了身急急问道:“怎的了?可是皇城司要来抄家了?” 小厮喘着粗气,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是大公子回来了!还有皇城司的人,现下都在府门口候着!” “什么?怀哥儿回来了?你没看错?”谢氏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家的公子,小的哪会认错?”那门房小厮急急道,“夫人赶紧去门口看看吧!” 第92章 平息 不等这小厮说完,谢氏便已提着衣裙往府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去府衙里把沈立元给叫回来。 谢氏这辈子从未跑过这么快,几乎是一口茶的功夫,她便跑到了沈府门口,撑着步柱一边喘气一边往外看,只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众侍卫之后的沈怀知,虽然头发乱糟糟的,衣物脏乱,人也瘦削邋遢了不少,但确实是她的儿子没错。 “怀哥儿!” 眼见沈怀知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谢氏瞬间红了眼眶,再也顾不得其他,激动地喊了一声,便往沈怀知跑过去。 “慢着!”谢氏还未跑几步,便被侍卫握刀拦下,为首的指挥使皱了皱眉,不耐地看着谢氏喝道,“夫人可是未看见我手中的圣旨?” 谢氏被这一拦一喝,堪堪才回过神来,看清了指挥使手中之物后,心中一跳,连忙退了几步道:“是是是,妾身莽撞了,大人息怒,妾身这就站远些。” 指挥使轻哼一声,鄙夷地扫了谢氏一眼,这才冷冷道:“沈大人何在?请沈大人速速出来接旨。” “回大人,我家老爷正在署衙里上值,已吩咐了人去请,各位大人办差辛苦,若不嫌弃,大人们进府先喝杯粗茶,吃些茶点,咱们边歇边等?”谢氏赔着笑道。 “那倒是不必,”那指挥使冷着脸一口回绝,“我等就在此候着,让沈大人快些回便是。” 谢氏听罢,也不敢再劝,连忙讪讪应是,又吩咐了一拨人去催促沈立元速速赶回,做完这些后,两方人便就这么沉默地相对而立,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此时此景,谢氏心里又焦急又煎熬,一会儿看看呆滞木讷的沈怀知,心疼地想着他是否在牢里吃了许多苦,身上有没有伤,一会儿看看指挥使手中那金黄金黄的圣旨,心里七上八下地猜着其中内容,惶惶不安又战战兢兢。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就在谢氏打算再派几个人去看看之时,远处传来“哒哒”的急促马蹄声,她忙上前一看,果然,是沈立元打马回来了。 沈立元一路飞驰,奔到府门前时,一眼便发现了侍卫身后的沈怀知,连忙翻身下马,气都没喘匀便急急朝指挥使拱手行礼:“微臣沈立元见过大人,劳大人久等了。” 指挥使并未搭理沈立元的客套,只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抬着下巴道:“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听旨。” 沈府一应人等随即跪下,沈立元恭敬道:“臣听旨!” “诏,今有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之子沈怀知,于月前参与西雍细作假造军火扰乱国防一案,经查证,虽是遭奸人所蒙骗,未行通敌叛国之实质,但沈立元仍有不教不管之过,家宅不严,何以谨于朝堂?然念及沈立元往日在江陵之功绩,不忍黜之诛之,故自即日起,贬沈立元为御史台殿中侍御史,以示惩戒,钦此。” 沈立元听罢,呼吸蓦然一窒,心里庆幸有之,寒栗也有之。 庆幸怀哥儿是被冤枉的,未行那诛九族之事,还了沈家一个清白,但让人如坠冰窖的是,经了这一遭事,他被贬成了御史台殿中侍御史,那可是七品官啊!他这一辈子,好不容易从江陵的一个小小主簿一步步熬到了今天,这下倒好,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沈大人,为何还不接旨?”那指挥使看他半晌无动静,有些不耐地提醒道。 沈立元这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苦闷酸涩,认命地伏地磕头:“微臣沈立元,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站起身子,从指挥使手中接过圣旨,面色灰白,仿佛手中之物有千斤重一般,难以承受。 “沈大人此刻应感到庆幸才是,”那指挥使见沈立元一副两眼发黑的模样,有些不屑的开口,“儿子沾上了这等罪同谋逆的叛乱之事,你还能保下一官半职,有口饭吃,已实属铁树开花。皇上对万和楼之事极为震怒,今日若不是有六皇子求情,此时我来,便不会是带来贬谪的旨意了,而是直接带人来抄家流放,下大狱,上斩台。沈大人为官多年,当不会不知这事的厉害。” 沈立元并不蠢,虽然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也知道指挥使说的是事实,缓了一会儿便逐渐回过神来,躬着身子道:“大人说的是,是下官一时糊涂了。” “如此,这趟差事算是完成了,我等还需回去复命,这便告辞。”指挥使朝沈立元点了点头,瞟了一眼沈怀知,吩咐了句放人,一行人便扬长而去。 沈怀知被带刀侍卫推了一把,像个提线木偶般,踉踉跄跄地朝沈府众人走去。 “怀哥儿!”谢氏一看人放回来了,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儿子,泣不成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立元看了一眼木头似的儿子和只晓得哭哭啼啼的谢氏,没的一阵心烦,皱眉厉声道:“还杵在这干什么?嫌丢的人还不够吗?”说罢一甩袖子,怫然进了府,谢氏见了,即刻止了哭,紧紧扶着沈怀知跟了进去,府里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也连忙跟上。 这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终是平息了。 不到午时,沈立元被贬官的消息便传的阖府尽知。青栀一听了这个消息,便急忙跑回蒹葭院告诉了晚棠,晚棠听罢虽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沈怀知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但毕竟和西雍细作厮混了一段时间,沈家丝毫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沈立元的官职经此一事,竟然连降三级,眼下却是和贺蕴之平级了。 ……也不知道贺蕴之还会不会愿意求娶自己? 毕竟,若眼下再议亲,实属是自己高攀了,除了这张脸,她似乎再无优势,以贺蕴之的条件,当是可以找个身份更高些的。 晚棠眉头紧皱,心里已然没谱。 第93章 祈福 翌日一早,晚棠便让青栀上贺府去打听打听,看贺蕴之出门办差回来了没有,不过两炷香时间,青栀便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耷拉着脑袋朝晚棠摇了摇头。 晚棠垂下了眸子。 ……是真没回来,还是改了主意,对她避而不见了? 毕竟,情情爱爱在利益面前总是经不起考验,捧高踩低的事儿,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容不得她此刻不往人性的坏处去想。 罢了,若真是无缘,自己想办法再寻个郎君便是,全天下合适她的男子总不只有他贺蕴之一人,好在眼下离自己及笄还有几个月,她还有机会。 正这般想着,院中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虽未见着人,急切的声音却已传了进来:“阿棠!” 听着这熟悉的娇音,晚棠有些恍惚,为何她似乎听见了阮嘉慧的声音? 须臾过后,房门处果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绯色华服的娇俏女子,虽已盘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但杏眼圆圆,皮肤白嫩,带着一脸焦急之色,远远看着像一只小白兔一般,不是阮嘉慧是谁? 晚棠没想到此刻会见到阮嘉慧,连忙起身迎上,惊讶道:“阿慧,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阮嘉慧嗔了晚棠一眼,拉着晚棠的手道,“我这一阵子一直忙着亲翁的丧事和家族里的一应后事,前几日又因小叔子突然要回夔州忙的团团转,昨日刚歇下来,便听说你家中出了如此大事,阿棠,你可还好?” 晚棠笑了一笑:“我没事,左不过就是日子比以往过紧巴一些罢了。” “你撒谎,”阮嘉慧直直盯着晚棠的眼睛,一脸严肃地道,“我方才进来之时,瞧得清清楚楚,你脸上的神色很是沉重,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阿棠,以我二人的交情,你有什么事,难道还不能和我说?” 晚棠看着阮嘉慧关切的眸子,终是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道:“阿慧,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我方才……是在想贺蕴之之事。” “贺蕴之?他怎么了?” 晚棠垂下了双眼,犹豫片刻,终是把这段时间二人的你来我往都告诉了阮嘉慧。 “什么?他已如此示好两回了?”阮嘉慧听了,捂着嘴惊喜道,“贺蕴之在夔州虽是香饽饽,但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主动过,阿棠,这可是好事啊,那你之前在愁什么?” 晚棠抿了抿唇,绞着手帕,低声道:“我嫡兄出事前,我本打算给贺蕴之回一个礼,好让他知道我的想法,但不巧他出远门办公差去了,是以东西没能送出去,今日我让青栀又去打听了一番,贺府那边说是仍未回来……我方才便是在想,会不会是因昨日这横生的变故,让贺蕴之他……后悔了?” 阮嘉慧听罢眉头一松,朝晚棠笑了笑,道:“阿棠,你想多了,贺蕴之并没有对你避而不见,而是真的没有回来。贺蕴之此次出门办差,是和阿澈一起去的闽州,这我是知道的,至今确是仍未归来。” “此话当真?” “我有何必要骗你?”阮嘉慧笑的眉眼弯弯。 望着闺中好友打趣的眼神,晚棠顿时有些羞赧,脸颊微红道:“如此,那便是我多想了。” “无事无事,关心则乱嘛,都是过来人,我晓得的。”阮嘉慧笑眯眯道。 “倒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阿棠你在我面前就不要害羞了,想嫁给自己中意的郎君又不是何丢人的事,”阮嘉慧拉着晚棠的手笑着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恰逢初一,镇国公府有每月初一去玄通寺上香求平安的惯例,我婆母因前段时间操持亲翁的丧事过累,染了风寒,因而此次便让我前去祈福,阿棠,我看你这段时间应该也是忧心坏了,要不今日陪我一同去玄通寺转转,就当是散散心罢?” 晚棠瞧着阮嘉慧一脸关心的样子,心中甚是感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吩咐青栀收拾了一些简单的出门用物,差人知会了谢氏一声,便和阮嘉慧一道,登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往玄通寺而去。 二人许久未见,上次见面还是老镇国公过世后,沈立元特意带着她去吊唁时隔着人群瞧了一眼,是以眼下坐在马车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着说不完的体己话,尚未聊的尽兴,车夫便在外头提醒着,说是玄通寺到了。 放眼望去,玄通寺仍是如以往那般碧瓦飞甍,肃穆巍峨,不过眼下已近巳时中,今日前来祈福的香客大多都在陆陆续续往回走,晚棠和阮嘉慧相携下了马车,在一众高壮府卫的护送下,逆着织织人流往山门方向去。 山门处,早有收到了消息的小僧一直在此候着,一见着镇国公府的马车,便连忙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念了句佛号,引着众人往后院走。 晚棠正疑惑着为何不是去大雄宝殿祈福,此时阮嘉慧似是有心灵感应般,转过头来解释了几句,她才知,原来因镇国公府惯常来此礼佛,且地位又非同一般,为避免冲撞了贵人,玄通寺特意在前殿与后院之间辟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供镇国公府礼佛用,已故镇国公的牌位也供奉在其中。 阮嘉慧话音刚落,引路小僧便停下了脚步,回身向她行了一礼,双手合十道:“施主,小院已到,贫僧就不多打扰了,阿弥陀佛。” “多谢小师父。”阮嘉慧颔首回礼,待小僧离去后,拉着晚棠的手便进了院子。 小院清静幽然,刚跨进院门,便一眼可见主殿里供奉着巨大的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的俯瞰着众生。 晚棠随着阮嘉慧在蒲团上跪下,闭上双目,虔诚祈祷着希望和贺蕴之的事情不要再横生枝节,希望能如愿嫁给他。毕竟眼下贺蕴之还不知沈家贬官的消息,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改变心意还不好说。 第94章 被掳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阮嘉慧起了身,晚棠也跟着一块儿出了主殿。 出来后,阮嘉慧拉着晚棠的手道:“阿棠,我还要去给阿澈的父亲上炷香,你在院中等我片刻,或者在附近转转,莫走远了便是,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晚棠笑了一笑:“你快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阮嘉慧见院中有护院守着,寺中也颇为安全,不疑有他,随即点了点头,放心地入了东边厢房去祭拜。 晚棠站在参天大树下,正出神想着贺蕴之到底何时回京,冷不防小院门口溜进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双眼湛蓝如宝石,尾巴微微翘起,在院门口徘徊了一阵,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片刻后又扭头跑出去了。 “波斯猫?” 这猫一出现晚棠便注意到了,当下有些讶异又惊喜。 上辈子,赵彧的王妃曾养过一只此猫,她曾远远见过几回,印象极为深刻,很是喜欢这干净剔透又散发着高贵慵懒的小东西,一直遗憾没能摸摸它,没想到,今日却机缘巧合在此处瞧见了。 晚棠被波斯猫吸引,忍不住朝院外跑去,一看那小东西正在不远处这里嗅嗅那里嗅嗅,连忙朝它靠近,但许是脚步声惊扰到了它,它扭头一看有人跟着,立马又警觉地跑开了。 “等等!”晚棠见波斯猫又要逃走,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些脚步。 跟着那猫儿左转右转,不消片刻功夫,晚棠便发现不仅波斯猫不见了,四下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的可怕。 晚棠心里一紧,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正准备循原路返回,此时背后冷不防传来一丝细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她心中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跑,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壮硕的手,死死往她鼻端捂去,此人手中握有蒙汗药,晚棠挣扎了片刻,终是敌不过药效,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 晚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痛欲裂。 她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光线昏暗,身下颠簸摇晃,外面隐隐有马蹄声和马鞭声传来,这似乎是在马车里? 意识瞬间回笼,晚棠想起自己脑海里最后一幕,是她追赶波斯猫到了一无人处,忽然被身后男子捂住口鼻晕了过去,眼下看来……她这是被劫掳了?想到此处,心下蓦然一紧,立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还好,衣裳尚为完整。 “姑娘醒了?”冷不丁的,身后忽而传来一句陌生的女子声音。 晚棠此时正侧躺在马车的车板上,因车内黑蒙蒙的,方才醒来时并未注意到身后还有人,乍一听这声音,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下意识地一缩,立马尖叫出声。 ……但是,她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晚棠有些惊恐,她又尝试了一次,依然还是说不出话,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喑哑之声。 “别白费力气了,没吃解药,你是说不了话的。”身后女子又开口了。 晚棠一脸惊惧地扭头看过去,借着车窗外微弱的光线,眼下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这陌生女子的大概轮廓,虽辨认不出这是谁,但这女子却给晚棠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此时,马车的前帘从外掀开了一条缝,车夫朝内看了一眼,见晚棠满眼惶悚地望过来,便冷着脸沉声道:“我们不会取你性命,若不想吃苦头,路上就老实些。” 说罢,便放下了车帘。 晚棠暗暗有些心惊。她被掳走之时且是午时不到,但从方才车帘撩开后露出的天色来看,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夜幕笼罩,那她已经昏迷了大半天了?按这马车的速度,眼下她应已出了京城地界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她还在佛前祈祷着和贺蕴之的事情不要再横生枝节,没想到转眼间便起了风波,姑娘家一旦被劫走,那清白便说不清了,别说是嫁给贺蕴之,日后还能不能好好嫁人都是个未知数。 晚棠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姑娘不必如此害怕,”马车内的女子再次开口了,语气比那马夫要和善得多,低声劝导道,“今日这般唐突实属无奈,但姑娘放心,我等绝不会伤害你,姑娘此行是有贵人相邀,等到了你便知道,这是泼天的富贵,是天大的好事,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姑娘安心等着便是。” 晚棠听后,心里更慌了。什么样的贵人想见她,不能正大光明地过明路相见,非得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况且,自她重生后,这辈子便没几个认识的贵人,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如此做的,似乎只剩下赵彧。 若真是赵彧……她不敢想象。 正胡乱揣测着,马车忽的停下,车夫掀起前帘,回身对那陌生女子道:“客栈到了,今晚便在此休息,带她下来吧。” 那女子点了点头,率先跳下了马车,晚棠知此时挣扎无用,便也老老实实跟着下来了,长时间呆在昏暗的马车里,双眼已适应黑暗,乍一出来,客栈外的灯火刺的她眯了眯眼,等慢慢适应了,她才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客栈。 之前呵斥她的车夫是个面生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国字脸,见晚棠并未反抗闹腾,冷冷瞟了一眼后,便和迎上来的店小二交涉去了,要了两间普通客房,让店家快些上点吃食。 “走吧。”马车里那和气些的女子站在一旁,见晚棠呆呆的不动,便挽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客栈里走去。 晚棠下意识的往那女子看去,只见这女子长着一张十分普通的脸,放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让人看第二眼的那种,但晚棠此时恰巧站在她身旁,一转过头便留意到了这女子的耳后,有一小片十分独特的红色胎记。 她一瞧见这胎记,蓦然睁大了双眼—— 第95章 绕道 这……这不是行烟吗? 晚棠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在西雍陪了她两载的侍女行烟,耳后便有这独特形状的胎记,当时她还打趣说这胎记像玫瑰花一样,一时兴起用朱砂勾勒了几笔,胎记瞬间便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把行烟开心的不行。 难怪之前在马车上,她觉得这女子的身形那样熟悉。眼下行烟已易过容,是以在马车上她没能一眼认出,但是这独有的胎记,她不会认错。 一见着行烟,晚棠便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劫走她的人,就是赵彧。 行烟见晚棠脸色煞白,只呆愣愣地瞧着她不说话,便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怎的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晚棠瞬间回过神来,垂下眸子摇了摇头,脚步沉重地往客栈里走去。 眼下已是最坏的情形。 自重生以后,为了改命自己百般努力,千般算计,好不容易有了些盼头,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要走上前世的老路,禁锢在赵彧身边受折磨。 一想到上辈子那些噩梦般的日子,晚棠便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步履机械地上了楼,只觉得六神无主。进房间后没多久,店家便送了些吃食来,为了生存,晚棠强迫自己用了些,虽然味同嚼蜡,但是她必须得吃,只有精力恢复了,她才有力气去想要怎么逃跑。 “阿烟,你出来一下。” 晚棠刚放下筷子,那冷漠车夫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外,隔着门板唤道。 行烟看了一眼晚棠,又环视了一圈房内,确认晚棠没法逃走也没法行危险之事后,这才放心地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为了看住晚棠,行烟关上房门后并未走远,就在靠近房间的廊道上朝车夫问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找我有何事?” 晚棠在房内,见行烟关上了门,但透过窗纸她隐隐能够听见二人在外面的说话声,心下一动,便轻手轻脚地挪到了窗边,把耳朵附在窗户上偷听了起来。 “我刚收到老七的消息,说蕲州那边因了万和楼之事,眼下查的十分紧,”车夫皱着眉头道,“之前那边的布置,怕是不能用了。” 行烟一听,脸色也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此次出来,主子曾交代不能有任何闪失,之前她还没多把这话放心上,直到看到了这姑娘的沉鱼落雁之貌,这才回过味来。 以主子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即便高贵如斯,即便要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主子都要得到她,可见主子对这姑娘是十分上心,相当的喜欢了。 去京城劫人之前,他二人已在蕲州做了十分精密的部署,只要带着这姑娘进了蕲州地界,保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西雍。但眼下情况有变,若想要让这姑娘毫发无损地送到主子身边,一切便需要重新计议。 行烟思考了一会儿,蹙着眉道:“稳妥起见,蕲州我们定是不能去了。依我看,我们不如绕道走,从其他边境州府入西雍。” “绕道走?走哪里绕?” “我看夔州可以。”行烟顿了顿道,“夔州与西雍相接,虽没有蕲州那般布置缜密,但有老五在那儿,多多少少可以给我们打个掩护,做个接应,眼下我们带着她多有不便,有个落脚处总比无头苍蝇要好。你觉得如何?” 那车夫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这便去联系老五。” 晚棠听到这儿,知他二人已议完,连忙坐回了原处,一颗心“咚咚”跳的飞快,见行烟开门进来,怕她看出自己的异状,便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低着头走到床边,朝内躺下。 夔州,他们刚刚说要去夔州!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镇国公府那晚离别前,宋珩说他要去的,便是夔州。若是能见到宋珩……那她便得救了! 想到这里,晚棠紧紧捂住胸口,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身体激动地微微颤抖。这许是她落入赵彧魔爪前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 这几日,为了不引人注意,行烟和车夫扮作带疯傻妹妹去寻医问药的兄嫂,晚棠自然便是那个疯傻妹妹。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即便晚棠做出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想要逃跑,只要一解释说她脑瓜子有问题,便不会有任何人多留意。 不过,出乎行烟所料的是,许是把她那晚的话听进去了,这一路走来,晚棠却是安静得很,不吵不闹,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迹象。 但是,行烟却没有放松警惕。 夜间睡觉时,总会用一个特殊的镣铐把晚棠的手和她的手绑在一起,到天明起床了再分开,夜夜如此。 又这般行了七八日后,晚棠发现,行烟和那车夫似乎紧张了许多。白日里能不走官道便不走官道,专挑偏僻不打眼的小路走,夜里也更加谨慎,只宿在小客栈或者农户家里,有一晚甚至直接在马车上将就着睡了。 如此这般迹象,是不是表明,眼下他们已进入夔州地界了? 晚棠的猜测当天便得到了证实。 越靠近边关,周边百姓便越是警觉,对于来历不明之人,皆不予理会,更别说借宿陌生人了,且眼下的天气日渐寒冷,再睡在马车中已是扛不住,行烟他们是习武之人倒是无碍,但若是让晚棠病倒了就麻烦了。 因而这日傍晚时分,趁着县城的城门未关,晚棠他们一行人踩着点入了城。 在城门守卫撩开车帘子查验放行之时,晚棠就着士兵盘问的功夫,抬眼看到城门的墙垣上,写着“丰定”两个大字。看来,这便是贺蕴之当知县丰定县了,只不过,眼下贺蕴之仍在京城,指望不上他,但至少可以说明,眼下他们已到夔州境内。 在城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行烟他们按照老五给的消息,将马车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客栈面前,唤晚棠下来。 第96章 想逃 晚棠心神不定地下了马车,一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可惜这个街道冷冷清清,四周仅有零零散散几户小摊贩,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也不知宋珩在哪? 正失望之时,街道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晚棠闻声望去,只见道路尽头出现了一行四五人的身影,恰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很快便纵马到了近前。 晚棠在看清最前面那人的面容后,眼睛蓦地睁大,全身血液骤然沸腾,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宋珩! 那是宋珩! 老天待她不薄,在这最后的绝境,竟然真的让她碰见宋珩了!晚棠欣喜若狂,下意识挣脱了行烟的掣制,拔腿便朝宋珩那边跑过去。 但行烟是习武之人,身手异常敏捷,几乎是晚棠甩开她的瞬间,她便反应了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再次按住了晚棠的肩膀和手臂,压低了声音肃然道:“姑娘这是想做什么?” 就在行烟扯住她这一刹那的功夫,晚棠眼睁睁地看着宋珩打马在自己面前经过,在不远处勒马停下,往一个宅子里走去。眼下她发不出声音呼救,好不容易遇见了宋珩,却被行烟这么一打断,与他失之交臂。 这可是她逃出生天的机会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行烟的身手如此了得? 眼看宋珩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晚棠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顿时陷入巨大的沮丧里。她收回目光,见行烟仍警觉地望着她,为避免这二人怀疑,晚棠便随手对着宋珩消失那方向的摊贩指了指。 行烟顺着晚棠的手望过去,只见那里有个卖麻团豆糕的小摊,顿时明白过来,问道:“姑娘可是腹中饥饿了?” 晚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行烟以为晚棠是饿到没力气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想逃跑便好,遂低声道:“姑娘再坚持一会儿,待进了客栈,马上便会有吃食送过来。”顿了顿,又隐含责怪道,“姑娘即便是饿了,也不该如此莽撞才是。方才有快马经过,若不是我反应快,眼下姑娘怕是要受罪了。” 晚棠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欲哭无泪,心中腹诽着若不是有你拉住我,现在我便得救了。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往宋珩消失的那方宅子看去。眼下一时半会的宋珩定不会再出来了,自己只能另想它法,所幸天色渐晚,宋珩今夜应是宿在此地的,她还有机会。 如此想定,晚棠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行烟离去,进了客栈。 甫一进房间,行烟便张罗着送饭菜,铺床被,忙个不停,晚棠坐在八仙桌旁,出神想着眼下他二人把自己盯得如此之紧,连睡觉都绑在一起,到底要如何才能有机会逃跑去找宋珩? 正恍惚间,此时桌边泥炉上的小壶已烧开了水,发出“呜呜”的叫声,打断了晚棠的沉思。和京中盛行点茶不同,此地更偏爱煮茶,晚棠无意发现,这几日住的客栈里,几乎每间房都配有煮茶的小泥炉。 她皱了皱眉,眼下正是需要安静的思考的时候,但这声音甚为刺耳,扰人清静,于是晚棠下意识地起了身,伸手将泥炉从小火中取下。 刚触碰到泥炉,晚棠便被烫的缩回了手,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给手指降温。但也恰恰在这一瞬间,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的有了自救的主意。但是,若真用这主意……她估计会吃点苦头。 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眼下这境况,能有办法就不错了,容不得自己还挑三拣四。 下定决心后,晚棠抬起双手,撩起衣袖,露出皓白手腕,随意拿起一个杯盏,一咬牙一闭眼,往滚烫的泥炉伸手过去—— “哐当!” 片刻过后,杯盏碎裂的清脆之声传来,泥炉七零八落地砸碎在地,滚烫的开水洒的满地都是,行烟听着声音一惊,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跑了过来。 这一看,可把行烟吓了一跳,只见晚棠此刻双腕被开水烫的通红,整个人疼的直吸气,脸色发白,泫然欲泣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行烟心中一紧,连忙小心翼翼地托着晚棠的手臂扶她坐下,苦着一张脸道:“我的姑娘哎,你想喝水让我来便是了,何必亲自动手?眼下马上便要见到主子了,在这节骨眼上烫成这样,可如何让我向主子交代哟!” 晚棠听罢,委屈地嘟了嘟嘴,一脸的局促不安,看着十分可怜,伸手指了指被褥,意思是说方才看你在忙。 行烟了然,无奈叹了口气道:“罢了。” 说完抬起晚棠的双臂,仔细看着伤处。晚棠皮娇肉嫩,肤如凝脂,被这么一烫,双腕上的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且就这么一时半刻的功夫,有些地方就已经冒出了水泡。 行烟蹙了蹙眉。这伤并不轻,若是不管不顾的话,怕是会要溃烂留疤,届时主子要是追究起来,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晚棠知她在犹豫,心里打鼓,随即可怜兮兮地扯了扯行烟的衣袖,指了指烫伤的手腕,又指了指外面。 “姑娘是想要去看大夫?”行烟稍稍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 晚棠连忙点头。 行烟有些迟疑。这阵子晚棠的表现十分老实,她若是想逃,应该早就有所行动了才对,不至于要等到了边境再逃。再说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打几个壮汉不在话下,一起去看个大夫,应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她略一思索,随即起身道:“姑娘这伤,确实得去找大夫处理一下。不过……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过不了几天,姑娘便可以见到贵人了。” 晚棠强撑着和行烟对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压下心中发虚之感,听话地点了点头。 行烟扶起晚棠,喊上了那车夫,下楼找店家问清了医馆之处,便驾着马车直奔医馆而去。所幸医馆不远,不过一炷香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医馆门口。 第97章 偷药 几人赶到医馆之时,店里正准备打烊。 行烟见状,赶紧上前止住了正关门的掌柜,急道:“这位大夫稍等,我家妹子方才不小心烫了手,眼下疼得不行,可否请大夫帮忙看看,给她上些药?” 医馆的掌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伯,发须皆白,面相和善,一听有人烫伤,连忙再次打开了店门,关切道:“你妹子在哪儿?赶紧让她进来看看。” 行烟连声道谢,随即带着晚棠进了医馆,二人在诊桌边坐下,晚棠对着大夫伸出双手,只见此时那些烫伤之处起了更多的水泡,大大小小的,看着有些吓人。 那大夫看着也是一惊,皱着眉道:“如此严重的烫伤,定是要挑破的,待会儿会给姑娘上些烫伤药,会有些疼,姑娘要忍着些。” 晚棠睁着大大的眼睛,听话地点了点头。 说完,大夫便起身去寻了所需的一应物品来,用酒水擦了擦银针,又在烛火上烤了烤,手法熟练地把晚棠腕间的水泡戳破,轻轻擦去了脓水。 做完这些,那老伯打开了一罐小瓷盒,只见里面装着黑黑的膏药,应就是方才所说的烫伤药了,他挖了一些,径直往晚棠伤口处涂去。 那膏药刚一碰到晚棠烫伤的手腕,晚棠便疼的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疼,眼里立马就蓄满了泪,抗拒地摇了摇头。 “姑娘,老夫方才便说过,上这药会有些疼,你必须得忍着些,只有上了药,这伤才好得快。”那老伯耐着性子劝道。 晚棠何尝不知,但为了今晚的计划,自己必须继续演下去。 她咬了咬唇,眼中的泪已然流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夫,却仍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双手直往身后缩。 行烟看着有些着急,忙凑过来劝了几句,见晚棠还是因怕痛不肯上药,一咬牙,趁晚棠不注意时抓住她的双手,摁在桌上,朝那老伯喊道:“劳烦大夫!” 这便是打算用强了。晚棠一惊,眼下可不能再被行烟破坏计划了,当即剧烈挣扎起来,情急之下微微倾了倾身子,扭动之间,悄悄把桌上的瓷罐摔下了桌。 不过,幸好候在一旁的冷面车夫眼疾手快,在瓷罐跌落前的一瞬间伸手接住了,这罐药膏这才幸免于难。 那大夫见自己的宝贝膏药差点碎成渣渣,后怕不已,当即对着眼前一摁一逃的两人大声喊道:“停!” 晚棠和行烟闻声,瞬间止住了动作,不约而同地往大夫看过去,那大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行烟道:“你妹子既然忍不了这痛,老夫另想办法便是,不用如此大动干戈。”说罢,起身再去拿了另一个小罐子来。 听大夫如此说,晚棠内心紧张不已。今夜折腾这么多,能否成事,就看这小罐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了。 那大夫打开罐子,取出一粒白色的小圆丸,将它放入一小杯温热的酒水中,晃动几下递给晚棠道:“姑娘,此乃曼陀散,服下后身体会失去痛感一阵子,待它药效起了,老夫再给你上药。” 晚棠感激地点了点头,连忙接过温酒,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片刻后,晚棠的手臂便失去了知觉,任由大夫上药包扎一番。几经折腾后,伤口终是处理完了,行烟付了诊金,谢过大夫,便带着晚棠回了客栈。 许是明日便要入西雍,要商量的事情很多,回房间后,行烟又被车夫喊走了,二人如往常那般在走廊上商量着什么。 晚棠见行烟出去了,悄悄从腰间摸出三粒曼陀散,心跳的飞快。 这是之前在医馆时,她趁所有人都没注意时偷偷拿的,眼下机不可失,她不再犹豫,急忙将这三粒小圆丸投入行烟的杯盏中,又学着那大夫的模样晃了晃,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些后,立马坐回床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闭目小憩。 之所以会想到这样的办法,还得感谢阿娘留下的医书。 她之前曾在书中看到过记载,在行医过程中,若患者痛感过于强烈,可用曼陀散兑水或兑酒服之,微量可使身体失去知觉,多量可使人陷入沉睡昏迷。 眼下,她逃出生天的机会只剩今晚,而行烟又是个缜密警觉之人,夜夜睡觉时绑住她的手不说,每天还都睡在她的榻下守着,但凡晚棠有一点动静都会醒来。因此,晚棠只好想出了个“自残”的法子,先烫伤自己的手腕,虽然吃痛,但至少会受伤,受伤后,晚上睡觉时行烟便不能再绑着她了。 而且,这个办法里,晚棠还赌了一把。 阿娘的医书中有记载,曼陀散之法可麻痹人的痛觉,在军营中用的颇多,晚棠便想,夔州地处边关,有军营长期驻扎在此,因此坊间的医馆里,说不定也会有曼陀散,若是顺利能拿到一些,便可大大相助于她。 事实证明,老天到底还是厚待她的,果然被她赌对了。只有把行烟迷晕,她今夜才有可能逃出去找宋珩。 晚棠正神思紧张地想着自己的计划,此时房门“吱呀”一响,行烟进来了,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端着饭菜的店小二,眼下已近酉时末,今晚因了晚棠烫伤之事,他们到现在仍未用晚膳,早已有些饿了。 许是晚棠最近的表现太过乖巧本分让行烟放松了警惕,也可能是腹中饥饿让她无暇他顾,行烟一进来便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几口茶水,看得晚棠手心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行烟喝完水,转头见晚棠只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动不动,这才反应过来喊晚棠一块来吃饭。 晚棠垂下了眼睛,压下心中紧张与激动,默默坐到了桌边,拿起勺子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粥,为晚上的行动积蓄能量。 饭后,行烟没过多久便有些困了,和晚棠提议说今晚早些休息,晚棠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第98章 得救 行烟说罢,便在榻下铺好了被褥,晚棠见状,也跟着乖乖躺到了床上。 果然,因了烫伤之事,今夜行烟没有绑住自己的手。 行烟吹熄了灯火,睡在脚榻上,不一会儿,床下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之声。晚棠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跳如鼓,过了好半晌,才悄悄翻了个身。 她竖起耳朵凝神留意着,发现自己翻身后,行烟并没有反应。若是在以往,行烟必定是会醒的。那这是睡着了? 晚棠不敢掉以轻心,过了片刻,她又翻了个身,故意把这一次翻身的响动弄得比方才大多了,让人窃喜的是,行烟这回仍是没有反应。 曼陀散起作用了! 晚棠又紧张又激动,机会来之不易,她不再迟疑,赶紧悄悄坐起身,轻手轻脚地绕过酣睡的行烟,下了床,抱起自己的衣服,在门边听了一阵,确认外面没有什么特殊的响动,这才小声地开了房门,猫着腰跨了出去。 此时隔壁厢房里,虽已熄了灯,但车夫老四并没有睡着,他总觉得今日这事隐隐有哪里不对,让人放不下心来。 正抽丝剥茧地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时,突然,他听见行烟那边房间传来低微一声细响,似乎是开门的声音?老四睁开眼睛往外看去,只见窗纸上倒映出一道曼妙的身影,如同做贼般一晃而过,急急往外跑去。 老四一见心中警铃大作,这身影不像是行烟的,该不会是那姑娘逃了吧? 想到这里,他立刻翻身坐起,连衣裳都来不及披,快步打开房门,奔到走廊上往下一看,果然是主子想要的那姑娘正在往外跑! “站住!行烟,快醒醒!”老四见状朝着隔壁厢房大吼一声,也顾不得走楼梯,急忙飞身从二楼跳下去追赶晚棠。 晚棠抱着衣服正跑到了客栈门口,突然听得那车夫的呵斥之声,浑身打了个激灵,转过头一看,见车夫正瞪着自己,飞身而下,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扔下衣服拔腿就跑。 她这辈子从未跑这么快过,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宋珩今日进的那方宅子狂奔而去,心里不断期盼着,千万别被那车夫追上,这宅子里一定会有人帮她把身后的恶人拦下。 但晚棠终究没能跑到那方宅院门前。 那车夫毕竟是习武之人,身高腿长,就在晚棠堪堪只剩几步路便可以敲响那宅院的大门时,老四忽地从身后追上了她,一个箭步堵住了晚棠的去路,扭住了她的双手,凶狠地把她往客栈方向带。 晚棠发不出声音求救,只能用尽全力挣扎着不肯走,心里无比绝望,难道今日只能功败垂成,自己当真又要陷入前世的噩梦里去了吗? 就在这二人混乱扭打之时,身后不期然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晚棠和车夫正互相撕扯着,谁也没有注意到。 “放开她。”一道清冷男声随之响起。 晚棠一惊,瞬间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心中一阵狂喜。 她尚未看清来人,但她却认出了那道声音,泠然低淳似玉击,这是宋珩的声音!她有救了! 车夫老四闻声止住了动作,一看是有陌生人前来多管闲事,心里也并不着慌,只按着之前计划好的说辞泰然自若道:“这是我妹子……啊!” 他话还尚未说完,晚棠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张嘴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老四吃痛一松,她立马奋力推开老四的桎梏,转身朝着月光下那道颀长的身影狂奔而去,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宋珩的怀里,颤抖地抱着他劲瘦的腰,死死不放。 宋珩毫无防备,不期然被一道绵软娇柔的身子撞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馨香飘入鼻息,他稳了稳身形,扯了扯晚棠的手臂想拉开她:“姑娘先放开在下……” 话还尚未说完,晚棠从宋珩怀中抬起头来,仍是紧紧地抱着他,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含泪,虽未言语,但看着宋珩杏眸中似倾诉了千言万语。 宋珩看清怀中人的面容后,不由得一愣,推开她的双手顿时止了力道。 ……怎么会是沈晚棠?她眼下难道不该是在京城备着和贺蕴之的亲事吗? 此时车夫老四也从疼痛和惊愕中回过了神来,见这姑娘莽撞如斯,为了逃跑急不暇择地扑进了陌生人怀里,急忙上前道:“这位公子见谅,此乃我亲妹子,因得了痴傻之症行为有些冒失,唐突公子了,望公子大人有大量,让我带她回去好好看看郎中。” 说罢,恶狠狠地朝晚棠凶道:“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晚棠紧紧攥着宋珩的衣裳,自那车夫开口说第一句话起,头便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一边流着泪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一边哀求地摇着头,很是可怜的样子。 宋珩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晚棠的背,示意自己知道了,但晚棠仍是不肯松开自己,身体微微战栗着,显然是怕到了极致,宋珩无法,只得努力忽略紧紧贴着自己的那道柔软身躯,压下心中奇异之感,转而冷下脸色对着车夫老四道:“哦?你是她嫡亲兄长?” 车夫面不改色:“正是。” 宋珩冷笑一声,似隐有怒气:“我怕你还没这个资格认她做妹妹。”谎话编到正主头上来了还不自知,实乃跳梁小丑。 “这姑娘乃京城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之女,我不管你是为何把她掳到了此处,但今日我既然撞见了,便不会不管。天玑,玉衡。” 只听宋珩冷冷唤了两声,他身后顿时自暗处忽地出现两名黑衣隐卫,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那车夫顿时被唬了一跳,没想到这长得跟娘们儿似的书生一下就看出了猫腻不说,居然还能有暗卫护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想到主子的吩咐,他咬了咬牙,只能上前一步狠声威胁道:“我劝公子切莫插手他家闲事,别到时候得罪了贵人,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哪个贵人?” 宋珩本护着晚棠往院子里走,此时听见车夫的狂放之语,忽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冷冷问道。 第99章 衣裳 宋珩这一问,倒是让老四有口难言。 主子的身份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且此番行事本就隐秘,若是让此人顺藤摸瓜扯出了他们西雍人的身份,事情就更麻烦了,是以他只能忿忿不平地瞪向宋珩,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他准备把晚棠带走。 “处理干净。” 宋珩冷面吩咐一声,身后两名高大暗卫随即朝车夫老四扑过来。 老四也是个练家子,连忙趴地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二人的袭击,朝宋珩吼道:“你如此多管闲事,到底是谁!” 宋珩再次顿住脚步,斜睨了他一眼:“骁骑营,宋珩。” 说罢,也不理会老四的目瞪口呆,轻轻拉下晚棠的手,护着她进了院子。 老四听这个白面小生自称宋珩,有些不敢置信,又蓦地想起传闻里宋珩确实貌比潘安,有“玉面罗刹”之称,瞬间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这么一瞬间怔愣的功夫,车夫老四被天玑二人钳住了身子,捏住脖颈一个用力,老四便这么一命呜呼了。 被老四一声怒吼惊醒的行烟挣扎着醒来后,浑身酸软地跟到了客栈门口,却在门缝后目睹了老四丢命的全过程,瞪大了双眼。 方才老四对着大放厥词的男子,竟然是大魏战神宋珩?主子有多忌惮宋珩,有多想除掉宋珩,她是知道的,这下差事办砸了不说,还砸在了宋珩手里,行烟想想便是一阵脑仁疼。 ……还是赶紧去报告主子吧。 …… 晚棠跟着宋珩进了院子,虽已然脱险,但整个人仍似惊弓之鸟一般惶然不安,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宋珩无奈,只得就这么被她牵着进了厢房。 院中的下人们见了,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宋将军带女子回府了?而且……向来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宋将军,何时允许女子如此亲密近身了? 进了房间后,宋珩见晚棠脸上仍挂着泪,可怜兮兮的似一只小花猫一般,心中不忍,放软了声音道:“莫怕,眼下已经安全了。这里是我的一间别院,里面都是可信任之人,有我在这里,你不会再有事。” 晚棠听了鼻头一酸,点了点头,又再次掉下泪来。 宋珩见晚棠一直不说话,想起之前在院门口时曾对他指过自己的喉咙,不由皱了皱眉,轻声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晚棠不知要如何解释,四下里一看,发现房里有书桌也有文房四宝,猜测这应是宋珩的房间,连忙往书桌前走去,提笔蘸了蘸墨,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下“掳我之人在我昏迷时下了药”,将纸上之言递给宋珩看。 宋珩看罢,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晚棠温声道:“明日里喊个郎中来瞧瞧,看能不能解了毒。既是毒药,便定会有解药,你不必担心。不过……此番你如何会突然被掳到夔州来?还有你这手腕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晚棠抿了抿唇,想了片刻才提笔告诉宋珩,劫掳自己的人曾无意提到过西雍,而她活了这十几年只见过闻长霆这一个西雍人,因此她斗胆猜测,此次遭难应就是闻长霆策划的,接着又把这次被劫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为了自救想的笨办法都详细地写了一遍。晚棠停笔顿了顿,想起宋珩是在沈家出事前离的京,便又简单写下了万和楼伪造军火以及沈家受到波及的简单经过。 她虽知道是赵彧想掳自己,但却无法直说出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宋珩。 宋珩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顿时了然。 自己这妹妹生的确实倾国倾城,无意间招了奸人惦记也是实属无奈,引来了此番祸事,能想到这法子来自救,也算是难为她了。不过,今夜万幸遇到了他在外散步醒酒,这才帮她躲过了一劫。 想到此处,宋珩不由自主地朝晚棠看去。 只见晚棠此时青丝散乱,衣物因方才的挣扎拉扯有些半解半露,微红的眼角让她本就国色天香的脸庞更显娇媚,一双星眸顾盼间我见犹怜,瞬间让这清冷逼仄的房间显得有些旖旎起来。 此时二人相对无言,孤男寡女,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宋珩不敢再多看,随即挪开了目光,正想转移话题说点别的,许是这会儿更深露重,晚棠忽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小臂。 晚棠从客栈逃出来时,因怕手中之物累赘,遂把外衣一股脑都扔在了客栈门口,眼下她只穿着中衣,且之前那车夫力气大,挣扎时扯破了好几道口子,现下看着,倒有些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味道,难怪自己会觉得冷。 宋珩顿了顿,犹豫片刻后终是转身打开自己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套干净衣裳,有些不自在地道:“我这院子里只有小厮,没有女子可换洗的衣物,今晚你便先将就些。” 说罢,把衣服轻轻放在晚棠面前,转过了身去。 晚棠愣了一瞬,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宋珩的意思是……让她先穿着他的衣服?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眼下情况特殊,也只能这样了,总比染了风寒好。 如此想定,晚棠走过去拿起了宋珩的衣物,走到屏风后,脱去自己扯坏的中衣,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终是穿好了宋珩的衣裳,检查了一遍并无不妥,便轻轻走到背着的宋珩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宋珩转过身来。 只见自己的衣服似戏服一般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晚棠如一只勾人的夜魅,千娇百媚地站在那里,光是这么看了一眼,宋珩心里便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他穿过的衣裳此时正亲密地贴着她的肌肤,这认知瞬间让宋珩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晚棠有些局促不安地绞了绞手指。宋珩如此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是不是她把衣服穿错了闹了笑话?晚棠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有些无措地再次抬眼看向宋珩。 宋珩知自己失态了,握拳轻咳了一声,转而垂眸道:“你腕间出血了。我让……算了,还是我来罢,你把衣袖拉开,我给你上些药。” 晚棠恍然,原来方才宋珩是在打量自己的伤处,倒是她狭隘了。 她随即对着宋珩感激一笑,连忙撩起了袖口,只见傍晚时分刚绑上的纱布眼下又隐隐渗出了片片血色,应是方才在院门口挣扎之时让挑破水泡之处再次裂开了,之前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脱险上不觉得疼,现在安全了,经宋珩这么一提醒,晚棠只觉得腕间如火烧般的疼。 第100章 心安 宋珩说罢,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玉色的小瓷瓶,瓶身圆圆滚滚的,上面还描画着清雅脱俗的兰花彩图,乍一看去,倒像是女子所用之物。 瓶盖打开后,晚棠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装着的是晶莹剔透的软膏,似水晶一般,闻之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花香,瞧着根本不像是药膏,至少不像医馆里那大夫的烫伤药样又黑又硬,让晚棠心底对于上药那一丝丝抵触瞬间消失,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这香膏。 如此精致之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寻来的。 宋珩示意晚棠坐下,她听话照做,乖乖伸出双手,宋珩垂眸解开绑结,仔细地卸下带血的纱布,许是纱布已和血肉粘在了一起,卸纱布之时,晚棠疼的吸了一口气。 “很疼?”宋珩抬眸。 晚棠咬唇摇了摇头。 他望着晚棠疼到发白的脸色,手上动作愈加放轻了些,缓缓将纱布卸下后,又用柔绢沾了水,小心地把晚棠腕间黑乎乎又沾血的药膏拭去,这才挑了些晶莹软膏轻轻涂在晚棠双腕之间。 软膏冰冰凉凉,触碰到烫伤之处时,晚棠舒适地似猫儿一般眯了眯眼。 “这是由芦荟和木槿花制成的凝膏,清凉降热,对烫伤后的镇静愈合很有效果,小姑娘家用着最是合适。”宋珩垂眸解释道。 晚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此时的宋珩专注又认真,她的指尖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鼻息,望着宋珩根根分明的鸦黑眼睫,晚棠的心跳仿佛停顿了一瞬,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 “好了。”宋珩仔细地将伤处再次包扎好,把小瓷瓶递给晚棠道,“这药你拿着,坚持涂,你腕间必不会留疤,明日我再来给你换药。” 说罢,唤来门外小厮吩咐一番,转头对晚棠温声道:“眼下时辰已不早,你折腾了一番应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待明日再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厢房就在隔壁,你莫怕。” 晚棠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朝宋珩感激的福了一福,跟着小厮出了宋珩的屋子。 直到躺在厢房软软的被褥中,晚棠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脱险了。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想到这里,她连忙起身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好疼。 这不是做梦,她真的逃出生天,不会被送到赵彧身边去了! 想到这里,晚棠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松快的微笑,心中渐渐才有了些踏实安心的感觉。 虽然眼下还不能说话,但她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终于能放下心来睡个好觉了。 晚棠再次躺回床上,望着素色帐幔神思渐远。 她在玄通寺突然失踪,阮嘉慧祭拜完出来找不到她,也不知是如何和沈家说的?应该吓坏了吧?还有青栀,自己去追那波斯猫的时候她正好去了马车上拿东西,一回来不见了自己,怕也是忧心如焚。 还有贺蕴之……不知他回京了吗?眼下这境遇,晚棠已不奢望和他能成好事,此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不说沈家的贬官,就说自己突然被掳走,晚棠便不信他还能心无芥蒂地爱慕自己,她也没有非他不可,二人只能说有缘无分罢。 日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棠睡意逐渐袭来,只要一想到宋珩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他就睡在这墙后,她就没来由的心安,神思皆松,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晚棠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边关的天气虽已逐渐转冷,但今日却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晚棠一睁开眼睛便看见窗外阳光斜斜射入房中,把整个屋子都镀亮了,让她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一觉晚棠睡得无比踏实。 她翻身下床,刚走出几步便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宋珩的衣服睡了一晚,宽大的素色衣裳被她睡的皱巴巴的,俏脸一红,顿时有些羞赧。 眼下虽穿着宋珩的衣物不方便见人,但晚棠实在有些饿了,无奈之下,只得把房门细细地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头来悄悄打量着外面。 此时房外并没有人守着,她打量了一圈正准备收回视线,蓦地发现,她房门前的地上,居然安安静静放了一个包袱。 包袱不大,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是何物。莫非,是宋珩给她的? 晚棠想了片刻,确认了一番四周无人,这才把门缝又打开了些,将包袱拿了进来。 她把包袱放到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套女子衣裙,颜色款式各异,衣物最上方还放着一方纸条。 晚棠忙将纸条打开,纸上字迹铁画银钩,行笔如飞,仅有寥寥两句:“衣物挑选并无经验,不知是否合汝心意。厨房温有膳食,找仆即可。宋珩。” 果然是宋珩准备的。 晚棠心中一暖,只觉得宋珩实在是细心妥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随即拿了一套鹅黄色的对襟齐胸窄袖襦裙换上,拿绸带玉簪把一头青丝绾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瞧了一眼并无不妥后,方开门去找小厮。 此时恰巧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伯路过院中,见晚棠已醒了,笑眯眯地带小厮进来伺候晚棠洗漱,许是得了宋珩的吩咐,所有仆从都没有多问,只静静地服侍她用过了早膳,便都知礼地退了下去,厢房里又只剩下晚棠一人,害她之前白白担心要如何与他们交流。 也不知宋珩何时回来? 晚棠无事可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踱了几圈,心中思量着待会等宋珩回来了,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给阮嘉慧和青栀递个消息,报声平安,免得她二人忧心,又掰着指头算还有个把月便要到年关了,也不知自己这哑毒何时能解,她又何时能回京城。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的清冷之音随风而来:“昨夜睡得可好?” 晚棠惊喜转身,是宋珩回来了! 第101章 宋府 晚棠如一只鹅黄色的蝴蝶般笑着迎了上去,虽不能说话,但眼中瞬间点亮的光芒已显示出了她此刻有多欢喜。 宋珩见她如此,眼底也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勾了勾嘴角道:“看样子睡得不错。可用过早膳了?” 晚棠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那你便收拾收拾准备出发,马车在院外候着,”宋珩顿了顿,解释道,“原本计划今日请个郎中来看看你的嗓子,但眼下情况有变,我必须即刻赶回夔州军营,把你一人放在此处也不安全,思来想去,只有让你和我一块回夔州最为妥当,待时机成熟后,我再派人护送你回京城。” 晚棠巴不得离开此地,当下宋珩便是她的保命符,宋珩在哪她便想跟到哪,是以忙不迭地点头,她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回房里拿了宋珩今天给她买的这几套衣服,便匆匆登上了马车。 许是赶时间,马车一路上进行的速度并不慢,车身颠簸摇荡,但这丝毫不影响晚棠看风景的好心情。即便现在身中哑毒,前路也不甚明朗,可只要一看到马车外宋珩岿然挺拔的背影,她就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就这么行了大半日,终于在日暮时分,宋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夔州城。 一进城,晚棠便悄悄掀起车帘,一双杏眼好奇地打量着这边关重地,只见夔州城并不似她想象中黄沙漫天,贫寒苦瘠,反倒是商贩颇多,吆喝声阵阵,街道两边摆着的都是江陵和京城都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路边间或传来孩童和妇人的欢声笑语,很是一副繁荣又安居乐业的景象。 看样子,宋珩把这夔州城守护的极好,晚棠默默想着。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渐渐停下,宋珩翻身下马,敲了敲车板:“到了,下车吧。” 晚棠闻言,连忙拿起包袱跳下了马车。抬眼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座恢弘威严的府邸,虽不奢华,但气度尽显,匾额上赫然写着“宋府”两个大字。 “我父亲生前和我常年驻扎在夔州,除了军营以外,日常便是住在此处,眼下父亲过世,府中并无他人,你暂且安心住下便是。”宋珩一边往里走,一边朝晚棠介绍着。 此时,府里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伯急匆匆地带着一众小厮迎了出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二爷怎不差人提前知会老奴一声,不是说还要几日才能回来……哎呦,这位姑娘是?” 说话间,那管家已到了近前,本絮絮叨叨地念着宋珩,不期然看到宋珩身旁站了一个沉鱼落雁的姑娘家,顿时眼睛放光,仿佛见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惊喜一般看向宋珩。 宋珩似是没看到管家期待的眼神,只面不改色地朝他介绍道:“这是京城来的沈三姑娘,因故辗转到了夔州,昨日在丰定之时恰巧得见,知她中了哑毒,又是孤身一人,安全起见便把她带了回来,等过一阵子再送她回京。” 那管家听罢,脸上似笑出了一朵花,瞧着晚棠俏生生地站在宋珩身旁,只觉得二人简直如金童玉女似的般配,随即眉开眼笑地道:“老奴是这府上的管家,日后等姑娘嗓子好了,唤我张伯就是。姑娘既然来了,便莫要急着走,这府上反正没旁人,姑娘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就当做是在自己家里!” 语气蔼然可亲,神情慈爱和善,仿佛生怕把眼前姑娘吓走一般。 张伯是从镇国公府来的老人了,看着宋珩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这孩子老大不小了却一直不近女色,更别说成婚了,已然成了张伯的一块心病。但今日,宋珩却破天荒地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府,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晚棠嫣然一笑,对着张伯行了一礼,瞬间对这慈眉善目的老者心生亲近。 宋珩知张伯心里在想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转向晚棠道:“沈姑娘,我还有军务在身,便不入府了,待会张伯会替你安排一应事宜,你若是缺了什么便直接和张伯说。” “二爷放心去吧,老奴保管替你把沈姑娘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宋珩:…… 眼下军务紧急,宋珩没空多搭理张伯暗暗的揶揄,朝晚棠点了点头,便大步往府外走,匆匆打马离去。 张伯做事麻利,让晚棠在前厅等了没片刻,便笑呵呵地前来说院子已收拾好,请晚棠过去看看满不满意。 晚棠苦于说不了话,只能感激地朝张伯一笑,连忙起身跟着张伯往后院走。等到了院子门口,晚棠有些瞠目结舌,这……怕是安排了一个主院给她? 张伯看着晚棠的满脸错愕之色,笑眯眯地解释道:“二爷第一次带姑娘家回府,老奴不敢怠慢,此地建府时本给世子爷也预留了院子,但世子爷多在京中,从未来过夔州,这备着的院子也就闲置了下来。眼下反正是空着,还不如给贵客住,这院子紧挨着二爷的院子,两方院子中间有个月亮门互通,姑娘若有个什么事要找二爷,也极是方便。” 晚棠:…… 这老人家的一片良苦用心,她总算是明白了。难怪方才看她的眼神如此宝贝,原来是想撮合她和宋珩? 晚棠苦笑一声,奈何说不出话无法解释,只能接受了张伯这一番好心的安排。 接着,张伯又给晚棠配了几个丫鬟小厮,张罗了城中裁缝明日来给她量体裁衣,带着晚棠把府里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连库房在哪儿都说的一清二楚,只差没交账本钥匙了,全然把晚棠当半个主子在看待,弄得晚棠哭笑不得。 这夜,宋珩并没有回来用晚膳,也没有回府住,而是直接宿在了军营。 不过,掌灯时分宋珩倒是差人来递了个信儿,说是军营里有位医术高明的军医,他已和她说好,让她明日里来府上给晚棠看看嗓子。 第102章 牵机 晚棠一夜好眠。 翌日,她刚用过早膳后不久,便有丫鬟前来通传,说二爷请来的军医到了,眼下正在前厅候着,请姑娘速速前去。 晚棠一听,心立即提了起来,自己的嗓子终于有救了,连忙步履匆匆地往前厅赶去。 等到了前院,她远远地便瞧见,厅堂里只亭亭玉立地站了一名女子,当即脚步迟缓,有些不确定了。 不是说有医术高明的军医来看看?难道……这军医是名女子? 厅堂中的女子身着一身飘逸白衣,眉目清冷,听见脚步声也转过了头来。 在看到门外来人是一名窈窕少女,而且还是一位面赛芙蓉的绝色美人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瞳孔微缩,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半晌后才堪堪稳住心神问道:“……你可是宋将军说的,身中哑毒之人?” 宋珩昨日里只和她说了请她去宋府医治一名身中哑毒的病患,可没说这病患是个姑娘家!这是她第一次来宋府,之前还在窃喜,宋珩让她来府里是不是意味着二人进一步的信任与亲密,但是这姑娘的出现,顷刻间便让她感受到了从悬崖跌落的滋味。 晚棠一听她如此问,便确定她就是宋珩请来的大夫了,当即钦佩她身为女子去军营行医的勇气与格局,上前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站定,笑着点了点头。 那医女不自然地垂下眸子,示意晚棠坐下,趁着拿出脉诊和银针的功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以前从未见过姑娘,姑娘可是宋将军的表妹?” 虽鄙视自己的计较心思,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众人皆知镇国公府只有两位公子,并无女儿家,若眼前这貌若天仙的姑娘是宋珩的远近亲戚之类的,当下住在宋府还能说得过去,她心里也能舒坦点。 晚棠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如实摇了摇头。 医女见她摇头否认,手中动作瞬间僵住,直直盯着晚棠,本还想张口再问些什么,但想起这姑娘眼下无法开口说话,问了也是白问,遂顿了顿,将已到嘴边之言又咽了下去。 二人坐定后,医女正欲搭脉诊断,此时院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晚棠扭头一看,原是张伯来了,他一见二人已然准备诊脉,忙加快了脚步,笑着上前道:“老奴方才在库房被琐事缠住,这才来得晚了,还请孟姑娘见谅!” 那被称作孟姑娘的医女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张伯不用如此客气。此前军营一别已是两年,张伯身体还是如此硬朗,精神倒是越发矍铄了。” 张伯呵呵一笑,道:“一把老骨头了,托二爷的福,多帮他操持几年而已。” 说罢,笑着朝晚棠介绍道:“沈姑娘,这位乃太医院院正孟丛庆大人之女孟昭玉,自幼便跟在孟大人身边学医,这两年来了二爷的军营中历练,孟姑娘医术精湛,你的嗓子经了她之手,定能恢复如初。” 晚棠讶然,原来眼前这位清秀佳人是秋狩时见过的那位孟大人的女儿。 孟昭玉闻言,脸上的微笑更淡了些,垂着眸子道:“张伯过誉了,我也只是凡人而已,并无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既是宋将军所托,我必当尽心竭力。” 张伯一怔,随即连忙笑着应是。 孟昭玉说完便坐回了原处,示意晚棠坐下将手腕放置在脉诊上,晚棠立马乖乖照做。 刚把手放上来,她腕间的纱布立马吸引了孟昭玉的注意,而且,鼻尖还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不知沈姑娘这腕间的……可是烧伤?”孟昭玉抱着一丝侥幸,抬眸问道。 晚棠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孟院正的女儿,隔着纱布都能看出这是烧伤,随即诧异地点了点头,微微睁大的双眼似乎在说着“你怎么知道”。 孟昭玉呼吸一滞,再次垂下了眸子。 她怎么知道?因为晚棠腕间涂的那烫伤药,就是她制好了送给宋珩的啊! 虽说伤药不分病患,但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含着她对宋珩的仰慕和相思,一朝被用在了别的女人身上,孟昭玉当下只觉得每根头发丝都透着苦涩,心里满是失落和颓然。 这姑娘,在宋珩心中绝对不一样。 孟昭玉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抵触,不断提醒着自己为医的初衷,半晌后才把手搭在晚棠腕间,凝神诊断起来。 晚棠一动也不敢动,紧张不已。 片刻后,孟昭玉抬手,按了按晚棠锁骨间的某个位置,疼的晚棠身子一缩,神情立马变的十分痛苦。 孟昭玉心下已有谱,收回了手道:“沈姑娘这毒,中的应是‘牵机’。” 牵机? 晚棠一听中的是这种毒药,心里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在阿娘留下的《五毒经》里,她曾见过此毒的相关记载。 张伯却是从未听说过,连忙追问道:“牵机?这是何种毒?该如何解?” 孟昭玉淡淡道:“牵机是西雍皇室密药,多用于惩罚皇宫里乱嚼舌根的下人,服下后中毒者会失去声音说不出话,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中毒者将在一月后因喉间大出血而亡。” 晚棠听后,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了控制她,赵彧居然给她下了如此歹毒的毒药。 张伯听了倒很是焦心,宋珩好不容易带回来个女子,可不能就此香消玉殒了,急急道:“敢问孟姑娘可能配出解药?” 孟昭玉抬眸,摇了摇头道:“牵机的难办之处,便是它乃皇室密药,除了制毒之人,坊间至今无人见过解药,因而也无从得知这毒到底要如何解。” 说罢,她转头深深看了晚棠一眼。这姑娘倒是不简单,能引的宋珩青眼相加不说,居然还招惹到了西雍皇室。 不过,晚棠此刻正低垂着双眼,似是出神思考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孟昭玉别有深意的眼神。 张伯一听孟昭玉如此说,面色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除了西雍皇室有解药,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第103章 恢复 孟昭玉从晚棠身上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朝着张伯再次摇了摇头道:“恕昭玉才疏学浅,至今尚未听说过其他办法。” 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晚棠自知道了她中的毒是牵机,便一直低着头,呆呆的似凝固了一般。 她知道,孟昭玉这话并不是撒谎,就连阿娘留下的宝藏《五毒经》里,都未收录牵机的解药配方,只寥寥记载了几句此毒的症状和一个小秘辛。只不过,这小秘辛实在太过难以启齿,是以晚棠当下并未做声。 孟昭玉虽不喜晚棠,但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垂眸犹豫了一番后,仍是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过,眼下我可先用银针尝试着帮沈姑娘暂时恢复声音。但须知这仅是治标不治本之道,一日不服解药,沈姑娘这毒,便一日不得解。” 听了这话,晚棠终是有了些反应,能恢复她的声音?她忙不迭朝孟昭玉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她实在是受够了当哑巴的苦,眼下毒已在体内,再颓丧也是无益,但是若能让她开口说话,多少能让她好受些。 至于解药,只能徐徐图之,她方才已想好了,若实在是拿不到,她便想办法用那前世引得自己丧命的秘密去威胁赵彧,不怕他不给解药。 张伯面色也亮了些,见晚棠一脸急切,便朝孟昭玉拱了拱手道:“那便劳烦孟姑娘。” 孟昭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随即在布包中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朝着方才给晚棠诊脉时按压的锁骨某处,慢慢扎了下去。 她扎针的力度并不大,但长针刚一触及晚棠的皮肤,晚棠便疼得脸色煞白,手指瞬间攥紧了衣角,使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往回缩的冲动。 “别动。” 孟昭玉屏息凝神,缓缓将长针转动着旋入晚棠皮肤中,不一会儿,又拿出了一根粗些的短针,对着不知何处快狠准地刺了下去,脖间疼痛处忽然便开始流出汨汨黑血,孟昭玉一边擦着黑血一边按压着周边皮肤,约莫几口茶的功夫,晚棠锁骨处溢出的黑血才慢慢转成红色,她似乎感觉没那么疼了。 又过了片刻,直到流出的血里看不到一丝暗色,孟昭玉才用布帛按住伤处止血,缓缓抽出细针,面色平静道:“好了。” 张伯站在一旁,一直为晚棠悬着心 ,见孟昭玉收了针,连忙紧张道:“沈姑娘,你快说句话试试。” 晚棠朱唇微张,尝试着发了一个音:“啊……” 此时她的喉间已没了之前被堵住的感觉,婉转嗓音随即逸出,晚棠惊喜地抬眸:“我能发出声音了!张伯,我可以说话了!” 说罢,她满脸感激地握住孟昭玉的手,眼睛亮晶晶地道:“多谢孟姑娘,姑娘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实乃妙手回春之神医!” 孟昭玉瞧着晚棠艳若桃李的一张脸,笑起来仿佛星河璀璨,霞光荡漾一般,心里越发不是滋味,随即垂下了眸子,冷淡地抽出双手,面无表情道:“沈姑娘不必谢我,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更何况,眼下我只能暂时帮你恢复声音,并未真正解了牵机,当不起沈姑娘的夸赞。” 晚棠抿唇一笑,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孟昭玉实在不想再在此地待下去,也不想再看见晚棠,便抢在晚棠开口前起了身,转头对着张伯道:“张伯,沈姑娘之毒我已尽我所能,眼下军营里还有病患在等着我,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后也不顾二人挽留,速速收拾了方才拿出来的一应医具,提着医箱匆匆出了前厅,连张伯想要送一送也被她婉拒了,离去时步履仓惶,晚棠看着她的背影,似乎瞧出了一丝悲戚的意味。 “张伯,我怎么觉得,孟姑娘好像有些不高兴?”女人的直觉总是灵敏的,晚棠总感觉孟昭玉对她有股莫名的不喜和冷淡,但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今天是她二人第一次见面,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张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姑娘罢了。” “为情所困?”晚棠有些讶异,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风月情事上,但她心思敏捷,稍想了片刻便猜测,孟昭玉若是为情所困,那她的情,莫非……是系在宋珩身上?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张伯。 张伯对晚棠的聪慧很是满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孟姑娘她,一直倾慕着二爷。” 晚棠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觉得又是情理之中,宋珩那样才貌双绝又顶天立地的郎君,能近他身的女子,有几个会不动心? 即便是如孟昭玉这样清冷自持的高岭之花,也难以把持自己的心。 不过……孟昭玉爱慕宋珩,这和她不高兴有什么关系?晚棠随即问了出来。 “傻姑娘,自然是因为你了。” 晚棠听了眼睛瞪得更大了,因为她?可是,方才她连话都没说一句啊!哪里惹到孟昭玉了? 张伯摇头一笑,道:“二爷对女子向来冷淡,更别说是带女子回府了,但此次二爷不仅让你住了进来,还特意让人家跑一趟来为你解毒,如此明显的偏爱和看重,你说怎能让她不伤心失望?” 晚棠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急忙解释道:“张伯你误会了,我和宋将军不是那样的关系,是宋将军看我可怜才……” “沈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张伯笑呵呵地道,“二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清楚得很,眼下且不说你二人发展到了哪一步,但能让他如此关心的姑娘,在他心中绝对是非比寻常的。” 张伯的话让晚棠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越说还越像那么回事了,心头顿时有股异样的感觉缠绕,却仍勉力解释道:“宋将军待我不一样,是因为我曾无意间在秋狩上救过他的性命,宋将军为人端方洞达,许是记着这份人情,见我落难便多照顾一些而已。” 第104章 醒悟 “沈姑娘此言差矣,”张伯听后不以为意地一笑,语气肯定,“这绝不是报恩。” “若说救命之恩,你许是不知,孟姑娘也曾救过二爷一回。” “两年前,二爷率兵攻打潼川路,敌军奸诈狡猾,到了那最后的紧要关头时久攻不下,二爷便铤而走险,以自己为饵引得对方入了圈套,但对方也不傻,看准了时机孤注一掷,倾全军之力对二爷围追堵截,幸得老天保佑,二爷福大命大,最后终是逃了出来,但回到军营时,整个人都只剩一口气了。” “我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老镇国公那么沉稳冷静的一个人,当时一见二爷浑身是血的样子瞬间便红了眼眶,命军医全力救治,后来命虽是保住了,但有一晚二爷却突然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药石不进,正当军医都束手无策之时,恰好此时前来历练医术的孟姑娘刚好到了军营,用针灸和偏方让二爷退了烧,二爷这才脱了险。你说,这可不是救了二爷一命?” 晚棠在一旁,光是这么听张伯讲着,都觉得惊心动魄,手心不自觉冒出了细汗,忍不住感慨外人只看得到宋珩的战功和风光,却不知背后他承受了多少磨难和代价。 张伯收回沉浸在往事里的思绪,看着晚棠微笑道:“我当时一直守在二爷身边照顾,后来,便渐渐瞧出了孟姑娘的一些女儿家心思。但是,即便孟姑娘救了二爷一命,但二爷待她却并无不同,顶多是对她客气一些罢了,并未像待沈姑娘这般独特和上心。” “二爷便是这样的性子,他若是看重一个人,便会掏心掏肺地去对这人好,不计代价,若是不看重,即使对方再好,他也不会多花一分心思。因而在老奴看来,二爷对沈姑娘的心意,已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此时远在军营里正和部下在议着军务的宋珩,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晚棠听完张伯说的这一番话,刚消散下去的红晕又蒸腾上了脸庞,心中的异样之感更甚,完全不知道应该再怎么接话才好。 张伯见晚棠如此羞怯,也明白自己该适可而止了,太过心急撮合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便笑着收了话头道:“是老奴扯远了。总之,在老奴心中,二爷是世上最好的郎君,能得二爷认定的人,这一世必定是安乐无忧的。二爷虽看着冷,但却会全心全意为他在意的人遮风挡雨。” 说罢,和晚棠告罪一声,说要继续去把之前没忙完的琐事处理完,便微笑着离去了,只剩晚棠一人在原地出着神。 安乐? 晚棠苦笑一声,她这一世没能预料到的变数太多,招惹到了赵彧这尊煞神,还能有什么安乐可言。 她记得很清楚,赵彧在沈府来找她示好之时,自己已明确拒绝了他,并告知他自己的亲事即将定下,和他无戏,但即便是这样,仍挡不住赵彧对她的觊觎,就算是用强抢,也要把她抢到身边。 晚棠都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再次回到了京城,是不是又得日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顺利嫁人,即便是嫁了人,只要赵彧想,她随时会被再次掳去西雍。 而且,以她前世对赵彧的了解,但凡是赵彧想得到的东西,他即使暗暗隐忍许久,最终都一定会弄到手。 这样看来,往后余生,自己连最基本的安生都没有了,谈何安乐? 晚棠闭了闭眼,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正欲转身回院子休息,突然间,脑中不知为何,电光火石般闪过了张伯方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二爷虽看着冷,但却会全心全意为他在意的人遮风挡雨。” 她定定地立在原处,心中蓦然掀起惊涛骇浪,有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蔓延开来,愈演愈烈,逐渐不受她控制—— 既然此生赵彧最忌惮的人是宋珩,那自己为何不成为宋珩那个最在意的人,获得宋珩强大的庇佑? 只要宋珩活着,赵彧便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愚蠢到去染指他的女人,眼下她已无路可走,那便攀上宋珩这棵大树,赖上他,跟了他,让自己成为宋珩的人! 想到此处,晚棠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心中仿佛有股滚烫的热泉在喷涌,整个人因为紧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以她现在的处境和身份,晚棠已不奢求能嫁给宋珩,做她的正妻,和好好活着比起来,这些似乎便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况且,她对宋珩有股莫名的信任,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只要宋珩接纳了自己,日后即使他将娶妻,也必不会让自己不得善终。 那么,现在摆在她现在最紧要的问题,便是要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能入了宋珩的眼,勾住宋珩的心。 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会和宋珩共度余生,晚棠的心便“砰砰”直跳,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中光芒闪耀,有股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期待。 …… 傍晚时分,宋珩终于忙完,从军营中回来了。 晚棠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发现,张伯有一点说的很对,宋珩对她,确实并非如传闻中所说的拒女子于千里之外,反而很是关心,周到体贴。 她虽不敢自大地认为宋珩已钟情于她,但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是有希望能成功的。 既然如此,那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仗着宋珩待她的这一点点独特,不妨再得寸进尺一些,看看宋珩的底线在哪里。 所以自酉时还未到,晚棠便一直守在她和宋珩院子相连的那道月亮门旁,竖着耳朵留意宋珩院子里的动静。 就在晚棠百无聊赖地开始数第三遍地上的鹅卵石时,宋珩的院子里终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步子不似婢女那般碎碎,也不似小厮那般仓急,而是沉稳有力,从容不迫。 是宋珩回来了! 晚棠双眼亮了亮,转身便往月亮门的另一边小跑而去。 第105章 试探 宋珩刚跨进院子没一会儿,便看见晚棠似一只欢快的鸟儿般从里面迎了出来,桃花玉面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一边小跑,一边迫不及待地朝他笑道:“宋将军,你看,我的嗓子好了!我能说话了!” 说罢眉眼弯弯地在宋珩面前站定,双眼亮晶晶的,仿佛等不及想要分享糖果的小女娃,娇憨之态让宋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方才进府之时,张伯便已告诉了宋珩,他已自作主张把晚棠安置在了大哥的院子里,宋珩虽无奈,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接着,张伯又将今日孟昭玉过来给晚棠诊脉的说法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是以当宋珩再次听见晚棠清甜的嗓音时,脸上并无过多的诧异之色,只在眸中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张伯方才已告诉我了,”宋珩嘴角微弯,“恢复了便好。” 晚棠“啊”了一声,微微失望地嘟了嘟嘴,道:“怪不得将军一点都不惊讶……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早知道便叮嘱张伯一声了。” 宋珩垂眸轻笑了一声,并未答话,随即抬步往内室走去,晚棠亦步亦趋地跟着,宋珩以为她有事寻自己,是以也并未阻拦。 进房后,宋珩欲换上家常衣物,刚解开大氅准备去搭到衣架上,却不想被身后的晚棠抢了先,她笑着伸手从宋珩手中接过大氅,熟稔地上前挂了起来,动作无比自然流畅,仿佛他是她刚散值的夫君一般。 宋珩怔了怔,心中微微有一丝异样。 但看着晚棠欢快忙活着的背影,想着她眼下许是因为刚恢复了声音太过高兴,加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认识他一人,是以越加依赖他,便不忍出声拂了她的好意,任由她在自己房里忙来忙去。 况且,这姑娘既是自己的妹妹,那二人即使亲密些,应也是无妨。 晚棠表面上看起来神色自若,毫无破绽,但其实心里正紧张的要命,背上都冒出了细汗,生怕宋珩板着脸斥责她的“不端庄”。 但等了片刻,身后并无声音传来,宋珩似乎是默认了她的逾越之举? 晚棠心里有些拿不准,便趁着挂衣服的空档,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宋珩的脸色,只见他此刻面色平静,神情并未有排斥或是厌恶之感,晚棠心里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眼下的第一步试探,算是成功了。 晚棠仔细地将大氅挂好后,脚步轻快地走到宋珩面前,娇笑着问道:“将军眼下可用过晚膳了?” 宋珩之前在军营中已随将士们一起吃过了些膳食,本想下意识地回一句“用过了”,但看着晚棠满是期待的一双杏眼,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并未。” 晚棠听了似松了一口气,笑容中带着一丝窃喜:“我也还没吃,那我这就叫张伯摆饭!”说罢笑盈盈地跑出了门去,口中一连声地喊着张伯。 宋珩见了,再次勾唇摇了摇头,还是个小女孩儿罢了。 张伯一听晚棠说要和宋珩一起用晚膳,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去指挥着小厮上菜,不一会儿,简单的三菜一汤便上了桌,片刻后,换好了家常直裰的宋珩也进了膳厅,和晚棠相对而坐。 桌上这几道菜,晚棠也是花了功夫的。 下午时分,晚棠侧面向张伯打听了一番军营里的伙食,在得知军中吃食并不讲究,且以油腻肉类为主后,她便有了主意,直接去和厨娘定好了菜色,杏仁豆腐,鲜肉嫩笋片,龙井虾仁,百合莲子汤,数量不多,不会给宋珩留下骄奢铺张的印象,但卖相清爽精致,能让吃多了糙杂之食的宋珩解解腻,换换口味。 眼下自宋珩落了座,晚棠便一直暗暗留意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宋珩在瞧见桌上的几道素净膳食后,眸子亮了亮,微微挑眉,随即拿起筷子尝了起来。 晚棠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一边秀秀气气地用着饭,一边留意着宋珩的喜好,不一会儿她便发现,龙井虾仁这道菜,宋珩多夹了好几次。 许是之前接大氅的试探给了她勇气,晚棠踌躇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伸出筷子夹了一个晶莹饱满的虾仁,轻轻地放到了宋珩碗里。 宋珩怔了怔,抬起眼睛看向晚棠,心里那丝异样之感又冒了出来。 他这妹妹,今日似乎待自己格外亲近? 晚棠见宋珩看了过来,心立马跳的飞快,险些连筷子都拿不稳。 但她暗暗咬了咬牙,想着既然已下定决心去撩他,那便要壮起胆子去回应,是以强撑着压下心中慌乱,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向宋珩,鼓起勇气,乖巧无害地朝他一笑。 宋珩瞧见晚棠如晨露般温软干净的笑容,暗忖着许是自己多心了,随即垂下了眸子,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多吃些。” 晚棠乖顺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打鼓,有些摸不准宋珩的态度。 自己多吃些是什么意思?是不喜她夹菜,还是单纯的让她多吃点? 她心不在焉地用着饭,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宋珩身上瞟,悄悄打量着自己夹给他的那颗虾仁他到底吃了没有。 宋珩何等敏锐,自晚棠偷偷瞧他第一眼便洞悉了她那点小心思,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夹起那颗虾仁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晚棠瞧见了,一刹那间,眸子里的光彩止都止不住,赶紧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专心吃饭的样子,但嘴角笑意却流露出了她此刻的心中的欢喜。 过了片刻,晚膳已快要用完,晚棠又殷勤地给宋珩打了一碗百合莲子汤,巧笑着放在了宋珩面前,果不其然,这一次宋珩仍然没有拒绝,顿了顿,拿起勺子舀了几口喝下。 晚棠开心的几乎快要飘起来了。 今日几番试探,都成功了,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大大的有戏? 正当她喜不自禁之时,宋珩放下了筷子,看了晚棠一眼道:“我吃好了。待会你来我书房一趟。” 说罢起身走出了膳厅。 第106章 最好 宋珩一走,晚棠也吃不下了,心里因宋珩的话七上八下的。 用膳讲究食不言,是不是方才这些逾矩之举还是惹了宋珩的嫌,只是他吃饭时不方便发作,现在吃完了,要特意把她喊到书房去好好斥责一顿? 这么一想,晚棠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待会宋珩若真责骂自己不懂规矩,她是垂泪装柔弱比较好,还是厚着脸皮装傻比较好? 但只要一想到宋珩会冷着脸训斥自己,晚棠就没来由地感到低落难过。 她草草吃了两口后,便唤来小厮将饭食撤了下去,顺便打听了一番,得知宋珩最爱喝的茶是六安瓜片。 晚棠漱了漱口,随即泡了一杯上好的六安瓜片,端着往宋珩书房走去。 许是知道晚棠会来,此时书房的房门开着,晚棠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后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跨进了书房:“宋将军,你找我?” 宋珩此刻正背手站在边防地图前凝神思考着什么,听见晚棠的声音转过了头来,随意“唔”了一声算是应答,说完又皱眉看向了地图。 晚棠轻轻把茶盏放在了宋珩的书桌上,不敢出声打扰,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等着宋珩忙完。 半晌后,宋珩终是从地图上收回了视线,转头朝晚棠看过去。 只见此时晚棠双手交叠,一张倾城绝色之貌在烛火映照下更显朦胧魅惑,见自己望过来后,立马盈盈笑开,一双点漆美眸似含着无限信任与依赖,就像新婚妻子陪着夫君在书房红袖添香。 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什么后,宋珩闭眼敲了敲额头,他是忙晕了不成,怎总对自己的妹妹有这样的看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晚棠见宋珩看了自己一眼,又闭上了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宋珩这是怎么了?难道她有何不妥之处? 宋珩静了静心思,再次睁开眼睛,见晚棠满脸疑惑,握拳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见谅,方才有些头晕。” 晚棠一听,忙起身关心道:“可是要紧?要不我让张伯喊个郎中来看看?” “无妨,”宋珩示意晚棠重新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书桌后,缓缓道,“我喊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昨日到军营后,我已差人向京中飞鸽传书,给你家人报个平安,至于失踪的借口,昨日来不及问你的意思,我便自作主张在信中告诉沈大人,让他对外宣称你是出远门走亲戚去了,你看可合适?” 晚棠听罢,鼻头顿时有些发酸。 她没有想到,宋珩此番喊她过来,不仅不是责骂她,反而是为她的名声着想,妥帖地处理好了她所担心的事情,这让晚棠久违地体会到了被重视是什么感觉。 张伯说的没错,宋珩应当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了。 宋珩见晚棠许久都不做声,眼眶渐渐有些发红,不知这是何意,便犹豫着道:“你若是觉得这个说辞不妥,现在再写封信过去也来得及……” “宋将军误会了,没有任何不妥,”晚棠笑了一笑,真诚地道,“此说辞已是极好,阿棠多谢宋将军大恩。” 在这世道上,名声与清白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 自己已被掳走多日,眼下虽不清楚京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宋珩的这封信到底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肯为自己如此做,便说明宋珩是在打心底地为自己考虑,值得她诚心相谢。 “如此便好,”宋珩微微颔首,“眼下声音虽已恢复,但牵机只有一月期限,你可还记得从京城被掳走的那日,是哪一日?” 晚棠记得很清楚,阮嘉慧那日来找她,说镇国公府有每月初一去玄通寺祈福的习惯,邀她同去,这才被行烟他们瞅准了时机劫走,是以毫不犹豫地回道:“记得,是十一月初一。” 宋珩垂眸不语。 今日已是十一月初九,如此说来,当下留给他们可以解毒的时间,约莫只有二十来天。且牵机是西雍皇室密药,若是要从西雍皇室下手,那拿到解药的难度不可谓不大。 宋珩沉思片刻,抬起眸子道:“眼下能解毒的时间并不多。明日我先差人去打听一番,待把情况问清楚了再做打算。” 晚棠心里却是不担心,只双眼明亮地朝宋珩笑道:“好,我一切都听将军的。” 宋珩点了点头,道:“无其他事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晚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宋珩怎么就赶她走了……她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多撩撩他呢。 不过,她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今日的试探已经够多了,宋珩为人端方,此事需得循序渐进,若太过得寸进尺,说不定还会惹了他不喜。 是以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朝宋珩行了个万福礼:“那便不打扰将军了,将军也早些歇息。”说罢转身往门口走去。 赖着不走定是不行的,不过,万物皆是机会,就在那一转身的功夫,晚棠眼角余光扫过书房里满墙的书卷,顿时小脑袋瓜里又有了个主意。 她行至房门口时,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宋珩开口道:“阿棠还有一事,想请将军允准。” “何事?”宋珩在书桌后抬起了头。 晚棠咬了咬唇道:“眼下承蒙将军垂怜,允我借住府中,但白日里却是有些无事可做……以前在家中时,我闲来无事便会看看书,方才在将军书房中看见这满墙的书典,心中有些意动,因此想厚着脸皮找将军借阅几本捧读,不知可否?” 说罢怯怯抬头看了宋珩一眼,有些害羞又生怕宋珩拒绝的模样。 宋珩挑了挑眉,原是这事。 他走到书架前,朝晚棠道:“你过来看看,想挑哪几本。” 晚棠见宋珩同意了,顿时喜不自胜,一脸开心地走到宋珩面前,莞尔笑道:“多谢将军允准。”说完便转头,目光在书架上梭巡起来。 不过,借书也只是个幌子而已,她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此。 第107章 钩子 晚棠目之所及,发现书架上大多都是《孙子兵法》《武经七书》《六韬》《战国策》这类的兵书,搜寻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本了《潜书》,摆在书架最上方的角落里,她顿时眼前一亮,就是它了。 在沈府的万卷楼里,也收录了《潜书》,她以前曾无意翻阅过一回,里面讲的都是些晦涩的谋略与处世哲学,枯燥得很,是以她当时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回了原处。 但是眼下,这本书却是甚合她心意。 既是要勾宋珩,那么晚棠便需要一个钩子,让她能够时时刻刻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找宋珩,《潜书》便是她看中的钩子。 越是晦涩,她便有越多的机会来请教宋珩,和宋珩单独相处。 《潜书》放在书架顶层,晚棠伸出手,踮起脚尖才堪堪能摸到书脊,她扶住书架,又用力往上踮了踮,手指终于能摸到书皮,还差一点点,便能抽出这册书。 许是相隔太远不好使力,晚棠试了两次,都没能把书拿出来。 正当她再想努力试一把时,身后蓦然有一团阴影靠近,片刻后,宋珩的胸膛轻轻贴上了晚棠的后脑勺,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便分开了,但那一刹那,二人身影重叠,仿佛就像宋珩从身后抱住了自己一般,晚棠的心脏重重一跳。 宋珩一抬手,轻轻松松便把书册抽了下来,退开一步递给晚棠:“可是要这本?” 晚棠转过身来,红着脸点了点头,接过书册,有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装作好奇地翻开了《潜书》,低着头不敢看宋珩。 宋珩迟疑片刻,思量再三才道:“此书……或是有些晦涩。” 晚棠定了定心神,从书册中抬起眼睛,朝宋珩羞涩笑道:“无妨,难懂一些便多琢磨琢磨。不过,将军书架上的书确实大多我都未看过,也不知哪些合适,不知可否请将军推荐一二?” 宋珩方才见晚棠懵懵然地抽出了一本《潜书》,有些无言,正有替她挑选之意,见晚棠如此说,便在书架上梭巡了一圈,抬手抽了几本《扬州画舫录》《酉阳杂俎》和《太平广记》,递给晚棠道:“这几本书记录的大多是风土人情和志怪异闻,话语通俗易懂,内容引人入胜,小姑娘家应该会喜欢。” 晚棠喜滋滋地接过,如获至宝,眉开眼笑地再次谢过宋珩,转身出了书房,回了隔壁的院子。 书房内烛火摇曳,宋珩望着晚棠离去的方向凝神思考片刻,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仔细封好,出门唤来暗卫,让其速速送出去。 …… 接下来的两日,晚棠过得很是忙碌。 白日里,宋珩早早便去了军营,她一人在府中,不是和厨娘研究着晚膳的菜色,便是关在房中琢磨着要如何不留痕迹地打扮自己,把她的美貌烘托到极致。 好不容易闲下来时,还要看看宋珩给她选的书,顺便绞尽脑汁地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勾宋珩。 这几日,她每天都在院子里等着宋珩归府,为他归置外袍大氅,然后一起用晚膳,其间端汤递勺,添饭布菜,无不殷殷备至,但是,让晚棠喜出望外的是,宋珩并没有拒绝,似是也习惯了一般,默认了她这些状似亲密的大胆行为。 不过,关于牵机一事,晚棠却是只字不提,也不催促,每天只笑脸相迎,一副全身心依赖信任宋珩的模样。 到了第三日,晚棠觉得火候应是差不多了,决定再次有所行动。 这日傍晚,宋珩差人递了个消息回来,说是今日军中事务繁多,不回府用饭,让晚棠不必等他,自己先吃。 晚棠听了虽然稍稍有些失望,但反过来一想,又有些成就感。 宋珩是怕自己久等,所以才特意派人来告知一声,这至少说明,他已经习惯了和自己一起用晚膳,而且,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宋珩已将她当做了亲近之人看待? 如此想着,晚棠便又打起了精神。 待独自用过晚膳后,她便在偌大的院子里慢慢转悠着,一边散步消食,一边留意着隔壁院子的动静,看宋珩回来没有。 但是,让晚棠失望的是,直到她腿脚都走酸了,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宋珩仍是未归府。 眼下她实在走不动了,只能拖着发酸的身子进到房里等着,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约莫隔个一盏茶的时间便去月亮门前张望一二,瞧瞧隔壁院子里是否亮了灯。 就在晚棠第七次来到月亮门前,心中想着宋珩今夜是不是不回府歇息了时,却惊喜发现,隔壁院子的内室里,不知何时已亮起了烛火,隐隐可以看见有身影在房内走动,是宋珩回来了! 晚棠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去了厨房,把今日尝试做了好几次才把口味做到最成功的小食热了热,泡了一杯宋珩最爱的六安瓜片,端着去往自己院中,拿上了那本《潜书》,又细细给自己补了补妆容,这才往宋珩院中走去。 走到宋珩门外停下,晚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宋将军,是我,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 片刻后,宋珩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晚棠闻声,推门而入,只见宋珩着一身石青色家常衣裳,握着一卷书坐在榻上,正凝神看着什么,连晚棠进来了也并未抬眼,直到晚棠走到了面前,把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了小几上,托盘落桌发出了轻微声响,这才引得宋珩抬起了头。 见宋珩看了过来,晚棠下意识地抿唇一笑,上前将托盘里的那只白色瓷盅端出,打开盖子轻轻放到宋珩面前道:“宋将军,今日下午我闲来无事,在厨房发现了乌梅,便按着江陵的做法,做了一道乌梅雪梨奶羹,酸酸甜甜很是可口,我从小最是爱吃,本想晚膳时分呈给将军尝尝,不巧将军事忙,是以眼下便当做宵夜送给将军填填肚子,将军要不要试试看?” 第108章 冒险 宋珩此时并不饿,但看着晚棠猫儿一样的美眸,有些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放下书卷,拿起勺子尝了两口。 “如何?将军觉得可还能入口?”晚棠一脸期待。 宋珩抬眼看向晚棠,只见她今夜一头青丝松松绾在脑后,仅用一支步摇固定,几缕发丝从额边垂下,相比起前几日的一丝不苟,眼下更显慵懒魅惑,灯下看着,让人不自觉的心脏一跳。 “不错,清爽解腻。”宋珩收回目光,垂下眸子又尝了一口。 “将军喜欢便好,”晚棠得了肯定一脸欢喜,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我还会做许多,桂花软酪,红豆透花糍,葱香毕罗,松子百合酥,只要将军喜欢,我日日做给将军吃!” 宋珩听罢眉眼一松,眼里浮现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朝晚棠道:“那倒不用如此麻烦,我不怎么吃宵夜的。”说罢,示意晚棠在一旁坐下。 “今夜来找我,可是有事?”宋珩方才尝乌梅雪梨奶羹时,便注意到了晚棠把那本《潜书》一同带了来,是以主动问出了口。 晚棠点了点头,羞赧道:“前几日在将军这借来的《潜书》,我研读了几日,有些话仍是一知半解的,是以便想来向将军请教一二,不知将军可否拨冗赐教?” “何处,你说便是。” 晚棠闻言,立马起身站到了宋珩身边,打开书册,翻到其中某页指着一处问道:“阿棠愚钝,这句‘然有治不治者,以实为治,以文则不治,若徒以文也,譬之优偶之戏,衣冠言貌,陈事辨理,无不合度,而岂其实哉’,我想了半天,都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请将军指点。” 此时晚棠站在宋珩身边,微微前倾着身子,手指指着书册,二人衣料相擦,挨的极近,就在晚棠靠近的一瞬间,宋珩顿时闻见了一缕沁人心脾的浅浅香气,清淡的花香混合着熟悉的少女馨香,温暖甜美。 除了嗅觉上的冲击,宋珩心里对晚棠也是刮目相看。 他没有想到,这样一本对姑娘家来说晦涩枯燥的权谋书,晚棠竟然已看到了“权实”部分,之前借书时说去琢磨琢磨,没想到也并非假话。 自己这妹妹,确实心思聪慧。 他思索了片刻,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给晚棠听:“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下是否得到治理,和百官的行事之风有极大的关系。百官若求真务实,厉精为治,便能兴邦立事,百官若总拘泥于表面文章,粉饰太平,国家就不得安宁。只注重浮夸文饰,官员便会像戏台上的木偶一般,看起来衣冠楚楚,言之凿凿,但所讨论的事情,都只是虚有其表,不切实际的。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晚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明白了,不愧是将军,寥寥几句便能把这些大道理都深入浅出的讲明白。” 说罢,连忙端起那杯六安瓜片,轻轻放在宋珩面前,盈盈笑道:“多谢将军答疑,将军快喝几口茶润润嗓子。” 见晚棠满脸乖巧,只差没冲自己摇尾巴了,宋珩唇角微勾,道了句“无妨”,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缓缓啜了几口。 室内半晌无言,晚棠正想着是不是还可以说点什么再留在宋珩身边一会儿,却没想到此时宋珩放下茶盏,却是主动开口了。 “今夜你来得正好,”宋珩抬眼看向晚棠,神色变得严肃了些,“我也恰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声。” 见宋珩面色凝重,晚棠也少不得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忐忑道:“将军请直言。” 宋珩顿了片刻,肃然道:“关于牵机一事,我已托信得过之人打听了一番,眼下在西雍的拂云楼,也许能有牵机的解药。” “拂云楼?”晚棠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 宋珩颔首,解释道:“拂云楼是西雍坊间的一个神秘交易地,无人知道背后的掌事者到底是谁,但是,无论是多难做成的事,只要能出得起它给出的条件,拂云楼必会为东家办到。不过,拂云楼之所以独特,便是因为它出的价,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金钱,而是因人而异,匪夷所思的各种要求,行事乖张无度,全凭喜好。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有许多人趋之若鹜。眼下,西雍和大魏的关系不容乐观,若是直接找西雍皇室要解药,此间风险不可谓不大,是以我思来想去,觉得可先行去拂云楼探探虚实。” “所以,今日我已将军营中一应事务交代好,打算明日启程潜入西雍去查探一番,若是顺利,不出十日我便可带回解药。本是想着明日一早再告诉你这个消息,恰巧你今夜过来了,我便先知会你一声。” 晚棠听后有些发懵。 宋珩要潜去西雍?明日便走?还是为了去给她找解药? 她有些不敢置信。 连宋珩自己都说了,眼下大魏和西雍的关系不容乐观,他是大魏战神,是光靠名字便可以保得边关安宁的存在,但为了她牵机的解药,要冒险潜入敌国去,这要是被西雍发现了……晚棠想都不敢想。 眼下晚棠被这个消息冲击的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呆愣愣地看着宋珩,心里被又震惊又担心又不舍的复杂情愫给搅的说不出话,房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宋珩淡淡道。 晚棠激灵一下回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如意小算盘又飞速地打了一番。 片刻后,晚棠心下微定,拉了拉宋珩的衣袖,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朱唇微嘟:“宋将军,我也要一起去。”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才醒悟过来宋珩才是她这一世的救命稻草,怎么能让他孤身一人涉如此巨大的险? 好歹自己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知道一些他人不知道的致命之事,若真有个万一,多少能护着他些。 况且这几日,宋珩和她的关系好不容易亲近了一些,眼下正是攻略宋珩的关键时期,怎么能放他走? 第109章 不肯 宋珩一听,眉头立即皱起,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行。此行危险,并非出游,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不合适。” 晚棠知宋珩定不会如此轻易同意,连忙争取道:“将军放心,我可以扮成你的贴身婢女,或是小厮也行,一路上绝对谨言慎行,不露破绽,保证不会给将军惹麻烦。” 宋珩却是仍然不为所动:“你想错了,我并非是怕你露出破绽,而是担心我的身份被西雍人识破。以西雍人对我生啖其肉的痛恨来说,万一出现了这种情况,你必会无辜受到连累,且若真到了危急时刻,你没有功夫傍身,只会成为此行的拖累,自己也白白受罪。” 晚棠自知宋珩说的有理,但她仍是不肯放弃,咬了咬唇道:“将军大义,肯为救阿棠以身涉险,但我又如何忍心成为将军的拖累?若真出现了那种情况,阿棠也认了,届时将军不必管我就是,万一真落到了西雍手里,我必会自行了结,不会让西雍人有迫害或者威胁将军的可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宋珩一听便沉下了脸来,“什么叫自行了结?性命不是儿戏,你自己若是不珍惜,我何苦冒这风险去替你求牵机的解药?” 晚棠见宋珩似乎动了怒气,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嗫嚅道:“将军息怒……是我一时情急口快,慌不择言了……但是将军,求求你带我一同去吧,路上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真的害怕一个人留下……” 说到后面,晚棠已言语哽咽,垂下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纤长睫毛上逐渐挂上泪珠,片刻后自颊边滚落,杏面桃腮上泪痕点点,看起来好不可怜。 宋珩听晚棠说害怕一个人留下,这才明白为何她定要与他同行。 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被掳走的经历给她留下的阴影太过,这才想方设法地时刻粘着自己。 回忆起前几日晚棠对他的依赖,又见她在眼前哭的如此伤心,宋珩的心蓦然软下去了一块,想着方才他的语气许是太过严厉了些,把自己这妹妹吓得哭成这样,说到底她也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姑娘家胆子小罢了。 想到这里,宋珩叹息了一声,放软了语气温声道:“你放心,我会将身手最好的部下留下来保护你,我保证,你绝不会再遭劫掳之事。明日我会再挑一些有意思的书给你送过来,等那几本书看完了,我也就回来了,最多半个月。姑娘家还是莫要涉险的好,听话。” 说到最后,话语已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若是被其他平日里熟悉宋珩的人瞧见,估计眼珠子都得惊的掉出眼眶了。 这还是那个冷淡疏离,不近姑娘身的宋珩吗? 晚棠听罢,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绝色脸庞,泪眼朦胧地望向宋珩摇了摇头,仍想再说点什么:“将军……” 话都还尚未说出口,就被宋珩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打断:“好了,此事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下。时辰已不早,你也早些回房去休息。” 晚棠见宋珩一脸“这事已没得商量”的坚定神色,心中戚戚然,又是懊恼又是失望,但也不敢真的再顶撞宋珩,只好垮着脸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他的院子。 回房后,晚棠仰倒在厚厚的被褥里,看着床顶张伯特意为她准备的粉色帐幔出着神。 阿棠,快想想办法,还有一个晚上,你一定能有其他办法。 …… 翌日一早,宋珩天色刚亮便起床了,昨夜他睡得并不好,睡梦清浅,一闭上眼睛,晚棠那满眼是泪的可怜模样便浮现在脑海中,仿佛自己要丢弃她一般,惹得他即便是在梦中,也静不下心气。 起身后,宋珩用过早膳,第一件事便是到书房去挑选了几本姑娘家可能会感兴趣的游记杂谈,又吩咐小厮去买几册话本子,交代等沈姑娘睡醒后,再一并转交给她。 宋珩身边有七名身手了得的暗卫,以北斗七星入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是他最为信任之人,许多要紧或是秘密之事,都是交由此七人去做,上回去打听晚棠生母苏氏的瑶光,便是其中一位。 他思量片刻,唤来行事最为稳重的天枢和身手最好的天权,吩咐二人务必要照看好沈姑娘,确保她安全,绝对不可发生再次被掳的事情。 天枢和天权站在堂下,看着主子面色凝肃地交代,有些面面相觑。 有他们这两位以一敌十的顶尖高手在,莫说是只护着姑娘不被掳走了,即便是劫走了再抢回来,也不算难事,更何况,眼下姑娘还是在固若金汤的宋府里。所以……主子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头了? 二人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但也并不多问,只应声领命离去。 宋珩看了看漏刻,眼下已近辰时中,该出发了。 他走出房门,路过院中时,不自觉地转头往月亮门处看了一眼。 没有人。 宋珩收回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几日晚棠无比依赖他,按常理来说今日这趟出远门,她定会前来相送才是,但是眼下却不见那娉婷身影,宋珩估摸着,许是昨日自己态度太过冷硬,小姑娘赌气了。 也罢,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父亲临终前的殷殷嘱托他没忘,他不敢带着她涉险。 宋珩忍不住再次瞟向月亮门,但耳边仍是静悄悄的,只偶有树间鸟儿飞过的展翅之声,他垂下眸子,片刻后不再迟疑,抬步往府门口走去。 府门处,马车已静静停在石狮旁。 此次前去西雍,宋珩打算伪装成各处游历的富家公子,到渝州中转,再去拂云楼。 因西雍边关有不少将士曾在战场上见过自己马背上的身影,为防止被眼尖之人认出,宋珩此行弃骑马而改用马车,待到了西雍腹地渝州,再改用快马前行。 第110章 撒泼 天玑和玉衡眼下已候在马车前,见宋珩出来,二人面色均有些古怪。 “怎么了?” 宋珩快步从府中走出,见二人神情有些不对劲,似是欲言又止,不禁停下了脚步问道。 天玑和玉衡却是不知要如何回答,纠结一番,最后还是天玑硬着头皮上前说了一句:“……主子上马车看看便知。” 宋珩皱了皱眉,长腿一抬上了马车,一把掀起车帘,在瞧见马车里的情形时,瞬间愣在了当场。 此时此刻,晚棠正双手环抱着一个小包袱,打扮成一副普通小厮的模样,一动不动坐在马车里,见宋珩发现了她,怯生生地抬起那双翦水秋瞳,如小猫般轻声唤他:“宋将军……” 宋珩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之前他还感慨小姑娘应是赌气了才不来送他,没想到,原是在这儿等着,无奈之余,又觉得她这幼稚的行为有些好笑。 晚棠见宋珩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不辨喜怒,也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连忙挤出几滴眼泪来,上前扯了扯宋珩的衣袖:“宋将军,你别生气……昨夜我一夜未睡,刚合上眼脑中便是那些乌七八糟的噩梦,一想到将军要离开我就害怕,只有在将军身边我才安心……求将军带上我吧,让我为奴为婢都行,我绝对不给将军惹麻烦……” 说罢哀求地看向宋珩,眼角不停有清泪滑落。 方才晚棠缩在马车最里面,光线阴暗看不真切,此刻她到了近前,借着马车外的天光,宋珩这才看清,晚棠眼下一片乌青,脸色黯淡无光,看着十分憔悴,确实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宋珩叹了口气,瞧她哭得伤心也不忍心斥责,只轻声道:“我昨日便说过了,这并非出游,危险难料,你一个姑娘家,还是……” 眼下已是出发前的最后关头,一听宋珩又要说出让她留下的话,晚棠心里不禁十分发急,她脑袋一热,闭上眼便不管不顾地朝宋珩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抱住宋珩的腰身,打断了宋珩的拒绝:“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一定要跟着你!你不是曾说过我若有了难处可以来找你相助吗,我现在便很难很难,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你一个大将军,不能说话不算数!” 宋珩毫无准备,突然被晚棠这么一撞,半蹲的身子不禁往后仰倒,幸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车身,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天玑和玉衡在马车前看着,眼睛瞪得老大,这姑娘,很勇啊!将军最是不喜无理取闹之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晚棠紧紧抱着宋珩不放,身体微微颤抖,她也知道眼下自己很是丢脸,不像个娴静温婉的大家闺秀,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宋珩油盐不进,她只能使出撒泼耍无赖这最后一招,算是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也不知对宋珩有没有用,但愿他能心软。 宋珩回过神来,只觉得此刻贴着自己的身体柔若无骨,胸膛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曼妙的曲线,不禁嗓子有些发干,抬手推了推晚棠:“……你先松开我。有话好好说。” “我不松!”晚棠不停流着泪,把宋珩胸前的衣裳洇湿了一片,呜咽着道,“松开了你肯定就跑了,我才不中你的缓兵之计!” 宋珩闻言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小丫头连缓兵之计都说出来了,看样子,这几日钻研《潜书》还挺有成效。 昨夜,宋珩躺在床上,脑海里除了她哭的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一直在思考着,此行先去梧州,带她前去也不是不可。 晚棠是苏凛月之女,师父见了她,当会十分开心,也算是圆了他老人家的一桩心愿。 罢了,就如了她的意吧。 宋珩再次推了推晚棠,没想到却被她抱得更紧,他身体微僵,轻咳一声道:“你一直这么箍着我,我们怎么出发?” 晚棠本想下意识地反驳,但宋珩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允许她同去了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地从宋珩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将军的意思……可是同意让我跟着你了?” 宋珩微微颔首。 “当真?将军不会骗我?”晚棠见宋珩点头,惊喜万分,双眸立即绽放出光彩,不放心地确认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珩眸底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看着晚棠道,“就像你方才说的,我身为将军,不能说话不算数。” 晚棠知宋珩是在打趣自己方才的胡闹,立即羞红了脸,连忙松开了宋珩,有些无地自容。 但一想到他终于同意了自己跟着,心情又止不住地雀跃,随即抬眸朝宋珩展颜笑道:“多谢宋将军!” 说罢,扭头急急坐回了马车中,抱着包袱坐定,像是生怕晚了一刻,宋珩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还好宋珩在最后关头心软了,晚棠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昨夜睁着眼睛熬了一宿总算是没白熬。 宋珩见了,唇角微勾又颇有些无奈,真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他转头朝天玑和玉衡看去,只见此二人已是呆若木鸡。 宋珩敛住笑意,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道:“出发。” 天玑和玉衡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连忙坐到了马车外充当车夫。 今早他二人把马车赶到府门外时,沈姑娘就已经抱着包袱在门口等着了,听她说了要跟着同行的意思后,他们自然是拦着晚棠不让上马车的,但说破了嘴皮也拗不过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家,又不敢得罪了主子的贵客。 最后天玑实在是没办法,和玉衡商量说干脆让她上去,他二人撵不走,主子肯定是可以撵走的,谁不知主子最是不喜麻烦,更是不喜无理取闹之人,此行潜去西雍还跟着个姑娘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玉衡听罢也觉得有理,是以二人这才放晚棠上了马车。 但是,眼下却是个什么情况?沈姑娘又是哭又是闹,主子不仅没斥责她,竟然还同意带上她了? 第111章 同行 端看主子这一句重话都不敢斥责的态度,加之这姑娘又如此美貌,该不会……她日后会是他们的主母吧? 天玑和玉衡心中一凛,越想越觉得可能,对望一眼,知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默默决定日后得对沈姑娘再客气一些。 晚棠坐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并不知道外面二人对她寄予的“厚望”,在看到马车确实正儿八经的在往前走时,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挺勇敢?”宋珩见晚棠进马车后便一直沉默,忍不住挑眉问道。 晚棠听罢面色一红。 刚刚一时情急,倒是把她骨子里倔强的天性给激发出来了。 她抬眸瞧了宋珩一眼,有些难为情地道:“方才阿棠行为莽撞,冒犯了将军,是阿棠欠缺考虑了,请将军海涵……不过将军,我们这是直接出城去西雍吗?” 宋珩摇了摇头,道:“西雍有不少将士见过我的模样,就这般过去定是不行的。我们得先去乔装一番。此次去西雍,我们先去梧州中转,再去拂云楼。” “先去梧州?为何?” “去见一个故人,找他探听一番有关拂云楼的确切消息。”宋珩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晚棠一眼道,“说起来,此人和你还有些渊源。确切地说,是和令堂有些渊源。” 晚棠一听和苏氏有关,顿时更是好奇了,瞪大了眼睛追问:“当真?那人是谁?”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阿娘竟然在西雍还有故人?关键是,这些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宋珩怎么会知道? 宋珩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和疑惑,顿了片刻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令尊来吊唁我父亲之时,我曾问过你令堂名讳?鬼谷神医的关门小弟子,便是叫苏凛月。” 晚棠愣住了。 宋珩的意思是……阿娘是鬼谷神医的关门小弟子?这怎么可能?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恐怕是弄错了吧? “我知你在想什么,”宋珩瞟了发怔的晚棠一眼,淡淡道,“这世上名字可以随便取,但《五毒经》却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编撰出来的。《五毒经》是鬼谷神医的绝世之作,鬼谷神医离世后,坊间多少人为了这本书抢破了头,却都一无所获,没想到,此书是在令堂手中。” 晚棠听后,惊愕又不敢置信。 若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定然不屑一顾觉得是骗人,但这话是宋珩说的,那必定是事实。 原来阿娘……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难怪自己总觉得这《五毒经》宝藏的很,原是出自神医之手。 那阿娘后来又如何入了沈府成了姨娘? 阿娘在世时,可从未与她提起过一星半点鬼谷神医,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医女而已,今天若不是机缘巧合听宋珩说起,自己将一直不知道这些过往。 晚棠第一次发觉,她的阿娘,当是个充满故事的人。 不过,宋珩仍未回答到梧州是去见谁,晚棠不禁睁大了眼睛再次问道:“这样说来,我们此行先去梧州,难道是去见鬼谷神医?” 宋珩再次摇头,道:“鬼谷神医已仙逝多年。你我此行去梧州要见的,是我的师父,玄舟子,也是鬼谷神医门下的大弟子。” 晚棠了然颔首,须臾后反应过来,忍不住捂嘴惊呼道:“那他岂不是……” “嗯,”宋珩轻应一声,“也就是令堂的师兄。” 晚棠有些消化不过来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阿娘是鬼谷神医的小弟子,宋珩的师父是鬼谷神医的大弟子,那按这个逻辑,她和宋珩岂不就是正儿八经师兄妹的关系? 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 难怪她觉得宋珩对她总要格外容忍和照顾一些,又细心又周到,原来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自己是阿娘的女儿,是他的师妹,这才另眼相待……亏她抱着一点侥幸的幻想,觉得宋珩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特殊的感觉。 虽然幻想破灭有些失望,但晚棠并不气馁,有这么一层关系总好过没有,她倒是要好好利用宋珩对她的不一样,把他撩到手。 晚棠垂眸思量片刻,半晌后状似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忽闪着一双杏眼看向宋珩,试探着问道:“那……宋将军岂不是我师兄?” 宋珩一怔,没想到晚棠会想到这一茬上去,顿了顿才回道:“是。” ……而且,我不仅是你师兄,还是你正儿八经的亲兄长。 宋珩静静看着晚棠满脸又惊又喜的模样,心中默默补充着。 晚棠见宋珩瞧自己的眼神意味难明,心里不禁打鼓方才是不是装过头了,连忙收敛了一些笑容,乖巧中又带些讨好道:“那……无人时我可否唤你师兄?” 说罢怕宋珩拒绝,在宋珩开口前又急急补充道:“阿娘只得我一个女儿,自她过世后便彻底从我世界里消失了,眼下宋将军也算是阿娘留给我的半个亲人了……”说完便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 “嗯。” 宋珩并未犹豫,几乎是晚棠话音刚落便答应了。 既然已经同意带她同行,那便要考虑这一路上的身份问题,方才和她说起这些往事,本就是想告诉她此次去西雍,他二人要以师兄妹的关系相处,掩人耳目。 “真的?”晚棠抬起双眸,微微睁大了杏眼。 宋珩不禁有些失笑:“我有何必要骗你?” 晚棠脸上浮起红晕,手指无意识捏紧了怀中包袱的布料,羞怯地看了宋珩一眼,轻声细语喊了一声:“师兄……” 声音软糯娇甜,似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了宋珩心尖。 宋珩压下心中那一丝异样的轻颤,垂眸“嗯”了一声算是应答,耳尖却渐渐红了。 正当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逐渐升温的气氛时,马车缓缓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天玑在外提醒着说是已到羽衣坊。 宋珩默默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晚棠一眼,装作若无其事道:“随我下来,先乔装一番再启程去西雍。” 说罢匆匆起身下了马车。 第112章 乔装 晚棠从方才宋珩应答的窃喜中回过神来,连忙听话地跟着下了马车。 站定后才发现,他们一行到了夔州城里的一处成衣店铺前,店门口的匾额上写着“羽衣坊”三个大字,店里熙熙攘攘,生意极好,里面挂着各式料子和款式,男女都有。 店门口早已有位瘦高的男子在候着,见了宋珩下车,连忙迎上前来叫了声“主子”,片刻后发现马车里又下来了一人,虽穿着小厮的衣裳,但那张美貌惊人的脸一看便知是位小姑娘,瞬间有些错愕,不知是该按原计划行事还是等主子吩咐,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很是滑稽。 宋珩看出了他的进退两难,轻咳一声,转过头道:“这位是沈姑娘,此行和我一道去西雍。你速去找老周要些女子的乔装之物来,带到后院来交予沈姑娘换上。” ……主子方才没说错?要带这个姑娘去西雍? 瘦高男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下意识朝天玑和玉衡看去,二人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他这才回过神来,忙收起适才的失态,应了一声领命离去。 “走吧。” 宋珩吩咐完,径直抬步往店铺里面走,晚棠连忙跟上。 一行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前堂来到后院,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店面后边居然是一个二进的小院,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的缘故,后院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看宋珩这熟门熟路的架势,且刚刚朝瘦高男子要衣裳时的口吻如此熟稔,此地说不定是宋珩在坊间的“据点”。 晚棠正胡乱猜测着,没片刻就见宋珩在最里面的一处厢房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她道:“等开阳把衣裳拿来了,你便在这间厢房里换上。此行去西雍,你无需扮做男子,穿普通女子衣物便好,倒是你这张脸,太过招摇,为了不惹是生非,还是遮掩一些的好。待会我会让开阳寻个侍女来给你贴张假面,你不介意吧?” ……有一点介意,她担心没了这张艳若芙蕖的脸,便没了撩他心动的优势。 不过,想归想,晚棠也知道宋珩的担心是对的,此行风险大,当是越低调越好,若是连累了宋珩被人发现,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晚棠乖巧一笑,腼腆回道:“怎会介意,这一路上我都听师兄的。” 天玑和玉衡在身后听罢,瞬间石化。 ……师兄?这都喊上师兄了?没听说玄舟子师父何时收了如此娇滴滴的一个女弟子啊? 就方才马车里那点子功夫,连称呼都从客客气气的沈将军变成亲亲密密的师兄了,这沈姑娘的手段也太了得了! 宋珩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恰在此时那位叫开阳的瘦高男子捧了一应衣物小跑过来,叫了句“沈姑娘”,礼貌地将手中之物递给了晚棠。 晚棠笑着接过,对他道了句谢,在进厢房前俏皮地朝宋珩眨了眨眼:“师兄,你不会故意将我带到此处换衣服,然后自己偷偷跑了吧?” 一听她口中的称呼,开阳呆呆地张开嘴,反应和天玑二人如出一辙,也加入了石化的行列。 宋珩倒是慢慢适应了晚棠那软软糯糯的“师兄”,听了她的地胡乱臆想,只微微摇了摇头,无奈道:“话本子看多了。快进去吧。” 晚棠吐了吐舌,抿唇一笑,迈着欢快的步子进了厢房。 其实她并没有怀疑宋珩,以宋珩言出必行的性子来看,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出尔反尔。 方才,她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撒撒娇而已。 宋珩看着晚棠关上了厢房门,转头吩咐开阳去找个侍女来给晚棠贴假面,随后抬步进了隔壁房间换装。 约莫过了两盏茶功夫,晚棠从厢房中出来,此时宋珩早已换好衣饰,反手站在院中等着,听见身后开门的动静,转过了头来。 只见侍女的一双巧手,已将晚棠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无比普通的女子,从发饰衣物到面容装扮,无一处惹人注目,普通到若是丢在人海中瞬间便会寻不到人,宋珩看了一眼,挑不出毛病,微微颔首算是满意。 晚棠一开门便看到院中的男子转过了身子,她瞧清后一愣,若不是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她几乎会以为宋珩真的偷偷跑了,随便找了个陌生人来敷衍她。 她快步走近,站在几步开外,有些不确定的喊道:“……师兄?” 宋珩见晚棠如此小心翼翼,便知自己的乔装也算是成功,轻轻勾了勾嘴角道:“是我。” 晚棠听罢,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副生怕宋珩跑了的模样,惹得宋珩眼中笑意更深,顿了片刻便转身往后门处走去,眼下已近巳时,他们得出发了。 “师兄等等!” 刚迈了一步,晚棠便从身后小跑追了上来,宋珩闻声停步,正准备开口问怎么了,只见自己这妹妹停在他身前,不知为何抬起纤纤玉手朝他的脸探过来,宋珩下意识地往后避,却敌不过晚棠隔他太近,还没来得及躲开,他的人中处便触碰到了晚棠温软的手指。 宋珩一僵。 晚棠却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妥,身体微微朝前倾了些,双眸专注地看着宋珩人中处贴的假胡须,轻轻按了按,手指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宋珩的皮肤,来回轻扫,像是情人间亲密的抚摸。 如此亲昵的身体触碰,瞬间让宋珩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不过,晚棠也不敢太过放肆,觉得差不多了便收回了手,装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好了。方才此处有些胡须被风吹的翘起来了,有些不自然,现在看着好多了。” 宋珩在心中轻呼出一口气,随即站直了身子,垂眸道:“多谢,下次我自己来便好。眼下时辰已不早,赶紧走吧。”说罢再次转身,步履有些急促。 晚棠在身后瞧着宋珩略显仓皇的步伐,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心中想着这宋珩看着高冷,其实还挺纯情。 她连忙应上一声,欢快跟上。 身后天玑这三人目睹了这一情景,已再次石化了。 主子身手多好的一个人啊,往常练武时他们三人合起来才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若能轻轻松松被别人近了身,主子哪还能活到现在? 可是方才,沈姑娘不仅碰到了主子的脸,还摩挲了许久,如此举动,主子竟然没卸了她的手,还朝她道谢? 不对劲,这绝对是大大的不对劲! 第113章 玄老 为了今日能让宋珩心软,晚棠昨晚一夜未睡,是以上了马车没多久,便靠在车门板上睡着了,即便一路上路途颠簸,也没能打扰她的好眠。 梧州离大魏边境并不远,当夜宋珩一行在西雍的一个小镇上将就地歇了一晚,第二日午时不到,他们便进了梧州城。 在城里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天玑赶着马车驶入了一片安静的民居之中,七弯八拐后,嗒嗒的马蹄声渐行渐止,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天玑,我们可是到了?” 晚棠从进了梧州城里便开始期待见到阿娘的故人,此刻见马车停下,不等天玑开口,便迫不及待地掀起车帘问道。 这两日相处下来,天玑和玉衡对晚棠也熟悉了些,见她如此等不及,随即跳下了马车,笑着回了声是。 晚棠听罢立马笑开,回身拿上了自己的小包袱,眉眼弯弯地朝宋珩催促道:“师兄,已经到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宋珩点了点头,起身下了马车,抬眼看向眼前的民居,几年不见,一切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熟悉。 他抬步往前,用力扣了扣门环,没过片刻,门扇便“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一名小厮探出了头来。 “诸位找谁?”小厮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门外站了好几位面生的男子和一位相貌普通的姑娘,礼貌问道。 “长生,是我。”宋珩开口了。 那个叫长生的小厮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宋……宋公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宋珩颔首,道:“为避人耳目乔装了一番而已。师父他老人家可在?” 若方才还有一丝迟疑,眼下听宋珩说出“师父”二字,长生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连忙引宋珩一行人进来,边往院子里走边笑道:“在在在,玄老前几日都还在念叨着,说有好久没见到宋公子了,不知宋公子是否一切安好,本打算等过一阵西雍和大魏的关系缓和些,便去夔州看宋公子,没想到宋公子这就来了,可不就是心有灵犀!” 宋珩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前一阵我给师父来了信,请他老人家帮我打听了些事情,这才累得师父惦记挂心了。” 说话间,长生已引一行人进了主院。 他们穿过了一道垂花门,晚棠一进来就瞧见,眼下的庭院之中栽种了一棵甚为高壮的垂丝海棠树,只不过现在已临近冬天,海棠树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 树下的摇椅里,眼下正躺着一位闭目养神的悠闲老者,瞧着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精神倒是矍铄。 “长生,何事如此吵吵嚷嚷的?” 老者仍然闭着眼睛,随口问道。 “玄老,您快瞧瞧,这是谁来看您了!” 躺在树下的老者,正是宋珩的师父玄舟子。 他听出了长生语气里的惊喜,掀开眼皮,侧头往一旁看去,只见跟在长生身后的是三名眼生的普通男子并一位姑娘,为首那人身量看着有些熟悉。 玄舟子确定,这几人他都未见过,不知长生在那高兴个什么劲? 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此时那位看着莫名眼熟的男子上前一步,朝他弯腰行了一礼,恭敬道:“师父,徒儿霁初来看您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玄舟子不由得一愣,坐直了身子问道:“……霁初?” “师父,是我。”见玄舟子仍是半信半疑,宋珩随即补充了句,“事出突然,为避人耳目,徒儿只能乔装前来。” 玄舟子这才相信面前的真是自己的爱徒,连忙起了身,笑着拍了拍宋珩的肩膀,声如洪钟道:“无妨,来了就好。前阵子不是还捎信来说事务繁多脱不开身?眼下怎突然过来了?” “还是为了信中和您说的‘牵机’一事,”宋珩侧了侧身,露出晚棠的身影,朝玄舟子解释道,“这位便是那个我说中了‘牵机’的友人。” 晚棠之前一直在宋珩身后暗暗打量着阿娘的故人,莫名地有丝亲切,见宋珩提到了自己,随即笑盈盈地上前,行了个大礼道:“阿棠见过师伯。” 玄舟子一听便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 宋珩信中确实说了有位友人中了牵机,但可没说中毒的是位姑娘家啊? 方才他眼风扫过,还以为这姑娘是易容后的瑶光,是以并未多在意,结果发现她是自己徒儿此次冒险来西雍的正主,宋珩为她以身涉险不说,还把她一道带来了? ……而且,她刚刚唤自己什么?师伯?世伯? 算了,不管她唤什么,宋珩这么些年来不近女色也不论婚嫁,不仅萧夫人愁,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愁,眼下能见宋珩为了个姑娘莽撞至此,玄舟子倒是喜闻乐见,连忙笑眯眯地上前,朝晚棠和蔼道:“姑娘不必多礼,你同长生一般,唤我玄老便是。” 晚棠听罢无措地看向宋珩,宋珩见她望过来,顿了片刻才开口:“师父,她方才并非乱喊。” 说完,转头朝晚棠道:“把假面摘下来吧。” 晚棠点了点头,从包袱中摸出一小瓶药水,照着羽衣坊侍女教她的那样擦了一点在脸颊边缘,不一会儿,假面的边缘便翘了起来,晚棠轻轻一扯,假面脱落,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娇颜来。 “师妹?!” 玄舟子在看清晚棠的模样后,顿时激动起来,睁大了双眼盯着晚棠,颤抖着手向前走了几步,生怕这又只是虚无缥缈的南柯一梦。 宋珩见状,适时上前扶住玄舟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师父,您看清楚,这不是苏师叔。她是苏师叔的女儿,沈晚棠。” 玄舟子一惊,蓦然回过神来,再次细细打量晚棠,发现眼前这姑娘虽和师妹十分相似,但却比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师妹时的模样还要年轻稚嫩上许多,且这姑娘的相貌虽和师妹相似,但却比师妹多了三分艳丽,少了几分英气,确实不是她。 他平复了下心绪,缓了片刻才问道:“你……是苏凛月的女儿?” 第114章 佳酿 晚棠点了点头。 玄舟子呼吸一窒,身体微微前倾,再次激动地问道:“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这些年可安好?” “多谢师伯挂怀,”晚棠垂眸抿了抿唇道,“我阿娘在我七岁那年便已离世了,若不是听宋师兄说起,我都不知我阿娘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听到苏凛月已不在人世的消息,玄舟子几欲站不稳,身子晃了晃,眼中神采顿时被抽走,哑着声地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在了……” 前一刻还神采奕奕的玄舟子,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浑身散发这悲伤难过的气息,众人见了,皆默默无言,不忍心惊扰。 身后天玑和玉衡听了这一段往事也都猜到了些大概,面面相觑,原来沈姑娘当真是主子如假包换的同门师妹。 半晌,玄舟子终是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抬起发红的眼睛,苍凉的眸子似乎透过晚棠在看故人,怅然道:“好孩子,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方才是师伯失态了。你母亲自十多前年杳无音讯后,我想尽了法子都没能再找到她,本以为这辈子已是无缘了,没想到今日我还能再看到月师妹的骨血……也算是老天眷顾了罢。孩子,你母亲生前过得可好?你父亲……待你们如何?你怎会遇上霁初?你又是如何染上了‘牵机’?” 玄舟子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晚棠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个,正怔忡间,宋珩及时开口了:“师父莫急,我们先进屋,慢慢聊。” “对对,先进屋,”玄舟子被宋珩一提醒,拍了一下额头道,“看我都急糊涂了,让你们都都站在院子里,像什么话。” 说罢连忙招呼晚棠进屋歇息,吩咐长生上些小姑娘爱吃的茶点。 晚棠乖巧地跟在宋珩身旁,进屋坐定后,斟酌着把玄舟子方才一连串的问题简单回答了一遍,玄舟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以前月师妹曾和他提起过有关心上人的只言片语,玄舟子虽不知那人到底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男子当时并无家室,二人想要成亲困难重重。 不过,听晚棠方才的说法,沈立元在纳苏凛月之前已有正妻,只能给她妾室的身份,这似乎和月师妹之前的说法对不上。 而且,月师妹以前最是无法接受为人妾室,也不愿意将就,为何最后却嫁给了他做妾? 这沈立元难道就这么好?好到宁愿给他做小,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拳拳情意。 罢了,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月师妹的话里说不定对他也有所隐瞒,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解了晚棠的毒。 玄舟子定下神来,沉思片刻道:“之前我已在信中告知霁初,在西雍的这许多年,我确实从未在坊间听闻过‘牵机’的解药,不过,如此密药,拂云楼倒是可以一试。” “师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宋珩抬眸,“明日我准备去趟卫阳城,到拂云楼去探探虚实。眼下时间已不多,若拂云楼也没法寻得‘牵机’的解药,那便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不行,”玄舟子一听,立马沉着脸打断,“拂云楼你不能去。卫阳城是什么地方?那里卧虎藏龙,西雍人恨不能生吃了你,你若是一着不慎露了一星半点的破绽,这后果为师都不敢设想。你留下,这拂云楼,我去。” 宋珩摇了摇头,波澜不惊地道:“师父不必担心,我既然敢来西雍这一趟,便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卫阳城也不光是为了拂云楼这一遭事,近来边疆异动频繁,此去卫阳城也可探些最新的消息来。” 玄舟子叹了一口气,道:“为师并不怀疑你的能力与谋略,但去拂云楼,实在是危险至极。你想过没有,这么多年来,拂云楼行的是黑白两道之事,接的是乖张烫手的活儿,做了不知多少别人不敢做也做不了的交易,但即便这般它仍然屹立不倒,反而更加风生水起,这背后若说没有皇家力量的参和,为师是不信的。你若是硬要往跟前凑,只会是羊入虎口,这些可明白?” “徒儿明白,”宋珩微微一笑,“若拂云楼真与西雍皇室有所牵连,那更是求之不得,如此必能越加顺利地拿到‘牵机’的解药,早日解了师妹之毒。” 这几日虽说晚棠总厚着脸皮喊宋珩“师兄”,但宋珩却从未给过回应,此时乍一听他唤自己“师妹”,晚棠心里蓦然重重一跳。 玄舟子了解自己的徒儿。 宋珩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轻易动摇,此刻玄舟子见他态度坚决,应是不会改变主意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一定要如此冒险,为师便陪你一起去。多一个人,好歹也多一分胜算。” …… 用过晚膳后,长生便带晚棠去了厢房歇息,宋珩和玄舟子径直去了书房,商讨明日去卫阳城的一应事宜。 晚棠一手托腮,坐在贵妃榻上,回想着方才宋珩说过的话,心里有些发愁。 宋珩一心为自己取得解药,这确实是好事,但倘若真的顺利解了“牵机”的毒,宋珩会不会立马便送自己回京城? 毕竟,没了“牵机”这档子事,她再也没有理由继续赖在他身边。 若真被送回了京城,想要再撩宋珩,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 ……不行,她得抓紧时间,瞅准机会再下一剂猛药。 方如此想定,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了长生询问的声音:“姑娘可在房里?我来给你送些玄老亲自酿的梅子酒。” 晚棠忙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只见长生笑眯眯地托了个木盘站在门外,木盘上放了两壶酒。 见晚棠好奇地打量自己手中之物,长生笑着解释道:“玄老每年都有酿梅子酒的习惯,每每府上来了贵客,都会取一些陈酿出来招待客人,今日还特意叮嘱我要送些过来,姑娘可以试试。” 第115章 醉酒 晚棠笑着点了点头:“师伯好雅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给我两壶是不是太多了些?我酒量并不好,莫浪费了如此佳酿。” 长生笑答:“姑娘误会了,另一壶是我待会要去送给宋公子的,宋公子也极是喜爱玄老酿的梅子酒,这许多年没来,定也想喝上几口。” 晚棠一听,心下微动,机会这不就来了? 她接过长生递过来的酒壶,笑着道:“原来师兄爱喝这个,那味道定是极好的。恰好我待会要去给师兄送衣物,师兄的那壶酒,便由我一起给他带过去吧,今日你也忙活了一天,怪辛苦的,赶紧去休息休息。” 晚棠笑容温软诚挚,长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一片好心,犹豫了一瞬后笑着道:“多谢姑娘体恤,那便辛苦姑娘。” 说罢客气地对着晚棠行了一礼。 晚棠忙让,直道小事而已,站在厢房门口目送长生离去。 长生走到庭院中,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复转过身笑着朝晚棠叮嘱道:“我方才忘记说了,玄老的梅子酿入口虽甘醇清甜,但后劲极大,姑娘小酌几口便可,切莫贪杯,免得喝醉了伤身。” 晚棠听罢,连忙点点头。 后劲大?那便更中她下怀了,正是求之不得。 …… 宋珩和玄舟子从书房出来时,已是戌时中刻。 辞别师父后,宋珩径直回了厢房,刚走到自己院中,他脚步瞬间顿住。 为何他房里此刻竟亮着灯? 宋珩皱了皱眉,抬步往前推开房门,刚踏进来,便闻见屋里有一股浅浅的梅子酒香气。 左右环顾一圈,宋珩发现,他那好师妹正趴在梨木罗汉床的小几上,闭眼睡得正香。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此刻晚棠手上抓着一只白瓷酒壶,小几上还摆了两只酒杯,宋珩一看便知,这是师父酿的梅子酒,晚棠定是贪杯了,这才酒力不支醉了过去。 宋珩走近,拿走了晚棠手中的酒壶,轻轻推了推她道:“师妹,醒醒。” 晚棠本就是半装半醉,心里正因为宋珩的终于出现而有些紧张,忽然听见他那一声低淳又富有磁性的“师妹”,心里即刻涌过一阵酥麻,装作被喊醒的模样,缓缓睁开了眼。 待看清眼前站着的宋珩后,晚棠半撑起身子,娇憨地朝他道:“师兄……你回来啦。” 宋珩“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后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晚棠歪着脑袋,反应了几瞬后才抿唇嘟囔着道:“没有喝很多……长生说这酒好,我本想等师兄回了一起喝,但等了好久师兄都没回……我没忍住,就喝了那么一点点,真的就只喝了一点点!” 说罢,晚棠撑着小几站起了身,身体因醉酒有些摇摇欲坠,宋珩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无奈道:“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我没醉!”晚棠晃了晃脑袋,回身从小几上端起一杯尚未来得及喝的梅子酒,纤纤玉手把酒杯凑到宋珩嘴边道,憨憨笑道,“师兄……这酒味道极好,你也尝尝……” 借着送酒的功夫,晚棠不着痕迹地朝宋珩靠近了不少,一手扶着宋珩的臂膀,一手举着酒杯,远远看去,就像她扑在宋珩怀里一般。 宋珩怕晚棠摔倒,腾不出手来拒绝,只能任由她摇摇晃晃地把梅子酒递到了自己唇边,瞧着她那微醺的俏脸,没奈何地道:“别闹了。” “师兄,你就喝一口嘛……真的很好喝的,我没骗你……” 晚棠依旧不依不饶的痴缠。 面对晚棠酒后的无赖模样,宋珩叹了一口气,无法,只得就着她的手轻轻抿了一口,哄小孩般道:“我已喝了,现在可以跟我回房了?” 晚棠嘟了嘟嘴,似是不满意宋珩浅尝一口的敷衍,自言自语道:“如此美酒,师兄真是浪费……” 话音刚落,她忽地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宋珩一愣。 这酒杯,是方才他喝过的…… 此刻晚棠红唇贴合之处,恰好是他刚刚浅抿一口时触碰的杯沿。 宋珩心里又冒出了一丝熟悉的异样之感。 但是他不知道,此时晚棠心里实则紧张的要命,喝下这杯酒,纯粹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径壮壮胆。 见晚棠喝完,宋珩从她手里拿走酒杯,蹙着眉道:“好了,跟我回……” “师兄别动!” 晚棠蓦地打断了宋珩的话,朦胧醉眼定定地瞧着宋珩,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般,摇摇晃晃地再次贴近他。 忽然,晚棠双手抬起,轻轻捧住了宋珩的脸。 “师兄,你长得可真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宋珩一手扶着晚棠,一手拿着酒杯,被晚棠这突如其来的的举动和言语惊的僵直了身子,连呼吸都停顿了。 晚棠却是毫无所觉,玉指轻轻抚了抚宋珩的眉间,微嘟着红唇道:“虽然好看,但师兄还是别皱眉头了……” 此刻晚棠离宋珩极近,双颊艳若桃花,灯下微醺的眸子泛着迷离慵懒,瞧着他的眼神柔媚如丝,好似九天仙子落入凡间一般,勾人心魄却不自知。 宋珩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心中似乎有某处地方塌陷了下去。 见宋珩微皱的眉头被自己抚平,晚棠满意地笑了,再次捧住宋珩的脸颊,似是观赏一件极美之物一般喃喃赞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说罢,轻轻踮起脚尖,双眼微闭,朝着宋珩的双唇吻了下去。 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温热柔嫩之感,宋珩脑中“轰”地一声似有巨浪炸开,整个人失了控制,手中的酒杯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活了二十余年,宋珩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触碰,也不愿任何女子靠近自己,但不知为何,眼下晚棠带着醉意的大胆行径,却丝毫不让他觉得抵触,相反竟然还有一丝想要回应之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珩猛然回过神来,一颗心跳得飞快。 宋珩你疯了不成!这可是自己的妹妹!你怎可有如此禽兽的想法! 第116章 动心 宋珩意识回笼,连忙伸手拉开一脸迷醉的晚棠,耳尖却是不争气地红了,轻咳一声装作训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晚棠对宋珩不痛不痒的呵斥充耳不闻,微嘟着嘴表示不满,望着灯下般般入画的宋珩,似勾人的水妖一般再次缠了上来。 望着醉眼朦胧的晚棠,宋珩带领千军万马在阵前厮杀都未如此不知所措过,见她又要吻上来,宋珩只得把心一横,抬手朝晚棠的后脖处敲了下去。 晚棠吃痛一顿,身体瞬间软绵绵倒下。 宋珩伸手接住晚棠,心底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安生了。 他一把将晚棠打横抱起,将她送回厢房,为她脱去鞋袜盖好被褥后,定定地瞧着她娇美的睡颜出了会神,方才转身离去。 …… 是夜,宋珩做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梦。 梦里,晚棠绾着妇人发髻,容貌比如今出落得更加成熟妩媚,笑盈盈地从他的卧室里迎了出来,无比熟稔自然地为刚从军营回来的他更衣。 而更让宋珩震惊的是,梦里的他,竟然笑着拉起晚棠的手,趁她不注意时吻了吻她的嘴角,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晚棠顿时脸飞红晕,媚眼如丝地嗔了他一眼,模样又娇又羞。 梦里的宋珩似忍受不住这无声的诱惑,一把揽过晚棠不盈一握地纤腰,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就这般低头吻了下去。 二人缠绵缱绻半晌,气息皆渐渐不稳,宋珩松开晚棠,与她额头相抵,呢喃着问了句什么,见晚棠微微点头,随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此刻宋珩怀中的晚棠面色艳若芙蕖,白玉般的小臂无力地勾着他的脖颈,眸色娇媚如水,动情的模样万般撩人。 宋珩把晚棠轻轻放在架子床里,欺身而上,起先是浅啄轻尝她的樱唇,紧接着忍不住步步深入探索,唇齿交缠间,手上也不停地在她身上抚摸点火,惹得晚棠浑身发颤,难耐娇吟。 接下来的场景,让旁观梦境的宋珩,也忍不住血脉喷张。 芙蓉帐暖,极尽销魂,他从不知,原来自己可以如此狂放热切,晚棠那妖娆绽放的模样,已深深刻入他心底,难以忘怀。 梦里二人攀登极乐顶峰之时,现实里的宋珩也喘着粗气醒了过来。 他睁开双眼,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四周仍是熟悉的厢房摆设,方才,只是一场荒唐不经的梦罢了。 但是,即便只是一场梦,却也惹得他此刻心跳如擂鼓,身下坚硬如铁,这些反应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对着晚棠做了个活色生香的春梦。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有如此想法? 简直禽兽不如! 宋珩闭了闭眼,本想平复下心绪,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晚棠在梦里那般妩媚妖娆,勾人魂魄之态,这让他身下更加难受了。 怎么会这样?宋珩难耐地低吟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难不成,他对晚棠动了心? 想到这里,宋珩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自己方才的想法。 但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星火燎原般疯狂占据了他的心,像是中了情蛊一般,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对她的渴望。 不! 宋珩猛然起身,快速走到装着凉水的铜盆前,毫不犹豫地把脸扎了下去。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凉水冰冷刺骨,钻心的寒意让宋珩火热旖旎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再次抬起头,神色已是恢复如常。 许是昨夜晚棠醉酒后的孟浪之举让他神魂恍惚了,这才让他心猿意马,有了如此冒犯的念头。 嗯,一定是这样。 眼下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刻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宋珩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再次躺回了床上。 不过,此间漫漫长夜,有人注定无眠。 …… 翌日清早,晚棠从睡梦中醒来时,只觉得后脖处僵痛无比。 昨夜的记忆袭来,晚棠瞬间双颊发烫,忍不住往被褥里缩了缩,真是羞的不敢见人了。 但是……眼下她怎么回到了自己厢房里?还脱了鞋袜?难道是宋珩做的? 晚棠掀开被子看了看,想象着杀伐果决的宋珩为她做这些事情的模样,一颗心仿佛有小鹿在乱撞,又忆起昨夜宋珩被自己痴缠的没办法,只能把她打晕的无奈神色,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过,既然已决定勾他撩他,就不能害羞,昨日的大胆行径成效如何,待看看今天宋珩的反应再说。 想到此处,晚棠心里已有些等不及,立马掀被起身,快速收拾了自己一番,确认并无不妥后,转身打开了房门。 宋珩的厢房就在晚棠隔壁,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道:“师兄?你起来了吗?” 唤了好几次,都无人应答,晚棠正准备推门进去看看,此时长生小跑进了院中,笑着道:“姑娘已经起了?早膳已经备好了,玄老正让我来喊姑娘去用膳。” 晚棠随即应了声好,笑着问道:“师兄可是已去膳厅了?” “尚未,”长生笑着答,“宋公子眼下正在小花园里晨练,应是快结束了,我这就去唤公子。” “等等,”晚棠叫住已然转身的长生道,“还是我去唤师兄吧,待会我们一起去膳厅便是。” 长生想着如此也行,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忙去了。 待长生离开,晚棠片刻也不耽搁,匆匆赶到小花园,还没靠近,便听见一阵“唰唰”的破空之声传来,走近几步一看,原是宋珩在舞剑。 远远看着,只见宋珩身姿矫健,剑法灵活,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带着凛然剑气,银光闪烁间,让人只想赞叹一句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晚棠理了理鬓发,缓缓靠近,带着笑意轻声唤道:“师兄,可以用早膳了。” 冷不防听见晚棠的声音,宋珩似乎岔了一下气,剑势已然收不住,只得撑地一点,挽了个剑花转过身来。 蓦然看见晚棠笑意盈盈的倩影,宋珩身形一僵,昨夜那个柔软的吻和荒唐的梦再次涌上心头。 第117章 包容 “你怎么来了?” 宋珩压下心中旖旎混乱的思绪,望着晚棠强作镇定地问道。 “师伯说早膳已备好,我来喊师兄一起去用早膳。”晚棠笑眯眯地答。 为了方便练武,宋珩今日早晨只着了一件轻薄的里衣,此刻里衣已完全被汗水浸透,紧实流畅的肌理在衣裳下若隐若现,血气方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活了两辈子,晚棠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看着宽肩窄腰,身形精壮的宋珩,她没来由地好一阵心跳加速。 “知道了。你先去,我回房换件衣服,随后就来。” 宋珩收起剑,神色不辨喜怒,抬步便往厢房方向走去。 ……看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宋珩是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还是看见自己不高兴了? 晚棠瞬间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再去试探一番,随即小跑几步追上宋珩:“师兄,等等我!” “还有何事?”宋珩转过身来。 晚棠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陪师兄一块儿回去换衣裳吧。” 望着晚棠明媚娇俏的笑容,宋珩垂下了眸子,有些不敢看。 此刻她的神色语气皆与往常无异,那么昨夜酒后的那些孟浪之事……她应该都不记得了吧? 宋珩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低低“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晚棠悄悄打量着宋珩的脸色,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道:“师兄,昨夜可是你送我回房的?我记得我在师兄房中等你回来一起品梅子酒,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提到此事,宋珩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犹豫片刻才道:“你酒量不佳,往后,切莫在外人面前饮如此多酒。” 晚棠听罢,心里不禁有些讶异。 昨晚,她借着醉酒的名义所行之事,不可谓不冒犯,不大胆。 但是即便这般被吃了豆腐,宋珩依然没有怪罪厌恶她,甚至连一点训斥责备都没有,以传闻中他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来看,包容到了如此地步,是不是意味着,宋珩对她已有那么一点点动心? 想到这里,晚棠心中止不住地漾出一丝雀跃,眉眼弯弯道:“我晓得的,我也只会在师兄面前如此,若是别人,我都根本不会去找他品酒。” 听着这依赖之语,宋珩心里一阵熨帖又一阵罪恶,低着头缄默不言。 说话间,宋珩的厢房已到,晚棠等他换完了衣裳,一起到膳厅用了早膳,又如之前一般细细乔装一番后,便踏上了去卫阳城的马车。 按照昨夜所商量的,此行宋珩扮作四处游历的富家公子,玄舟子扮做宋珩二人的管家同行。 一路上,宋珩与晚棠坐在马车内,感觉很是难熬。 即使已乔装过,但甫一抬头,宋珩看见晚棠的翦水秋瞳,脑海里浮现的是梦中她媚眼如丝的勾魂模样,瞥见她水润饱满的朱唇,瞬间便会忆起昨夜晚棠轻轻凑上来时的柔软触感,就连晚棠给他递杯水,宋珩瞧见她那纤纤玉指,都能联想到昨夜便是这双手,端着他用过的杯盏,毫无所觉地饮酒。 真是疯了! 宋珩闭了闭眼,只觉得马车内的空间太过逼仄,无论他怎么做,眼神都会不自觉地落到晚棠身上去,然后再似被烫着了一般收回来,如此反复。 最要命的是,晚棠却是浑然无知,仍如往常一般笑着与他聊这聊那,偶尔还会来一点亲昵的撒娇,那一声声的“师兄”喊的他心里又酥又麻,简直快要无法呼吸。 “师兄,阿棠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晚棠睁着一双水润润的杏眸,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宋珩那边挪了挪。 “嗯。” “师兄既拜在师伯门下,是不是医术也如我阿娘那般高超?那为何刚带我回夔州那会儿,师兄不亲自给阿棠诊脉,反而要喊那位军医姑娘来呢?” 这个问题,自从知道宋珩是玄舟子的徒弟时,她便十分疑惑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 宋珩觑了晚棠一眼,只见她因好奇越靠越近,鼻尖已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独有的少女馨香,不禁再次垂下了眼眸,定了定神道:“我跟着师父,习的并不是医道,而是剑术。鬼谷神医虽因回春妙手闻名于世,但甚少有人知,他的剑术与琴艺也很是独绝。师祖一生共收了三个弟子,分别传承了他的三处绝活,我师父习的是剑术,令堂习的便是医道。” 晚棠听罢恍然大悟,琢磨了片刻才道:“那这么说起来,我还有一位师伯?他现在在哪儿?” “这我却是不知。师父甚少提起那位师叔,只听说当年也是一位艳冠天下的濯濯郎君。” 晚棠听得津津有味,神思不禁飘远。 如此说来,阿娘也可谓是一代奇女子了,毕竟能被如此大能收作关门弟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缘的。 但是,阿娘为何最终会跟了父亲为妾?到底是看上沈立元哪儿了? 她直觉觉得,这里似乎有哪里说不通,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 马车里又是一阵静默无言。 晚棠有些无奈。 这一路上,宋珩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但却是沉默的很,自己若不一直找话题或者献殷勤,宋珩绝对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眼下,晚棠也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才好,打开车窗探出头一看,只见外面是茫茫山野,偶有一两户人家,并未有什么新奇之物。 为了不惹人注目,加之又赶时间,他们这一路上行的不是官道,而是专挑近路小路走,此刻便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岔路上。 晚棠正打算收回眼,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段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待会他们的马车是必定要经过此处的。 她心头微动。 收回身子坐好,晚棠装作疲惫地揉了揉后腰,口中似是自言自语道:“以前从不知,原来坐马车也如此之累,腰都酸了……” 说罢转过头,朝宋珩乖巧问道:“师兄,我能不能站起来稍稍活动一下筋骨?” 宋珩知她没有如此长时间坐过马车,身体定然会不适应,自是不会拒绝,微微点了点头。 第118章 细腰 晚棠眉眼弯弯地说了句“多谢师兄”,便扶着车壁站了起来,小幅度地在马车里活动着身子。 正舒展着手臂,猝不及防马车忽然一阵颠簸,车身摇晃,晚棠似是毫无准备,一个重心不稳,便朝宋珩的方向倒了下去。 宋珩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耳边只听见晚棠一声受惊般的娇呼,就被那柔若无骨的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 晚棠有意直直倒在了宋珩怀里,双手微微撑着他的胸膛,似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呆了,檀口微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师兄,抱歉……” 话音刚落,晚棠正准备站起身,此时马车又是一个更大的颠簸,她脚下无意踩到了垂落在地的裙角,一个打滑,人又重新向宋珩扑去。 宋珩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伸手想要扶住晚棠,但这回的摔倒比方才幅度更大,晚棠收不住这一股冲力,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了他的脖颈,就像是投怀送抱一样,宋珩的手也阴差阳错之下扶到了晚棠的细腰上。 她对天发誓,这一次她真不是故意的。 宋珩的手似被烫了般松开,晚棠瞬间羞的满脸通红,也急忙松了手,扶着车板挪回了自己方才所坐之处,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师兄……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宋珩面上看着若无其事,但耳尖已是红透。 方才晚棠撞过来时,二人身体紧紧贴合的悸动只有他自己清楚有多汹涌。 那不盈一握的纤腰,让他已然快压制不住心里的邪念,只得垂下了眼睛哑声道:“……无事,下次小心些。” 晚棠此时已没空去注意到宋珩的异常,心里只为着刚刚的丢人而懊恼,似鹌鹑一般老老实实地坐着,再也不敢动什么小心思。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一行人恰好行至一处小镇,用膳歇息时宋珩找店家要了匹快马,只道是马车里坐着太过气闷,决定还是骑马同行。 晚棠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宋珩是害羞了,还是方才弄巧成拙惹了他不喜,但无论是哪种情况,眼下她也只能偶尔打开车窗,像个小媳妇般巴巴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 一行人就这么紧赶慢赶地行了五日,终于在这一天的晌午时分抵达了西雍的都城,卫阳城。 卫阳城颇大,比梧州要热闹的多,为了低调行事,此行他们并不准备住客栈,刚入城宋珩便吩咐天玑去牙舍寻一套合适的宅院暂住,天玑办事麻利,没多久便顺利赁下了一套隐蔽的二进小院,引一行人前去。 眼下离“牵机”发作仅剩下十来日,方安顿好,宋珩和玄舟子便出门打听拂云楼的情况去了,留下天玑和玉衡二人在宅子里护晚棠周全。 晚棠在宅子里无事可做,只能这看看那转转,正无聊地第二遍数着地上的青砖时,庭院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晚棠抬头一看,原是出门不久的宋珩和玄舟子回来了,二人面色皆是凝重不已。 “师兄师伯,怎如此快便回来了?” 晚棠立马带着笑意迎上,见他二人此时脸色都不好看,心下猜测许是消息打探的并不顺利,忐忑问道:“……可是未找到拂云楼?” 玄舟子摇了摇头,看向晚棠道:“拂云楼倒是找到了。但是,我们没料到拂云楼竟红火到了如斯地步,想求它办事的人太多,拂云楼里便设了一个先来后到的规矩,而我们领的木牌,恰恰排到了十日后。” 晚棠听完也沉默了。 十日后,那便意味着进拂云楼求药的时间和她体内“牵机”发作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弄不好,药晚来了几分,她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不过,她忽地想起,阿娘留下的《五毒经》里,虽然没记录下“牵机”的解药方子,但那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小秘辛,倒是可以缓解毒性发作。 若找解药实在困难,便先用那个方子顶一阵吧。 如此想定,晚棠微笑着宽慰二人:“师伯师兄切莫忧心,十日后便十日后吧,我相信我福大命大,定能在‘牵机’发作前寻得解药,在此之前,老天必不会忍心收了我这条小命的。” 望着晚棠强颜欢笑的模样,宋珩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垂眸道:“事在人为,我和师父也会想其他办法的。” “我信师兄。” …… 接下来的几日,宋珩和玄舟子每日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晚棠也不方便多问,只笑吟吟地关心是否吃饱穿暖,一副全身心信赖的模样。 待到了第六日,晚棠觉得,是时候要备下那小秘方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虽然自己手里也握有赵彧致命的秘密,可以威胁他拿到解药,但不到万不得已,晚棠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这日,宋珩和玄舟子依然早早便出门了,待到了下午时分,晚棠换上男装,贴上假面,仔细乔装一番,唤来天玑和玉衡,告知了他二人自己想出去走走。 “姑娘可是短缺了什么?若需要何物,让我或玉衡去买便是,稳妥起见,眼下我们还是待在宅子里最为安全。” 天玑为人稳重细心,一听晚棠说要出门,心便提了起来。 这个道理晚棠何尝不知,若非必要,她也是不想冒着惹麻烦的风险出门的,但眼下情况特殊,只能硬着头皮胡诌道:“并不是短了什么用度,我这几日在宅子里呆的实在是快要发霉了,便想去青楼里听听戏,看看杂耍,眼下我已乔装过,没人会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再说了,西雍也没人认识这张脸,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们就放心好了。” “什么?姑娘要去……青楼?” 刚听晚棠说完,天玑和玉衡便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看着晚棠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从古至今,青楼都是容易生出是非之地,当下他们身份敏感,若还主动往人多眼杂的地方凑,岂不是自找麻烦? 第119章 青楼 晚棠就知他二人不会轻易同意,只好拿出之前想好的杀手锏道:“我只听一会儿便回来,你们若是不同意,我便是晚上翻墙也是要去的,你们总不能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吧?” 天玑和玉衡面面相觑。 前几日接触下来,他们不觉得沈姑娘是如此胡搅蛮缠之人啊? 怎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偏执不讲理起来? 二人无法,比起她一个人偷偷冒险前去,那还不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好,多少能安全点,是以无奈之下,天玑和玉衡也乔装一番,被迫跟着晚棠一起出了门。 此时未时刚过,卫阳城里依旧十分热闹,晚棠在主街上随意找了个男子问清了卫阳城里最为有名的青楼乃城南的倚春楼后,便径直朝此处而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晚棠带着天玑二人便到了倚春楼门口。 抬头一看,只见倚春楼并不似其他青楼般花红酒绿,也没有穿着暴露的女子在外揽客,乍看起来倒像是个雅致的酒楼,但楼里隐隐可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内里人声鼎沸,足可见倚春楼的生意火爆。 晚棠深吸一口气,脑中回忆着当初六皇子薛珣的风流模样,摇开手中折扇,装作富家公子哥一般走了进去。 刚走进楼里没多久,便有堆着笑的老鸨迎了上来,扭着身子热络道:“几位爷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倚春楼?想找点什么样的姑娘?” 晚棠身量不高,即使已很努力地装作男子模样,但那如细柳般的纤腰和嫩白的手指,让阅人无数的老鸨还是一眼便看出了猫腻,当即便知,这应是哪家的女郎出来玩乐了。 老鸨眼珠子一转,这姑娘相貌虽平平无奇,但通身气度却如空谷幽兰,许是哪个权贵之女,眼下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陪着才是。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老鸨已神思百转,晚棠却是一无所觉,根本不知自己已被对方看的透透的,仍故意粗着嗓子低沉道:“第一次来,妈妈找个方便看戏的地方,来个未接过客的姑娘。”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玉衡给钱。 天玑和玉衡跟在晚棠身后,心里十分震惊,沈姑娘娇娇柔柔的一个大家闺秀,青楼行话倒是说的很顺溜,二人对望一眼,只能顺着晚棠的意思拿出了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老鸨看了立马双眼放光,接过后连忙用后槽牙咬了一口,真的不能再真,随即笑得更加谄媚:“几位爷放心,保管安排的妥妥的!” 说罢,恭恭敬敬地引晚棠一行人进了一间视角极好的包间,正对着戏台,随后又领了位怯生生的小姑娘进来,堆笑道:“小爷,您今儿个运气极好,咱们倚春楼压箱底的美人小翠玉今日开始挂牌接客,这不,赶忙就给您送过来了。” 晚棠扭头一看,知这老鸨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但眼前的姑娘因害怕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模样,倒是利于她成事。 她满意一笑:“多谢妈妈。” 说完,又丢过去一粒金瓜子,喜的老鸨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嘱咐小翠玉要好生伺候着,随即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包间。 小翠玉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 “你莫怕,抬起头来。” 小翠玉鼓起勇气往晚棠方向看去,只见面前这小爷虽相貌平平,但语气却是温和,应不是残暴难缠的主,她心里的害怕瞬间消散了些。 接下来,晚棠不再看她,只自顾自地看戏,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天玑和玉衡见了,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沈姑娘真的只是来看戏,待会低调一些回去,应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曲终了,晚棠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转向小翠玉,面色自然道:“我想如厕,你带我过去。” 天玑二人听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可是人有三急,他二人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去吧? 况且沈姑娘是女子,她如厕他们两个大男人也不能跟着,确实只有小翠玉引她过去才合适,是以即便二人高高悬着心,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翠玉带着晚棠出了包间门。 从包间出来后,晚棠往后瞟了一眼,见天玑和玉衡未跟着,这才放了心,她丝毫不敢耽搁,拉过小翠玉开门见山道:“你想不想赎身?” 小翠玉蓦然被抓住了手,吓的浑身一抖,但听清晚棠之言后,瞬间愣住了,呆呆道:“公子……愿意替奴家赎身?” “是,”晚棠脸上不见丝毫玩笑之色,认真道,“但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事成之后,我便替你赎身。而且,我不会动你,也不用你跟着我,你拿着身契,这世间天高海阔任你去。” ……还能有如此好事砸到自己头上? 小翠玉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为晚棠方才所言而心神意动,怯怯问道:“公子需要我帮什么忙?” 晚棠凑到小翠玉耳边,简短地密语了几句。 小翠玉听罢,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事对她来说,虽要费些周折,但确实不难,随即点了点头,离去之时,她仍顿住脚步不放心道:“公子……可要信守承诺。” “放心,我绝对不会食言。” …… 包间里,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却仍是未见晚棠回来的身影,天玑和玉衡心里不禁有些不妙的预感。 不会出事了吧? 二人对望一眼,心里皆很忐忑。 事不宜迟,两人商量一番,随即决定一人去楼里找找,一人去告知主子,即便挨骂挨罚,也比把人给弄丢了好些。 即便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若能让主子早早带沈姑娘回宅子,警告她几句也是好的,总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 …… 此刻,宋珩正在卫阳城的一处暗桩里,听密探回禀着近来可疑之事。 正部署着下一步的行动,忽地有一手下垂手来报:“主子,玉衡过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主子。” 宋珩皱了皱眉。 玉衡怎在这时候来了?莫不是晚棠那边出了什么事? 宋珩立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去。 第120章 心慌 刚出房门,便见玉衡一人等在院中,焦急地踱着步,见他如此,宋珩心里不禁沉了沉。 “找我何事?” 玉衡听见宋珩的声音,如同听见了天籁之音般,连忙小跑过来,神情愧疚道:“主子,今日沈姑娘说想要去听戏,我和天玑阻拦不住只得跟着同去,中途沈姑娘说要去如厕,后面,后面人就不见了……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宋珩听罢眉心一跳:“……不见了?何时的事?她在何处不见的?” 玉衡不敢隐瞒,只得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你说她去了青楼?” 宋珩额间青筋微突,只觉一股巨大的心慌朝他袭来。 晚棠的相貌毋庸置疑堪称绝色,青楼里多的是心术不正的好色之徒,若是假面被人识破或是出点什么纰漏,她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宋珩简直不敢想象。 他定了定心神,安排了几句密探之事,随即便和玉衡匆匆往倚春楼赶去。 倚春楼里,天玑在楼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未发现晚棠和小翠玉的身影。正焦急之时,宋珩和玉衡出现了。 “可有找到人?”宋珩一见着天玑,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尚未找到……请主子责罚!” 宋珩闭了闭眼,沉声道:“回去了自己领罚,眼下先找到人再说。” 天玑和玉衡缩了缩脖子,知主子这是动怒了,连忙领命离去找人。 此刻,晚棠完全不知宋珩那边已是被自己吓得人仰马翻,她眼下正好好地走在回宅子的路上,心里也是纳闷不已。 方才小翠玉办事麻溜,一会儿便拿来了自己想要之物,晚棠很是满意,如约帮小翠玉赎了身。 之后,她便回了小包间,却意外地发现,天玑和玉衡竟然都不见了? 晚棠心里很是疑惑,但她也不敢乱走,在包间里等了一会儿,耳边听着门外男女来来往往的调笑之声,渐渐地,她感到越发不安起来。 之前她之所以能装作无畏模样来了青楼,其实大半底气是因为身后有天玑和玉衡相护,不怕出事,眼下他二人不在,晚棠渐渐有些害怕了,脑子里已自行编演了一出美人遭恶汉奸杀的戏码,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对她行凶。 为了不给宋珩惹祸,晚棠如坐针毡了片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此地为好。 她再次起身张望了一番,仍未看到天玑和玉衡的身影,便自作主张出了倚春楼,按着记忆里来时的路,回了此行临时租住的宅院。 好在这一路上没出什么岔子,晚棠回到宅院里一看,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她不禁更觉反常了。 人都去哪儿了? 算了,那便等着吧,天玑和玉衡不见了,但宋珩定是会按时回来的。 晚棠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约莫到了戌时中刻,宅子里仍是只有晚棠一人,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起来,正担忧地坐立难安时,此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今日在倚春楼,宋珩几人把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动用了所有的密探和暗卫去找人。 若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会打草惊蛇,宋珩几乎都想把整个卫阳城都封起来,挨个挨个地寻。 晚棠到底在哪儿?眼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人欺负? 宋珩都不敢去思考这些。 恰巧今日玄舟子去了邻县打听事情不在卫阳城,宋珩本想回宅子里修书一封,飞鸽传书让师父回来一起帮忙找人,说不定他能有更好的法子,可宋珩刚走到宅院门口,便见院子里竟然点着灯,里面似乎有人。 宋珩呼吸一滞。 眼下,天玑还在倚春楼,玉衡在自己身后,玄舟子去了邻县,这宅子里的人,不可能会有别人,莫非是—— 宋珩按捺不住心中迫切,大步往前,匆匆推开了院门,径直朝里走去。 刚跨过内院的垂花门,宋珩脚步一顿。 只见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五内俱焚的娇娇姑娘,此时正卸去了假面,笑意晏晏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师兄,今日怎回来的如此晚?害我方才好一阵担心。” 宋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望着眼前熟悉的娇颜,心中气恼、担忧、后怕全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倏地沉下脸朝晚棠道:“你也知道担心?你可知因你今天的任性和乱跑,让多少人担心了?” 晚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住,蓦地顿住了靠近的脚步。 自认识宋珩以来,他向来都是淡然冷静,处事不惊的从容模样,对她也一直是包容的,体贴的,即便自己曾对他耍无赖,宋珩也从未有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像眼下这般发火了。 望着宋珩肃然的脸色,再看看身后垂着头噤若寒蝉的玉衡,晚棠心下惶惶,难道……今日自己无意中给宋珩惹麻烦了? 她无措地绞着手指,宋珩的那一句斥责让她心里又酸又涩,眼眶瞬间不争气地红了,却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哽咽着小声道:“对,对不起师兄……” 宋珩见晚棠眼中蓄满了泪,一双美眸似惊鹿般迷茫不安,却仍然委屈巴巴地朝自己道歉,便知自己方才的严厉吓到她了,心中徒生不忍。 打不得,骂不得,但又有谁知道,之前听闻晚棠不见了时,遍寻不到她人时,他心里有多焦灼? 宋珩叹了一口气,再也不看晚棠,转身大步回了房。 晚棠一看宋珩如此,心里越加难过不安了——他这是生气了? 意识到宋珩是生她的气了,晚棠的眼泪便似不要钱般一串串掉的更加厉害。 身后的玉衡本想离开去知会兄弟们不用找人了,但见晚棠哭的如此伤心,只得又上前好言好语地劝了几句。 晚棠连忙止住了哭,擦了擦眼泪,转身红着眼睛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衡便耐着性子把今日所发生之事好生陈述了一遍,听他说完,晚棠才发觉这本是乌龙一场,阴差阳错之下才造成了一场误会。 第121章 情意 之前,晚棠因出去的太久,让天玑和玉衡误以为她出事了,后来,她为小翠玉赎完身回倚春楼包间之时,恰好天玑又出去寻她,二人完美错过,再后来,待宋珩把倚春楼翻了个底朝天时,她又刚好回了宅院,几人堪堪再次错过,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不见了。 晚棠吸了吸鼻子,看向宋珩紧闭的房门,在得知宋珩为了找她几乎动用了在卫阳城的所有力量时,心里的内疚达到了顶峰。 今日之所以会这般兴师动众,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为了拿到那东西而偷偷耍了些小聪明,行事自作主张,让此行本就危险的众人都跟着担心了一场。 晚棠收回目光,歉疚地低下了头,嗫嚅道:“玉衡,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玉衡并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咧嘴笑了一声:“没事,你人没丢就好,倒是主子,得知你不见了后脸色便一直难看的要命,待会你可得好好跟主子道个歉。” 晚棠点了点头,玉衡见她不再哭了,便转身离去给兄弟们递消息。 …… 宋珩进了厢房后,也没点灯,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坐在榻上,望着虚空出神。 渐渐地,宋珩面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今日晚棠失踪后,他立马动用了所有力量去寻人,脑海里所担心的,根本不是此行若是暴露了身份要怎么办,而只生怕晚棠遭受折磨,受人欺负。 遍寻不到她人时,宋珩心里是铺天盖地的忧惧和惶恐,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不断祈求上苍只要她能平安无事,拿自己的寿命相换都行。 后来再次见到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红着眼眶朝自己道歉,他的心又像是被泡在酸水里,只想上前紧紧抱住她,诉说自己的思念和害怕。 宋珩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也从未想过,这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会这般牵动自己的全副心神。 此间种种跌宕起伏,只无比清晰验证了一件事——他宋珩,确实对沈晚棠动心了。 感情一事,骗得了别人,却独独骗不了自己。 无论他多不想承认,多不想面对,但他就是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 这份有悖世俗礼法的感情,注定了从一开始就见不得光,无法倾诉,只能暗暗藏在心底最幽深的角落,于夜深人静之时悄悄舔舐伤口。 宋珩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这算不算老天看他前二十年活得太过志骄意满,给他最沉重的一份惩罚?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心爱的姑娘,却永远都不能属于自己。 “师兄,你在房里吗?” 宋珩正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冷不防心尖上之人的细细娇音传来,让他猛然睁开眼,忍不住心神微颤。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但刚走出一步便顿住了。 ……他要如何面对她? 心里只有一片茫然。 此时,敲门声再次传来。 宋珩看着门外隐隐透出的纤细身影,到底是不忍冷落她占了上风,挣扎许久,终于再次抬步向前,缓缓打开了房门。 晚棠在门口等了半晌,见房里未亮烛火,也无人应答,以为宋珩又出门了,正准备转身离去,却没想到此时房门从里面打开,宋珩出现在了眼前。 但是,他的脸色瞧着似乎有些苍白,晚棠心下惶惶,难道是被自己气的? “师兄……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去倚春楼,也不该莽撞行事让大家担心,最不该的,是原本答应了师兄一路上都听你的话,但还是给师兄添了麻烦……师兄,你别生气了……” 说着说着,眼角不自觉又凝满了泪,晶莹的珍珠将坠不坠,看起来好不可怜。 宋珩紧紧握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想要抱住晚棠的冲动,垂眸哑声道:“我没生你的气。” “真的?” 晚棠微微睁大了杏眸,连忙将手中托盘往上抬了抬,抿唇道:“师兄,今晚你定没用膳吧?我熬了点粥,你要不要尝尝?” 宋珩见晚棠一脸期待地望向自己,像是生怕他说出拒绝之语,顿了片刻才“嗯”了一声,让出门前道路,算是接受了晚棠的示好。 晚棠立马破涕为笑,走进房中,殷勤地为宋珩布好碗筷,端着软糯浓稠的白粥递给宋珩道:“小厨房里食材不多,只能煮点白粥,师兄便将就着用些。” 宋珩依然缄默不语,接过粥慢慢吃着。 可是,心尖上的姑娘在一旁一脸满足地看着自己,如同小娇妻看着自己的夫君一般,这让他越发魂不守舍,只觉得味同嚼蜡。 一碗白粥眼见就要见底,二人之间却仍只横亘着沉默,晚棠心里又是忐忑又是难过,她轻轻拉了拉宋珩的衣角,低声道:“师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宋珩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怯生生拉拉住自己衣角的纤纤玉手,又看了看晚棠此刻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心中认命地叹出一口气。 罢了,总归是自己有了禽兽的心思,他不能如此没担当,把这份心思迁怒到无辜的晚棠身上。 自己是她的师兄,是她的亲兄,这辈子,便由他在一旁守护她的安乐,看着晚棠顺心顺意过完这一生吧,其他的,他不敢奢求更多,自己痛苦一些……也是无妨的。 如此想定,宋珩心里好受了些,抬眸看向晚棠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累罢了。方才在院子里时,吓着你了吧?” 宋珩不说还好,眼下用哄人的语气一说起,晚棠瞬间又红了眼眶,委屈巴巴地道:“师兄,你那时候好凶……” “莫哭了,”宋珩无奈地递过去一张帕子,轻声道,“那时我太心急了,没控制好情绪,是我不对。” 晚棠一听,头摇得似拨浪,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师兄没有错,要是换了我我也来火,只是以后,师兄可不许如此凶我了。” 说罢一双小奶猫般的泪眸定定瞧着宋珩,依赖之情尽显。 “嗯。” 宋珩眼底不自觉泛出温柔,他这辈子,算是栽在她手里了。 第122章 诚意 后面这几日,晚棠都老实得很,每天只待在院子里,掰着指头数日子。 终于,拂云楼木牌上记载的那日总算来临,这意味着,是否能顺利拿到解药,就看今日这一遭了。 眼下,晚棠的嗓子并无异状,但离“牵机”发作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今日天光方亮,宋珩和玄舟子早早便来到了拂云楼前,等拂云楼开楼。 从外面看起来,拂云楼便和其他楼阁很是不同,它的屋顶皆由七彩琉璃瓦铺就而成,四面临水而建,只由一条白玉廊桥通向阁里,所有想和拂云楼做交易之人,均在廊桥外等候。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廊桥外等候的人越加多了起来,手里都拿着一块同样的木牌,约莫等到了辰时中刻,拂云楼里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一名穿着青色纱衣的侍女从拂云楼里走了出来。 见了此女子,廊桥外等候的人群立马骚动起来,传话使者出现,这便意味着拂云楼今日准备开楼了。 青衣侍女穿过廊桥,来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我们拂云楼的规矩想必大家都知道,先来后到,每日限人,请大家看看手中木牌上的天干地支,待会我喊到一个,便进去一个。” “今日首位,甲辰可在?” “在在在!在这里!” 人群里一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举着手中木牌小跑到了青衣侍女面前,侍女核对一番后,道了句“跟我来”,便领着他穿过廊桥,进了拂云楼里。 宋珩低头,看了看手中木牌,只见木牌上一面写着今日日期,另一面写着“癸亥”。 方才那男子手里的是“甲辰”,自己的木牌与他相差二十人,而放眼望去,等在此处的人也在二十位左右,这意味着,今日他们要排在末尾了。 玄舟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拍了拍宋珩的肩膀,示意他只能耐心等待。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暮时分。 期间,各路人在此来来去去,进去的人,短的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长的也有待两个时辰的,出来之人,有些哭丧着脸,有些欣喜若狂。 廊桥外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宋珩和玄舟子等候在外,便如他们所料那般,他二人确实是今日最后一位。 “癸亥,进来吧。” 终于轮到他们了。 进到拂云楼的主殿,只见阁内四周已亮起烛火,主殿台阶之上,是一片莹润的珠帘,珠帘之后的美人榻上,隐隐可见躺了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她手上正拿了只精致的团扇,在慵懒地扇着风。 “癸亥,你有何事求本楼主?” 珠帘后的女子转过头来,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 宋珩此时才发现她带了个面具遮住了真容,不过他全副心思都在求解药上,只稍稍瞟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睛,言简意赅道:“在下想求拂云楼赐下‘牵机’之毒的解药。” 那女子一听,像是被勾起了兴趣,身体也坐直了些:“哦?你可知,‘牵机’乃皇室秘药?依我看,你并未中‘牵机’,为何要求此解药?” 宋珩早就料到拂云楼会有此一问,当即面不改色胡诌道:“并非我中了‘牵机’,而是家中不足两岁的幼弟突然失声,请名医来看才知是中了‘牵机’,其中中毒的前因后果,因幼弟年纪太小问不出来,因此也无从得知。” 珠帘后的女子“唔”了一声,似是在打量宋珩,也似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过了片刻后才懒洋洋地道:“你想要‘牵机’的解药,总得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少。” 宋珩正摸不准对方是何意,只听她幽幽补了一句:“把你脸上的假面摘了吧。” 玄舟子一听,心立马提到了嗓子口,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扯了扯宋珩的衣裳,焦急阻止之意显而易见。 宋珩顿了片刻,正想否认几句,高台上那女子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眸色精明道:“你先别急着否认,我可不是傻子,你的脸和你通身的气度,完全是两个人。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摘,或是回去想好了再来,只不过,就看你幼弟等不等得了了。” 说完,她只自顾自地去欣赏她的指甲,耐心等着堂下之人的决定。 宋珩沉默不言。 若是摘了,自己便会暴露真容,若是不摘,拂云楼当下便会扫他们出门,眼下晚棠身上的“牵机”发作时间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他等不起。 宋珩伸手摸向怀中的药水。 “公子!”身后玄舟子见了,急的不得了,但宋珩却是恍若未闻。 在宋珩的印象里,他只和西雍的将士打过交道,且据他所知,西雍并无女将,这意味着,西雍并没有女子见过他的真容,眼下,他想赌一把。 宋珩将药水涂在颊边,不一会儿,假面边缘翘起,宋珩伸手轻轻一拉,假面脱落,露出他俊逸非凡的真容来。 珠帘后的女子似是没想到堂下之人能有如此好相貌,怔了一怔,随即媚笑道:“好一个眉目如画的俊俏郎君。这诚意,我认可了。” 宋珩和玄舟子听她如此说,皆松了一口气。从那女子的反应来看,她应是没见过宋珩真容的,并没认出他,宋珩赌对了。 “不过,我拂云楼的规矩可不是有诚意便算完事。‘牵机’的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就看我给出的条件,你能不能令我满意了。” 她盯着宋珩的剑眉星目看了半晌,方才幽幽道,“像你这般气宇轩昂之人,我一瞧便知是个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可不巧的是,我最是不喜你这种满口正义道德之人,所以我的条件是,你得告诉我,你心里最阴暗龌龊的一面是什么,或是你最害怕别人知道的秘密。我若是满意了,便会将‘牵机’的解药给你,如何?” “用一个秘密换你幼弟的性命,这买卖你可不亏。”珠帘后的女子用团扇捂嘴笑了笑,言语诱人。 第123章 秘密 她一手撑着头半躺,一手轻轻扇了扇风,继续道:“当然了,你也别想着胡诌来蒙骗我。我这里有一蛊,名曰‘挚焰’,你在回答我的问题前,我会将它种在你体内。倘若你告诉我的是实话,‘挚焰’便会安然无恙地从你体内出来,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你若是撒谎,你和它都会当场暴毙而亡,这便是你欺骗的代价。你可想好了。” 说罢,珠帘后的女子转过头不再看他,一副“你自己考虑”的模样。 宋珩垂下眸子,心中苦笑不已,只觉得造化弄人。 他心里最阴暗龌龊的秘密? 那只有昨夜刚认清的自己的心意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却要在如斯情景下宣诸于口。 “我答应你。” 宋珩沉默半晌,低声道。 “当真是心疼幼弟。”那女子咯咯媚笑了几声,转而吩咐道,“来人,种‘挚焰’。” 话音刚落,那领着他们入拂云楼的青衣侍女端了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放了一个带盖的小盒,她含羞带怯地看了眉目俊朗的宋珩一眼,脸颊绯红道:“公子请伸出手来。” 宋珩默然照做,自己挽起了衣袖。 青衣侍女一手托着木盘,一手取下小盒上的盖子,拿着小盒靠近宋珩的手臂。 只见小盒里有一只如蚂蚁般大小的幼虫,通体火红,身形滚圆,一被放出来,便似嗅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径直朝宋珩的手腕处爬去。 待爬到了手腕处,宋珩只感受到一丝像是被蚊虫叮咬的刺痛,这火红小虫便消失不见了。 宋珩一怔,青衣侍女却是嫣然一笑:“公子请便,‘挚焰’已种好了。” “甚好,”高台上的面具女子慵懒出声,“说吧,像你这般的正人君子,可有何阴暗见不得光的一面?本楼主可是好奇得很。” 宋珩抬眸看去,沉默片刻后道:“有。” “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一旦承认了自己的禽兽心思,宋珩似是难以面对,神色痛苦地闭了闭眼。 身后玄舟子听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妹妹?宋珩何时有亲妹妹? 那人都过世那么多年了,宋珩打哪来一个亲妹妹?这么些年,也没听说萧夫人再诞下一个姑娘啊? 玄舟子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听完宋珩说的话,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欣慰的是宋珩终于动了红鸾星,担忧的是,据他所知宋珩没有妹妹,他莫不是在撒谎?若是说假话,他可是会丧命的啊! 不过,玄舟子倒是多虑了,宋珩说完后半晌,他人都好好的没半点异常动静,又过了片刻,“挚焰”从他手腕处再次爬了出来,慢慢回到了青衣侍女手中的小盒子里。 这说明,宋珩刚刚说的,并非妄言。 “有意思。” 珠帘后的女子咯咯笑了几声,懒声道:“没想到如你这般的翩翩君子,竟会对自己的妹妹动了情。呵,这世上哪有什么松竹君子,不过都是些虚伪嘴脸罢了。” 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似被触动了几分喃喃自语:“不过,我就是喜欢这般不容于世的禁忌之恋,见不得人,却又有致命诱惑。” “你这个秘密,我很满意。” 像是自己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那女子摇了摇团扇道:“你也是可怜。‘牵机’的解药,你拿走吧。” 身边的青衣侍女闻言,随即拿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走下高台递给了宋珩。 宋珩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粒黑色的药丸。 这就是“牵机”的解药?果真让他拿到手了? “放心,这是如假包换的解药,我拂云楼还不屑于做那言而无信之事。” 见宋珩不放心地检查,珠帘后的女子嗤笑一声道。 晚棠有救了! 宋珩合上瓶塞,心中不禁暗喜,朝高台处拱了拱手道:“多谢楼主赐药,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说罢,转身和玄舟子一道离去。 “慢着。” 那女子缓缓站起身,喊住已然转身的宋珩,语气充满诱惑道:“你爱自己的妹妹,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想得到她?是兄妹又如何,感情里只讲究男女的吸引,没有身份的束缚,你争一争,未必她不会爱上你。难道你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对别人笑,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 “够了,”宋珩不愿再听,冷着脸出声打断,“在下的心事虽不堪,但如何行事我自有判断,多谢楼主的好意。” 说完再次转身,匆匆往楼外走,似是生怕再有什么魔音入耳。 珠帘后的女子见宋珩如此落荒而逃,诡笑几声继续道:“得到她吧,你只有得到一次,才知这情爱的妙处……” 宋珩越发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听见这些引诱之语,她魅惑的声音慢慢远去,片刻功夫后,他们出了拂云楼,再次到了廊桥外。 此刻宋珩心急如焚,只想早些将解药送到晚棠手中,玄舟子却是放心不下方才钻进宋珩身体里的“挚焰”,他不信会如那女子所说会一点影响也没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打听打听此蛊的具体情况,告知宋珩一声后,二人便打马分路而行了。 …… 宅院里,晚棠望着桌上小盒里装着的白色药丸,心中天人交战。 在阿娘留下的《五毒经》里,虽未收录“牵机”的解药方子,但在一旁的空白处,阿娘曾手书了一行小字,告知后人合欢药能延缓“牵机”的发作。 虽不知阿娘是如何得知的,但既然阿娘有所记录,那便必定是真的,这一点晚棠从未怀疑过。 所以,那日晚棠费尽心思去了倚春楼,在小翠玉耳边低语的赎身条件,便是让她帮忙找来一些不伤身的合欢药来。 眼下,晚棠面前让她纠结不已的小药丸,便是小翠玉给她的秘药。 晚棠悄悄备下这些,其实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今日,那个万一已然出现了,自午后开始,她的喉间已隐隐能感受到一丝血腥味。 第124章 帮我 晚棠清清楚楚地记得,孟昭玉曾说过,若没有解药,“牵机”的中毒者将在一月后因喉间大出血而亡。 今日宋珩和玄舟子一早出去后便杳无音信,眼下已近日暮时分,仍未看到归来的人影,说不定,二人在拂云楼遇到难处了,解药怕是希望渺茫。 晚棠如是想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药丸,咬了咬唇,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不就是捱一阵烈火焚身的痛苦吗,没什么可怕的,总比丢了命好。 她深吸一口气,唤来天玑和玉衡,告诉他二人,无论听到她房里发出什么动静,都不可以进来。他们虽不解,但看着晚棠难得严肃的面色,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待天玑他们出去,晚棠再次朝着院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阵,只见外头安安静静的,还是没有人回来,但是,她喉间的血腥味已越来越浓。 晚棠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关上了房门。 …… 掌灯时分,宅院外尘土飞扬,一声嘶鸣,宋珩迅速地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用力拍了拍院门。 “谁在外面?”片刻后,门里传来玉衡谨慎的声音。 “是我。” 听到宋珩的回答,院门立马从里面打开,玉衡似遇到了救兵一般,一边小跑着引宋珩进来一边急急道:“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姑娘眼下很是不对劲,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还不许我们进去,自方才开始,房里就总是传出一阵阵桌椅摔倒的响动,可愁死人了……” 玉衡话还没说完,宋珩已走到了晚棠的厢房外,只见天玑正在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见着宋珩,便像是见着了主心骨一般,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二人到院外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虽不知晚棠为何不许别人进去,但她这样做定有她的道理,宋珩脚步不停,只沉着声朝天玑二人如是吩咐着。 二人不敢有违,立马领命往院外走。 宋珩刚行至厢房门外,只听房里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响,似是桌椅倒地之声。 他耳力好,这声不同寻常的响动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受的低吟,正是晚棠的声音。 他不再犹豫,立马伸手推开房门,大步跨进房中,只见他牵心挂肚了一整日的小姑娘,此刻正痛苦地倒在地上挪动着,身旁七零八落倒了一地的凳子和杂物,乍看之下很是触目惊心。 “阿棠!” 宋珩见得此景心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于一地凌乱中扶起晚棠,声音微颤道:“阿棠,你怎么了?我把解药带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只见晚棠此刻面色酡红,双眼紧闭,似是难受至极,听见宋珩的声音,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动,轻轻睁开了双眼:“师兄……” “是我!” 宋珩连忙握住晚棠探过来的手,刚一触上,只觉得她身体滚烫如火,温度高的吓人。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宋珩从外归来,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气,晚棠抓着宋珩的手,只觉得冰凉凉的,舒爽得很,连忙把他的手覆到自己的脸颊上,发出一声舒坦的喟叹。 宋珩一怔,此刻他才注意到,晚棠似喝醉了酒般眼神迷离,但却未闻见一丝酒气。 眼下,她身上只着了薄薄一层中衣,衣襟松松垮垮地被扯开,露出优美的莹白锁骨,里面的绯色小衣若隐若现,身体还在不停地微微扭动。 这看起来……不像是“牵机”发作的样子? 晚棠难耐地低吟一声,似是不满足于他手掌的冰凉,模模糊糊间,只觉得宋珩此刻浑身散发出的男子气概让她心荡神迷,那滚动的喉结使她体内更加燥热了几分,趁宋珩怔愣间,她抬起身子,忍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把头埋在了宋珩的肩膀里。 此刻恋慕的姑娘依偎在自己怀中,二人肌肤相贴,宋珩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灼热气息,他心里不停地念着清心咒,艰难地将晚棠拉开了一些,道:“师妹别这样……你告诉我,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师兄,我好难受……我好热……” 说罢,再次缠上了宋珩的脖子,轻轻喘息着,正当宋珩想再说点什么时,晚棠抬起头,出人意料地凑近宋珩的脖间,撅起小嘴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 宋珩蓦然僵住,呼吸都停滞了。 ……她在干什么? 眼下这模样,绝对不是“牵机”发作了,看着倒像是误食了合欢药一般。 宋珩粗略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只见旁边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木盒,木盒里放了几粒绯色药丸,宋珩拿起一看,发现木盒上贴着“倚春·合欢”的字样,瞬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晚棠吃合欢药做什么? 宋珩不解,皱着眉低声问出了口。 “……阿娘留下的医书上曾说,合欢药能延缓‘牵机’发作……”此刻,晚棠的神思难得地恢复了瞬间的清明,艰难地喘着气答道,“今日自中午时分起,我喉间便有血腥味,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师兄你别生气……” 联想到前几日她胡闹的举动,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眼下小姑娘如此难受,都惦记着让自己不要生气,又忆起之前晚棠委屈巴巴来找自己道歉的样子,宋珩心里没由来地泛起绵绵心疼。 晚棠刚说完,低吟着喘息了几口,望着眼前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她似乎并不餍足,再次凑近,伸出柔软丁香舔了舔他的喉结。 这一举动,让宋珩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瞬间气血翻涌,身体也立马起了反应。 晚棠却一无所觉,只毫无章法地啃咬着宋珩的脖子和耳朵,像一条水蛇般轻轻蹭着他的身体,口中喃喃低吟:“师兄……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宋珩深吸一口气,拉下晚棠正胡乱扯着自己衣服的小手,低声道:“别这样……我去给你找药来,你忍着些。” 说罢再次拉开晚棠,准备起身。 “不要走!” 第125章 绽放 意识到宋珩要离开,晚棠立马收紧了手臂,睁开迷离的双眼,只觉近在咫尺的郎君俊美似天人一般,让她没来由的怦然心动,再也忍不住,朝着他那微凉的双唇吻了下去。 宋珩身体瞬间僵住,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像是风雨中的小舟一般,在被湮没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妹妹,眼下是服了合欢药意识不清醒,但他却是清醒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能逾矩,不能做那等趁人之危的禽兽之事。 晚棠却不管那么多,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断加深这个吻,可是亲了半晌,面前的如玉君子都不为所动,相反还在不断地拉开自己,她急地眼角都蓄出了泪水。 此刻她又热又难受,身体里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咬,叫嚣着让她占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稍稍退开一些,燥热难耐地解着自己的衣物,只想要再凉快一些。 “你别……” 宋珩话还尚未说完,晚棠趁他此时不备,再次凑近吻了上去,伸出了诱惑的橄榄枝,贪婪地想要探索他每一个角落。 刚一触上那柔软,宋珩只觉心中那根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裂,脑中混沌一片,只余下最原始的渴望。 他再也隐忍不住,一手环住晚棠,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开始攻城掠地,急切地攫取着她甘甜的气息。 半晌后,二人气息渐渐粗重,宋珩稍稍退开,只细细碎碎地吻着她的唇,眼底掠过一丝绝望的痛苦:“够了……我受不住……” 他不是柳下惠,心尖上的姑娘如此动情勾人,他怕自己把持不住,他不想害了她。 可晚棠已不知何时褪下了外衣,上身只着小衣,那玲珑的曲线和白腻腻的皮肤,在灯火下显得极致诱人,宋珩望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我好难受……” 晚棠眼神朦胧,还是觉得好热,一边细细密密吻着宋珩,一边伸手想要去解小衣,被宋珩制止住了双手。 今夜若是这样下去定是不行的,晚棠已被春药灼烧的迷迷糊糊,再不解药,他怕自己真会做出令二人都会后悔之事。 宋珩重重喘了一口气,将晚棠一把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拂开她沾在颊边的青丝,轻声问道:“阿棠……你可知我是谁?” 晚棠于迷离中微微睁开眼,只见眼前郎君眼角微红,仿佛沾染了烟火气的谪仙一般,好看到无法形容,她幽幽启唇道:“宋珩……” 有她一句“宋珩”,便够了。 此时,拂云楼那女子诱惑般的话语再次浮现在宋珩耳边,情爱里只有男女的吸引,没有身份的束缚,当下,他不是兄长,不是师兄,只是宋珩,只是对眼前姑娘动了心的宋珩。 罢了,就让自己自私一回吧,即便是留作此生最后的念想,也是好的。 宋珩喟叹一声,俯下身动情地吻向他的小姑娘,唇畔,下巴,耳根,来来回回,似带着无限眷恋和依依不舍,又像是在轻吻这世上最珍贵的瓷器,温柔地令人心颤。 晚棠却是觉得远远不够,难耐地拱起身子,想要更多。 “乖一些,别急。” 宋珩安抚地拍了拍晚棠,颤着手指解开心上人的衣带,缓缓向下。 他在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年,虽洁身自好从未有过胡来之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手下常口无遮拦地说些荤段子,他听也听会了些。 眼下,想要在不伤害晚棠的前提下为她解了合欢药,只能如此了。 宋珩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忍着身下难耐,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晚棠,尝试着给她极致的欢愉。 晚棠檀口微张,一边被宋珩温柔地吻着,一边被他带着探索从未感受过的极乐巅峰,娇吟低喘声不断从她嘴中逸出,渐渐地,脑中似有白光迸开,屋外似乎有一株海棠花苞颤巍巍地绽放了。 疾风骤雨中,屋外那簇娇美的西府海棠,一夜之间盛放了好几朵。 整个架子床里,都是她香软甜暖的惑人气息,到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住,累到手指都动弹不得,沉沉睡了过去。 宋珩望着浑身都泛着粉色的心上人,只觉得老天不公,一颗心又悲戚又满足。 …… 此刻,在拂云楼的密室里,也同样是旖旎一片。 床内云雨方歇,未着寸缕的一对男女正相拥喘息,平复着情动过后的浪潮余韵。 男子相貌深邃立挺,眼神如鹰似狼,正是西雍三皇子,赵彧。 “方才叫那么大声,今夜把你伺候的可还舒爽?”赵彧低低笑道,“我的皇后娘娘。” 赵彧怀中的女子抬起头来,云鬓散乱,满面潮红,正是晚棠前世无意撞见赵彧偷腥的女主角,西雍当朝年轻又高贵的皇后,林懿兰。 “啊……人家那里正酸得很呢,还使坏……”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里高冷端庄的皇后娘娘,居然和眼下并不显山露水的赵彧滚到了一处,此刻正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欲拒还迎。 “小野猫,今日都多少次了,还不满足?”赵彧一看林懿兰那无声引诱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邪笑道,“也不怕回得晚了,被老头发现。” “瞎想什么呢,你这一身的蛮力,再来我都走不了路了。”林懿兰娇媚地嗔了一眼赵彧,推了推他,示意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赵彧照做,搂着林懿兰邪邪道:“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一身蛮力?不然,雍容端庄的皇后娘娘,方才怎会这般热情如火。” 林懿兰偏就喜欢听他说些孟浪之话,笑着扭了扭身子,眯着眼慵懒道:“你父皇力不从心,已好些年没进过后宫了,女人也是会寂寞的,难道还不允许我自己找点乐子?你这张嘴忒贫,总是打趣我,我看你在这禁忌的刺激里,也是享受得很。” “皇后娘娘说什么都对,”赵彧挑了挑眉,凑近暧昧道,“谁叫兰儿的身子如此勾人,让我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一亲芳泽。” 第126章 偷腥 这话林懿兰倒是很受用,闭着双眼享受赵彧给自己揉着后腰,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懒懒道:“说到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今日倒碰到了一桩趣事。” “何事?” “今日你迟迟未来,我闲来无事,便戴着面具顶了紫檀的差事,在外面见了几个求拂云楼办事之人,最后来的那男子,生的可真真是芝兰玉树,沈腰潘鬓。我一时兴起,便问他有什么秘密。你猜怎么着?他说,他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可不是趣事一桩。” “想求拂云楼办事罢了,什么秘密不能信口胡来?不见得真。”赵彧不以为意。 “非也,”林懿兰摇了摇头,幽幽一叹,“我给他种了‘挚焰’,他没撒谎。这世上,多的是苦命鸳鸯和禁忌之情,就像我们一般。所以我一心软,便给了他想求之物。” “那人找拂云楼要什么?”赵彧随口问道。 “他想要‘牵机’的解药。”林懿兰不甚在意地答道,“不过,‘牵机’乃西雍皇室秘药,也不知他那幼弟是如何染上的。看他可怜,就允了。” 赵彧一听,面色不由得正经了些:“你说他想要什么?” “‘牵机’的解药啊,就是皇宫里惯用的那个。”林懿兰见赵彧面色突然变得严肃,有些不解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赵彧听罢,并没理会林懿兰,自顾皱眉沉思。 自从行烟带回来消息说是宋珩救走了沈晚棠,他就再没动过劫人的心思,毕竟,也就是个美貌些的女子罢了,犯不着自己费尽心思去宋珩身边捞人。 但是,林懿兰方才说,那男子想要“牵机”的解药,长得又是颜如冠玉,这些听起来,似乎都指向那人是他的死对头宋珩。 为了区区一个世家庶女,宋珩难道会冒险至此? 不管是不是宋珩,他宁可错抓一万,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若被他猜中真是宋珩,到了西雍的地盘,那可是万年难遇的截杀宋珩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赵彧一把拉过林懿兰,沉声道:“今日那男子都说了些什么?走了多久了?你快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林懿兰不知赵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让赵彧越发确定今日那人就是宋珩了。 思及此,赵彧翻身坐起,准备趁宋珩还未走远,让手下去取他性命。 “你去哪儿?这大半夜的,干什么去?”林懿兰很是不满赵彧此时突然要走,蹙着眉娇叱,也不知他是在发什么疯。 赵彧回头看了林懿兰一眼,一边穿衣服一边匆匆道:“你今日遇到的那个俊美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大魏朝的宋珩。你知道我有多想除掉他。趁他还未走远,我必须拿下他性命,这可是老天赏赐的良机。” 林懿兰一听今日那人有可能是宋珩,也十分惊讶,心里却不由得想着,这传说中的“玉面罗刹”,当真朗朗如谪仙,让人心驰意动的很,倘若他也成了自己的裙下臣……林懿兰不禁浑身一酥,这不知该有多销魂。 “你急什么,”林懿兰捂嘴轻笑一声,一手撑着头慵懒道,“若当真是宋珩,现在他肯定早就跑没影儿了,哪还等着你提刀找人?你放心,他跑不掉。” 见林懿兰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赵彧不禁停下了手头动作,坐回了床边:“兰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林懿兰妩媚地斜睨了赵彧一眼,一手把玩着自己的秀发,漫不经心道:“你可当真是糊涂了。我方才便说过,今日为了不遭他谎言欺骗,我曾给他种下了‘挚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蛊有个特异之处,三月内,母蛊可经由子蛊控制宿主,到时候,莫说是宋珩了,整个大魏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捏扁?” “那今日‘挚焰’可有产下子蛊?”赵彧连忙追问。 “你说呢?” 林懿兰娇笑着朝赵彧眨了眨眼,肯定之意不言而喻。 赵彧心中甚喜,勾了勾嘴角,一把扯下才穿好的衣物,再次扑向林懿兰,邪邪咬着她的耳朵:“兰儿如此聪慧,我可得使出全身力气,好好奖励一番。” 说罢,密室内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旖旎孟浪之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 晚棠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下颠簸,腰间酸疼得很。 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身在马车里,马车行进速度很快,车身在不停地左右摇晃,她蹙着眉伸手揉了揉后腰,意识逐渐回笼。 她记得,昨夜自己苦等宋珩不到,但喉间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无奈之下,只得吃下了从倚春楼带回来的合欢药。 后来……她似乎听见了宋珩焦急的声音,再然后,有一双温柔的手带领着自己步步释放,体会到了这世间极致的欢愉。 想到这里,晚棠的脸“唰”地一下便红透了。 昨日她原本是想着靠硬扛捱过去,但没想到……若那人是宋珩……晚棠脸上更烫了些,一颗心跳得飞快。 她悄悄掀起车帘露出一条小缝,只见天玑坐在马车上赶车,玉衡和宋珩甩鞭打马在前,却不见玄舟子。 视线一触及宋珩那精壮挺拔的背影,晚棠只觉得又羞又躁,立马捂着胸口退回了马车内,心脏怦怦乱跳完全不受她控制。 经了昨夜之事,也不知宋珩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瞧不起她,厌恶于她? 晚棠咬了咬唇,心里不禁十分忐忑。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玉衡的声音从外传来:“主子,前面有座镇子,眼下已近午时,咱们休息一下吧?” 昨夜约莫戌时中刻,宋珩抱着晚棠从厢房中出来,给玄舟子留下了一封信后,便吩咐二人速速收拾些东西,准备连夜出城,赶回大魏。 “也好,”宋珩听罢点了点头,嗓音低沉道,“天玑,看看姑娘醒了没。” 晚棠一听,连忙闭上眼睛趴回身下的被褥上,装作未醒的样子。 第127章 情愫 天玑随即应了一声,回身拉开车帘往里瞧了一眼,转头朝宋珩道:“主子,姑娘还没醒。” 宋珩听了,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淡淡“嗯”了一声,半晌后才道:“进城吧,都警醒些。” 说罢,马车便又快速行进了起来。 晚棠闭眼听着,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眼下,她还没有准备好要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宋珩,也不敢去揣测宋珩的想法,若是他厌弃自己,眼中满是嫌恶,她该怎么办? 所以,能鸵鸟一刻便鸵鸟一刻吧。 就这样,晚棠一直装睡着,马车又约莫行了一盏茶功夫,车外渐渐有了人来人往的声音,她便猜,应是进到玉衡所说的小镇里了。 天玑按着宋珩的暗示,将马车赶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跳下马车,和玉衡二人添的添干粮,换的换马匹,宋珩则在此处守着晚棠,几人稍作休息后再继续出发。 晚棠躺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十分疑惑,外面怎么突然没有动静了?没有人声也没有马匹的嘶鸣声,安静地让她有些心慌。 他们不会趁自己未醒,把她丢在这异国他乡吧? 她悄悄睁开眼,凝神听了片刻,确定外面着实没了声音,这才慢慢爬到车门口,想要掀开帘子看看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方抬起手,指尖还未触到门帘,蓦然从外伸进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撩起软布,宋珩那张般般入画的脸,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晚棠面前。 宋珩似是没想到晚棠已醒,看着这张明媚娇艳的脸,不禁怔在原地。 失神片刻,他压下心间苦涩和无措,低声问道:“醒了?肚子饿不饿?” 晚棠呆呆地摇了摇头。 宋珩顿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晚棠道:“昨日我已从拂云楼拿回解药,待会吃点东西后,你早些服下。” 晚棠伸手接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赧然道:“多谢师兄……” 宋珩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在拂云楼时,无奈之下露了真容,为谨慎起见,我们需尽早赶回大魏,你既是醒了,后面的路程可否骑马与我们同行?” 一听宋珩露了真容,晚棠担心地睁大了双眼,虽然她骑马是秋狩时抱佛脚学的,但为了不拖后腿,她连忙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会不会有危险?” 宋珩心下几分酸甜,眸中散发出不自觉的温柔:“不会有事。” 此刻,二人眼眸相对,仿佛都想起了一些旖旎秘事,视线稍一触碰便似烫着了一般移开,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宋珩心神几经辗转,踟蹰了片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再次抬眸望向晚棠道:“昨夜……” “主子,姑娘可是醒了?” 恰在这紧要之时,马车外忽地传来玉衡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晚棠的紧张与忐忑,晚棠不禁有些沮丧,怪玉衡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宋珩转头看去,只见天玑和玉衡都回来了,当下只得止了这话题,顿了片刻后朝晚棠道:“眼下并未脱险,一切事宜,等回到了夔州再说吧。” 晚棠知他指的是方才未说完的话,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连玉衡笑眯眯地凑过来让她吃点干粮,都只觉得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一行人取捷径直奔夔州,六七日的路程,硬是短短两日便赶到了,等晚棠终于回到恍如隔世的宋府门前时,只觉得两股战战,人都快站立不稳了,腿间火辣辣的疼。 张伯听门房小厮说二爷和沈姑娘回来了,只觉惊喜万分,连忙小跑到府门口迎接二人,乍见晚棠一瘸一拐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扶着晚棠将宋珩好一顿数落。 “张伯,不怪宋将军,我们身在西雍危机四伏,为了能早些赶回来,这点小苦算不得什么。” 晚棠看了宋珩一眼,将称呼变回了客客气气的“宋将军”,主动出声为他辩解着。 张伯一听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出去一趟,沈姑娘对二爷的态度似乎比之前热络了不少,两人之间的眼神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像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年轻人嘛,就是要多相处相处才能有感情,张伯笑眯眯地想着,刚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惊道:“看我这记性!沈姑娘,眼下府里有人在等着你,你见了定会欢喜。” 说罢,转头吩咐身边小厮去知会一声,将人请到前厅来,小厮领命还未来得及离去,沈府大门处便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姑娘!” 晚棠闻声望去,只见府门口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定睛一看,竟然是她此刻应远在京城的婢女,青栀。 她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青栀,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青栀?” 青栀眼角带泪,提着裙摆迅速奔向晚棠,一把紧紧抱住她,带着哭腔激动道:“老天保佑,姑娘你真的没事!这段时日可吓死我了!” 晚棠闻言也红了眼眶:“我没事,多亏宋将军救了我一命,害你担心了。” 青栀这才注意到晚棠身边的宋珩,连忙屈身想要向他行个大礼,被宋珩虚扶一把婉拒,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晚棠,却不曾想晚棠此时也正悄悄觑着自己,二人眸光相触,晚棠似受惊的兔子一般移开了视线,宋珩垂下了眸子,握拳轻咳一声,转头道:“你们好好聊,我先去军营了。” 说罢,再次翻身上马,挥鞭往骁骑营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宋珩英挺的背影,不知怎的,晚棠脑海里又蓦然忆起前几日晚间那场温柔的攀登,心里不禁情愫暗涌。 “姑娘?” 青栀见晚棠只定定看着宋珩离去的方向出神,疑惑着出声询问。 晚棠回过神来,定了片刻后朝青栀微微一笑:“无事,我们进去吧。” 第128章 喜欢 二人劫后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晚棠对这一路来的波折也没打算瞒着青栀,除了她想撩宋珩这事,其他的她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栀,这一聊,便聊到了日暮时分。 青栀听了晚棠所说,很是后怕,连忙检查了番晚棠的手腕,见没留疤才放下了心,拍着胸口吁道:“幸好姑娘福大命大,遇见了宋将军,不然,后果当真想都不敢想……这西雍人怎如此可恶,得不到就抢,当真是蛮子!” “谁说不是呢,”晚棠感叹一声,抬眸道,“对了青栀,我被掳走后,沈家可有何反应?阿慧呢?她可还好?” 当初阮嘉慧一番好心想带着自己去玄通寺散心,却不曾想被赵彧的人寻着了机会抢人,遭此变故,她定是吓坏了。 青栀叹了一口气,道:“世子夫人得知姑娘失踪,当即便晕了过去,后来日日为姑娘忧心,很是自责,直到无为偷偷传来了你被宋将军救下的消息,整个人这才缓过来。” “而沈家……哎,说着就来气。”青栀忿忿然撇了撇嘴,“老爷知道姑娘不见了后,第一句话便是‘三丫头可是镇国公府看中的人,这让我如何向镇国公府交差’,真真是让人寒心。后来,许是怕开罪镇国公府,府里便派了人去偷偷地找,对外只说是让姑娘回江陵祭祖了。找了没几日,无为便悄悄来找了老爷一回,告知其中内情,老爷便再也没过问过姑娘的事,连何时回都不曾过问过一声。你说,这世上哪有如此当爹的?” 望着青栀气鼓鼓的样子,晚棠倒是镇静的很,微笑着拍了拍青栀的背道:“有何好气的,沈家如此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在沈府,我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若不是我能带来些许利益,估计我失踪了沈家连找都不会找。” 青栀嘟了嘟嘴,道:“话虽这么说,但姑娘好歹也是老爷的骨血,同为女儿,若是四姑娘不见了,他们定不会如此不管不顾……后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又听世子夫人说阮绍将军不日将要回夔州,我便禀了夫人一声,一同跟了来。” 晚棠点了点头,拉着青栀的手微微笑道:“这段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只要姑娘平平安安的,这些都不算什么,”青栀也笑了,片刻后拍了拍额头道,“对了姑娘,还有一件重要之事。” 说罢,她起身在行李中翻了一阵,随即将那个熟悉的沉香木盒拿过来递给了晚棠,道:“姑娘被掳走没多久,贺大人便回京了,得知姑娘的人曾去他府上后,立马便寻了过来,不过,当时姑娘下落不明,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将这木盒交给贺大人,只得告诉他姑娘出远门祭祖去了,贺大人听了好不失落。姑娘,我来夔州的路上,听阮绍将军说,咱姑爷过不了多久也会回丰定县,反正隔得不远,你说要不要给姑爷递个消息?” 晚棠看着眼前的沉香木盒,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接过木盒打开,看着里面躺着的木簪,轻轻叹了一口气。 “青栀,日后,莫再喊贺蕴之姑爷了,我和他,已经没可能了。” “为何?”青栀瞪大了眼睛。 “贺蕴之他……护不住我。”晚棠垂下了眸子,淡淡道,“掳走我那闻姓公子,在西雍位高权重,且对我势在必得,莫说我已在议亲了,就算我已然成婚,只要他想,抢走我也只是抬抬手指的功夫。所以即便我顺利嫁给了贺蕴之,这辈子也得不了安生。” “不,不至于吧?那姓闻的如此可怕?”青栀结结巴巴道。 见青栀半信半疑,晚棠犹豫了片刻,凑近耳语几句,将赵彧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啊?你说他是西雍三……” “嘘!”晚棠一把捂住了青栀的嘴,正色道,“切莫声张,此事我还未告诉过别人,但他的身份我却是万分确定。” 青栀忙不迭点了点头,晚棠松开手,只见青栀哭丧着一张脸道:“姑娘,那咱们怎么办?若真是这样,别说是贺大人了,那岂不是嫁给谁都没好日子过?难不成真要进宫吗……” 说着说着,青栀惶急地都快要哭出来。 “别慌,”晚棠拍了拍青栀的手,声音冷静,“眼下他羽翼未丰,尚有忌惮之人,只要我们跟对了人,他便投鼠忌器,并不敢轻举妄动。” “跟对了人?跟谁?”青栀急切问道。 “宋珩。”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成为宋珩的人。”晚棠眼神坚定,看着青栀一字一句地道,“那人曾说过,‘除掉了宋珩,大魏就是个纸老虎’,因而整个大魏,他只忌惮宋珩。我这辈子,只有跟着宋珩,成为宋珩的人,才能真正安全。” 青栀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但是……姑娘以前不是和我说过,宋将军门第太高也太过耀眼,自己根本就嫁不成他……” 晚棠眼眸低垂,声音也轻了些:“嗯,确实是这样。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想过要嫁给他。我和宋珩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成婚难如登天,但是只要能跟着他,做妾室……也未尝不可。毕竟和好好活着比起来,那些也不那么重要。况且……宋珩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跟了他,我并不吃亏。” 青栀听罢,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你怕不是……喜欢上宋将军了吧?” 晚棠听罢一愣,心里似有羽毛轻轻拂过。 喜欢宋珩? 这个问题,青栀以前也问过,那时她想也未想便否定了,但眼下,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之前在府门口时,我便觉得有些怪怪的,姑娘看宋将军的眼神,恋恋不舍像看着心上人一般,方才姑娘提到宋将军,眼睛里都亮了几分,就像……就像四姑娘说到六皇子那样。” “我觉得姑娘你……就是瞧上宋将军了。” 第129章 认清 晚棠心里有些慌乱,愣愣地看着青栀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她便隐隐有感受到,自己对宋珩的感觉,很是不一样。每天都很想看到他,但看到他又忍不住有一丝紧张。 晚棠一直以为,她之所以这般,是因为自己想勾他撩他,心里这才有如此特殊的情愫,但却从未想过这感觉的根源是什么。 望着青栀煞有介事的神情,晚棠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青栀歪头想了一会儿,似是联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道:“这么说吧。我来夔州的前几天,四姑娘恰在外头听闻了六皇子准备选妃的消息,回来后便茶饭不思,整日地唉声叹气悲春伤秋的,还和夫人说想出家当姑子,把夫人气得不轻。那姑娘你想想,若眼下宋将军要是娶妻……你能接受吗?” 晚棠一怔。 宋珩娶妻? 之前她便想过,自己若成了宋珩妾室,以他的为人,即便有了正妻也定不会为难自己,那时只觉得云淡风轻。 但是眼下,若是宋珩即将娶妻,若他也会如此温柔体贴地对待其他女子……光是这么想想,晚棠的心口便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那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她只想它对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 晚棠不是傻子,此刻心中明晃晃的难过,不是嫉妒是什么? 完了,她当不成一个合格的妾室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便知道,自己果真如青栀所说那般,不知何时已瞧上宋珩了。 情不知何起,却来势汹涌。 青栀看着答不上话来的晚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笑了笑道:“姑娘,这也倒不是坏事,心里有所惦念寄托总比青灯古佛来得强,再说了,姑娘这么好,本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说罢,见晚棠仍是低头不言,便知自家姑娘此刻需要静一静,故而轻手轻脚地出了厢房,只留晚棠一人在房中。 四周静下来,晚棠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的回响声清晰可闻。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经过卫阳城那夜的荒唐,晚棠本就羞怯又无措,眼下又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让她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宋珩了。 “咚咚咚。” 此刻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晚棠的思绪,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青栀,随即起身打开房门,道:“怎么又回……” 话还没说完,在看清门外之人后,晚棠蓦然愣住了。 门外之人,是宋珩。 此刻的宋珩,穿着素色家常直裰,褪去了白日里的冷硬后,看着更像一个闲散贵公子般,身上还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味,应是才沐浴过。 “师,师兄……” 乍一看见心上人,晚棠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可否进去坐坐?” 见晚棠只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瞧,宋珩忍不住轻咳一声问道。 “啊,当然可以,”晚棠这才反应过来,顿感羞窘,连忙让出门前道引宋珩进来,“师兄请进。” 宋珩进来后径直在八仙桌旁坐定,晚棠见了,连忙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师兄请喝茶。” 说罢便绞着手指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静静等着宋珩开口。 她知道,宋珩此次前来,定是要说完上回在马车旁未说完的话。 宋珩低头抿了一口茶,沉默了半晌才抬起手,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轻轻放在了晚棠面前,发出清脆的“哐啷”一声响。 晚棠闻声抬头,望着桌上之物有些错愕道:“……师兄这是何意?” 宋珩看了晚棠一眼,眸底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愫,踟蹰了片刻后才道:“你服了合欢药那晚……到底是我冒犯了你。” 听宋珩提起让人脸红心跳的那夜,晚棠不由得心中一紧。 “事实胜于雄辩,我也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宋珩低声道,“此事于姑娘家来说甚为隐秘,但你放心,那晚你并未失清白,我也必会守口如瓶,即便日后你嫁人……也定不会被人察觉。终归是我唐突了你,宋某任凭沈三姑娘处置……绝不还手。” 宋珩声音渐渐暗哑,说完伸手将匕首朝晚棠推了推,其中之意不能再明显。 晚棠却是没想到宋珩拿出匕首是这个意思。 眼下她方认清自己的心意,心中爱慕尚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去刺他? “师兄别这么说……那晚,那晚我实在是被逼无奈,服药只是为了延缓毒性发作,师兄那样做,其实是救了阿棠,阿棠心中只有感激,一点都没有怨怪……师兄别觉得阿棠丢人就行了……” 晚棠说着,双颊慢慢浮上了红晕,羞的低下了头。 听晚棠这么说,宋珩心中说不清是释然,还是被缠绕的更深,闭了闭眼,终是把这几日在心头翻滚了无数遍的决定说了出来:“既如此,眼下你身上的‘牵机’已解,过几日,我便派人护送你回京城吧,算算日子,应还能赶上回京过年。” 晚棠一听,猛地抬起了头,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师兄……你可是嫌弃我了?” “并未,你别多想。”宋珩看向晚棠,强迫自己勾起一点笑意,温声道,“只是夔州毕竟地处边关,你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待着多有不便,也不安全。况且……你不是想嫁个如意郎君?蕴之可是个香饽饽,回晚了,若是被别人抢了先,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可是我……” “好了,”宋珩打断了晚棠急急的辩解,垂眸道,“此事就这样定了,你这几日收拾下东西,等我消息便是。” 说罢随即起了身,又嘱咐了句让晚棠早些休息,便匆匆离去。 刚跨出房门,宋珩脸上强堆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深深的的苦涩。 宋珩叹了一口气,默默加快了步伐。再不走,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怕自己会舍不得将她送走。 晚棠看着宋珩离去的背影,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串串落下,砸在地上,像是心碎的声音。 第130章 熟人 这一夜,晚棠辗转难眠,泪水不知将枕巾打湿了多少次,心里难过的要命,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在宋珩身边。 她翻来覆去回忆着和宋珩相处的一切,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忆起,第一次在玄通寺见到宋珩的时候,行一大师曾高深莫测地说过,若是遇到了难事,要她以贵缘为引,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 她的本心……眼下她的本心,仅仅是心悦宋珩,想和他长相厮守罢了。 那……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晚棠便被惊得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想着表明心意虽会显得不矜持,但总好过这份情意就此掩入尘埃吧?若真被送回京城,日后便再无机会了,况且,不试一试,怎知道不行? 如此下定决心,晚棠心神稍定,终于浅浅睡去。 …… 翌日晚棠醒过来时,外面天光已大亮。 她连忙起身,找来青栀一问,原来已是辰时中刻了,宋珩早已去了军营。 罢了,那便等一等吧。 用过早膳,晚棠正托腮想着要如何和宋珩表明心意,张伯此时笑眯眯地从院子里走来,道:“姑娘,府上来了贵客,眼下正在前厅,说和你也是识得的,你要不要去瞧瞧?” 贵客?她在此处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会是谁来了? 晚棠疑惑地迈进前厅,看清堂中立着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后,忍不住惊呼出声:“师伯?!” 来人竟然是玄舟子。 玄舟子转过身来,微笑道:“阿棠,几日不见,你身上的‘牵机’可解了?” 晚棠连连点头,笑着迎上前道:“师伯放心,毒已解了,师伯怎的来夔州了?” 玄舟子笑着道:“前几日你和霁初走的太急,有些事,我得当面提醒他一声,加之这么些年我在外漂泊游历也已有些倦了,到了该落叶归根的时候,便顺道来看看。霁初可在府里?” “师兄去军营了,不在府里,师伯若着急,需不需要唤人请师兄回来?” “那倒不必,”玄舟子沉吟片刻道,“霁初既忙,老夫去军营找他也是一样。” 晚棠听玄舟子说要去军营寻宋珩,倒是心下一动,连忙跟上笑盈盈道:“师伯,我也一起去。” 玄舟子不觉有异,点头应下,带着长生和晚棠便往骁骑营方向而去。 约莫午时,一行人方到军营。 骁骑营戒备森严,纪律分明,守卫的士兵虽认出了宋府的马车,却仍是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晚棠见长生在门口交涉了许久都未果,想了片刻,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笑道:“这位军爷,眼下马车里的是宋将军的故交,寻宋将军有急事,耽误不得,可否请大人行个方便?” 守门的士兵乍一见晚棠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红着耳根道:“并非我等为难姑娘,而是军营里有规矩,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外来车马皆不许进入,坏了规矩得军法处置,因此只能得罪了。” 说罢朝晚棠拱了拱手,退回了原处。 “怎么回事?” 正当晚棠觉着难办之时,木栅栏内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爽朗声音,她循声望去,却是眼前一亮,竟是位意想不到的熟人。 询问之人正是阮嘉慧的亲哥,阮绍。 阮绍走近,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站着的姑娘,居然是妹妹的手帕交沈三姑娘。 “沈三姑娘?你怎么来军营了?”阮绍显得很是惊讶。 “阮大人,好巧,”晚棠抿唇笑了笑,“宋将军的师父有急事来夔州寻他,我陪他老人家一道过来。宋将军可在军营里?” 阮绍恍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巧,将军方才领了兵巡边去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姑娘若是急着见将军,要不要进来等?” 晚棠一听宋珩不在,当即有些失望,但阮绍说可以进去等,正是求之不得,连忙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 阮绍忙让,和守卫士兵招呼了声“放行”,便领着一行人往里走。 他昨日才回到夔州,受阮嘉慧所托,将青栀也带了过来,因此一路上已大致听她说了晚棠所遭遇之事,不禁为这位娇娇柔柔地姑娘家感到唏嘘,因此理所当然地想要多照顾她一些。 走了没一会儿,阮绍在一座小帐面前停下,笑着朝晚棠道:“这便是将军平日里休息所用的毡房了,姑娘带着老人家在里面等着便是,将军回来了我定会告知他。” 晚棠感激阮绍的周到相助,眉眼弯弯地应了一声,再次谢过。 阮绍本就对晚棠心存好感,此刻骤然见到晚棠明媚动人的笑容,一颗心冷不防漏跳了一拍,仿佛快要沉溺在她隐隐露出的小梨涡里,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这绝色之姿,客气两句后便匆匆离去。 晚棠却是一无所觉,连忙引玄舟子进来休息,一心只盼望着宋珩能早些回来。 …… 宋珩风尘仆仆回到骁骑营时,已到了下午时分。 刚进军营,阮绍便迎了上来,接过宋珩随手丢过来的马鞭,一边跟随着宋珩往里走,一边朝他报告着军营里需要他定夺之事。 宋珩松了松衣领,一件件地回了,又吩咐阮绍召集所有将领到主帐中议事。 阮绍应了一声,却并未领命离去,仍跟着宋珩往前走,道:“将军,还有一事,沈三姑娘来军营找你了。” 宋珩脚步一顿。 “哪个沈三姑娘?” 这倒是把阮绍问愣了。 放眼这夔州城里,宋珩认识的,还能有哪个沈三姑娘?不过这话他倒是不敢说,只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着道:“就是眼下借住在宋府的沈三姑娘。她晌午时分带了您的师父来军营里找将军,说是有急事要见。” 阿棠来寻他了?师父也来了? 宋珩沉思片刻,抬头道:“她眼下在何处?” “就在将军帐中。”阮绍忙道。 宋珩点了点头,转道往自己平素休息的毡房方向走去。 第131章 子蛊 帐中,玄舟子和长生在一旁闭眼打坐,晚棠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帐房里的陈设极致简单,桌上只有几本晦涩难懂的兵书,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这兵书都已被她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昨夜睡的少,此刻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宋珩掀开帐布进来时,看见的便是晚棠软软趴在榻上昏昏欲睡的一幕。 难得瞧见晚棠如此呆萌困倦的模样,他的眸光瞬间软了下来,眼底不自觉浮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师父久等了。” 宋珩握拳轻咳一声。 晚棠闻声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心上人此刻身着铠甲,俊美似战神一般出现在了帐房门口,一看便知是刚回军营,她不由自主扬起甜甜的笑容,欢快地迎上前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玄舟子也睁开眼,微笑看着宋珩:“无妨,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 宋珩抬手解着沉重的盔甲,刚摘下头盔,晚棠便笑盈盈地从他手中接过去挂到衣架上,动作无比自然熟稔,他不由得顿了顿,犹豫片刻终是不忍拂了她的亲近,也就随她去了。 “师父怎突然来夔州了?听手下将士说,您有急事寻我?” 宋珩边解边问。 玄舟子看着眼前二人亲昵自然的互动,不禁挑了挑眉,神色变得意味深长,顿了片刻道:“上回在拂云楼的廊桥外分别后,我去打听了一番那‘挚焰’蛊的情况,却是知晓了些不甚乐观的消息。” 他面色沉重了几分,看着宋珩肃然道:“这‘挚焰’蛊,并不似那女子所说,对身体一丁点影响都没有。那日进入你身体的蛊虫是母蛊,训练得当的母蛊会在宿主身体内产下子蛊,必要时可用子蛊来控制宿主。” 晚棠在一旁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挚焰?控制?宋珩中了蛊毒?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此话何解?”宋珩听了玄舟子所说,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倘使‘挚焰’当真产下了子蛊,子蛊可在宿主体内存活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若母蛊召唤子蛊,则宿主会在子蛊的控制下神志渐失如同傀儡,若母蛊没动静,子蛊三个月后便会在宿主体内自行消亡。” 三个月……宋珩皱了皱眉:“可有何破解的办法?” “目前我尚未寻得‘挚焰’的解决之法,”玄舟子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日在拂云楼,你如此干脆便答应了那女子种蛊的要求,实在是莽撞了些。虽说当时顺利拿到了解药,但你身居高位,是大魏的守护战神,若是被西雍人控制……那是极端危险之事。” 晚棠听玄舟子如此说,瞬间明白了八九分,原来那日宋珩为了顺利拿到解药,竟然默默承受了如此大的风险。 可宋珩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茬事……晚棠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连忙转身拉住宋珩的袖子急急道:“师兄,你怎么这么傻!你眼下身体可有何不适?头昏不昏?有没有哪里痛?” 宋珩望着满脸焦急的晚棠,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低声道:“放心,我没事。” 晚棠却是不信,她咬了咬唇,渐渐红了眼眶,水润杏眸盛满了担忧,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心上人:“师兄……” 见她如此,宋珩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放软了声音道:“别担心。师父也说了,这一切都以‘挚焰’产下了子蛊为前提,倘若我运气好,它没有产下子蛊,那便什么事都没有。况且……即便我体内有‘挚焰’的子蛊,母蛊若是不召唤,也不会有师父说的那些情况。你莫瞎想自己吓自己。” 玄舟子却是始终不发一言。 晚棠听了宋珩所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抿唇点了点头,却仍是紧紧拉着宋珩的衣袖不肯松开,仿佛这样可以驱逐一些心里隐隐的不安。 “话虽如此,但你也切莫大意,”沉默良久地玄舟子开口,“毕竟兹事体大,不可抱有侥幸心理,你当提前有所准备才是正理。这‘挚焰’乃胡人之术,过几日,我便出发去往大食,去看看倘若真留有子蛊,可否还能有何破解转圜之法。” 宋珩点了点头,躬身拱手道:“如此,便辛苦师父。” …… 将晚棠和玄舟子送走后,宋珩方才哄晚棠的那丝故作轻松骤然消失,垂着眸子面沉如水。 他没想到,眼下会有如此变故。 最要命的是,那日他在拂云楼中露了真容,若这真是有心人设的局,那便是大魏的灾难,他不能做这千古罪人。 师父说得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必须得早做打算。 宋珩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出了毡房,往议事的营帐方向走去。 待将帅们在营帐中议完事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阮绍,你留下。” 阮绍正跟随着同僚往外走,冷不防地,被宋珩出声喊住。 “将军可是还有何吩咐?”阮绍停步,转身拱手相问。 宋珩并未立马回答,望着帐内的烛火出神,沉默片刻后才道:“阮绍,你身为骁骑营参军,又是阮老将军的儿子,我对你,是无比信任的。眼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需你去做,这事关乎大魏安危,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阮绍一听不由得心中一凛。 自他认识宋珩以来,宋珩向来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模样,甚少像方才般面色凝重踌躇,这番话语,让他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末将多谢将军抬爱,将军有何事,吩咐便是,只要我能办得到,刀山火海,定不推辞。” 宋珩知阮绍是性情中人,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一番话,微微颔首,斟酌道:“我前阵子去西雍……出了些意外。这意外,有可能会让夔州,让大魏陷入危险之中。” 说罢,宋珩隐去前因,把自己有可能身中“挚焰”子蛊之事告诉了阮绍。 阮绍听罢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了:“这,这……” 第132章 嫉妒 “莫慌,眼下我尚未受其控制,”宋珩淡淡道,“今日议事,我已将边防一应要务布置好,保夔州一段时间太平不在话下。你跟了我多年,骁骑营里里外外你都了如指掌,有你在,只要西雍不作妖,当生不出大乱。” 阮绍听罢,越加云里雾里了。宋珩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临终托孤的意思? “从明日起,我会把自己关在宋府里,不来军营,除了你外,我不会联络任何人,对外只说是我接了皇上密旨,秘密办差去了。这三个月里,万一我来了骁骑营,或是向你旁敲侧击打听大魏边防机密,那必定是受了傀儡控制,届时……请你务必莫要手软,对我格杀勿论。” “将军!” 阮绍惊叫出声。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一个不慎还会将你推入不忠不义的深渊,但是,为了骁骑营和夔州的安危,却不得不做。只有如此,才不留后患。” “阮参军,大魏西境的和乐……便拜托你了。” 宋珩面色沉肃,直直盯着阮绍,无声逼迫着他答应。 阮绍堂堂七尺男儿,眼眶渐渐红了。 良久,他终于在宋珩的坚持下败下阵来,低下头道:“末将……遵命。” …… 是夜,宋珩宿在军营。 翌日一早,宋珩给一众部下留下一封亲笔所书的信笺,盖上私章,放在条案上便准备回宋府。 刚出营帐,便见阮绍提了个笼子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可是找我有事?” 宋珩挑了挑眉。 “无事无事,我只是……想同将军一起去趟宋府。”说着,阮绍的脸有些红了。 宋珩视线向下打量,只见阮绍提的笼子里,装了两只毛茸茸的兔子,一只白色,一只灰色,看起来很是惹人喜爱。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提两只兔子干什么?这倒是像女子喜爱之物。 宋珩抬眸看向阮绍,无声询问。 阮绍被宋珩这么一看,更是手足无措了,支支吾吾道:“这是今早在营外巡逻无意抓到的,我……我想着与其把它们吃了,还不如送给沈三姑娘耍一耍,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权当给她解闷,无聊时逗个乐子。” 宋珩并不傻,一听这话,看阮绍这上赶着献殷勤的样子,便知阮绍应是对晚棠上心了。 他的小姑娘如皎皎明月,虽然一早便知道,这世上甚少有男子能抵挡住她的魅力,但真见到这场景时,他心里瞬间有些发堵。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无比嫉妒阮绍,能够无所顾忌地向她示好,追求喜爱的姑娘。 而他宋珩,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阮绍见宋珩只盯着他手中的兔笼发呆,神色有些郁郁,不禁心内打鼓:“将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宋珩回过神来,顿了片刻,声音干干地问道:“你……喜欢沈三姑娘?” 阮绍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见宋珩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将军的火眼金睛。” “可是我记得,你母亲已为你在夔州找了门亲事?”宋珩皱了皱眉道,“这眼下是何意?你是想纳沈三姑娘做小?” “将军误会了,”阮绍连忙摆了摆手,“我哪是那样的人?之前,我母亲确实是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没错,但那姑娘体弱命薄,已于一月前撒手人寰,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的消息,这才敢对沈姑娘动了心思。若是沈三姑娘不嫌弃看得上我,我定是要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的!” 说着说着,阮绍的脸更红了些。 宋珩看着眼前阮绍愣头青的样子,觉得很是碍眼,却偏偏没有理由阻止或拒绝,只得沉沉呼出一口气:“走吧。” 阮绍笑着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二人骑马而行,不过两炷香功夫,便到了宋府门口。 晚棠昨夜苦等了一晚都没见着宋珩回来的身影,想着他说这几日便要送自己回京城,心下不由焦急得很,今日一大早,便嘱咐青栀时时留意着前院的动静。 刚用过早膳没多久,青栀便急匆匆地来告诉她宋珩回府了,晚棠连忙整了整仪容,往前院飞奔而去。 远远瞧见熟悉的高大身影,晚棠提着裙摆像只鸟儿般小跑过去,人未至声先到:“师兄,你回来了!” 师兄?这是什么称呼?自晚棠一出现,阮绍便注意到了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但此刻心上人的一双杏眸只看到了宋珩,国色天香的脸庞上溢满了盈盈笑意,让阮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没工夫细想更多。 晚棠直到奔至近前,才发现宋珩身后还跟了一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阮绍。 她一顿,随即收敛了些笑意,客客气气地朝他福了一福:“见过阮大人。” 阮绍立马拱手回了个礼。 晚棠见宋珩一直沉默不言,悄悄看过去,发现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莫非是自己突然出现扰了他们的正事? 她抿了抿唇,望向宋珩试探着道:“将军可是要和阮大人议事?那我先回后院避一下……” “不必。”宋珩淡淡开口,“今日阮绍是特意过来寻你的。我还有事,就先去书房了,失陪。” 说罢,宋珩朝他二人点了点头,便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表情漠然。 “将军……” 晚棠朝着宋珩的背影唤了一声,但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宋珩连脚步都未停顿一下。 她怎么觉着……宋珩今日有些不高兴? 但还未等晚棠想明白,阮绍此刻上前两步,提起手中木笼朝她道:“沈三姑娘,阮某今早巡逻时无意猎得了两只兔子,本想丢给伙夫烤了,但思及姑娘在夔州无亲无故,且家妹之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照顾些姑娘,所以便提来给姑娘闲时逗个趣,不知沈三姑娘可喜欢?” 晚棠听阮绍这么一说才发现,他手里的木笼中装的是一灰一白两只小兔,毛茸茸的两团缩在一起,看起来可爱的紧。 第133章 表白 即便活了两世,晚棠的小姑娘心性却是没变,很是喜欢这些毛茸茸的萌宠之物,随即睁大了双眼,惊喜道:“好可爱的兔子!” 说罢眉眼弯弯地看向阮绍,笑道:“我很是喜欢,多谢阮大人费心了。” 阮绍瞧见晚棠那令万物失色的笑容,耳根立马就红了,不过他皮肤黝黑,没能让晚棠发现他的异样,掩饰般地将兔子递过去,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晚棠笑吟吟地从阮绍手中接过木笼,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这里面的两团小东西,好奇地打量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不远处月亮门旁的窗隙里,宋珩望着院中言笑晏晏的一对璧人,男子高大羞涩,女子娇俏可人,看起来甚是般配,这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定定地瞧了半晌后,宋珩默默垂下了眼睛,转身离去。 …… 晚棠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阮绍,急匆匆回到后院,将兔子交给青栀打理后,一刻也不停歇地往书房赶去,生怕去的晚了宋珩又出门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今日宋珩的书房外难得有小厮守着,见她直直上前想要推门而入,急忙拦住了她道:“姑娘,二爷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还请姑娘莫让小的为难。” 晚棠听罢,心中的奇怪之感更甚了。 眼下这宋府里并未住着他人,会来书房寻宋珩的,也就只有她了。既如此,宋珩还特意让人守在了书房门口,说是不让人打扰,其实是……不想见她? 晚棠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有些闷闷的,但也只能强打起笑容点了点头,道:“既然将军在忙,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罢,她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宋珩静静地坐在书房内,望着桌上的文房四宝出神。 自他在月亮门边看了那扎心的一幕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脑中空白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想要一片安全的空间,可以肆意释放他内心震耳欲聋的嫉妒和难过。 这一坐,便是一整个晌午。 期间,晚棠来过三次,每一次听着她在书房外软软地问自己在不在,宋珩都觉得痛苦不堪,只能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等明日回京的队伍准备好,待她再次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这场不为人知的心动便会掩入尘埃,他会默默看着她嫁人生子,儿孙满堂,直到圆满终老。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场景,宋珩便觉得心如刀绞。 罢了。谁叫她是自己的妹妹,谁叫老天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待心绪慢慢平复,宋珩终是起身打开了房门,往外走去。 出门后,他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一周,没有发现晚棠的身影,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此刻,晚棠正倚在连通二人院落的月亮门边,等的魂不守舍。 今日,她去找了宋珩三次,三次他都避而不见,让晚棠不禁有些灰心。 回房后,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连青栀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思虑再三后,晚棠决定脸皮再厚一些,来月亮门边等宋珩回房。 忆起前不久她刚下定决心撩宋珩那会儿,也是日日在此等着宋珩从军营回来,像小媳妇般为他解衣添饭,洗手作羹汤,心无杂念地盘算着要如何诱他上钩,现在回想起那时的纯粹,倒别有一番甜蜜。 晚棠正想的出神,不远处隐隐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倏地一惊,连忙探头看去,只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终于出现,但不知为何宋珩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苍白。 她似往常一般,努力扬起软软的笑容,提裙往他飞奔过去:“师兄,你忙完了?累不累?” 乍一瞧见晚棠纤细如柳的身影,宋珩心口一窒,更是不敢看她惑人的笑颜,含糊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睛问道:“找我有事?” 晚棠心如鹿撞,水润星眸含羞带怯看着宋珩,手指紧张地攥着手帕道:“师兄……我有话想和你说。” “何事?” 晚棠紧张不已,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顿了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声音轻柔道:“师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说罢不敢再看宋珩那如寒星般的眸子,害羞地垂下了头。 “你……刚刚说什么?” 宋珩抬起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棠此刻脸颊发热,但话已经说出口,就不怕说的更直白,索性把心一横,抬起眼睛直直看着他道:“师兄……阿棠心悦于你。” 宋珩听清后如遭雷击,瞬间僵直了身体,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指挥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大魏战神,此刻心都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晚棠红着脸,含情妙目看着宋珩道,“也许师兄会觉得阿棠如此行事不够矜持,但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棠的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师兄一人,此前对别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别说了,”宋珩闭了闭眼,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哑着嗓子道,“你还小,有些事还分辨不清,经此变故,许是对我有些依赖,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也说不定。” “才不是这样,”晚棠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急急解释道,“我不小了,开春便要及笄,哪会傻到连依赖和喜欢也分不清楚,只是到了最近才认清自己的心意罢了,阿棠对师兄的感情……远胜于依赖。” 她是最近才起了这份心思? 最近发生的事……是了,在卫阳城里为她解合欢药那一晚,恐怕让晚棠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毕竟肌肤之亲这种事对姑娘家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 宋珩深吸一口气,顿了片刻道:“师妹,你若是为了在卫阳城那晚的荒唐才如此,其实大可不必,我说过,那夜之事我不会多说一个字,且你清白未失,切莫因此事误导了你的心思……” 第134章 心碎 听宋珩提起卫阳城的那夜,晚棠的脸更红了,但宋珩说出的话却让她心堵,纠结一番才羞赧道:“师兄误会了,我并非因那晚之事才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近几日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而已。譬如那晚……那晚其实天玑和玉衡一直守在院外,若我只是想要解毒,完全可找他二人,但那时我宁愿熬着,也不想让他们近身,可若解毒之人是师兄……我却一点都不抗拒。这难道还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吗?” 这话太直白,晚棠红着脸说完,只觉得羞的连头发丝都要打结了。 宋珩听罢,蓦然想起那夜理智坍塌的前夕,他问晚棠可否知道他是谁时,晚棠那一声轻柔却又无比清晰的“宋珩”。 老天这是和他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心尖上的姑娘如此捧着一颗真心说爱慕自己,这让他如何忍得住? 但是他不能如此禽兽,不能害了她啊!更何况,他还担了一个“挚焰”的风险在身上,朝不保夕。 见宋珩沉默不言,晚棠的心不断往下沉,绝色脸庞上的绯红慢慢变成苍白,她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拉住宋珩的衣袖道:“师兄,阿棠没有骗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师兄对我……可有一丝丝的喜欢?” 这一声问情,已耗尽了晚棠眼下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一双翦水秋瞳一错不错地望着宋珩,脆弱的似一尊易碎的白玉瓷器,仿佛只要宋珩说一句“没有”,她便能随风而化。 宋珩看向晚棠,眼底蕴着她看不懂的浓黑,似乎有某些挣扎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强压下去,半晌后,他闭了闭眼,内心终是做出了决定。 “我和你之间……不可能。” 宋珩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因克制而微微凸起,他压下颤抖地快要裂开的一颗心,拼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晚棠听罢,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珩见她如此,心痛到无以复加,忍不住抬手为她拂去眼泪,低声道:“别哭,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这么好,会值得这世上最好的郎君来娶你……” 听了这话,晚棠哭的更凶了,这人为什么连拒绝她的时候都这么温柔?以往那些包容和呵护难道都是假的吗? 晚棠心有不甘,她抱着这一丝侥幸,睁大了泪眸望向宋珩道:“在我心中,师兄便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师兄,我知你我的身份如同云泥之别,只要能留在师兄身边,我……我便是为妾也是甘心的……” “胡闹,”宋珩听晚棠道出如此卑微之言,心里已是痛到麻木,“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怎能如此随意说出自己可为妾室?师妹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我不值得你这般费心。听话。” 宋珩看着晚棠这张梨花带雨的娇颜,心里的情意快要压制不住,只能闭了闭眼狠心道:“明日一早,归京的车队便要启程,你今晚好好收拾一番,方才的话,我便当做没有听到。往后……愿师妹一辈子顺心如意,万事圆满。” 说罢,宋珩慢慢拉下晚棠的手,转身越过她,往自己房中走去。但这看似稳健的步伐,隐隐中却透着虚浮,像是被抽走了心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师兄……你别赶我走,我不想离开……” 此刻晚棠的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口子在“呼呼”灌着风,吹得她浑身冰凉,这一声喃喃的哀求也没能让宋珩停下离去的脚步。 晚棠无措又茫然,默默垂泪半晌,这才抬起似灌了铅的双腿,慢慢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珩进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眼眶也慢慢泛起红。 今日狠心一别,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他默默爱慕的姑娘了,心里明明想要靠近,却不得不迫于现实把她推开。 宋珩僵硬地走到书桌后坐下,透过微开的窗户,他看见晚棠哭的似一只小花猫般,抽泣半晌后才落魄离去,只觉得一颗心似针扎一般的疼。 “来人,给我拿几坛烈酒来。” 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但今日,他只想好好醉一场。 …… 晚棠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过月亮门,回到暂住的院子,一进门,青栀便被她此刻满脸的泪痕吓了一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青栀这么一问,晚棠不由得又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青栀见晚棠哭的伤心,瞬间慌了神,忙拿出帕子给晚棠擦眼泪道:“姑娘你别吓我,是谁欺负你了?咱去告诉宋将军,将军肯定会为你做主!” 一听见宋珩的名字,晚棠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摇头一边抽抽搭搭道:“没人欺负我,不要去找他……青栀,明天他便要送我走,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该怎么办……” 青栀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后来稍一猜想,便知晚棠口中的“他”应是宋珩了,且听自家姑娘的口气,这冷面宋将军怕是对她无意,才惹得晚棠如此伤心。 想到这里,青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姑娘,强扭的瓜不甜,眼下既已如此,咱们当往前看才是,”青栀扶着晚棠坐到榻上,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劝道,“好在咱们还有贺大人,姑娘之前不是说过嫁给贺大人很合适?之前我来夔州前,贺大人当是知道沈家出事了的,但我瞧着他依然很在意姑娘,态度丝毫没有怠慢或者瞧不起,要不,咱们给贺大人递个信试试?况且贺大人在丰定当知县,怎么说也在夔州境内,西雍那蛮子说不定顾忌宋将军的势力,也不会轻举妄动。” 提起贺蕴之,晚棠的眼里没有丝毫波澜,渐渐地止了眼泪,摇头道:“莫说眼下我不知道贺蕴之在哪儿,便是知道,我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心思……青栀,我好难受……” 青栀看着晚棠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要宽慰却是爱莫能助,只能像幼时苏姨娘过世时那般,轻轻抱住晚棠,给她无声的依靠和陪伴。 第135章 婉拒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时,骁骑营的车马便已等在了宋府门外。 这一夜晚棠醒醒睡睡,眼泪打湿了半边枕巾,早上起来后,双眼肿的似桃子一般,青栀看后又着急又心疼,赶忙用冷水巾子敷了敷,这才好些。 “姑娘,咱们该走了。” 晚棠行李不多,收拾了又收拾,也总共才那么点,眼下天已蒙蒙亮,青栀见她坐在绣花凳子上一直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轻声催促了一句。 她知道,姑娘是在等宋将军。 晚棠听罢,视线不由得再次瞟向院门口。 即便伤情,她也还是想见宋珩最后一面,算是留个念想罢。 可是,宋珩一直没来。 晚棠咬了咬唇,她知道已到了该出发的时辰,不能再迟了,随即轻声道:“走吧。” …… 一路上无人,主仆二人拿着简单的行李,没多久便到了宋府门口。 晚棠本还想着,宋珩会不会在府门那儿等她,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府门外隐隐绰绰可见的只有马车和士兵的身影,并没有她心心念念之人。 不过,不远处的门柱边,倒是倚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晚棠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日里给她送过兔子的阮绍。 她怔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他,也就是这片刻功夫,阮绍一眼便看到了袅袅而来的晚棠,立马小跑着迎了上来,笑着道:“沈姑娘早!” 晚棠强打起微笑回了个礼,正等着阮绍的下文,却见他看了一眼青栀,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难为情。 青栀也不傻,知道阮绍定是有些话想单独对晚棠说,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随即知趣道:“姑娘,我先去马车里放行李。” 说罢,朝阮绍行了个万福礼,转身朝马车方向走去,留他二人单独在院中。 “阮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待青栀走远几步,晚棠看着阮绍开口问道。 “是有一点事……”阮绍挠了挠头,此刻才敢仔细打量晚棠,看清后不禁愣了愣,“姑娘眼睛怎如此红?可是哭过了?” 他记得,阮嘉慧大哭过后,双眸便是此般模样。 晚棠听罢垂下了眼睛,低声道:“阮大人多虑了,之前我曾找宋将军借过几本书,因今日一早便要离开,心中不舍,昨晚熬夜看了会书罢了。” 阮绍恍然,点了点头道:“难怪。姑娘说的没错,将军喜爱读书,收藏了不少遗世孤本,各个领域均有涉猎……” 晚棠皱了皱眉,这阮绍一大清早的拦下她,难道就是为了和她讨论一下宋珩的藏书? 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晚棠心里生出些不耐,忍不住打断了阮绍的自言自语,再次问道:“阮大人,你寻我可是有事?若是无事,出发时辰已到,我眼下得走了。” “有事有事,”阮绍忙应,不知想到了什么,黝黑的脸上浮上一片红色,“不知昨日送给姑娘的兔子,姑娘可还喜欢?原本我还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带姑娘好好领略一番边疆的大好风光,只可惜姑娘急着回京城,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所以有些话,只能如此急匆匆的叫姑娘知晓,还请姑娘莫怪。”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绸布,双手递给晚棠道:“在京城时,我曾听家妹提起过,姑娘的生辰是在开春后,那便意味着,还过几个月,沈三姑娘便要及笄议亲了。这是我阮家祖传的玉镯,本给了夔州那位和我议过亲却素未谋面的姑娘,但那姑娘命薄,前不久撒手人寰了,是以这镯子又回到了我手里。不知阮某可有这个荣幸,将这枚玉镯赠予沈三姑娘,求娶姑娘,结举案齐眉之好?” 说完这一番话,阮绍忐忑不安地盯着心上人,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晚棠听后不禁愣住了,随后心里苦笑连连。 按理说,这是一桩求都求不来的上好姻缘。 阮绍长相端方,为人实诚,其母阮夫人温和贤淑,阮嘉慧又是自己的手帕交,加之阮家世代将门,风气清正,以晚棠的条件来说,这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极佳亲事了。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说的是求娶自己,要结举案齐眉之好,嫁过去,便是做正妻,成当家主母。 这不就是她之前梦想中后半辈子的生活吗?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心里连一丝雀跃也无,更别提心生向往了。 在阮绍期待的眼神中,晚棠垂下了眸子,伸手把他手中的红绸布往回推了推,语含歉意道:“多谢阮大人抬爱,阮大人这般真诚相待,让我很是感动,可正因阮大人如此赤城,我亦不想虚伪欺骗……我已心有所属,恕我无法接受阮大人的好意,实在对不住。至于阮大人送我的兔子,我虽然很是喜欢,但是却不便带它们离开,且天然灵物本应归属自然,如此囚着它们也是一种残忍,是以今早我已将两只兔子交给了府中婢女,嘱咐她们替我放生,也算是积一份善德。抱歉。” 阮绍脸色僵了僵,默默垂下了头。 晚棠见他如此,似乎见到了昨日在宋珩面前的自己,忽然间心有不忍,顿了顿道:“阮大人很好,只是我们有缘无分罢了,今后阮大人一定会遇见一位比我好上百倍的姑娘,然后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圆圆满满。” 看,连宽慰人的说辞都差不多,这样看来,宋珩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吧。 想到这里,晚棠不禁有些难过,朝阮绍福了福道:“阮大人保重,他日有缘再见。” 说罢,她垂目绕过阮绍,快步往马车处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在这伤心之处多待。 方走到马车旁,青栀已将轿凳准备好,晚棠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了宋府一眼,月余前初到此地的好奇与不安仍历历在目,眼下再次离开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逡巡一圈,还是没有见到想见之人,终是死了心,抬步登上了马车。 第136章 遗憾 “二爷!你可在里头?” 厢房外,张伯焦急的询问声响起,扰了宋珩本就不甚安稳的梦境。 “唔……我在,进来吧。” 宋珩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窗外大亮的天光刺得他再次阖上了眸子,感官回笼后只觉得头痛欲裂,抬手用力按压着眉间。 张伯在门外听见宋珩的回应声,连忙推门而入,一进来便被地上东倒西歪的好些空酒坛给惊的愣住了:“我的好二爷,怎么这么多酒坛?” 此时屋内门窗紧闭,酒气甚浓,宋珩和衣随意倒在榻上,闭着双眼,活脱脱一副醉酒后的颓丧模样。 张伯看了惊讶得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宋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宋珩虽出生将门,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但他平日里却极是洁身自好,克己慎行,像眼下这般独自一人喝到酩酊大醉,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场景,以往几乎从未有过。 不过,此刻张伯却是无心去追究宋珩如此反常的原因,他疾步走近榻边,急急道:“二爷,你可知沈三姑娘去哪了?方才下人来报,说是姑娘不在房里,一整个晌午都未见着她的人影!” 听见“沈三姑娘”这几个字,宋珩的意识瞬间归位,猛地睁开了双眼。 晚棠! 今早是她回京的日子! 宋珩立马翻身站起,起身后却被醉酒后的眩晕晃的站立不稳,张伯连忙扶住他,唠叨道:“二爷昨夜怎喝了如此多酒?你先坐坐,我让下人端碗醒酒汤过来。” “不必了。” 话音刚落,张伯觉得身边似有一阵风刮过,只见宋珩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连衣服都没换便疾步往院外飞奔而去。 “哎,二爷你慢些,小心头痛得更厉害……” 张伯在身后不放心地叮嘱着,但宋珩充耳不闻,只恨不能跑的更快些,更恨自己昨夜喝了太多酒,错过了送别晚棠的最后一面。 没片刻功夫,宋珩便一口气跑到了府门口,只可惜此刻这里空空如也,连只鸟儿也没有,更别提他心上的姑娘了。 宋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到这里来,明明晚棠早已离开,但此刻他心里堵的厉害,脑子里茫然一片,仿佛到这里来看看,便可以稍稍弥补一点心里的遗憾。 昨天他才说过那么绝情的话,今早又没有出现,小姑娘一定难过坏了吧? 宋珩闭了闭眼,脑海里却抹不去晚棠那双含着泪的眸子,心里自责更甚。 门房小厮被这急促的脚步声给引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二爷,但瞧清宋珩发白的脸色和颓丧的神情时,还是给唬了一跳。 “二爷……您没事吧?” 门房小厮纠结一番,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毕竟所有人印象中的二爷,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齐整模样,眼下这般不修边幅又萎靡不振,确实让人瘆得慌。 宋珩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沙哑着声音问道:“今早沈三姑娘……可是被骁骑营的车马给接走了?” 小厮连忙点了点头:“是,约莫辰时末,天刚蒙蒙亮就走了。” “她走时……可有说什么?” 小厮凝神回忆了片刻,歪头道:“今早阮大人来过一趟,和沈三姑娘在院子里说了会话,但二人隔得远,具体说了些什么小的便不知道了。和阮大人叙完话后,姑娘便上了马车,倒是没说些别的。” 宋珩听罢,默默垂下了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沈三姑娘虽没说什么,但她却回头往府里看了好几眼,像是在等什么人,”门房小厮斟酌着道,“小的斗胆,猜测沈三姑娘许是在等二爷。” 宋珩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用这小厮说,他也知道,晚棠定是在等他,在寻他的身影。 可他却如此该死,让醉酒给误了事! 宋珩胸口憋闷的快要呼吸不过来,眼眶隐隐有些酸胀,机械地转过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府内走去。 …… 玄舟子来宋珩的院子里找他时,见到的便是宋珩抱着坛子灌酒的醉鬼模样。 “怎么喝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玄舟子快步走近,皱了皱眉,在宋珩身前蹲下了身子问道。 “没出什么事,”宋珩抬眼见来人是玄舟子,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但却比哭还难看,“只是徒儿心里苦罢了……师父,你就让我放纵这一回吧。” 说完,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玄舟子从未见宋珩如此落魄过,抬手止住宋珩灌酒的动作,拿走他手中的酒坛,语重心长道:“霁初,古话说得好,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可以让你逃避,却无法拉你出泥潭。无论遇到了什么难事,万莫憋在心里,伤身不说,也容易钻牛角尖。你若是信得过师父,可否和师父一说?万事无绝对,说不定他人之言能让你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眼下宋珩这副被抽走了心魂的模样,让玄舟子莫名觉得熟悉,当年他被月师妹拒绝后,也是这般伤情颓废,整日整夜地与烈酒为伍。 宋珩听罢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谢师父好意,只不过,这事却无法对他人说。” 玄舟子也不逼迫,顿了顿才问道:“可是为了情之一事?” 宋珩倏地抬起眼,双唇阖了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敢承认,但也没法否认。 玄舟子了然。 看宋珩这反应,虽未承认,但也等同于承认了。 “自拂云楼外一别,为师一直未寻着机会问你,当初你在拂云楼里承认的那个秘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我所知,萧夫人在你之后,并未育有小娘子。” 玄舟子话锋一转,问及了自己今日原本想问之事。 宋珩倒忘了玄舟子在拂云楼也无意听得了这茬事,听他提起,只垂下了眸子道:“师父,此事……你就别问了。” 玄舟子叹息一声,沉默片刻后,直直望着宋珩问道:“霁初,你动心的那个姑娘,那个让你只能靠烈酒逃避的姑娘,可是阿棠?” 第137章 真相 冷不防被玄舟子说中了心事,宋珩猛然抬眸,望着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玄舟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明明他克制了又克制,隐忍了又隐忍,为何还是会被师父知晓了? “师父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见宋珩仍戒备着未松口,玄舟子叹息一声道:“你莫忘了,我是你师父,相伴多年,你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他人许是不知,但师父何尝不知其中之意?且师父是过来人,也曾年轻过,有些事情,一看便明白。” 前几日玄舟子观二人相处之态亲昵,宋珩行事向来规矩冷淡,但对晚棠却很是纵容,加之今早人家姑娘前脚刚走,后脚宋珩便伤情至此,玄舟子便是猜,也猜到了些大概。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那日宋珩在拂云楼中说自己对亲妹妹动了心,若真是如他所猜的那般,晚棠又何时成了宋珩的亲妹? 宋珩听玄舟子如此说,顿时哑然。 既然瞒不过师父的眼睛,那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宋珩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下眸子道:“师父好眼力。” 这便是承认了。 玄舟子拍了拍宋珩的肩膀,欣慰道:“霁初,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有了心仪的姑娘并不是何丢脸之事,况且阿棠是月师妹的女儿,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多高兴。” 老镇国公? 若是老镇国公知道自己惦记的是他和苏凛月的女儿,看上的是自己的亲妹妹,不仅不会高兴,怕是会要气的从棺材里跳起来砍他。 宋珩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师父,你不懂,这是一段孽缘。” “为何如此说?”玄舟子并不认同,想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可是在拂云楼说的那件事?为师正想问你,阿棠如何就成了你的妹妹?” 宋珩深吸一口气,想着此事已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再隐瞒师父的必要,便低声道:“因为……我无意中得知,师妹并非苏师叔与沈立元的女儿,而是苏师叔与父亲的女儿。这样看来,她怎会不是我的亲妹妹?” 玄舟子听罢也是一怔。 “你是说……阿棠是月师妹和老镇国公宋文戬的女儿?” 宋珩绝望闭眼,点了点头。 玄舟子怔愣片刻,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宋珩会在拂云楼里说出那样的话,难怪他会痛苦至此,这可当真是个正儿八经的乌龙。 不过,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 “霁初,这并不是一段孽缘,反而是一段佳缘。” 宋珩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玄舟子笃定的微笑,心中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浮木,不解问道:“为何?” “说来话长,这要从上一辈的恩怨开始说起。” 玄舟子眼神渐远,目露怀念,似是陷入了回忆里:“世人皆知,鬼谷神医一生收有三个弟子继承其衣钵,大弟子是我,承师父之剑道,二弟子名为齐涧,习其琴艺,三弟子便是你苏师叔,传其医道。师父他老人家曾定下规矩,徒弟学成之后,需出师门下山去历练,体验人世八苦,因而我们师兄妹三人在初初学成后,便拜别师父,结伴下了山。” “下山后,一场意外让我们几人走散,等我再次找到月师妹时,我便知晓她已有了意中人,但月师妹却怎么都不肯说那男子是谁,不久后,更是留下一封信便销声匿迹。从此以后,我这辈子就再未见过她,直到今天,直到刚刚你说出阿棠的身世,我才知,月师妹的心上人,应就是老镇国公宋文戬。之前我还疑惑,听阿棠所说,沈立元并不像月师妹曾描述过的意中人,现在想来,许是月师妹遭了些变故,不得已才躲入了他人后宅,这样一想,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后来,月师妹离开后,我一路寻寻觅觅,无意间找到了一同失散的齐师弟。相逢那日,我二人喝了个痛快,醉言醉语中,我得知师弟也正饱受情伤之苦,他和一位高门贵女两情相悦,却因门第之差爱而不得,痛苦不堪。那位贵女的家中,已为她定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那贵女的母亲知晓师弟的存在后,便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把师弟囚了起来,威胁那位贵女,只有她成亲后才能放人。贵女百般无奈,只得同意,等她成亲后,师弟这才重见天日。许是囚禁之时受了些非人的折磨,没过两载,师弟便撒手人寰,临终前殷殷嘱托,说他和那位贵女有一个孩子,他已没这个命看这个孩子长大,让我一定要多照看于她们母子。” 说到这里,玄舟子停了下来,微笑着看向宋珩。 宋珩瞧见自己师父这意有所指的笑容,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心里很是不敢置信,难道,难道…… “没错,和齐师弟两情相悦的那位高门贵女,就是你的母亲萧氏,而你,便是师弟至死都放心不下的那个孩子。” 宋珩完全呆住了。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在自己耳边炸开,全身血液如同激荡的湖水般翻滚喧嚣,心脏里也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给点燃了一把熊熊大火。 “师父,你……你没骗我?” 宋珩声音微颤。 “傻孩子,师父为何要骗你?”玄舟子微笑道,“以前我只知你母亲萧氏听从家族意愿,含泪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镇国公,却不知原来镇国公宋文戬,便是月师妹心心念念之人。今日才知,缘分让这个世界变得何其之小……你若还是不信,可以回京城去问你母亲。你的表字‘霁初’,便是你母亲所取,隐隐蕴含有你父亲齐涧之名,也代表了她的思念,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霁初,你不是宋文戬的儿子,你父亲是齐涧,母亲是萧氏,你和阿棠没有一丝半缕的兄妹血缘关系,你完全可以心悦于她,这是再好不过的一段佳缘。” “好孩子,莫要再自苦了。” 第138章 心急 宋珩直直盯着玄舟子,直到眼眶发酸了也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动,便发现这只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境而已。 玄舟子见宋珩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连话都不曾说一句,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皱眉道:“霁初,方才为师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宋珩被玄舟子的手晃的闭了闭眼睛,喃喃道:“师父,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玄舟子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指挥千军万马厮杀也面不改色的大魏战神,竟然会有如此生怯的时候。 他并不回答宋珩,只扬手凝起三分力气,对着宋珩肩头使出了一招连云掌。 宋珩始料不及,被玄舟子一拳击倒在地,肩膀隐隐传来痛感。 “可还觉得这是在做梦?” 玄舟子站起身,语含打趣道。 宋珩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整个人似活过来了一般,捂着肩膀站起身,激动道:“师父,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我和阿棠不是兄妹!我真的可以心悦于她!” 玄舟子也很是欣慰,微笑着道:“你们当然不是兄妹。我估摸着,眼下阿棠的马车应未走远,你还不快去追人家姑娘?” 宋珩咧开嘴角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便往院外跑,心中从未如此畅快过,就连当年高中状元时,也从未有过如此感谢老天的眷顾。 上苍待他不薄,他的世界终于再次鲜活了起来,他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他也可以奔赴自己心爱的姑娘! 眼下,宋珩在这救命稻草般的真相冲击下,已不想去考虑“挚焰”的存在,或者说,他不愿因那一丝飘渺虚无的可能而永远错失所爱。 他不要重蹈老镇国公的覆辙,然后痛苦一辈子。 “等等。”玄舟子喊住心急不已的宋珩,摇头笑道,“你可要看看此刻你自己是何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哪个姑娘家会喜欢?赶紧先收拾收拾自己。” 宋珩这才反应过来,自昨日违心拒绝晚棠后,他便一直抱着酒坛子麻痹自己,身上一股酒味不说,整个人还不修边幅,乱糟糟的,确实不能这样去找晚棠。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这就去沐浴!” 说罢,宋珩立刻吩咐小厮准备热水,让门房备好快马,语调轻快,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就像一个等不及要去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玄舟子见宋珩已恢复精神,心也放下了大半,微笑道:“霁初,我今日来,也是来和你辞别的。你也知道,为师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和惦念,便是阿棠的娘亲,眼下知道了她已不在人世,总得要去看看,算是圆了一个念想。此外,拂云楼的种下的‘挚焰’蛊,为师也并不放心,万一到了那最坏的情况,江湖上消息多,说不定会有能人奇士有办法,我一路上也去打听打听。” “师父……” “好了,莫要如此伤春悲秋,”玄舟子笑道,“我答应了你父亲要好好照看你,就一定会尽我所能。阿棠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若被我知道了你欺负人,我定饶不了你。” “师父放心,”宋珩微微一笑,“我必不负她。” …… 自早晨从宋府门前出发后,晚棠便一直沉默不语,连中午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用午膳时,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看得青栀在一旁连连叹气。 一整个白日,车队都在赶路,为的便是能在傍晚时分赶到渝州过夜。渝州与夔州相邻,且设有驿站,最是适合补给粮草,休整车马。 约莫酉时中刻,骁骑营并晚棠一行终于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渝州驿站。 晚膳时分,为首的将领许是得了宋珩的吩咐,特意点了许多不同种类的吃食和点心,但晚棠依旧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饭菜便回了房。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天暗的早,晚棠穿过驿站的庭院时,天边还有最后一丝余晖。 她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往日的这个时候,她正在月亮门边等着宋珩回来,也不知宋珩此刻在干什么?用晚膳时可会想起她? “姑娘,外面风大,小心染了风寒,咱们进屋去吧。” 青栀见晚棠望着天边出神,抬手为她拢了拢披风,轻声提醒道。 晚棠被青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又想到宋珩了。 “走吧。” 回到房中,青栀怕冷地搓了搓手,连忙把宫灯点亮,燃起炭火,又给晚棠准备了个手炉,这才忙着去铺被褥。 晚棠坐在桌旁,打开青栀为她收拾的包袱,本想找件厚实些的衣裳让青栀换上,却没想到包袱里忽地掉出了一本书,定睛一看,正是她处心积虑找宋珩借的那本《潜书》。 她一怔。 晚棠犹豫了片刻,终是蹲身拿起了这本书,轻轻摸着半旧的书皮,翻开书页,见到那些熟悉的笔迹,心里止不住地又酸又涩。 正怔忡间,青栀放下手中活计,走到晚棠面前道:“姑娘,这被褥还是太薄了,夜里这么冷,我得去找驿丞再要些厚点的被子来,一会儿就回。” 晚棠微微颔首,看着青栀疾步离去,转过头,视线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手中的《潜书》上。 罢了,反正眼下闲着也是无事,不如用这本书打发下时间,待明日要启程时,再和将领说一声,托人把此书还给宋珩便是了。 如此想定,晚棠努力摆脱心下酸涩,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 驿站外,一匹耳朵雪白的千里宝马抬蹄嘶鸣,马背上跳下一个身高腿长的高大男子,正是宋珩。 一路上,他心里似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在不停地催促,生平第一次嫌他的“青海骢”还不够快,恨不能立马飞到晚棠身边,策马疾行了大半日后,终于在渝州追上了骁骑营的队伍。 只要一想到心尖上的姑娘此时就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宋珩便一刻也等不了。 他大步往后院厢房奔去,恰好在垂花门前,碰到了抱着被褥前来的青栀,青栀瞧见了他,像是活见鬼般眼睛瞪得老大。 “你家姑娘可在里头?” 宋珩面不改色,只开门见山地朝青栀问道。 第139章 重逢 “在,在……” 青栀惊骇到结结巴巴,她话音刚落,只觉身边一阵风旋过,眼前的宋珩已不见了身影。 她转头瞧着宋珩急匆匆的脚步,甚是讶异,驻足想了片刻后,还是悄悄退出了院子,知趣地把空间留给这二人。 …… 厢房里,晚棠正背对房门翻看着《潜书》,宋珩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她纤细娴静的背影。 不知为何,今夜晚棠总是静不下心来,心神浮动之时,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重重的门扉被推开的“哐啷”之音。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在静谧的小院中不可谓不刺耳,晚棠蹙了蹙眉,不知向来轻手轻脚的青栀为何突然如此急躁,转过身子随口问道:“青栀,出什么事……” 话尚未说完,在看清门口来人后,晚棠瞬间惊得睁大了杏眸,手中的《潜书》“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宋珩! 竟然是宋珩! 她是在做梦吗?还是出现幻觉了? 晚棠呆愣愣地看着宋珩,下意识地站起身,双唇阖了阖,失神般喃喃道:“师兄……” 宋珩却并不应,一双漆黑星眸牢牢锁着晚棠,心跳如擂鼓般急促,走到她面前站定,低声问道:“阿棠,昨日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晚棠看着宋珩走近,呼吸都快要停滞了,生怕一个不慎,自己便会从梦境中醒来,眼下只贪婪地望着心上人,神思恍惚道:“什,什么话?” “……你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宋珩说罢,耳尖悄悄红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仍紧紧落于晚棠身上,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晚棠望着近在咫尺的剑眉星目,不禁沉默了。 今日她在马车里想了整整一日,觉得青栀说得对,感情之事强求不来,宋珩既不喜欢她,她即便再伤情也只会是自讨苦吃,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那……当是要忘了他的。 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即使眼下是在做梦,或是出现了幻觉,她仍然忍不住为宋珩感到心动,仍戒不掉对他的眷恋,只要一触及那双寒星般的双眸,她便不由自主的会被那眼底的一团墨黑吸引的挪不开眼。 晚棠咬了咬唇,垂眸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宋珩看着小姑娘的委屈模样,知她会错了意,上前一步握住晚棠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低声道:“我没有为难。古人曾说,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阿棠,你……还愿不愿意做我的月亮?” 说完,宋珩的耳尖更红了,浑身紧绷,一眼不错地望着晚棠,等待她的答复。 此时二人隔得极近,晚棠的鼻尖离宋珩的下巴只有数寸的距离,她几乎都能感受到宋珩说话时,呼出的青竹般的气息。 但更让她心颤的,是宋珩方才说出的话。 她没有听错罢?她大概是在做梦罢? 宋珩刚刚……是在向她表达爱慕? 晚棠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心神不知不觉间被宋珩眼底汹涌的那抹情愫给湮没,脑中渐渐变得空白说不出话来,只语无伦次道:“师兄,我,我……” 宋珩此刻也是紧张不已,望着晚棠水光潋滟的眸子,心中喷薄的爱意再也忍不住,缓缓俯下身来,朝小姑娘微张的樱桃小嘴吻了下去。 他已等不及听到她的回答,索性便用行动来证明。 宋珩的双唇带着屋外寒风的凉意,轻轻碰上晚棠水润温热的红唇后,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一吻,随即便克制地离开了一些。 “阿棠,告诉我,你可愿意?” 眼底那一团汹涌的浓黑,已染上一丝急切的猩红。 晚棠如置身云端,心神皆被眼前男子所摄取,不管是不是在做梦,此刻她只想跟随自己的心意。 “我愿意……” 听见这一声如天籁般的娇声呢喃,宋珩叹息一声,再次覆上了眼前红润诱人的双唇。 晚棠虽说活了两世,但从不知,原来一个吻也能如此让她全身发软。 一开始,宋珩只是浅尝辄止,温柔安抚,但渐渐地,他开始变得不满足,一步步深入,想要探寻心上人每一个甜蜜的角落,勾着她一起沉沦。 此刻晚棠满脸红晕,被宋珩亲的不知今夕何夕,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般站立不住,幸好宋珩似是有所察觉,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腰,这才让没她丢脸到软倒在地。 缠绵半晌,宋珩不舍地退开些距离,喘着气与晚棠鼻尖相对,声音暗哑道:“阿棠,别动,让我抱一抱……” 晚棠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了,此刻宋珩搂着她,二人身体紧紧相依,她能感觉到宋珩的变化,瞬间羞的脸更红了,一动也不敢动。 待激荡的情意平复一些,宋珩抬手抚上晚棠艳若桃李的脸庞,轻轻啄吻了一下她小巧高挺的鼻尖,心中感觉从未如此满足过。 “阿棠,谢谢你……” 晚棠心中一荡,抬起杏眸看向宋珩,咬了咬唇,终是问道:“师兄,你为何突然……突然……” 突然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无情拒绝到热情似火,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根本摸不清他到底如何做想。 但是,这话她却说不出口,她怕问了,眼前便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舍不得。 不过,不用晚棠说完,宋珩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阿棠,昨日你来寻我,说‘心悦君兮君不知’,你不知我有多高兴。”宋珩眉眼间泛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情意,轻声道,“但是,我有多激动,有多想告诉你我也同样心悦于你,我就有多煎熬。” 见晚棠面露不解,宋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听自己说下去:“老镇国公去世前,曾告诉我,他半生痛苦,心中遗憾一直未寻找到此生挚爱,留下遗愿让我一定要寻到他的心上人,好好待她。然后,他告诉我,他的一生所爱,名叫苏凛月。” 第140章 情浓 晚棠听了瞬间瞪大了眼睛:“……我阿娘?” “不错,就是令堂。不过,当初我并不确定,是以当初沈大人带着你来镇国公府吊唁之时,我才会借故问你阿娘的名字。” 晚棠恍然大悟。 难怪她那时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只是疑惑谈论的话题会跑偏到她阿娘身上去,原来是宋珩别有用意。 “老镇国公离世前曾提起过,苏师叔不辞而别之前,似是已然怀有身孕。后来,我也是无意之中得知,阿棠你,便是苏师叔当时肚子中的那个孩子。你的亲生父亲,并非沈大人,而是已过世的老镇国公宋文戬。” 晚棠听罢,瞬间震惊到无以复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珩刚刚说什么?她是老镇国公的女儿?那他们二人岂不是,岂不是…… “我之前,也如同你这般作想,认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宋珩摸了摸晚棠软软的青丝,低声道,“所以即便清楚的知道已然对你动了心,也只能认为是自己太禽兽,面对你的‘心悦’,我也只能逃避,强迫自己说出那些违心的话来回绝你的情意。我已深陷沼泽,怎忍心再拉你进泥潭?” “但许是老天怜悯,许是你我二人的缘分并不该绝,昨日师父来找我,见我颓丧不堪,便猜到了我对你的心意,他不解我为何如此痛苦,我也不愿瞒着他老人家,便把你的身世告知了他。” “师父算是见证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听我说后,他便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说你我二人并非兄妹,你虽是老镇国公宋文戬的女儿,但我却不是他的儿子。我的父亲,是鬼谷神医的二弟子,你的二师伯,齐涧。” 晚棠听了有些懵,半晌回不过神来。 “等等,”如此复杂的关系,她需要好好理一理,“师兄的意思是,我是阿娘和老镇国公宋文戬的女儿,师兄是萧夫人和二师伯的孩子?” 宋珩亲昵地刮了一下晚棠的鼻尖,微笑着点头道:“我的阿棠果真聪明。” 晚棠觉得这信息量有点大。 难怪她从小便疑惑自己为何长得和沈立元一点都不像,难怪宋珩之前会待她和别人不一样,难怪昨日他连拒绝自己都如此温柔。 这下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师兄,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宋珩轻笑一声,低下头轻轻在晚棠已被他亲到娇艳欲滴的双唇上咬了一口,挑眉问道:“痛不痛?是不是在做梦?” 晚棠唇上随即传来一丝轻微的痛感,伴着浅浅的酥麻,这悸动一直延续到了她心里。 这感觉,绝不是做梦! 她抬起眼睛,眸中光亮绽放,隐隐眼眶泛红,双手终于抬起抱住了宋珩的腰身,笑中带泪道:“这不是梦……师兄,这不是梦!之前,难为师兄了……” 一想起宋珩一边要受她撩拨,一边又天人交战觉得自己禽兽,晚棠就忍不住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 宋珩勾起唇角,小姑娘的心疼模样让他很是受用,揽着晚棠道:“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过,阿棠怎还唤我师兄?” 晚棠望着宋珩打趣的神色,俏脸一红,羞赧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叫师兄也行,”宋珩笑着顿了一顿,“也可以唤我的名字,或者霁初,再或者……罢了,以后再说吧。” “或者什么?”晚棠扯了扯宋珩的袖子,无辜杏眸睁大了些,“师兄不说,我怎知该如何唤你比较好?” 宋珩挑眉一笑,凑近晚棠耳边,轻声道:“或者,留着以后唤我夫君。” 晚棠一听,脸立马红到了耳根,心里瞬间又酥又麻,娇羞地低下了头。 救命啊,到底是谁说宋珩清冷不近人情的,明明比她还会撩人! 不过,晚棠这也算是冤枉宋珩了,宋珩并没有想刻意撩拨她,只是忽然想到了以后还可以有“夫君”这个更亲昵的称谓,心生向往罢了。 二人情正浓时,院外忽地传来更夫一快一慢的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宋珩和晚棠不约而同地往刻漏看去,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眼下已是戌时中刻,一更天了。 “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 宋珩并没有忽略晚棠眼下那浅浅的青黑,昨日小姑娘如此伤心,定是惹得她没睡好。 他轻轻吻了吻晚棠的额头,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揽着晚棠腰身的手随即松开,转身作势离去。 “等等,”晚棠忍不住一阵心慌,拉住宋珩的手,睁大眼睛问道,“师兄……是要回军营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今夜过后,明日她仍然得启程回京城,二人又得分开? 望着晚棠患得患失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宋珩没来由的一阵心软,摸了摸她的头道:“今夜不回,明日再回夔州。” 晚棠听了,仍旧和霜打的茄子一样,高兴不起来。 宋珩见她如此,知她不舍,但他又何尝想离开他的小姑娘,顿了片刻才道:“阿棠,你要不要随我回夔州?正好年后不久便是万寿节,届时我再派人送你回京……” “要要要!”晚棠不等宋珩说完,连忙一叠声地应下,生怕晚了一秒他便会后悔,“师兄,我要跟你回夔州!” 宋珩有些哭笑不得,眉眼间却只有温柔:“嗯,我知道了。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起回去。” 晚棠瞬间笑开,眉眼弯弯地挽着宋珩将他送到厢房门口:“师兄真好。你今夜也好好休息,赶了大半日的路,应也累坏了。” 宋珩摇头一笑,对行伍之人来说,这点赶路算什么,但看着晚棠乖巧娇俏的神情,他不置可否,只再次轻轻吻了吻晚棠的脸颊,替她关上了房门。 晚棠摸上自己的脸颊,仿佛那里还留着宋珩唇上的余温,心中似有只小鹿般乱撞,忍不住扑倒床上难为情地打了几个滚。 今夜,有人注定好眠。 第141章 早膳 在这小小的渝州驿站里度过的一夜,是晚棠自重生以来睡得最为踏实的一个晚上,只要想着宋珩就睡在自己隔壁,她仿佛就可以安心到什么都不用想。 晚棠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上醒来,青栀为她撩起床帐,晚棠缓缓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她急忙拉住青栀的手臂问道:“青栀,宋将军可在隔壁?” 忆起昨夜之事,心里虽无比圆满,但她真的怕那只是一个虚无的梦而已,心脏瞬间紧张得突突直跳。 青栀捂嘴轻笑:“姑娘放心好了,宋将军好好的在隔壁等着姑娘起床用早膳,不过,将军辰时不到便起来了,又一直不准我来打扰你,想让你多睡会儿,眼下只怕是肚子都要饿瘪了。” 昨夜宋珩走后,青栀一进来,便看见晚棠眼角眉梢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追问之下,晚棠便把这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栀,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青栀听了后,心里既惊讶于苏姨娘的传奇人生,为自家姑娘本是正儿八经贵女的身世鸣不平,又为晚棠能够和意中人终成眷属感到由衷的高兴,心下已直接视宋珩为未来姑爷了。 听见青栀的打趣,晚棠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一看刻漏,果然已经快辰时末了,连忙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好,迫不及待打开房门往隔壁小跑而去。 今日天气难得的晴好,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到院子里,让人看了心情都没来由地变得十分愉悦。 宋珩坐在厢房里,一边看书一边低头饮着茶,听见房外廊道里传来小姑娘“嗒嗒”的急切脚步声,嘴角不由勾起。 “师兄,抱歉我起晚了,你饿坏了吧?” 晚棠急急推开房门,人未至声先到,进来环顾一圈才发现,宋珩正坐在窗边的榻上,翻看着那本她无意带过来的《潜书》。 今日宋珩仍穿着昨夜的那身衣裳,但昨日晚棠根本没心思关注到宋珩的穿着,加之烛火昏暗,宋珩又披着大氅,晚棠也是此刻才发现,宋珩此刻穿着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宫锦广袖袍,头戴云纹玉冠,在窗外暖阳的衬托下,好看的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 早就知道宋珩长得十分俊朗,但晚棠从不知,当他脱下那身清冷的玄色衣裳后,会如此神清骨秀,飘逸闲适的如同一个富贵公子。 也不知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昨晚二人已互相确认过情意的原因,晚棠眼下再见宋珩,只觉得他处处都合自己心意,怎么看怎么好,光是这般安静地坐着,都能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无妨,我不饿。昨晚睡得可好?” 宋珩放下书册,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朝晚棠招了招手。 晚棠甜笑着走近,伸出纤纤玉手放入宋珩掌心,却不成想被宋珩一个用力,整个人被拉入他怀里,她低低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攀上宋珩的肩膀,身子顺势便坐到了宋珩的大腿之上。 小姑娘瞬间俏脸泛红,被宋珩这自然又亲昵的举动弄得害羞不已:“很,很好……师兄睡得好吗?” “挺好的,只是很想你。” 宋珩微笑看着晚棠,神色自若地回答她,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面不改色说着最撩人的情话,这冲击让晚棠须臾间便乱了心神,望着近在咫尺如寒星般的眸子,鸦黑眼睫根根分明,晚棠心中似有一汪春水在翻滚流淌,让她脑子忽地一热,下意识朝着眼前微凉的唇吻了下去。 宋珩一怔,随即反客为主,一手揽着晚棠的细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毫不犹豫加深了这个吻。 真是要了命了! 晚棠自己也不知道她刚刚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就想亲宋珩一下,但没想到却反被宋珩攻城掠地,亲到到抛戈弃甲浑身发软。 半晌后,宋珩终于松开了晚棠,看着她娇喘吁吁的模样,双唇变得水润艳红,挑眉笑道:“看样子,阿棠也想我了。” 晚棠被宋珩揶揄的满脸羞红,想不通为何明明昨晚二人亲热时,宋珩明显还有些青涩,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进步神速,勾着她如同置身云端。 茫然间,晚棠不知不觉把这话嘟囔出了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不禁愣住了,羞窘的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宋珩耳力甚好,并没有错过小姑娘的这一句自言自语,听清后轻轻一笑,靠近晚棠耳边道:“阿棠,你当知道,男人在某些方面皆是无师自通的。特别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有些事,只是遵循本能罢了。” 晚棠难为情地捂住了脸,缩到宋珩怀里装鹌鹑,惹得宋珩又是一阵好笑。 “好了,我不闹你了,”宋珩拍了拍晚棠的背,哄她抬起头来,“眼下已不早了,等用过了早膳,我们便启程回夔州。” 一听到可以和宋珩一起回夔州,晚棠心里就止不住地雀跃,瞬间从宋珩怀中抬起头来,连忙起身去唤青栀传早膳。 驿丞得知宋珩这尊大佛驾临,丝毫不敢怠慢,一应吃食皆精心准备,早上得知这玉面煞神要等那个貌美小姑娘一起用早膳,便猜到了这女子在宋珩心中的地位不菲,当即便吩咐厨房多备几道姑娘家爱吃的点心,随时等候传唤。 是以当青栀来到厨房要早膳时,后厨管事连忙指挥着婢女上了数十道吃食,一溜烟地送到了宋珩厢房中。 晚棠见了这鱼贯而入的排场,顿时睁大了杏眸:“……怎么这么多?” 宋珩扫了一眼婢女们呈上的菜色,瞬间了然:“这渝州驿丞,倒是个人精。” “确实是个人精,备下这么多吃的,可不就是想巴结师兄你。” 晚棠以为宋珩是在说这驿丞仅仅是为了一个早膳便用了如此多的心思,跟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傻丫头,你再好好看看他都准备了些什么。” 宋珩有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第142章 衷肠 晚棠一愣,随即顺着宋珩的意思,转头仔细打量起桌上的这些菜色来。 只见此刻八仙方桌上,除了摆有较为平常的清粥小菜外,还有甚为精致的白玉霜方糕,糖蒸酥酪,虾仁玉饺,芙蓉荷花羹等一应甜食,看着倒像是专为女子准备的。 晚棠并不傻,稍稍想了一会儿便猜到了其中关键,无不讶异道:“这些……难道是为我准备的?” 宋珩笑着点了点头。 “这驿丞,应是猜到了你对我而言非比寻常,是以顺着姑娘家的口味殷勤备下这些,就是想着,讨好你比直接讨好我要简单有效的多。只消我的一个举动便能顺藤摸瓜抓住这其中要害,这不是人精是什么?” 听宋珩如此不避讳对自己的在乎,晚棠的脸颊再次发烫。 “好了,不说他了,”宋珩拿起筷子递到晚棠手里,微笑道,“方才我见你看到这些吃食时,眼睛都亮了些,既然喜欢,那便多用些。” 青栀站在晚棠身后,闻言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别看未来姑爷在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还是挺会宠人疼人的,在姑娘面前,一切刚硬都化成了绕指柔。 晚棠听宋珩把自己形容成小馋猫似的,有些羞恼又有些甜蜜,接过筷子嗔了宋珩一眼,便专心享用起眼前的美食来。 她一道道吃过去,在看到那盘晶莹剔透的虾仁玉饺时,脑中蓦然想起,之前在宋府为了试探宋珩的底线,陪他吃晚膳时,宋珩似乎格外中意那道龙井虾仁。 晚棠记得,她当时还大胆地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放进了宋珩的碗里,宋珩什么也没说,默默吃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撩拨倒别有一番甜蜜。 “不好好吃饭,看着我笑什么?” 两人并肩而坐,自晚棠放下筷子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便有所察觉,后来小姑娘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宋珩只得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抬头无奈地问道。 晚棠抿唇笑着,却不答话,夹起一块虾仁玉饺,送到宋珩嘴边道:“师兄,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龙井虾仁和虾仁玉饺,都是虾仁,他应当是爱吃的吧。 望着晚棠又狡黠又期待的神情,宋珩须臾间便明白了晚棠所想,唇角微勾,就着晚棠的筷子,把这颗虾饺吃了下去。 晚棠满意地收回手,正准备再吃点别的,没想到宋珩也伸手夹了一筷子竹叶鱼饼喂到了晚棠嘴边,戏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记得阿棠不爱吃鱼,但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挑食。只是不知,沈三姑娘能否给宋某这个面子?” 看着宋珩充满笑意的一双墨眸,晚棠一张小脸顿时有些苦哈哈的。 这一桌子的美食,也就只有这道竹叶鱼饼她没伸过筷子了。 不过,宋珩这话听着恁的耳熟,似乎他从前说过? 晚棠回忆片刻,忽地灵光一闪,是了,当初为了不被沈怀知牵连,她连夜去了镇国公府求助于他,临到走时,宋珩留她吃宵夜,看出她不爱吃鱼,也曾这样似兄长般叮嘱过,连说的话语都差不离。 想到这里,晚棠俏皮一笑:“小女子怎敢拂了宋大将军的面子,能得宋将军关心,实乃三生有幸。” 说罢,晚棠便就着宋珩的筷子,轻轻咬了一口,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鱼饼并不腥,反倒还有些好吃。 “师兄,鱼我也吃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晚棠吃完鱼饼,往宋珩身边凑了凑,睁大杏眸看着宋珩问道。 “你我之间,只要我知道的,我定不会隐瞒。” “师兄,当初我为了我大哥之事去镇国公府寻你帮忙,你那会不仅主动为我打点好了六皇子不说,见我肚子饿还留我吃了宵夜,我记得,那时也是这样一桌子姑娘家爱吃的点心,现在想来,总觉得别有用心,师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那会儿便看上我了?” 宋珩听后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真没想到小姑娘会问出这个问题。 “严肃些,我问正经的呢,师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晚棠见宋珩不甚在意地笑着,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 这个问题,其实她昨晚便想问了,只是昨夜的冲击太多,后来心神又被宋珩给亲的晕晕乎乎,一下子就给忘了。 宋珩轻咳一声,仔细回忆了会儿当时场景,想了片刻后才道:“老实说,我也不知到底是何时对你有了特殊的心思,这大概便是古人所说的‘情不知所起’吧。当初你来镇国公府找我时,我早已知晓了你的身世,妹妹有难,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老镇国公离世前,曾殷殷嘱托,若他和苏师叔有一儿半女留在这世上,让我务必多照看着些。也正是有了这一层自以为是的兄妹关系,我待你总是不同些,时日渐久,处处关心不知不觉便变成了处处动心。这个回答,沈三姑娘可还满意?” 这一番话,算是宋珩的真心剖白。 早在意识到对晚棠的心意时,他就想过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禽兽的心思,当初只以为是悲苦情劫,现在却无比感恩这一份命中注定。 听宋珩用低沉的嗓音说着动心,晚棠一颗心如同泡在蜜水里,“咕噜咕噜”冒着甜甜的浅绯色泡泡。 “本姑娘很是满意,”晚棠娇俏地朝宋珩眨了眨眼,“再奖励你一颗虾仁。” 说罢,又笑眯眯地夹起一颗虾仁玉饺,放到了宋珩面前的玉盘里。 宋珩看着眼前心上人一双小狐狸般的媚眼,心中也冒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却又强行压下的问题。 此前一心只想和她相守,待相互确认过心意后,却又贪婪地想要她全部的爱慕,像个毛头小子般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 想说的话在喉头滚了好几遍,宋珩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阿棠,我也有话想要问你,你能不能也如实告知我?” 第143章 不疑 “师兄尽管说,我也定知无不言。” 宋珩顿了顿,垂眸斟酌片刻,才抬起眼睛道:“我记得,你此前曾来熙春酒楼寻我,说中意贺蕴之,想嫁给他。后来,我也如你所想那般,去敲打了沈立元一番,确保你能无忧嫁给他。但是此番种种,皆与阿棠前两日在院子里拦下我时所说之意有所违背……是以不知,阿棠如何就突然改变了心意?” 其实宋珩真正想问的,是晚棠可曾真心爱慕过贺蕴之,他承认他是吃味儿了,但他确实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只能如此拐着弯儿来问。 晚棠听罢一愣,倒是忘了这茬事。 她歪头想了片刻,觉得宋珩待她坦诚真挚,除了重生之事太过骇人以外,自己对他也不该有所隐瞒才对。 如此想定,晚棠直直看着宋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和赵彧在霓裳阁初遇,然后又在沈府再次见到,以及他曾向自己示好被她无情拒绝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临到末了,她顿了顿,语气无比确定地告诉宋珩,当初乔装打扮的闻长霆,便是西雍那状似无害的闲散三皇子赵彧。 赵彧阴险狡诈,惯会伪装,此人不仅是自己被劫掳的背后指使者,更是万和楼制造假弹药,谋害边防安全的真正元凶。 说到这里,晚棠顿了顿,望着不发一言的宋珩,咬唇道:“师兄,我方才所说听起来虽荒谬,但绝非无稽之谈,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刚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话,一丝欺瞒都没有。” 一闺阁女子妄议朝政,且罪名直指他国皇子,无论谁听了估计都不会轻易相信,晚棠觉得宋珩应当也不会例外,是以举起三根手指头,睁大眼睛认真起誓,希望宋珩能相信她说的话。 宋珩确实有些惊讶,但却没有不信任晚棠。 之前他托薛珣暗中查探军火造假一案,虽然没能抓到罪魁祸首,但晚棠方才所说,却和皇城司所查到的结果高度吻合。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犯下此事的,竟不是西雍那蠢蠢欲动的大皇子和五皇子,而是平日里丝毫不显山露水的三皇子赵彧,看来,平常自己倒是小瞧他了。 宋珩收回思绪,抬眼见晚棠仍举着手指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生怕他不信的样子,随即舒展了眉眼,拉下她起誓的手握在掌心道:“傻姑娘,你的性命在我这里金贵得很,没有任何事能值得你用命去做赌注,以后这种话,不可再说了。方才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没想到,幕后这人会是赵彧罢了。” 晚棠心中一暖,面色看起来轻松了些,却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师兄,赵彧这人城府颇深,也极有野心,眼下醉心风月只是他韬光养晦的幌子而已,你万莫被这假象给骗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对你极是忌惮,造假弹药便是想要谋害于你,说不定秋狩那回,也是他在背后捣鬼想取你性命,师兄对他,一定要多加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她没法说出重生之事,只能如此暗暗地提醒宋珩了。 宋珩虽觉得晚棠说的十分有理,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丝异样。 他摩挲着小姑娘的纤纤玉指,轻声问道:“阿棠,我怎么觉得你对赵彧,似乎很是不喜?可是发生过什么事?” 晚棠听罢一愣。 难道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她顿了顿,抿唇道:“师兄说的没错,我确实非常不喜欢他,讨厌到看见他便想绕道走。但却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反感而已,许是天生气场不和吧。” 宋珩微微颔首,见她如此也不追问,顿了片刻后才微笑道:“阿棠,多谢你提醒我,我定会多加注意的。只不过……赵彧这事,和我方才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晚棠怔了怔,这才发现宋珩明明问的是她的心思怎么从贺蕴之身上跑到了他那里,但一说到赵彧这档子破事,话题便不自觉跑偏了。 她笑着吐了吐舌头:“看我,说着说着便岔了初衷,幸好师兄提醒。当初为了拒绝赵彧,我曾对他说我已有了心上人,且马上便要议亲了,好让他绝了这念想。那时赵彧虽然没说什么,但后来我一想起赵彧看我时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心里就毛毛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加之又不想让沈家操控我的婚事,便想着自己挑个合适的郎君,赶紧把夫家定下来。” “婚姻之事最是讲究门当户对,沈家门第不高,而且我进京也不久,识得的男子也没几个,想来想去,觉得贺大人最是合适,与我最为相配,是以这才有了冒冒失失去找师兄的那一幕。” 说到这里,晚棠在心中吐了吐舌头,想着回京后定要好好叮嘱阮嘉慧一番,自己耍小聪明主动钓贺蕴之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在宋珩面前说漏了嘴。 她虽没有为贺蕴之动过心,但若是被宋珩知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误会。 宋珩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如此说来,晚棠并没有真正爱慕过贺蕴之,自己才是她心里独一份的。 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计较的这一天。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那眼下你和蕴之……” 宋珩顿了顿,止了话头。 他记得,当初晚棠来寻他撮合之时曾说过,贺蕴之已向她示好,就是不知,眼下这二人已发展到了哪一步。 虽然自己不可能对晚棠放手,但若是已过了明路,多少会复杂一些。 宋珩的话虽未说完,但晚棠瞬间便明白了宋珩想问的是什么,急忙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贺大人之前虽有所表示,但我尚未回应便被赵彧掳走了,是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师兄莫要多想。” 晚棠心里悄悄呼了口气。 还好那日想给贺蕴之回礼之时犹豫了下,东西便没能送出去,再后来阴错阳差之下就发展到了如今模样,这大概便是老天的安排吧。 第144章 蜜意 宋珩听罢,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第一次庆幸赵彧劫人劫的可真是时候,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自己远在夔州,哪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差一点,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如此一想,宋珩只觉得危机四伏。他的小姑娘实在太过耀眼,又是赵彧又是贺蕴之,外加一个近在眼前的阮绍,处处都虎视眈眈,他真想把晚棠给藏起来。 不过,宋珩也只是如此想想而已,他还没小家子气到那种地步,见晚棠如此紧张解释,随即微笑道:“你别急,我没有多想,只是问问罢了。” “嗯,反正……我只喜欢师兄。” 晚棠悄悄打量宋珩一眼,猫儿似的杏眸里满是情意,忍不住红着脸补了一句。 宋珩勾唇一笑,面上虽镇定,心里却极是熨帖,摸了摸晚棠的头道:“我知道。快吃吧,冷了味道便不好了。” 晚棠乖巧应了一声,朝宋珩笑了笑,便再次低头专心享用起面前的美食起来。 …… 约莫巳时初,归程的马车才缓缓启动。 今日因晚棠起得晚,早膳时二人又说了好一会话,是以等他们登上马车时,太阳已然高悬。 回程时,青栀已知趣地让出了马车里的位置,由宋珩陪着晚棠同乘。 一路上,晚棠软软靠着宋珩的肩膀,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上一回和宋珩一起坐马车,还是从梧州赶去卫阳城那回,彼时她一心想要撩拨宋珩,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他,甚至借着路程颠簸假装摔倒在了他身上,把宋珩给吓跑了。 现在,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正大光明地靠近他,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怎么搂就怎么搂。 如此想着,晚棠不由得把宋珩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怎么又在傻笑了?在想什么事如此开心?” 宋珩唇角勾了勾,拉下了晚棠的手握在掌心,挑眉问道。 晚棠扭头看去,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哪有傻笑,明明是惬意又姣美的笑容,师兄一点都不会讨姑娘家开心。” 宋珩无奈摇了摇头,低笑道:“我哪里会有讨姑娘家欢心的经验?话说的不对,还请沈三姑娘海涵。不知沈三姑娘方才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笑的如此开心?” 晚棠一听这话,心里又甜蜜又成就感满满,宋珩这朵清冷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倒是被自己摘下来了。 她眉眼一弯,歪头娇俏道:“我方才是想到了上一次和师兄一起坐马车的场景。师兄,你说你也不知道是何时喜欢上我的,那上回从梧州去卫阳城的路途中,我不小心跌倒在你身上,你都不敢看我了,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动心?” 被晚棠这么一提起,宋珩蓦然忆起当时他内心的煎熬与不敢置信,瞬间比晚棠还庆幸,眼下正大光明的两情相悦,并不是一场梦。 “嗯,已经喜欢了。” 他微微一笑,直直看着晚棠的眼睛回道。 晚棠怔了一怔,她没想到宋珩会如此直白地承认,本是想逗一逗他,但此刻望着宋珩毫不闪躲的真诚模样,她反被宋珩撩拨的红了脸庞。 宋珩知小姑娘是害羞了,眼中笑意更深,拍了拍晚棠的脑袋道:“方才你说我不会讨姑娘家欢心,我想了想,眼下临近年关,坊间都在为过年忙活着,此时便是这里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时候,不如我带你在这附近游玩一番,领略领略大魏边关的风土与人情再归府,你觉得如何?” 晚棠闻言眼睛便亮了亮,点头如捣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宋珩笑了笑,随即吩咐车马往他所熟知的大好风光之处驶去。 …… 就这么边走边看,慢慢悠悠行了两日,边疆开阔无垠的壮丽风光和朴实爽朗的平民百姓都给晚棠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知不觉中,她是越来越喜欢这边陲之地了。 这日下午时分,宋珩带着晚棠在游历了郊外的一处灵寺后,趁着城门未关,一行人打马进了丰定县城。 丰定风光秀美,且此地是回到夔州的必经之地,宋珩虽想起了晚棠和贺蕴之的那一层旧事,但他并非那等狭隘之人,是以仅稍作思考,便决定今晚夜宿丰定。 马车渐行渐缓,晚棠撩开车帘一看,发现外面的景色似曾相识,正疑惑着,她顺势抬头望去,只见高大坚实的城墙上,写着熟悉的“丰定”两个大字。 晚棠一愣,脑中瞬间想起了上一回也是在被掳的马车中瞧见了这两个字,让她有了逃生的希望。 只不过彼时心下惶惶,此刻只觉得圆满无比,这物是人非之感顿时让她心里唏嘘不已。 不过,她记得青栀曾说过,贺蕴之不日也会回丰定,就是不知此时他是否在这里?应该不会撞上吧?宋珩前几日才问过自己和贺蕴之的事情,也不知他会不会介意? 如此想着,晚棠转头觑了宋珩一眼。 只见宋珩此刻面色如常,眼中是她熟悉的温柔笑意,晚棠顿时暗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她想多了。 这夜,他们仍是宿在之前宋珩的那间别苑里。 下马车时,晚棠只觉身后街道闹哄哄的,她转头看去,只见许多平头百姓正簇拥一匹高头大马,朝马上的男子送的送鸡蛋,送的送自家种的蔬果,不一会儿路上的人越涌越多。 晚棠正疑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时,马上的男子四面推拒着乡亲们的好意,堪堪在这时转过了头来,露出了真容。 竟然是贺蕴之!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晚棠下意识地朝宋珩望去,只见宋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动静,在看清身后情形时,瞬间也朝晚棠看过来,二人视线恰恰撞在了一起。 宋珩一怔,顿时便明白了晚棠应是担心自己多想,随即勾唇微笑道:“蕴之倒是深得百姓爱戴,是个好官。走吧,我们先进去安顿。” 晚棠连忙点了点头,乖顺地跟着宋珩进了宅子。 第145章 吃醋 用过晚膳后,宋珩便去了书房,邀晚棠一起去时,晚棠难得地拒绝了,只说自己今日舟车劳顿,有些疲累,想早些休息。 宋珩不疑有他,温声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由青栀陪着晚棠回了厢房。 自晚膳时分起,晚棠便有了个小小的心事。回到房中,她径直走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精致贵重的沉香木盒,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姑娘,你这是……” 青栀有些惊讶,但对晚棠想行之事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 晚棠咬了咬唇,想了片刻后道:“青栀,我想把此物还给贺大人。” 今日自见到了贺蕴之起,她心里便有了这个想法。 以前是她为求自保勾的他对自己起了心思,算是她对不住贺蕴之,但如今她已和宋珩两情相悦,若仍然留着此物,总归是不妥。 况且,眼下既已知道贺蕴之也在此地,那便更加方便行事了,总好过日后还要特意寻着机会去退还,东西退回去了,贺蕴之当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如此想定,晚棠打开木盒,确认里面的东西好好的一如当初,这才把木盒合上后递给青栀,仔细嘱咐着:“青栀,贺蕴之身边曾有人见过你,为稳妥起见,你出门时务必乔装一番,不要让人瞧出了猫腻,默默把东西归还过去便回来,路上要警醒一些。” 青栀点了点头,接过木盒便准备去贴假面,临到了厢房门口却又被晚棠喊住:“等等。” “此事……莫要让师兄知道了。” 晚棠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便加了这样一句话。 “阿棠何事不能让我知晓?” 说曹操曹操便到,此时本应好好待在书房的宋珩却意外地出现在厢房外,一边挑眉朝晚棠问着,一边长腿一跨进了房内。 甫一进来,他便看见了青栀手中的沉香木盒。 晚棠见宋珩忽然出现,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弄巧成拙。 此事本来再正常不过,也再合理不过,根本用不着回避宋珩,可她不知怎的脑子一抽补了最后那句话,便显得她似乎是在做什么心虚理亏之事。 可惜话已经说出口,眼下只能想办法给圆回来,晚棠定了定神,连忙迎上前去解释道:“没什么不能让师兄知晓的,仅仅是因为今日恰巧住在丰定,我便想着趁此机会把贺大人之前赠我之物给还回去罢了,既不能回应他,如此贵重之物总放在我这也不合适,叫人知道了容易惹出非议。至于方才我说别让师兄知道了,是因为师兄事多人忙,如此小事,倒不好再给师兄添麻烦。” 说罢,晚棠主动从青栀手中拿过木盒,打开后巴巴地递到了宋珩面前,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宋珩自始至终神情都十分平静,朝木盒里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自小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只消稍稍一瞟便知道,这步摇无论是用料还是工艺皆是上乘,可见贺蕴之对晚棠也是十分用心。 宋珩神色不变,不置可否,伸手为晚棠合上了木盒,将其递给青栀后,转头微微笑道:“阿棠,我相信你,你按着自己心中所想行事便是。” 方才他刚到书房,便发现今晚想读的《潜书》仍放在晚棠的包袱里,因而又折回来拿,这才阴差阳错地听到了晚棠不放心的“叮嘱”。 不过,刚刚他如此询问,仅仅只是出于关心而已,并无质问之意,所以在听完晚棠事无巨细的解释后,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越过晚棠专心寻起书来。 晚棠看着宋珩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有股心虚。 她总觉得,宋珩此刻一言不发,是不是有些不高兴了? 毕竟,这的确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她却脑子一抽想要瞒着他,若换了自己,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膈应。 晚棠给青栀使了个眼色,青栀立马会意离开,出门去归还步摇。 她犹豫片刻,终是抬步走到宋珩身后,轻轻从后面环住宋珩的腰身,试探着问道:“师兄,你生气了吗?” 柔软身躯突然贴合上自己的后背,宋珩蓦然止住了寻书的动作,在听清晚棠瓮声瓮气的问话后,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转过身来问道:“为何如此说?” “因为我不够坦诚……”晚棠抿了抿唇,垂下眼睛道,“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却想要瞒着师兄,师兄,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宋珩叹了口气。 都说女子容易胡思乱想,他以前还不觉得,眼下终于领教了一番,只觉得古人的智慧诚不欺他。 不过,望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娇软模样,宋珩突然生出了些逗弄她的心思,挑了挑眉道:“若我说,我确实有那么点生气呢?” 晚棠顿时有些心慌。 她抬起杏眸,看着宋珩不辨喜怒的神色,无措地咬了咬唇,最终把心一横,踮起脚尖在宋珩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宋珩一怔。 “师兄,这样……有没有消气一点?” 晚棠稍稍退开,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宋珩眼底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正犹豫着是说消气了好还是不够的好,小姑娘见他仍是沉默不语,咬了咬牙,拉着他的衣襟,柔美红唇便再次覆了上来。 这一次,晚棠鼓起勇气,学着宋珩之前那般,主动探寻着心上人的领地,邀请他共沉沦。 宋珩被晚棠颤巍巍的主动激的浑身一僵,全身血液只朝一处涌去,在她即将退缩之前堵住了她的去路,勾着晚棠的柳腰热情回应。 这个吻激烈又缠绵,仿佛释放出了宋珩之前一直克制着的霸道,迫得晚棠无力地向后仰倒,半晌后终于承受不住般推开了宋珩,趴在他怀里大口呼吸着。 “师兄骗人……亲这么凶,还说不生气……” 看着晚棠撅着唇控诉他,宋珩忍不住低笑几声,只觉得爱极了她这副娇媚动人的猫儿模样,低声哄道:“傻丫头,方才我说生气,那是逗你的,阿棠别当真。我顶多……只是有几分吃醋罢了,还不至于到生气的地步。” 第146章 回绝 “师兄吃醋了?” 晚棠讶然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问道,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 “嗯,有一点。” 宋珩虽有些不愿承认,但心里的那一丝明晃晃的嫉妒却骗不了自己,耳尖泛红道,“见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贴身带着别的男子送的爱慕之物,多多少少……有些醋意。” “师兄误会了,我并没有特意随身携带,只吩咐青栀好好收着……” 话还未说完,宋珩再次低头,用唇堵住了那张嫣红饱满却又不停开合的小嘴,以缱绻一吻止住了晚棠急切的解释。 厮磨片刻,宋珩稍稍退开,低声道:“我知道,阿棠不必如此紧张。仅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倒是与你无关。我说过,我相信你的。” 晚棠勾着宋珩的脖子,看着他温柔又认真的模样,一颗心感觉被甜蜜填的满满当当。 宋珩如此光风霁月,谪仙一般的郎君,因她染上了烟火气不说,还会为了她而吃醋…… 光是这么想想,晚棠都觉得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了,随即忍不住心中情意,又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双唇。 宋珩挑了挑好看的眉,讶异小姑娘今日出乎意料的主动:“我已经尽量克制了……如此这般阿棠还来诱惑我,待会可不许嫌我凶。” 说罢,宋珩收紧双臂,把晚棠的纤腰贴合得更紧了些,低头追逐着她的唇齿,释放着他所有的霸道和占有欲。 又是满室旖旎。 因归还步摇引发的这一段小插曲,算是揭了过去。 …… 丰定县的另一边,却是凄风苦雨。 今日贺蕴之打马入城,好不容易婉拒了百姓们的热情与好意,刚回到贺府换了身衣裳,准备去书房处理公务之时,贴身小厮便急匆匆地来报,说有姑娘给他送了个东西。 “按照惯例,退回去吧。” 贺蕴之头也未抬,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哪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给他的示好,以往这事也不是没有过,便不以为意地吩咐着。 “……大人,那姑娘已经走了。” “唔,那便收到库房去吧。” 贺蕴之仍低头专心看着眼前文书,想着应对之法,并未将小厮的回禀当一回事。 贴身小厮站在堂下纠结半晌,想来想去还是没挪步子,再次出声道:“大人,您还是看一眼吧,小的瞧着,这盒子和您在京城时送给沈三姑娘的那个盒子,似乎十分相像。” 乍一听见“沈三姑娘”这几个字,贺蕴之倏地抬起了头,立马站起了身急急走到小厮面前:“快给我看看!” 自京城镇国公府一别后,贺蕴之便再也没见过晚棠,但佳人的一颦一笑却让他难以忘怀,时时想起只觉得心动不已。 之前在京城时,贴身小厮曾告知他,沈府有一个婢女来找过他,说是有东西转交,可惜那会儿他被陛下派去河南,跟随镇国公世子一起治理水患,堪堪错过了晚棠想给他之物,待他再次回京时,却失望得知心上佳人去了江陵老家祭祖,没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贺蕴之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家如此意动,本想等到晚棠回来,但圣上之命不可违,他遵从帝令回到了夔州,回到了丰定,这几日正苦思冥想着,要如何才能再次联系上心心念念的佳人,要如何才能打动佳人,贴身小厮便来回禀,说这盒子很像是当初他送给晚棠之物,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急切地接过沉香木盒,只消一眼他便确定了,这就是他当初送给晚棠的那个,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支他在霓裳阁里精挑细选的海棠花步摇。 贺蕴之的呼吸滞了滞,心里虽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仍然不死心地往下面翻了翻。 果然……他曾写给晚棠的那张载满情意的纸条,也平平整整地躺在远处,仍是他送出去的那般模样。 贺蕴之的心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 自己表达爱慕的信物被佳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这其中之意,是个傻子都能明白。 “那姑娘现在在何处?” “回大人,那姑娘似乎是个哑巴,比比划划地将东西给小的后人就走了,看着面生,不是沈三姑娘,也不是她贴身的那个婢女,许是沈三姑娘托人送过来的。” 贺蕴之想去追寻的脚步顿了顿,颓然失落地垂下了手。 罢了,人家东西都退回来了,即便追上佳人又有何意义?难道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更何况,送来之人还不是晚棠,她特意如此安排,便是想绝了自己的所有念想。 只道是……和佳人有缘无分吧。 贺蕴之怅然转身,推手摒退了所有下人,眼下,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 待宋珩带着晚棠再次回到夔州宋府门口时,已是三日后的中午时分。 今日恰好是小年,外面气温虽低,但天气却是极为晴好,明晃晃的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心情跟着都无比舒朗。 刚到府门口,门房小厮一通传,张伯便迎了出来,见到宋珩后寻常寒暄了几句,但一瞧见随后下来马车的晚棠时,不禁愣了一下,在看到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时,顿时惊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抑制的狂喜。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宋二爷这株万年铁树,可终于开花了啊! 张伯喜不自胜地迎到晚棠面前,一张脸已笑成了菊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奴就知道沈姑娘是二爷命定之人,这可太好了!” 晚棠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往宋珩身后缩了缩,宋珩见状,安抚地拍了拍晚棠的手背,转过头微笑着道:“张伯,你别把阿棠给吓跑了。” 张伯闻言哈哈大笑了几声,连忙朝着晚棠道:“沈姑娘莫见怪,老奴见二爷终于有了中意的姑娘家,实在是太高兴了,沈姑娘便如之前一般,万莫拘谨。往后,二爷便交给姑娘心疼他冷热,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安心入土了。” 第147章 承认 晚棠被张伯如此直白的打趣给羞的满脸通红,连忙接话道:“得张伯看重,是阿棠的福分。眼下张伯正当身骨健朗之时,是师兄坚定的大后方,张伯万莫说出如此谦虚之话。” 张伯又笑了几声,被晚棠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谦让之词给说的心里妥帖极了,对她瞬间有些刮目相看。 以往只道是宋珩喜欢便好,但没想到这姑娘竟如此聪慧,心思玲珑,当下便越发喜欢日后的这位少奶奶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府院里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甚为熟悉的声音飘来:“霁初!咳咳,你可算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啊,咳咳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宋府里走出一位穿着绣金纹蟒袍的俊秀男子,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握拳咳个不停,竟是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当朝六皇子薛珣。 “阿珣?你怎么来了?” 宋珩见到来人,也很是惊讶,想当初自己曾多番邀请薛珣来夔州看看,他都嫌边关偏远疾苦拒绝了,此番居然在这里见到他,不可谓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张伯一见来人,连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看我,一高兴便把六皇子的事儿给忘了。二爷,六皇子此番担了护军中尉的名衔,前来督军,前几日您前脚刚走,六皇子后脚便来了,已等了二爷好几日了。” 宋珩了然地点点头。 但他心思敏捷惯了,转念一想,薛珣忽然担了护军中尉,莫不是京中有何异动?他皱了皱眉,面色也严肃了几分,随即抬高声音问道:“阿珣,可是圣上有何特殊的旨意?” 薛珣咳了好一阵,胸中终于舒缓了些,迈着随性的步子走了过来,懒洋洋道:“没什么旨意,嗐,还不是我母妃,催婚催的厉害,我上你这来躲躲……咦,沈三姑娘?!” 他抱怨的话尚未说完,甫一走近,便发现宋珩身旁站着一位娇娇姑娘,而且,还是他认识的一朵娇花,宋珩秋狩时的救命恩人沈晚棠。 薛珣像是见到了什么奇异景观般惊叫出声,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眼前的姑娘并未消失,这……这不是幻觉? 惯来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宋珩,竟然带着个姑娘家出门? “见过六皇子。” 晚棠知宋珩和薛珣关系匪浅,如此一来也算是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了,当下便红着脸,规规矩矩地朝薛珣行了个万福礼。 行过礼后,宋珩又重新握住了晚棠的纤纤玉手。 薛珣被宋珩的举动吓得不轻,视线往下,在看到二人相牵的双手时,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眼眶:“霁初你……你……你们……” 他抖着手指在宋珩和晚棠二人之间晃来晃去,惊骇到整个人都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问话来。 “行了,别你来你去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宋珩勾唇一笑,大方承认。 “好你个宋霁初,我就知道!我就说你一开始对这朵小海棠便居心不良,亏我当初那样问你,你都矢口否认,现在自食其言了吧?哼,抛下我这个孤家寡人自己去双宿双飞,你到底还是不是朋友啊,咳咳咳!” 当初?原来薛珣以前就看出了宋珩钟意自己了? 晚棠听得薛珣愤愤不平的一番话,只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自己尚未发觉的猫腻,随即意有所指地朝宋珩一笑。 宋珩无奈摇了摇头,知薛珣是越描越黑,简直是在这添乱,随即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道:“当初我并没骗你,其中曲折,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怪兰贵妃催你,也是时候该收起玩心,安心成家了。” 他和薛珣穿同一条裤子长大,自己这好友,他最是了解其为人,虽然表面看起来跳脱不已,成天招蜂引蝶,但实则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一回,风流表象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嘁,你怎么也变得和我母妃一个样,”薛珣翻了个白眼,摇开折扇做风流倜傥状,“本皇子这叫宁缺毋滥,你懂不懂,咳咳咳。” 宋珩向来嫌弃薛珣这副花狐狸模样,皱了皱眉道:“这大冬天的,你就别把这扇子拿出来装排场了,丢人不说,活该你咳个不停。” 薛珣闻言一噎:“我说霁初啊,怎么你找着了相好的姑娘家,还是如此不解风情呐?咳咳,怪只怪你这边苦寒之地太冷了,本皇子始料未及,算是决策失误了,咳咳咳!” 宋珩虽嘴上损好友,但多少还是不忍见他咳的连话都说不清,沉思片刻后道:“你这么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军中有一医术不错的军医,知道些效果极佳的偏方秘方,明日我叫她来给你瞧瞧,也一同看看阿棠的嗓子是不是真的好全了。” 晚棠听罢,乖巧地朝宋珩抿唇一笑。 薛珣看着二人含情互动,心中为好友感到高兴之余,也啧啧感叹情之一事果然奇妙,连宋珩这种千年大冰块,也能温柔似水化为绕指柔。 宋珩握着晚棠的小手,感觉她指尖已有些冰凉,随即转过头道:“外面风大,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 说罢,便牵着晚棠往府里走去,薛珣见了摇头一笑,也快步跟上。 …… 第二日一早,晚棠刚起床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膳,青栀便过来通传,说宋将军请的军医到了,让她即刻去前厅诊脉。 晚棠闻言顿了顿,心中忍不住猜测着,昨日宋珩说的那位医术极好的军医……估计就是孟昭玉吧?一想到那位清冷佳人,想到她和宋珩之间的种种,晚棠心里便有些别扭。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在这想再多也是无用,她随即深吸口气,抬手稍稍理了理仪容,在镜子里确认了番自己眼下并无不妥,便带着青栀往前厅走去。 方进入前院,隔着老远晚棠便一眼瞧见,此刻门扉大开的前厅里,正亭亭玉立着一位素衫女子,背着药箱,姿态高洁,眼下正仰着头,面带笑容在和宋珩说着什么。 第148章 不忍 晚棠猜的不错,宋珩请来的名医,正是孟昭玉。 同为女子,且同为喜欢宋珩的女子,晚棠瞧得分明,此刻孟昭玉眼中明明白白流淌着的,是对宋珩遮掩不住的思慕之情。 晚棠默默叹了口气。 她记得很清楚,上回孟昭玉来宋府替她诊脉之时,神色冷淡,寡言少语,和此时简直判若两人,眼下对着宋珩,孟昭玉倒是一点都不吝惜笑容。 不过,来前院的路上晚棠已然想好了,若来人真是孟昭玉,她也并不打算在孟昭玉面前刻意宣告对宋珩的占有权。 晚棠并非恶毒之人,换位思考,若是宋珩喜欢之人是孟昭玉,让她看着他们两人卿卿我我,那简直和在她心口上扎刀子无甚区别。 更加之,孟昭玉医者仁心,之前便是托她的福,让自己暂时恢复了声音,她不可如此忘恩负义。 神思百转间,晚棠已走到了前厅门外,堂中二人听见了脚步声,皆不约而同转过了头来,孟昭玉乍一瞧见晚棠的倾城之貌,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些。 晚棠却是神色不变,跨进堂内后,朝着孟昭玉点了点头,笑盈盈地道:“孟姑娘,好久不见。” “沈姑娘安好。”孟昭玉嘴角的笑容此时只堪堪留下了一丝影子,客气回了一礼后便淡淡问道,“姑娘体内的‘牵机’,可有解了?” 宋珩昨日托阮绍递消息给她,说是请她来府上为六皇子瞧瞧咳疾,却并未提沈姑娘之事。可眼下,六皇子未到,来的却是姿容绝色的沈晚棠。 孟昭玉也不傻,看晚棠当下神态,便知晓她应是被宋珩喊过来的,大概率是为了这姑娘体内那霸道又难解的毒药。 但她上回看诊时便已尽了全力,若没有解药,再怎么治都是徒劳,是以孟昭玉定了定神,自然而然地问起了“牵机”之事。 晚棠闻言一怔,自进来后她一直未正眼瞧过宋珩,此时才忍不住瞄了他一眼。 敢情方才他二人聊的如此投入,宋珩仍未告知孟昭玉她已解毒之事? 晚棠收回目光,朝孟昭玉抿唇笑了笑,点头道:“多谢孟姑娘关心,我体内的毒已然解了。” 孟昭玉听了,倒是有些惊讶。 要知道,“牵机”乃西雍皇室秘药,无论在西雍还是大魏,坊间并无药方,想要解毒却是并不简单。 “不知沈姑娘是如何解了这毒的?”孟昭玉眼中神色真诚,“还望姑娘不吝赐教,好让我把这药方传承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孟昭玉这一问,倒是叫晚棠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她哪里知道什么解药方子,只晓得那药是宋珩费了一番波折,从西雍的拂云楼寻来的,还害他担了中“挚焰”子蛊的风险。 晚棠悄然抬眸,装作不经意间瞟了宋珩一眼,只见他此刻面色淡淡的,好像还有些不悦,不过眼下她没工夫去细猜宋珩的心思,只咬了咬唇道:“这我却是不知,‘牵机’的毒能够得解,全是仰赖宋将军。” ……小姑娘喊他什么?宋将军? 宋珩挑了挑眉。 晚棠自进来开始,便没正眼瞧过他,只微笑着和孟昭玉寒暄,和平常二人相处的情形完全不同。 不过,也许是小姑娘见到给自己恢复了声音的恩人,一时激动把他给忘了罢,这他也能够理解,但眼下晚棠为何突然客客气气地唤他“宋将军”?往日里,她可是亲密娇软地叫自己师兄的。 这一声称呼上的转变,让宋珩觉得他的小姑娘应该不是一时激动忘了自己的存在,而是故意如此。 宋珩觉得十分莫名。 孟昭玉听了晚棠的回答,没有丝毫意外。她知道晚棠在此地乃孤身一身,哪里能有什么法子解毒?方才如此问,不过是用了些小心思罢了,想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宋珩身上去,好让她能和自己心上人多说上几句话。 “哦?竟是将军解的毒?”孟昭玉状似惊讶地转过了头,看着宋珩道,“不知将军可否告知‘牵机’的奥秘?” 宋珩触上孟昭玉微亮的双眼,又看了看晚棠垂下的双眸,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小姑娘,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但却让他又爱又气。 “阿棠说的也不完全对。这毒是我去西雍寻来解药给解的,但至于‘牵机’的药方,我却是不知。” 孟昭玉听后却是一愣。 宋珩方才叫沈晚棠……阿棠?这称呼,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正怔愣间,宋珩转头看向晚棠,神色明显温柔了些:“阿棠,过来,让孟大夫好好瞧瞧你的嗓子,看这毒是否解彻底了。” 晚棠听宋珩唤她“阿棠”,心里跳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在八仙桌旁坐下,主动撩起衣袖,伸出皓腕。 孟大夫……宋珩唤自己,永远是疏离冰冷的孟大夫。 孟昭玉心头虽苦涩,但也只能强打起微笑,从药箱中拿出脉枕,努力拂去心头杂念,闭眼凝神为晚棠诊起脉来。 半晌后,孟昭玉收回手,又探身按了按晚棠的喉间,见晚棠并无异常反应,这才朝二人道:“将军放心,沈姑娘体内的‘牵机’,已然解了。” “有劳孟姑娘,”晚棠松了一口气,笑着行了一礼道,“孟姑娘既已来了,那不如也为宋将军把把脉吧,就算是请个平安脉也是好的。” 孟昭玉听晚棠如此说,不禁有些惊讶。自孟昭玉认识宋珩以来,便知他身子骨极好,除了上战场厮杀会受伤以外,平日里几乎从不生病。 宋珩闻言,顿时便知晚棠实在担心他体内会有“挚焰”的子蛊,但此事尚未有定论,拂云楼虽见了他的真貌,但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宋珩并不想将此事闹大,害所有人都跟着担心,是以转头朝晚棠道:“阿棠,我身体并无不适,不用如此……” 但一触上小姑娘那担忧的翦水秋瞳,宋珩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罢了,那便有劳孟大夫。” 第149章 冰窖 此时,孟昭玉胸中的情意似风吹落叶般摇摇欲坠,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预感。 仰慕宋珩两年,她最是清楚,宋珩的性子向来清冷果决,说一不二,从不会轻易因他人之言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但是方才,宋珩仅因那姑娘一个担忧的眼神,瞬间便改了主意,一切只为了顺从她的心意。这明晃晃的偏爱,是不是意味着……孟昭玉不敢去想。 宋珩同意让孟昭玉看诊后,便并着晚棠坐了下来,晚棠忙把脉枕挪到了宋珩面前,见他已把手腕搭好,便转头朝孟昭玉笑道:“孟姑娘,可以开始了。” 孟昭玉强迫自己止住胡思乱想,定了定神,随即坐了下来,凝神垂眸,为宋珩诊脉。 半晌,待宋珩左右两手的脉象均已诊过,孟昭玉这才收回手,道:“从脉象来看,将军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症。” 晚棠从诊脉开始便一直紧张地盯着孟昭玉,连她眉头皱一皱都悬心不已,眼下听她说宋珩暂且无事,不由得轻轻呼出口气,稍微放下了些心。 “都说了没事,阿棠别担心。” 宋珩朝晚棠笑了笑,这温柔的笑意,看得孟昭玉心中又是一堵。 “这家伙从小便结实的跟头老虎似的,能有什么不妥?” 当堂内众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时,屋外传来一阵悠然的脚步声和折扇摇曳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懒洋洋语调,晚棠不用看便知,是薛珣来了。 薛珣今日换了一件月白色织金广袖袍,头戴一顶竹纹玉冠,乍一看去,就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儿郎。 孟昭玉往外一看,便猜到了此人应是当朝六皇子,平日里薛珣花狐狸般的行事作风她也曾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中差不离。 虽心中不屑,但礼数不可废,孟昭玉即刻起身,走到堂前朝薛珣盈盈一礼:“骁骑营军医孟昭玉,见过六皇子。” 薛珣随意地叫了声“免礼”,内心却止不住有些惊讶,这偏僻苦寒之地的军医,居然是位娇滴滴的姑娘家?是以等孟昭玉站起身后,薛珣仔细打量她起来。 孟昭玉并非养在闺阁之中的寻常女子,站起身后,面上并无半点忸怩慌张之态,反而挺直了腰杆,一双清冷美眸抬起,直直向薛珣看去。 薛珣被孟昭玉这一看,却是瞬间呆了。 眼前这女子仙姿玉色,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九天神女一般,虽是一身简朴的素衣,但眉如远黛,唇若点樱,一双清冷双瞳里,似有一股墨色的漩涡深深吸引着他,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他中意的样子。 瞧见薛珣如此呆傻轻浮模样,孟昭玉嫌恶地皱了皱眉,垂下眸子,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药箱。 宋珩见状,握拳轻咳一声,介绍道:“阿珣你来了。这位便是我昨日提过的医术甚佳的军医,太医院院正孟丛庆之女,孟昭玉,此番正在我骁骑营中历练。你昨日咳的甚为严重,今日让孟大夫给你好好看看。” 薛珣瞬间回过神来,闻言心中一喜,窈窕佳人原来是位熟人。 自看清孟昭玉的模样后,薛珣的视线便一直没离开过她,宋珩见了摇头一叹,自己好友这见着姑娘家便要调戏一番的毛病估计又犯了。 但宋珩很清楚,薛珣虽放浪形骸,但骨子里却不是个乱来之人,孟昭玉给他瞧病,自己却是没必要在此守着,是以转过头来,微笑着朝晚棠问道:“阿棠,你可用过早膳了?” 今日孟昭玉来得早,按小姑娘这几日以来的作息,眼下怕仍是腹中空空。 晚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宋珩勾唇一笑,宠溺地摸了摸晚棠的头,转过脸来对孟昭玉道:“六皇子昨日咳得严重,孟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还有,我在府中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若有人问起,只说没见到我便是。我先失陪了。” 说罢,宋珩朝孟昭玉点了点头,起身牵住晚棠的手,拉着晚棠出了前厅。 孟昭玉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自瞧见宋珩亲昵地摸晚棠的头开始,她的一颗心便如堕冰窖,眼下又看着二人相携离去,宋珩毫不避讳地牵了那姑娘的手,孟昭玉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一男一女如此亲密,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孟昭玉从来不知,原来对女子一向寡淡疏离的宋珩,也可以待一个姑娘家如此宠溺温柔。原来自己一开始的直觉,便是对的。 薛珣在一旁看着,见孟昭玉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眼神直直盯着宋珩离去的背影,瞬间明白了八九分,原来,佳人心系宋珩。 虽有些失望,但薛珣却不气馁,宋珩那大冰块有什么好的,一点都比不上自己温柔解意,风度翩翩,况且那家伙已有了沈晚棠,自己仍有机会的。 如此想定,薛珣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朝着孟昭玉道:“孟姑娘,不知可否开始了?” 孟昭玉被薛珣那夸张的几声咳嗽声瞬间拉回了现实,知方才是自己失态了,忙垂下眸子道:“六皇子见谅,可以开始了。” 说罢,她忍下心中伤情,凝神为薛珣诊起脉来,不过片刻便收回了手,提笔开始写药方。 “怎的这么快?孟姑娘要不再诊诊?” 薛珣还没想好要如何和佳人搭上话她便诊完了,不禁有些惆怅,当下便笑眯眯地凑过来建议着,想和孟昭玉再多待一会儿。 孟昭玉落笔不停的手顿了顿,抬起眸子看向薛珣,语气肯定道:“六皇子放心,从脉象来看只是寻常风寒而已,这我倒不会诊错。” 方说完,孟昭玉的眼神便又回到了未写完的药方上,“唰唰唰”继续添了几笔后搁下了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水,将药方递给薛珣道:“六皇子记得按时服药,一日三次,一般三天便可痊愈。” 薛珣心不在焉地接过药方,只见佳人迅速收拾着医箱,丝毫不拖泥带水,他想插话都不知从何说起,没过片刻,孟昭玉便朝薛珣福了一福,道了句“告退”便转身离去。 第150章 相印 “等等!” 薛珣被孟昭玉那淡然的一声“告退”给惊回了神,连忙喊住了已然走到厅堂门口的佳人,上前几步站定。 “六皇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孟昭玉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问道。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薛珣摸了摸鼻尖,“只是想和孟姑娘提一个特别有用,特别正确,也特别中肯的建议罢了。不过,我得先和孟姑娘说话,这番肺腑之言,姑娘听了先别急着恼。咳咳咳。” “六皇子请赐教,昭玉洗耳恭听。” “唔,孟姑娘,我方才瞧着,姑娘可是心悦宋将军?” 冷不丁被薛珣提起自己的心事,而且眼下还是一桩千疮百孔的心事,孟昭玉不由得面色一冷,转身便要走。 “哎哎哎,孟姑娘留步,”薛珣连忙转到孟昭玉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方才可是说好了的,孟姑娘别急着恼,你先听听我的建议再说。” 孟昭玉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不虞,抬眼看向薛珣,无声催促着他有事快说。 薛珣被孟昭玉这泠泠然的一眼看得心尖一颤,定了定神后道:“孟姑娘方才也看到了,宋珩身边已有了沈晚棠,他这个人从小便是这样,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宋珩性子冷淡无趣,不解风情,实在不是为人夫婿的好人选。因而我建议……孟姑娘不如考虑考虑我?我身世相貌样样不比他差,最重要的是,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若是选了我绝对不亏……哎哎,孟姑娘我还没说完你先别急着走……” 孟昭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亏她还以为薛珣要说什么正经事情,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着调的孟浪之语,果然是个招摇过市的纨绔。 不过,她可不是京城里的那些个娇花小姐,会被他这一两句糖衣炮弹给哄到晕头转向,是以不等薛珣说完,孟昭玉便抬步朝门外走去,不顾身后薛珣的叫叫嚷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薛珣站在前厅门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啊……可惜孟昭玉丝毫不为所动,看来,他追求佳人的征途,会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 膳厅和前院离得不远,没一会儿,宋珩便牵着晚棠坐在了膳桌旁,吩咐下人即刻上早膳。 在等待膳食呈上来的功夫,晚棠偷偷觑了宋珩一眼。 她总觉得,今日宋珩当着孟昭玉的面叫她“阿棠”,动作又如此亲密,是故意的。 “在看什么?” 晚棠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宋珩的眼睛,眼风里见她只悄悄瞧他几眼又不说话,宋珩便转过头来主动开口了。 “看师兄的好相貌呀,”晚棠冷不防被宋珩抓了个现行,连忙巧笑着找补道,“难怪西雍给师兄取了个绰号叫‘玉面阎罗’,可不就是因为师兄长得太好看了。” 宋珩此刻却对小姑娘的褒奖并不领情,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道:“现在知道叫我师兄了?方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宋将军,喊得十分顺溜?” 晚棠微窘,闻言便知自己猜的没错,宋珩刚刚在前厅里果然是故意的。 她随即撒娇般拉了拉宋珩的衣袖:“好师兄……我并没有刻意疏离师兄,只是猜到了一些孟姑娘的心思,她于我有恩,仅仅有些不忍心罢了……师兄在前厅又是摸头又是牵手的,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这怎么能算一回事?”宋珩有些哭笑不得,他就知道是小姑娘太过善良才和他装不熟,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故意如此行事,便是想让孟昭玉早些明白,我宋珩已有爱慕的姑娘,不要再把心思耗在无谓的人身上,有些事她迟早都得知道,还不如早早死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晚棠听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简单,那样做不仅不是为了孟昭玉好,反而是饮鸩止渴,让孟昭玉没办法看清事实,甚至越陷越深。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还会让宋珩觉得自己不够在乎他。 想到这里,晚棠双手拉住心上人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师兄,方才是阿棠目光短浅了,比不上师兄想得周到,我日后定不会再犯这样的傻。” 宋珩却是挑了挑眉,寒星般的双眸直直看着晚棠,不置可否。 晚棠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片刻,又摇了摇他的手臂,抬眸轻轻唤了一声:“阿珩……” 小姑娘羽毛般轻柔的嗓音,将宋珩唤的心尖一颤。 晚棠向来都是喊他师兄,从未如此亲昵地喊过阿珩,即便上回打趣过她,她仍是习惯性地叫他师兄,眼下乍一听见这声娇娇呢喃,宋珩只觉得浑身有千百股酥麻,同时向他的心脏涌去,让他轻而易举便败下阵来。 罢了,谁叫自己喜欢到了骨子里。 宋珩叹了一口气,拉下晚棠的手包在掌心,低声道:“阿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旦你选择了我……便不要退缩。” 晚棠并不傻,之前她只是被恩情给一叶障目了,眼下宋珩用惆怅地语气请她坚定,晚棠顿时心疼的不得了,随即眼眶一红,抱住了宋珩道:“我不会退缩!师兄是我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意中人,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怎么舍得放开师兄?方才是我不好,师兄别和我一般见识……” 宋珩拍了拍晚棠的背,扶着她的双臂让她看着自己,温声道:“阿棠,我没有怪你,你切莫如此妄自菲薄。感情里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任谁都有想岔的时候,这并不打紧。我只是告诉你我内心的想法罢了。” 晚棠吸了吸鼻子,心中明白宋珩说的很对。 宋珩出身高贵,貌比潘安又功勋卓绝,喜欢他的姑娘可以从城头排到城尾,以后若事事都瞻前顾后,她的皎皎檀郎迟早会被自己给作没了。 两情相悦最是难得,既然要在一起,便要坚定,便要无畏。 宋珩见晚棠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便知她是想通了,欣慰地笑了笑:“用早膳吧,待会还有件事和你说。” 第151章 年夜 恰好此时婢女鱼贯而入,手中端的都是晚棠惯常爱用的早膳,晚棠一看便知,厨房定是得了宋珩特意的嘱咐才特意如此,随即心里如同打翻了蜜罐子一样甜,朝宋珩娇羞一笑,殷勤地为他布粥夹菜。 宋珩也并不阻止,二人你来我往地用完了这顿早膳,碗碟刚收走,晚棠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兄,方才你说的,是什么事?” “并不是什么大事,”宋珩微微一笑,“只是我忘了告诉你,这三个月我都将待在府中,不去军营。” 晚棠一听,第一反应是开心,觉得终于不用望穿秋水般地等宋珩归府了,时时刻刻都可以见到他,但转念一想又感觉有些异样,宋珩如此心怀大义之人,怎会突然抛下骁骑营不管? “师兄,可是边关出什么事了?” 晚棠急急问道。 “别担心,夔州没出事,”宋珩解释道,“只是现在尚不确定我体内是否有‘挚焰’的子蛊,谨慎起见,我便远离骁骑营三个月,对外只称是接了密旨出远门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再回营。” 晚棠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这一切,都是源于为她解毒才惹来的祸事。 宋珩知晚棠心中所想,随即握住了晚棠的手道:“阿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大意了,你别多想。” “不过,若你发觉我有何异常,比如向你打听朝堂之事,或是打听军中之事,”宋珩的神色蓦然变得十分严肃,“你一定要立刻去找阮绍,必须将我的种种异样之处告知于他。可记住了?” 晚棠虽不知宋珩为何突然如此神色凝肃地叮嘱自己,但仍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蜜里调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这阵子,晚棠日日伴在宋珩身旁,二人不是在一处看书,便是一起对弈,每每晚棠亲手做出一些甜点宵夜,宋珩都会微笑着照单全收,而宋珩在演武场晨练时,晚棠必陪在一旁拭汗送水,两人就像是隐居世外桃源的神仙眷侣,互相陪伴,好不自在。 不过,唯一的不好之处便是,二人毕竟年轻,又两情相悦,有时候情到浓处,总容易擦枪走火,吻到最后只能喘息着紧急叫停,这虽让宋珩忍得十分难受,但他却又甘之如饴。 大年三十这一天,夔州城里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皆放下手中之事和家人团聚在一起,街道上时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燃放炮竹的声音和孩童的嬉闹笑声,显得热闹非凡。 宋府里也是热火朝天。 下人们从一大早便忙活起来了,张伯也笑眯眯地忙里忙外,为宋珩和晚棠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年夜饭,在宋珩的坚持下,今日没有主仆之分,那几位在夔州的北斗隐卫,张伯还有青栀,都一起围在宋珩和晚棠身边,饮屠苏酒,食拔霞供,热闹又畅快。 酒过三巡之后,晚棠忽地忆起薛珣未到,问及宋珩,宋珩只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说他在军营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必管他。晚棠以为宋珩指的是薛珣身为护军中尉有公务在身,是以貌似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 月上中天之时,闹哄哄的年夜饭桌上已是东倒西歪。 今日几位年轻的隐卫兴致颇高,难得地多喝了几杯,但几人酒量却是不佳,数坛酒下去,一个个便接二连三地趴到了桌上。 晚棠觉得有些好笑,但她发现,宋珩今夜饮酒似乎极为克制,每每举杯皆是浅尝辄止,并不多饮,是以眼下当大家都酒力不支时,他仍眼神清明,举止有度。 宋珩看着这一众醉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转过头对晚棠问道:“阿棠,你可吃好了?” 晚棠今晚嘴角就没垂下来过,两辈子以来,她从未吃过如此开怀又如此特别的年夜饭,听宋珩这般问起,连忙笑着答道:“吃好了,师兄可是有事?” 宋珩微微一笑,朝晚棠摊开手掌心:“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守岁。” 晚棠唇角翘起,两个小小的酒窝越发明显,毫不犹豫把柔夷放入了宋珩手心,二人十指相扣出了膳厅。 一路上,晚棠并不多问,仿佛只要是宋珩牵着她,去哪她都心甘情愿。不过一盏茶功夫,宋珩在一座高高的阁楼面前停下,转过头笑着道:“到了。” 晚棠倒是没想到,宋珩会带她来揽月楼。 起初张伯带她逛宋府的时候,曾远远指过,说这座四层楼高的小阁楼,是宋府的藏书阁,名为揽月楼。 晚棠当时听张伯说着并不觉得有异,眼下得知了那些风月恩怨后,只觉得连这名字里,似乎都隐隐藏着她的亲父宋文戬对阿娘的殷切思念,脑海中不禁浮现,她阿爹想念阿娘时,独自一人在此借书卷排遣愁思,望月兴叹的寂寥模样。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忽地被宋珩这么一问,晚棠瞬间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朝他抿唇笑了笑:“没想什么,师兄,今夜为何带我来这藏书之处守岁?” 宋珩却是笑着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吱呀”一声推开了揽月楼的门扉,于黑暗中握紧了晚棠的手,牵着她小心地往楼上走去。 今夜是年关,下人们都去了前院热闹,眼下揽月楼里无人值守,一片漆黑,晚棠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珩身后,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却没有一丝害怕,反而生出一股探险未知之地的新奇意趣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便转到了顶层,此处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宋珩对此处的布局似乎了如指掌,带着晚棠七弯八拐,慢慢行至了一扇门前停下。 宋珩伸手探寻片刻,只听“啪嗒”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响声,隐隐透着光的门扉倏地开了,眼前豁然一片开朗,晚棠不由得一怔,瞬间被眼前美景吸引到失声,连心跳都停滞了。 第152章 求娶 揽月楼地势高,晚棠放眼望去,只见朗朗星河之下,整个夔州城似乎都在自己脚下,不远处一片灯火阑珊,璀璨的莹光连绵闪烁,在皎皎明月的映照之下,绘就出一幅岁月静好的安然画面。 “这太美了……” 晚棠忍不住喃喃感叹,松开宋珩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倚靠在阁楼的围栏之上,闭眼享受着此刻的微凉夜风。 宋珩见小姑娘如此,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上前和晚棠并肩站在一处,看着眼下如斯美景道:“是啊,确实很美。阿棠,你可知为何当年我即便高中了状元,也要执意辞了文官,来这边关搏命?” 晚棠睁开眼,转头望向声音轻忽的宋珩:“可是因镇国公自小的言传身教?” “不对。” “我是为了我大哥。” 宋珩停了停。 晚棠心头微讶,她怎么都没想到,宋珩从军竟然会是因为宋澈。 宋珩顿了片刻,并未看向晚棠,眼神只悠远地望着这片灯火,低声道,“殿试放榜那夜,我和大哥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酒。醉言醉语中,我才知因为我的出挑,掩盖了大哥的光芒,夺去了许多本属于大哥的东西,就连母亲,也对我甚为偏爱……” 晚棠听后心里“咯噔”一跳,只觉得她眼下听到的,不仅是表面风光的镇国公府下他人瞧不见的密辛,更是宋珩向她捧出的一颗真心,她心神一荡,默默伸出手,覆上了宋珩的手背。 “但是阿棠,大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宋珩似无所觉,仿佛陷入了回忆里,双眼中是晚棠看不懂的神色,“从小,镇国公对我们兄弟的过问便不多,大哥虽只大我三岁,但他自小懂事,对我来说,大哥是兄长,更似父亲,我真的不忍心,因了我的存在,让大哥自苦一辈子……” 宋珩顿了顿,垂下眸子道:“所以我即便遭母亲责骂,受众人不解,也要执意来这边关,将本属于大哥的东西,还给大哥。” “起初刚来夔州的时候,我十分不适应,”宋珩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少年轶事,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水土反差,部下不服,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了一阵子之后,我气馁了,想要放弃这条路……但是,临退缩的前一夜,我灰心丧意地来揽月楼寻书,走到顶层,却无意发现了眼下这个地方。” 宋珩忽地转过头来,朝晚棠微微一笑:“当时映入我眼帘的,和此刻你所看到的一般无二。彼时万家灯火闪耀,城中屋宇连绵,这一片宁静璀璨让我大受震撼。自那夜开始,我便下定决心,我要尽我所能,护住这一方安宁。我奔赴夔州的初心,不再只是单纯地为了大哥,更是为了这一片祥合的人间烟火。” 晚棠听罢,心头震动不已,也心疼不已。 十六岁的宋珩,说到底也只是位濯濯少年,此刻他提起过往的语气虽云淡风轻,但晚棠能想象得到,当时他面临了怎样的挣扎困苦和艰难险阻。 寻常人只道宋珩含着金钥匙出生,又屡立奇功得圣上器重,却从不知他的风光和耀眼背后,其实也承受了满满的血与泪。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了,我自西雍手中收回了潼川路,成了所谓的大魏守护神。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点却是没变,那便是每年过年守岁之时,只要没有战事,我都会到此处来看一看,”宋珩微笑着看向晚棠,声线低沉却又坚定无比,“阿棠……往后岁月,你可愿和我并肩站在一处,继续守护这一方安宁?” 晚棠一怔。 并肩而立……宋珩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晚棠一颗心“怦怦”直跳,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又怕是她自作多情,是以愣愣地不敢回应,一双明眸只直直地望着宋珩。 宋珩望着晚棠怯然不敢置信的模样,低低叹息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朝晚棠行了一个无比正式的揖礼,声音沉稳有力:“今夜宋氏霁初,于山河鉴证下,虔心求娶沈晚棠为妻,愿一生爱之护之,携手同心,共赴白头。往后余生,盼苍山泱水,与卿朝朝暮暮,共度岁月长。不知沈氏阿棠,可否允我这一片真心?” 宋珩话音刚落,晚棠的眼眶瞬间便红了。 自二人互通心意后,即便晚棠已然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她仍不愿甚至不敢去想,宋珩之前所说的“选择跟他在一起”,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是为妻?还是为妾? 毕竟,她的身世事关许多人的体面与声誉,注定无法拿到明面上来恢复身份,因而在世人眼中,她仍是七品小官的庶女,顶多是长得好看些罢了,但和宋珩的出身比起来,二人有着云泥之别,想要嫁给宋珩当正妻,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痴心妄想。 是以夜深人静之时,每当这个问题从脑海里冒出来,晚棠都会默默地安慰自己,能和宋珩两情相悦,已是分外难得了,其他无法强求的事情,随缘就好,即便为妾,只要宋珩的心是她的,她沈晚棠也不枉此生,不枉重活一世了。 但是眼下,在这满天星光下,宋珩竟说想要娶于她为妻!这让她如何能不激动? 晚棠眼中的泪越蓄越多,想要立马答应却又忍不住生怯,声音哽咽道:“师兄,娶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做妻子……你就不怕遭人笑话?” 宋珩仍拱着手,微笑道:“阿棠,在我心中,你是皎皎明月,是朝阳霓霞,是我愿意倾尽所有捧在手心的耀眼明珠。别人怎么想我不在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与你儿孙满堂,相携到老?” 晚棠悬而未落的泪终于决堤,又哭又笑,终于在宋珩期盼的目光中道了一句:“我愿意……” 宋珩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一些,轻轻搂住晚棠的腰身,俯下身朝那红润双唇吻了下去,温柔又虔诚,厮磨半晌才放开娇喘吁吁的晚棠,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多谢娘子。” 第153章 礼物 晚棠俏脸一红,抬眸娇媚嗔了宋珩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此时远方静谧夜空中忽地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一朵明亮璀璨的烟花绽开,给了晚棠巨大的惊喜。 “师兄,快看!有烟花!” 晚棠兴奋地拉了拉宋珩的衣袖,高兴得像个孩子。 “嗯,我知道。” 宋珩话音刚落,夜空中又接二连三绽放出各种不同样式的缤纷烟花,小姑娘惊喜得眉眼弯弯,看得目不转睛。 望着晚棠被烟火照亮的侧脸,宋珩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不会告诉他的小娘子,这场烟花,是自己特意为今夜准备的。只要她喜欢便好。 宋珩从身后抱住晚棠,静静地陪她欣赏着这份独特的新年礼物,晚棠也自然而然地把手覆在宋珩的双手之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宋珩怀中,心中只觉得圆满无比。 真好啊……有爱人相伴,有美景可赏,上辈子所有的遗憾,似乎在此刻都弥补了。 明明灭灭的烟火下,二人身影相叠,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唯美缱绻的画卷。 …… 快乐的日子过得似乎格外的快,一转眼,今日已到了正月初十。 一起用晚膳时,晚棠发现宋珩的脸色不大好看,她回忆一番,觉得他今日的话也比平常要少,忍不住有些紧张地问道:“师兄,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眼下可还认识我是谁?” 宋珩被晚棠一惊一乍的关心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无奈道:“阿棠,我没有身体不舒服,暂时也还没有被‘挚焰’控制,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是以没什么胃口。你用过膳后……来我书房一趟。” 说罢,宋珩便放下了筷子,漱了漱口后,起身去了书房。 晚棠见宋珩面色并不轻松,她心里也止不住有些七上八下,连忙随意吃了几口后,泡上宋珩最爱的六安瓜片,端着便往书房走去。 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晚棠在外唤了声“师兄”,便推门而入,环顾四周一看,发现宋珩正背着手立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树木出神。 晚棠轻轻把茶盏放在书桌上,走到宋珩身后,把手放到宋珩手中,道:“师兄,你怎么了?” 宋珩转过身来,把晚棠的小手包在掌心,微微笑道:“阿棠,我无事,你别担心。让你过来,只是想送你一件礼物。” 晚棠微讶:“礼物?” 宋珩颔首,拉着晚棠的手走到了多宝格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金丝楠木雕花盒,浅浅笑着递给晚棠道:“打开看看。” 晚棠顺着宋珩的意思打开了木盒,一看,瞬间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见木盒里静静躺着的,是一串无比精致炫丽的红宝石手串,不同于普通手串是由圆珠串成,这一串莹润晶亮的苏梅色手串,是由一颗颗不同形态却又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组成,或张扬绽放,或含苞欲放,每一颗海棠花之间,还串着一片片和田玉雕的小小海棠树叶,让人一看便忍不住感叹设计者巧妙的神思。 “师兄,这……是送给我的?” 晚棠仍有些震撼的回不过神来。 从小到大,除了贺蕴之送的那根玉步摇,她从未收过什么像样的正经礼物,更别提还是如此华美靡丽之物了。 她的往常衣饰,皆是二姐姐穿剩下了的给她继续穿,偶尔添点新物,也是谢氏碍于主母名声,心情好时给她送些细碎玩意,不过,也都是沈听雪和沈慕云挑剩下的罢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若她没有这张脸,衣着打扮看起来只会和府里的婢女无甚差别。 毕竟是女儿家,乍一看见如此漂亮精致的饰物,且还是心上人所送,晚棠眼里的瞬间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亮。 “嗯,是送给你的。阿棠可还喜欢?” “喜欢,很喜欢……但是,师兄,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些……”晚棠有些不敢收下,咬了咬唇道。 “只要你喜欢便好,其余的不重要。”宋珩从木盒里拿起那串红宝石海棠手串,轻轻套在了晚棠白藕似的玉腕上,微笑着温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棠,我已将你套牢了,预祝你……生辰快乐。” 晚棠前一句还听得耳尖红红,最后听宋珩祝她生辰快乐,且还是预祝,她不禁一愣,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师兄……这是何意?” “阿棠,”宋珩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把这几日一直盘桓在心口却又不忍告知她的几句话给说了出来,“明日……赴京给圣上贺万寿节的车队,便要出发了。” 晚棠听罢,一颗心迅速地往下坠。 这意味着……她和宋珩要分开了? 晚棠眼眶一红,上前紧紧抱住宋珩的腰身,心中惶然若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下意识地喃喃道:“师兄……师兄……我不要走……” “傻姑娘,别任性,”宋珩心里何尝不是万般不舍,他强打起微笑,摸了摸晚棠的头,耐着性子解释道,“骁骑营近来进京的车队,只有为贺万寿节的这一波,有骁骑营护送,我多少能放心些。是以,不能再耽搁了,阿棠乖,听话。” 晚棠晶莹的泪珠终是夺眶而出,她知道宋珩说的有理,但她就是舍不得,就是忍不住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宋珩,红着眼睛道:“师兄,我不放心……我走了,若是‘挚焰’的子蛊发作了可怎么办?眼下师伯也不知在哪里,你就让我再留一段时间罢……” 这一番话,的确是晚棠的肺腑之言。 和宋珩相伴的这段日子,她一直为那不确定死活的“挚焰”子蛊而悬着心,不过她也没闲着干着急,这些日子她已然想好了,若真有这回事,她就算豁出命,也要威胁着赵彧把蛊给解了。 宋珩若真中了“挚焰”,她不相信,会和赵彧没关系。 只有他,才会如此在阴暗之处如此忌惮宋珩。 第154章 侥幸 但这其中内情晚棠不能说,她虽也盼望着是虚惊一场,但总怕万一,若她能在宋珩身边,起码能有个解救的办法。 “阿棠,‘挚焰’之事,你别如此忧心,”宋珩微微一笑,宽慰着她道,“只要西雍不知道我是谁,即便我体内现在已有‘挚焰’的子蛊,也是无碍的。眼下我们从卫阳城离开已有月余,若真被西雍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哪还等得到如此时候?以我对西雍的了解,怕是早就操控着我,让城门大开打进夔州城来了,不会如现在这般仍悄无声息。” 宋珩这话,倒不是为了让晚棠宽心故意欺骗她。 自从在渝州驿站里互诉真心,冷静下来后,宋珩也曾提心吊胆,思虑重重。他也怕,因自己一时情热,因自己的侥幸心理,会让晚棠得到他又失去,这太过残忍。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宋珩发现自己与往常并无异处,他的心又渐渐放下来了些。 因而,他这番话算不得诓骗晚棠,宋珩是真心觉得,自己当是无碍的。 晚棠咬了咬唇。 按宋珩的逻辑来说,这推断确实没错,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惶惶不安。 不过,眼下这顶多也只能算是自己的担忧罢了,她都找不到话来反驳宋珩。 罢了,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到了最坏的那个时候,至少她手里还有个杀手锏。 如此想着,晚棠微张的唇又闭上了,不甘地垂下了头颅。 宋珩看了一阵心疼,上前一步抱住又委屈又认命的小姑娘,哄小孩般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阿棠,别这样,我又何尝想送你回京城……你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感受过的最快活的时光,但是,我们并非永别,眼下短暂的分开,是为了以后的日日长相守。” 他捧起晚棠满是泪痕的芙蓉脸庞,轻轻吻去仍在溢出的眼泪,与她额头相抵道:“傻丫头,开春后你马上便要及笄了,你的及笄礼,总不能在这边关办吧?若两月后我无事,我便会给母亲修书一封,请她老人家做你及笄时的正宾,大嫂为赞者,乳娘为有司,定会给你一个无比隆重的及笄礼。” “最重要的是,及笄礼过后,我便会请母亲,去沈府提亲。” 晚棠本满心戚戚,被宋珩这么一说,顿时脸颊飞上红晕,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我听师兄的。” …… 回到房间后,晚棠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让青栀把天玑喊了来。 天玑性子沉稳,且为人十分细心周到,有些事,交给他去做,晚棠更为放心。 没过多久,天玑便出现在了厢房门口,守礼地敲了敲门柱,问道:“沈姑娘,听青栀说你找我?” 晚棠转过头,忙招呼天玑进来,笑着道:“是的,我有件十分重要之事,想请你帮忙。” 天玑几人早已知晓晚棠便是他们以后的主母,此刻听她言语如此郑重,顿时心头一凛,抱拳低头道:“沈姑娘言重了,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但凭姑娘吩咐。” 晚棠微微颔首,面色变得凝重了些,抬起眼睛认真道:“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了。但是,宋将军眼下身体却有些抱恙……就这么回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其中缘由,我不便多说,但是天玑,我离开后,请你务必时刻关注着宋将军,若他行为有异,”晚棠再次顿了顿,神情严肃,“拜托你,一定要快马加鞭将他的情况告知于我,我有办法能救他。” “此事事关重大,和夔州乃至大魏的安危息息相关,是以无论我走了多远,即便已然回到了京城,只要宋将军出现了异样,你都要想方设法把消息递给我,你可听明白了?” 天玑此刻虽有些不明就里,但却对晚棠难得肃然的叮嘱不敢有违,连忙点了点头,应承道:“姑娘放心,在下一定谨记姑娘吩咐,不负姑娘信任。只不过,天玑愚钝,还请姑娘明示,何谓宋将军行为异常?” 晚棠思忖片刻,抿了抿唇,不答反问:“天玑,我问你,在你看来,宋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天玑没有丝毫犹豫,随即正色答道:“宋将军胸怀天下,心怀大义,为人沉稳又极为聪敏,是我在这世上最为佩服之人。” “这就对了。”晚棠嘴角微勾,内心也无比赞同天玑的评价,“因而,若是哪一天,你发觉宋将军变得愚昧自私,或是暴躁不堪,让你觉得,他已不像是你心目中的宋将军,那便算是有异了。” 天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拱手垂目称了声喏,便准备转身退步离去。 “等等,”晚棠喊住天玑,再次细细叮嘱道,“此事机密,你切莫张扬外传,悄然行事便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在下晓得,姑娘放心。” 说罢,天玑领命离去。 看着天玑逐渐走远的背影,晚棠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断祈求老天,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 翌日一早,天光刚亮晚棠便起来了,稍作梳洗便急急往外走去,今日便要离开夔州,她想尽可能的和宋珩多待一会儿,哪怕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晚棠脚步匆匆,边走边问门外婢女:“将军在何处?” “回姑娘,二爷已在膳厅了。” 晚棠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待她跑到膳厅,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来便撑着门扉呼呼喘气,看得宋珩一阵好笑:“我并未催你,阿棠不用如此着急。” “我知道师兄没有催我……”晚棠气息平复了些,走到宋珩身边坐下,揽着宋珩的手臂浅浅笑道,“我只是想早点见到师兄而已。” 宋珩嘴角微勾,轻轻刮了刮晚棠小巧的鼻尖,笑道:“小小年纪忒会哄人。” “我可没哄师兄,是阿棠的真心话。”晚棠眨了眨仿佛会说话的杏眸,神色无辜又认真。 第155章 再别 “嗯,不是阿棠哄人,是我定力不够,”宋珩笑了笑道,“快吃吧,早膳有你最爱吃的牛乳玫瑰醪糟汤,上回你说味道淡了些,今天我让厨房特意多加了些蜂蜜,你试试可还合口味。” 晚棠闻言嘟了嘟嘴,把头靠在宋珩肩膀上撒娇道:“师兄,我可真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自己爱的牛乳甜汤,舍不得宋珩那谪仙般俊逸出尘的脸,更舍不得他时时刻刻的温柔和宠溺。 宋珩轻笑一声,扶小姑娘坐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低声道:“一道牛乳玫瑰醪糟汤便能让你馋成这样,真是个小馋猫不假。可还记得昨晚我说过的话?你先听话回京城去,如果顺利,顶多半年,你便会再次回到夔州,届时你想喝多少牛乳汤就喝多少牛乳汤,想鼓捣多少奇奇怪怪的甜食便鼓捣多少甜食,如何?” 宋珩所说确实让晚棠向往不已,但听得最后一句话,小姑娘俏脸一鼓,佯装生气道:“师兄,我哪有鼓捣奇奇怪怪的甜食,分明都是美味的宵夜。” “是是是,阿棠说得对,那些都是集灵感与美味于一身的新意佳作,”宋珩眉眼带着笑意,“不闹你了,快趁热吃吧。” 晚棠得意一笑,这才接过宋珩亲手盛的一碗牛乳玫瑰醪糟汤,用勺子细细喝了起来。 待二人已吃的差不多,早膳快要接近尾声之时,宋珩不动声色地给晚棠夹了一筷子西芹玉百合,状似不经意说道:“对了阿棠,等你回京后,有件事你得要多多注意。” “何事?师兄直说便是。” “关于你发现了闻长霆便是西雍三皇子之事,你定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对着如大嫂这样的女流之辈……务必要守口如瓶。” “……为何?” 晚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弄个不好便会给自己带来造谣生事的罪名,是以她本就没想过要张扬此事,对外只道是一个操着西雍口音的人把自己劫走罢了。 但是,宋珩此刻特意提起,还捎带上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阿慧,出于直觉,晚棠总觉得这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过,宋珩却是面色不变,抬起眼睛对晚棠笑了笑道:“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不想京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而已。大嫂和你交情如此好,又是她带你出门让你遭了祸事,你回京后,她定会立马来看你的。只是我观大嫂性子绵软,胆子也不大,万一你二人谈论此事时,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最后追究到你身上来,我在夔州鞭长莫及,怕你受苦。” 虽然宋珩还有另外一番考量,但这几句话,倒也不算诓骗晚棠。 晚棠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宋珩不愧是大魏战神,心思缜密如斯,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能想到,方才倒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 “刚刚我说的,你可都记住了?一定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赵彧之事。” 宋珩见晚棠只是出神般点了点头,心里仍是有些不放心,神色认真地再次叮嘱了一遍。 晚棠见宋珩难得这般郑而重之地和自己说话,连忙再次点了点头,看着宋珩的眼睛道:“师兄放心,我晓得轻重的,便是师兄不说,此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连阿慧也不会说。” 听晚棠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宋珩心里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神情再次恢复温和之态,笑着应了声“那便好”。 晚棠不疑有他,也笑着给宋珩夹了一块虾仁春卷,又喝了一小碗她最爱的牛乳玫瑰醪糟汤,这才放下了筷子,轻轻用绢布擦了擦嘴。 用完早膳,便意味着要启程了。 宋珩微笑着伸出手,晚棠抿了抿唇,片刻后终是将手放到了宋珩掌心,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相携走到了府门处的马车前。 青栀已在马车里忙前忙后地安置着行李,虽然轿凳已然放好,但晚棠却迟迟不肯踏上,宋珩见了,知道小姑娘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走,本想再哄哄,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晚棠忽然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宋珩的腰身。 宋珩被撞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听见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娇音从自己胸口处传来:“师兄,你可要记得昨晚你说过的话……” 要记得,等她一及笄,就马上来提亲。 宋珩嘴角微弯,抬手回抱住晚棠香软的身子,温声道:“知道了,绝不食言。” “还有,我走了以后,你不准对其他姑娘动心思……”晚棠咬了咬唇,红着耳尖道,“也不许看。” 宋珩闻言直接笑出了声,他的小姑娘总是胡思乱想,她怎么也不想想,无论是京城还是夔州,爱慕他的姑娘成百上千,若他真那么容易动心,哪里等得到今天,仍是孑然一身和她相遇? 感受到宋珩胸膛传来几声带着笑意的震动,晚棠顿时羞红了脸,抬起来头嘟着嘴道:“师兄!我可是说认真的!” 宋珩见晚棠有些羞恼,连忙止住了笑,为晚棠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我答应你。阿棠,这辈子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晚棠听罢,再次红着脸扑到了宋珩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心上人,然后下定决心般转身上了轿凳,撩起帘子坐到马车内,动作行云流水,似乎生怕再晚一刻,自己就会后悔。 青栀此时恰好收拾完了行李,见晚棠已然上来,随即问道:“姑娘,眼下是否可以出发了?” 晚棠垂下眸子,默默点了点头。 青栀得了指令,连忙和车夫交代了几句,只听领头将领高喏一声“启程——”,归京的马车就这么辙辙东行了。 直到马车在道路尽头消失不见,晚棠也一直未探出头来往回看一眼。她怕即便只是遥遥一瞥,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便会坍塌瓦解。 宋珩目送车马离去,心中也是怅然若失,刚往府内走了两步,突然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直直往地上倒了下去。 “将军!!” 彻底失去意识前,宋珩只听见了门房小厮一声惊骇的喊叫。 第156章 傀儡 待宋珩再次醒过来时,已到了中午时分。 早上张伯被慌里慌张的门房小厮告知,宋珩在府门口晕倒了,当即便被吓得不轻,虽之前得了宋珩的嘱咐说不可和骁骑营联系,但眼下情况特殊,张伯犹豫了片刻,仍是决定差人秘密去军营里,把孟昭玉给寻了来。 宋珩睁开眼时,张伯正唉声叹气地守在一旁,忍不住担忧地问孟昭玉:“孟姑娘,二爷都昏迷一整个上午了,怎的还不醒过来?” “张伯稍安勿躁,”孟昭玉道,“宋将军今日晕的蹊跷,脉象虽有些紊乱,但仍然沉稳有力,不似身患疾病之状,依我看,宋将军不久后便会醒,张伯再耐心等等。” 张伯叹了口气,复扭头看向不醒人事的宋珩,但这次他却惊讶地发觉,宋珩已醒了过来,眼下正抬起了手,在吃痛地揉着眉心。 “二爷!你可醒了!”张伯又惊又喜,连忙奔至宋珩床边,关切问道,“二爷,你可有哪处感到不适?” 之前为了不让张伯跟着担心,宋珩并未将“挚焰”之事告知于他,只道是近来各方安定,军营中又有薛珣督军,阮绍坐镇,自己想休息一阵罢了,是以眼下张伯并不作他想,只单纯地猜测宋珩晕倒许是近来太累了的缘故。 宋珩闻言,将手放下转过头来,漆黑墨瞳直直盯着张伯,眼神里似蕴着冰寒一般,看得张伯心中一怵。 “二爷……你怎的不说话?可是嗓子不舒服?孟姑娘,有劳你再给二爷看看。” 张伯急急转过头,一脸担忧地朝孟昭玉道。 孟昭玉此时早已走到了宋珩床前,看着眉目冷漠的宋珩,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默默爱慕了宋珩整整两年,对他不说有十分的了解,七八分总是有的,向来知晓他为人虽看着清冷,但对身边亲近之人,却是甚为温和,绝不是眼下冷冰冰不搭理人的漠然模样。 而且,许是知晓宋珩钟情于沈晚棠后她便死了心,或是近来薛珣的痴缠让她心浮不已,孟昭玉眼下对宋珩的情意已冷了下来,此刻她看着宋珩,不仅不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而觉得他很是不对劲。 不过,孟昭玉自知身份,不便逾越,是以并未多言,只神色不变地将手搭上了宋珩的手腕,诊了片刻后,眉头越蹙越紧。 这种脉象,她之前从未遇到过。 眼下,宋珩的脉搏看似平稳无异,但隐隐中却似有何物在扰乱作祟,偶尔出没又难以捉摸,实在是怪异的很。 见孟昭玉面色凝重,张伯一颗心高高提起,忍不住忐忑问道:“孟姑娘,二爷身体可是有何不对?” 孟昭玉收回手,沉吟片刻,才抬头道:“张伯放心,将军主体脉象与之前差别不大,未有患病之兆,只是细诊之下,却发觉脉中偶有波动,似有些不同寻常。” 张伯听孟昭玉如此说,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跳:“脉中偶有波动……这是何意?孟姑娘可否详细说说?” “恕昭玉不才,此前还尚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孟昭玉顿了顿道,“不过张伯莫急,宋将军身体并无大碍,眼下已然醒来,为稳妥起见,待会我先回军营去翻些医典药经,弄清楚这奇怪之症的缘由后,再来给将军对症下药。” “如此,便辛苦孟姑娘。”张伯感激地拱了拱手,见孟昭玉已然收拾好药箱,便准备转身送她出府。 “等等。” 二人方行至厢房门口,一直缄默不语的宋珩此时却突然开了口,坐起身来望着孟昭玉道:“我和你一起去。” …… 自听说宋珩晕倒后,天玑便一直守在宋珩房外,心里牢记着晚棠的嘱咐,不敢有误。 是以当他瞧见宋珩面色漠然地从房中出来,要跟着孟昭玉去军营时,想也没想便提出来要跟着一起去,只道是去骁骑营找玉衡。 宋珩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未置可否,脚下步子也未停,天玑心里虽觉得怪怪的,但也未多想,厚着脸皮算宋珩是答应了,跟着二人一同打马往骁骑营方向而去。 约莫两柱香功夫,宋珩几骑便到了骁骑营的木栅栏外。 守在营外的两名带枪士兵在看清和孟军医一起回来的,竟然是月余未见的宋将军时,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便急急往军营里跑去,似是去通报。 宋珩勒马停下,等了片刻却迟迟未见守卫士兵将木栅栏打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怎还不开门?” 剩下的那名士兵见宋珩有些不悦,瞬间忐忑得脑门直冒汗,但想起阮绍说过的话,又只能硬着头皮惶恐道:“将军息怒,我等也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令?”宋珩冷笑一声,“在这骁骑营里,到底谁是将军?” “是我下的令。” 此时木栅栏内响起一声浑厚疏朗的男子之声,宋珩转头望去,竟然是阮绍。 阮绍今日本在营帐听属下回禀着军务,突然见营前守卫兵神色慌张地来报,说宋将军来了军营,顿时面色一沉,急匆匆往木栅栏处赶了过来。 之前宋珩“临终托孤”般嘱咐他以后,阮绍不敢掉以轻心,随即便召集所有守营士兵,面色凝重地告知众人,说近来西雍探子探得密报,西雍不知从何处得知宋将军近段时间不在营中,正密谋着找些替身假扮宋将军,来骁骑营套取军防机密,是以日后但凡见到宋将军要进军营,必须通报到自己这里来,没有他的确认,任何人若是私自放了不知真假的“宋将军”进营,一律军法处置。 这般煞费苦心地布置一般,才有了方才宋珩到了骁骑营门口,却无人放行的场景。 阮绍脚步飞快,没片刻,便赶到了军营门口,直到此时此刻,他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才被迫消失的无影无踪。 确实,是宋珩无疑。 宋珩曾说过,这三个月,若他还清醒着,他便绝不会来军营,若是来军营了,那边是在侧面地向自己传递……他已变成受“挚焰”控制的傀儡这一消息。 眼下……宋珩来了,那便意味着,最糟糕的情况已然发生。 阮绍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第157章 疯魔 “将军,命令是我下的,你莫为难他了。” 阮绍上前几步,在宋珩面前站定,直直望着他,再次开口道。 孟昭玉和天玑见阮绍出现,各自喊了声“阮参军”,却有些面面相觑。这二人,在打什么太极?阮绍竟然不让宋珩进骁骑营?这是何故? 不过,阮绍对天玑和孟昭玉的讶异却是恍若未闻,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傀儡宋珩,心里天人交战。 ……难道自己真的要如宋珩之前命令的那样,对他格杀勿论?但光是这么想想,阮绍紧握的拳头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阮参军,你僭越了。”宋珩冷冷看着阮绍,眉目冰冷,语气不善道,“一个小小的参军而已,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进军营?我才是这骁骑营的将军,请你谨记自己的身份地位,莫要胡作非为。” 听了这话,天玑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跟了宋珩许多年,十分清楚在这骁骑营里,宋珩有多看重和信任阮绍。以往边关每逢大事要事,宋珩都要问问阮绍的看法,即便二人意见不合,宋珩也从未对他红过脸或是给过难堪,更别说如眼下般居高临下,用身份地位来压人了。 这会不会就是沈姑娘所说的……异样?脑海中这念头一冒出来,天玑心里便不由得紧张起来,屏着呼吸在一旁观察得更仔细了。 阮绍听了宋珩尖酸刻薄的挑衅之言,却并未在意,只沉沉呼出了一口气,右手慢慢握上了随身佩剑的剑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里始终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 “怎么?阮参军这是打算,要以下犯上?”宋珩冷冷一笑,不屑哼道。 “末将……” “阮参军当心!” 阮绍的话尚未说完,突然被孟昭玉的一声高高惊呼给打断,众人闻声望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宋珩此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了一支冒着寒光的短匕,直直朝阮绍胸口刺了过去,孟昭玉惊叫出声之时,匕首离阮绍的胸口堪堪只剩下几寸的距离。 不过,幸得孟昭玉这一声提醒,阮绍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险险躲开了宋珩的致命一击,锋利的短匕只划破了些许阮绍肩部的衣裳。 见此变故,所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只觉得宋珩怕是魔怔了不成,怎的突然之间对阮绍下如此狠手? 不过这还不算完,宋珩扭头一看,发现是孟昭玉坏了自己好事,匕首一转,似是泄愤般又朝孟昭玉刺去,孟昭玉并无功夫傍身,眼见宋珩朝自己袭来,瞳孔微缩,反应不及愣在了当场,只觉得今日她怕是注定要去见阎王了。 “阿玉小心!” 就在这紧要关头,薛珣忽然间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孟昭玉往旁边倒去,紧紧把孟昭玉护在怀里,但无奈宋珩刺向孟昭玉地势头太过凶狠,薛珣躲避不及,只听“噗”的一声响,匕首刺入血肉,薛珣的后背生生被匕首扎出了一个血窟窿。 这一变故简直惊呆了众人,阮绍随即不再犹豫,决定快刀斩乱麻,趁宋珩背对着自己之时,立马上前一步,抬起手快准狠地朝宋珩脖颈间砍了下去,宋珩一顿,随即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这厢尚来不及处理终于安静下来的宋珩,那厢随即有孟昭玉惊恐的声音传来:“薛珣!薛珣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医治!” 方才生死攸关之时,孟昭玉忽然听见了薛珣的声音,她本还以为是幻觉,但下一秒她便被人紧紧抱住,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但血腥味却渐渐蔓延开来,待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连呼喊薛珣时的声音都在发抖。 “阿玉别怕……” 薛珣想笑一笑好让孟昭玉宽心,但眼下却是有心无力,浑身力气似乎都在慢慢抽走,身体的重量渐渐压在了孟昭玉身上。 阮绍见此状况,一颗心也是高高悬起,急忙上前托住不断脱力下滑的薛珣,指了一个壮实的卫兵让其背着薛珣速速往医帐里去,命所有军医全力救治。 薛珣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这时候,可千万不要在骁骑营出什么岔子才好。 孟昭玉眼眶红红,抖着手拿起药箱,一边呼唤着薛珣的名字,一边步履匆急地往医帐方向跑去,从始至终都未回头看宋珩一眼。 阮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眼下,他有更加棘手之事需要处理。 那便是被他劈晕的宋珩。 阮绍扪心自问,此生他最为敬重之人,除了圣上和父亲,便是宋珩了。之前他虽被迫答应了宋珩“格杀勿论”的荒谬要求,但是真让他就这么取了宋珩性命,阮绍实在是做不到。 况且,若说不杀傀儡宋珩他有可能会成为千古罪人,难道杀了宋珩,他就不会成千古罪人了?谁都知道,西雍正是因为忌惮宋将军才不敢进犯,假使他眼下真的一刀了结了宋珩性命,那才是真的中了对方的奸计,他相信用不了几天,西雍便会趁此机会打进来,届时没了宋将军,大魏凭何抵挡西雍的十万铁骑? 是以,阮绍思量再三,还是想先缓缓再说,毕竟是蛊毒,便定有破除之法,他想先去打听打听,努力救治一把,若实在是到了无计可施之时,再狠心取宋珩性命也不迟。 阮绍心头沉沉,转而看向呆若木鸡的天玑,神色肃然道:“将军近日可发生了何异常之事?” 天玑被阮绍这么一问,倏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下,他已无比确定,自家主子这副丧心病狂的反常模样,绝对就是沈姑娘所说的“异样”了。 沈姑娘曾说她能救主子,那么现在,他必须尽快告知沈姑娘这一消息,请她回来救人! 不过,沈姑娘也曾特意嘱咐他此事不可张扬,天玑不敢有违,顿了片刻才道:“回阮参军,将军今日早晨在府门口无故晕倒了,请孟姑娘来看了看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昏迷半日才清醒过来,醒来后,将军便来了军营,之后的事情便如参军所见。” 第158章 寻人 阮绍听罢,沉吟片刻,抬头神情凝重朝天玑道:“天玑,我记得,宋府里可是有一间密室?” 天玑点了点头。 “方才将军的异状,你也看到了,”阮绍叹了口气道,“将军中了西雍的奸计,受人控制,这也是我为何不允将军进军营地原因。是以……我需要把将军锁在密室里,由你们几位暗卫日夜看守,为我争取些许破除蛊毒的时间。至于骁骑营里,我会宣称今日出现的是西雍奸细,假冒成了将军的样子,以稳住军心,其中内情,还请几位暗卫守口如瓶。” “主……主子受人控制?”天玑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阮参军你可确定?” “我无比确定。”阮绍神色沉肃,缓缓道,“此事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却是将军亲口告诉我的,不会有假。再说……将军的为人你当十分清楚,但他今日行止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若不是受蛊毒所戕害,将军绝不会如此残暴无礼,冷漠狭隘。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天玑听后震惊不已。 他此前虽觉得主子有些反常,但却未曾多想,下意识地以为宋珩是如晚棠所说那般“身体不适”,直到方才阮绍说出其中内情,他才知晓,原来这里面蕴含着如此可怕的隐情,怪不得沈姑娘临走前会如此担忧了。 想到这里,天玑赶忙抬起头急急道:“阮参军,我知晓有一人,许是可以救主子!” “谁?” “便是刚离开不久的沈三姑娘,沈晚棠!” 阮绍乍然听见佳人的名字,心里不由得又惊讶又苦涩,皱了皱眉朝天玑道:“沈三姑娘?你怎知她可救将军?她不是年前便已离开夔州回京城了吗,怎会是刚离开不久?” 天玑没料到阮绍会突然蹦出这么多问题,愣了片刻才道:“沈姑娘年前是走了一回没错,但没过多久就被主子给追回来了,今日一早主子才再次送她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临走前,沈姑娘特意嘱咐过我,说主子若行为有异,一定要及时告知于她,她有办法救人。至于具体有何办法,姑娘却是未曾提及。” 阮绍听后,脑海里忽地忆起了宋珩曾问自己是否喜欢沈晚棠时那沉郁的脸色,以及自己去宋府给晚棠送兔子时,佳人从府里奔出来,眼里却只能看得到宋珩的场景,一时间,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似乎有什么认知在逐渐清晰。 不过,阮绍不是个不分轻重缓急之人,眼下他并无暇顾及那些风月,只能强压下心头酸涩,朝天玑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请沈姑娘来一试。” 天玑低头拱了拱手,随即背起宋珩迅速打马离去,在宋府布置一番后,赶忙马不停蹄地往回京的官路上追去。 …… 今日晚棠归京的路途,和上一次离开夔州去往京城走的是同一条路。不过,面对相同的风景,她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上回自己只顾着伤心,这一次,她心里甜蜜有之,不舍有之,期盼有之,担忧也有之。 是夜,晚棠一行依然宿在渝洲驿站里。 渝洲驿丞一见晚棠,立马点头哈腰将其奉为上宾,备下了最为宽敞舒适的厢房,呈上了丰富可口的膳食,生怕有何处招待的不周到,反倒让晚棠有些无所适从。 好不容易把驿丞打发走,晚棠轻轻呼出一口气,由青栀伺候着泡了个热水澡,把一头青丝绞干,又看了会儿书,抬头一看已是戌时,这才上床歇息。 不过,晚棠今夜总觉得心神不宁,从戌时到亥时,整整一个时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心脏“怦怦”直跳。 “姑娘,可是睡不着?” 青栀铺了被子睡在晚棠榻下,听晚棠在床上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声音,有些忧心自家姑娘是不是有何处身体不适,忍不住问出了声。 “青栀,从晚上开始,我这右眼皮就突突跳个没停,”晚棠叹了口气道,“古话说左眼跳喜右眼跳灾,你说……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青栀伸出手拍了拍晚棠的被褥,语气轻松地安慰道:“姑娘放宽心,古人说的是左眼跳喜右眼跳财,不是右眼跳灾,咱们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姑娘安心睡吧。” 晚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再次闭上了双眼。 可没睡一会儿,厢房的门板上,突然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紧接着,一道极轻又有些耳熟的询问声响起:“沈三姑娘可在里头?” 晚棠下意识睁开眼,转头一看,只见门扉上倒映着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影子,手指不由得捏紧了被褥,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寻她? 青栀和晚棠对望一眼,均坐起了身,青栀掀开被子,轻声道:“姑娘莫怕,我先去看看是谁。” 说罢,她趿起鞋子,快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一看,不禁愣住了,来人竟然是宋将军身边的天玑。 “青栀姑娘,沈三姑娘可睡下了?”天玑一见着青栀,便急急问道。 “尚未,这么晚了,你怎么寻过来了?” “说来话长,我有急事要当面和沈三姑娘说,烦请青栀姑娘替我通传一声,有劳。”天玑拱了拱手。 青栀见他面色急切,不似有假,抿唇道了句“稍等”,便再次合上了房门,快步走到晚棠床边,低声道:“姑娘,门外来的是宋将军身边的天玑侍卫,说是有急事,要当面寻姑娘说。” 晚棠一听是天玑寻来了,顿时心里猛的一沉,当下便猜定是宋珩出事了。 她急急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便往外跑去,被青栀“哎哎”几声一把拦下,一边给晚棠穿上外衣,一边嗔怪道:“姑娘莫慌,再急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这寒冬腊月的,小心着凉。” 晚棠胡乱点了点头,随意将外衣裹住,急急往门口走去,打开房门,一见着天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师兄出事了?” 第159章 失踪 天玑一见晚棠出现,就像看到了救兵一般,忙不迭点了点头,语气激动道:“姑娘猜的没错,今晨送走姑娘后,主子便突然晕倒了,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时刻记着姑娘的叮嘱,不敢耽误,见主子如此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告知姑娘,还请沈姑娘出手,救救主子。” “师兄他现在在哪儿?眼下他可还好?”晚棠急急问道。 天玑顿了顿,随即把今日骁骑营外发生之事都如实告诉了晚棠。 晚棠听完,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如天玑所说,宋珩醒来后似乎变得谁也不认识,又为了进军营不择手段,那便定是西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利用“挚焰”的子蛊下了窃取军情的指令,宋珩这才如疯魔了一般。 不过,眼下却不是气馁和惶恐的时候,晚棠深吸一口气,转头吩咐道:“青栀,速速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即刻回夔州。” 晚棠深知宋珩有多么想保护边关的这一片安宁,万一西雍利用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日后即便宋珩清醒了,也会背上满身骂名,宋珩也会永远陷在自责之中。 所以,她必须在宋珩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情之前,尽早解了“挚焰”的控制。而此刻,只有她手中捏着赵彧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能救宋珩,她必须打起精神来。 青栀不敢相信晚棠竟然又要再次折返,顿时睁大了双眼,但看着自家姑娘凝重不似玩笑的神色,口中想问之话在嘴边滚了一遍又咽了下去,转而立马去收拾东西。 晚棠东西并不多,没片刻,青栀便挎上两个小包袱,跟着晚棠上了回夔州的马车,天玑则坐在车外赶马。 此时虽是三更半夜,但晚棠却一丝睡意也无,只恨马车不能再快一点儿,好让她能立刻飞到夔州去看看宋珩到底怎么样了。 一行人就这么披星戴月,终于在第二日中午时分,晚棠再次回到了宋府。 宋府的密室设在主院内,一下马车,晚棠便步履匆匆地往主院去,刚走进垂花门,晚棠就看见玉衡及另外几位暗卫围在一处讨论着什么,唉声叹气,满面愁容。 晚棠心里“咯噔”一跳,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玉衡!”天玑见了也有些不解,快走几步上前,皱眉问道,“你们怎都聚在此处?主子在密室里可一切安好?” 玉衡几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身后来人是天玑,并且大救星沈姑娘也一同跟着来了,顿时面露喜色:“沈姑娘!你可来了!” 但一想到方才密室中所见到的,顿时又垮下了脸来,嗫嚅道:“天玑,方才我们进密室里去送饭菜,发现主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 晚棠和天玑听了皆大惊失色,随即急忙往密室中跑去。 天玑推开密室门,只见之前原本绑住宋珩的麻绳已随意散落在地上,密室中已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宋珩的人影。 “怎么会不见了?密室只有一扇门可供进出,主子难道还能凭空消失?”天玑又急又气。 “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玉衡苦着一张脸道,“自从昨日下午你把主子锁在密室里后,我们兄弟几个一眼不错地轮流值守在门口,一只蚊子都没放出来过,也不知主子到底是如何逃跑的……” “算了,再去细想这些也是无用,”晚棠打断了玉衡的自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师兄的人。玉衡,你赶紧派人去骁骑营里看看是什么情况,问问师兄去军营了没有,若是没有,务必让阮参军有个防备。天玑,你带人去师兄平日里常去爱去的地方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是!”天玑和玉衡一凛,立马领命离去。 晚棠按捺住心中焦急,转头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密室,发现地上除了丢着粗粗的麻绳外,还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各种文书信件,像是被人匆忙中翻找过一样。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提裙跑到了宋珩的书房,果然,书房里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翻地乱七八糟,和密室里的凌乱模样如出一辙。 晚棠心里倏地一沉。 会不会真被傀儡宋珩找到了什么紧要消息? 偏偏这时候,师伯也不在这里,平日师伯都是和师兄通信,眼下她想要写信求助于师伯,都不知道这信该往哪个方向寄。 晚棠沉沉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不断劝自己稍安勿躁,说不定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那个情况,先等等寻人的消息再说。 如此想定,她抬步往前院正厅走去,等到了约莫申时,天玑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禀报,说平时将军会去的酒楼书肆都没见着人,约莫到了酉时,玉衡也回来了,不过,跟着玉衡回来的还有一人,晚棠定睛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阮绍。 上一次见到阮绍,还是晚棠年前准备离开夔州回京城的那日,在宋府前院拒绝了他的一片心意,眼下再见到他,二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晚棠能感受得到,阮绍眼神里仍有一丝落寞。 晚棠默默叹了口气,随即落落大方行了个礼,抿唇问道:“阮参军,好久不见。师兄可去了军营里?” “沈姑娘别来无恙。”阮绍默了默,朝晚棠拱了拱手道,“我来便是想和姑娘商量下此事。昨日军营前一别后,我便再未见过将军,将军许是清楚骁骑营里已对他有所戒备,是以并未前来。不知宋府里可留下了些许线索?另外,天玑说姑娘能救将军,不知沈姑娘打算如何做?” 晚棠一听,得知连这最后一处宋珩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看到他人,瞬间心里有些六神无主,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皱眉思索片刻,才抬起头道:“宋府里的密室和书房都被翻乱了,也不知师兄是否找到了些许边防机要,透露了出去。至于救师兄的办法……” “阮参军,我要去西雍。” 第160章 说服 阮绍听罢,不禁愣住了,天玑和玉衡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你要去西雍?做何?” 阮绍看着晚棠一个本应被仔细呵护在怀里的娇柔姑娘,但却因为宋珩突然变得坚定又勇敢,一时之间心头闷闷的,复杂难言。 “去行离间之计,找到解蛊的办法,救师兄。”晚棠一字一句道。 天玑和玉衡听后,眼睛瞪的更圆了。 他们没听错吧?沈姑娘要去西雍行计?之前他们都以为,晚棠说的有办法救主子,是她在其母留下的《五毒经》里有看到过一星半点的相关记载,毕竟鬼谷神医和其传世之作的盛名可不是盖的。 但是从眼下沈姑娘所言来看,她当也是不知如何解蛊? 阮绍听了却只觉得晚棠是异想天开,忍不住皱了皱眉道:“离间之计?用什么离间?和谁离间?怎么离间?沈姑娘,我知道你救将军心切,但是你一个姑娘家,在西雍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贸然前去,别说找到解蛊之法了,连护住自己安全都不容易。再说……若是运气不好,你再次遇上了那个劫走你的西雍人,可如何是好?” 晚棠就知道阮绍会有如此反应,但她却并不放弃:“阮参军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需要阮参军和各位暗卫的帮助。而且我这趟去西雍,本就是去寻那个绑走我的人。” 阮绍的眉头瞬间皱的更深了,只觉得晚棠的疯魔不亚于宋珩,正欲出言再阻拦,晚棠连忙抢先道:“阮参军先别急着否决,听我讲完再说。” “阮参军许是已经知晓,上回将我掳走的那个化名为闻长霆的西雍人,就是京城万和楼私造假冒军火案的幕后主谋,但你肯定不知,这个闻长霆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西雍的三皇子,赵彧。” 晚棠下午等消息时便已经仔细想过了,她势单力薄,若只靠她一个人奔波钻营,最后大概率是收效甚微事倍功半,最重要的是,时日一久变数也多,所以,她必须说服阮绍和她里应外合,形成掎角之势,趁赵彧未有防备之时速战速决。况且,眼下情况特殊,她把这些秘密告诉如阮绍天玑等信得过之人,其实也能让自己多一份安全保障,即便真遇险了,好歹能有个外援。 “那人是赵彧?此话当真?”阮绍一脸不可置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刚刚所说,绝无半句妄言,”晚棠神色肃然地抬起三根手指起誓,脸上无一丝谎骗欺瞒之色,继续道,“我于机缘巧合之中,知晓了一个让赵彧足以身败名裂万箭穿心的秘密,这次去西雍,我便是想用这个秘密,去使离间之计。” 阮绍震惊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仍是不放心道:“可是现在将军都还下落不明……沈姑娘,你确定这个秘密能换得解蛊之法?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晚棠直直看着阮绍的眼睛,语气肯定道,“对于赵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秘密,而是致命的秘密。眼下师伯不在,搜寻师兄的重任便只能交由阮参军继续了,但是即便找到了师兄,若是没有解蛊的法子一切也都是徒劳,寻找西域名医的法子太慢,眼下事出紧急,又关乎师兄和大魏的安危,既有一方可能,我们何不一试?” 阮绍默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却又忍不住渐渐被晚棠说服,沉默了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道:“寻找将军之事,不必姑娘说,阮某也必不会放弃。罢了……就如沈姑娘所言,试一试吧。” 晚棠听罢,心里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天玑和玉衡在身后听着,既为这炸弹般的消息感到无比震惊,又被晚棠的格局和聪慧所折服,只觉得主子眼光可真绝,日后主母虽看起来娇柔如花,但却遇事不慌有勇有谋,和主子简直配一脸! 晚棠却不知天玑兄弟两个已给她脑补了好几轮光环,转过头来朝玉衡问道问道:“玉衡,我之前曾听师兄提起过,七暗卫中有一名是女子?” “没错,摇光是我们七个人里唯一的一个女子,眼下她正在西雍金城执行任务,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金城……”晚棠沉吟了片刻,“金城离夔州可远?” “不远,骑马约莫两三日便可到,姑娘突然问摇光做甚?” “此次去西雍,我想让摇光和我一起去,”晚棠顿了顿道,“同为女子,行事起来可更为方便隐蔽,也不容易惹人怀疑。” “是,我马上通知摇光赶来。”玉衡拱了拱手,立马领命离去。 晚棠转过身来,又和阮绍商量了许久里应外合以及传递消息的细节,直到掌灯时分,阮绍叮嘱了又叮嘱,这才不放心地离去。 …… 是夜,晚棠梦中光怪陆离,一会是宋珩看她的眸子冷漠如冰,一会是宋珩表情痛苦口吐鲜血,一会又是宋珩如吸血怪般咬向她的脖间,吓得晚棠又哭又叫地从噩梦中醒来,担心的再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晚棠草草收拾了番便往府外走,这一回,晚棠考虑到行事危险,青栀又无功夫傍身,便把她留在了宋府,只由天玑和玉衡陪着自己去和摇光汇合,听玉衡昨夜来回话,摇光已办完差事在赶回夔州的路上,但她实在等不及,便早些出发,几人定在梧州汇合。 一路上,晚棠一行走的极快,出发后的第二日傍晚,晚棠便到了梧州城内。 为了不惹人注目,这一回,晚棠几人依旧宿在玄舟子以前住过的二进小院里,稍作休整没多久,院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慢三快二的敲门声,晚棠听着隐隐觉得熟悉,回忆片刻便想了起来,之前在镇国公府,无为带自己从角门进入宋珩的院子时,也是这样的敲门方法。 这似乎也是宋珩身边之人的一种暗号?看样子,应是摇光寻过来了。 第161章 贵客 天玑为人沉稳,听见了敲门声后,并未急着去开门,而是在院内仔细听了一阵,这才上前去问道:“谁在外面?” 须臾后,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云边月下清辉照,独观瑶光过北斗。” 天玑一听来人对上了暗号,且隐示门外只有她一人后,顿时放下了心,把院门打开一条细缝,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好久不见的摇光,这才拉开门扉,笑着领她进来。 晚棠站在前院里,微笑着看摇光走近,让她惊讶的是,摇光并不像她之前所想象的那般,是一副冷面女杀手的模样,相反她脸蛋圆圆,眼睛弯弯,笑起来颊边还露出两个小梨涡,和暗卫二字简直搭不上边,这反差,让晚棠不得不感叹宋珩当真是挑了了一个十分隐蔽的人选。 此时晚棠已将一路上伪装的的假面卸下,摇光快步走近,知院子里站着的这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定就是玉衡密信中所说的沈姑娘了,也是她日后的主母,连忙行了个大礼道:“暗卫摇光,见过沈三姑娘。” 晚棠连忙托住摇光的手臂将她扶起,浅笑道:“摇光不必多礼,师兄的事情想必玉衡已和你说过了,这回去卫阳城,还得请你多多配合我才是。” “姑娘万莫如此客气,”摇光莫名十分喜欢眼前这位雪肤花貌的柔美主母,笑出两个小梨涡道,“主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摇光这条命本就是主子捡回来的,姑娘想要做什么,直接吩咐我便是了,只要摇光能做得到的,就算赴汤蹈火也定为姑娘完成。” 晚棠被摇光这一番豪情万丈的决心给勾出来一丝笑意,看样子,摇光也是个爽朗直白的性子。 “倒没有那么夸张,”晚棠笑了笑道,“只是我们同为女子,可以相互打个掩护,凡事多留个心眼,争取早些拿到救师兄的法子。” “摇光一切都听姑娘的。”摇光乖顺地点了点头,似是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对了姑娘,我还有一桩要事需禀报。” “何事?” “我昨日在峪州,看见主子了。” “你说什么?!” 这回不止晚棠吃惊,天玑和玉衡也始料未及,三人异口同声地惊问出声。 “峪州是何处?师兄可还好?你是如何撞见他的?”晚棠一听闻宋珩的消息,心立马高高提起,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 “姑娘莫急,主子尚且安好,”摇光道,“峪州是梧州和西雍边境之间的一座城池,我昨日傍晚时分路过峪州,在一处茶馆歇脚,刚坐定之时,旁边一位茶客恰好起身,我眼角余光里觉得这人身影很是熟悉,便多看了一眼,却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主子。不过,主子虽也看到了我,但眼神就和看陌生人无异,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只稍稍瞟了一眼便匆匆离去。我想起玉衡信中所说,立马跟上,但许是被主子发觉了踪迹,我跟了没片刻,便再也找不着主子的身影了。” 晚棠听罢,一颗心仍在“怦怦”直跳,垂下眸子缓了片刻后,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峪州……师兄去峪州做什么?” 天玑闻言想了想,上前一步道:“姑娘,从主子的行进轨迹来看,从夔州到峪州,这走的似乎是去卫阳城的路线。” “去卫阳城?你可确定?” “八九不离十,”天玑正色道,“峪州城池不大,穷山恶水交通不便,只有一条通往卫阳城的官道,主子既出现在峪州,那八成便是去卫阳城。” 晚棠了然地点了点头,此行正好她也要去卫阳城,说不定要是运气好,她不仅能找到解蛊之法,还能将宋珩给一路带回来。 想到这里,晚棠有些激动,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到卫阳城去了,随即叮嘱了摇光几人早些休息,便各自回房。 就这么昼行夜憩地赶了五六日的路,晚棠一行终于再次来到了卫阳城。 北斗七暗卫中,各自均有些极为擅长的技艺,让晚棠没想到的是,摇光所擅长的便是乔装,一番鼓捣后,晚棠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不出一丝一毫以前的影子,连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都用特殊的药水掩盖起来了,显得灰蒙蒙的,这让晚棠很是满意。 为了方便打听消息,晚棠特意选了一处最为热闹的客栈住下,这里人来人往,说不定能听到些有用的讯息,几人刚坐到大堂里想喝些茶水,身后便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哎哎,你听说了吗?拂云楼今日出了告示,说是要闭楼一段时间呢!” 拂云楼?一听见拂云楼几个字,晚棠便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师兄所中的“挚焰”,可不就是拂云楼在后面捣的鬼。 “我怎会不知?今日我还特意跑去看了,那告示上写着,‘再开之日不定’,这便意味着,拂云楼日后还开不开尚是个谜,永不再开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每日里想寻拂云楼拂云楼办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些人不得急得跳脚?是以今天,整个卫阳城里因了这告示都传的沸沸扬扬的。” “也不知这拂云楼是哪根筋不对,连这泼天的富贵都不想要……” “这你就不懂了,我有一表姑,在这拂云楼外院里干些浆洗的粗活儿,今日恰巧她休沐,我和她问起这事儿,她听说,是因为这楼里来了贵客,这才出那告示。” “就因为来了个客人便要闭楼?这得是怎样的贵客?” “这谁知道呢……” 此时身后茶客起身离去,二人的窃窃议论声逐渐消失,晚棠却是眉头紧蹙。 拂云楼来了贵客,而且还是不便见人,让拂云楼闭了楼的贵客,如此种种,会不会和师兄有关系? 晚棠垂眸沉思片刻,随即朝对面三人吩咐道:“天玑,玉衡,你们这几日多盯着些拂云楼,让我和摇光寻个机会潜到楼里去,好好查探一番。” “是!” 第162章 虾仁 许是老天相助,就在晚棠再次来到卫阳城的第二日,拂云楼的丫鬟婆子出楼来采买物资,果真让天玑和玉衡寻找了机会,抽梁换柱,将晚棠和摇光悄无声息地送进了拂云楼。 摇光的乔装之术果然厉害,一路上领队的婆子硬是没发现手下婢子已被掉了包,晚棠和摇光两人秉持着少说多看的原则,相安无事地入了拂云楼。 进了角门后,那领头婆子带着她们七弯八拐,到了厨房才停下,晚棠随即便明白了,原来她们二人顶替的,是厨房里负责膳食的小厨娘。 “绿柳,叫你买的虾呢?” 厨房里正忙活着,见她二人进来,一个腰身滚圆系着围裙的中年婶子叉着腰,朝晚棠语气不善地问道。 绿柳?是在叫自己吗?晚棠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心下估摸着,“绿柳”应就是她顶包的那个小厨娘的名字了,她立马应了一声,四下里找起虾来。 “在这在这!买的虾在这!” 摇光见了,连忙拎起虾篮,小跑几步笑着递给了那个中年厨娘,朝晚棠眨了眨眼。 “还是绯烟灵泛,”厨娘接过虾篮,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和身旁之人商量了起来,“哎,紫檀姑娘说贵客爱吃虾,这前两日已做过清蒸虾,酥椒虾,今日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虾才好……” ……贵客爱吃虾?晚棠心头顿时“咯噔”一跳,这么听起来,那贵客似乎和师兄越来越像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师兄,试试总没坏处。 想到这里,晚棠脑子一热,上前几步试探着问道:“我擅长烹虾,知道一些其他的做法,若不然……今日由我来做这道菜?” 那中年厨娘闻言转过了头来,上下打量晚棠一番:“你会烹虾?平日里怎没发现?还有,你的嗓子怎么了?” 晚棠闻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摇光可以为她乔装外表,可是声音却没法代替! 一时之间,晚棠脑子转的飞快,顿了片刻后才壮着胆子道:“咳咳,许是昨夜睡觉未曾注意,染了风寒,让嗓子变了声……之前我看清蒸虾和酥椒虾都做的极好,是以并未做声,今日虾子新鲜,用来做龙井虾仁正好,不知可否让我一试?” 中年厨娘听晚棠如此说,不疑有他,此刻她正是因烹虾的花样感到为难,于是眼珠一转道:“行吧,今日就让你试试,不过我可先和你说清楚了,若你做的菜不合贵客的口味,楼主怪罪下来,可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是自然。”晚棠笑着应了。 说罢,晚棠便挽起袖子忙活了起来,先是去虾皮虾线,腌制虾肉,再是找来厨房里各色茶叶试味,争取找到和龙井最为接近的一个来入菜。幸好之前在夔州时为了勾宋珩,和宋府里的厨娘钻研了不少菜色,特别是虾仁的做法学了好几手,眼下才能派的上用场。 没多久,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龙井虾仁便由晚棠亲手烹制了出来,另外,晚棠之前忙活时,偶然间瞧见厨房里有乌梅,心中一动,便趁着腌制虾肉的空隙,又做了一道乌梅雪梨奶羹,和龙井虾仁一并放在了桌上,看起来色泽诱人,很是清爽可口。 “卖相倒是不错,”那中年厨娘仔细瞧了几眼晚棠做出来的膳食,低声嘀咕了几句,又拿起筷子试了试,“味道也还行。” “这边上的又是何物?我记得,方才我可没让你做甜点。”中年厨娘放下筷子,瞥了晚棠好几眼,心中腹诽着,往常倒是小看这绿柳了。 “这是乌梅雪梨奶羹,”晚棠抿唇一笑,乖巧道,“刚刚我看到食篮里有乌梅,忆起阿娘以前曾教我做过一道家乡小吃,便试着做了做,想着我们既不知贵客的口味,便多做几个花样,说不定哪个便能入了贵客的眼。” 中年厨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紫檀姑娘曾特意嘱咐过,说楼主极为看重这贵客,让厨房务必在吃食上要精细些,尽管呈好东西上来,做好了有赏,是以她才为了今日膳食十分伤脑筋,眼下绿柳说的,倒是不无道理。 那中年厨娘晾了晚棠片刻,正准备说些什么,此时厨房外走进来一名紫衣婢女,传话说是楼主叫膳了,让赶紧的送吃食过去。 厨娘一见那紫衣婢女,哪还顾得上拿捏晚棠,连忙谄媚地叫了几声“紫檀姑娘”,招呼着众人拿的拿食盒,装的装菜,临到了乌梅雪梨奶羹面前时,她顿了会儿,才转头道:“把这道甜食装上吧。绿柳,你也跟着一块儿去。” 捞功劳的机会她不会错过,但是万一贵客不喜,还是得有个替罪羊在前面挡着才是。 晚棠一看便知,这厨娘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但她却是求之不得,她正想找机会去看看这贵客到底是不是师兄,机会便送上门了。 她连忙笑着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膳食甜点装好,脱下围裙,提着食盒跟上厨娘,往内院走去。 一众婢子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叫紫檀的姑娘在一道垂花门前停了下来,转过身,冷着脸警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往日楼主来得少,楼里有些没规矩的事儿,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但是眼下咱们拂云楼来了贵客,楼主也在里头,你们必须给我记住,在里面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出了这道垂花门,便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若有违者……你们家人的性命可都握在拂云楼手里。都听明白了?” 晚棠口里跟随众人说着“明白”,心里却很是诧异,一个坊间门派而已,架势阵仗倒是弄得不小,送个菜就像去做卧底一样。 正不解着,紫檀已转身走进了垂花门,晚棠和一众厨娘连忙低头垂目跟上。 待进了膳厅,晚棠一边随着其他人摆放着膳食,一边悄悄抬眼打量着四周。只见这是一间极为精致的厅堂,窗户皆由琉璃做成,桌椅皆是金丝楠木,不过,传说中的拂云楼楼主和那所谓的贵客倒是还没来。 第163章 心悸 众人将膳食摆好后,便退在门外守着。方站好没片刻,就听见有一声熟悉的高贵娇媚之音从旁边厢房传来,由远及近:“你这坏家伙,下棋也不知道让着人家一点……” 晚棠心头剧震,这噩梦般的声音,怎么像是…… 她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正撒着娇的女子,正是她前世丧命的始作俑者,也是赵彧与之偷情欢好的正主,西雍皇后林懿兰! 这拂云楼,竟是林懿兰所建! 而更让晚棠几欲晕厥的是,林懿兰此刻挽着的男子,竟然是她日夜牵肠挂肚的宋珩! 为了不惹人怀疑,晚棠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若不是有摇光在一旁暗暗扶着她,她估计会立马软倒到地上去。 可即便眼睛不再看,但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他二人相携的身影,林懿兰在对着宋珩撒娇,宋珩如此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却并未拒绝,他们两个……晚棠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林懿兰和宋珩越走越近,顷刻之间,宋珩从晚棠身前擦肩而过,晚棠甚至都能闻到宋珩身上那熟悉的青竹气息,但他一丝停顿也没有,只顾揽着林懿兰往膳厅里走。 看着二人依偎的背影,看着那双自己曾牵过无数回的手正被别的女子挽着,晚棠不争气地瞬间红了眼眶,咬着唇拼命忍下泪意。 不过此时此刻,宋珩被人控制的原因晚棠倒是瞬间明白了。 之前宋珩无意在拂云楼里露了真容,林懿兰和赵彧沆瀣一气,许是偶然被赵彧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求的又是“牵机”的解药,可不就让赵彧顺藤摸瓜猜到了宋珩的身份。 晚棠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不断宽慰自己眼下师兄是被逼迫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现在已找到了宋珩的人,也窥得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救出师兄,破除蛊毒,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如此想定,晚棠站直了些身子,仔细留意着膳厅里的动静。 膳厅里,宋珩刚坐下,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莫名心头发堵。 “相公,你怎么了?可是何处不舒服?” 自宋珩来了拂云楼,林懿兰便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以这称呼众人皆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却再一次让门外的晚棠惊得心头颤了颤。 “无事,”宋珩推开了林懿兰想要抚向他眉间的手,脸色淡淡道,“用膳吧。” 林懿兰得了宋珩的冷脸却并不着恼,神色自然地收回手,转头吩咐紫檀开始布膳。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越难得到的东西最终享受起来才越是甘美,她就喜欢宋珩这清冷禁欲的谪仙模样,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为自己疯狂。 不知为何,宋珩不喜他的“妻子”为自己夹菜,是以这两天,宋珩都是自己吃自己的,紫檀也只为林懿兰布菜,不敢靠近宋珩。 宋珩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蓦然被那道色泽清爽的龙井虾仁给吸引了视线,他伸筷尝了一口,只觉得这味道无比熟悉,熟悉到他的心跳莫名加快,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何故? 宋珩皱了皱眉,收回筷子,再次看了看桌上菜色,在看到角落里那道不起眼的乌梅雪梨奶羹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拿起勺子去试了两口。 他从不爱吃甜食,但看到这道乌梅雪梨奶羹却莫名觉得亲近,尝了味道后更是让他心头又酸又涩,和那道龙井虾仁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 宋珩虽被控制了心神,但其性子里的敏捷仍在,他直觉觉得这些事都有些蹊跷。就像他的意识里知道林懿兰是他的“妻子”,应该与她亲近,但身体却一次又一次抗拒她的接近一样蹊跷。 宋珩定了定神,放下筷勺,指着那道龙井虾仁问道:“这道菜是谁做的?” 紫檀闻言一凛,这两日贵客对吃食并不讲究,突然如此发问,她不由得有些忐忑,连忙朝门外问道:“瑾姑姑,公子问话,这道虾仁可是你做的?” 瑾姑姑便是那中年厨娘,她闻言下意识朝宋珩瞟了一眼,只见宋珩神色淡淡不辨喜怒,背心里不由得紧张出一背冷汗,忙撇清道:“回公子的话,这不是我做的,是绿柳做的!” 说罢急忙扯了扯晚棠的衣袖,把她推了出去。 “这道虾仁是你做的?可有何渊源和讲究?”宋珩直直问道。 晚棠听宋珩如此发问,心里又喜又涩,喜的是宋珩果真因这道菜有所触动,让她看到了些许希望,涩的是此刻当着林懿兰的面,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扮好一个本分小厨娘的角色。 “回公子的话,这道菜是奴婢做的,名唤龙井虾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奴婢曾在书上看见过此种做法,今日便试了一试。” 乍一听见晚棠的声音,宋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心头那种悸动又颤抖的感觉又出现了,但他仔细看了看这“绿柳”的样貌,却是平平无奇,这让宋珩感到很是纳闷。 为何会这样? 宋珩微微颔首,本想找出自己如此异样的原因,却没有听到有何特殊的答案,此事便只得揭了过去,转而问道:“这道甜食是谁做的?” 晚棠抬头一看,只见宋珩指着的是自己做的那道乌梅雪梨奶羹,心头一跳,抿唇道:“……也是奴婢做的。” 宋珩面上虽神色如常,但心里却敏感地嗅到了些许不同。这女子的声音让自己反常,做出的膳食也让自己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多的异样聚在一处,让他不得不生疑。 “做得很好,甚得我心,”宋珩收回目光,状似平常道,“从今日起,你便调到内院来伺候吧。” 既然这姑娘有问题,那便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个明白。 林懿兰见宋珩都如此说了,也不会去驳了宋珩的面子,只睨了晚棠一眼,娇笑几声道:“还不快谢过公子恩典?” 第164章 挚焰 晚棠一怔,连忙上前谢恩。进了内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离宋珩又近了一步? 林懿兰本对宋珩留下一个女子的行径很是警觉,但瞧着这绿柳相貌平平,宋珩说了那话后也再未多看她一眼,今日更是就着龙井虾仁多吃了一碗饭,她的戒备又渐渐放了下来,也许,,宋珩当真只是觉得饭菜可口而已。 就这样,“绿柳”因了两道菜,一朝麻雀变凤凰调进了内院,让厨房里一众厨娘都眼红不已,好一段时间里成了拂云楼下人们闲暇时的谈资。 …… 午膳过后,饭菜撤下,宋珩和林懿兰回到了正房,紫檀对一众侍婢使了个眼色,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为林懿兰关上了房门。 “相公,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林懿兰柔弱无骨的手指悄悄抚上了宋珩精壮的胸膛,想去解他的衣襟,却被宋珩一把抓住,顿了片刻道:“你先休息吧,我不困,先去书房看会儿书。” 说罢,他放下林懿兰的手,垂眸往外走去。 宋珩不是傻子,林懿兰的意图如此明显,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林懿兰一靠近,他的身体便下意识地抵触,很是不适。 既然不适,那就只有回避了。 看着宋珩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林懿兰的笑容顿时消失,拳头握的死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掐到肉里。 “紫檀!” 紫檀刚领着下人从正房退出来没多久,便看见宋珩从林懿兰房里出来了,她心中一紧,没片刻就听见了林懿兰气急败坏的叫唤声,她连忙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林懿兰面前。 “主子找我?” “紫檀,‘挚焰’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林懿兰皱眉不悦道,“为何宋珩总是不上钩,不听我的命令?” “主子莫急,”紫檀猜到林懿兰是为了此事不高兴,宽解道,“宋将军体内的子蛊种下还不到两月,仍是幼蛊,再过上一阵,待子蛊长大些,效果便会更好。况且……主子眼光好,瞧上的宋将军心性十分坚定,想要控制他总比控制普通人要来的困难一些。” 这些道理林懿兰其实也都明白,只是这两日宋珩日日睡书房,避她如蛇蝎,方才又被他拒绝,心头气不过,这才想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听紫檀这么说几句,她心里顿时舒服了些。 罢了,宋珩这口唐僧肉,她迟早是要吃上的,晚几日便晚几日吧,这回她是打着给西雍祈福的口号,去国寺斋戒两月才出的宫,寺里有人为她打着掩护,她有的是时间陪宋珩耗。 “主子,还有一事,”紫檀见林懿兰的气顺了些,斟酌一番道,“三皇子晌午时分递了消息来,说是明日里想过来,方才主子一直在和公子下棋,是以奴婢便未禀报,您看是否允了三皇子的请求?” 一提到赵彧,林懿兰猫儿似的媚眼眯了眯,仿佛此刻身下便开始变得酸软无力,挑了挑眉道:“为何不允?允,让他明日晚上过来,近几天宋珩总宿在书房,叫赵彧直接去正房便是。” 既然一时半会的吃不上宋珩,那便先用赵彧来解解馋吧。 “是。” …… 晚棠从膳厅退出来后,回到后罩房,收拾了一些属于“绿柳”的衣物用度,提着简单的包袱来到了内院。 刚跨进院门,晚棠便瞧见,紫檀手里拿着一个小瓷杯,进了东边厢房。 她心中一动,跟了上去,扬起温顺无害的笑容,走近问道:“紫檀姐姐,不知日后我住在何处?能帮姐姐干些什么?” 紫檀正专心做着手中之事,蓦地被晚棠打断,本有些不悦,但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询问之人是被宋珩开口留下了的绿柳,便耐着性子答道:“你以后住西耳房。咱们内院人不多,在你来之前,加上我也才五个人,两人负责洒扫,两人负责浆洗,至于你……日后便负责公子的饮食起居吧。” 晚棠听了求之不得,笑着应了,却见到方才紫檀手里拿着的小瓷杯里,竟然是几滴鲜血,鲜血之上栖了一只通体火红的虫子,正围着鲜血吸的欢快。 她一怔,秉着对这拂云楼的一切都多打听打听的原则,随即睁大了眼睛作新奇状问道:“紫檀姐姐,这是何物?” 紫檀本不耐烦和她说这么多,但一想她既进了内院,日后便是内院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得和她说清楚的好,不然日后这绿柳若是稀里糊涂坏了事,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紫檀便淡淡回道:“这是‘挚焰’蛊。” 晚棠听罢,只觉得耳边又惊雷炸开,瞳孔微缩。 ……这比指甲盖还小的红虫子,就是害师兄变成傀儡的“挚焰”蛊?许是冥冥之中老天保佑,竟让她进来第一天便寻到了这罪魁祸首!此时此刻,晚棠只觉得心脏紧张的“怦怦”直跳。 她稳了稳心神,装作惊讶地靠近了一些:“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物呢。紫檀姐姐,不知这‘挚焰’是干什么用的?若是平日里我干活时不小心招惹到了它,不会丧命吧?可有解蛊的办法?” “丧命倒不至于,”紫檀轻蔑地瞥了晚棠一眼,“这‘挚焰’用处大着,可是咱们拂云楼的宝贝,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即便中了蛊,也不会有事,其他的,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干活儿去吧。” 晚棠见紫檀对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避而不答,心里不禁十分失望,但面上却不能显现半分,只能笑着朝紫檀应了,退出了东厢房。 刚跨出房门,晚棠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下,她已知晓了“挚焰”存放在内院东厢房,但却没能从紫檀口中套出解蛊之法。之前她在阿娘留下的《五毒经》里曾看到过,若想控制蛊虫,需以鲜血养蛊,所以方才,紫檀应该是在林懿兰的血养蛊,用以控制宋珩。 若是换成自己的血……晚棠蹙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她对蛊毒不熟,万一换了血后对师兄有什么影响,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啾啾啾,啾啾!” 晚棠正凝神想着,刚回到西耳房坐下,院外便传来一阵慢三快二的鸟叫声。 这是她和摇光约定好的暗号,因她进了内院不便时时相见,二人便约好,若是有消息需要传递,便以此声音为讯号,呼唤三遍,当夜子时在厨房相见。 她仔细一听,果真重复了三遍,是摇光有事找她了。 第165章 密会 临近子时,整个拂云楼皆已歇下,晚棠蹑手蹑脚来到了厨房,悄悄推开门一看,果然,摇光已等在里面。 “姑娘!”摇光见晚棠出现,连忙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嘘!” 晚棠示意摇光噤声,转身迅速关上了房门。 “摇光,你寻我何事?”晚棠两三步走到摇光面前,低声问道。 摇光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姑娘,我今日在厨房听得了一则不同寻常的消息,拂云楼似乎又有贵客要来!” “又有贵客要来?”晚棠皱了皱眉,“你可知这贵客是谁?” 摇光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知,今天瑾姑姑把厨房里所有人都召集在了一起,让大家一起准备金铃炙和九耳塔,这两道吃食准备起来十分复杂,瑾姑姑便说了,楼里明日有贵客要来,贵客爱吃这个,让大家务必都要打起精神来干活儿。” 金铃炙和九耳塔? 她记得,上辈子赵彧就极喜爱吃这两道膳食。难道是赵彧要来? “瑾姑姑可还让你们准备了松叶酒?” 这回轮到摇光讶异了:“姑娘怎知?” 因为松叶酒有股清风之意,上辈子赵彧便独独钟爱这种酒。看来,真是赵彧要来了。但此话却无法和摇光说,便只含糊说了句“猜的”,堪堪给搪塞了过去。 “是谁在厨房里?” 晚棠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此时厨房外传来瑾姑姑戒备的问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窗外濯濯月光的照耀下,门扉上的身影也越来越大,急的晚棠冒出了一头冷汗。 她二人在此虽未行不义之事,但眼下月上中天,两人这般鬼鬼祟祟地待在厨房里商量着什么,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让人容易生疑。 “是我,退下吧。” 此时厨房里响起林懿兰傲慢矜贵的声音,生生止住了门外瑾姑姑的脚步,也吓得晚棠急忙四下里环顾,却发现厨房里除了她和摇光并无第三人,难道……方才那声音是摇光发出来的? 瑾姑姑愣了一愣,似乎也没想到此时会在这里听到林懿兰的声音,随即躬着腰谄媚道:“是是是,奴婢不知楼主在此,我这就走,这就走……” 没片刻,瑾姑姑的脚步声远去,门外再次恢复了安静。 “姑娘?” 摇光见晚棠仍是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不由俏皮地在晚棠眼前晃了晃手,露出两个小梨涡笑道:“这就是口技而已,七暗卫里我擅长乔装,但真正的乔装不仅仅是外貌相似而已,必须连声音也要像,是以只要是我听过的声音,我都能学得出来,分毫不差,让姑娘见笑了。” 晚棠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拉住摇光急急问道:“那男子的声音你是否也可以学?” “当然可以,”摇光笑了笑,“我现在便给姑娘学一个。” 说罢,摇光清了清嗓子,学宋珩说了几句简单之语,再次惊的晚棠瞪大了眼睛。若不是亲自看着摇光说出这几句话,她真会以为是宋珩来了。 不过,晚棠转眼间便从惊讶变得十分激动,她今日正愁着要如何行离间之计,眼下有摇光在,行事便容易得多了。 晚棠定了定神,拉住摇光的手,眸子亮晶晶的:“摇光,我需要你利用这口技,替我做一场戏。” “什么戏?姑娘尽管吩咐。” 晚棠上前一步,凑到摇光耳边,低声密语了一阵。 半晌后,摇光睁大了眼睛,眸光渐亮,只觉得晚棠不愧是她日后的主母,这办法绝妙,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是否能救出师兄,成败在此一举了。” 晚棠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明月。阿娘,你定要保佑女儿。 …… 翌日清晨,晚棠早早便守在了书房门口,等待宋珩的传唤。她昨天暗暗朝内院的小丫鬟们打听了一番,得知宋珩自来了拂云楼后,每日里都是宿在书房,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约莫卯时末刻,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晚棠猜应是宋珩起了,便轻轻敲了敲门扉道:“公子可是醒了?可要叫洗漱?” 房内半晌无声,晚棠有些疑惑,正附耳凑近了门边好仔细听听房里的动静,冷不防门扉忽然从里面打开,只见宋珩已穿好了衣物,浑身上下收拾的极为妥帖齐整,垂眸看了一眼此刻正猫着腰的晚棠,淡淡道:“进来吧。” 晚棠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见宋珩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进了房内,连忙定了定神,去旁边耳房端来温水毛巾,牙刷子牙粉,进了书房伺候宋珩梳洗。 “放在那里就行。我自己来。” 晚棠刚跨进房内,宋珩便如此吩咐了一句。 她脚步一顿,转而把水盆放到了木架上,挂好毛巾,笑盈盈道:“公子,这天气水冷的快,您赶紧趁热梳洗吧。” 宋珩不置可否,径直走过来自己动手梳洗,这一举一动看得晚棠心中微热——师兄依然是她的师兄,一点都没变。 以前在夔州时,许是习惯了军营生活,宋珩晨起后也从不让人伺候梳洗,都是自己解决,眼下他虽被控制了心神,但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性,一朝一夕间还是没法改变。 梳洗过后,宋珩简单吃了些早膳,见今日天气晴好,便转身来到书桌后,铺开宣纸,点上徽墨,打算画一幅花鸟图,可却不知为何,落笔之后却偏偏成了另一副模样。 漫天璀璨星辰,俯瞰连绵灯火,这……是他昨夜梦到的场景。 那厢,待晚棠收拾完早膳碗碟,泡上一杯宋珩最爱的六安瓜片再次来到书房时,见到的便是宋珩专心作画的模样。 晚棠见了心中微动——眼下四周无人,正是悄悄试探宋珩的大好时机。 如此想定,她将茶盏轻轻放于书桌之上,转身来到宋珩身后,方看清宋珩所画之物,不由得呼吸一窒—— 这分明就是大年三十那夜,宋珩带她登上揽月楼,郑重求娶她之时所看到的风景! 第166章 作画 晚棠忍不住眼眶一热。 师兄他在挣扎……他心里,仍是难以忘记与她的情意的吧? “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晚棠眼睫如蝶翼般颤动,几颗晶莹泪珠无声坠落,忍不住呢喃一声,“师兄……” 宋珩听了倏地抬起眼,转头看向身边的“绿柳”,瞳孔紧缩,心头震惊无比,这个不起眼的婢女,她为何会知道自己昨日梦中情景? 昨晚,自己梦中光怪陆离,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隔着云雾朝他低声呜咽道:“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宋珩,你的月亮好想你……” 梦中的女子声音哀伤又无助,似在轻轻哭泣,不知为何,见她如此模样,宋珩的心忽地绞痛到不行,想要上前几步找她问个明白,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最后这女子更是如九天仙女般瞬间消散了。 宋珩心中涌起一阵难舍,刚喊了一句“别走”,彼时梦境颠倒旋转,一切烟消云散,他就这般喘着粗气醒了过来。虽意识到那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但是,梦里那痛彻心扉的窒息之感,却无比真实地延续到了清醒之后。 细思半晌无果,宋珩才起了身,后来提笔作画,却是鬼使神差地画下了那女子背后的风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绿柳”竟然毫无征兆地道出了他梦中之言! 她那一声似委屈似哀愁似嗔怪的“师兄”,让宋珩感到无比熟悉,心里似有柔羽轻轻拂过,然后这柔羽即刻化身成了织密绳索,勒得他的心血肉模糊,生疼生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且……她为何要哭? “绿柳,你到底是谁?” 宋珩深吸一口气,捂住憋闷的胸口,转头皱眉看向晚棠,眼神冰冷凌厉。这女子,绝对不同寻常。 “我……” 晚棠此刻心中无比动容,本想说“我是师兄的阿棠”,但一触及宋珩那冷厉如寒刀的眸光,她心中一顿,已到嘴边的话语转了几圈又咽了下去。 眼下宋珩受“挚焰”控制,已忘记了往常一切,若自己贸然和他相认,莫说能让宋珩忆起一切了,到时怕是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胡言乱语,妖魔附体。要是他在“挚焰”控制下再向林懿兰透露个一星半点,让林懿兰起了疑心,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她好不容易才潜到他身边,万不能在此刻弄巧成拙了才是。 是以晚棠迅速擦了擦眼泪,强压下心头悲伤,牵动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说笑了,奴婢就是绿柳而已。适才奴婢见公子所描画作生动传神,如亲临仙境,脑海里便不由得浮现了这句古人之诗,觉得贴切无比,一时没忍住便说了出来。” 宋珩听罢眉头未松,他虽没了自主意识,但聪慧敏捷仍在,冷声道:“那方才那一声‘师兄’,是何意?” 晚棠顿了顿,没想到宋珩会如此不好糊弄,垂眸想了片刻才抿唇道:“……我师兄,是我的心上之人……那句诗,是我们之间定情的见证,刚刚奴婢心中忆起旧人,一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宋珩听了,心里没来由地浮出一丝异样,又直直盯了晚棠片刻,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算是暂且信了她的说辞。 “相公,你在画什么呢?” 二人正相对无言,此时厅堂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那道熟悉的慵懒软媚之音传来,晚棠抬头一看,发现原是林懿兰带着紫檀寻过来了,她连忙低下头,规规矩矩朝林懿兰行礼问安。 林懿兰只稍稍瞟了晚棠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娇笑着走到宋珩身后,抱住他的腰身往书桌上看过去,软着嗓子道:“相公画的真好,只不过,这滴墨倒是坏了风景。” 宋珩低头一看,只见林懿兰说的那滴墨,是方才“绿柳”呢喃出他梦中那句诗时,他震惊回头,一不留神,画笔上的一滴墨堪堪滴到了未描完的画作之上。 他搁下画笔,不着痕迹地拉下林懿兰的手,拿起这幅残作走到香炉面前,打开炉盖把画扔了进去。 “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难道就不能来找相公?”林懿兰嗔了宋珩一眼,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胳膊道,“这几日你不是看书就是下棋,不是下棋就是作画,难道都不腻吗?我都替你感到无聊……对了!相公,要不咱们明日出去游玩一番吧?” 林懿兰说完,像是越发觉得这想法妙极,眼睛亮了亮,黏上宋珩扭着身子道:“相公,平日里拂云楼琐事繁多,我几乎都没好好出去玩过,明日我们就去逛一逛嘛……” 宋珩再次不动声色地拉下了林懿兰撒娇的手,走到八仙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斜睨了她一眼道:“你之前不是说,你身份特殊,不便出门?” “是这样没错,”林懿兰又跟了上来,这回倒是没缠着宋珩,只隔了一步远媚笑着道,“每日里想找拂云楼办事之人如此之多,我若贸然出现,总恐出什么乱子。不过若是有相公护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咱们可以乔装,保管谁都认不出来!” 晚棠默默隐在角落里,听了林懿兰的提议,不由得心下一动,悄悄抬起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倒十分希望宋珩能够赶紧答应,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可惜宋珩似乎对出去游玩并不感兴趣,慢条斯理喝了会茶水,晾了林懿兰片刻才道:“眼下是冬日,寒风凛冽,四处都光秃秃的,能去哪玩?” 这倒把林懿兰问到了。 方才她提议出去游玩,纯粹只是一时兴起,之前在宫中憋的太久,一心想找些新鲜刺激,再加之眼下她对宋珩馋得很,只想快些俘虏他,让宋珩赶紧成为她的裙下臣,好让她多多享受几番。 “紫檀,你可知这卫阳城里,有哪些合适的去处?” 林懿兰半转过头来问道。 第167章 引去 听林懿兰如此问,晚棠一颗心紧张的“怦怦”直跳,她知道,机会来了。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 紫檀听见主子问话,忙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正准备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冷不丁被身后一直跟个透明人似的“绿柳”抢了先:“楼主,奴婢知道有个极好的去处。” 众人听见“绿柳”突然出声,皆有些出乎意料,林懿兰挑了挑眉,慢悠悠道:“说来听听。” 晚棠定了定神,开口道:“奴婢常跟着嬷嬷出去采买,知道卫河边有家酒楼,名为‘莫愁居’,听说‘莫愁居’里的临河雅座景色绝佳,楼里不仅有最时兴最精致吃食,更有全西雍都鼎鼎有名的弹唱伶人驻店表演,夜里还有烟火,最有意思的是,‘莫愁居’里建有一座九层阁塔,登顶可俯瞰整个卫阳城的景色,十分难得。不知楼主和公子可感兴趣?” 这一番话,晚棠并不是信口胡说,全是亲身体会,只因前几日晚棠一行来到卫阳城后,为了便于打听消息,她选的那个最为热闹的酒楼,便是莫愁居。 晚棠说罢,一颗心高高悬起,不断祈求老天保佑,让林懿兰赶紧答应。天玑和玉衡至今仍住在莫愁居,若是在莫愁居行事,好歹也能暗中有个照应。 林懿兰听了“绿柳”的描述,心里很是意动,转头问宋珩:“相公以为如何?” 宋珩抿了抿茶,不置可否。 其实,他对观景游玩提不起丝毫兴趣,但方才听“绿柳”说,这莫愁居里不仅有烟火,还可以登顶俯瞰城中景色,倒和他昨夜梦中场景高度重合……难道,他昨晚梦中的那个地方,就是莫愁居?基于这一点认知,倒让他有些想去一探究竟。 “嗯,那便去看看吧。” 宋珩一锤定音,林懿兰喜不自胜,晚棠也松了一口气,只听林懿兰随即语气轻快地吩咐道:“你是叫绿柳?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办好了本楼主重重有赏。” “奴婢遵命。”晚棠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从书房中退出来后,晚棠连忙借着查看午膳的由头,去了一趟厨房,将诸多安排告知了摇光,让她今日务必寻机会将消息递给天玑和玉衡,让他们也做好准备。另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那便是赵彧。 不过,从摇光的说法来看,金铃炙和九耳塔备在晚膳,那赵彧定是晚上过来了。想想也对,行如此苟且之事,定要避人耳目不惹人注意才行,晚棠沉思片刻,和摇光耳语一阵,这才匆匆离去。 傍晚时分,晚棠又来了一趟厨房,趁众人忙碌之际,和摇光速速在耳房里互换了衣物,再出来时,顶着绿柳的脸去了内院之人是摇光,留在厨房里忙活的“绯烟”其实是晚棠。 为避免被人看出破绽,晚棠以嗓子疼为由,一直闭口不说话,约莫等到了戌时中刻,厨房里的人都走光了,摇光这才从内院回来。 “怎么样,听到赵彧的声音了吗?” 晚棠一见摇光出现,便急急迎了上来问道。 摇光从未见过赵彧,今日如此折腾,便是想让摇光去听听赵彧的声音,方便她们明日行事。 “我也不知那人是不是赵彧,”摇光蹙眉道,“内室里放着屏风,我没看到人,只听到了一个男子声音,我学给姑娘听听看是不是。” 说罢,摇光清了清嗓子,学道:“……几日不见,兰儿可曾想我了?” “是是是,这就是赵彧的声音!” 晚棠一喜,激动地抓住了摇光的手,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自互换身份后的这几个时辰,她在厨房里等的十分煎熬,明日时机难得,定是要一举成事的,但这时间又极为紧迫,若摇光没听过赵彧的声音,一切都是白搭,所幸老天相助,今日赵彧要来拂云楼里和林懿兰厮混,是以摇光那边是否顺利,很大意义上决定了明日是否能成功。 万幸的是,摇光做到了。 晚棠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叮嘱了几日明日之事,这才回了内院。 …… 是夜,宋珩又宿在书房,翌日一早,他依然是卯时末刻起身,用过早膳后看了会儿书,又下了盘棋,约莫到了巳时中刻,林懿兰这才带着紫檀姗姗来迟。 “让相公久等了”,林懿兰娇笑几声挽上宋珩的胳膊,“昨夜不知为何十分疲累,今日早上我便起的晚了些,相公莫怪。” 晚棠闻言抬头打量一番,只见林懿兰此刻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看样子,昨晚她和赵彧的颠鸾倒凤是让她十分受用了。正好,她越是滋润,于自己便越发有利。 “无事,”宋珩本就对和林懿兰出去游玩不感兴趣,借着转身拿书的功夫避开了她的靠近,淡淡道,“休息足了才有精神。走吧。” “相公等等,”林懿兰拉住了宋珩的衣袖,嗔了他一眼道,“相公忘了昨日我说过的,我们要乔装一番了才能出门?还是稳妥一些的好。紫檀!” 林懿兰朝一旁唤了一声,紫檀立马上前,手脚麻利地开始为林懿兰和宋珩乔装。 紫檀的手艺虽及不上摇光,但也算不错了,约莫过了两炷香时间,林懿兰和宋珩便完全换了模样,寻常人等根本看不出猫腻。 林懿兰揽境照了照,很是满意,随即拉着宋珩便出了门。 此行为了低调行事,除了随行护卫外,便只有紫檀和“绿柳”同行,晚棠坐在马车外,听着马车里偶尔传来林懿兰调戏宋珩的娇笑声,只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所幸拂云楼离卫河并不远,马车行了约莫两刻钟,莫愁居便到了。 紫檀率先跳下了车来,转身备好了马凳,小心翼翼地扶林懿兰下来,晚棠趁众人忙活的空档,悄悄往四下里张望一圈,终于在前厅的廊柱后看到了天玑的身影,天玑朝晚棠点了点头,示意一切皆准备就绪,晚棠这才放下了心来,随众人一道进了莫愁居。 第168章 使计 林懿兰走在最前,她虽遮了面容,但通身气度却仍是尊贵无比,甫一进来,莫愁居的跑堂总管便立马迎了上来,躬着身子笑眯眯道:“几位爷可有预订?夫人想用膳还是听曲儿?” “掌柜的,来个你们楼里风景最好的包间,”紫檀上前一步,朝这跑堂总管丢过去一锭金子,傲慢道,“要安静的,雅致的,然后把你们这招牌的吃食全都上一份。” 林懿兰只顾左右看着,并不搭理这跑堂总管,算是默认了紫檀的话,跑堂总管接下紫檀抛过来的金子,心花怒放,想起昨日里收那一箱金子时得的嘱咐,随即点头哈腰地谄媚道:“是是是,夫人和爷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难得的贵人,有贵客光临,我们莫愁居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绝对给夫人呈上最好的。” 那跑堂总管一边引着众人往楼上走,一边笑着介绍道:“我们莫愁居里,景色最好的包间是‘瞻星’和‘观澜’,恰巧今日‘观澜’已被其他贵客定了出去,眼下小的带夫人去的便是‘瞻星’,那风景,啧啧啧,保管爷和夫人满意。” 林懿兰挑了挑眉,一番打量之下,只觉这莫愁居热闹却不显庸俗,雅致却不见清高,的确是个处处花了心思的好去处,须臾间,那跑堂总管已领着他们一行人进了“瞻星”,此刻包间里窗户大开,天空湛蓝,卫河开阔的水面在日光照耀下闪着金光,一幅画卷似的景色让人瞬间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她嘴角勾起,若说方才只有六七分满意,眼下便是有八九分了:“绿柳这差事办得好,回去了有赏。” 晚棠听罢,连忙做欢喜雀跃状,眉开眼笑地朝林懿兰福了福:“多谢主子赏赐!” 此时此刻,晚棠表面上看起来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然紧张得要命,一想到待会要行之事,她手心里就止不住地直冒汗。 “瞻星”里面颇大,地上铺着五蝠献宝纹样的绒毯,暖阁窗下摆有黄花梨木卧榻,旁边书桌古琴一应俱全,每间房都能看到绝佳河景。 方才上楼时晚棠便已经观察过了,“观澜”和“瞻星”相邻,“瞻星”的卧榻离“观澜”最近,此刻摇光已在“观澜”里等着,今日自己最紧要的,是要把林懿兰引到卧榻处去。 眼下,林懿兰正笑盈盈地拉着宋珩这看看那瞧瞧,时不时还对他撒个娇。 晚棠压下心中不适,走到卧榻边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装作欣喜状朝林懿兰扬声道:“主子,奴婢看这边风景最好,要不将今日午膳摆在此处,一边赏景一边小酌,想想都是美事一桩,您看如何?” 林懿兰一听那边风景最好,忍不住拉着宋珩往卧榻处走去,一看此下果然景致斐然,便勾着唇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蓦然听见隔壁隐隐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最近多盯着拂云楼里的那位,若有何异动,随时来报。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准备动手了。” 这是赵彧的声音。 林懿兰刚有些惊讶今日竟如此之巧,没想到能在此碰上赵彧,但方一听清他说出之语,顿时蹙了蹙眉头。 拂云楼里的那位……说的可是自己?准备动手,这又是何意? 许是两边厢房的窗户都大开着,这才飘来了隔壁的一言半语,林懿兰示意“绿柳”噤声,自己忍不住往窗户处又靠近了些。 “属下明白,”另一道从未听过的男子声音响起,“不过……此时动拂云楼里的那位,会不会对主子不利?毕竟,她身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若是得罪了,处理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眼光放长远些,”赵彧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大魏没了宋珩,便是个纸老虎,如此良机,我必然是要请旨东征的。这么多年的筹谋隐忍,眼看便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我怎能放任她这样一个揣着致命秘密的祸患在大后方逍遥自在,让我在前线夜不能寐?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消除心头大患。” “况且,她最近和那姓宋的小子打得火热,那我便成全她最后一程,让他俩阴间也一起做个伴,算是全了这段时日的情义。你猜,若是有朝一日老头子看见小野猫和姓宋的光溜溜睡在一起,会是什么表情?想想都觉得有意思。到了那时,我东征归来荣耀加身,她背后的家族因她不守妇道得了老头子厌弃,届时到底是谁求着谁,可说不一定。” “主子英明!主子希望属下如何做?” “我听说,我听说姓宋的那小子自来了后,待她并不亲近,过两日你想办法在那蛊里做些手脚,让宋珩勾一勾她,那小野猫定忍不住欣喜若狂,后面的……想必就不用我教了。” “是!属下明白。” 听到这里,林懿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气到身子微微发抖,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赵彧那杀千刀的,竟存了这种过河拆桥的悖逆想法!不仅想算计自己,连她百年林家也想一道算计了!谁给他的狗胆! 林懿兰全身血液翻涌,愤怒直冲天灵盖,不过她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此刻虽气恨,但理智尚存,知道若自己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撒泼,到时候万一弄个不好,惹怒了赵彧,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了结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想着眼下既得老天眷顾听了这一段墙角,那便是化被动成了主动,回拂云楼后,自己得从长计议,想想怎么扳回一局才好。 不过,宋珩倒像是并未听见这一段对话,仍站在“瞻星”另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风景,林懿兰瞟了他一眼,暗暗咬了咬银牙,忍下了这一口气。 隔壁那一番对话过去后,渐渐便没了声音,林懿兰想着,许是赵彧和属下已然离去了。 殊不知,那只是摇光拿着晚棠写下的语句,一个人演了一出双簧而已。 第169章 有救 晚棠一直在旁暗暗观察着,见林懿兰的脸色逐渐变得十分难看,到最后已然接近扭曲,她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林懿兰果然上钩了!这便意味着,此行的离间之计,至少已成功了一半! 想到这里,晚棠连忙垂下了眼睛,生怕泄露出了一丝半点的不妥,让人察觉。 不过,林懿兰眼下倒是没心思理会“绿柳”,待隔壁安静半晌后,她平复了片刻心绪,这才堪堪转过身来,脸色发白道:“相公,我突然身子有些不适,没心思游玩了,想现在就回楼里歇会儿,这地方,咱们下次再来罢。” 宋珩闻言挑了挑眉,对林懿兰片刻前还欣喜雀跃,现在突然提出回去的行径感到十分不解。 不过,他本就对此行游玩并无兴趣,方才见这莫愁居和自己梦里景象也并不相似,闻言便点了点头,淡然道:“嗯。走吧。” 说罢,宋珩便抬步往门外走去,一行人在这精致又风景独美的包间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便又离去了。 …… 回到拂云楼,林懿兰阴沉着脸,摒退了所有下人,将自己锁在房中,仔仔细细想着方才在莫愁居无意听到的墙角。 赵彧的狼子野心她向来清楚,不过,她一直以为,赵彧和自己滚到一处,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她需要一个男人派遣深宫寂寞,赵彧需要借助她和她身后林家的庞大势力来夺嫡,各取所需罢了,至于赵彧得势以后,在她的设想里,林家和自己有从龙之功,不说呼风唤雨,至少逍遥自在还是能够保全的。 但显然,今日赵彧所说之话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让她认清了现实。 冷血无情如赵彧,扶持了他,自己和林家最终只会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惨结局。 一想到这里,林懿兰胸中的被人背叛之感灼烧得她握紧了拳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似萃着寒冰。 还好,眼下尚未铸成大错,一切都还来得及。 既然有这个胆子算计她,算计林家,那便不要怪她绝情寡义,翻脸不认人! 想要一箭双雕除掉自己又除掉宋珩是吗?想要挥军东征荣耀加身是吗? 林懿兰冷笑一声,她偏不会让赵彧如愿! “紫檀!” 她垂眸沉思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扬声朝外面唤了一声。 门外的紫檀一凛,赶忙应了一声,低头垂目地进来了,心中忐忑不已。今日赵彧那一番话,她也是听到了的,“绿柳”是新来的许是不知其中之意,但她是林懿兰身边的老人了,听完那一番话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眼下林懿兰脸色又如此难看,她心里难免惴惴不安,胆战心摇。 “主子有何吩咐?”紫檀快步走近,小心翼翼问道。 “平日里,那‘挚焰’蛊都是你在管着,”林懿兰斜睨了紫檀一眼,沉着声音问道,“我问你,若我眼下把宋珩身上的蛊解了,可会有何后果?宋珩解蛊后,可会记得这段时日里发生之事?” 紫檀听罢,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没听错吧?主子如此中意宋将军,还没把他正儿八经勾到手,就要给他解蛊?不过,紫檀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今日主子得知赵彧存了如此过河拆桥的念头,心中定是愤怒不已,想要报复他也是情理之中。 林懿兰见紫檀半晌未做声,不禁皱眉看了过来,紫檀一个激灵立马回了神,忙不迭道:“回主子的话,西域蛊师曾说过,蛊毒解开后,中蛊人将昏迷三日后方会醒来,中蛊期间所发生之事,他不会有记忆,至于其他后果,蛊师倒是未曾提及过,想来应是无大碍的。” 如此甚好。 林懿兰微微颔首,方才她还担心以宋珩那清冷心高的性子,若他恢复正常后记得这段时日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定是心中不快至极的,万一他铁了心要报复自己,顺着拂云楼这处线索查到她身上来,那便是后患无穷了。 不过,幸好“挚焰”不会残留中蛊之时的记忆,那便好办了。 “明日,让蛊师来把宋珩身上的‘挚焰’解了。”林懿兰眯了眯眼,顿了片刻后道,“解蛊后,趁他昏迷,用八百里加急快马把他拉到西雍和大魏的交界处,扔到大魏境内,确保大魏巡逻士兵能够发现他。” 如此一来,赵彧的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 林懿兰想想都觉得解气又痛快。 虽说放走了敌国重将,但是她不在乎。她已不在乎最终到底是谁坐上了那把椅子,只要不是赵彧就行,江山于她来说太过虚无,她现在只想恶心赵彧,报复赵彧。 “是,奴婢明白。”紫檀惊讶了一瞬,随即毕恭毕敬地应下,轻声退了出去。 林懿兰房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晚棠捂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悄无声息地隐到了灌木丛里。 离间计起效了!师兄有救了! …… 是夜,西雍祁阳王府。 祁阳王乃西雍皇帝第五子,比赵彧小上两岁,因生母是皇帝的青梅竹马,甚得皇帝宠爱,祁阳王便子凭母贵,早在弱冠不到就封了王。前两年,祁阳王娶了右丞嫡女为妻,尚未开枝散叶,不过,祁阳王妃的性子倒是相当泼辣。 月上中天时分,书房里,祁阳王转了转僵痛的脖子,准备回房歇息。 他刚起身绕过书桌,冷不丁房中烛火突然间全部熄灭,周边陷入一片黑暗,祁阳王心头一跳,隐隐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祁阳王,如此冒昧打扰,请莫见怪。”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幽幽低沉的男子声音,祁阳王闻声猛地转头看去,只见在屋外月光的照耀下,一个高大如鬼魅般的男子身影正倒映在窗纸之上,手中拿着一柄剑,看着像是来取他性命的刺客。 “云平坊东华巷里的那位,”窗外男子抬了抬声音道,“若祁阳王不想让王妃知晓她的存在,你最好现在安静些。” 祁阳王一惊,生生止住了已到嗓子口的喊叫,压下心头骇然道:“……你到底是谁?!” 第170章 解蛊 “祁阳王莫慌,”窗外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我不会取你性命,更不会伤害东华巷里的那位,反而会送你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只要……祁阳王按我所说的,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此时,窗外的男子已推开了门扉,走近了书房内,只见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看不清楚容貌,仿佛黑夜里滋生的魔鬼一般,一步步朝祁阳王靠近,祁阳王见了,额头后背忍不住冷汗涔涔,一步步后退,直到抵在了书桌边再无处可退。 “你你……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说!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那黑衣男子却是置若罔闻,走到离祁阳王三步远之处才堪堪停下,看着祁阳王微微发抖的身子,低声道:“在下想让祁阳王带着人马……去捉奸。” 祁阳王一愣。 捉奸?让他去捉奸?捉谁的奸? 那黑衣男子似是看出了祁阳王的惊疑,随即再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朝祁阳王解释了几句。 “你……你说什么?!” 三皇兄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竟然,竟然……祁阳王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方才我所说的,祁阳王可要记清楚了,”黑衣男子复幽幽开口,“这对王爷来说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但是若这忙祁阳王没帮上……我相信,东华巷里那位的存在,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王妃耳朵里去,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祁阳王惊惧非常,急忙应承道:“我答应你!你别乱来!” 若是被自己王妃知晓了她的存在,以王妃霸道强横的性子,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焉有命在?再说了,不管这黑衣人说的是否是真的,至少,他的目标不是自己,只是想借他的手去扳倒三皇兄而已,自己并不吃亏,反而不费吹灰之力灭除了一个隐藏的强敌,何乐而不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祁阳王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了些,再次开口道:“我答应你便是,望阁下也要信守承诺,有些事情,万莫乱说。” 这黑衣人便是得了晚棠吩咐前来按计划行事的天玑,他挑了挑眉,知祁阳王说的是东华巷里那位之事,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怕王爷反水倒戈,东华巷里的那位,我先替王爷看顾几天,等王爷过两日行了所承之事,佳人定会完璧归赵。” “你!” 祁阳王顿时气急,方才他还想着暗暗把佳人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去,自己便可以不用受威胁,又能渔翁得利,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早已想到了自己所想,并提前下了手,让他只能乖乖按对方所期望的行事。 “在下等祁阳王的好消息,告辞。” 看着黑衣人几个腾跳之间便没了身影,祁阳王只能咬了咬牙,重新坐回了书桌后,召来心腹商议此事。 …… 次日晌午时分,拂云楼的内院里,林懿兰面色严肃地坐在八仙桌旁,如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精致指甲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响声,在幽静的房里显得格外尖锐。 “一切可都准备好了?”林懿兰挑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朝紫檀问道。 “回主子的话,都准备好了,”紫檀连忙垂手答道,“蛊师已候在外院,宋公子一直待在书房里,八百里加急快马和护送人员也已都等在后门处,只等解完蛊便可启程上路。” “很好,”林懿兰眉目松了松,终于给了个赞许的眼神,“让蛊师进来,开始吧。” “是。” 自今日一大清早起,晚棠便一直暗暗观察着内院里的动静,当她看见紫檀领着一位神婆模样的西域老妪进了林懿兰房中时,心下不由得激动万分,这便是要解蛊了! 晚棠随即速速跑到厨房寻了摇光,告知她准备按计划撤退,准备离开时,摇光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道:“姑娘,玉衡今早暗暗递了消息来,说是主子的师父寻过来了。” “师伯?” 晚棠有些惊讶,但此时她无暇多顾,想着玄舟子来了她便更多了一份助力,行事也更有底气,随即朝摇光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匆匆离去。 约莫到了午时末,林懿兰房间的门才再次打开,紫檀领着那西域老妪出来,送她出了拂云楼。 晚棠心“怦怦”直跳,这是不是意味着,宋珩身上的蛊已经解了? 她飞速跑至拂云楼后门处,恰巧碰见一名壮汉背着宋珩往后门走,宋珩看起来已经昏迷了,按紫檀之前所说,这应当就是解了蛊的模样了,只要再等三日,她的师兄便会再次回到她身边! 晚棠压下心头颤抖,定了片刻后环顾左右,此时廊柱后传来一阵“啾啾”的黄鹂叫声,晚棠转头一看,果然在廊柱后看到了摇光的身影。 她点了点头,摇光立马跟了过来,二人神色自若地走到后门守卫小厮处,只道是楼主想吃水晶芙蓉糕,吩咐她二人去买,那小厮认得“绿柳”的模样,也知晓“绿柳”因几道菜做得好,合了贵人心意而进了内院的事,是以不疑有他,稍稍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一出后门,晚棠和摇光便直奔之前备好的快马,翻身而上往卫阳城外奔去,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天玑他们将宋珩截来,几人汇合后再快马加鞭赶回大魏。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晚棠和摇光便已到了约定好的城外十里长亭处。 虽知道天玑他们二人本就身手了得,加之此行又有了玄舟子的帮忙和加持,劫走宋珩便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但是,只要一刻没见着人,她心里就仍止不住地焦灼担忧。 “姑娘别急,有玄师父在,天玑他们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摇光见晚棠焦急地不停走来走去,出言宽慰了几句,正想再说些什么,她眼力好,隐隐瞧见远方尘土飞扬,过了几息那几道黑点又近了些,化为了熟悉的身影,她急忙拉了拉晚棠的衣袖,兴奋道,“姑娘快看!他们来了!” 第171章 争吵 晚棠猛然转身,只见远处飞奔而来三匹快马,一匹是玄舟子,一匹是天玑,还有一匹是玉衡,宋珩便绑在玉衡身后。 直到此时此刻,晚棠亲眼见到宋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大半。 “师伯!”待三人停下马,晚棠连忙小跑几步靠近,微笑道,“师伯怎的寻过来了?” 玄舟子翻身下马,笑了笑道:“前一阵我迟迟未收到霁初的回信,且掐指一算三月之期已然快到,是以我虽未打探到解蛊的办法,但稳妥起见,便动身回了夔州,到了夔州才发现,霁初果真出是大事了。” “后来,阮参军告知我,说你来了西雍给霁初寻解蛊之法,我放心不下,便跟着寻了过来。”玄舟子慈爱地看着晚棠,越看越觉得欣慰,顿了片刻后道,“阿棠,这次你做的极好。你不愧是月师妹的女儿,和你母亲一般聪慧果决,老夫佩服不已,自愧不如。” 晚棠听罢脸庞一红,玄舟子实在是抬举她了,若她不是重生之人,没有前世无意得知的那个秘密,那她也只能束手无策。 “师伯过誉了,”晚棠道,“我只是尝试了一把,侥幸成功了而已。不过眼下我们仍未脱险,万一赵彧他们回过味追了上来,那便麻烦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路,早早回到夔州为好。” 玄舟子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对。若是脚程快,不出三日便可回到夔州。你们走带着霁初前,我护后。” 晚棠也不推辞,连忙翻身上马,一行人便扬长而去。 …… 是夜戌时末,拂云楼内院仍燃着灯,原因无他,只因中午时分赵彧递了信,说是晚上要过来,有要事相商。 林懿兰冷笑一声应了,所以眼下,她正懒懒躺在贵妃榻上,等着赵彧过来后两人撕破脸开诚布公,然后,再给送他一份大礼。 光是想想赵彧得知真相后气急败坏的样子,林懿兰都觉得无比爽快。 正如此想着,紫檀垂着手匆匆来报,说是赵彧已经到了。 林懿兰眯了眯眼:“让他进来吧。” 没过片刻,随着门扉“吱呀”一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赵彧进了内室。 赵彧进来后,林懿兰既未起身,也未出声调笑,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走近,神色晦暗不明。赵彧虽觉得有丝异样,但他猜许是林懿兰在耍小性子,是以并未多想,仍如往常般亲昵地搂上了她的腰:“兰儿怎的不高兴?哪个不长眼睛的惹你生气了?” 林懿兰嫌恶地推开赵彧靠过来的身子,冷笑一声道:“像我等这般无关紧要之人,就不劳三殿下费心了。说吧,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赵彧听了林懿兰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不由怔了怔,但一想到今日来寻她帮忙的要事,立马便把林懿兰的反常抛到了脑后,笑了笑道:“兰儿对我如此重要,怎么会是无关紧要之人?我今晚过来,是想让兰儿替我再控制控制宋珩,让他再去套些大魏军情过来。上一次他带来的那些书信和边防消息,我让我的人去边关试探了一番,不知为何皆对不上,似乎都是虚假讯息……为了我日后的大业,为了能和兰儿长相厮守,请兰儿再次施以援手,帮我一回。今夜,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说罢,还往林懿兰的耳边吹了吹气,勾引之意不能再明显。 若是放在昨日之前,赵彧如此对她,她定然立马软了半边身子,对他说的话有求必应,但眼下,她只觉得愚蠢与恶心,无比厌弃地翻了翻白眼。 “三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林懿兰悠悠起身走到了窗边,斜斜瞥了赵彧一眼道,“宋珩,已回到大魏去了。” “你说什么?” 赵彧听罢一惊,倏地站起了身,方才脸上的轻松之色骤然消失,神色转眼间便变得阴翳无比,眉头皱的死紧。 “我说,宋珩已经回大魏去了,怎么,今日三殿下的耳朵不好使吗?需不需要我再说一遍?” 林懿兰见赵彧如此,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只想对他冷嘲热讽再刺上几句。 赵彧心中惊怒交加,大步上前拉住林懿兰的手臂,一连声质问道:“宋珩为何会回大魏?他不是中了‘挚焰’?你难道不知,宋珩是我成就大业里最为关键的一步?” 林懿兰却是不惧,反手甩开赵彧的桎梏,冷声道:“人是我弄回西雍的,我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哪由得你教我如何做,在这里指手画脚?” 赵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和发疯的女人一般见识,努力放平了声音道:“兰儿,眼下我大业未成,宋珩身中蛊毒可任由我们摆布,如此良机,你莫要任性才是。” “任性?我没有任性,我清醒得很。”林懿兰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道,“顺便告诉三殿下一声,宋珩身上的‘挚焰’,我已经给他解了。” “什么?!”赵彧再也维持不住心平气和,抬高了声音厉声道,“林懿兰你疯了不成?为何突然要解‘挚焰’?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千载难逢的出头机会吗?!” 林懿兰看赵彧如此歇斯底里,心中只觉得无比酣畅,平心静气道:“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更加要解了‘挚焰’。不解宋珩身上的蛊,难道还要我眼睁睁地等着你请旨东征荣耀加身,然后对我倒打一耙,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赵彧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请旨东征的事情,他都尚在酝酿之中,不可能有对谁提起过,林懿兰怎么会知道?倒打一耙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赵彧想明白,林懿兰却是横眉冷对,随即呛声道:“怎么可能是胡言乱语?是三殿下做贼心虚了吧?你昨日在‘莫愁居’里说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林懿兰死死盯着赵彧,料定他听见“莫愁居”三个字后的表情定会精彩纷呈。 第172章 被耍 但是,料想中那或羞愧或心虚的表情并未出现,赵彧只皱眉看着林懿兰,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莫愁居又是什么?我何时去过莫愁居了?” 林懿兰没想到赵彧居然会抵赖,冷哼一声道:“堂堂三殿下,也会有不敢承认之事?去了便去了,敢做难道还不敢当?” 赵彧简直被林懿兰这一番自说自话气笑了:“我敢做不敢当?莫愁居区区一个酒楼而已,我如果真去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如此小事,我赵彧还不屑于遮遮掩掩!” “眼下你有求于我,当然有必要遮掩了,”林懿兰无惧反驳道,“不过很可惜,你那些个杀人诛心之语,我全都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要如此认死理我也没办法。昨日我一整日都在相国寺,根本没去过什么莫愁居,我身边之人均可作证。” “你身边之人同你必然是沆瀣一气的,他们说的话,难道能信?” 赵彧被林懿兰的莫名其妙搅的简直脑仁发疼,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说,‘我’昨日在莫愁居都说了些什么?你怎就如此确定那人必定是我?” 说到这里林懿兰怒气渐起,满脸愠色道:“昨日临近中午时分,你在莫愁居的‘观澜’包间里,许是在和属下谋事,我就在你隔壁的‘瞻星’里,把你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你说,最近想要请旨东征,但却害怕我在你大后方给你使绊子,怕你我二人的关系露馅,趁我最近和宋珩打得火热,想要捉奸我和宋珩,好让我身败名裂,身亡命殒,甚至,连我林家都一起算计上了……赵彧啊赵彧,林家对你暗中扶持颇多,你我相伴以来我也从未害过你,你如此恩将仇报,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赵彧眉头紧皱,不明白什么“观澜”“瞻星”,但是林懿兰刚说的那一番话,自己决计是没有说过的。他隐忍筹谋多年,深谙尔虞我诈之道,林懿兰方才神情激动,话语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并不像是现编的谎话,如此看来,那唯一的解释便只有是——林懿兰被人算计了。 “你被人骗了。”赵彧笃定道。 “我被人骗?”林懿兰冷笑一声道,“你的声音难道我还能分辨不出来?你当我傻吗?” “你不是傻,是愚蠢。”赵彧眼神如冰,不再掩饰对她的嫌弃,“你难道不知,这世上有一种绝活,叫口技?” 林懿兰听罢愣了一下,尚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其中之意,只听见紫檀慌里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奴婢有急事回禀!” “退……” “进来回话!” 林懿兰心情正糟着,压根不想听紫檀说什么七七八八的杂事,“退下”二字尚未说完,便被赵彧扬声打断了,心里瞬间更加不痛快。 紫檀听见赵彧允了自己进去,连忙推门而入,急步走到二人面前,面色惶恐道:“主子,方才绿柳和绯烟十分狼狈地回了府,说她二人前几日出楼采买时被歹人打晕锁在了一个破庙里,今日看管她们的黑衣人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她二人这才寻了回来……主子,若按绿柳她们所说,那近几日伺候在宋公子身边的‘绿柳’,便是心怀不轨之徒所假扮的‘赝品’!也不知她会是哪边的人马?会不会对主子不利?” 林懿兰听罢,眼皮不自觉跳了跳。 她忽地想起,那日她说想要出门游玩,便是那“绿柳”提议要去莫愁居。到了“瞻星”包间后,也是那“绿柳”说卧榻处风景更好,将自己引了过去,这才让她听到了“赵彧”所说的那一番话。 林懿兰并不傻,如此串联起来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次,她是完完全全被人当猴耍了。 “好你个小贱蹄子!竟然敢算计我!”林懿兰怒火中烧,转头厉声朝紫檀吩咐道,“给我追!一定要把这个小贱人给我追回来!要留活口!我要慢慢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赵彧看着林懿兰如此歇斯底里,气到癫狂的模样,只觉得这女人愚不可及。被人设局骗了便罢了,竟然蠢到去把宋珩身上的蛊毒给解了,让他白白错失如此绝佳的一个崛起机会,一时之间,他都不知是应该怪林懿兰太过愚蠢,还是怪布下如此计谋之人太过聪明,把人性拿捏的如此精准。 不过,眼下若是能把宋珩给截回来,局面就还不算太差,实在不行便取了他的性命,至少大魏没了宋珩,他依然可以趁此良机建功立业。 紫檀退下后,房间里便再次只剩下林懿兰和赵彧二人,林懿兰知晓是自己大意中了对方的奸计,做了件蠢事,顿时偃旗息鼓,方才嚣张拨扈的气焰消散的一干二净,只沉默地坐在贵妃榻上暗自恼火。 赵彧鄙夷地睨了林懿兰一眼,冷哼一声,抬手吹了个短促尖锐的口哨,片刻后便有一个穿着暗褐色短打的高大男子推门走了进来,这人林懿兰认识,是赵彧身边暗卫里最得他信任的一个,名唤老二。 “主子有何吩咐?” “即刻传信下去,但凡城池出入关口有携带一名昏迷男子的,通通拦下,宋珩当下应还在我西雍国境之内,能抓到活口便是最好,不能抓活的便格杀勿论。务必不能让宋珩再次回到大魏!” “属下领命!”老二低头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林懿兰,这便是你做的好事,”赵彧面色阴沉如水,眸子寒凉似冰,“怎么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我之事,你应当同我一般只会捂得严严实实,怎会让别人知晓?被别人知晓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处?我又如何会因为这个可能性而杀你?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只顾着上蹿下跳指桑骂槐,当真是愚不可及!” 赵彧这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但林懿兰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句反驳也没有,蔫的似个鹌鹑一般。 第173章 捉奸 赵彧嫌恶地看着林懿兰,越看越碍眼,恨恨甩了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刚走到院中,尚未出内院的垂花门,他便听见外院传来一阵骚乱与兵甲之声,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跳,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但不等赵彧细想清楚,此时垂花门“砰”地一声自外面大力打开,几队举着火把的带刀侍卫鱼贯而入,瞬间便把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林懿兰听见了响动也急急跑了出来,忽的看见院子里这些鬼面煞神,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骇懵了神。 二人正怔愣间,垂花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这可真是巧了,本王难得亲自执行一回公务,竟能撞见如此多的熟人。” 说着,声音的主人从暗处走到了院内,赵彧和林懿兰看清后皆是心头巨震——来人竟然是祁阳王赵麟! 祁阳王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近,欣赏了片刻林懿兰瞬间变得寡白的脸色,又看了看赵彧晦暗不明的神情,轻笑几声道:“本王接到坊间百姓举报,说这拂云楼里窝藏了贼犯,今夜本王恰好无事,便想着亲自来督办一番,为百姓们解解难,但是本王实在是没想到……母后不是在国寺斋戒,为我西雍祈福吗?眼下母后和三皇兄深更半夜的在这,孤男寡女的是在做什么呢?” 赵麟神情似笑非笑,话语意味深长,在场侍卫众多皆是人证,这二人怕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原本他今夜过来,并不知赵彧也会在,只想着先抓住林懿兰的错处,使番手段定能牵扯出赵彧,这样也算不负那黑衣人的嘱咐了,但他实在没想到二人竟然都在,这属实是为他省了不少事了。 赵彧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就这么几息说话间的功夫,他迅速镇定了下来,抬眸道:“五弟误会了,我和母后在此,是为了……” “三皇兄打住,”祁阳王微微一笑,话语寒凉,“此间理由,三皇兄还是留着到父皇面前去说吧,弟弟我并不想听,”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本王听说,这拂云楼里有个好物,名为‘挚焰’蛊,专门对付那些个满口欺瞒妄言之徒,不知眼下可找到了?” 祁阳王转过头,云淡风轻地朝身边侍卫长问道。 “启禀王爷,‘挚焰’已找到!” 一名侍卫低头捧着个小木盒来前来回话,身旁另一名侍卫正扣住紫檀跪在地上,紫檀被封住了嘴,只能惊恐地看着众人,抖着身子发出“呜呜”的恐惧声。 很显然,侍卫手里的“挚焰”蛊是紫檀指认出来的,那便没的错了。 祁阳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找到了便好,将此蛊一同带回宫。” 话音刚落,他再次转过了头来,诚挚无害地朝赵彧道:“三皇兄,不是弟弟不想听你的理由,而是此间干系重大,弟弟我不敢擅专,其中真相,三皇兄还是亲口告诉父皇比较好,父皇英明睿智,他老人家自有决断。”祁阳王停了片刻,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三皇兄,你可千万别想着撒谎,有‘挚焰’在,你和母后还是诚实些为好。” 说罢,祁阳王高声喝了一句:“押走!” 今夜拂云楼里的这场纷纷扰扰,终于落下了帷幕。 …… 晚棠这边,为了不惹人注意,一行人接连两天都借宿在农户家中或是寺庙道观里,天不亮便动身赶路,专挑近道小道走,一路上倒是安然无恙。 到了第三日,约莫午时刚过,晚棠远远看见前方出现了些许城池的轮廓,一行人勒马停下,天玑打马靠近,询问道:“姑娘,前边便是我们来时曾到过的峪州了,我们可要进城补给些水和干粮?” 晚棠回头看了看玉衡背后的宋珩,仍是昏迷模样,不答反问道:“天玑,以我们现在的脚程,还要多久才能到夔州?” “姑娘,自峪州过去,约莫明日晌午时分我们便能到夔州了。” 还要明日才能到……晚棠的双腿间早已因长时间骑马被磨得血肉模糊,但她仍然咬牙坚持着,此时此刻,她只想一鼓作气早日回到大魏境内。 但是,昨夜借宿的农户家中穷困潦倒,晚棠不忍心找他要吃食,仅装了些水便再次出发了,眼下几人的水囊渐空,干粮更是所剩无几,要坚持到明日晌午时分,确实有些难。 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城,玄舟子打马靠近,微笑着道:“阿棠,今天一路上都没看到有农家可补给食物,这两日大家日夜兼程赶路,昨天到今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依我看,我们还是进峪州采买些食物再走为好。” 晚棠抿了抿唇,连玄舟子都如此说了,她也不便再反驳,便点了点头道:“我听师伯的,那我们便进峪州城里用些吃食,备点干粮再出发吧。” 这两日一路上都风平浪静,顺利得很,许是自己最后那一招釜底抽薪起了作用,祁阳王赵麟按她所设想的那般彻底解决了所有隐患,眼下他们一行人只是进城去买点食物而已,当时无碍的,莫要自己吓自己。 晚棠如此想着,定了定神,跟随众人往峪州方向打马而去。 差不多驭马行了两炷香的时间,峪州城门便在眼前。 为稳妥起见,晚棠一行每天都会在摇光的巧手下换副模样,确保他人难以追踪,是以从外貌上来看,晚棠丝毫不担心会被人看出破绽。 眼下,峪州城门处有许多百姓正排队等着守城士兵查验后入城,晚棠未做他想,跟随着众人慢慢往前挪着。轮到他们时,守城士兵一眼扫过去,忽然注意到了玉衡身后的宋珩,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之事,随即伸手指着玉衡,抬高了声音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晚棠心中一紧。 为何别人过城门时都相安无事,一句话都未曾多问,他们经过时偏偏就注意到了宋珩?晚棠无端有些紧张了起来。 第174章 遇袭 玉衡心中虽也有些忐忑,但面上却是不显,只拉了拉缰绳慢慢策马转到了那喝住他的兵士面前,低头恭敬道:“不知这位官爷有何事寻我?” “你身后这人是怎么回事?”兵士皱眉问道。 “回官爷的话,这是我兄长,突然间得了不知名的怪病一直昏迷不醒,我听说峪州城里有位隐世神医擅长看些疑难杂症,便想着带兄长来碰碰运气。” 玉衡心下虽紧张,但为人却甚是机灵,这一番解释答得从容不迫滴水不漏,面色也镇定自若,说完后便微笑着看着那兵士,等待他放行。 但那兵士却并不买账,一听他身后绑着的是昏迷不醒之人,立马高声喝道:“来人,把他们拿下!押去大牢听候发落!” 晚棠一听心头狂跳不已,连忙上前问道:“官爷等等!我们一家皆为良民,此行只为兄长治病而来,兄长的病耽搁不得,不知我们方才犯了何事,要将我们打入大牢?” 那守门兵士皱了皱眉,本不欲和他们啰嗦这么多,但一听晚棠的声音婉转如鹂,顿生些许好感,便多解释了几句:“上头贵人有令,但凡遇见有携带昏迷男子者,不问缘由皆要扣下,我们也只是按吩咐行事,拿下!” 晚棠听罢心脏一紧,只要带着一个昏迷男子的,都要被扣下,这么说来,她的这一番计谋,还是被林懿兰和赵彧识破了! 若他们真被押入大牢,那便是再次落入了林懿兰和赵彧的势力范围,此前她如此玩弄二人于股掌之间,若真被抓住,哪里可能还会有活路?况且,眼看着马上便要回到大魏了,她怎能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功败垂成?她不甘心! 晚棠下意识地和玄舟子对视一眼,在玄舟子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坚定和选择,随即朝天玑几人暗暗点了点头,趁其他兵士尚未围过来时,猛地一扯缰绳掉转马头,用力一甩马鞭,利落果断地逃出了人群。 变故仅在一瞬间,尘土飞扬中,众人只听见几声急促的打马声传来,紧接着马蹄声阵阵,方才那被兵士拦下欲去求医的一行人,忽然改道往城外方向疾行而去了。 “他们定然有问题!赶紧追!” 那守门兵士脸色大变,急忙指挥手下去追,自己则匆匆去报信。 自从峪州城门处逃出后,晚棠不敢停歇,一口气奔行数百里,直到七弯八拐彻底甩脱了那些追捕者,他们才堪堪停下。 “姑娘,方才可真险……”摇光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道,“之前分明是林懿兰主动将主子送回大魏的,现在又来追截,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知道我们设局算计了他们一顿?” “嗯。不过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快马加鞭赶紧回到夔州。目前我们虽暂时甩掉了追兵,但切莫掉以轻心,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之前她在宋珩的《潜书》里曾看到过,若要设埋伏,当以地窄有遮为佳,而此刻,他们所在之处,便是一处狭窄的林荫小道,这让晚棠莫名感到一丝心慌。 晚棠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玄舟子反应敏捷,立马抽剑反手一挡,一根泛着寒光的利箭跌落在地。 “有埋伏!大家小心!” 玄舟子大喊一声,众人立马警觉起来,自发围成一个圈将晚棠护在正中心,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片刻后,前方的茂密大树上跳下数十个黑衣人,天玑几人心中一凛,握剑的手紧了紧。 领头黑衣人目光沉沉似毒蛇,抬手做了个“上”的手势,所有黑衣人几个腾跳,皆举着银光寒剑往宋珩袭去。 “不自量力!” 玄舟子啐了一声,冷着脸提剑迎上,天玑和摇光一左一右护在玉衡和晚棠身边,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场面顿时变得血肉翻飞,眼花缭乱,看得晚棠快要不敢呼吸,只恨自己不会功夫,帮不上他们的忙。 晚棠这边人手虽少,几人身上也渐渐挂了些彩,但玄舟子几人胜在武功高强,一个个都身手非凡,搏命对抗下,渐渐地,黑衣人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情势慢慢变得对晚棠一方有利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树林里只剩下了最后两个功夫最好的两个黑衣人,天玑和摇光围攻一个,玄舟子对付一个。 剑光闪烁下,与玄舟子周旋的那个黑衣人渐渐不敌,他虽已被玄舟子刺伤多处,但却依然不肯放弃,拼着一口气垂死挣扎,不要命了般往宋珩所在之处攻,可玄舟子也不是吃素的,宋珩身前又有玉衡护着,黑衣人根本近不了宋珩的身。 许是知道自己已然快要倒下,想要最后搏一把,他眼风里忽地瞧见被众人护着的晚棠,这姑娘似乎地位斐然,他心中一动,随即剑尖一点,转而朝晚棠袭去。 不过,玄舟子的速度比他更快,随即飞身上前,几招之间便化解了黑衣人的攻势,招数也更加狠厉起来,想要早些解决这些威胁。 黑衣人见失败已成定局,心中愤恨又不甘,咬了咬牙,旋身故意露出一个破绽,玄舟子手中长剑随即“噗”地一声直直刺过他的身体,胜负已分。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长剑穿透黑衣人身体的一瞬间,那黑衣人忽然抬起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晚棠的方向射出了一支袖箭。 “姑娘小心!” 玉衡见状大喝一声,但他隔得远,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袖箭朝晚棠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玄舟子倏然松开了持剑的手,脚下足尖一点,一个腾转,堪堪在袖箭刺入晚棠身体前,将她用力往旁边一推,让晚棠险险免于了被袭,但那根幽幽闪着绿光的袖箭,却就此直直插入了玄舟子的胸口。 “师伯!!” “玄师父!” 几声凄厉唤声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第175章 陨落 天玑与摇光围攻的那黑衣人闻声扭头一看,见仅剩的一个同伴也已然倒下,刹那间,立马后退几步撤了攻势,几个腾挪间便逃的不见了身影。 “玄师父!” 天玑与摇光见玄舟子中箭,也无心追赶败寇,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玄舟子身边。但令人心惊的是,就这么几息功夫,玄舟子的嘴唇已然变得乌紫,箭簇处流出的血汨汨泛着黑色。 很显然,那袖箭上涂有剧毒。 “师伯!师伯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医治!天玑,摇光,赶紧帮我一把扶师伯上马!” 方才袖箭袭来时,晚棠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正当她懵神之际,一股大力朝她袭来,她被猛地推倒在地,再度抬头时,晚棠便发现玄舟子已替她受了那一箭,正摇摇晃晃地往地上倒去。 晚棠眼下十分害怕,眼泪不知何时已不自觉地流了整脸,连想要扶起玄舟子都似乎失了力气,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阿棠,你听我说……”玄舟子喘息了几口,拉了拉晚棠的衣袖,大片黑红黑红的血从他口中涌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师伯,师伯我在……我在这里……”晚棠跪在地上,扶着玄舟子的身子,含泪握住了他颤巍巍探过来的手。 “阿棠,不要浪费时间去救治我……” 仅仅一句简单的话语,玄舟子却是说的既缓慢又艰难。 方听了这一句,晚棠的头便摇得似拨浪一般,泪如雨下:“不,不要!师伯,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仅仅就是个毒药而已,肯定有办法的,我有阿娘的《五毒经》,无论什么毒,我们肯定有办法的!” “阿棠,你听话……无论什么毒,都别解了……” “马上便到大魏了,别把时间都耽搁在我身上……好孩子,万莫因为我,毁了之前的所有努力……” “阿棠,其实,师伯真的很高兴,你能出现在霁初的生命里……霁初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他承受的太多,有你在他身边,我无比放心……” “师伯虽无法亲眼看着你们成婚,但祝福却是一丝不少的……往后,你们定要相互扶持,相互爱护,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说出这一番话,玄舟子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喘息间,口中涌出的黑血越来越多,但却仍紧紧抓着晚棠的手,奄奄一息道:“阿棠,答应师伯……你和霁初,一定要好好的……” 晚棠泪如断珠,不停点着头,泣不成声道:“我答应师伯,这辈子但凡我活着一日,便一定会在师兄身边陪着他,支持他,不离不弃,和他白首与共。” “好一个不离不弃,白首与共……阿棠,我可以放心地走了……霁初醒来后,你让他,切莫自责……”玄舟子的眸光逐渐涣散,他忽地松开晚棠的手,微笑着抚向虚空中,神情变得满足又眷恋,“月师妹……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想你……” 断断续续的话音刚落,玄舟子抬起的手似脱力般倏然垂下—— “师伯!!” 晚棠双眼通红,撕心裂肺地凄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心中不舍又悲伤,万分不愿接受玄舟子已然离去的事实。 自梧州城初见开始,到一同求取“牵机”解药,再到解开误会成全她和宋珩二人,和玄舟子相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晚棠脑海中闪过,让她痛哭失声,伤心到不能自已。 天玑几人站在晚棠身后,心中也十分哀恸,垂着头默默陪着晚棠。 渐渐地,晚棠虽仍在抽泣着,但情绪已然平复许多,身后几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摇光上前,蹲下身子朝晚棠轻声道:“姑娘节哀顺变,玄师父他老人家已然仙去,临走前心心念念着想把主子和姑娘安全送回大魏,眼下我们尚未脱险,姑娘还得打起精神来,走完最后这一程,莫让玄师父白白送命了才是……” 晚棠知道,摇光说的有理,此刻身后追兵不绝,还不是能够肆意悲伤的时候。甚至,她都没办法为师伯好好安葬,若是再遇上更多的刺客,没把师兄好好送回夔州,那她便是真的有负师伯嘱托,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难过,缓缓站起身来,轻声道:“出发吧。” 说罢,晚棠狠了狠心转身,不敢再回头,几人迅速跟上,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夔州奔去。 第二日,果真如天玑所说,约莫晌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再次看到了夔州的城廓。不过幸运的是,自在峪州遇袭后,晚棠虽一路提心吊胆,但不知为何身后再也没了追兵出现,像是刺杀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遥遥望着熟悉的巍峨城墙,晚棠只觉得恍如隔世,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强撑着进了城,许是时刻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晚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再也没了意识。 …… 宋珩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的厉害,仿佛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意识回笼后,他尚未睁开眼,便听到玉衡的声音传来:“姑娘可安顿好了?府医怎么说?” “安顿好了。府医说,姑娘这段时间忧思太过,肝气郁结于心,导致气血亏虚,得好好调理一阵子。” ……这是摇光的声音?她怎么在这?她不是被自己派去金城了吗?还有,他们口中的姑娘又是指谁? 宋珩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只见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帷,熟悉的摆设,这确实是他在宋府的房间没错。 他缓缓转过了头来,声音嘶哑又低沉,朝几位暗卫问道:“你们说的姑娘,是谁?” 突然听见宋珩开口说话,摇光几人皆吓了一大跳,猛地转头往床边看去,发现宋珩已然醒来,几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神情顷刻间变得十分戒备。 宋珩撑起了身子,望着他们这一副似乎可以随时拔剑的提防模样,皱眉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176章 心痛 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应是解了蛊毒恢复正常了,但他们仍有些忐忑,生怕会再次出现什么幺蛾子,几人对望一眼,还是天玑上前了一步,神色警惕地问道:“你……可认识我们是谁?” 宋珩听罢,忍不住嗤了一声,天玑这是脑子被门夹了?问的是什么鬼问题? 不过,他虽感到无语,但仍是耐着性子答道:“天玑,玉衡,摇光。”宋珩顿了顿,转头看向摇光问:“摇光,你不是在金城查探消息?怎会突然在此?还有,你方才口中的姑娘,说的是谁?” 几人一听宋珩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还道出了摇光此前在金城之事,顿时松了一口气,瞬间知道了眼前的宋珩是他们如假包换的真主子无疑,“挚焰”蛊毒果然已经解了。 “主子,你可算是恢复正常了!”摇光哭丧着脸,上前几步道,“姑娘就是沈晚棠沈三姑娘啊!主子你不知道,姑娘为了解主子身上的蛊毒,可谓是费尽了心机铤而走险,九死一生才从西雍把主子给带回来!” 宋珩听得心头一跳,立马站起了身道:“阿棠?阿棠不是回京城了吗?难道我身上的‘挚焰’发作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摇光随即上前,事无巨细地从玉衡信中告诉她的前情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刚刚他们进夔州城后晚棠晕倒,足足讲了有一刻钟,才口干舌燥地停了下来。 宋珩光是这么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不已,在听到玄舟子为救晚棠被毒箭刺中殒命时,他身子忍不住晃了晃,扶着床柱低声问道:“你说师父他……死了?” 待他慈爱如父,教他功夫剑法,心疼他为情所困的师父……不在人世了? 天玑几人知这消息对宋珩来说定是沉重打击,难以接受,但玄师父确实已然离去,事实无法更改,只能低头默认道:“主子……节哀。” 宋珩心口钝痛,闭了闭眼,半晌才暗哑着声音问:“阿棠,她人在何处?” “姑娘眼下就在隔壁院子里,尚昏迷着,府医方才来瞧过了,开了几服药,说是服了药后,约莫晚上便能醒。”天玑连忙答道。 宋珩缓缓睁开双眼,顿了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天玑几人知主子定然是去看沈姑娘,连忙识趣退下。 晚棠暂住的院子和宋珩的院子本就是挨着的,穿过中间那道月亮门,很快,他便来到了晚棠房门外。 恰好此时,青栀端着水盆正从房中走了出来,双眼通红,见着宋珩不禁愣了一愣,惊讶道:“宋将军你醒了?” 宋珩拾阶而上:“嗯。阿棠还昏迷着?” 青栀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她。你下去吧。” “是。” 宋珩推开房门,走到晚棠床边,看着小姑娘明显消瘦了的脸庞和眼下遮不住的青黑时,顿时一颗心如同浸泡在酸水里一般,心痛到无以复加—— 在得知他蛊毒发作后,她定然吓坏了吧?发现自己不记得她,还和其他女人牵扯不清时,有没有哭鼻子?师父与世长辞之时,她是不是自责害怕难过的要命? 宋珩轻轻抚上晚棠乖巧娇美的睡颜,胸中爱意与心疼交织,让他忍不住俯下身来,轻柔在他的小姑娘额上印下深情一吻。 虽然一早便知道晚棠聪慧善良,但经此一遭,宋珩才发现,他的小姑娘不仅聪明,还勇敢果决不输男子,此次救他事小,还救了整个大魏。 不过,即便宋珩对晚棠刮目相看,即便他知晓了晚棠有勇有谋,但却不希望这些勇气和谋略有再次派上用场的一天,他的阿棠,就应该被他护在怀里,宠在心上,往后,她的日子只会无忧无虑,惬意快活。 宋珩温柔地为晚棠理了理鬓发,默默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 骁骑营外,一如往常般秩序井然,守备森严。 “顺子,你赶紧看看,前边这打马来的,怎么看着像是将军的身影?” 守门士兵眼力好,他远远便发现,前方有一人一马正快速朝军营方向奔来,近了定睛一看,这似是宋将军的身影!他忽地忆起前不久军营门前发生之事,心里忍不住一阵胆寒,有些惴惴不安地朝同伴问道。 那被称作顺子的士兵认真瞧了片刻,顿时面如土色,慌忙朝军营里喊道:“快,快去通报阮参军!说是将军又来军营了,请阮参军速速前来支援!” 须臾间,宋珩行至骁骑营门前,翻身下马,见两位守门士兵的神情恐慌又戒备,知他们是在害怕什么,是以并未要求进军营,只淡淡道:“叫阮绍出来。” 阿棠眼下仍然昏迷不醒,按照府医的说法,估计得要晚上才能醒过来了,正好他也忧心骁骑营中情况,加之按摇光所说,他蛊毒发作之初,曾经丧心病狂地想要杀人,薛珣英雄救美,却被他刺了一刀,眼下他清醒后知道了自己做的蠢事,怎么着都得过来看看。 两名守门士兵对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没想到这不知真假的宋将军竟然没有为难他们,二人正是求之不得,忙拱手道:“已通报阮参军,将军稍等。” 宋珩微微颔首,就这么背着手,安安静静地等在木栅栏外。 没片刻,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阮绍来了。 “……将军?” 阮绍看见军营外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自晚棠出发去西雍后,他一直没放弃过寻找宋珩,但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找到过,直到前不久,玉衡传回消息说,宋珩在西雍卫阳城,他这才撤回了寻找的人马。 不过,眼下宋珩怎么突然回到大魏了?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宋珩,到底是真宋珩还是假宋珩?还有,沈三姑娘呢?宋珩是否见到她了?她可还好? 阮绍心里惊疑不定,面色是同那两个守门士兵如出一辙的戒备提防。 第177章 归营 宋珩闻声,转过了身来,朝阮绍微微一笑:“阮参军,好久不见。” 阮绍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放松,仍一脸警戒:“将军……你是如何回来的?今日来军营所为何事?将军可还记得上一回在营帐里,和我说过的话?” “记得。”宋珩神色坦荡,直直回望着阮绍道,“我曾说,若三月之内我主动来了军营,那便是隐晦地在向你传递一则糟糕的消息,让你务必格杀勿论。但是,你没有照做……不过万幸的是,现如今,‘挚焰’已经解了。” 阮绍听宋珩分毫不差地道出了他之前曾逼迫自己答应的命令,紧绷的神经稍松了些许,但依然不敢完全放心,谨慎道:“当真?那将军可否告知,‘挚焰’是何时解的?又是如何解的?” “是阿棠使了离间之计,借下蛊人的手替我解了毒,”宋珩的眉目瞬间变得温柔又骄傲,低声道,“我这条命,是阿棠救回来的。” 阮绍听罢,瞬间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要一个人说谎话不难,但眼神却作不了假,将军说到沈三姑娘时眸中那难掩的光亮与温柔,明明白白昭示着宋珩对她的情意,若是被控制的傀儡,定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确是真宋珩无疑了。 阮绍心头虽有些酸涩,但他更加高兴宋珩能够平安回来,连忙朝宋珩拱手屈膝,声音洪亮地咧嘴笑道:“末将阮绍,参见将军!欢迎将军平安归营!” 宋珩眼疾手快地托住了阮绍,微笑道:“快起来。阮绍,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骁骑营里一切可都还好?夔州可有何异动?” 阮绍道:“将军放心,按着将军离开前的部署,骁骑营和夔州均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变故发生。只不过,我听天枢说,那傀儡离去前,似乎把宋府密室和书房里的一些密信及边防图都带走了,这一点,末将一直十分担心,还请将军要早做打算才是。” 宋珩嘴角微微扬:“这倒不用。之前我在府里时,为了以防万一,便提前做了些准备,把所有重要信件和图纸都销毁了,反而替换上了一些虚假信息。是以那傀儡带走的,都是只能误导迷惑西雍的伪信,不足为惧。” 阮绍恍然大悟,顿时对宋珩的佩服又多加了一层:“将军英明!” “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宋珩莞尔,“倒是你,这阵子我不在,骁骑营里里外外都靠你撑着,着实把你辛苦了一番。阮绍,多谢。” 阮绍见宋珩如此郑重道谢,蓦地有些不好意思,忙挠了挠头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末将应该做的。将军是咱们大魏的定海神针,只要将军能够平安回来,末将做的这些都不足挂齿。” 他顿了顿,想了片刻仍是装作不经意般问出了口:“对了将军,你方才说是沈三姑娘使计将您带了回来,那沈三姑娘可一同回来了?她可还安好?” 宋珩闻言一怔,转头看了阮绍一眼,眸光暗藏深意,微笑道:“她很好。不过……再过几天,骁骑营里又要累你操持一阵了。我要回京一趟。” 听见晚棠安好的消息,阮绍这才算是完完全全放下了心来,只看着宋珩不解问道:“回京?可是圣上有了何特殊旨意?” “并无,”宋珩转过头来,唇角微笑不变,但眼神却意有所指,“我回京,是为了去提亲。” 阮绍一愣,他不傻,瞬间便明白了宋珩眼中的深意,也听明白了宋珩暗暗的敲打警告,心头一时艰涩难言,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那末将在此先恭喜将军,即将喜成家室。说来,我母亲前不久已随父回到夔州,也给我寻了门亲事,说不定,我还能抢在将军前头娶新娘。” 宋珩知阮绍是个聪明人,明白他如此说,便是在隐晦告诉自己他不会逾越,随即点头笑道:“那也恭喜你连理有枝,到时候我定会来喝你的喜酒。”此时军营前的木栅栏已经打开,宋珩抬步往军营里走去,边走边问:“我听说,我此前把阿珣也给刺伤了,他现在可还好?现在人在何处?” “六皇子自刺伤后一直住在医帐里,”阮绍道,“不过,六皇子的伤势虽看着吓人,但所幸没伤到要害和脏腑,这段时日孟军医日日照料着,已好转了不少,眼下已能下地稍微走几步了。” 宋珩听罢,挑了挑眉,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日日住在医帐里?说不定,阿珣那家伙还得要好好感谢自己一番。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医帐外,隔着帷布,宋珩都能听见薛珣那夸张的“哎哟哎哟”之声。他顿住脚步,想了想道:“你先在外头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进来,我去瞧瞧情况。” 阮绍道了声“是”,宋珩随即便掀起帘布,抬步跨了进去。 一进医帐,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抬头一看,才发现此刻孟昭玉正背对着帐门,在给趴在榻上的薛珣换药,薛珣光着上半身,嘴里不停嚷嚷着疼,一叠声儿地让孟昭玉轻点儿。 宋珩太过清楚好友的德行,只稍稍瞟一眼,便知道薛珣这是在使苦肉计想骗孟昭玉怜惜心疼。 不过,换药的二人似乎都太过专注,皆未发现医帐里多了个人,没办法,宋珩只能自己握拳轻咳一声。 听见身后响动,薛珣和孟昭玉皆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清门外来人后,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霁初?” “宋将军?” 两人惊呼出声。 宋珩早已料到他们二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微微颔首道:“是我。” 薛珣看到宋珩,隐隐觉得他后背更痛了些,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什么鬼孽缘,他身上这个窟窿还没好全呢,这冤家又要跑来发疯? 孟昭玉惊了片刻,随即一个激灵立马回了神,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她猛地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薛珣面前。 第178章 帮忙 “你想干什么?” 孟昭玉戒备地盯着这个她曾经爱慕过的男人,像是护着小鸡崽的母鸡一般,牢牢把薛珣护在身后。 很奇怪,现在再看到宋珩,孟昭玉发现她已没了当初的那种娇羞与悸动,心里风平浪静的,连一丝波澜也无,只想着他可千万别过来。 “阿玉,你疯了不成?赶紧回来!” 薛珣见孟昭玉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心里瞬间涌起一丝惊讶与异样,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和惊惧,随即挣扎着爬了起来,扣住孟昭玉的手就要往后面拉,面色严肃又凝重,和方才泼皮耍赖之态判若两人。 “薛珣你别逞强!快躺下!” 二人拉扯间,宋珩低低笑了一声,让他俩瞬间止住了动作,再次警惕地望向宋珩。 “别争了。”宋珩抬眸看向孟昭玉,眼神幽幽道,“我的目标是你身后的男子。你,赶紧给我让开。” 方才宋珩一瞧,便知二人间已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罢了,既然自己扎了薛珣一刀让他吃了不少苦头,那眼下便帮帮他吧。 “我不让!” 宋珩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孟昭玉看了片刻,随后抬步慢慢往二人走了过来。 “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看着宋珩越走越近,孟昭玉的心逐渐慌了起来,扬声喊道,“来人!来人!医帐里有刺客!快来人!” 但是喊了半天,外头也没有一个士兵冲进来,让孟昭玉的心猛地一沉。 “别叫了,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宋珩轻蔑地瞟了孟昭玉一眼,顿了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让是不让?” “我说过了,不让!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孟昭玉一字一句道。 “阿玉,你别闹了!这家伙发起疯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薛珣不顾背后伤口裂开溢血,皱着眉一个用力,把孟昭玉再次拉到了身后。 “你们二人倒是情比金坚。”宋珩看见薛珣后背纱布上已染上片片鲜红,知晓该适可而止了,低低笑了一声,直直看向孟昭玉道,“这个男子,值得你如此以命相护?” 孟昭玉一怔,随即抿了抿唇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不准再伤害他。” 宋珩嘴角微勾。看来,孟昭玉心里的那层窗户纸仍未捅破,阿珣虽曙光在望,但还有最后几步路要走,不过,这就要靠他自己了。 “行了,不闹你们了,”宋珩撕去伪装,朝薛珣微微一笑道,“阿珣,是我,我身上的蛊毒已然解了。方才,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而已。” “……我不信。” 之前被宋珩刺伤后,薛珣怎么都想不通好友为什么突然发疯,直到阮绍私下来告知了他其中真相,他才明白原来宋珩也是身不由己。但是眼下,宋珩突然说蛊毒解了,即便好友脸上已恢复他熟悉的神情,薛珣也有些不敢相信。 “那我想想,”宋珩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道,“阿珣,我记得,你五岁那年打坏了皇上最为喜爱的一个牡丹纹青瓷花瓶,是我替你顶的包,害我在太和殿外跪了三个时辰,你七岁那年,不想写太傅布置的功课,骗贵妃娘娘说肚子疼,后来被娘娘发现了,罚你连续抄了一个月的《礼记》,你十岁那年,和湘东王幼子比赛谁喝水喝得多,后来赢是赢了,半夜却尿……” “哎哎,够了够了,我信你是霁初了,如假包换!” 薛珣一听眼前之人说出了那些只有真宋珩才知道的糗事,渐渐放下了心,相信宋珩方才真的只是装作歹人逗一逗他们而已,但听到最后一件事,却是急得跳脚,连忙上前捂住了宋珩的嘴巴,恶狠狠地低声道,“活祖宗,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阿玉在这呢,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损我?” 宋珩拉下薛珣阻止自己继续说话的手,挑眉戏谑道:“刚刚是你自己不信我说的话,我总得要拿出点铁证让你信服不是?” 薛珣瞪了宋珩一眼,转身退回孟昭玉身边,又恢复了平时那嬉皮笑脸的样子:“阿玉,他没撒谎,这人确实是真宋珩无疑,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儿的。” 孟昭玉见薛珣如斯场景下也不忘表几句衷心,冷若冰霜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红晕,但心里仍是不敢完全放下心来,直直望着宋珩道:“那为何方才我呼救,没有一个人进来?这不正常。” 宋珩微笑,朝医帐外扬声喊了一句:“阮参军,进来吧。” 话音刚落,阮绍便掀起帐帘进来了,向众人见过礼后,朝宋珩拱了拱手道:“将军,有何吩咐?” 宋珩不答,反转向孟昭玉道:“方才,是我让阮参军守在门外,是以这才没人进来。孟军医谨慎,精神可嘉,不知阮参军的话,能不能让你信服几分?” 说罢,转头看向了阮绍。 阮绍即刻便知,孟昭玉定是像自己之前那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随即笑道:“孟军医放心,阮某以性命担保,将军身上的蛊毒已然解了,眼下我们面前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骁骑营宣威将军宋珩。” 孟昭玉听后,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方才,是昭玉多虑,冒犯将军了,还请将军海涵。” 宋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孟军医言重了。在军中,谨慎是好事。”随后,他转头看向薛珣:“阿珣,之前我无意伤了你,实在对不住。今日我过来,除了看看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了,还想问问你,你这半吊子的护军中尉打算做到几时?过几日我便准备回京一趟,你是否一起?” “回京?你怎的突然要回去?”薛珣一脸惊讶。 “回去提亲。”宋珩淡淡道。 此话一出,医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阮绍默默低下了头,薛珣瞪大了眼睛,孟昭玉也怔了一怔。 片刻后,薛珣回神,知道宋珩这是心急想要抱得美人归了,随即下意识地看向孟昭玉,孟昭玉却不敢回视,只悄悄垂下了眼睛。 第179章 想你 薛珣心潮起伏,但眼下还有外人在,他不便袒露心意,只得收回视线,朝宋珩点了点头道:“我和你一道回京。” “好。那你好好养伤,等我消息。” 孟昭玉见宋珩要走,立马转身去张罗药物准备给薛珣换药。她之前便注意到了,薛珣后背伤口又在渗血,看得她好一阵悬心。 宋珩见了,唇角微勾。以前,孟昭玉一双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眼下好了,只巴不得自己快点走,好给薛珣上药。但是,虽遭了“嫌弃”,宋珩却是打心底里为二人感到高兴。 他随即不再碍眼,转身识趣地出了军帐,留阮绍止步不必再送,自己也归心似箭地策马回了宋府。 …… 晚棠意识回笼时,仍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僵痛不止,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她闭眼缓了几息,再次睁开双眸,发现入目的是张伯特意为她备下的粉色帷帐,这意味着,她回到宋府了,终于安全了。 “摇光……” 刚开口,便觉得嗓子如刀割般疼。 晚棠话音刚落,房里便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须臾后,那张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俊颜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是宋珩! 二人视线自触碰到一起后便再也从对方身上挪不开眼睛,晚棠半撑起身子,看着宋珩眸底那无比熟悉的温柔与宠溺,瞬间红了眼眶,这段时日的担忧、委屈、后怕一股脑全涌上心头,外人面前强撑的坚强和勇敢顷刻间坍塌,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往外掉。 “阿棠……” 晚棠的泪水如同一只隐形的手一般,攥的宋珩的心生疼生疼,让他眼底也泛起了红,再也忍不住,一个用力将他的小姑娘紧紧抱在了怀里。 “师兄,师兄……” 晚棠泪如雨下,伸手紧紧回抱住宋珩,口中不断喊着心上人,似乎要借这一声声的呼唤,把这段时间的害怕和患得患失都要宣泄出来。 “我在,阿棠……我在这里,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别怕。” 宋珩吻着晚棠柔软的青丝,放任自己被那股熟悉的馨香包围,只觉得听着晚棠颤抖的呢喃,他的心都要碎了。 晚棠整个人笼罩在宋珩熟悉的气息里,宋珩轻柔的吻和低沉的哄人声,让她再次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全感,眼泪却流的更凶了:“师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短短十多天,我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长……还有师伯……师伯死了,是为了救我死的……都怪我……进峪州城时,我若是阻止,我们就不会被人发现,那眼下师伯一定还会活得好好的……” “阿棠,不是这样的。” 宋珩把抽泣的晚棠从自己肩头拉开,扶着她的双臂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轻声道:“师父故去了,我也很悲痛,但是师父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就像遇见你是我的命数一样,师父也有师父的命数,只是恰巧是为了救你而已。” “不要把所有差错,都让自己默默承担,相反,这一次你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我惊叹骄傲,更是敬佩到五体投地。你救我事小,最重要的是救了整个大魏。在我看来,你就是大魏的英雄,保护了无数大魏百姓免于战火和颠沛流离,更保全了无数大魏将士的性命,说你是力挽狂澜,是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阿棠,你要知道,即便是九天战神,即便英勇如你父亲老镇国公,也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和每一个方面,有所疏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大局,便要学会放过自己,钻牛角尖只会让你陷入自苦无法自拔。” “更何况……我了解师父,师父若是在天有灵,他定不希望你如此自责,只会为你感到无比骄傲。而且,师父他思念你娘亲思念了一辈子,现在能够去到有苏师叔的地方,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圆满。” 晚棠望着宋珩认真无比的神情,忽地想起师伯故去前曾叮嘱她,说若是宋珩醒了,让他千万不要自责。但是眼下,她非但没有开解宋珩,反而自己钻了牛角尖,让宋珩在宽慰着。 师伯不想让师兄自责,那是不是真如宋珩所说,也不会希望自己自责? 而且,师伯撒手人寰前刻,确实唤了阿娘的名字,直到最终阖上双眼,他的表情都是满足而安详的,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理解为,她应该带着师伯的成全和祝福,和宋珩一起,把往后的日子过的圆圆满满,这才是对师伯最好的报答? 晚棠眼中光亮渐起,原来,师伯离去前,拉着自己的手让她一定答应要和宋珩好好的,是这个意思! 一瞬间,她的心像是得了解脱般,顿时轻盈了不少。 宋珩见晚棠眸底慢慢有了神采,知她应是想通了,替她理了理鬓边的青丝,低声道:“阿棠,你我二人相知相许太不容易,往后,我只想和你好好相守……所以,答应我,莫要再自苦了,好吗?” 晚棠听罢,眼眶再度变得湿润,用力点了点头:“好……师兄,谢谢你……” 宋珩露出了微微一丝笑意,抬手轻轻抚去那张惑人娇颜上的点点泪痕,道:“你我之间,哪用得着说这些?” 晚棠终于破涕为笑,忍不住心中情意,再次扑进了宋珩怀里。 “师兄,你真好。” 宋珩闻言,低低笑了几声,胸腔微微震动:“既然我这么好,是不是该给我些奖励才行?” 晚棠自宋珩怀里抬起头来,看见宋珩眼底墨黑渐浓,似掩盖着无尽灼热,她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宋珩却不给晚棠娇羞的机会,他一手搂着晚棠的腰,一手抬起小姑娘艳若桃李的芙蓉面,指腹摩挲着她娇嫩莹润的脸颊,哑声道:“阿棠,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第180章 甜蜜 晚棠心尖微颤,宋珩动情的声音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发软,看向宋珩的眸光不自觉带上一丝媚色,轻轻点了点头。 宋珩眸色一暗,再也忍不住,扣住晚棠的后脑,低头吻住了那张他魂牵梦萦的柔美红唇,由浅至深,似乎要索尽晚棠的所有甘甜和胸腔里的每一丝空气,浓烈的情意仿佛想要将晚棠揉进骨子里。 许是劫后余生,晚棠不愿再去思考任何问题,只顺应着心底最真实的意愿,情不自禁地热切回应着宋珩,勾着他共沉沦,让宋珩的呼吸逐渐变得炙热粗重起来。 周遭空气蓦然燥热,二人心底只剩下对对方最原始的渴望,不经意间,宋珩已将晚棠轻轻压倒在了床榻里,晚棠一双玉臂软软勾着宋珩的脖颈,像是在无声引诱着心上人。 欲望支配下,宋珩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晚棠的腰肢,但他却觉得远远不够,只想探索的更多,不由得探进了晚棠的衣摆,逐渐向上。 宋珩的指尖刚触碰上那滑腻如脂的玉峰,晚棠便感觉有股酥麻瞬间蔓延至她全身,让她止不住地微微战栗。这对晚棠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上辈子,她从未有过如此奇妙又难耐的感受,浑身上下像是软成了一滩水,但却又无比渴望着宋珩进一步的靠近。 晚棠睁开迷蒙双眼,眸中媚光如丝,宋珩也蓦然被掌中绵软刺激得重重喘息一声,眼底墨黑染上欲望的猩红,不断吮吻着小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似克制似压抑地呢喃:“阿棠……阿棠……” 这一声声低哑的细语,对晚棠来说是最烈的催情药,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体会到,情不自已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因为是宋珩,她没有丝毫招架的能力。 “师兄……我愿意的……”晚棠羽睫轻颤,眼中泛着柔柔水光,轻声开口。 她忍得辛苦,宋珩忍得更辛苦,身下早已坚硬如铁不说,额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中更是情欲满布,往日里清冷如谪仙的“玉面煞神”此刻因她惹上了红尘和烟火气息,这反差看的晚棠心荡神迷,身体从里到外的每一处都在渴望着得到宋珩。 古人曾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她已认定宋珩,那还有何需要犹豫的? 宋珩难耐地喘息一声,抬手覆上晚棠媚眼如丝的杏眸,嘶哑着声音道:“阿棠,别看我……别再诱惑我了……我不是圣人……” 他将自己埋进晚棠的颈窝里,强迫自己不断念着清心咒,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遮住晚棠妙目的手,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傻丫头,此刻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被喜烛,我怎能如此轻慢委屈于你?” 晚棠听罢,心中顿时软的一塌糊涂,眼眶发热,这种被疼惜被爱重被珍视的感觉,让她无比感激上苍待她不薄。 这辈子能和宋珩相遇,她此生不枉。 宋珩吻了吻晚棠似会说话的传情水眸,侧身躺到了床榻上,温柔道:“不过,那一日离我们也已不远了。过阵子,我和你一起回京。” “师兄要和我一起回京?真的?”晚棠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 “我何时骗过你?”宋珩嘴角勾起,亲昵地刮了刮晚棠秀气的鼻子。 晚棠一听见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和宋珩分开,顿时开心地抱紧了宋珩的腰身,眉眼弯弯道:“太好了!师兄你为什么突然回京?是为了赵彧之事吗?”不等宋珩回答,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复紧张望向宋珩,担心道:“师兄,我听说镇守边关者无召不得回京,违者视同谋逆,圣上向你下旨了吗?” “并无密旨。”宋珩挑了挑眉,朝晚棠戏谑道,“怎么,担心为夫?” 一听宋珩自称“为夫”,晚棠一张芙蓉面顿时便泛起红晕,低头娇羞地轻捶了他一下:“别闹了,人家问你正经的呢。” “我没骗你,真没有圣旨。”宋珩眼中笑意更深了,见晚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忍再逗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但是你夫君还算有几分本事,皇上曾许我特权,允我随时可出入京城,不必奉召。所以……娘子别担心了。” 晚棠刚放下的心又被宋珩一声“娘子”撩的一阵酥麻,娇媚地嗔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装作不再理他。 “阿棠可别不理我,”宋珩亲了亲晚棠精致的下巴,轻笑道,“难道阿棠就不想知道,我回京是去做什么吗?” 被宋珩这么一提醒,晚棠才想起宋珩尚未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立马转过了头来追问道:“去干什么?” 宋珩眼含笑意,看着晚棠的眼睛低声道:“提亲,下聘,然后……把我的阿棠娶回家。” 晚棠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蓦地捂住双脸,羞涩地把头埋到了宋珩的胸口,耳尖红到滴血。 宋珩搂住害羞的小姑娘,低笑几声,胸膛震动:“方才说‘愿意’的时候不是挺大胆,怎么现在一说到成亲,反而还害羞起来了?嗯?” 晚棠在宋珩怀里瓮声瓮气道:“这哪里一样……师兄你快别说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宋珩扶起晚棠,笑着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自醒来后便十分不解,不知阿棠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何事?师兄直说便是。” “阿棠,我虽钦佩感激你救了我,救了大魏,但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晓赵彧和林懿兰那苟且之事的?” 这一点,宋珩自今日摇光说出晚棠所行之事时,他便存了疑惑了。 按理说,如此隐秘之事,赵彧和林懿兰定捂得严严实实的,顶多只有二人的心腹知晓,阿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然后借此设下圈套诱林懿兰入局的? 这一直让他觉得逻辑不通。 晚棠听完宋珩的问话,眼神蓦地一僵。她没想到,宋珩会这么快注意到这个关键之处。 第181章 坦诚 前两日马背上奔波之时,晚棠就想过,若日后宋珩问起这个问题,她可以说,是无意间从绑架她那两个赵彧的心腹嘴中听来的,或者说,是做了预知未来的梦知晓的,反正宋珩也无处去考证,只要能搪塞过去就行。 但是眼下,她却突然不打算那么做了。 欺骗宋珩也许管得了一时,或者运气好些,宋珩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但是她会难受,会良心不安。宋珩待她如此之好,珍之重之,敬之爱之,她不想瞒他。 如果告知宋珩真相后,他露出嫌恶之色,或者觉得她是怪物……晚棠咬了咬唇,那她也认了,日后,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罢。 宋珩见晚棠半晌未作声,神色复杂难明,顿了片刻后道:“阿棠,这个问题也没有那么重要,若你为难,就当我没问。” 他虽没怀疑过阿棠,但他直觉觉得,小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仿佛揣着某些秘密。不过,他却从没想过要逼迫晚棠,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他尊重晚棠的意愿,若是不想说,他有耐心等到她愿意说的那一天,或者,就算是一辈子不告诉他,也没有关系,只要阿棠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便心满意足。 “师兄,我没有为难,”晚棠拉住了宋珩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抬起眼睛直直看着宋珩道,“只是,这件事情太过荒诞,也十分怪谲,我怕说出来后……你会不相信,更有甚者,会视我为妖鬼。” 宋珩紧紧回握住晚棠的手,微微笑道:“傻丫头……莫说你只是遇到了一些荒谬之事,即便你真的是妖鬼,我喜欢的也还是你,来一场人妖之恋,也没什么不可以。” 晚棠被宋珩的话语逗笑了,心里的不安冲淡了些,垂眸想了片刻,才抬起眼睛道:“师兄,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上辈子,师兄就是在你我结缘的那场秋狩上,遭了赵彧的暗算坠马而亡,赵彧趁此机会挥军东进,一直攻到了离京城仅百里的桐丘。朝廷不敌,想要转战为和,便献上了‘大魏第一美人’以示求和诚意,而我……便是那个所谓的第一美人。” “去了西雍后,我被赐给了赵彧。在异国他乡,我战战兢兢又毫无尊严地活了两年后,无意间在一次宴席上,撞破了赵彧和西雍皇后林懿兰的奸情。但为了遮掩他二人的丑事,我被赵彧……给活活掐死了。” 说到这里,晚棠停顿了下来,闭眼重重喘了口气,仿佛难以承受脑海中那些痛苦的回忆。 宋珩见了心疼不已:“阿棠,你别说了。” “不,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勇气,你让我说完。” 晚棠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以为我死了,但是双眼一睁,不知为何,我又回到了我十四岁那年,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我重生了。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我想尽办法在秋狩上救下了师兄的性命,为了不再当做棋子安然度过这一生,我费尽心机挑中了贺蕴之,想要掌握自己的亲事。” “得老天眷顾,经我步步筹谋,命运的轨迹果然就此打破,赵彧不再蠢蠢欲动,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赵彧竟会丧心病狂到把我掳走,我也没想到……会和师兄有如此深的羁绊。” “后来的事,师兄便都知道了,我利用上辈子让我丧命的这个秘密,设了一个离间反目的局,我赌的便是林懿兰并没有打心底里百分之百信任赵彧。心里一旦种下了多疑的种子,便会行差踏错,然后做出错误的决定。最终的事实也证明,我赌对了。” 说到这里,该说的便都已经说完了,晚棠抬起眼睛,鼓足勇气直视着宋珩问道:“师兄,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 宋珩闻言心底发酸,只低低叹息一声,抚着小姑娘柔软的青丝道:“傻姑娘,我不会。” 方才刚听见晚棠说出这秘密之时,宋珩确实觉得惊讶不已,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个可能。但越往后听,他心里的讶异全部转成了绵绵密密的心疼,只恨自己上辈子太过大意中了敌人奸计,没能早早出现在晚棠的生命里护她爱她。 也直至此时,宋珩才明白,为什么晚棠总是没来由地厌恶赵彧,为什么当初她能如此肯定地告诉自己“闻长霆”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之前晚棠那么不放心自己秘密潜去西雍求“牵机”的解药,即使撒泼打滚也要拼命黏着自己。 所有的不解,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宋珩的心顷刻间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心疼她的如履薄冰,心疼她的筹谋算计,更心疼她的默默承担。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深情一吻,温柔又坚定地一字一句道:“我方才便说过了,即便你是怪物,我也会护你到底,陪你到底。实在不行,便和你一起去做怪物,你说可好?” 晚棠一听,原本惶恐不安的心瞬间被这寥寥数语给抚平,秘密说出后,她像是卸下了一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至少,往后有人和她同进退,共承担,至少,即便她身上有着如此诡异之事,这世上也有人毫无条件地接纳她爱护她……这便够了。 晚棠眼中泛起点点星光,笑中带泪:“谁要和你一起做怪物?和你说几句正经的,总是来插科打诨。” 宋珩吻了吻晚棠眼角的泪,笑着道:“好好好,阿棠说我是插科打诨我便是插科打诨,其实为夫说的可是真心话,正经到不行。不过,能把娘子逗笑就值,娘子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晚棠瞬间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都还没成亲,瞎叫什么……” 谁能想到,战场上说一不二的“玉面煞神”,出了名清冷疏离的谪仙郎君,也能如此做小伏低,柔声哄人? 窗外月色正浓,窗内柔情百转,就连那摇摇曳曳的烛影,似乎都被这甜蜜缱绻羞红了脸。 第182章 沈府 接下来的几天,宋珩遵照着府医的要求,每日里都亲眼看着晚棠把调理身体的药喝完,变着花样给小姑娘补身体,直到晚棠的面色再次恢复红润,腿间磨出的伤痕也逐渐结痂,宋珩这才计划着启程回京。 晚棠四月及笄,眼下已是二月,此次是坐马车而行走不了太快,算算脚程,怎么也需要月余才能抵京,是以无论如何,眼下他们都必须启程了。 安排好了骁骑营里的一应事宜,又知会了薛珣一声,第二日,宋珩便带着晚棠辙辙东行了。 当然,一路同行的还有薛珣和孟昭玉,他二人坐在另一辆马车里,不过,晚棠却十分惊讶地发现,上一次见她还冷眉寒目的孟姑娘,此次再见态度已然温和了不少,一双清眸也不再幽怨落于宋珩身上,最让她瞪大了眼睛的是,孟昭玉和薛珣竟然手牵着手! 这,这二人是何时……?! 晚棠在马车里悄悄问及此事,宋珩却像是早就知晓了般,悠悠一笑道:“孟昭玉来宋府替阿珣看咳疾那回,阿珣对她一见倾心,花了不少功夫和心思,才抱得美人归,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缘。不过,阿珣这回倒是做了件好事,替娘子解决了一个潜在的隐患,娘子开不开心?” 私下无人之时,宋珩总会戏谑地唤晚棠“娘子”,逗得小姑娘娇羞脸红,不是捶他几下就是嗔他一眼。 是以一听宋珩又在打趣自己,晚棠佯装生气转过了身去,但宋珩就爱看她这副娇俏害羞的小模样,从身后搂过晚棠,亲了亲她敏感的耳垂,看她软倒在自己怀里,又低声哄了几句,忍不住欺身上前,抵着晚棠把她吻到浑身发软,娇喘阵阵,杏眸里媚色水光一片。 就这么时而脉脉温情,时而擦枪走火地行了月余,在离晚棠及笄仅有十来天日时,宋珩一行终于再次回到了京城。 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叫卖声,晚棠只觉得恍如隔世。进城后,考虑到晚棠的名声,不惹人说闲话,宋珩决定自己骑马先行,马车单独送晚棠一人回沈府。 临走之前,宋珩把晚棠抱坐于双腿之上,不舍地摩挲着晚棠葱白似的指尖,轻声道:“阿棠,等会儿,我就要先回镇国公府了。这几日,我会让摇光跟着你,护你周全,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若是你想找我,就告诉摇光,她会安排。” 晚棠靠在宋珩怀里,紧紧抱着宋珩的腰身,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沈府后,你安心等着我来提亲便是,其他任何事都不用担心。”宋珩亲了亲小姑娘光洁地额头,低声道,“从今以后,你不需要再委屈求全,不用再逆来顺受,对待你不喜欢的人,不乐意的事,无须再忍让屈己。为你撑腰的这几分本事,夫君还是有的。” 晚棠心中一暖。 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开,但她仍是十分不舍,就连听见宋珩再次自称“夫君”都没有心思去嗔怪了,心里只有宋珩疼惜自己的温煦和甜蜜。 “我知道了,师兄不用担心,我晓得分寸的。”晚棠把头在宋珩胸口蹭了蹭,贪婪地深吸一口宋珩专属的青竹气息,撒够了娇才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道,“我等师兄来。” 宋珩嘴角上扬,哄小女孩般摸了摸晚棠头顶,随即起身,准备换马离去。方行到马车门口,宋珩忽地顿住,转过身来,一把揽过晚棠,扣着她的后脑勺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瞬间让晚棠呼吸乱了节奏。 唇齿缠绵片刻,宋珩放开了娇喘吁吁的晚棠,再次啄吻了下她艳色红唇,哑声道了句“乖乖等我”,这才转身掀起车帘,换上快马离去。 晚棠抚着还残留着宋珩温度的双唇,一颗心“怦怦”直跳,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吻给撩到脸红不止,心湖波澜荡漾。 马车继续向前,晚棠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约莫又行了一柱香时间,沈府便到了。 晚棠悄悄将车帘撩起一丝细缝往外看,却意外地发现,沈府门外,怎有好些人等在外面?难道是在接自己? 不对,平日她在沈府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跟个透明人一样,这应该只是巧合而已。晚棠摇了摇头,很快便打消了方才她自作多情的猜测。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晚棠由青栀搀扶着下来,摇光提着包袱跟在身后,她抬眼一看,只见沈立元,谢氏,沈慕云以及管家老张,都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表情各异,但是另晚棠没想到的是,宋珩的贴身小厮无为竟也站在一侧,圆圆的脸上笑眯眯的。 “沈三姑娘一路辛苦,小的受我家夫人所托,在此迎接姑娘祭祖归来,顺便给姑娘捎来了几匹时兴的料子,说给姑娘裁点喜欢的衣裳穿。” 无为见晚棠下了马车,连忙快走几步上前,笑着朝晚棠道。 萧夫人? 晚棠怔了怔,有些将信将疑。 若真是萧夫人的意思,怎会是无为过来传话?按常理,怎么说也该是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才是。相反,她倒是觉得,这大概率是宋珩的手笔,他怕自己回来了受委屈,打着萧夫人的名号给她撑腰来了。 不过,不管是那种情况,晚棠眼下也无暇细想,只笑着朝无为点了点头,道:“多谢夫人厚爱,阿棠过两日再登门去看望夫人,亲自向夫人道谢。” 说罢,她转身前行几步,神色平静地在沈立元等人面前停下,福了福身道:“阿棠见过父亲,母亲。四妹妹安好。父亲可是要带着母亲和四妹妹出门?” “三丫头哪里的话,你父亲带着我和你妹妹,特意在此迎接你归府,给你接风洗尘呢!” 谢氏脸上挤出虚假的笑容,偷偷瞧了一眼无为的脸色,连忙上前装作嘘寒问暖的关心模样,挽住了晚棠的胳膊笑着道:“三丫头一路上可还顺利?坐马车累坏了吧?可用过膳了?赶紧进府来好好歇歇。” 第183章 无视 晚棠垂下了眸子,不动声色地从谢氏臂弯中抽回手,微笑着道:“多谢母亲关心,我已用过膳了。对了,我身后这位姑娘,是我在途中新收的婢女摇光,往后,我便打算将她安置在蒹葭院里,同青栀一起做个伴。母亲方才说的对,一路上马车颠簸,确实很是辛苦,既如此,那我便不扰各位,先回蒹葭院休息了。” 说罢,晚棠朝众人点了点头,便带着青栀和摇光,直直从众人面前走了过去,进了沈府里,留下沈立元等人在原地惊的目瞪口呆。 这……这还是以前那个三丫头吗?怎么被歹人掳走一趟,没有被吓到哭唧唧不说,反而脾气还大了不少? 沈立元看着晚棠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这鬼丫头,眼里还有他这个父亲吗?方才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喊了一声,后面连眼风都没再给一个,自己在这站了这么久,一句话都尚未来得及说,三丫头她就这么走了? 简直目中无人! 若不是眼下镇国公府上的人还在一旁站着,沈立元绝对立马发作了。 谢氏和沈慕云对望了一眼,心中所想和沈立元也差不离,都觉得此行沈晚棠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怯懦卑微不见了,眼下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和从容的味道。 无为目送晚棠进了府后,转身笑着朝沈立元拱了拱手,道:“既然沈三姑娘需要歇息,那小的便先回镇国公府回话了。沈大人,告辞。” 昨日里,主子提前传了信来,说他约莫今天晌午时分会到京城,让自己届时寻个像样些的理由,去沈府给沈三姑娘撑腰,不能让她归府后被沈家轻慢了。 无为看完信后,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主子此举,是不是管的有些宽了? 他一个外男,竟然担心沈三姑娘的亲父会待她不好?这有点扯……不过,虽想不通,但这却让无为蓦然忆起了以往主子待沈三姑娘的那些特殊之处来。 主子该不会是……红鸾星终于动了一动吧? 此次无为得宋珩命令被留在了京城,没有一同跟随前往夔州,但他总觉得,主子去了夔州一趟后,似乎隐隐有哪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虽想不通其中缘由,但主子的吩咐他必定是要完成的,是以无为思来想去,最终借了萧夫人的由头,跑了今天这一趟。 “侍者慢走。”沈立元一听无为要有,连忙上前几步,恭敬送客。 这小厮虽不起眼,但代表的却是镇国公府,眼下他已被贬为七品小官,在同僚间受尽了冷眼和嘲笑,镇国公府来的人,他自然不敢怠慢。 望着无为离去的背影,沈立元又忆起了今日早晨时的场景。 今日衙门休沐,他刚在谢氏院子里用完了早膳,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镇国公府有人求见。 沈立元听罢,一丝都不敢耽搁,连忙一路小跑到了前厅,便看见了无为,和无为身旁一堆华丽精致的绸缎布料。只消一眼他便知,那些都是极为上等的货色。 沈立元正惊疑不定,无为忙笑着上前说明了来意,一番话说完,倒是让沈立元再次怔了一怔。 去年年前,三丫头去玄通寺祭拜被歹人掳走,他寻了一阵无果,正想放弃之时,便是这位小厮来传话,说他家宣威将军宋珩救下了三丫头,让他不必担心。自此以后,沈立元便从未过问过三丫头之事。方才这圆脸和气小哥告诉他,三丫头要回来了? 沈立元顿时感觉有些古怪。 他沈家的丫头要回来,自己作为一家之主,为何连这些消息,都是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的?而且,还是她人马上就要到了他才知晓,三丫头难道就不能提前写封信来告知他一声? 但是不满归不满,沈立元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镇国公府来的小厮送完东西后却不急着走,说是奉了夫人之命,要在门口迎接三丫头,亲眼看着她归府。 沈立元听了心中一滞,连忙使人喊了谢氏和沈慕云过来,自己则同无为一道去了府门口等着。 镇国公府的人都在门口等了,他怎么着都得陪着不是?即便心里再不乐意再不痛快,沈立元也只能强打起笑容,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一干人等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等了将近个把时辰,直到沈立元的腿脚都站酸了,谢氏和沈慕云脸上也渐渐有了不耐神色之时,一辆极为普通的乌灰色马车终于出现在了街道尽头,马车外坐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沈立元认得,正是三丫头的贴身侍婢,似乎叫什么青栀。 不过人虽然等来了,但这鬼丫头却如此不把他当回事!这让他如何不恼火! 眼见镇国公府的人走了,谢氏觑了沈立元黑沉沉的脸色一眼,怯怯然上前说和道:“老爷别动怒,自那件事后,怀哥儿便一蹶不振,老爷也受了些牵连,以眼下府里的状况,咱们日后还少不得要三丫头在贵人面前替咱们说说话,至少,得要让怀哥儿有个谋生的差事才行……是以老爷,三丫头现在可是个金菩萨,香饽饽,即便傲慢无礼些,老爷也切莫与她计较,能忍则忍,咱们得朝怀哥儿看。” 谢氏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是深谋远虑。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自贬官以来,沈立元的饷银骤减,沈府的开支却是一点都没少,府里日益捉襟见肘,沈怀知又蔫啦吧唧的不思进取,这让她近来很是焦虑。 但是方才,谢氏带着沈慕云经过前厅之时,看见里面摆着的金灿灿亮闪闪的绸缎,顿时给惊呆了,一问下人才知,原来是三丫头今日会回来,那些东西,是镇国公府拿来送给三丫头的。 谢氏一愣,瞬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怎么把三丫头这尊大佛给忘了?三丫头可是得了镇国公府青眼的人,眼下她回来了,再怎么说,都能利用她给沈府换点好处回来! 第184章 问安 不过谢氏能想到的,沈立元又何尝不知?正是因为知晓,所以看见三丫头这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他才更加恼火。 以往沈立元总觉得晚棠是只温顺的绵羊,但现在不知为何,三丫头摇身一变,变成了会给他甩脸子的波斯猫,但偏偏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反而还得小心翼翼地把她供起来。 作为一家之主,他威严何在?这让沈立元心头憋怨的很,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 “少和我啰嗦这些,你说的我难道会不明白?”沈立元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脸道,“赶紧进去,这阵子,多往蒹葭院跑跑,凡事能顺着那丫头便顺着她些,时机到了便提提怀哥儿的事情,注意分寸。” “妾身明白。” …… 晚棠回到蒹葭院,发现地板上洒扫的水渍都未干,仍是湿漉漉的,顿时便明白,她不在时,这院子定然就如同荒院一般无人打理,今日一听说她要回来,便连忙急匆匆地清扫了一番,敷衍之意不能再明显。 不过,晚棠倒是不在意这些。 再过不久,她便可以永远离开这座她战战兢兢活了十几年的牢笼了,一想到往后可以和宋珩朝夕相守,晚棠嘴角的笑意就怎么也压不住。 她行李不多,青栀和摇光里里外外忙活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便全都安置好了,晚棠正犹豫着要不要泡个热水澡来解解乏,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带笑的女子声音:“好一阵子不见,三姑娘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晚棠闻声转头看去,没想到竟是沈老夫人身边的红袖寻过来了,讶异片刻又觉得是意料之中,随即笑道:“红袖姐姐,许久不见,姐姐仍是这般会打趣人。” 红袖笑着答:“我可是实话实说。不知三姑娘可忙活完了?老夫人听说三姑娘回来了,想请三姑娘过去问几句话。” 晚棠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活了两辈子,这是晚棠印象里沈老夫人第一次主动寻自己。 不过,找她却不是因为祖孙情深,仅仅是为了“利”之一字而已,若她没猜错,沈府近来因了万和楼之事接连碰壁,希望接二连三破灭,自己恐怕是老夫人眼下能想到的唯一一张翻身王牌了。 是以此时此刻,她在蒹葭院里连凳子都没坐热,沈老夫人便使了红袖来传话,其心急程度可见一斑。看样子,沈家最近的日子过得应当是很是艰难。 “红袖姐姐言重了,即使祖母不寻我,我也是要去她老人家面前报平安的。姐姐稍等片刻,我换个衣服就来。” 说罢,晚棠朝红袖笑了一笑,转身去了屏风后,换了身家常衣裳,趁着更衣的间隙,想着沈老夫人会问些什么话,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虽然晚棠心中很是不喜沈老夫人唯利是图的那些个做派,也很是不喜这种被人当做棋子物品的感觉,即便宋珩说了她可以不用搭理不喜欢的人,但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面上的家世本就低微,不想再节外生枝传出个目无尊长、骄矜傲慢的名声,让宋珩更加受人非议。 不过是去敷衍两下,打个太极拳罢了,反正她已不用再讨好沈府里的任何人,沈老夫人还想着靠她翻身,总不能把她吃了。 如此想定,晚棠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笑着道了句“姐姐久等”,便和红袖一起往颐华院走去。 沈府不大,二人行了没片刻,便到了颐华院门外,跨过垂花门,晚棠抬眼一看,却忍不住怔了一怔。 平日里,这颐华院中总摆着妙趣横生或是颇有意蕴的盆栽,供沈老夫人赏玩解闷,可是眼下,院子里却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很是简素荒芜。沈老夫人信佛,以往这院子里无时无刻不缭绕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可今日一来,却是一丝檀香味也未闻见。 不过,晚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垂眸跟着红袖进了主屋,规规矩矩在沈老夫人面前的蒲团前跪下,道:“阿棠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说罢,房间里便陷入了一片安静,沈老夫人半晌不做声,四周落针可闻。 若放在以往,沈老夫人如此晾着她,晚棠定会忐忑不安,想着要如何卖乖讨好这位老太太,可是现在,这般做派已丝毫拿捏不住晚棠,她眼下根本不在乎沈老夫人是在出神思考着什么还是给自己下马威,只不卑不亢地跪立在蒲团上,安静地垂眸等着。 “抬起头来。” 沈老夫人估摸着火候已差不多,终于缓缓开口。 晚棠闻言,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毫无怯懦地直视着自己名义上的祖母。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沈老夫人虽一如既往的威严,但神色已没了以往的淡然与悠闲,渐渐显现出了愁苦的面相,额间的川字纹越发明显。 沈老夫人目光如炬,面上虽神色如常,心里却惊异莫名。这三丫头,怎么遭了番变故,反而还出落的更加美艳动人了?以前美则美矣,但却美的纯粹单一,像是山间的皎皎秋月,可是眼下,三丫头美的更加动人心魄,勾人神魂,多了一丝柔媚与魅惑。 这其间的变化……沈老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眉心一跳。 “三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此行被歹人掳走……你清白可还在?” 晚棠就知道,沈老夫人最关心的定是这个问题。至于她的清白……宋珩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在卫阳城为她解合欢药时,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一想到那件事,晚棠忍不住一阵脸热。 但若要认真论起来,她的清白仍是在的,不过,晚棠却不打算如此老实。 “回祖母的话,孙女清白已失。”晚棠低低回道。 在来颐华院的路上,晚棠便已经想过了,既然沈家想卖女求荣,那她便借此机会绝了沈老夫人想利用她攀高枝的念头,至少,让她在嫁给宋珩前,耳边和身边都清净一段时间。 第185章 妯娌 沈老夫人一听,瞬间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她尚记得清清楚楚,秋狩归来后,圣上曾赐予了三丫头“芙蓉醉”作为嘉奖,以她敏锐的嗅觉来看,这丫头凭借着过人的美貌,说不定已入了圣上的眼,日后能有贵人命,即便没有入宫的贵人命,就算是送到哪个高官房里去做妾,也定是能为沈家谋上许多好处。 可是现在,谁能想到会横生这样一个被劫走的枝节?人被劫走了,以三丫头无双的容貌,有几个歹人能忍得住?她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是以急匆匆地喊三丫头过来问一问,但不幸的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果然出现了,让她所有的幻想都泡了汤。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胸中失望不甘交相翻涌,忍不住用力跺了跺手中的黄花梨拐杖,沉声骂道:“蠢物!无用的东西!” 遭了如此劈头盖脸的责骂,晚棠面上却没有丝毫波澜,她完全料到了沈老夫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心中更是一阵冷笑—— 看吧,这就是沈家人,凡事利益为上,有利可谋时便嘘寒问暖,无利可图时便是弃如敝履。 不过,她求之不得。 “这不是孙女能控制的了的。既然祖母心情不佳,那孙女便不多打扰了,祖母好好歇息,阿棠告退。” 说罢,晚棠也不管沈老夫人会作何想,径直站起了身,转身退出了主屋,施施然离去,回了自己的蒹葭院。 晚棠走后,沈老夫人许是新愁旧忧一股脑全涌上了心头,气的把身边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稀碎,差点闭过了气去,吓得红袖为沈老夫人好一阵顺气才缓过神来。不过,这厢鸡飞狗跳晚棠就不得而知了。 那厢,晚棠刚跨进蒹葭院的大门,甫一抬眼,便无比惊讶地发现,院中的石凳上竟然坐着一个十分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正出神想着什么——是阮嘉慧! “阿慧?”晚棠讶异开口。 阮嘉慧听见熟悉的娇音,猛地转过头来,在终于看到闺中好友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瞬间红了眼眶,站起身来急急往晚棠奔去,紧紧抱住了她日夜惦念不已的手帕交,哽咽着道:“阿棠,阿棠……你终于回来了……呜呜,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晚棠心里一暖,拍了拍阮嘉慧的背,随即笑着安慰道:“阿慧,你莫如此自责,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而且,被掳走这事并不是你的错,只是恰好被你撞上了而已。歹人有心,是怎么防也防不住的,不是这一次,便是下一次,这不怪你。” 阮嘉慧松开晚棠,仍是抽抽搭搭道:“你眼下倒是说的轻松,都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要是你有个什么好歹,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幸好阿棠你福大命大,遇上了小叔子,让他把你给救了回来……” 一说到宋珩,晚棠的脸上便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一边拉着阮嘉慧往房里走一边问道:“宋珩他……已经归府了?他可有说什么?” 阮嘉慧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再次见到晚棠的激动和欣喜让她无暇思考更多,只顺着晚棠的问题答道:“小叔子归府了,只是他一回来便去了婆母那里,我急着出来,倒是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昨日是无为来告诉我,说你今日会回来,我惊喜万分,是以今日我便掐着时辰在等,想着你回府后的事宜应收拾的差不多了,这才赶了过来,一来才发现你去了沈老夫人那儿,等了一盏茶功夫都不到,你就回来了。阿棠,你快和我说说,那些歹人为何要把你掳去夔州?你又是如何得救的?这阵子你可受苦了?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望着阮嘉慧关切的神情,晚棠抿唇笑了笑,道:“阿慧,你别担心,我没受什么苦。那些掳走我的歹人操着一口西雍口音,我猜他们是想把我劫去西雍,献给某位贵人,所以这一路上对我还算客气,我也没受人欺负。只是方行至夔州境内时,我恰巧遇上了宋珩,便被他给救了。” 阮嘉慧恍然大悟,听见晚棠说她没被人欺负,一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而后似又想起了什么,拉着晚棠问道:“对了阿棠,你既待在夔州,那是否见着贺蕴之了?你出事后没多久,贺蕴之便回京了,后来更是奉旨回了夔州,你们二人可有……” 望着阮嘉慧欲言又止的问话,晚棠摇了摇头,打断了好友的关心:“阿慧,我和贺蕴之,已是不可能了。” “为何?”阮嘉慧睁大了眼睛,不解道,“阿棠你刚刚不是说,没人欺负过你?我觉着,贺蕴之应当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并不是这个原因,”晚棠莞尔一笑,抿了抿唇有些羞赧道,“而是……我已经有了真正喜欢之人了,就像你喜欢宋世子那样。贺蕴之虽好,但我并不爱慕他,眼下,我只想和我真正喜欢之人共度一生。” “当真?那人是谁?现在在何处?”阮嘉慧忍不住追问道。 “我喜欢的人是……宋珩。” 阮嘉慧顿时被惊呆了,整个人错愕不已,瞪圆了双眸不敢置信道:“谁?你说谁?是我那个小叔子宋珩?阿棠你没说错?你怎会喜欢他啊?我小叔子爱慕者众多不说,可是全京城里出了名的拒女子于千里之外!你喜欢他,日后可有的苦头吃了,单相思可不好受,阿棠你清醒些……” “阿慧你误会了,”晚棠被好友的愁容满面逗的扑哧一笑,红着脸低头道,“我们……是两情相悦。” 这下,阮嘉慧已不是简单的惊讶,而是石化般的无比震惊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冷漠疏离似一块寒冰般的小叔子,也会有爱慕女子的时候? 而且,这女子还是自己面前的闺中好友! 等等,这么说来,若阿棠能嫁给宋珩的话,自己和她岂不是能成妯娌? 第186章 再归 这么一想,阮嘉慧顿时高兴坏了。她丝毫不担心晚棠会因身份之差而嫁不成宋珩,自己那小叔子许是在沙场上杀伐果决惯了,性子说一不二,他认定的事情,怕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其决定。 再说了,婆母因为小叔子拒绝相看拒绝成婚这事,已然成了一块心病,眼看京城里和宋珩年纪差不多大的郎君孩子都有了,婆母每每听闻这些消息,总会唉声叹气,愁到睡不着觉。 现在好了,宋珩好不容易有了个想娶的姑娘,婆母的心病终于可以根除,若她得知了这个消息,怕是能高兴的从梦中笑醒,哪还管什么门第不门第,只要是家世清白的姑娘家,估计会巴不得宋珩明日便把晚棠娶进门。 阮嘉慧转念又一联想,今日宋珩和晚棠是前后脚一同回的京……她突然福至心灵,睁大了眼睛朝晚棠问道:“我就说小叔子离京尚不久,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阿棠,他此次回来,该不会是……特意来提亲的吧?” 晚棠面色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阮嘉慧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笑得眉眼弯弯,又缠着晚棠问了好些二人之事,说了好些个体己话,直到天色渐黑,快要到晚膳时分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 宋珩自马车里和晚棠一别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镇国公府。 萧氏从昨日里收到了宋珩即将归府的消息后,嘴角的笑容就没消散过,是以今日一大早从辰时起,她便一直等在了前厅里,约莫隔个刻把钟就唤人去府门口看看是否有宋珩的身影,等的十分心急。 来来回回在前厅里徘徊了好几轮,萧氏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捏烂了,前院里终于传来了门房小厮激动不已的呼喊声:“夫人!夫人!二爷回来了——” 萧氏大喜,连忙跨出了房门急急往院子里走去,方行了两步,便看到儿子迈着大步出现在了自己视线中,不由得笑着唤了声“霁初”,快步迎了上去。 宋珩三两步行至萧氏面前,拱手躬身对萧氏行了个揖礼,微笑着道:“儿子见过母亲,累母亲久等了。” “有什么累不累的,你回来了就好,”萧氏忙笑着上前,挽住了宋珩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嗔怪道,“之前一点信儿都没有,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让母亲都没能好好准备准备。这次回来,能在京城待多久?” 宋珩顿了顿,扬唇道:“这样便很好,母亲不需要额外再准备什么。这次回来,许是能待上一两个月。” 在回京的路上,宋珩已接到西雍探子发来的密报,说是近来西雍王室动荡,皇后突然染病暴毙,三皇子不知何故被问罪获斩,朝堂之中风云诡谲,各方势力正趁此机会交错洗牌。别人许是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缘何而起,但宋珩心里却如明镜似的,这番动荡,乃出自他的小姑娘之手笔。 是以眼下西雍正内斗的厉害,根本无暇顾及大魏,既然边境安定,夔州无忧,那么这段时日,他恰好可以趁此机会,心无旁骛地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给完成了。 萧氏一听宋珩这回可以待上如此之久,不似以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立马喜上眉梢,笑盈盈道:“当真?这次如此难得能在京中停留如此之久,那母亲可否替你安排相看……” “母亲,”宋珩停下了脚步,轻声打断了萧氏的谋划,微笑着道,“此次回京,我便是打算回来成亲的。我已有了中意的姑娘,还请母亲替儿子出面说媒。” 萧氏一愣,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愿意成亲了?你这趟回来……便是来成亲的?” 宋珩点了点头:“母亲没听错,正是如此。” 惊喜来的实在是太突然,萧氏大喜过望,连忙合手对着虚空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眉开眼笑地拉着宋珩在贵妃榻边坐下,笑眯眯地道:“老天保佑,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好,快和母亲说说,你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 宋珩笑了笑,道:“这姑娘,母亲也认识,便是上回在秋狩上救过我的那位沈三姑娘,沈晚棠。” 萧氏怔了怔,脑海里瞬间忆起沈家三丫头那张闭月羞花的芙蓉面来。 上回去沈府谢过沈晚棠对宋珩的救命之恩时,萧氏便对她很有好感,那姑娘举止落落大方,行为不卑不亢,再加之那万里挑一的好容貌,也难怪自己儿子会动心了。虽然家世差了许多,但她是受过此般苦楚之人,最是不看重那些,是以这姑娘做自己儿媳,萧氏是一万个满意。 “原来是她啊……”萧氏笑着点了点头,道,“极好,这姑娘母亲也喜欢,更何况她还救过你的性命。不过,你既然秋狩便看上人家了,怎的不早说?害的母亲日日为你的终身大事发愁……” 萧氏这番想当然的话,算是冤枉宋珩了,秋狩那会儿,宋珩的的确确尚只将她当救命恩人看待,还未生出那些旖旎心思。 但是忆及此前和晚棠的种种际遇,宋珩深感缘分的奇妙,垂眸莞尔一笑,顿了片刻才朝萧氏解释道:“母亲误会了,秋狩之时,我尚未倾心于她,是后来才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不过母亲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阿棠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救了我不止一回。” 萧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何意?难道除了秋狩那回,她还曾在其他地方救过你性命?” “没错。”宋珩点了点头,勾唇微笑道,“阿棠的智谋和果决,不输男子。” 说罢,宋珩隐去了晚棠的身世和自己冒险去西雍求“牵机”解药那一段,只说自己无意中了敌国奸计,染了蛊毒,告诉萧氏是晚棠只身潜去了他身边,想方设法使计为他解了蛊,又九死一生将他带回了夔州,这才让他免于变成大魏的千古罪人。 第187章 身世 萧氏攥紧了帕子,在一旁听的是心惊肉跳。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过去的这两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自己儿子是在身亡命殒、身败名裂的边缘被人给拉了回来,镇国公府也已在鬼门关溜了一圈! 萧氏后怕不已,后背忍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那个叫沈晚棠的姑娘,当真是儿子的贵人,也是整个镇国公府的恩人。 想到这里,萧氏连忙抓住了宋珩的手臂,急急道:“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带人去沈家提亲!” “母亲莫急,”宋珩止住已然起身的萧氏,微笑道,“阿棠尚未及笄,母亲此时去提亲还早了几天。不过……再过七日便是阿棠的生辰了,儿子想请母亲做她及笄礼的正宾,由大嫂做赞者,乳娘做有司。有母亲出面,沈府想必也会对阿棠的及笄礼更为重视,不知母亲可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萧氏笑吟吟道,“母亲相信你的眼光,你看中的姑娘家,定然不会错。再说沈三姑娘数次救了你的性命,母亲正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你这主意不错,为她主持及笄礼倒是正好。过两日我会去趟沈府,此事,你就放心吧。” 宋珩微微一笑:“多谢母亲。” 萧氏此刻心情极好,扬了扬眉打趣道:“难得见你如此,事事为一个姑娘家考虑周全,看来是极为喜欢了。你莫谢我,倒是我要好好谢谢你那沈三姑娘,终于姗姗来迟,救了你不说,还能让你动了凡心主动想成亲,解了我这多年来的心病,我才是阿弥陀佛千恩万谢的那个人。” 说罢,萧氏捂嘴笑了几声,扬声喊来贴身婢女,让她告知管家去把库房的门打开,她要好好挑一挑聘礼,不能怠慢了人家好姑娘。贴身婢女随即领命离去。 望着萧氏兴冲冲的样子,宋珩心中感慨万千。今日,母亲在听闻自己有了爱慕的姑娘家后,一丝阻拦也无,更未提及阿棠的家世,对自己只有无条件的信任和成全。母亲这般,何尝不是在弥补她当年和父亲的遗憾?她无法实现的愿望,她定要成全她的孩子去实现。 若那人还在,应当也会如母亲一般高兴不已,笑容满面吧? 宋珩心中有些动容,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母亲……我想去祭拜一下父亲。” 萧氏听罢一愣,不知宋珩为何突然说起这个,顿了片刻才道:“那我让人去知会玄通寺一声……” “母亲,”宋珩抬起眼睛,打断了萧氏准备喊来下人的意图,缓慢地一字一句道,“我说的父亲是,大魏琴圣,齐涧。” 萧氏听闻“齐涧”二字,顿时瞳孔紧缩,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望向宋珩。 “你……你如何知晓……”萧氏浑身微微颤抖,惊骇莫名,连一句简单的问话都难以说完整。 宋珩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氏,搀着她坐回到贵妃塌上,低声道:“母亲莫怕,是师父无奈之下告诉我的。儿子提起父亲,并不是想惹母亲伤心,而是二十年来我从未祭拜过亲父,心中不忍,眼下既知了其中真相,且又即将娶妻,我想以此,告慰一番父亲的在天之灵。” 萧氏听了宋珩一番话,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心中悲恸万分,望着宋珩那张和齐涧如出一辙的脸,一时之间对心上人的思念达到了极致。 “我以为,这秘密会被我带到棺材里去,没想到,终究是被你知晓了……霁初,你父亲,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的才华和容貌,无一不像他,”萧氏泪光闪烁,眼神哀伤道,“我仍然记得,你出生时,他那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一晃眼,都二十年了……造化弄人啊……若你父亲还活着,知晓了你也有了心爱的姑娘家,不知该有多开心……” 萧氏抽泣几声,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内室挂画处,移开卷轴,在桌后稍稍一按,墙壁上蓦地降下了一块木板,一尊漆黑的牌位露了出来,上面仅简简单单写着“吾爱齐涧之位”几个簪花小楷,宋珩一瞧便知这是母亲的笔迹。 宋珩没想到自己父亲的牌位竟然安置在母亲房中,怔了片刻,随即拱手下跪行大礼,郑重伏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低声道:“父亲……儿子来看您了。” 萧氏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望着牌位地眼神似柔情似怀念,哽咽着道:“阿涧……你的儿子长大了……他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文能武,惊才绝艳,你高兴么……现在,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马上便要娶妻成亲了,我终于,也不算有负你的嘱托……” 说罢,萧氏扶着木桌,泣不成声。 宋珩见萧氏悲恸不已,默默起身合拢了机关,将挂画恢复原状,为萧氏顺了顺气道:“斯人已逝,母亲切莫过于悲伤,当保重身体才是。” 萧氏摁了摁眼角,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宋珩,勉强笑道:“看我,方才一忆起往事,便有些激动了。你说的是,今日有如此喜事,咱们该高兴才对,你父亲若是知道你要成家了,定也会如我一般欣慰。他临走前,总是十分遗憾不能看着你长大,眼下你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能喊他一声父亲,即便天人永隔,对阿涧来说也算是一种告慰吧……” 宋珩扶着萧氏坐到榻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犹豫良久,终是把萦绕自己心头良久的一团疑云给问了出来:“母亲,那大哥……是否是母亲与父亲的孩子?” 萧氏一怔,没想到宋珩会问及宋澈。 不过,既然事情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宋珩都知晓了个七七八八,其余的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萧氏踌躇片刻,终于开口道:“子期……并不是我和阿涧的孩子,也不是老镇国公的血脉。” “他是文戬抱回来的孩子。” 子期是宋澈的表字,宋珩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乍一听闻真相,也忍不住愣住了,心中波澜渐起。 第188章 见婆 萧氏顿了顿,目光渐渐悠远,似陷入了回忆中:“其实,文戬也是个苦命之人……你或许不知,我和文戬的成婚,只是家族意愿的结合罢了。他有他的神女,我有我的檀郎,二人虽貌合神离,但胜在没有束缚。我们成婚后,为了堵住族人的嘴,便想借假怀孕抱养一个孩子来,恰在这时,子期出生了。” “子期的生父,是文戬生前十分得力的一个副将,在其妻快要临盆之时,那副将不幸战死,他的妻子听了消息悲恸万分,不但动了胎气艰难诞下了子期,生产后更是大出血撒手人寰。” “彼时,恰好我假装的孕肚也快到了临产之时,文戬不忍那孩子孤苦无依,便顺了老天之意,收养了他,取名单字一个澈,希望他内心澄明,通透如月,没过多久便请封了镇国公世子,这孩子,便是你大哥。” 说到此处,萧氏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子期这孩子,自小便十分懂事,我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我总感觉,子期待我疏离了许多,没有幼时那般亲密了……唉,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凡事喜欢憋在心里,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宋珩闻言,默默垂下了眸子。 其实,他也有同萧氏一样的感觉。大哥哪哪都好,就是把自己藏的太深,凡事面上看起来都云淡风轻,但是真实的感受都藏在心底。 就像他高中状元那夜……罢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只是眼下,萧氏的这一番解释,却仍是未打消宋珩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不解了。 以谋略之道来看,凡事必有动机,摸清异常之事地关键也是动机,但是,秋狩之事……大哥的动机是什么? 即便知道了宋澈的身世,宋珩仍是不理解。 萧氏接下来又絮絮叨叨了一些宋澈幼时之事,仔细嘱咐了宋珩一番不可将宋澈之事外传,直到得了宋珩的保证后,她的心神这才再次转到了给晚棠办及笄礼之事上,自顾自地谋划着要备些什么聘礼才好。 宋珩一边微笑听着,一边将萧氏送到了库房,言简意赅地给了几句建议后,见萧氏喜气洋洋地去翻找头面,他这才转身离去。 但是刚转过身,宋珩面上的轻松之意随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眼下大哥奉圣命去了秦州平灾,听母亲的意思,估计还要好一阵才能回,有些事,怕是只能当面问,才能知晓其中真相了。 宋珩沉沉呼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宋澈永远是他大哥,他相信宋澈。 ……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这日一大早,刚用过早膳,青栀便似一只欢腾的鸟儿般飞进了蒹葭院,人还未进屋,就听见她那无比喜悦的声音传来:“姑娘!姑娘!” 晚棠此时正在房间练字,被青栀这大惊小怪的一声喊给惊地忍不住抖了抖手,一卷快抄好的《金刚经》就这么夭折了,她无奈地抬起头道:“青栀,你吓我一大跳……出什么事了?” 青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连忙奔至晚棠面前,咧着嘴道:“姑娘,镇国公府的萧夫人来咱们府上了!眼下就在前院呢,夫人让姑娘好好收拾收拾,赶紧过去!” 晚棠听罢一怔,急忙放下笔走到了梳妆镜前,紧张道:“青栀,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这身衣服可还合适?还有这头饰,是不是太素了,显得不够郑重?我待会逗得要不要抹点口脂?” 青栀被自家姑娘这番慌张之色给逗得扑哧一笑,眉眼弯弯道:“姑娘莫急,长辈们都不喜欢过于花里胡哨之人,我觉着姑娘眼下这般就挺好,简单素雅,秀丽婉约,有种清水出芙蓉之美,让人一见了就会忍不住心生喜欢。” “当真?” “真,比金子还真,”青栀笑道,“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见萧夫人了,怎如此紧张?萧夫人看起来挺和气的,上回她还说让姑娘多去镇国公府走动走动呢,我瞧着,萧夫人似是很喜欢姑娘,姑娘你就放心吧。” 晚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怎么能一样? 上次萧夫人来登门道谢,她只把萧夫人当做一个不会再见第二面的普通贵妇来看,自然而然地,萧夫人说的多多走动的话她更是没往心里去,只觉得是客套而已。 但是眼下,自己和宋珩情投意合,萧夫人毕竟是宋珩的母亲,晚棠瞬间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慌张之感,也不知宋珩把她二人之间的事情和萧夫人说了没有?萧夫人会不会不同意?她今日突然前来,会不会是来“考察”自己的? 晚棠脑子里乱哄哄的,但眼下不是踟蹰的时候,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步往前厅走去。 宋珩说过,要自己相信他的。所以,不要慌,也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晚棠就这么一路宽慰着自己,约莫半盏茶功夫,人便到了前厅门外。 还未进屋,她便听见了谢氏和萧夫人谈笑晏晏的声音,她在门外稳了稳心神,这才叠手垂眸迈进了前厅,步履轻盈地走到了两位夫人面前,仪态端方地盈盈一福:“见过萧夫人。母亲。” 萧氏自晚棠一出现便停了话头,视线一直落在这小姑娘身上,只见她容貌确实极美,肌如凝脂,眸若秋水,衣饰虽甚为素雅,但却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她清丽如水莲般的美貌,让人见之便觉得舒心悦目。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萧氏眼前一亮,笑着朝晚棠招了招手。 晚棠依言乖巧地走了过去,垂着眼睛站在萧氏身旁,萧氏拉起晚棠的柔荑,笑着打量了她一番,亲昵地拍了拍晚棠的手,连连点头道:“这江南的水果然养人,一段时间不见,沈三姑娘似乎又出落的越发水灵了些。” 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嫁到自己家,和霁初生出来的孩子,也不知该有多好看?谢氏想到这里,心里满意的不行。 第189章 敲定 直到这时,晚棠才顺势悄悄抬起眼睛仔细瞧了瞧萧夫人,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身丁香色织金如意纹襦袄,头戴一副鎏金累丝点翠头面,浑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典雅气质,但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带着温慈和善的笑意,让晚棠紧张了一路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而后又听得萧氏如此夸赞她,晚棠面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红晕,害羞地低下了头。 谢氏听了,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容,殷勤接话道:“萧夫人谬赞了,三丫头这不都是托了夫人的福……” 萧氏笑了笑,摆手道:“这我可不敢当,我哪有谢夫人这般的好福气,能得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女儿陪在身旁。若我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儿时不时地和我说说知心话,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谢氏虽没有沈老夫人那般精明,但却也不傻,听了萧氏这几句隐晦之言,心里顿时一凛,这听着,似乎有几分意有所指的味道? 她眼珠一转,立马笑着道:“萧夫人抬举了,若萧夫人不嫌弃,平日里能让三丫头过去陪着夫人说说话,解解闷,那便算是三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萧氏对谢氏的上道很是满意,客套了几句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三姑娘的生辰是四月里,似乎没几天了?谢夫人打算如何办?” 晚棠一听,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她的及笄礼……宋珩果然没有食言。 谢氏听萧氏如此问起,不禁愣了一瞬,萧氏这么一提起她才意识到,三丫头确实快过生辰了。不过,她想都未曾想起过此事,更别谈要如何操办这及笄礼了,一时之间有些汗颜,只能含含糊糊地搪塞道:“这……这及笄礼是姑娘家的大事,定然马虎不得,必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萧氏目光如炬,一看谢氏这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沈家对晚棠是丝毫没上心,也难怪自己儿子要如此护着念着了,心头瞬间也有些不爽快,笑容淡了几分,继续问道:“容我多问几句,不知谢夫人请了哪位长者做正宾?有司和赞者都安排好了吗?” 谢氏闻言,心里直打鼓,额间顿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脸色窘迫道:“前段时间府中杂事过多,是以还未来得及考虑这些具体之事……” 萧氏听了,目光不由得渐渐转冷。这离及笄礼总共就只有六七日了,眼下人选都尚未定好,府中杂事能有这档子正经事重要?揣着个宝贝尚不自知,对姑娘家连没有几分重视。 “既如此,那我便腆着脸自荐一番,望谢夫人万莫觉得我管得宽才是,”萧氏抿唇笑了笑,打断了谢氏的不知所措,道,“你家三丫头甚合我眼缘,不知她的及笄礼,可否由我来当这个正宾?正好我家大儿媳,嘉慧丫头又是三姑娘的手帕交,由她来当赞者甚是合适,至于有司……子期和霁初的乳娘倒是稳重,堪当此任,不知谢夫人意下如何?” 谢氏听罢,整个人震惊的回不过神来。三丫头何德何能,能让镇国公夫人亲自来给她当及笄礼的正宾?在她的认知里,这可是王公贵族才能有的殊荣,上一回镇国公夫人给人当正宾,还是在九公主的及笄礼上! 甚至,连赞者和有司都为她安排好了……如此高的规格,三丫头好大的面子! 见谢氏半晌不做声,萧氏不由得笑容更淡了些,顿了片刻道:“谢夫人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妥?若有不当之处,夫人尽管直言,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谢氏一个激灵立马回过了神来,连忙堆起笑容回话道:“没有没有,夫人误会了,我觉得夫人的安排极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能得夫人为三丫头的及笄礼费心,是三丫头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说罢,谢氏装作无比高兴的模样,转头朝晚棠嗔道:“三丫头,还不快谢过萧夫人?” 晚棠连忙垂下了眼睛,依言娇羞地朝未来的婆母敛衽一礼,乖顺道:“阿棠多谢萧夫人费心。” 只要一想到这些都是宋珩对自己的体贴与疼惜,晚棠心中便甜蜜地直冒粉红色泡泡,对几日后的及笄礼也开始期待起来。 萧氏转头看向晚棠,笑得真心了些,温声道:“举手之劳罢了,阿棠不必多礼。” 方才还客客气气地称呼着“沈三姑娘”,没片刻便变成了亲密无比的“阿棠”,镇国公府对晚棠的看重是显而易见的,这让谢氏心花怒放又期盼不已,仿佛看到了沈府再次崛起的模样。 及笄礼的事情敲定后,萧氏放下心来,又和谢氏商议一些各中细节,这才满意地带着仆人离去,谢氏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到了门口。 萧氏前脚刚走,谢氏后脚便火急火燎地让管家去请裁缝,为晚棠缝制及笄礼要用的新衣裳。不过,一想到府中眼下本就捉襟见肘,眼下还要再雪上加霜地增加一笔支出,她就无比头疼。 等等,前几日镇国公府不是送了料子过来? 谢氏忽然福至心灵,眼珠一转又生出了些许别的小心思,转身喊住了晚棠道:“三丫头,前几日镇国公府不是送了你几匹好料子?就用那些来给你做及笄礼的衣裳,顺便给你四妹妹裁几身新衣。那些料子可在蒹葭院里头?我待会让人去取。” 晚棠闻言,心里忍不住气笑了。 谢氏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够响亮的。按理说,她及笄所用的衣物当由公中准备,镇国公府送给她的绸缎,算是她的私物。谢氏眼热她得了些好东西,想要盘剥她,为府里剩下一笔开支,这便罢了,但谢氏方才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顺便给沈慕云裁几身新衣,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晚棠并不是舍不得那几匹料子,也不是不喜沈慕云不愿她得了好处,而是谢氏这丝毫不尊重自己的算计作派,让晚棠心里很是不爽。 第190章 及笄 “母亲,东西是在蒹葭院里没错,但镇国公府送来的料子总共就那么几匹,我已吩咐青栀挑了几个颜色明艳些的,准备替我裁几套开春穿的春衣。眼下,我这便只剩下了一匹颜色略稳重些的苏梅色流云锦,用来做及笄礼的衣裳倒是极为合适。不过……给四妹妹做衣裳怕是不够了,还请母亲见谅。” 晚棠说完,不卑不亢地朝谢氏福了福身,也不等谢氏有所回应,便转身施施然离去,留谢氏一人在府门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谢氏恨恨看着晚棠离去的背影,被怼的几欲吐血。 以前,从来都是她把三丫头安排的明明白白,哪有这丫头说“不”的资格?眼下她有了靠山,出息了,便开始忤逆自己了!亏自己以前还一直觉得三丫头温顺懂事,今日才知原来都是装的,那只是她深知时势不如人而迫不得已的逆来顺受而已。 谢氏气的胸膛起伏,忿忿地甩了甩袖子,但顾及着还有沈怀知之事要有求于人,只能咬碎银牙暗暗忍下了这一口气,转身去为几日后的及笄礼忙活。 …… 一转眼,几个朝暮过去,今日便是晚棠生辰了。 按照萧氏的意思,晚棠及笄所用的簪钗由她来准备,是以昨日里,镇国公府便把东西送了来,一整套鎏金镶上等羊脂玉的头面,做工精致,光泽璀璨。晚棠本以为萧氏只会准备一根及笄的发簪,顶多精美些而已,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手笔,送来了全套头面不说,还是如此贵重之物。 这让晚棠心中忍不住一阵动容。 不过,首饰送过来之时,又将谢氏惹得好一阵眼红,但也只能捏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好东西流水似的送进了蒹葭院。 到了巳时一刻,宾客差不多皆已到齐,随着礼官一声唱喏,萧氏扶着贴身婢女的手,从前厅屏风后走出,让席间顿时炸开了锅,皆议论纷纷—— 沈立元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把镇国公夫人请来为自己女儿及笄当正宾?而且,还是一个从未听过名号的庶女? ……这世道,当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席间的这一番热闹晚棠却是不知的,她今日早早便焚香沐浴好,穿上采衣,散下一头青丝,等在了东厢房暖阁里。 “开礼——” 隐隐听见礼官一句高唱,晚棠莫名心跳加速,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后,谢氏的乳母刘嬷嬷进了暖阁中,将晚棠领去了前厅,晚棠抬头一看,一眼便瞧见了端坐主位正笑吟吟看着她的萧氏,她的好姐妹阮嘉慧站在萧氏身后,正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隔自己不远处,还有一位稳重面善的妇人,托盘站在几步开外,想必就是宋珩的乳母,此次及笄礼的有司了,晚棠朝她微微颔首示意,礼貌地笑了笑。 站定后,晚棠面向厅内众人,逐一行礼,而后转过身来,面向观礼宾客致礼。方露出正脸,席间便响起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以前从不知,沈立元府里竟然藏了位如此倾国倾城的天仙女儿? 萧氏站起了身,盥净双手后,笑着走近晚棠,牵着她让其坐到了堂中摆着的玫瑰椅上,拿起有司托盘中的篦子,为她梳着柔软的一头青丝,口中念念有词道:“四月吉日,元服始加。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罢,她笑着为晚棠插上了发笄,阮嘉慧上前为她正了正发笄。 此为初加。晚棠回到了东暖阁,换上了素衣襦裙,行至前厅行一拜之礼。 随后,有司奉上发簪,萧氏接过,莞尔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接着,阮嘉慧上前为晚棠卸下了发笄,萧氏扬着嘴角为晚棠插上了发簪。 此为二加。晚棠再次回到了东暖阁,换上了曲裾深衣,行至前厅行二拜之礼。 最后,萧氏从有司的托盘中接过钗冠,扬声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福寿无疆,受天之庆。”阮嘉慧再次上前,为好姐妹取下了发簪,萧氏仔细地为晚棠别上了祥云纹钗冠。 此为三加。晚棠又一次回到了东暖阁换上了宽袖礼服,粲然夺目,迤逦至前厅行三拜之礼。 至此,今日晚棠的及笄之礼便算完成了。沈立元上前客套了一番,丝竹声起,众宾客纷纷前来道贺,明里暗里打听和自家儿郎是否有婚配的意思。 但今日谢氏能请来的,不是和沈立元差不多官职的末位官眷就是街坊邻居,谢氏哪会愿意将眼下唯一的一张王牌随意给了这些人?更何况,当初宋珩可是来警告过他们的,三丫头的婚事得镇国公府敲定,得萧氏点头同意了才行,是以谢氏想都未想,便回绝了所有上前打听之人。 那厢谢氏被缠得无法脱身,晚棠这厢却是岁月静好,自礼成后,她便一直陪在萧氏跟前说话。 “阿棠,恭喜你,今日及笄礼成,这意味着,你可以开始议亲了!”阮嘉慧上前揽住了晚棠,笑眯眯地道。 晚棠听见好友意有所指的揶揄,忍不住羞红了脸,无措地绞着手指。 “好了慧丫头,莫闹阿棠了,”萧氏笑着拉过晚棠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晚棠温声道,“好孩子,你在夔州的所作所为,霁初都告诉我了,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姑娘……霁初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替整个镇国公府谢谢你。” “萧夫人言重了,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晚棠羞赧地抿了抿唇,露出两个小梨涡道,“宋将军仁心大义,以一人之威镇守我大魏霖霖苍生,即便只是局外路人,见宋将军身陷囹圄,也定不会忍心他如此困苦。” ……更何况,我还心悦于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为自己丧命。 不过这后半句,晚棠留在了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第191章 寿面 萧氏心下动容,握着晚棠的手紧了紧,心下对这个儿媳妇越发满意起来,三人又絮絮聊了一些家常之事,萧氏见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带着阮嘉慧回了镇国公府。 是夜,晚棠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一整日的疲乏顿时消散不少,春夜仍有些寒凉,青栀用熏笼为晚棠烘干了头发后,便去了小厨房准备宵夜,留晚棠一人在房中,裹着薄毯随意地翻着书。 晚棠慵懒地靠在榻上,正托腮想着明日是否约阮嘉慧去书局买些新的话本子,恰在此时,闺房门扉上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 晚棠下意识地以为是刚出去不久的青栀,是以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声,视线仍落在手中书卷之上,看得津津有味。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响,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似是食盒放置到了桌上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回……” 晚棠见“青栀”一直不说话,感觉有些不对劲,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卷上挪开,抬眼望去,在看清身后熟悉的高大身影后,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竟然是宋珩! “师兄?”晚棠惊的呆愣愣的,似是不敢置信般用力眨了眨眼睛,“我莫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宋珩闻言轻笑一声,眼底溢出晚棠熟悉的温柔情意,走近几步,径直俯下身在晚棠双唇上啄了一下,低声道:“你说是不是幻觉?” 唇上有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晚棠顿时明白是自己犯傻了,眼前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宋珩。 她倏地一下丢开身上的薄毯,杏眸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直直扑向宋珩怀里,紧紧搂着朝思暮想之人的腰身道:“师兄,真的是你……” 宋珩一把将小姑娘接了个满怀,只觉一股熟悉的少女馨香混合着沐浴过后的花香朝他袭来,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吻了吻晚棠柔软的发顶道:“阿棠……生辰快乐。” 晚棠自宋珩怀里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道:“眼下能变戏法似的突然见到师兄,便是今日我最快乐的事情了。”忽地,晚棠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紧张道:“对了师兄,你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我的院子,没被府上的人发现吧?” 宋珩挑了挑眉,凑近晚棠耳边戏谑道:“娘子难道如此不相信为夫……觉得为夫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一听宋珩这让人羞红了脸的称呼,晚棠便害臊地连耳尖都在发烫,推了推宋珩道:“又在乱喊什么……” “我可没乱喊,”宋珩闷笑几声道,“阿棠今日已经及笄了,明日……我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明日?这么快?”晚棠惊讶地抬起了头。 “嗯,一天都等不了,”宋珩低头吻了吻晚棠秀气的鼻尖,低声道,“只想早些把我的阿棠娶回家。” 晚棠闻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瞬间红的透透的,那微颤的睫羽,嫣红的双唇,还有那含羞带怯的神态,无一不勾人。 宋珩闭了闭眼,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清心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想想别的以转移注意力,蓦然忆起此行所为之事,随即睁开双眼,拉起晚棠的手带着她走到八仙桌旁,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晚棠正疑惑着,须臾间,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末鸡蛋清汤面便摆在了晚棠面前,鸡蛋焦香四溢,汤汁清亮澄明,面条根根分明,上面还浮着几星葱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宋珩看着晚棠这副馋猫模样,笑了笑道:“夔州百姓多吃面食,我便照着夔州惯用的做法,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算是我的一片心意,愿阿棠日后万般皆宜,长岁常安。不过,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快趁热试试看。” 晚棠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师兄亲手做的?” 宋珩笑着回道:“怎么,不相信?行军在外,有时条件艰苦的很,会做简单的吃食填饱肚子是行伍之人的基本技能,我也不例外。而且,亲手做的长寿面才能体现我的一番心意不是?阿棠快尝尝我手艺如何。” 说罢,宋珩递来了筷子,晚棠连忙坐下,接过后十分期待地挑起了几丝面条,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方吃了一口,只觉得面丝劲道爽口,汤汁鲜美香浓,二者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绝佳的味蕾刺激让晚棠餍足地眯了眯眼,只觉得这是她活了两辈子来吃过最好吃的面条。 “师兄,这可太好吃了!”晚棠眼中冒着崇拜的星星,笑吟吟地看着宋珩道,“师兄这手艺,日后若是不做将军了,去街头撑个摊儿卖面条,我打赌,排队的人绝对从城头排到城尾!” 话音刚落,晚棠也不顾宋珩会有何反应,径直埋头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时不时还回味无穷地点点头,吃到最后,连汤汁都喝了好几口。 宋珩失笑,拿起绢帕为小姑娘拭了拭嘴,又递了茶水给她漱了漱口,动作自然无比。 晚棠心里熨帖又满足,忍不住靠在了宋珩的肩膀上,絮絮叨叨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起来。 这个生辰,是她过的最为快乐的一个生辰。 …… 翌日晌午时分,谢氏正在和管家核对着昨日晚棠及笄花费了多少银子,恰肉痛不已时,门房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了云岚院,扯着嗓子喊道:“夫人!夫人!镇国公府的萧夫人又来了!” 谢氏正想斥责小厮咋咋呼呼的不懂规矩,但听清他通传的话后不禁愣住了——萧氏?她怎么又来了?昨日里,也没见着她落下什么东西啊? 还是说,三丫头的及笄礼办的不满意,她兴师问罪来了? 谢氏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连忙站起身去屏风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一边换还一边急匆匆地发问:“萧夫人眼下人在何处?她可有说什么?” 第192章 提亲 “回夫人的话,萧夫人眼下已候在前厅,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今日除了萧夫人,镇国公府的宣威将军,还有豫王府的陆老夫人也一同来了。” 谢氏正在扣着盘扣的动作顿时停住,呼吸一滞。 豫王府的陆老夫人?在自己印象里,她应该和豫王府没有交集啊?更确切地说,是沈府官微言轻,没这个资格凑到陆老夫人面前去套近乎,但今天老天爷是吹了什么风,竟把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给吹到沈府来了? 还有宋珩,他来做什么? 近日里,除了他救了三丫头这事,沈家没招惹到这尊煞神啊?难道是邀功讨好处来了? 这几尊平日里衣角都摸不到的大佛,今日突然齐聚沈府,这让谢氏没来由地有些慌神,匆匆换好衣服后从屏风背面转出来,步履仓促地往前厅赶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下人速速去把老爷从署衙里请回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况且还是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一句的几人突然登门,凭她女人的直觉,今日这事,绝对不是小事。无论如何,若有沈立元在一旁,自己多多少少也要有底气些。 就这么一路忐忑着,谢氏匆急地赶到了前厅,还未进门,远远地就看到一位鹤发老人端坐在厅堂上首,额间戴着石榴纹五彩串珠绣抹额,身穿一袭沉香色金松牡丹纹宽袖褙子,虽杵着紫檀木龙头拐杖,精神却是矍铄,正笑眯眯地和下首的萧氏在说着什么,宋珩则安静地立在萧氏身后。 这应该就是豫王府的陆老夫人没错了。 谢氏连忙堆起客气又讨好的笑容,迈着碎步迎上前去道:“不知陆老夫人和萧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二位夫人原谅则个。” 陆老夫人闻声,顿时止住了和萧氏说得正欢的话头,转过头来慈眉善目地看着谢氏,微笑着道:“谢夫人客气了,今日本就是我们几人没打招呼便来了府上叨扰,你不见怪就是万幸了。” 谢氏闻言,连忙惶恐道:“陆老夫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二位夫人能来我沈家,只会让敝府蓬荜生辉,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您快莫折煞晚辈了。” 说罢,谢氏转头吩咐下人把前几日刚得的碧螺春拿出来招待贵客,也许两位贵夫人会觉得上不了台面,但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茶叶了,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吃的。 陆老夫人听罢,脸上并未露出任何鄙夷或看轻的神色,依旧笑盈盈的,主动挑起了话头道:“我今日来叨扰夫人,是有一桩事,想寻夫人商量商量。” 谢氏忙道:“老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不过这桩事,许是请沈大人和沈老夫人一同前来听听为妙。”陆老夫人顿了顿,笑道,“不知他二位可得空?” 谢氏面上连声应下,吩咐春桃去请人,但心里却是更加一头雾水了。会是什么事,需要如此隆重?她虽不解,但也只能按捺下心头疑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着陆老夫人和萧氏拉起了家常。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沈老夫人颤巍巍地来了,堂中几人又是好一阵寒暄,大概又过了两炷香功夫,沈立元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一见厅堂里的几位贵客,连忙诚惶诚恐地见礼。 眼下,沈家能说得上话的几人皆已到齐,眼中均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不知陆老夫人及萧氏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见人到齐,陆老夫人也不绕弯子,轻咳一声后笑着道:“今日老身冒昧前来,是受了文姬所托,替霁初来提亲。” 文姬是萧氏的闺名,霁初毋庸置疑说的就是宋珩,沈家几人听罢,皆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提亲? 陆老夫人没说错? 眼下沈府里,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只有沈慕云和沈晚棠二人,沈慕云和镇国公府是一丝一毫的联系都没有,那剩下的便只有……三丫头? “文姬的母亲在世时和我是手帕交,霁初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端方持重,才貌双全,眼下更是我大魏顶天立的守护战神,”陆老夫人笑着看了宋珩一眼,顿了顿转向沈立元道,“听闻贵府三姑娘蕙质兰心,温雅淑贤,老身便来替镇国公府走了这一遭说媒的好事,为霁初求娶沈三姑娘沈晚棠,以结举案齐眉之好,成就连理良缘,不知沈大人可愿割爱?” 沈立元夫妇和沈老夫人听罢,均是一副被雷劈了的震惊模样。 宋珩竟看上了三丫头?这……这是何时的事?而且,陆老夫人方才说的是求娶,想成举案齐眉之好,那便意味着,三丫头嫁去镇国公府,是要做宋珩的正妻?三丫头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沈府三人呆若木鸡,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萧氏笑了笑,接过了陆老夫人的话头道:“按理说,我们镇国公府诚心求娶阿棠,三书六礼是一个都少不了的,但沈大人也知道,霁初身担戍疆重责,此番回京能停留的时日不会太长,是以我想着,若沈大人点头,咱们在礼俗上面便尽量紧凑些,今日便既是纳采,也是问名,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立元僵僵的,心中翻起滔天惊浪。 他一直以为,镇国公府对三丫头如此之好,仅仅是因了秋狩那事对她高看一眼罢了,却从不知,他那从来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的美貌女儿,竟如此有本事,招惹到了整个大魏最是年轻有为又炙手可热的儿郎不说,还能让镇国公府为了求娶她,请来了陆老夫人亲自登门说媒! 而且他蓦然想起,前不久,宋珩才来过沈府敲打自己,说三丫头的婚事得镇国公府说了算,不可轻易将人许出去了,还说待时机成熟了,那郎君自然会上门来提亲。 以眼下这么个情况看来……宋珩说的那儿郎,莫不就是他自己? 宋珩真真是苦心孤诣,绕着弯子下了好大一盘棋! 第193章 定亲 “阿元,你愣着做什么,陆老夫人和萧夫人还在等着你回话呢。”沈老夫人轻咳一声,眼含警告地睨了沈立元一眼。 沈老夫人虽也十分惊讶,但她毕竟出身世家大族,惯是见多了风浪的,眼界和格局皆高出沈立元夫妇一大截,没片刻便回过了神来,意识到许是宋珩救下三丫头这过程中,让宋珩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 三丫头虽入不了宫当贵人了,但能许给镇国公府也是顶顶好的,以镇国公府在大魏的地位,提携提携沈家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说不定,沈家还能比以前更进一步,更何况,三丫头嫁过去是做正妻,日后沈家走出去,看谁还狗眼看人低? 是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桩划算得不能再划算的绝佳买卖,至于三丫头被歹人“欺负”失了清白一事,到时候想办法糊弄糊弄便是,眼下,不管怎样先应承下来再说。 沈立元得老母亲剜了一眼,立马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其中利益他这个久浸官场之人又怎会不知,连忙朝陆老妇人和萧氏拱了拱手道:“能得萧夫人爱重,得陆老夫人美意,这是三丫头修了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在下也深觉宋将军和小女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二人此般绝世良缘,在下绝无二话,一切听凭萧夫人安排。” 萧氏脸上笑意更深,颔首道:“如此甚好,那霁初和阿棠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明日,我便把他二人的生辰八字送去行一大师那里合一合,行纳吉之礼,再过几日,便下聘礼纳征,沈大人和谢夫人不会嫌我操之过急吧?” “不敢不敢,”沈立元连忙表态,“一切以夫人之安排行事便是。” 萧氏笑了笑道:“几位莫怪,霁初总拖着不成婚,已然成了我的一块心病,眼下好不容易松了口,我实在是想速速把儿媳妇给娶进门,省的万一圣上一声令下,又或是边关有什么异动,这孩子一晃就去夔州了,耽搁了成亲的大事。” 说罢,萧氏转头朝宋珩笑道:“霁初,你还不快过来谢过你岳父大人?” 宋珩垂下了眸子,抬步走到沈立元面前,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婿谢过岳父大人信任,日后我必敬之重之,珍之护之,不辜负岳父大人的成全之美。” 在宋珩浑身冷冽的凛凛气场之下,沈立元哪敢摆谱托大,连忙行了个比宋珩更为恭敬的揖礼,诚惶诚恐道:“宋将军折煞下官了,能成就一番美满姻缘,下官定是乐见其成的,三丫头日后若有何不当之处,还望宋将军多多包涵。” “我看阿棠挺好的,你们二人就不要在那里客套来客套去了,”萧氏笑着打断了宋珩和沈立元的场面话,转头虔诚看向陆老夫人道,“今日喜事能成,多亏了陆老夫人拨冗,替霁初走了这一趟,文姬感激不尽。”说完,萧氏朝陆老夫人行了个敛衽礼。 “文姬说这话便是见外了,”陆老夫人抬手止住了萧氏行礼的动作,笑着道,“霁初是个好孩子,他既然找上了我,那便是对我这把老骨头的信任,能助他成这一番终身大事,老身何乐而不为?再说了,我向来把你当女儿看待,知你一直忧心着霁初的婚事,眼下他终于肯成亲,我能帮的便帮上一些,如此,文姬你也算了却一桩最大的心事了。” 萧氏心下动容,陆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了,眼下老身的使命已成,我便先行回府了,日后,我等着来喝霁初的喜酒就是。” 陆老夫人说罢,随即杵着拐杖起身,萧氏和宋珩立马上前相扶,沈府众人也都不敢怠慢,连忙跟着一道将陆老夫人送到了沈府门口,目送她上了豫王府的马车。 至此,宋珩和晚棠的婚事终于敲定了下来。 这一日,萧氏前脚刚离开沈府,大魏战神宋珩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庶女定亲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般火速席卷整个京城,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也让京城万千少女和爱慕宋珩已久的九公主心碎了一地。 没有姑娘敢相信,这桩亲事,是传说中清冷不近人情,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宋珩,在沈三姑娘及笄的第二日,巴巴地上门求来的。这反差,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万千梦碎少女再怎么不愿相信,这门亲事也已成了既定事实,并且像是十分迫不及待般进程极快,纳吉显示二人是天作之合,纳征时迤逦数里的一百零八担聘礼,浩浩荡荡把沈府门前的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花费了整整一个晌午的时间才把聘礼抬进沈姑娘院子里,听说沈姑娘的院子都装不下,连过道连廊里都摆的满满当当,请期更是一日都没耽搁,两家一合计,把婚期定在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便是下月初十。 这便意味着,眼下,离二人大婚仅剩下半月不到。 晚棠知道当下满城都是关于她和宋珩的风言风语,她不想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让自己闹心,是以索性闭门不出,日日都只在蒹葭院里看书练字,逗鸟种花。 这厢晚棠过得悠闲自在,那厢镇国公府却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镇国公世子宋澈,平灾回来了。 是日傍晚时分,宋珩正和萧氏一道核对着大婚宾客名单,门房小厮欢天喜地地来报,说是世子爷回来了,萧氏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使人去后院知会阮嘉慧一声,自己则拉着宋珩脚步不停地往前院里迎去。 刚穿过垂花门,便看见了已行至院中的宋澈,虽然风尘仆仆,但仍是宋珩熟悉的温和眉眼,仍是那一身温文尔雅的朗朗气度,让他一见便忍不住心生亲近。 “母亲,阿弟!” 自宋珩一出现,宋澈瞬间便注意到了,眼底不由自主地漾出了温暖的笑意,走上前去,拍了拍宋珩的肩膀。 第194章 对饮 “大哥。” 再见宋澈,宋珩心头虽复杂难言,但却从未把他视作外人过,只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亲大哥,和宋澈这么多年来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信任宋澈。是以眼下,宋珩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妥,只微笑回应着宋澈。 “去了这么久,可终于回来了,”萧氏拉过宋澈的手,眼含心疼道,“这一路上很是辛苦吧?你看你,黑了,也瘦了,回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宋澈微微一笑:“劳母亲记挂,这点苦算不得什么,不妨事的。”说罢,他转头朝宋珩问道:“阿弟,我方才进城之时,听见百姓们议论纷纷,说是你近日定亲了?这可是真的?” 一想起晚棠,宋珩的眉眼瞬间充满了温柔与期待,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哥没听错,是真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十,娶的是御史台殿中侍御史沈立元的三女儿,沈晚棠。” “是她?” 宋澈惊讶地挑了挑眉。 沈晚棠的名号,宋澈是听过很多遍的。一来,这姑娘是阮嘉慧的手帕交,慧儿经常会提到她,特别是之前慧儿带她去玄通寺上香把她弄丢了之后,更是愁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二来,在秋狩上,便是这位沈三姑娘,挺身而出救了阿弟的性命,薛珣还曾打趣过宋珩让他以身相许来报恩。 不过,一忆起秋狩,宋澈的脸色不由得僵了僵。 “这姑娘,和你倒是渊源颇深,”宋澈轻咳一声道,“你和她的这段缘分,倒是一早便被六皇子未卜先知了。不管怎么说,恭喜阿弟,你终于要喜成家室,共结连理,母亲心头终于可以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谁说不是呢,”萧氏拉着宋澈笑盈盈地往里走,神色满足道,“这冤家日后终于有人管着了,我日后啊,便只等着抱孙子就是了。” 话音刚落,垂花门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又惊又喜的娇呼声传来:“阿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阮嘉慧眼眶红红的,似一只小白兔般提着裙摆扑进了宋澈怀里,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慧儿。”宋澈此次出门月余,又是新婚又是小别,心中也极为想念娇妻,但碍于还有旁人在场,无法一诉相思之苦,只能拍了拍阮嘉慧的背,温声道,“好了慧儿,母亲和阿弟还看着呢。” 口中虽是这么说,但搂着阮嘉慧纤腰的手却是没放开。 阮嘉慧一听,俏脸一红,连忙从宋澈怀里退了出来,方才见到久别的夫君一时激动,竟自动把其余人都给屏蔽掉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母亲和小叔看笑话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萧氏看着这小两口感情如此之好,心里欣慰无比,笑着道,“子期一路奔波也累了,阿慧赶紧带他回院子里歇一会儿,我去厨房那边瞧瞧,让他们加几个子期爱吃的菜,待会来膳厅用饭。”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便往厨房方向去了。 宋珩知晓萧氏如此做,是想留些空间给大哥和大嫂,他也清楚二人久别重逢,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讲的,自己在这杵着只会碍眼,是以也微笑着看向宋澈道:“大哥你先歇歇,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兄弟二人再好好喝一场。” “也好。” 说完,宋珩便回了自己院子,心里想着,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能娇妻在怀了。如此一想,他不由得越加思念起晚棠来。 …… 翌日一大早,宋澈便入宫向圣上禀告此次平灾之行的相关事宜,一直在宫里待到了月上中天时分才回来,圣上对宋澈这一回办的差事十分满意,是以同宋澈一起回来的,还有许许多多宫里来的赏赐。 宋珩这厢,今日倒是极为悠闲,只偶尔会被萧氏喊过去商量商量婚宴事宜。 边关之事宋珩从夔州一回来便上禀了圣上,圣上对宋珩悄然破除了西雍入侵的危机这一举动十分赞赏和肯定,特别是知晓了宋珩马上要成婚之后,更是金口一开,特许宋珩这段时间休沐在家,专心备婚。 即便后来圣上弄明白了宋珩要娶的姑娘,便是自己曾经在秋狩上意动过的女子时,他也没有生出任何一丝夺人臣妻的想法,毕竟江山美人孰轻孰重,魏帝还是拎得清的,没了这个沈晚棠,他还能有张晚棠李晚棠,但大魏的守护神宋珩,却只有一个。 今日一整个白天,宋珩都在犹豫着,秋狩那事,到底要不要问问宋澈。问了,说不定会面临血淋淋的残忍真相,一家人如这两日的温馨和美将不复存在,不问,即便自己主观地想要信任宋澈,但有些客观事实,总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心中存疑。 有国才有家,若大哥真做了行差踏错之事……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去姑息,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思来想去,宋珩终于做出了决定。 起身打开房门,宋珩正准备唤无为去拿两坛好酒来,却意外地发现,此刻有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正提着两坛酒,由远及近走到了他院中——来人竟然是宋澈。在看到宋澈手中之物后,宋珩不由得嘴角微弯。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大哥。”宋珩跨出房门走上前。 宋澈温和的面容上勾起笑意,提起手中酒坛晃了晃,道:“阿弟可有空,我们一起喝两杯?” “弟弟正有此意。” 说罢,宋珩从宋澈手中接过了酒坛,摆在了院中石桌上,转头吩咐无为去准备几样下酒菜来。此时此刻,依然是月上中天,依然是院中的老银杏树下,一切都和宋珩十六岁那年如此相似。 无为办事麻利,不一会儿,几碟精致的下酒菜便送来了。 月色如许,兄弟俩坐定后,宋澈把酒满上,举杯朝宋珩道:“阿弟,俗话说人生有八喜,其中一喜便是洞房花烛夜,大哥先敬你一杯,祝你和弟妹互敬互爱,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第195章 剖白 “多谢大哥。” 二人杯盏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阿弟,眼下这般,倒让我想起了你高中状元的那一夜,”宋澈唇角微勾,再次提壶把酒满上,笑道,“我记得,那一回似乎也是在你院中,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这般月下对饮,喝了个酩酊大醉。” 宋珩闻言垂下了眸子,心里默默想着,其实,只有大哥你一人酩酊大醉了而已。那时,他清醒得很,是以在听见宋澈那句似自苦似不甘的喃喃低语后,他做出了奔赴夔州的重要决定,他的人生轨迹也自此改变。 不过,既然大哥提起了那夜,那他便顺着这一切故事的开端开始说罢。 “确实很像,”宋珩笑了笑,目光里也露出回忆之色,抿唇道,“在我印象里,大哥并不喜饮酒,也不擅饮酒,长这么大,大哥总共就主动找我喝过两回,一回是那年金榜题名时,再就是此刻。”宋珩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抬眸看着宋澈道,“不过……不知大哥可还记得,那年酒后,大哥曾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宋澈抬眸望向宋珩,眼中清明澄澈,并无隐瞒躲闪之色,笑着道,“你知道的,我酒量并不好,哪里还能记得酒后说的话。” 宋珩摩挲着酒杯边沿,垂眸顿了片刻,复抬起眼睛看向宋澈道:“大哥那时曾说,我一出生,便拥有了许多旁人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既生瑜……何生亮。” 此话一出,宋澈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从不知,自己曾在酒后吐露过这样的心声?不过很快,宋澈的脸色便恢复如初,只笑着道:“许是酒后的胡言乱语罢了,不值一提,阿弟切莫当真。” 宋珩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哥觉得是胡言乱语,我却觉得……是酒后吐真言。”他仰头将杯中酒喝尽,又抬壶斟满,顿了顿道,“大哥的心事,总是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从不与人说,也只有这酒后释放真性情的须臾片刻,旁人才能窥得一二。” “阿弟……” 宋澈的脸色逐渐变得僵硬。他也慢慢嗅出,今夜兄弟二人的这场酒,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仿佛有什么石破天惊的裂变,即将会要出现。 “大哥不用急着解释,相伴十多载,我对大哥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宋珩抿唇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透露着几分勉强,垂眸道,“所以……那夜过后,我便下定了决心,去夔州做武将,同父亲一起镇守边疆,不想再遮掩了大哥的光芒。” 宋澈听罢,脸色布满震惊。 原来……原来阿弟那年出乎意料却又毫无征兆地自请去边关,母亲哭了几天几夜也无法动摇分毫他的决定,其中真相竟然是……为了自己? “我一直以为,如果我避远些,如果把空间让还给大哥,我们便依然如从前那般互相信赖,互为倚靠,你仍然永远是我最崇敬最信任的大哥。”宋珩顿了顿,抬眼直视着宋澈,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接着道,“但是秋狩遇袭一事……却逼着我看清某些事实,让我无法再自己骗自己。” 一听闻“秋狩遇袭”几个字,宋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酒杯跌落在石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那件事,难道最终还是被阿弟发现了? “阿弟……这是何意?”宋澈仍抱着一丝侥幸。 宋珩深深看了宋澈一眼,随即垂下眸子道:“大哥,我知道,秋狩时那‘昙眠’……是你给我下的。” “大哥许是觉得行事毫无破绽,但是……我对大哥的信任,便是最大的破绽。我曾去大理寺看过宗卷,上面写着,我的衣物上,验出了‘昙眠’的药粉。这‘昙眠’,便是当时致我浑身僵麻,跌落马下的罪魁祸首,不然,若只是区区疯马,根本奈何不了我。” “不过大哥许是不知,我在军营里向来谨慎惯了,寻常人等,是根本近不了我的身的。可是我却清楚地记得,狩猎出发前,大哥曾替我正了正冠,还嘱咐我行事小心,应就是那时……” 宋珩的目光紧紧锁在宋澈脸上,在看到自己大哥即刻间变得僵硬的表情后,顿时痛心不已,说出的话语字字如泣血:“所以大哥……你为何如此厌弃我?甚至厌弃到,即便和西雍联手,即便背弃家国,也要置我于死地?” “我没有!” 宋澈听见宋珩如此痛彻心扉的追问,心知那件事已是纸包不住火,再辩解也是毫无意义,但阿弟说自己厌弃他,要置他于死地,却是误解他了。自己有错在先是事实,但他却从未想过要害死宋珩,联合西雍,更是没有的事。是以他一听这话,便急急地抬起了头,眼中隐隐泛红。 但宋珩却是沉默不言,显然,他无法相信宋澈这几个字的否认。 宋澈见状,挣扎片刻后垂下了眸子,苦笑一声道:“阿弟,你可知……我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这一回,轮到宋珩有些惊讶了。难不成,大哥早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宋澈顿了顿,目光渐渐痛苦:“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你收回了潼川路的那年除夕,阿弟你镇守边关并未回京,父亲被圣上急令召回,大年三十那夜,守完岁后,父亲的大氅落在了前院,我给他送过去,无意在母亲房外,听见了她和父亲的对话。” “当时,我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母亲说,‘……要不还是让霁初袭了镇国公之位吧,霁初有军功在身,确实更能服众。’我当时极为震惊,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变故,也不知是我哪里做错了。房中半晌无人说话,良久后父亲才道,‘文姬,即便子期只是我们抱来的孩子,但是,我还是想让他试试,说不定,他也可以。’” 第196章 渊源 宋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承受不住这沉重的回忆般,痛苦地闭了闭眼,平复良久后直至心绪渐缓,才再次睁开眼道:“我当时听了这些话,逃一般地离开了,知道了原来在这府里,我只是一个外人……难怪我总觉得,母亲在你我之间,对你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对我却要不甚在意许多,即便是世子之位,镇国公之位,都要让给你……我若失了世子之位,还能有什么?只会是一介无用之人罢了,这辈子都只能庸庸碌碌地活在阿弟你的光环之下。” “那夜,我睁眼到天明,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窖里一般,寒凉到瑟瑟发抖。若在那以前,我对阿弟只是羡慕的话,自那夜以后,这羡慕便已经变成嫉妒了……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却忍不住。心里的魔鬼总在叫嚣着想要吞噬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嫉妒的瘴气,那段时间,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仿佛是要分裂一般。” 宋澈沉沉呼出一口气,缓了缓继续道:“后来,我无意中结识了西市万和楼的幕后东家,一位姓闻的公子。这位闻公子虽是个商人,但却见多识广,谈吐非凡,几番来往后,他一语道出了我心中一直压抑着的心魔,还说能助我一臂之力,让你不会再和我抢夺世子之位。但是,当我问他要如何助我时,他却是不肯说,只道不会伤害你,只会巧妙地让你失去继承镇国公的资格而已。” “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竟傻傻相信了他,默认了他的提议。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口口声声说着不会伤害你,但设的局却是奔着你的命去的,那日若不是有沈三姑娘挺身而出,我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是以秋狩结束后,我去找了闻长霆,质问他为何言而无信,但没想到的是,他和之前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说什么成就大事无需顾及小节,反倒怪我妇人之仁。我当时怒极,随后便和他断了联系。但是后来,万和楼假造军火之事爆出,而且还和西雍扯上了关系,我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被有心之人给‘围猎’了……所幸老天眷顾,最终没有酿成大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罢。” 宋澈顿了顿。 错事已然做下,但说出口后,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此刻,他一眼不错地直视着宋珩道:“阿弟,我方才之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日后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大哥虽然糊涂,犯了错,但却从来没有过想置你于死地的卑鄙想法,更没有勾结西雍背叛家国,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大哥。” 宋珩听完宋澈这一番剖白,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看着宋澈的目光也是复杂难言。心中既有为大哥中了奸人圈套的痛心疾首,又有差点铸成大错的后怕不已,更有为大哥痛苦了这么多年而感到不值。 大哥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其实,完完全全只是一场乌龙而已。 不过万幸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大哥只是遭人利用,并非勾敌叛国,罪不可赦。 宋珩长长叹了口气,幽幽低声道:“大哥……是不是亲生儿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抬起头,痛惜道,“我只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从未把你当外人看过。至于大哥在母亲房外听到的那些所谓的‘偏爱’,其实完全只是因为断章取义而引起的误会而已。” “父亲在世时,曾与我说过,在我夺回潼川路后的那一年,圣上召见他时,状似无意地暗示过他一件事。圣上说,‘宋家虎父无犬子,霁初既为朕夺回了潼川路,子期作为日后要继承镇国公之位的世子,怎么着也要替朕把夺金城回来才是,不然,他日后如何担得起这镇国公的名号?’” “很明显,圣上这意思,便是要大哥也上战场了。那时候,我的离家从军已给母亲造成了不小的心中创伤,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母亲知晓此事后,是怎么着也不愿意另一个儿子再去战场搏命的,所以,这才有了想要让我继承这镇国公之位,留大哥在身边的想法。这件事,父亲曾在闲谈时也与我提起过,因此大哥听到父亲说的‘试试’,并不是想让你试试成为镇国公,而是想让你试试上战场。” “但是父亲的这个想法,母亲却是怎么都不肯。没办法,后来父亲只能想办法给我递了密信,让我主动出击,去把金城也收复了回来,圣上无话可说,后面也再没提过让大哥上战场的事,是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地过去了。” “所以大哥,你误会母亲了。母亲一片用心良苦,都是为了想保全你,怕你拿命去冒险……她也并没有因为你不是她亲生,便厚此薄彼。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天大的乌龙而已,大哥却因此事而自苦了许多年……当真不值。” 宋珩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已然呆若木鸡的宋澈,语气平静道:“不过,有一点大哥倒是说的极对,那便是若没有阿棠,整件事的后果的确不堪设想。大哥遭有心人利用,我个人遭祸事小,最重要的是,一个不慎,整个大魏都将会陷入山河破碎之中。还有一件事,大哥许是不知,那闻长霆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西雍三皇子赵彧。” 宋澈听到这里,已然是四肢发凉,浑身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脑中混沌一片,又似有惊雷连绵炸起。 “阿弟……你,你没骗我?” 宋澈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宋珩再次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大哥,我有什么必要要骗你?你若不信,大可去找母亲对质,只要你愿意,甚至我陪你去找圣上问问也可,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197章 释怀 宋澈双目无神,脸色煞白,感觉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浑身似放置在烈火上炙烤,又似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 ……如此说来,他不仅差点做了整个大魏的罪人不说,这么多年的悲苦郁结,压抑心酸,原来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的一场海市蜃楼? 他简直活得就是个笑话!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宋澈摇着头苦笑几声,慢慢地“嗬嗬”笑出了声,到最后成了仰头大笑,却是笑中带泪,声带哽咽:“阿弟,全是大哥的错,大哥对不住你……我也不配,再待在这镇国公府里……” 宋珩望着宋澈这副半癫狂半疯魔的样子,听他说出类似自暴自弃的话语,蓦然想起宋澈平日里对佛经和佛寺极为感兴趣,心里不禁“咯噔”一跳,连忙抓住了宋澈的手臂道:“大哥,你清醒些,莫做傻事!你想想大嫂,母亲有多喜欢大嫂你是知道的,母亲有多盼望你和大嫂能让她抱上孙儿你也是知道的,你难道忍心,日后留大嫂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府里?” “慧儿……”提到阮嘉慧,宋珩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了些。 “对,就是大嫂,”宋珩见提起阮嘉慧有用,便紧紧盯着宋澈再接再励道,“大嫂有多依赖你,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哥若抛下大嫂不管,那大嫂该有多悲苦多可怜,这岂不又是错事一桩?大哥,人非草木,孰能无错,即便是行军打仗,也常有做错决策的时候,但错了便错了,男子汉大丈夫,勇于承认便是,切莫陷入自厌自弃里去钻牛角尖。而且,比起承认错误来,更为重要的,便是要尽可能地去弥补错误。” “眼下,大哥既已知晓了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只是误会一场,那最好的弥补方式,便是承欢母亲膝下,孝敬母亲,照顾母亲,比以往更为用心地侍奉母亲,而不是离母亲远去,让母亲徒增伤怀,让母亲和大嫂两个弱女子日后孤苦伶仃。” “至于我……大哥,秋狩之事其实我早已知晓,但我却从未怪过你。” “从小到大,大哥待我如兄如父,在我心里,大哥一直是我最为敬爱之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同样也是。我身为武将,镇守边关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便注定了我不能像其他寻常儿郎那般孝顺母亲,为她老人家颐养天年,所以,若大哥能代替我陪在母亲身边,给母亲尽孝,那便是对我最大的弥补了。” “大哥,你可愿意?” 宋澈呆呆地望着宋珩,方才那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母亲、对宋珩无法言说的愧疚,还有对阮嘉慧无尽的不舍,心潮涌动间,宋澈的眼角淌下两行悔恨的泪水,喃喃道:“阿弟,你……当真不怪我?我,我真的可以……” “你当然可以。”宋珩直直看着宋澈,微笑道,“大哥,就算圣贤如孔孟,也避免不了会犯错,你就当今夜是一个分水岭,以前那个鬼迷心窍的宋澈,已背负着一身罪孽赎罪去了,今夜过后,你开启的便是崭新的人生,我们依然敬你护你,和以前不会有任何分别,你当然可以,也必须得是镇国公府最重要的一份子,是母亲和大嫂日后的顶梁柱。” “阿弟……” 宋澈露出一个既动容又释怀的笑容,但眼角的泪水却仍然潸潸而下。 一切心事和误会都说开后,兄弟二人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那般的亲密无间,就着明月的银色清辉,索性把酒喝了个尽兴,直到两人都彻底酩酊大醉。 …… 第二日,虽然头痛欲裂,但多年来的习惯让宋珩仍然雷打不动地辰时不到便醒了,唤无为送了碗醒酒汤来后,照例在院中晨练了一个时辰,简单冲了个凉,又用了些早膳,这才顶着仍有些昏沉的头去了萧氏院中请安。 刚跨入萧氏院子,隔着老远,便听见了萧氏愉悦的笑声。 宋珩挑了挑眉,加快脚步走进房里一看,发现原是宋澈和阮嘉慧已在房中,此时此刻,宋澈正在和母亲在榻上对弈,阮嘉慧则陪坐在母亲身后帮忙着出谋划策,三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看起来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听见宋珩进来的响动,几人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来,当宋珩和宋澈的视线相碰时,两人皆露出了默契的微笑,宋珩一眼便看到了宋澈眸底的释怀和真心。 “霁初来了啊,”萧氏朝宋珩招了招手,笑着道,“我记得你也是个爱下棋的,快过来帮我看看。子期许久没陪我下过棋了,今日陪我对弈两局,我发现你大哥的棋艺还是如此高超,弄得我手忙脚乱的。不过刚刚慧丫头给我支了个招,这下,子期倒是能愁上一阵了。” 宋珩听罢笑了笑,依言走上前去加入了观战的行列。 “母亲,您这边已经有大嫂给您当参谋了,我若再出声,估计大哥待会得要找我麻烦。”宋珩看了一眼棋局,挑了挑眉笑着道。 “贫嘴。”萧氏嗔了宋珩一眼,转头和阮嘉慧商量起来,好一阵喁喁私语。 说实话,萧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心了。 她能感觉得到,子期今日带着慧丫头来请安,不知为何,待她亲近了许多,像是回到了他年少时那般,眼神里透露着看见最亲近之人的依恋。 一整个晌午,萧氏院子里时不时传出一阵欢声笑语,享尽了天伦之乐。 …… 无忧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九这一日,还有一天,宋珩和晚棠便要成婚了。 距婚期还远的时候,晚棠心里只有甜蜜和期待,一丝忐忑也无,但当日子一天天靠近,晚棠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一想到明日她便要嫁人,一颗心就忍不住地“怦怦”跳个不停。 “姑娘,姑娘!你快出来看看,姑爷派人把明日的嫁衣送过来了!” 第198章 嫁衣 晚棠正一脸娇羞地憧憬着明日的成亲礼,冷不丁地,被屋外青栀兴奋的喊叫声给吓了一大跳。 没片刻,青栀满脸喜气地小跑进来,后面跟了两个面生的圆脸婢女,二人合力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木箱,甫一进来,青栀便喜笑颜开地指挥着:“就放这儿吧!” 两个婢女应了声“喏”,轻轻把木箱放在了地上后便退下了。 婢女一走,青栀便开始碎碎念了起来:“姑爷这也忒沉得住气了些,明日便要成婚,今日终于把嫁衣给送过来了,害我这几日白白担心一场。”不过,她嘴上虽抱怨着,但咧开的嘴角就没合拢过,随即转头望向晚棠,笑着催促道,“姑娘赶紧看看嫁衣合不合心意,试试合不合身,若有哪处大了或是紧了,咱们抓紧时间再改改,也还来得及。” 按理说,晚棠成婚的嫁衣,应该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自己绣出来才是,但是宋珩心疼小姑娘累着眼睛,舍不得她如此操劳,是以及笄那日,宋珩溜进来给晚棠送寿面时,他便说了,凤冠霞帔均由他来准备,让晚棠只安心等着便是,晚棠自然甜蜜应下。 对于宋珩说的话,晚棠向来是深信不疑的,是以她丝毫不担心宋珩会食言,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起过,况且只要嫁的是宋珩,即便没有嫁衣,她心里都只会是甜滋滋的。 虽然并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但此时此刻,望着两步开外,箱盖上印着“宋”字的红木箱,晚棠的心跳蓦地变得快了起来。 这里面,是她的嫁衣—— 上辈子,她无比羡慕二姐姐沈听雪能够穿着嫁衣出嫁,也曾默默幻想过自己成亲时会是何般模样,但很遗憾,上一世丛生到死,她连嫁衣的衣角都没摸到过,命书给她安排的,只有以色侍人的卑微角色,关外的风沙一吹,便能毫无痕迹地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看不到丝毫曾经活过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不过好在这辈子不一样了。 晚棠缓步上前,蹲下身来,轻轻打开了木箱,只消一眼,她便被惊艳得捂住了嘴巴,青栀在身后也是被惊到抽一口凉气—— 这凤冠,也太过华美夺目了些! 只见这是一顶凤凰朝阳流苏金钿冠,冠体通身由纯金打造,上雕有一头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似在腾飞,凤冠四周配有由细细金珠串成的水滴流苏,光是这么看着,都能想象到戴上将会是怎样的摇曳生姿,最绝的是这凤冠的前额处,流苏缠绕下垂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似画龙点睛般将这一顶华冠变得妩媚灵动起来。 “姑,姑娘……姑爷准备的凤冠也太好看了吧……” 晚棠心中一甜,小心地把凤冠拿了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凤冠底下还躺着一封信,信封上铁画银钩地写着“阿棠亲启”几个字。 这一看,便是宋珩的笔迹。 晚棠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却是又惹得她一阵脸红心跳——“日夜思之念之,梦里卿卿红妆香汗,鸳鸯锦中羞压海棠。” 这都是些什么香词艳语!晚棠看了一眼后,立马红着脸合上了信纸,若不是亲眼看见了宋珩的笔迹,她都不敢相信,这样露骨的情话是世人口中清冷持重的宋大将军写出来的。 “姑娘,姑爷都写了些什么?”青栀见晚棠只看了一眼便反应颇大地将信纸收了起来,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你助我试试嫁衣吧。”晚棠强装镇定。 一听说试嫁衣,青栀便把信纸的事儿抛诸到了脑后,口中一叠声儿地说着“对对对”,连忙把木箱小心地搬到了屏风后,伺候晚棠换了起来。 嫁衣里外三层,颇为复杂,其华美精致与凤冠相得益彰,惹得青栀又是好一阵惊叹,花了约莫两盏茶时间,才为晚棠穿戴好。 “姑爷也是奇了,如此重要的嫁衣,竟然没派绣娘上门量体,没量体便罢了,但这剪裁却是如此精准,多一寸不多,少一寸不少,特别是腰身处,刚刚好,竟像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一般,姑爷当真乃运筹帷幄的神人也。” 晚棠听了俏脸一红。 哪有什么运筹帷幄,送寿面那夜,宋珩说完由他来备嫁衣后,便挑了挑眉,戏谑地说他可替裁缝完成量体一事,他的手便是尺。说罢,二人便是好一阵闹腾,晚棠的豆腐被宋珩吃了个干净,最后,又是以晚棠娇喘吁吁地软倒在宋珩怀里结束了这一场擦枪走火。 忆起那夜的情动,晚棠的脸颊像是着了火般一阵灼热,衬得更是人比花娇,妩媚动人,让青栀忍不住看傻了眼。 刚换下嫁衣,房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三姑娘可在房里?” 晚棠和青栀对视一眼,是老夫人身边红袖的声音。 红袖这个时候前来,晚棠稍稍一想便知,定是老夫人要来敲打她了。正好,有些事情,她也想趁此机会说个清楚。 晚棠上前打开房门,笑道:“红袖姐姐,可是祖母寻我?” 红袖望着眼前沉鱼落雁的绝美容颜,难以置信她果真如老夫人所说有贵人命,甚至比当初的虞侧妃命格更好,嫁给了如日中天的宋珩不说,还是做正妻,日后沈府的荣辱,指不定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正是,三姑娘眼下可得空?”红袖笑盈盈道。 “祖母寻我,怎么着都是有空的,”晚棠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红袖姐姐请。” …… 颐华院里,还是如上回晚棠所见那般,院子里毫无陈设盆栽,空气里无一丝檀香气息,像是忽然从岁月静好掉进了柴米油盐。 晚棠记得很清楚,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她刚从夔州回来那日,沈老夫人着急知道她的清白是否还在,叫来问话后,知晓她失了利用价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下,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府里的金疙瘩,也不知沈老夫人会作何感想。 第199章 虚伪 晚棠压下纷乱的思绪,抬步跨进内室,只见沈老夫人仍是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油紫色褙子,却意外地戴上了她之前送过来的鹤纹绒布抹额。这一幕,惹得晚棠心头一阵冷笑,看样子,这是要来打亲情牌了。 “阿棠见过祖母。”晚棠规规矩矩行礼。 “三丫头来了?”沈老夫人难得对晚棠露出了笑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这看似亲密的一句话,却让晚棠心头涌出无限反感。 以前对她颐指气使,从不正眼看人,现在她恢复利用价值了,嘴脸转换的比翻书还快,瞬间变成了和颜悦色蔼然可亲。 “谢祖母厚爱,孙女还是比较习惯站在堂下回话,”晚棠语气平静,抬眸淡淡道,“今日祖母喊孙女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沈老夫人没想到晚棠会拒绝,假意亲善的面具顿时有些挂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识抬举”。但一想到日后沈家许是还要靠她飞黄腾达,随即又堆起盈盈笑意道:“三丫头,一转眼,你就是大姑娘了,明日里便要嫁人,祖母是当真舍不得。”说罢,沈老夫人还假意拭了拭眼角。 晚棠冷眼看着,只觉得一阵恶寒,一个人虚伪起来,竟可以装得比真的还像。 “你能嫁入镇国公府当正头娘子,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是你当知,自古以来,即便是嫁出去的女儿,和母家也向来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老夫人顿了顿,索性把话头挑明了道,“眼下,我们沈家的处境你也是清楚的,时运不济,得奸人算计,你父亲被贬了官不说,怀哥儿也是日日萎靡不顿。嫁给宋珩后,你便算是出了头了,是以无论如何,你莫忘了要多提携提携你父亲和你哥哥,不管怎么说,母家若是得势,你走出去,脸面上怎么着都会光彩些。” 晚棠安安静静地听完,神色波澜不惊,心头却冷笑不止。 脸面?往后,她的脸面就是宋珩,是她的夫君,而不是这些唯利是图的牛鬼蛇神。外人若是因她的家世而瞧不起她,那便随他们去瞧不起好了,反正沈家的确没什么让人尊敬之处,而且,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若她当真为了那一星半点的虚荣转而去扶持沈家,那才是真的脑子被门夹了。 晚棠面色淡淡,抬眸瞧了沈老夫人一眼,处变不惊道:“祖母说笑了,脸面这个东西,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孙女并不在意。况且,祖母怕是忘了,我眼下是不贞之身,早已没了女儿家的清白,祖母前几日还骂我是无用的东西来着,我怕是没这个能力。再说了,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这不洁之身的秘密若是被镇国公府发现,到时候别说是提携父亲和大哥了,能不迁怒于沈家便是好的。” 沈老夫人一噎,心头顿时有些不快。 她从不知,原来三丫头竟是如此伶牙俐齿之人?好言好语让她帮忙,她却如此不情不愿,推三阻四。 “前几日是祖母怒急攻心,一时口不择言了,三丫头你莫往心里去,”为了大局,沈老夫人心里虽咬牙切齿,但面上却仍是能屈能伸,强撑着笑意道,“失贞一事,虽已成定局,但总是有办法能糊弄过去的,三丫头你从小聪慧,祖母相信,这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祖母过誉了,”晚棠面色不变,淡然道,“我并不聪明,也没这个本事能掩盖过去,况且,婚后我当是会和宋珩一同去夔州生活,并不会待在京城。所谓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对于沈家,我这个远在天边的人,只能是爱莫能助了,望祖母见谅。”随后,晚棠不等沈老夫人反应便接着道,“祖母若是没其他事,我便先回蒹葭院了,明日便要大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接着忙。” 说罢,晚棠便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去。她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和这老太太虚与委蛇了。 沈老夫人听了晚棠这一番话,胸膛被气的起伏不定。 人在夔州鞭长莫及?笑话,宋珩和镇国公府的名号,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沈家在大魏横着走了,她人不在京城有什么关系,只要宋珩一句话,京城的这些官员谁敢不从?朝堂里哪个敢不卖他这个面子?这丫头如此说,分明就是不想帮忙的拙劣借口! “三丫头你站住!” 沈老夫人就着红袖的搀扶站起了身,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话语里隐隐带着怒气道:“三丫头,你说这话的意思,可是不想管这沈府的死活?若父兄得势,你便能更上一层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你这丫头,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 晚棠听到身后之言,浑身气血瞬间上涌,慢慢转过身来,眸光如冰剑般射向沈老夫人,道:“……你和我说良心?” 今日,她本不欲撕破脸皮,只想表明立场把沈家的野心给推回去便行了,但沈老夫人方才的一番话,瞬间激怒了她埋藏心底的委屈与不甘,上辈子如履薄冰的重重苦难瞬间涌上心头,让她蓦然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祖母你瞧清楚,我身上的衣裳,你看着可眼熟?你可知是哪来的?”晚棠冷笑一声,眼神如刀,“没错,这是两年前,二姐姐穿的不要了的衣裳。前几年,我个子窜的快,但这府里,所有人都视我为空气,无一人关心我的死活,没办法,青栀便只能去找相好的丫鬟去求人,把二姐姐那些准备扔掉的衣服给了我,改一改,就成了我的‘新衣’。” 第200章 解气 晚棠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到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我八岁那年,和四妹妹一同在府里的池边凉亭观鱼,当时我和她隔了几丈远,四妹妹因好奇想要抓鱼,便从扶栏处栽进了池塘里,事后父亲母亲对四妹妹是嘘寒问暖,心疼不已,但对我却是怒不可遏,罚我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不准送任何吃喝。我从祠堂出来的时候连走路都走不稳,除了青栀心疼的掉眼泪,这府里没有任何人过问,更别提关心。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四妹妹掉进池塘,既不是我怂恿的,也不是我推的,父母为何要如此撒气般罚我?沈家人可曾想过,我当时也仅仅只有八岁?” “像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自我阿娘过世后,我在这府里爹不疼娘不爱,过的是比下人还不如,像是破抹布一般,谁都能踩上一脚。但如今,你们眼看着我要做人上人了,便说我必须要多提携父兄,多照顾沈家,要互帮互助。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凭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哪门子的必须?祖母既然说起了良心,我倒是想反问一句,这沈府待我,可有良心?” 晚棠的话语咄咄逼人,冰冷目光如有实质,看得沈老夫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嘴唇,恼羞成怒道:“逆女!你这个不孝逆女!” “对,我就是逆女,还望祖母多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和我这个不孝逆女扯上关系。” 说罢,晚棠挺直了背脊一个转身,扬长而去。 沈老夫人气的一屁股坐回了榻上,抬手一把薅下了晚棠送来的鹤纹绒布抹额,朝晚棠离去的背影扔去,厉声怒斥道:“白眼狼!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沈家怎会出了个如此大逆不道的东西!” 眼看着泼天的富贵已近在眼前,不成想,却被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给击得粉碎,美梦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得不到,这让沈老夫人如何不恼恨? 晚棠此时已然出了内室,听着身后气急败坏又恼羞成怒的声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步履也没有丝毫停顿。两世的不甘怨恨发泄出来后,她的心情突然间舒爽了许多。 一回到蒹葭院,刚踏进房门,青栀便欢快地迎了上来,笑着问:“姑娘,老夫人寻你是有何事?可是明日大婚有何遗漏之处?” 晚棠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和成亲礼无关。祖母寻我,是想让我嫁给宋珩后,多帮帮父亲和大哥,好让沈府恢复往日的荣华,甚至更进一步。” 青栀听罢睁大了眼睛,脸上愠色渐起:“嗬,他们倒是想得美!见姑娘嫁得好,便如此捧高踩低,有这点子功夫,早干什么去了?”她转头看向晚棠,只见自家姑娘面色平静无波,当下不禁有些忐忑,犹豫着问道,“姑娘……不会同意了吧?” “怎么可能?”晚棠轻笑一声道,“自阿娘过世后,我在这府里有多艰难,青栀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以我不仅没同意,还直直地顶撞了一番,可以说,今天我和沈家,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不过值得期待的是,明天,我们便可以离开这座牢笼了,这些人这些事,将会永远成为过去。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青栀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拉起晚棠的手语气满足道:“只要能跟着姑娘,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正这辈子,姑娘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傻丫头,日后你也是要嫁人的。”晚棠盘算着,最好能在镇国公府寻个靠谱之人,这样也能时时刻刻关照到她。 青栀似是想到什么般脸色一红,随即像是要岔开话题般,拉着晚棠去瞧瞧还有哪些书要作为嫁妆带去镇国公府,晚棠笑着摇了摇头,也随着她去了。 …… 婚前的最后一夜,晚棠早早便沐浴完毕,躺在床上想要早些入睡,但不知怎的,她翻来覆去了一两个时辰,却怎么也睡不着,黑暗里,自己胸腔里如擂鼓的心跳声似乎清晰可闻。 也不知宋珩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如她一般的紧张? 只要一想到明夜这个时候会发生的事情,晚棠就忍不住用被子捂住脸,难为情地在床上翻来滚去。 按理说,姑娘家出嫁前一夜,家中母亲都会来说些体己话,悄悄传授一些女孩成为女人的秘密,便是所谓的通晓人事。但谢氏哪会有这份真心,再加之晚棠今日在沈老夫人处的一番“离经叛道”,更是让沈家人视她为白眼狼,是以今夜晚棠房中静悄悄的,无一人前来。 不过,晚棠却是不需要这一份“经验”的,谢氏不来,她反而乐得清闲。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有些事情早已清楚,只不过,上一世没留下任何愉悦的记忆罢了,每每想起只有痛苦,但是,如果那人是宋珩……光是这么想想,晚棠都觉得浑身发软,不自觉地扭了扭腰身。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晚棠直到约莫子时时分才浅浅睡去,感觉闭眼没多久,她就听到了青栀唤她起床的声音。 “姑娘,快醒醒,已经卯时了,今日可是姑娘成婚的大喜日子!” 晚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猛地坐起了身,扭头一看此时天都未亮,这顶多只能算是卯时初? “青栀,这也太早了吧……” 昨夜她睡得太晚,此刻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嘟囔一句后,随即又倒回了床上。 “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早了,”青栀笑着将晚棠又从床上拉了起来,喜气洋洋道,“之前我看二姑娘出嫁时,流程可复杂了,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姑娘切莫耽误了吉时,万一姑爷都到门外了,姑娘还没准备好,那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晚棠听青栀如此一说,瞌睡立马醒了大半,强迫自己打开眼睛听从着青栀的指挥,开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忙活起来。 第201章 大婚 福喜嬷嬷是一早便等在了院中的,听见房里传唤,随即便笑眯眯地进来了,抬起眼睛看清晚棠的容貌后,忍不住愣住了,她做福喜嬷嬷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新娘子! 素面朝天时就已经如此貌若天仙,等待会儿上了妆,那还了得?这世上估计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住吧?难怪能让传说中那样眼高于顶的宋将军给巴巴地求了去。 福喜嬷嬷回过神来,喜眉笑脸地走近,口中不断说着吉祥话,恭维道:“新娘子真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一看便是有福之人,这日后啊,定会旺夫旺子,平安顺遂,儿孙满堂,喜乐无忧!等会儿待老身为姑娘装扮一番后,保管比天上的嫦娥仙子还要好看,新郎见了都挪不开眼睛!” 晚棠闻言,忍不住被福喜嬷嬷的夸张说法给逗笑了,一说到宋珩,她的心脏便又开始狂跳起来,紧张中夹杂着难言的期待,也不知今日宋珩会是何般模样? “阿棠!”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口一阵熟悉的娇音传来,晚棠一听便弯起了嘴角,转头一看,果然是阮嘉慧来了,此刻进门的脚步欢快无比。 “阿慧,你来了。”晚棠眉眼弯弯,朝好友招了招手。 阮嘉慧今日一身浅粉色的妇人装扮,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一边喜气洋洋地走近,一边挑着眉揶揄道:“阿棠啊,你可叫错了,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宋珩叫我嫂嫂才对,毕竟,出嫁了就得从夫不是?” 今日她来,其实并不代表镇国公府,仅仅是以好友的身份来给新娘子送嫁。眼下如此说,只是想打趣打趣她而已,晚棠能嫁给宋珩,手帕交变成了妯娌,阮嘉慧比谁都高兴。 此话一出,晚棠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娇羞道:“阿慧,你就知道笑话我……” “我哪有笑话你,”阮嘉慧捂嘴轻笑,凑近晚棠耳边悄声道,“阿棠,前几日我给你送添妆礼时,塞给你的那本小册子,你看了没有?那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好东西,大概率能让你今夜少受点苦头,管用得很……” “阿慧,你快别说了!”晚棠脸色红得更透了,抬手捂住耳朵转过了身去,难为情得很,恨不得当下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阮嘉慧拉了拉晚棠的衣袖,笑眯眯道,“再说下去,我那冷面冷情的小叔子估计得要对我不客气了。” 说罢,转头便吩咐福喜嬷嬷速速开始梳头上妆。 那福喜嬷嬷也是个人精,瞬间已从方才二人的对话中知晓了眼前这位着粉色衣裳的少妇,便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心头不仅感叹自己今日又见着了一位贵人,更是十分惊讶于新娘子和她的熟稔,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更加不敢怠慢了。 福喜嬷嬷麻利地打开她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崭新的棉线给晚棠开面,手法熟练,不一会儿,晚棠本就肤若凝脂的脸庞更是显得容光焕发,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白腻光滑。 接着,福喜嬷嬷取了晚棠惯用的檀木梳,笑盈盈地从她头顶处缓缓梳下,扬声道:“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子孙满堂福寿长,三梳梳到尾,此生荣华又富贵!” 做完这两项仪式,便意味着要开始上妆了。 晚棠起身,先去屏风后换上了嫁衣,青栀扶着她出来的时候,阮嘉慧和福喜嬷嬷呼吸一滞,瞬间看直了眼睛—— 嫁衣是由软烟罗织成的红底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祥云纹,腰间束着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把晚棠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地淋漓尽致,纤纤细步间,逶迤拖地的牡丹纹裙摆翩跹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直到晚棠重新坐回梳妆凳之上,二人才堪堪回过神来,阮嘉慧在一旁不停地夸晚棠好看,说的晚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福喜嬷嬷则麻利地拿出妆粉胭脂,熟练地开始上起妆来。 敷粉,描眉,扫胭脂,点口脂,梳发髻,戴凤冠,福喜嬷嬷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进行着,约莫忙活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大功告成,银镜中的女子已换了一个模样,一颦一笑间眼波如丝,妩媚动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艳色绝世。 “这都不像我了……”晚棠瞧着镜子里带着几丝成熟风韵的陌生容颜,十分不适应地喃喃自语着。 “放心吧阿棠,你今日超级美的,”阮嘉慧笑眯眯道,“保证待会儿宋珩见了,会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回不了神!” 晚棠闻言羞红了脸,正想嗔怪阮嘉慧几句,此时院子里响起摇光兴奋不已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姑娘!主子他们已经到沈府门口了!正在对对子催妆呐!你准备好了吗?” 摇光一路小跑进了内室,一看见晚棠换装后的模样,不禁愣住了,只会傻乎乎地呢喃道:“姑,姑娘,你可太美了……” 晚棠此时却是没心思理会摇光的夸赞,一听到宋珩已到了沈府门外,她就止不住地心如鹿撞,紧张得手心都溢出了一丝细汗。 “快别只顾着说美了,你倒是说说,姑爷催妆多久了?大公子可到了蒹葭院里?”青栀心急地上前问道。 按礼,成亲时新娘子需由兄弟送嫁进花轿,故而青栀才有此一问。 “青栀姐姐莫急,我来的时候,催妆才开始,眼下估摸着已经快结束了,”摇光笑道,“沈大公子则一直候在蒹葭院外,随时等着姑娘出门呢。” “小叔子动作可真快,看样子,是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阮嘉慧掩唇轻笑一声,转过头道,“阿棠,我们走罢?” 晚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后微微颔首。 福喜嬷嬷会意,立马笑眯眯地为晚棠盖上了红盖头,仔细确认已无一丝纰漏,随即高声唱喏道:“新嫁娘出阁了——福寿双全,如意安康——” 第202章 过门 喜气洋洋的吆喝声中,紧闭的闺房房门缓缓打开,晚棠由青栀和摇光一左一右小心扶着,慢慢走了出来。 红盖头一盖上,晚棠便只能看到脚下的一方小天地,但耳边却能隐隐听见外院热闹的爆竹声,还有宾客或是起哄或是叫好的声音,一想到此刻在门外催妆的人是宋珩,晚棠就不可抑制地好一阵心跳加速。 走了没两步,青栀便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着:“姑娘,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眼下站在你右前方的位置,姑娘该行拜别礼了。” 晚棠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朝几位所谓的亲人敛衽一礼,声音平静道:“祖母,父亲,母亲保重,阿棠这就出阁了。” “走吧走吧。” 沈府几人站得远远的,晚棠听见沈立元颇为嫌弃的声音传来,又听见了谢氏“哼”了一声以示不满,随即便再无动静了。 不过晚棠却是丝毫不在意的,随即转回了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又走了没几步,晚棠便见自己跟前蹲了一个暗褚色的男子身影,她顿住脚步,明白这定就是要背她出府的沈怀知了。 “三妹妹,上来吧,大哥送你出府。” 晚棠闻言也不客气,在青栀和摇光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趴到了沈怀知的背上,随后,沈怀知站了起来,稳稳地朝府门口走去。 蒹葭院到府门口的路并不长,晚棠从喜帕的空隙里看到沈怀知背着她已过了二门,耳边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再过一道垂花门,便到沈府大门了。 一路沉默不言的沈怀知此时蓦然开口:“三妹妹,昨日你在祖母房里说的话,府里都传遍了。大哥谢谢你……不曾应了祖母的要求。” 晚棠没想到沈怀知会开口说这个,怔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大哥不怪便好。” “不怪,”此刻外院的喧嚣似已近在眼前,宾客的欢声笑语清晰可闻,沈怀知似是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路要走,恭喜三妹妹,如今已找到了自己的路。” 说罢,沈怀知身形顿了顿,矮下身子,稳稳当当将晚棠送进了花轿内,转身离去。 晚棠神思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她怎么觉得……经了万和楼一事,沈怀知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不过不等她想更多,轿帘便被放了下来,四周鞭炮礼竹声、喜庆丝乐声、喜娘不断说着吉祥话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随着礼官一声高亢的“起轿——”,喜轿便被稳稳地抬了起来,往镇国公府走去。 轿身摇晃间,晚棠方才那一丝对沈怀知的感慨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顷刻间被即将成婚的期待和紧张所取代,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喉咙——此刻,宋珩应就打马陪在她几丈外吧? 镇国公府离沈府并不远,但按着不走回头路和游街观礼的习俗,婚庆队伍硬是绕着京城走了一大圈,仿佛是在昭告世人新郎官娶到了心上人的喜悦,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喜轿才堪堪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 喜轿停稳没多久,晚棠正捏着嫁衣的袖摆不知所措,轿帘从外掀开,透出几丝光线来,一只修长白皙又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晚棠面前,温声道:“阿棠。” 再次听见宋珩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晚棠的心蓦然狂跳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宋珩来接她下轿。 按礼教嬷嬷的说法,难道不是青栀先扶她出去,然后新郎新娘再共牵喜绸吗? 不过,晚棠心中再次见到宋珩的欢喜顷刻间便盖过了惊讶,红盖头下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毫不犹豫地将纤纤玉手轻轻地放在了宋珩掌心,由他带着自己出了喜轿。 接下来,就是迈门槛和跨火盆了。 晚棠正疑惑着宋珩为何不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宋珩忽地朝她走来,搂住她的腰身,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惹得晚棠一阵娇呼,也惹得周围一众观礼宾客好一阵起哄。 “师兄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晚棠下意识勾住了宋珩的脖颈,但红盖头下的娇颜却是绯红一片,无比羞赧地扯了扯宋珩的衣袖。 “我就是想抱你。” 宋珩低沉的声音配着直白的情话,听得晚棠一颗心似泡在蜜水里,也没再阻止宋珩,由着他抱着自己迈了门槛,跨了火盆,然后一直就这么抱着走到了正厅里才把晚棠放下来,惊呆了所有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 晚棠虽盖着盖头,只能看得见脚下的几寸天地,但她听到了六皇子薛珣的打趣声,听到了孟昭玉带笑祝贺的声音,听到了宋澈招呼宾客的声音,听到了萧氏笑得合不拢嘴的称赞声,这些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似乎就成了幸福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吧。 阿娘,女儿今天嫁人了,你在天上看到了吗?你高兴吗? 此时礼官高唱一声“开礼——”,晚棠深吸一口气,在青栀的搀扶和指引下,盈盈下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最后一句唱喏的话音落下,宾客的起哄声起,晚棠此后,便正式成为宋珩的妻子了。 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往新房走,一来想去看看让宋珩如此惦记的新娘长什么模样,二来便是宋珩平日里太过清冷不苟言笑,今日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闹闹洞房,一路上又笑又欢腾,热闹得很。 青栀小心翼翼地扶着晚棠进了洞房,刚坐到喜床上,便有些胆子大的婶子在起哄着让宋珩赶紧揭盖头,直言大伙都等不及要看新娘子了。 宋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等不及。宋珩唇角微勾,顺势拿起了喜娘托盘里的如意秤,轻轻一挑,遮住晚棠模样的红绸布应声而落,露出了新娘子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来。 第203章 洞房 晚棠的容颜刚露出来,新房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真没料到,宋珩的新娘子能美成这样,难怪宋珩如此宠着护着,连跨个火盆都要抱着走。 遮了一路的红绸挑开,晚棠娇羞地抬起眼睛,在看清宋珩今日的装扮后,心尖蓦地一颤。往日里,宋珩多着玄色,整个人显得清冷疏离,阳刚气十足,今日的宋珩眉角眼梢都带着笑意,红色的衣裳衬得他更多了几丝柔软的烟火气息,般般入画的脸像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玉郎一般,让晚棠惊艳得瞬间红了脸庞。 “新娘子害羞了!”不知哪位婶子喊了一句,晚棠立马害臊地低下了头。 此时房中宾客皆只顾着瞧晚棠的相貌,无人注意到新娘子露出真容的那一刻,新郎官的耳尖也变得通红似血。 宋珩从未见过晚棠如此浓妆妩媚的时候,心脏顿时重重一跳,只觉得这姑娘简直长在了他的心尖上,素面朝天时清丽淡雅如出水芙蓉,红妆隆重时千娇百媚顾盼生姿,轻易便勾得他的呼吸乱了节奏。 特别是随着晚棠羞赧地低下头,凤冠上那一滴鸽子蛋般的红宝石在晚棠额间轻轻摇晃着,衬得佳人娇艳欲滴,一下下仿佛撞击在宋珩的心上。 宋珩转过头,略有深意地瞟了呆愣愣的喜娘一眼,喜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马笑着吆喝道:“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说罢,青栀随即笑眯眯地端着托盘走上了前来,宋珩坐到了晚棠身边,各自端起一杯酒,交杯,仰头而尽。接着,又有喜娘端了盘生饺子上来,给晚棠咬了一口,笑着问:“生不生?” “生。”房中宾客再次笑闹着起哄,晚棠又一次羞红了脸。 至此,整个成亲礼算是走完了,阮嘉慧和几个管事嬷嬷连忙招呼着所有人去前厅吃酒席,众人虽意犹未尽,但也知晓接下来,新娘子是独独属于新郎官一个人的了,皆识趣地往外走,留晚棠在房中休息。 等房间差不多清静下来,宋珩仍未起身,他拉起晚棠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定定地凝视着晚棠道:“阿棠,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但尚不等晚棠作何反应,此时无为急匆匆地从院外跑来,守礼地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扉,硬着头皮道:“主子,夫人让我来寻您,说是大爷酒力不支,在外头挡酒挡得很是辛苦,让您过去帮衬帮衬。” 宋珩虽不满无为打扰了他和晚棠的独处,但宋澈的酒量他是知道的,无论是什么酒,没几杯便会倒。 晚棠闻言,连忙晃了晃宋珩的手,懂事道:“眼下前院宾客众多,你赶紧先去忙着,我们有话待会再说。” 话音刚落,晚棠就恨不得咬一下自己的舌头,脸颊迅速升温。她方才说的是什么话?待会要发生的是……啊啊羞死人了! 宋珩闷笑几声,觉得小姑娘此刻可爱至极,随即凑近了一些低声调侃道:“行,听夫人的,咱们有话,待会说。”说罢宋珩退开一些,脸色恢复正经,笑着道,“我让无为备了些你爱吃的点心,待会送过来,你今日当是没吃什么东西,定是饿了,先垫垫肚子。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去做便是。我尽量早些回来……等我。” 说完,宋珩吻了吻晚棠的手背,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步离去,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晚棠和青栀主仆二人。 晚棠呼出一口气,虽然依旧觉得刚刚十分丢脸,但此刻宋珩一走,她只想早些把凤冠给摘下来。今日这身嫁衣固然华美耀眼,却让她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头上的凤冠更是压得她的脖子都快断掉了。 卸下凤冠鬓钗,洗净脸上铅华,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晚棠这才觉得整个人舒缓了过来。换上一身大红的丝绸中衣,从澡房出来,吃了些无为送来的点心填饱肚子后,晚棠便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架子床边等宋珩回来,心下紧张不已。 正想着宋珩大概几时能回来,自己还能鸵鸟多久时,忽地新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晚棠抬眼一看,心脏蓦然紧缩——竟然是宋珩回来了。 “师,师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晚棠下意识站起了身,手指无措地捏着衣摆。她还以为要等两三个时辰前院才能结束,结果宋珩这厢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人意料地回来了,这让晚棠毫无心理准备。 “怎么,不乐意?”宋珩低笑着走近,搂住晚棠的柳腰道,“正经的理由是我找了薛珣帮我挡酒,真实的想法是……我想你了。” 晚棠听罢心口一酥,瞬间浑身有些发软,看着宋珩那张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脸,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香,感觉自己以快要沉溺在他眸底的黑暗漩涡里。 宋珩闭了闭眼,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晚棠渐渐迷离的眸子,声线暗哑道:“我先去洗个澡。等我。” 随即,宋珩放开她去了澡房,徒留晚棠一人坐在架子床边,捂着发烫的脸颊,听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待会会发生什么,已不言而喻。 没多久,宋珩便穿着一身同色的中衣从澡房出来了,晚棠听见响动,绞着手指站起身,嗫喏道:“师兄……” 宋珩走近晚棠,拦腰将她抱起坐到了自己腿上,与她双额相抵,低声沙哑道:“娘子今夜……是不是可以换一个称呼了?嗯?” 最后一声询问之声尾音上扬,撩得晚棠心尖发颤,只能咬了咬唇,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宋珩似是再也忍不住,紧紧箍住晚棠的腰肢,朝他朝思暮想的双唇深深地吻了下去,如暴风雨般激烈,如宣誓般占有,唇齿交缠间,让晚棠脑中已然晕晕乎乎混沌一片,只能跟随着宋珩的勾缠接纳他的索取,跟着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热情地去回应。 第204章 花烛(上) 二人越吻越投入,越吻越动情,周遭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宋珩急切地将晚棠打横抱起放入架子床内,眼底翻涌着风雨欲来的猩红,两人视线一触碰便难舍难分,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心上人的渴望。 “阿棠,阿棠……” 宋珩动情地呢喃着,俯身含住晚棠珍珠般晶莹剔透的耳垂,轻轻啃咬着,惹得佳人好一阵娇呼,但他却并不餍足,嘴唇逐渐往下,流连在晚棠的脖间和锁骨,手指也不安分,一边轻解罗衫,一边不断地在晚棠身体上点着火。 “啊……” 宋珩的手指一触上她的身体,晚棠的喉间忍不住逸出一丝呻吟,身体里似有电流窜过。 晚棠檀口微张,睁开迷蒙的双眼,有些无措地看着宋珩道:“师,师兄……” 但方一开口,晚棠便吓了一大跳,这……这又娇又媚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的? 宋珩被晚棠这一声娇娇地呢喃勾的魂都快没了,看着晚棠媚眼如丝的杏眸,暗哑着声音道:“又叫师兄了,该罚……” 说罢,宋珩手下不安分地变着法子挑逗起来,惹得晚棠又是一阵战栗,等他罚够了,宋珩唇舌再次逐渐向下。 处处风景皆旖旎。 宋珩脑海里,无端浮现起了以前在骁骑营里,无意在部下营帐里看到过的那些个画册,笔触生动传神,里面的男男女女更是让人浑身燥热,他记得,当时他瞟到的,是一张女子坐在榻上,男子半蹲图。眼下看着晚棠迷离妖媚的模样,恍惚代入,让宋珩没来由地更加血脉偾张了些。 此刻晚棠已是满面潮红,已不知今夕何夕,但感受到宋珩行为不对时,她蓦然清醒了一瞬,这太难为情了,她摇着头,推拒着宋珩道:“不,不要……” 宋珩从专注中抬起头来,眼中布满情丝,如谪仙一般的脸惹上了凡尘的痴情气息,轻声道:“阿棠,我愿意的,我喜欢的……” 随即不顾晚棠的退缩,继续低下了头。 他的小姑娘毕竟初尝云雨,他不想伤害她,想让她先适应一下。 晚棠躲避不及,红着脸轻喘不已,这无与伦比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不知怎的,此刻晚棠脑中突然忆起方才宋珩抬起头时,那额间薄薄的汗,眸底窜动的火热。这个极度反差的认知让她脑海中瞬间混沌,跟随着心中悸动,似乎再次看见了大年三十那夜在揽月阁看见的烟花。 她从来不知,原来情爱一事,竟然可以如此美妙。 宋珩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心上人的肌肤浑身上下冒着粉色,此刻正因了他方才的所作所为而不断起伏喘息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颗心软的不像话,绵绵密密都是无法言说的满足。 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裳脱下,露出精壮有力的身躯,身上一道道或浅或深的疤痕似乎成了他阳刚之气的印证,看得晚棠又是好一阵脸红身软。 宋珩欺身而上,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忍不住低低喟叹一声,自此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 第205章 花烛(下) 忽地,晚棠的手指蓦然抓紧了锦被,红鸾帐里,一阵呜咽控诉声传来,迫得宋珩不得不顿住了。 这简直要了命了。 “阿棠……你放松些……” 宋珩重重喘息几声,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小妖精,唇齿交缠间,晚棠似乎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宋珩是排兵布阵的个中高手,最会趁敌人放松警惕之时潜入城池,慢慢地,晚棠也似乎得了一些趣味,整个人不再紧绷,用心在感受着。 晚棠似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海浪起伏间,她的脑中逐渐变得空白,汹涌海浪似要把她吞没,没多久,一阵强风吹来,海浪猛地一下冲上云天,娇啼阵阵,击打出无数莹亮的碎末。 “阿棠,我爱你……” 宋珩掐着晚棠不盈一握的腰肢,把头埋在她肩窝低声喘息着,不消片刻,同心上人一起见到了最绚烂的烟花。 云雨初歇,待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宋珩怕晚棠难受,退出后转身拿了自己脱下来的中衣,仔细为晚棠清理着。 忙活完后,宋珩躺回了晚棠身边,为心上人拂开几屡汗湿的青丝,露出勾人欲醉的一张脸来,轻轻吻了吻,低声问道:“阿棠……你可快活?” 晚棠尚在浪潮的余韵里无法自拔,真真切切感受到情之一事的美妙后,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听闻宋珩如此问,实在是羞得不行,轻轻点了点头后,便一下钻到了宋珩怀里不敢抬头。 宋珩低低闷笑几声,胸膛微微震动,吻了吻小姑娘的发顶道:“和相爱之人,行情难自已之事,没什么好羞的。阿棠……我也快活得很。” 一句“相爱之人”,让晚棠突然忆起方才宋珩在最后关头,似乎对自己说了声“我爱你”。 思及此,晚棠心头一热,从宋珩怀中抬起头来,勾着他的脖子主动献上了轻轻一吻,虽然害羞,但仍鼓起勇气直直望着宋珩,红着脸道:“夫君,阿棠也爱你。” 宋珩知道晚棠这是在回应刚刚自己情到深入的话语,但如斯佳人,如斯攻心场景,这让他如何忍得住? 感受到宋珩身下的变化,晚棠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怎么又……” 他都不用休息的吗? 宋珩眼底欲丝渐起,轻轻吻了吻晚棠嫣红水润的双唇,沙哑着声音道:“都怪娘子太诱人……为夫想忍都忍不住……” 但话虽如此说,宋珩此刻还是留有几分清醒的,知道晚棠初尝云雨,怕是会有些不适,是以顿了片刻,低声询问道:“阿棠……可不可以?” 宋珩虽想要的紧,但他更在乎晚棠的感受,只要晚棠摇头,他绝对尊重她的意愿,不会强来。 晚棠此刻羞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方才那一回,宋珩处处顾着她的感受,倒没让她尝到太多的破瓜之苦,反而真正感受到了云雨的美妙,所以若是再来一次……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第206章 晨起 宋珩见晚棠低着头,半晌不做声,以为她是心中不愿,便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阿棠,没关系,今日你累了一天,确实要早些休息。” 晚棠知宋珩是误解她的意思了,随即纤纤玉手主动搂上了他劲瘦的腰,红着脸嗫喏道:“我……我也没说不愿。” 宋珩一怔,反应了片刻才凑近了道:“阿棠的意思是,我可以……” 晚棠难为情地微微点了点头。 宋珩勾唇一笑,吻了吻晚棠嫣红的脸颊,立马翻身而上,重振旗鼓畅快酣战起来。 架子床的“嘎吱嘎吱”之声一直响到了后半夜,远处守夜的丫鬟们听得是脸红心跳,从来不知冰冷如霜的二爷竟还有如此火热狂放的一面,直到房里终于叫了水,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宋珩的耐心更好了,花样百出不说,还总勾着晚棠不满足,哄得晚棠不知娇娇唤了多少声“夫君”,宋珩这才鸣金收兵。到最后,晚棠累的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直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是宋珩抱她去澡房洗了一洗,又给她穿好了干净衣裳,这才搂着她睡去。 …… 第二日一早,宋珩依然辰时不到便醒来了,但却破天荒地没去晨练。在他印象里,自从军以来,除了受伤以外,这应是第一次破例。 温柔乡的名号,还真不是白叫的。 宋珩看着近在咫尺倾城绝色的容颜,心里满足的不行,就算只是这么抱着她什么都不做,他也实在不舍得就此离去做任何别的事。 就这么看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晚棠终于睫羽微颤,幽幽转醒。 晚棠睁开眼睛,在蓦然看到宋珩如画的温柔眉眼后愣了一瞬,片刻后才意识到此刻她已嫁入镇国公府,昨夜她和宋珩已有了夫妻之实,此刻身下的酸痛,明明白白昭示着昨晚二人的荒唐。 “娘子,你醒了。” 宋珩吻了吻晚棠的脸颊,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她腰间的嫩肉,脸上温柔带笑。 “夫,夫君……”晚棠仍有些不适应这称呼上的变化,羞红着脸回应了宋珩一句后,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抓着宋珩急急问道,“夫君,眼下什么时辰了?” “还早,约莫辰时中刻,娘子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一听已到了辰时中刻,晚棠像是被针扎了般立马坐了起来,但腰间和腿间的酸软让她“嘶”地抽了一口气,脱力般重新倒回了宋珩怀里,却十分着急地抬起头来道:“怎还能睡,夫君忘了今日一早我们要去给母亲大哥他们敬茶?” 宋珩一边用着刚刚好的力道为晚棠揉腰解乏,一边笑着安抚道:“莫急,母亲知晓我们刚成亲,定会理解我们来晚一些的,娘子再躺会儿。” 晚棠此刻被宋珩吃着豆腐,听了他的一套歪理却是不依,嘟囔道:“这怎么行,即便母亲能够理解,那府里的人会怎么看我,我这才刚来第一天,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话音刚落,晚棠感受到被褥下独属于宋珩的坚硬,一脸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道:“你……你怎么又……” 宋珩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道:“方才看你说话的模样,实在太诱人了,一时没忍住……抱歉。我听娘子的。” 晚棠有些不敢置信。方才……她似乎没说什么不正经之事啊?难道这也行?不过不等她想明白,宋珩已经轻啄了一下她的双唇,坐起了身。 见宋珩放过了她,晚棠也连忙坐了起来,收拾一番后确定并无不妥后,才唤了青栀进来伺候。 宋珩依旧不需任何人服侍,自己迅速地穿好了外衣,就着青栀送进来的洗漱之物洁牙洁面,不过让晚棠有些惊讶的是,鱼贯而入的下人里,除了青栀一人是婢女外,其他全是小厮。 难道宋珩院子里,没有侍女? 晚棠忍不住问了出来。 宋珩一顿,转身微笑着看向晚棠,道:“好几年前曾经有过,但发现有些不老实,便发卖了出去。自此以后,我院子里便只留小厮,而且,贴身之事,我更喜欢亲力亲为,无需下人相帮。” 说罢,宋珩走近几步,俯身贴向晚棠耳边,轻声道:“当然,若是娘子服侍,为夫还是乐意之至的。” “不正经。” 晚棠红着脸轻捶了一下宋珩的胸膛,躲开了他灼热的气息。 以前的丫鬟不老实……晚棠抬眸看了看宋珩那张俊逸出尘的脸,顿时明白过来,这所谓的不老实,八九分是想爬床勾主了。宋珩长得招蜂引蝶,院子里没婢女是最好,省的她东想西想。 娇嗔轻哄间,二人已穿戴好了衣物,晚棠今日穿着一身浅梅色宽袖褙子,外罩一件同色流光纱衣,一头青丝束成了妇人发髻,钗上珍珠流苏步摇和累丝华胜,整个人由内自外散发着从女孩变成女人后的娇媚风韵。 “我看着可还好?” 晚棠见宋珩只看着她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她着急去给萧氏请安,但因为昨夜的胡闹今早起晚了些,是以眼下晚棠打算去敬了茶再回来用早膳,急急地拉着宋珩就想出门,一刻都等不了。 “娘子很美。” 方才他看得心旌摇曳,但也知此刻小姑娘心里只有请安一事,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萧氏所在的清溪院走去,青栀则端着晚棠准备的见礼之物,笑眯眯地跟在二人身后。 清溪院正房里,萧氏一早便等在了上首之位上,但却是不甚着急的模样,眼下,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时不时和堂下坐着的宋澈夫妻扯上一两句家常。 宋珩牵着小娇妻进来的时候,堂中三人话语骤停,同时转过了头来,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第207章 敬茶 晚棠跟在宋珩身后,悄悄抬眼一看,不知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只觉得堂上几人的盈盈笑意里,似乎带着些莫名的揶揄和别有深意,烫得晚棠羞红了脸。 “阿棠来了啊,快过来。”萧氏笑眯眯地朝晚棠招了招手。 晚棠定了定神,连忙松开宋珩的手,垂眸浅笑着走到了萧氏身边。 萧氏一见新媳妇这红润娇媚的脸色,心里便满意的不得了,只觉得老天终于开眼,派了个九天仙女把她那总不开窍的儿子给收了,拉着晚棠的手笑着道:“阿棠,这府里一切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或是短缺了什么,你直接和慧丫头说便是,眼下慧丫头在学着掌家,你万莫委屈了自己。” 晚棠闻言心中一暖。以往在沈家,从未有人待她如此关心过,眼下婆母如此和善,她连忙乖巧道:“多谢夫……母亲,府里一切都很好,我很喜欢。” 意识到自己已主动改了口,晚棠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说到最后已然低下了头,宋珩知他的小娇妻脸皮薄,此时上前一步主动笑道:“阿棠何止是喜欢,今天早晨还不停地在和我说,这新房里的每一处精心布置都彰示着母亲的一片用心,是以这不连早膳都未用,就急急地来给母亲请安了。” 晚棠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宋珩,她今天早晨……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不过宋珩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勾唇朝她笑了一笑。 萧氏闻言,倒是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转向晚棠嗔怪道:“你这傻孩子,请安这些只是个虚礼罢了,何苦要饿着肚子来?晚来个一时半刻,母亲又不会吃了你。”说罢也不耽搁,急忙吩咐下人开始准备敬茶礼。 蒲团是一早便准备好了的,该有的礼数晚棠早已烂熟于心,她上前一步跪下,郑重行了个拜礼,接过一旁婢女呈上的泡茶,恭敬举过头顶道:“母亲请喝茶。” 萧氏笑得合不拢嘴,一连声地道着“好”,接过晚棠敬来的茶,抿了一口后放在桌上,拉过晚棠的手,从自己腕间取下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顺势戴到了晚棠的手腕上,欣慰笑道:“阿棠,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镯子本是一对,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嫁妆,之前给了一只给慧丫头,这另外一只便给你,望你和霁初两人日后相敬相爱,互为扶持,往生顺遂,白头到老。” 晚棠望着手上晶莹透亮的玉镯,心下动容,郑重点了点头道:“阿棠定不辜负母亲所托。”说罢,她也从青栀手中接过之前备好的绣花软靴,恭敬递给萧氏道,“媳妇想着马上便到夏日了,便用江陵特产的金蝉纱,给母亲做了双软靴,这金蝉纱胜在轻薄透气,柔软舒适,天气再热也不会闷脚。只是这针线是媳妇自己做的,若是有所不及的地方,还望母亲勿嫌弃。” 萧氏笑着接过软靴,摸了摸靴帮上的绣纹,点头满意道:“难为阿棠如此贴心,看着便是极好,等过一阵天热了便穿,母亲很是喜欢。” 晚棠粲然一笑,起身又向宋澈和阮嘉慧行了福礼,叫了声“大哥”“嫂嫂”,和阮嘉慧互换了针线见面礼的空档,阮嘉慧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行完敬茶礼,宋珩趁着眼下宋澈也在,上前一步朝萧氏拱了拱手道:“母亲,儿子还有一事。” “你说。”萧氏此刻心情极好。 “待阿棠回门后,我便要带着阿棠回夔州了。” “这么早?” “怎的如此急?” 宋珩平地一声雷,把萧氏和宋澈皆惊得站起了身。包括晚棠也十分讶异,回夔州的事,宋珩从未与她提起过。 “这一次回京城,待的时间已算很久了,”宋珩微微一笑,扶住了萧氏道,“前几日边关已传了消息来,说是西雍内讧甚乱,连带着边境似也有异动之兆,我不放心,还是尽早赶回的好。” 话音刚落,萧氏眼眶便红了。这个儿子,她除了不舍还是不舍,好不容易成了婚,了却了她心头一桩疙瘩事,还没在眼前安生几天,却是说走便要走,又要徒留自己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下次相见也不知是何时。 但是萧氏知道,儿子是大魏的英雄,她留不住,也不该留,是以此刻她只能拭了拭眼泪,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要给儿子和媳妇备些什么才好。 宋珩看萧氏如此,心头又是愧疚又是不忍,随即安慰道:“母亲莫伤怀,今年年关若是夔州安定,我便带阿棠回京城来过年。” 萧氏一听,立马破涕为笑,算一算年关也就大半年的时间,顿时心里好受多了,好歹也有了个盼望。 宋珩转而看向宋澈,顿了片刻道:“大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母亲和镇国公府,就拜托大哥了。” 宋澈眼神清明,微微一笑道:“你我兄弟之间,还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你放心,大哥……绝不会再犯傻。阿弟只管放心去便是。” “我信大哥。” …… 接下来的几日,宋珩和晚棠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作画描眉,如胶似漆,日子仿佛回到了二人认情后在夔州相守的那段日子。 只不过不同的是,在夔州时两人情到深处只能隐忍克制,现在已可以顺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给对方最浓烈的爱意。 宋珩食髓知味,每日里似不满足的狼一般痴缠着晚棠,书房里,浴桶中,甚至晚棠的梳妆桌上都曾抵死缠绵过,晚棠虽也甚觉舒坦快活,但她脸皮薄,每每又架不住宋珩的低声轻哄,此般行事让她只觉得羞臊不已。 一转眼,明日便要回门了。 夜间的架子床里,又是好一阵的“嘎吱嘎吱”之声。 让人脸红心跳的响动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直至床里传出的娇吟声中已带了些许哭腔,宋珩这才放过了佳人,几声低喘,架子床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208章 回门 香汗淋漓,青丝铺被,晚棠白腻腻的肌肤在月色的映照下似乎在发光,此刻她无力软倒在床上,满面潮红,看着就像一只勾人夜魅般妩媚妖娆。 宋珩照例先为晚棠清理了一番,随后将她搂在怀中,不轻不重地为她揉着腰,心中满足不已,只觉得怀中的人儿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也是他最柔软的软肋。 “都知道要帮我解乏,方才还那么凶狠……”晚棠嗓音嘶哑,不满地嘟囔着。 宋珩爱极了她这副娇气的小模样,吻了吻晚棠的发顶,低声哄道:“谁叫我的阿棠如此迷人,让我一沾上你,便克制不住……” 晚棠耳尖泛红,别过了头去娇羞道:“只知道油嘴滑舌。明日不许你胡来了。” “娘子好狠的心,”宋珩装作叹息一声,幽幽道,“明日回门,后日我们便要出发去夔州了,这路上多有不便,娘子都不心疼心疼为夫……”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凑到晚棠耳边诱道,“要不,娘子,我们试试在马车里……” “不许说了!” 晚棠被宋珩的孟浪之言给弄得羞赧不已,抬手捂住宋珩的嘴,见他眼神戏谑,便佯装不理人转过了身去。 “好了不闹你了,”宋珩将小娇妻转了过来,笑着道,“明日回门,我让管家备下的回门礼,你要不要再看看?” “不看了,反正就是走走过场的事。”晚棠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但忽然想起一事,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对了,如果明日沈家明里暗里要你多提携帮衬他们……你会想如何回应?” 宋珩一笑:“夫人想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晚棠咬了咬唇,抬眸道:“若是我让你置之不理,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我为何会觉得你狠心?”宋珩挑眉反问,“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沈家人待你不仁善在先,若是这样还要你以德报怨,那对你来说又何尝公平?” “阿棠,我们已是夫妻,在我面前,你无需顾虑,随心做你最真实的模样便可,我既已认定你,便不会轻易动摇。” 晚棠眼角泛出泪光,低下头默默抱紧了宋珩劲瘦的腰身。她何德何能,竟能找到如此好的一个夫君……下次,她定要给各路神仙多烧几炷香。 第二日一早,宋珩和萧氏知会一声后,便带着晚棠去了沈府回门。 刚到沈府门口,晚棠从风吹起的车帘缝隙里便看到,沈家除了老夫人行动不便外,所有人都齐齐整整地等在了外面,连沈怀知也在。 “阿棠,走吧。” 马车已然停稳,宋珩朝晚棠伸出了手。 晚棠朝宋珩笑了笑,应了一声,垂下眸子被宋珩抱下了马车。 镇国公府的马车一出现时,沈立元便心中一紧。如此名贵难得的沉香木,宋家竟然豪奢到用其来坐马车,不懂行的人只会觉得这马车通体乌黑好难看,却不知这是低调的高贵。 三丫头命好,进了富贵窝,但却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攀了高枝便不管娘家死活了,但这次回门是个难得的机会,三丫头去了后院,宋珩留在前院,说不定从宋珩入手,能有几分转圜也说不定。 在见到宋珩抱着三丫头下马车后,沈立元心中的底气更足了。看样子,三丫头应十分得宋珩的欢心才是,母亲说的三丫头失贞一事,宋珩当是没发现。 须臾间,沈立元已神思百转,见宋珩和晚棠已站定向自己走来,他连忙迎上了前,打起笑容道:“三丫头回来了。” 宋珩朝沈立元和谢氏客气地拱了拱手:“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母。”晚棠也跟着上前给众人见了礼。 沈立元忙让,推辞道:“不敢不敢,承蒙宋将军厚爱,特意陪小女回门,将军里面请。”说罢连忙侧身让出主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宋珩那一身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气场面前,沈立元根本不敢托大拿乔,更何况今日他还有求于人,是以沈立元并未直呼宋珩名讳,而是仍跟着众人喊“宋将军”。 宋珩也不多客套,随即牵着晚棠便往里走,众人跟随其后。 按礼,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姑娘家一般是去后院和母亲姐妹说说体己话,女婿留在前院和岳父小叙,虽然晚棠觉得她和谢氏以及沈慕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过场总得走,是以刚进了前院,晚棠便和宋珩说了一声,与谢氏以及她那四妹妹来到了蒹葭院。 不知为何,晚棠总觉得,沈慕云一路上似乎十分兴奋,眼中放光,似在期待着什么。 到了晚棠从前的闺房,谢氏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嫁人后的事宜,均被晚棠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正疑惑谢氏此时眼神闪烁所为何事时,谢氏凑近了些,拉起晚棠的手,终于主动开口了。 “三丫头,我知你对我这些年的不闻不问很是怨怼,”谢氏幽幽一叹,放软了语气道,“但有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即便现在再拿出来说,也是说不清楚对错的,况且府里人多事杂,有时候,母亲总有顾不过来的情况,忽视了你,还请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莫要见怪。” 晚棠闻言垂下了眸子,心中冷笑不已。 谢氏当她是傻子吗?比沈家家大业大的府邸多了去了,其中主母仁善明事理的也不在少数,以这个理由来搪塞她,是不是也太敷衍了?而且,哪里是“有时候有顾不过来的情况”,分明是从来就没顾惜过。 但是,晚棠却是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的,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开门见山问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便是。” 谢氏闻言堆起笑容,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帮帮四丫头。你怨沈家忽略了你,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但你四妹妹对你却是没存过心眼的,便是看在这十多年的姐妹情份上,三丫头你也不忍心你妹妹过得苦是不是?” 第209章 拒帮 帮沈慕云? 晚棠下意识地朝沈慕云看去,只见沈慕云似是十分害羞,低着头,手指不停绞着绢帕,这反应,却让晚棠更加看不懂了。 “母亲想让我如何帮四妹妹?”晚棠眉头微蹙。 “这事情的起因,其实三丫头你也知道,”谢氏局促地笑了笑,态度讨好,“秋狩那会儿,四丫头淘气,惹了九公主的嫌,幸好当时六皇子无意经过替你们二人解了围,自那次以后,四丫头一颗心便挂在那风流倜傥的六皇子身上了,整日里魂不守舍唉声叹气的,前一阵,她听说圣上已有意给六皇子选妃,更是和我闹着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还说什么非他不嫁,我这个做母亲的,看着心里也不好受。若是放在以前,以沈家的地位,四丫头给六皇子做侧妃都是不够格的,但如今你嫁了宋珩,怎么说我们也成了宣威将军夫人的母家,而且四丫头是正经嫡女,这身份上似乎也够格了那么一两分。而且我听说,宋珩和六皇子的关系极好,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所以……三丫头你看能不能从中牵牵线,想想办法,撮合了四丫头和六皇子这段缘分?” 晚棠听罢,不由得想为谢氏心里的如意算盘鼓鼓掌。 眼见着她石破天惊地嫁给了身份如有云泥之别的宋珩,便自大地觉得另外一个宝贝女儿更是能嫁皇子,这份十足的底气和迷之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古人常言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的约莫就是这类人吧。 晚棠平静地摇了摇头,淡然开口:“母亲见谅,这事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谢氏和沈慕云异口同声道。 “首先,六皇子绝非四妹妹良配,其次,六皇子已有了心仪之人,我估摸着,二人应该马上便要赐婚了。眼下我已嫁了人,也有了夫君,明白这天下女子,应不会有人愿意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所以这事我不能答应。” 沈慕云一听便急了,坐到了晚棠身边,拉着她的手着急道:“三姐姐,为何不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六皇子,只要能嫁给他,便是做侍妾,我也是愿意的……” 谢氏听罢心中一惊,晚棠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知你对六皇子是满腔情意,但眼下郎无情妾有意,这仅仅是单相思而已,即便你成功嫁给了六皇子,没有宠爱没有家世,你凭什么在六皇子府里立足?做侍妾,那便是上不了玉碟,入不了宗祠,你可否想过日后若是你诞下一儿半女,你的孩子也会跟着你受苦,不能锦衣玉食不说,还要遭人欺凌打压,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你今日的一时冲动。你难道忍心?” 说到“欺凌打压”这几个字的时候,晚棠有意无意地瞟了谢氏一眼,看她眼神闪躲地低下了头,才继续道:“况且,六皇子已有心仪之人,他二人两情相悦,我不愿也不会去做塞人妾室之事,平白无故给那姑娘家添堵。” 晚棠看着面前二人的呆愣模样,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愿意再和谢氏她们待下去,站起了身,面色平静道:“明日我便要跟着夫君回夔州,府中诸多事宜尚未理完,今日多谢母亲拨冗相陪,我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顾谢氏挽留,带着青栀直直出了蒹葭院,徒留身后传来沈慕云伤心垂泪的呜咽之声。 前院里,晚棠离去后,宋珩便和沈立元坐在厅堂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沈立元畏惧于宋珩的身份和气势,额头上已沁出薄薄细汗,努力套近乎找话题,但无奈宋珩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只和他维持着场面上的客套。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沈立元一咬牙,终于试探着开了口:“宋将军,沈某有一事,想请将军出手斡旋一二。” 宋珩挑了挑眉,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但仍神色自若道:“何事?岳父大人请讲。” 沈立元脸上的神情更加讨好了些,斟酌片刻道:“将军定是知道,犬子受西雍奸人蒙骗糊弄,在那万和楼之事里为奸人背了黑锅,当了替罪羊,他悔不当初,直言不该轻信他人,在下更是无端受此事牵连,官职连降三级,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说,俸禄也让府里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眼下宋将军已不是外人,掏心掏肺地说,万和楼一事里,犬子的确是不知情,在下更是无辜,我们父子都没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是以可否请将军在圣上面前替我们沈家美言几句,让我官复原职?这样三丫头走出去,脸面上也光彩些。” 宋珩听罢一笑,倒是挺佩服沈立元这自我开脱的能力,人心果然贪得无厌。 “岳父大人,这一事上,恕小婿爱莫能助。”宋珩顿了顿道,“小婿爱慕求娶阿棠确实不假,但我心悦的是阿棠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家世身份,所以她的母家得势与否,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而且,阿棠也并不在意这方面是否能让她长脸。再者,万和楼一事事关重大,岳父大人应该庆幸眼下保住了一条命,还能有俸禄领,当初若没有六皇子求情,沈大哥早已是人头落地,岳父大人及家眷全为罪奴,哪还有今日这般有吃有穿,有屋舍可居?我去求情事小,若万一让圣上又忆起了岳父大人失察未管之责,一怒之下重新给沈家定个流放千里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届时阿棠作为已出嫁的女儿定是受不到牵连的,其他人等,小婿便是爱莫能助了。” 说完,宋珩垂眸抿了口茶,一副由沈立元自我抉择的模样。 沈立元呆住了,听宋珩这么一说,他后背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这宋珩说的,也不是没理,眼下沈家好歹还有吃穿,日子也还过得去,要是再次惹怒了圣上,那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第210章 尾声 如此想定,沈立元眼珠一转,装作痛心疾首道:“将军说的是,在下听了醍醐灌顶,眼下是该知足才是。但我们沈家只得了怀知一个男丁,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不忍他如此堕落颓丧下去。不知将军可否通融通融,替怀哥儿在京城里谋个差事?如此,沈家将感激不尽!” 宋珩不语,装作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道:“说到差事……岳父大人也知道,我离京多年,京城里确实已没什么门路,但若是岳父大人舍得,让沈大哥随我去边关打拼一番,我倒是能帮上忙。不过,我丑话也需要说在前头,进了骁骑营,那便是要从最低等的步兵开始做起,凭军功立身,凭本事吃饭。我虽是骁骑营的将军,但却不能徇私,特别是对我带过去的人,更加要一视同仁,不然,我无法服众,也无法立威,这一点,还请岳父大人理解。我方才这个提议,不知岳父大人意下如何?” 沈立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心中暗暗把宋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京城里已毫无人脉?谁信? 他宋珩是圣上面前响当当的红人,镇国公府在京城跺跺脚地面都要震三震,他说的话,谁敢不卖这个面子?对宋珩来说,给怀哥儿找份差事,简直就是如芝麻粒一般丁点大的事儿,但宋珩却装作为难,连去军营搏命的法子都说出来了,他沈家就怀哥儿一个独苗苗,又如何可能送他去战场?宋珩如此说,明显就是推脱的借口而已。 呸,果真和三丫头一条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时此刻的沈立元,已全然忘记了沈家对晚棠的欺压与不公,只下意识地觉得,别人帮助自己全是理所应当。 宋珩又怎会不知沈立元心中所想,见沈立元强撑的笑容已有丝丝裂痕,随即又挑眉加了把火道:“岳父大人怎不做声?可是觉得我这个提议妙极?岳父大人果然大义,正好前段时间骁骑营和西雍的交锋里死伤了不少将士,恰是缺人的时候,待会我便去和沈大哥说说,我们明日便出发……” “等等!”沈立元忍气吞声,强打起微笑道,“宋将军许是不知,我那孽障儿子不成器得很,对行军打仗之事是一窍不通,只对经商感兴趣,他若是去了骁骑营里,怕是会给将军丢脸,让将军面上无光。是以方才我思来想去,这夔州他还是不去了,他既喜爱做生意,那我便替他寻个靠谱行当就是,总不至于会饿死。” “岳父大人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男子汉大丈夫,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当属人生最为酣畅之事,且我瞧着沈大哥眉宇清朗,当是个好苗子,若是锻炼锻炼,假以时日,说不定……” “不用了不用了,”沈立元连忙摆了摆手,推辞道,“多谢宋将军美意,但怀哥儿的性子我最清楚,绝对没有吃行伍饭的本事,这骁骑营,他还是不去了。” 宋珩在心里勾了勾唇,面上装作一副遗憾神色,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岳父大人坚持,那小婿也不便强求。不过,人生若能做上自己喜爱之事,也是一大幸事,沈大哥若肯下功夫,说不定,沈家也能出一个富可敌国的商家巨贾,岳父大人也要多支持他才是。” 沈立元咬着后槽牙,强颜欢笑道:“宋将军说的是,那便借将军吉言了。” 二人又貌合神离地聊了一阵,正当宋珩杯中茶已然见底之时,堂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宋珩抬眼一看,发现竟是他的小娇妻寻过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阿棠,和岳母说完体己话了?”宋珩一见晚棠出现,便笑着站起了身,迎上前去。 “嗯,心中牵挂着明日回夔州之事,府里也还有不少事情没忙完,便禀了母亲,早些回去收拾收拾。”晚棠微微一笑,随即转头看向沈立元,朝他福了一福,道,“父亲,今日我和夫君便先回镇国公府了,明日我们便要出发去夔州,女儿不孝,往后还请父亲母亲多多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多,好好享福才是。” 沈立元胸中气滞发堵,但当着宋珩的面,他也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假笑道:“去吧。三丫头既嫁了人,日后便要好好相夫教子,克己复礼,早日为宋家开枝散叶。” 晚棠垂着眼睛应了声“是”,便和宋珩一起出了沈府。至此,回门礼成,往后,她这辈子再回这里的日子,应是屈指可数了。 上了马车后,晚棠垂眸一言不发,愣愣的似在出神,宋珩伸手将晚棠抱到了腿上,吻了吻她的侧脸道:“娘子在想些什么?自上了马车便没看过为夫一眼,可是谢氏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晚棠抬手搂住宋珩的腰身,把头靠在宋珩怀里蹭了蹭,道:“并未,只是终于离开了这座牢笼,突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感慨罢了。” 宋珩想了想,小姑娘突然如此,怕不是临走前沈立元的那几句耳提面命,让她心里再生波澜了?他为晚棠理了理鬓边的青丝,低声道:“阿棠,方才沈立元说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需要你克己复礼成为妇德典范,只要你每日陪我在身边,开开心心的,便已足够。至于开枝散叶……你我顺其自然便是了,倒不用如此着急。” 晚棠俏脸一红,点了点头道:“夫君,我知道的。其实,刚刚我并没有在想沈立元说的那些话,而是想起了我阿娘。” “苏师叔?”宋珩挑了挑眉。 “嗯。” 晚棠从身旁拿起了方才带出来的木盒,打开盒盖,露出其中那根栩栩如生的海棠发簪来,靠着宋珩幽幽道:“这根簪子,是我阿娘生前最为喜爱之物,常常会看着它目露怀念。以前我不懂,现在知道了阿娘的那些秘密,我猜,这簪子许是阿爹所赠,乃二人的定情之物。方才从蒹葭院出来后,我想起这簪子仍被收在闺房里,便让青栀去取了来,一起带走。” 她摸了摸发簪上仍然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样,轻声道:“阿娘有阿娘的骄傲,明明心中爱意刻骨,却要避而不见远走天涯,其中煎熬……怕是不比阿爹少。” 宋珩叹息一声,与晚棠十指相扣,低声道:“爱而不得,最是痛苦。” 晚棠静静在宋珩怀中躺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道:“夫君,离开京城前,我想去祭拜一下我阿爹。” 宋珩微笑着摸了摸晚棠的头:“好。” …… 回到镇国公府已近午时。 祭拜兴早,宋珩回府后知会了萧氏一声,便开始着手安排明日去玄通寺祭祀的一应事宜,打算祭拜完后直接出发去夔州。 是夜,宋珩格外温柔,房中的难耐娇吟声一直持续到了半夜。 第二日起床,晚棠腰酸腿软,宋珩搂着小姑娘赔了许久的罪,这才把赌气的佳人哄好。 二人起身收拾一番来到膳厅,只见萧氏、宋澈和阮嘉慧皆已在等着他们,一顿早饭的功夫,萧氏又落了好几番泪,阮嘉慧在一旁也不舍地红了眼眶。 但再不舍,夔州是必须回的,边境少不了宋珩,只是回得迟与早的问题,是以早膳过后,一众人簇拥着宋珩和晚棠,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到了镇国公府门口。 “阿棠,到了夔州便给母亲写信,若是有何处不习惯的,不管是想吃什么或者想用什么,母亲都会给你捎过去,实在不行送个厨子过去也成……霁初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收拾他教训他……” 萧氏拉着晚棠的手依依不舍地絮絮叨叨着,这宝贝媳妇自己都还没看够,就要被带走了,实在是没法子的事。 “母亲尽管放一百个心吧,阿弟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媳妇,怎会对她不好?”宋澈笑着上前几步逗趣道。 “母亲眼下一颗心只向着阿棠,这便是传闻中的有了媳妇不要儿子了。”宋珩装作幽怨无奈地摇了摇头,逗得大家一阵发笑,瞬间冲散了些离别的愁绪。 叮咛再叮咛,话别又话别,远行的人终究上了离去的马车,在亲人不舍的目光和挥别的绢帕中,队伍终于悠悠启程,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按照之前的安排,晚棠和宋珩要先去祭拜一番已故的老镇国公,再回夔州。 一路上,晚棠靠在宋珩身上,听他讲着他幼时调皮的糗事,不知不觉间,玄通寺便到了。 宋珩牵着晚棠下了马车,玄通寺仍是一如往昔的恢弘连绵,梵音缭绕,此刻辰时刚过,寺前香客熙熙攘攘,脸上神情或喜或悲,尽显众生百态。 玄通寺一早便有小僧等在了山门下,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出现,立马小跑几步迎了上来,念了声佛号,引宋珩和晚棠进去。 这一回,去的依然是镇国公府在玄通寺里独有的那个小院子。 晚棠看着熟悉的景致,想到上回便是在这里,赵彧的人趁机将她劫走,让她冥冥中和宋珩有了羁绊,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心里不由得唏嘘不已。 “阿棠,小心脚下。” 院子的主殿供奉的是金身佛像,宋珩牵着晚棠入了偏殿,这才是供奉已故老镇国公的地方。晚棠抬眼打量四周,只见殿内两边都是烛架,架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燃着的莲花灯,殿内正前方摆着一个黑色的条案,上面供着的正是她亲生父亲宋文戬的牌位。 “阿爹……女儿来看您了。” 晚棠缓缓上前,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又点了三炷香插于条案前,而后跪回了蒲团上,看着那黑漆漆冷冰冰的牌位,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 阿爹和阿娘两个人都苦了一辈子,眼下,他们应该在天上相见了吧? “阿爹,女儿成亲了,夫君是您看着长大的宋氏霁初……夫君待我很好,等会儿我们便要去夔州,那个您守护了一生的地方,以后,换我和夫君代替您继续守护。阿娘……她其实想了您一辈子,心事全藏在回忆里,至死方休。” 晚棠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了苏凛月的那根海棠花簪,叹息一声道:“阿娘去世前,她的手中一直紧紧攥着这根簪子,神情不舍又不甘,当时我还小,不知这是何意,眼下才知……原来全是对阿爹的思念。” 说罢,晚棠起身,将发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宋文戬的牌位旁,算是圆了阿娘生前的一个念想,谨以这种方式让二人默默相守。 “阿爹,往后愿您和阿娘,再也没有分离的悲苦,只有相守的圆满。” 晚棠双手合十,闭眼静静祈祷半晌,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了身,和宋珩一道离去。 身后的海棠发簪,似乎也比来时更亮了些。 再次回到马车里,这一次,便是真的要回夔州了。 晚棠依然靠着宋珩,二人双手十指相扣,她看着宋珩那般般入画的剑眉星目,心中涌出无限的圆满和知足。 “娘子,你若再这么看下去,会让为夫把持不住。” 晚棠轻笑。 不过这一回,她却没有羞怯,反而更加凑近了些,眼中星光闪烁:“夫君……能够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宋珩微怔,嘴角微微勾起,低头印上佳人嫣红柔嫩的双唇,所有的温柔与情意,都湮没在了这缱绻的吻里。 “娘子,我也是。” 【全文完】 碎碎念一下…… 深夜完结了阿棠和宋宋的故事,心里虽不舍,但更多的是圆满。笔下的文字虽终结了,但我知道,他们会在那个平行的世界过得很好。 感谢所有给我留过言的宝子(无论是书评段评,我每一条都有看过),感谢所有给我送过礼物的宝子,感谢每一个打开过这个故事的宝子。 感谢坚持下来的自己。 后续会有番外,应该是一天一章,如果觉得更新慢的宝子可以攒一攒再看~ 再次比心!爱你们! 么么么么么么么! 第211章 番外(一)婚后 深秋的风,已逐渐带上了凉意。 一转眼,晚棠和宋珩回到夔州已有大半年了。 这半年多里,许是心宽体胖的原因,晚棠比在京城时丰腴了几两肉,宋珩虽爱不释手,但姑娘家爱美,总嚷嚷着要少吃些,饭后还要拉着宋珩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这几日,晚棠觉着自己的胃口似乎没有前一阵那么好了,今日午膳更是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宋珩大多时候会在军营里待上一整天,是以中午时分,一般是青栀陪着晚棠在院子里消食,但今日还没走上两圈,晚棠便觉得有些累了,又乏又渴,上下眼皮还直打架。 晚棠叹了一口气,顿住了脚步,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打算回房午憩一会儿,晚膳后再多走几圈补回来便是。 “青栀,你可会做酸梅汤?” 刚回房坐下,晚棠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从前江陵里惯做的酸梅汤的味道,酸酸甜甜,清爽解腻,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转头问道。 青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会做,夫人可是现在想喝?” “嗯,中午的膳食许是有些腻,我想喝点酸梅汤了再睡。”晚棠半靠在榻上随意道。 青栀歪头想了想,只觉得中午的膳食……似乎并不腻啊?不过,这许是自家姑娘思念家乡味道了也不一定,是以青栀连忙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忙活了。 晚棠软软地倒在贵妃榻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泛着倦意,不一会儿,不等酸梅汤端来,她便睡着了。 方浅浅进入梦乡,晚棠忽地感到一阵腾空之感,她一惊,便醒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宋珩正抱着她往床边走去。 “夫君……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晚棠一见宋珩,瞬间便放松了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问道。 “今日军营中无事,便想着早些回来陪你。”宋珩把晚棠轻轻放到了床上,为她盖上薄被,低声责备道,“怎的睡在了榻上?小心又像上回那般,醒来了腰酸。” “太困了,一时没注意便睡着了……”晚棠杏眸微睁,嘟囔着翻了个身。 但是,当眼角余光瞧见宋珩手中拿着的牛皮信封时,她不由得来了些许精神,稍稍撑起身子问道:“可是母亲那边来信了?” “并未,”宋珩笑了笑,坐到了床边道,“是阿珣来的信。阿珣和孟昭玉要成亲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六。” “真的?” 晚棠闻言又惊又喜,打心底里为这对有情人感到高兴,瞌睡顿时被赶跑了一大半,直起身子眉开眼笑道:“六皇子也是不容易,眼下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估计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 忆起薛珣对孟昭玉那副神魂颠倒又紧张至极的模样,晚棠忍不住捂嘴轻笑。 “是啊,阿珣的来信龙飞凤舞的,字里行间是挡都挡不住的高兴雀跃,”宋珩笑着摇了摇头,“只可惜最近边关并不太平,我们没法去京城喝到他二人的喜酒,只能捎份新婚贺礼过去,算是聊表心意罢。” 晚棠一听,也是十分惋惜,抿了抿唇道:“如此难得的好事喜事,也不知要送些什么才好……” 顷刻间,晚棠脑中灵光一闪,睁大了眼睛道:“夫君,我知道送什么了!” “何物?”宋珩挑了挑眉。 “把我阿娘留下的《五毒经》送给孟姑娘,夫君以为如何?”晚棠双眼亮晶晶的,越想越觉得极好,笑着道,“孟姑娘妙手仁心,送《五毒经》给她,便是送在了她的心坎上,她定然十分喜欢,这也更能体现我们的心意,夫君你说是不是?” 宋珩微讶,他没想到晚棠会想到此物,顿了片刻才道:“这是苏师叔给你留下的唯一念想了……你当真舍得?” “为何舍不得?”晚棠眉眼弯弯道,“无论有没有《五毒经》,阿娘都永远活在我心里,况且如此医家宝典,放在我这只能算是浪费蒙尘,还不如送给孟姑娘,让她去救更多的人。如此一来,这书也能流芳百世,两全其美,岂不妙哉?若是阿娘还在世,她也定会同我一般作想。” “不愧是我家娘子。”宋珩眼含赞赏,摸了摸晚棠的头,随意问道,“眼下书在何处?” 晚棠被夸得有些飘飘然,随即转身打开了架子床里的暗格,把《五毒经》拿了出来,笑着道:“在这……” 话还尚未说完,晚棠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一时不察她便忘了,和《五毒经》放在一起的,还有阮嘉慧婚前塞给她的那本小画册…… 但此时再遮挡已是来不及,宋珩已然发现了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图,伸手将它拿了起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不准看!” 晚棠连忙把手中的《五毒经》一丢,不管不顾地朝宋珩扑了过去,双手死死地压住了宋珩手中之物,一脸紧张与慌急。 宋珩本只是随意问问,但见晚棠如此慌张,不由得挑了挑眉,低头一看,正好在晚棠挡住的指间看到了一条白花花的大腿。 晚棠顺着宋珩的视线看去,急忙收拢了手指,但却没想到,另一处又露了个“春”字出来。 晚棠:“……” 这下,宋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低低闷笑一声,挑眉戏谑道:“为夫从来不知,原来娘子还有这等喜好……” “你别乱说,这是阿慧给我的!”晚棠双颊飞红,很是难为情的模样,“成婚前阿慧怕我不晓事受罪,偷偷塞给我的,说是,说是……” 晚棠有些说不出口了。 “原来如此,”宋珩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勾唇凑近了晚棠耳边,低声道,“那娘子对为夫的表现……可还满意?” 晚棠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红着脸转过了身去:“我,我不和你说了!” 宋珩低笑几声,搂住了鹌鹑似的小娇妻哄道:“娘子害羞什么,夫妻敦伦乃天经地义之事,连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们都是凡人,哪能免俗。”说罢,宋珩随手翻开了这本小图册,认认真真地钻研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建议道:“阿棠,这个看起来还不错,要不我们下次试试?还有这个,这个……” “你别看了!” 晚棠难为情地再次转过了身来,正一个用力合上了这让人脸红心跳的小画册,此时恰好青栀做好了酸梅汤,端着从院外走了进来,笑着道:“夫人,酸梅汤做好了,保管和江陵的味道一模一样!” 趁着青栀进来的功夫,晚棠赶紧将小册子抽走收了起来,装作镇定微笑道:“是吗?我正是口渴了,快端来我尝尝。” 青栀连忙照做,将一碗酸梅汤递了过来,汤汁清醇泛着红色光泽,让人望之生津解渴。 晚棠伸手接了过来,端起碗正要喝时,碗中一股浓郁的酸味扑鼻而来,让晚棠的胃里止不住一阵气血翻涌,顿时抑制不住地趴在床边干呕起来,手中汤碗跌落碎裂,酸梅汤也洒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反常,让宋珩忍不住眉心一跳。 “阿棠,你可还好?”宋珩一脸担忧地为晚棠顺着气,沉着脸抬起头问道,“夫人今日午膳吃了些什么?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我也不知……”青栀也被这变故给吓傻了眼。 “夫君,不关青栀的事,”晚棠见宋珩似动了怒气,勉力撑起身子倒在了宋珩怀里,恹恹道,“许是我昨晚贪了凉,有些伤寒了也说不定……” 宋珩看着晚棠毫无血色的双唇,不禁一阵心疼,抬眼皱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府医?” 青栀这才回过了神来,连忙应下,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府医便提着药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整个宋府上下都知道,宋将军对夫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一听说是夫人身体不适,府医更是丝毫都不敢怠慢,谨慎了又谨慎,双手脉象都听了一刻钟有余,这才笑呵呵地收回了手。 “夫人如何?怎会突然不适?” 宋珩见府医收回了手,立马迫不及待地问道。 “将军勿忧,恭喜将军,夫人这是喜脉。”府医笑着回。 喜脉? 宋珩愣住了。 喜脉的意思是……阿棠有身孕了? 方才她又是呕吐又是嗜睡,还想喝酸梅汤,原来是因为……他要做父亲了? 阿棠的肚子里,有了她和他的孩子! 宋珩反应过来后,不敢置信地抓住府医问道:“当真?你没有诊错?” 府医从未见过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宋将军如此惶急过,但也理解这般初为人父的喜悦,笑眯眯地道:“将军放心,老夫行医几十年,一个喜脉,还是不会诊错的。” 宋珩听罢心中狂喜,转身三两步走到晚棠床边,一把抱住了小娇妻,激动道:“阿棠,你听到了吗?你有身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晚棠仍呆愣愣的,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此刻依然平坦的小腹,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了吗?她……要做母亲了?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长得像她多一些,还是像宋珩多一些? 种种奇妙之感,都汇聚成了晚棠眼角晶莹的泪珠,让她忍不住抱紧了宋珩,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比期待。 “嗯,我听到了。夫君……真好。” 第212章 番外(二)孕期 自打知晓了晚棠怀孕,宋珩只要得空,便寸步不离地守着,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起夜都要抱着她去,弄得晚棠有些哭笑不得。 更巧合的是,宋珩报喜的信寄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镇国公府的家信,说是阮嘉慧也怀孕了,算算日子,阮嘉慧的月份许是比晚棠大上一点。 两个儿媳相继有孕,镇国公府双喜临门,这让萧氏日日都笑的合不拢嘴,下人们更是戏称萧氏为“萧菩萨”,府里的好东西也流水似的送去了夔州,生怕晚棠缺东少西,就连稳婆都送了五六个过去。 得知有孕的喜悦尚未维持几天,晚棠便严重害喜了起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整日里趴在床边昏天暗地的,没几日小脸就消瘦了一圈,前一阵让她苦恼不已的那二两肉,早早就吐没了,看得宋珩心疼不已。 一转眼,好几个月过去,熬过前期最为难受的孕吐,晚棠的胃口终于好了起来,肚皮也像是吹皮球一般不停地涨,四五个月的身孕,看着倒像是六七个月的大小,喊来府医一探,才知原来晚棠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 晚棠得知这消息后惊呆了,这……自己竟然一举得两娃? 不过,双生好是好,但也愁怀了宋珩,原因无他,只因府医诊断后曾言,怀着双生子,母亲要辛苦许多,容易早产,分娩时也会更加凶险,孕期要极为小心。 自打听了这话,宋珩便甚少去军营了,后来更是索性把处理军务的地点挪到了府里,日日陪在晚棠左右,想着法子给晚棠做孕期膳食,按照府医的说法每日里陪着晚棠散步,只愿她能在分娩时能母子平安,少受些苦。 不过,宋珩这副紧张模样,晚棠心中虽感到甜蜜又熨帖,但有一点却让她很是苦恼,那就是自从府医说了孕期要极为小心后,宋珩便再也没碰过她了。 风月之事,晚棠已食髓知味,怀着身孕之前,他们几乎每日……眼下忽地停下,且又停了好几个月,夜深人静之时,晚棠感受着身后喷薄如火的阳刚之气,她真的有些抓心挠肝。 为此,晚棠也曾隐隐地含沙射影过,有时特意穿上些清凉露骨的衣服,有时装作无意在宋珩面前更衣,有时用水润润的眸子直勾勾地暗示着宋珩,但每每到了这种时刻,宋珩明明有反应,却宁愿去冲冷水澡,也不碰自己,后来更是决定和晚棠分床睡,他睡榻,晚棠睡床,只说是怕压着晚棠的肚子,气的她直跺脚。 今夜,不知为何,晚棠对宋珩的渴望达到了顶点。 眼下,宋珩去了澡房。 晚棠决定,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那个总是避着自己的人。 宋珩穿着中衣从澡房出来的时候,抬眼一看,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 只见晚棠此刻穿着轻薄的透明纱衣,一头青丝松松地用一只玉簪绾着,衣裳微敞,露出她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玉腿随意地搭在榻上,听见他出来的响动,灯下美人转过头来,艳若桃李的脸上,翦水秋瞳正媚眼如丝地瞧着他。 “阿,阿棠……”宋珩的脚步已挪不动半分,眼神也挪不开半分,喉结微动,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如斯旖旎场景,晚棠的其中之意已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宋珩并不傻,一下便明白了过来,但正是因为明白,他才更加煎熬。 他怎么会不想呢? 他都快想疯了! 自从有孕后,晚棠的身体逐渐也起了些变化,女儿家的青涩娇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妩媚的曲线风韵,让宋珩的眼神每每瞟到都要在心里念一遍清心咒,强迫自己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可偏偏晚棠似是不自知,不仅不知道自己变得越发勾人,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好热,穿些清凉衣裳,让他看得着却摸不着,纯纯靠理智在煎熬着,这难道不是逼着他要疯? 此时此刻,小娇妻更是露骨,行径大胆直白,让宋珩捏紧了拳头,心里又是一番天人交战。 但是,一看到晚棠那隆起的肚子,宋珩那片心猿意马的心思顿时消停了些,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再去冲个冷水澡。 “等等!” 晚棠一见宋珩叹气转身,顿时急了,连忙起身上前几步抓住了宋珩,娇声怨怪道:“夫君,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宋珩认命地再次叹了口气,转过了身来,轻轻把晚棠纳入怀中,暗哑着声音道:“我怎会不想?我想得都快发疯了……” 晚棠和宋珩身体相贴,她能够感受到宋珩的变化,眼下闻言更是一喜,正想添上几把火,此时宋珩却蓦然松开了她,低声道:“但是我却不能……府医说了,你怀着双生子,孕期要格外注意些,我怕伤着孩子。阿棠,听话,再忍几个月,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能……” “可是我不想等了,”晚棠红着脸,双眸如星地望着宋珩,赧然道,“孕期是要小心没错,但我也拐着弯儿问过府医了,他说五个月的身子算是最安全的时候,只要我们小心些,便不会有事的……” 说出这番话,晚棠的双颊红的似晚霞一般,艳丽如火。 话虽这么说,可是宋珩仍然不放心。 晚棠见宋珩神色不定,索性把心一横,伸手拉住宋珩的衣领,一个使力凑近,闭眼吻了上去。 既然他如此摇摆不定,那便用实际行动来征服他吧,她就不信,这种情况下宋珩还会忍得住推开她。 触碰到那日思夜想的柔软,宋珩浑身似触电了般,脑中理智轰然坍塌。 面对心上人的主动探寻,宋珩再也忍不住,一个反手搂住晚棠,扣着那佳人柔若无骨的身子,化被动为主动,绵绵密密的吻如同暴风雨一般袭来,仿佛这段时间的隐忍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不知不觉间,晚棠已解开了宋珩中衣的系带,她的纱衣更是松松垮垮地掉落在了地上。 宋珩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停了下来,闭眼与晚棠额头相抵,哑声道:“阿棠,够了……别这样,我会忍不住……” “那便不忍了……”晚棠红着脸,拉起宋珩的手再次覆上自己的身体,轻颤着声音道,“夫君,阿棠真的好想你……” 宋珩被晚棠那一声“想你”的尾音给勾麻了心,闭眼喘息片刻,一把将晚棠打横抱起,轻轻放入架子床内,动情地吻了上去。 情意虽已到浓处,但宋珩到底是心疼晚棠,怕有个万一,怕自己隐忍太久控制不住力度伤了她们母子,最终,还是用了那夜在卫阳城为她解合欢药的方式,给了晚棠好几番圆满。 晚棠心满意足,睁开杏眸见宋珩忍得十分辛苦,额上全是汗,便拉住了正准备去冲冷水澡的夫君,也学着他取悦自己的方式,礼尚往来地让宋珩也得了番圆满。 这孕期,自此和谐。 …… 这年初夏,在宋珩的紧张忐忑下,晚棠于夔州顺利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儿子取名宋宴初,女儿取名宋翎慈,寓意着海晏河清,翎羽翱翔。 晚棠觉得甚好,眼中笑意不曾消散。 余生凡日,她终得圆满。 第213章 番外(三)前世 西雍又攻进来了。 整个大魏,上至皇帝朝堂,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人心惶惶,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就要身首异处。太平日子一去不复返,江山陷入支离破碎,似乎已没有什么能够抵挡西雍的铁骑。 就算是玄通寺里,也不再是梵音袅袅的静好模样,四处皆透露着压抑沉闷,近日前来为家人祈求平安的香客也越发多了起来,无一人脸上有笑容。 明忏低头专心扫着脚下地,却挡不住旁边经过香客的喁喁私语之声飘进了他的耳朵。 “你听说了吗?西雍铁骑已攻下了漳州,距京城是越来越近了!”一名青衣妇人愁眉苦脸道。 “我怎会不知……前线已无人可用,我家大朗区区一个四方馆史,昨日里都被圣旨急召去了军营里……也不知这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另一位年纪稍大些的紫衣妇人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了,伤心地用绢帕擦了擦眼角。 青衣妇人心生恻隐,想安慰但言语是那般苍白无力,眼下说再多的吉祥话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幽幽一叹,摇头道:“谁说不是呢?这日子过得,今日都不知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只能怪那蛮子西雍不守信誉,前几年明明都已答应停战了,我记得还送了个‘第一美人’过去,怎么如此说话不算数呢?也不知这大魏的国运,是不是真的走到头了……”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小心隔墙有耳!”紫衣夫人拉了拉青衣妇人的衣袖,紧张地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听我家老爷说,新继位的这个西雍皇帝野心大得很,上一回便是他领兵攻到了桐丘,这一次,怕是送十个美人都不管用了!只恨我大魏,再无像宣威将军那般的英雄战神可以抵御那帮蛮子了……” “宣威将军……”青衣夫人眼神渐远,似乎忆起了从前那惊才绝艳的玉面将军打马过街时的轰动,那样顶天立地的守护神,可惜却死于非命,不由得再次叹息一声,“若是宋珩还在,哪轮得到西雍蛮子如此放肆……只可惜,这世间再无宣威将军……” 说话间,二人已渐渐走远。 宋珩…… 听到这一声久未听闻的名字,身后低头扫地的明忏蓦然顿住了动作,好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来。 这明忏,正是已然剃度出家的前镇国公世子,宋澈。 他抬头望向苍远的灰白天空,心中的罪孽和悔意,比起三年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反而更为深重了。 三年前,自他知道是自己大意中了奸人圈套,助纣为虐害死了宋珩以后,他便整日里如行尸走肉一般,时时刻刻活在自厌自弃里。后来,当西雍没有了宋珩的震慑,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桐丘后,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竟是有心人布下的一场缜密庞大的棋局,环环相扣,野心昭然若揭,他只是其中一颗棋子罢了,而且,还是最为关键的那一招。 说到底,是他自己没有管好自己的心魔,是他被嫉妒控制,行差踏错,遭人拿捏利用,这才做出了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山河飘摇,将士饮血,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都是他的错。 他是整个大魏的罪人。 宋澈生无可恋,但死去何其简单,一死根本无法抵消他所行错事,是以他不顾一切遁入了空门,选择做苦行僧,给自己取名法号明忏,希望能够赎清一点点他所身上的罪孽。 可惜……三年了,他犯下的错误不可能被抹去,仅仅安生了三年,西雍的野心重现,大魏无数人为此丧命,家不像家,国不像国,若是阿弟还在…… 宋澈闭了闭眼,心中悔恨愧疚快要将他淹没。 拖着一颗沉重的心,他来到了悟道殿。这里,是玄通寺僧人静修忏悔的地方。 此刻,悟道殿里空无一人。 宋澈直直跪于蒲团上,望着满目慈悲的普贤菩萨,虔诚地伏身拜下。 “普贤菩萨在上,弟子明忏,罪孽深重,造诸恶业。” “一为贪恋荣华富贵,生嗔痴。” “二为嫉妒手足兄弟,迷心窍。” “三为忘却良善本真,误歧途。” “菩萨慈悲,普渡众生,弟子身上的业障重重,无以为赎,只求菩萨看在弟子诚心悔过的份上,指引弟子寻到抵罪之法,超脱痛苦。” 说罢,宋澈起身打坐,闭上眼,心中开始默念忏悔文,像是入定了般一动不动,仿佛身外一切与他再无干系。 宋澈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 没睁过眼,没起过身,旁人唤他他未理,日升日落也无感,只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中。 终于,恍惚之间,宋澈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周遭一切开始变得虚无,飘渺之间,头顶似乎传来一声慈悲梵音。 “阿弥陀佛……汝乃痴儿也。” 宋澈环顾四周,入目皆云雾,忽然福至心灵,虔诚跪下,伏地道:“弟子明忏,诚求菩萨指点。” “痴儿,汝之业障,仍有一线生机,皆系于一往生女子身上。此女子阳寿已尽,但她心中不甘太重,仍未入轮回,你可愿用你余生之命,换她重活一世,消除心中缺憾,弥补未尽之愿?不过,汝之执念能否达成,却是无法提前左右,只能随缘而行。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 宋澈毫不犹豫地应下,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缭绕云霞,虔诚道:“弟子愿意用余生寿命换她重活一世,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弟子也愿一试,即便不能成功……多换世间一人圆满,也是好的。” 说罢,宋澈眼前七彩霞光盛起,他渐渐失去意识,但心中却是无比解脱。 “多谢菩萨成全……” 一切烟消云散。 殿前跪着的宋澈头颅低垂,坐化登仙,但嘴角却泛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