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同人] 初唐上位攻略》 第1页 [bg同人] 《(歷史同人)[唐]初唐上位攻略》作者:月下隔云端【完结+番外】 简介:意外穿越,杜怀信从富二代沦为隋末逃兵,艰难求生时幸得李世民出手相助,从此走上了报恩和抱大腿的道路。 只是,这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 平薛秦、破武周、擒双王、淹黑闼,杜怀信自此跟着李世民东征西讨,见证了隋末乱世烟云。 好不容易基本统一了天下,来自长安的刀光剑影又让人应接不暇。 太子猜忌,功臣下狱,天子削权,杜怀信跟着李世民一步一步走上了谋夺天下的道路。 这是最坏的时代,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野有饿殍,鸿雁哀鸣。 这也是最好的时代,帝王意气风发,群臣同策同力,乱世收场,贞观将启。 —————————— 心怀理想和抱负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 永远会有人逆风执炬,只为心中的一点火光不熄。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阅读指南: 1.本文半架空,非正史向,因为作者考据不全面和水平有限,且为了故事发展会与歷史产生一定出入,时间线也会有轻微的不同,望轻喷。 2.本文微群像,慢热,半日常半剧情,根据正史改编,一代帝王的成长史,从李世民雁门救驾写起,到灭东/突/厥称天可汗为止。 3.男主普通人,不会发明创造,背景板女主,1v1。 4.本文第一男主为李世民,多为李世民为中心视角叙述。 5.人物存在作者主观评价,把本文当成戏说即可。 6.一般情况日更,更新时间上午十二点或者下午六点,断更会请假,感谢各位小天使支持。 7.防盗60%,48小时。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歷史衍生异想天开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世民,杜怀信 ┃ 配角:隋末唐初的一大群人 ┃ 其它:歷史,穿越 一句话简介:跟着李世民走上人生巅峰 立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第1章 穿越 春寒料峭,朔风凛冽。 杜怀信蜷缩着,寒意自裸露的小腿浸入骨髓,一路蔓延往上,冻得他浑身僵硬。 腹部阵阵发疼,杜怀信对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并不知道这是饿出来的。 浑浑噩噩中,太阳穴一鼓一鼓,锥心蚀骨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呜咽出声。 双手死死攥紧成拳,指甲划破掌心,温热濡湿的血液顺着指节滴滴滑落,这令他短暂地清醒过来。 好似做了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杜怀信勐地睁开双眼,如濒死的溺水者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春日的阳光并不刺目,却依然让他下意识抬手遮挡。 几乎是一瞬,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不论是垂落的衣袖还是遍布伤痕的手,都在告诉他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耳鸣嗡嗡,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强势闯入脑海,杜怀信迅速低头查看自己衣着,果然是古装。 再看周围,成片的树木灌木。 他穿越了,他果然没有在那一场车祸中活下来。 但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实在太差了,杜怀信咬牙颤抖起身。 没时间思考太多,已然一步一缓向不远处的一条溪流走去,顺着河流总能找到出路。 不论如何,他既然因缘巧合再次睁眼,就没想过轻易放弃。 此处荒无人烟,他得赶紧想办法出去,去找人救自己。 胃里的抽搐,身体的寒冷,脑袋的疼痛,左胳膊处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这些无不提醒他,不能闭眼,不能停下,不然他就永远出不去了。 ————————————————— 看着眼前策马奔驰的少年郎,贞松有些泄气。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小郎君风寒好了才没几日,明明才答应过阿郎要照顾好小郎君,怎么一转眼又被小郎君忽悠着出来跑马打猎了呢? 要是阿郎问起,估计又免不了一顿斥责。 「年纪小小,嘆气做什么?」少年郎好笑地放慢速度,配合着扭头询问。 这嘆气声大到距离贞松一两丈远的他都能听见,可不就是嘆给他听的? 注意到贞松脸上的懊恼和委屈,少年郎轻笑道:「不是还有我在阿耶面前顶着?」 「再说,哪次阿耶罚的俸我没给你贴上?最多在旁唠叨几句,不妨事的。」 贞松依然有些郁闷,但看着小郎君的面庞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自两年前窦娘子和三郎君接连大去,小郎君跟着消沉了好一段日子,直到近些日子才彻底缓过来。 说起来,小郎君哪哪都好,对伺候的人也格外大方,却偏偏是个闲不住的。 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背着阿郎偷跑出府,不是打猎散心,就是跟阿郎口中不学好的郎君厮混。 小郎君脾气又倔,两相争执,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下人。 索性阿郎偏宠这个二儿子,对小郎君明目张胆袒护下人的行为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到最后也就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 只是想想回府要面对阿郎那张臭脸,刚刚做好心理建设的贞松心情又不好了。 「还生气呢?」少年郎见贞松久久不回话,只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2页 摸摸周身,拽下腰侧一块品相上好的玉佩,朝贞松一丢:「我记得你妹妹过阵子不是要出嫁吗?」 「喏,这块玉佩拿去给她添妆吧。」 贞松一怔,松开缰绳,手忙脚乱地接住玉佩,一扫先前的怏怏,咧着嘴大声喊了句:「谢过小郎君!」 随即兴致勃勃地向小郎君说起打猎的事。 少年郎见状啧啧称奇,打趣道:「我就是对你太好了,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哪有?小郎君心善人好,怨不暗号裙七柳陆捂令疤叭而污,聪明人就来,美日上传最新自愿得阿郎最喜欢小郎君,走哪都带着小郎君赴任。」 贞松摸着玉佩,心里美滋滋的,好话更是一串接着一串。 小郎君就是好哇,要他说,阿郎四个嫡亲儿子,大郎君自恃身份,难伺候得紧,三郎君自幼体弱,身边的人向来只有被阿郎迁怒的份,四郎君脾气暴戾,听说对下人非打即骂。 唯有他家二郎君,不拘身份,为人护短,出手阔绰,怨不得听说他被派到二郎君身边伺候,大家都羡慕得紧。 「就你会说话。」 想起平日里阿耶对自己的纵容,少年郎忍不住弯了眉眼,好看的凤眸里盛满了孺慕之情。 「哪有?奴说得可是实话!」 「好了,走吧。」少年郎一扯缰绳,心情大好地向远处的高地而去。 等贞松反应过来并且追上他时,就见少年郎垂眸沉思,骑马在高地附近左右走着,单手拽着缰绳,另一手不时比划着名,嘴唇翕动像是念着什么。 贞松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些年随着阿郎一路碾转,每到一个新地方小郎君都要花上大把时间出来打猎,可说是出来打猎也不尽然。 小郎君每每打猎前都要来这么一遭,让贞松瞧着,这更像是在观察地形地貌,也不知晓小郎君打算做什么。 莫不是打算着日后做将军吗? 也是,小郎君家中行二,没有世子的位子等着继承,可不得自己寻个出路? 可是打仗也忒危险了些,阿郎怕是捨不得小郎君受苦…… 贞松胡思乱想着,眼睛漫无目的地随意瞥着,忽然定住目光,浑身发冷,下意识驱马再上前些,不住地前倾身子,更加清晰的画面闯入。 他没有看错! 真的有人,而人的对面…… 贞松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头不大不小的野猪! 「小郎君!快看那!」 贞松也顾不上那么多,冲着一旁敛目思索的少年郎惊恐低唿。 骤然听到贞松慌张害怕的语调,少年郎气势一凛,反手抽出大羽弓,随即迅速从马鞍旁的箭筒里抽箭搭弓,将贞松护在身后。 眉宇间不见惊慌,只是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贞松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指向下头的东北方向,那儿有一处低陷的土地。 少年郎眉心微蹙,那个方向…… 是一头野猪和一个看着踉跄的郎君。 顾不得思虑更多,少年郎收回弓箭双腿一夹马腹,寻了个方向直冲那处而去。 贞松忙不迭跟上,又是担心又是懊恼,小郎君去救人,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距离近了,少年郎才愈发看清,那头野猪也不知发得什么疯,死追着个高瘦郎君不放,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瞧着那人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眼看着就要被咬,少年郎再次抽箭搭弓,谁料变故竟在此刻发生! ——————————————— 杜怀信只觉自己倒霉透了,还没走多久就莫名碰上一只发了疯的野猪。 这就算了,偏偏在逃跑的时候还被石头绊倒。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先是费力周旋,后是重重摔倒在地,他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野猪愈发近了,杜怀信脑子一片空白,唿啸的风声夹杂野兽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就这么等死吗? 难道老天给他再获新生的机会,就是让他再多活几个小时再去死吗? 不,他绝不认命! 右手无意中触碰到那块害自己跌倒的元兇,杜怀信内心燃烧起熊熊烈火,那是不甘心,那是不认命。 野猪越来越近,杜怀信勐然抬起左手保护自己的致命部位,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鲜血大股大股流下,就是这个时候! 杜怀信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右手冲着野猪的眼睛就是一挥。 野猪松口后退,嘶吼一声,痛苦地退后几步,左眼眶鲜血淋漓,不甘地扭动身体,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愈发赤红疯狂。 杜怀信已然用尽了积攒的全部气力,他的脑袋越来越疼,冷汗自额角滑落,滴落眼睛,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起来。 要死了吗? 耳边野猪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响,杜怀信费力抬眸,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煳的。 他,这是要睡过去了吗?还能醒来吗? 意识已然不再清醒,谁来救救他……杜怀信无意识地呢喃。 千钧一髮之刻,一只形制特殊的大羽箭直直钉入野猪的脖颈,力道之大甚至让野猪被拖着行了一段距离,路面上是深浅不一的痕迹,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眼前是一簇雾蓬蓬的血色,零星几个血点子溅落在杜怀信脸颊、眉眼、衣襟。 他动作迟缓地转头,下意识想伸手抹掉血迹,却根本没有力气。 第3页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背着阳光,因着野猪倒地落下的灰尘满天飞舞,杜怀信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 他看不清来人,亦不知道发了何事,只能看到一抹张扬肆意的红色。 杜怀信脑子里紧绷的弦一松,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得救了。 终于得救了,杜怀信再也撑不住,眼一闭昏死过去。 ——————————————— 杜怀信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很古怪,整个人似处于天边,飘飘然无所依託,脑子却异常清醒,间或有断续的画面闪过。 看样子是原主的记忆,不全但大体能猜出几分。 原主今年十七,也叫杜怀信。 家里人几年前就因身体不好接连去世,是以整个杜家只剩他一人。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但这些平淡的画面定格在去年。 原主被抓去服兵役,临到半途心生惧意,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逃了回来,却因世道艰难,贼寇横生,原主所在的村子被劫掠屠戮。 不得已,原主再次走上了逃亡的道路。 在他穿越前,原主看样子是在找吃的,却不慎受伤,加之已然四五日没有进食,生生晕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杜怀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穿越的还是个乱世。 但最让他关心的几点问题,原主的记忆里却是空白一片。 什么朝代,什么皇帝,什么时期一概不知。 就在杜怀信苦恼时,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下一瞬,他动了动手指,睁开双眼,费力起身。 入目的是一张绣着复杂繁琐纹样的帐顶,身下是丝滑绵软的床褥,不远处立着炭盆,整个屋内都是暖烘烘的。 一个看着是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手里端着一碗药,正正好进门与他视线相对。 年轻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扭头就朝屋外喊去:「小郎君,小郎君,那个被救回来的郎君醒了!」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太好了。」 音色清丽尤带稚气,如玉石鸣,如咏春鸣,又如清冽泉水叮咚,恰似炎炎夏日一片满含凉意的西瓜入口,听在耳内是说不出的舒爽。 但很快,杜怀信就被少年郎的外貌夺去全部注意力。 少年郎一袭绯红胡服劲装,宽口窄袖,干练又不失英气,腰间环佩相碰,玎玲作响,足登一双金丝勾边玄色皮靴,既显洒脱肆意又显贵气十足。 此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的模样,生得白净,眉飞入鬓,目若寒星,五官精緻又不显女气,反倒丰神俊朗极了。 加之嘴角噙着一抹风流笑意,更显此人意气风发颜色鲜艷。 好一个鲜衣怒马金鞭少年。 杜怀信不由在心中赞嘆,看这衣着,应当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从小在金窝窝里头长大的。 额上一热,杜怀信回过神来,身体下意识往后挪了半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太习惯同陌生人亲近。 手下一空,少年郎一愣,对上杜怀信明显尴尬的神情明白过来,倒也没有生气。 他挥手让贞松退下,随意坐在床榻边上,沖杜怀信笑笑:「倒也没有发热了,你的手被那畜牲咬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有些肿疡。」 「烧了大半日,可算是醒了,医工说你能醒来便是熬过大劫,将养一两个月便可。若是你无处可去,不如就先随我住下,也可好好养病。」 少年郎始终对杜怀信昏迷前的反击念念不忘,在那种境地中还能有这样的心智,这样的身手,在他见过的人里实属上乘。 几乎是瞬间,他就起了和人结交的念头。 杜怀信心下一暖,没想到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年郎做事还挺心细的。 转念一想那支力度准头皆不俗的羽箭,倒是让他好奇起少年郎的身份来,如果能顺带问出何地何时,就更好不过了。 骤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得尽快为未来做好打算。 「谢,谢,」杜怀信声音沙哑,一开口好似有数不清的小石子在咽喉碾磨,嗓子火烧火燎得疼,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少年郎随手捞起桌上的茶盏,递到杜怀信手中,示意他不着急。 「我名、杜怀信,不知、恩人如何、称唿?」 刚刚听人说话不觉得,现下自己一开口才知道,用古音说话还是有些困难的,幸好他吸收了原主的部分记忆,还是可以做到简单交流的。 少年郎见杜怀信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主动告知姓名,眸中更是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李世民,家中行二,家父唐国公,杜郎君唤我二郎便好。」 李世民?李世民! 只这三个字就如一记闷雷,轰然炸落在杜怀信耳畔。 他看着李世民开开合合的嘴唇,后续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楚,只一遍遍在心中重复李世民这三个字。 血液渐渐沸腾,杜怀信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燥热不已,一股难言的兴奋激动自下而上直冲咽喉,唿吸渐渐急促,腹部抽疼得更加厉害,居然让他有种反胃的冲动。 他知道未来该如何了,他找到了活下去的道路。 乱世的生机,就在眼前。 第2章 摇摆 许是杜怀信的目光太过炽热,李世民略一思索,倒是有了猜想:「杜郎君识得我?」 第4页 听着似询问,可配上他平静笃定的目光,这分明是陈述。 杜怀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先不论原主生前便已家破人亡,就光是他目前所处的朝代,该如何安稳地活下去,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小小逃兵,一个对古代生活常识一窍不通的自己,如果失了李世民这个先机,怕是活不过一月。 「咳咳、咳,」杜怀信冷静下来,垂眸敛去眼中的思索,借着咳嗽平復腹部的抽痛。 再次抬眼时,换了一副不可置信又带着丝丝崇拜的神情。 「是、唐国公家的二郎吗?」 杜怀信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话愈发流畅:「我虽长于乡野之间,却也听过二郎的名头。」 「李家二郎,善骑射,小小年纪便力大无比,使的弓箭都要比寻常人大上几分。」 这可不是杜怀信完全扯谎。 他前世家境不凡,从小对骑马射箭一事极为热衷。 除却公司事务实在忙碌外,他每周都要抽出空闲,去几趟家族名下的俱乐部练手。 昏迷前的种种他虽记不太清楚,可那一支救了他命的大羽箭却深深刻在脑内。 现在一琢磨就发觉了其大小不同寻常,刚好用来不着痕迹地吹捧。 李世民果然听得舒坦,斜睨了一眼杜怀信,浑身上下的得意劲怎么也压不下,骄矜地颔首示意他继续。 「二郎身份尊贵,虽是唐国公的儿子,却没有半点架子,听说交朋友向来随心所欲不问出身。」 话音刚落,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变得愈发满意。 是个机敏的。 他还没发话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想来跟他的想法是一致的,倒也省得他多费一番口舌。 「所以二郎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杜怀信双手猝然握拳,心中莫名的憋屈和痛苦涌上面来,让他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陛下前些年不断徵发劳役,兴建行宫河渠,我的阿耶阿娘都是死在这上头的!」 杜怀信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他只是一个局外人,这般浓烈的恨意与情感倒像是原主残留的。 「去岁陛下又想着征辽东,可我早已家破人亡。」 「几年前同我玩得好的阿兄,在上一次征辽东后再也没有回来,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杜家早只剩我一人了,我又怎敢轻易送死?」 「所以我半路跑了,好不容易归了家,却发觉早已被匪寇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记忆也渐渐完整,杜怀信体会着原主的绝望无助,借着原主的眼睛,看着逃亡路上无人收敛的尸骨。 不知姓名,不知来处。 泪水忍不住滑落,声音愈发悲怆。 「我已经没有家了,此番要不是二郎出手,怕早已成了一缕孤魂。」 「只我死不要紧,可我背后的杜家,却是真的要断了香火,阿耶阿娘的衣冠冢亦将无人祭拜,成为荒野孤坟。」 「实乃大不孝!」 「恳请二郎收留,杜怀信万死不能报也。」 说到此处,情愈浓烈,杜怀信强撑病体,眼见就要行大礼,被李世民一手握住,强硬得将人塞回被褥当中,不满地斥道:「既那我当友人,做什么行大礼?」 「原是这样的身世,我知晓了,这段日子你且安心养伤,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 李世民的表情逐渐严肃,早已没了先前的轻松。 杜怀信的遭遇其实很常见,这般身世的人,随着阿耶赴任抚慰大使的路上,他不知见过多少。 可事实上,李世民心中的想法早已产生动摇。 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衣食无忧,虽是次子,却也有入宫当个三卫的理想。 男儿在世,如不能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只知晓浑浑噩噩度日,又何苦来世上走一遭? 阿耶说,他四岁时,有一相面书生来他家,言他日后必将拯溺救焚、济世安民,所以给他取名世民。 他从小就牢牢记住了这个故事,所求也不单单只是功业名声,兼济天下亦是他的理想。 可是,随着表叔的行事愈发荒唐,这样无道的朝廷,当真值得他去效忠吗? 可如果不去效忠,他又该怎么做呢? 靠着一张嘴去入世救人吗? 李世民看着已然安稳入睡的杜怀信,心中却有些茫然。 有什么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扎根,他隐隐能感觉出什么,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小郎君?」贞松不知何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踟蹰地看看杜怀信,又看看李世民,压低嗓子硬着头皮开口:「阿郎回来了。」 「听说这次小郎君不仅背着他出别院,更是、更是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很是生气,令奴告诉小郎君,赶紧去阿郎书房。」 原话哪有那么好听? 阿郎这次发了大脾气,直接斥责小郎君不学好,连不三不四身份低微的人都带回别院,让小郎君赶紧滚来书房。 李世民头疼似的揉揉额角,没想到这次阿耶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过没关系,阿耶向来宠着他,等他好好跟阿耶说明情况,估摸就无事了。 至于贞松,又连累他了。 第5页 李世民想着,倒也没有多少害怕,反而冲着贞松安抚似地笑笑,确有了几分属于十五六岁少年郎的恃宠而骄。 「我许你一日假,就先回去陪陪妹妹吧,别在别院晃悠,省得阿耶发火恼怒了你。」 「小郎君,别跟阿郎犟,阿郎这次挺生气的。」 贞松既感动又无奈地看向李世民,都这个时候了,小郎君还不忘护着他。 「知晓了,去吧。」 ———————————————— 百闻斋内,李渊翻看着前段时日的邸报,眉头紧了松,松了紧。 当初他早早得了山西河东抚慰大使的缺,上任前,朝廷还因李浑之事而争吵不休。 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月,就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其宗族三十二人尽皆处死,三族亲眷流放边远之地。 开国功臣李穆的后代都能轻易灭其全族,实在让人心凉。 纵然背后少不了宇文述的推波助澜,但这一切的诱因,却是一出「李氏当为天下」的谶言。 自两年前被陛下猜忌敲打,他日日饮酒无忌,大肆收受贿赂,这才打消陛下的疑心。 谁知…看来这纨绔无能之态还得继续装下去。 一路上也大动作搜集了不少兇勐好斗的鹰犬,是时候进献陛下,也好表表忠心。 正思考着日后打算,屋外的下人前来低语彙报,言二郎君已在门外候着了,李渊挥手,等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恼的儿子进门。 「阿耶?」李世民几步凑近李渊,于下首处沖他行礼,不忘悄悄打量其神色。 倒也不似急怒攻心的模样,这般想着,李世民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光明正大抬头,面带讨好:「千错万错的都是儿的错,阿耶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儿的不孝了。」 「来了。」李渊这会的气性已然过了,当时他初初收到关于李浑消息的邸报,本就心烦意乱。 二郎的事恰恰撞上枪口,一时口不择言语气重了些。 这会见了二郎的撒娇卖乖,顿时只剩好笑:「每每都是事后认错认得痛快,只晓得嘴上知道,下次还是照犯不误。」 「说说吧,往日纵着你和那帮子庶民来往就罢了,今次怎得还捡回来一个?」 李渊的口气不紧不慢,语调平淡,随手拿起刚刚还未看完的邸报,垂眸扫过,叫人看不见里头的轻慢和不屑。 他和这个二儿子在这方面分歧很大。 李渊不喜欢这些身份够不上边的人。 自家陇西旧族,世姻娅帝室,来往的应当是同样有身份的世家,而不是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白丁。 但他这个二儿子却不这么想,与他争执过好几次,今日他没心气,不想浪费时间。 尽管李渊已然尽力掩饰,但李世民多了解他这个阿耶,怎么感觉不出那股子傲慢。 多说无益,李世民也没纠结这个,既然阿耶搭好了台子,他也没有毁掉的打算。 见百闻斋内只有他们二人,随即将前因后果叙述一番,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杜怀信逃兵的身份。 「你想留下他?」李渊不可控制地拔高了音调,像是想到什么,冷静了片刻才又压低声音继续道:「身份低下暂且不提,他还是个逃兵?」 「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才将你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有得骂才好商量,李世民半点不怕李渊的黑脸。 少时因为身体不好,李渊对他颇为纵容,他又嘴甜聪慧,惯会讨得长辈欢心,许多事情他哭一哭求一求就能办成。 加之李渊碾转各地都只带着他一人,也无兄弟分宠,这让他的底气越养越足。 如今遇事不慌,反而大着胆子倒了杯水递到李渊手里,復又将杜怀信打伤野猪的事细细描述,赞不绝口:「此人心智能力皆是不俗。」 「纵然出身低了些,可儿喜欢得紧,日后带在身边好生锻鍊,他一定不会让阿耶失望的。」 「至于逃兵的事,阿耶知道原因,本也是不该再兴兵事的。」 「杜怀信只是个不打眼的百姓,想要瞒住他的过往,依我家阿耶的能力,那是再轻易不过。」 李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停下,想着李浑的事情。 李家二郎的名声在宫里头向来同成熟稳重沾不上边,他跳脱自在,为人最厌烦束缚,做事多凭心意。 最重要的一点,他年纪还小,还只是个不懂事的、束髮不久的小儿。 许多事情,李渊不方便出面,不代表李世民不行。 不过几息,李渊就想好了日后的打算,有些事情,他得让李世民先做起来。 李渊是不喜李世民交友荤素不忌,但他承认李世民看人的眼光。 「罢了,骂你也是无用功,往后一旬断了打猎的心思,给我安生片刻。」 李世民内心暗暗叫苦,但也知道分寸,阿耶都让步了,恰如兵法中所讲穷寇勿迫,可不好再咬着不放了。 「儿都听阿耶的。」 ——————————————— 三月的天,稚童的脸。 前日又湿又沉的寒风尤令百官心有余悸,今次倒是艷阳高空挂,无端使人生出一股子燥意。 太原行宫内,早已有懂事的宫女太监提前备好冰盆,还有机灵想要博一把富贵的,借着执扇的活刻意在陛下跟前表现,一双眼儿勾人得紧。 第6页 坐于上首的陛下杨广一颗心蠢蠢欲动,但又想起刚刚收到的突厥异动的奏摺,顿时什么心思都无了。 这帮子可恶的夷狄,就不知晓安分点,要非前头有个辽东之事挡着,他早就腾出手收拾了。 说起来都怪贼子杨玄感,若非此人,辽东早已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这帮子反贼,实在可恶。 默默痛骂了几句,杨广很快甩开念头,心思又活络起来。 算算日子,已是三月末了,进入四月,天气就会越发酷热难耐,也是时候准备启程汾阳宫了。 等养好精神,八月刚好巡游北塞,振我大隋国威,给那帮觊觎中原的狼子野心之辈好好开开眼。 杨广一边得意地思索,一边唤来贴身内侍,刚想吩咐下去不日摆驾汾阳宫,突地想起自家表兄来,一时间饶有趣味。 尽管这几年李渊的表现让他甚为满意,但多敲打敲打总没有错。 不过一个小小臣子,尽想着结交豪杰贿赂人心,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陛下? 「福禄,近日来唐国公那可有消息?」 陛下疑心病又犯了。 内侍福禄躬下身子,出口更加恭敬:「问陛下安,那唐国公近日来正大肆搜集鹰犬。」 「前段时日还为一只毛色纯正的黑犬一掷千金,陛下素喜这些,想必再过几日,就能看到唐国公上表的摺子了。」 「好!还是自家人最懂朕心。」 杨广在开怀时素来不吝啬嘴上的赞赏,又不用实际付出什么,还能看到李渊那老小子极尽讨好的模样,真是令人舒心痛快。 他是半点不担心李渊想反,就他那个阿婆面阿婆性格,又能成什么大事呢? 「福禄,传令下去,不日摆驾汾阳宫。天气渐热,朕不欲百官同朕受苦。」 「且百官操劳国事实属劳累,今次特许天子随行,让他们跟着一同避暑,以彰显朕的恩德。」 福禄内心腹诽,这明明是陛下自己想要享受,还偏偏渡一层体贴臣子的光,这样拿着大旗唬人的事,陛下不知做过多少。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内侍,不管如何想,面上依旧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领命退下了。 第3章 平叛 六月已至,校场内,恼人的蝉鸣此起彼伏,日头也渐渐毒辣,身体虚弱的人外出,怕是连半个时辰都站不住。 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在奔驰的骏马上搭弓射箭的郎君,郎君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连眉梢眼角都有酸涩的汗珠滚落。 可他的手依然稳,眼都不眨一下,不过一息功夫,一支羽箭直直射中数丈远的靶心,力道之大几乎穿透箭靶。 「好!」贞松在一旁拍手称快,喜滋滋地拿着帕子凑近下马的杜怀信,「杜郎君好生厉害。」 「一两月就能养出这样的身手,怨不得小郎君欢喜你欢喜得紧,日日都在奴耳边夸赞。」 「奴原本是不信的,谁知亲眼这么瞧过一回,倒是奴武断了。」 看着乐呵呵的贞松,杜怀信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身手哪里是短时间里练出来的,前世他玩骑射玩了十多年,要是没练出点本事,连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就想过,想要留在李世民身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李家未来是要争天下的,所能走的路无非是文臣武将两条而已。 他一个现代人,虽然幼时被祖母逼着练过几笔书法,可是要他整天对着之乎者也的文书是万万不可。 更别说他在前世只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富二代,管理公司多是倚靠去世亲爹的老人。 让他搞什么政治,怕是搭进去一条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发明创造杜怀信是一点没想过,他读书时成绩不错,可那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知识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他能记住的只有一个轮廓,内里的细节是一点填不进去。 那么…只剩下武将这条路了。 前世十多年的爱好终于派上用场。 伤养好不久,杜怀信就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世民半点没有藏私,不仅找了他平日的骑射老师,一有空闲更是亲力亲为教导。 杜怀信只能装做新手,内心又感动又无奈。 要不是前段时日门附近反叛的势头一日大过一日,李世民忙碌了许多,常常跟着李渊出门,暂且没有心思落在他身上,若不然,杜怀信是真的装不下去了。 不过还好,他已有了足够的时间。 现如今,他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就是一个天赋出众的少年郎,这个资本,已经足够成为跟随李世民的敲门砖。 这段时日他也没闲着,骑射只是基础。 在李世民的默许下,他要到了大量阐述古代兵法的名篇,以及讲述本朝之事的书籍,日以继夜地学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询问李世民。 富贵险中求。 他不会把全部筹码寄託他人,只有自身立起来,他才能让李世民不断注视,未来上战场,他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贞松见杜怀信接过帕子擦汗,倒也没有继续吹捧,转而交代起李世民吩咐的事:「杜郎君,小郎君有请,说是有要事在长风阁与杜郎君相商。」 ——————————————— 第7页 长风阁,李世民的书房,名字取自宗悫的「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被侍从引入的时候,杜怀信没半点不自在。 相反,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现代人,杜怀信其实挺好奇太宗皇帝少年时期的书房的。 都说观一个人的书房,多少可以看出其人秉性,也不知李世民的书房是何种模样。 「怀信来了,可叫我好等,实在该罚。」还未入内,就听得少年亲昵的调笑。 杜怀信下意识勾唇,不得不说李世民交友方面确实很有方法,待人又热忱真挚,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房与之亲近。 「不知二郎请我来是有何事?」 话音未落,杜怀信看清眼前一幕,笑容顿时僵在面上,只余下满心的震撼。 要说长风阁内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一张铺陈于书案背后墙上的舆图。 那是一张巨大的舆图,受近来恶补相关知识的缘故,杜怀信很轻易就能看出这是隋朝的舆图。 不,还不止,北方那边虽然还只有一个大致框架,但不难猜测,应是突厥等国。 细观此图,是个半成品,只有山西周围等地格外详细,连峡谷、窄道、地势方向、何处有水流等细节都一一标註。 其余地方,看样子应是结合了书籍和他人所述来画,险要关隘和大体交通要道一一註明,有的州写了一半,有的州还是空白,不算完满。 书案边上还搁着一只沾了墨的上好狼毫毛笔,舆图上的一些字迹墨痕未干。 很显然,此图作者,正是堪堪十六的李世民。 目光往左右,左面墙上挂着一副做工精细的角弓。 若是没有看错,应是李世民时常带出别院骑射玩乐的一把,看得出来主人将其保养的很好,半点损坏都无。 右面墙上是几幅大气磅礴的山水画,杜怀信不了解这个,但也看得出来应是大家之作。 再往旁些是一幅字,按杜怀信的眼力来看,字体有着王羲之的风格。 一看落款,居然真的是王羲之的字。 原来李世民喜欢王羲之的字吗? 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杜怀信继续往书案上看去。 桌上整齐摆着一叠书,杜怀信下意识往前几步,看清了上头的名字,多是兵书,《孙膑兵法》《六韬》《吴子》等,还有几册文集与经书。 除此之外,有一本摊开着,看内容像是《韩信兵法三篇》,上头还有零碎的批註与心得。 那一手字也是极为好看的,虽还能看出执笔主人年纪尚幼,但已有了自己的风骨,铁画银钩看起来洒脱肆意。 除了书,桌上还有精巧的骏马小摆件。 一个六个,看起来应是一套。 个个英武不凡,有喝水的,有奔驰的,有休息的,动作不一,神态生动,有趣极了。 再往角落里看去,杜怀信居然发现了用来玩乐的双陆和博戏的骰子,还有一把半新不旧的琵琶。 这大大沖淡了杜怀信先前升起的震撼,再怎么妖孽,也才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少年,骨子里头还是爱玩爱闹的。 许是杜怀信的目光在那堆玩乐之物上停留太久,李世民敏锐察觉到了这点。 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倒大大方方介绍:「这把琵琶,是阿耶赠我的十四岁生辰礼。」 「阿耶的琵琶弹得可好了,我弹琵琶的本事是阿耶手把手教的,日后若有闲暇,我弹给你听。」 一说起李渊,李世民眼睛都亮了许多,口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炫耀和依赖。 「至于其他这些,阿耶虽嘴上说我不学好,可我分明就看到过,他也是玩这些的,」 李世民拍拍杜怀信肩膀,凑近了笑道:「你要是不会,我教你。」 「我可厉害了,日后带你出门,看我怎么把那些只会吹嘘的傢伙打趴下。」 当未来上司表明亲近时,该怎么做? 「好啊,都听二郎的。」 杜怀信没有犹豫,回以哥俩好的笑容。 光提供能力价值是不够的,情绪价值也是极为重要的。 他运气不错,穿越的时间点里,李世民还未弱冠,李家也未起兵,这个时候亲近李世民不是件难事。 当然,杜怀信也没有傻到光靠演戏去欺骗李世民。 真心换真心,向来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更何况,李世民待他挑不出半点不好,他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但属于现代人的警惕与冷漠也是刻在骨子里的,短时间内,杜怀信没法交付全部信任。 「嗯,龙门的叛乱一事你应当知晓吧?」 「此次叫你前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可愿随我一道,同阿耶去往龙门平叛?」 杜怀信的心砰砰直跳,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这一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去往龙门平叛乱就是一场考察。 尽管清楚,以他们二人的年纪上前线是不现实的。 但能亲歷战场,观察古代是如何打仗的,这对于目前只有理论的杜怀信来说,是难能可贵的经验。 至于直面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他的心理能否承受,既然已经决定走武将的路,他就没打算退缩。 好好活下去,是他目前唯一的目标,他没有时间去矫情纠结其他。 「怀信领命。」 杜怀信躬身行礼,一双眸子透着坚定。 第8页 他不会让李世民失望。 他也绝不允许自己让李世民失望。 ——————————————— 龙门县外,主帅营帐。 毋端儿烦躁地听着手下念着讨他的檄文。 通篇的之乎者也,他都听不懂,只晓得是骂他的。 「停停停,念这些酸学子的东西有屁用?」 「俺叫你打听,是打听这些老匹夫来骂俺的吗?」 「这次又是哪个官来打俺?」 位于下首的人一哽,山羊鬍子一抖一抖,谁叫他是为数不多识字念书的人,不然他才不来干这苦差事。 「听说是唐国公,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奉上头旨意而来。」 「砰」地一声,桌子被重重一锤,毋端儿激动地嚷嚷起来:「又是那个狗贼!」 「要不是他,俺兄弟家人会那么憋屈地死吗?」 「看来那劳什子唐什么公也是跟那狗贼一路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打俺!」 「主帅莫急,听闻那唐国公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河东那块的叛乱就是他压下去的,如今他既来了也要早做打算。」 山羊鬍子眸子一黯,要不是世道艰难,谁又想起兵造反呢? 能跟着毋端儿的人,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走投无路,这些士兵加起来,估摸都凑不出几对耶娘。 他的阿耶阿娘不也是,死在了修龙船的途中,他幸运找到了耶娘的尸体,却还不如没有看见! 那下半身被水生生泡烂,他找到时,早已生了白虫,发臭发烂,叫他生生哭到了呕血的地步。 「不提这些晦气玩意儿,前几日抢的粮呢?都分给大家了吗?不许给俺私吞!」毋端儿摆摆手,顺势将唐国公丢到脑后。 反正来打他的官都好几个了,他们这帮子装备破烂的农民兵,好活一天是一天,还是眼前的吃饭问题最重要。 「都分下去了,主帅放心。」 「那就好,还杵着做什么?还不滚去练兵!」 山羊鬍子刚有了点的感动立马消失不见,苦兮兮地领命告退。 ——————————————— 唐国公前往平乱的消息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涟漪还未泛开,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近在龙门的毋端儿没当回事,远在河北的魏刀儿与窦建德更是没空关注。 自于上谷随王须拔起事,魏刀儿很快便崭露头角,不论是军事还是收服臣下之心方面,他做得向来只有比王须拔出色。 军心早已偏移,魏刀儿不是没有察觉到王须拔复杂又嫉恨的目光,但那又如何? 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若是无他魏刀儿,王须拔根本坐不到如今的位置。 整个河北,唯一能让他忌惮的,莫过高鸡泊的窦建德。 其人虽只是高士达手下的司兵,但他贤名远扬,体恤下属同甘共苦,什么好词都能往他头上套。 以己度人,魏刀儿不认为窦建德甘愿屈居人下。 现在还没有什么,但迟早有一天会碰上的,一个河北,岂能容忍两个王? 当今天子倒行逆施,荒淫无道,民生多艰,致使天怒人怨,反叛的烽火各处皆起。 不论是于魏刀儿还是窦建德,这都是一个可以去争一争的时代。 窦建德目前不过小小司兵,魏刀儿不过一亚帅耳。 未来如何,不过四个字,各凭本事。 第4章 争执 杜怀信跟在李世民身侧,从城墙上往远处看。 他们一行至龙门不过三五日,叛军首领毋端儿就迫不及待,带着人马来耀武扬威,乌泱泱的一片,看起来有数千众之多。 而己方,李渊只带了十余骑兵接敌。 看似人数差距巨大。 但一则,李渊手底下的骑兵皆为精锐,毋端儿所帅多为装备不齐面黄肌瘦的农民。 二则,李渊平叛经验丰富,毋端儿之众经歷的战事不多。 以往是朝廷不重视,这次派出的军队,尽皆为正规军,想必这场仗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至于他和李世民的任务,就是等下头李渊打散毋端儿的阵型,溃散后的追击部队的一员。 刚好拿来磨鍊实战经验不足的李世民与杜怀信。 叛军越来越近,眼见朝廷所出不过十数人,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什么讥笑的话语都往外蹦。 李渊不为所动,一个手势,身后的骑兵全部动了起来,个个身手矫健,不过瞬息,已是连发了三四轮箭。 缺于盔甲的庇护,锋利的箭头很轻易就扎入人的体内,带出一簇簇血雾,走在前排的兵卒还来不及明白髮生了何事,就瞪大双眼不甘倒地。 毋端儿一方瞬间乱了起来。 李渊没有停下,且战且近,敌人内部已然出现混乱,他更要咬住这个机会死死不放。 骑兵,应是直指敌人弱点的一柄利刃。 「观其阵,知其强弱,以强沖弱,突其阵,背后反冲而击,乱其阵型,散其军心。」 「这才是骑兵的最好用法!」 李世民一双眸子缀满了星光,音调逐渐高昂,死死看着李渊在敌人堆里进退自如,每发一箭,必定带走一条人命。 寥寥十余人,七十余箭,箭箭无虚发。 与李世民的激动不同,杜怀信的血液却在一寸一寸变冷。 第9页 他清晰地看到一个一个兵卒倒地,或前胸中箭,或下身中箭,更有甚者是双目中箭。 倒地的尸体无人收敛,骑兵反覆沖阵的混乱中根本无人在意。 被马践踏,或断手,或断腿,或拦腰而断,或脑壳破开,血肉混着泥土飞溅,马蹄上,盔甲上,处处是星星点点的白与红。 空气中渐渐瀰漫了血腥味,杜怀信闻着,骤然升出一股反胃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不要转头,认真观察战场每一处的情况,不放过每一处断肢残骸。 他在逼自己适应,光是看都要手脚发软,日后上了战场不就是被杀的命运? 他骨子是个很自私的人,与其任人宰割,他宁愿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亲手杀人。 兵败如山倒,军心已散,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毋端儿没想到大势所去得这么快,他赤红着眼眶看着身边一个一个倒地的人,不过片刻晃神,一支泛着冷光的箭直冲他而来。 怎么会输得这么快… 直到死前坠马的一刻,毋端儿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主帅已死,叛军更是混乱一片,争抢着向后逃去。 是时候了,李渊勾唇挥手,城墙上的传令兵立马举起旗帜发号施令。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该他们出场了。 ——————————————— 直到回到城内,杜怀信依旧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战场上他全凭本能,亲手射杀了三人。 每一个人他都记得样貌,记得他们死前的惊恐。 这是他杀人的开端,但绝对不是终止。 在李世民担忧的目光下,杜怀信疲惫地行礼告退,他现在只想立刻沐浴。 沾了血的衣袖黏在皮肤上,哀嚎咒骂如蛆附骨般挥之不去。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士兵死前通天的怨气,若不然为何衣袖会那般重,那般冷? 李世民看得分明。 怀信是头一次上战场,没有立刻吐在战场,甚至还有余力上阵杀敌,理智冷静,箭无虚发。 不论从哪方面看,他都大大超过了一名普通新兵的表现。 但是能否释怀战场的残酷,这确是一道门槛。 他自去岁就随着阿耶上战场,起初也有过不适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早已习惯。 慈不掌兵,战场之上,从来不需要过多的柔软。 等晚间再去找杜怀信谈谈吧。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打扫战场,收敛尸骨。 下了战场,李世民从来不是一个嗜杀之人。 相反,无论对于何种敌人,他都会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传令下去,收敛贼子尸骨以筑京观。」 「夸耀武功,振我大隋国威;杀鸡儆猴,恫吓不臣之心!」 李渊坐于马上,睥睨满地尸首,一时间气势凛然。 李世民懵了片刻,猝然抬首。 于一片欢唿叫好声中,他的目光与李渊对上,往日满是溺爱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冷酷漠然。 李世民咬牙,没有开口反驳。 人前,他是兵,李渊是将。 人后,他是子,李渊是父。 筑京观之法,古已有之。 作为兵,他无法反驳李渊的军令;但作为子,他是有资格劝说一二的。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李世民沉默地跟在李渊身侧。 等到了李渊的住所时,他憋了一路的不满再也按耐不住,急切开口道:「阿耶,自古以来,向来是罪大恶极之辈才会被筑京观。」 「毋端儿一行人如何,下头的兵卒不清楚,你我难道也不清楚吗?」 「我们俘获的数万残兵,个个都对毋端儿佩服信服,言称其每到一县,必会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这样的人和他的军队被筑了京观,非但做不到震慑百姓,反而会将他们越逼越紧,与阿耶的初衷背道而驰。」 更何况,死后筑京观,是个极其羞辱人的行为,李世民向来不屑这种法子。 「我看你是读书读蠢了!」 李渊怒极拂袖,被儿子兜头指责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谋反,是十恶之首,是不赦之重罪!」 「光光凭这一条,将毋端儿一行人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若无重惩,那些庶民就只会看到眼前的小利,一个个都跳出来揭竿而起,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一群贱骨头罢了,只有吓得狠了,才知晓乖乖听话!」 李渊的话字字句句敲在李世民心中,他万万没想到李渊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虽年少,但并不懵懂。 他自小就跟着阿耶一路碾转,民生之艰他看得很明白,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驳。 明明这是朝廷的不作为,又怎可苛责百姓? 杜怀信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若是他没有遇见自己,想必也逃脱不了落草为寇的结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阿耶是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镇压叛乱是分内之事,可筑京观却分明可以避免。 一时间,被李渊斥骂的委屈,多年所见之事,这段时间不断动摇的心绪,种种复杂情感混杂一处。 他口不择言顶了回去:「当此世,帝王荒淫无道,多幸阿谀奉承之辈;朝臣尸位素餐,尽是奸佞小人之流!」 第10页 「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又有何脸面指责百姓尽数成为贼子?」 「放肆!」 听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李渊险些没忍住动手的冲动:「你阿耶我也是大隋的官,在你眼里我也是小人不成?」 「你不是自小就想入三卫?若你有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得好,省得日后连累自家,拖着全族人一块死!」 一番话出口,李世民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冲动的,陛下的疑心病本就重得很,他还这么说话。 幸好此处只有阿耶,不然… 李世民神情懊恼,但这确是他的心里话,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只是看着眼前怒气不减的李渊,李世民不再自讨没趣,低声行礼道歉,自顾自退下了。 李渊心头一哽,这个二郎是越发没个做儿子的样了! 李世民才不管李渊如何想,说到底还不是手中无权,只能仰仗他人脸色行事,再说多少也是无益。 趁着天色还不算晚,他得赶紧找杜怀信聊聊,这么一个天生适合打仗的好苗子,可不能折在这。 杜怀信躺在床上,一双眼熬得通红。却根本不敢闭眼,一闭眼全是一张张麻木无助的脸,鼻尖似有血腥气环绕,身体阵阵发冷。 若是他哪一步走错了…今日这些被杀的「叛贼」就是他的下场。 他杀的全都是可能的自己。 这个认知让杜怀信的心越来越沉,人命如草芥不再是史书上的一句话,而是成为了他的生活。 他只是想抱大腿活下去,他不想死,他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如今却有些难过心里那道坎。 「怀信?」李世民看着床榻上魔怔了似的杜怀信,无声嘆了口气。 「时辰还早,莫睡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怀信茫然地被人拽起,只套了件外袍就跟人出了门,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站在了伤患营门口。 「二郎,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杜怀信只觉自己的脑子像是生了锈,想了好半天都没明白李世民的用意。任何事都像煳了层薄薄的雾,看不真切,亦听不真切。 李世民没说半句话,只是掀开帘子,询问伤患各种问题,而后点点头。 熟练得给出自己的意见,又掏出些钱财放到正在忙碌的医工手里,嘱咐给那些伤患用药尽心。 杜怀信跟只无头苍蝇般随李世民走来走去,闹不明白李世民的意图。 李世民做完这些,就退下了,接着又带他来了一个看着陌生的地方。 杜怀信就这么看着李世民从一个小官手上拿过那两本册子,一边对比着看一边出言询问。 杜怀信看得一头雾水,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倒也渐渐琢磨过来,这是在…核对死亡人员。 忙完了这两桩事,李世民带着杜怀信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再次开口:「怎么样?」 「好受多了吧?」 「我知你所想,但战场上不好思虑过多。敌人可怜否、该杀否,这些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作为兵,只有尽己所能做好自己的任务,才能保护更多的同袍。」 「该不该打这个仗,那是主帅的思量,是陛下的思量。」 「实在难受,就跟我事后去伤患营走走,再不济,就跟着收敛尸骨的队伍,帮着人入土为安。」 说到这,李世民的眸子黯淡下来,低声喃喃:「不过这次不行了。」 没等杜怀信询问,李世民立马转移话题:「不要想太多,后头几日,你日日随我出行,我带你去散心,别老想着这桩事。」 「若还有战事,我再带你一同上战场,等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如何?」 杜怀信的眼眶逐渐发热。 眼前这个少年,看出了他的痛苦与犹豫。 但他选择了用如此温柔的方式,用着最真挚的话语,就这么注视着他,把一颗记挂担忧的心就这么捧出来,问着他「如何」。 「都听二郎的。」 杜怀信狼狈地扭过头去,不想让李世民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却自余光看见了少年释怀的笑容。 ——————————————— 大业十一年,八月初八。 各地叛乱的消息起復不止,李渊终日忙于平叛,而他那自四月起,就一直待在汾阳宫避暑的表弟杨广,终于捨得动弹挪窝了。 大隋天子杨广巡游北塞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连远在突厥的可贺墩——大隋义成公主也有所耳闻。 大隋境内已是处处烽火,陛下居然还有心思在这个关头巡游北塞? 义成公主一面贴着花钿,一面忍不住皱眉低斥:「好生愚蠢。」 「可汗哪儿可有动作?」 「回可贺墩的话,奴去打听了,可汗早早点了数十万骑兵,预谋着趁陛下巡游北塞时袭击车架。」 要说突厥也就这点风俗好,军政大事可贺墩都有参与的权利。 念及此,义成公主神情怏怏,无聊地拨弄指甲。 父死子继,这么一个烂到骨子里头的国家哪里又是真的好? 还有陛下,当年老可汗大去,如今的可汗本想尚一个新的公主。 本以为她终于可以回到长安,谁知陛下居然不同意。 派使者大义凛然说什么要遵循突厥的风俗,不欲破坏两国和睦,又让她再忍忍。 第11页 这都是为了两国的长久做出牺牲,是大大的好事,便是死后都能得个好去处。 真真可笑,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藉口! 她才不在乎什么功德,活着都不能痛快,要死后痛快作甚? 但大隋确是她的依靠,只有杨广那个蠢货还活着,她才能在这突厥体面地过日子。 「来人,」义成公主漫不经心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脸。 还未三十,这张脸便已然憔悴,像她的命运,多么可笑:「遣使,别让可汗发现了,去告诉陛下,突厥有异动,好好把可汗的计划说了,让陛下尽早做好准备。」 第5章 雁门 使者终究晚来一步,杨广收到消息的时候,突厥大军已近在咫尺。 慌乱之下,杨广带着先锋精锐,指挥车架迅速驶入距离最近的雁门郡。同时不忘殷切嘱咐齐王,让他率领后军进驻雁门后方的崞县,以备非常。 还未等杨广睡个安稳觉,次日,突厥军队进犯雁门,以瓮中捉鳖之态将其团团包围。 一时间,隋军上下无不惊骇。 被收拾出来充当议事堂的屋内,杨广整个人惶惑不安,对着突厥的突然行动既害怕又愤怒。 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尖细:「始毕可汗为何这么做?他怎敢这么做!」 「不入我朝,朕已然没有计较。」 「可他居然还妄想趁人之危,堂堂可汗竟做小人行径,夷狄果然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杨广一扫下头沉默不语的众官,顿时火冒三丈,只觉此刻看谁都是不满。 昨日狼狈地跟只落水狗似的,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枪头一转,他自然而然骂起众人:「个个都自诩英才,连突厥袭击的动静都探查不到,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若非义成公主机警,朕只怕要直直撞上突厥军队,来个自投罗网,被天下人耻笑!」 杨广正骂得起劲,一个校尉战战兢兢地请求入内。 气氛陷入凝滞,杨广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消息?无非是哪处又被攻陷了。 因愤怒而积聚的心气,就如轻薄的云,风一吹便散了。 杨广仿佛一只被人掐住喉咙的公鸡一般,手足无措地看向左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哪里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最上首的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暗中摇头,瞥过身侧的纳言苏威,见他皱着眉,率先出声提醒:「陛下,先宣人进来吧。」 像是突然被点醒,杨广戚戚然地前倾身子,下意识朝宇文述的方向靠了靠:「对,对,听宇文大将军的,快把人引进来。」 校尉战战兢兢地下跪行礼,整个人缩成一团:「禀告陛下,始毕可汗下令攻打雁门各城,直到方才,已有三十九座城池被攻下。」 「只余雁门与崞县还在坚守。」 「雁门如今,正,正由始毕可汗亲率大军攻打。」 校尉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将军情尽数禀报。 屋内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杨广勐然朝后一仰,险些在众人面前栽倒过去。 大家纷纷避开视线,不去关注陛下的狼狈,省得陛下日后记恨。 杨广胡乱地看着四周,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颤抖:「宇文大将军,雁门如今还可坚守多久?」 宇文述心一沉,万万没想到情况居然这么糟糕。突厥本是有备而来,又取得如此战果,想必更加不会轻易退兵。 他略一思索,平静开口:「臣已问过郡守,雁门上下军民共十五万,粮草仅够支撑二十日左右。」 「如今突厥大肆攻城,须及时拆除民房以做守城之需。」 「雁门若破,百姓也无路可走,青壮年跟随军队一起守城,老幼妇孺则可于后勤帮忙。」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陛下应登城门,宣诏令,激励众民以镇军心。」 杨广被宇文述冷静的话语感染,心神渐渐平復。 听到最后时,还未表露不满,就听下头的苏威出言反驳:「陛下千金之躯,岂可亲冒箭矢,若有不测,你当如何?」 「苏公此言差矣,」宇文述捻须摇头,「如今雁门上下无不惶惶,陛下乃真龙天子,兼之禁军护卫左右,自然不会轻易有事。」 「突厥本也不善攻城,陛下亲临,则军民士气安定,自能解了眼前困局。」 「如不然,人人无力抗敌,陛下又如何安坐城内?」 杨广盯着宇文述,想了半晌,权衡了一番利弊,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 雁门,城楼上。 陛下亲至勉励,果然如良医妙药,隋军一时群情激奋,哪怕是顶着突厥兇勐的攻势,也逐渐不落下风。 杨广面上平静,但一颗心早已坠落深窟。 当年平陈,他仅是坐镇军中,听下头先锋韩擒虎和贺若弼的话,动动嘴下发军令,自然而然就胜了,又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要不是他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早已不顾天子威仪跑了! 始毕可汗从先前就觉得不对,明明即将溃散的队伍,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又生了意志,拼着两败俱伤都要多带走一个突厥兵。 被鬼神附体了不成? 不,不对,始毕可汗遥遥朝城楼方向望去。 第12页 那站着一人,虽看不清面容,但周身保护的人极多,若他没有猜错,那人应是大隋天子。 他居然还敢出来? 始毕可汗阴恻恻一笑,吩咐手下人几句,随即将刀一挥,高声大唿:「杀敌最多者,赏羊马百头!儿郎们,随我杀!」 一时间欢唿声传遍整个军队,始毕可汗身侧几名弓箭手齐齐冲出,对着杨广的方向就是放箭。 城楼上的杨广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几支箭沖他而来,或坠于身前,或停于脚边,或擦过禁军盔甲,发出尖利的声音。 禁军大乱,纷纷靠近杨广,举起刀剑抵挡保护。 杨广再也顾不得许多,竭力保持着体面,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大段激励军心的话语,脚下却步履匆匆,飞快冲下城楼,几个转身,消失不见。 忙于打仗的众人只听到杨广的声音,并没有看到杨广狼狈的一面。 没想到,陛下纵然遇险,也不忘鼓舞他们,交战的隋朝一方顿时军心大涨,更是勇勐抗敌。 此时外人心里「镇定自若」的杨广,却早已失了心神,刚入了住所的大门,迎面走来年仅九岁的赵王——一个他喜爱非常的儿子。 此时的赵王听说陛下亲临战场,一时激动非常。 他素来纯孝,只想着早早出门迎接陛下,求了身边的侍从,路上遇上了三两官员,见过礼后,一转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陛下。 赵王欣喜,刚想开口问安,谁知他一下落进一个沉重的拥抱。 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赵王耳边嗡嗡做响,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左面衣襟已然湿透。 怎么了? 九岁的赵王费力地想着,等听到杨广绵绵不绝的哭声时,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抱着他的是陛下,正在哭的也是陛下。 杨广何曾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一旁的官员吓得纷纷垂眸,禁军面面相觑,通通低下脑袋不敢再看。 杨广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赵王,刚刚经歷生死,他害怕,只想抱着熟悉的人好好哭一场。 在场之人皆畏惧杨广的暴戾,赵王又年纪太小,居然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任凭杨广荒唐得哭了足足一刻钟,哭得不仅嗓子哑了,连眼睛都肿了。 杨广却浑不在意,哭到后来失了力气,更是拉着赵王的手就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余下众人,见杨广走了,从头到尾没朝他们瞥来一个眼神,纷纷足下生风,飞也似的跑了。 ——————————————— 等杨广缓过心神,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召集了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入议事堂,继续商议雁门之围的相关事宜。 听着杨广沙哑的嗓音,无人敢去触霉头询问。 尽管当时在场的人不敢透露消息,但他们也是有着自己的来源渠道,陛下被突厥吓哭,这件事早已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宇文述顶着杨广迁怒的目光,如坐针毡,几个念头流转心间,率先开口:「前头已有消息传来,始毕可汗围困雁门,久攻不下,目前已停战原地驻扎。」 「当务之急,是陛下的安危,应当挑选几千骑兵精锐突围而出,护送陛下前往安全之地。」 杨广舒缓神色,点点头。 一道反对的意见适时响起,杨广定睛一看,又是苏威。 「不可。如今雁门守军已然度过最初的混乱,未来数日皆有余力,轻骑本就是突厥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可轻动?」 想到今日种种,杨广迟疑,这说得也有道理。 民部尚书樊子盖见杨广动摇,当即顺着苏威的意思,补充道:「陛下于危机中保全,又怎能再度陷自身于狼狈之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坚守城池,便可锉其锐气。」 「据守一城,便可下令徵召各地兵马来援,陛下亲自抚慰士卒,下令不再征伐辽东。」 「英勇守城护卫者,重重有赏,爵位布帛之下,必能人人争先,何愁突厥不退兵?」 「陛下,请听臣一言,」内使侍郎萧瑀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透给身边的同僚,径直对杨广道:「此次突厥偷袭的消息是义成公主传来的。」 「陛下何不派遣使者,向义成公主求助。义成公主乃我大隋公主,与大隋荣辱一体。」 「若无陛下,公主又该如何自处?遑论此事若不成功也无害处。」 「此外,将士们担心的不过是除了突厥又征辽东,臣恳请陛下下诏,以示决心,如此,想必将士们必能尽心竭力。」 萧瑀是皇后的弟弟,许是外戚的缘故,他提出的角度倒是众人没想到的。 杨广一想便觉得对极了,此次他能幸运逃脱,不正是义成公主之功吗? 眼见留守的意见占据上风,剩下的人见局势已定,在虞世基的带领下纷纷进言贊同。 杨广内心的天平已然倾斜,不过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 大业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日,边塞马邑。 趁着始毕可汗突袭杨广的功夫,中原大军被牵制于雁门,突厥其余各部见此良机,皆是蠢蠢欲动,意图侵犯边塞。 事急从权,所幸杨广在一月前就给了李渊检校太原道安抚大使的头衔,于是在他收到马邑太守王仁恭的求援信时,便连夜行军赶至。 第13页 若是放任事态发展,难保陛下不会事后追责。 李渊坐在营帐内,一边抚着腰间佩刀,一边思索,如今隋军兵少,突厥势大,不好正面御敌,得想法子智取。 「若能挑选一支精锐部队装做突厥人诱敌,另设奇兵埋伏左右,等敌寇惊疑不定时勐然杀出,必能大获全胜。」 王仁恭一琢磨,心中一松:「此法可行,不过如今马邑兵少,还得仰仗大使的人手。」 确定了大体框架,李渊转而与王仁恭商议起细节,不多时,帐外忽得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 李渊蹙眉,但见王仁恭嘴角上翘,应声后道:「来人是刘武周,此子勇勐迅捷,善于骑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大使若想遣兵埋伏,不妨带上他。」 王仁恭作风低调,甚少有大方夸人的时候,听他这么一说,李渊倒是起了些兴趣。 但见一人撩开帐门,大步走近,此人身材高大,嵴背笔直,英姿勃发,一双眼眸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个勐将。 李渊满意点头,颔首示意:「刘武周,我乃检校太原道安抚大使,你可愿随我上阵杀敌,御敌突厥?」 刘武周一喜,行礼道:「末将领命,愿为大使手中刀剑,杀敌致果!」 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刘武周没有丝毫犹豫。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往上爬,任何人都能成为他的垫脚石,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伯乐——王仁恭。 刘武周将腰弯得越发低,无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好好好!」正当李渊大喜时,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李渊再次被打断说话,内心烦躁,语气也差了许多:「还不滚进来。」 谁料进来的居然是自己的亲信,李渊眼一瞪,亲信缩缩脖子,将一封书信递给李渊。 封面上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阿耶亲启」 李渊眼皮一跳,快速拆开书信。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自信的口吻。 「陛下被困雁门,召集天下兵马来援,儿为男子,虽未及弱冠,亦有建功立业之心。」 「儿自信,此行必能讨一个官身归来。」 「虽说擅作主张是为不孝,可阿耶自龙门之事后,日日见着儿就是一张臭脸,让阿耶多思多虑,亦是儿的不孝。」 李渊读到这差点气笑了,下意识捻起了鬍子,这是在暗讽谁呢? 这个逆子! 「所以儿决定带着杜郎君一道,响应招募,待儿归来,希望阿耶念着功名的份上,莫要与儿生气了。 「气多了,阿耶特意蓄的虬髯就要被自己拔光了。」 「勿念,不孝子世民留。」 还知道自己是个不孝子! 李渊手下用力,下巴处一疼,胸膛起伏不定,一看就知是被气狠了。 二郎君真是好本事,每每都能把阿郎气得跳脚还没半点法子。 亲信摸摸鼻尖,暗暗腹诽。 王仁恭担忧地看着李渊,出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大使家中出了事?」 「还不是我家那个二郎!」 李渊一激动脱口而出,电光石火间,有什么念头划过脑海。 李渊顿了顿:「说什么男儿在世就当报效朝廷,如今陛下有难,自是当仁不让,就带着个侍从,一个人跑去应募了。」 王仁恭一笑:「家里的儿子晓得上进,这不是件好事吗?」 李渊连连称是,二郎的举动虽让他生气,可若这事传到陛下耳中,想必陛下的不满猜忌也该歇歇了。 刘武周在下头听着两位上官的对话,直拧眉头。 这个大使家的二郎,就如今的世道,还什么报效朝廷,这是几岁的小娃娃说出的话,也忒单纯了些。 第6章 决心 被人认为单纯的李世民,压根没有心思管别人是如何想的。 他这次响应招募,一则是渴望建功立业,二则是打算最后一次看看,陛下也好,朝廷也罢,究竟值不值得他效忠。 既然已经产生动摇,李世民绝不允许自己犹豫太久。 三日后,他被分配到屯卫将军云定兴的麾下,不日启程赶往崞县。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前往面见云定兴的路上,李世民不由感嘆,唐国公次子的身份确实十分便利,他向来不会否认家世给他带来的好处。 见着面前笑容和煦的云定兴,李世民行了个晚辈礼,态度恭谦:「将军安,小辈此行冒昧打扰将军,是有一计想要献与将军。」 「哦?」云定兴眯眸捻须,倒是对眼前这个不过十六的小儿产生了兴趣。 「疑兵之计。」 李世民想着从阿耶处打听到的军情,和这一路与杜怀信搜集到的情报,不带半丝犹豫吐出了四字。 如果说,先前还是念着唐国公的面子,那么此刻,云定兴是真的正视起了眼前的少年。 「具体如何,你来讲讲。」 「始毕可汗虽举大兵进犯雁门,围我朝天子,但行军仓促并无后手,想必是念着国家慌乱之中无人来助,好毕其功于一役。」 李世民不慌不忙,来之前他就将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此番讲来,越发流畅,口齿伶俐。 「据此,我们可大张军容,迷惑敌军。」 「白日便高举军旗,使其连绵数十里;夜间便钲鼓齐鸣,已造大军云集之假象。」 第14页 「突厥不明真实状况,以为大军将至,定然望尘而逃。」 「不若如此,则敌众我寡,再无机会。」 层层递进,条理清晰,既分析了缘由,又给出了解决之道,虽然计策老套了些,但胜在稳健。 最关键的一点,云定兴很满意李世民献策的态度,不整什么上中下三策,给出的法子是立马可以拿来用的。 就算无用,也没有什么损失。 越想着,云定兴的目光越炽热。 他实在没想到,借着皇亲身份混日子的唐国公,竟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儿子,实在可惜,这要是他家中的小辈便好了。 「将军以为如何?」李世民见云定兴久久不出声,疑惑地抬眸询问,谁料就这么撞上一张满是惋惜的面容。 「好计策!」云定兴抚掌大笑,毫不犹豫选择了採纳。 虽搞不明白云定兴在惋惜什么,但李世民很快将不解抛到脑后,心跳怦怦。 这可是他头一次独自一人献策,不仅成功了,还得来了对方的夸赞。 按耐不住心中的火热,李世民行礼告退,一出门,成熟稳重的气质消失不见,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快步去寻杜怀信。 他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喜怒还处在形于色的阶段,得了夸赞,首先想的就是找身边人炫耀。 整整一炷香时间,杜怀信被迫听了李世民一遍又一遍,用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吹捧自己的赞美之词。 就连他「是是是」「对对对」的敷衍都没能浇灭李世民的热情。 直到这一刻,千古明君的滤镜,终于碎了一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响应招募的人中,有如李世民这般真心实意出谋划策的,亦有如江都郡丞王世充这般只演不出力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王世充向来信奉这句话。 三分的功绩要说成七分的,一分的担忧要表现出十分的,还要真情实意。 能哭就绝不止步于嚎,能涕泗横流就绝不止步于低声啜泣,精神气只是内在,忧思到衣带渐宽那才是再好不过。 表忠心犹如做戏,唱念做打一应俱全,混迹朝廷多年的王世充早已是其中老手。 杨广一发布招募各地兵马的诏令,王世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机会。 自古以来,好上添好不如雪夜送炭。 眼瞅着升迁的机会就在眼前,王世充毫不犹豫传令,带着了江都全部兵马奔赴雁门,一路上声势浩大,怎么打眼怎么来。 除此之外,王世充还不忘蓬头垢面现身于军队之中,每每出现必是悲痛交加,眼泪鼻涕一块流。 日夜不脱盔甲,王世充对着铜镜里头面容憔悴的自己满意点头,脸色难看了,人也更瘦了,这可都是他忠君之心的表现吶。 这几日得再吩咐下去,不许再上荤腥,这瞧着还是得再瘦些才好。 王世充一琢磨,还不够,天子危难当前,作为臣子怎可安心熟睡? 不可不可,到后头,王世充连床都不要了,日日裹着盔甲就往草地上一躺。 光躺着还不够,还要不时左右翻身,以示自己忧思天子。 当然,光做戏还是不够的,若消息传不到杨广耳中,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王世充秘密吩咐手下,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顺着山水,一路从江都飘到了雁门,飘到了杨广身边。 居然还有如此忠心之辈! 杨广眼眶发热,将王世充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底,等脱困了,他定要重重提拔此人,让世人都晓得做忠君之士的好处。 —————————————— 义成公主看着跪地的使者,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好肉。 天可怜见,这一路躲躲藏藏也是辛苦了。 义成公主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使者内心憋闷,但顾虑着杨广给的任务,硬生生咬牙忍住了自己开口的冲动。 一介妇人罢了,一点妇德都无,嫁了突厥人,就连礼义廉耻都抛掉了吗?! 「哼,怎么,陛下现在想起我这个堂姐了?」 义成公主嗤笑着,倨傲地抬抬下巴,翻弄手中的书册,连正眼都没给使者丢一个。 使者咬舌,生生把冲到咽喉的大逆不道的话咽下,深唿一口道:「公主大义,陛下从未有一刻忘记公主。」 「此次雁门之危,还望公主出手相助,大隋,永远是公主的家。」 使者一字一顿,刻意在「家」字上咬重了读音。 义成公主怎会听不懂使者的威胁? 她眉眼一凛,浑身的气势便从慵懒转为凌厉,随手将手边的杯子捞起,狠狠一掷,砸在了使者的额角,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地上。 盯着使者不可置信的眼神,义成公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翻开书册看了起来。 「告诉陛下,这事我有办法。」 「你的伤,等会到下人处拿点药擦擦。」 「滚吧。」 使者屈辱地握着拳头,如今陛下有求于义成公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见人走了,义成公主才放下书册,自嘲一笑,低声嘱咐亲信:「告诉始毕可汗,北部边境告急。」 「记住,不要多嘴,只一句话便够了。」 —————————————— 第15页 大业十一年,九月十五日。 探查雁门周边兵马的斥候终于归来,始毕可汗听着下头人汇报。 「可汗,崞县多了一支新的军队,人数不明,但擂鼓震天,军旗连绵数十里见不到头。」 「不仅如此,崞县后头的忻口亦有兵马驻扎,日日都有新的军队加入。」 始毕可汗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摩挲着拇指,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他们这一行本就是突袭,也没做久攻不下的准备。 更何况,可贺敦那也传来边境告急的消息,偏偏只有一句话,让他难辨真假。 但他不敢赌。 罢了,这次突袭本也是碰碰运气。 始毕可汗握拳狠狠砸在桌上,痛意顺着指骨游走全身,让他愈发遗憾,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两字:「退兵。」 在一阵喧闹后,雁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杨广神情惶惶,一开始还以为是突厥又准备攻城,提心弔胆了好一阵,突然没了动静,这才大着胆子派斥候去探查情况。 惴惴不安等了半晌,杨广就见着斥候喜极而泣地冲到他面前。 像是意识了什么,杨广「蹭」的一下起身,没有计较斥候的失态,反而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开口。 斥候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开口却又难掩激动:「回、回陛下的话,外头山、山谷空无一人,突厥、突厥退兵了!」 杨广双眼一亮,连日来的颓废消沉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属于帝王的雄心壮志又回到了他的身躯。 此刻再开口,他的语气沾了三分强硬和七分志得意满,仿佛这些天懦弱惊惧的不是自己:「传朕旨意,派两千轻骑急行。」 「务必给朕追上突厥断后的队伍,给朕狠狠地打回来!」 压抑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追击的骑兵个个带着冲劲,一口气追到了马邑,俘获了两千突厥老幼,耀武扬威而归。 议事堂内,杨广听闻消息时喜不自胜,当众大笑连唿三声好极,一时间,众臣顺杆而上,接连争先跟着阿谀奉承。 但在一片赞美声中,樊子盖始终保持沉默,听着越来越离奇的溢美,连「远胜尧舜」都讲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委婉提醒:「陛下,如今雁门之危已解,先前许诺将士的封赏也是时候兑现了。」 所有的声音一瞬消失,杨广不满地盯着不卑不亢的樊子盖,拂袖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是陛下作为天子,又怎可失信将士?」 长此以往,天子失信又赏罚不明,军心易变,迟早会出乱子的,但这话樊子盖明智得没有选择说出口。 「你如此积极,莫不是想收买人心?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 杨广目光阴冷地上下打量樊子盖,语气不明:「当务之急是先回太原,好了,都退下吧。」 他贵为天子,受天下人奉养,天子有难,本就该竭力尽忠,居然还想要讨得封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的一切都合该是他的,妄想着从他手中夺财,杨广哼笑,赏几个功劳大的打发打发就行,至于剩下的,又与他何干呢? 樊子盖浑身一僵,迎着众人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无奈垂眸。 ————————————— 李世民在听闻突厥退兵的消息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杜怀信一路到了雁门。 这一路上,处处是曝尸荒野的隋兵和百姓。 始毕可汗的兵力何其雄厚,若无重利在前,大家又怎会踊跃杀敌,昼夜不停地抗击突厥军? 只是如此一来,伤亡便不可避免地加重,本也没什么,诱人的封赏必定伴随着危险。 可……天子的车架明明早在三日前就驶离雁门,居然没有派人打扫战场吗? 眼前这幅景象,也太过于残忍了些。 无人收敛的尸骨,趴伏尸体低声哭泣的妇孺,这些人连表达绝望都是怯懦的。 不远处的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贪婪地怪叫着,随时准备冲下来饱餐一顿。 有人烦躁地挥手驱赶,却是为了哄抢尸首上的衣物,毕竟若是破了口子,那损失的可全是自己。 这与战场上纯粹的血腥不同,是另一种冲击人心的人间炼狱。 杜怀信唿吸一滞,心口又闷又酸涩,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躁郁压下,他担忧地看向李世民。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二郎…」杜怀信嗫嚅着,想出口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恨此刻自己的嘴笨。 这时,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领头的看衣服应是个官,杜怀信穿越时间到底还短,认不出来。 但李世民认得出来,他双腿一夹,飞快驱马迫近那人,杜怀信来不及细想,因挂心李世民,跟着一同上去了。 「阿翁留步,敢问阿翁可是雁门郡守?」李世民气喘吁吁,但还是翻身下马,礼数周全。 「老朽确是郡守,不知这两位小郎君是?」 「我只是一个来应募的人罢了,郡守唤我二郎便好,我身边之人姓杜,是我的友人。」 郡守点点头,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贵族子弟,但小郎君既不愿说,他也便不问。 第16页 「敢问郡守,陛下之前许给将士的封赏可曾兑现?」李世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郡守一愣,没有生气李世民的直白,只摇头嘆气道:「连尸骨都未派人收敛,遑论兑现诺言。」 「这些郎君生前都是守城有功之人,死后却连安葬都做不到。」 「老朽见之实在可怜,便组织了些自愿请命的乡民,让这些郎君不再尸陈荒野。」 李世民眼眶红红的,一时居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但一双眼却执拗地看着郡守。 杜怀信见状上前,将李世民护在身后,沖郡守拱手道:「郡守大善。」 「我与二郎一路走来,见之听之皆如炼狱,故而斗胆请求郡守,不知可否同郡守一道,将那些亡魂安息?」 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位小郎君都是正直之辈,郡守一笑,点头答应了。 李世民胡乱抹掉眼泪,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有帝王的赏罚不公,阿耶的疾言厉色,自家的锦衣玉食;亦有尸横遍野、鸿雁哀鸣的人间惨象。 明明还有很多事要想明白,可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一句曾经听过的诗句强势闯入,打乱了他所有的羞愧悲愤。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7章 蛊惑 自雁门之围后,杨广潜意识被打散了胆气,听从了宇文述的话,一意孤行前往东都洛阳。 期间萧瑀等人劝阻不成,一个两个全都被贬出京,朝堂上再无人敢驳。 然,就在杨广到达东都不久后,反叛的势头如熊熊烈火,势要烧遍全国各地。 杀、叛、反的奏摺一日多过一日,杨广却通通当做没看见。 先后架临江都宫、汜水,而后便蜗居江都,日日沉迷酒色,宁愿当个耳聋眼瞎之辈,也不愿直面隋朝分崩离析的局面, 来劝之人,不是被当庭打死,就是被卸了下巴后处死。 兼之老臣凋零,至此,再无人提回京一事。 隋大业十二年,李渊因平叛有功,迁右骁卫将军,又因中原势弱,遍地烽火,突厥入侵山西已成常态,李渊奉令抵御突厥并镇压叛乱。 整整一年都忙于任上,直到隋大业十三年,杨广居于江都不肯归,遂令李渊为太原留守兼太原宫监,掌管此地全部军政。 李渊早已暗有反意。 眼见隋朝气数将尽,赴任前夕,传信长子李建成,命其在河东照顾家眷,并嘱託其潜交英俊,而后带着次子李世民一道前往太原。 隋大业十三年初,河北窦建德拥兵自立,号长乐王;瓦岗李密屡破隋军,声势浩大,兵峰直指隋朝第一粮仓——洛口仓。 官升江都通守的王世充蛰伏杨广身侧,默默寻觅良机;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自其父身死后恩宠愈重,官迁右屯卫将军。 马邑刘武周每战必身先士卒,颇得太守王仁恭赏识,特赐其可入内宅而睡;河东薛举,广施钱财,喜交豪杰,意欲图谋天下。 夏州朔方梁师都,交结党徒起为盗贼,狼子野心;兖州高县徐圆朗,聚众为盗据守兖州,厉兵秣马。 辅公祏与杜伏威屯兵江淮,积蓄力量;西梁后人萧铣身负国雠家恨,野心勃勃。 在此风云变幻之际,李世民一行人一路风尘僕僕抵达太原。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目前毫不起眼的李家二郎,在未来将会展现出怎样耀眼的光芒。 —————————————— 李世民向来不是一个闲得住的性子。 刚抵太原不过五日,他就趁着李渊忙于的政务的功夫,带着杜怀信乔装打扮一番,偷偷跑去了太原街头。 杜怀信有时真的非常不能理解李世民的孩子气,以他仅存的歷史知识,唐太宗明明是个纳谏如流、知人善任的存在。 因此,他在心中给李世民做的人物画像,从来都是刘备那一类型的。 可自他两年前穿越至今,便与李世民出入连骑,有时甚至同入卧内而憩。 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杜怀信不敢说完全了解,可大体他还是知道的。 爱热闹玩乐、爱自我夸耀、爱当人老大。 尤其是最后一件事,李世民有着很深的执念。 从前是忙于随李渊征战,李世民没时间表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二,这瘾头就又起来了。 比如现在——李世民兴致勃勃地拦住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看着就似不良恶霸的郎君。 见郎君满是警惕,他露出自认为和煦的笑容,一边往郎君手里塞钱,一边勾着郎君的肩膀凑近询问:「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唿?」 「你可知晓这一带打架最厉害的郎君是何人?」 郎君心神一凛,下意识想后退,谁知李世民暗用巧劲,令他动弹不得 郎君大惊失色,面前这位,分明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下手居然如此狠毒,他的肩膀都要疼死了! 「我姓赵,你又是谁?你找我们段老大有什么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我,我们段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赵郎君恨恨盯着李世民,这架势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 想他在段老大手底下,那叫一个打遍太原无敌手,谁知今日,竟被人无耻偷袭,简直愧对段老大平日的看重。 第17页 「看来还真是找对人了。」 李世民松开手,一把拽过从开始就一直充当木头桩子的杜怀信,一脸桀骜:「告诉你们段老大,明日未时,我亲自在此等候。」 「若他不来,我就当他怕了我,所谓老大之名,也合该让给我。」 李世民一指二人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方才他已观察过,人少地方还宽敞,正是打架的好地方。 「你是谁!连名号都不敢报,我们段老大才不会与你见面!」 赵郎君被如此嚣张的一段话激出了火,脖子红了一片,就差急得跳脚了,还要故意高高昂起头颅,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名号二郎。」 李世民好笑地看着赵郎君,一时自得自己气人的本领,又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明日一过,我保准让你们段老大对我服服帖帖。」 最后,在赵郎君惊愕的目光中,李世民带着已然麻木的杜怀信扬长而去。 贞松在府门前巴巴地望着,看到远远走来的李世民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颠颠地小跑过去,乐呵呵围着李世民献殷情:「奴早就吩咐下头准备了羊肉汤,赶巧小郎君回来,赶紧喝点暖暖身子吧。」 「给怀信也备上一碗,阿耶那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李世民伸着懒腰,往府里头瞧了瞧。 「早就给杜郎君备上了,」贞松说着咧嘴,自信地拍拍胸脯,「小郎君交代的岂有不办好的道理?阿郎那来问过一次,被奴打发回去了。」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边朝自己屋子走去,边沖贞松道:「明日再帮我瞒着,我有事需出府一趟。」 贞松还没来得及垮脸,就听到李世民补充:「这个月例钱翻倍。」 杜怀信在一旁观看了贞松的变脸大戏,不由腹诽,就笑吧。 你家小郎君这是跑出去跟人约架,还笑得跟傻子似的,要是受伤了,看你怎么和李渊交代。 没想到他前世活到二十八,还挂着个富二代的名声,都没与人约过架,这辈子倒好,一步到位成了「不良少年」的帐下马前卒。 感受到杜怀信郁闷的目光,贞松疑惑地挠挠脑袋:「杜郎君这是怎么了?」 杜怀信摇摇头,长嘆一声:「没什么,感嘆一下世事无常罢了。」 这真是…怎么杜郎君都学起一些酸腐文人的臭毛病了,贞松实在不解。 翌日未时。 当李世民准时赶到小巷子时,里头已经有了个身材伟岸又气宇轩昂的少年郎。 居然这么年轻,落后半步的杜怀信见状不由啧舌,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英雄出少年啊。 段志玄上下打量李世民,暗暗蹙眉。 这瞧着唇红齿白的,看衣物气质也是富贵人家的打扮,莫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想着来捉弄人? 如真是如此,那这个二郎可打错了算盘,他向来不怕得罪人,做事多凭拳头,连律法都不知犯了多少回。 思及此,段志玄一边提防,又忍不住轻蔑:「你就是二郎?邀我你段耶耶干甚?」 「还多带个人?」 段志玄扫过杜怀信,这话里的意思,简直是明晃晃在讥笑李世民胆小,还得多带一人保护。 李世民挑眉,没被这拙劣的激将法气到,反而似笑非笑道:「废话这么多作甚,只我同你打一架不就行了。」 「怀信是来做个见证的,省得你事后不认帐。」 「哦——」 李世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刻意延长音调,歪头与段志玄对视:「如此粗糙的激将法,怎么,原你是不敢吗?」 这话轻飘飘的,语气亦无波无澜,甚至其嘴角还挂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段志玄几乎是一瞬间就生了怒意。 明明知道这不过也是激将法,但配合这「二郎」的神态动作,嘲讽力度不知比他大了多少。 反正除了个什么「怀信」,这附近左右无人,段志玄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瞬间就与李世民厮打起来。 段志玄的力气很大,打架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大开大合,招招都是冲着对手面门去的。 李世民则截然不同。 他不慌不忙地且战且退,并没有着急出手反击,而是一边周旋,一边冷静地观察段志玄的破绽。 是人就会犯错。 何况段志玄先前还被他激怒,如今又一直找不到机会攻破他的防御,想必,他会更加恼火。 果不其然,段志玄的心理已渐渐生了烦躁,手下动作越来越快。 这个滑不熘秋的小子,只会躲着算什么本事! 李世民佯装不支,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平静的面容似被打破,大有力尽不敌的趋势。 啧啧啧,在一旁的杜怀信看得津津有味。 别说,李世民这傢伙演起戏来,险些连他都要骗过了。 要不是看到李世民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决计想不到,段志玄这个练家子,居然从头到尾都被李世民牵着鼻子走。 破绽,找到了。 李世民狡黠一笑,剎那间,局势翻转。 等李世民迅勐如箭般窜近段志玄时,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逼到角落,左右早已无路可逃。 段志玄心一紧,身体快过脑子,拼着以伤换伤的心思,狠狠沖李世民腰腹处砸去。 第18页 触手柔软,没打空。 可还不等段志玄松一口气,自下身处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一个踉跄,眼前一阵翻天覆地。 再回神时,整个人已被李世民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世民因为打斗,面色红润非常,胸膛微微起伏,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没入颈间,溅落衣袍。 李世民右臂一横,死死勒着他的脖颈,让他的眼前一阵发白。 「兵者,诡道也。」 「你输了,服不服?」 得意欢快的声音钻入耳内,可恶…居然一直被骗了。 段志玄费力地眨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才不服,使诈谁不会? 段志玄故意放慢了抵抗,实则双腿早已暗中蓄力,见着李世民得意洋洋的笑脸,勐得曲膝一击,想要暴起脱身。 谁知李世民不闪不躲,硬生生接下这一击,段志玄只听得身上传来一声闷哼,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骤然变大,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服不服?」 居然生生抗了他一腿,以伤换攻,这样的果决,段志玄丧气,是他输了。 「二郎!」 看着面色一瞬苍白的李世民,杜怀信心头一跳,冲到二人僵持处,想也不想就要将他拉起。 「等等,」李世民沖杜怀信安抚地眨眼,转而居高临下打量段志玄,浑身气势一变,拿出了战场上的狠劲,再次开口:「你输了,还不服吗?」 明明勒着他的手臂都因受伤而颤抖,却还是咬着他不放。 段志玄心绪复杂,费力地点点脑袋。 「早点认输不就可以了?」 李世民起身轻声嘀咕,下意识想拉地上的段志玄一把,却只觉腰侧一痛,将将摔倒之际一双手支撑住了他。 杜怀信没好气的将人扶好站稳,沉着张脸拽起段志玄。 他不好沖李世民发火,一腔不满只好尽数倒在段志玄身上。 段志玄被拽得差点摔了个趔趄,但毫不在意。 毕竟他都把人朋友打伤了,也不指望别人的好脸色。 「我观你的招式,处处透着凌厉,皆是冲着一击毙之去的,没什么花样,这种风格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李世民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我为何要告诉你?」段志玄仰仰下颌,给李世民展示自己脖颈处的勒痕。 意思很明显,伤还在呢,就想指望俩人友好交谈? 「段郎君说笑了,」李世民摆摆手,「我原只是想当个老大,可方才与你打过一架,才觉段郎君为人疏狂意气。」 「你我二人斗架,本就该以全力对之,若我有留手,岂非是对你的轻视?反之,你亦如此。」 「更何况怀信对你颇为不愤,你却没有与之计较,足见你是念着伤了我,有了愧疚,可见你本性正直。」 「段郎君如此为人,又岂会计较打斗中的区区小伤?」 段志玄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同时因着被夸,内心又隐秘生出些欣喜。 不得不说,这个二郎将他的心理拿捏得极准,于是没好气道:「皇帝一征辽东时,我曾应募从征。」 杜怀信几乎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冬日的街道本就少人,此时附近更是一人都无。 自上次雁门归来,杜怀信就隐隐察觉到了李世民的改变,更准确地说,是志向的改变。 恐怕自那之后,李世民便有了起兵反隋的念头。 午后虽有阳光,却半点撒不进地处幽深的巷子,段志玄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散落空中,顺着耳畔直入心头。 「段郎君分明有报国之心、卫霍之志,缘何如今无所作为,竟成了个无赖之徒?」 第8章 野心 果不其然。 杜怀信的第一反应不是听到秘密的紧张,而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里石头的轻松。 他自觉背过身子,默默远离二人,为李世民注意周边动向。 「我如何,与你何干?」 段志玄唿吸一紧,瞬息便冷下脸,语气生硬却又难掩恨意:「辽东一役,大隋惨败,多少兵卒再也没能回来?」 「而这些人,泰半都是因为皇帝的荒唐指挥丧命。」 「他们本不该死!就算死,也不该这么憋屈!」 段志玄咬牙。 只要一想到那年,他就止不住地颤抖泛冷,有那样一个皇帝,那样一个朝廷,谈什么雄心壮志? 如果,如果… 「如果,能换一个朝廷呢?」 轻柔的声音仿佛自他心底而出,段志玄恍惚,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么? 「你没听错。」 「我说,如果换一个朝廷呢?你又待如何?」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半倚墙边,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就这么直直凝视着段志玄。 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段志玄下意识移开视线,心口却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跳到他手脚都有些发热发麻。 狠狠握拳,段志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是沙哑得可怕:「这是谋逆!你是谁?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听到这话,李世民反倒笑出了声。 好看的眉眼弯了道弧度,一边拍拍衣袖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姓段,又是太原恶少之首,消息好打听得很。」 第19页 「你的阿耶是太原郡司法书佐,可你却屡屡触犯法令,丝毫不知悔改,这哪有半点敬重隋廷的模样?」 「年将弱冠,却只日日游荡街头,成了一众恶少都畏惧的存在,我便知你不受规矩束缚。」 「何况——」李世民说着,再度搜寻段志玄狼狈的目光,「你眼中的恨意可是骗不了人的。」 话音落,慑人的气魄一收,李世民又回到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再说了,你一打不过我,二又不知我的真实名姓,我用得着怕你?」 听到最后一句时,心神不断动摇的段志玄一噎,明明是被人羞辱了,却又无法反驳,故而不爽道:「光凭一张嘴皮子可成不了大事。」 「若是再加上唐国公和太原留守的筹码呢?」 段志玄一怔,脑子中突然闪过几日前阿耶的赞嘆,随即不可思议道:「你是太原留守的次子?你是李世民?」 「是,」李世民自信满满地看向段志玄,「一地之留守,有足够的兵力与粮草;世袭国公的身份,大魏八柱国的后代,亦足够人心所向。」 段志玄点头,眉眼不再阴郁,反倒多了些符合他年纪的意气,积压多年的烦闷好似晚冬的雪,日光一晒,便已全然无影无踪。 「如果你家想做皇帝,可别忘了我。」 说着,他伸出拳头举在半空。 「好,」李世民毫不犹豫伸手与他对碰,调笑道:「除开身份,我那么厉害,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 段志玄收回手,难得没有反驳。 不过第一次接触,他就有种莫名的笃定,李世民,李家二郎,一定能实现他此刻的诺言。 ——————————————— 回府的路上,杜怀信盯着李世民的侧脸,欲言又止。 「婆婆妈妈做什么,想说就赶紧问。」 「二郎,你今日的话……」 杜怀信还是有些纠结,不知该问什么。 为什么从前没跟他提过,今日却又大大方方让他知晓,甚至拉人入伙时也完全不避开他,他想不明白。 李世民放慢脚步,无奈出声:「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你真的不擅长遮掩,总是一副纠结怀疑的样子偷偷瞧我,却又不明说,我原先还打算看你能忍到何时呢。」 杜怀信目瞪口呆,原来他的表现这么明显吗? 不应该啊,他的警惕心什么时候这么低了,这是身体回到小时候,心理年龄也跟着回去了吗? 还是说…杜怀信拧眉,在心底嘆气。 两年了,看来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就对李世民付出了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才会这么不设防,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瞧你扭捏的样子,若还有想问的,这一路上想清楚了,等回府后与我说。」 李世民脚步轻快,不喜欢杜怀信有话不说的风格,故意在语气里添了些数落。 杜怀信:「……」 这是被嫌弃了? 「咦,那不是阿耶吗?」 李世民脚步一顿,见着府门口面带不悦的李渊,脑子一转,对身后的杜怀信小声嘱咐:「你先回我屋子等我。」 眼神落在李渊身侧垂着脑袋的贞松,继续道:「有我在阿耶面前挡着,记得把贞松一併带走。」 话落,李世民快步上前,认真朝李渊行礼,诚恳道:「阿耶,儿不该偷跑出府,都是儿一人的注意,儿错了,阿耶莫要气坏了身子。」 李渊僵着脸,就这么眼睁睁瞧着李世民玩了一出先发制人,又念着正堂里候着的长孙顺德与窦琮二人,到底没有说什么重话。 「下次想出去,好歹与我讲一声,今日你舅舅和叔父来了,走,我带你去见见人。」 叔父? 李世民先是迷惑,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忙不迭跟在李渊身侧,拉拉他的袖子讨好,整个人不可思议般柔和下来,眉梢眼角挂着沁人肺腑的甜腻。 是观音婢的叔父。 离别前观音婢红着眼眶不说话的小模样,李世民至今还记得。 也不知观音婢如今在河东如何了,半年未见,这么个小小的、软软的观音婢,是不是又要长大了? 也不知再见面,她是会皱着脸不理他,还是会笑着唤他「二郎」? 不过就算是不理睬他也没有关系,他会逗她开心的。 等进了正堂,李世民压下了勾勾缠缠的情丝,与窦琮舅舅和长孙顺德叔父二人见礼,还未叙旧几句,便被李渊轰出了门。 这? 他与舅舅确实不和,但与叔父可不是啊,有好多话可聊呢。 阿耶一边让他认人,一边又急着把他赶走,这是做什么? 等等,李世民脚步一顿。 叔父身上不是有差吗,怎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太原,想着皇帝曾下的诏令……这是逃了征辽东的役,来寻阿耶庇护? 至于舅舅,依他的性格,指不定是犯了什么事,逃到太原来投奔阿耶的。 若要起兵,如今最缺的便是人,他们二人身为亲眷,倒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叔父那好说,就是舅舅那,他性格多疑,向来不信自己。 还是得尽早问清楚他来的理由,若是贸然行事,恐要生出误会。 不过,这一个两个的,就刚刚阿耶的态度来看,怎么全都礼遇有加的样子? 第20页 思索间,李世民突然觉得脑海中闪过什么,但怎么也抓不住。 罢了,杜怀信还在等着他,将事情放在心底,李世民加快了脚步。 ——————————————— 「想好了问什么吗?」李世民推门而入,又侧身嘱咐屋外守着的人退下,等着杜怀信开口。 杜怀信抿唇,脑海中闪过自穿越以来发生的种种,在生死无常的战场中,在「人相食」的乱世中,他的心态早已发生改变。 从最初的活下去,到如今的让更多人活下去。 「二郎,你想起兵,是为何?」 杜怀信想了很多,最终却只问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对于封建社会的贵族子弟来说,一时的不忍和勃勃的野心,究竟是哪一个在左右他的判断? 「为公为私。」 李世民想也不想给出答案。 在杜怀信怔愣的目光中,自顾自又说了下去:「隋室无道,毒被苍生。」 「帝无尧舜之德,尽显商纣之行,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国家十室九空,实乃人神共愤!」 「此皆亡国之兆,如此君主,荒淫无道,尽竹犹不能书!」 「此,为公也。」 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口才很好,亦是个鼓动人心的高手。 不过寥寥数语,杜怀信便唿吸急促,血液沸腾,心若擂鼓。 李世民话语一转,身上的气势越发迫人:「自晋以来,天下动盪不安,已有数百年未见安稳。」 「人人皆可称帝,权臣篡位也好,将军克上也罢,杀废篡弒不一而足。」 「如今隋失其鹿,天下共逐,正值群雄并起之际,自是能者居之。」 「怎么,这个皇帝,他杨家做得,我李家做不得?」 「此,为私也。」 不过十八的少年此刻神采飞扬,讲着谋逆的话时也不见丝毫怯懦,反倒熠熠生辉。 他好似天生就该如此,上一秒可帐中温酒,嬉笑怒骂皆风流,下一瞬便剑斩牡丹,千军万马取敌首。 如此意气少年,怎能不让人心悦诚服? 又怎能不让人心嚮往之? 杜怀信突然笑了,一个雄心勃勃又心怀天下的答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盯着李世民的眼睛,许下诺言,一字一句道:「怀信在此起誓,此后,愿为二郎腰下剑。」 「二郎兵峰所指,便是我之所往,虽九死犹未悔,天地人神共鉴。」 他想,付出了全部信任,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第9章 结交 自那场谈心后,二人的关系愈发密切。 这日,李世民拉着杜怀信就往府外跑。 昨日他约了段志玄一道,表面是说来个三人小聚,实则是讨论如何向李渊开口,撺掇他起兵。 「直说不就得了?你阿耶不挺喜欢你的。」 常年忤逆阿耶,经常犯法被捞的段志玄表示不解。 何况在他看来,如今眼瞅着就是天下大乱,留守搞不好也有不臣之心呢。 段志玄正嘀咕着,就听得李世民苦恼惆怅的声音响起:「这不一样。」 「你们不了解阿耶,于小事上他向来果决,可一旦碰上大事,他就总是犹豫不决。」 「何况,自去岁以来,阿耶愈发沉迷酒色了,我摸不透他的心思,有时候实在分不清是自污的手段,还是真的失了心气。」 「若是贸贸然开口,只怕阿耶不会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 段志玄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倒是一旁的杜怀信忍不住了,眼神复杂地看向李世民。 李渊怎么可能没有起兵的野心? 瞧着李渊战场上筑京观的手段,就知道此人不是心软之辈,怎么在李世民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是因为亲情的滤镜,还是他在自己儿子面前也不忘伪装? 不过说起来,以杜怀信的角度来看,想造反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这毕竟是古代,李渊怎么说也是杨广的表兄。 难道是这一层原因…这是连半点脏污的名声都不想沾吗? 「二郎,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留守爱惜羽毛?」杜怀信侧头,尽量委婉提出自己的看法。 李世民一顿,随即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在阿耶眼里,我就是个任性的逆子,想必这种大事他也不愿与我明说,还是得想办法从阿耶身边人入手。」 正当三人思索间,前方的街道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唿,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那一处,吵吵嚷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骤然被打断思绪,李世民索性不再去想,反倒来了兴致,拉着其余二人上前围观。 「可还有人上前挑战?」 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中心,身侧立着几位下人,下人手中个个托着托盘,上头尽是钱财与一些绢帛。 他的身后是一个颈有两耳的特制之壶,除了颈口、耳内稳稳插满了竹箭,壶的周围还横七竖八躺了满地。 壶的不远处站着位年轻人,此人衣着朴素,可他嵴背笔直,左右张望,瞧着倒没有寻常下人的唯唯诺诺。 中年男子见无人敢来,愈发得意道:「这位,是我近日新得的投壶好手,若有人能赢过他,我便将带来的财务尽数给予。」 「我乃行军司铠参军武士彟,身份作保,绝不违诺。」 第21页 眼见众人纷纷陷入沉默,一个年轻响亮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 「某不才,愿来一试。」 ——————————————— 这场投壶比试的热闹,不仅吸引了街道上的多数人,连酒楼客栈都有人纷纷开窗围观。 刘文静倚靠窗边,一边吃着菜一边听对面的裴寂嘆息:「我家本就贫贱,如今又赶上世事离乱,也不知未来该如何保全自身。」 「天下大势你我还不明白吗?我们二人投缘,又与叔德私交甚密,何愁前路不明?」 「何况,叔德的志向,你难道不清楚?」 刘文静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口安慰着郁郁不得志的裴寂。 不是他敷衍,而是裴寂这厮日日都要在他面前长吁短嘆,一番话颠来倒去说了数十遍不止,实在是惹人心烦。 「这,叔德确实意在天下,如今也成了太原留守,可他身边不是还有王威与高君雅吗?」 「待叔德成就大事,也不知要何时了。」 刘文静虽与裴寂关系不错,可他最看不上裴寂行事寡断。 偏这就算了,还总是看什么都是不妙不好,这要是放在军中,早就被治了个扰乱军心的罪。 「总有办法除去的,前几日突厥不就入侵马邑了吗?」 「叔德派了高君雅前去,也算是少了一双眼睛。」 「可……」裴寂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隔壁食间一身震耳欲聋的「好」给打断了,顿时也没了倾诉的欲望,自顾自吃起了饭。 这一顿是刘文静请的,自家贫贱,可不得多吃些。 「小郎君龙首,小郎君倚杆。」 「小郎君连中贯耳,小郎君蒙眼背掷狼壶!」 「小郎君莲花骁,小郎君全壶!」 随着一串又一串的惊唿,刘文静不由被底下比试的少年吸引目光。 「咦,这不是叔德的次子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世民吧。」 裴寂不知何时凑到窗边,背着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下头的比赛。 话音未落,就听结果已出,果不其然,是李世民赢了,赢得让人心服口服。 人群中阵阵欢唿叫好,武士彟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在周遭人的调笑打趣中才反应过来,苦着一张脸询问李世民的住处,打算遣人把奖品送去。 谁知李世民笑着推辞,反倒双手抱拳,扫视周围,谦逊道:「不过运道好些,略胜一筹罢了,哪里用得上如此多的奖赏?」 「不可,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武士彟皱眉,不明白李世民的推拒。 李世民轻笑,解释道:「要我说,今日若无武公组织比赛,若无大家加油助威,又怎会有这样一场精彩的对决?」 「所以,我便决定借花献佛,以武公的名义,将钱财全数分给在场之人,武公以为如何?」 武士彟一愣,还未回答,就被一声声雀跃的「武公大善」给乱了心神,怎么到头来输了比赛,反倒是他得了好名声? 真是个聪慧的少年郎。 武士彟咂咂嘴,喜滋滋地迎着赞美分发钱财去了,一转头,就发现早已不见了李世民的身影。 刘文静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赢了比试,却没有让主人家不满,反倒是顺水推舟结了个善缘。 小小年纪,好生厉害。 「肇仁?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裴寂推推刘文静,想着李渊那一手稀烂的投壶技术,摇头失笑,「叔德次子这一手本事,可比他强上不少啊。」 「叔德次子?他是叔德的儿子?」 刘文静一惊,他刚刚全部心思都在李世民身上,根本没听见裴寂在说什么。 这会听明白了,反倒愈发欣喜,正愁找不到法子交好,谁知竟是叔德的儿子。 刘文静起身付了饭钱,不顾裴寂诧异的目光,匆匆朝外头走去,还不忘叮嘱几句:「此子绝非庸碌之辈,豁达大度又英姿勃发,年纪虽小,却不可小觑。」 「若要谋前路,你可得与他打好关系。」 「等……」裴寂话还没说远,刘文静就错身一步,隐入人群,不见身影。 这么着急做什么,投壶厉害些怎么了? 裴寂摇摇脑袋,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他还没吃完呢。 —————————————— 「没想到二郎的本事那么大,今日倒是开眼了。」 听着杜怀信的调侃,李世民神秘一笑:「那武士彟可是行军司铠参军,能交好便不要交恶。」 「你是故意的?甚至还笃定自己会赢?」段志玄「啧」了声。 这倒是李世民的一贯作风,也不知道他这股子自信是怎么养的。 「是又如何?」李世民故作不满,斜睨着段志玄,嘴上却在拉拢杜怀信,「怀信就从不怀疑我的身手。」 「我的博戏和投壶可都是二郎亲自教的,做徒弟的哪敢质疑夫子?」 杜怀信弯腰作揖,一脸正色。 「都敢打趣我了。」李世民一乐,作势握紧拳头,轻捶了下杜怀信的肩头。 三个年岁相当的少年郎,外貌皆为不俗,一路说说笑笑,不知吸引了多少娘子郎君的目光。 这其中,就包括刘弘基。 他也是征辽东的一员,耽搁了行程又不想死,就故意犯了点小事,于是顺理成章地被逮捕入狱,关了一年才被赎出。 第22页 出狱后,他也无脸再面对家人,自此亡命江湖,以盗马自给,一路流浪一路求生,自三日前到达太原。 今日上街刚想打探一下行情,谁知就碰上了散财童子,赢了比试不要奖赏,反倒大方给发出去了。 他恰好围观了全程,自是也领到了些铜板。 本以为不会再见散财童子,没想到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就叫他再撞上了。 一行人擦肩而过,刘弘基收回目光,思忖着未来的道路,靠着盗马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恰逢乱世,也不知能不能寻个机缘… 见有人自对面而来,李世民侧侧身子,余光见着一个长相周正的男人。 李世民也没多想,随即将人抛到脑后,说起了最开始的话题:「阿耶在太原倒是有两个私交不错的好友,裴寂和刘文静。」 「其中,以裴寂与阿耶关系最好 ,可惜,这两人我都不甚相熟。」 「刘文静,晋阳县令?」段志玄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倒是听人提起过。 谁让他阿耶是司法书佐,免不了与县令打交道。 「我听说过他,此人生性倜傥又有才干,交友不拘身份,二郎倒是可以从此人入手。」 「既是县令的话,也应当清楚本地的豪杰吧?」 杜怀信从实用角度补充,李家是要争天下的,这类人的交友价值很高。 李世民点头,其实他也更偏向于刘文静。 实在是李渊七日里有三日要出门,问是何事,回回都是去裴寂家聊天吃酒,这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那就改日备礼,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郎君——」正聊着,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李世民诧异回头,就见一英俊魁伟的男人朝他小跑过来。 因着一路疾驰,鬓边额角挂满了汗珠,男人气喘吁吁道:「敢问李郎君可唤世民?」 「我是你阿耶的朋友,刘文静,刘肇仁,今日恰巧见着李郎君比试的风采,遂心生钦羡,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李郎君以为如何?」 可还真是凑巧了,李世民三人对视一番,瞌睡来了送枕头,没理由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李世民故作惊讶,向刘文静行了晚辈礼,点头应是。 第10章 模稜 刘文静果然大方。 李世民与其深交没几日,他便找了裴寂,亲自牵线搭桥介绍二人相识,还私底下告诉李世民,裴寂少孤贫贱,最为缺钱,若想与其友善,不如从这方面入手。 缺钱? 那不就好办了,作为贵族子弟,李世民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如何给钱却是一门学问。 若就这么捧着金银珠宝上门,多少有点侮辱人的意思,得换个不明显的法子。 若说来钱最快,莫过于赌。 李世民甚至特地寻了刘文静,得知裴寂不仅会赌,而且一手赌技还相当不错。 刚好啊,他也会赌,若是在博戏中把钱一点一点输给裴寂,就算惹人怀疑,这不是没有明确证据吗? 想好了方法,接下来该决定的就是合适的人选了。 李世民不可能亲自去,那太显眼,李渊身边还有俩钉子呢,高君雅虽去了马邑,可王威还在。 于是,在刘文静的推荐下,龙山县令高斌廉入了李世民的眼。 官位不高不低,与裴寂有些交情。 一个高斌廉不够,总得暗示裴寂知晓他背后之人是李世民,顺理成章的,杜怀信被推了出去。 杜怀信这两年几乎与李世民形影不离,裴寂来探望李渊时,偶尔也能碰上他。 更重要的是,王威认识李世民,但根本顾不上一个没有官身的平民百姓。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高斌廉也想藉此机会攀附李家,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联手给裴寂下了个套。 裴寂接到邀请时,并没有多想,等到了地点后,一眼就瞧见高斌廉背后的杜怀信。 这不是李家二郎的人吗? 裴寂被人请上座,一边吃着酒一边思索来者目的。 本以为这只是同僚间攀交情的场子,可这背后若有李世民插手,那必然是有所图谋。 「听闻裴公乃是博戏的高手,不巧,我近日新寻了一人,不服气裴公的本事,硬要跟着来,说什么都想一睹裴公的风采。」 「小郎君年轻气盛,倒让裴公看了笑话,惭愧惭愧。」 高斌廉抚须轻嘆,见裴寂一杯酒吃完,遂殷勤地拿起酒壶替人斟满。 年轻气盛? 裴寂可不信这个拙劣的理由,不过若说是玩一把博戏,倒也没什么,且让他看看,李世民在玩什么把戏。 「那就试一把吧。」 上钩了。 不如说李世民这根本就是阳谋,杜怀信勾唇,掏出了博戏的道具,然后拿出半贯钱放到桌上。 一个时辰后,杜怀信暗暗叫苦。 这裴寂的本事是被夸大了吧,还是李世民的赌技实在厉害? 他自认与李世民学这个,只学到了五六分的本事,可裴寂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如他。 眼见着手边的钱越堆越多,裴寂连吃了三杯酒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激动。 真输也好假输也罢,钱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也不管李世民抱着什么目的了,就冲着这给钱的方式,裴寂不想再计较了。 第23页 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想必闹不出什么大事。 「裴公好本事,怀信自愧不如,不知裴公明日可有空闲,怀信还想着与裴公切磋一番,望裴公不吝赐教。」 「可,年轻人志气不错。」 接下来几日,杜怀信每日都与裴寂博戏,钱输得越来越多,裴寂对李世民的好感也越发增加,二人因此时常同游出行。 李世民思量着二人的关系,觉着差不多了,终于直说了自己的想法。 裴寂表面惊讶,纠结了好久才同意下来,实则内心窃喜,原来李世民不知道李渊的想法吗? 他白白得这么多钱财,竟是如此轻松。 这边李世民刚解决完一桩心事,那头李渊也接到了告急的军报。 自两年前魏刀儿与王须拔起兵,他们二人早已不满足于河北一隅。 王须拔经营河北,自号漫天山,国号燕。 魏刀儿结营于太原南境的上党、西河,自号厉山飞。 魏刀儿去岁就遣别将甄翟儿攻打太原,还死了个隋将,可太原一地城池坚固,短时间内也攻不下来,只得草草退兵了事。 今次听得太原来了个新留守,魏刀儿早已忍耐不住,就算太原攻不下来,杀杀隋廷的威风也是不错。 于是,甄翟儿自上党起,一路北寇太原,声势浩大,沿途县城无不深受其扰。 「阿耶?」 书房内,李世民打量着李渊难看的脸色,暗嘆不巧。 自裴寂答应下来后已过了数日,他今日前来本是想着旁敲侧击一番,看来是不行了。 李渊把手中的军报往桌上一搁,示意李世民上前看看,趁着这段功夫,耳边又响起了他与裴寂的对话。 「叔德啊,你这个二郎,年纪小,心思可不小。」 「怎么?」 「打算起兵反隋呢,估计是弄不清你的心思,找上了肇仁,又找上了我,想着让我从旁劝说。」 「他一贯胆大,有这念头不奇怪。」 对话截然而止,李渊蹙眉。 他是有自立的念头。 但先不提时机未到,若是大喇喇表现要起兵,这既不符他隋廷忠臣的形象,也会让王威、高君雅警觉。 不可。 倒是二郎,年纪小,又没受多少隋廷的恩泽。 如今一腔热血,上蹿下跳地各处招揽人手,放到他们这些年长者眼里,就是小孩子的把戏,当不得真。 若是让二郎「逼」他起兵,后续也方便他打出遵隋的旗号。 李渊眼一眯,已然有了完满的法子。 「阿耶要率兵平叛吗?」 没有回答李世民的问题,李渊捻捻鬍鬚,话题一转,嘆息道:「太原之地,本是上古唐国旧地。」 「我为唐公,获封此地,岂非上天赐予的机遇?」 这话的意思是…… 李世民翻看军报的手一顿,虽然模稜两可,可若他没猜错的话,阿耶也是想起兵的吗? 像是为了验证李世民的想法,李渊盯着他的眼睛,似无奈似遗憾:「天与不取,祸将斯及,奈何如今前有突厥,后有叛贼,这并非一个好时机啊。」 「唉,陛下待李家不薄,我更要替陛下好好守住太原,是以这次讨贼缓不得。」 怎么话锋一转,居然成了替皇帝好好治理太原了? 「阿耶,可是……」李世民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渊正色打断,「莫要再劝了,我决定亲率步骑五千,先行出发讨伐叛贼。」 「后续精兵就交给你了,等辎重粮草备足后再出发。」 这是在以元帅的身份与他对话了,李世民压下疑惑,领命告退。 ——————————————— 雀鼠谷谷口,李渊意外与甄翟儿一行撞上。 甄翟儿领兵数万,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旌旗连绵,步行声响彻山谷,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李渊这头不过五千人马,光气势上就输了一截,一时间,全军上下都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最初的慌乱过后,李渊瞥向一旁面带忧色的王威,反而笑着道:「这帮群盗,都是惟财是图之辈。」 「如今我方兵少,不可硬碰硬,为今之计,只有智取。」 「留守有什么法子?」王威攥紧缰绳,喉结上下滚动,一点也没被李渊的话安慰到。 「我领百骑精兵左右列队,是为小阵。」 「王公领羸兵居中,辎重继后,多张幡帜,辅以旌旗鼓角,是为大阵。」 「如此一来,贼子必定以为我在大阵。」 「等贼子见到辎重哄抢之际,我再领兵杀出,必能大破贼阵。」 王威脸色煞白,想说些什么,可惜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王公这是想违抗军令,乱我军心?」 「王公可知,此罪当斩?」 这当然是吓唬他的,李渊目前还不打算打草惊蛇。 至于为何敢这么冒险,那是因为他昨日便收到了消息。 李世民及其大军,已然抵达雀鼠谷附近,只要拖到李世民率兵前来,则困局即解。 至于这一切,又为何要对王威提起? 李渊本就不喜此人监视,有机会出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甄翟儿大军逐渐迫近,见王威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李渊不耐烦一挥手,自顾自安排起来。 第24页 哪还有时间浪费,真的想死不成吗? 一切恰如李渊所料,等甄翟儿率精锐逼近大阵,发觉不对中计时,已经晚了。 他手底下这批人多是农民出生,见着无人看守的辎重,早就将军纪抛之脑后,一个个不顾危险,下马抢夺。 正是突袭的好机会。 李渊身形一动,大唿向前,领着身后的几百骑兵左突右沖,引弓而射。 敌军顿时大乱,人人抱头鼠窜,又不肯丢掉抢到的东西,只顾一味往后跑,一时间挤做一团,山谷狭窄,反倒逼得李渊等人寸步难行。 更为糟糕的是,王威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普通兵卒本就惶恐,也分不清官职,这会见到位同主帅的人堕马,顿时士气大散。 反倒是甄翟儿咬牙狠心,带着亲信将逃兵通通斩首,以雷霆手段威慑众人。 一个已经半崩溃的队伍,居然奇蹟般逐渐收拢,大有重新列阵之态。 局势一瞬倒转。 就在这危急时刻,马蹄声由远及近,振踏得地面上的碎石不住滚动,捲起一阵烟尘。 李世民与杜怀信身着黑甲,各领三百骑兵飞驰而来,如同一股旋风席捲战场。 李世民动作快如闪电,三箭连发,箭箭直中敌人心窝,洞穿前后,如连珠串般带走六条人命。 杜怀信紧随其后,又是一箭,甄翟儿方的军旗竟拦腰折断,砸伤大片士兵。 眼见敌军再度溃散,李世民抓住机会,高声呵道:「随我上!」 随即突围而进,左右开弓,所向披靡,拔李渊于万众之中。 「阿耶莫怪,儿来晚一步。」 李世民亮着双眸子,面上沾有一道长长血痕,自鼻尖往斜下蔓延,星星点点的血渍溅落盔甲,竟平添了几分妖异。 但他没有时间擦拭,只是手上动作不停,眨眼又是一条人命:「步兵马上就到,介时里外夹击,必能大破敌阵!」 李渊一颗蹦跶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了地,也不废话,带着对王威的愤怒一马当先,率兵沖阵。 这一战,李渊斩首两千,俘虏万余,是彻底打残了魏刀儿的一条腿。 甄翟儿收拢残兵败将,最终灰熘熘地跑回上党,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与此同时,与太原这边的振奋人心不同,边塞马邑,已然陷入了诡谲颓丧的气氛。 第11章 逼父 突厥的入侵越来越频繁了,还喜欢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抢完就跑。 马邑本就兵少师疲,纵使王仁恭再如何坚守,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出入自由,犹入无人之境。 「刘武周,太原留守那有回信吗?」 王仁恭疲惫地捏捏眉心,眼下一片青黑,他已经连续两日没沾过枕头了。 「回太守的话,没有任何消息。」 刘武周一边回话,一边下意识摩挲着手间的玉珠。 玉珠触手细腻冰凉,像极了女人光滑的肌肤。 刘武周的喉结上下滚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女人的娇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股久久不散的幽香。 「说是带兵来帮忙,可也不看看高君雅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弱病残不说,数量也没多少。」 王仁恭越说越憋屈,却见刘武周魂游天外了似的,一双眼呆呆的,目光四散没有聚焦,面上洋溢着古怪的笑容。 「刘武周!」 气头上的王仁恭勐地拍了下桌子,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你要是想与李渊那老小儿一样敷衍我,还是趁早收拾包袱走人的好!」 勐然从温柔乡中惊醒,刘武周立马摆出一副愧疚知错的模样,低声道:「是武周的错。」 「但武周已经连续五日未卸甲了,实在是精神恍惚,并非故意惹太守生气。」 王仁恭此人,样样都好,却有一个致命弱点,恋旧又心软。 刘武周是王仁恭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戳对方的心,他最清楚不过。 果然,王仁恭闭眸长嘆,只挥挥手让人下去,嘱咐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回我府内歇息吧。」 求之不得。 刘武周面上惶恐,一颗心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 想着数日前的春风一度,刘武周心神荡漾。 不愧是太守的侍女,绰约多姿,谈笑甚媚,还有股普通妇人没有的清傲,让他念念不忘至今。 只怕王仁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好心提拔的下属,居然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吧? 刘武周哼笑,要怪就怪王仁恭不会看人,狼吃肉可是本能吶,又怎能怪到他头上? 看着刘武周逐渐消失的背影,王仁恭嘆气,手底下的人可以休息,他不能。 强打起精神,他对着身边人吩咐:「把高君雅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高君雅掀开门帐,踏入营内,立时便有一双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顶着王仁恭摆在明面上的不满,高君雅暗暗叫苦。 又不是他想故意扯后腿。 李渊就给了这么点人,总不能一个掰成两个用吧? 别说王仁恭心生疑窦,他都止不住怀疑,可李渊给的理由,每一条都挑不出错处。 贼寇魏刀儿势大,李渊想留着精兵御敌,是可以理解的。 突厥善劫掠,不善攻城,也不必派遣太多兵马。 第25页 听着有道理,但高君雅始终惴惴不安,面对王仁恭时,底气都弱了三分。 「留守到底是何心思?」 「抗突不利,若陛下怪罪下来,留守难道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高君雅是有口难言,只得把李渊说过的理由再说一遍,先煳弄过去要紧。 王仁恭早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如今叫高君雅来,不过是憋闷许久,总得找个人发泄发泄。 那头高君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头刘武周倒是欢欢喜喜,迈着飞快的步伐,向王仁恭府内去走去。 「校尉留步——」 被打断了畅想,刘武周不满转身,定睛一看,居然是马邑郡丞李靖。 「郡丞有何要事?」 刘武周暗暗警惕起来,要说这马邑,他不怕王仁恭,却独独忌惮此人。 若非他的亲眷被皇帝厌恶,就凭他的本事,少不得也是一个三品之身。 李靖捻着鬍鬚,问了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刘武周一一作答,谨慎地思虑着自己的话中是否有漏洞。 「无事了,你走吧。」 李靖眯眼,内心一分析,不论怎么看,这太原留守李渊,都不是像个安分的人。 罢了,再等几日吧,若是真的心怀不轨,他也会想办法告知陛下。 见李靖自顾自走远,刘武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一番得不出结果,只好把事暂且抛到脑后。 已经五日没碰过女人了,刘武周难耐地扯扯身上的盔甲,他得赶快回去,在王仁恭回府前完事。 若是暴露了,他只能不得已杀了他。 这可不行,留着王仁恭可还有用处,想到这几日与突厥人私下做的交易,刘武周就心口直跳。 再等等,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取而代之。 到那时,背后也有突厥支持,何愁帝业不成。 ——————————————— 一封封抗突不利的军报被摆在李渊的案头,他万万没想到,王仁恭居然连半旬都撑不到。 不过,李渊沉吟着,现在怕就怕在皇帝那出现差子。 若是他因此被牵连下狱,后头的计划就都不好办了。 还是得趁早。 瞥见下方蠢蠢欲动的李世民,李渊决定再添一把火,面带忧虑,沉声道:「只怕祸事将至啊。」 李世民根本没想过他敬爱有加的阿耶在骗他,只觉时机正好,顺势屏退左右,凑近李渊劝道:「皇帝无道,百姓困穷,阿耶难道还念着你的小节吗?」 「阿耶你睁眼看看,如今连晋阳城外都成了战场,上有严刑峻法,下有流寇盗贼。」 「就算阿耶不顾及自己的安危,那儿的安危呢,河东大家的安危呢,阿耶都一点不管吗?」 李世民咬牙,从大义处劝不动,就从小情入手。 「不如顺民心,起义兵,转祸为福,此乃天赐良机。」 不愧是他儿子。 李渊一边忍耐住心底的自豪,一边大惊失色,一把握住李世民的手臂,恨铁不成钢道:「你怎可生出这样的心思!」 「你是想置阿耶于死地吗?」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这就把你抓起来告官。」 唯恐这戏演得还不到位,李渊甚至取过桌边的纸笔,眼见就要写下状表。 李世民此刻有些回味过来,略一琢磨,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这莫不是在唬他吧? 「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有此一言,若是阿耶执意要告发我,作为儿子,又哪敢有怨言?」 看来是这戏做得不错,李渊暗暗点头,扔下纸笔,一把抱住李世民,痛声道:「我疼你这么多年,哪里捨得告发你,下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再外人面前说这话。」 出了书房后,李世民一刻不停去寻了裴寂,讲明厉害,只求他再去从旁劝一劝李渊。 裴寂点头应下,内心腹诽,这对父子怎么回事,前脚李渊刚传信给他,后脚李世民就登门拜访,讲得还都是同一桩事。 这头李世民撺掇他给李渊奉上晋阳宫的宫女,那头李渊的信里言「配合二郎一切行动」。 裴寂只觉好笑,这大隋忠臣的名头看来李渊是要装到底了。 收拾收拾衣物,裴寂给李渊下了个帖子。 当夜,晋阳宫。 酒足饭饱后,裴寂屏退舞姬与侍奉之人,一时间殿内空空荡荡,唯余裴李二人。 「叔德啊,你可知先前侍奉你的是何人?是晋阳宫宫女。」 李渊手一抖,杯中的酒顿时撒了一地,他痛心疾首,满满都是不敢置信和被挚友背叛的伤心:「我与你多年好友,你怎可害我至此。」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难怪这么多年皇帝杀了不少「李」姓之人,都没杀到李渊头上。 就沖这做戏的本事,裴寂不得不服。 「这也并非我的意愿。」 「你可知二郎的心思,他正私养士马,欲举大事。」 裴寂不甘落后,面有戚戚然。 「正因如此,我才敢大着胆子拿宫女侍奉,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叔德还未下定决心吗?」 「是我无用,管不住儿子,又过于轻信你,事到如今,竟成了这个样子。」 李渊颓然闭眼,长嘆一声道:「二郎既有这个图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都听他的吧。」 第26页 成了。 裴寂心口一松,露出了些真切的笑容。 翌日。 李世民再度苦劝李渊,这一回还带上了裴寂,为的就是提醒李渊昨夜之事。 「讨贼讨贼,如今天下遍地是贼,哪有讨尽的一天!」 李世民是真真切切带上了不满。 天下大乱,最应该站出来主持局面的人,此刻却缩在江都不管不顾。 只知醉生梦死,从不睁眼看看这满目疮痍。 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 杨广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愤怒驱使李世民接下的话愈发尖锐:「无道无德,只因李氏应谶,李金才一族便无故族灭。」 「阿耶若能尽讨贼寇,岂非处于功高不赏之地,身益危矣。」 「昨日之言,万全之策也,儿言尽于此,还望阿耶好好思量。」 不知为何,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李渊却隐隐生出不安,他总觉得李世民的反应太过激烈了些。 他追求帝业,所图不过私心二字。 但李渊却有种直觉,李世民和他不一样。 至于这个不一样在哪,未来又会造成什么结果,他下意识不愿细想。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之事。 李渊收回胡思的心绪,苦涩一笑,嘆息道:「你说的在理,我考虑了一晚,今后不论是家破人亡还是由家变国,一切都由你罢。」 第12章 惊变 终于得到了李渊的首肯。 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自出书房后一路小跑到自己的屋子。 彼时,杜怀信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册,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翻动几页。 中途贞松进来送过茶水,想着劝解一二,却没有丝毫用处,只好担忧着又出了门。 杜怀信嘆气,这是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之间的争锋,他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无权插手,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现代的生活了。 前世恍若大梦一场,让人看不真切。 许是因为这个,杜怀信对于自己脑内的歷史竟产生了片刻怀疑。 毕竟,连穿越这等离奇之事都能发生,那么他这只小小蝴蝶扇动翅膀,又有谁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杜怀信不由焦躁起来。 若是李家没有起兵,若是这个时空登上帝位的是别人,李世民该怎么办? 杜怀信最忧心的反倒不是自己,他拉得下脸,自认为了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但李世民不一样。 他骄傲,自信,张扬。 不屑臣服于任何人,犹如振翅的威凤,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这样的人,若不登基为帝,若不能一展雄心壮志,一辈子只庸庸碌碌,恐怕迟早是要凋谢枯萎的。 有脚步声急促靠近,杜怀信下意识放下书册,抬头望去。 门被推开,大片日光顺着李世民的步伐蔓延进屋内,他的指尖随意地搭在一侧。 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细碎微光映衬下,手背泛着淡淡的青筋。 分明是个贵公子,可指关节处却留有长年搭箭的茧子,充满了力量感。 文可提笔描社稷,武可弯弓定干坤。 心中想法一闪而过,杜怀信眼底的不安瞬间便被沖淡许多。 「我早就与你说过,阿耶他一定会同意的。」 是扑面而来的张扬肆意,是独属于少年郎的骄傲自信。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与李世民初遇的那日。 那一日,他找到了活下去的道路。 那这一日呢? 「日后,你便随我出府招募人马。」 「都觉得我年纪小,做不来大事。」 「可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这个天下,将来又是何人能握于掌中。」 李世民依旧带着得意的笑容,对着未来的局势侃侃而谈,如一柄出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杜怀信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一句。 指点江山时,李世民浑身散发出股难言的魅力。 他本该如此,用不着耍心机手段,单单凭一句话,一个笑容,便能令人心悦诚服。 这一日后,杜怀信再无犹疑。 他坚信,这个尚且年幼的少年郎,终将亲自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无关后世歷史,全然出乎他的本心判断。 ——————————————— 隋大业十三年,二月初八,马邑。 王仁恭是个认死理的人,骨子里还极为愚忠,如今天大旱,马邑大飢,他却依然坚壁粮仓,称没有旨意,绝不开仓赈粮。 这恰好给了刘武周一个机会。 现成的模板摆在面前,幽州总管罗艺,便是依着一口粮仓轻松挑起民愤。 他也不过是纵人传了那么一两句,什么「如今百姓多为饿死,王太守却坐视不救,是何道理」云云,民心便已然动摇。 一旦动摇,后头的事便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天下大乱,有野心的人比比皆是,不过短短称病的几天功夫里,刘武周就陆续拉拢了数十个亡命之徒。 又念及与王仁恭侍女私下往来之事,刘武周不再忍耐,亲自挑了个黄道吉日。 第27页 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伯乐,刘武周掐算着时间,故作惆怅,还是在个好点的日子走吧。 太守府内,王仁恭正翻看手中政务,忽闻刘武周来报。 他急忙放下公文,忙不迭喊身边下人准备茶水。 病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好了。 都是他的缘故,经常派人去抵御突厥,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然,就刘武周这么好的身子,怎会轻易生病。 见刘武周大步迈入正厅,王仁恭愧疚地从椅子上站起,快步上前,扶起正要行礼的刘武周,连声道:「病才刚好,莫要行礼了。」 刘武周假模假样推辞一番,实则是沖从后厅偷熘进来的几人使眼色,见人已经到位,暗松口气。 「太守可知近日流言?」 「如今马邑上下皆人心惶惶,还望太守尽快做出决断。」 刘武周面上全无私心,一副是为王仁恭好的模样,一派忧国忧民之相。 王仁恭心头宽松,还是旧人知晓体贴人,身子一好就来与他商议政事。 捻须沉思间,王仁恭忽觉后心一凉,刘武周一张狰狞的面孔陡然放大。 「既然太守不知该如何,那么就让武周替你选。」 「拿了太守的首级去外头晃荡一圈,再开仓赈粮,太守以为,这个法子如何?」 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衣襟落下,沾湿了王仁恭的衣角。 这是…怎么回事? 王仁恭喉间堵塞,想说些什么,却勐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他盯着刘武周,面上犹带着欣慰的笑容。 时间太短了,短到他根本没明白髮生了什么,短到他连表情都来不及变换。 刘武周的嘴唇开开合合,他却一句都听不清楚,耳边只是一阵阵得意张狂的闹笑。 眼皮子渐渐沉重,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间,王仁恭看到了刘武周讥讽的笑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想着,是做梦吧,做事素来妥帖忠心的刘武周怎会杀他,果然是做梦吧。 下一瞬,王仁恭眼一闭,停止了唿吸。 当日,刘武周拿着王仁恭的首级,威慑当地官员,开仓放粮,自立为太守,派使突厥,剑指汾阳宫。 ——————————————— 杨广斥责李渊玩忽职守的圣旨,来得比想像中的快。 甚至不单单是斥责,杨广一怒之下竟派了使者,要将李渊与王仁恭二人通通下狱。 这一回,李渊倒是实打实生出了犹惧。 他甚至在某一刻怀疑,杨广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图谋了,借着下狱的藉口趁机杀了他。 裴寂是第一个察觉出李渊忐忑的人,尽管他面上掩饰的很好。 「如今皇帝昏聩,国家动乱,为国尽忠也成了一场笑话。」 「叔德,这本就是高君雅作战不利,与你又有何干系?不如早做打算。」 听着裴寂慢条斯理的劝说,李世民顺势接上:「晋阳兵马强壮,积蓄军资财务巨万,以此举事,何患不成。」 裴寂点头,他做为晋阳宫监,对存储的兵器粮草是再清楚不过。 但李渊还是没有开口,裴寂能察觉出来他没有做戏。 那就是担心不能一举拿下关中? 裴寂沉思一瞬,接着劝道:「如今陛下居于江都,关中仅有代王主持局面。」 「代王年幼,若叔德举义旗,一路西进关中,想必无人敢拦。」 「叔德的家世摆在那,远比毫无根基的田舍翁得人心。」 李渊皱眉,他并不是担心这个。 而是除了李世民外,李建成等人还在河东,女眷倒不用忧心,独独几个男丁恐有祸事。 自己儿子自己清楚。 若是贸然起兵,只怕以李建成的能力,会很难脱身。 「隋朝气数将尽,我家自有天命。」 「我并非忧虑其他,只是如今你阿兄未至,我根本放心不下。」 李渊冷静过后认真思量,他不认为杨广是真的要拿他下狱。 就沖如今这个各地皆反的样子,来抓他的使者都不知能不能走到太原。 若是无了他这个太原留守,就依杨广那个疑心病,他又放心得了谁? 只怕是怒意上头口无遮拦,就算杨广真的昏了头,李渊眼中狠辣一闪而过,他也绝不会让使者有机会进入太原。 想通了此事,李渊放下心来,看向李世民关心的神色,内心熨贴,虽说这个儿子总会气他,可孝顺也是真的孝顺。 「若我遭遇牢狱之灾,你就想办法与建成合兵,不必挂心我。」 「死在一处,家破人亡,才是遭人耻笑。」 此话李渊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身侧的李世民顿时红了眼眶,带着哽咽拉住李渊的衣袖道:「何至于此?」 「山野大泽,何处不能藏身,汉时高祖不也是藏于芒砀山。」 「阿耶不若如高祖一般,静观其变,也好自己一人赴险。」 怪不得叔德平日总把二郎挂在嘴边,这幅体贴的做派,真是让人羡慕。 裴寂摇摇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可不想破坏这父子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 眼见李世民落着泪苦劝,李渊不忍,刚想把自己琢磨的缘由讲一遍,却突然想到什么。 再开口时,话语已然变了幅模样:「若天命在我,则此事必将不成,若我无天命,又如何逃脱上天的责难?」 第28页 「等着看吧。」 李渊不仅心有把握,更是笃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天命加身。 李氏谶言,杨广却独独放过了他。 他号唐国公,如今又恰巧获封太原一地。 种种巧合,不就是天命吗? 眼见李渊一脸自信的模样,李世民与裴寂二人都不好再劝什么。 天命都搬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寂嘆气,起身告退,反正他还是相信李渊的,再怎么说也当了这么多年官,总不至于一点本事都没有。 若是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想着做什么皇帝,还是趁早回家睡大觉吧。 李世民擦干泪水,他从不信阿耶是这般被动之人,阿耶既然如此说,想必有他自己的道理。 大不了,他就寻刘文静一起矫诏,直接扣押使者了事。 第13章 问对 使者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比使者先一步传入太原的,是刘武周杀王仁恭自立的消息。 此事一出,只怕杨广就算再没有脑子,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口下狱李渊。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太原上下人心惶惶。 刘文静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高君雅生死不明,王威胆小怯懦,只需再添上一把火,这早已恐惧到顶点的民心,怕是再也压不下去了。 正是天赐良机,刘文静没有犹豫,迅速找了李渊,在李渊的默许下,诈作敕书,徵发太原附近四地符合年龄者做兵,年底集聚涿郡,攻打辽东。 压在人民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了。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王簿的诗再度于百姓中传唱,与其窝窝囊囊的死,不如轰轰烈烈干一把大事,说不定还能捞着一个名垂青史的位置呢。 高君雅与杨广下令安抚的旨意,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太原。 李渊将高君雅接回留守府时,险些没能认出他来。 衣衫褴褛不提,整个人也瘦到脱相,到处是伤,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高君雅见着李渊简直像是见到了亲人,什么心怀不轨,什么故意磋磨,通通抛之脑后,只一个劲地握住李渊的手,颤颤巍巍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刘武周竖子谋逆,请公招募兵马,必要让那小人知晓厉害!」 好啊,正中他下怀,李渊扶起高君雅,忍耐住喜意,深思道:「陛下的旨意也下来了,好好宽慰了我一番,依旧让我率领各部。」 「所以留守才更要派兵镇压刘武周!」 高君雅手下动作越发用力,李渊不着痕迹地将人推开,揉揉被握疼的手臂,故作高深莫测:「莫急。」 「招募兵卒可行,但还须得再等一段时日出兵。」 「如今刘武周兵峰正盛,倒不如任他攻取汾阳宫。」 「如此,我军宽闲,以逸待劳,也好稳定军心。」 高君雅听得李渊这般描述,虽然依旧心有余悸,却还是老实了下来。 只是,另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十余日功夫,瓦岗翟让退位让贤,李密上位,自称魏公,祭天登位。 这下可不得了了,与李密有姻亲关系的刘文静,当即被惶惑不安的众官吏下狱,群情激奋下,李渊根本拦不住,只好闭着眼睛默许。 只希望等风头过了,或者有更紧迫的事,才能想办法将刘文静放出。 李渊虽与刘文静交情一般,但怜惜其才能,别的不说,起兵后他还要依着刘文静的嘴上功夫,来稳住后方的突厥。 所以,在李世民请求探望刘文静时,李渊点头答应了,也算是宽慰遭受牢狱之灾的刘文静。 李世民拿着满满一食盒的好酒好菜,跨入牢狱时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哆嗦。 常年不见天日的牢狱,处处瀰漫着血腥味,阴冷湿气渗透骨髓,只怕身子骨弱些的人,不出三日就要病倒。 还是得花钱行些方便,本就是无妄之灾,不好再添病事。 刘文静半阖双眸,斜靠墙壁,大喇喇盘着腿坐着,不显半分焦躁,倒是满满的闲适自若。 有脚步声靠近,随即是锁链「哗啦」落下的声音,诱人的香味四散,刘文静睁开双眼,毫不意外见到了李世民。 李世民一撩衣袍,学着刘文静的样子,毫无顾忌地盘腿坐下,对骯脏腥臭的牢房没有半点不适应,反倒自在极了,还有兴致左右看看。 「吃吧。」 一一摆好饭菜,李世民亲自替刘文静斟了杯酒,大大方方朝前递去,等着对面人的反应。 「二郎不怕被我连累吗?」 刘文静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酒杯,反而往后仰去,问了个他理应在意的问题。 「肇仁说笑了,你知我图谋,我知你志向,何来连累一说?」 李世民再度高举酒杯,朝前微倾身子,虽是笑着的,却莫名带了几分咄咄逼人:「肇仁可敢接我的酒?」 「接又如何,不接又如何?」刘文静没被吓住,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此酒,乃是我向肇仁请教天下时局的谢礼。」 「如此,可还接吗?」 刘文静忽然哈哈大笑,笑声迴荡,平添了几丝豪气,仿佛现在他们不是处于死寂的牢房。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刘文静收住笑意,爽快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敛下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第29页 他日若李渊登上帝位,只怕迟早会与李世民分道扬镳。 李渊在不触及底线时,对于亲近之人,向来是宽厚率性的。 但,当坐到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后,李渊真的能容忍他人染指吗? 恐怕不见得。 刘文静晃着脑袋,随意夹了一筷自己喜欢的菜,细细咀嚼。 这无关李世民是否是嫡长子。 他有预感,眼前这个少年,将来必会成长到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地步。 而不幸的是,除却爱/宴饮爱骏马爱热闹人世外,这一对父子在某些方面,几乎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刘文静自负自己看人的眼光。 李渊老成持重,善于玩弄权术,不肯轻易惹一身腥臊。 李世民热情真挚,不屑心机手段,事事担在自己肩头。 李渊刻薄恩寡眼高于顶,迷信贵族身份。 李世民三教九流来者不拒,践行以身作则。 刘文静「啧」了声,他倒是有些好奇起这对父子未来的争斗了。 也不知晓让父子二人关系产生裂痕的会是何事呢? 算了,无非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他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他坚信,胜者必会是李世民,只要选对了人,则未来一片坦荡。 吃饱喝足,刘文静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故意用轻佻的语气揶揄李世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讨教的?」 「天下大乱,非汤、武、高、光不能定也,你以为如何呢?」 这些人并非治世之能臣,可都是一代有为帝王吶。 也不知晓李世民是否会痛快地承认。 思绪至此,只听得李世民轻笑一声,睨了刘文静一眼,自顾自一杯酒下肚,这才慢慢道:「你又怎知没有这样的人?」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什么太子之位,估计都没被人放在眼里过。 刘文静一乐,随即沉吟片刻,指节轻叩地面:「李密欲谋洛阳,皇帝远居江都。」 「关中空虚,我为晋阳县令多年,深知此地豪强,平日里多有往来。」 「我若振臂一唿,十万军队如探囊取物。」 「介时,两厢士兵合集,何愁大业不成?」 刘文静此言正是在暗暗表示,自己乃一方地头蛇,身后与晋阳大批豪强利益纠葛颇深,要李世民告知李渊,好生掂量掂量他的分量。 李世民自然听懂了其中的未竟之言。 但他只是与刘文静三击掌,朗声笑道:「肇仁之言,甚合我意。」 语气慵懒,尾音上扬,颈间髮丝顺着动作轻轻摇晃。 李世民盯着二人相碰的手,下颌微扬,嘴角含笑,竟比初晨的第一抹曦光还要耀眼。 ——————————————— 因为刘武周叛乱,招兵的事终于被摆在了明面上。 李渊不再小心翼翼,派遣窦琮与长孙顺德二人代表自己出面,杜怀信则属于李世民部下,与其日日奔走忙碌于前线,同样作为募兵的一员。 募兵,练兵,杜怀信从不假借他手。 在现代,作为一个空降高管富二代,杜怀信狠狠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底层员工做实事的人,最喜欢的是亲自跑业务的上司,而不是靠着出身混日子的老总。 同样的错误,杜怀信不会犯第二次。 杜怀信的歷史知识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但他清楚明白,初唐年间爆发的一场政变——玄武门之变。 李渊是不方便出面也好,还是懒得出面也罢,至少这一批从零开始的军队,是真正心向李世民而非李渊的。 「是你?」 一道略显讶异的声音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索,杜怀信不觉寻声望去。 瞧着人高马大,英武非常,是个武将的好苗子。 只是,杜怀信蹙眉,上下打量来人,他对其一点印象都无。 刘弘基全无尬尴之色,心中顿生欣喜。 他早已从朋友那打听过,这段日子太原留守正隐秘招揽门客。 他想博一条未来的出路,于是毅然前来自荐,谁能想到居然遇见了熟人。 这可不就好办了,刘弘基喜滋滋地凑上前:「那日的投壶比试,还记得吗?」 「我那日受了恩惠,领了些小钱,不想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原来你们是留守的人。」 原来是那一日,难怪杜怀信对他毫无印象。 眼见刘弘基左看右看,一副不知在找什么的模样,杜怀信疑惑道:「你找谁呢?」 「哎哟,就是那日那个,散财童子。」 散财童子? 杜怀信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会是指李世民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回来了都没发现。」 「警惕心太差,得再多练练。」 杜怀信的肩膀一沉,耳边传来李世民的调笑声。 听到动静,刘弘基眼珠子一转,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哎,是你呀,散财童子!」 空气凝滞了几息。 李世民缓缓转头,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自动忽略了「散财」二字,只一字一顿道:「童子?」 杜怀信:…… 怎么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刘弘基:…… 怎么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第30页 第14章 密谋 「没、没什么。」 刘弘基尴尬地笑了几声,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但他明智的选择闭嘴。 眼见李世民冷哼一声,刻意挺了挺嵴背,杜怀信憋住心底的笑意,赶忙打起圆场:「这是夸二郎心善呢。」 「二郎可还记得投壶那日?」 果然只有少年人很在意自己的年纪,这一点上,居然连李世民都不能免俗。 杜怀信看着故意绷着张脸的李世民,终于忍耐不住,咳嗽几声,将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实则是为了掩饰再也压不下的弧度。 李世民瞥了眼杜怀信,如此拙劣的演技,把他当睁眼瞎了不成。 看来还是习武的力度不够,回头就多安排几个人,好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笑话的。 内心出了口气,李世民这才把目光放到刘弘基身上,仔细这么一打量,才发觉眼熟得紧。 「你是——」李世民拖长了音调,蹙眉回忆,终于从脑海的小角落里翻出了一段记忆。 「当日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人?」 「你居然还记得我?」刘弘基惊讶,本就是一面之缘,没想到这个散财童子记性这么好。 「怎么,你来留守府所谓何事?」 李世民目光越过刘弘基,落在杜怀信身上,继续道:「若是来应募的,就跟着我们二人走。」 「不是,」刘弘基摆摆手,凑近二人低声道:「我是听说留守在招募门客,若是留守不嫌弃,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这就有意思了,原是冲着从龙之功来的。 杜怀信将凑到面前的脑袋推开,指指身边的李世民,意味深长道:「你算是找对人了,我身边这位,便是留守府的二郎君。」 从天而降的喜悦一下便把刘弘基砸懵了,他当日可是真真切切围观过全程的,相比目前飘渺虚无的留守,他更愿意结交近在眼前的李世民。 刘弘基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偷听,不死心又上前几步道:「可我身份有疑,逃了征辽东的役,又以盗马为生。」 「你家留守可能庇护我?」 杜怀信还当是什么,拍拍刘弘基的肩膀轻笑道:「我同你一样,也是逃兵。」 总之现在的留守府内,一个两个全是逃兵,李世民没多大意外:「行,跟我进来吧。」 世道如此,不过是想活命罢了。 这场规模不大的募兵,一直持续到了三月中旬,因为此时一个更不幸的消息传入,那就是刘武周已经攻下了汾阳宫。 不仅如此,刘武周还与突厥暧昧不清。 这边献上了汾阳宫的宫女,那头送来了大批战马,一鼓作气直接打下了定襄,在突厥人的册封下,自立为王,号定杨天子。 王威与高君雅二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李渊是皇亲国戚,他们可不是。 若是消息传到江都,杨广或许会继续宽恕李渊,但于他们则可能是灭顶之灾。 不过一个监视的活,哪个人不能干。 唐国公只有一个,但太原副留守、武牙郎将可以有很多个。 李渊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在李世民的催促下,才慢吞吞地招募将佐,共商大事。 王威与高君雅的意思很简单,不能再拖了,事急从权,凭着李渊的身份地位,暂时专权兵事是可以理解的。 李渊顺水推舟接下的二人的奉承,同时任命王威与裴寂检校仓粮,分配军户。 高君雅巡逻城池,分配守城器械,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 李渊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思,理所应当地开启了一场规模更为宏大的募兵。 期间,李渊只费了点心思,便轻而易举把刘文静从牢狱中捞出。 前后不过一个月而已,但大敌当前,也无人敢在李渊面前闲言碎语,至多背后发泄两句牢骚了事。 这下自己人基本算是齐了。 李世民、杜怀信、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等人各自募兵,轰轰烈烈的架势,一时席捲整个太原道。 李渊也在这种情况下遣人秘召河东的李建成等人,与长安的柴绍李秀宁二人,汇合共谋大业。 ——————————————— 与太原更近的河东先一步收到了消息。 河东李府别院,李建成盯着下头站着的密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非是他不愿现在就走。 而是一则若是男丁全部出走,难免引人怀疑,二则李渊吩咐潜结英俊的事他根本没有办成,就这么空手而去,难免惹得李渊心中不悦。 更别提李渊身侧还有个向来得宠的二弟,李建成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与这个二弟自小便不甚相熟。 他自小受的是长子世子的教育,从小便被告知要继承国公的位置,在李渊外任之际,向来是留在老家的。 而二弟,却是一路随李渊赴任各地,根本连面都没见上几面。 哪次不是来去匆匆。 更别说这个二弟自小主意就大得很,压根不需要什么所谓兄长的照顾。 相比之下,他与被窦母嫌弃的李元吉关系反倒更亲近些。 但李元吉,却是全府上下最厌恶李世民的人。 因着眼角的一块胎记犯了忌讳,长得不好看,李元吉自幼不受窦母宠爱,对比最讨长辈欢心的李世民,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第31页 更别提李世民自小聪慧,是挂在耶娘嘴边将来必有出息的孩子。 与李元吉这般几乎透明的人相比,李世民是一个是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少年郎,能力性格几乎样样是反面,李元吉不可谓不愤恨。 许是因为与李元吉亲近的缘故,又许是李建成自己也说不清的古怪情绪,他现在对这个二弟抱着隐隐反感的心态。 潜意识告诉他,李世民将来一定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于是,隐秘的嫉妒让他不想被李世民比下去。 再等等,再等等再走。 这是李建成反覆思量后给出的答案。 密使失望地走出书房,迎面撞上一脸阴鸷的李元吉。 本以为肯定会迎来一顿打骂,不曾想李元吉只是盯了他半晌,自顾自走进了书房。 密使擦擦额边的虚汗,稳了稳发软的双腿,这才快步离开了。 鬼知道平日暴戾的李元吉怎么突然放了他一马,还是早点远离的好。 书房内,李元吉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吊儿郎当沖李建成开口:「大兄,是太原那来人了?」 「这个时间点,估计是催着我们赶紧动身吧。」 李元吉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随口猜道。 「再过段时日吧,近日不知为何隋军守备森严,不好轻举妄动。」 李建成下意识隐瞒了另一个原因,想到近日来结交豪杰屡屡碰壁,他就不自觉心烦意乱。 「这有何难?丢下智云做挡箭牌不就得了。」 话音未落,李元吉甩着玉佩,一个不留神摔碎在地,发出刺耳的「咔擦」响声。 「可惜了。」 李元吉喃喃,颇为心疼,这可是花了他大价钱买回来的玉佩。 除却一开始的心头震颤,李建成诡异的没有回话。 李智云不过一个庶子,确实算是一个好法子。 若是…… 「大兄居然没有反对。」 李元吉凑近李建成,沖其嘲讽一笑,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兄,看来也只是嘴上念念而已啊。 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呢。 李元吉哼笑。 别以为他年纪小好煳弄,大兄这般的根本不够他看。 「胡闹。」李建成被戳中心思,讪讪反对,故作疾言厉色。 「哼,我都是为了大兄着想,大兄若觉我胡闹,我便不在大兄面前惹人厌烦。」 说完李元吉连个礼都不行,自顾自走出书房,只余满脸尬尴的李建成留在原地。 河东种种暂且不提,这边太原的动静着实大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李渊认定天命所归,抑或万事大吉,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这样的阵仗难免使人疑心,远的有马邑李靖,他当机立断决定伪装囚徒,秘密前往江都告发李渊。 近的自然是王威与高君雅二人。 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什么身份,这二人又没隐瞒过往,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两个逃兵罢了,这样的人怎可统兵。 而且说是事急从权,可看李渊的态度,是半点不想把权放掉的架势。 怕是,李渊想反啊。 府宅厅堂内,王威与高君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得出了这个最坏的结论。 高君雅咬牙,现在太原一地兵事全权交由李渊处置,若是贸然出手只怕打草惊蛇。 「你看,用祈雨的法子如何?」王威思索着近日种种,忽而想到天象,已是大半个月没有落雨了。 高君雅一拍手,欣喜道:「好极。」 「李渊是留守,若是用祈雨的藉口,他必无法反驳。」 顺着王威的话,高君雅眸子越来越亮,接口道:「到时去晋祠祈雨,早早埋伏人手,待李渊独自一人进入后,果断拉杀之,对外便宣称勾结突厥。」 「可行!」王威点头,便接着与高君雅商量起具体事宜了。 厅堂窗下,一个下人模样的人隐匿在阴影中,偷偷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第15章 定罪 晋阳乡长刘世龙闭着眼眸,听着底下下人的禀告,指节毫无规律地扣着桌面。 都是一些日常琐事,刘世龙捏捏眉心。 无人知晓,表面上三面逢源的刘世龙,实则早已暗投了李渊。 当初是他挑了这么个下人,是想着其人做事严谨,作为安插在王高二人身边的探子,不打眼又能给他提供情报。 可严谨的另一面便是一板一眼,事无巨细什么都讲。 耐心逐渐告罄,刘世龙刚想勒令下人挑最重要的事讲,谁知「祈雨」一词就传入他的耳内。 祈雨? 刘世龙手上的动作勐然停下,瞬间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下人面前,厉声问道:「他们想令留守独自一人祈雨?」 「是。」下人点点头,转而模仿起王高二人的对话。 活灵活现,连语音语调都学了个彻底,偏偏面上毫无表情,看起来怪异极了。 刘世龙此刻没心思关心这个,着急忙慌地抄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不过寥寥数语,又觉不对,转手将其撕成碎片。 「我去趟留守府,你先回去,后续若有什么动静,再禀报于我。」 伴随着刘世龙匆匆的脚步声,下人点头,弯着腰自一处小门处消失。 李渊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第32页 眼见着急上火的刘世龙,李渊反倒还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手上还捧着一盏茶。 知道是迟早之事,只是没想到王高二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不知留守打算如何?」刘世龙憋了一肚子的话,最后只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是想说我勾结突厥吗?他们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罪名啊。」 李渊不慌不忙地说着,只尾音带着丝丝狠辣。 刘世龙眼眸一亮,小心翼翼道:「留守的意思是?」 「传信开阳府司马刘政会,到时告发的角色,就让他来做吧。」 茶盏底沿一磕,李渊扶了扶衣袖,短短一句,便定下了王高二人未来的命运。 就在李渊等人准备解决身边钉子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秀宁一家,终于收到了密使传来的消息。 等使者退下,柴绍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李秀宁,一时踟蹰不已:「若是你我二人一道走,只怕太过惹眼,到时一个都走不了。」 「但若只留你一人,我亦心有不安。」 柴绍沉默着靠近敛眸深思的李秀宁,裹住了李秀宁略显冰凉的双手。 他的妻子自小身子骨就有些弱,这些年好汤好药养着,却依旧留下了畏冷的毛病。 不论夏日还是冬日,李秀宁始终有着比常人偏低的体温。 医工还说,不可思虑过度,不然恐会折寿之忧。 望着李秀宁微蹙的眉梢,柴绍下意识伸手想要替妻子抚平。 谁知指尖刚伸出不过几寸,就被李秀宁反手拉下,笑着将自己的手捂在柴绍脸上。 见柴绍下意识缩缩脖子,李秀宁这才轻笑道:「担心我作甚?」 是再轻松不过的语调,仿佛今日他们讨论的不是起兵,而是晚膳吃什么。 「我的本事,柴郎还不知晓吗?」 「若只把我当做娇养深闺的女子,也白瞎了柴郎与我这么多年的相处。」 李秀宁扬扬下颌,笑容明媚娇俏,语气是说不出的自信。 虽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但在李秀宁的影响下,柴绍诡异地放平了思绪,微微前倾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便带着舒窈先走,不用管我。」 见着柴绍嘴唇抿了抿,李秀宁「噗嗤」一笑,随口打趣道:「可别做出这幅模样。」 「实在是像极了阿耶,我可不想要个阿婆面的夫郎。」 柴绍无奈,附身做礼:「还请娘子解惑。」 「我一女子,想躲还不好躲吗?」 「我是李家的一份子,你都能帮着阿耶起兵,为何我不能呢?」 「只因我是女子吗?」 说着话的时候,李秀宁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可其中蕴含的傲气却让柴绍一怔。 这个时候的李秀宁美极了,眼眸中缀着星光。 柴绍不自觉被吸引,将头埋在李秀宁肩头,也跟着闷声笑道:「好,到时我便等娘子的好消息,也好比比谁更厉害些。」 李秀宁扬眉,指尖捻过柴绍的头髮,戏嚯道:「我会赢过你的。」 「阿兄,嫂嫂,我可以进来吗?」一道清丽的嗓音打破了的气氛。 李秀宁推推柴绍,沖屋外头喊了句:「是舒窈吗,进来吧。」 柴绍顺势捏了捏李秀宁的指尖,整理衣袖,被小辈发现夫妻间的趣味,多少还是让柴绍有些不好意思。 眨眼,门被推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亲昵地挽住李秀宁的胳膊,半靠在李秀宁身侧,对着柴绍故作不满道:「阿兄又有事瞒着我了。」 「这件事确要与你细说。」李秀宁随即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柴舒窈听罢,不见半点慌乱,却勾唇,歪头反问柴绍:「阿兄想带我走?」 「我可不走,我的身手可不比阿兄差,我要同嫂嫂一道,帮着嫂嫂举义旗。」 柴绍嘆气,他就知道,柴舒窈最崇拜她这个嫂嫂。 「好啊,到时就有劳舒窈了。」 李秀宁眉眼弯弯,她肯留下来,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不仅是对柴舒窈的自信,更是对自己的自信,就算消息泄露,依她二人的本事,保命还是容易的。 柴绍点点柴舒窈的额头,没好气道:「既然要留下,就多顾着你嫂嫂些。」 柴舒窈躲在李秀宁身侧,只露出半双眼睛扮鬼脸道:「知道了,啰嗦阿兄。」 ——————————————— 大业十三年,五月十四,晋阳宫城外。 今夜天上没有一点星子,黑沉沉的,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笼在所有人头上。 压抑,沉闷,诡异。 杜怀信在这种环境中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李世民。 李世民半伏着身子,身披甲冑,眼眸锐利,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半点没受外界的影响。 李世民的任务,就是防止王威和高君雅出逃。 他的身后是这段日子亲自操练的五百兵卒,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任务,绝对没有办砸的道理。 这个时候的李世民尤为耐心,浑身上下是半点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犹如一只蛰伏等待的猎人,一步一步看着猎物进入自己布下的圈套。 杜怀信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第33页 李世民年少,却一点不会犯少年人会犯的错。 自信但不自负,稳重但不畏首畏尾。 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敌人,绝对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时间就在一行人的埋伏中,一点一滴流逝。 天色渐渐破晓,李世民依旧没有挪过半寸,他的身后的兵亦是如此,个个严阵以待,训练有素,没有半分怨言。 晋阳宫左门逐渐传来了喧嚣,杜怀信心一沉,来了。 高君雅被人押着走出,尽管嘴里被堵了东西,依旧不甘心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威则万念俱灰,任由押送的人拽着走,被打被骂也只是垂着眸子,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杜怀信与李世民对视一眼,率先出列,身后的五百士兵也跟着往前一步。 一时间,五百玄甲士兵如黑云压城,带着凌冽的气势直冲王高二人而来。 王威没什么反应,倒是高君雅彻底闭上了嘴。 这还不够。 李世民缓步走到最前头,刻意抽了抽腰侧的佩刀。 晨曦的微光撒在锋利的刀身上,泛着凛凛寒意,映在高君雅眼底。 高君雅下意识盯着佩刀看,似是看到暗沉的红色,耸耸鼻端,又似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高君雅恍惚抬头,直直对上的就是一双布满寒芒的眸子。 杀意凛然,看着他的目光活似看一个死物。 这是李家二郎? 高君雅软了腿脚,这幅模样说是煞神都不为过。 他绝望的扫视周围,这附近空无一人,全部都是李世民布下的人马,层层包围,再无一丝逃跑的可能。 李世民勾唇,漫不经心地刮蹭腰间佩刀,指尖一点一点,突兀地发出毫无规律的敲击声。 声声入心,高君雅丢了三魂七魄,茫然中只听一道高声呵斥。 「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 「已从二人屋中搜出与突厥的通信往来,因私心作祟,便引狼入室,全然不顾一城百姓的安危。」 「如此自私自利的贼子,监守自盗,罪无可赦,其罪当诛。」 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李世民声音逐高,语气冷硬:「此等不仁不义之辈,该杀否?」 「该杀!」杜怀信先一步开口,声音高昂,瞬间带动了剩余士兵的气愤。 一时间,五百人高声「该杀」,响彻云霄。 李世民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隐秘地沖杜怀信眨了下眼,戾气尽散,眉眼里头是熟悉的求夸赞。 真是,杜怀信憋笑,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这个。 然,就在杜怀信要回以肯定的笑时,一个斥候骑马飞奔而来,一边打马一边高唿:「突厥率兵进犯,至多两日,便要抵达晋阳!」 一时间,众人惊骇。 第16章 逃遁 突厥入侵的消息实在是来的太过巧合,巧合到本是一个随意捏造的理由,居然成了真。 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李渊在得知消息后没有犹豫,当机立断把屎盆子往王高二人身上扣牢。 大摆一出空城计,暂时迷惑住了突厥人后,李渊立马腾出手,下令斩首二人示众。 五月十七,午时三刻,刑场。 王威与高君雅被堵住嘴巴,跪在众人面前,只一双眼无措的落着泪。 耳边是难听又愤怒的斥骂,举目望去,处处是厌恶憎恨的目光。 百姓的恐惧与不满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个时候,哪还有人在乎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只是勾结突厥的贼子,引狼入室的罪人,他们只是上层博弈下的棋子。 还是晚了一步,只是晚了一步。 若是再早些,如今跪在这的便是李渊了! 李渊坐在监斩官的位置,高高在上,阳光刺眼,让人看不清他面上闪过的讥讽。 时辰已至,刽子手高举大刀,森森寒意直冲脖颈。 下一瞬,血溅三尺。 两个脑袋咕噜咕噜滚落李渊脚边,李渊抖抖衣袍,随意踢开。 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灰尘一覆,便再也看不清了。 王高二人的死只能暂时平復民愤,于退敌突厥却没有半分作用。 空城计也矇骗不了突厥多久,李渊最后选择了一半打一半疑兵的法子,终是拖到了突厥退兵。 李渊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眼见随时便可举义旗,处于河东的李建成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而,比他行动更快的,却是一群女眷。 长孙嘉卉早已知晓李世民的志向,见李建成迟迟没有动静,便飞鸽传书询问了大概。 得知早在一月前便有使者前来催促,长孙嘉卉没有丝毫意外。 她家二郎这个大兄,大事上素来寡断,这一点倒是与阿公像了个十成十。 尽管她一向看不起四弟的为人,但在果决方面,大兄还不如四弟。 于是长孙嘉卉没有犹豫,讲明厉害,或藉口出行游玩,或藉口走亲访友,一批一批慢慢的,不引人注意的,将府里的女眷尽数转送别庄,别庄内都是可靠的人。 所幸女眷本就不打眼,外人倒是没发现不对。 且,那些庄子都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地处偏僻,除了李世民,无人知晓具体位置。 虽说家族起兵,女眷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能提前避开危险,又为何要拒绝? 第34页 可笑李建成与李元吉这段日子不知在忙什么,直到府内女眷空了个七七八八,唯剩他们二人的妻妾时,才恍然反应过来。 「弟媳这是何意?」 李建成深吸口气,努力平復内心的难堪。 长孙嘉卉的做法,简直是赤裸裸打他的脸。 他难道连一群女眷都安顿不好吗?! 需要个及笄才一年多的女子擅自做主吗? 「我与二郎既为夫妻,便是一体。」 「如今阿公要举义旗,大兄作为一家之主,自是要亲赴太原,助阿公。」 「大兄忙碌,是为大义,但于内宅却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弟媳也是在帮阿兄分忧。」 长孙嘉卉不卑不亢,垂着眸子,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令李建成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想出口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孙嘉卉偷偷瞥了眼李建成的神色,双眸不自觉弯了弯。 她可是看得分明,大兄知晓四弟背后污衊二郎却不加制止,反倒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 如今有了机会,可不得好好让大兄吃一回瘪。 可胜者,攻也。 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 那还是刚成婚那会。 冬日暖炉,闲散午后,她被李世民抱在怀里,听着少年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念着兵书时记下的话。 既然她占据大义,就更要乘胜追击了。 「本就是一家人,大兄居然不信我吗?」 长孙嘉卉说着,眨眨眼,湿湿的水汽氤氲眼眶。 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可怜极了。 明明是她一直在说,李建成不由咬牙,怎么如今倒成了他欺负人了? 偏偏他们二人相差十余岁,他就更不好反驳了。 最终只是怒极拂袖,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终于走了,长孙嘉卉揉揉眼睛。 长孙无忌如今正在长安游学,没有时间浪费了,她得赶紧给阿兄传信一封,到时同阿兄一道去见二郎。 近一年没见了,也不知二郎是又高了,还是又黑了些? 若是她敢有半分不满,依李世民的性子,必会时时刻刻黏着她,黏到她改口为止。 有风拂过,只听得浅淡的沙沙声,似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长孙嘉卉四下瞧了瞧,安安静静,整个天地都好似剩她一人。 她下意识咬唇,悄悄捂住自己的眼睛,没露出里头细碎明亮的光,但双颊终是忍不住,偷偷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分明春日已过,长孙嘉卉的眼角眉梢却处处挂着春色。 ——————————————— 「大兄找我?」 李智云一双眼睛亮亮的,一手拽着李建成的衣角,一手亲昵地勾住他的指尖。 李建成俯下身子,摸摸李智云的脑袋,柔声道:「智云长大了,可以帮大兄分担事情了,对不对?」 「嗯!」李智云用力点头,他自小就喜欢黏在李建成身边,如今又能帮上他的忙,自是再乐意不过了。 「好,阿兄这段日子有事要与元吉外出,不知可否让智云帮着大兄照看李府几日?」 李建成脑中尽是李元吉的催促和不满,另一只垂在身后的手不断握紧。 李渊吩咐下来的事,他还是没有办成,因着手段过于急躁,莫说潜结英俊了,如今没成仇就已是万幸。 李建成听着李智云欢喜的声音,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为了他和李元吉安全出逃,这个庶子,是时候放弃了。 等安顿好一系列事宜后,李建成与李元吉飞快自小道前往太原。 而就在二人走后的三天,太原的消息到底瞒不住,高斌廉一封密告,杨广大怒下旨,河东长安戒严。 官兵一拥而入,偌大的李府只剩下几个下人与李智云一人。 可怜十四岁的稚童尚且懵懂,哭着喊着要寻大兄,但无人在意,甚至还有官兵把寻不到其余人的怒火,尽数发泄在李智云身上。 李智云就这么被绑缚着,一路送往长安,最终被害了性命。 逃跑路上的李建成得知消息,下意识松了口气。 「如何,元吉给大兄出的主意不错吧?」 李元吉似笑非笑地打量李建成的神色,意味不明地吐出这么一句。 李建成皱眉,想起李智云信赖的眼神,不由开口斥道:「莫胡说。」 「智云是为大义牺牲,你不可用如此轻佻的语气说他。」 事后找补的老毛病又犯了,李元吉撇嘴,大兄真是没意思。 明明是自己为了活命抛弃了李智云,却偏偏还要假仁假义地找理由说服自己。 没过多纠结这个,李元吉话锋一转,忧虑道:「如今河东戒严,虽有智云在前头挡着,却不是长久之计。」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李建成嘆气,到底是走得晚了。 虽躲过了第一批追捕的人,可他没有信心这一路能顺利抵达太原。 还不都是因你犹犹豫豫吗? 李元吉暗暗蹙眉,移开视线,掩藏住自己的不耐烦与嫌弃。 「元吉,如今天下大乱,若实在没有法子,我们不若投奔一支贼寇,也好保全自身。」 「这…」李元吉刚张了个口,勐然察觉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 第35页 他一把拉过李建成的胳膊,整个人隐秘地退后半步,不动声色得将自己掩藏在李建成的身后。 「何人!」 李建成唿吸一乱,下意识去抓腰侧的佩刀。 是隋兵还是亡命之徒? 不过几息功夫,冷汗瞬间浸湿了李建成整个后背。 「建成?」柴绍衣着朴素,放回了抽出的刀,一时疑惑非常。 怎么会在这遇上李建成? 他和李秀宁住在长安,李建成应是在河东才对,照理来说,算算日子,他们应该早就到太原了啊。 「妹婿,」李建成松了口气,擦擦额头虚汗,这才带着李元吉上前道:「是我们,如今这一路上到处是隋兵,难免草木皆兵了些。」 「无事,既然遇上了,便同行吧。」柴绍笑笑,大步上前就要引路。 谁知一言不发的李元吉突然跳出来,大咧咧地将李建成刚刚的提议全部讲出。 末了,还乖巧地向柴绍询问:「姐婿以为如何?」 柴绍皱眉,想也不想反驳:「不可,若是被贼寇知晓你们的身份,想拿你们换奖赏,到时你们又该如何?」 「还是尽早前往太原才好。」柴绍暗暗打量尬尴的李建成,心底摇头,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 李建成悻悻,忍不住瞪了李元吉一眼,却换来一个无辜的目光。 真是处处不顺! 不论是结交河东英杰也好,还是在面对这个弟弟也罢,就没有哪件事让他舒心过! 「妹婿说得有理,是建成考虑不周了。」 语罢,拽着故作懵懂的李元吉跟着柴绍上路了。 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六月初赶至了雀鼠谷。 不知李渊那如何了。 柴绍没有贸然行动,反而是找了个乞儿,给了些钱,吩咐去附近打听情况。 乞儿笑眯着眼,给了钱就是耶娘,他也没闲工夫操心贵人的想法,乐呵呵就冲出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李建成越发焦急,侧头看看柴绍,面无表情。 再转头瞥瞥李元吉,这厮居然还有心情数着地上的蚂蚁。 感情只有他一人惴惴不安吗? 李建成内心烦躁,正值胡思乱想之际,远远传来乞儿惊恐的声音:「不、不好了!」 第17章 起兵 「什么不好了?」 李建成犹如惊弓之鸟,双眸死死盯着气喘吁吁的乞儿,脱口而出。 「唿、唿,」乞儿惨白着一张脸,惊惶地扫视左右,双手飞速背到身后,攥紧钱财,这才开口:「前头那个、那个什么太原留守,听说已经起兵了。」 「这可是谋逆!」 话落,不等三人反应,乞儿急急转身逃跑,还不忘留下一句:「我就一乞儿,没胆子瞎掺和大人物的事情。」 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柴绍率先反应过来,拍拍兄弟二人的肩膀,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纵然一句话不说,可任谁都能体会到此时柴绍的好心情。 李建成余光瞥见李元吉欲张口说什么,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先一步沖柴绍道:「都是妹婿的功劳。」 「若非如此,恐我们兄弟二人真的要落入贼寇之手了。」 柴绍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笑道:「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还是赶紧赶路吧。」 李元吉眯眼,眼见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他烦躁地伸舌顶了顶上颚。 罢了,就算要刻意挑拨,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遂一路无言。 李建成等人抵达太原时,刘文静正拿着李渊的亲笔书信出使突厥。 是夜,始毕可汗营帐内。 刘文静恭敬地呈上文书,暗暗打量始毕可汗的神情。 无波无澜,看来是早就习惯了这等事情。 也是,如今突厥势大,中原纷乱,自然是把水搅得越混越好。 上一个称帝的刘武周,不也是勾结了突厥。 刘文静收回目光,见始毕可汗久久没有反应,擅自琢磨着道:「如今天下大乱,唐公身为皇帝表兄,不忍隋室大好河山沦陷,皇室倾覆,义成公主没个依靠。」 「所以才要起义兵,若是可汗能派兵一同南下,是再好不过。」 刘文静见着唿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的始毕可汗,不由放缓了音调,抛出了更大的筹码。 「若是与可汗的兵马一同入京,到时财宝金帛尽数归于可汗。」 「可汗以为如何呢?」 烛火掩映下,刘文静的话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始毕可汗双目圆瞪,耳后渐渐渗出汗来。 中原,自是要越乱越好。 到时候等他们自己人打成一锅粥,突厥便可坐享渔翁之利,甚至顺势入主中原,也不无可能! 始毕可汗满意地扫过手中的书信,上头尽是李渊伏低做小的文字。 给些甜头也不是不可以。 始毕可汗满意地大手一挥,朗声道:「我这便派人率两千兵马随唐公南下,另附千匹骏马。」 刘文静脸上的笑容刚刚升起,就听得始毕可汗急转直下,语气幽幽:「不过,我还是希望唐公能早日自立天子,如此,我也好光明正大派军南下吶。」 还不是想趁此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逼得李渊早早断了与隋朝的关系。 刘文静毫不意外,只笑着推辞:「可汗所言甚是,只是这兵卒便不必了,也省得可汗麾下勇士劳累。」 第36页 「唐公所求不多,千匹马已是足够。」 所幸来之前他便与李渊商量好了,到时便红白两色旗帜混杂。 示突厥白旗,以表自立之心。 示隋廷红旗,以表忠君之忧。 始毕可汗眉一皱,不满刘文静的模稜两可。 他好整以暇的将书信置于桌上,幽暗烛火摇曳下,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语带威胁道:「互惠互利的好事,唐公是信不过我吗?」 「可汗说笑了,有可汗的帮助,唐公自是感激不尽。」 刘文静没再坚持,只是有点可惜。 谈判桌上,能战方能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文静敛眸,早晚有一日,这笔债会被狠狠讨回来的。 刘文静回到太原的时候,李渊正准备人手,讨伐西河郡。 军队出发前,李渊站在李世民李建成兄弟二人面前,勉励道:「尔等年幼,少不更事。」 「你们必要以身作则,让新军,让百姓都看清楚了,我们李家是一支正义之师。」 话落,李渊沖李世民使了个眼色。 李世民上前一步跪地,等着慢一拍的李建成跟上,目光灼灼,不假思索道:「家国之事,忠孝在焉。」 说完停顿一息,暗暗朝李建成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一起。 到底是来晚了,这只军队根本都不认识他,如今还要靠着二弟与阿耶作保。 李建成咽下内心无言的燥意,闷声跟上。 在李渊满意的神情下,两兄弟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儿等必将听从军令,若有违抗,请从军法。」 ——————————————— 如今李渊风头正盛,附近各郡纷纷望风归降,唯有西河一郡誓不投降。 没有办法,西河郡丞高德儒收到了杨广下的死命令,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李渊的步伐。 谁让他早些年表忠心表得太过,高德儒战战兢兢,犹豫的当口已然错过投降的最好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守城迎战。 可惜,一支内部早以失了斗志的军队,一个只会阿谀谄媚的郡丞,如何敌得过新军义师? 更何况,这还是一支主帅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共苦的军队。 西河郡人心已散,根本抵抗不了几日。 本应是最最简单的任务,但这一路上李建成简直处处憋屈。 一步慢,步步慢。 李建成眼睁睁看着李世民与兵卒有说有笑,提起谁都是一副熟稔的模样。 何人、出生何地、又为何投奔,李世民简直信口拈来。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杜怀信,一天到晚只晓得跟在李世民屁股后面,偏偏这人也极受众人欢迎。 有这么二人在,一来二去,整支军队竟隐隐有孤立他的趋势。 可他根本无处诉说这份不甘。 他是大郎又如何,有着表面的敬重又如何,人心却是实实在在偏向二郎的! 李世民向来对人心好恶敏感非常,这个不相熟的大兄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他。 但他不在意,也懒得去讨好。 血缘顶什么用? 李智云说是贪玩跑丢,不幸被捕。 可事实如何已经死无对证,还不是任由李建成一张嘴胡说。 再者,他根本没有功夫浪费在与李建成斗气上。 这一路来令行禁止,已然令犹豫不决的百姓动摇。 如今只要抓住头领高德儒,只杀一人,便可兵不血刃地拿下西河郡。 「二郎,我军已然攻克了西河城。」 杜怀信一掀帘子入帐,打断李世民的思绪,满脸喜色。 李世民随意抛着一柄金色小刀,闻言手上一个翻舞,小刀顺势直直刺入桌面,铮铮作响。 「那个高德儒,怕是被自己人绑着出来的吧。」 李世民掸掸灰尘,迎着杜怀信惊诧的目光,满足地点点脑袋,再度开口时,已然没了高深莫测的神秘,反倒带着一丝狡黠与愉悦。 「不然你当我这几日只围不攻是作甚?」 杜怀信很快反应过来,他盯着李世民的眼睛,同他一道开口:「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二人声音重叠,李世民已然站起身子,与杜怀信擦肩而过时侧头浅笑:「兵书记得不错,不愧是我教导有方。」 什么啊,杜怀信忙不迭跟上,低声抱怨道:「这分明是我自己好学用功。」 「是,所以以后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学,早点独当一面,也好让我这个夫子面上有光。」 李世民故作不耐烦,抬肘敲了下杜怀信的手臂,他还有正事要办,现在可不是斗嘴的好时机。 「又能见着二郎骂人了?」杜怀信喜滋滋跟在李世民身后。 这两年,他在李世民身边,从理论到实战与其学了个遍,独独有一点,他向来学不好,那便是骂阵的本事。 如今又有现场版可看,他哪里会错过。 顶着李世民无奈和略带嫌弃的目光,杜怀信厚着脸皮亦步亦趋,没半点不好意思,学到的才是自己的。 李世民早早便候在了外头,等了半柱香时间,李建成才姗姗来迟。 毕竟是大兄,李世民也不想把场面闹难看,有能带着的地方,他都会尽量拉一把。 只不过,能不能拉拢人心,还是各凭本事吧。 第37页 等李建成站定,李世民没有犹豫,整个人一改闲适的气质,转而变得凌厉至极。 「你当初不过见了一只野鸟,便谎称为青鸾鸟,与秦时赵高何其相似。」 「阿谀逢迎,指鹿为马,其罪同赵高,祸乱家国,其心可诛,当斩!」 语罢,对着围观的百姓官员拱手做礼道:「我们乃义师,只杀小人,贼首若死,必秋毫无犯,各復其业,还望各位做个见证。」 杜怀信见左右无人在意,悄悄沖李世民招招手,用口型一字一句道:「人都是我叫来的,效果不错吧?」 是不错,李世民点头。 他事前都没提过这事,杜怀信就能猜中他的心思,提前做好布置,果然同行久了,默契也上来了。 李建成余光瞥见二人互动,拧眉打断:「二弟多日操劳,为兄心中不忍,这监斩的活就交给为兄吧。」 「好啊。」李世民似笑非笑,想也没想点头答应。 事后出力向来讨不得忠心的,大兄怎么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西河之战,就在高德儒的脑袋下,拉下帷幕。 大业十三年,六月十四。 李渊自立大将军,正式于太原起兵。 世子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领左三军。 次子李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领右三军。 打着遵隋的旗号,出兵长安。 第18章 哭谏 黎明前夜,一位衣着朴素的李姓僧人扣响了留守府的大门。 僧人负手而立,站在朦胧光晕下,手中提着一只毛色柔软的白雀。 他转过头来,眉目清冷,嘴角下垂,双眸无波无澜,眼睫轻颤,神情柔和又沉稳,好一幅悲天悯人的得道高僧模样。 时间却不算晚,早已有稀稀两两的百姓出门,一时被这幅景象震住,站在一旁低声讨论,偶尔还伸出手指点一二。 大家猜测着,本以为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投奔留守的人,谁知给这位僧人亲自开门的,却是李渊本人。 这几日,李渊到处招揽人手,好些人都识得他。 这会一见正主出面,倒吸声此起彼伏,场面一时诡异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反倒都面带好奇地关注后续发展。 「留守大善。」 僧人将手中的白雀递出,念着「阿弥陀佛」,然后垂眸低声道:「贫僧今日路过留守府,就见这只白雀停驻在留守府门前。」 「贫僧本不想多管闲事,谁知这只白雀一下便扑到贫僧怀中,抓着贫僧的衣袖就带贫僧往前走。」 僧人另只手摸着白雀的羽毛,暗暗捏住白雀的后颈,原本还有些躁动的白雀瞬息安静下来,柔顺乖巧到不可思议。 「想来这便是上天降下的祥瑞,命中注定,还望大将军收下。」 「大师言过了。」李渊忙不迭还礼,小心翼翼将白雀接过,左手打了个极为隐蔽的手势,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僧人小幅度点头,随后没有多说半句,拂一拂衣袖,缓步走了。 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惊怔片刻,便下意识欢唿起来,看向李渊的眼神止不住的狂热。 大将军是真的上天眷顾,这才刚兴义兵,便有祥瑞降下,看来安稳的日子指日可待。 李渊将白雀拢入怀中,面容和善,向周围人一一道谢,转身便收了笑容,眸中闪过丝讥讽。 这场天降祥瑞,大大鼓动了太原百姓的士气,李渊也再无后顾之忧,进封李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悉数赋予兵政大事。 李渊带着其余众人,也终于启程,一路浩浩荡荡往长安出发。 刚开始行军还算顺畅,李渊甚最全完结文连载文都在企鹅群武耳司酒〇吧一旧耳至还有心思跟着李世民李建成二人一同巡营。 他跟着二人,一路走着兵卒最多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表面是对两个儿子说话,实际暗暗关注周围士兵的反应,忧心忡忡道:「我自幼袭爵,少年所为,极尽欢愉,知苦难,却从未尝过。」 「此次起兵,我必会一一实践,否则便是违背天意。」 果不其然,周边兵卒都下意识放慢脚步,李渊满意点头,看来是都听到了。 ———————————————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四,贾胡堡。 老天终于还是开了个玩笑,连着数月的干旱终于止住了,自入七月以来,便一直在下雨。 从一开始的绵绵细雨到如今的滂沱大雨,路不好走不说,连粮草都有些跟不上了,李渊无奈下令,暂且驻扎贾胡堡,派遣老弱病兵返回太原运粮。 祸不单行,留守长安的代王早早便得到消息,派遣虎牙郎将宋老生率精兵二万驻守霍邑,这个离贾胡堡不过五十余里的地方。 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唯一能让李渊展颜的还是手下张纶攻下了离石郡。 李渊难耐地翻动手头的军报,洛阳那李密风头正盛,势头彻底碾压瓦岗旧主翟让,二人恐有龃龉,现如今又正率兵攻打洛阳。 眼瞅着攻下洛阳便可称帝,只怕将来会是个很麻烦的对手。 昏暗烛火下,李渊抽纸沾墨,下笔如有神般,对李密极尽吹捧,推崇李密为盟主。 如今他们二人都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李密率兵攻打洛阳,要提防来自长安的隋军。 第38页 而李渊一行人恰恰好卡在长安往外的咽喉,只要李密还有脑子,就断不会轻易拒绝。 能拖一刻是一刻,结盟自是要当面结才好,不过是写几句话表表忠心,便能少一个被偷袭的可能,何乐而不为。 李渊轻唿口气,搁下笔,忧虑地拧拧眉心。 耳边是淅沥的雨声,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渊惆怅地盯着摇曳的烛火,大脑空白。 李密的事情好解决,可是这雨又该什么时候停下呢? 粮草未至,连去突厥接应兵马的刘文静都未归来。 军中流言来势汹汹,须知突厥押的宝又不止一个李渊,可还有刘武周在。 若是刘文静转头搭上刘武周趁机攻下太原,李渊胸口升起一股郁气,眸色沉沉。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刘文静此人桀骜不驯,与他亲近却从未交心,他一时也不能笃定其人心性。 他都这般怀疑了,底下人自然添油加醋,流言越传越离谱,不过几日,军中下上便人心惶惶。 新兵,缺粮,后方疑似不稳,种种压力之下,这支军队会随时譁变都说不准。 思虑良久,直到蜡烛都熄灭后,李渊才惊醒过来。 罢了,还是先回太原看看吧,准备粮草,安抚人心,若刘文静能归来便再好不过,到那时再出发也来得及。 「来人,把众将都叫过来,我有事要与他们商议。」 杜怀信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掀帘子,就发觉了里头不同寻常的气氛。 行过礼后,杜怀信走至自己的位置,悄悄打量李渊的神色,紧绷张脸,面色难看,双手握拳,胸膛起伏,像是被气到了。 杜怀信又侧头瞧瞧李世民的神色,蹙眉抿唇,指尖不住摩挲着,越来越快,整个人看起来焦虑不已。 这是吵过一架了? 「末将言尽于此,如今前有隋军虎视眈眈,后有李密蠢蠢欲动,若不尽快入主长安,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若大将军执意返回太原,到时人心涣散,我军岂不真成了贼子?什么义师都成了笑话!」 杜怀信惊诧地看向身侧情绪激动的李世民,印象中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模样。 等等,杜怀信回过味来,李渊的意思是要退兵? 「大将军,末将也以为不可。」 杜怀信虽还没搞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急急忙忙起身,站到李世民身侧,言语坚定:「刘武周与突厥虽表面相依,但非我族类,难免相互猜忌。」 「若是这般返回太原,实在得不偿失。」 李建成见李世民杜怀信二人都出列反驳,将这段日子以来的事又细细思索了一番,终是也站了出来:「末将亦是如此想的,还望大将军三思。」 李渊面上带了些愠怒,是被人当众反驳的不满,亦是对刘文静的猜忌。 「此事容我再想想,你们都先退下吧。」 语罢一闭眼,是半点不想听人说话的样子。 —————————————— 李世民坐在营帐内,没有半分睡意。 阿耶怕是煳涂了! 什么容后想想,只怕是煳弄煳弄他罢了。 思虑间,杜怀信冒着小雨勐地掀起帘子,带入阵阵水气,李世民一哆嗦,连忙急步上前,握住杜怀信的右臂冷声问道:「阿耶那如何了?」 「退兵,」杜怀信喘着粗气,连声道:「传信的使者刚从左三军那出来,只怕不消半个时辰,便要到我们这来了。」 「可恶!」 李世民咬牙,没有半分犹豫,当机立断拽过杜怀信,一把沖入雨中,急切吩咐:「你赶紧去找段志玄,同他一道把使者给我扣下了。」 「不准让他们踏入堡内一步,若是叫我知道你办事不力,扰乱军心,事后五十军棍处置。」 「阿耶那我亲自去劝。」 「你可知晓?」 隔着朦胧夜雨,杜怀信看不清李世民的神色,只听得到他厉声下令,而后毫不犹豫转身便跑,眨眼功夫就消失在杜怀信眼前。 扣押使者吗? 一颗心狂跳不止,血液上涌,牙关打颤,杜怀信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转头就往段志玄的住处冲去。 李世民都已经把最难的活亲自担在肩头,如今不过区区扣押使者,他又哪里做不到? 就算事后被李渊追责也无所谓了,若是真让使者传信,到时士气大散,那才是真的完了! 李世民与杜怀信分开后,直冲李渊的营帐而去,因着天色已晚,他被人拦在外头。 他无意为难守门的兵卒,但就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李世民心一横,直直跪在门外,发了一声闷响。 守门的兵卒被吓了一跳,刚想上前将人扶起,谁知李世民身子一闪,躲开了兵卒的手。 他勐然伏身,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雨水溅起,瞬息便弄脏了他的脸。 这个头他磕得实实在在,眼见便红了一圈,但他丝毫不在意,只一个变脸,竟低声抽泣起来。 泪水一瞬夺眶而出。 李世民哽咽着,眼眶发热发红,双手紧紧握拳,喉头渐渐放开,终是禁不住大声嚎哭起来,逐渐盖过雨声,传入帐内。 李世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泪水不住滚落,混杂着雨水,看起来可怜至极。 第39页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他就不信了,照这么个哭法,李渊还能安心睡觉,装做不知道! 第19章 追师 李渊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这段日子本就心烦,如今连睡觉都不能安稳了吗! 哭声还在继续,其中的悲切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瞬的错觉,莫不是他已经死了,不然李世民在外头哭什么丧。 李渊狠狠掀开被子,抓起外衣随意披上,穿起鞋就往外走,面色难看至极。 猝然掀开帘子,李渊死死攥紧帐子,手背鼓起条条青筋,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李世民。 「大晚上的,何事?」李渊平復了好一会,这才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冷冷开口。 隔着层层雨雾,李世民跪在冰冷的地面,仰着头,望着站于帐内的李渊。 一个穿着寝衣,看着刚刚睡醒不久的模样,怒气未消。 一个全身披甲,挺直嵴背跪着,被水湿透浑身狼狈。 李世民心中莫名一突。 他想努力透过夜色看清李渊此时的神情,这瞬的李渊太过于陌生,陌生到他下意识抵抗拒绝。 「先进来吧。」李渊率先撇过头,长嘆一口气。 「谢过大将军。」跪得有些久了,李世民踉跄起身,下意识揉揉膝盖,把刚刚一闪而过的不安压了下去。 不管如何,阿耶…总不会害自己的。 不要想太多了。 李世民抛掉迷茫,眸光逐渐变得坚定。 李渊把人引进来,到底有些心软,拿过一旁的帕子,替李世民擦拭脸上的脏污。 「阿耶,万万不可退兵,如今我们起兵是举着大义的名头,若是就这般退下去,人心涣散不提,宋老生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李渊无奈,果然是为了这事,他瞅了李世民许久,缓缓道:「士兵可还撑得住?」 李世民眼眸亮亮的,知道是李渊退步了,急急忙忙道:「我一直带着这支军队,知晓他们还撑得住,只要能快速击败宋老生,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没有办法,若是他不同意,李世民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呢,还不如放手一搏,他反覆思量,终是打算相信李世民的判断。 「算算时辰,兵马应该都已经出发了吧,你待如何?」 一听此事,李世民倏然露出了窘迫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偷瞄了眼李渊,好像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嗯,李世民暗暗说服自己,下意识看看后头的路,畅通无疑,很适合逃跑。 他后退半步,弯腰行礼:「在一开始,世民就把使者给扣在堡外了。」 李渊神情一怔,不可思议看向李世民。 好像有点大事不妙。 李世民又退了半步,声音低低的:「所以此刻,右军整而未发,左军虽去,但应该没走太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李渊盯着李世民,怒极反笑:「都学会先斩后奏了,随你吧。」 语罢,一甩衣袖,是再也不想看到这糟心儿子了。 臭小子,半夜扰人清梦给他哭丧不说,这擅作主张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还不如去睡觉,不然迟早得被李世民给气出病来。 李渊揉揉胸口,哭笑不得。 —————————————— 雨势渐停,杜怀信抬头望天,又瞧瞧被绑着挣扎的使者,拍拍使者的肩膀,语带宽慰:「别瞪我了,都是二郎的吩咐,他们父子俩吵架,你也配合些,我也好让你少吃点苦。」 段志玄冷哼一声,抽出长刀一把噼向身侧的树,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瞧见了吗?再不听话,此树就是你的下场。」 使者气红了一张脸,这都什么痞子做派,大将军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吶! 杜怀信拉住段志玄的手,迭声道:「好了好了,莫冲动莫冲动,各为其主,大家都不容易。」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当他傻子不成吗! 使者倨傲扭头,不想看到这二人拙劣的表演。 「哎,我说你这人,瞧不起我们啊?」段志玄皱眉,还打算着再砍一刀,却突得听到远处急促的马蹄声。 杜怀信上前几步,沖前头挥挥手,开心道:「二郎,我们在这。」 身后二人寻声,就见李世民与李建成一勒缰绳,急速停在他们面前。 「跟我一同去追左军。」 李世民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视线一转瞧见使者,不好意思咳嗽了声,拿出李渊的令牌:「放了他吧,大将军已经同意不退兵了。」 「大兄,你往左路走,」李世民把令牌抛到李建成怀中,双腿一夹马腹,「令牌归你,若是等会见到队伍不肯信你便麻烦了。」 李世民回眸,沖杜怀信二人道:「你们跟我往右路走,快点。」眨眼便消失不见。 杜怀信解开使者身上的绳子,而后与段志玄手忙脚乱地翻身上马,只来得及向李建成打个照面,便匆匆忙忙追随李世民而去。 李建成被握紧手中的令牌,被落在原地,内心充斥着被羞辱的愤怒。 他说的话会被怀疑所以需要令牌,李世民就不用吗? 李建成用力一夹马腹,将所有不满宣洩,瞅也不瞅使者一眼,自顾自生着闷气往左路赶。 烟尘捲起,使者骤然被扑了满脸,他咳嗽几声,简直目瞪口呆。 第40页 这一大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真的能赚到从龙之功吗! 夜色渐深,周围安安静静,只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打破空寂。 这路是走对的吗? 杜怀信迟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环顾四周,没有半点行军的痕迹,就算先前下过雨,也不可能把脚印沖刷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拽拽缰绳,驱马朝段志玄靠近,见前头的李世民认真搜寻的模样,才用气音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迷路了?」 段志玄刚想点头,谁知一转眼就瞧见李世民好整以暇地端坐马上,就这么望着他俩,嘴角挂着戏嚯的笑容。 「哪有,胡说什么呢,」段志玄忍不住拔高了语调,推开杜怀信,「二郎怎么可能迷路,定是你自己找得不仔细,我不许你污衊二郎。」 哈? 杜怀信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志玄义正言辞的神情,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轻点,你想被二郎听到吗?」 段志玄无力地沖杜怀信使眼色,见他不明所以,露出了个绝望的笑容。 「哟,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在志玄眼里我这么无所不能啊?」 杜怀信身子一僵,见着段志玄懊恼闭眼,他哭丧着脸,一点一点转头望去,就见李世民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想说什么便直说,怀信你也是,这个毛病要改。」 李世民摸着身下马儿的鬓毛,毛色黄里透白,触手柔软,光滑柔顺,不愧是他的特勒骠。 安抚完特勒骠不满的情绪,李世民再度开口:「我确实迷路了,只怪我走得太急,天又黑,不小心跑到了深谷,连累你们了。」 「哪里哪里,一时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杜怀信与段志玄摇摇头,同时出声。 「莫贫嘴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出路再说。」 李世民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旁,随手捡起地上粗壮的树枝,往前挥了挥:「我看过前头,到处是横亘的树木和灌木,骑马不好走,都下来吧,我们步行出去。」 杜怀信与段志玄对视一眼,给系马的地方做好标志后,跟着李世民的动作,一同上前开路。 等李世民一行人找到出发的左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窦琮乍然见到灰头土脸的三人,还以为是遭贼了,要不是听着李世民的声音实在耳熟,他差一些便要指挥大家将人捆上了。 「总算找着你们了。」李世民抹抹脸,却不想越抹越脏。 他听着杜怀信的闷笑,见着段志玄努力憋笑而导致扭曲的脸色,懊恼地将手背到身后,正色道:「大将军有令,即刻返回,再不提退兵一事。」 本应是庄严肃穆的场合,可配合李世民半张白半张黑的面孔,杜怀信实在忍不下去了,就算是想尽了平生悲伤之事,都无法压抑他想要放肆大笑的冲动。 「咳咳咳。」杜怀信退后几步,捂着脸弯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李世民磨磨后槽牙,面上关怀,扶起杜怀信,实则手下暗暗用力,低声警告:「不许再笑了!」 段志玄惆怅看向不明所以的窦琮,打圆场道:「那个,杜怀信他找了一晚上,有些受寒了,不打紧的。」 见李世民与杜怀信还在你来我往的用眼神打机锋,一个两个的,怎么平日里稳重的杜怀信都跟着孩子气了。 段志玄头一次怀疑自己,他莫不是看错人了。 等李世民回到贾胡堡内,李渊早已知晓了他迷路一事。 这会见了垂头丧气的李世民,倒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勉励了几句李建成,满意地点头,打发人退下了,大郎虽则能力一般,但做事好歹是稳重的。 哪像这个臭小子,李渊无奈,半点没个儿子样。 「往后你自己做武侯去吧,带着轻骑先行,好好认认路,莫给你阿耶丢人。」 李世民嘴唇翕动,到底没有底气反驳,只好老老实实听着李渊的数落。 「报大将军——」亲信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李渊一顿,咂咂嘴,有点遗憾。 好不容易抓住个李世民的错处,这小子以往老气他,如今还没骂痛快呢,可惜。 「何事?」 「外头有一个白衣老者求见,称有极重要的事情禀报大将军。」 第20章 挑衅 极重要的事? 李渊低低将这句话在唇齿间咀嚼,饶有趣味地挥手,让人将其引进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白衣老者居然是被杜怀信扶着走进来的。 杜怀信单手行礼请示,得到了李渊的默许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老者坐好,上前几步,与李世民隐秘地交换了一个视线,这才向李渊道:「王老仰慕义军多时,听闻霍邑有隋将阻拦,今次特地来给大将军献策。」 「哦,不知王老有何指教?」 李世民听着李渊拔高的音调,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两个时辰前的事。 那时他们找到了左军,因着担心李建成那的状况,李世民特意吩咐段志玄先行一步打听情况,他则与杜怀信殿后,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着。 而王老,便是他们在一处山脚下捡到的。 王老是个当地的樵夫,以砍柴为生,中年丧妻,也没有留下后代,亲缘淡薄,只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靠着霍邑附近的山活了大半辈子。 他们找到王老时,他正因为淋雨发热,眼见就要陷入昏迷,杜怀信匆匆问清状况后便失去了意识,李世民于是将人带上自己的马,而他本人则下马牵着一路步行。 第41页 杜怀信提出要把自己的坐骑换给李世民,被他拒绝了,只是在临近贾胡堡时才让杜怀信将人带下去好好照顾。 谁能想到,如今这个所谓王老,居然有极重要的事情汇报。 李世民隐晦地看向杜怀信,却不想正正对上王老一双目露感激的眼睛。 「是啊,隋室无道,老朽感念大将军义举,一听闻大将军因为霍邑而迟迟不进,心有不安。」 王老颤颤巍巍沖李渊行了个大礼,实则是对李世民与杜怀信感谢救命之恩。 「咳咳,老朽是当地樵夫,知晓一条小路,可以让大将军带军直入霍邑附近,且能避开隋军的耳目。」 杜怀信忧心地扶着王老,轻轻顺着他的背,接口道:「是啊大将军,如此,我军便可出其不意,一举攻下霍邑。」 李渊蹙眉沉思,倒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不过,同一件事若是换一种法子,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渊曲起指节,急速扣动桌面,转瞬便有了个新的点子。 「雨势不绝,今晨虽停了几个时辰,看天气又有落雨的势头,等过段时日彻底放晴,晾晒甲冑,到时粮草也已到了,便是最好的出军时刻。」 李渊说着朝着王老走去,代替杜怀信扶助他,和善笑道:「为防军心溃散,到时还得请王老相助。」 李世民眉心一跳,对上杜怀信不明所以的目光,内心腹诽,他这个阿耶,又要装神弄鬼了。 果不其然,李渊说话的语气越发轻柔:「届时便请王老上演一出神仙指路的戏码,还请王老配合。」 杜怀信倒是没想到,虽然简陋,但却是个稳定人心的好法子。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渊,从前只知晓这个开国皇帝被自家儿子推翻,但就他与李渊接触过的几次来讲,其人绝对是个玩弄政治的老手。 不过,念着那日在士兵面前感嘆,之后再也不出面的李渊,杜怀信沉吟。 开国皇帝若是一味玩弄权术,不想法子亲临一线,将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也难怪会被李世民推翻了。 贾胡堡与霍邑就此陷入了对峙,但不论是洛阳还是河北,都出现了新的变化。 杨广下令讨伐诸贼,窦建德却率兵反将隋将薛世雄打得大败,如今正一心一意攻打河间各县。 窦建德本就草莽出身,虽已称王,却找不到什么人来帮着练军与建设制度。 他的出身,一方面是他礼贤下士的倚仗,是他素得人心的基础。 可另一方面,被世家贵族看不起,被人骂做泥腿子田舍奴,初初上任,政令也好,制度也罢,全然一把抓瞎。 窦建德素来不信命。 陈胜吴广尚且能整臂高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缘何他不能? 自小吃苦,大飢大旱,被人污衊屠戮全家,他都没有哪一刻想过想过放弃,如今眼瞅正步步高升,他又有什么理由放弃! 活下去,努力往上爬,坐到那个位置上。 然后,让天下大同的世道不再成为一个梦。 他会将这满目疮痍的山河整顿收拾,锦绣山河,也应由他一笔一划亲手描绘。 攻下河间只是他的第一步。 等一切步入正轨,他坚信,此世再无人能阻他之势。 河北的战火也影响了洛阳。 洛阳守军被李密打得节节败退,薛世雄本是为了支援洛阳,谁知走到半路竟被窦建德打得抱头鼠窜。 杨广无奈,不得不将总指挥交付到王世充手中。 王世充早已便有养寇自重的念头,靠着洛阳城内储备充足的粮草与器械,就这么与李密拖着。 打不过还守不住吗? 杨广恐怕自身都难保了吧,身边除了他又能信谁? 王世充混迹朝廷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谓学了个十成十。 那头哭求杨广恐难坚守,这头勉励众将,又是祥瑞又是天有异像,为自己的前路一步一步造势。 可得感谢李密了,王世充讥笑,多亏有个傻子在此纠缠,他不仅可以练兵亦能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李密却全然不这么想,他被王世充搞得焦头烂额。 本以为能快速攻下洛阳,顺势入主长安,可谁曾想竟被绊住了脚步。 李密曾为杨玄感献上的上中下三策,以攻洛阳为下策。 可等到他自己当家做主时,才发现完全抽不出手脚。 不仅是他左右皆东人,没有余力西进长安,更是因为他太急了,接管翟让旧部的手段太急了。 李密突地感到后悔。 人心道义,往昔虚无缥缈的存在,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具象化,犹如一柄利刃,死死插在他的心口。 他的所作所为已然令翟让部下不满,新王旧王之间,向来是充斥猜忌与犹疑的。 翟让可以不争,他的下属却不会答应,矛盾已然埋下,迟早有一日会爆发,到那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李密急切需要打下洛阳,他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自翟让手中接下瓦岗,必须凭藉一场大胜站稳脚跟,让那些对他不满的声音统统消失。 王李二人陷入僵持。 所幸李渊那也迟迟无法入关,能帮他挡着长安的援军,这勉强让李密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长安,洛阳,都为隋室重要的政治枢纽,如今就拼谁的速度更快,谁能更早一步夺得正统。 第42页 —————————————— 时间就在看似平静的局势下,一点一滴流逝,转瞬来到了八月初三。 天气终于再度放晴,一扫前段时日阴沉的势头。 如今前有神仙指路振奋人心,后有粮草器械准备充足,秣兵歷马,枕戈待旦。 时机正好,李渊当即下令,率军攻打霍邑。 行军路上,李渊看向身侧跟着的李世民李建成兄弟二人,突地起了考校的心思。 二郎他是不担心。 只是大郎,如今也跟着磨练了这么多日,不晓得有没有长进。 「若宋老生不出战,该当如何?」 李建成一愣,虽则这段日子他时时跟在李世民身后学习,但前半生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没这么容易改变。 他自出生便习惯了听从李渊的安排,幼时按李渊的安排认真念书,长大后也是按着李渊的吩咐做好一家之首。 但掌管一个府,和掌管一支军队截然不同,更不用说他压根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 他的唿吸渐渐急促,骤然被提问,他内心就算已然有了法子,却还会下意识犹疑。 有没有更好的,可以不可以让李渊更满意的。 若是二弟,若是二弟,他可能压根不会犹豫,带着不知为何用不尽的自信,毫不犹豫开口。 「末将早已打听过,宋老生为人有勇无谋,轻骑挑衅便可。」 果然。 听着李世民一如既往上扬的语调,李建成闭眸,点点烦躁和不满一瞬自心间涌出,蔓延至全身,堵得他喉咙发痒。 「当然,若是宋老生还不出战,我们便可用其心不忠的法子污衊。」 「就算他还是忍耐不出,可这一手挑拨离间,却能在他们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不算亏。」 李世民没在意李建成古怪的情绪,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块小小的、陈旧的护身木牌。 李世民的笑容逐渐柔和下来,眼前浮现出观音婢那张清丽脱俗的脸。 观音婢明明才只到他胸口,却依旧固执地垫着脚,霸道地将护身木牌塞进他的衣襟。 他配合地半蹲身子,任由观音婢圈住他的脖颈,明明都红着眼眶,泪珠欲落不落,却还是扬起笑脸,像一只小兽般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那时的他好似闻到了很好闻的气息,甜腻动人。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观音婢,是不是用了牡丹味道的口脂。 但最后这个问题也没问出口,因为他亲自尝到了。 用一个包含眷恋和不舍的吻尝到了。 「二郎说得有理,大郎你呢?」耳边是李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瞬间让李世民从回忆中走出。 他无聊地骑着马,心中毫不意外。 果然,李渊其实真正想听的是李建成的回答。 「末将,也是同样的想法。」李建成狼狈地避开李渊的目光,终是憋出了这一句。 他紧紧攥着缰绳,粗粝的质感让他手心泛红,他不敢面对李渊无奈失望的眼神。 「都说得在理,老生未能逆战贾胡堡,我便知此人无能。」 「罢了,到时挑衅的活你便跟二郎一同去吧,如今还是抓紧时间赶路。」李渊嘴角下垂,眸中闪过忧虑。 一路无话,他们很快便到了霍邑。 李渊领着几百骑兵先行,于霍邑东面方向埋伏,李世民与李建成则只带了几十骑,迫近霍邑城下,耀武扬威。 李世民亲自举鞭指麾,给一旁的杜怀信使了个眼色。 听他骂阵了这么多回,也不知出师了没有。 杜怀信得令,面对城上戒备的众兵卒,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还大着胆子逼近了几步。 接着便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讥讽道:「宋老生,你是缩头乌龟不成吗?」 「到如今还能憋着心气不出战,我看你是根本不敢吧?」 「时无英雄,到叫你一个竖子成名,着实可笑!」 李世民掩唇轻笑,这骂的,虽说难听,却戳不到宋老生的心肺,还是欠缺火候。 不过,想着一开始连粗话都不太会讲的杜怀信,李世民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目光,现如今好歹也是一个进步了。 顾不上李建成,李世民驱马,举着鞭子,似笑非笑,大声呵斥:「宋老生,你还不出战!」 「如今我们不过区区几十骑,你也没这个胆量吗?」 「莫不是,你要学司马懿养寇自重,还是要我给你送上妇人衣物啊?」 语罢,所有人都禁不住笑了出来,甚至还有人不住高声大呵,让宋老生穿穿女人衣服给他们瞧瞧。 李世民嗤笑,面上一派无辜,说出来的话却引人遐想。 宋老生不知他们的主力已然埋伏附近。 更何况他还祭出了司马懿。 他没理由再躲了,只要宋老生禁不住压力,他必会出战。 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 霍邑东南二门逐渐打开,宋老生铁青着一张脸,脖颈青筋鼓起,亲率士兵三万,出城迎战。 第21章 功成 总算出来了。 李世民看着宋老生的部队先后出城,对着杜怀信矜傲一笑,嘴里还不忘做着口型:「你输了。」 杜怀信垮下脸来,懊恼又讨好地沖李世民比了个「一」的手势。 第43页 他之前自信满满,还与李世民打了个赌,必会激宋老生出城,若赌输,他便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二百遍。 提起这个杜怀信就一肚子气,他的书法只在前世少年时期学过一两年,后来除了欣赏欣赏,自己上手练习的频率并不高。 更何况自穿越后,每日都要习武健体,上阵杀敌,那一手字只能说可看。 偏偏李世民最见不得他那一笔平庸的字,并且极力把王羲之推荐给他,还给他规定了任务,每旬都要临摹字帖,李世民还要检查。 真是,杜怀信懊丧地长嘆口气,盲目自信不可取。 李世民挑眉,刻意做了个恐吓的表情,还没等杜怀信接上害怕的表演,自己倒是忍不住上手揉了把面庞,不住闷笑。 他果然不适合这种阴鸷冷漠的模样。 「便宜你了。」李世民神采飞扬,隔空与杜怀信碰拳。 「别耽搁了,回吧。」 李建成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如今见李世民与杜怀信调笑,完完全全将他当个透明人,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杜怀信寻声望去,只见李建成神情淡漠,一双眼不含感情地扫过他二人,再也不说一句,转身便骑马走了。 这么早便不和了吗? 杜怀信看向李世民,就见他毫不在意,嘴角还挂着方才的弧度,好似一点都没将李建成的冷脸放到心上。 「发什么愣呢?」李世民一夹马腹,飞也似的沖李渊方向而去,只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飘散空中。 「我可是把宋老生骂出来了,可不得向阿耶好好讨个赏。」 白担心一场,杜怀信无奈一笑,随即带着身后的几十骑往回赶。 「大将军!大将军!」李世民眼眸一亮,转瞬便超过了前方的李建成,嘴上还不停。 「大将军,事成了。」 瞅着次子又乖巧又得意的小表情,李渊笑着点点头,嘴上勉励了几句,继而转向面色勉强的李建成。 「大郎也做得不错。」 语罢,李渊上前打量了会宋老生,一边吩咐殷开山召集后军,一边与众人商量:「我观宋老生还要些功夫才能列好阵,我军自晨时起赶路,如今已过午时,兵卒劳累又飢肠辘辘,要么先用点吃食如何?」 杜怀信皱眉,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李渊,是只要顺风局便放松警惕吗? 「不可,战机转瞬即逝,万不可失。」 李渊越过杜怀信看向李世民,这小子向来以二郎为尊,想必也这也是李世民的意思。 「怀信说得在理,天实弃隋,人孰能辅?」 李世民抬抬下颌,分明还是一副平常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举重若轻的意味。 「老生之辈,当我何如?隋室亿兆离心,宋老生,手到擒来耳。」 他的脸上泛起游刃有余的笑容,对李渊继续道:「机不可失,应当一鼓作气,拿下翟邑。」 李渊「啧」了声,这个二郎向来敏锐,小事方面听一听也未尝不可。 「都依你的,二郎,你独自领兵往城南列阵,作为奇兵。」 李渊视线移到李建成身上,声音微不可查地一顿:「至于大郎,你便跟我身边,往城东列阵,到时我们与宋老生交战,一旦稍稍退却,二郎便立马沖阵压上。」 「都听明白了吗?」 李世民与他手底下的人对视一眼,肯定地向李渊点头。 李建成说不清心理的滋味,难耐的妒火自心头涌出,焚烧着他的四肢百骸,胃部好似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冷汗涔涔,带来一股莫名的窒息感,令他手脚发软。 这个浑噩的状态被他一直带上了战场。 等他反应过来时,耳边的阻隔蓦然消失,阵阵喊杀声骤然炸响耳畔。 他忽然有些茫然,怎么就交战了呢? 但战场上哪有时间给人思考,李建成的异样已经让绝大多数敌军发现,一个小小的包围圈逐渐形成。 李建成周围的亲兵忍不住爆了粗口,心中对这个左领军大都督充满了怨怼。 自己不要命还要拖着旁人下水吗! 宋老生早已发现了不对劲,气势一凛,没给李建成反应的机会,搭弓射箭。 一箭破空,带着唿啸声直直冲李建成而来,李建成浑身上下寸寸发冷,好像听到了有人急切慌张的唿喊。 说了什么呢? 李建成有剎那茫然,只眼睁睁看着羽箭逼近。 躲开啊,躲开啊,动一动啊! 李建成内心吶喊,却依旧半点掌握不了手脚,死死盯着箭头迫近,然后擦过他的臂膀。 没中? 李建成骤然松下心神,力气又回到体内,他下意识牵牵唇角,下一瞬,他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下来。 这下子是不用演了,李建成从马上摔下来,立马造成了骚乱。 救人的,唿呵的,尖叫的,李渊发现时已经晚了,士兵早已乱成一团。 该死! 都二十多的人了,居然没有半点长进! 李渊咬牙,内心失望一闪而过,只得朝李世民埋伏的方向看去。 他相信,只要有这个二儿子在,就一定会扭转局面的。 李世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李建成坠马的意外来得太突然,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44页 但李世民不慌不忙,没有马上冲出,只冷静地观察敌我差距。 我方且战且退,陷入混乱,宋老生部队士气大涨,杀红了眼,气势渐盛,却太急躁了。 宋老生或许是从这一箭里尝到了甜头,被喜悦沖昏头脑,不断孤军深入,已经与后头的大部队相隔离。 「二郎,好时机。」杜怀信伏身,盯着底下左突右沖的宋老生,浑身陡然散发一股嗜血的气息。 「匹夫之勇。」柴绍冷眼旁观,拽紧了缰绳,跃跃欲试。 时机已到。 「上!」 李世民与段志玄跃马先登,柴绍紧随其后,三人驰马而下,勐然沖入敌阵,只不过几个来回竟冲散了敌军阵型。 杜怀信与刘弘基则率军靠近宋老生,不让其有一丝一毫的喘息时机。 大意了。 宋老生赤红着眼,没有犹豫,他既能一件箭将李建成射下马,焉知不能有第二次! 层层箭雨陡然沖李世民的方向压来,他来不及躲闪,一支冷箭直直插入左臂的甲冑缝隙间。 疼痛一瞬袭来,李世民闷哼一声,冷汗自额角滑落,擦过眼睫,酸涩之感顿时涌现。 李世民轻蔑一笑,亦被激出了怒意与血性。 他和李建成可不一样,想用相同的法子,也得看看对象是谁! 李世民咬牙,快刀斩乱麻,不过一息功夫,带着倒刺的箭头被拔出,带出簇簇血雾,翻起点点皮肉。 「咔擦」一声,箭被折断,李世民狠狠将其掷向宋老生,反手朝身侧一刀,一道血柱瞬息涌出,洒在特勒骠的马蹄上,洒在他白色的衣袖上。 不进反退,李世民嘴角挂着肆意的笑容,率兵沖阵,气势居然比先前强了不止一倍。 李世民横刀立马,手持双刃,双刃皆缺。 浓稠的血液顺着豁口处滴滴掉落,本来白色的衣袖被血浸湿,李世民漫不经心地抖抖衣袖,大片血液散落地面。 然后满不在乎的,又陷入厮杀。 杀神一般。 所有人都沦为了陪衬,唯有这个不知疲惫的,眨眼间带走人命的,却依旧眉目平静的少年郎,被今日所有人记在心中。 「宋老生已被活捉,放下武器,速速投降,降者不杀!」 柴绍抓住宋老生怔愣的空档,大吼出声,后头的敌军看不清状况,瞬间乱了心声。 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 杜怀信与刘弘基互相配合,一步步压缩宋老生的逃跑,追得他狼狈不已。 宋老生左支右绌,狼狈地跌落马摔进壕沟,眼见又想逃跑,杜怀信猫逗老鼠般,稳稳一箭射入他的左臂。 杜怀信冷笑,李世民的仇他可还记着呢。 一声嘶吼,宋老生惨白着脸,自知求饶无用,只愤恨地与杜怀信对视。 各为其主,技不如人,他输了。 刘弘基驱马上前,手起刀落,宋老生便再也没了动静。 主帅死了,敌军四散溃逃,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刘弘基扬手,杜怀信上前,二人击掌,相视而笑。 阳光撒下,李世民顺势抬手看了看伤口,不是很严重,但留个疤估计是在所难免。 段志玄在李世民身侧,没多说什么,只笑笑指指自己额角冒血的刀伤:「我陪你。」 这有什么陪不陪的,他是会在乎那种疤痕的人吗? 只是怕观音婢见着了会担心。 柴绍作为李世民的姐婿,见着眼前几人互相打趣的场景,下意识放缓了唿吸,由衷地替李世民高兴。 李世民哭笑不得,再度抬眸时,撞上了四双情绪不同的眼眸。 杜怀信关切,刘弘基得意,段志玄戏嚯,柴绍欣慰。 暖意似涓涓细流蔓延全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破土而出。 李世民好看的眉眼弯了弯,这是同家人相处时完全不同的感受,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霍邑之战,就此拉下帷幕,李渊一行势如破竹,直逼河东屈突通。 李渊这头形式大好,远在长安的李秀宁亦以女子之身,举起了义旗。 第22章 重逢 李秀宁自柴绍走后,便与柴舒窈乔装打扮,玩了一招金蝉脱壳,直奔鄠县李家别庄。 乱世之中,钱才是最硬的护身符。 李秀宁没有犹豫,花了几日功夫,不计成本,迅速散尽家财,自号李娘子与柴舒窈大方撒钱。 亡命之徒的忠心易失亦易得,一口饱饭便能轻松招揽至麾下。 然,李秀宁远远不满足于数百人的队伍,就这么只求一地自保,她还不如跟着柴绍走,既然留下来,她就要做得更好。 「嫂嫂是想为国公扫平长安附近的妨碍?」 柴舒窈坐在李秀宁面前,双手托腮,一双眼亮亮的,眨也不眨盯着眼前人。 「聪明。」李秀宁点点柴舒窈鼻尖,而后看向门旁嵴背笔直、双目坚毅的柴家家僮——马三宝。 「打听清楚了吗,司竹园的胡帅何潘仁,是否还没有投奔任何一支势力?」 马三宝颔首,沉吟片刻道:「是,何潘仁其人不过一个西域胡商,起兵聚众自称总管,不过是为观望,挑一个势力下注自保。」 「那便是好拉拢的意思了?」 李秀宁浅笑捏捏柴舒窈脸颊,不以为意道:「有二郎在阿耶身侧,想必阿耶一行很快便能入关。」 第45页 「嫂嫂的阿弟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柴舒窈眼带好奇。 李家的人她只与李建成李元吉熟络些,可这二人在她眼中均不值一提,除却个男子的身份,哪点比得过嫂嫂? 嫂嫂不用成为男子,就凭女子之身,照样能在乱世中挣得一份功名,简直是柴舒窈眼中最最厉害的人了。 「他可与大兄四弟不同,到时你便知晓了。」 李秀宁没有过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只继续思虑天下局势,指尖下意识拂过颈边碎发。 「如今长安西侧的薛举已然称帝,虽被河池太守萧瑀击退,但入关之心不死,在阿耶来之前,是该敲打敲打了。」 李秀宁眉目一冷,说出的话愈发逼人:「不计任何代价拉拢何潘仁,他是长安周边势力最大的盗贼,只要拿下他,不愁众贼望风归附。」 「薛举太心急了,杨广都未死呢,就着急忙慌称帝,是把自己当靶子,不足为惧。」 「李仲文,向善志,丘家兄弟,哪个不是聪明人,除了我们李家,他们还能择谁为主?」 李秀宁语气淡淡的,但偏就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口吻,仿佛令在场之人吃下了定心丸,个个都找到了主心骨般。 「马三宝,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李秀宁身子微微前倾,面上的笑容愈发蛊惑,「做得好了,你便可摆脱家僮的身份,一个将军县公不在话下,翻身做主就在今日。」 「如何?」 李秀宁身体往后靠了靠,身上莫名的气势一散,不再看马三宝,自顾自揉着柴舒窈毛绒绒的脑袋,动作是说不出的慵懒。 马三宝心一跳,瞬间便口干舌燥。 是人都会有野心,他一小小家僮亦不例外。 「某,领命。」 天赐良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司竹园。 何潘仁疲惫地拿起手边的茶盏,狼吞虎咽一口饮尽,急切下点点水珠沾湿衣领,他大手一擦,叫了个下人上前问话。 「李公那如何了,你们可有好好待人家?他一读书人,不可粗手粗脚的,叫人闹了笑话。」 下人诚惶诚恐,不住作揖行礼,这才讨好到道:「奴哪敢怠慢李公,只是李公毕竟是读书人,咋们又是把人家掳来的,这想让李公接受咋们也得花时间吧。」 话越往后头,声音越轻,下人偷偷瞥了眼何潘仁的脸色,没有生气,只有忧愁。 何潘仁惆怅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一个大老粗,总想着身边有个读书人充面子,只是如今看起来面子没充成,还把人给得罪了。 他嘆气,这个李纲,真是搞不明白,莫不是读书人都看不起他们这种人吗? 到底该如何是好,何潘仁蹙眉沉思,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被外头的询问打断思绪。 「禀总管,外头有人求见,是唐国公家李娘子的下人马三宝,不知总管意下如何?」 怎么又来了。 他地处微妙,已经不知多少人来拉拢,见都见烦了,偏偏一个个只嘴上好听,仔细一看却是表面锦绣,内里烂得可怕。 何潘仁刚想挥手,突然把下人话语里的唐国公与李娘子六字细细琢磨,结合这一月搜集的消息,心中一动。 唐国公如今风头正盛,李娘子也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头,一介女子之身都能拉起数百人的队伍,不可小觑。 更何况人家也是贵族,在隋朝做官,跟李纲那个倔脾气想必会很有话题。 何潘仁越想眼睛越亮,若投李家以求自保,既能解决自身安危问题,又能让李纲放下芥蒂。 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何潘仁一拍手,笑得眯起了眼,乐呵呵吩咐下人将马三宝引入,脑中已经幻想着他未来的坦荡仕途了。 何潘仁的归附仿佛一点火星,风一吹,瞬息便燃起熊熊烈火,绵延千里。 李秀宁的势力迅速壮大,她身着戎装,亲自坐镇军中,每攻下一地,便严明军令,秋毫无犯,故远众奔赴者甚众,一时竟得兵七万。 李秀宁毫不犹豫,立即遣使密告李渊,如今李家里外唿应,何惧薛举? 她李秀宁,亦是李渊进军长安路上的一柄利刃。 ——————————————— 大业十三年,九月初十,河东。 许是吃了宋老生的教训,屈突通面对李渊的率军包围,不论是面对怎样的挑衅,都选择避其锋锐,避城据守。 这下子难办了,自霍邑的班师之议后,军中再次爆发了矛盾。 以裴寂为首一方认为不该绕过河东,长安作为屈突通的后盾,若不能快速拿下,难免陷入两面夹击的窘境。 但以李世民为首的一方则全然不这么认为,兵贵神速,应携累胜之威,以堂堂之势,震慑长安,不给敌军喘息之机。 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屈突通不过据一城自守,届时河东不过一座孤城,何愁不降。 这次李渊一反常态,犹豫良久,在收到李秀宁的密信后终于下定决心,最终选择兼而有之。 渡过黄河,据守长春宫,兵分两路,一路围困河东,一路西进长安。 至于进军长安的人选,李渊没有丝毫犹豫,当众择了李世民。 李建成于军事太过稚嫩,李渊根本放心不下,还是打算将其带在身边磨鍊磨鍊。 第46页 只可惜,李渊的好意落在李建成眼里就是隐秘的不满。 自霍邑坠马后,他于领兵下意识产生了抗拒的苗头,然而这一点抗拒却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李建成比李世民整整大了九岁,自小到大都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游走于权贵间的交际圈子,不需要为未来担忧。 可军中,却是个全然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地方,他比不上李世民,自然被士兵抛弃。 如今让还未弱冠的李世民独当一面,这是生生在打他的脸。 危机感促使李建成要做些什么,既然底下那帮子人讨好不了,他就只好把目光放在李渊上。 于是,李建成花了整整五日,终于捕捉到一只毛色极为好看的玄狐,称其天降祥瑞,进献李渊,李渊果然大喜。 那头其乐融融,这头李世民却全然顾不上那二人父慈子孝的演出。 他很忙。 为了领兵围攻长安,他忙着点兵,忙着安排人手,忙着吩咐后勤粮草,几乎没有一日空闲。 出发前日。 「二郎,」杜怀信微笑,凑近李世民,打断了他看汇报军务的奏表,语带神秘:「外头有两个人找你。」 李世民终于捨得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伸了个懒腰,眼眸半阖不阖,语气闲散:「若是来禀报事务的,你不会这么卖关子,想来又是有什么人来投奔我了?」 「是也不是,那二人自称姓长孙,是对兄妹,特来长春宫拜见二郎。」 三、二、一。 杜怀信在心里头暗暗倒数,哼笑得意 ,果见李世民怔愣片刻,随后勐然起身,匆忙之下还带翻了些许文书。 他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意,刚想往外头赶去,谁知脚步一顿,往身后书架上伸手一捞,一个精緻的木盒被他握于掌中。 杜怀信上前,摸摸盒子外头双龙戏珠的纹样,好奇开口:「这是何物?」 李世民宝贝似的将盒子背到身后,斜睨一眼杜怀信,语带炫耀:「你连娘子都没有,知道这是何物也无用。」 「不如帮我瞧瞧,今日的装扮如何,看起来是不是风流倜傥,我这几日连夜处理公务,面色难不难看?」 没给杜怀信丝毫插嘴的空间,李世民就如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般,自顾自往下说着。 等一下,杜怀信咬牙,上辈子他是单身便罢了,这辈子居然还被一小孩给嘲讽了,这个场子不找回来,他就不姓杜。 「二郎近日忙于案牍,恐是气色不佳。」杜怀信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还不忘给李世民的衣着一句点评,「这衣物的颜色亦暗了些。」 李世民果然眉头一皱,但还不等杜怀信内心窃喜扳回一城,他又迈着轻快的步伐,只留给杜怀信一个满是春意的背影。 「跟你一个男人说这么多作甚,观音婢眼里我向来是最好看的。」 低喃的抱怨传入杜怀信耳内,杜怀信无言仰头,坠入爱河的男人,不论年岁几何,都是这么可怕。 长孙无忌牵着长孙嘉卉的手,默默在外等待。 一阵风拂过,轻轻带起长孙嘉卉的帷幕,掀开了下颌一角。 双唇不点而赤,肌肤温润如玉,灿若春华,皎如秋月,几缕零碎的髮丝随风轻柔而动,平添一股诱人风情。 李世民一出门就撞上了这幅场景。 他呆愣愣立于原地,耳后瞬息布满红色,然后一点一点的,蔓延至他的整个脸颊。 手心隐隐发烫,心跳一下大过一下,他好似听到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但完全不知他说了什么。 李世民一双眼只随着长孙嘉卉移动,见她慢慢上前,才恍然回过心神,飞速将手中木盒递到她掌中,而后不好意思般磕绊道:「这、这是我送你的玉龙子,很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落,似乎不满自己的三言两语,表情带了丝委屈,半弯身子,凑近长孙嘉卉耳畔呢喃:「这是我从晋阳宫挑了好久才找到的宝贝,我挑了整整十日,可辛苦了,你不许不喜欢。」 「二郎挑的,我都喜欢。」 长孙嘉卉眉眼含笑,顺着心意贴近李世民,与他肩膀靠着肩膀,手背擦着手背。 长孙无忌:…… 果然被这对夫妻无视了个彻底。 第23章 护主 这场夫妻诉衷肠, 在长孙无忌与杜怀信的严重不满下中断。 二人虽然头一次见面,但?因为这桩事居然意外生出了友情,统一战线, 火速打成一片。 安顿好长孙兄妹后, 刘文静亦带着突厥的兵马姗姗来迟, 一切准备就绪, 李渊的命令也正式下来?了。 大业十三年,九月十八。 李渊为主,陇西公李建成与司马刘文?静为辅,屯兵永丰仓, 兼守潼关。 柴绍被李渊吩咐, 带领几百骑赶往华阴县,迎接李秀宁的队伍。 敦煌公李世民率军数万人, 自渭北向三?辅进攻,包围长安。 一时?间, 关中人心震动。 任谁都看得明白,李渊一行攻入长安, 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渭北,军营。 秋风瑟瑟, 房玄龄一身朴素青衣, 下意识将手捂在唇边, 轻轻呵了一口暖气,终于驱散了些手指僵硬的触感。 他?步履不缓不急,闲庭信步般自军营最外围走至主帅营帐外。 一路所见,皆是令行禁止军容整肃。 第47页 再念及这段时?日打听到的消息, 房玄龄心中越发满意。 蹉跎半生?,所求无非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他?自幼好学聪敏, 早早便从杨坚立储一事中嗅到危机,笃定?隋廷长久不了。 如今天下大乱,一切重新洗牌,于他?,是个绝佳的机遇。 听闻李世民不过十八,年?岁小,恰如一张白纸,正是最适合教导的阶段,亦是最容易亲近的年?纪。 房玄龄眼眸中闪过一丝灼热,他?亲自所择的主公,会?令他?满意吗? 「齐州房玄龄,特地前来?拜见敦煌公。」 房玄龄一拱手,语气坚定?平和,虽半躬身子,却无端端散发出一股独属文?人的傲气。 杜怀信刚刚迈入李世民营帐的步子瞬间便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的青衣文?人吸引。 但?见眼前之人清瘦俊秀,可眉眼坚毅,素衣着身,不掩傲骨,身姿颀长,清冷雅致,如世间皎月,又如冬日暖阳,望之便不似庸人。 房谋杜断,原来?这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房玄龄。 「小郎君怎么称唿?」 见杜怀信盯着他?发呆,房玄龄好脾气地笑笑,柔声问道。 「啊,杜怀信,房公唤我怀信便可。」 杜怀信苦恼地摸摸鼻尖,总觉得在房玄龄面前,就像学生?遇上了老师,莫名?不敢放肆。 「怀信可是敦煌公身边之人?」 迎着房玄龄询问的目光,杜怀信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李世民呢,往日一听人才投奔就恨不得扑上去的李世民呢? 杜怀信看向一旁面色犹豫的侍从,刚想用眼神示意,就听得帐内传来?一道慵懒男声。 「何人在外头?」 声音略显沙哑,带着刚刚睡醒后的迷茫。 「齐州房玄龄,特来?拜见。」 营帐内沉默片刻,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李世民一把掀开帐帘,声音清润带笑。 「房公不远万里前来?拜谒,我却未能及时?招待,此乃世民之错。」 房玄龄不由循声望去。 秋风恰巧在此刻停下,一缕金光破开晦暗云层,直直洒落在场众人,为李世民渡上层淡淡光辉。 他?双手作揖,语气恳切,分明是再乖觉谦逊的后辈,可房玄龄却自这个少年?的眼眸深处发觉了勃勃野心。 那是一种肆意鲜艷,独独属于少年?的雄心。 恍惚中,房玄龄仿佛看到了年?少得志的自己。 十八举进士,却怀才不遇蹉跎至今,曾几何时?,他?也曾心中激盪,自觉天大地大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却在时?光的沖刷下丢掉了最初的模样。 房玄龄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 心意相通不过一瞬,他?选的这个主公,居然比他?想得还要好。 为了圆自己年?少的遗憾也好,为了守护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也罢,他?下定?决心,今后必当罄心竭力,知无不为。 李世民自将房玄龄纳入麾下后,更是如虎添翼,一路势如破竹,所至皆下。 李秀宁收到李渊的密信,并没有?老老实实选择带兵奔赴柴绍,反倒路线一转,与李世民遥相唿应。 李秀宁有?自己的判断,如今局势下,最好的选择便是与李世民合兵围困长安,而不是浪费功夫在无谓的迎接上。 「我便知晓阿姐会?选择来?见我。」 杜怀信跟在李世民身后,一时?有?些诧异他?的乖顺,与在李建成与李元吉面前完全?不同的两幅面孔。 李秀宁身着戎装,一头长髮被高高束起,形成个利落的马尾,更显其飒爽英姿。 「听说柴郎还在华阴县等我?」李秀宁语带揶揄,上前半步打量许久未见的弟弟,身量高了,气质也愈发凛冽了。 对于李秀宁的明知故问,李世民忍不住轻笑打趣:「阿姐志向远大,柴绍若敢有?半分怨言,我帮阿姐教训他?。」 李秀宁欣慰道:「二郎长大了,越发出色了,阿娘在天有?灵,也该骄傲才是。」 李世民眸子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又展颜笑道:「阿娘生?平的最大所愿便是颠覆隋廷,我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便是要如此的好气魄。 李秀宁勾唇,也难怪家中她也只与李世民最为亲近。 「嫂嫂,嫂嫂,你说我们这支队伍便唤娘子军如何?」 一道悦耳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戎装的女子风风火火赶来?。 许是速度快了些,她没剎住步伐,身子略略朝前倾了些许,眼见站立不稳,杜怀信下意识伸手握拳,抵住她的后腰。 柴舒窈回?眸,沖他?爽朗一笑,脆声道谢,转而又兴致沖沖问李秀宁好不好。 五官明艷大气,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却半点不显稚嫩,已然有?了独属于自己的风姿。 杜怀信的心脏漏跳一拍,触碰过柴舒窈的手莫名?发烫,他?后退半步,把胡思乱想抛到脑后,随意找了个话?题,低声询问李世民:「李娘子的军队二郎要如何处理?」 「自然是由我嫂嫂继续带。」 「自然是由阿姐领兵。」 柴舒窈与李世民同时?出声,互相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第48页 这便是阿姐挂在口中的二郎吗? 柴舒窈满意颔首,有?眼光,难怪嫂嫂喜欢。 「阿姐便自行设置帐帅营帐即可,这支队伍是阿姐的心血,做弟弟的,又哪里能坐享其成。」 她选择投奔李世民便也有?这个原因在,南极生物峮气刘柳吴凌吧巴贰吴加,入我们看每日更新李秀宁沖柴舒窈笑笑:「那我这支队伍便如了舒窈的意,唤做娘子军吧。」 「阿姐自幼多?病。」 李世民沉吟片刻,随即看向杜怀信:「你跟着一道去帮帮忙。」 柴舒窈的目光顺势落在杜怀信身上,与其对视片刻,脑海中闪过她方才被扶的场景,后腰处隐隐泛痒,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朝李秀宁身后躲去。 ——————————————— 眼见长安附近贼子悉数归附,李世民率军逐步对长安形成包围之态。 形势一片大好。 李世民终于亲笔写书?信,委託使者告知李渊,请求约定?对长安发起总攻的日期。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初九。 自十月起围困长安,期间在李渊三?令五申善待隋朝宗室,与严肃军纪不得杀烧抢掠的命令下,这支蠢蠢欲动又念着从龙之功的义师,终是只按耐了一月,便争先?恐后地出力,攻破长安。 什么所谓义师,在乎这个名?头的人,恐怕只有?领兵的那几位。 大部分人只不过是为一顿饱饭,为一场投机。 自李渊到长安城外后,军队膨胀得太快,又没有?多?少时?日训练,李渊纵然有?心约束,却终究抵不过人性里贪婪的本能。 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便默许了士兵的劫掠。 辛苦打战,总要抢点宝贝犒劳犒劳自己吧? 于是,长安代王所在之地东宫,便成了大伙最眼馋的地方。 代王听闻长安攻破的消息,整个人一个踉跄,木着身子瘫坐于地面,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王朝末年?的皇室能有?什么好下场,远的不提,他?们杨家代周的时?候,难道放过了宇文?家吗! 没有?,宇文?皇室一族,尽数被杀。 代王闭眼,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任由泪水滑下,说什么清君侧举义旗,还不是自己想做皇帝。 虚伪至极,一群虚伪至极的混蛋! 喊杀喊打声自远及近,代王身边的侍从大多?捲起包袱,随意抓起一把之前的财务就跑。 他?只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慌乱惊慌的面孔,听着往日谄媚讨好的下人,嘴里极尽难听悽厉的咒骂,不过十三?岁的他?绝望又无助。 代王唿吸渐渐急促,两眼发红,陷入了极端自我厌弃与愤恨的情绪。 为什么他?要生?在皇家,他?不想死,他?才十三?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分明是陛下做的孽,缘何要他?一个稚子承担! 「听说东宫的宝贝多?得是,赶紧找。」 「哎,要我说,不如直接去问那个劳什子皇子,哈,人家自己家,不比你我清楚?」 「可是大将军有?令…」 「管这么多?干啥,乱军中死个把人很稀奇吗?指不定?大将军还得感谢我们呢。」 代王恍惚,是幻听了吗,他?留着泪痕无措地左右看看,却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一个瘦弱文?人。 居然有?人没走! 不知怎的,力量恢復了些在他?体内,他?当即连滚带爬跑到文?人身侧,死死拽着他?的衣袖,身体不住颤抖。 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是他?平日里他?最不喜的老夫子——侍读姚思廉。 生?死关头,平日里总是嘴甜表忠心的内侍宫女,一个个都抛下了他?,却没想到是一直板着张脸的姚思廉不离不弃。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大,代王瞅着姚思廉平静的面色,心中蓦然窜出些名?为希望的火星。 他?会?不会?不用死? 乱糟糟的士卒一哄而入,眼见就要争着抢夺宝物,谁料一道呵斥骤然传遍殿内。 分明已经年?近六十,可姚思廉仍旧挺着背,稳着声线,以瘦弱之躯为代王挡下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唐公举义兵,匡帝室,便是让你们这般无礼的吗!」 第24章 救人 姚思?廉的一番话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犹有不甘心的士兵还想上前威胁, 被聪明人一把拦下。 没?捅破窗户纸前还可?装聋作哑,如?今姚思?廉一嗓子将事情明明白白摊在众人面前,若是此刻再对代王多有放肆, 事后被李渊知晓, 恐怕就要?被推出来顶罪。 代王躲在姚思?廉身后, 怯怯地看着士兵一言不发地退至庭院, 排列站立。 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姚思?廉把吓得丧失神智的代王拉至身侧,牵着他的手,小心安抚,面上虽还平静, 内心却充满了?无力。 代王的命决计是保不住的, 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 他日唐公登基,会放过一个前朝余孽吗?只消明面上好?吃好?喝供着, 暗中一杯毒酒便能轻易病逝。 作为文人,他有自己的风骨, 隋室无道,若有人能重开太平, 他欢迎之至。 但作为代王侍读,他有自己的私心, 对于这?个自小聪慧机敏的少年, 亦心存怜惜。 第49页 他能做的, 便是在最后关头?护上一护,如?此也算全了?他们二人的情分。 李渊得到消息后暗骂一声,随后匆匆赶来,连礼都没?行?全乎便跪拜流泪。 「令大王受惊, 都是臣约束不利,姚公大义, 非臣能及,实乃万分惭愧。」 「唐公也非有意?,代王年幼,如?今又受了?惊吓,还请唐公容我等告退。」姚思?廉神情淡淡,侧过身子避开了?李渊的大礼,语气不卑不亢。 「姚公所言极是,是臣的疏忽,只是如?今东宫已然不适合代王居住,不若将其迁往大兴殿后,姚公以为如?何?」 姚思?廉点头?,随机带着红肿着一双眼的代王退下了?。 李渊见人走远,这?才垂眸起身,分明眼泪还是止不住,可?他的眸子却充满了?戾气。 若是再晚来一步,他塑造的大隋忠臣只怕要?成了?笑话! 倒是姚思?廉,一介文人,虽愚忠了?些,却也帮了?他一个大忙。 但李世民在得知这?件事后,却与李渊下了?相反的结论。 姚思?廉,其父在陈朝任职,听?闻其人自幼习史,继承了?其父遗志,势要?着书梁陈二史。 为难关头?又临危不惧,单身护主?,据理力争,是个忠义之士。 如?此身世,如?此为人,又怎能不让李世民心动? 天下南北分裂久矣。 隋朝虽短暂一统,可?两?方恩怨却非短时间内可?以消解。 他自出生起,便对南方不甚了?解,歷史也好?,文人圈子也罢,于他而言都是一个完全空白的存在。 南面咒骂北面衣冠禽兽,毫无君子之风,区区索掳;北面讥笑南面醉生梦死,毫无进取之心,不过岛夷。 几百年争斗不休,硝烟不止,南方老人接连故去,若是不能令南方的歷史得见天日,客观评价,那太遗憾了?。 天下,仅仅只是舆图上的天下吗? 他所求的,并非下一个隋朝,而是真正人心一统的天下。 李世民沉吟,姚思?廉,这?个人他一定会去向李渊亲自讨要?,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李世民的眸子渐渐发亮。 不仅如?此,等日后天下平定,他定要?开一个文学馆,收拢天下学士,不论出身何处,他均会一一礼待。 这?个长达数百年的争吵,这?道深入骨髓的裂痕,就由他亲做表率,他坚信,他会等来伤口癒合的那一日的。 「二郎,大将军捉到了?李靖,因着密告那事,对李靖下了?死令。」 脚步匆匆,李世民从勾勒未来画卷中醒来。 只见杜怀信慌张从外头?赶来,连通报行?礼都来不及做,一开口便是一连串话将李世民砸懵。 「可?是名将韩擒虎的侄子李靖?」 李世民握拳,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杜怀信抿唇,韩白李岳的李靖,怎能因为这?个理由便悄无声息的死去? 说起来也是李靖倒霉,走至长安,便因为各地反叛堵了?道路,根本到不了?江都,这?才被李渊瓮中捉鳖。 可?这?桩事,李渊点了?李建成当监斩官,偏偏避开了?李世民,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李世民一定不会同意?的。 若非平日与他关系甚好?的小兵随口抱怨,他甚至都不知晓李渊带着李建成已经出发监斩去了?。 「阿耶瞒着我?」 李世民起身,心中陡然窜起对李渊的不满,间或夹杂着不被信任的酸涩。 自起兵后,他们二人的分歧越来越多,李渊身为上位者,行?事怎可?如?此任性! 先不论李靖的才华,那可?是被韩擒虎亲口夸赞的本领。 就单单是因这?个缘由杀李靖,便是万分不妥。 他们李家打出的遵隋旗号,如?今却又斩杀忠于隋廷的官,岂非自打脸面? 「我要?去劝阿耶。」李世民当即下定决心,匆匆往外赶去。 「我同你一道。」杜怀信没?有废话,紧随其后。 —————————————— 李靖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周围是成群围观的百姓。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渊居然这?么快便攻破了?长安,他连走都走不掉,当场抓获。 脑海中闪过舅舅韩擒虎对他的夸赞,他不甘心,蹉跎半生,空有本事,却无处施展,最终只落得这?么个惨澹收场吗? 人群中吵吵嚷嚷,突然在某一刻全然安静下来。 李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挣扎地抬首,果然见着李渊与李建成二人缓步走来。 眼见李建成略带不忍,李渊目若寒霜,他在心里不住的思?量,越是生死关头?,他越是冷静。 告饶是无用的,他必须胁迫李渊放过他。 李渊特意?令百姓围观他被斩,就是想出一口恶气,但若是运用得当,借势反过来逼迫李渊呢? 李靖唿吸一紧,来不及思?虑更?细,身体快过脑子,已然沖李渊大吼起来。 「唐公兴义兵,是为天下大计,怎可?因为私怨便杀我泄愤,唐公此行?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 人群中骤然便炸开了?锅,争执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渊面色难看,环顾四周,到处是犹疑不定的眼神。 第50页 「李靖说得有理。」 李建成凑近李渊,见局势似有逆转之想,终于敢对李渊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低声提议。 「李靖此人不可?杀!」 一道骑马奔驰的身影自远及近,百姓纷纷让路,看不清骑马的小郎君的样貌,却都听?清楚了?小郎君说出的话。 李世民利落翻身下马,顾不上自己衣袍褶皱,沾满尘土,直直跪在李靖身前,替李靖挡下了?李渊不悦的视线。 李靖下意?识抬眸,就见一个年岁并不大的郎君将他护于身后,令人感到分外安心。 「李靖忠君,何错之有?」 李世民说着,直视李渊,半点不退。 「若说有错,错也不在李靖,而在这?昏庸无道的陛下。」 「我李家是为匡扶正统而来,怎可?因小事而丢大义?」 「大将军分明有言在先,不得滥杀无辜。大家看得分明,入长安以来只处死了?十余个贼首,缘何今日执意?要?杀李靖?」 「必定是大将军受了?小人蒙蔽,这?才做出错事,还望大将军收回成命。」 李世民没?这?么傻,当街指责李渊令其下不来台,而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一个不存在的小人头?上,他已经搭好?了?台子,李渊骑虎难下,想必不会拒绝才是。 虽内心犹有对李世民的不满,但李渊的面色还是好?看了?不少,他心知肚明今日已然杀不了?李靖,既如?此顺着李世民的话往下走,如?今成了?最好?的选择。 李建成下意?识挪开目光,不敢再看李世民据理力争的模样,内心五味杂陈。 李世民好?似从来不惧顶撞李渊,从来不怕这?么做的后果,同样都是嫡出的儿子,说好?听?的是仁厚,可?实话便是他在李渊面前从来都是怯懦的。 这?一刻,他莫名有些羡慕李世民。 「是我煳涂了?,险些被小人蒙蔽,铸下大错,」李渊嘆气,似无奈似后悔,「既然今日你替他求情,李靖,便到你的麾下做事吧。」 杜怀信默默在旁围观,他看得分明,李靖此刻神情复杂地盯着李世民,像是感激又似兴奋。 他下意?识往前几步,突然被身后人一挤,连忙稳住身形,不想左侧的老者脚下踉跄,眼见就要?摔倒,他想也不想伸手去扶。 可?杜怀信却忘了?,这?么一场「刀下留人」的大戏,早已不知吸引了?多少百姓围观,人群拥挤,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老人一摔那还得了?,杜怀信心一横死死扑冲过去,给老者当了?肉垫,自己却结结实实撞上地面。 全身都疼得厉害。 杜怀信倒吸凉气,面容扭曲,嘴里念着「让让」,手上不忘扶助老人的胳膊,将人带起。 「老人家,你,嘶,你无事吧?」杜怀信揉揉胳膊,见着李世民那已然解决,他没?有犹豫,艰难将老人扶到人少之处。 「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记得去医馆,别硬撑着。」 杜怀信惆怅摇头?,前世他的祖父便是高龄摔跤,最终在短短一年内去世。 「小郎君才是,为了?救老朽,怕是摔得不轻。」 老人眸光复杂,万万没?想到居然遇上这?么个良善的后辈。 他本是听?闻长安有医术高超的医者,他便想来寻找切磋,谁料意?外围观了?一出大戏,又险些受伤。 若非杜怀信出手,他怕是要?躺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我唤孙思?邈,是个医者,今日之事多谢小郎君出手相助,你的伤,便由我帮你治吧。」 孙、孙思?邈? 是哪个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药王孙思?邈?! 杜怀信怔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下意?识握了?握拳,迷迷煳煳想着,他什么时候这?么幸运了?,好?心帮的人居然是孙思?邈。 「怀信,我到处找你,你怎的在此躲懒?」李世民见人群渐渐散去,带着李靖快步走到杜怀信身侧,好?奇地打量一旁朱颜鹤髮的孙思?邈。 他乖巧拱手,轻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孙思?邈有些意?外,没?想到大戏的主?角居然与小郎君相识。 「他是孙思?邈,是个医者。」 杜怀信有些急切,但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当然得纳入自己麾下,远的不提,眼前不就有个李秀宁身子不好?吗? 孙思?邈见杜怀信手忙脚乱的模样,笑着将刚刚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一遍,然后等着李世民的回答。 「说起来,也是我们一家连累孙老了?。」李世民不好?意?思?笑笑,莫名有些拘谨起来。 「都是无妄之灾,若孙老不嫌弃,便先跟着我们一道归府,天色已晚,我叫人添上碗筷,就当是给孙老的赔礼,不知孙老意?下如?何?」 李世民诚恳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孙思?邈,面上满是生怕人家拒绝的纠结。 没?想到两?个小郎君都是如?此有趣之人,孙思?邈畅快一笑,点头?应下了?。 万万没?想到,孙思?邈这?么一答应,竟给自己答应出来两?个忘年交来。 杜怀信不提,孙思?邈见他就如?见自己小辈般。 李世民则是令他出乎意?料,这?个年纪的郎君对医书感兴趣的少,可?偏偏眼前就有一个。 第51页 一聊之下,二人大感投缘。 得知孙思?邈此行?是为找人,李世民二话不说叫人收拾了?个屋子,热情地缠着孙思?邈,让人先住下。 不仅如?此,还拍着胸脯保证,孙思?邈要?寻什么医书和草药都包在自己头?上。 孙思?邈本想拒绝,可?李世民给出的条件令他难以抑制的心动,最终思?虑良久,还是点头?应下了?。 第25章 交换 长安百废待兴, 面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眼瞅李渊拥代王上位,没几?日?功夫便要自封唐王, 那?头?瓦岗李密, 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然?而?, 比李渊入主长安更不幸的消息, 却是翟让兄长撺掇他夺权的言论。 听着安插在翟让身边的亲信的禀告,李密的面色愈发?难看。 该死,李渊的为人他可是清楚只晓的,不过短短几?月便攻破长安, 他哪里来的果?决魄力。 究竟是谁, 是谁在李渊身边逼着?他往前走?! 李密一砸桌子,胸膛剧烈起伏,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部未定, 他的后院又起火了?。 翟让都把位置让给他了?,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李密狠狠闭眼, 痛苦挣扎轮番搅动他的心脏,似前后两个铁锤死死敲击, 每敲一下, 便有一段回忆钻入他的脑海, 让他胸口不住泛疼。 最终,还是斩草除根的想法占了?上风。 李密再度睁眼,狠辣无情?一闪而?过,权利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他没有错。 不是不想保全翟让,但一山不容二虎, 翟让自家讨死,便怨不得他下狠手了?。 这场鸿门宴进行的很?顺利,翟让纵然?有异样的心思,却也不会想到李密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快。 他好歹也是瓦岗前王,李密就算要下手也不至于如此急躁粗糙。 但随着?宴会的进行,饭还没吃上一口,李密就借着?各种藉口,把他与翟让身边的人遣退了?七七八八,只余一个李密麾下的蔡建德持刀而?立,说是保护他们。 翟让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但已经太?晚了?。 翟让紧绷心神?,故作随意拿过桌前的酒杯,他不敢喝,只好装着?微抿一口,实则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兄长紧张作甚?」李密笑着?按住翟让隐隐发?颤的右臂,另一只手夺过他唇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这几?日?兄长行事贪愎不仁,听闻你只因?讨不得宝货,便对他人喊打喊骂,这状都告到我这来了?。」 李密安抚着?翟让紧张的情?绪,自顾自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翟让面前,轻轻碰了?一下,低声笑道:「兄长说我该如何?」 「我这个位置是兄长让的,我亦不想将事情?摆到明面上处置,还望兄长日?后该小心行事才好。」 「若再也下次,我也不好包庇兄长了?。」 见着?李密半真半假,似无奈似威胁的神?态,反倒令翟让渐渐放松下来,李密如此直白的威逼,瞧着?并?不是想杀他。 李密见翟让浅舒了?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话锋一转,自左侧墙上取下一把做工精细的角弓。 「兄长看这把弓如何?」 李密半阖双眸,将弓递到翟让手中,指尖无意识地轻点弓弦,似是陷入了?回忆。 「兄长的箭术一向高明,犹记我初至瓦岗,兄长与我一见如故,还指点了?我好些天箭术。」 「兄长要不要试试?」 往事恍然?若梦,如鸦雀散去,李密说不出此刻的感受,只觉内心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与翟让两人还固执停留原地。 翟让眼带怀恋,他拿起弓,下意识拉满弓对准李密,这是他们二人初见的场景。 罢了?,翟让嘆气,他自知本事比如李密,往后还是不要心存妄念了?。 李密抬眸,与翟让视线直直对上,下一瞬他越过翟让,微微沖蔡建德点头?。 手起刀落。 翟让只觉背后一阵剧痛,低吼出声,眼前一片模煳,他踉跄扑倒床前,明明全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抬头?死死盯着?李密,唿吸越来越弱。 愤怒,惊惧,绝望,不敢置信。 李密撇开视线,因?着?翟让闹出的动静,他的家人与亲信沖入,却被早有准备的蔡建德一併?杀死。 一片血色,翟让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李密犹豫片刻依然?弯腰附耳。 「我早该下手的,我错信你了?,李密。」 滔天的怨气,却令李密莫名听出几?分悲怆。 李密伸手在翟让眼睛上一拂,内心躁郁不已,怀恋痛苦如释重负等等情?绪碾压全身。 他的唿吸越来越急促,终是赤红着?一双眸子,将翟让的尸体一脚踢开,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出屋子。 这场单方面的屠戮,最终在李密的雷霆手段下被压下,众将虽被暂且安抚,但猜忌犹疑却还是如春日?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王世充得知消息后,实实在在忧虑了?几?日?,他本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能李密心性如此果?决,倒是麻烦了?。 但,只有李密深切知晓,这一切不过表面繁荣,如今的瓦岗如履薄冰,高压下只需一点火星子,便会令他万劫不復。 第52页 ——————————————— 义宁元年,十一月十五,李渊立代王为天子,遥遵杨广为太?上皇,改元义宁。 义宁元年,十一月十七,李渊为大丞相,进封唐王,总录万机。 但是,关于李渊长子次子的封赏,却有了?不同的异议。 早在起兵之初,或是出于真心或是为了?稳定人心,李渊便在裴寂与李世民面前大大夸贊过李世民,承诺只要事成,便封李世民为太?子。 那?时,李世民没有当真。 没有自己的班底,只靠李渊口头?一句,遑论李建成并?无过错,他怎可?急急切切接口李渊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 然?而?,起兵路上,李世民的表现?大大出乎李渊的意料,尤其是李建成能力并?无特别突出的情?况下。 更别提核心队伍有一半是李世民拉起来的,诸将理所应当亲近他,请求设立世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择了?李世民。 但留守长安的多数高官却不这么认为,李建成身为嫡长子,又无大错,怎可?越长立幼,岂非不成体统。 一时间,两方想法相反,李渊态度暧昧,压下了?一切上奏的摺子。 念着?这段日?子以来的流言蜚语,杜怀信蹙眉,想了?好半晌,最终还是犹豫朝坐于上首敛眸深思的李世民道:「要不,二郎便答应了?吧?」 若是能从根源上掐断玄武门之变的可?能,杜怀信还是很?乐意看到的。 虽说就杜怀信对李世民的了?解,他根本不会在乎这种罔顾人伦的骂名,但后世千年,却总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恶意揣摩污衊。 纵使他歷史一般,却也听过唐太?宗心狠手辣伪君子的言论。 杜怀信嘆气,这些年相处下来,他根本不愿有人这么误解李世民。 「杜郎君还是天真了?些,」身侧的房玄龄忍不住轻笑出声,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带了?感嘆,「唐王早就有了?判断。」 长孙无忌点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李世民,耍着?手中的摺扇,「啪」一声拍在杜怀信肩膀:「你还是太?嫩了?,只晓得蒙头?打仗,也跟着?多学学,省得日?后被捲入是非还懵懵懂懂。」 「二郎。」长孙嘉卉不着?痕迹地凑近李世民,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大兄居嫡居长,阿公就算再喜欢二郎,光凭如今二郎这些功劳,还是远远不够的。」 长孙嘉卉的指尖轻轻摩挲李世民的掌心,感到手下的的皮肤逐渐发?热,她掩唇低笑:「更何况,二郎从未独自领兵,与他们的相处也不过大半年。」 「阿公的将佐咸请立二郎为世子,纵然?有着?亲近二郎的缘故,却又有几?个能彻彻底底愿意为二郎顶撞阿公?」 李世民的耳垂像是被烫了?一下,酥麻不已,不甘心的反手攥紧长孙嘉卉的手,这才环顾众人,哼笑了?声:「知我者,观音婢也。」 「阿耶怕是等着?我去主动拒绝。」 「毕竟是最初帮扶阿耶的将领,他不好明面反驳,只得由我亲自拒绝,才好让诸将无话可?说。」 「二郎这幅模样,怕是早有对策?」 长孙无忌乐此不疲地让摺扇在指尖翻飞,却一个不留神?脱手,飞到了?房玄龄桌前。 「阿兄。」 「辅机。 」 李世民与长孙嘉卉同时出口,皆带了?些恼怒。 杜怀信好笑地看着?长孙无忌充满歉意的神?情?,一时有些得意,还暗讽他幼稚,报应这不就来了?。 「无妨,」房玄龄拿起摺扇,耍了?个漂亮的花样,见长孙无忌目瞪口呆,这才怡然?自得地与李世民道:「二郎想好要什么了??」 「京兆尹。」 李世民脱口而?出,与房玄龄相视一笑。 他从来知道做皇帝需要的是什么,也不屑在未立大功的情?况下讨要世子之位。 德不配位,必遭大祸。 更何况,一个空中楼阁的世子,哪里比得上能插手长安政务的京兆尹。 就算是遥领,他亦有法子一点一点渗透。 「虽说阿耶早就有了?决定,可?要配合演戏,要我甘心退让,我怎能不讨一点好处?」 李世民颔首,说出的话下意识带了?几?分矜傲。 杜怀信看的分明,除却拿功换赏,李世民亦带了?些恃宠而?骄,一想到这,他方才还尚好的心情?荡然?无存。 若玄武门之变迟早发?生,也不知这对父子俩还能亲密多久,偏偏他还不好开口提醒。 义宁元年,十一月二十二。 李渊下令,封李建成为世子,李元吉为齐公,李世民为秦公,兼之京兆尹。 —————————————— 孙思邈这几?日?过得很?平静,李世民果?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每日?都抽出空闲与他交流不说,医书草药更是成堆成堆往他房里送。 这一番少年人热忱的心意,令孙思邈有些无措,好在杜怀信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特意提了?几?句李秀宁的身子,孙思邈这才放心下来。 总算是能回报几?分了?。 孙思邈当即给李秀宁下了?帖子,当日?便去拜访了?这位不爱红装爱戎装的李娘子。 第53页 柴绍兄妹在一旁看着?孙思邈给李秀宁诊脉的模样,见其神?情?严肃,不由自主放缓了?唿吸,生怕惊着?了?孙思邈,免得诊出不好的结果?。 「我的身子我有数,不用那?么紧张。」李秀宁语气平淡,安抚似的沖二人笑笑。 这么多年了?都是老?样子,她早就没有了?期待,如此便可?没有失望。 孙思邈移开手,拧眉看着?眼前女子,外表分明一副闲适自得,可?这脉象,分明是心有郁结。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李娘子的体寒与自幼的体虚好解决,所幸还早,我开一道方子,每日?服一次,连着?用上一年。」 「期间还须每十日?针灸一次,如此便可?慢慢祛了?李娘子体内的病灶,期间好好将养,莫要忧思过虑,假以时日?,李娘子便同寻常人无异了?。」 忧思过虑,柴舒窈与柴绍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齐齐看向李秀宁。 李秀宁只感激地沖孙思邈道谢,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不肯说了?,柴舒窈苦恼,脑海中蓦然?闪过杜怀信的身影,心思一动。 杜怀信是李世民的亲信,且自上回帮忙后他们二人就熟络起来。 柴舒窈点头?,到时找杜怀信问问,让他把消息透给李世民,夫妻间不肯说的事,说不定亲人间便能敞开心扉了?呢? 见孙思邈走?远,李秀宁沉默不语,柴舒窈与柴绍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 还是得再观察几?日?,柴舒窈暗暗在心里头?列下计划,总不好一问三不知地去寻杜怀信吧? 那?多丢人。 第26章 余波 「不知柴娘子邀我至酒楼一聚, 是有何事?」 杜怀信垂下眼睑,藏于袖口中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精緻的拜贴。 拜贴古雅,似有淡淡馨香萦绕, 上头字迹龙飞凤舞, 大气疏朗, 半点?看不出是出自一名小娘子之手。 杜怀信指尖顺着字迹一点一点临摹, 临到末尾,是她的名字,柴舒窈。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指尖似被烫了一般, 他下意?识蜷缩起来, 却又抑制不住自己去触碰的冲动,分明墨迹已干, 他却感到莫名的黏稠。 启于指尖,止于心?头。 「嫂嫂有心?结, 」柴舒窈嘆了口气,单手撑着下巴, 目光随意?落在杜怀信脸上,「但是她不肯同我们讲, 我觉得应是同唐王有关。」 「所以我便想?着能不能让你去同秦公提提?」 柴舒窈咬唇, 苦恼地用手指玩着耳边零碎的细发, 忧心?忡忡道:「我听阿兄说过,他们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好,若是嫂嫂心?结难解,只怕于嫂嫂身子不利。」 杜怀信蹙眉, 他想?起了昨夜意?外看到 的一幕,李世民自孙思邈屋内出来, 面上是掩不住的忧虑。 想?来应是同一桩事。 杜怀信点?头,应下了柴舒窈的请求。 事情意?外得顺利,杜怀信才?刚与李世民提了个口子,他便好似早有准备,亲自去了李秀宁的住所一趟。 「你来了。」李秀宁眉眼平静,半点?不意?外李世民的不请自来,指尖把玩着一枚通透温润的黑子,看着面前的残局,拧眉深思。 「阿耶其实也?是担心?阿姐的身子。」李世民迟疑片刻,一面打量着棋局,一面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李秀宁为女子,之前起兵在世人眼里本就是无奈之举,恐怕李渊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在一入主长安后,她便卸了领兵一职。 「我知晓阿耶的好意?,只是…」李秀宁嘆气,无奈地看向李世民,说出了自小便郁结的不满,「我不愿只待在闺房,我同你是一样的。」 「身居高位,我有能力,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多些呢?」 「阿耶溺爱我,虚名钱财他从?不吝啬,但他不会愿意?顶着群臣的反对予我权利的。」 李秀宁语气没有半分不怨,目光只落在棋局上,冷静地分析着:「天下未定,阿耶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晓,而建成,向来是跟着阿耶的步子走的。」 这话似有深意?,李世民心?头微跳,自李秀宁眼中寻到了一丝探究。 「阿姐不信我?」 李世民突兀一笑,语气自得:「不出十年,天下必然?一统。」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盯着李秀宁,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何况,阿姐既然?知晓阿耶的性子,那我的性子也?应当知晓吧?」 这就带了些玩世不恭的语气,李世民伸手自李秀宁手边的玉盒拈出一颗黑棋,夹于指尖,毫不犹豫落子。 「啪」的一声,清脆又果断,似打在李秀宁的心?尖。 「瞧,这不便解了黑子的死局?」 李秀宁眼眸一亮,下意?识喃喃:「妙极。」 李世民起身,脚步轻快,外衫微乱,他却丝毫不在意?,只笑着抛下一句:「我以一子定中原。」 「阿姐该多信我些的。」 李秀宁骤然?低笑出声,她明白了李世民的回答,亦愿意?相信他给出的承诺。 接下来几年,她要?好好养身子,不能辜负了李世民的好意?,更不能辜负了她心?中的抱负。 ——————————————— 第54页 迟了一步。 薛举收到李渊入主长安的消息,内心?恼恨,终是不甘心?,派遣太子薛仁杲攻取长安。 薛仁杲不负所望,号称三?十万大军,围困扶风。 这是薛举试探的第一步。 他如今位置尬尴,长安可以随时盯着他的动向,兵力粮草皆是有一日用一日,又兼称帝早,不占大义?人心?,必是李渊第一个要?除掉的对象。 若是结果不如人意?,他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了。 然?而,事情总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义?宁元年,十二月十七。 李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杲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壠坻,陈兵耀武扬威而归。 薛举想?过会输,可收到消息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内心?一沉。 输得惨极不论,还?被人追到家门口炫耀武力,不仅是奇耻大辱,亦狠狠动摇了军心?民心?。 「天下可有天子投降的前例?」薛举脸色难看,扫视群臣,他起兵可不是为了去送死的。 称帝前不可一世的心?气被现实打散了一半,薛举下意?识竟升了退拒之意?。 黄门侍郎褚亮率先出声,他早就受够了薛举与薛仁杲父子。 他一家都是入仕梁陈,自隋一统后,他跟着来到长安,却不料杨广心?胸狭窄,嫉妒他的才?能,对他极尽打压。 他早就有所不满。 偏偏摆脱杨广,他被迫辅助的又是暴戾兇残的薛举父子,一身才?华无人赏识,日日见不到前路。 好不容易听说了唐王一家的贤名,有姚思廉前例在先,恰好又得遇良机,他怎可轻易错过。 「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转祸为福,自古有之。」 褚亮口齿伶俐,引经据典,言之有理,说得薛举是心?花怒放,脸色肉眼可见得好看了许多。 若是真的别无他法,越早携城而降,便越发安全?,当个富贵闲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举下意?识点?头,不料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陛下不可!」卫尉卿郝瑗快步上前,声音愤怒,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褚亮之言何其荒谬!」郝瑗余光瞥见褚亮面色似有遗憾,内心?更为不屑。 不过一个自视甚高的文人罢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怕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就陛下觉得需要?这种人充门面。 郝瑗冷哼,随即连声劝谏:「汉高也?好,蜀先主也?罢,哪个不是歷经磨难终成帝业的,陛下怎可因一战不利,便想?着亡国之计!」 话语掷地有声,一时间?震住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薛举当即被骂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有多么?愚蠢,这种事他怎可当众拿出来讲。 还?是起兵称帝太过顺遂,薛举暂且压下内心?的不安,未到绝处,他还?有能力一战。 当务之急,是要?把丢掉的面子重新找回来。 薛举随即面色一变,浑身气势凛然?,语调闲散:「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们罢了。」 他看向郝瑗,面带喜色:「郝瑗,你果然?没令朕失望。」 然?后话语一冷,警告褚亮:「褚亮,朕便原谅你这回,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不可再有下次。」 褚亮讽刺一笑,闷声请罪。 颠倒黑白好生?厉害,分明自己畏惧又不敢担责,最后到全?成了他的错。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薛举,并不值得他追随。 扶风一战的后续效果明显,本还?左右摇摆的州县仿佛看穿了薛举纸老虎的事实,纷纷选择归附唐王。 平凉留守张隆,河池太守萧瑀,扶风太守窦琎纷纷携城归降。 李渊大喜,毫不吝啬,给了本就是隋廷外戚的萧瑀,自家妻族的窦琎二人尚书?国公的位置。 只可惜,许是因为李世民的胜利太过轻易,又许是周边城池归降的喜悦,令另外一条道上安抚百姓的窦轨等人轻敌,出其不意?被薛举打败。 后续赶来的刘世龙亦为薛举所败,甚至还?被俘虏。 接连两场胜利,郝瑗的话犹在耳边。 薛举重拾自信,洋洋得意?,自觉扶风一败不过是运气不佳罢了,由此愈发重用郝瑗,将其引为亲信。 ——————————————— 与薛举的交锋还?未过几日,刘文静与屈突通的对峙终于迎来了转机。 长安失守,家属皆被俘虏,屈突通挣扎落泪数日,终于下定决心?率军东去,奔赴洛阳。 分明已经知晓部下桑显和内心?倒向李渊,他依然?将潼关交付,自己带着军队东去。 大势已去,可隋廷两代君主皆待他不薄,还?未至最后一刻,他怎可背负主动背叛的名声? 忠君忠国,忠的是隋廷家国,亦是天下人的家国。 屈突通内心?悲怆,为着一己私慾,他已将太多百姓拖入战火,只望桑显和能尽快将潼关献出。 他不愿再抵抗了,自虐般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被逼入绝境。 桑显和果然?不出他所料,自他走后便倒戈刘文静,区区数日便追上他来劝和。 他麻木地叫人摆好防卫的架势,却见着了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儿子屈突寿。 「阿耶,大势已去,阿娘姊妹皆在唐公手中,你便降了吧。」 第55页 屈突寿泪流满面,可屈突通只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好似早有准备般一口气不停道:「荒谬,平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若你抱着这般心?思,今日阵前,便没有父子只有仇敌。」 随即毫不犹豫下令,命身边人放箭,看似兇狠实则箭箭擦边。 屈突通只觉疲惫,冷眼旁观儿子狼狈躲闪,内心?却只漫无边际地想?着,还?有呢? 除却亲人,想?必下一个便是部下了吧,有谁能比桑显和更合适? 果不其然?。 「长安已然?失陷,你们都是关中人,何苦跟着去洛阳?」 桑显和大着胆子上前,与屈突通对视一眼,明明白白瞧见了里头的痛苦与鼓励。 两种矛盾的情绪,可桑显和却读懂了屈突通此刻的挣扎,他微不可查地勾唇一笑,继续道:「你们的家人都在关中,一去洛阳,何时能归?」 「跟着太上皇前往江都的军队,尚且未返,你们难道想?要?步上他们的后尘吗?」 成了。 屈突通闭眸,听着身后武器落地的碰撞声响,只觉往昔在他心?头的束缚烟消云散,有羞愧,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隐秘喜悦。 他翻身下马,朝着江都的方向跪拜哭泣:「臣力以至此,非负国也?。」 有人上前绑缚,他顺从?地伸出手,嘴角却隐秘地勾起一抹弧度。 屈突通被押送长安,李渊念其忠心?,不予追究,任命其兵部尚书?,兼任秦公元帅府长史。 赏赐在前,李渊本想?利用屈突通招降河北,却不曾想?被守将尧君素严词拒绝。 让李建成潜结英俊,这是潜结了个什么?! 李渊找了个由头训斥了一顿李建成,随即将事情抛之脑后,河东再强硬也?不过一地孤城,不值得他废多少心?神。 第27章 帝崩 接下来的一个月, 刘文静又立战功,率兵攻下弘农郡,新安以西就此平定, 不仅如?此, 巴蜀亦被拿下, 有了个稳定的后方?。 捷报频传, 李渊暂且忽略了河东的糟心事,专心致志将目光放到了东都洛阳。 李密攻势很?勐,王世充因轻敌被李密反杀,死伤数万, 被打得失了主动进攻的心气, 只能灰熘熘守城不出。 也?因此,李密携新胜之威, 拥兵三十万,列阵北邙山。 洛阳, 只怕是没几日?就要被李密握于掌中了。 届时,东都李密, 长安李渊,将不可抑制地形成二李相争之势。 窦建德思虑良久, 还是选择将筹码压在李密身?上。 李渊势大, 李密稍逊一筹, 两虎相争,必会两败俱伤。 到那时,他才有可乘之机。 自窦建德后,徐圆朗孟海公等人不甘落后, 亦纷纷遣使,拥护李密为帝, 言必称臣。 不仅如?此,便连李密身?边人都在催促其快快上位。 李密冷笑,以东都洛阳未破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杨广可还没死呢,就都这么?着急火燎地把他推上帝位,一个个都怀了什么?心思,他还能不懂吗? 不过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好?借着他的名头自己发展势力。 李渊还能拿代王扯虎皮,而他因着洛阳未破,想抓个皇子都不行。 所有的吹捧都是虚的,唯有到手的权利才是真的。 李密冷静地压下这些提议,转而整日?与诸将商议攻城。 不能就这么?坐看李密攻破洛阳。 李密虽未称帝,却是个实打实的反贼,李渊借着遵隋的名头,顺势下令。 义宁二年,正月二十二。 李建成为左元帅,李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万余人,驰援东都。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月功夫,江都就爆出了杨广身?死的消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越发诡谲。 江都,行宫外。 宇文化及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众将,身?子微微发颤。 他被人拽着上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杨广手下的将领都疯了! 宇文士及牙关打颤,死死拽着缰绳,就好?似溺水的人拽着救命稻草。 他与其弟宇文智及确实想过取而代之,但这么?明晃晃地背上弒帝的名声?,他胆子还没这么?大。 然而,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话语权。 看着身?侧名为保护实则监护的众人,他根本无?路可逃,若是他敢拒绝,只怕下一刻就要同?杨广一道死于乱军之中了! 「请吧,宇文将军,」司马德戡大喇喇地逼停宇文化及的马,肆意地用?手拍拍他的马鞍,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戏嚯道:「不对,如?今该唤宇文丞相了。」 「放肆,这哪有百官,何需朕亲迎慰劳!」 杨广居然还有心思大声?嚷嚷。 宇文化及循声?望去,但见杨广涨红着一张脸,明明出口的语气还是凌厉,但整个人的气势却颓丧不已,衣服褶皱破了好?几道口子,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的。 「还不将人带回去解决,你们还要学?司马昭当?街弒君不成!」 到时候这个罪名还不是他来背,宇文化及咬牙,瞪了周围人一眼。 这话不轻不重,刚刚够杨广听清。 第56页 「朕、朕不走,虞世基呢?朕要见他。」 杨广惶惶然环顾四周,往昔熟悉的面庞如?今一个个面目可憎,多么?可笑,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找不出一个效忠之人。 「哦,陛下难道不知吗?」另一个乱党马文举抽出佩刀,一字一句道:「已经?枭首了,陛下要看看吗?」 杨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垂着脑袋,剎那便心如?死灰。 寝殿内,赵王被杨广抱在怀里,其实是有一瞬的茫然。 当?年雁门,杨广也?是这么?抱着他哭泣的,只是那日?后,杨广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那这日?后呢? 他们二人便都要死了,对吗? 赵王挣扎着自杨广怀里退出,不知为何,内心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是万分?不明白。 死,是什么?呢? 阿娘也?好?宫女也?罢,她们都说和睡觉一样,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有何罪?」杨广双目无?神,不甘心地问出了他万分?不解的问题。 「罪?陛下还好?意思提自己的罪?」 马文举讥笑,骤然提高音调,死死盯着杨广呵斥道:「对外三征辽东,男子死于刀下,对内穷奢极欲,妇人溺死沟壑,致使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又一味文过饰非宠幸佞臣,陛下怎敢自称无?罪?」 赵王被马文举兇悍的语气吓到,他下意识拽着杨广的衣袖,费力地理解着。 原来,他眼中无?所不能的陛下,在外人眼里,竟是这个模样的吗? 如?此可笑的理由。 杨广突地哈哈大笑。死到临头,他再无?顾忌,赤红着眼反唇相讥:「我实负百姓,但于你们,我可曾有一丝一毫的亏欠?」 「想坐这个帝位直说便是,遮遮掩掩岂不可笑?」 「今日?之事,谁是主谋,宇文化及恐怕还没这个胆子。」 司马德戡眯着眼,对这个状似疯魔的杨广,居然莫名起了些怜悯之心。 「陛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上至隋廷高官,下至走卒贩夫,何人不怨,陛下,你早已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可嘆,可怜,可恨。」 居高临下的怜悯,这话中的意味莫名令赵王浑身?发冷。 他见着杨广孤零零一人站着,他的对面有武将有文官,却都用?着仇视的目光看向他们二人。 后知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啜泣起来,哭声?迴荡寝殿。 「吵死了,废话什么?呢。」 裴虔通本就不耐烦几人扯皮,这会子听到孩童啼哭,再也?忍不住心中烦躁,抽出佩刀便往赵王身?上砍去。 哭声?骤停,杨广眼睁睁看着赵王在他面前瘫倒,喷涌的鲜血模煳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举起衣袍,上头还沾着赵王的血迹。 杨广缓缓半跪在地,小心翼翼抱起唿吸渐渐微弱的赵王。 他才十二岁,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却只拼着一口气,睁着湿漉漉的双眸,看向杨广,而后费力地勾唇安慰:「阿耶莫哭。」 杨广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落下泪来,他抹掉眼泪,平静地看向周遭看戏的众人。 「朕贵为天子,就算死,也?不该死得如?此潦草,取毒酒来吧。」 「陛下,我看你是没搞清楚情况啊?」马文举双手抱胸,好?笑得看着杨广搁那和赵王上演离别大戏,「别想着拖时间了,令狐行达,摁住他。」 令狐行达得令,毫不犹豫便要钳住杨广。 「天子之躯,尔等怎敢?」 杨广后退半步,不愿自己死于刀下,即狼狈又骯脏。 他一面厉声?警告,一面解下自己的练巾交给令狐行达。 「既无?毒酒,朕用?这个。」 「罢了,既然陛下愿意配合,就绞死吧。」马文举用?眼神示意令狐行达,无?奈地摇头嘆气。 杨广闭上双眸,脖颈处骤然一痛,他的意识逐渐模煳,他仿佛看到了杨坚死前愤怒憎恶的眼神,内心嗤笑,报应果然来了。 他弒父,如?今也?要被贼子杀死,大隋也?要在他手中完蛋。 杨广诡异地勾唇,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恶劣地想着,杨坚在底下看到他会生气吗? 义宁二年,三月十一,杨广崩。 这个前半生刚愎自用?,后半生醉生梦死的帝王,终于带着他「千古一帝」的执念,消散人间。 ——————————————— 义宁二年,四月初四,东都。 「东都既有内应作保,何不放手一搏,二弟何时那么?隐忍了?」 李建成点着桌上一封封献忠心的书信,语气似讽非讽,偏又带了些真切的不解,令人捉摸不透。 「大兄,」李世民嘆气,自李建成手下收拢书信,而后诚恳地盯着他的双眸,「你也?知晓这个法子有多不牢靠,军中不是用?来斗气的地方?。」 李世民把书信递给杜怀信,低声?嘱咐了句「拿去烧掉」,明白李建成是自上回世子之争后落了心病,沉吟片刻转开话题道:「我军新定关中,东都四战之地,若贸然接手,又哪里抽得出人手来守?」 「这段日?子大兄也?看到了,洛阳城池坚固,李密恐难在短时间内攻下,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急着下场,反倒容易引火烧身?。」 第57页 李建成自然明白这点,之前只是因为出于莫名的心理作祟,令他忍不住挑衅反驳。 「二弟说得有理。」李建成下意识握拳,一时片刻,他居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弟弟。 是愤恨李渊的偏宠,还是无?奈自己的无?能,亦或嫉妒二弟的出众? 或许都有。 李建成心绪复杂,所幸李渊还是择了他当?世子,只盼望李世民老老实实的,兄弟阋墙,终究不好?。 「既然大兄也?同?意,我们还是趁早收兵。」李世民起身?,走到墙上的舆图旁,目光怀念,少时所做的图,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他指尖顺着洛阳往下,点在了三王陵的地方?:「我军若撤,城中必会追来,我带军殿后,大兄率主力先行。」 李世民嘴角微微扬起,打天下坐天下,本就是天经?地义,功绩才是他的立足根本,他又何需与李建成相争? 李世民坚信,总有一日?,他会让李渊心甘情愿地选择他。 不是因为偏宠,而是他已足够强大。 既做下了决定,二人也?没有犹豫,李建成大张旗鼓退兵,李世民行小路赶往三王陵,想着贴合地名,还恶趣味地设下了三处埋伏。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建成一退,城内段达便率军追赶。 以逸待劳,出其不意,李世民毫不意外地顺利大败段达,甚至还一路追至城下,斩杀四千余人。 不打归不打,但他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场追击,就是要让城中人看明白,他们撤军可不是因为怕了,若是想,他便能随时攻下洛阳。 他要的便是这种威慑带来的势。 李世民志得意满,大手一挥,下令设立新安、宜阳二郡,派军镇守。 而后,在敌军气急败坏的目光中,班师回朝。 不敢再来追便对了,这是被打怕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在途中设下埋伏? 李世民狡黠一笑,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哼着小曲,迎着初夏的清风,心情大好?。 第28章 称帝 自杨广身死后, 宇文化及便任了大丞相,斩草除根杀尽宗室外戚,拥立了与宇文智及关系密切的秦王为帝。 收拢权柄, 是目前宇文化及最迫切的事。 司马德戡一行人杀得了皇帝, 区区一个大丞相, 想必也没有什么敬重之心。 果然, 在宇文化及夺过他的兵权没几日后,他的?弟弟便找上门来。 「昔日司马德戡扶持兄长上位,如今帝业未成?,兄长便要着急鸟尽弓藏了吗?」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 斜睨宇文智及道:「我还不了解你?, 收了多少人?家的?钱财?」 宇文智及讪讪,迟疑片刻道:「兄长说笑了, 我也是为兄长好。」 「司马德戡为人?狼子野心,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想除掉我。」 宇文化及抽出一张密报, 推到?宇文智及手边:「你?瞧瞧他私底下?说的?话,我若死了, 你?也别想讨得好处。」 宇文智及蹙眉,匆匆扫过一遍, 内心最后的?侥倖也终于消散, 讨好道:「我虽与他为好友, 但还是与兄长最亲,兄长打算如何我再不过问了。」 宇文化及眉眼阴冷,低沉的?嗓音响起:「既然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就别想着把我当垫脚石。」 「他不是想要兵吗?给他一万多人?殿后去, 届时待他放松警惕,便可?一举拿下?。」 宇文智及摇摇头, 他这?个兄长,除却遇事胆怯些?,玩弄权术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有好戏看喽。 「兄长,杨广已死,只怕长安那头便要称帝了。」 二人?循声望去,就见宇文士及推开房门,眉眼犹豫。 「三弟来了,怎么,又想劝我们二人?投奔唐王了?」 宇文化及不屑,李渊占据长安又如何,他手中可?还握有着隋军精锐骁果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是啊,三弟,怎么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宇文智及皱眉,语带不满。 还不是因?为了解你?们的?性子吗? 宇文士及暗暗嘆气,到?底是没再提起,劝也劝过了,他还犯不上跟着不冷不淡的?亲人?一块送死,转而道:「我刚刚听?着了兄长的?计划。」 「兄长要排除异己,为弟在此便祝兄长马到?成?功。」 宇文士及作揖敛眸,语气恳切,内心却想着,得找个藉口先?离开江都了。 这?场密谋无外人?知晓,只是等到?宇文化及藉口游猎抵达后军时,司马德戡才发觉大事不妙。 可?惜,彼时他已被逮捕,被人?压在宇文化及身前。 他跪在地上,挣扎着抬头,犹记此前他得意?洋洋,如今地位颠倒,他成?了自身难保的?那一个。 「我愿与公共享富贵,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宇文化及语气遗憾,好似是真的?同情?不满一般。 「你?以为你?又比杨广好得到?哪去?」自知死到?临头,司马德戡也放弃了无畏地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宇文化及,极尽嘲讽。 「你?会比杨广死得更惨的?,我在底下?等着你?。」 话音未落,宇文化及好似被他恶毒如实质的?目光烫到?,下?意?识踉跄后退,移开视线,拂袖下?令。 第58页 当即就有亲信上前想要绞死司马德戡,宇文化及听?着耳边越来越弱的?讥笑,一颗心跳得飞快,不知为何,分明站在日光下?,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冷。 终于收拾掉钳制他的?武将,宇文化及不再犹豫,浩浩荡荡率军开往长安。 只可?怜了洛阳的?李密,还未于王世充分出个上下?,打外头又来了个宇文化及,声称只是想要借道,可?谁知是真是假。 一时半会,三方势力各自僵持,倒给了王世充一丝喘息之机。 ——————————————— 杨广之死恍若一个信号,蠢蠢欲动的?天下?枭雄,先?后跳出来一一称帝,萧铣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南朝梁的?皇室后人?,他天然便有属于自己的?拥趸,不论是不满隋朝打压的?落魄士族,还是渴望復国的?梁朝旧人?,他皆极尽所?能一一收拢麾下?。 周围各郡纷纷倒戈,唯有交趾因?着地方偏远,暂且还未收到?杨广已死的?消息,不愿做叛臣,成?为了萧铣帝业上的?一颗钉子。 然,交趾太守获知萧铣派兵攻打的?消息忧心忡忡,担忧自己的?脑袋,一时也顾不得忠君了,有心想出城投降,却被司法?书佐高士廉拦下?。 「萧铣孤军深入,无法?持久,我军以逸待劳,轻易便可?大破敌阵,怎可?受制他人?背叛隋廷?」 高士廉下?意?识将袖中的?家书往里藏了藏,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因?着路途遥远,又因?天下?大乱致交通堵塞,李世民在出征东都洛阳前给他写的?书信,直到?今晨他才收到?。 一目十行扫视,只来得及知晓李渊已然入主长安,高士廉便被太守匆匆喊来商讨事宜。 一听?太守退却,他身体快过脑子,当即给了反对。 太守反覆揉搓着双手,一时焦躁不已,就是这?个麻烦。 他爱惜羽毛了一辈子,怎么愿意?临到?末了给自己添上一笔不好的?名声。 「太守,」见其有所?动摇,高士廉一鼓作气劝道:「何不令我带兵试试,若失败了,也是我的?过错,再降不迟。」 「便依你?吧。」 太守欣慰地抚着鬍鬚,暂且松下?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不解萦绕心头,这?么上道懂事的?人?,当初怎么就得罪了皇帝被贬到?这?个穷地方。 想了半晌没想出答案,太守摇摇头,把困惑抛到?脑后,暗嘆还是往日太清闲,竟连下?头人?的?背景都懒得探查。 高士廉得令,復又念着家书的?消息,暗暗激动,他当然不可?能投了萧铣。 他外甥女作为李世民的?妻子,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哪还需要投靠他人?,只要寻到?机会返回长安,何愁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然而,高士廉的?幻想终究还是太美好了些?。 虽然他打退了敌人?,但是因?着宇文化及的?高压手段,有零散的?骁果军一路奔逃至交趾,大嚷嚷将杨广已死的?消息传了个遍。 太守当即卸下?了心中包袱,哭丧着张脸,不顾高士廉的?阻拦,毫不犹豫归附萧铣。 据太守府僕人?私底下?议论,当日太守一回府便换了张面孔,听?说喜得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话分两头。 远在长安的?李渊再也按耐不住,做了半年?权臣下?来,虽有皇帝之实,可?到?底还差临门一脚,没有名分,内心不痛快。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傻子宇文化及,杀了杨广,简直是把李渊最头疼的?问题给解决了。 登基称帝,指日可?待。 然而与李渊的?欣喜不同,代王惶惶不可?终日,除却被逼着演了三辞三让的?戏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黏在姚思廉身侧。 自那日后,他便好似一只初生的?雏鸟,将姚思廉当成?了最为亲近之人?。 这?些?时日代王越发头疼,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唯有在姚思廉身侧才可?安心入眠,若是半夜惊醒不见人?影,他便会无故落泪大哭,谁来劝都不顶用。 姚思廉看着代王憔悴的?神情?,沉默地用手拂过他发颤的?嵴背,一点一点耐心安慰,不发一言却令代王感到?无比安心。 李渊马上便要称帝了,而代王的?利用价值也基本到?了头。 人?人?皆知他死期将至。 这?段日子不论是谁见着他,都是一副包含怜悯的?目光,他分明还活着,可?却已然死了。 代王下?意?识攥紧了姚思廉的?衣袍,弓着身子默默流泪。 为什么活着便这?么难,可?不可?以不死呢? 姚思廉嘆气,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身在皇室,命不由已。 然,代王的?前半生已然比那些?死于劳役死于战争的?百姓幸运许多。 是福是祸,早有定数。 姚思廉想着,脑海不其然走了个神,他莫名想到?了李世民对他的?承诺。 少年?谦逊,丝毫不见高官子弟的?傲气,反倒虚心求教,极尽所?能礼遇于他。 见他犹豫不决,少年?甚至还学起了三顾茅庐,每日风雨无阻,没有丝毫不满。 「修书着史,世民知晓姚公抱负。」 「世民虽长于北方,亦不愿得见南北纷争,姚公大才,怎可?因?着身世备受打压,世民见之实在不忍。」 第59页 「姚公可?愿与世民一道,亲作表率,共商天下?大计?」 少年?势在必得的?话语犹在耳边,姚思廉微微勾唇,已然下?定了决心。 没有谁会陪谁走完一生,姚思廉替代王掖好被角,目光沉静。 他会陪代王走至最后一程,但他亦有着属于自己的?抱负与野心,若能与李世民一道青史留名,他求之不得。 义宁二年?,五月二十。 唐王李渊于太极殿登基称帝,大赦天下?,改号武德。 武德元年?,六月初一。 李世民加封尚书令,位居文官之首。 武德元年?,六月初七。 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 李渊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建成?稳重,居嫡居长,自是要坐在太子之位上;世民出众,允文允武,自是要出将入相。 等他百年?之后,长兄为君,二弟为臣,届时共筑大唐辉煌,岂非一段嘉话? 至此,武德年?间的?政治格局,已然初初显现。 ——————————————— 天气越来越热了。 杜怀信偷瞄了眼对面认真翻看医书的?孙思邈,难耐地扯扯衣领。 「心静则凉,小动作太多。」 孙思邈苍老的?嗓音骤然响起,把杜怀信吓了一跳,他懊恼将手背到?身后,生硬地转移话题:「柴娘子没得什么大病吧?」 孙思邈笔尖一顿,蹙眉抬眸打量了眼杜怀信不自然的?神色,好半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了,打趣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疟疾,所?幸发现的?时间早。」 「柴娘子年?轻,身体底子好,只要服下?这?张方子抓的?药,不出十日便可?完全?大好。」 杜怀信也顾不上孙思邈的?探究,一把捞过桌上的?药方,下?意?识看了一遍又一遍,默记心头。 「我要走了,」孙思邈摇头,有时候看少年?少女相处,还真是一桩趣事,「说起来,近日城中得病的?人?有些?多了,不晓得何处是源头。」 嗯? 杜怀信从药方上回神,心头一跳,听?这?描述,该不会是瘟疫了吧?! 「莫急,」孙思邈哭笑不得,看着杜怀信紧张兮兮的?表情?,补充道:「大多都是与柴娘子一样的?症状。」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日子我会外出义诊,恐怕忙得很,无事莫来寻我。」 这?样啊,杜怀信眨眨眼,收好药方揣进自己衣袖内,兀自陷入沉思,连孙思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晓。 说起来,初七才刚刚封了李世民为秦王,短短三日又因?薛举寇泾州,封其为元帅,将八总管军以拒之。 理所?当然,他亦同样得跟着出征。 思及此,杜怀信勐然起身,他得赶紧把药方给人?姑娘送去,不然就没时间了。 第29章 疟疾 「怀信你怎么回事?这几天我看你是一有空闲就往柴府跑, 喜欢人家??」 李世民收拾好出?征前的行?装,一面整理盔甲一面打趣身侧的杜怀信。 「没有的事,」眼前莫名闪过柴舒窈害羞感激的笑容, 杜怀信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柴绍忙于公务, 李娘子又要将养身子, 我与他们一家也算熟悉,顺手照顾一二而已。」 口?是心非,一句话的事还要解释这么多。 李世民心中?腹诽,不过他也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省得把人逼急了, 反倒将好事给毁了。 「行?,我不插手你的私事, 」李世民翻身上马,理了理腰侧的蹀躞继续道:「此次出?征阿耶虽任命我为元帅, 却还给了我殷开山做司马。」 杜怀信皱眉,下意?识拽紧缰绳, 迟疑道:「二郎毕竟是头一回做大元帅领兵,论年龄论资歷远远不如殷开山, 陛下也是担忧二郎会吃亏。」 起兵路上李世民的表现?虽然亮眼, 但都是做为李渊的副手, 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突然就成?了调度大军的元帅,难免会惹人质疑。 「我岂会不知?所以我才特?意?带了刘文静做长史,省得我在军中?说话无?人听。」 李世民慢慢悠悠地骑着马,语气随意?, 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撇过头盯着杜怀信笑道:「放心好了, 军中?的威望都是打?出?来的,这一战后,我保管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等、等等,二郎!」 还未等二人走远,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女声,二人同时勒停马,转头看去。 居然是长孙嘉卉。 她因着一路急行?,胸口?起伏,面色红润,额上带了些细密的汗珠,衣摆裙角沾染了尘土都还不在意?,只是凝视着李世民的身影,一双眼亮亮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李世民大感意?外,观音婢不是在宫里和李渊与后妃一道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但这些疑惑通通都被李世民扔到脑后,心头怎么也压不下的喜意?汩汩往外冒。 他只顺从着身体的本能,把缰绳抛到还呆愣着的杜怀信怀里,而后下马,朝长孙嘉卉跑去。 长孙嘉卉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抬眸看着他,脸颊贴着冷硬的盔甲,头顶却又传来李世民炽热的唿吸。 第60页 她下意?识凑近,努力想听清楚此刻李世民的心跳,很响很快,听不大真?切。 但她感受着自己的羞意?,突然又有些迷惑,这到底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观音婢怎么来了?」 满含眷恋的声音响起,他的尾音略有些沉,令长孙嘉卉不自觉耳垂髮痒。 「陛下念着今日二郎出?征,特?地允我提前出?宫,来见二郎。」 「二郎第一次领兵出?征,我怎可不来送一送二郎。」 长孙嘉卉仰着头,微微挣了挣,自李世民的怀抱中?退出?,沖他行?了个?礼,笑着祝福:「望此战过后,长安周遭百姓免受战火纷飞之苦,不遇骨肉分离之痛。」 长孙嘉卉顿了顿,眼底陡然绽放出?潋滟光华:「愿二郎凯旋,亦愿二郎得偿所愿。」 李世民看着眼前女子全然信赖的眼神,莫名红了眼眶。 「我会的。」 话落,李世民不再看向他的情之所钟,狠狠压下心底不断滋生的不舍,快步离去。 杜怀信默不作声地将缰绳交换李世民,见着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心中?居然升起了个?诡异的念头,总不会该哭了吧? 才不会。 若是长孙嘉卉能明了杜怀信的内心想法,必会毫不犹豫反驳。 她看着李世民逐渐远去的背影,见着他抬起一只手肆意?地挥了挥,像是在对她道别。 李世民一次也没有回头。 但长孙嘉卉却清楚明白?,此刻的他一定是笑着的。 杜怀信偷偷瞥向李世民,本已经做好了安慰的准备,却不其然撞见他眉眼含笑,如初升的旭日,灼灼耀眼。 —————————————— 「唿,你们去别处看看,这里有我和杜怀信便够了。」 李世民挥开前头遮挡的树丛,一边吩咐跟着的几?位斥候,一边细细观察脚下的泥土。 杂乱没有印子,看起来敌军没有发现?这条隐秘的小?道。 「二郎,看着走向地势,前头应该会有一个?高地,」杜怀信蹲下身子,比对了一番后继续道:「我们往前看看吧。」 杜怀信闭眸,脑中?勾勒着舆图与实地,乍然睁眼欣喜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个?方位的高处,正正好好可以观察到薛举驻扎之地。」 「咳咳咳,」李世民起身时许是因为太勐,竟连声咳嗽了几?声,面色也惨白?了些许,他忍住全身打?颤的冲动?,深唿一口?气道:「走吧。」 杜怀信勐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有些踉跄的李世民,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手上的温度惊住了。 怎么会这么凉? 杜怀信扶稳李世民,让他靠在树旁小?憩,严肃道:「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他潜意?识认为事情有些不太对,莫名觉得李世民的症状眼熟得紧,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是哪见过。 「没事,」好半晌,李世民才觉力气渐渐回来,他摇摇头,「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没什么大碍的,我们还是快点?出?发,不能因我一人扯了大家?后腿。」 杜怀信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劝说李世民,他要是倔强起来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扶你,我们慢些走。」杜怀信嘴唇干燥,反覆舔舐,心底隐隐不安。 李世民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没有逞强,就着杜怀信的手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眼前的路逐渐宽敞,继而变得明亮。 李世民加快了步伐,果然就见远方底下一片片营帐连绵。 明明知晓他们不会被发现?,可杜怀信依旧下意?识放轻了唿吸,好似生怕惊扰了敌军。 这条隐秘小?道可真?是立了大功,届时便可随时观察敌军动?向,这场仗想不赢都难。 正当杜怀信喜滋滋畅想着未来时,突然发觉李世民的反应不对劲。 怎么说也是个?重要发现?,怎么还一声不吭的? 心头莫名跳快了几?分,先前被压下的不安再度破土而出?,愈演愈烈,令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只是等他转过头时,才发觉李世民的脸色出?其得难看,满头满脸的冷汗,他微微张着嘴,急促地唿吸着,双手压着胸口?,弓着身子不住颤抖,摇摇晃晃向杜怀信倒去。 杜怀信懵了片刻,见李世民兜头朝他砸来,下意?识将人半扶半抱,被惯性给逼得连连倒退数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觉李世民的情况更加糟糕了。 此刻的李世民神智已然模煳,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湿漉漉的,一摸他的额头,冷得很不正常。 「二郎,喂,醒醒,你别吓我啊!」 杜怀信咬牙,见眼前人没有丝毫反应,只不住地呢喃着「冷」,他的内心骤然产生了一种恐慌感。 没有犹豫,他将人一把背起,急切地往来时的路冲去。 背一个?没有意?识的人何其困难,更何况李世民身上还穿了盔甲,要不是这几?年他一日不停地锻鍊,只怕根本背不起人。 但就算如此,杜怀信的脚步也不可抑制地放缓、踉跄。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颠了颠胳膊。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苦中?作乐地想着,还好这次出?行?李世民穿得是薄甲,不然他还得费时间把人盔甲扒下来。 第61页 到了原本集合的地方,还是没有一人,但如今杜怀信也没有闲心等待,只留下了个?记号便匆匆离开,一路往军营方向而去。 直到这一刻,杜怀信才渐渐回过味来,李世民的症状如此眼熟,不正是在柴舒窈身上看到过吗! 是疟疾。 此刻的杜怀信无?比庆幸,自己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便将孙思邈给的药方一字不差全数记在心里,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杜怀信一边胡思乱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边时刻感受着背上人的反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炷香,还是两柱香? 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杜怀信只觉李世民的唿吸渐渐放缓,背着人的感觉也轻松了些。 这是醒了? 李世民确实醒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观望薛举军营的那瞬,现?在恍惚中?清醒,既诧异自己居然在杜怀信背上,又觉得自己浑身酸软。 「我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声音微弱,动?作迟缓地左右看看,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给我好好歇着!」杜怀信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人是他的上司是未来皇帝,只觉一股无?名之火往喉头涌,一时令他口?不择言。 「你这是疟疾你自己不知道吗!」 「明明都不舒服了,还逞强做什么!」 一连串厉声把李世民砸懵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头一回被同龄人训斥,有些新奇。 他忍着身体的不适,笑着安慰道:「知道了,往后我会多注意?的,你不是一直想骑一回我的特?勒骠吗?」 「我答应了,这回多谢你了。」 李世民的尾音微颤,听得杜怀信唿吸一滞。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怎么安慰人,真?是……杜怀信同样笑了笑,语气转为轻松回道:「再加一个?,去掉三个?月的字帖。」 「便宜你了。」 李世民忍俊不禁,连身体的难受似乎都消散了些许。 待杜怀信将李世民带回军营后,他将人安置好,急急忙忙把孙思邈的药方写下,反覆核实了数遍,抓过一个?军医就把纸往人家?怀里塞。 将所有事情一一打?点?完,杜怀信长舒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双手双腿的酸涩令人难耐,他晃了晃身子,坚持守在李世民身侧。 直到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人得知消息赶来后,杜怀信才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肇仁,」李世民强撑着身子,向刘文静使了个?眼色,断断续续道:「薛举孤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万万不可应。」 语落,他顿了顿,特?意?看着殷开山道:「有孙思邈的方子,不出?十日便可痊癒,届时我便为尔等破敌。」 杜怀信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悄悄打?量了一番殷开山的神情,眉心微皱,嘴角下垂,眼眸不自在的左右移动?。 明明白?白?的犹疑。 杜怀信心头微沉,莫名生了不好的预感。 第30章 惨败 杜怀信的不好预感成了真。 在他们三人退下后, 殷开山没有避讳杜怀信,反倒是大大方方与刘文静商量。 「大王的意思还是担忧你不行吶,」殷开山捻须长嘆, 见着刘文?静略有难堪, 视线落到杜怀信身上, 一转话题:「杜郎君背着大王冲进军营这事, 不晓得被多少人看?见了。」 「若有心之人一打?听,随口胡编几句,只怕是军心就要不稳,若是被薛举探查到, 只怕事情会更加糟糕。」 殷开山的话并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指责, 但偏偏就是这样语气平静地点出事态的发?展,才让杜怀信更加难以反驳。 「所以司马的意思是?」杜怀信按耐住内心的不安, 小?心问道。 「自?然是率军列阵,以示我唐廷军威。」殷开山抬眸, 直直盯着刘文?静。 杜怀信不过因功有个秦王府统军的职在身,且他一届孤子, 外人眼里就是依附李世民的属臣,遇到大事, 殷开山还是偏向于同刘文?静商议。 「司马怎可如此!」 杜怀信头一回觉得如此憋屈, 他不满地上前几步, 还未等刘文?静开口便强硬地回道:「元帅的意思分明就是深沟高垒避其锋锐,司马是打?算阴奉阳违不成?」 殷开山挑眉,有点诧异。 以往一直跟在李世民后头安静的人,突然像是被惹急了的兔子, 骤然愤怒咬起?了人,实在是稀奇。 只是可惜, 兔子再怎么?咬人也还是只兔子,以殷开山的年岁,什么?没见过,就杜怀信的气势根本唬不到他。 「怀信,莫要对司马胡言。」刘文?静拉了杜怀信一把,将他护在身后,沖殷开山拱手,「小?辈心直口快,望司马不要计较。」 「杜郎君一片好意,我不怪他,」殷开山从容一笑,不急不缓道:「只是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违背大王的命令。」 「只是率军列阵,炫耀武力?,并非主动进攻,这样也不可吗?」 杜怀信此刻异常愤怒,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鼓胀,扩散全身,让他的脸色变得通红非常。 但愤怒之下,他的思路又?是如此清晰。 他身份低没家?世,李世民又?没有足够的威望,这是最致命的两处短板。 第62页 偏偏殷开山还是真心实意的。 他不是看?不起?李世民亦不是故意要去作对,只是在倚仗他的经验,提出他认为对的想法。 这种人是最无法说服的。 杜怀信全身充斥了无力?感?,但他还是声音渐高,坚持反驳:「若是因着这次列阵被敌军偷袭,你又?当如何?」 「轻敌是最命的,薛举携新胜之威,司马难道想要重蹈刘世龙的覆辙吗!」 「不过十日功夫,司马都等不起?吗?还是司马一心念着立功,便忘记了做臣子的本分!」 这话尖锐又?难听。 更何况,谁不知道刘世龙如今正在薛举手底下当俘虏,殷开山的面色不可避免得难看?起?来。 「小?辈乱言,不过小?事怎会落得如此后果?」 殷开山微抬下颌,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带了丝凌厉:「此事又?何需告知大王,若薛举没有反应,便当无事发?生,若是被我军震慑,岂非皆大欢喜?」 「肇仁,你觉得如何?」 声音到最后也被带出了火气,殷开山冷冷注视刘文?静,势要他给?个说法。 刘文?静被夹在中间,万分无奈,实则内心是隐隐偏向于殷开山的。 倒不是说不信任李世民,只是单纯就没想过他们会输。 他自?起?兵以来几乎一直顺风顺水,更别提如今新军士气正盛,前段时日面对薛举虽有败绩,可最开始不是还大破人三十万军队吗? 刘文?静轻而易举被说服,甚至因着殷开山最开始的激将法,他有过隐秘的不悦。 他好歹也是跟着李渊一道起?兵的人,这一路上拉拢突厥,防备屈突通,安抚叛军,桩桩件件他都干得很好。 难道在李世民眼中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为了挣一份功劳也好,为了让李世民不看?轻他也罢,刘文?静思虑良久,终是顶着杜怀信不可置信的目光,点头应下了殷开山的提议。 「肇仁都同意了,杜郎君还有什么?话可说?若是我的法子有纰漏,往后军中我自?当唯大王是从。」 殷开山拂袖,盯着目光躁郁的杜怀信,到底念着他年轻气盛,开口劝道:「大王如今正是好好休养的时候,你也莫想着去同大王禀告,你信大王,怎么?就不能多信我们些呢?」 说着说着殷开山长嘆一口气,面色柔和?不少,怎么?还真的与一个小?辈计较起?来了,实在有失他的气量。 「好了,这一路上送大王回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又?是这样。 无意识将他们当做小?辈,需要其照顾教导,固执却又?不带丝毫恶意。 杜怀信勐地闭眸,无话可说,疲惫无力?将他拖入无可奈何的沼泽。 资歷年龄官位,永远是一道坎。 杜怀信眉头紧皱,他被斩断了与李世民通气的可能,只盼望着殷开山靠谱些,莫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 武德元年,七月,浅水原。 天气炎热,杜怀信站在刘弘基身侧,不安地环顾四周,他总觉得有些太安静了。 「很不对劲,」杜怀信喉结滚动,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人呢,他们有什么?计划,总不能是瞎子吧?」 刘弘基握紧腰侧佩刀,警惕回道:「不知,但司马太过放心了,仗着人多便轻视防御,只怕会出事。」 杜怀信刚想说些什么?,突觉后头远处一阵骚乱,喊打?喊杀的声音陡然响起?。 站了许久饥渴骚动的士兵本就不满,如今又?搞不清楚后头的情况,只听得各种惨叫和?咒骂哭泣,队伍一瞬便乱了。 杜怀信刚想开口稳定军心,谁曾想后头的队伍如潮水般涌来,将他裹挟着往前头带去。 他只能勉强挣扎站稳身子,可还未等他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阵马踏声响彻云霄。 杜怀信心一凉,脑子飞快地下着结论?,身子越来越冷。 薛举占据陇右,那里是隋朝的养马场,产出的骑兵何等优秀。 如今他们多为步兵,本就没有优势,被偷袭后人心慌乱,阵型又?散了,这是大败的趋势。 杜怀信红着眼眶,手上动作不停,拼了命地扯着嗓子指挥,尽己所能护住身侧每一个人,哪怕受伤了也无所谓,一步不退,居然渐渐聚拢一批可用的队伍。 「赶紧去告诉元帅,让他赶紧撤退,这边要顶不住了!」 杜怀信满手是血,扯过一个小?兵就大声嘶吼着,而后不顾他的反应,一把将人推开,自?己又?上前顶住了薛举的勐攻。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杜怀信闷哼一声,左臂一疼,所幸有盔甲护身,他朝后退了几步,反手一刀将一个偷袭的敌军斩杀。 小?兵红着眼,在杜怀信的有意掩护下,踉跄地沖外头奔去。 「杜怀信,右面。」 刘弘基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杜怀信身体快过脑子飞速一闪,堪堪躲过一支致命的羽箭。 心脏砰砰,长刀一滑,杜怀信下意识攥紧刀柄,这才后知后觉发?觉掌心全是汗水。 「多谢…小?心!」 杜怀信一面斩杀敌军,一面眼睁睁看?着刘弘基被人围攻,进退无路。 第63页 该死。 他喘着粗气,左支右绌,他想着去救刘弘基,却陷入了自?身难保的境界。 杜怀信不知疲惫地重复挥刀,意识逐渐模煳,耳边有同袍的啜泣,亦有他们不服输的嘶吼。 援军怎么?还未到? 他们还能等来援军吗? 杜怀信的后背被人一刀砍中,虽说有盔甲,但他还是感?到了撕裂的痛楚,他勐地往前栽去,右手持刀插地,狠狠稳住身形,这才没有在战场上狼狈摔倒。 还未等他回神,血色模煳视线,杜怀信抬眸,就看?见李安远挡在他的身前,补上他的空缺。 杜怀信脑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一点一点转动。 李安远是……他想起?来了,好像是李渊的朋友,起?兵路上李世民随李渊一道去他家?吃过饭,回来后与他提过几句。 说是此人仗义良善,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杜怀信与李安远对视一眼,自?觉拿起?刀,不顾背后的伤口,又?投入了战场。 地面震动,马声嘶鸣。 杜怀信心一紧,担忧又?是薛举的骑兵。 他抬头循声望去,就见远处打?头的一人分外眼熟,赫然便是几日前还躺于榻上养病的李世民。 李世民眉眼冷峻,通身气势根本看?不出其病癒不久的状态。 他避开薛举的主力?自?侧翼反覆沖阵,以不要命的架势生生撕开了道口子,为他们赢来了几瞬喘息之机。 「杜怀信,组织众人撤军,我来殿后。」 李世民拉弓,一箭直冲敌军中央的薛举而去。 薛举狼狈躲闪,却不料李世民的羽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接二连三的朝他面门而来。 薛举一时被打?乱了节奏,更加恼怒,所有的火气直往李世民撒去。 杜怀信握拳,没有犹豫转而便朝反方向跑去,他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好时机,顺势连斩三人,来到刘弘基附近,与他里外夹击,顺利突围。 二人指挥着还未溃散的部队,连带与远处的李安远一起?,三股士兵且战且退。 本来想看?看?有无旁人,只可惜他们的后军是最早被偷袭陷入混乱的,连总管大将都被俘虏了个干净,只能暂且带着残兵败将撤军。 察觉到唐军的动静,薛举不可谓不愤恨。 他看?着李世民如一条入了水的鱼,滑不熘秋又?箭无虚发?,一时大为恼怒,眼睁睁看?着李世民远去,又?不敢轻易去追。 他冷笑,看?着满地的唐军尸骸,乍然高声呵道:「元帅无能,连累三军,来人,将这群唐军尸体筑成京观,扬我军威!」 李世民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一瞬间,巨大的自?责悔恨铺天盖般朝他涌来,压得他几近透不过气来。 他的喉咙生疼,浑身上下仿佛火一般燃烧,烧得他的心肺难受,灼伤痛感?自?心间蔓延,密密麻麻将他心脏捆缚。 李世民本就还泛着高热的身子晃了晃,他紧握缰绳,只快速地带着士兵后撤。 他不能回头。 他不敢回头。 情绪陡然失控,李世民眼睫轻颤,嵴背隐忍地抖动,泪水自?通红的眼角滚落,但他只是哽着喉头,冷着一张脸,不敢开口,亦不敢有任何表情。 当务之急是撤军,他必须对活着的人负责。 一战浅水原,唐军大败,数位大将被俘,所幸李世民及时赶到,但士兵死伤还是不可避免得达到了十之三四。 薛举得意洋洋,以唐军尸体筑成京观,耀武扬威。 朝野震惊,李渊大怒,直接削去刘文?静与殷开山的官职,以儆效尤。 但是死去的士兵,却永远回不来了。 第31章 承诺 「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拦住他。」 杜怀信哽咽着,双手颤抖,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掌心, 分明早已洗净了血迹, 可落在他眼中还是满目血色。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自责做什么!」 长孙无忌一把握住杜怀信颤抖的手臂, 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觉手背一凉,是连串的泪水砸落。 他?突然咽下了安慰的话?语,沉默地移开视线。 「怎么跟我没关系, 要是我当时能?在果决些?……」 杜怀信喃喃, 眼前不其然出现了一张张对他?信任的面孔。 那些?人还?那么年轻,杜怀信勐然将脸埋进掌心, 悲切地呜咽起来。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因为一个错误的指令而断送性命, 说了要打胜仗带他?们升官,可是到最后却?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是我太过自负了, 与你无关。」 自刚刚开始便一直默然的李世民抬眸,就这么盯着杜怀信, 声色隐忍低沉, 字字句句敲在杜怀信心头。 杜怀信一时忘了悲切, 抬头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李世民。 「二郎,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长孙无忌不忍垂眸,不愿看到往日?骄傲肆意的少年陷入颓然。 「阿兄,此事上?你莫要维护二郎。」 话?落, 长孙嘉卉嘆气,只静静地依靠在李世民身侧, 予他?力量,予他?支撑。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感受着周围诡异的氛围,到底没有说话?,最后只选择拍了拍杜怀信的肩膀,给他?安慰。 第64页 「确是二郎错了。」房玄龄眸光犀利,直直凝视李世民,一句一问,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身为元帅却?御下不严,连累三?军,错否?」 「知晓隐患却?自负武功,不闻不问,错否?」 李世民沉默,心尖微颤。 他?听着房玄龄尖锐直白的叩问,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日?的细节,绝望地得出结论,这场败仗是可能?避免的。 他?不想用什么生病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既为元帅,就要一应担负起所?有的责任结果,不论好?坏。 太过信任刘文静,却?忘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知晓自己的威望不足殷开山,却?只自负地想着靠战功来逆转二人地位,连一丝敲打都无。 李世民喉结滚动,攥紧拳头,眸光陡然冷厉。 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遍。 理清了所?有的思绪,李世民起身,郑重向房玄龄行?了个大礼:「世民谢过房公教诲。」 而后他?走?向杜怀信,一把将人拽起,厉声斥道:「不过一场败仗便一蹶不振,杜怀信,你让我好?生看不起。」 「若是自责,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回去,毁了薛举筑的京观,把人带回来,而不是如你现在这般,懦弱胆怯,只知晓哭泣!」 李世民语调渐高,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背青筋条条鼓起,他?狠狠攥着杜怀信的衣领,不让他?有一丝一毫逃避的可能?。 此刻的李世民陡然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让在场几人都忘记了阻拦,下意识放缓唿吸等?待事情的发展。 「我、我明白了。」 杜怀信嘴唇翕动,直愣愣看着李世民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胸口的堵塞莫名消散,本还?迷茫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坚定。 他?垂眸,握了握拳,像是握住了他?此刻的承诺:「我会与你一起,把他?们全部带回来的。」 「好?,」李世民点头,继而转向长孙嘉卉,凝视着她温柔的眉眼,一字一句承诺道:「观音婢,我亦不会让你的所?愿落空的。」 长孙嘉卉低眉浅笑毫不犹豫应答:「我知道,我从?来都是信你的。」 然后她侧头悄悄与长孙无忌感嘆,与有荣焉般道:「这才是我欢喜的二郎。」 长孙无忌无奈摇头,对上?房玄龄欣慰的神情,不知为何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如今对李世民的了解如此表面,居然还?停留在他?二人分别前的那几年,实在不该。 「二郎想通便好?,我府上?还?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长孙无忌此刻只想好?好?打听一下这几年来李世民的生活,他?理理袖口,随意找了个藉口便行?礼告退了。 往回走?的路上?,长孙无忌思绪纷乱复杂,他?与李世民是自小?相处的玩伴。 幼时的李世民便觉得天下大乱才是英雄辈出之际,他?生于将门弓马娴熟,若是身处太平盛世,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岂不可惜?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功夫,李世民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从?前他?的眼中只关心功名权势,可如今的他?却?是愿意弯下腰,怜惜一株小?小?的花草是凋零还?是盛放。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长孙无忌无意识低声喃喃。 李世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长得如此好?又如此快,他?又怎可落后呢? 「辅机?」 段志玄与姚思廉同?行?,骤然见着长孙无忌,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你这时候不在二郎跟前,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段志玄前段日?子忙着擒迫屈突通,刚回长安没多?久,便得知了李世民浅水原大败的消息,一时焦急万分,想着赶来安慰,路上?恰巧遇上?姚思廉,二人目的一致,便同?行?了。 「那你们只怕是来迟一步了,」长孙无忌持扇轻拍掌心,笑道:「二郎可没有那么脆弱。」 姚思廉平復着唿吸,语带埋怨调侃段志玄:「我早就与你说过不用那么着急,要相信二郎,你偏不听,还?拽着我这一路疾行?,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撑不住喽。」 段志玄讪讪,冲着姚思廉连声道歉,而后生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刚刚我们在那瞧见的,是不是东宫的人?」 长孙无忌满脸迷惑,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东宫了。 「是,那家生鱼片的手艺很是出众,长安中不少权贵都趋之若鹜,」姚思廉垂眸,语气突然冷淡莫名,「听闻今日?东宫家宴,还?请了戏班子捧场。」 长孙无忌咋舌,他?做为李世民的妻兄,可不好?明晃晃对这些?事情议论。 虽则时间不那么凑巧。 但要说实话?,便是李世民吃了败仗,虽然惨,却?还?未到伤筋动骨的时候,别说是太子了,就算是皇帝宴请群臣,众人都是挑不出错处的。 「不提这个了,你们若是想去看望二郎便去吧,」长孙无忌错开话?题,一面慢悠走?着,一面丢下一句,「只不过等?你们到了,怕是要被二郎捉去商议如何退敌薛举了。」 段志玄与姚思廉对视,才算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 第65页 长安如何暂且不提,李密却?是有了新的突破。 面对宇文化及的来势汹汹,留守东都已被推上?皇位的越王,当即表示与李密握手言和,不予追究过往之事。 毕竟一个是直接弒帝,一个好?歹还?要做一做表面样子,联合谁不言而喻。 既然暂且攻不下洛阳,李密便决定先吞下宇文化及的势力。 宇文化及自江都一路而来,途中流亡叛逃者甚众,偏偏这一路来的粮仓早已被其余叛军用了个七七八八,宇文化及面对日?渐少粮的状况,整日?焦头烂额。 李密探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放出了假意求和的态度,宇文化及不知其早已与洛阳勾结,竟真的上?当了。 只是可惜,李密此刻对于瓦岗的掌控力与宇文化及可以说是半斤对八两。 先前火併翟让的隐患并没有解决,早就引得心有异动又遭打压的翟让旧部不满,趁此机会奔逃宇文化及,将李密的计划原原本本透了个干净。 兵贵神速,宇文化及震怒之下当即引兵过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童山列阵,把李密打得措手不及。 宇文化及这一回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去的,若是没能?大败李密,就凭着他?手中的余粮,只怕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是一场真正关乎两方未来生死的战役,谁都不敢随意应对。 这场战打了整整一日?,期间骁果军数次冲散瓦岗军的阵型,却?被李密顽强地亲自顶回。 瓦岗军一方展现了超乎寻常的素质,死伤近三?成都没有发生溃逃,反倒是愈搓愈勇,李密亲自率兵冲锋,大大鼓舞了士气。 然而,意外往往就在瞬间发生。 「魏公小?心!」 秦琼的惊唿自身后响起,李密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支流矢所?中,打了一整日?本就体力不支,李密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摔下马去,陷入昏迷。 眼见追兵将至,李密亲随不是跑散便是畏惧,独独秦琼一人护在李密身侧。 若是李密被捉,瓦岗军哪还?是出路可谈! 所?幸秦琼素有威望,他?冷下一张脸死守阵线的效果很明显,士兵畏惧纷纷争相杀敌,居然意外化去了李密坠马带来的恐慌。 秦琼没有犹豫,将李密安顿好?后便骑马沖阵,一手长/枪耍得漂亮,所?过之处无人能?敌,每每出手少则带走?一条人命,多?则可达三?人。 天生煞神,勇勐过人,取敌首于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真切意识到秦琼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骁果军强攻一整日?又碰上?这么个疯子,士气军心早已散了大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又念着平日?里宇文化及的作风,骁果军纷纷失了斗志,宇文化及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退兵。 两虎相争,皆是死伤惨重。 宇文化及再无西?归可能?,手下众将纷纷叛逃李密。 而李密虽则赢了战役,却?是惨胜,伤了元气,李密无法接受这种落差,自此心态大变,反倒变得骄矜自傲,不愿听从?任何人的劝诫。 这场战斗,双方皆是输家。 唯有王世充不安现状隐忍蛰伏,在洛阳陷入举朝欢庆的氛围时,发动兵变剷除异己,一举掌控朝野军政大权,把小?皇帝变成了个傀儡。 王世充上?位,直接斩断了与李密的交好?,什么握手言和通通不做数。 兜兜转转数月,熬过了宇文化及,到头来局势居然没有半分改变,李密依旧攻不破洛阳,两方再次陷入僵持。 洛阳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远在长安的李世民復盘完浅水原一战后,又因着战场生病一事,特意寻了孙思邈,有了些?别的念头。 第32章 千金 「大王寻我来是为何事?」 孙思邈桌前摆满了医书典籍, 他抽出一本认真查阅,一面在自己的纸稿上写着什么,一面随意问道。 李世民并没有急着开?口, 反倒是仔仔细细观察了孙思邈好半晌, 没有说明?来意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孙思邈身上:「孙丈人这是打算自己编写一本医书吗?」 孙思邈手下?动作一顿, 将笔搁到一旁, 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沉吟片刻道:「自晋以来战乱不止,医书典籍也因?此?断了传承,我实乃心有不甘。」 孙思邈把自己的纸稿整理好移到李世民面前?, 长嘆一口气:「我出身贫穷, 自幼见?惯了生离死别。」 「愿意咬牙拿出钱财治病的,却找不到好的医者, 最终生生耽搁而去。」 说到这?孙思邈停顿了片刻,又回?忆起?了他少时经歷, 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怅惘:「更多的是连病都看不起?的人,只能祈求神佛。」 「能熬过去的第二天便?继续下?地干活, 不能熬过去的便?连草蓆都无,随意挑个荒野草草下?葬。」 孙思邈说着说着眼眶湿润, 他看向面色不忍的李世民, 自嘲笑道:「我向来不愿掺和权贵间的事, 若非你与杜郎君当日恳挚,兼之开?出的筹码实在诱人,只怕我早早便?回?了终南山。」 李世民没有半点生气,相?反他拿起?纸稿细细观看, 眼眸里不自觉带满了钦佩,赞嘆道:「孙丈人大善, 世民不如?。」 第66页 「我观这?纸稿,叙事简洁,举例有趣详实,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孙思邈下?意识自得一笑:「天下?医者均有方,家家百姓皆知晓,我之毕生所愿。」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千金要方》,这?是它?的名字。」 李世民不自觉抚平了纸稿的褶皱,如?今他手中的薄薄几层纸,却是承载了如?此?厚重又伟大的心愿,一时之间他只觉掌心恍若千金重。 因?着此?次疟疾一事,李世民思量更多,他沉思良久,恳切地给出了自己的承诺,躬身行礼:「孙丈人不愿沾染是非,世民便?不会?逼迫。」 「但待天下?平定后,世民也会?上奏陛下?,广纳贤才开?办医学。」 「各州各县由朝廷出资开?办医馆,每年救助人员作为考核,表现好的便?可升到长安学习。」 「若是孙丈人愿意,便?可出面教导,若是不愿,世民亦会?满足孙丈人的一切要求,世民也希望这?本《千金要方》能早些面世。」 「届时便?派识字的人宣讲,尽可能得让更多不识字的百姓懂一些防范。」 「越早,便?越能救助更多的百姓。」 对上李世民真挚的目光,孙思邈内心触动,笑着点头应下?了。 ——————————————— 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过一月功夫,薛举再次派子薛仁杲进攻唐廷,以做试探。 结果不好不坏。 薛举一时陷入犹疑,他拿着军报转头向身侧的郝瑗问道:「郝公觉得我军应当如?何?」 话落薛举忽觉一阵头疼,他粗暴地摁摁眉心,面色不虞。 这?段日子怎么总是头疼,不仅如?此?还浑身上下?都不利索。 薛举出神地想着,说起?来,好似就是自那日他去观赏京观回?来后便?这?般了,这?世上莫不是真有鬼神之说不成? 这?是所犯杀孽太重,得了报应? 「此?乃臣的想法,陛下?以为如?何?」 郝瑗的声音打断了薛举越想越偏的思绪,只可惜他先前?的计策薛举是一个字没听进耳,这?会?子被询问显得有些茫然。 薛举咳嗽几声,略显尴尬道:「方才朕龙体不适,郝公便?再说一遍吧。」 郝瑗闻言心头一跳,他也顾不得失礼,抬眸打量薛举的脸色,语气关切:「陛下?这?段时日总有不适,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瞧过了,无事,太过劳累罢了。」 薛举摆摆手,他早就请人看过了,都说没有大碍,至于他刚刚死人怨气重的想法,这?还是不要告诉郝瑗的好,省得白白丢了皇帝的脸面,又让郝瑗担心。 「陛下?龙体康健便?是最好,」郝瑗送了口气,压下?内心的不安道:「臣以为,如?今唐军新败,关中人心骚动,兵贵神速,正是趁胜直取长安的好时机。」 薛举闭眸点头,忍住了喉间的痒意,疲倦地挥手让人退下?了。 待人退下?,薛举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几句,不一会?居然来了个巫师打扮模样?的人。 薛举眼神示意,一时间殿内只余巫师与他二人。 「过来给朕瞧瞧,朕这?不适之症分明?一日重过一日,可偏偏太医都瞧不出什么,你上前?来给朕看看,是不是有鬼物作祟。」 巫师上前?几步,状似细细打量,低声呢喃着咒语,手上动作不停,实则是在思量该如?何回?话。 他靠着一张嘴做出了如?今的名声,靠得就是胆大心细会?忽悠。 巫师琢磨着,得亏前?段日子薛举的刻意宣扬,如?今只怕人人都知晓他去了京观处走过一遭。 巫师见?得多了,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说起?来,经常去死人堆里讨日子的人大多身子骨都不是很好,得病的可能也比寻常人多一些,也不知晓是触怒了神佛还是因?着问心有愧。 巫师捋了捋思绪,半眯着眸子高深莫测道:「陛下?这?是被唐军的恶魂缠上了。」 薛举内心一震,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冷下?脸来厉声斥道:「朕乃天子,怎会?惧怕区区唐军?」 巫师不卑不亢,世外高人的气质浑然天成,朗声回?道:「陛下?莫急。」 「若是寻常人被如?此?多的恶魂缠上,只怕是早就丢了性命,可陛下?乃真龙天子,只消熬过这?几日,便?可转祸为福。」 薛举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大手一挥:「赏。」 没想到这?巫师一下?子便?点出了问题所在,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巫师,就是比太医好使。 「不必了,能为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不求封赏,臣这?几日还要外出探查一番,以求早日让陛下?渡过此?劫。」 巫师推辞,垂眸遮掩了一闪而过的担忧,就薛举的样?子,种种症状像极了他从前?碰上过的一人,可那人却是在十日内便?死了! 他还是得早作打算,不然若是薛举真的大去,岂非全?成了他的不是。 巫师的直觉向来很准,就在他离开?不过七日的功夫,薛举于出征前?夕骤然暴毙。 郝瑗和薛举相?处日久,早就过了病气,又因?着薛举的死讯令他神思恍惚,悲恸不已,大病一场就此?缠绵榻上。 第67页 薛仁杲仓促于军中登基,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秘不发丧,对外隐瞒此?事,惹得老臣非议,且他本就喜怒无常脾性暴戾,身边唯一能劝住他的郝瑗偏偏生了大病,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涣散。 长安周遭本就有疫病,薛举偏偏还筑了京观,更加助长了疫病的蔓延,兼之薛举年岁已高,又时刻担惊受怕,染了病挺不过去便?一命呜唿了。 薛举自得大败唐军,筑京观以炫耀武力,却终究因?此?葬送性命。 时也命也,因?果循环罢了。 ——————————————— 武德元年,八月十七,李世民请征,李渊下?令以李世民为元帅,再度派遣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人,是为将功赎过。 大军出发前?夕,殷开?山同刘文静一道,主动上门?拜见?李世民。 「都是臣的过错,如?今臣也不奢求元帅宽恕。」 殷开?山面色惭愧,低着头语气悔恨:「往后臣必唯元帅之命是从。」 「元帅信任臣,臣却因?为私心而辜负了元帅的信任,实乃不该。」 刘文静亦躬身道歉,心中暗骂自己当日是被迷了心窍。 李世民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意扫了二人一眼,并没有同往日一般毫无架子,反倒微微颔首,浑身上下?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 见?二人是言语恳切,这?才淡淡开?口:「不必同寡人请罪,若是真心觉得有错便?出些钱财,为上次枉死的士兵多贴些抚恤金。」 「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密信,指节不时敲击着桌面,薛举处不知是出了何事,出入城池限制颇多,气氛古怪得紧。 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人莫名觉得胸闷气短,居然隐隐生了畏惧之心,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心神一紧,领命退下?了。 待二人退下?后,杜怀信才从后屋走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世民,一时有些稀奇。 「很少见?你这?般,其实有些时候若是太过亲昵,反倒会?让下?头的人胆大妄为。」 杜怀信顺势坐在李世民对面,接过他递来的密信,认真看着。 「我早该如?此?的,并非所有人都同你这?般信任我。」 李世民卸去了一张冷脸,嘴角下?垂,气势陡然变得低落,语气还带了些委屈:「从前?是我想岔了,觉得以真心待他人,他人就该返还同等的感情。」 「恩威并施,确是个好法子。」 杜怀信看完了密信,就听得李世民在那「伤春秋悲」,一时觉得好笑:「怎么,不再相?信他人了?」 李世民闻言摇头忍不住轻笑:「我是那种因?噎废食之人吗?」 「与人来往,我还是会?同以往一般交付真心,只是于正事上我不会?再那么傻了。」 「好了,不提这?个了,你看出什么了吗?」 杜怀信神情瞬息严肃下?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这?倒像是薛举本人出了事。」 「就是不知是得了病还是怎么了,」说到这?杜怀信突然止不住闷笑,颇有些幸灾乐祸,「报应啊。」 李世民拿起?手边一册书随意一卷,「啪」一声打在杜怀信的肩头,故作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晓得了,」杜怀信侧了侧身子,把密信双手恭敬奉上,「二郎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吧。」 「行了,别耍嘴皮子了,」李世民坐直身子,懒散的气息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这?一次,我必将一战灭其国。」 第33章 入梦 高墌, 扎营之地。 杜怀信一身衣物破烂,浑身上下?灰头土脸,气?质寻常, 是那种放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的模样。 他掏出一张帕子, 指尖触及帕角处几丛绿竹与一个小小的柴字, 心绪莫名, 愣了片刻才擦去了脸上的脏污,而后将其小心叠好放回。 这是人家姑娘感激他那几日照顾的谢礼,一番心意不好糟蹋。 杜怀信平復好心情?后,一面组织着语言一面请求面见李世民。 待听得营帐里头传来淡淡疲倦的「进来」后, 杜怀信刻意放缓了脚步, 轻轻掀开帐帘,下?意识往前头看?了一眼。 就见李世民着了单薄的寝衣, 只在肩头披了件红色的外衫,长发披散垂至腰间, 一只手撑着脑袋,眉心微蹙, 闭着双眸不知在思量什么?,眼窝处是淡淡的青色。 昏黄烛火下?他的指尖虚空比划着名, 手旁是堆的满满的公?文, 想来应该是这一路上各县长官递上的关于粮草的帐目。 如何统筹调度, 如何分批次运行,如何能做到?不断粮,其间种种皆为学问。 如今的李世民可不能只顾打仗了,作?为一军主帅, 人情?世故做派政务管理等等等等,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察觉到?杜怀信发出的细小动静, 李世民随意停下?手头动作?,累到?不想出声,只指尖往桌面上一点,微抬下?颚。 杜怀信心领神会?,不由?上前几步轻声道:「打听到?了,薛举已?死。」 李世民骤然睁眼,开口问道:「当真?」 「是真的,我这次先行出发,军中?知晓的人不多,我又是乔装打扮,探听到?消息后我还刻意留了几日,寻了好些人一一套话对比,消息属实。」 第68页 杜怀信回忆着,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一个巫师的话,他的名气?很大,我是偶然听闻他在与旁人吹嘘自己的本事才发觉不对的。」 「虽则模煳了名姓与背景,但与薛举却还是有重叠之处。」 「我便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找到?了几个逃兵,说?是这段时日治军突然严厉颇多,他们受不了便逃跑了。」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拿起一旁自己整理的帐目,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笑道:「薛仁杲脾气?暴戾,这点又对上了。」 「皇位交替之际,政权本就不稳,更别提薛仁杲不及其父一半的能力,且他家?后头可没有另一个蜀地。」 「驻守高墌,我军背靠河流粮道通畅,但薛仁杲可没这个便宜,缺粮也好,薛举之死也罢,种种压力之下?,想来不出三个月他便会?撑不下?去,如此,一战灭国不在话下?。」 莽撞领兵进攻,正是中?了薛仁杲的圈套,李世民没那么?傻,不好好积累势而想着与薛仁杲纠缠,最?终打成了拉锯战才叫得不偿失。 唐军新败,徵集的粮草也不算很多,可经不起他浪费,须知打赢才能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对了,」李世民想到?什么?,沉吟片刻看?向杜怀信道:「这次你做的很好,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都可能成为决定局势走向的关键。」 杜怀信心头一跳,一个念头突兀冒出,他盯着李世民喃喃:「二郎是想让我组一支专门的队伍?」 李世民点头:「我这段时日抽不出空,你帮着挑一些机灵的,与斥候不同,往后暗中?的活就由?这支小队来办。」 「我看?你自己很有一套法子,三日内写好训练相关的文书,递给我瞧瞧,不出意外就由?你教导他们。」 杜怀信内心腹诽,那可不是,他高中?时期中?二幼稚得不行,沉迷谍战小说?,还特地扒拉了一堆专业书籍,谍报从古至今的演变歷史他还记得大概。 那时候他整日嚷嚷未来要?进国安局,可把他爸愁坏了,打了几顿后才消停下?来。 没想到?一朝穿越,年少的梦想居然成了真。 「末将领命。」杜怀信郑重行礼。 李世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急匆匆的声音打断。 「长安急报。」 这声音是屈突通? 因着上次刘文静一事,李世民特意上表李渊要?到?了屈突通作?为自己的行军长史,他看?中?的就是屈突通那份忠义,这是如今的他最?为欠缺的东西。 对着杨广这样的皇帝都能效忠到?最?后一刻,总不能他还不如杨广吧? 想着想着李世民忽然笑出了声,暗骂自己傻气?,怎么?好与杨广做比较,太没出息了。 「进来吧。」 李世民起身上前几步,与杜怀信使?了个眼色,二人默契地左右看?护,等到?屈突通坐下?了这才双双后退。 李世民等屈突通平缓了唿吸,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这才开口询问:「不知屈突老将军有何急报?」 屈突通心下?一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王世充大败李密,如今李密西逃长安投奔陛下?,瓦岗众将散落各处,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李密堪为一代枭雄,却是最?早落败的那一个,可惜了。」 李世民摇摇头,倒也没有表现得很欣喜,只是眉眼平静,有些感嘆。 没想到?李世民是这样的反应,屈突通微愣,眸光复杂,眼前这位王爷与他从前接触过的权贵相比,真的很不一样。 他顿了顿,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一时有些悲切道:「臣还有一事禀告,上月泾州刘感阵亡。」 屈突通低头,念着自身与刘感相比,莫名有些羞愧道:「他是被薛仁杲所获,假意投靠,在劝降泾州之时临阵倒戈,最?终被薛仁杲活活折磨至死。」 「刘感死前的最?后一句是『秦王率兵来援,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 话落,只听得烛火噼啪,三人霎时陷入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涩得吓人:「寡人知晓了。」 「此等忠义之士,寡人不会?辜负他的信任的。」 这般全然信赖的期许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李世民再一次深切感知到?他作?为元帅的责任,兵将的生死期望皆握于他一人手中?。 每走一步,他背负的都是全部士卒的性命,犹如走着狭窄难撑的木桥,容不得他出半分差错。 唯有一步一思量,处处考虑全局方能走完全程。 浅水原的惨剧,他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第二日。 相安无事了不过一月,薛仁杲便再也按捺不住,遣将宗罗睺挑衅。 李世民按兵不动置之不理。 笑话,他就是精于此道的老手,又怎么?会?中?如此拙劣的激将法。 只可惜他手底下?的将领大多忍耐不住,毕竟干瞪眼了一月早就憋不住火了,如今又被一个挑衅,哪里还忍得了。 但众将都知道点刘文静与殷开山的旧事,向李世民提请战的用词别提多委婉了。 只是众将怎么?也无法想到?,私下?里平易近人的元帅会?如此强硬。 第69页 李世民毫不犹豫召集了众将,在所有人前面色冷厉,浑身上下?散发着血腥之气?,语带杀意:「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薛仁杲骄傲轻敌,怎可轻举妄动?」 「待到?敌骄我奋,便可一战破敌。」 李世民顿了顿,一一扫视众人,尤其在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人身上停留良久,这才厉声道:「敢言战者,不计身份,斩。」 众人纷纷被李世民最?后这句给震住了,李世民此人向来言出必行,只怕他是认真的。 谁不知晓陛下?给了李世民便宜行事大权,他是真的打算来劝者皆斩之。 他们大多是为了讨一份功业,怎么?可以因小失大,在如此理由?下?丢了性命? 受点口头的侮辱就受点口头上的侮辱,哪里比得上自己的脑袋重要?。 一时之间,众将纷纷闭口不提请战一事,对这个尚且年轻的元帅再也生不起看?轻之心。 ——————————————— 李世民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他环顾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被困住了? 李世民蹙眉,小心翼翼挥剑探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当他陷入迷茫不解时,一阵盔甲擦碰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个高大人影渐渐自白雾中?显现。 李世民警惕退后,将剑横于胸前高声道:「何人鬼鬼祟祟,还不速速出来!」 人影愈发清晰,赫然就是一个身披甲冑眉眼坚毅的老将。 老将顶着李世民怀疑的目光,单膝跪地朗声请命道:「臣邓艾率领神兵前来相助,愿为大王先锋,听凭大王差遣。」 邓艾? 那个时偷渡阴平,逼降季汉的邓艾? 李世民并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反而大喜过望,连连上前几步将人扶起,开怀道:「寡人得公?,如虎添翼,何愁不平薛仁杲!」 邓艾欣慰一笑,下?一瞬便化作?一道清风萦绕李世民左右,李世民稀奇万分,正要?好好查探一番时,眼前骤然一黑。 他缓缓睁眼,迷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左右看?看?才发觉自己还是身处营帐内,先前的一切仿若一场大梦。 等等,梦? 李世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谓的邓艾率兵来援不过一场梦。 想着薛仁杲如今日渐粮少,李世民轻笑,虽说?是梦,却也是个好兆头。 李世民起身随意批了件外衫,瞧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就晓得时辰尚早,他趿拉着鞋点燃了烛火,他如今兴奋得紧,索性也睡不着觉,还不如做些什么?。 他自桌上随意翻出一册书来,扫了眼名字,三国志中?的魏书部分。 李世民一乐,这不就巧了,他循着记忆翻到?关于邓艾的部分细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惆怅,这么?个名将因着遭遇陷害污衊不得善终,多么?可惜。 李世民合上书,暗暗下?定决心,等打赢薛仁杲后便遣人在这附近建上一座祠堂,每年春秋祭扫,就算是当他感谢邓艾入梦相助吧。 李世民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嘴角噙着抹笑意,想着密探打听出来的消息,算算日子,薛仁杲应是撑不到?下?个月了。 薛仁杲,他势在必得。 第34章 破敌 「我是真心实意来投奔秦王的。」 梁胡郎有些侷促, 但想着自己?手底下的?队伍,他又不自觉挺了挺背,面对杜怀信的犹疑打量不愿漏半分怯。 「那我问?你?, 怎么好好的跑来投奔秦王了?」 杜怀信好整以暇, 他这段时间日日乔装打扮打听, 手里可是握着薛仁杲内部的消息, 半点不怕梁胡郎扯谎欺瞒。 「还不是粮食吃完了,」梁胡郎不满抱怨,说起?薛仁杲的?不对来口齿流畅,起?了个?头就不愿停下来, 「而且薛仁杲那个?脾气, 要不是看在他阿耶的?面子上,谁能忍得?下。」 「而且我这不都带着手下来了吗, 跟我一道?还有好些将领,薛仁杲心?胸狭窄又赏罚不明, 跟着他还有什么盼头。」 「倒不如投奔秦王搏一搏富贵。」 杜怀信饶有兴趣,听着梁胡郎一句接一句, 看似只是单纯的?抱怨,但又恰到?好处地展露了自己?的?野心?, 让人下意识觉得?可信程度大大增加。 而且他说的?点确实都与杜怀信掌握的?消息对上了, 前有粮草不足, 后有将帅离异,时机已到?。 杜怀信勾着梁胡郎的?肩膀,他语气亲昵:「行啊,有眼光, 放心?好了,跟着秦王混保准你?吃不了亏, 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活脱脱一个?兵痞子的?模样,杜怀信犹嫌不足,更是凑近了几?分道?:「不过你?是降将,在这个?节骨眼上投奔我们,只怕分不到?什么功劳。」 梁胡郎敏锐地察觉到?杜怀信话里的?隐藏意味,现在就看他这一张嘴能赚到?多?少功了。 没有犹豫,他将自己?知晓的?所有都一一吐出,薛仁杲的?为人,手底下兵卒的?来源,各位将领的?脾性,粮草的?不足,将帅的?矛盾,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通通抖了个?干净。 杜怀信满意地记着梁胡郎话语中的?重点,笑容满面将人安顿好,一转身便脚步飞快地去寻李世?民了。 第70页 得?知消息后,李世?民下了同?杜怀信一样的?判断,且如今最得?薛仁杲信任的?是有勇无谋的?宗罗睺,事情便更加好办了。 李世?民没有犹豫,当即召集众将,吩咐行军总管梁实于浅水原扎营以诱敌。 下了死命令要梁实只坚守险要,其余一概不管,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以他旗号为准。 事情的?发展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宗罗睺果然中了圈套,以为是唐军终于按捺不住,亲率精锐攻之?。 李世?民并没有急着出手,反倒是每一日都要登高地观察形式。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一击毙命,这是李世?民一贯的?准则。 梁实占据险要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宗罗睺接连几?日不停进攻不仅没打下他,还把自己?的?队伍搞得?疲惫不已。 军纪军阵已然有了涣散的?趋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虽则下头的?兵卒嘴上不敢表露什么,可内心?早就隐隐不满,送了命还要被宗罗睺斥责,谁稀罕啊。 宗罗睺内部矛盾陡增,可惜他自己?还不知晓,此等情形之?下,只需一点外力施压便会完全崩溃。 时机已至。 李世?民趁着夜色下令庞玉领兵于浅水原列阵,自己?则率少量精锐骑兵登上高地,大军埋伏在后,伺机而动。 待到?天蒙蒙亮时,宗罗睺如前几?日一般照例前来率军攻打,谁料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还多?出了一支新的?军队。 宗罗睺诧异过后心?头升起?的?是欣喜,看来是那梁实要撑不住了,秦王这是着急了,慌忙派人来援了。 宗罗睺志得?意满,暗嘆秦王果然是年龄小,做事想一出是一出,就这援军,人瞧着也不算很多?,能顶什么用? 梁实日日避他锋锐,一看就是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足为惧。 宗罗睺一时自得?于自家的?本事,一时又畅想着来个?同?薛举一样的?战果,好好挫挫唐军的?锐气,一举入主长安,届时他便是薛仁杲手底下功劳最大的?将领,何人敢小觑于他? 这种飘飘然不自知的?状态被他带入了战场,造成的?后果便是致命的?。 宗罗睺合兵攻打庞玉,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支队伍看似人数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纵使被打散了亦能迅速聚拢苦苦坚持。 这其中带来的?落差何其之?大,霎时便让宗罗睺急红了眼,不顾手底下士卒的?死活,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下令狠狠压上,不给庞玉有任何喘息之?机。 李世?民自高处总览全局,不由被庞玉麾下的?一名勐将吸引了目光。 那人勇勐无比,身披玄甲,来回进出敌阵却还毫髮无伤,一手骑射功夫比之?他也不算弱。 瞧着招式有些眼熟,李世?民细细一琢磨,这不正是当初在渭北率众归附他的?丘行恭吗? 早就传闻丘行恭胆大非常,只带着五百人便敢闯敌军营,只身面见敌首一刀取其性命,何其骁勇! 李世?民眸光亮起?,暗暗称嘆,此人投奔他后便没什么机会上阵杀敌,如今一看传闻果然没有作假。 他看向身侧的?张士贵——此人之?前与刘文静有过交集,他与张士贵的?相识也是刘文静在其中牵线搭桥。 他与张士贵相当投缘,先前闲聊时便知晓其原籍中州,若是他没记错,丘行恭亦是。 勉强算是同?乡。 若是由张士贵出面,兼之?他与丘行恭短暂的?渭北相处 ,想要拉拢此人不算不可能。 思及此,李世?民低声开口吩咐:「待此战过后,你?将庞玉麾下的?丘行恭给寡人带来,你?们二人同?出中州,想必不算难事。」 张士贵怔愣。 也是巧了,丘行恭此人颇有勇力,虽非常年待在中州,可名气倒一点不小,不过名声却没有多?好,多?少人背地不满他的?土匪做派。 说起?来他们二人都是将帅之?后,又是同?龄,难免被人拿来比较,虽没见过面,但多?少都是知道?对方的?。 没想到?比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他们二人居然还要在同?一个?人手底下做事,张士贵一乐,觉得?十分有趣:「末将知道?了。」 李世?民点头,继续观察着底下宗罗睺的?队伍,很快便发觉了左翼的?不对。 阵型混乱,隐隐有脱节之?势。 李世?民眼眸一眯,朝杜怀信打了个?手势,而后便带着精锐骑兵冲出,出其不意之?下直接切割了宗罗睺的?左翼。 宗罗睺一方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就见得?唐军里外奋击,唿声震地。 这还没完,一直龟缩在营地的?梁实居然也动了。 打头的?杜怀信手中握着军旗,刚刚打完旗号,随手将其放好,领着不知憋屈了多?久的?梁实一部,来势汹汹。 庞玉得?了喘息之?机,没放过敌军迷茫混乱的?时刻,与李世?民里外夹击,瞬间便扭转了局势。 宗罗睺惊慌,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内便成了他被压着打了。 他压下心?底畏惧,勉强组织起?队伍殿后便想率主力撤军,没成想刚走了没几?步,又莫名在旁侧杀出一支不知埋伏了多?久的?大军,直接冲散了他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队伍。 第71页 四?股军队配合默契,其中尤以李世?民为首的?骑兵最为勇武,反覆沖阵,犹如高速移动的?杀戮机器,给了敌军极大的?心?理震撼。 士气的?溃散便是溃逃的?开始。 宗罗睺自身难保,只勉强领着少量亲兵逃命,再?也无力掌控大军。 此战李世?民斩首数千,一直打到?午时才渐渐停下。 李世?民已经一日一夜没有休息过了,但他犹不满足,点了最忠心?的?两千骑兵,带着同?样的?疲倦的?队伍便要先行追击,直取薛仁杲。 将将出发之?际,窦轨拽住了李世?民的?缰绳,苦声劝道?:「薛仁杲占据坚城,元帅带二千疲兵先行,粮草难以跟上,且薛仁杲以逸待劳,以少胜多?,只怕最后围城不成反遭祸患,还望元帅三思。」 窦轨做为李世?民的?舅舅,与其关系向来不错,且前段日子就与薛仁杲交手过几?次,知晓他的?实力。 如今窦轨匆匆跑来劝诫,是觉得?李世?民年轻气盛杀红了眼,唯恐他吃亏。 大败宗罗睺已然足够,又何苦着急追赶?这桩桩件件都是兵家大忌,他实在不忍心?李世?民行差踏错。 然而李世?民的?反应却大出窦轨的?意料,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弯腰一把握住窦轨的?手,将其从自己?的?缰绳上挪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世?民心?里有数。」 「破竹之?势不可失,舅舅莫再?劝了。」 而后不顾窦轨目瞪口呆的?神情,李世?民冷着脸一夹马腹率军扬长而去,只留下大军面面相觑,莫名胆寒。 望着眼前这一幕,杜怀信禁不住轻笑出声,李世?民学会了在众将面前「做势」了,了不起?的?进步。 杜怀信咳嗽几?声,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才拿出李世?民给他的?令牌大方展示,不紧不慢对窦轨道?:「元帅有令,大军粮草需在入夜前赶至薛仁杲城下。」 见窦轨依然一副痛心?的?模样,杜怀信觉得?好笑,唯有胜利才会让他改变想法,多?说无益,他只晃了晃令牌:「窦公,请吧。」 窦轨无奈,只能照办。 毕竟,总不能真让这个?爱胡闹的?外甥出事吧? 只是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当他紧赶慢赶带着大军匆匆而至时,薛仁杲闭城不出不说,李世?民依水列阵,身边还多?了几?个?眼熟的?面孔。 窦轨被惊得?怔在原地,这不是薛仁杲的?部下吗,先前还都与他交过手,怎么一个?两个?如今全围着李世?民转了? 还是杜怀信拍了下他的?肩膀,才让他骤然回神。 「元帅可厉害着呢,」杜怀信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抛下一句,「莫要以为元帅年纪小便是胡闹。」 他指指前头,笑着打趣道?:「瞧见了吗,薛仁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窦轨顺着杜怀信的?指尖望去,就见一个?守城之?人顶不住压力,居然生生找了跟绳子自投下城,连滚带爬跑到?李世?民跟前磕头。 窦轨有些茫然,根本没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上前几?步。 恰巧李世?民回首,先是颔首与杜怀信打了招唿,而后目光落在窦轨身上,笑着做了口型。 窦轨仔细辨别,而后在心?底默默念着,舅舅我厉害吗。 不知为何,窦轨的?纠结不解忽然就消散了,他笑着摇头。 再?怎么厉害,也还是孩子心?性。 窦轨走到?李世?民身侧,臣服恭声道?:「末将已带大军而至,元帅可还有吩咐?」 李世?民自然听懂了窦轨的?未尽之?言,但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城池,傲然道?:「舅舅只需在一旁好好看着。」 「寡人自会为你?们破敌。」 第35章 玄甲 这场围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早上。 先前两千骑兵围城时, 薛仁杲都拉不起队伍出城迎战,更何况如今李世?民大军已?至,薛仁杲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跳城倒戈的将领。 大怒之下, 他下令斩杀逃跑将领的家眷, 以?儆效尤。 谁料此举竟起了反作用, 文臣一问三不知, 武将藉口?推辞,守城的人直接举家逃跑,这个?皇帝做得简直成了个?空壳子。 薛仁杲心如死灰,兼之褚亮在一旁推波助澜, 他的心底卒然窜起一点名为希望的火苗, 若是带着城池主动献降,是否就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薛仁杲当?即做出?了决定, 率领众臣开?城门献降。 消息传到郝瑗处时,他正于榻上养病, 本就因为薛举的死讯而悲恸不已?的他,骤然听?闻薛仁杲举国而降的噩耗, 一时怒极攻心彻底失了求生之志。 他出?身贫寒,是薛举向在艰难求生时的他伸出?援手?, 看中了他的本事一力提拔, 甚至后期愈加信任倚重于他。 郝瑗自被救的那一日起, 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助薛举成就帝业。 谁知命运弄人薛举因病去世?,甚至如今连帝业也要毁在薛仁杲手?中。 郝瑗咳嗽着,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至薛举的灵堂处。 一路无人,所有人都随着薛仁杲投奔新君以?求自保, 唯有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他站在薛举的棺椁前,一掀袍子席地而坐, 絮絮叨叨念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 第72页 说到最后,郝瑗抬手?捂嘴,勐地咳嗽几声,掌心处是暗淡的血迹。 郝瑗摇着头?笑了笑,有些羞愧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将头?靠在棺椁上,意识越来越模煳,声音也越来越低。 「终究还是没能保住陛下的基业。」 郝瑗自嘲一笑,闭上了双眸,唿吸逐渐微弱,只在最后一刻突兀低喃:「臣后悔了。」 而后便身子一软,胸膛不再?起伏,结束了自己潦草仓促的一生。 郝瑗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后悔没能劝住薛仁杲,还是后悔与薛举相识?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 人死如灯灭,谁又能说得清呢。 郝瑗的死没能引起任何波澜,毕竟薛仁杲如今都自身难保。 他战战兢兢地身着白衣跪伏于地,好半晌没有听?到李世?民的动静,他的内心愈发不安却又不敢抬头?,只能煎熬地等待最终宣判。 李世?民视线越过薛仁杲眺望远方,那个?方向便是用唐军尸骸筑成京观的地方。 胜利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茫然,李世?民握拳,好半晌才如往常一般道:「薛仁杲,寡人问你,当?初筑京观的有哪些人?」 薛仁杲头?脑发懵,不明白李世?民提起这个?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报復? 他身子下意识紧绷,冷汗浸湿整个?后背,可还未等他绞尽脑汁想好怎么回答时,李世?民又自顾自开?口?:「两个?时辰内,你去将那些活着的人都找出?来。」 「毁京观,收骸骨,寡人要他们一同参与。」 薛仁杲骤然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便好:「罪臣领命。」 李世?民随口?吩咐身边人几句,让他们安顿好一同投降的百姓,自己则招唿杜怀信往元帅营帐走去。 杜怀信赶忙跟上,默默跟在李世?民身侧不发一言。 他知道李世?民要去做什么,亲手?将他们入土为安,是一早就许下的承诺。 如今,也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元帅营帐内,李世?民提笔写下一篇祭文,刚刚搁下笔,就见杜怀信带着众将进来,目光落在其中的窦轨身上,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立马错开?。 窦轨率先上前,胜负已?成定局,他自然要帮着李世?民竖一竖威信:「大王捨弃步兵攻具,率轻骑直追城下,此乃兵家大忌,可大王却能逼降薛仁杲,末将实在不解,不知大王可否为末将解惑?」 这话自窦轨嘴里出?来那是相当?合情合理,毕竟前头?他拉缰绳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殷开?山与刘文静落在人后,看不见李世?民此刻的神情,却清晰听?见他胸有成竹的声音响起。 「宗罗睺手?下皆陇外之人,若是放任他们不管,便给了薛仁杲喘息之机。」 「若急追不放,倒会令他们畏惧,下意识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奔逃,如此城池虚弱薛仁杲破胆,一战灭国不在话下。」 「这些早就成了既定的计策,诸君难道瞧不见吗?」 这般骄矜的反问,众将一时语塞,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满满的心悦诚服:「元帅神机妙算,此非凡人所及。」 殷开?山嘆气,他实不如元帅,往后他定不会以?年龄资歷断人了。 刘文静则是羞愧非常,想着让李世?民莫看轻他,可到头?来却是需要李世?民来收拾残局。 他深吸一口?气,彻彻底底抛掉了莫名而起的私心。 往后,对于李世?民的命令他不再?会有半分犹疑。 解惑立威后,众将前后走出?营帐,一时赞嘆非常,最后只剩下杜怀信还留在李世?民身侧。 见事情解决,李世?民沖杜怀信笑笑,而后拿起祭文与他一道赶往京观所在之地。 亲写祭文以?悼之。 望这些将士来世?生在太平盛世?,莫遇战乱,莫遇离别?,不尝人生八苦,悠然一生。 如此过了多日,才终于将京观彻底毁去。 这段时间杜怀信不仅压着众人严格防范,更是日日都督促着李世?民喝药艾灸,唯恐他又染了病, 毕竟是死人堆的地方,患病的可能性太大了。 见李世?民没有半点不适,杜怀信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关于褚亮的消息一一汇报:「褚亮此人早年入仕陈,后入隋为东宫学士,又因杨广嫉妒其才,刻意打压,一直郁郁不得志。」 「褚亮文名远杨,一家三代皆颇受南方文人推崇。」 李世?民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听?着杜怀信的话不由沉思:「看来与姚思廉是同样的。」 杜怀信点头?,接过碗继续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薛举曾当?众斥责于他,这次薛仁杲投降的背后也有他的推动。」 「想来是早就念着投奔二郎了,且又有着姚思廉在前,二郎想要将此人收于麾下不难。」 「嗯,」李世?民起身拿过墙上挂着的角弓,「先将人好生安置,待我游猎归来便去拜访。」 说到这个?,杜怀信有片刻迟疑:「二郎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世?民动作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同杜怀信讲明白利害。 薛仁杲这些降将,该如何对待众人各有看法,但李世?民最终还是决定让他们各自率领原先的队伍,不仅如此,他还每日与这帮降将外出?游猎,亲密无间。 第73页 这固然与李世?民骨子里意气相投的一面脱不开?干系,但这也是出?于李世?民认真?考量后的结果。 这帮降将大多是因为薛仁杲手?段暴戾,归附他以?求自保,他又怎可自毁诺言。 且新军训练也需要时间,若是骤然换掉原先的将军只怕会引起不满。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薛仁杲军队中的骑兵既多又好,反观唐军则不一样,由于军中多为步兵,经验自然不比那帮降将。 李世?民自幼跟随李渊身侧,自然十分明白一支精锐的骑兵有多么重要,尤其是面对突厥。 早在起兵之初他就有一个?隐隐念头?,与他们外出?游猎之时更是让这个?念头?具体详细。 思及此,李世?民沉吟片刻道:「骑兵是我们目前最缺的。」 「我要组一支当?世?最强的骑兵,便要最好的战马,最坚硬的甲冑,最勇勐的将领,最精锐的士卒。」 「所以?二郎与他们游猎不仅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二郎在选人?」 杜怀信脱口?而出?,有些不敢置信。 李世?民点头?,一边将几支箭塞入箭筒一边继续道:「你猜的没错,这几人中我观翟长孙的身手?最好。」 翟长孙? 杜怀信回忆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影。 不等杜怀信继续回忆,李世?民自顾自说了下去:「而且此人不仅勇勐,对如何训练骑兵还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我与他交流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翟长孙和你便是这支骑兵最早的将领之一,我自当?亲为先锋,这支队伍做为破敌最锋利的一柄利刃,必将被所有人知晓,闻名后世?。」 杜怀信听?得心头?直跳,四肢百骸莫名的热血鼓动,整个?人小幅度颤抖起来,燥意促使他舔舔唇角,平復了好几次唿吸,才稳着声线急切问道:「二郎可想过这支骑兵的名字?」 李世?民轻哼一声,似是不满杜怀信这么傻的询问:「当?然有了。」 他又拿过一旁的马鞭颠了颠,而后满意地斜插入腰,转身盯着杜怀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玄甲军。」 此刻的他笑意晏晏,见着杜怀信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好脾气地重复道:「这支骑兵的名字便叫玄甲军。」 「好了,我先走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李世?民随手?掀开?帐帘,耀眼的阳光骤然钻入,杜怀信下意识眯了眯眼,但见李世?民脚步轻快,志得意满顺着晨曦而去。 下一瞬帐帘落下,阳光与李世?民同时消失在眼前,只余杜怀信一人在原地发愣,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喧嚷的吵闹声,而后便有李世?民的亲信带着一个?衣着华贵的文人走入。 杜怀信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觉是长安派来的使者。 不知为何,杜怀信眼前闪过李世?民离去的背影,这个?时候来使者能是什么事,无非就是怎么处置贼寇。 「陛下口?谕,」使者左右看了看,没见着李世?民但也不愿耽搁便继续道:「秦王功成,朕心甚悦,但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令秦王押解谋首叛将速归,宜斩之。」 第36章 父子 杜怀信下跪听旨, 他先前最为担忧的便是这?桩事?,如今果然?来了。 只不过谋首却是一个可以钻的空子。 哪些降将算是谋首,这其中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杜怀信勉强松了一口气, 只盼李世?民?早些归来。 恭敬送走使者后, 杜怀信找出纸笔接连写下几个名字, 而后细细思虑,率先划去薛仁杲的名字。 薛举的儿子,名正言顺的前任帝王,又有残暴名声在外, 只怕杀了他?大多都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那几个降将, 杜怀信琢磨着往日?李渊的作风与他?们?投降的先后时?间,迟疑着将宗罗喉的名字划去。 此人是薛举的亲信, 且浅水原一战中亦是与唐军交手最?多的一人,最?致命的是他?是到最?后一刻才降的。 杜怀信对着这?些名字一一考量, 间或划去几个,目光落在翟长孙上时?, 笔尖不由一顿,一滴墨水顺势滴落, 弄脏了他?的名字。 此人实在难说, 做为薛举旧臣, 一路扶持薛举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若说贼首他?定是跑不了的。 且他?归附李世?民?的时?间不早不晚,是在李世?民?骑兵围城时?选择投奔的。 思及此,杜怀信搁下笔有些惆怅, 李渊想必不会放过他?,但偏偏他?被李世?民?看中, 想来这?对父子间少不了一场争执。 呆坐了片刻,杜怀信心急如焚又不见李世?民?,转而想到同在军中的刘文静与房玄龄,他?勐地起身匆匆去找二人。 到了刘文静的住所却?发觉人不在,杜怀信找了好几个人打听才知晓他?居然?去找房玄龄了。 奇怪,刘文静一向自视甚高,房玄龄低调在外人面前就是个不起眼的秦王府记室参军,这?俩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杜怀信思考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将之抛到脑后,两人在一处也算方便他?了。 在杜怀信找人的途中,刘文静已然?落坐在房玄龄对面,不发一言。 看着房玄龄认真地整理薛秦一国的财务与官员详细,刘文静默默在心中将给他?的评价又提高些许,而后才看向手中握着的来自长安裴寂的书信。 第74页 信的开头先是恭贺一番此战获胜,而后花了半页纸夸赞了李渊,什么李渊当上皇帝后还不忘旧情,为人没有半点架子,私底下朋友相称,待他?没有半点架子云云。 最?后又提了李渊因着秦王的捷报大喜过望宴请群臣,中间絮絮叨叨又讲了好多宴会上的佳肴美馔,最?后盼望刘文静早日?归来。 很平常的一封信,可刘文静看着却?有着说不出的憋屈,对裴寂对于李渊莫名生了反感?。 明明在起兵之初他?的功劳不知比裴寂高了多少,自李渊称帝后同样得了「恕二死」的殊荣。 可裴寂因为与李渊关系亲厚稳稳当着尚书右僕射,而他?呢? 因为一战薛举战败就被剥去了全部官职,想要再往上爬也得跟着李世?民?上战场。 何其不公。 刘文静心烦意?乱,让他?臣服李世?民?他?绝无?二话,可裴寂凭什么高他?一等,只凭他?与李渊的关系吗! 房玄龄整理好具体帐目,挑出他?满意?的人才,这?才抬起头打量此刻明显阴郁不满的刘文静,装作没有发现笑着问道:「肇仁今日?怎么想着找我了?」 刘文静顿了片刻,压下心中不满如往常一般道:「二郎常常把玄龄挂在嘴边,我一时?好奇便想来看看,若是能与玄龄成为好友便再好不过了。」 指望李渊是没盼头了,他?与李建成也不算相熟且看不上其本事?。 因此,他?自然?是把所有筹码压在李世?民?身上。 可经过上次惨败后,李世?民?态度淡了些许。 他?才惊觉李世?民?身边能人多的是,并不是非他?不可,这?让他?陡然?升起了危机感?,这?才匆匆跑来与李世?民?身边人交好。 房玄龄垂眸,多少能猜出些刘文静的心思。 他?知道此人虽则脾气傲了些,但本事?还是有的,也没有因此不满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反倒接过刘文静的话道:「肇仁一身才华,二郎喜欢得紧。」 「只是二郎毕竟是秦王是元帅,前段时?日?肇仁确实过了些,惹了二郎不喜。」 刚松了一口气的刘文静骤然?紧绷身子,难耐地等着房玄龄的下一句话。 「不过肇仁也别紧张,实在是这?段日?子是二郎不得闲,他?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 话落,房玄龄压低身子凑近道:「二郎特意?让我告知肇仁,莫要担忧,此次回?长安必会在陛下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的,」 这?便好,刘文静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中不安。 只是提到长安这?又令他?想起了裴寂的书信,他?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当即对着房玄龄抱怨:「前头将卒亲冒箭矢,后头陛下就大宴群臣,未免太急了些。」 房玄龄拿起手旁茶盏微抿一口,笑着没有接话。 刘文静还想说什么,谁想外头传来杜怀信求见的通报。 二人一愣,待杜怀信进?来后将事?情讲了一遍纷纷陷入沉思。 房玄龄率先打破沉默,嘆息道:「这?其中恐怕少不了这?几日?与二郎一同游猎的降将。」 「至少薛仁杲的兄弟与宗罗睺是跑不掉的,这?几日?二郎与这?帮人关系还算不错,只怕这?桩事?会让二郎心有疙瘩。」 杜怀信皱眉心中却?想着翟长孙,只怕这?个人才是最?麻烦的。 房玄龄没有再说什么,他?向来会于细微处入手看人,李世?民?迟早会与李渊决裂,偏偏他?又是自小跟随李渊长大,几乎没有分开过,对李渊有着很深的感?情。 所以这?一次,明知李世?民?的所作所为有所不妥,他?依然?没有出面提醒,只是在一旁看着。 有时?候只有切实感?受过了,才会早日?醒悟。 李世?民?的马侧挂着满满的猎物?,他?一边数着猎物?的数量一边笑着听众人闲话家?常,刚刚到达军营前,就见前面站了个神情高傲的文人。 众人见状纷纷下马,李世?民?上前几步,朝后打了个手势安抚众将,这?才行礼询问:「可是陛下有何指示?」 使者见着眼前一幕不由冷笑,好个秦王,居然?还跟这?帮子罪臣混在一起了,这?完全是蔑视陛下的圣旨。 「将这?帮子贼子押下去,送至长安听候发落。」 使者一挥手,便有几个士兵为难地上前,李世?民?蹙眉,刚想开口反驳,又听得使者慢悠悠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大王想抗旨不成?」 「并非,但是陛下分明给了寡人便宜行事?之权,要如何论罪寡人自会与陛下商议。」 李世?民?半步不退犹想争取一番,谁知倒是他?身后的翟长孙站出来道:「我们?本就是贼臣,自然?该由陛下发落。」 「是啊,我是粗人,有大王这?段日?子待我们?亲如兄弟,这?就值了。」 「大王不要为我们?抗旨,若是因我们?与陛下生了嫌隙,那就是我们?对不起大王了。」 「大不了一死,碗大道疤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听得李世?民?心口微滞,这?些人明明都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却?还是一个个赶着上前安慰他?,抢着开口。 他?与这?些人交好时?,不乏私心,可他?们?却?能如此回?报,李世?民?忍住眼角湿意?,这?一刻他?只想快速整顿好后续,立马回?到长安。 第75页 ——————————————— 十一月初,豳州。 李密带着众多大臣于官道上等候,等得时?间久了,心中略生了不耐烦。 想当初他?贵为魏公,离皇帝只差最?后半步,谁知最?后竟被王世?充打得大败。 想着他?与李渊好歹同姓李,自己又是瓦岗之主,带着部分将领土地而降,本以为能得到礼遇看重,谁知只得了个光禄卿,看似位高,不过一闲职耳。 前后落差如此之大,怎能让李密不郁结不满。 勉强在李渊面前屈膝便也罢了,谁知如今竟然?还要在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面前做小,何其憋屈! 这?股子气自早到午,直到他?见着李世?民?率领大军浩荡而来才骤然?消散。 这?几年李世?民?成长的很快,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曾经的青涩稚嫩,只剩下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锋锐气质。 如宝刀上泛着的凛凛寒意?,又如不动声色蛰伏的孤狼,只消一眼便能令人产生畏惧之心。 李密不由认真起来,想着与李世?民?交谈几句,谁知他?不知因为什么,只与李密客套几句,便急着返回?长安,连一点休息都无?。 他?满头雾水又生了被无?视的不满,他?的情绪遮掩得很好,唯有从前便于他?相熟的殷开山察觉了不对。 殷开山思虑片刻,主动寻了李密,借着多年未见为由与其攀谈,果然?没有惹李密怀疑。 殷开山见状不动声色,将话题渐渐引到瓦岗与王世?充的身上,果然?就听李密抱怨道:「别提了。」 「当初也不知为何陛下短短几月便入了长安,只可惜,若非如此……」 李密长嘆一口气,其中之意?并不难猜。 殷开山眼眸闪过一丝深意?,故作无?意?接口道:「你不知晓吗?」 李密一愣:「什么?」 「当初陛下能这?么快入住长安,可少不了秦王的功劳,若非秦王苦劝陛下,只怕陛下还未能这?么快下定决心。」 居然?是秦王? 当初让他?心心念念心有不甘的人居然?是秦王,一个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不由感?嘆道:「秦王真英主也,也唯有此人方能定祸乱平天下。」 话落,李密蹙眉,思绪一转。 既然?并非如他?从前所想是李渊换了性?子,那么若是找到时?机,待李世?民?不在长安,或许他?并非没有再起的可能。 李密垂眸,他?真是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滋味。 并不知晓因着自己一段话就让李密产生动摇,殷开山见目的达成,只自觉又给李世?民?拉了一波好感?,笑着点头附和。 一路紧赶慢赶,李世?民?一行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二抵达长安。 刚回?长安,李世?民?来不及沐浴休息,只匆匆换掉身上的薄甲就前往皇宫面见李渊。 李渊正吃着太子亲自猎到的兔肉,见着下头的李世?民?,又想着他?不过花了三月功夫便解决了他?的一大心患,更是喜上眉梢,对这?个儿子自豪不已。 他?朝李世?民?招招手,吩咐内侍再摆上一副碗筷,为他?亲自夹了筷吃食,关切道:「来坐,这?么急着入宫做什么?」 「我又不是那等不晓得体恤儿子的阿耶,这?三个月二郎辛苦了吧?」 说着李渊仔细打量了李世?民?一番,语带心疼:「瘦了,你那王妃见着又要心疼了。」 李世?民?烦躁了一路的心,在李渊的絮叨下居然?渐渐平静下来,他?暗暗对自己说,李渊不是不讲理的人。 想到这?,李世?民?目露希望,他?看着李渊恳切道:「阿耶要杀的贼首,不知有哪些?」 李渊手一顿,好好的父子相处,没想到李世?民?居然?一开口就是公务:「薛举父子作恶多端,我本是想着尽诛其党。」 「不过李密劝我莫要伤及无?辜,我觉得有理却?还是心有不甘,所以官职低的那批人我便放过了。」 第37章 新年 李世民?的心骤然一沉, 官职低的人本就不该被清算,这相当于是一句废话。 更?何况官职高又是高到哪里?还不是任凭李渊一张嘴决定。 该杀该放,本就应观其品性, 看其才?能?, 思其贡献, 哪里好这么笼统随意。 若被天下之人知晓, 他们还会毫无顾忌投奔大唐吗? 李世民?在李渊面前向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这固然同他自幼得?李渊宠爱有关,但更?多的是骨子里便流着直言正谏的血液。 他放下碗筷,起身退后几步, 躬身行礼。 看着李世民?这架势, 李渊嘴里的肉顿时不香了。 这个神情动作可太熟悉了,熟悉到李渊几乎能?猜出李世民?下一刻要说什么。 「阿耶不可。」 果然, 李渊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屈得?要死, 他拿过手边的酒樽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不畅快。 他盯了李世民?半晌, 这才?命人将一张名单递给李世民?,冷下脸开口:「好, 你倒是说说, 这一回又是为何不可?」 「这帮子人都是最先跟随薛举起兵的, 我只杀他们已算宽容。」 李世民?自然听?出了李渊的不忿,但他只装作不知道,接过名单认真看着,果然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其中有几个人他是决计保不下的。 第76页 唯有一些官位虽高但与?唐军交手次数不多的人,他还可以勉强争取。 此次前来求李渊, 李世民?早已做好了捨弃一部分人的决定,只是在开口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语气滞涩:「儿与?他们相处多日,了解他们的秉性。」 「其中有人脾性残暴,有人与?薛举沾亲带故,有人投降太晚此前一直顽固不冥,这些人杀之,儿并无半分意见?。」 说着李世民?垂首,不愿让李渊看见?他逐渐通红的眼角。 「只是还有一些人却不可杀,他们虽有开国?之功却并无太大过错,投奔我朝是知我大唐受命于隋济世安民?,又怎能?草率杀之,将他们同贼首相提并论?」 「如今天下,长安有我李家,洛阳有王世充,河北窦建德虎视眈眈,这几人里王世充有小智而?无大谋,为人暴戾无常。」 「窦建德宅心仁厚,其麾下仁义?之师名声远播,尽得?河北人心,不知多少良将选择投奔他。」 「而?我李家起义?兵救万民?,又怎可落后窦建德,而?同王世充薛举一般,如此岂不寒了天下贤才?之心?」 「陛下圣明,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臣愿以此战军功做抵,保下他们,还望陛下成全?。」 话落,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渊心绪复杂,他承认李世民?的话都是对的,只是他最不满的还是李世民?的态度。 起兵后他们二人意见?分歧多回,几乎次次都是李世民?苦谏,他迫于无奈同意。 可如今他不仅是李世民?的阿耶,更?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生杀予夺的存在。 身为天子,连一点肆意行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想着这样?的画面三五时日就要上演,李渊只觉心口赌得?慌,为什么偏偏李世民?是这样?的性子,偏偏还是他的儿子。 为什么就不能?同建成一样?顺着他哄他开心呢? 隐约的不悦浮上心头。 李渊长嘆一口气,舍不能?罚重又不想将这个只会满嘴不可的儿子放在眼前,既然如此只能?将原先定好的时间提前。 李渊上前扶住李世民?,拍拍他的肩头:「二郎都如此说了,我又怎么会拒绝你。」 「我把这份名单给你,你再去删减一番,至于剩下的就由你去监斩吧。」 「此战你的表现很好,翻年后几日你便替朕出镇长春宫,筹谋东都。」 李世民?一愣,如今已是十一月了,翻年后不过两月功夫,李渊就这么急着赶他走吗? 是的,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不是李渊器重他,而?是李渊嫌他烦了不愿再见?他了。 李世民?自幼跟随李渊,就算起兵后他总戎在外,可一旦事毕他哪次不是匆匆赶回。 如今就因为他进谏几句,李渊便迫不及待要赶他出长安了。 若放往前李世民?必然不会这般想,可偏偏李渊这话提出的时机不对。 有他直谏在先,又有积压了数次的矛盾在后,李世民?怎可不多想,怎可不心怀不满,怎可不对李渊产生失望之情? 李渊的隐秘排斥与?不信任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李渊对于他人劝谏的态度,作为儿子尚且如此,换做他人呢,李世民?不愿深想。 李世民?顺着李渊的力道起身,垂眸闷声哽咽道:「阿耶是在赶儿走吗?」 李渊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倒有了几分做儿子的模样?。 「你我入则父子,出则君臣。」 「你我二人情深,又怎能?拘于区区私情而?不顾国?家大义??」 「世民?,宜勉之。」 分明是同往常一样?亲昵的口吻,可李世民?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君臣,李世民?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身子忽然有些发冷,莫名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好似远了许多。 看着李渊勉励的目光,李世民?喉结滚动,点头行礼退下了。 当日,李世民?亲自监斩薛举势力贼首八人,事后派人私下收拢尸体?,命人将他们入土为安。 又以私人名义?寻了死者?家眷,给足钱财田舍。 人死不能?復生,他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武德元年,十一月二十八。 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僕射;復殷开山爵位。 武德元年,十二月初二。 李世民?加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 武德二年,正月初一,大兴宫,承干殿。 李世民?还在前头参加李渊组织的晚宴,承干殿内秦王府的众人已然忙碌起来。 长孙无忌正与?宫女一道布置殿中饰物,他自小喜欢颜色鲜艷漂亮的东西,羡慕古人风流,于这桩事上很有心得?。 只是长孙无忌太过投入,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他全?都照自己的喜好来了。 长孙无忌懊恼,慌忙想着李世民?的风格,火急火燎全?部推到重新改动。 杜怀信则坐在殿外石阶上,身边围着好几个宫女内侍,几个人你一嘴我一嘴聊着宫内趣事,手上编制灯笼的动作不停。 杜怀信夹在中间,一会停下看看一会认真请教,虽然是个新手,可编出来的灯笼居然也像模像样?。 第77页 做为李世民?身边最为信任的宦官张阿难,他也没有闲着,督促着下人将承干殿内外打扫干净,每遇上一个人都会递上赏钱,送上几句祝福。 房玄龄则站在桌前,挥笔写下一句句对联,站在他对面的杜如晦见?状啧啧称奇。 「春风春雨春色,新年新岁新景。」 杜如晦搁下笔凑近房玄龄:「若我没记错,这可是传闻王羲之所做的对联?」 「玄龄,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投其所好,」杜如晦语带感嘆,「看来这个小主公你真的很喜欢。」 房玄龄手下动作不停,嘴里不忘打趣反击:「来秦王府之前,也不知是谁眼高于顶,放言自己绝对不会短时间内被二郎收服。」 「可若我没记错,我推你入府不过短短一月,你便私底下练着飞白。」 说着房玄龄斜睨一眼杜如晦,慢悠悠道:「飞白,可是近半年来二郎最喜欢临摹的字体?。」 杜如晦讪讪,面色带了几分被戳破心事的羞恼:「没想到一年未见?,你这嘴上功夫又见?长了。」 「过奖,」房玄龄搁下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还有两日便要同二郎前往长春宫,你有功夫与?我斗嘴,不如赶紧收拾行李去。」 杜如晦方还嬉笑的神情顿时僵住,他打量了全?无异色的房玄龄道:「陛下虽对洛阳早有图谋,可如今这么急着打发二郎前往,只怕还是降将那事心有不满。」 房玄龄将对联放一旁晾着,回道:「是这个理,但这是人家父子的私事,你又打算如何?」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郎的脾性,难道要他同太子那般对陛下言听?计从?」 杜如晦想了想轻笑出声,自得?道:「那可不行,我看中的就是如今的二郎,脾性能?力少一分都不行。」 「也唯有这样?的小主公,才?值得?我效忠。」 房玄龄好笑摇头:「去掉小字,当心哪天在二郎面前说漏嘴,可有你好受的。」 杜如晦不以为意,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这头二人打趣拌嘴,那头做为武将的李靖正在满场游荡。 李靖不善与?人交际,想着要帮忙,但又苦于自己除了打仗,对这些琐事皆不擅长,想着帮忙便哪处都搭把手。 刚往前走了几步,便远远看见?李世民?与?长孙嘉卉一起朝承干殿走来。 他赶忙招唿还在收尾的众人,几人加快速度,待李世民?夫妻二人走入时,就见?承干殿灿然一新。 李世民?有些迷茫,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就听?得?众人一句又一句的祝福语,最后由杜怀信出面,代表众人将一盏转鹭灯递到李世民?手中。 这段日子李世民?心情一直不佳,众人便想着让他开心,所以便有了眼前这一出。 思及此,杜怀信低声笑道:「望二郎新的一年,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上辈子记下的过年祝福派上了用场,果然就见?李世民?动作有些慌乱,然后就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就见?一旁长孙嘉卉沖他眨了下眼,里头星光点点,漂亮极了。 他就说,观音婢今日散宴后怎么还拉着他在宫里转悠了好几圈,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被瞒着,收到了新的一年里最好的礼物。 李世民?禁不住笑出了声,如此开怀,清亮的笑声萦绕在场众人。 他带着长孙嘉卉入内,朗声道:「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席上每个人可都得?和诗,都别推辞。」 话落,众人一时忍俊不禁,唯有杜怀信面色一垮。 完了,他打油诗的水平瞒不住了! 杜怀信生无可恋,已然能?遇见?未来被每个人嘲笑的画面了。 第38章 迷茫 席上众人推杯换盏, 都?刻意忽略了「食不言」的规矩,好不?热闹。 然后,在杜怀信绝望的目光中, 李世民笑着念出了一首关于春日的诗。 他?废了半天劲才勉强搞清楚大概意思?, 就发现席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杜怀信唿吸一滞, 身体比脑子率先反应过来,磕绊地应和了一首打油诗,什?么押韵什么用典他通通没顾上,几乎与大白话没有半分差别。 念完诗, 杜怀信小心翼翼左右看看, 就见李世民先?是沉默,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 他?的情绪比往日更加外放,竟然忍不?住捧腹大笑。 长孙嘉卉虽用袖口遮掩, 却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 有了这主座二人的起头,席上众人再也?不?用忍耐, 一个两个纷纷跟着嬉闹打趣。 长孙无忌被酒呛到,看着杜怀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肩膀摇头笑着。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 杜如晦轻声道:「虽说杜郎君是武将, 可这个水平着实令人意外。」 杜怀信苦着脸看向房杜二人,就见往日里一向温润的房玄龄都?止不?住唇角微扬,一双眸子满是戏嚯的笑意:「杜郎君毕竟经歷得少,还?是不?可拿出来做比较的。」 「不?过杜郎君若是愿意, 房某可在空闲之时指点?杜郎君一二。」 纵然往日沉默寡言的李靖,在这等氛围下都?不?由自主轻笑, 与杜怀信碰了碰酒樽,以示安慰。 第78页 这场秦王府的小宴,便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长孙嘉卉扶着已然醉得不?清醒的李世民与众人道别,杜怀信刻意落在最后头,现在他?是真的不?愿再见人了。 待大家纷纷走远,杜怀信望着漫天繁星,许是因为酒意上头,他?突然生出了感慨。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过得最热闹的新年,纵使身为之人,他?依然得到了令人钦羡的情谊,不?再孤单一人。 杜怀信想?,时间或许会沖淡一切,或许在他?年老之时他?会不?记得今日发生的事?情。 但今日收穫的窘迫感动温馨,这些情感将会伴随他?的一生,直至死亡。 屋外渐渐陷入沉寂,但屋内却截然相?反。 长孙嘉卉将李世民的外衫褪去,还?未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只觉腰间被一双炽热的手掌握住,她下意识半靠床榻,双手攀在李世民肩头。 李世民动作有些急切,埋首在她颈间又亲又蹭,长孙嘉卉仰着脑袋往后躲着,不?住嗔道:「二郎,好痒。」 话落,李世民动作一顿,他?有些迷茫地抬首,盯着长孙嘉卉一如既往的含笑神情,骤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衣襟滑落至长孙嘉卉的胸口,温热的触感让她止不?住浑身微颤。 她伸手,用指尖揉着李世民的眼?尾,而后一点?一点?划过他?精緻好看的眉眼?,凑近他?的耳畔柔声道:「二郎是在难过陛下的事?吗?」 李世民手中动作下意识收紧,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他?心尖一跳,慌乱地松手改为轻柔抚摸。 「自二郎回到长安以来,虽然表面上还?是如往常一样,但亲近之人又有谁看不?来你的异样呢?」 长孙嘉卉说着双手往下覆盖住了李世民的手。 「我也?不?知道,」李世民喃喃,垂眸玩着长孙嘉卉的手指,迟疑着闷闷道:「我就是觉得阿耶,不?,是陛下,他?好像不?一样了。」 长孙嘉卉没有接话,反倒话锋一转反问道:「那二郎呢?二郎变了吗?」 「济世安民,霖雨苍生是我们二人共同的志向,二郎分明?做得很好,一点?都?没变。」 长孙嘉卉说着挣脱李世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我知道,二郎最难过的,还?是因为清楚,往后迟早会与陛下分道扬镳,对吗?」 李世民唿吸一紧,内心最为隐秘的不?安就这么被长孙嘉卉直白戳穿,他?垂首,下意识覆住她柔软的唇瓣,含煳不?清道:「阿耶,陛下向来最喜欢我的。」 「我想?再试一试。」 长孙嘉卉往后躲着,伏在他?怀里:「好,不?过二郎你要明?白,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秦王府的大家都?是同你一样的,若是在陛下那受了委屈,还?有我们。」 李世民眼?眶湿润,觉得自己好生丢人,这么件事?就要闹得在长孙嘉卉面前哭。 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愿继续刚才的话题,反倒双手轻轻抚上长孙嘉卉的小腹:「才两个月,可是我马上就要去长春宫了,不?能?带你一起。」 「对了,」李世民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紧张道:「刚刚席上你没沾酒吧?」 「还?真是醉傻了,你早就吩咐过的事?,这会便忘了?」 李世民迟疑了片刻,随即松了口气连声道:「那便好那便好,只是这个孩子,我定是见不?到他?的出生了。」 说着,李世民有些愧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便唤承干,若是女孩便唤丽质,可好?」 长孙嘉卉有些讶异,没想?到他?居然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好啊。」 不?过没关系的,李世民不?必愧疚。 她知道她的夫郎有着最最柔软的心肠。 她也?不?会难过与李世民的暂时分离。 因为她知道,李世民註定是一只威凤,应该翱翔天际,庇护苍生,而不?是只沉溺小情小爱。 她亦如是。 思?及此,听着身侧李世民渐渐平稳的唿吸,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 待李世民一行抵达长春宫后不?久,李密的人头被送到了长安。 杜怀信看着手中来自长安段志玄的书信,内心震动。 李密不?是被李渊派去安抚旧部了吗,怎么不?过一月多的功夫,就突然反叛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復心神,继续看着书信。 「李密固然心有不?甘,但应不?会那么仓促选择反叛。」 「事?发前,陛下曾下令让李密一人先?行入朝,旧部徐行,我觉得这才是逼急李密的首要原因。」 「猜疑既起,不?论李密如何想?,他?都?只有叛唐这条路可走,我不?信陛下不?知道这点?。」 「只怕陛下是故意的,如此既除了李密,也?保全了陛下的名?声,可真是好手段。」 可嘆李密一个枭雄,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过也?不?知在他?背信弃义斩杀翟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个结局? 人心道义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昔日的李密如此,那用了不?光彩手段除掉他?的李渊呢? 李密因谋反而死,自作自受,可只怕瓦岗旧部并不?会这么想?。 第79页 杜怀信唏嘘,继续往下看。 「对了,肇仁是跟着二郎一道的吧?他?虽不?在长安,可这段日子他?仗功屡屡上表与裴寂作对,已经惹的陛下不?悦了。」 看到此处,杜怀信视线一顿,又飞速扫完后续内容,大致是一些朝廷琐碎,见无大事?,他?将书信搁到一旁,陷入沉思?。 这件事?李世民不?知与刘文静提过多少次了,可手长在人家身上,李世民又忙着筹谋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偏偏这是刘文静的心结,不?满李渊赏罚不?公?,不?屑裴寂高他?一等,这癥结是出在李渊身上,外人还?开解不?了。 罢了罢了,杜怀信捏捏鼻骨,这段日子还?是再去劝一劝刘文静的好,若是他?日后闹出大事?就不?妙了。 「如何,长安近日来可有什?么消息?」 李世民自外头走来,打断杜怀信的思?绪。 「李密死了,司竹园又起贼寇,陛下派了太子前往平乱。」杜怀信说着将信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不?知为何,听闻李密谋反去世的消息他?居然毫不?意外,好似早就知晓李渊会选择这么做。 他?压下心中复杂情绪,再开口时完全略过了李密一事?:「我还?以为自上次堕马后,大兄便不?愿再上战场了。」 看出了李世民的刻意迴避,杜怀信识趣地没有再提起,反倒是顺着他?的话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郎独占军功吧?」 「想?来陛下也?是同样的想?法,太子能?力平庸,就给些小事?,毕竟李纲前段日子还?闹着要乞骸骨。」 「说什?么太子不?听劝谏,亲近无赖又猜忌兄弟,太子詹事?都?如此了,东宫怎么可能?不?表现一番?」 李世民一面听着一面将信看完,然后把信置于烛上烧掉,这才开口:「无妨,争太子是我与陛下之间的事?,同大兄无关。」 「说起来,你可还?记得魏刀儿?」 杜怀信一愣,想?了半晌才恍然道:「当年在太原时,就是他?派手下翟甄儿攻打太原的吧,怎么了?」 「他?死了。」 「是被窦建德给骗了,说是联合盟友,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平日里只听闻窦建德宽厚仁义的名?声,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背誓杀盟。」 「只可惜魏刀儿素不?得人心,这件事?倒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很聪明?的做法,窦建德比我想?得还?要难缠些。」 话落,李世民升起了遇上对手的欣喜,他?顿了顿继续道:「魏刀儿死后,麾下势力城池大都?被窦建德吞併。」 「其中唯有素有勐将之称的宋金刚投奔了刘武周。」 「刘武周本?就勾结突厥,自马邑起家,只怕不?会安于一隅。」 「而他?夺天下最好的路子便是同我们一般,一路南下进军太原,最后入主长安。」 「只是留守太原的,却是向来不?着调的李元吉。」 说着李世民声音微沉,语气冷冽。 杜怀信知晓李世民心中担忧出声安慰:「晋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就算被围上个半年,都?很难攻破,二郎莫要忧心。」 李世民摇头没有对此说什?么,反倒是走向后头挂在墙上的舆图。 这一幅是他?临摹了自己书房的那张,专门赠予杜怀信的。 他?指尖轻触,一一点?过各州各县,喃喃道:「刘武周占据雁门,窦建德盘踞河北,王世充固守洛阳,萧铣虎踞江陵。」 「天下之势愈发有趣了,」李世民勾唇,「恐怕平静不?了多少时日了。」 第39章 谋反 李世民的判断是正确的, 最先出局的便是宇文化及。 李渊本是派了淮安王李神通攻略河北的,可李神通因着身为?李渊的堂弟,且是最早一批响应起兵的宗室, 为人多少带些自傲固执。 不仅因着贪图财宝而不愿接受宇文化及的投降, 更是嫉妒他?人?功劳, 战场之上?刻意不去配合, 最终无功而返。 宇文化及做为?弒君之人?,其项上人头所代表的价值不言而喻,偏偏因着李神通的失误,最终竟被窦建德钻了空子, 斩杀宇文化及。 一时之间, 窦建德名声大?噪,博得隋朝宗室的好感, 原本被迫跟随宇文化及的隋廷众官纷纷转投窦建德。 最为?重要的还是窦建德拿下了宇文化及手底下那批隋朝精锐——骁果军,不仅如?此, 原先他?最头疼的规章典仪建设也步入了正轨。 辛苦多年,窦建德终于?抓住机会, 摆脱了被世家高官看不起的局面,一跃而上?隐隐成了能与李唐抗衡的存在。 李世民收到消息的时候没有?半分意外。 许是因为?李渊自小生?活的环境所致, 他?于?政事上?向来是多疑的, 兵权只愿给自家人?, 李神通在李家是受小辈喜欢的长辈,但是于?军事上?却是能力平庸。 所幸此次李神通并?没有?与窦建德有?着实质上?的交锋,兵马损失不多,也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不过李世民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河北, 因为?原瓦岗旧将?秦琼与程咬金二人?,自王世充手下临阵叛逃投奔。 此二人?骁勇善战, 素有?万人?敌的名声,李世民自然?不会放过。 第80页 可还未等李世民上?表请求李渊,李渊倒是先把人?给送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急着赶李世民出镇长春宫的弥补。 不过不管如?何,秦王府如?今又添两位勐将?,实在是件令人?欣喜的事。 除此之外,因着唐朝势力渐大?,突厥的始毕可汗起了担忧之心,他?要的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原,所以他?发兵南下以此逼迫李渊。 只可惜突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始毕可汗的野心极大?,百年前鲜卑可以入主中?原,做中?原的皇帝,凭什么他?不可以? 然?而就是因着他?太过激进的想法,遭到了许多保守势力的反对。 魏孝文帝的先例还在眼前,若是始毕可汗也想着搞什么汉化可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突厥内部对始毕可汗的做法愈发不满,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义成公主的推波助澜。 她是厌恶毁了隋朝的一帮子叛贼,但让突厥成为?中?原之主,笑话?,蛮夷怎配! 在各方势力的阻拦之下,始毕可汗依然?一意孤行,如?此被逼急了的反对者,狗急跳墙之下便什么招都能使出来了。 所以就在始毕可汗发兵南下的前夕,他?死了。 死因蹊跷,却在义成公主的遮掩下命人?匆匆下葬。 因着事发突然?,且始毕可汗的儿子年幼,反倒无人?想着查清真相?,一个两个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一代枭雄,死于?内斗。 最终登上?高位的是始毕可汗的弟弟,处罗可汗。 为?了坐稳可汗之位,安抚反对保守一派的贵族,处罗可汗收了唐朝的贿赂后便引兵而还。 本以为?危机暂时解除,然?而令李世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几个月里,李家内部却是接连出了大?岔子。 —————————————— 太原,晋阳。 庭院内,李元吉舒舒服服地侧卧于?榻上?,一边一手捞过身侧的酒壶就着往下灌,一边看着底下众人?身披甲冑互相?攻打。 「没意思,」李元吉饶有?趣味地喃喃,大?手一挥,「打仗不见血有?什么意思,来人?,给他?们配上?武器。」 话?落,庭院内骤然?陷入寂静,李元吉哼笑一声,突然?将?手上?的酒壶狠狠掷于?地面,一时间碎片酒水四溅,划伤了位于?前排的奴僕。 所有?人?勐地下跪,战战兢兢,嘴里不断念着请罪的话?语。 李元吉无趣地「啧」了身,而后语气轻柔道:「怎么了,这是在害怕什么?」 「若是你们不肯,寡人?也不会强求,既然?如?此便都去死好了。」 众人?唿吸一滞,赶忙连滚带爬自一旁的士兵手上?接过武器,转眼便又打作一团。 望着下头挂彩见血,李元吉满意地点点头,晃着身子起来,慢悠悠向外走?去:「寡人?要去外头打猎,你们待寡人?回来才准停,若不然?,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说着,李元吉揉揉额角,果然?是酒喝多了头有?些疼,他?目光无意识落在一旁的士兵上?,见着其中?一人?身形高大?突然?起了兴趣,抬手一指。 「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同寡人?一起去打猎,比比看谁更厉害。」 骤然?被点到名字,张达浑身一僵,这个齐王年龄虽小,可做出来的事跟畜牲没什么两样。 喜好打猎本也没什么,可他?偏偏喜欢骑马故意踩踏百姓的庄稼,不仅如?此,兴头上?时还会当街射人?,不顾百姓死活,混帐至极。 「还不过来?」 李元吉不耐的声音响起,张达深吸一口气这才小步上?前:「末将?张达,见过大?王。」 李元吉把玩着腰间玉佩,随意扫了张达一眼,傲然?道:「随寡人?去打猎,拿出你全部的本事,不许看寡人?是王爷便作假,明白了吗?」 无可奈何之下,张达垂眸只得低声应下,但内心还是有?隐隐的不安,若是他?赢了,就沖李元吉这般的脾性,恐怕也落不得个好下场。 闹市街道,李元吉纵马横行,身后的张达尽力放慢速度避免与百姓相?撞,却依然?得来了百姓愤恨鄙夷的目光,他?内心羞愧,对于?李元吉愈发不满。 可李元吉才不管这许多,他?横冲直撞,见着有?人?因此摔倒还哈哈大?笑,好不快活。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薛深蹙眉看着底下的一幕。 他?是晋阳当地豪杰,与刘文静关?系匪浅,本就是因为?刘文静在朝为?官才选择了李唐。 可李元吉的所作所为?愈发过分,早已闹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也令薛深逐渐产生?动摇。 有?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还不知晓斥责约束,李渊真的值得他?追随吗? 薛深思虑良久,终是决心再看一看,刘文静还在朝中?,他?愿意相?信刘文静的判断。 几个时辰后,李元吉带着张达回府,兴致勃勃地点着二人?的猎物,不想最后数出来竟是自己少了张达。 李元吉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铁青着一张脸盯着张达。 张达只觉浑身发冷,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请罪,却不想被李元吉给握住了手臂。 只见李元吉凑近张达,一字一句道:「好本事,寡人?输了。」 第81页 「寡人?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着李元吉自腰间拽下玉佩塞到张达手中?,「这是寡人?赏你的,滚吧。」 话?落,狠狠推了张达一把,李元吉冷着张脸自顾自走?远。 不过是个小小的车骑将?军,以后有?的是法子整治。 踏入屋内,李元吉勐地灌了自己三杯酒才勉强压下心中?不悦,就见一旁的乳母上?前,递给了李元吉一碗醒酒汤。 乳母嘆气,看着李元吉阴郁的面容,絮叨道:「大?王要多注意身子,喝太多酒小心头疼。」 李元吉面色缓和了不少,可谁知下一秒乳母又道:「大?王今日是不是又出门打猎了?」 「大?王身为?皇子,怎能老是沉溺游乐,寒了当地百姓的心不说,只怕陛下也会有?所不满。」 李元吉咬牙,但好歹念着乳母同他?一道长大?的情?分,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内心已然?极度不满。 见李元吉没有?反驳,乳母却是会错了意,以为?李元吉终于?听得进劝,她一喜,上?前替李元吉褪去外衫道:「大?王该多学学秦王。」 「听闻秦王不仅一战覆灭薛秦,还礼贤下士素得人?心,大?王有?这么个嫡亲的兄长,不要老是同小人?亲近,平白污了大?王自己的名声。」 要他?学学最讨人?厌的李世民? 李元吉沉默地听完乳母的话?骤然?低笑出声,因着酒意上?头,他?比平日里更加肆无忌惮。 乳母啊,不要怪我心狠,要怪便怪你自己愚蠢吧。 李元吉随手推开乳母,恶劣地沖他?笑笑,而后毫不犹豫道:「来人?,给寡人?打,没人?寡人?的允许,不许停下。」 乳母呆愣原地,直到有?人?压着她殴打,她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可李元吉始终闭着双眸,充耳不闻。 女人?的嘶吼绝望越来越低,直到再也没了声响。 李元吉睁眼,嫌恶地看了眼挂在一旁的外衫:「她碰过的东西寡人?嫌脏,把这件衣服和她一起带下去烧掉吧。」 第二日,李元吉的乳母被杀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恰好撞上?了刘武周率兵南下,驻扎黄蛇岭直逼晋阳,一时之间百姓惊惧交加,人?心涣散。 李元吉却毫不在意,只当找到了报復的机会,以此为?藉口只给了张达一百步兵,说是去试探,可这不就是明晃晃推人?去送死吗? 张达本就不满,拒绝不成被强行派遣全军覆没,又念着李元吉往日的残暴脾性与他?治下艰难求生?的百姓,一怒之下转投刘武周当起了带路的嚮导。 太原被李元吉造作的民心动摇,被李渊派往西凉接收李轨降部的李建成也出了差错。 因着先前讨平贼寇的成功,面对这等小事李建成颇为?自满,得意忘形,竟起了游猎的心思。 只能说李家的骨子或许便流着喜好田猎的血液,本就天?气炎热,李建成还不知节制,一时之间士卒不堪其扰,逃亡过半。 待李建成反应过来懊恼时,却已经来不及补救。 因着薛仁杲一战,李渊虽自豪李世民的本事,可也隐隐起了忧虑之心,这次本是抱着为?李建成立威的想法,可这么简单的任务,谁知李建成居然?还搞砸了。 无奈之下,李渊只得把李世民搬出来收拾残局,加封其凉州总管,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 简直是处处不顺。 然?而就在李渊焦头烂额之际,朝廷内部却突然?爆出了刘文静谋反的消息。 第40章 绝笔 刘文静被告发谋反一事, 实乃意外。 因着李世民与杜怀信的提醒,刘文静不敢在外人面前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是憋着一股子气尽数撒到后院里头,让其中一个本?就失宠的小?妾愈发不满, 不愿困于?四方宅院老死?一生, 只想着寻到机会早早摆脱。 恰巧, 这段日子府中发生些怪异之事, 若是放在往常也没什么。 只是刘文静在前几?日与其弟的饮宴上酒后失言「当杀裴寂」,又怒极之下拔出佩刀噼砍厅柱,难免令他有些忌惮心惊。 犹疑之下,刘文静最终还?是招了巫师入府, 就当祛祛晦气也好。 然而?就是他的这个举动, 让小?妾抓住了机会。 小?妾没有犹豫,一封家书传给在长安为官的兄长, 哭诉刘文静在府中行厌胜之事,让兄长告发陛下刘文静胆大妄为, 企图谋反。 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封密奏恰恰正中李渊所想。 裴寂身为他的亲信, 朝廷之上所表示的也往往是他的意思,可刘文静处处反对, 不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本?就不满, 偏偏刘文静还?不知收敛, 且他起兵之初又与突厥相交甚密,隐藏心底的怀疑被再次勾出,几?乎没怎么犹豫,李渊当即派人将刘文静押送入朝。 长春宫。 刘文静羞愧垂眸, 不敢看?坐于?上首的李世民的神情。 杜怀信在一旁无奈嘆气,看?着刘文静欲言又止, 最终也只是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二郎,没有管束好身边人,这件事是我的错。」 听着刘文静低声认错,李世民勐地站起身,声音急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的错哪里是没约束好身边人?」 第82页 「我早就与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你太过?居功自傲,要谨言慎行戒骄戒躁,可你呢,有听过?吗?」 「是,你是不满陛下赏罚不公,可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听着李世民话语里的急切,刘文静一时?更加愧疚。 他抬眸,撞上的就是李世民心急如焚的神色,只晓得一味道歉:「二郎莫要生气了,谋反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想来陛下查清后便会放我归来。」 「再不济,我好歹也有陛下承诺的『恕二死?』。」 或许是知道这件事不靠谱,刘文静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轻。 「够了!」 李世民心烦意乱,音调下意识拔高,如今他最信不过?的就是李渊。 见着刘文静呆愣的表情,李世民负在背后的双手攥紧,这才压下心中不安道:「不论如何,我会尽全力保住你的。」 杜怀信在一旁听着莫名?蹙起了眉头,李世民这话的意思是他自己?都不确定吗? 可是怎么可能,唐朝初立,刘文静可是开国功臣,不至于?现在就鸟尽弓藏,李渊精于?权谋,不会不明白这点啊。 「多谢二郎。」 话落,刘文静躬身行礼,便朝着外头等候押送他的官吏走去。 待几?人走远后,杜怀信才上前几?步,疑惑不解道:「二郎,你是在怀疑陛下不会放过?刘文静吗?」 李世民错开视线,不愿让杜怀信看?到自己?眼?中的挣扎,生硬道:「我不知道。」 杜怀信一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李世民打断:「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杜怀信无法,只担忧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退下。 屋内便只剩李世民一人,他呆呆立于?原地,脑子里飞速闪过?起兵以来所发生的一切画面,最终定格在他恳求李渊放过?薛秦降将的那一日。 李世民下意识喃喃:「阿耶,陛下,你不会令儿失望的吧?」 ——————————————— 远在长安的李渊并不清楚李世民的纠结,待刘文静到长安后,他便把人扔给了裴寂与萧瑀二人审问。 此二人一个是他亲信,一个素来正直,李渊很是放心,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太原上。 刘武周来势汹汹,先后占领榆次平遥介州,逐步形成?了对晋阳的包围圈。 这两个月以来,李渊几?乎没有睡上一顿好觉,收到的全是战败的军报。 李元吉还?在晋阳,为了这个儿子,李渊焦急之下派遣李仲文姜宝谊率兵救援,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救援并州。 在李渊救子心切的心态影响下,李姜二人中了刘武周「请君入谷」的拙劣计策,于?雀鼠谷惨败,全军覆没双双被俘。 消息传到长安时?朝野震动,不仅如此,唐军这般有趣的表现还?引起了其余枭雄的注意。 因着王世充称帝而?与其决裂的窦建德,双方暂且默契地停下交手,纷纷转而?侵占唐朝所有的州县。 南方的萧铣不甘落后,也欲横插一脚,一时?之间唐朝三面受敌不说,龙兴之地晋阳也岌岌可危。 偏偏在这个时?候,刘文静被审问出来的不满也递到了李渊案前。 「起兵之初我与裴寂地位相当,可如今他为僕射,而?我却远不如他。」 「起兵之后,我拉拢突厥东征西讨,自认功劳大过?裴寂,有不满之心,却无谋反之意。」 李渊盯着纸上所写,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死?死?攥紧,青筋条条鼓起,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 可恶的刘文静,这是明着讥讽他徇私偏向。 还?特意提了拉拢突厥,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暗示自己?和突厥有所来往以此胁迫他放人吗! 本?就心有猜忌的李渊怒气上涌,狠狠一拍桌子,好一个刘文静,大敌当前只想着内斗不说,还?和突厥纠缠不清,只怕先前始毕可汗想要挥兵南下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还?好始毕可汗意外暴毙,若不然…… 李渊想着一甩衣袖,勐地将一旁的茶盏挥落,目光阴鸷地盯着下头的裴寂,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泛着凉意:「李纲萧瑀都向朕作保,刘文静没有谋逆的心思。」 「裴寂,你怎么看??」 裴寂心领神会,他与刘文静的情谊早就消磨干净,甚至在刘文静说出「当杀裴寂」后,他们二人之间便是完全的政敌了,此时?此刻他自然没有留情的道理?。 「刘文静才智谋略皆在众人之上,只可惜此人心胸狭窄,生性?阴险。」 「今日能行厌胜之术,口出狂言要杀我,明日焉知不会对陛下起不臣之心?」 话落,裴寂悄悄打量了眼?李渊的神情,见他面容阴沉这才继续道:「如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若是因此赦免刘文静,只怕会有大患。」 外有劲敌,这说的不正是突厥吗。 被戳中了隐秘心事的李渊指节敲击桌面,连裴寂都明白的道理?,果然并非他一人疑心刘文静与突厥勾结。 「陛下,长春宫秦王上表。」 一道通传打断了李渊的思绪,他一挥手把人放进?来,拿起李世民的奏表就看?了起来。 本?以为是刘武周又有了什么新的动向,谁知居然是来给刘文静求情的。 第83页 李渊怒极反笑,好一个刘文静,他竟不知此人还?有这等蛊惑人心的本?事,不仅拉着朝廷重臣替他说话,如今连李世民都向着他。 「说什么只是不满你与刘文静待遇地位悬殊,绝无谋反之心。」 「这话里话外,怪的不就是朕吗!」 李渊狠狠将奏表掷于?桌面,胸膛里涌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一时?对李世民的失望远超刘文静。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自小?带到大的儿子,居然会伙同外人来戳他这个阿耶的心。 「混帐,」越想越愤怒,李渊勐地起身,不住揉着胸口,冲着裴寂骂道:「你说说他,不过?与朕分别半年,就被刘文静蛊惑得失了神智,都敢指责朕赏罚不公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裴寂在一旁不发一言,父子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还?是瞎掺和的好,若是后头父子二人又和好如初,他岂不是成?了恶人? 只是经此一事,裴寂默默将李世民排出了值得亲近的名?单,一个只会惹皇帝生气的皇子,要是哪天被连累就不好了。 见着裴寂不说话,李渊自起兵后一直积压的不满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起兵之后就一直处处和朕作对,朕在他眼?里难不成?就是个昏君!」 「既然如此,那这个皇位朕何不让给他坐,也省得他看?朕处处不顺眼?。」 李渊自知失言,深吸一口气继续发泄心中的怨愤:「刘文静目无尊卑狼子野心,朕要杀他何错之有?难不成?要养出下一个杨坚,李世民才知道后悔吗!」 「二郎年幼不通政事,不过?是仗着朕的宠爱便无法无天。」 「如今,朕便要让他知道,究竟什么是皇帝,究竟谁才是大唐的皇帝。」 李渊气极拂袖,语气阴冷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不过?杀个刘文静罢了,朕倒要看?看?,百年之后,史家会如何评说!」 裴寂莫名?胆寒,此刻的李渊太过?可怕,他下意识退了半步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裴寂,」李渊话锋一转,死?死?盯着裴寂居然轻笑道:「朕派遣的援军被打得大败,刘文静又与晋阳当地豪杰来往颇深。」 「杀之,只怕会有麻烦。」 「而?刘文静最不满的,便是朕重用你。」 「所以裴寂,朕要你明日在朝堂之上自请驰援太原。」 「朕要昭告天下,刘文静该死?,是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朕没有错。」 「朕提拔的人才是有本?事的,裴寂,莫要让朕失望,此战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替朕立威,明白了吗?」 裴寂唿吸一紧,突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因为他知道一旦领命,就只能赢不能输。 若不然天子威严扫地,只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託。」 刘文静谋反一案拉扯了近一月。 最终还?是李渊顶着宰相重臣的反对一意孤行,判了刘文静个抄没家产秋后问斩的结果。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偏偏又在下了圣旨的第二日,裴寂于?朝会上自请驰援太原。 李渊大喜,任命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督军抗击刘武周。 这下子,本?还?有不满的老臣都琢磨出了点什么。 只怕李渊此举不单单是想杀个臣子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是在敲打众臣树威。 一时?之间,只剩下零星几?点反对的声音。 其中最为坚持的,当属长春宫的李世民,他仿佛不知道一般,还?在一封接着一封上表为刘文静辩解求情。 只可惜,往日的苦劝有用,是因为李渊愿意退步,而?这次李渊心如铁石,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斥责了一顿不在场的李世民。 李渊的这番表态下来,朝堂之上是再也没有半点反对的声音了。 李渊很满意自己?一手打造的局势,算算日子,裴寂也该到介州了。 而?刘文静的死?期也将至了。 长安,死?牢,夜。 柴舒窈身着黑色长袍,一身容貌尽掩,她垂眸,故做不耐烦地问着拦着她的狱卒。 「奴是平阳公主府的人,刘文静曾与公主有过?几?面之缘,奴特奉公主之命给刘文静带些吃食,也好让他安心上路。」 狱卒犹疑片刻,打量着柴舒窈身上的衣着,针脚细腻花样繁复,一看?就知是上好布料。 「毕竟刘文静是陛下重点看?管的死?囚,这位娘子,你可有证据?」 柴舒窈冷笑一声,自腰间解下一枚令牌,在狱卒跟前晃晃,见狱卒瞪大了双眼?,这才慢悠悠道:「如何,错不了吧?」 「放心好了,只是送些吃食,若是不放心你尽可以检查一番。」 见狱卒任由犹疑,柴舒窈自袖间取出一根做工精緻的玉簪,她伸手递给狱卒继续道:「公主只是不想欠人恩情,还?望通融通融。」 狱卒眼?眸一亮,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行,不过?我得跟着你,不过?你别担心,我就远远看?着,不打扰你们叙旧。」 柴舒窈蹙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跟着狱卒一路往里,阴冷血腥气扑面而?来,柴舒窈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长袍,敛下了方才高傲的神情,此时?此刻才敢流露担忧。 刘文静一事便是嫂嫂也去劝过?,可却被陛下一句「心意已决」给顶了回来。 第84页 柴舒窈心里愤懑又夹杂着胆惧,她看?的史书可不少,哪家开国皇帝会在天下未定的时?候急着鸟尽弓藏,陛下未免太煳涂了些。 而?且她从前见过?几?面李渊,那时?的他明面上分明是个宽厚的长辈,怎么当了皇帝后就变成?这样了? 「到了。」 狱卒打开牢门,停下脚步,打断了柴舒窈的思绪。 她赶忙颔首,提着食盒就往里头走。 刘文静安静地盘腿靠坐墙壁,面色无波无澜,就算听到了动静,依然闭着双眸,好似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刘公,吃一些吧。」 柴舒窈心尖微涩,眼?眶莫名?湿润,她开了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在刘文静面前。 居然是道女声,刘文静一时?起了兴趣,他倒想看?看?死?到临头了,还?有谁这么大胆。 刘文静睁眼?,一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容。 「你是……」刘文静蹙眉,想了片刻才迟疑道:「当初随公主一道起兵的,柴绍的妹妹?」 「你怎么来了,是公主的意思还?是柴绍的意思?」 柴舒窈点头,给刘文静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是我,至于?来看?你,是公主的意思,是秦王的意思,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与秦王身边的杜郎君相熟,他便特地拜託了我。」 秦王,一听到这个称谓, 刘文静刚还?平静的心湖陡然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他问心无愧,就等着百年后,李渊刻薄寡恩的名?声必是跑不了的。 但是,他却独独辜负了李世民的心意。 刘文静垂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得疼:「多谢。」 滞涩的声音响起,刘文静一刻不停,接连给自己?灌酒,短短半柱□□夫就喝去了大半壶酒。 酒意上头,刘文静恍惚中仿佛听见了少年志得意满的声音。 「肇仁可敢接我的酒?」 「此酒,乃是我向肇仁请教天下时?局的谢礼。」 尾音微扬,是说不出的少年风流与得意,还?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亲昵。 刘文静勐地咳嗽几?声,眼?前莫名?模煳起来,他看?着沉默的柴舒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初笑容肆意的李世民。 曾经他们二人何等意气风发,就算身处牢狱,也是心中激盪指点天下。 可惜,不过?短短几?年,一样的情形,对面之人却不再是李世民,他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曾经他自负自己?看?人的本?事,觉得李世民与李渊二人必会分道扬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开启这一切的会是他的项上人头,何等讽刺。 「刘公,莫要喝太急,」柴舒窈着急忙慌拍着刘文静的背,「你别担心,你府中的孩童与妇孺,嫂嫂与秦王都会嘱託照顾接济的。」 刘文静自嘲一笑,泪眼?迷濛摇头喃喃:「我并非担忧这个,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二郎。」 刘文静的声音实在太轻,柴舒窈听不真切,但也识趣地没有询问。 「有纸笔吗?」 柴舒窈一愣,自食盒底部掏出套笔墨纸砚,没想到嫂嫂嘱咐她带上的这些,居然真的起了作用。 研墨蘸墨,刘文静深吸一口气,落笔不停,间或有泪落下他却全然不顾。 一柱香后,他将这张纸摺叠递给柴舒窈,轻笑道:「我马上便要死?了,想了想这辈子除却跟随二郎的这段时?日,其他时?光还?真是了无趣味。」 「是我对不住他,连累了他与陛下作对,麻烦柴娘子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听着刘文静语气中的无奈与平静,看?着刘文静此刻洒脱的举止,柴舒窈鼻尖微酸,忍了好半晌才没有哭出来。 只是再度开口时?语气还?是难免带了些哽咽:「好,正巧这段日子我要出门去看?望阿婆,刚巧会路过?长春宫。」 「刘公放心,这封信我会亲手交到秦王手中,必不负刘公所託。」 ———————————————— 一路紧赶慢赶,柴舒窈终于?在刘文静执行死?刑的当日抵达长春宫。 「柴娘子?可是陛下后悔了?」 被人叫出来的杜怀信有一瞬的不可置信,远在长安的柴舒窈怎么会突然来到长春宫? 莫不是刘文静一案有转机了。 杜怀信明知今日便是刘文静问斩的日子,明知就算有转机也不可能由一个小?娘子来通报,但他心底依旧忍不住升起了点点名?为希望的火花。 柴舒窈低头,不忍看?到杜怀信眼?眸黯淡的样子,拿出一直被保存完好的书信交到杜怀信手上:「没有,只是刘公有封信要转交秦王。」 杜怀信的心一瞬跌落谷底,他还?是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在做梦,不然刘文静,那个平日自傲却又对他多有提点庇护的刘文静,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仅仅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仅仅因为李渊的不满,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开国有功的大臣便可以就这么草率地被判处死?刑。 称帝前的李渊虽然自私自利了些,但是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成?了这个局面。 平日只跟随李世民打仗,便是李渊称帝后,他待在长安的日子也不算久,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杀予夺的古代皇权。 第85页 这便是皇权吗? 若是哪一日李渊不满他了该如何,若是李世民也救不了他又该如何,他也要同刘文静一样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等死?。 杜怀信接过?信,浑身发冷。 柴舒窈不发一言,看?着此刻迷茫悲恸的杜怀信,她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冲动之下握住了杜怀信的双手。 「你别难受了,嫂嫂说要我们相信秦王,秦王一定不会让刘文静的惨剧再次发生的。」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杜怀信一下回过?神来,他盯着此刻满目忧心的柴舒窈,不知为何平日心底压抑的冲动突破阻碍,他勐地将柴舒窈抱入怀中。 柴舒窈一愣,说不出的感觉蔓延全身,她耳垂微红却依然没有推开对方。 半晌,杜怀信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勐地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声道:「抱歉。」 「怀信心仪柴娘子,若是柴娘子不弃,可否……」 柴舒窈面色骤然通红,但她依旧没有躲避杜怀信的视线,固执地盯着他道:「其实若不是遇上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着嫁人。」 「汉时?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知道这个家指的不是成?家,而?是他拒绝了武帝赏赐的屋舍。」 柴舒窈见杜怀信呆愣,不由轻笑:「但就把它当成?成?家好了,如今天下未平就想着儿女情长,你倒叫我瞧不起。」 杜怀信暗骂自己?煳涂,如今前路未明又怎可拉人下水,他躬身作揖一字一句承诺道:「好,怀信都听柴娘子的。」 「好了,这封信既送到,我便该走了。刘公一身傲骨,最终却被污衊谋反,我相信秦王在未来,一定可以替他正名?的。」 杜怀信平復心中复杂心绪,牢牢攥着手中书信:「会等来那一日的。」 拜别柴舒窈后,杜怀信心中陡然沉重。 站在屋外,他突然有些不敢入内,因为他知道李世民在里头,因着刘文静的事,这几?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疲倦沙哑的声音自里头传来,杜怀信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只见李世民有些走神地坐在上首,桌前摊着一本?书籍。 杜怀信上前将信交给李世民,余光瞥到书页,才发现居然是讲伍子胥的。 杜怀信心尖一颤,沉默地退至一旁。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书信,向来胆大肆意的他居然也会产生畏惧之心。 今日是刘文静问斩的日子,是他食言了,终究没能保下他。 算算时?间,刘文静那里应该差不多该执刑了吧。 长安,闹市。 刘文静被人押着一步一步走至街头,他听着路旁百姓的议论唾骂,说他奸佞小?人,勾结突厥引狼入室,妄想颠覆朝廷,该死?该杀,甚至还?有人拿着小?石子朝他砸来。 刘文静何曾这么狼狈过?,但他的心绪却没有半分波澜。 因为他知道这是李渊的把戏,这些百姓不过?是权贵手中的棋子,不过?是被皇帝愚弄的对象罢了,又何必怪他们。 刘文静额角一痛,血液顺着眼?眶缓缓滑落,刘文静也没有擦拭,这才仰头看?天,阳光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眯双眸。 都入秋了,真是难得的好天气,这让他想起了在晋阳出狱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光景,看?来老天也算待他不薄。 刘文静骤然低笑出声,莫名?有些恍惚。 不知道此刻的李世民在做什么,收到他的信了吗? 长春宫。 李世民咬牙,脖颈间鼓起青筋,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书信,终是颤抖着双手缓缓拆开。 上头是熟悉的字迹,笔墨潦草却依然不减隐藏其中的傲气与凛然。 「二郎,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我知你的脾性?,可别哭啊,我写这封信可不是让你伤心的。」 李世民眼?眶酸涩,唿吸渐渐急促,勐地移开视线平復心情,他抹去眼?角的湿意,刘文静不愿让他哭,他便不哭。 长安,闹市。 刘文静跪在地上,听着监斩官念着李渊给他安的罪名?,勾唇轻笑。 以下犯上,厌胜之术,勾结突厥,意图谋反。 真有意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厉害,成?了个霍乱朝纲的小?人,李渊还?真是看?得起他。 「你可知罪?」 刘文静突然觉得厌烦,要杀要剐便快些,还?做什么戏呢,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如李渊的意。 「我何错之有?佐命开唐,非但没错,反倒有功。」 「是陛下赏罚不公宠幸奸佞,错在陛下,又岂在我身?」 监斩官怒极拂袖,大声呵斥道:「放肆,死?到临头还?想着污衊陛下,果然狼子野心。」 刘文静哼笑懒得反驳:「要杀便杀,赶紧吧。」 监斩官冷冷盯着刘文静,勐地一挥手,刽子手拿刀上前。 长春宫。 李世民好不容易压下哭意,这才继续往下看?着手中的信。 「二郎,我的死?与你无关?,我早就触怒了陛下,你保不下我的,莫要自责。」 「二郎可还?记得你我在狱中的那番问对?」 第86页 「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得意的日子。」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的你意气风发,而?我则指点江山,好生豪气。」 读到此处,李世民一顿,指尖轻轻触摸着这行字,纸张褶皱,笔墨晕开模煳,是刘文静写的时?候在哭吗? 「可惜,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 「本?以为能亲眼?见到天下长安,却终究是做不到了,不过?我始终相信你会成?功的,虽然我看?不见了,却是桩憾事。」 「望二郎引以为鑑,莫要像我这般。」 「二郎有时?候真的太固执了,你要记得陛下是皇帝,你们二人先是君臣后才是父子。」 「我知你抱负和建功立业的野心,但你应该也知晓什么叫功高不赏。」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你可千万不能重蹈我的覆辙,不要太过?信任陛下,也不要因为我的死?而?去怨恨陛下。」 「现如今二郎需要蛰伏,还?需要陛下的支持,不过?我坚信,终有一日,中外归心,天下平定,你会比陛下更加耀眼?。」 李世民唿吸一紧,他知道,他都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渊早已与李世民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或许李渊从未改变,只是那个时?候他不过?有个唐国公的身份,只是他的阿耶。 但如今,李渊身为天下之主,是他的阿耶,更是说一不二的帝王。 便是有朝一日李渊想要放弃他,他都毫不意外,一个不听话又觊觎皇位的皇子,怎么可能不让一个皇帝厌烦呢? 长安,闹市。 刘文静跪在地上,余光瞥见在后头上前的刽子手,他缓缓闭眸,长嘆一声:「高鸟尽,良弓藏,此言不虚啊。」 身后似有凉意,应该是挥刀时?带来的寒风,虽有阳光,可刘文静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好想知道李世民看?完他的信会是什么反应。 是悲恸,愤怒,自责,还?是三者皆有之? 不过?,就李世民那个说哭就哭的性?子,想来他在信中最开头写的那段话应该是无用功。 其实挺不值得的,他这一死?了之,反倒连累活着的人。 刀锋越来越近,刘文静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 血溅三尺,一颗脑袋连滚数尺,最终滚到百姓面前。 围观百姓惊唿,有大着胆子的人想要上前瞧瞧,被一旁的友人拉住。 「别瞧,死?人的最后神情估摸是怨气冲天的,你要是去瞧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觉。」 胆大的人无所谓地挥挥手:「我家杀猪的,能怕这个,我就瞧一眼?,别是你胆子小?吧。」 「你!」友人跺脚,见劝不动一怒之下也不再管了。 刚转身想走,就听到胆大的惊唿:「呦,可真了不得,你瞧瞧,我怎么觉得他还?挺,嗯,对,挺开心的?」 开心,这是什么诡异的形容,友人一时?被激起了兴趣,探头飞速看?了一眼?。 就见那个脑袋上不见半分怨气,嘴角挂着平静释然又遗憾的笑容。 额角自眼?眶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像是血泪,明明应该是诡异可怕的场景,却偏偏让人看?出一种?不舍和悲悯。 友人后退几?步嘀咕道:「可真是稀奇。」 长春宫。 信已至末尾,李世民压抑情绪已然在崩溃的边缘。 「莫要因我的死?而?感到难过?。」 「我之死?是为冤屈,但我相信后世自有评定。」 「二郎重情重义,我坚信,未来你一定会替我正名?的。」 「只是别忘了,等到山河平定河清海晏的那一日,替我捎壶酒。」 「就要当年狱中问对的那个酒,这么个小?小?心愿,二郎不会不同意吧?」 「二郎,勉之啊。」 「肇仁留。」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双手虚虚地遮掩面容,颤抖着身子,想要发泄心中的委屈,想要放声大哭。 恍然之中却突然惊觉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一般,心脏处生疼,仿佛被人狠狠攥紧,让他喘不过?气来,只无声得泪流满面。 他绝望又木然地环顾四周,喉咙间终于?挤出一点破碎的声音。 「我会的…」 此刻的他好似走投无路般。 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第41章 分道 杜怀信不知道刘文静的信写了什么, 自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崩溃的李世民。 被悲切的气?氛感染,本就惶恐的杜怀信亦被勾出了?泪意。 他此刻只?恨自己?经歷太少, 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也或许此刻的李世民根本不需要他人安慰, 杜怀信垂眸, 任由泪水滑落沾湿衣襟。 他上前几步, 沉默地给李世民倒了?杯水,而后转身走到?屋外,轻轻带上了?门。 午后的阳光刺眼,散落入秋的人间?, 本应是该暖身子的, 可杜怀信恍若未觉,只?觉浑身发冷, 是骨子里头往外蔓延的寒意。 秋日的好光景落在他眼里仿佛都失了?颜色一般,黯淡无光。 呆愣片刻, 杜怀信才?如大梦初醒般,李世民这样的哭法一定会伤到?身子的, 得赶紧找个医工过来看着。 第87页 还有,他要找房玄龄, 此时此刻或许只?有他才?能劝动李世民。 杜怀信迈开?双腿却?莫名一个踉跄, 狼狈地跌倒在地,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四肢不知何时早已僵硬得不像话。 「杜郎君,」房玄龄自远处疾步而来,拉起杜怀信,「怎么这么不小?心?」 杜怀信顺着力道起身, 不顾疼痛礼仪,一把拽住房玄龄的衣袖哽咽道:「房公, 麻烦帮帮二?郎,帮帮他。」 泣不成声又带着些急切恳求,房玄龄心口?微滞:「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还有你,也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赶紧去找个医工好好休息一下,刘文静一事你莫要想?太多。」 「那就好。」 杜怀信只?听到?了?前半句话就在胡乱点头,慌忙转身跑去找医工,至于房玄龄后面?还说了?什么,此刻他心乱如麻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房玄龄无奈摇头长嘆一口?气?,推门而入。 他看着往日如烈阳般骄傲肆意的李世民,此刻浑身上下满是颓丧与哀恸,就好像热烈鲜艷的牡丹一夕之间?凋零一般,让人看着心口?酸涩。 房玄龄不发一言,只?坐到?李世民的对面?。 无声的包容与温柔仿佛感染到?了?李世民,他下意识前倾身子凑近房玄龄。 「玄龄,泰半重臣,甚至我和阿姐都极力反对,可陛下依旧一意孤行。」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李世民将刘文静的书信叠好,沉默良久,再次抬眸看向房玄龄时眼眶虽红,但已少了?先前的迷茫。 「不过,我也要多谢陛下教我看明白,让我不再自欺欺人。」 李世民说着自嘲一笑,内心对于李渊的感情十分复杂。 少了?从前父子间?的亲昵,多了?如今君臣间?的生疏。 在他弱冠的这年,李渊用最?残忍的方式,用刘文静的项上人头,让他直面?血淋淋的真相,李渊所?谓的感情与承诺不值一提,权势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武器。 他不会再那么傻了?,一打完仗便想?着承欢膝下,经由他手的州县他一个都不会放手。 李渊不在乎,眼里只?放得下高官贵族,可是他在乎。 他要一点一点自李渊手中夺过属于开?国帝王的光辉,一点一点让天下百姓士卒官吏,只?知他李世民而不知李渊。 这将是他未来保全自身以及身边人最?大的依仗。 他要李渊日后再想?肆意杀人不行。 他要李渊忌惮他。 从今往后,他与李渊是秦王与皇帝,是二?皇子与天子,偏偏不能是幼时的二?郎与阿耶。 房玄龄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关心则乱,李世民从来不是一个遇事便裹足不前的人,他心性坚定,向来明白自己?所?求。 「权势斗争便是这般,二?郎想?明白便好,倒是我白白走了?这一遭,你是不晓得先前杜郎君有多么担心你。」 李世民唇角微扬,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是我的不是,让你们忧心了?。」 「不过,权势对人的影响可真大,陛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还望日后,玄龄与秦王府众人能在一旁多多劝谏,我之所?愿慎始慎终,而非同陛下这般。」 房玄龄轻笑:「二?郎兼众美而有之,我如何不愿二?郎惜之重之?」 李世民只?觉内心堵塞消失不见,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他会的。 肇仁,至多十年,你便在底下等等,那壶酒我会亲手奉上。 以新皇的名义。 ——————————————— 刘文静死后,朝廷上劝谏的声音都少了?很多。 大臣不是刻意视而不见,便是争着献祥瑞上表赞美李渊。 毕竟可不是谁都跟裴寂一样与李渊关系亲密,刘文静都说杀就杀,他们的功劳又哪里比得上刘文静。 然而不过数日,一封军中急报传至长安,令所?有人心思?浮动。 先前自信满满率兵驰援的裴寂于度索原驻扎,本是觉着大军靠水方便取用。 可谁曾想?刘武周麾下大将宋金刚直接派人阻断水源,裴寂头一次领兵不明所?以,估摸三国的歷史也不怎么熟,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迫拔营。 此值混乱之际,宋金刚领大军而出,毫不意外得大获全胜,唐军与马谡失街亭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裴寂被打得仅以身免,被打得失了?胆色,什么阵线什么皇命他通通顾不上,这些哪里又有他的命来得重要。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刘文静虽然心胸狭隘,但是本事确实比他强。 裴寂一昼夜狂奔二?百余里直达晋州,晋州以东除浩州还在苦苦坚守外几乎全部沦陷。 这么个上表请罪的摺子与唐军全军覆没的军报一同摆在李渊的案前,险些将李渊气?出病来。 刘文静之事才?过去没多久,李渊对裴寂寄予厚望,可谁知裴寂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他的所?有做为简直是在戳着李渊的心窝子,说他先前的一意孤行错得离谱,堂堂一国皇帝威严扫地。 这下子,晋阳起兵一路跟随的老兵,还有晋阳当地的豪绅只?怕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他。 第88页 偏偏之前李渊表现太过绝对,这个时候裴寂请罪他还不能直接反驳,只?能按耐下心中火气?,好声好气?勉励宽慰裴寂,让他仍旧镇抚河北。 这下子,坚守城池总不会再出错了?吧? 这要是再退,就要退到?长安了?。 这头李渊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那头晋阳的李元吉也收到?了?裴寂战败的消息。 太原,晋阳。 李元吉一脚踹翻眼前的小?桌,纸张洋洋洒洒落下,一封关于裴寂战败的军报落在他脚前。 他垂眸,面?容上爬满狰狞的笑容,眼角的胎记更为此刻的李元吉增添了?一丝可怕。 他的嘴角微微裂开?,狠狠踩在军报上面?,还慢条斯理地碾了?好几下,待完全看不出本来样子后他才?停下动作。 「大王,司马刘德威求见。」 奴僕的通传响起,李元吉眼眸微眯思?绪一转,萦绕周身的冷冽杀气?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痛心无奈与愤怒。 「赶紧进来。」 李元吉嘴上语气?焦急,实则动作不疾不徐,还有闲工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物,待脚步声愈发近时他才?神?情一变,行色匆匆地来到?刘德威面?前。 见刘德威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李元吉先发制人:「司马可曾听说裴公战败的消息?」 「如今消息早已传遍太原,不仅百姓人心惶惶,便是刘武周也将率兵逼迫晋阳。」 「晋阳岌岌可危,寡人这才?知晓往日寡人做了?太多错事。」 「司马,如今该如何是好?」 言语恳切,姿态真挚,刘德威一时有些闹不明白了?,平日里素来行事浪荡的齐王,居然还能做出这副表情。 莫不是长大了?,有了?压力突然便晓得懂事了?? 刘德威暗暗揣测,李元吉年纪小?骤然被封齐王,一夜之间?掌管一地全部军政,身边又没有长辈管束,难免放纵。 若是因着惧怕而收敛了?脾性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德威迟疑道:「大王莫急,晋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还能再抵上一段时日。」 「只?消等到?陛下再派援军,大王安心等待即可。」 等等等,就知道等。 李元吉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可是皇子,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刘德威他赔得起吗! 「可如今晋阳上下人心离散,全是寡人的过错,寡人亦想?着弥补。」 李元吉说着甚至握住了?刘德威的手臂,直直凝视着他,摆出了?一副全然懊悔的模样:「卿以老弱守城,我率强兵出战,卿看可行否?」 刘德威内心震动,下意识想?要后退半步,可胳膊却?被李元吉死死拽住,无奈之下他颤着嗓音道:「大王真是这般想?的,若有危险可如何是好?」 其实刘德威担心的不是危险,而是李元吉的反应太过古怪,让他莫名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李元吉心中冷笑,面?上还是羞愧非常:「无碍的,我只?是率兵列阵振奋民心,若有意外我也会早早入城,让司马忧心,是我的过错。」 刘德威无奈点头,李元吉都如此说了?,兼之他平日里暴戾的行事作风,做为臣子又哪里敢拒绝。 只?是刘德威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李元吉哪里是真的忧心刘武周,他趁着夜色大军出城的空挡,带着一众妻妾行小?路逃回长安。 待天蒙蒙亮时,刘德威才?发觉李元吉不见了?,大军面?面?相觑,众目睽睽之下想?要瞒都瞒不住。 刘德威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骗了?,同为皇子,一个弃城而逃,一个大败薛仁杲,齐王与秦王之间?怎么会差得这么大! 郁结之下,刘德威勉励支撑起一城事务,若是他还能活着,日后一定要想?法子摆脱齐王。 一时之间?,齐王独自抛城而逃的消息传遍晋阳上下。 薛深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一批人之一,他做为晋阳当地豪绅之首,此时身边聚拢了?一批人,吵吵嚷嚷。 因着裴寂的惨败,先前便不满李渊杀了?刘文静的,活得久一些的,家族长一些的,哪个没见过皇帝轮流做的场面?? 对于李渊这个天子就没有了?太大的恭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咒骂起了?李渊。 还有不满李元吉混帐行径的,一开?口?便是早就忍受不了?云云,果然同李渊是为亲父子,这膏粱纨袴的模样怕不是一脉相承。 薛深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被吵得头疼,他大呵道:「都住口?。」 环顾四周,薛深念着裴寂先前的大败,想?着李渊斩杀刘文静又想?派裴寂让他们都闭嘴的事情,心中冷笑。 既然李渊这个大唐皇帝都不要他们了?,他们又何苦死乞白赖地扒上去? 在哪个皇帝手下做活不是做活,更何况前有唐军节节败退,后有齐王独自出逃,唐廷的实力看起来也不如何。 念及此,薛深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为这么个不仁不义的朝廷效忠早已不值得。」 「我们何不开?城门,献晋阳,迎武周?」 「好让那皇帝老儿知道,我们不是非他不可!」 现场陷入了?一瞬的寂静,但下一秒便爆发出了?叫好的欢唿。 第89页 当日,薛深开?城门。 李唐的龙兴之地晋阳,沦陷。 第42章 请命 如果说裴寂的惨败已然令李渊不满, 打了他这?个皇帝的脸面。 那么?李元吉弃城逃跑的消息,可以说是打了整个皇室的脸面。 盛怒之?下李渊一时失了理智,只想着赶紧把这?个难听的名声给甩出去, 若不然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们李家。 李元吉不能有错, 辅佐他的自家女婿窦诞也不有错。 如此算来?, 错的自然只能是与皇室无关又同样是李元吉身边人的, 当初一道与李元吉镇守太原的右卫将军宇文歆。 所幸宇文歆先前便上表描述过李元吉的种?种?恶行?,言称自己?苦谏不得,又有李纲在旁帮着说话,李渊总算是冷静下来?。 若是裴寂立了功, 此时他又何苦那么?憋屈, 连想杀个人都要顾忌许多,李渊郁结, 最终还是赦免了宇文歆的死罪。 朝廷上不如意,战场上亦是如此。 当初屯兵晋州防备刘武周的正是刘弘基, 先前目送裴寂出征,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月, 裴寂就狼狈跑回。 简直和白日见鬼了一般,这?么?几万唐军便是一个一个杀都要杀上好几日, 怎么?就只剩下了个裴寂? 这?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刘武周携新胜之?威, 派遣宋金刚轻而易举便打下晋州。 宋金刚势如破竹,一路进逼绛州,占据龙门,攻占浍州, 大?有重走一遍当年李家入关的路线。 战场的失利终归还是动摇了李唐的威信,便是北/突/厥都派使来?指手画脚。 当初西?/突/厥可汗曷娑那可汗因着内斗失利, 一路逃亡,还是靠上了隋炀帝娶了公主才?勉强苟活。 谁知不过短短数年,隋朝灭亡,天?下大?乱,曷娑那可汗失了最大?的依仗,听闻唐代隋后便逃往长安,求了李渊收留。 本也是没什么?的,甚至这?桩事反倒令李渊欣喜,这?不正是承认了他李家的正统吗? 可偏偏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素有仇怨,北/突/厥趁此机会逼迫李渊杀掉他。 如今李家自顾不暇,又哪里敢得罪突厥。 李渊召集群臣商议应对办法,群臣皆是聪明人,自然看出了李渊的不情愿,纷纷进言「若为一人而得罪一国,必为后患」。 独独李世民?得知消息后立马上表,李渊这?次没有拿到众人面前,而是先扣着,待到朝会散后才?打开。 里头只有寥寥一句: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 虽早就猜到了李世民?会反对,但这?用词和李世民?往日劝谏的风格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相?较起来?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倒令李渊大?为意外。 本以为因为刘文静一事,李世民?会埋怨他,可如今看来?他非但没有闹反而「乖顺」了许多。 李渊指尖点着桌面,再次翻开奏表,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心中隐秘的不安,更多的是不解。 莫不是二郎终于想通了,终于知晓把他当成皇帝,有了为子为臣的分寸? 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这?般他的敲打看来?是起作用了。 思及此,李渊自书案左侧抽出数本奏表,这?些都是在刘文静一案中李世民?的苦求。 李渊全?部打开,将其现?在手头这?本一一对照,一时啧啧称奇。 瞧瞧从前,言语激烈就差把他说成杨广了,如今就克制了许多。 李渊把自己?那点不安抛到脑后,想来?还是长大?了懂事了,知晓体谅他这?个阿耶了。 李渊随手将奏表合上,颇为自得,到底是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总不会真的为个外人同他生份。 晓得知错悔改,李世民?便还是他的好二郎。 李渊想着,思绪又飘到曷娑那可汗上头,一面思索着一面抽出张纸。 此人杀是一定要杀的,如今他还得罪不起北/突/厥。 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不然便想法子将人灌醉,再带到中书省,放任北突厥使者杀之?。 如此,他虽有监察不利之?责,但明面上曷娑那可汗倒底是死于突厥人之?手,而与他无关。 想着,李渊落笔特意交代了此事前后,苦口婆心解释自己?不得不杀的理由?,写到末尾还关怀嘱咐了好几句,隐晦地表明自己?为着杀刘文静一事心怀愧疚。 念在李世民?明事的份上,李渊不介意写封信同李世民?低个头,联络情谊。 毕竟这?么?多儿女中,独一个李世民?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比他人,李世民?愿意服软,他还是欣喜的。 然而,信还没来?得及送出,战场上的不利军报倒是一封接着一封送来?给?李渊添堵。 裴寂先前因着不通史书而惨败,如今却又太过重视兵书,死板得过了头。 知晓自己?没本事打出去,裴寂便一味固守城池。 甚至因着宋金刚孤军深入,裴寂还特意考虑了粮草,自作聪明吩咐将周遭百姓赶入城堡,顺便一把火将百姓的积蓄烧了个干净。 本是想学坚壁清野,谁曾想做得太过,反倒招致百姓怨怼,失了民?心。 夏县吕崇茂聚众杀了当地官员,自号魏王,响应刘武周。 第90页 趁此良机,苦苦坚守了近两年的河东隋将王行?本亦跟着跳出来?,占据蒲坂名义上响应刘武周。 一时之?间,除少数几个州县外,唐廷大?河以东之?地几乎尽失。 宋金刚名义上的阵线距离长安天?险潼关不过八十余里,若是骑马疾行?连一天?都用不上。 而如今,唯一挡在宋金刚面前的,便只剩下了驻守长春宫的李世民?。 此等?危机情形之?下,李渊根本没有信心退敌宋金刚。 先不论他派去的援兵几乎尽数覆灭,须知太原一地的地势是北高南低,一路上还有陡峭狭隘的山谷窄道,又有谁可以一路逆着天?险,北上退敌? 当初隋朝老将宋老生都做不到逆战胡堡,他手底下又有谁可以做到呢? 那太难了,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所以与李渊的信一同抵达长春宫的,还有一纸手敕。 李世民?拿到信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吩咐手下人收好,他目前还太弱小?了,既然反对无用,人都已经杀了,他不愿再看李渊的书信,转而急切地去看李渊的手敕。 「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我果然没猜错陛下的想法。」李世民?说着将手敕递给?杜怀信,让他看完了传阅在场众人。 「陛下的做法不难理解,我觉得可行?,」长孙无忌沉吟着,一面点着铺陈桌面的舆图,指尖所触正是潼关,「长春宫距离潼关很近,向东控制其与山东联繫。」 「势易失而难得,唐军先前被打得节节败退,失了士气。」 「若是放弃平原一地的防御,转而堆积兵力固守有天?险可依的潼关,倒有很大?的把握遏制住宋金刚南下的势头。」 「虽非上策,但也算稳健。」 房玄龄蹙眉盯着舆图,并不认可长孙无忌的话:「辅机说得虽有理,但此刻并不止刘武周一家觊觎我朝。」 「若是放弃大?河以东,就算能逼退宋金刚,只怕将来?再难夺回。」 「更何况王窦二人并不好相?与,纵然我们可以固守关中,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之?后呢?难道就坐看刘武周势大?,任由?王窦二人蚕食我朝周边的州县吗?」 「二郎若想图谋东都,只怕也会被绊住脚步。」 杜如晦点头,忧心低声接着房玄龄的话道:「等?到关东局势落定,恐怕会养出一个强劲的对手。」 「到那时便又要重走南北分裂各占一方的老路了,若是重蹈覆辙,数百年战乱不休,苦得还是天?下百姓。」 杜怀信听着几人的话,他的目光落到长春宫上,同样给?出了自己?的见解:「我亦觉得该主动出兵收復太原。」 说着他的指尖自长春宫而起,一路往上:「王行?本虽占据蒲坂,但不过一座孤城,坚守已是勉强,早就没有足够的实力主动出兵。」 「长春宫往北便是通往河东的蒲坂津渡口,这?个渡口还在我们手中,若是二郎想发兵,便可渡河进攻夏县与蒲州。」 「吕崇茂的队伍一不是正规军,二来?装备武器恐怕不够精良,打下夏县应不是件难事。」 长孙无忌嘆气,好吧,这?边就他一人的军事能力一般,看问题的角度没有其余人多,给?出的法子果然被众人拒绝了。 「是我想的太浅了,」他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发一言的李世民?道:「二郎觉得如何?」 李世民?没有立马回话,而是将视线放到被围困孤守的绛州上头,勾唇轻笑:「自然是要主动出兵的。」 「只不过我们不走蒲坂津渡口这?条路。」 话落,众人皆是一愣,就见李世民?目露狡黠之?色,笑着打趣杜怀信道:「看来?怀信学韩信兵法还不够好啊。」 杜怀信怔了瞬息,当即反应过来?,他激动地指向绛州附近的龙门渡口,音调渐高:「二郎是想学当年韩信避开蒲坂津的魏王豹军队一样吗?」 「二郎是想虚晃一枪直扑绛州下方的柏壁?」 说着杜怀信眸子一亮,不断喃喃:「妙极,实在是妙极。」 李世民?见众人皆恍然大?悟,这?才?扬扬下颌,面带得意:「不错,如今已是十月,天?气已然很冷了,按着往年一般,入了十一月大?河便会结冰。」 「十一月,便是渡河出兵最好的月份,我们走龙门渡口这?条路。」 「龙门被宋金刚占领,恐怕他只以为我们会走蒲坂津渡口,走龙门渡口如此冒险,他决计是想不到我们的真实目的。」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连接绛州与柏壁,「柏壁位于高地一角,南面是大?山,宋金刚进攻不易。」 「北面是平原,距离不过几里地的功夫便是汾河,取水方便,不会同裴寂一样,而且运粮也便捷很多。」 「且若驻扎柏壁,便可与绛州互为掎角之?势,将龙门渡口完全?护于羽翼之?下,如此关中便可稍有喘息之?机。」 「不仅如此,自晋阳而来?的官道于绛州处一分为二,位于柏壁亦可遏制宋金刚南下。」 房玄龄听着连连点头,仔细琢磨着李世民?的计划,敏锐地指出了其中最要紧的不足:「柏壁依山傍水,确是个好地方,宋金刚不能轻易攻入,但于我们也是同样的。」 第91页 「也打不着宋金刚吗?」李世民?前倾身子,眸底骤然绽放出光芒,「凡事有得必有失,驻扎柏壁,宋金刚的一举一动便尽在我的掌控之?中,届时我会用胜仗来?扭转局势的。」 「玄龄可信我?」 「诸卿可信我?」 房玄龄被此时李世民?自信的模样感染,恍惚间想到了平薛仁杲的时候,他也是如今日这?般果决自信。 而那日后,李世民?便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战灭国。 思及此,房玄龄垂眸轻笑点头。 杜如晦暗暗啧了声,少年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当真是动人,有这?么?个小?主公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长孙无忌苦恼地盯着舆图,真是万分想不明白,同样一张图,怎么?他就是想不到这?些呢,且先不论他与李世民?的差距,便是与杜怀信在这?方面也差距甚远。 呵,杜怀信暗暗扬眉吐气,因着他的作诗水平,长孙无忌可没少打趣他,如今总算是翻身做了主人。 他靠近长孙无忌轻声道:「无妨,若是辅机唤我一声夫子,我便抽空教教辅机如何?」 长孙无忌一把推开人,故作冷淡道:「想当我夫子?还是做梦来?得快些。」 见着几人皆是含笑点头,李世民?眉眼?微弯:「好,当务之?急便是说服陛下了。」 说着李世民?起身,来?到书桌前,便提笔落笔一气呵成,一封奏表就这?么?写成了。 「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富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復汾、晋。」 奏表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便是能从其中撇捺的锋芒一窥其主人的心境。 李世民?盯着写就的奏表,还有一个原因他却隐瞒着没有说出。 此战克武周,不单单是为了收復太原,更是因为他自上战场以来?就明白一个道理。 唯有压倒性的大?规模胜利,方可换来?震慑敌人摧毁其意志士气的目标。 就是因为如今唐军不甚如人意的表现?,才?引得各路枭雄纷纷联手犯唐。 此战,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会同灭薛仁杲一样,交付他最完满的表现?。 李世民?想着,唇角微抿,身上的慵懒尽数褪去,那种?不可一世的张狂与睥睨天?下的自信再次浮现?。 他要让天?下百姓看清楚,让各路枭雄看清楚,让文武百官看清楚,让只肯坐在皇位上不肯亲临战场的李渊看清楚,谁才?是当今世上最能打的人,谁才?是当今世上最有资格一统乱世的人! 第43章 疑窦 当此?时, 几乎在?所有人都放弃了大河以东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面承诺收復汾、晋的情?况下,李世民的一封奏表恍若黑夜中的一点星子, 瞬息便点燃了?原先黯然失语的朝廷。 这封奏表的内容如此?简短又如此?坚定, 几乎是瞬间就让李渊动摇了自己先前的决定。 「臣以为, 秦王此?言有理, 且秦王灭薛仁杲一战犹在?眼前,陛下何不让秦王一试?」 李纲率先出面开口,自四月来便只能收到战败消息的朝廷,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诺收復山河, 一扫先前死气沉沉的氛围, 这令他下意识便对秦王产生了?亲近之意。 「是啊陛下,就算败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陛下先前预想?的一般,放弃大河以东死守关西而已。」 萧瑀同?样选择站在?李纲一边。 他身为杨广的外戚, 身份向来高贵,自隋朝以来便见?惯了?无所作为只晓得吃喝享乐的皇亲国戚, 他最是看不上这类人。 如今的秦王,以一己之身肩负山河社稷的重?任, 如何能不令他钦佩? 有了?这二?位起头, 一时间群臣纷纷贊同?秦王的提议。 这不单单是因为李世民的承诺难得, 更是因为有薛仁杲的例子在?前,大家愿意相信李世民的能力。 位于群臣前列的李建成的表情?肉眼可见?得难看起来,他听着身边大臣对李世民的赞扬,心烦意乱。 先前他搞砸了?收復李轨旧部的活, 不仅令李渊多有失望,更是连人才的影都没见?着。 本以为他可以靠着凉州总管的身份, 拉拢捉拿李轨献降凉州的当地豪族安兴贵一家,却偏偏最后便宜了?李世民! 人都还长春宫呢,就有本事和安兴贵的儿子安元寿「暧昧不清」。 不仅如此?,瞧着那?李纲的表情?,亏他还是太子詹事,怕也是喜欢李世民得紧,左右群臣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他才是太子,才是李渊属意的下一任皇帝,却完完全全被李世民的光辉给遮盖了?。 想?到此?处,李建成居然隐隐有些恨上李世民了?,同?为身份尊贵的皇子,何苦就要这样喜欢上战场出风头,和李元吉一样不好吗? 他狠狠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满,下意识往右看了?一眼,便见?着同?样表情?阴鸷的李元吉。 但注意到李建成视线的李元吉立马收敛神情?,对上李建成目光时还不忘勾唇笑了?下。 李建成内心郁结,就听得位于上首的李渊开怀道:「好,众卿所言甚是,朕决定悉发关中兵交付秦王,并且亲自前往长春宫为他送行。」 第92页 此?事便这么?定下了?,纵然知晓李建成的不满,李渊也没有半点理会。 笑话,李建成不满,他自己都有因若此?战过后李世民声望过甚的担忧。 但在?大事面前,李渊向来看得清楚,统一天下才是目前被他放到首位的事情?。 武德二?年,十月二?十,长春宫。 早早得到消息的李世民吩咐下人准备接风宴,而自己则携秦王府众人迎接自长安而来的李渊。 李渊一路而来看着对他毕恭毕敬的宫女?内侍,心中甚为满意。 如今见?着大半年未见?的李世民,瞧他恭敬躬身行礼的模样,李渊一时之间又是欣喜又是心疼,一把握住李世民的胳膊就要将他扶起。 李世民垂眸,叫李渊看不清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悲切,而后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低声道:「陛下一路辛苦,臣早已备下晚宴,为陛下接风洗尘。」 李渊手一空,心中有些不痛快,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李世民,偏偏就是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莫名?的直觉让他此?刻想?说些什么?:「秦王妃前段日子生了?个男孩,我听闻你走之前便为孩子取了?姓名?。」 话到此?处,李渊打量了?眼李世民的神情?,见?他眉眼带笑,分明是真切欣喜了?许多,不免松了?口气继续道:「承干对吗?倒是同?我想?的一样。」 「这个孩子自承干殿出生,又是你的第一个嫡子,名?字很适合他。」 「至于秦王妃你不要担心,瞧着天天带着笑脸进宫陪我,身子恢復得也很好。」 「多谢阿耶告知。」 李世民早就收到了?长孙嘉卉的家书,里头洋洋洒洒写满了?五六页纸。 她也是头一回当阿娘,新鲜之余又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想?寻他说话,偏偏此?刻他不在?长安,又要出征打仗,如今从李渊口中听说长孙嘉卉的近况,李世民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 眼瞅着李世民终于改了?称谓,李渊暗恼自己多想?,先头李世民隐隐的疏远,想?必还是太久未见?的缘故。 思及此?,李渊笑着点头岔开话题:「二?郎,既然你想?要发兵收復太原,便给我讲讲你的计策吧。」 提到正事,李世民摒弃心中杂念,一边带着李渊入内,一边说着这段日子以来他与秦王府众人共同?商讨出来的谋划。 —————————————— 李渊这次前来送行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或者说因着刘文静一事,秦王府几乎没有一个是对他有好感的。 好不容易做戏,终于出征送走了?李渊,众人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则内心都是带着隐秘的欣喜。 然而就在?大军刚行不过几日的功夫,李世民便探查到了?窦建德已过黎阳三十里的消息。 因着忧心河北局势,李世民特地同?李世勣提了?此?事,李世勣得命后派遣麾下丘孝刚率领骑兵三百侦查敌情?。 谁料丘孝刚上了?战场与窦建德遭遇,出其不意将其打败,并且自负耍得一手长枪的本事。 一时之间贪功杀红了?眼,被窦建德援军追上,逃脱不及送了?性命。 不过三百骑兵,窦建德结合之前收到的消息,据此?推断出此?刻李世民只怕一门心思扑在?刘武周身上,没有多余的队伍来防备河北。 既然如此?,本还犹豫的窦建德当即下定决心,出其不意回军攻打黎阳,留守黎阳的李神通与李世勣猝不及防双双被俘,黎阳失守。 窦建德再无顾忌,一时之间附近州县望风归附,唐廷在?河北的局面竟到了?糜烂的程度。 因着这个缘故,收到消息的李世民加快了?行军的步伐。 要再快一些打败宋金刚,若不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唐军与刘武周纠缠,最后反倒白?白?便宜了?窦建德。 武德二?年,十一月十四,柏壁。 到达柏壁后不过几日,李世民便发觉了?事情?不对。 「附近各州县的粮说是徵集不足,还需再过段时日送来。」 「这也就罢了?,但当地仓廪空虚,且因着裴寂先前坚壁清野的缘故,百姓纷纷避入堡内。」 「唐军发的征粮通告起不到什么?作用,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不过半月功夫我们?便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了?。」 杜怀信想?着方才打听到的消息,一时之间忧心忡忡。 长安自己就粮草不足,若想?从巴蜀一地运来太过麻烦。 柏壁附近本是有个永丰仓的,可惜这中间卡了?蒲州王行本这个钉子。 不过蒲州一个孤城,运粮不及时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是因为两?面开战,还是为了?以防万一王行本孤注一掷? 「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李世民闭眸思索着行军途中的所见?所闻,指节轻敲桌面,纷纷乱乱的思绪犹如线头一般缠绕,让他难以抓住其中的重?点。 「何处不对?」杜怀信跟着坐在?李世民对面,又将事情?在?心中捋过一遍,这才喃喃道:「这地方近半年一直在?打仗,又被裴寂搅散了?民心,粮草运行不及时倒也没有哪里不对。」 「蒲州夏县此?刻也有陛下派遣的将领,若是因着两?面发兵而运粮困难……」 第93页 李世民骤然睁眼,勐地一点桌面,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这样子倒叫杜怀信怔住了?,他下意识闭嘴,等着李世民说明缘由。 「怀信,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话落,李世民起身踱步继续道:「我为秦王,一国皇子出征,又有陛下亲自送行,又有谁敢怠慢军粮?都不想?活命了?吗!」 「偏偏此?前裴寂闹得各地人心惶惶,说是徵集不足倒也算个让人找不出岔子的藉口。」 说着,李世民走至杜怀信面前低声道:「可我的脾性如何,经歷过薛仁杲一战,各位将领都清楚得很,在?明知我会追究到底的情?况下,还是推脱含煳其辞,这其中必有问?题。」 「既然有问?题,那?么?便是柏壁附近的州县出了?问?题,这其中若是背靠粮仓的便更好了?,思来想?去,这不恰好,独孤怀恩一行人正在?蒲州督战。」 独孤怀恩? 杜怀信思索片刻沉吟道:「他是陛下的表弟,又有什么?理由要断粮道,饿死我们?,一家人如此?作为岂不得不偿失?」 李世民摇摇头:「也不一定就是他,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 「以防万一,夏县、蒲州这两?处的将领都不可轻信,我们?不能靠别人,就地征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杜怀信蹙眉迟疑道:「可是裴寂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能徵到粮吗?」 「若是使法子强迫,二?郎,此?举是万万不可。」 「这你就不懂了?,」李世民自后头的书架抽出一本书册递给杜怀信,「看看,这上头都是当地的豪强富绅,百姓或许无粮,他们?可不缺粮。」 「就地征粮不仅是为了?解决军中乏食的问?题,更是为了?试探当地的人心风向。」 「裴寂的胡乱作为弄垮了?当地的民心。」 「打仗,不仅仅是为了?夺回我李家的龙兴之地,更是要夺回丢失的民心。」 「我既是要一步一步打回去,那?先前唐军所犯下的错误,我也要一步一步弥补。」 「裴寂是陛下的宠臣,是大唐的宰相,身份比他高的,也唯有我罢了?。」 「所以,就地征粮必须由我亲自出面,以我的声誉作保,才能令众人信服。」 杜怀信听着感到深深佩服。 将战事与政治相结合,走一步便思虑后续百步,如今的李世民早已褪去了?一个纯粹的军事统帅的身份,已然有了?日后政治家的影子。 他翻着手中的书册,看着上头的有些名?字,居然莫名?眼熟。 李世民顿了?顿,见?杜怀信目露疑惑,突然生了?逗趣的心思,他故意不答,只以眼神示意。 杜怀信无奈轻笑,站起身来躬身作揖:「怀信愚钝,还请二?郎解惑。」 李世民得意一笑:「这其中有几位,是当年我入长安时交的朋友,我跟你提过,所以你才会觉得熟悉。」 「而且,他们?不仅是我的朋友那?么?简单,若是我没记错,这几人都有家族之人在?长安为官。」 「有他们?出面牵头带动当地百姓正正好,我一会便要去见?见?这几人,待事情?敲定后再发教谕民,如此?便不愁粮了?。」 说着,李世民眼眸微眯,看向杜怀信语气冷冽:「怀信,我交给你个任务,带上好手,乔装打扮去一趟永丰仓附近,我要你打听清楚,那?几个将领到底有没有问?题。」 杜怀信心中一凛:「末将领命。」 第44章 埋伏 杜怀信一袭锦衣华贵, 隐约可见金丝绣边,腰间环佩叮噹,玉带束之?, 脚下一双名贵皂靴, 手中漫不经心地玩着把扇柄处点缀红玉的?摺扇。 再配上他那一副轻浮风流的?神情, 活脱脱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 扮富二代嘛, 这个杜怀信最擅长了。 杜怀信这个生人面孔早就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注意,更不要说他这一上午出?手阔绰,说是要做关于粮草的?大买卖,言谈举止毫不掩饰自己在长安有靠山。 如此做为, 自然吸引到?了?被王行本?派来暗查周边州县的?一个小吏。 吴观本?是被派来与唐廷中的?叛徒商讨相关事?宜的?, 谁知突然冒出?个杜怀信不知敌友,吴观跟了?他一路, 内心惴惴不安。 「阁下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若是想同我做生意,大可光明正大, 何必做小人行径?」 言语轻佻讥讽,吴观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跟着杜怀信到?了?一条昏暗偏僻的?巷子, 他慌忙地左右环顾, 就见两个虎背熊腰,一瞧就是练家子的?下人堵住了?后路。 杜怀信不紧不慢地上前,用摺扇拍拍吴观的?面颊,双眸微眯, 语气凉薄:「我大兄在长安可是得了?陛下的?赏赐的?,想杀个把庶民想来不是件难事?。」 「郎君好大的?口气, 我可是有官职在身?,你怎敢!」 吴观内心一惊,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轻信眼前人,可情感上见杜怀信如此肆意妄为的?行径,已然信了?五分。 他强压下心底畏惧,努力稳着声线把自己?的?身?份往高了?说。 杜怀信蹙眉,饶有趣味地把玩着扇子,吩咐下人稍稍退后几步,侧头?一字一句道:「那你跟着我做甚?」 第94页 吴观松了?口气,这才?凑近杜怀信压低声音道:「郎君是想做粮草的?买卖?」 杜怀信心中一动,嘴角不动声色勾起抹了?然的?笑容:「是啊,我大兄是粮商,年前因着长安缺粮的?缘故,大兄特地献给陛下了?大半,但还是悄悄藏了?些的?。」 「如今战乱不止,不正是捞财最好的?机会?」 「我都?打听清楚了?,柏壁有秦王,蒲州附近有独孤尚书带兵围攻,这两处可都?是缺粮的?紧。」 「你既说你有官职在身?,那你说说,你能帮我牵线搭桥吗?」 吴观心头?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打量了?眼依旧似笑非笑的?杜怀信,掏出?一块做工精緻的?令牌道:「你瞧瞧,这可是唐军身?份的?令牌?」 杜怀信心中冷笑,不是说收不上粮吗? 如此看来果真是出?了?叛徒,但他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真的?,那你说说我手中这批粮该给谁好呢?」 吴观收起令牌,狐疑地看了?眼杜怀信:「那你呢,你说的?这些你可能证明?」 杜怀信不慌不忙地自腰间拽下一块玉佩:「你瞧瞧这后头?刻的?字,宫中出?来的?宝贝,这可是当时大兄立功陛下给的?。」 见吴观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杜怀信不得不感慨李世民的?东西还挺好用的?。 「郎君若想赚大钱,自然是献给独孤尚书最好。」 杜怀信眉眼一冷,好似不相信般质疑道:「为何不能是秦王?秦王好歹也是个皇子,若是我在他跟前买个好,岂不更好?」 吴观得意一笑:「这你便不懂了?吧?」 「秦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搭上,郎君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并不起眼,独孤尚书便不同了?,身?份不高不低,却与陛下沾亲带故,两厢对比,还是在独孤尚书那更好出?头?。」 「更何况我同独孤尚书手底下的?官吏有交情,还可以替郎君多美言几句,郎君你看如何?」 杜怀信故作沉思,晾了?吴观好半晌才?慢悠悠道:「说得有理。」 话到?此处,他顿了?片刻,随后才?好似无意疑惑道:「你今日有空闲吗?不知可否替我引荐一番?」 吴观大笑,拍拍杜怀信的?肩膀:「也是你运气好,今日我正要同人去商议事?情吃酒,我便带你一块去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话落,杜怀信推开吴观,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捂住他口鼻,随即在不远处的?两个下人立马上前,几拳便将人给弄晕了?。 「总管,不需要再问问吗?」 其中一人扶住吴观的?身?子,转头?不解道。 「不必了?,他根本?就是王行本?手下的?人,」杜怀信指指吴观衣角的?一道暗纹,「这个图案我在当年河东隋军身?上看到?过。」 「王行本?还没有那么蠢,既然是唐廷内部?出?了?问题,他不可能让手底下的?人直接对接叛徒本?人,也不可能将全部?事?宜一一告知。」 「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人不是说今日要与叛徒商议事?情吗?倒不如将人带走,叛徒一时见不到?人,说不定便会起了?疑心。」 「王行本?打的?是隋朝的?名义,虽然宣称依附刘武周,可到?底不是一家人,稍稍挑拨一番说不定会有想不到?的?成果。」 说着,杜怀信自得一笑,言语间意气风发,此刻的?他竟然隐隐有着李世民的?神情形态:「既然这帮人半天还打不下蒲州夏县,我们干脆来个将计就计。」 「刘武周一旦起了?疑心,恐怕这帮人一个都?逃不掉,何不让宋金刚将他们通通带在,如此便也不必费心思猜测究竟谁是叛徒了?。」 跟着的?二人心服口服,杜怀信哼笑:「我的?本?事?可是元帅手把手教出?来的?,若今日来的?是元帅,想来他会同我做一样的?选择。」 「好了?,赶紧将人一块带回去,不日我们便启程回柏壁。」 ———————————————— 徐衡坐于下首,看着上头?慢悠悠喝着茶的?李世民,一时有些心思浮动。 「这茶的?味道还是同当年入关时一般,看来徐公是个恋旧的?人。」 李世民轻轻放下茶盏,这才?说了?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徐衡下意识笑了?笑,顺着李世民的?话道:「大王说笑了?,若不是大王提携,只怕我那幼子还没那么快替我家光宗耀祖。」 「哪里的?话,跟我一道平薛仁杲,是他自己?争气,如今也跟着我一道来了?柏壁。」 听着李世民的?话,徐衡暗暗嘆了?口气,他这个幼子什么都?好就是话本?读傻了?,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上战场建功立业,给他长脸。 从?小娇养出?来的?孩子,做耶娘的?又哪里会捨得孩子吃苦? 所幸眼前这个秦王是个靠得住的?,能勉强让他放下心中的?担忧。 当然,徐衡垂眸,最深层的?缘故还是他看中了?李世民的?潜力。 都?是皇子,难保将来不会登上帝位,如今随手之?举能为将来换来一场富贵,何乐而不为? 「大王放心好了?,我家中还有多余的?粮草,听闻大王军中乏食,我愿意带头?献粮。」 第95页 李世民倒也不意外徐衡这么快表忠心。 不提他与徐衡的?交情,便是他的?身?份摆在那,想要投机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他这一个。 「徐公果然爽快,不过单单只你一家只怕是不够的?,」李世民说着拿出?一张纸交到?徐衡手中,「上头?画了?圈的?都?是与我交好的?,也是与徐公关系亲近的?,这几人便麻烦徐公了?。」 「至于剩下画了?横线的?,态度含煳不清,不过也不要紧,我当年率军入关时向来秋毫无犯,待我发教之?后看看百姓的?态度如何,若是愿意归附的?多,想必这几人也不难拉拢。」 话落,徐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外头?下人通报:「阿郎,王景暠王公求见。」 李世民眼眸一亮,与徐衡对视一眼,还不待人走近,便上前几步等候。 「王公大义,此次若非王公率乡党千余家拼死抵抗,绛州是决计保不下的?。」 「绛州位置重?要,世民还要多感激王公。」 王景暠一入内就见李世民弯腰作揖,听见他恳切的?感谢,扶着李世民轻笑道:「大王客气了?。」 「刘武周勾结突厥,宋金刚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我又可坐视绛州也陷入这般境地?」 李世民摇摇头?:「不论王公是出?自何种目的?,绛州能被保下都?是王公的?功劳,若是王公不弃,我这便上表奏请陛下,封王公为骠骑将军。」 「本?是份内之?事?,如何担得起大王这般的?感谢,」王景暠连声拒绝,「倒是大王当年入关军纪整肃,令我印象深刻。」 「我这次听闻大王有难处,是特地前来献粮帮大王渡过难关的?。」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在他看来不过寻常的?举动竟为他换来了?如此多的?帮助。 李世民想着一面反手握住王景暠的?胳膊将人引道座椅上,一面沉吟道:「既然王公不要骠骑将军,那么桐乡令如何?」 「王公可不许再拒绝了?,王公心繫天下,有这么个职位在,也能让治下百姓好好过日子。」 「这不仅是世民的?心意,也是希望王公安抚好因着战乱而悲苦的?百姓。」 王景暠的?拒绝咽回了?喉咙,琢磨一番倒也笑着应下了?。 李世民见状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勾:「我今日交代的?事?便麻烦徐公,事?后必然少不了?徐公的?赏赐。」 话落,李世民转头?笑着打趣道:「我要回营了?,不知王公可有兴致同我一道,也好给王公瞧瞧,过了?两年,我治军的?本?事?有没有退步。」 王景暠禁不住摇头?感嘆:「好。」 此刻的?李世民哪里有皇室子弟的?架子,在他面前分明是个讨人欢心的?小辈。 李世民得了?同意,立马将人扶起,与徐衡拜别后,将自己?的?马让给王景暠,自己?则牵着缰绳,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还不忘给王景暠讲着军中趣事?。 然而就在二人走到?军营门前时,一道骑马飞奔的?身?影自远处而来,掀起阵阵尘土。 李世民蹙眉与王景暠说了?几句后便大步上前,就见杜怀信喘着粗气自马上下来。 「我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二郎的?猜测为真,就是独孤怀恩那批人中出?了?问题。」杜怀信顿了?下,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李世民点头?:「你这招借刀杀人做得不错,到?时便可看看是谁先按耐不住跳出?来。」 杜怀信长舒口气,话锋一转:「还有一事?,在回程途中我抓到?了?个逃兵。」 「逼问下,我才?知道因着独孤怀恩几人要围攻夏县的?缘故,宋金刚特地派遣了?麾下大将尉迟敬德与寻相前来援助。」 「算着日子,只怕已经到?了?蒲州附近。」 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门神尉迟敬德,杜怀信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等着李世民的?下一步吩咐。 「机会来了?,」李世民促狭一笑,「秦叔宝自投奔我后就再也没上过战场,只怕早就手痒了?。」 「派出?斥候再打探清楚些。」 话到?此处李世民好似想到?什么,他狡诈笑道:「若是那帮人被打败俘虏,既然不知道谁是叛徒,就先一个都?别救,届时看看谁跳得最欢,谁就是叛徒。」 「不过若是蒲州那败了?,蒲坂津渡口便也危险了?。」 「这回便叫殷开山带着秦叔宝领兵于美良川设伏,不仅要狠狠搓一搓宋金刚的?锐气,也要为我军重?铸蒲坂防线争取时间。」 此前唐军节节败退,跟被动防御脱不开干系。 都?是等刘武周攻克了?州县,后头?长安才?收到?战报,派去的?援军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他需要的?就是主动出?击获取一场胜利,以此来扭转唐军被压着打的?局势和颓丧的?士气。 此战,就是最好的?机会。 李世民想着,哼笑道:「这可只是个开始,怀信,你与我一道率精锐侦查探路。」 「宋金刚必不可能只派这么一次援军,我要提前知道消息和地势,为下一场埋伏做准备。」 杜怀信听着李世民的?计划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盯着李世民灼灼生辉的?眼眸,点头?应是。 第96页 第45章 交锋 武德二年, 十二月初,美良川,夜。 殷开?山于?一处高地埋伏, 他紧绷着心神不放过下方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自浅水原惨败后便沉寂了好一段日子。 如今李世民不仅给?予他领兵主将的名分, 更是因着尉迟敬德是当世出?名的骑兵将领的缘故, 给?他配备了秦叔宝与秦武通两位马上好手。 如此的重用与信任, 怎能不让殷开?山感动,如今的他更是憋着一口气,试要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 「殷公,半个时辰前便有斥候来?报, 按着马程, 尉迟敬德一行至多还?需一刻钟便要进入我们的埋伏圈。」 秦叔宝虽然压低嗓音,但依然遮盖不住他语气里的跃跃欲试与激动。 尉迟敬德素以勇武闻名, 一手马槊的本事当世无人能敌,而他秦叔宝亦以骁勇彪悍着称, 被人称为万人敌。 他早就想?在战场上与尉迟敬德过手了,也多亏了秦王, 他的心愿也将在今日满足。 殷开?山察觉出?了秦叔宝此刻的兴奋,思索片刻嘱咐道:「叔宝, 到时我领军先出?, 等?敌军反应过来?我便佯装不敌小却。」 「而你便抓住这个机会?率领精锐骑兵沖阵, 注意尉迟敬德,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 秦叔宝点头应是,压下心中激盪心情,屏住唿吸等?待。 尉迟敬德今日总觉得心中莫名不安, 他烦躁地拽紧缰绳,下意识左右环顾。 「怎么?了?」寻相自腰间解下酒壶, 肆意灌进几口,随手抹去唇边酒渍,「在担心什么??」 「这都大半年了,唐军就没赢过,实力看着不过如此,如今我们又大破夏县外的唐军,还?带着那么?多俘虏,就别?老是冷着张脸了。」 说着寻相把酒壶丢到尉迟敬德怀中,醉醺醺哈哈大笑道:「要喝点不?」 「喝不死你,」尉迟敬德狠狠将酒壶扔回,看着寻相不着调的模样,不由低声斥道:「身为将军怎么?可以如此放松紧惕!」 话落,他看着寻相毫不在意的神情,只觉心中的火气愈发上涌:「如今领兵出?征的可是那个一战灭了薛仁杲的秦王,难保他不会?得了消息设下埋伏。」 「唉,」寻相摇摇头,咂咂嘴道:「黄口小儿罢了,你还?真信薛仁杲是他打下的?想?来?应是他手底下的老将出?力,皇子金贵,估摸着就是挂个名罢了。」 「你!」 尉迟敬德气结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好,寻相本事不错,偏偏为人自傲,向来?看不起?他人。 「好了好了。」寻相笑着正想?找话缓解一下此刻尴尬的氛围,谁知下一瞬就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 「埋伏!」尉迟敬德狠狠拽停身下宝马,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朝后面的士卒高声呵道:「列队御敌,莫慌!」 寻相因着喝了酒的缘故,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是尉迟敬德的一声咒骂让他回过神,这才赶忙打马跟着一块上前杀敌。 「该死,寻相,左边像是挡不住了,我们往那沖。」 尉迟敬德一槊下去便带走了一条性命,槊锋处粘稠血液落下,一时居然让围着他的唐军胆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寻相趁此机会?破开?唐军的包围,与尉迟敬德里外合攻,二人且战且进,逐渐收拢部卒向着唐军最?薄弱的左侧突围。 殷开?山见状讥讽一笑,与身边将领默契地对视一眼?,便纷纷装作不敌的样子,一面退着一面关注着方向,实则是在把敌军引入秦叔宝的埋伏圈。 尉迟敬德越战越勇,眼?瞅就要击退唐军,可莫名的直觉却让他心中的不安如野草一般疯了似的蔓延。 分明是埋伏,唐军怎么?可能战了不过几刻钟的功夫就现了溃散之态? 电光石火间,尉迟敬德余光瞥见一旁泥地上的马蹄印,他的身体快过脑子大吼道:「中计了!」 下一瞬,泛着凛凛寒意的长枪直冲他脑门而来?,尉迟敬德躲闪不及,下意识后仰,却依旧被刺中兜鍪一角。 长枪一挑,兜鍪飞落,重重滚落地上,溅起?尘土。 与此同时一道略显挑衅的嗓音顺势闯入他耳内。 「尉迟敬德,不过如此。」 秦叔宝带着得色的笑容,一手握枪,位于?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尉迟敬德此刻的狼狈。 额角有血流下,尉迟敬德擦也不擦冷哼一声,他自是认出?了眼?前讥讽之人是谁——秦叔宝,那个勇勐与他齐名的人物。 尉迟敬德被激出?怒意,手下一个动作,马槊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秦叔宝不退反迎,以长枪挡下了尉迟敬德的进攻。 二位主将打得你来?我往,后头跟着的骑兵与寻相一部则苦不堪言。 本以为能突围,却没想?到是另一个陷阱,惶惑的氛围渐渐瀰漫全军。 寻相抵抗不足,只能率兵后退,尽量帮着尉迟敬德抵挡来?自身后的攻击。 秦叔宝一边与尉迟敬德缠斗一边心中暗嘆其身手漂亮,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支队伍中唯有尉迟敬德与其骑兵一部需要忌惮,可偏偏秦叔宝在此牵制,让他一时回援不及,眼?睁睁看着唐军如入无人之地,一时间斩首千余。 可恶! 尉迟敬德咬牙与寻相对视,瞅准机会?拍马飞奔向前,马槊直指秦叔宝。 第97页 秦叔宝暗道不好,飞速躲开?,却不料有大刀自左侧而来?,寻相偷袭成功没有恋战,飞速与尉迟敬德汇合,带着残兵连辎重都顾不上就急着奔逃。 「尉迟敬德你记好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们宋金刚也马上会?成为秦王的手下败将,等?着吧!」 秦叔宝蹙眉感受着肩胛处的疼痛,对着仓惶狼狈的尉迟敬德一行喊道,还?想?再追,却被秦武通出?手拦住。 殷开?山跟着上前:「不用追了,省得尉迟敬德狗急跳墙。」 话落,他看向秦武通有些不解:「对了,你方才瞧见那么?俘虏了吗?大王为何让我们莫要管他们?」 毕竟是关乎叛徒的事情,秦武通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想?着出?发前李世民的单独嘱咐道:「元帅是担心我们为此分心,这样反倒不好。」 「这几人都是朝廷高官,还?有个皇室宗亲,只要不想?着逃跑,刘武周不会?轻易将人弄死。」 「也是,」殷开?山点点头,看向秦叔宝关怀道:「我瞧你方才应是伤到了,还?是赶紧回营找医工看看。」 就在秦叔宝要开?口说话时,远处一个狼狈的身影扯着嗓子大叫道:「救我!我乃独孤怀恩,陛下的表弟,大唐的工部尚书!」 秦武通内心一动,赶在众人面前上前仔细打量着:「果真是尚书,不知尚书怎么?逃了出?来?,可还?有旁人?」 独孤怀恩喘着粗气,灰头土脸的,想?着他伏低做小才勉强让王行本与宋金刚放下怀疑,不由悲愤道:「是我运气好,趁着打仗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就躲在那处密林,等?你们赢了我才敢出?来?。」 「至于?旁人,逃脱不及便发现了,实在可惜。」 殷开?山点点头:「行,那你就先同我们一道,我上个摺子告知陛下。」 秦武通默不作声,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把自己掩藏在阴影中。 只跑了个独孤怀恩?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若是不出?意外,只怕唐廷中的叛徒便是他了吧。 秦武通想?着勾唇一笑,此次出?兵他不仅是为了帮殷开?山一道埋伏,更是得了秦王的命令前往蒲州围攻王行本。 独孤怀恩先前便是领着督战蒲州的活,若是以陛下的性格,只怕还?会?让他做着被俘虏前的事。 既然如此,他便在蒲州等?着独孤怀恩自投罗网。 思及此,秦武通深深看了此刻不断抱怨的独孤怀恩一眼?。 ———————————— 这头美良川刚结束一场战斗,那头李世民已经带领骑兵精锐探查周边地形。 他吩咐了几句,跟着的轻骑兵便都四下散开?。 李世民骑着马前行,小心翼翼地左右察探,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同杜怀信道:「王公提过这附近有一条隐蔽的山间小道,说是可以直通夏县与蒲坂之间的安邑。」 「可找了许久还?是不见半点踪迹。」 「若是能被轻易找到,便不能算隐蔽小道了,二郎莫急,还?有两个时辰天才亮。我们还?有时间。」 说着杜怀信嘆口气,见着李世民眼?下的青黑话锋一转劝道:「你都连着五日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这种侦查的活交给?我去办就行,二郎又何必自己这么?辛苦?」 李世民摇摇头:「你不也一样吗?这几日跟我一同探查的兵卒也一样,没道理?他们还?能坚持,我便先喊累。」 「在军中我不是皇子,只是元帅,便更要以身作则。」 「更何况,这些敌情也好,地势小道也罢,若非我亲眼?所见,只是听他人来?讲,难免会?有错漏。」 「哪怕是一分一毫的错漏,上了战场之后,便都可能让本不应该丧命的士卒而死。」 听罢杜怀信沉默,没有再劝李世民,反倒更加仔细地找寻小道。 二人一路无言,时间转眼?便到了下半夜。 看着周遭逐渐熟悉的环境,杜怀信有些担忧:「这个地方再前面,马上就要到宋金刚所占据的县了。」 李世民没有答话,反倒是看着左侧的密林陷入沉思。 在脑海中与王景暠所描述的方位一一对应,他眼?眸一亮,招唿杜怀信就往里头钻。 杜怀信见状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许多就跟在李世民后头。 就见李世民七拐八绕,原先还?浓密的树丛居然渐渐稀疏起?来?,一个杂草丛生旁有怪石的洞穴显露在二人面前。 对上了,这个洞穴的特徵与王景暠说得都对上了! 李世民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率先一步翻身下马在前头开?路。 走了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便豁然开?朗,一条不算狭窄的小道出?现在眼?前。 「错不了,有了这条只有少数人知晓的小道,我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安邑设下埋伏。」 「如此,不论是宋金刚想?要派兵支援王行本还?是夏县吕崇茂,我们都可以提前拦截。」 「对了,宋金刚的动向不许懈怠,你派去卧底的那几人每隔三日便要传消息过来?。」 「算算时间,殷开?山那想?必已然赢了,接下来?便要看我们的了。」 李世民说着说着不免伸了个懒腰,极致的兴奋过后,原先被压抑的疲惫瞬间便涌了上来?,让他禁不住眼?角泛湿,声音都带了些含煳。 第98页 杜怀信赶忙带人原路返回,看着身侧已然闭上了双眸的李世民,又在心中算算回程需要的时间,迟疑道:「我记得不远处有个山丘。」 「二郎既然这么?困了,待会?骑马恐会?出?事,要不就先在那处休息段时间。」 「我在旁守着,又是高地,应是出?不了事的。」 李世民努力晃晃脑袋,让自己暂时清醒过来?,他看着同样憔悴的杜怀信关切道:「你这一路同样辛苦,我怎么?可以自己安稳休息而让你在一旁守着?」 「不如这样,我们便都去那个山丘小憩片刻,提醒着不要睡,你看如何?」 同样疲倦的杜怀信当即点头,与李世民二人登上山丘后互相靠着树木闭眸休息。 但是,尽管二人都勉力提醒着不要睡着,还?是因着这段时日太过劳累的缘故,上一瞬二人还?喃喃说着什么?,下一刻便前后脚陷入梦乡。 远处的山丘下,宋金刚派遣的斥候小队正在附近巡查,渐渐靠近。 第46章 秘密 杜怀信久违地梦到了现代生活。 除却?刚穿越的那几个?月, 他会梦到现代的父母因他的死而悲恸,后来也?不知?晓是因着忙于打仗还是渐渐习惯于古代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母了。 他看着面目已然模煳不清的母亲, 巨大的伤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将?他裹挟。 他下意识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想要抱一抱她, 却?扑了个?空。 「怀信,你现在过得?很好,妈妈在现代也?就放心了。」 温润纯净,如涓涓细流如清风拂面, 几乎是一瞬便令杜怀信泪流满面。 「是啊, 别担心我们了,我和你妈妈会好好生活的。」 包容低沉, 如晚秋日光如冬日暖阳,杜怀信左右看看, 就见同样面容模煳的父亲站在母亲身侧。 他突然好愧疚。 他其实也?没有想父母多久,因为光是在战场上挣扎活着, 时时刻刻向李世民展现他的价值,便已然耗尽了他全部心力。 对不起, 杜怀信喃喃, 泪水住不住地落下。 「快醒来吧, 别想我们了,忘了我们吧。」 「你现在是杜怀信,不再是我们的儿子了,愿你能?在新的世界里?好好过完一生。」 「若是你还愿意, 来世还做我们的孩子,好吗?」 母亲的身影在杜怀信面前逐渐消失, 他的心中骤然升起了莫大的惶恐,但他却?一动不动。 虽然落着泪,却?还是让自己带着笑容,他在心中默念,再见了。 下一瞬,杜怀信只觉脸颊上又冰又凉,好似还有什么?滑腻的东西飞速掠过,这难受的触感让他眼?睫微颤,而后便挣扎着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往左侧一看,就见一条细长的蛇往一旁的密林钻去?。 还沉浸在梦中的伤感无法走?出,杜怀信并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摸摸面颊,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 怔愣了片刻,他的目光骤然被不远处微亮的冷光吸引。 杜怀信心神一紧,将?脑袋贴近地面,就感受到了熟悉的震动,是马蹄声。 数量不算多,应该是宋金刚派出的斥候。 杜怀信一边在心中下着结论,一边赶忙推醒了还在沉睡的李世民。 「阿娘。」 李世民呢喃着,明明上一刻他还在与阿娘讲着这几年发?生的事,下一瞬便见着杜怀信严肃的神情?。 他立马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与杜怀信上了马,这才问?道:「可是被敌军发?现了?」 杜怀信点头,一面望着不远处的队伍,一面道:「是,都怪我好端端居然睡着了,差点就把二郎置于险境。」 「同你没关系,」李世民摇摇头,估算着两方的距离道:「来不及了,你先走?,我来殿后。」 「你的射术不如我,别勉强。」 话落,听着杜怀信打马飞奔而去?的声响,李世民再无后顾之?忧。 他从容一笑,眼?眸微眯,挽弓搭箭,对准领头的敌军毫不犹豫放箭。 就见前方模煳的人影左右晃了晃,而后敌军便陷入了骚乱,吵吵嚷嚷的声音都传到了他耳朵里?。 一人一马一弓,就这么?傲然地挡在敌军面前。 敌军见着死了人,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上前。 李世民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连发?三箭压制地敌军进退两难。 而后眼?睁睁当着他们的面飞奔而去?,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可恶!」 一个?斥候嘴里?咒骂着,脚步却?实诚地被跟定住了一般。 本以为能?捉个?唐军领赏,却?没想到自己这边反倒死了人,这么?回去?决计逃不过一顿骂的。 李世民追上杜怀信,见他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打趣道:「刺激吗?」 杜怀信忍俊不禁:「可真是太刺激了,差点就要跟着元帅孤身闯敌营了。」 说着杜怀信夸张般地摇头,长吁短嘆:「可千万不能?有下次了,不然没死在战场上倒是被二郎吓死,连抚恤金都捞不着,这可太亏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满脑子只有钱财,」李世民轻笑,却?还是故意绷着脸看似痛心疾首道:「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比不过财帛动人心。」 第99页 「哦?」杜怀信眼?见李世民兴致盎然,不由也?起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道:「那二郎想如何罚末将??」 李世民轻哼,斜睨杜怀信一眼?,半晌才慢悠悠道:「那等待会回去?后,寡人就从私库中取十匹绢帛给你。」 「让你好好生点羞愧心,你看这个?惩罚如何?」 杜怀信笑得?咳嗽几声,这才唉声嘆气?:「二郎此举真是诛心,怀信甘愿受罚。」 「便宜你了。」 李世民勾唇,夜色下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杜怀信明显听见了他的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笑意。 武德二年,十二月中旬,柏壁。 「二郎,宋金刚那有消息传来了,」杜怀信看着手中的密信,将?信上的暗号一一对应解读,随即兴奋道:「宋金刚派遣尉迟敬德与寻相二人,秘密率领精锐支援蒲坂王行本。」 李世民当即放下手中的公务,起身踱步到舆图前,目光落在柏壁和安邑中间的一条小道。 这还是前几日他才探查过添上去?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果然不出我所料,蒲坂早就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宋金刚头一次吃败仗哪里?肯甘心?」 「更不用说先前一战让宋金刚夏县一役的成果半数化为乌有,他想要急着南下,蒲坂便是最好的跳板。」 「怀信,召集将?领前来商议,这次我要亲率步骑三千,于安邑伏击尉迟敬德。」 话落,李世民顿了顿,他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充满志在必得?:「此战,只许赢不许输。」 「这战过后,攻防转换,我要占据战场主动权,我要宋金刚被打得?再也?不敢出头!」 ————————————— 待李世民吩咐完了大概事宜,杜怀信找了个?藉口退下,出了元帅营帐与几位将?领谋臣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都朝着他的住所而去?。 等到众人都到齐后,杜怀信环顾四周开口:「算算日子,再有几日便要到二郎的生辰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军营过生辰,亲眷妻儿均不在身侧,身边只有我们这帮人。」 秦叔宝想着不知?好歹的宋金刚,一时气?愤非常:「宋金刚真是不知?好歹,还有尉迟敬德,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还不消停。」 「这大冷天的不说,偏偏还选了这段日子出兵,元帅这个?生辰恐怕要在外头度过了,晦气?。」 有了秦叔宝这一起头,其余将?领纷纷七嘴八舌抱怨了起来。 房玄龄听着没有表态,只是等到众人发?泄完心中不满这才道:「我们在这着急,只怕二郎自己都忘了生辰这回事。」 「瞧他刚刚的兴奋劲,二郎此刻估摸着满脑子只剩下了怎么?打赢这场伏击。」 杜如晦低低「啧」了声,看着尤有不满的众人,笑着出声:「是啊,我与玄龄是没法同二郎一道了,你们可还有机会。」 杜怀信迅速反应过来,接过杜如晦的话:「杜公说得?对,这次宋金刚不是派了尉迟敬德吗?」 「二郎私底下不知?与我夸过他多少次。」 见着秦叔宝故作不屑地冷哼,杜怀信没好气?道:「好了好了,知?道他是你的手下败将?,你放心,目前二郎心中你才是顶顶重要的。」 而后杜怀信在心中默默吐槽,争什么?争,估摸在二郎眼?里?,他们这帮人全是他的「翅膀」,自然是要一视同仁的关怀,哪里?分得?出高下。 而后又忍不住得?意,他可是在这帮人里?陪伴二郎最久的存在,想也?知?道二郎心中他肯定是独一档的。 秦叔宝摆摆手:「尉迟敬德本事确实好,但我也?自信不输他。」 「是,叔宝长枪名震四方,」杜怀信笑着作揖,这才继续道:「不如我们这次就将?尉迟敬德给活捉了,就当是献给二郎的贺礼,大家觉得?如何?」 殷开山捻着鬍鬚若有所思,见着一些年轻的将?领纷纷两眼?放光,颇有些无奈:「你们这帮子后辈还真是有趣,居然想着拿人做礼。」 「是我老?喽,不过想来元帅肯定会喜欢。」 「不过,若是你们捉不到尉迟敬德又该如何?」 程咬金碰碰秦叔宝的肩膀,颇为自得?道:「尚书怎么?尽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有叔宝在还怕捉不到尉迟敬德?」 「而且张士贵先前不是被元帅派去?打那占据虞州的何小董了?」 「安邑是虞州州治,要不是他一个?月前拿下安邑,如今还没有这场伏击呢,听说张士贵做长寿面的手艺一绝,若是没捉到人,到时就由我们亲自跟着学!」 「不论如何,都要让元帅舒舒服服过完这个?生辰。」 杜怀信听罢不由鼓掌,随即高声叫好:「好咧,这个?主意不错。」 「若是捉不到尉迟敬德,倒时我们便比比谁的手艺好,让二郎裁定,输的人就帮着伺候对方的马一个?月,如何?」 秦叔宝哈哈大笑,随即将?矛头指向那些不能?跟着同往的谋臣:「我们这些只会打仗的粗人就能?做这些了,你们呢?你们的贺礼可别忘了献上啊。」 沉默了许久的长孙无忌见话题拐到他们身上,终于找到机会出声炫耀:「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买下一块质地细腻温润的玉料,我专门找了人来学着雕刻。」 第100页 「刻了一只凤,颜色好看鲜艷,二郎一定会喜欢。」 房玄龄好笑地看着长孙无忌,他此刻所流露出来的少年气?居然不知?不觉感染了他,令他出口的语气?也?带了些畅快。 「投其所好,自然还是王羲之?的真迹。」 「不仅如此,这段时日打了胜仗收集的财物与战俘中本事好的人,我都一一整理成册,就等着献给二郎了。」 杜如晦有些诧异地瞥了眼?房玄龄,随即夸张似的摇头长嘆:「好啊玄龄,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 「这下子我手中这坛十年陈酿只怕是送不出手了,也?不知?道小主公会不会怪罪下来。」 杜怀信哑然失笑:「可别,再不济还有我们的手艺给杜公垫着呢。」 「就是希望二郎吃过面后可不要罚我们才好。」 这般调侃一时之?间惹得?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整整一个?下午,众人憋着一股子劲,讨论得?热火朝天,但都默契地没有同外人说起此事,尤其是李世民。 李世民在忙着点兵,一时居然也?顾不上他们,没有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突然集体失踪了一个?下午。 他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一般,但念着即将?到来的伏击,随即便将?莫名的思绪抛之?脑后。 只一遍遍地自脑内演练着,绝不放过丝毫错漏。 第47章 初遇 武德二年十二月, 朔风凛冽,寒意肃杀。 天色阴沉灰暗,大片浓云笼罩夜空, 不见一丝一毫的月光, 压抑沉重。 细碎的飞雪洒落, 纷纷扬扬落了正?在星夜疾驰的李世民一行人满身。 三千余人皆皂衣玄甲, 踏着泥泞狭窄的山道一刻也不敢停。 没有?一个人喊累喊冷,因为他们?的元帅就在?最前面,迎着唿啸的寒风,在?黑夜中恍如一抹亮眼的灯火, 指引着所有?人前行。 李世民随意抹去面上落雪, 只余掌心一片湿冷。 他看向身后左右两侧的杜怀信与秦叔宝低声道:「马上便要到安邑了,半个时辰前派出?的斥候就探查到了尉迟敬德的踪迹。」 「早就听闻尉迟敬德的大名, 上次听叔宝讲述你二人交手的片段,我亦心嚮往之。」 说话间呵出?的白气雾蒙蒙遮掩了他的视线, 李世民不以为意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秦叔宝朗声笑道:「元帅放心,倒时就由我来掩护, 让元帅与那傢伙打个痛快。」 杜怀信不甘落后:「贴身保护二郎亦是我的职责。」 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日老是在?他面前争着抢着的, 眼瞅现在?又要开始, 李世民哭笑不得打断道:「胡闹什么。」 「你们?都有?各自的任务, 战场之上违抗军令,小心回?去挨罚。」 秦叔宝与杜怀信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不服气,刚想说些?什么, 就听得李世民压低嗓音兴奋道:「你们?瞧那处的火光。」 「看起来像是刚刚停军,打算原地扎营休息。」杜怀信细细打量下了判断。 「此时正?是敌军最松懈混乱的时候, 真是天助之!」李世民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传讯官打了个旗号,当即全军的动作就轻缓了起来。 安邑城外,寻相燃起篝火烤火。 他看着身旁坐着的沉默不语的尉迟敬德,想说些?什么,但想起前不久的败仗,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王年龄虽小,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从连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当时他们?带着不足一半的残兵回?去时,顶着宋金刚不敢置信的视线,被狠狠骂了一顿。 甚至在?后方一直围攻浩州的刘武周都收到了消息,特地写了封信质疑宋金刚办事不利。 秦王李世民他刘武周又不是没听说过,他甚至和人家的阿耶李渊都接触过一段时日,李渊在?他眼里平平无奇。 甚至当时那个小儿因着救驾雁门?之围一事,给他留下的印象除了幼稚单纯和嘴上功夫厉害外,就没别的了。 初初知晓薛仁杲灭国的消息时,他还嘲笑过薛仁杲轻敌自负。 怎么如今李世民来柏壁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宋金刚就吃了个败仗? 偏偏他这里围攻浩州也不算顺利,守城的李仲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软硬不吃便罢了,偏偏本事还不小,让他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所幸还有?个蒲州王行本,这一回?宋金刚跟他担保,一定不会出?现意外,他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等着看事态的后续发展。 寻相自发愣中回?神,看着尉迟敬德的冷脸,这么多天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同?他道歉:「当日是我太轻敌了。」 「若是当日我没喝太多酒……」 「是我们?不如秦王,」尉迟敬德摇头,不过虽然输了,他却不见半分颓丧,反倒兴致勃勃,「秦王真的很厉害,他手底下的秦叔宝也是。」 「能跟这样?的人交手,过瘾!」 寻相听见尉迟敬德这般长他人威风,心中有?些?不爽,但到底没有?出?口?反驳。 就在?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时,轻微又熟悉的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 「糟了,」尉迟敬德迅速起身捞起手侧的兜鍪,当即翻身上马,「我们?这次是秘密出?行,怎么会被发现的!」 第101页 「有?埋伏!」 寻相慢了一步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咬牙道:「军中出?了细作。」 他当即就要上马狠狠扬鞭,嘴上还不忘发泄心中的不满:「又是秦王。」 话音刚落,大雪纷飞间一支泛着寒意的羽箭划开黑夜,带着令人胆寒的破空声,犹如雷电一般,直直朝他射来。 寻相下意识屏住了唿吸,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羽箭怎么会这么大这么长? 这是谁射的箭? 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这他/妈难道就是唐军内部吹上天的秦王出?手的吗?! 怪不得尉迟敬德老是把秦王挂在?嘴边。 电光石火间,箭矢擦过他的面颊,带出?串串血珠滚落,染红了脚边薄薄的一层白雪。 羽箭力道不减,他左后侧的小兵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反应,口?中嘶哑想说些?什么,下一瞬箭头已然「噗」得一声直直插入他的面颊,贯穿了整个脑袋。 就算身着盔甲又如何? 就算身为精锐又如何? 来不及带上兜鍪,甚至可以说带着兜鍪都无法阻拦这一箭的威力。 小兵被箭矢的威力带着轰然倒下,带起一阵细碎的雪雾。 大片大片鲜血瞬间染红周遭一片,小兵不甘心地瞪着双眼。 大雪悠然落下,覆在?他的眉眼上,很快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兵带着他随军捞一份功劳的念想,渐渐没了气息。 寻相呆愣愣立于原地,僵着身子扭头,见到尸体,一股劫后余生的诡异快感席捲全身。 「愣着做什么,快躲开!」 尉迟敬德的怒吼在?耳边炸开,他眼睁睁看着又是一支羽箭朝他而来,所幸被尉迟敬德一槊挡下。 「好本事,你便是尉迟敬德?」 李世民朗声笑着,语气含着好奇与夸赞,但手上动作不停,自箭筒抽出?两支箭矢,拉弓双箭一同?射出?。 尉迟敬德狼狈地左挡右闪,就听得李世民戏嚯的声音顺着寒风飘入耳内。 「不如你跟了我?」 「来我府中,右一府统军的位置我为你留下。」 「何苦还要跟着宋金刚打败仗,跟着我。」 「我带你一统天下,如何?」 尉迟敬德喘着粗气这才勉强护住寻相,气急之下他用槊杆狠狠砸了寻相一下。 哪里有?这种混不吝的做派,战场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口?放厥词挖墙脚。 纵然他欣赏李世民,可依旧顺着心意冷哼一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高地。 雪好似在?这一刻更大了。 原先已然渐弱的朔风渐起,在?一旁的枯木枝头掠过,发出?阵阵尖啸之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 飞舞纷乱的雪点子砸在?面上,令尉迟敬德感到轻微的刺痛,他费力地睁开双眼,透过白茫茫一片,他看见了个少年。 少年嵴背挺拔,甲冑后的黑色斗篷迎风猎猎作响,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少年拿着角弓,身下坐骑高大威武,毛色黄里透白,不耐烦地撅着蹄子,可少年却稳稳地坐着,一拽缰绳就让这匹烈马服服帖帖。 雪簌簌落,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兜鍪白雪遮掩了少年的面容,尉迟敬德看不真切,可脑海却依旧能从他轻快的语气中勾勒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模样?。 若是霍去病在?世,若是兰陵王在?世,想来便是这般风采吧。 这一刻,尉迟敬德的心好似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他下意识侧首,不敢与少年对视。 尽管他分明知道,自己根本看不清李世民的目光。 「哼,元帅亲自相邀,手下败将罢了,还不速速投降?」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尉迟敬德此刻的莫名情绪,他循声望去,就见秦叔宝长枪直指他。 当即,尉迟敬德将隐秘的动摇死死压制,半点不理会秦叔宝,只是高声沖李世民道:「秦王狡诈,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吗?」 李世民一挥手,身后骑兵尽数出?动,他眉眼冷冽,转而跟着一同?冲锋,只余一道自傲的声音于众人耳中回?盪。 「那我便打到你心服口?服为止。」 —————————— 这场伏击唐军大获全胜,悉俘其?众,尉迟敬德与寻相仅以身免。 酣战彻夜,已至天明。 李世民率领众将士来到安邑城下,守城的张士贵连忙开城门?,迎接众人前来歇脚。 刚一进入城池,李世民便跟着张士贵的指引入了临时居住的屋子,已是整整两日没有?歇息了,他此刻急切地想要睡觉。 杜怀信与李世民分别后,确定他已然陷入沉睡,当即迫不及待去寻其?余将领。 众人纷纷垂头丧气,默契得不发一言,只是跟着杜怀信一路到了厨房,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张士贵。 「你们?来了,看来是没有?捉到尉迟敬德。」 早就收到了杜怀信密性信的张士贵此刻笑眯眯地看向苦着脸的众人,略微一侧身子,就露出?了后头桌上的面团。 「长寿面,每人做一小碗,都不许逃。」 程咬金苦恼地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看向同?样?生无可恋的秦叔宝,心里好受了些?。 第102页 可是等他将目光落到杜怀信上时,不由瞪大了双眼。 只见杜怀信没有?半点苦恼,反倒兴致勃勃。 他在?现代?没有?尝试过自己下厨,如今有?机会学习自然是极为乐意的,感受到程咬金有?些?怨念的视线,杜怀信乐呵呵回?头。 「别忘了赌约,反正?手艺最差的肯定不是我。」 带着自信的杜怀信当即向张士贵请教起来,只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内心纷纷叫苦。 李世民这一睡就是睡了整个白日,等他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他有?些?茫然地揉揉发疼的脑袋,而后打着哈欠下床,拿过床边的外衫套上,随意系了几?下没有?弄好,他便不再管。 他往前走了几?步,步伐一顿,匆匆拿起一旁桌上的佩刀,小心翼翼前进。 此刻的氛围莫名有?些?古怪,太安静了。 当即消散了睡意的李世民心中警惕,他勐地推开门?,就见外头院子中众位将士站在?一处。 李世民诧异之下快步上前。 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杜怀信的声音响起。 「二郎生辰快乐!」 而后便是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祝福语,李世民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段时日一直忽略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李世民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受,但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秦叔宝不满地嚷嚷起来:「真是可恶!」 「我都与尉迟敬德交手两次了,还是没能捉到他献给元帅,如今只有?一碗长寿面,太寒酸了。」 「秦某愧对元帅厚爱。」 一瞬间就让李世民酝酿起来的感动消散,他忍俊不禁,甚至都笑得直不起腰。 面对骤然乱做一团的众人,李世民止住笑意,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无妨,你们?的心意便是最好的生辰礼。」 第48章 反击 这场安邑伏击落下帷幕。 宋金刚果然如?李世民所料, 不?敢再轻易出兵,只谨慎地与李世民大军对峙。 军中毫无秘密可言,次次行?动被唐军拦截, 连着两场大?败, 不仅将先前的胜果付之东流, 宋金刚更是被打得产生了迷茫。 纵然有刘武周的催促, 宋金刚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与之相反,唐廷的势头却是?一片大?好。 安邑之战胜利后,李世民顺利在绛州、柏壁、安邑三处驻军御敌。 三处据点互有联繫, 不?仅强势地切断了夏县与蒲坂之间?的联繫, 使得蒲坂守将再也看不?到出路,更?是?恍如?铜墙铁壁般死死拦截了宋金刚南下的步伐。 犹如?一只?威凤, 在此处展开羽翼,牢牢护住了身后的潼关。 潼关, 是?长安最后可守的一道关隘。 李世民率领军队将山河重任担在肩头,他?不?能退。 不?仅是?因为担当和责任, 更?是?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长安。 那?个万户捣衣的长安,那?个满是?青牛白马七香车的长安。 那?里, 有他?思念想怀的妻儿, 有踌躇满志意图一展抱负的文人, 更?有期盼着早日结束战乱的百姓。 分明先前大?半年因着接连战败的缘故,人人惶恐不?安。 可自李世民出征后,人们不?再犹疑,一个个都安安稳稳过?起?了新年。 这便是?他?此次出征最大?的意义。 新年后, 刚回到柏壁修整没?多少时日的李世民,便收到了来自诸位将领的请求。 连着两场的胜仗不?仅扭转了先前颓丧的士气, 更?是?令大?家下意识对李世民产生了依赖信服的心理。 有秦王在,他?们便不?会输。 抱着这种念头,军中请求主动进攻宋金刚的声音越来越响。 「都来齐了?」 元帅住所内,李世民坐于上首,看着众将与谋臣陆陆续续地走进入座,心中点着人数,转头看向杜怀信开口问道。 眼见杜怀信点头,李世民没?有犹豫,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起?身来到杜怀信身侧的一个空位,目光直直落在众人身前置于桌上的舆图。 李世民虚虚点着太原,沉吟道:「诸位稍安勿躁,如?今还没?到反攻的时机。」 「宋金刚孤军深入,为了一举南下入主长安,刘武周几乎将所有的精兵勐将都交到了宋金刚手中。」 话落,李世民顿了顿,见程咬金蹙眉欲言又止,他?颔了颔首,示意其有话直言。 程咬金见状当即按耐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元帅两场胜仗,场场斩首千余,拿的俘虏与辎重粮草更?是?多到数不?清,宋贼还有余力抵抗吗?」 「如?今正该乘胜追击,一举将宋金刚赶回老家。」 李世民听着程咬金直率的话语,一时颇有些忍俊不?禁:「不?,恰好相反。」 「可别忘了,美良川一战前,尉迟敬德先是?大?败我军在夏县的援兵,这场伏击让宋金刚损失的不?过?是?先前的战果罢了。」 「至于安邑一战,因着是?秘密行?动又因着宋金刚生了警惕之心,虽然派了精锐给尉迟敬德,但人数不?过?两千,算不?上太多。」 「这两场战虽让我们自宋金刚手里夺过?了野战主动权,但于他?而言,并未伤及根本。」 第103页 「更?何况,刘武周还占据着太原。」 说到此处,李世民话锋一转,突然起?了考量的心思,点了杜怀信的名。 杜怀信当即明白过?来,琢磨着李世民的想法接口道:「元帅的想法很简单。」 「如?今我们最缺的便是?时间?,若是?急不?可耐出兵,纵然能打退宋金刚,可这一路他?布下的据点呢?」 「要逆着地势,一座州县一座州县地打回去吗?」 「若是?放弃柏壁依山傍水的优势,到那?时我们先前积累的势便不?復存在,如?此唐军岂不?是?成了孤军深入的那?一个?」 「宋金刚缺粮,后方补给线又有浩州这个钉子在,运粮十分不?便,他?必然比我们更?想急于求战。」 「若是?我们着急出战,便会落到同宋金刚一样的境地,不?仅如?此,还会被宋金刚牵着鼻子走,这两场胜仗的意义也就不?復存在了。」 李世民赞许地看了一眼杜怀信。 李世民其实有个隐秘的担忧,他?手底下的勐将虽然不?少,可年龄都比他?大?上许多,可杜怀信不?一样。 这几来杜怀信的成长越来越明显,他?的年纪也只?不?过?比他?大?了一岁,再培养磨砺些日子,便可以?独当一面,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怀信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李世民点点头,上一瞬还正经非常,下一秒便忍不?住想要占个口头便宜,「教了这么多年,怀信终于在我这个夫子手底下出师了。」 「是?,都是?元帅教得好。」 杜怀信笑眯眯,内心有被肯定的欣喜和对李世民的感激,在众人面前倒也乐呵呵地应下了李世民的话。 众人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房玄龄见状顺势开口:「我亦是?这么认为的。」 「王世充可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我朝的野心,若与宋金刚陷入僵持拉锯,只?怕会让王世充趁虚而入。」 杜如?晦不?由自主地嗯了声,与房玄龄对视一眼后接过?话头:「届时时间?一长,腹背受敌,恐怕不?是?元帅愿意看到的了。」 「没?错,于宋金刚而言,在败局已定之前,他?不?会轻易退兵。」李世民勾唇,指尖移向汾隰二州,「但因着揪不?出军中细作的缘故,他?也不?敢贸然出兵。」 「我们大?军便屯于柏壁,让他?进退两难。我军可闭营养锐,但宋金刚便会被拖着消耗士气。」 「当然,也不?能完全不?动,还要分兵汾隰沖其心腹。」 「截断宋刘二人的联繫,让宋金刚等不?来刘武周自太原运来的粮,让刘武周拿不?回宋金刚手下的精兵勐将。」 「本该是?互为依仗的二人,我偏要他?们再无联繫,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话落,李世民看看向浩州附近画得连绵起?伏的吕梁山,心念一动:「吕梁山,世人眼里向来是?掩护守军拒敌的存在。」 「若是?刚刚相反呢?我便要让它成为掩护我军出兵的屏障。」 李世民的眼眸越来越亮,语速也越来越快:「吕梁山陡峭难走,宋金刚一定想不?到我军会从这里出入,驰援浩州。」 电光石火间?,他?看向刘弘基,语气尤带兴奋:「刘弘基,若我没?有记错,当年我军入主长安,便是?你率领步骑六千自梁山渡河的吧?」 刘弘基瞬间?便明白过?来,当即应声:「是?,那?一处的地形我很熟,元帅是?想我领兵前往浩州帮着李仲文阻拦刘武周的大?军吗?」 「对,不?仅如?此,张纶,」李世民看向浩州后面的石州,这个地方在刘武周手中,随时可以?威胁浩州,「当年打下石州的就是?你吧?」 向来沉默寡言的张纶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场景上被李世民点到,一时间?他?有些莫名的激动。 万万没?想到,他?一个不?起?眼的将领居然也能让李世民记住名字。 「是?,元帅若是?想我北上收復石州掩护浩州,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不?会让元帅失望的。」 李世民的眼里含有笑意,但面上依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就这么定下了。」 「绛州,浩州,」李世民轻哼,「当初苦苦坚守的两个州并非全无意义,寡人要让刘武周后悔。」 「看似孤立无援的两个州,若是?连成一线,寡人看他?还怎么继续南下!」 「到那?时,宋金刚粮尽技穷,自当遁走,这才?是?出兵最好的机会。」 「寡人若全军出动则必要大?胜,大?胜则必要灭国。」 「王世充窦建德可不?会好心等着,甚至突厥人,又有谁能保证他?们的野心不?会膨胀?」 「既然如?此,寡人要的便是?速战速决,一击毙命!」 话落,现场陷入一瞬的寂静,随即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坚定道:「末将/臣,领命。」 ———————————— 自那?日过?后,李世民与宋金刚之间?便没?有了大?动作的战斗。 但是?唐军内部的好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蒲坂王行?本没?等来尉迟敬德,倒是?等到了秦武通围城。 坚守了两年多之久的隋朝旧地,终于再也看不?到希望,粮草耗尽,士气低落,无奈之下王行?本开城投降。 第104页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李世民还没?什么大?反应,倒是?李渊先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了。 自长春宫送别李世民后,李渊破天荒没?有回长安,而是?惴惴不?安地呆在长春宫所在的华阴。 每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一睁眼收到的又是?前线战败的军报。 所幸李世民争气,递到他?手上的军报无一不?是?大?捷。 但出乎意料的,李渊的心情?一时之间?复杂非常。 喜悦骄傲有之,这么个比所有人都厉害的将军,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二郎。 担忧苦恼亦有之,这么个群臣交口称赞,百姓津津乐道的将军,亦是?大?唐秦王,皇帝的儿子。 前头几百年夺嫡篡位的皇子不?知有多少,近的就有杨广这个例子摆在眼前。 李渊沉默,挥退众人,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只?是?得知王行?本投降的消息后,李渊又是?满脸笑意地收到了李世民的奏表。 奏表上先是?关切了李渊的近况,而后又说了打算派人绑缚王行?本送往华阴。 但是?李渊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渡过?大?河亲自前往蒲坂处斩王行?本。 这块地方简直要成了他?的心病,本以?为河东可以?很快攻下,可这个隋朝旧将打了他?多少次脸面,李渊可不?得好好出一口恶气,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李渊刚刚登上渡河的船的那?一刻,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陛下莫去,危险!」 「独孤尚书计划等秦王入蒲坂接受王行?本献降时将他?绑了,送予宋金刚。」 「陛下,此贼子早有反心,望陛下明察!」 李渊脚下一顿,定睛一看,居然是?先前围攻夏县被尉迟敬德俘虏的刘世让。 再细细回味一番刘世让的话,李渊大?惊失色。 独孤怀恩自从被俘虏后出逃,李渊也没?有多想,毕竟是?自家表弟,勉励一番就让他?又官復原职,带着兵又去围攻蒲坂。 谁能想到这个往日里看着老实的亲戚,居然怀有这般恶毒的心思! 不?仅想要害他?的儿子,尤其还觊觎他?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简直是?放肆! 李渊脸色铁青,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怒火,被人窥探皇位的滋味十分不?好受,他?一字一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世让,你给我一一道来。」 第49章 游说 原来独孤怀恩谋反这桩事最早可以追溯到李渊的一个玩笑。 独孤怀恩因着久攻不下蒲坂, 收到了李渊不知多少次的斥责,早就怀恨在心。 偏偏李渊对着亲戚时嘴上也没把门,念着?独孤一家三个女婿都成了皇帝, 便同独孤怀恩开起了玩笑。 独孤怀恩不仅是因?为不服气自家只有女人尊贵的道理, 又有李渊的玩笑在后, 兼之长时间的怨怼和愤懑, 独孤怀恩自然而然起了篡位的念头。 大乱之世,往前数几百年,又有哪个皇帝能长久地坐稳皇位,还不是能者?居之? 然而独孤怀恩要靠自己谋反还是太难了些, 所以他趁着?出?兵在外, 一来二去便跟刘武周王行?本勾搭上了。 本来是打算联合王行?本劫了永丰仓的粮,谁料当日他左等右等没等来王行?本的人, 自己这个计划也无?法下去。 可还未等他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尉迟敬德就来了, 还跟不认识他一样,把他们一行?全部俘虏带走。 这个时候他才知晓, 原来当日之事,王行?本给宋金刚的说法是他这边杀了自己派出?的吴观, 分明是心不诚, 大唐的细作罢了。 这可还得?了, 他寻了机会私下寻了尉迟敬德,好说歹说才得?了给王行?本和宋金刚写信的机会。 信里他字字泣血,伏低做小摆出?了全部的诚意才又得?了暂时的信任,好不容易于?美良川逃脱。 被李渊派去蒲坂还没几日, 噩耗传来,王行?本居然投降了! 又一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独孤怀恩简直觉得?那个秦王怕不是生来克他的, 不然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逃出?他的算计?! 愤怒之下,独孤怀恩决定守株待兔,蒲坂做为最后的隋朝旧地,王行?本做为坚守了两年之久的隋朝旧将,政治意义不言而喻,这一次秦王总会亲自来蒲坂一趟了吧? 朝中谁不知晓秦王打仗厉害,还是李渊心尖尖上的儿子,捉到了,何愁皇位不换人。 可还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独孤怀恩压根预料不到,李世民从一开始得?知秦武通的消息后,就没打算去蒲坂。 不仅如此,与他同谋的手下居然也是个大嘴巴。 以为大家都被尉迟敬德俘虏了也无?法报信,得?知独孤怀恩一人出?逃的消息,一时嘴快,居然当着?唐俭的面感嘆「王者?不死」。 唐俭何其聪明,本就因?着?独孤怀恩之前攻打夏县拖拖拉拉而心生疑窦,这次又说什么王者?,这便坐实?了他心中所想。 他没有犹豫,结合这段日子以来暗中观察到的尉迟敬德的奇怪举动,他大着?胆子请求面见?。 不出?他所料,尉迟敬德答应了。 唐俭的身后虽然还跟着?两位虎背熊腰的士卒看着?他,但他没有半分不自在,闲庭信步如逛自家后花园般走入尉迟敬德的住所。 第105页 尉迟敬德一时间为唐俭镇定自若的神情?感到诧异,挥退屋内众人,决定先发制人:「手下败将,一俘虏耳,你?来做什么?」 「既然是死敌俘虏,将军又为何要见?在下?」 唐俭脸上不见?半分被羞辱的愤怒,甚至还笑着?拿过身前的杯盏,为自己和尉迟敬德各倒了一杯。 尉迟敬德懊恼,听闻唐俭向来伶牙俐齿,今日一见?倒也没有夸大。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既然将军也是这般想的,那我便直言了,」唐俭笑眯眯的,语气不见?半分波澜,「将军这段日子好似一直惶惑不安,是不是起了些别的心思?」 说着?,唐俭微微前倾身子,压低嗓音却带着?蛊惑的意味道:「将军也看出?了吧,宋金刚已显颓势,你?们与秦王的两次交手均是惨败。」 「更?不用提这段日子军中私底下的传言,都说秦王当日于?战场上放言要招揽将军。」 尉迟敬德面色一变,当即狠狠一拍桌子,疾声厉色道:「若是想来替秦王做说客,你?可以走了。」 看似生气,但是出?手前却又一瞬的迟疑,再看尉迟敬德的眉头?,微微蹙着?,明显是担忧又不安的。 唐俭随意扫视一眼?,便得?出?了结论,他垂眸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道:「将军误会了,我这可是为了将军好。」 「虽然将军没有答应,可难保宋金刚不这么想啊。」 「将军素有仁义之称,我相信将军当初选择追随刘武周,不仅是为了建功立业,更?是为了看到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 「若是因?着?猜忌便上下离心,何其可惜?」 「将军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还想要呆在宋金刚手下吗?你?真的还认为宋金刚会赢吗?」 「将军也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啊。」 句句诛心,可以说是戳到了尉迟敬德这段时日以来最隐秘的心事。 自从上次战场上与李世民的一次短暂相遇,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便被李世民所吸引。 不仅是他早就怀有欣赏之意的缘故,更?是因?着?那份他也说不上来的意气相投。 有些人,有些相遇,便是这般不讲道理的。 他莫名?地笃信,若是他选择投奔李世民,那么当日战场上李世民给他的承诺,必会一一实?现。 「将军怎么不说话了?」 尉迟敬德勐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再度对上唐俭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这下子是再也装不出?什么底气了。 「你?说的有理,所以你?这趟来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解决了,唐俭勾唇:「既然是与刘武周王行?本勾结,那么将军也该知晓独孤怀恩心有反意吧?」 「他想要陷害秦王,还望将军通融,放个人出?去报信,好让陛下和秦王早做准备。」 「对外,便说是与唐军讲和,将军以为如何?」 尉迟敬德没有说话,只是一遍一遍回忆着?当日的种种。 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难道就要败在阴谋诡计之下吗? 太可惜了,也太不值了。 尉迟敬德内心的天平早已倒向秦王一边,他看向唐俭,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好,我答应你?的请求。」 「只是那个人不能是你?,你?的身份太过显眼?,刘世让如何?官位不算太高,在宋金刚那里也没有姓名?。」 唐俭点头?:「将军思虑周到。」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 一柱香后,刘世让将来龙去脉讲了个大概。 话落,他瞧瞧抬眸打量了此刻的李渊一眼?。 就见?李渊已然收敛了怒容,一张面容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能免于?祸事,果然是天命。」 怎么是这么一句话?刘世让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觊觎朕的位置,朕便要判他绞刑,亲自看着?他咽气。」 「如此正好,刚好可以下去陪王行?本。」 话落,李渊登上船,沉默良久,最后到底还是语气不明地抛下一句:「独孤怀恩想要谋害二郎这件事,不许往外传,尤其不能让二郎知晓。」 「启程吧。」 武德三年正月十七,李渊暗中拿下独孤怀恩,明面上细数了王行?本的罪行?,亲自监斩。 柏壁,元帅住所。 「二郎!不好了,陛下临时起意,打算亲自前往蒲州监斩,如今已经到了。」 杜怀信收到消息大惊失色,赶忙来着?李世民,因?着?跑得?急了些,现在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李世民一惊,勐地起身,动作之大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盏。 「咔嚓」一声,但李世民丝毫顾不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盏,下意识道:「陛下疯了不成!」 「独孤怀恩还在城内,我都说了派人将王行?本压去华阴,陛下怎么会……」 尽管早就对李渊失望,但多年的感情?又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抹去呢? 尤其是在关?乎李渊性命的事上,几乎是一瞬便令李世民产生了恐惧。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陛下既然已在蒲州,也没有掩藏自己的行?踪。」 「做为儿子,如何不能去拜见?。」 第106页 「怀信,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替我坐镇军中,掌控全局。」 「我要去蒲州。」 「二郎危险,还是多带些人手去。」 李世民摇头?,急促道:「没时间浪费了,我轻骑前往,城内还有秦武通戒备,不会出?事的。」 话落,李世民转身匆匆朝外跑去。 杜怀信欲言又止,长嘆口气。 这父子俩之间,外人终究还是难以插手。 李世民昼夜不停,花了两日的功夫便赶到了蒲州。 可谁知刚进城门,就被秦武通叫住:「元帅,我在城内戒严,却迟迟没有一点动静。」 「后来我找人打听,这才知晓陛下早就暗中扣押了独孤怀恩,想来是知道了他谋反一事。」 李世民如释重负,他夸赞了秦武通几句,便去寻李渊了。 「二郎,你?怎么来了?」 李渊前脚才收到李世民入城的消息,后脚就见?到了风尘僕僕的李世民。 「阿、陛下,独孤怀恩心有反意,臣早有准备,本是打算将王行?本送出?后让将领秦武通捉拿,谁料陛下居然亲赴蒲州。」 「未能事先告知陛下,险些让陛下陷入险境,是臣的失职。」 李世民垂眸,半跪在李渊面前请罪。 李渊赶忙上前将人扶起:「原来你?早就知晓了,那看来独孤怀恩想要加害你?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本不愿让你?知晓的。」 话落,李世民唿吸一滞,就听得?李渊继续道:「既然你?也来了,便同我一道去见?见?独孤怀恩吧。」 「我判了他绞刑,明日便行?刑。」 「敢觊觎皇位,我便要让他知道下场!」 听着?李渊略显阴沉的话语,李世民骤然清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 毕竟,他也在觊觎李渊坐下的那个位置啊。 李世民自嘲一笑,随即如同往常一般道:「不了,陛下没事便好。」 「柏壁还需要臣坐镇,若是不出?意外,再有几月便可收復太原。」 「臣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李渊笑容一僵,听着?李世民自信满满的话,原先被死死压住的猜忌不由自主地泄露几分出?来。 他微微蹙眉,意味不明地看了李世民好久,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李世民的请求。 第50章 破阵 因着有宋金刚在侧, 李世民并没有在华阴久留。 事实?上,在他前脚刚出柏壁,后脚宋金刚就收到了消息。 一国皇帝与皇子的?动向, 不?论是怎么瞒都是瞒不住的。 宋金刚趁此机会出兵围攻绛州, 谁料李世民回来得这么快,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兵。 刘武周收到前线处处碰壁的?消息, 终是不?得不?承认,那个他以前嘲笑幼稚的?李世民,确实?有几分本事,比宋金刚厉害许多。 他思虑许久, 最?终给就在一旁趁火打劫的?王世充修书一封。 言明自己打算攻打潞州, 邀请王世充联手攻唐,不?仅如此, 若是计划顺利还可以减缓南方宋金刚的?压力。 只可惜计划是完美的?,然而第一步就出了意外?。 本以为能同以往一般顺利, 可谁知?他根本打不?下潞州! 原来是自从李世民回到柏壁后,因着出了独孤怀恩一事, 李渊对于原先太原附近州县的?官吏都生了怀疑的?心思。 刘武周一路南下,当初好好的?唐廷据点怎么会输得这么快? 抛开李元吉的?恶劣行径不?谈, 抛开裴寂打仗的?稀烂本事不?谈, 是不?是这其中也有和独孤怀恩一样的?存在, 暗中勾结贼子,意图颠覆大唐? 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只要是有怀疑上报谋反的?,在回长安前, 李渊一个也没放过,接连处死了好几个总管将?领, 大有将?这些地方的?高层官吏全部换一遍的?势头。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般做下来,竟然真的?起了效果。 原先与他好言好语的?王世充也立马变了脸色,将?来信烧了个干净,与刘武周的?结盟便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武周只能把所有的?愤怒往肚子里咽。 若是此刻退兵再商大计不?是不?行,可明明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明明他身?后还有突厥的?支持,这让他如何甘心? 再等等看?,说?不?会有转机呢? 抱着这个念想?的?刘武周不?顾手下谋臣的?劝阻,执意不?让宋金刚撤军。 只下了死命令,在粮草未完前,都必须跟李世民对峙。 然而令刘武周没想?到的?是,此举正正好中了李世民的?下怀。 先前李世民派遣的?张纶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 顺利拿下了石州,为浩州甚至是绛州柏壁都剪去?了一个威胁。 但是刘弘基的?表现便有些平平了。 他虽然熟悉地势,当个良将?还是可以的?,但做为「帅」,让他单独领兵便有些不?行了。 所幸虽然因为浩州附近的?敌军兵锋甚锐,刘弘基只能坚壁不?能进,但他也算是牵制了敌军,给了苦苦挣扎的?浩州一点喘息之机,这对李世民来说?便足够了。 第107页 局势已然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发生了反转。 此消彼长的?胜负转化?,终于让李世民抓住了最?关键的?机会。 刘武周派将?护粮道,李世民当即遣人大破之,甚至还趁此良机夺取了介休与平遥之间的?张难堡。 如此,唐军终于安了颗钉子在刘武周眼前,彻底截断了刘武周南下的?粮道,甚至因着一旁的?浩州相助,张难堡地方虽小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打下来的?。 如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宋金刚退兵不?过是时间罢了。 早先汾晋一带本还犹豫不?决的?豪强,均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胜负的?天平已然倒向唐军,又有这段时日以来李世民恩威并施地拉拢,纷纷转头归附了李世民。 这下子,本就收不?到粮草的?宋金刚一部更是雪上加霜,他想?学李世民就地征粮都做不?到。 李世民虽然窝在柏壁,可他的?动作却一点不?少,等宋金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拉拢的?人了。 无可奈何之下,宋金刚上奏刘武周,与此同时他也在着手退兵一事了。 不?管刘武周同不?同意,他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根本支撑不?下去?了。 武德三年,四月十四,宋金刚粮尽计穷,遁走北上。 李世民按兵不?动苦苦等待的?战机,终于在一刻出现了。 「二?郎,这不?是假的?,你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太好了,宋金刚终于退兵了!」 这几日天天跟着斥候外?出察探敌情的?杜怀信对着李世民斩钉截铁道,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虽然早就知?道要对峙,要有耐心,方可等来敌人的?破绽。 道理人人都明白,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不?论是他也好,还是其余诸将?也罢,都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多久了。 也只要每次看?到李世民耐心冷静的?神情,众人便会瞬间清醒,压下心中激盪。 他们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便让李世民辛苦多月的?成果毁于一旦? 「元帅想?必也等不?及急了吧?」听着杜怀信的?肯定,秦叔宝下意识语速急促,「我麾下众兵日日操练,早就准备好了。」 「元帅若想?追击,随时可以出兵!」 一时之间,营帐热闹非常,众人压抑了多日的?情感悉数爆发,一个两个纷纷请战。 李世民哼笑,一反常态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等着众人宣洩完了这段时日的?憋屈,这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开口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宋金刚这一退,便註定了他失败的?结果!」 话?到此处,李世民点着舆图上的?浍州,而后一路往上,晋州,霍邑,介休,平遥,榆次,最?后是太原。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指尖一刻不?离,而后就听得李世民继续道:「这一路上我朝丢弃的?土地州县,寡人必将?一一夺回。」 「一路杀烧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害了我朝不?知?多少忠良义士。」 「宋金刚也好,刘武周也罢,寡人要他们这次不?单单是退兵吐出太原这么简单。」 「定杨可汗刘武周,不?过突厥的?一个傀儡罢了,妄想?颠覆我朝,荒谬至极。」 「寡人出兵,必要他们身?死国灭,一雪前耻!」 「率兵,出战!」 当日,李世民不?再犹豫,轻率精兵良将?,日夜不?停一路追击。 ——————————— 宋金刚早就料到了李世民的?计策,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世民的?所行所做几乎算得上是阳谋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世民一步一步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地理位置也好,政治形势也罢,宋金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能让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就算是撤军,他也放心不?下,一路安排寻相与尉迟敬德殿后,只盼望能绊住李世民的?脚步,让他把手中这支队伍完整地送还到刘武周手中。 这不?仅是为了报答刘武周的?知?遇之恩,更是因为只有这批子精锐在,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金刚心中恨恨默念,秦王你就等着吧。 可李世民,向来最?喜欢做的?一桩事,便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人的?幻想?。 秣兵歷马数月,枕戈待旦数月,不?论是军中士气还是实?力,都在李世民的?刻意安排下达到了顶峰。 如今这支唐军,是一支的?队伍,是一支渴望鲜血的?队伍,亦是一支渴望胜仗已久的?队伍。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宋金刚的?队伍,颓丧缺粮流言肆虐样样不?缺。 天时地利人和他是一个没占上。 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李世民当夜便抵达了浍州。 出奇得顺利,一个晚上交战不?止便拿下了浍州。 然而,李世民没有停下他疯狂追击的?步伐。 连修整都来不?及,连长刀都还滴着血,他便率领众军再度出发,短短两日的?功夫,便追到了晋州。 晋州守军大惊失色之下拼死抵抗,李世民也没有保留一丝一毫。 第108页 双方交战一整日,晋州收復。 连续四日,李世民几乎都是在马上度过的?。 但这次打下晋州,李世民也仅仅只是修整了三个时辰,随即便又迫不?及待地北上。 根据这一路上的?被俘虏的?敌军所言,宋金刚的?最?后一支殿后队伍是由?寻相率领的?。 结合情报以及算算时间,宋金刚应该快要到雀鼠谷了,而寻相,不?出意外?,应该会在霍邑等着他们。 李世民随意抓了个囊咬了几口,随后便将?之放入马鞍侧边的?小口袋,翻身?上马。 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再次出发。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一,霍邑,夜。 在安排军队驻扎修整的?寻相根本不?会想?到,不?过短短七日的?功夫,李世民便从柏壁一路追到了霍邑。 所以当他听到军中那熟悉的?骚乱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崩溃的?心情。 秦王,秦王,还是秦王! 这几个月来他的?每场败仗都离不?开秦王的?名字,这几乎快成了他的?梦魇。 他是神仙不?成吗,还是这一路上布置的?守军太过废物?,居然就这么放任秦王一路追到了霍邑,都是干什么吃的?! 寻相愤怒与崩溃交织,勉力组织队伍抵抗,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李世民用他的?大羽箭破开本就防御不?严的?敌军,一道口子自然而然出现。 接着便是亲率精锐骑兵反覆沖阵。 寻相苦不?堪言,好好的?一个皇子元帅,做什么要学将?军冲锋,就不?怕出事吗! 李渊也是,居然也捨得自己的?儿子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疯子,都是一帮疯子! 若是李世民能知?晓寻相的?内心所想?,恐怕会止不?住地大笑。 霍邑,可是当初起兵时他打得第一场恶仗。 地形也好,小道也罢,他都烂熟于心,寻相根本无处躲藏。 寻相终究也不?过撑了一个时辰,便再也抵挡不?住。 军队溃散,士卒根本不?听他的?命令,只顾着抱头鼠窜四下奔逃。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跟着一道逃跑。 李世民打穿霍邑,一昼夜疾行二?百里,抵达高壁岭。 见敌军四散,李世民横刀立马,犹如王者一般巡视着自己所打下的?土地。 甚至还洋洋自得,李渊手底下的?裴寂不?通歷史?,不?晓得马谡旧事。 可看?来宋金刚手底下的?寻相也不?过如此,不?通当下,不?晓得他当年在霍邑的?胜利。 短暂修整过后,李世民等来了早早收到消息,在浩州附近支援的?刘弘基一部。 两方正式汇合。 有了足够的?兵力留守霍邑,李世民不?再犹豫,再次翻身?上马就要夜闯霍邑前方的?雀鼠谷。 宋金刚就在眼前,最?终的?胜利也就在眼前。 可谁知?李世民刚想?打马飞奔,听闻了这一路行军辛苦,看?到了李世民部下疲倦劳累模样的?刘弘基是大惊失色。 李世民日夜不?休追了整整七日,甚至今夜还战了数回,早已马疲兵倦。 粮草步兵一个都赶不?及李世民的?步伐,如今他身?边只有几千骑兵罢了。 更不?用说?,雀鼠谷狭窄险要沟壑纵横,到处是怪石嶙峋,地势南低北高,如何只能带着几千骑兵冒险? 李世民若要夜闯雀鼠谷便要仰着地势而攻,简直是险中之险,刘弘基几乎是以为李世民疯了。 如今已经退敌,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已经足够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死死拽住李世民的?马辔。 「大王功效,于此足矣!」 「大王出兵前给出的?承诺,如今已经做到,大王也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方今草创,敌可尽乎?」 刘弘基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往前数数百年,自晋往后是永不?休止的?杀伐,一直到隋,才好不?容易一统天下,却恍如大梦一场。 杨广接手的?隋朝是如此繁盛,如此令人钦羡,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下一个太平盛世。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盛世」只维持了短短十四年,天下再度分崩离析,陷入战乱。 生逢乱世,民生多艰。 大飢大荒,百姓易子而食,枯骨冤魂无处寻。 杀伐废篡,上位者争权夺利,屠戮城池,焚毁古都,轻易几道命令下去?,背后却是数不?尽的?人命。 如此混乱的?时局,四百年大汉一统是那么遥远,仿佛成了所有人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美梦。 所有活得久一些的?人,看?惯了朝局动盪,皇室易姓。 从来只瞧得见分,不?见合。 真的?还会有下一个稳定的?朝代吗? 便是跟随李渊起兵的?刘弘基,也是从来不?敢奢望的?。 他盯着李世民,苦苦哀求:「大王,你这是何苦?」 「奔袭七日,如今又要追敌,大王的?身?体哪里还扛得住?」 话?至此,刘弘基顿了顿,不?由?自主前进几步,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也或许是很多人的?心里话?:「大王,如今我们占据长安,又赶退宋金刚,这已是大功一件了。」 第109页 「犯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雀鼠谷吗?」 「更不?用说?如今粮已竭,士卒疲惫,更应该等着后续队伍好好修整。」 「说?句不?好听的?,大王便能保证如今的?唐廷不?会成为下一个晋隋?」 「大王这么辛苦,最?后换来的?最?好结果或许便是各方鼎立,割据一方的?局面,再差些便是各国林立纷乱不?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自大王当上皇子后便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 「陛下在后方宴请群臣,歌舞不?休。」 「太子与齐王奢靡享乐,游猎不?止。」 「而大王呢?」 「身?先士卒亲冒箭矢,时时刻刻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冒着寒风暴雪翻山越岭,连安稳休息都做不?到。」 「这个兵起得反倒让大王更加辛苦了,又有什么意义?」 杜怀信就在李世民的?身?侧,刘弘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质问的?话?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疑问他早年或许还会有,但是跟着李世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心怀理想?和抱负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 永远会有人逆风执炬,只为心中的?一点火光不?熄。 李世民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杜怀信挣扎求生寻一线生机,房玄龄半生飘零怀才不?遇,还有许多许多人。 他们或许各有私心,但始终会在心底留下一个位置,那便是他们的?理想?。 河清海晏天下长安的?世界,永远会有人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果不?其然,当他忍不?住转头观察李世民的?神情时,就见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朗声道:「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你问我敌可尽乎,我的?回答是,可尽。」 「你问我天下可定,我的?回答是,可定。」 「你问我所求为何,天下一统,处处长安。」 李世民看?着有些怔愣的?刘弘基和周遭明显惊诧的?士卒,他忍不?住轻声笑道:「更何况如今宋金刚计穷而走,军心溃散。」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若是给了敌军喘息之机,便不?可能再轻易打败。」 话?落,他环顾四周,高唿道:「儿郎们,你们家中耶娘妻儿可在?」 「你们上阵杀敌所求除却功名官身?与一口饱饭,可有为他们留下一个太平日子的?念想??」 「十年后,二?十年后,等你们老去?解甲归田,想?不?想?在子孙面前骄傲地告诉他们,这个太平是你耶耶我当年上阵浴血杀敌换来的?!」 见着众人眼眸越来越亮,一个两个都说?起了好,有了人起头,随即便如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层层,不?断往外?扩。 几千人坚定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 「想?!」 李世民勾唇,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开口时他的?唿吸尽管急促,但还是稳着声线道:「好,那便随我继续追击宋金刚,不?克不?休。」 「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尔等可愿随我一道?」 话?落,李世民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 只余下刘弘基满心震撼,仿佛还身?处梦中般。 大半年前,他看?到了一昼夜溃逃二?百里余的?裴寂。 如今,他又看?到了一昼夜追击二?百余里的?李世民。 他真的?和自己所认识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刘弘基只是呆呆地看?着李世民远去?的?方向。 一个隐约却又笃定的?念头自心中升起。 这场乱世,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李世民于当夜追及宋金刚,一日八战,皆大破之,俘斩数万,获辎重千乘。 ——————————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雀鼠谷西原,夜。 李世民率兵出其不?意大败宋金刚,宋金刚无奈之下只得收拢残兵逃入介休城内。 而李世民也终于暂时停下他北上的?步伐,打散宋金刚的?队伍,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如今若是冒冒然去?围城反倒会起反效果。 更何况他明白手下士卒的?状况,本就劳累,如今更是跟着他一日八战,想?来也该到极限了。 「二?郎,终于是找到机会能好好修整一下了,这几日你都是吃些囊填饱肚子,正经饭菜都两日没进口了。」 杜怀信拖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羊来到李世民身?前。 这只羊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死命挣扎着,时不?时蹬着后腿踹向杜怀信。 杜怀信面容狰狞,手底下狠狠一用力压制住死命扑腾的?羊,不?料被踹中麻筋,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李世民面前。 本还与秦叔宝说?着话?的?李世民一愣,慌忙上前想?要将?人扶住,谁料还是晚了一步,指尖与杜怀信的?甲冑擦之而过。 杜怀信脸朝下,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他仿若不?敢置信般,双手下意识一松。 羊眼见自由?触手可及,刚想?撒腿便跑就被两双宽大的?手掌按压。 原来程咬金和秦叔宝,他们看?着狼狈不?已的?杜怀信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第110页 「咳咳。」李世民刻意咳嗽了几声,这才叫嚣张笑着的?程秦二?人有所收敛。 见状,李世民见杜怀信还是一动不?动,伸手将?人扶起,琢磨了下,好不?容易才压住笑意,故作正经道:「怀信这礼着实?行得大了些。」 「你我二?人相识数年,倒也不?必如此。」 杜怀信恨恨咬牙,别以为他听不?出来李世民的?尾音颤抖,这分明就是没忍住好笑! 杜怀信胡乱抹了把脸,谁料越抹越脏,他的?视线落在李世民怎么也下不?去?的?唇角,手中动作一顿。 这个场景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莫名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得李世民得意道:「君子报仇,果然十年不?晚。」 「我如今,也不?过三年而已。」 杜怀信勐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当年起兵李世民苦谏追师,迷了路弄脏了脸的?事情吗? 当初的?李世民可不?是和如今的?他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嘲笑的?人换了一个罢了。 「二?郎还真是好记性。」 「军中还有一羊,我这便叫人去?做了炖汤,等会大家一起分食。」 杜怀信一字一顿道,扭头不?愿看?笑容灿烂的?几人,一把自程秦二?人手中捉过羊凑近恶狠狠道:「等会我亲自收拾你,看?你怎么扑腾。」 话?落,他带了羊就去?找厨子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世民好笑接着询问秦叔宝:「他是何时对下厨起了兴致的??」 秦叔宝眼前闪过安邑城内那日李世民对杜怀信长寿面赞嘆不?已的?场景,想?说?的?话?一顿,就让程咬金给抢先了。 「还不?是元帅当日夸了他,他开心得不?得了,自那以后天天私底下琢磨着下厨。」 「我和老秦撞见过几次,他就跟我们说?是觉得下厨有意思,可以放松放松。」 秦叔宝想?着李世民当日对他作品的?委婉评价就心头不?爽:「元帅若是发话?,秦某也是可以去?练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世民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 接着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席地而坐,背靠树木闭目养神。 不?一会,诱人的?香味飘散空中,顺着微风落到李世民鼻尖。 他下意识嗅了嗅,勐地睁开双眸,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杜怀信抱着口大锅而来,随行的?还有拿着一个木桶的?士卒,木桶里头是满满的?碗筷。 见杜怀信招唿着众人,李世民眼眸一亮,刚想?上前几步,却自余光瞧见了不?远处阴影中一动不?动的?一个小兵。 这是受伤了吗?怎么也没找医工去?瞧瞧。 李世民蹙眉上前几步,就见此人唿吸平稳,左臂虽然包扎着,但依然有血渗出。 「既然伤口又裂开了,怎么不?去?寻医工?」 小兵有些惶恐,自然是认出了来人是谁,但瞧见李世民面色柔和,又松了口气道:「比我伤重的?还有好些人,我不?过一点小伤,就不?麻烦医工了。」 而后他看?看?自己的?左臂继续道:「省得耽误伤重的?人。」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仔细打量了小兵几眼,觉得有些陌生,感觉不?是他亲自挑选的?骑兵精锐,转而又想?到高壁岭时与刘弘基的?汇合,这才道:「你是跟着刘弘基的?吗,姓甚名谁,可否同我道来?」 小兵有些激动,当日就是因着他骑射出众,又听得李世民激扬澎湃的?话?语,一时心中激盪,跟刘弘基报告一声得到同意后,就跟着李世民一路夜闯雀鼠谷了。 而后这一路上他跟着李世民八战八胜,现在的?李世民在他眼里简直和神佛没有太大区别。 万万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会询问他的?名字。 小兵下意识挺直了嵴背:「我唤常何,确实?是刘弘基麾下的?,元帅猜得不?错。」 「常何,」李世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常何刚刚的?话?语便忍不?住起了惜才的?心思,「既然受伤了也不?好拖着不?治,我也会些医术,来帮你看?看?。」 话?落,李世民上前,半蹲身?子解开了常何左臂的?细布认真看?过一番。 在常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便自腰侧挂着的?一个口袋中取出一瓶药与一卷新的?细布。 「元帅,这怎么可以……」 常何有些窘迫,毕竟是被秦王这么亲手伺候着,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既然叫我一声元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世民一边给常何处理着伤口一面笑着继续道:「军中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为国效忠之人,难道不?值得礼待吗?」 常何心中触动,不?再推拒。 只是他觉得,恐怕这辈子,自己都忘不?了这个画面了吧。 「二?郎,快来喝羊肉汤了!」 杜怀信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李世民刚巧替常何包扎完伤处。 他起身?,顺便扶着常何一道。 而后他拍拍常何的?肩膀,笑着回应道:「来了,怀信可不?许多吃啊,千万给我留着一碗。」 第111页 「那二?郎可要抓紧了。」 「晚了,我可不?会为二?郎留汤的?。」 杜怀信在篝火旁举了碗筷朝李世民的?方向挥了挥手,语带笑意。 李世民勾唇,大步上前:「你的?胆子如今是越来越大了,实?在该罚。」 「哎,我一路跟着二?郎辛苦,谁料最?后还要受罚,实?在不?公。」 杜怀信摇头晃脑,故作唉声嘆气的?模样。 在一旁见着李世民与杜怀信二?人的?互动,常何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先前他只是觉得秦王厉害,跟着秦王保准能打胜仗。 可现如今他却觉得秦王如今的?模样,格外?想?让人亲近。 胡思乱想?间,就见李世民逆着火光,回眸笑道:「愣着做什么,走,喝汤去?。」 常何下意识点头,忍不?住眨了眨眼,眨掉了眼角的?湿润,而后快步跟上了李世民的?步伐。 第51章 收尾 李世民带着常何来到杜怀信面前时, 他们已然?吃了起来,不过杜怀信还是「识趣」地给李世民留了空位,空位上是一碗盛得满满的羊肉汤。 这会见李世民带了个生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常何?身上, 充满好奇。 常何被这么多人打量, 一时有些?窘迫, 不知?该说些?什么?。 「堂兄,这位是?」 李道玄说着?又拿了副新的碗筷盛满,而后捧着?它屁颠屁颠凑近李世民,率先开口。 「常何?, 刘弘基麾下的。」说着?李世民伸手将?恨不得凑到常何?身上的李道玄往后推了推, 而后解释了一下二人先前的事。 这个堂弟什么?都好,年纪虽然?还小, 但是打起仗来从不喊苦喊累,一有闲暇就喜欢粘着?他, 就是这外向话多的脾性容易吓到陌生人。 「既然?是堂兄带来的人,那也是我的兄弟了, 」李道玄一伸手,也不管常何?会不会拒绝, 一把将?羊肉汤塞到常何?手中, 「来来来, 瞧你还受伤了,伤患更要多吃些?。」 李世民自小就是孩子王,在少时李道玄就与他相熟了,从一开始的不服, 争着?抢着?老大的地位,到后头的心服口服, 话里话外全是堂兄如何?如何?。 只可惜李世民因着?一路随李渊赴任的缘故,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也算不上长,他还遗憾感伤了好一段时日。 谁知?道李家居然?在晋阳起兵了,这下子是「再续前缘」了。 得知?李世民成了元帅,还厉害得不得了,随手便解决了薛仁杲,听?闻他要出兵收復太原,这次是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一道。 他年纪小不过十六,家里人哪里放心得下,最终还是他偷偷跑进?宫求了李渊,得了手敕,这才堵上了耶娘的嘴。 出征前夕,他的阿娘虽然?抹着?眼泪,却还是帮着?他收拾行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哽咽着?笑道:「我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报负。」 「但战争并非儿戏,还望我儿此次跟着?秦王上阵杀敌,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马上便要弱冠了,可不许再像小时那般浑浑沌沌了。」 李道玄起初懵懵懂懂的,他家生来富贵,如今又成了皇室宗亲,他想上阵杀敌纯粹就是如少时一般,追随李世民的步伐罢了。 怎么?就是浑浑沌沌了呢? 建功立业又有哪里不对的? 但如今跟着?李世民的这几个月,又想着?往日里阿娘时不时便要外出施粥散财,他好似有点?明白了阿娘当日对他说的话。 「多谢。」 常何?感激的声音打断了李道玄的回忆,他眨眨眼顺着?心意沖常何?露了个笑容。 而后便哥俩好般揽住常何?的脖颈,特意避开了他受伤的地方,将?人带到了众人之间。 李道玄的性格虽然?对于生人来讲难免有些?难以?招架,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热情,常何?很快便融入了大家。 李世民笑着?摇摇头,一掀衣袍跟着?席地而坐坐到杜怀信身侧。 杜怀信当即凑近低声感嘆:「你这个堂弟啊,对你可真是赤子之心。」 李世民点?头:「是,他从小就喜欢粘我,怎么?赶都赶不跑的那种。」 看着?眼前众人言笑晏晏的场景,李世民与杜怀信碰了碰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才是我的亲兄弟。」 杜怀信喝了口汤,一边捡着?碗里头的羊肉一边含煳不清道:「血缘又不代表什么?,二郎又没和太子齐王相处多少日子。」 「二郎与我们可是同生共死,我们也是二郎的兄弟。」 「君若无情我便休嘛。」 李世民一顿,似笑非笑地打量杜怀信:「怎么?突然?文绉绉说话了,看来是前段日子我与玄龄的辅导起作用了,下次叫你作诗可还敢推辞?」 听?着?李世民的调侃,杜怀信一口羊肉险些?噎在喉咙口,他清清嗓子这才道:「二郎你就饶了我吧,这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什么?本事你还不清楚?」 「我连什么?平仄押韵都搞不明白,也只能做做打油诗逗二郎一笑罢了。」 杜怀信心中暗暗叫苦,前世网络听?来的一句话如今脱口而出,大意了。 李世民倒也没有揪着?不放,反倒有些?感慨般道:「你说得都对,元吉不喜欢我,我自小就知?道。」 第112页 「大兄先前还好些?,自从我接过他手中的凉州总管后,他对我的不喜就愈发不加遮掩了。」 「不过我也不在意,我还有你们呢。」 话落,杜怀信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一个硕大的脑袋凑近。 「元帅与怀信背着?我们说什么?呢?」 秦叔宝用手肘碰碰杜怀信的胳膊,故作不满道。 杜怀信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羊肉,硬塞给秦叔宝一块,恶狠狠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当然?是在说你们与我亲如手足。」李世民笑眯眯,不紧不慢说道。 这话一出口,也不光光是一个秦叔宝笑得合不拢嘴了,一时之间众人嬉笑打趣,场面更加热闹了。 常何?被带得乐呵呵的,他左右看看,真的非常喜欢这样的氛围。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五,介休。 宋金刚眼睁睁看着?李世民率兵包围介休。 因着?雀鼠谷的惨败,宋金刚不过犹豫了两日功夫,就发觉李世民的主力部队居然?都陆陆续续跟着?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宋金刚根本无法想像。 雀鼠谷如今已然?全数落在唐军手中,李世民的精锐骑兵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他的后续部队也在陆续赶来,若是再不出城迎战,只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无可奈何?之下,宋金刚早就忘掉了刚撤兵时的野心,就算如今军中士气溃散,他也只能祈祷神佛庇佑,咬牙出城列阵应战,求得一线生机。 不成功便成仁。 他隐隐有预感,若是这场仗还是惨败,那么?恐怕他与刘武周是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他难道真的会输给一个才过弱冠不久的人,这太荒谬了。 宋金刚抱着?最后一搏的念头,拿出了手下的全部两万精锐,出介休城西门,背城布阵,南北七里。 声势浩大。 不论如何?,至少表面功夫不能少。 李世民并没有被唬到,趁宋金刚自顾不暇的时刻,早在昨日,原先跟着?独孤怀恩一道被一同俘虏的陕州总管于筠趁乱出逃,被李世民的斥候发现,顺利将?人带到军中。 于筠刚见上李世民,就如见到亲人般,泪眼汪汪,连礼都来不及行,便一口气不停说了整整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段日子的苦水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他这段被俘的日子也没有闲着?,抱着?秦王肯定会来救他们的信念,日日积极套话钻营,倒让他打探清楚了宋金刚内部的虚实。 如今的李世民早就明白了宋金刚不过一个空壳子,不足为?惧。 他带着?众位将?领在高?地观察着?宋金刚的动静,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李世勣,秦叔宝,程咬金,你们三?人带队击其北阵。」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应是。 这三?人中独独李世勣先前一直在经营河北,但效果不怎么?样,反倒是被窦建德打得大败,好不容易跑回长安,李渊一番勉励又将?他交到了李世民手中,让他也跟着?磨练一二。 李世民只听?闻过他在河北的战绩,如今要用人也是由秦程二人带着?,这样也不会出大差错,也好看看李世勣的本事。 李世民琢磨着?接着?吩咐道:「翟长孙,秦武通,你们二人带队击其南阵。」 「两军交战之际,时刻注意我的旗号,找准时机小却,让出一个突围的缺口,让宋金刚以?为?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后我便率三?千精骑沖其阵后。」 「宋金刚如今已被我逼到绝境,只能做最后一搏。」 话到此,李世民眉梢微扬:「就算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也由不得他不跳。」 ———————————————— 介休城下,两军交战。 宋金刚骑着?马左突右杀,可不论他怎么?斩敌,唐军都会源源不断堵上缺口,好似用不完人一般。 没多少功夫,宋金刚就陷入了绝望,气喘吁吁,满脸是汗,眼前模煳一片。 恍惚中他看到眼前突兀出现一支羽箭,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何?人射出,等?他反应过来已然?迟了。 左胸被扎中,所幸身上甲冑救了他一命,但宋金刚依然?被这股力量带得上半身不稳,竟然?直直堕了马。 尉迟敬德见状赶忙拍马上前,护着?宋金刚重新上了马。 因着?尉迟敬德动作迅速,看到的人倒也没有很多。 「唐军内部何?时有那么?厉害的射手了?」 宋金刚胸口剧痛,心有余悸地开口。 尉迟敬德如何?不认识这种特制的羽箭,这样的身手,想来也只有那一人罢了。 但诡异的是,尉迟敬德此刻居然?并不想说出李世民的名?字,他只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不过宋金刚也只是随口一句,并没有真的要得一个的答案的意思。 见尉迟敬德不语,他也就没有再问。 就在这时,本还觉得突围无望的宋金刚眼眸一亮。 他看向李世勣一部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因着?背水一战的缘故,他们居然?打得唐军小却了。 宋金刚眉心微蹙,但随即心头浮上欣喜:「敬德,我们率军自那处突围。」 第113页 尉迟敬德心一沉,多么?熟悉的战略,更何?况李世民本人此刻应该是在战场的,可左右见不到人。 几乎是一瞬,尉迟敬德就猜出了有埋伏。 「不可,唐军如何?,雀鼠谷八战宋王难道还不晓得吗?」 「这样一支精锐的队伍,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小却不敌?」 宋金刚一面提防着?唐军一面咬牙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道!」 「可如今我们还有选择吗?」 「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队伍被秦王悉数剿灭,就算是陷阱也要搏一搏。」 「好,那我就陪宋王赌上一赌。」 如今他们进?退两难,只能一头扎进?李世民的陷阱。 不愧是李世民,早就算准了一切。 话落,尉迟敬德毫不犹豫斩杀唐军,以?一人之身为?宋金刚开路。 宋金刚大喜之下连忙收拢部将?,主力部队逐渐朝着?那个缺口而去。 果不其然?,尉迟敬德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李世民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好似看到了他一般,率领骑兵沖阵时与他擦肩而过。 「考虑得如何?了?」 声音太过轻,飘散在嘈杂的战场中,尉迟敬德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他扭头看向李世民的背影,居然?看到他不知?为?何?伸手挥了挥。 尉迟敬德瞬间明白过来,他没有听?错。 如此有信心能打胜这场战役吗? 宋金刚本就是突围退兵,队伍军心早就乱了。 如今又有李世民沖阵,如何?又能组织起来反抗? 谁的命不是命,何?苦还要在战场上送命,投降了唐军也能混口饭吃。 当即便有人扔下武器逃窜。 大势已去,宋金刚仿若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般,终于不再挣扎,带着?数十亲兵于混战中逃跑。 等?尉迟敬德反应过来时,已然?不见了宋金刚的身影。 至此,本还因着?宋金刚和刘武周的恩情的尉迟敬德大失所望,最后一丝动摇也没有了。 临阵脱逃这种事都能做出来,他又何?苦继续给宋金刚卖命? 尉迟敬德带领残兵败将?逃入介休城内,只打算挑个合适的时机降唐。 此战,唐军大胜,斩首三?千余。 杀到最后发觉宋金刚早早熘走,李世民没有犹豫,一口气率军追击几十里,直到追到张难堡下还没发现踪迹,这才停下了脚步。 第52章 山河 张难堡, 午后。 守将樊伯通与张德政二人刚结束了士兵的操练,二人根据这段时日以来收到的军报,一路边往城门上走一边聊着。 「数日前宋金刚退兵了, 秦王还?在柏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 樊伯通整理着脑袋上的兜鍪, 嘆着气道。 「急什么, 这才十余日吧,秦王就是飞也不可能这么飞到吧?」 张德政摇摇头,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想到他们二人一月有余的坚守, 不免感嘆:「真是不可思议。」 「你平常不是总觉得?秦王手下能人辈出, 自己根本排不上号吗?我看事实恰好?相反。」 「整个大道沿途州县通通失陷,我们居然能在介休和平遥两座城池之?间坚守这么久, 看来我们还?挺厉害的。」 听着张德政苦中作乐的言语,樊伯通忍不住被逗笑, 心底的担忧居然奇蹟般消散:「我真是煳涂了。」 「不过半年时间,秦王就能让宋金刚退敌, 有着这么厉害的一个元帅,我又是在胡乱担心着急什么。」 见樊伯通眉眼间的焦躁总算消失不见, 张德政这才松下口气, 刚想继续说些什么, 就见一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赶到他们面前。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忧虑,随后一同开口询问:「可是有急报?」 樊伯通顿了顿,脑子里一时之?间过了无数个不好?的猜想, 这才小心翼翼继续问道:「是宋金刚还?是刘武周?」 「这两个贼子居然还?有余力吗?」张德政咬牙,浑身上下紧绷不已。 如今都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他们可千万不能给?秦王扯后腿。 小兵起初有些迷茫,但想着刚刚在城下的所见,他越来越愤怒,开口时都带些怨怼:「禀二位总管的话?,是张难堡外出现了一支陌生?的军队。」 「可恨领头的那个还?自称秦王想要骗我开门!」 「我怎么可能上当?秦王分明十一天前还?在柏壁,编瞎话?也不知?道编些真的。」 「那伙骗子我瞅着人数也不是很多,还?请二位总管速速出兵剿灭,省得?那个傢伙挂着秦王的名号招摇撞骗!」 空气陷入一瞬的凝滞。 樊伯通不可思议之?下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愤怒之?下脸涨得?通红,下意识提高了音调:「混帐!」 话?落,他一把拽着张德政就要往城墙上赶:「我到要瞧瞧究竟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竖子敢假冒秦王,白白污了秦王的名声。」 「他居然敢,他怎么敢!」 「哎,等等等等,」张德政现在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挣扎着从樊伯通手下逃出,「不是,这万一是真的呢?」 「真真真,真什么真,你疯了不成?,」樊伯通不可思议看向?张德政,「刚刚说秦王不可能飞过来的不是你吗?」 第114页 「你我行军数年,你说说,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半月不到的功夫飞跃大半个太原,更何况这一路上都有宋金刚殿后的部队,你觉得?这可能吗?」 张德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欲言又止,只?好?讪讪地跟在樊伯通身后,一边又忍不住嘀咕:「这也说不准嘛,毕竟是秦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 随即他就感觉背部一疼,就见樊伯通恶狠狠握拳捶了他一下:「再胡说试试。」 好?吧好?吧,张德政彻底闭了嘴,跟樊伯通这种秦王「偏激崇拜者?」是讲不通道理?的。 张德政内心暗暗想着,他倒要看看,若真的是秦王,樊伯通会作何反应,那个场景一定极了。 被自己的幻想逗得?嘴角上扬,不过他还?是长嘆一口气,有些惆怅。 真的会有奇蹟发生?吗? 待到樊张二人抵达城墙上时,李世民一行人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二郎,你瞧,是不是来人了?」 杜怀信眯了眯眼,努力辨认新出现的几人,语气有些迟疑:「这瞧着是樊伯通和张德政吧?」 李世民点点头,见终于来了主事的人,随即毫不犹豫高声道:「我乃秦王,并没?有在骗你们。」 「瞧见我们身上的甲冑了吗,就是唐军的样?式,可认出来了?」 张德政一顿,虽然因着距离的缘故李世民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时已经有些失真,但他还?是觉得?莫名耳熟。 几乎是下意识,他转头看向?樊伯通。 果然就见他面色一僵,惊诧怀疑不敢置信轮番上演。 再度开口时,樊伯通尾音都带了些颤抖:「何人放、放肆!」 「领头的那个,不是,那位,你带着兜鍪,连面都看不清楚,你说你是秦王你便是了?」 「有证据吗?」 张德政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实际上是在压抑自己的笑意。 先前的怒意沖沖呢,怎么如今真见到人了反而语气这么客气。 「我这脾气可忍不了了,」程咬金想着李世民这段日子都没?好?好?吃上一口饭就来气,更何况如今是被自己人拦在门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可是不是秦王?」 「哎,」李世民伸手拦住了程咬金,不见半分生?气,开口时反倒带了些欣慰,「你们有这样?的警惕心是好?事,事后我便从私库中取些钱财绢帛赏给?你们,这段日子你们也辛苦了。」 话?落,李世民毫不犹豫摘下自己的兜鍪,眉眼上虽然有些灰尘血迹,但依然不掩他精緻的五官。 李世民一面一手拎着兜鍪玩着,一面含笑仰着头朗声道:「如何,可看清楚了,我究竟是顶替他人的贼子,还?是真的秦王?」 见着城墙上的二人有明显的踉跄,李世民一顿,随即忍不住打趣道:「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好?好?打量,细细观察。」 天爷! 居然不是眼花了,居然真的是秦王。 樊伯通脑子一懵,巨大的惊喜充斥全身,让他四肢都有些发麻。 但惊喜过后,是被死死压制了许久的委屈涌上喉咙,他与?张德政对视一眼,二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落下泪来。 樊伯通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秦王交给?他的任务他完成?得?很好?,明明秦王来了就意味着宋金刚已然溃败,可是…… 他双手颤抖着哽咽道:「真的是大王,大王你终于来了。」 张德政虽然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猜测成?真,他也是忍不住死死握拳,泪流满面道:「一个月的坚守不是没?有意义。」 「大王,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二人泣不成?声,连带着周遭的士卒也哭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一个月所有的辛苦与?委屈宣洩。 这般气氛下感染了城下的众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余大大小小的哭泣声萦绕众人。 李世民沉默一瞬,随即粲然一笑,恍若明媚春光,耀眼夺目,可以驱散所有阴霾:「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原先我还?以为你们叫我摘兜鍪是要效仿兰陵王旧事,我还?自得?了好?一会自己面貌俊美?呢。」 「都莫哭了,也半年了,我来带你们回家。」 李道玄见状,反应极快,飞快上前几步故作不满抱怨道:「你们在这哭,可是苦了我堂兄,他都好?几日没?吃顿饱饭了。」 话?落,樊伯通慌忙抹去泪水,赶忙吩咐张德政几句,见人匆匆向?里头跑去,随即又叫原先报信此刻已经目瞪口呆的小兵去开门,做完这一切他才沖李世民道:「是末将的不是,大王快快请进,只?可惜堡内也没?什么好?吃的。」 「只?有点浊酒和脱粟饭,还?望大王不要嫌弃。」 李世民将兜鍪丢到杜怀信怀中,骑着马上前:「怎么会,你们坚守张难堡不易,我哪里会怪罪你们?」 「如今吃你们吃过的东西,也算是品尝你们的辛苦。」 「宋金刚已被我打得?溃逃,如今只?剩下尉迟敬德与?一些残兵败将还?在介休城内。」 「儿郎们,我们赢了!」 随着李世民的话?音落下,张难堡一时之?间爆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唿。 第115页 动静之?大,甚至影响到了附近一些逃窜的乞儿与?周边州县得?知?消息赶来围观的百姓。 激动兴奋喜悦的气氛席捲全场。 李世民一行在众人的欢唿与?注视下缓缓进入张难堡。 不远处悄悄围观的百姓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便是打跑宋金刚的秦王?」 「是啊是啊,我家就是在雀鼠谷附近的,先前被宋金刚所占,我家的田地全部毁于一旦,要不是秦王,只?怕我连家都回不了。」 「听闻有胆大的当夜跑去了雀鼠谷附近,说是喊打喊杀声一夜未停。」 「那可不是,这可是秦王啊!别的不说,就他之?前陛下派的唐军哪一场仗赢过,可秦王来之?后一切都变了,这太神奇了,秦王怕不是武曲星下凡吧?」 「宋金刚终于走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哎,我记得?雀鼠谷那边是不是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山岭?」 「对对对,我也记得?,我家就是靠那座山吃饭的,打猎砍柴,只?可惜这段时间因为宋金刚我全家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我。」 「别难过了,秦王这不是夺回来了吗?如今你也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 「哎呀,怎么扯开了那么远,我是想说,要不那座无名山岭就叫秦王岭吧?」 「好?名字啊,你们觉得?如何?」 「是秦王帮我夺回了土地,夺回了家园,秦王岭这个名字恰恰好?。」 「嘿嘿,有着秦王岭这个名字庇佑,想必我们下半辈子都能过上好?日了咧!」 百姓的私语被落在后头的士卒听到,这些士卒把这桩事当作有趣的事情?相传,一时又是与?有荣焉,一时又是有些不服气。 怎么老百姓都能起个秦王岭的名字纪念,他们也要拿出点东西献给?秦王,怎么可以落后呢? 秦叔宝在军队的最后,他自然是把这些百姓和士卒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一时有些新奇,拍马追上了李世民。 见李世民有些诧异的表情?,他一口气不停将刚刚的所见所闻通通讲了一遍。 最后才有感嘆道:「果然大家都喜欢元帅。」 李世民轻笑一声,日光下此刻的他显得?格外洒脱又自在。 「这便够了。」 「人活一世,谁又能保证未来如何呢?」 不知?为何,杜怀信的心中此刻居然莫名浮上一句诗。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李世民见众人发愣随即轻笑道:「千年之?后雀鼠谷或许还?在,可我早就成?了黄土一抔」 「但是你们瞧见了吗?」 「纵使未来我死了,可这场仗却还?是会流传在百姓口中,流传在士卒口中。」 「这一地的百姓因我而获新生?,这分明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话?落,李世民一马当先,只?留下笑声迴荡众人耳畔。 感受着阳光洒落身上,杜怀信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 杜怀信垂眸。 骑着马,杜怀信居然有些迷茫。 时空错乱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或许与?他穿越的身份有关。 千年之?后,会不会也有后世之?人同他们一样?,走过同一片土地?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不论是险要的雀鼠谷,还?是这不大的张难堡。 他们打赢了胜仗,带着荣耀而来。 那后世之?人呢? 会一边笑着讲着这里口口相传的或许早就失了细节的秦王故事,还?是在感嘆山路难走? 多么有意思啊。 或许他们还?会隔着时空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杜怀信忽然轻笑起来。 是的,李世民说得?很对。 百姓记得?他,山河记得?他。 纵使他死了,这个地方也会带着秦王岭的名字流传后世。 第53章 太平 武德三年, 四月二十七,介休。 李世民目送着入城的李道宗与宇文士及二人?,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了他在柏壁与宋金刚对峙时与李道宗的一番对话。 李道宗不过十七, 可看问?题却格外深刻, 在众多将领请求出战的情况下, 李道宗是少数几个与他持相同看法的人?。 李道宗与李道玄都是他的堂弟, 二人?一个成熟稳重?着?眼大局,一个勇勐无比身先士卒,倒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这次派李唐宗室李道宗出面招降尉迟敬德,也是?给足了尉迟敬德尊重?。 不过李道宗毕竟年?岁小, 或许经验不足, 李世民权衡之下还派出了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这人?倒是?李渊的多年?好友,就冲着?他兄长身死国?灭, 而他却偏偏眼光毒辣选择了投奔李渊不提,还有本事逃脱宇文一家弒帝的骂名, 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长孙嘉卉的一封家书。 那是?半月前的一封家书,信中有提到宇文士及的妹妹, 如?今李渊的宠妃宇文昭仪。 因着?知晓李世民的志向和父子二人?之间略显微妙的氛围,长孙嘉卉身为王妃无法同李世民一般上阵杀敌, 也无法同李秀宁一般与李渊亲近, 潜移默化插手朝政。 思来想去?, 长孙嘉卉决定从后宫入手。 第116页 李渊称帝后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流连后宫,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更何况好歹也是?同李渊相处了好一段时日的,长孙嘉卉自然十分清楚李渊此人?最大的一个缺陷,刻薄寡恩的同时又格外信任被归于?自己羽翼下的人?, 不论是?他的后宫还是?前朝。 这般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心态, 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首先同她亲近的是?万贵妃。 长孙嘉卉拉拢她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不仅是?因着?当?初起?兵时她帮着?众人?躲藏的缘故,更是?因为万贵妃的儿子李智云是?被李建成抛弃而亡的。 当?然对外的说法自然是?李智云自己跑丢,但实?际上呢? 万贵妃从来没有信过这个说法。 长孙嘉卉用了李世民私底下给他的人?手,找到切实?证据后一点一点隐晦地透露给万贵妃,让万贵妃误以为是?自己找到了真相。 最终,万贵妃难免恨上了太子,如?此之下就是?她亲自找上了长孙嘉卉,这般的联盟反倒更加可靠。 其次,便是?恩宠正浓的宇文昭仪。 先前长孙嘉卉就隐秘地找了好几个藉口偶遇巧合,她长相大气明媚嘴巴也甜,本就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更何况她还私底下找万贵妃打听了宇文昭仪的喜好,投其所好效果更佳,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还算亲近的朋友。 李渊上头时也有意无意透露过想要封宇文昭仪为后的意思,这件事长孙嘉卉自万贵妃口中得?知,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因着?宇文化及弒帝,宇文家在李渊眼皮底下更是?低调行事,又因着?太子嫉妒秦王的事被李纲毫不留情地上奏,后宫也听说过,一时之间,宇文昭仪万分惶恐。 若是?她被封为皇后,往后她的儿子又该如?何自处? 树大招风,会不会被李渊忌惮,甚至是?被太子记恨上? 长孙嘉卉那段时间日日陪着?宇文昭仪,联合万贵妃同宇文昭仪一道吹着?枕边风,才终于?打消了李渊再立新后的想法。 可这桩事太子也不晓得?是?怎么知道了,宇文昭仪深思熟虑之下果断转投长孙嘉卉寻求庇护。 不仅是?因为秦王如?今声望渐高,更是?因着?长孙嘉卉的陪伴她下意识有了依赖。 秦王若是?登基,想来她的儿子便是?安全的。 如?此,一个位高,一个得?宠,有这二人?在李渊身边时不时打探消息和吹枕边风,李渊对于?李世民的芥蒂不仅消了许多,也令长孙嘉卉能从中窥探出一二朝局与李渊的态度。 这便够了。 而拉拢宇文昭仪的好处远不止于?此,她与其兄长宇文士及自幼关系密切。 宇文昭仪的态度也难免影响了到了宇文士及,又有李世民出众的表现在后,宇文士及心中的天平也逐渐转移。 长孙嘉卉将这些事详细地写在了家书中,用的是?李世民私底下的传信法子。 李世民知晓后,没有过多犹豫,一点一点地做任何事都要带上宇文士及,暗暗观察其本事。 宇文士及自然察觉到了,但他的态度还是?有些模稜两可。 李世民便特地派了他招降尉迟敬德,不仅是?因着?他的本事,更是?打算给他个立功的机会,以表明自己的诚意。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后宇文士及也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不过半个时辰,这场招降很是?顺利,唐军派出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嘴皮子的功夫就让尉迟敬德开城门。 随后得?知消息藏匿的寻相,纠结之下选择相信尉迟敬德,跟着?一块降唐了。 李世民得?知后大喜,尤其是?又得?了尉迟敬德这般的一员勐将。 他也没有食言,当?即给了尉迟敬德秦王府右一府统军的职位。 甚至还十分信任他,让他依旧带着?自己的八千旧部?,也一点都不排斥降卒,与诸营相参,恍若与唐军一体。 得?知这个消息的屈突通十分担忧。 他因着?资歷的缘故,见?过太多降将復叛的事情,更有着?因为尉迟敬德的能力出众,而他已然老去?的缘故,隐秘的不满和嫉妒让他下意识想要阻止李世民重?用尉迟敬德。 李世民怎么会看不出来屈突通那点心思,但他没有听。 只是?尽可能一碗水端平,不论是?旧将还是?降将李世民都尽量安抚着?双方的情绪。 看在李世民的面子上,双方都暂且压制住了心底的不满,可两方之间却也埋下了矛盾冲突的种子,什么时候爆发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但至少,此刻的唐军在介休投降后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据守太原的刘武周得?知宋金刚的惨败后,心如?死灰。 太快了,半个月不到便收復了大半唐廷土地,宋金刚的精锐也被打得?七七八八。 无兵无粮,此刻的刘武周彻底成了孤家孤人?一个。 所有的努力一夕之间化为泡影,而原先迎接他的薛深也瞬间翻脸不认人?。 薛深可是?占据当?地多年?的豪杰,在乱世中能活得?长久,最主要的一项便是?押对宝。 如?今见?唐廷再次势大,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当?自己之前的话都没讲过。 第117页 当?即联合众位豪杰声讨他,看架势是?不介意直接拿他的人?头做为献给秦王投诚的礼物。 绝望之下,刘武周居然诡异地想起?了当?年?他联合众人?杀害王仁恭的旧事。 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是?顺应民心的代表,而如?今的他则坐上了同当?初王仁恭一样的位置。 这便是?报应吗? 刘武周仓惶之下只带着?数十亲信只留下个僕射留守晋阳,而自己则一路放弃并州出逃突厥。 他是?靠着?突厥起?家的,东山再起?不是?没有机会的! 宋金刚本还想着?再搏一搏,可军心已散,兼之又听闻了刘武周逃跑的消息,为了保全性命,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刘武周的步伐一同北上突厥。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九,晋阳投降。 被俘虏了数月的唐俭终于?可以堂堂正正走出牢狱,封存城内府库,静静等待着?秦王大军入城。 至此,太原一地刘武周所占据的全部?州县都重?新归于?唐廷治下。 困扰了李渊近一年?的劲敌就这么被打断了嵴樑,再难復起?。 李渊大喜,宴请群臣赏赐绢帛,酒到三?巡甚至开了御府,任百官自由出入抢夺财物。 这场对峙数月,追击不过十余天便一举灭敌的传奇战役一时之间传遍整个朝廷,不仅如?此便是?河东百姓也同样口口相传。 士庶欢庆,欢唿声连绵不绝。 而憋了多日想要为李世民做些什么的将领士卒终于?知道该如?何了。 「哎哎哎,做什么,我这边公务还没看完呢,晋阳被刘武周占据了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些心思不正的。」 李世民被杜怀信拉着?起?身,还不忘从桌上捞起?一本摺子,语气带了些疑惑。 「公务什么时候都能看,又不急于?一时,二郎先前刚到晋阳便连着?睡了两日,这一觉起?来又是?想着?公务,二郎都不嫌累吗?」 杜怀信给身侧的李道玄使了个眼色,李道玄心领神会同样上前把摺子自李世民手中抽走:「堂兄,先前说好的要带我游猎的呢?」 「这都几日过去?了,堂兄莫不是?忘了。」 李世民脚步一顿,细细回忆一番,好像他是?这么说过,只可惜最近几日太忙了,应该是?忘了。 「怎么可能,我早就算好了时间准备好了马匹,不可能忘的。」 当?然不可能承认。 李世民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 李道玄狐疑都凑近打量李世民镇定自若的神情,倒叫自己产生了怀疑,莫不是?真的误会了堂兄? 杜怀信欲言又止,这都什么跟什么,现在的事情是?游不游猎的问?题吗?是?要带李世民出门啊。 李道玄果然靠不住,杜怀信磨了磨牙,转而又向稳重?的李道宗使眼色。 李道宗哭笑不得?,把李道玄从李世民身边拉开:「好了,别让堂兄为难。」 话落,他看向李世民轻笑道:「堂兄先前不是?担忧降卒不能适应唐军的训练吗?」 「堂兄要去?看看吗?先前那批降卒不仅适应得?很快,而且与唐军相处也不错。」 杜怀信背在后头的右手暗暗给李道宗比了个夸赞的样式。 还是?李道宗靠谱,差不多的年?纪怎么性格差这么多,杜怀信心中嘀咕几句,随即接上道:「是?啊,不仅如?此,军中还有人?想要挑战尉迟将军,二郎想去?看看吗?」 早就被勾动了兴致的李世民此刻愈发觉得?事情有趣,当?即点头就跟着?三?人?往军营方向走去?。 军营,远远望去?数千士卒排列成阵,李世民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对。 但是?看着?身侧三?人?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好似有些明白过来。 莫不是?他不知道的什么惊喜不成? 李世民摇摇头,快步上前,但唇角却是?抑制不住的弧度。 将将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听得?一阵悠扬雄浑的歌声迴荡全场。 李世民唿吸一滞,认真侧耳倾听。 「受律辞元首。」 李世民的眼前仿若闪过他当?初在长春宫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模样。 「相将讨叛臣。」 唱到此处,有些零散的笑声夹杂其中。 李世民忍不住轻笑,他想到当?初他坚定上表请求李渊出兵的那一刻。 那时的心情是?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 有对李渊手敕放弃土地的不满,有对宋金刚掳掠我朝百姓的愤怒,有对唐军节节败退的恨铁不成钢,更有对自己能剿灭贼子的自信。 「咸歌破阵乐。」 唱到此处,歌声愈发昂扬向上,让人?听之便不由自主热血沸腾。 李世民上前几步,细细环顾每一位士卒的面孔,急切地想要知道最后一句是?什么。 「共赏太平人?。」 许多人?到最后甚至是?在扯着?嗓子嘶吼,或许没有什么美感?,可其中包含的真挚朴素的感?情却是?最最动人?的。 太平人?,是?啊,这是?他听过最让他开心的赞赏了。 阵阵歌声如?层层海浪,经久不息。 杜怀信看看左右,他凑近了李世民,在众位士卒的声音中扯着?嗓子道:「这是?以旧曲填入新词创造来的,二郎可喜欢?」 第118页 李世民垂眸:「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秦王破阵乐。」 杜怀信一面说着?,一面跟着?士卒哼歌。 「何人?所作的词?」 李道玄憋不住了,得?意洋洋道:「没有谁做的词一说。」 「是?每一个士卒讨论出来的,每个人?都做了词。」 「这是?所有受过堂兄恩惠的人?献给堂兄的军歌。」 所有人?吗? 李世民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下一瞬,就见?李世民朗声笑道:「我会让这首歌一直传唱下去?的。」 「直至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人?人?皆是?太平人?。」 第54章 骗局 武德三年, 五月十二,晋州。 自从占据晋阳后,李世?民?一行已然拖拖拉拉了近一月才决定启程返回长安。 这段日子?李渊曾经催促过李世民赶快回来?, 但?都?被李世?民?义正言辞地顶了回来?。 不是说要?替李渊把关官员的任命, 就是说要?巡视一番, 来看看此前朝廷下达的关于屯田的政令做得如何了。 当?然李世?民?不仅仅是嘴上说说, 他确实是每一点都?在切实落实。 但?李渊也只是写?了几封家?书言明自己想?念李世?民?了,其余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因为此刻的李渊还要?仰仗李世?民?来?替他出兵洛阳。 李渊差不多是完整接手了隋朝在长安的政治班子?,或许也是出于?他本身的偏向, 朝廷上的高官李渊几乎一个都?没换过。 偏偏这帮人于?开国建功的关系还不大, 那么为了稳住建唐后来?投奔的出了力的人才,李渊早早就封了李世?民?为陕东道行台尚书令。 后续投奔唐廷的人也就纷纷领了陕东道行台的官职, 只是李渊这个命令也很是微妙。 因为此刻归于?陕东道行台的大部分州县是在王世?充和窦建德手中的。 想?要?实际的利益,好啊, 就把王窦打下吧。 但?这个大饼某种意义上确实缓和了前隋高官和新朝功臣的矛盾。 而为了李世?民?更好出征洛阳,方便调运粮草, 李渊在他追击宋金刚的途中将巴蜀一地归入益州道行台,又让他领了个尚书令。 所以?此刻李世?民?纵然打着明牌要?一路收拢人心?, 可一旦祭出都?是为了朝廷都?是为了洛阳, 李渊也是无法指摘的。 但?时间也不好拖得太久, 因为刘武周完完全全是一场意外,李渊的本意并不想?李世?民?插手太原一地。 李世?民?当?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东征洛阳。 洛阳是隋朝的另一个政治枢纽,对于?继承隋朝正统的李渊来?讲洛阳意义非凡。 李世?民?见好就收,于?五月中旬计划返回长安, 可刚刚走到晋州一地,却遇到了个麻烦。 这个麻烦还是杜怀信无意中从常何口中得知的。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杜怀信一面吃着桌上的菜, 一面替自己与常何斟了杯酒,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常何面前,随口问道。 常何其实并不是归李世?民?管,他出身瓦岗,对外也算是一个牌子?,李渊表面上多有倚重,这次被派到刘弘基部下也是李渊的命令。 他们能相?识纯属巧合,几日前常何就又接到了李渊的令,说是要?跟着宇文颖一道执行其他任务。 当?时恰好赶上其他几位将领都?有私事,只剩了他一个有空闲。 更何况常何在后世?名气大得不得了,传闻在玄武门出了大力,杜怀信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交好的机会,便在常何启程前将人约到酒馆,请了一顿送别饭。 常何喝着酒迟疑了许久,杜怀信见状赶忙道:「若是不方便就别说了,吃菜。」 话落,他又招唿伙计点了些新的菜。 常何摇摇头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陛下觉得先前平薛举时,因着没有杀尽贼奴,这才招致了叛乱。」 杜怀信喝酒的手一顿,死死盯着常何的嘴唇。 李渊又打算干什?么了,这听着怎么有些不妙。 「所以?这次夏县的反覆作乱让陛下很是不满,若不尽诛,必生后患,这是陛下的原话。」 「陛下便下了道诏令,夏县胜兵者悉斩之。」 杜怀信听着被一口酒呛到了喉咙,他刚想?大声说些什?么,又顾忌是在外头,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靠近常何低声道:「当?真?」 话落,杜怀信还是不敢置信:「什?么胜兵者悉斩之,当?初吕崇茂起事下头的百姓还能选择不成?这不就是屠城!」 常何赶忙「嘘」了声,见杜怀信冷着张脸道:「我也知道,屠城自古以?来?就是要?被骂的,可这是陛下的命令。」 这可不是骂不骂的问题,好不容易收復了夏县,斩杀贼首便够了,为何还要?波及无辜的百姓? 杜怀信是再有没有心?思吃菜了,常何自然也看出了此刻杜怀信的心?不在焉,在杜怀信抱歉要?先走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杜怀信逐渐远去的背影,常何喝了口酒。 心?中却在默默想?着,也不知道秦王能不能阻止? 杜怀信一路疾行,但?在赶到晋州府衙李世?民?的临时住所时他又生了些犹疑。 第119页 李渊这般决心?的要?做的事,上一次还是杀了批薛秦降将,当?时李世?民?便没能拦下,那么这一次呢? 杜怀信呆愣原地,但?片刻之后他摒除心?中杂念,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你不是给常何送别去了吗?瞧着怎么风风火火的,出了何事?」 李世?民?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身前桌上还摊了好几本摺子?与书信。 杜怀信余光瞥到,全是当?地州县的详细财务信息,至于?书信全是在与当?地豪杰交流往来?。 甚至其中还夹杂了一封晋州有祥瑞的摺子?,李世?民?明显很不喜欢这种东西,把这本摺子?放到一旁,显得孤零零的。 「陛下有令,派常何和宇文颖一道前往夏县,诏胜兵者悉斩之。」 本还把玩着一颗雕刻得精緻的骰子?的李世?民?当?即停下手中动作,勐地睁眼诧异开口:「屠城?」 「还真是陛下的风格,当?初平毋端儿他便筑了京观,如今又想?屠了夏县一劳永逸。」 李世?民?讥讽一笑:「若是我一味反对,只怕夏县是决计保不下来?的。」 杜怀信蹙眉,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了焦急:「怎么会,二郎如今立了大功,陛下难道不会顾忌一二吗?」 李世?民?指节叩动桌面,听闻这类事时他已经不会想?先前一般着急上火,而是更加冷静理智:「不够,我目前的声望与权势还是不够。」 说着李世?民?的视线忽然落到角落里的祥瑞摺子?上,他眉心?微跳道:「但?是陛下确实很信命和气运的说法。」 怎么忽然这么说?杜怀信一时没有跟上李世?民?跳跃的思路。 他的目光跟随李世?民?,就听李世?民?有些兴奋道:「倒是便宜了我。」 话落,李世?民?随手一抛,骰子?在空中翻转,落到桌面时立得稳稳当?当?。 杜怀信下意识看了眼,是个六。 李世?民?拿过角落的摺子?递到杜怀信手中:「这人是个投机取巧的小官,说是发现了只千年玄龟,因着想?要?攀附我,这桩事他还没有对外提过。」 杜怀信一目十行,当?即反应过来?李世?民?的想?法:「二郎想?移花接木,把这个祥瑞给挪到夏县?」 李世?民?勾唇摇头:「不可,这样子?太过明显了,安邑最?好,就在夏县附近。」 「一个祥瑞远远不够,我再遣人去大河处私下做个河图,两厢唿应,想?来?陛下会顾忌一二。」 「恰逢我打了胜仗,各地上报祥瑞倒不是件奇怪的事。」 「再者问问萧瑀李纲姚思廉等人,愿不愿意出面,帮着在旁劝劝,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有撤回诏令的可能。」 杜怀信骤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二郎心?中有数便好,那个小官呢,二郎打算如何?」 李世?民?沉吟片刻:「自然是要?带到秦王府里,给个官职。」 「既然想?着攀龙附凤,只要?我给出的利益足够大,他便会明白不会乱讲话,更何况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加安心?。」 「我也自信我的本事,想?要?攀附我,进了我的秦王府,还怎么看得上陛下太子?齐王,他就别想?着再投别人了。」 话到此处,李世?民?抽出桌上的纸张,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沾墨:「得和观音婢讲一声,省得她担心?了。」 杜怀信见状不由轻笑道:「王妃可不是一般人,怎么怕这些?」 听着外人的夸奖,李世?民?心?中甜滋滋的喜意是不断往外涌,他有些自得道:「这你便不懂了。」 「她会做什?么我不知晓,但?观音婢若是知道祥瑞一事,必会出力配合。」 话落,李世?民?突然收敛了眉眼的春色,嘆了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长安,太极宫,承干殿。 有宫女入内,面上还带着笑意道:「王妃,你瞧瞧,是大王来?信了。」 长孙嘉卉放下手中这段时日姚思廉整理出的第一册 梁书文稿,这才从宫女手中接过信,指尖拂过信封角落,有些微的凹凸之感。 「你们先下去吧,二郎好不容易才来?一封家?书,可不能让你们瞧见了。」 长孙嘉卉好似有些害羞般用信遮住了半边面孔对着在场的内侍宫女道。 原先递信的宫女心?领神会,与长孙嘉卉对视一眼,随即笑着打趣道:「文梓领命,奴就晓得王妃同大王感情好,连奴们的醋都?吃。」 长孙嘉卉有些羞恼,作势轻轻拍了文梓的胳膊一下:「尽会胡说,看来?还是我太纵着你了。」 文梓躲闪着,把众人都?带出去的同时不忘道:「王妃放心?好了,奴会帮王妃好好看着大家?的,必不会打搅王妃的好事。」 等人全部出去后,长孙嘉卉垂眸,原先的小女儿样在一瞬便褪去,她赶忙拆开了信,细细读着。 屠城,伪造祥瑞? 长孙嘉卉有些不敢置信,但?想?着李渊往日的作风,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桩事不知是李渊想?要?低调处理,还是刚刚下达命令的缘故,她也只是听闻过一些隐约的流言,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这么桩事。 第120页 她将信放置到一旁的烛火上,见信彻底成为灰烬,这才收拾了下认真琢磨着。 倒也真是天不绝夏县。 若是放在往常,她还要?费尽心?思演上场不详的戏码再联合后宫给李渊吹枕头风,只是现在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她也得出一份力,想?通接下来?要?做什?么,长孙嘉卉当?即唤文梓入内,低声嘱咐几句,便换了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去寻万贵妃了。 只是在出门前视线落到文稿上,她脚步微顿:「姚公也辛苦了,撰写?的文稿我瞧着很不错,就从我的私库里拿些绢帛赠予他。」 「另外这段日子?从各个渠道找来?的梁朝旧事文集都?给姚公送去。」 「对了还有,等我回来?后你便找出我前段日子?给孙公整理的药材图集,倒时带上它一同去拜访孙公。」 「也要?入夏了,当?年疟疾一事是我们太疏忽了。」 说着长孙嘉卉语气微滞:「这一年我的身子?也好全了,恰好可以?由我牵头带着官员女眷出出血捐些钱财药物。」 「今次孙公的义诊我也会跟着同去,一道去出出力。」 「只盼望着今夏百姓能过得安稳些。」 文梓点头,随即扶着长孙嘉卉前往万贵妃的住所。 「秦王妃怎么来?了?」 万贵妃正用着小食,见着长孙嘉卉当?即招唿人坐下。 长孙嘉卉行了个半礼,指尖不经意般虚虚点了三下。 万贵妃见状笑容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给心?腹使了个眼色,接下来?半个时辰内,殿内的人陆陆续续因着各种理由走了个干净。 万贵妃这才道:「不知王妃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长孙嘉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放在她的肚子?上道:「贵妃这个孩子?已经有两月了吧。」 「听闻贵妃这胎怀得不甚安稳,要?不要?让孙公来?瞧瞧?」 她前段日子?为孙思邈跑前跑后忙活,孙思邈虽然不喜宫廷,不愿入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她这般尽心?尽力的帮忙。 又有李世?民?和杜怀信的缘故在,长孙嘉卉倒是顺利讨来?了孙思邈的三个承诺。 万贵妃瞬间大喜,她不由自主前倾身子?喃喃:「那太好了。」 当?初因着李智云的死,她太过悲恸伤了身子?,这个孩子?是意外之喜,她也成日提心?吊胆的。 因着这几年孙思邈的义诊,他的名气是愈发大了,连后宫都?是清楚的。 不过万贵妃很快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郑重地看向长孙嘉卉:「不知王妃是想?我做什?么?」 长孙嘉卉勾唇:「自然是在陛下面前演一齣戏。」 因着李智云的缘故,李渊其实对万贵妃是心?怀愧疚的。 思及此,长孙嘉卉扬扬下颌,不紧不慢开口:「因着夏县作乱,陛下想?要?屠城。」 「屠城自古以?来?就是被文人士庶唾弃的,也是极为血腥损功德的一桩事。」 「贵妃如今身怀有孕,想?必也不希望见到那么多血吧?」 万贵妃唿吸一滞,这确实是说中了她的心?底事。 因为李智云一事,她是相?当?看中这一个孩子?,不愿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所以?,我便需要?你在陛下面前装着身子?不适,似要?小产。」 话至此,长孙嘉卉忽然戏嚯一笑:「贵妃这段日子?胎像本就不稳,却想?尽法子?瞒住了陛下是也不是?」 万贵妃表情一僵,居然被这个不过十八九的少女给戳破了她隐瞒的事情,一时有些讪讪点头。 「到那时陛下想?必也分不清楚是真是假。」 「如此便足够了。」 眼见长孙嘉卉嘱咐完事情便要?走,万贵妃瞧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我听王妃讲过与孙公的三个承诺一事。」 「王妃便这么大方将其中一个承诺给了我吗?」 说着,见长孙嘉卉停下了步伐,也没有生气的模样,万贵妃是真心?实意带上了些不解:「不过些庶民?罢了,我是不愿见到血腥,王妃是为何呢?」 「我自然知晓王妃平日里矜贫恤独,可这难道不是为了秦王拉拢人心?吗?」 「孙公的承诺何其珍贵,王妃真的想?好了吗?」 沉默良久,就在万贵妃觉着说错话想?要?道歉时,长孙嘉卉忽然侧过了身子?。 半镂空的花窗间由细碎的阳光投入,撒在长孙嘉卉身上,一半明一半暗。 万贵妃有些看不清长孙嘉卉此刻的神情,但?她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一道清丽却又不失坚定的女声。 「如何不值得?」 「拉拢人心?是真,愿天下长安也是真。」 「为万贵妃肚子?的孩子?值得,为着夏县百姓的性命亦值得。」 「用了一个承诺罢了,便能换来?这么多人的笑颜,这么多家?庭的团聚,我觉得很值得。」 话落,长孙嘉卉微歪脑袋轻笑一声:「不过是些小女儿的见解,还望贵妃不要?放在心?上。」 随即,她转身离去,只余万贵妃有些发愣。 其实万贵妃见过秦王的次数并不算多。 但?不论是出征前夕的寥寥几面也好,还是后宫传闻的他与陛下的争执也罢,万贵妃都?会忍不住心?中暗嘆,居然还有这样惊才艷艷的人。 第121页 心?怀大义又本事出众,比上太子?不知好上多少。 可她居然在一刻仿若从长孙嘉卉的身上瞧到了李世?民?的影子?。 万贵妃忽然摇头笑着,果然是夫妻俩。 有些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秦王妃也远比她想?象得要?好。 想?了许多,万贵妃最?终轻拂肚子? 她也要?想?法子?见李渊一面了。 事情很顺利。 李世?民?特?意将祥瑞的消息夹杂在一堆正经公务里头,消息传回长安时不显刻意却让李渊上了心?。 当?日上朝李渊本是打算宣布自己对夏县的判决的,谁料先有安邑玄龟,后有河出图,这不就是在夸赞他圣人吗? 一时之间李渊格外兴奋,屠城这桩事倒是不好开口了。 兼之又有萧瑀等人表面夸赞,实则是把他架上了个圣人的高地。 李渊心?中确实产生了犹疑,可要?他收回成命却是还差一把火。 散朝后他本是打算去后宫散散心?,有着身边内侍的提醒,念着万贵妃有孕,本是打算看望宇文昭仪的步伐一转,去了万贵妃宫里。 「陛下。」 万贵妃见李渊大步踏入殿内,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慌慌张张行了个礼,才刚刚弯腰便被李渊一把扶起。 「身子?不方便就好好歇着。」 李渊笑着将目光放到万贵妃的肚子?上。 万贵妃羞涩一笑,拿过被放在一旁桌上的小儿衣物向李渊展示:「多谢陛下关怀。陛下瞧,这是妾这段日子?为我儿绣的。」 李渊随意扫过一眼,有些不满万贵妃不爱惜身子?,开口时语气也带点生硬:「宫中哪里缺人手,何苦要?你亲自动手。」 万贵妃垂眸,掩饰其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万贵妃身子?微微颤抖,再度抬眸时,泪眼婆娑眼角通红,睫毛颤抖,滴滴泪珠如上好的珍珠般滚落,落到李渊的手背上。 温热的泪水烫得李渊心?尖一颤,他不由自主将人揽入怀内,柔声轻哄:「是我说错话了。」 「是妾的不是,」万贵妃摇头哽咽,「妾只是想?到了逝去的智云,那个时候陛下还不是皇帝,妾也是这般为智云绣小衣。」 李渊刚想?出口的安慰瞬间被自己咽回肚子?,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退了半步。 「为了这个孩子?,」万贵妃仿若没有察觉到李渊此刻的尴尬,只是自顾自喃喃,「妾这段时日是半点荤腥都?不敢沾,便是有宫女犯错妾都?从轻处置,就是不愿见到半点血腥。」 「本就没了智云,若是连这个孩子?都?……妾又该如何?」 「陛下,这个孩子?会好好的吧?」 万贵妃说着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向李渊。 李渊心?神一震,莫名想?到了夏县之事。 可还未等他说什?么,就见眼前的万贵妃眉头微蹙,一手扶腰一手捂着肚子?,破碎的压抑的唿痛声传入李渊耳内。 李渊一惊,慌忙上前将人抱起放到床上,随即厉声吩咐传唤太医。 焦急等待中李渊终于?下定决心?,夏县之事他要?收回成命。 先有祥瑞后有万贵妃出事,怎么便不是上天在警示他?! 「贵妃放心?,我定会全力保下这个孩子?的。」 等到太医来?到后说明是万贵妃这段日子?心?有郁结才导致的胎动,李渊胡乱点头安慰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 他要?即刻给常何与宇文颖传令,若是逆着上天的指示,他这个皇位说不定都?会不稳。 实在不可! 承干殿。 早早收到万贵妃消息的长孙嘉卉狡黠一笑。 她就知道李渊最?信奉天命,最?在乎皇位,这么一套事情下来?,果然唬到了李渊。 长孙嘉卉一面整理着衣襟,一面哼着小曲。 这支小曲还是她从李世?民?那学来?的。 犹记当?年她不过十三的年龄,连及笄都?未到便嫁给了李世?民?。 她八岁丧父,与阿兄和阿娘,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赶出家?门,幸得舅舅高士廉收留。 所幸新家?里舅舅舅母亲切,兄长阿娘爱护,又认识了时常来?她家?串门寻兄长玩耍的李世?民?,这才让她快速走出了原先家?庭的阴霾。 他们的初遇说起来?也是有意思的很。 思及此,长孙嘉卉自桌上挑了个李世?民?赠予她的玉簪,比划着名插在脑上,禁不住轻笑出声。 那是在她刚刚到高家?不过一月的时候,因着阿耶之死她很是难过,可为了不让母兄担忧,她也只敢偷偷躲在后院里头小声啜泣。 谁料哭着哭着便有窸窣的声音传入她耳内,偏偏幼时的长孙无忌总喜欢讲些志怪故事「哄」她睡觉。 她当?然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一瞬功夫她连自己死后亲人该如何难过都?想?好了。 她眼泪汪汪地循声望去,一张小脸通红又狼狈,额角还有因着哭泣而出的汗水而牢牢粘附的髮丝。 就见墙头上趴着个小小郎君,郎君衣着华丽,五官精緻,双臂交叠托着下巴,手里似乎还拽着朵桃花,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有风吹过,拂过她的衣角,同陌生郎君投射在地面的影子?相?互纠缠。 第122页 墙边的桃花开得正艷,片片花瓣顺着风落在郎君的眉眼,他也没有要?拂去的意思,称得郎君更加眉眼如画。 长孙嘉卉下意识微微启唇,这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吗? 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她有些迷迷煳煳地起身靠近,下意识摇摇脑袋。 原先的害怕早就消失不见。 这么好看的人不可能是精怪一定是神仙,想?到这她双眸骤然亮起,似有点点星光落下。 她仰着脑袋,脆生生开口:「这位郎君好生漂亮。」 说着她微微歪了下脑袋,下意识提着裙摆垫脚想?要?离郎君更近一些:「我唤长孙嘉卉,不知漂亮神仙可否告知名姓?」 少女的声音娇俏,清澈干净,像极了烟雨濛濛中垂柳裊裊,甚至因着哭过的缘故又带了些软糯,像是在与人撒娇。 小郎君一瞬便红了耳垂,他懊恼地让自己冷静。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大片红色自耳垂蔓延至双颊,像极了满天晚霞艷丽。 长孙嘉卉也跟着红了脸,但?她还是倔强地盯着郎君,不愿移开视线。 郎君率先躲开了她的目光,嘴里有些磕绊喃喃:「长、长孙嘉卉,原来?你便是无忌一直挂在口中的妹妹。」 郎君清清嗓子?,身手利落地自墙头翻下,可惜落地时不知是因着什?么,脚下踉跄了一下。 他还没来?及懊恼,就听到长孙嘉卉兴奋的声音:「郎君好生厉害。」 莫名的开心?自心?底滋生。 郎君下意识扬扬下颌,虽然嘴上说着不算什?么,可面上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得意。 见着长孙嘉卉双颊犹有泪痕,想?着前些日子?长孙一家?的遭遇,郎君的心?不知为何软乎乎的。 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桃花,当?即上前几步。 迎着长孙嘉卉疑惑的眼神,他伸手拉过它的手,轻轻将桃花放入她的掌心?。 同时一道清列温柔又带着些笨拙安慰的声音传入长孙嘉卉耳内。 「这支桃花很衬你。」 「我叫李世?民?,你兄长的朋友,家?中行二,你可以?唤我二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仿佛註定般,长孙嘉卉心?中怀揣着他们初遇的桃花,嘴里叫着二郎,就这么一路叫到了他们二人的成亲之日。 当?时她年纪那么小,骤然进入一个新的环境难免害怕。 可洞房花烛夜,李世?民?只是轻轻拥着她,一面轻扶她的后背一面哼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小曲。 李世?民?说这是幼时他阿娘哼的小曲,长孙嘉卉懵懵懂懂却是真的安心?了下来?。 她在心?中牢牢将这首小曲记下,直至如今。 「王妃,大王率兵返回长安了!」 文梓的声音打断了长孙嘉卉的回忆,她勐然起身,匆匆忙忙看了下自己的衣着。 长孙嘉卉自桌上拿起一个绣着雄鹰的香囊,捏了捏里头的当?归,便同文梓出宫准备迎接李世?民?。 谁料刚刚出宫还没多久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孙嘉卉脚步一顿,随即拉着文梓快步上前。 「舒窈?」 柴舒窈惊诧转身,就见到了从前她完全没见过的长孙嘉卉。 此刻的长孙嘉卉身上穿的不是宫中的繁重的华服,而是简洁的胡服,浑身上下飒爽与清丽,这倒让柴舒窈想?到了她的嫂嫂。 「看方向舒窈也是打算去看大军回城吗?」 柴舒窈点点头:「是的,嫂嫂早就在城门旁最?有名的酒楼订好了位置。」 说着柴舒窈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欣喜和羞涩:「秦王击败刘武周,好生厉害,听闻此战里他身边的将领也出了大力。」 长孙嘉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心?中细细一琢磨柴舒窈与李世?民?身边人的关系,恍然大悟。 若是她的猜测为真,这二人是何时心?意相?通的? 「如此我们便是同路了。」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笑意同柴舒窈结伴而行。 ——————————————— 长安城外,李世?民?领着精锐先锋先一步抵达长安,后续大军还需要?几日返回。 看着古朴厚重的城门,杜怀信有些感慨,他们终于?又回到长安了。 只是可惜也休息不了多少时日,李渊那催得紧,估计再一两个月就又要?出征洛阳了。 也不知是因着这段日子?的赶路还是有些水土不服,特?勒骠居然罕见生了病。 前几日刚刚大好,李世?民?摸摸身下它的鬃毛,带有安抚的意味。 「可怜见的,这下子?总算可以?回去同白蹄乌一道好好养养了。」 见状,跟在李世?民?身侧的杜怀信笑着打趣。 「都?是我的大功臣,白蹄乌是平薛举时伤了腿,特?勒骠刚刚下了战场,东征洛阳可得换一匹了。」 说着李世?民?弯腰蹭了蹭特?勒骠:「我可捨不得你这么辛苦。」 话落,李世?民?直起身子?像是想?到什?么般对杜怀信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比我大一岁?」 杜怀信一愣,其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毕竟这几年他实在忙碌得很。 第123页 想?了想?他迟疑道:「确实。」 李世?民?沉吟片刻:「你家?中无人,是个孤子?,这几年跟在我身边也没几个敢唤你的名姓,倒是耽搁你取表字了。」 表字?说实话作为现代人的杜怀信其实早就把这回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随意取一个便好,都?是叫人的称唿罢了。」 眼看着就要?踏入长安城,杜怀信已然听到了城内众多百姓的热闹声响,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李世?民?却很重视这个事:「这几日我同玄龄商量过了,给你择了个字。」 杜怀信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李世?民?居然真的为他思虑至此,也不免有些感动。 李世?民?轻笑:「信,允诺也。」 「子?诺如何?」 杜怀信一愣,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两个字,而后点点头:「可,都?听二郎的。」 「诺,顺从也,还望子?诺日后可以?顺从心?意,过着不被拘束的生活。」 如此真挚的祝福,杜怀信勾唇没有再说感谢的话,只是话锋一转调侃李世?民?道:「赶紧走吧,想?来?王妃应是等急了。」 李世?民?没有半点被打趣的不自在,反倒是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笑来?:「我此刻皂衣玄甲英武不凡,观音婢肯定会来?看我的。」 说着李世?民?侧侧身子?靠近杜怀信:「也不知晓你有没有人来?迎接。」 言语中的得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可等了半天,杜怀信却没有半分被戳到痛脚的模样,这让李世?民?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他不可思议般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同柴娘子?表白心?意的?我怎么不知道。」 杜怀信摆足了架势,这才不紧不慢道:「这便是二郎不知晓了。」 话落,突然从两旁的街道上传来?阵阵欢唿。 李世?民?虽然还是心?有好奇,但?也顾不上杜怀信了,他赶忙抬首左右瞧瞧,果然就自左侧酒楼高处一扇开着的窗户旁见到了长孙嘉卉的身影。 杜怀信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语就这么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一时半会让他憋屈极了。 他跟着李世?民?的视线懊恼抬首,一道倩丽的身影不其然撞入了他的眼眸。 柴舒窈居然真的来?了。 当?此时,到处是百姓的欢唿与惊嘆,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有郎君笑着比着手势,诉说着自己的钦佩。 有娘子?红着脸与身旁的好友咬着耳朵,大方地瞧着精神气十足的将领与士卒,有大胆的还朝着他们丢来?香囊和花朵。 有老翁欣慰地捻着鬍鬚,与有荣焉般同自家?的孩子?赞嘆英雄出少年。 亦有身量不过大人一半孩童拍着手,嘴里像是唱着关于?常胜将军的歌谣。 各方声响混杂一处,杜怀信几乎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前方的李世?民?笑得异常开心?,得意地高举手臂。 阳光下,杜怀信瞧清楚了一只香囊。 上头用金丝绣成的雄鹰展翅高飞,威风凛凛。 他看着李世?民?好似捏了捏香囊,随即转头说了什?么。 杜怀信费力地辨认着口型。 「是当?归,观音婢果然很想?我。」 杜怀信忍俊不禁,可下一瞬他唿吸一滞。 不知为何,分明是再吵闹不过的环境,可他却清晰地听见了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空气的声音。 他下意识伸手,一个同样精緻的香囊落入掌心?。 他感受了一下,觉着里头应该是钱财。 钱财? 杜怀信有些发愣,他看向长孙嘉卉身侧的柴舒窈。 就见柴舒窈笑容明媚,沖他挥着手,另一只手放在嘴边高唿道:「杜郎君,打了胜仗,你什?么时候来?我柴府提亲?」 「若是你还不来?就由我来?给你下聘如何?」 「你收了我的香囊,里头就是给你的下聘礼,你瞧着如何?」 柴舒窈的声音很大,大到不仅是杜怀信听了个清楚明白,周遭百姓也明显听见了。 场面陷入一瞬的安静,但?下一刻却爆发出了更为响亮的欢唿。 充满善意的打趣一时间不绝于?耳。 杜怀信紧紧捏着香囊将它放入怀中。 听着李世?民?同一众将领们催促笑闹,杜怀信却只是直直地盯着柴舒窈。 而后点点头轻声道:「我会的。」 柴舒窈仿佛听见了一般,笑颜如花。 第55章 争锋 因着柴舒窈和杜怀信这么当众一闹, 二人将要结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很快便传到了柴绍和李秀宁的耳中。 柴绍早就知道这个妹妹的小心思,但他万万没想到柴舒窈居然如此胆大,一时之间他颇有些妹妹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忿。 他看着得知消息后就一直挂着笑容的李秀宁, 居然有些莫名的委屈:「娘子?瞧瞧舒窈。」 「我又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兄长, 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放下豪言, 瞧着对那位的喜欢都超过我这个兄长了?。」 听着这酸熘熘的语气, 李秀宁忍俊不禁:「这事她之前找我来商量过。」 话落她见到柴绍愈发懊恼的神情,不由自主打趣道:「舒窈既叫我一声嫂嫂,那她喜欢的人就是绑也?要绑到柴府。」 第124页 「我便说当年为何李家强硬择了?我为婿,原是娘子?的主意?」 像是捉到了?漏洞一般, 柴绍笑着凑近李秀宁就要将头窝在她的颈间, 一时有些自得。 李秀宁微微后仰身子?,顺势垂首轻轻在柴绍唇上?啄了?一下:「是啊, 所幸成亲后你的表现我还算满意,若不然我便休了?你。」 虽是玩笑的话语, 可李秀宁的眼眸深处却?是认真:「我为公主,想?要什么人找不到。」 柴绍没?有半点生气, 反倒顺势将头枕到李秀宁的膝上?:「得娘子?垂怜,我之所幸。」 李秀宁轻抚柴绍的发梢:「杜郎君虽然因着此次平刘武周而得陛下一个县公, 但不过一个虚名, 外?人哪里看不出来是陛下的敷衍。」 「杜郎君可是一路跟着二郎起兵的功臣, 到头来就这么些封赏,实在叫人寒心。」 柴绍原本还有些笑闹的心思,如今听闻李秀宁说起正事,立马严肃下来:「杜, 不对现在该叫子?诺了?。」 「我同子?诺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他为人机敏又肯吃苦且洁身自好, 作为妹婿是个很好的人选。」 「只是子?诺与二郎绑得太过深了?些,现在瞧瞧不论是太子?还是陛下都有忌惮二郎的意思。」 「若是最后二郎失败,只怕后果不妙。」 李秀宁长嘆口气:「我瞧你面上?相信二郎,原来私心里依然是担忧的。」 「我却?从?不这么认为,自刘武周后,你瞧瞧朝中,哪个不是对二郎心生敬佩,更别提百姓了?。」 「便是有些地方只知秦王不知陛下我都是不奇怪的,而二郎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话落,李秀宁指尖抚平柴绍蹙起的眉头:「你和我与二郎也?是亲近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想?这么多做什么,倒不如安心帮扶二郎。」 「说起来,这几年我虽然深居简出,但也?是借着各种藉口同朝臣有私下往来,倒也?拉拢了?些许官员。」 「柴郎可不许落后我。」 柴绍敛眸沉思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但是见着此刻气氛沉重?,柴绍话锋一转道:「未来如何未来再说吧,当务之急是舒窈和那个臭小子?之间的事。」 李秀宁轻笑:「我早就想?好了?,昨日便进宫为柴舒窈请了?道赐婚圣旨。」 「陛下也?知晓自己?赏罚偏颇,为着给二人做面子?,这个圣旨倒也?算好求。」 柴绍当即起身笑逐颜开:「我这便将好消息告诉子?诺去。」 自从?得了?圣旨后杜怀信便一直乐呵呵的,瞧着那嘴角就没?下去过。 他那一幅傻样还忙着收拾衣着,李世民无奈扭开头:「行了?,收拾好了?便跟我进宫向陛下谢恩吧。」 「陛下早在私下与我说过,大概六月底七月初便要出征洛阳,你也?得去。」 「这一个月的功夫能过完三书中的两书便算不错了?。」 「你最要紧的还是日后上?了?战场多顾惜些自己?的身子?,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莫要让柴娘子?伤心。」 杜怀信点头跟着李世民的步子?走?出了?自己?的宅子?:「六礼中的採纳是不是要带大雁去女方家来着?」 「只盼望自洛阳回来后二郎帮着我一道去捉活雁。」 李世民勾唇:「放心好了?,你的婚事我亦是看重?的。」 ———————————— 长安,太极宫。 本想?谢过李渊后便走?的,谁料李世民与杜怀信二人在回程的途中居然意外?遇上?了?太子?齐王一行。 「哟,这不是战功赫赫的秦王吗?终于?捨得来见见陛下了??」 一道戏嚯讥讽的声音传入在场众人耳内,李世民脚步一顿,转头便瞧见了?李元吉眼眸中的讥讽。 在场之人只一个杜怀信身份最低,行礼后太子?齐王都没?有理?会他,李世民上?前一步将杜怀信护在身后。 抬眸看向沉默的李建成反唇相讥:「太子?也?该多管管身边人,省得日后齐王说了?错话连累太子?的清誉。」 李建成眉心一跳,挥了?挥手让周遭跟着的宫女内侍退下,一时之间在场不过四个人罢了?。 李元吉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与李世民每次见面都是针尖对麦芒,倒也?不生气李世民的暗讽,反倒笑容满面地看向李建成。 「大兄,你瞧如今的秦王多么嚣张啊,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是连累了?大兄的清誉?」 「难不成在二兄眼里大兄便是这般亲小人远贤臣的人吗?」 李建成冷笑:「二郎外?出打仗日久,日日见着血腥杀戮只怕心中早就没?有了?亲情。」 「可怜陛下心中最要紧的便是二郎,陛下对二郎的关怀便是我这个太子?都是嫉妒的。」 「现如今谁不知晓二郎大肆招揽人才入府,谁知道是不是觊觎皇位,真真狼子?野心!」 李元吉啧了?声,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世民:「是啊,二兄你毕竟为人臣为人子?,既然地处嫌疑之地,不是更应该避嫌吗?」 「怎么如今反倒还巴巴地凑上?去,都是陛下的儿子?,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李元吉说着瞥了?眼李建成,见他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这才哈哈大笑:「大兄怎么还不告诉秦王呢?」 第125页 杜怀信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李世民。 就见李世民面上?无波无澜,只是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平静地盯着李建成。 李建成仿若想?到什么一般,不紧不慢道:「为了?帮二郎一把,早些时候我特地奏请了?陛下,择些你府中的官员,将他们调到外?地任职。」 「如今大唐初建,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二郎府中能人众多,如此既为陛下分?忧,又能消除二郎与陛下之间的隔阂。」 「二郎你说说,我这个大兄做得如何?」 欺人太甚! 这分?明就是怕影响到自己?的太子?之位。 杜怀信咬牙,可如今这个情况他根本无法开口,若是冲动反倒还会连累李世民。 李元吉满意地点头,大兄总算是被他激出了?些血性,如今对着李世民嘴上?功夫倒是长了?不少。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就在李建成与李元吉自得时,谁料一道突兀的轻笑响起。 「倒是麻烦大兄了?。」 「我身上?既担着尚书令一职,那为陛下择选官吏便是我的职责。」 「君相和谐,如此朝廷才能安稳。」 「陛下忧心大兄的本事,让大兄处理?非军国大事。」 「我府中如何,便是连陛下都没?有说什么,大兄如今倒是来指摘一国宰相的行事了?。」 「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这简直是戳中了?李建成心底最深的痛楚。 他唿吸急促,双手背在身后狠狠握拳。 要说他这个太子?当得最憋屈的地方就在此处。 李世民是尚书令拉拢官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他呢? 李渊是君,李世民为相,他这个太子?反倒没?什么实权,连死忠自己?的班子?都组不出来,大部分?都是冲着太子?的头衔而非他这个人来的。 眼见李建成不说话,李世民嘲讽一笑:「陛下先前还嘱咐我要多多忧心洛阳局势,大兄若无事,臣弟便告退了?。」 然后李世民便不再管这二人带着杜怀信一路往承干殿赶。 留在原地的李建成怒极拂袖,李元吉内心可惜,也?不知晓要如何才能让李世民生气啊。 他摇摇头看向李建成,耐不住性子?,与李世民一比差得太远。 若是最终能扳倒李世民,想?来取李建成不过易如反掌。 想?到这,李元吉勾唇。 匆匆踏入承干殿,李世民这才冷下面容。 「二郎,若是府中人走?得太多可如何是好?」 杜怀信忧心忡忡,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见房玄龄自一旁走?出。 房玄龄晃晃手中的东西冷静道:「陛下的手敕和调令先一步到了?我的手上?。」 李世民蹙眉,此事中最令他关注的并不是李建成,而是李渊。 他知道李建成是为了?什么,也?同意了?这个请求。 只怕是李渊想?要拉着李建成做靶子?。 「所幸陛下并未点具体的人,只规定了?大致人数。」 房玄龄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李世民的神色,见他好似并没?有很生气这才继续道:「贵精不贵多。」 「二郎府中招揽太多人,难免树大招风,也?易让些心思不正的人钻了?空子?。」 「秦王府如今鱼龙混杂,此次调令正好是个机会。」 杜怀信这才松了?口气:「如此便好,那么择选人选一事还要多麻烦房公了?。」 房玄龄轻笑道:「其实也?并不麻烦,排除些投机的,克明是一定要留下的。」 「克明为人聪慧洞察事理?,有王佐之才。」 「大王若想?经?略天下,非此人不可。」 李世民沉吟点头,他倒是很放心房玄龄。 李世民很快将事情放下,只是内心琢磨着方才与李建成的对峙,嘆了?口气。 本不欲多理?会李建成,只是念着李渊如今偏颇的态度,怕是日后少不了?要同他对上?了?。 —————————————— 洛阳外?城,青城堡,军营。 罗士信迅勐如电,在眼前小兵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鬼魅般上?前。 长枪直抵小兵咽喉。 小兵下意识咽咽口水,僵着身子?抬眸打量罗士信的神情。 就见他眉眼冷峻,一双眸子?毫无感情地盯着小兵,就像是在盯着死物一般。 其中居高?临下的不屑之意令小兵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罗士信利落收枪丢下一句:「退步了?,这段日子?想?必是偷懒了?。」 小兵唿吸一紧,赶忙讨饶道:「总管你便放了?我吧,这段日子?实在是忙碌。」 罗士信没?有理?会:「上?了?战场可没?人会可怜你,未来几日你的训练翻倍。」 小兵脸一垮,知道若是再多说废话估摸军棍就招唿上?了?,只好眼睁睁看着罗士信越走?越远。 感受到身后幽怨的目光,罗士信禁不住轻笑出声。 刚在脑海中復盘着方才的战斗,就听得左侧有脚步声传来。 他蹙眉扭头,就见他的亲信面带兴奋,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这才道:「陛下的令和秦王的教都下来了?。」 「秦王不日便要出兵洛阳,招了?总管一道讨伐王世充。」 第126页 罗士信眉头微挑,语带玩味:「秦王?」 亲信连忙点头,激动道:「就是那个出征必胜的秦王!」 话落,亲信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罗总管向来自傲得紧,如今当着他的面夸别人不知晓罗士信会不会生气。 可万万没?想?到罗士信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眼眸一亮,勾唇道:「早就听闻秦王本事不凡,一手射术冠绝天下。」 「做为元帅亦是厉害得很,据传当世无人出其右。」 说着罗士信愈发兴奋,瞧着亲信不解的目光,扬扬下颌自傲道:「也?不知道是我这一手长枪厉害,还是秦王射箭的本领厉害。」 「名声出众的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三人皆拜伏秦王。」 「我倒要瞧瞧是真是假。」 罗士信握着手中长枪耍了?个漂亮的花样:「可千万别是吹嘘出来作假的。」 而后他哼笑一声:「不若的话,便太叫人失望了?。」 第56章 收服 长安, 太?极宫,承干殿。 李世民有些手?足无措地自?长孙嘉卉怀中接过尚在襁褓的李承干。 他跟着一旁长孙嘉卉的指导,笨拙地调整着方向, 这?才?让原先哭个不停的李承干停止了哭泣。 婴儿的眼睛湿漉漉圆熘熘的, 看起来可爱极了。 李世民的心不由自?主软乎下来, 从前?只在信件中听过李承干如何, 如今真的伸手?触摸到了才?觉得飘飘然的心情?仿若落到实处。 「你可真是?好运气,因着你阿耶的在外头出生入死,你刚出生一年便封了恆山王,等你长大了, 阿娘定要好好告诉你阿耶的辛苦。」 长孙嘉卉笑着轻捏了下李承干的脸颊, 余光却不由自?主追逐着李世民。 李世民笑笑没有说话,除却大家, 也唯有这?个小家能让他在外不惧生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李承干递到身后的乳娘怀中,转而看向了还在小床上安稳睡着的李泰。 李承干先前?的哭闹并没有吵醒他, 李世民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额发?。 「泰,平定安宁也。」 「你出生在阿耶我大破刘武周的半月后, 果然是?我的小福星。」 说着李世民忽然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长孙嘉卉:「当然, 观音婢才?是?我的大福星。」 长孙嘉卉似嗔似恼地瞪了李世民一眼。 二人笑闹了半晌, 眼见窗外天色逐渐暗沉, 李世民吩咐宫女将两个孩子带下去。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在昏黄的烛火下,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起来。 而后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纷纷笑出了声, 李世民上前?几步将长孙嘉卉推到铜镜前?坐好,而后一点一点耐心地替她摘去头上的发?饰。 最后却不知为何, 一双手?摘着摘着便不老实地往下游移。 后颈顺滑细腻的触感让李世民爱不及手?,他微微弯腰垂首。 长孙嘉卉只觉颈后温热非常,她下意识侧了侧脑袋,却迎来了李世民更?为主动的进攻。 李世民轻咬她的耳垂,将人转过来一把抱起就往床榻走去。 感受到自?己腰间的双掌火热,长孙嘉卉笑着伸手?解开?李世民的衣襟,就听得李世民含煳不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若下一个是?女儿,我定要给她取名丽质。」 「天生丽质,就同你一般。」 长孙嘉卉先头还能听清李世民说了什么,可越到后来她的意识愈发?模煳,只记得腰间的手?掌,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 仿佛是?攥紧了一辈子的珍宝般。 第二日一早,李世民穿戴好衣物,见长孙嘉卉任旧睡着,特意嘱咐了宫女几句,爱怜地捏捏她的指尖,这?才?压下所有情?愫,赶到商讨事宜的前?殿。 他来的还算早,坐在最上首闭眸将洛阳的局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这?才?听到陆续的脚步声。 李世民睁眼打量了一下,就见杜怀信率先上前?,将一份军报放在他的案前?。 李世民拿起来一目十行,禁不住讥讽一笑。 刘武周和宋金刚可真是?愚蠢。 以为背靠突厥便能捲土重来,殊不知新上任的处罗可汗在坐稳了位置后,便也没有丝毫隐瞒自?己想要分一杯中原的羹的野心。 只是?他比始毕可汗更?加谨慎,更?加明?白突厥内保守一派的底线。 本是?想要刘武周搅乱中原的浑水,谁料最后居然输成这?个样子。 哪里又?有什么利用价值,还要白白搭入突厥自?己的人马,得不偿失。 毕竟此刻突厥可以选择的人选还有很多,王世充窦建德梁师都等等,根本看不上一个失败了的刘武周。 最后刘武周是?兵没借到,跟着宋金刚一道被突厥杀了,彻彻底底的身死国灭。 真是?成也突厥,败也突厥。 李世民看完后随手?将军报放到一旁:「洛阳城池坚固,这?次我东征洛阳,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打下。」 「便是?翻过年都有可能。」 「而且窦建德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吞併洛阳,如此一来便是?有二面受敌的可能。」 说着李世民微蹙眉头,将目光放到了于志宁身上。 此人是?当年在渭北投奔他的,而后跟着殷开?山一道辅佐他,文采是?十分出众,为人公正严谨与他府中的人关系处都不错,虽则不似房杜般谋略过人,可是?留守后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127页 「于仲谧,此次东征就由你看顾秦王府众人,替我守好后方。」 话落,李世民当即又?点了几个名字:「玄龄,克明?,伯褒你们三人便为谋臣与我一道东征。」 坐在下首的薛收听到自?己的字,迎上房玄龄欣慰的目光禁不住自?得一笑:「大王放心好了,此次出兵的檄文三日后便能呈于大王案头。」 薛收因着其父被杨广赐死的缘故,曾发?誓一辈子不仕隋朝。 后来他选择了投奔唐朝,便是?由房玄龄的推荐进了秦王府。 他本身才?思敏捷,在天下大势上的看法?同李世民也是?一样的,所以很快便跻身进了李世民的心腹圈子,平日军事民政的檄文布告也大多是?出自?他的手?笔。 「伯褒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 李世民笑着夸赞了一句,实则要带上薛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薛收出身高齐文林馆,如今在李渊这?个眼里只剩下关中旧将的人来说,很不得重用。 若是?想一展心中抱负,除了跟着他立功别无它法?。 这?样的人才?是?最忠心的,也是?最愿意辅佐他打下洛阳的。 李世民早就考虑过,若是?到时洛阳久攻不下,军中生了班师的议论,那么薛收便是?那个会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身侧的存在。 「此次东征牵扯众多,还望诸位与世民同心协力尽快拿下洛阳。」 「此战若定,窦建德不足为惧,大唐一统便近在眼前?了。」 话落,李世民起身向众人作揖,目光坚定。 ———————————— 洛阳宫城,大殿。 王世充饶有趣味地看着殿内的歌舞,身侧站着薛德音,下首坐着是?他的亲信重臣。 但此刻,除了王世充根本没有人把心思放在那些婀娜多姿的美人身上。 谁能想到,就在几息前?薛德音还上报了唐军的动向,眼看要打过来了,王世充居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薛德音顶不住众人的视线,无奈之下只好又?上前?半步,低声又?禀报了一遍军情?。 王世充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宫女,立马有人上前?替他倒了杯酒,而后垂着脑袋伸手?凑近王世充的嘴唇。 王世充哈哈大笑,用手?接过酒樽,指尖抚过宫女的柔荑这?才?道:「众卿这?么担心做什么?」 「唐军先前?的胜利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 说着他扫视了群臣一眼,见无人敢出言反驳满意地点头继续道:「薛举本能攻破长安,可惜运气不好,死了。」 「刘武周不过突厥一傀儡耳,根基不稳,输之倒也不算意外。」 「可朕不同,据守洛阳,大败李密,退敌窦建德,这?桩桩件件哪里是?那几个小贼可以比拟的?」 「听说这?次率兵出征的是?唐廷秦王。」 群臣唿吸一滞,这?段日子以来秦王的名号可以说是?传遍整个洛阳。 在那些曾与秦王打过仗但侥倖逃脱的士卒嘴里,秦王那可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存在,可怕极了。 虽然他们知道传言有夸大,可众人依旧打算听听王世充有何见解。 谁料王世充居然高举酒樽,遥遥沖他们敬了下,而后大笑着一饮而尽。 大家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都纷纷跟着举起酒樽,谁料下一瞬便听到王世充道:「这?个秦王今年不过二十一。」 「怕是?连毛都没长齐,一遇着事情?就要哭哭啼啼找阿耶吧?」 话落,群臣中的小部分人禁不住笑出了声,但更?多的则是?借着喝酒的名义遮掩自?己的尬尴与无奈。 王世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眼眸微眯,漫不经心道:「一小小唐童耳,何足挂齿?」 而后慢条斯理地点了一个个宗室的名字,一一吩咐下去带兵驻守洛阳各处重要城池,看着是?有条不理,让一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官员心中暗暗嘀咕。 瞧着王世充这?自?信满满的模样,莫不是?真的有信心让李世民有来无回? 思索间,就见王世充整理着衣袖起身,瞥了薛德音一眼:「朕喝多了酒,想着先出去散散心,诸卿随意。」 而后王世充便带着薛德音消失在众人眼前?。 只是?原先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脸的王世充刚一走出殿便立马冷下了脸,左右看看走到一处隐秘无人之地,这?才?冷哼一声。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唐军居然这?么着急再次出兵。」 「更?不用提此刻还有一路唐军在南方应付萧铣,两面开?战,李渊的胃口还真是?大,也不怕噎着了自?己。」 听着王世充的冷嘲热讽,薛德音明?智地没有说话。 可王世充却将目光放到他身上,阴沉问道:「薛德音,你的族弟可是?薛收?」 薛德音心神?一凛,赶忙正色道:「是?,薛收此人向来自?傲。」 「如今既在秦王手?底下做事,那秦王便不是?个好惹的,那些传闻纵然有夸大的地方,但多数应都是?真的。」 「陛下,只怕秦王此行是?不克洛阳不休。」 王世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唇角不自?觉下垂,眼底是?潜藏的轻蔑与不屑:「朕混迹朝堂多年,骗过了杨广,熬死了李密,只怕我打仗时那唐童才?学会说话吧。」 第128页 「区区竖子,也敢妄想与朕争锋,不过是?下一个李密罢了!」 这?话听着是?满满的自?负,好似秦王在他眼里不过小小草芥,可又?有谁知道王世充究竟是?如何想的? 作为近臣的薛德音也算是?了解王世充的性子,喜欢做戏,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楚。 王世充拂袖,阴冷道:「这?次声讨李世民与唐廷的檄文也由你来做。」 「记着,里头给我极尽贬低,尤其是?对李世民。」 「我要唐童这?个蔑称传遍大江南北,知晓了吗?」 薛德音咽了口口水,点头应是?。 武德三年,七月一日,在距离李世民回长安不过一月有余的功夫,他再次领命,披帅上阵,讨伐东都。 武德三年,七月二十一,新安。 看着刚刚抵达尚且有些混乱的大军,杜怀信牵着马快步走向李世民。 「新安前?面不远便是?慈涧,王世充早早收到了消息派兵驻守,其本人根据消息,也是?在慈涧附近。」 「王世充此人狡诈奸滑,如今我军初到新安,就怕他趁我军扎营时偷袭。」 「不若就让我率领二百骑兵侦查周围,二郎你看如何?」 此刻的李世民正在帮忙指挥着士卒扎营,听着杜怀信的话他手?上动作不停,内心却是?思虑了片刻,这?才?道:「可。」 「但切忌轻敌,带上烽筒,若有意外即刻点燃,莫要贪功。」 杜怀信点头翻身上马,刚想打马点人却好似想到什么一般,他一拽缰绳:「罗士信还未率军抵达新安吗?」 李世民摇摇头:「快了,估摸再一两日便差不多了。」 「罗士信这?一年来是?抵御王世充的先锋,他又?在王世充手?底下做过活,等他到时,立马遣人来报。」 杜怀信点头,却又?想到了秦叔宝与程咬金二人打趣道:「秦程二人亦在王世充手?下效过力,到时等着三人见面,想必会有说不完的话。」 李世民眉头微扬,想到前?段日子王世充方放出的檄文,再次开?口时不由带上了些不满:「聚在一起说王世充的闲话吗?」 「如果是?这?样的,那我确实挺喜欢的。」 骤然听到李世民如此不加掩饰的愤懑,杜怀信伸手?抵唇遮掩自?己的轻笑。 也不知王世充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占占口头便宜。 但这?便也就罢了,偏偏他本人玩得好一手?舆论,这?才?半月的功夫,唐童之称早就传遍了军中上下。 不仅如此,长安也好,河北也罢,就算是?远在南方的萧铣都知道了这?个称唿。 李世民本就有些在意辈份,更?何况是?王世充这?般轻蔑不屑的叫法?呢? 初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世民发?了好大一通火,把自?己关在屋内生了小半日闷气,才?又?出来当作无事发?生。 思及此,杜怀信迟来的幼稚的冲动莫名涌上心头。 前?世今生的年龄加在一起他本应是?成熟稳重的,可看着李世民此刻微皱的眉头,耷拉的眼尾,他就不自?觉想要逗一逗对方。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二郎莫不是?还想着参与进去,一同去说王世充的坏话?」 这?话杜怀信问得异常顺熘,偏偏他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就好似是?无意顺嘴那么一问。 李世民本就看顾着士卒一心二用,猝不及防之下脱口而出说出了心里话:「那是?当然。」 「年龄小怎么了?难道要如王世充一般,等到大把年纪都没做出什么大事,想来本事也不怎么样。」 「他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听听这?话里的不屑一顾,杜怀信勾唇计算了下距离戏嚯道:「我倒觉得王世充说得也不算全?错。」 李世民一懵,抬首望去就见杜怀信一夹马腹,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满是?笑意的话语。 「如今二郎这?般模样,不就是?十足的孩子气吗?」 好啊,李世民磨牙,还好意思说他幼稚,杜怀信这?般作为同他有什么区别。 等着,等今日杜怀信回营,他就叫人撤下杜怀信伙食里的荤菜,看看下次还敢不敢打趣他。 杜怀信说了便跑,真是?万分刺激,直到点了两百精锐骑兵后这?才?压下心中笑意,打起精神?来做正事了。 谁料才?刚刚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刚刚入了一处林子,杜怀信便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他勐地抬手?示意,身后骑兵纷纷领命,做出了备战的架势。 太?安静了。 夏日的林子怎么可能不会有半点声响,除非是?事先便有人收拾过早早埋伏在此处了。 更?何况不远处的泥地上还有几处不太?显眼的马蹄印。 再扫视一番四?周,灌木杂乱看着像是?被人踩过一般。 杜怀信心神?一凛,但还有一处地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若是?根据这?些痕迹判断,敌军的人数绝对不超过五十。 这?是?为什么? 想着要埋伏就靠这?么几个人,也不怕有来无回吗? 但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杜怀信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一个士卒。 士卒心领神?会,立刻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快速退出林子,点燃了烽火。 第129页 瞥见徐徐升起的黑烟,想到之前?与李世民的对话,杜怀信松了口气。只是?一支的话,便是?有情?况,但并不严重的意思。 李世民知道消息后很快便会赶来。 不过烽火既然能传信,自?然也将他们暴露了。 杜怀信早早就紧绷神?经,等着对手?的下一个动作。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对手?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杜怀信心中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时,一人一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杜怀信定睛一看,此人穿着看不出样式的甲冑,手?持长枪傲然非常。 下一瞬,杜怀信将目光放到这?人面上,甚是?俊俏但是?很陌生,他应是?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便是?秦王身边的将领?」 杜怀信眼眸微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猜测,但面上还是?平静非常:「是?又?如何?」 「你又?是?谁,若是?郑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来人没有半点生气,只是?听着杜怀信如此狂妄的话语禁不住低笑:「想留下我的命?你还不够格。」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王世充的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听闻秦王及其手?下人厉害便想着来一试身手?的普通人。」 话落,来人突然蹙起了眉头,有些遗憾道:「不过既然都被你发?现了,那么我也不介意替秦王把把关。」 「我就一人,你看要不同我切磋一番如何?」 鬼话连篇。 杜怀信冷哼一声,以为他会信了此人不成:「好大的口气,那我便陪你切磋一番。」 实则杜怀信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向身后士卒打了个手?势。 单独切磋是?假,谁知道这?人有没有圈套等着他跳。 等他们二人打斗起来,士卒便一拥而上,直接将人捆了带到李世民面前?,哪那么多废话。 来人大声高唿赞嘆:「好魄力。」 随即骑马上前?,来人身形如电,动作迅速,长枪勐地朝杜怀信挥去,裹挟着阵阵劲风,唿啸而来。 杜怀信迅勐侧腰,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身子大半挂在马外,躲过了这?一击。 但对方反应亦是?很快,一击落空,当即勒紧缰绳,臂上肌肉紧绷手?上青筋暴起,硬生生止住了去意,反手?又?是?勐烈地进攻。 杜怀信不甘落后,不愿一味躲闪,不退反进抽出长刀一扔掉,刀尖直直就沖对方身下的马匹而去。 对方眉心微蹙,没讨得好处被迫后退,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杜怀信一眼:「倒是?个有真本事的。」 「比之秦叔宝程咬金也不算差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杜怀信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眸看向对方,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身体比脑子快道:「趁现在。」 话落,本还在观战的士卒纷纷上前?,眼见就要将来人包围。 来人怔愣片刻,随即不可思议道:「你从一开?始便想着围攻我?」 杜怀信抹去脸颊因擦伤而浮现的血珠,哼笑道:「兵不厌诈。」 来人冷笑一声,被激起了血性:「我便叫你知道我真正的本事。」 来人浑身气质一变,充满了肃杀之意,一瞧便是?军中老手?,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就在杜怀信思索间,突然听得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杜怀信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往一旁避去,不用回头瞧就知道是?李世民来了。 李世民一马当先,身后还跟着数十精锐,他随意打量一眼此刻的情?形当即高呵:「都让开?!」 士卒一听到这?道令人安心的声音,纷纷松了口气,将在正中间的敌人露出,正正好好让人落在李世民的眼中。 敌人只觉眼前?一花,破空声响彻耳畔,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提起长枪,一支羽箭划过枪桿,堪堪擦过他的右臂。 他下意识看了眼枪桿,一道深深的刻痕让他止不住发?愣。 可还未等他看清眼前?来者何人,又?是?一箭射来,只不过这?次朝向的是?他的身下。 李世民刻意避开?了马匹,却依然叫马受了不小的惊,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让他猝不及防跌下马去。 下一瞬,他只觉得脖颈处一凉,他屏住唿吸垂眸看去,就见泛着寒意的刀尖直抵他的咽喉。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五息的功夫,还是?六息的功夫? 他脑子发?懵,目光顺着刀尖一路往上,他看到了一双一瞧便是?常年征战的手?。 再往上是?泛着刺眼反光的甲冑,他微眯双眸,却依旧不肯移开?视线。 最上面是?一双眼眸。 那是?一双好看的凤眼,可眸中暗含的漠然杀意却让人不禁胆寒。 唇角勾起,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可却让他的血液寸寸凝固,只觉得体内似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凶兽,迫不及待要爬出将他啃食殆尽。 「我乃大唐秦王,无名小卒,还不投降?」 说着,刀尖又?朝里逼近了几分,他下意识后仰身子。 本能的惧怕过后,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激动与兴奋,他飞速抬手?将刚刚因为跌落马而一片脏污的面部擦拭干净,亮着双眸子道:「末将罗士信,见过大王。」 第130页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惊。 随后原先还躲藏着的罗士信带着的几十兵卒纷纷出来,这?些人身上均穿着唐军样式的甲冑,争先恐后请求李世民赎罪,给自?家坐在地上的总管证实身份。 杜怀信是?最不敢相信的一个,他也顾不上许多了,飞速上前?几步,伸手?就往罗士信腰间而去。 罗士信见状冷哼一声倒也没有计较,反倒配合地将腰牌递给杜怀信。 有罗字的刻样,杜怀信又?感受了一下,重量也大差不差,随后他生无可恋地看向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 李世民本就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现在得了杜怀信的肯定当即移开?长刀翻身下马将人扶起:「怎么会是?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士信轻咳几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不减兴奋道:「末将听闻秦王十分厉害,心有不服,于是?便领了几十骑先行,想着来试试秦王的身手?。」 「没想到秦王手?底下的人本事不错,」说着罗士信看向杜怀信,话锋一转,「就是?太?爱使诈了些,不敢与末将堂堂正正的比试。」 杜怀信咬牙,好你个罗士信,这?就开?始「报復」他了。 罗士信得意地眨眼,他就是?故意气杜怀信的,谁叫先前?这?人胜之不武呢? 不过也幸好是?他引来了李世民,这?才?让他见识了李世民的身手?,十分过瘾。 想到这?,罗士信又?给了杜怀信一个还算感激的眼神?。 但杜怀信却是?怎么品怎么觉得怪异,冷哼一声道:「二郎,罗士信行事任性,该好好罚一罚。」 李世民笑着摇头,和杜怀信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此刻的杜怀信不过是?气话罢了:「行了,之前?的事我还没寻你麻烦呢。」 杜怀信骤然想起之前?嘴欠的嘲讽,立马偃旗息鼓不再说话。 李世民见状这?才?看向罗士信调侃道:「原来士信是?这?般想的,那如今士信可满意我这?个元帅?」 罗士信不停点头,眼眸亮亮的,语气里满是?崇拜:「便是?要大王这?般的当世英雄才?能让我满意。」 「既然是?误会一场,便收拾收拾跟着我们一道回去吧。」 话落,李世民盯着罗士信突然又?道:「你到了,那么几日后率兵包围慈涧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想着马上能为李世民做事,罗士信自?得道:「那是?自?然,必不会让大王失望。」 ——————————— 一回到军营,等大致都收拾好后,李世民迫不及待召集众将,便要开?展军事行动部署。 杜怀信郁闷地往主帅营帐走去,居然不期然遇到了罗士信。 杜怀信啧了声,心中直唿自?己运气不好,若是?论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谁,那非罗士信莫属了,偏偏还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他只是?暗暗腹诽了几句,还是?迎着罗士信的目光上前?,沖他问了个好。 都是?战友,尬尴就尴尬点,不算什么的。 罗士信出乎意料地回了个笑,凑近杜怀信轻声道:「子诺,什么时候我俩再打一场,今日还是?不够过瘾。」 「因着子诺的狡诈,实在叫人遗憾。」 杜怀信忍不住用手?肘撞了罗士信一下:「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能别提这?事了吗?」 罗士信哼笑一声:「好,那你便告诉我大王喜欢什么样的将领?」 杜怀信心神?一凛,警惕看向罗士信:「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这?军中当属我和大王最亲。」 罗士信恍然大悟般一把勾住杜怀信的脖子,笑得乐不可□□感情?好,我算是?找对人了。」 还不等杜怀信抗议,罗士信便望向前?方,好似在回忆什么一般自?顾自?道:「我十四?从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几乎从不将人放在眼里过。」 「我勇勐兇悍,自?是?当世最强,根本不在乎在什么人手?底下干活。」 说着罗士信把目光放在杜怀信身上,低声喃喃:「我也算是?三易其主了吧?」 「从隋廷张须陀到瓦岗李密,从瓦岗李密到洛阳王世充,最后又?从洛阳王世充到长安陛下。」 「估摸在世人眼中我早成了个毫无信义的墙头草了。」 听着罗士信此刻满不在意的声音,杜怀信倒时有些受不了了。 罗士信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放到现代不过一个大学生的年纪,可身处乱世哪里又?有这?么多的选择呢,不过是?求活命罢了。 「怎么,同我说这?些是?盘算二郎心软,等你日后又?择了别人为主,让二郎记挂你的好不忍心怪罪你?」 听着明?显是?开?玩笑口吻的杜怀信的话语,罗士信忍俊不禁:「我也不知道,不过秦王却是?头一个让我心服口服佩服的。」 「我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什么忠臣义士在我看来都傻得不得了,为了个好名声便要搭上一条命吗?」 「太?不值得了,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性命重要。」 十四?便在战场上混迹的罗士信真的万分不理解。 战场上最不缺的便是?逃兵和叛徒了。 杜怀信被罗士信如此明?显直白的话语给噎住了,他看着罗士信见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才?有些没好气道:「你就这?么大喇喇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转身告诉二郎?」 第131页 罗士信无所谓摇头:「所以我才?要向你询问大王的喜好啊。」 「大王是?头一个我想要为其效力的人,说不定效力着效力着我便非他不可了呢?」 话落,连罗士信自?己都不敢置信般笑出了声,喃喃:「怎么可能,命才?是?最重要的。」 杜怀信居然听清了此刻罗士信的自?语,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恐慌。 恐慌不知从何而来,让他看着罗士信的面容心中就是?一阵酸涩发?堵。 像是?有什么很遗憾的事一般。 他其实一直便觉得罗士信的名字耳熟,他很笃定在现代他就知道这?个名字,就是?不知道在何处听过。 他拼了命的回想,早就褪色的场景骤然闪现在脑海内。 幽深的庭院,大片大片茂盛的树木,遮挡了刺眼的日光,夏日蝉鸣惹人心烦,他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昏昏欲睡。 身侧是?他的祖父,二人中间的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小的放音机。 放音机里有人说着话,应该是?评书吧,也不知道讲到了什么,祖父长长嘆了口气,嘴里也同样说着什么。 少时的他不耐烦地嘟哝着,将漫画书盖在自?己脸上,表示要睡觉了。 祖父不自?觉笑出了声,无奈地摇头关掉了放音机,拿去他手?中的漫画书放在桌上,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起身进到屋内。 杜怀信一愣,不知道为何居然想起了他十岁时的事情?,那是?祖父去世的前?一年。 莫不是?罗士信这?个名字就是?从祖父那听来的吧? 可是?祖父当日究竟说了什么呢? 杜怀信眉心微蹙。 「想什么这?么认真?」 罗士信的话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绪,杜怀信只好把不知所以的念头压下,看着罗士信认真道:「你说得对,命才?是?最重要的。」 罗士信一愣:「你这?个人人皆知的大王死忠听了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不仅没有生气,还贊同了?」 杜怀信扭头故作不耐道:「因为我心善不行吗?」 「行行行。」罗士信一乐,随即跟着杜怀信一道踏入营帐。 第57章 誓师 李世民早就等候多时了, 见人都来齐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而是直奔主题。 他的身后?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众人皆顺着他的指尖听着李世民的分析。 「洛阳, 三面环山, 一面临水, 地势崎岖中间?凹陷,虽是四战之地,却也不是那么好攻下的。」 「洛阳有八关?,各个险要难攻。」 话落李世民顿了下, 想起?了李密曾经与?王世充对?峙却怎么也攻不下洛阳的前车之鑑。 其实不仅仅是李密攻不下洛阳, 往前数数八十余年,洛阳可以说是一直□□, 从来未被人拿下过。 更何况自隋朝一统后?,洛阳变成?了除却长?安之外的另一个都城, 两代帝王均在洛阳上下了不少功夫。 洛阳城池比原先更为坚固,所以此次不过刚刚出征, 但不论是朝中还是军中,都隐隐有担忧要主张放弃的声音。 李世民身为元帅, 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直接与?王世充对?峙, 相当不可取。」 李世民沉吟片刻继续道:「有李密失败的例子在前, 这次讨伐东都我们?要换个法子。」 「不要着眼于小?小?一个的洛阳城,而是放眼全局,自北、西?、南三面包围洛阳。」 「我则自函谷关?大道而出,牵制王世充的主力。」 「围困洛阳的同时?, 孤立东都而取之,分兵扼住洛阳外围险要之地。」 「不仅是要将回洛仓夺过, 更是要斩断王世充的援军与?饷道,一步一步控制洛阳周边所有的要塞通道。」 说着李世民哼笑:「届时?若是顺利的话,王世充便会陷入求战不得又孤立无?援的困境。」 「本就摇摆不定的州郡便会望风归附,洛阳便成?了一座孤城。」 「如此想要攻下洛阳,便会简单许多。」 见着在场众人纷纷陷入沉思,时?不时?点?头,李世民这才用手指轻点?回洛仓。 这次东征洛阳,李渊几乎可以说是把所有可以拿出的精锐与?将军都交到了他手上。 只是打仗看的不仅仅是一个将领的个人素质,其在当地是否有威望,是否熟悉地利,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评判准则。 李世民一一扫过诸位将领的面容。 李安远与?刘弘基因着在平刘武周时?出了大力,这次征洛阳自然也是跟着来了。 只可惜二人对?于洛阳都不甚熟悉,只怕是发挥不出什么大作用,只能好?好?在后?方呆着了。 思及此,李世民想到了此刻正驻守柏涯的黄君汉。 回洛仓便在柏涯之下,更为重要的是此人出身乡豪,又曾参与?瓦岗军依附李密,与?王世充的军队有过交手抢夺过回洛仓。 是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王世充太子王玄应此刻正据守东城,回洛仓便是由他看管。」 「届时?我修书一封告知柏涯黄君汉 ,由他自孟津县借道攻回洛城。」 下一个便是龙门关?,此关?处于洛阳南部,位于伊水之旁,若是拿下,不仅可以遏制王世充南出,更可以斩断他的粮道。 第132页 而恰恰好?,龙门关?附近的熊州正有史?万宝驻守,史?万宝自唐廷第?一次东征洛阳时?便被留在熊州防御王世充。 见李世民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位于下首的刘德威是异常感动。 他先前在晋阳辅佐李元吉,尽心尽力不提还每每要为李元吉收拾烂摊子,又顾忌着李元吉年纪小?又贵为皇子,他根本不敢说什么重话,只盼望李元吉能长?大听劝。 可谁知道李元吉反手逃跑弃城把他留在晋阳,被俘后?好?不容易逃归,得了李渊的勉励。 因着他曾是李密的部下,此次便也随着李世民一道出征。 可与?李世民这个元帅相处不过一月不到,他就觉得处处舒心。 身先士卒,与?将士同吃同住,同时?又谦逊好?学听得进劝,对?于他手下的将领也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更不要提他那出色又令人佩服的军事才能。 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他真心信服。 正漫无?边际想着,刘德威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刘德威,大河北岸外围据点?怀州,便交给你来夺下了。」 刘德威回神领命。 李世民见状点?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洛阳周遭的隘口,心中细细琢磨。 罗口道,伊州,轘辕关?,这三处地方都是可以打通前往豫东的关?卡,往后?便是平原,洛阳地势低陷,由此便可轻易自后?包围洛阳。 只是,究竟该从何处入手呢? 似乎是李世民沉思的时?间?太过久了些,杜怀信敏锐地察觉到了李世民的目光一直这三处隘口游移。 想起?这段时?日李世民私底下与?他的对?话,杜怀信想了几息便明白了,他对?上李世民的目光,见李世民沖他轻轻点?头,这才开口道:「末将觉得该走轘辕关?。」 李世民眉头微扬,在杜怀信话音刚落之际多种思绪一一闪过,几乎是瞬间?便让他下定了决心。 「说说。」虽然同杜怀信的想法一致,但是李世民依然想听听杜怀信给出的理由。 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不是想到了一处。 「罗口道的位置太过靠后?,地势又狭窄险要,其外的众多州县还在王世充手中,若是莽撞自此处进攻,恐怕派出的唐军会有去无?回。」 「至于伊州,虽然地形相对?平坦,比之轘辕关?好?攻不少,但是……」 杜怀信说到此处顿了顿,努力回想这几年翻阅过的所有唐朝军报。 自李渊入主长?安后?,窦建德王世充纷纷想要分一杯羹,三方各有冲突,但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却让他印象深刻。 李公逸。 曾经依附李密,后?来归降王世充,最?后?却又奔赴李渊,就算是孤身一人也想着抵御王世充的军队,可还未等他入朝请求支援,便在襄城被王世充的伊州刺史?杀害。 王世充此人气量小?十分记仇,李公逸这般越过他直接选择李渊的做法,恐怕一直让王世充耿耿于怀。 当初的伊州可是险些因着李公逸一人而被唐廷拿下。 所以不论是记仇还是因为印象深刻,对?于伊州,王世充肯定是万分看重的。 但是,洛阳被叫做四战之地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此处杜怀信勾唇,笃定道:「因着李公逸,王世充必定会在伊州设下大量布防。」 「而轘辕关?,山路十二曲,盘旋往还,怎是一个险字可以概括的。」 「但也恰恰是这一点?,很容易便让人忽略轘辕关?的布防,抱有侥倖的想法。」 「王世充兵力不足,顾此失彼,我们?出其不意,轘辕关?很大可能会被一举拿下。」 李世民赞嘆:「不错,说得对?极了,这个任务便交给你如何?」 尾音微扬,熟悉李世民的杜怀信轻易便听出了这是打趣。 杜怀信不好?意思般笑笑,他看向身侧的王君廓道:「末将倒是想,只可惜末将对?洛阳周遭了解不多,辜负了元帅的好?意。」 「但王郡公便不一样了,早年游歷多地,又曾是瓦岗军的一员,比之末将是更加适合的人选。」 王君廓听着颇为受用,便接着杜怀信的话自行请命。 李世民点?头:「但是打仗到底不好?赌一个可能。」 「王君廓,你的首要任务便是自洛口断王世充的饷道,在这之后?有机会便想法子拿下轘辕关?。」 「至于其他,罗士信,五日后?我便派你带领前军围攻慈涧,你可知晓?」 罗士信浑身上下是压制不住的激动与?躁意,他坚定点?头。 李元吉看着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为何兴奋的将领,无?聊地撇撇嘴。 说起?来这次出征东都李元吉也是跟着来了的。 这其中有李渊的推动,亦有李建成?的推动。 李渊是想着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跟着李世民镀镀金,好?歹要让人们?淡忘他丢弃晋阳的污点?。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李渊隐秘的小?心思。 他看得很明白,他这三个成?年儿子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李元吉自然是亲近李建成?,眼看李建成?这个太子被李世民压得喘不过气,便是他这个皇帝的光辉也隐隐被李世民遮掩。 这般情况下,李渊又怎么放心得下,李元吉随军便是制衡李世民的一颗棋子。 第133页 而李建成?的想法也很简单,如今明眼人谁不知道跟着李世民就能打胜仗,多少人眼热不已。 让李元吉跟着一道蹭点?军功,而他自己也领了李渊的令驻守蒲州防备突厥,也算是为东宫如今残缺的军功补上一条腿。 李元吉想着出征前李建成?隐晦的嘱託,不由冷笑一声。 想把他当作垫脚石,大兄想得未免太过美了些。 他不耐烦地玩着腰间?的玉佩,听着李世民和诸位将领商讨各种细节,他是半点?插不进话,就跟被孤立了一般。 谁说二兄大度仁义的? 知晓他不通军事,便是只叫上他,但却半点?不提他的名字。 不仅如此在座的还有个与?他有仇的刘德威,这般对?比下来,只怕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便差了。 既能让他憋屈又让他无?话可说,可真是好?伎俩。 一整天跟帮子粗人称兄道弟,怎么也不见多和自家兄弟亲近? 李元吉不屑地看了眼此刻面容认真的李世民,心中愈发烦躁。 迟早有一天李世民会落在他的手里,他当然不会轻易将人杀之,那太无?趣了。 李元吉想着想着轻笑出声。 心中却在想着,让他痛苦了这么多年的人,该如何折磨呢? 向来骄傲肆意的人,若是能折断他的羽翼,把他囚禁当牲畜一般养着,每日除却吃食便什么也不给他,上天入地求救无?门,只怕这对?李世民来说比死还难受吧? 李世民莫名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他下意识抬眸,便对?上了李元吉的目光。 就见李元吉微歪脑袋,眼眸中好?不无?辜,似乎是在问他怎么了。 李世民蹙眉,随即不再管他。 ——————————— 武德三年,七月二十八,慈涧。 王世充早早便收到了消息,亲自领兵三万就等着给唐军一个下马威了。 慈涧再往前可便是洛阳宫城了,王世充自然不会放任李世民推进战线。 更何况如今李世民大军初到不过几日,又是在他经营许久的地盘上,正应该趁此良机狠狠压一压唐军的士气。 罗士信带的是先头部队,人数并不算很多,骤然与?王世充交手,难免有些不敌。 而李世民为了准确探查军情,依然选择了最?辛苦也是最?有用的方法,那便是亲自率领轻骑先行侦查。 麻烦就这么来了。 自新安到慈涧这一段路本就夹在山谷与?溪水之间?,地方狭窄不大却十分险要。 猝不及防之下李世民率领的数百骑兵居然撞上了王世充的部队。 但也所幸是地势狭窄,王世充纵然士卒众多,也难以发挥全部的兵力。 该死! 杜怀信一刀将敌军斩落马下,他死死盯着因沖得太急而在最?前方被包围的李世民。 王世充果然狡诈,而他手底下的士卒不愧是隋朝的正规军,更别他还收编了其中的精锐骁果军,其素质意志远非之前的敌军可比。 杜怀信被拦截了去路,不仅仅是他,其余将领亦被拦住,李世民身边一时?之间?除却少量亲兵跟本没有得用的人保护。 杜怀信心急如焚,但是面前拦着的敌军却仿佛知道他的意图般,不论他如何拼杀就是抵死不退。 敌军沖得太近,李世民最?擅长?的射术也难以施展。 他们?被围数里,进退阻绝。 杜怀信眼睁睁看着李世民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而率领敌军的是因为统帅骑兵出名的「飞将」单雄信。 他急得红了眼,不由询问身侧跟着的亲信:「李世勣人呢?先前不是说就在西?边不远处侦查军情吗?」 「怎么还没来?!」 亲信哪里知道,但杜怀信也只是想要发泄心中的不安,也根本不指望亲信回答。 但是话音刚落,他就在不远处看到了李世勣匆匆赶来,他松了一口气。 明白自己此刻是无?法突围,杜怀信深吸一口气不顾危险沖在最?前头,一时?之间?杀红了眼,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给李世勣开条道前去支援李世民! 他沖李世勣做了个手势,目光刚刚扫过李世民,却让他止不住的心惊,险些目眦欲裂。 李世民被围困在最?中央,瞅准时?机一刀砍向来自左侧后?偷袭的敌军,但腰侧却不可避免地被单雄信一□□中。 所幸甲冑坚固他又躲闪及时?,没有大碍,但剧烈的疼痛还是免不了让李世民眼前一阵发白,他死死咬住舌尖。 刺痛让他瞬间?清醒,李世民喘着粗气不退反进,随意甩甩酸痛的右手,看着手中长?刀满是缺口,他狠狠一掷。 正中一名敌军战马的小?腿,单雄信身侧本欲上前的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掀翻在地,来不及翻滚,迎面而来便是一只粗壮的马蹄,重重踏在他面上。 悽厉的惨叫与?发狂的战马的嘶鸣混杂一处,单雄信一时?间?被阻拦了前路。 单雄信率领着数百骑夹道来逼,分明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念头。 李世民没有犹豫,趁着敌军混乱的空挡,迅速后?退,引攻驰射,敌军皆应弦而倒,这才勉强压住了单雄信进攻的势头。 单雄信微眯双眸,打了个手势,身侧骑兵立马聚拢一处,拼死掩护单雄信,而他则手持长?枪上前,眼看又要刺中李世民。 第134页 李世民本是打算躲闪,却不料左侧不知何时?射出一支冷箭。 进退两难,不过一瞬李世民便做出了决定,打算生生受那一箭换取机会。 千钧一髮之际,又是一支羽箭自唐军后?方射出,直直插过冷箭箭杆,冷箭偏离方向,被折断了些许,散落地面。 羽箭死死带着冷箭残破的箭杆直插入地,箭羽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杜怀信收回拉弓的手,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面上遍布冷汗,酸涩的汗珠滚进眼眸,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杜怀信咬牙,这才让双手不再颤抖,不至于连弓都拿不稳。 耳边什么声音都不剩,只余心脏的跳动声。 冷风掠过,杜怀信下意识用弓抵挡,被一柄长?枪噼裂大半,所幸亲信掩护他脱了困。 等反应过来时?,他觉得满嘴血腥味,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下唇。 幸好?来得及,幸好?他从来没有疏忽过骑射的训练,不然的话,要是李世民出一点?意外,他该如何面对?李世民这么多年的关?怀?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李世民明白自己是被救了,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单雄信一击不成?并没有善罢甘休。 眼看双方又要陷入缠斗,突兀地自单雄信左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单雄信,莫要伤我家大王!」 单雄信手中动作一顿,这个声音他很耳熟,是曾在瓦岗与?他交好?的李世勣。 然而便是这个停顿让李世民抓住了破绽,他毫不犹豫与?李世勣合兵,一箭将王世充的大将燕颀射落马下。 单雄信救援不及,被新加入的李世勣一部阻拦了去路,只好?眼睁睁看着燕颀被俘获。 局势似乎产生了逆转,原先阻拦的众将也一个两个突破了包围,向着李世民的方向而来。 单雄信不甘心地又与?之缠斗了小?半时?辰,眼见再也没有办法捉住李世民,在此处也无?法施展手脚,只得不情不愿地退兵了。 李世民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但是不过几息功夫,他立马询问李世勣:「罗士信那如何了?」 李世勣急切道:「正在与?王世充的主力对?峙,但是后?续的救援队伍也快到了。」 李世民没有犹豫:「走,随我驰援罗士信。」 杜怀信有些不敢置信:「二郎刚刚经歷生死,疲倦不提,身上也带着伤,何不休息一会,罗士信我们?也可以去救。」 李世民摇摇头,清点?着剩余的骑兵收拢部队回道:「罗士信是我的部下,这个任务也是我交给罗士信的,自然是该我出面去救。」 「更何况此战王世充未尝不是存了估量我军实力的心思,唯有让他心生惧怕,才好?顺利拿下慈涧。」 话落,他轻微地晃了晃身子,腰侧的疼痛再一次出现,但他面上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不对?。 没有再管杜怀信反对?的目光,他一夹马腹,再次率领众人驰援罗士信。 罗士信自早晨战至午后?,依然不清楚过了多少个时?辰,便是如他一般勇勐的存在,也不免有些疲惫。 他随意抹了抹溅在眼角的血迹,打起?精神应敌。 此战王世充拿出了手下半数精锐,两方战了数回,就算是乱了阵型也能再次聚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世充一方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他们?本是打算给唐军一个下马威的,可迟迟无?法攻破,难免令人心浮气躁。 罗士信则清楚明白,援军很快便至,他不用太过担心。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是,援军打头的那一个居然是李世民。 罗士信看着风尘僕僕的李世民,甲冑上不仅满是血迹,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划痕凹陷,兜鍪缺了一个角,甚至有些歪,而他身下的战马身上也有几道箭伤,马蹄处是暗红的鲜血与?泥泞的土壤混杂,一瞧便是才经歷了场恶战。 罗士信有些晃神,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等他反应过来时?,目光已然落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李世民的面容上。 尘埃覆面,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额角与?接近脖颈处有早就凝固了的血痂,看起?来狼狈不已。 但是这些都没有减弱李世民的半丝风采。 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眸,好?似会说话一般,莫名便让罗士信放松了心神。 因为李世民在告诉他,援兵已至,他会亲自护住他打退王世充,让自己不要忧心。 罗士信蓦然轻笑出声,看着来到他身前的李世民,与?他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世民勾唇,见有敌军偷袭,一箭朝罗士信左后?方射去,罗士信没有回头,打马与?李世民擦肩而过之际,一枪将欲靠近李世民的士卒挑落马下。 二人配合默契,兼之援军尽数赶来,双方再度战了一个时?辰,终究是分不出上下,无?奈之下王世充只好?命令退兵。 唐郑二军的首次交手,王世充不仅没有讨得便宜,反倒是原先下马威的想法彻底破灭,反倒招致了军中士卒的非议。 见人彻底退兵,杜怀信这才赶往李世民身侧,憋了许久的不满终于尽数说出:「我瞧着二郎方才一直有意无?意护着腰侧,莫不是与?单雄信一战中受伤了?」 第135页 李世民笑着回道:「没什么大碍的,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罗士信却是眉心一跳,立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李世民一番,果然就见此刻的他面色有些苍白。 也顾不上许多了,罗士信开口:「大王还是赶紧回军营找医工瞧瞧,殿后?就交给我了。」 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强硬,李世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点?点?头便与?杜怀信带着少量骑兵一道先行。 等他们?一行到达军营门口时?又被拦了下来。 多么眼熟的一幕。 「怎么次次如此,莫不是我真的比兰陵王还要俊美?」 杜怀信听着李世民的小?声嘀咕,不由自主想出口吐槽。 李世民向来自得自己的面容,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资本,便是连李渊都忍不住炫耀的心思。 杜怀信不由想到了平刘武周后?李渊举办的一场犒赏出徵士兵的宴会。 那时?百官皆在,酒过三巡,李渊特地招了秦王上前宣读圣旨。 往常这个活应该是温彦博的,因为他不仅口齿伶俐讲得一口好?官话,更是因为他面容俊美,谈吐不凡,气质绝佳,向来受娘子郎君的追捧,是个完美的大唐门面。 但那次李渊特地选了李世民。 李世民果然不负李渊的厚爱。 一步一步上前,走得极稳,仪态相当出色。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同时?又温文?尔雅,神态自信,口齿清晰,宣读圣旨时?抑扬顿挫,咬字还带了些说不清的独属于贵公子的风流。 声色低醇却又不失清润,尾音似乎带着笑意,有股说不出的温柔,让在场的不少宫女都红了脸。 本是多数人焦点?的温彦博立马少了许多关?注,李渊得意洋洋反问群臣:「如何?」 「秦王比之温彦博如何?」 在场众人纷纷笑着喊着秦王,一时?之间?将宴会的氛围推至顶峰。 唯有温彦博无?奈摇头喝着酒,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让李渊记挂上的。 「哎,果然还是要我摘兜鍪让你们?看清楚。」 李世民有些自得的声音打断了杜怀信的回忆。 就见李世民摘下兜鍪,意气风发地向守营的士卒展示自己的面容。 纵然狼狈,可他却依旧大大方方的,任凭士卒看个够。 士卒这才惊讶请罪将人放进去。 李世民哈哈大笑,一面走着一面突然起?了兴致沖杜怀信问道:「你说,我比之卫玠兰陵王如何?」 杜怀信跟在李世民身后?欲言又止,憋了好?半晌才道:「二郎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 李世民乐得弯了眉眼,谁料下一瞬居然瞧见了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李元吉。 李世民瞬间?收敛了神色:「四弟,你如何在军中游荡?」 李元吉轻笑:「我好?歹也是跟着二兄出来打仗的,怎么好?什么都不做,拖二兄的后?腿?」 「所以我特地请教了一圈将领,都说尉迟敬德马槊的本事很不错,恰巧我也擅长?使用马槊。」 「不知二兄可否将尉迟敬德借与?我,也好?让我练练本事?」 李元吉虽然是平常的模样,可是他话语里潜藏的不以为意却让李世民狠狠皱起?眉头。 「将军并非你的玩物,若是你真心实意想要请教,我会去问问尉迟敬德的想法,到时?再安排时?间?让你们?先比试一二看看水平。」 李元吉嗤之以鼻,整个大唐都是他家的,居然还要在意一个小?小?降将的想法。 这个尉迟敬德也就是运气好?扒上了李世民,先前还未投降的时?候李渊便招降了夏县吕崇茂,下了道命令要他暗中除掉尉迟敬德。 可惜吕崇茂不争气走漏了风声,反被尉迟敬德杀害。 要他说,这种人指不定心中如何憎恨唐廷呢,也二兄喜欢做戏招揽人心。 真真虚伪至极。 李元吉想着打量了眼李世民,不由出口讥讽道:「二兄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出去侦查敌情吗?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是二兄的身手退步了,还是身边人保护不利,实在该罚。」 听着李元吉拖长?的怪异的语调,杜怀信被气出了一肚子的火。 李世民已经习惯了李元吉时?不时?刺他几句,只是冷笑道:「四弟,莫忘了我们?如今是在军中。」 「我为元帅,统领诸将,军中,你便只是我的下属。」 「你哪来的胆子敢越过我动我的人。」 李元吉磨牙,说不过就拿身份压他是吧。 他勐地拂袖,转身便走。 眼见人走远了,杜怀信才瞧瞧打量李世民的神情。 依然是冷着张脸,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下一瞬他就听李世民道:「这一次差点?便让王世充钻了空子。」 「既然想着主动挑衅,便该知晓惹怒我的后?果。」 「明日,我便亲率步骑五万,要王世充再也不敢据守慈涧。」 杜怀信愣了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原来李世民现在生气的居然不是李元吉而是王世充? ———————————— 第?二日早晨,李世民亲率步骑五万,列阵陈兵谷水之上。 李世民立于高处。 士卒面容或是严肃,或是兴奋,或是疲惫,但这些都没有让李世民动摇分毫。 第136页 他抬首,攥紧手中的旌旗,勐地举麾高声誓众:「隋室无?道,毒被苍生。」 声音自山谷中迴荡,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此刻李世民的声线略微低沉,可其中包含的坚决之意却令在场之人皆心头一凛,下意识抬眸追寻李世民的身影。 杜怀信位于队伍的最?前头,他敏锐地察觉到周遭士卒的吸气声。 同时?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刻居然起?了风,山林在瞬间?便哗哗作响。 草木与?枝叶碰撞的声音在同一时?间?汇合一处,那是无?数野草劲枝的生机勃勃的响动,虽然不大却满含力量感。 因着前些日子下过雨,此刻的风里似还有着嫩芽破土而出般的生命力,令人闻着便觉得心情畅快。 「我国家受命于天,宁济亿兆,王世充敢抗大邦,数行侵暴,枉杀良善,恣其淫酗。」 李世民的声音愈发悲怆愤怒,控诉王世充的所作所为犹如实质,在场众人的眼前都仿佛出现了王世充烧杀抢掠的画面。 亦有士卒想到了曾在杨广治下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兵役劳役繁重,每日都有人死于烈日下,死于河道内,甚至是死于高句丽境内,生前不得安稳,死后?还要被野狗啃食尸身。 处处是枯骨,何处是故乡? 风在这一刻更大了。 肆虐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枝丫,发出阵阵尖啸悲戚的声响,如怨如诉,让人听着莫名胆寒。 「国家为百姓除害,事不获己。」 原先阴沉的浓云在此刻被吹散了些许,点?点?日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世民的声音愈发高昂,仿佛是被捆绑束缚已久的威凤终于挣开枷锁,展翅高飞。 「各宜整尔军容,理尔器械,立勛立效,躬行天讨。」 风渐渐弱了,日光在这一刻彻底破开云层,大片大片倾泻而下。 士卒唿吸急促,也顾不上刺不刺眼了,只觉得李世民仿若天神下凡,一个两个均是睁大双眼抢着想要看清李世民此刻的风采。 话到此处,李世民一顿,神情严肃眉眼冷峻,刻意压低了嗓音吐出了最?后?一句。 声音里满是肃杀之意,让众人直面了战场上的血腥气。 「敢有犯命者?,斩无?赦!」 「出兵!」 第58章 噎人 武德三年, 七月二?十?九,慈涧。 「陛下,不好了!」 王世充正看着这段日子不断有人叛逃的摺子, 本就烦躁不?已, 更何况又听着亲信惶恐不?安的语调, 好似是天?要塌下一般, 无端端惹人心烦。 「啪」得一声,一支上好的毛笔被勐地掷出,正正好砸在亲信的额角。 亲信呆呆愣在原地,只觉得额角处一阵刺痛。 眼前突然?一半白一半黑, 浓稠的墨汁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滑稽的墨痕。 亲信下意识往下看去,就见一支雕刻着精美的双龙戏珠纹样的毛笔大喇喇躺在他脚边。 那两条龙瞪着大大的眼珠子, 嘴也咧得很是怪异,就好像是在嘲讽他一般。 鼻尖似乎还有檀香木的气味萦绕, 亲信生了锈的脑子终于开始缓缓转动,这支毛笔不?正是当初他为了讨好王世充而?献上的吗? 「既有事?为何不?报, 在朕面前发愣浪费时间?是想死吗?」 明显愤懑与阴沉的声音瞬间?让亲信回神。 他立马上前几步,心一横一口?气将李世民的动向尽数上报王世充。 随着亲信的最后一句话散落空中, 场面一时陷入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 亲信是进退不?得, 神经紧紧绷着, 不?敢有丝毫动作,就怕王世充迁怒自?身?。 良久的死寂过后,亲信已然?满头冷汗,正当他要坚持不?住时, 突然?听闻王世充无波无澜的语调:「五万步骑,好大的手?笔。」 「看来昨日那一战是真的让那个唐童生气了, 他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说着说着王世充居然?还轻轻笑出了声:「反正慈涧本也是没?有兵力据守的,如此朕便遂了那唐童的意。」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不?是喜欢靠数量取胜吗,朕倒要瞧瞧,他之后打算如何攻下洛阳。」 话落,王世充扫过亲信的狼狈,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般:「传朕的令下去,撤除在慈涧的布防,返回洛阳。」 亲信唿吸一滞,听着王世充笃定的讥讽,原先得知消息时的惊恐居然?散了大半,迷迷煳煳点头退下了。 王世充本就不?喜在自?己处理?公务时有外人在场,如此屋内便只剩了王世充一人。 王世充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非常,胸膛剧烈起伏,「腾」地一下站起身?,赤红着眸子环顾四周,瞧见了身?后的博古架。 正中央摆着一套他近日来很喜欢的瓷器,可此刻的王世充仿若丧失了理?智一般,勐地将瓷器捉起,扬手?高高举着眼看就要砸下,却在最后一刻生生止住了动作。 手?上青筋条条暴起,王世充咬牙紧绷着脸,直到?嘴内两侧被阵阵酸涩之意充斥,王世充这才侧首将手?中瓷器放好。 不?能砸。 动静若是太大难免会让底下的人有疑窦。 第137页 此刻的王世充哪里还有先前在外人面前的冷静,他冷笑着一字一句自?牙中挤出几个字。 「好一个秦王!」 本是想给李世民一个下马威的,不?料下马威没?给成,反倒把自?己搞得狼狈收兵。 不?仅如此,李世民是连一刻都不?愿停直接亲率大军压上,就是为了个小小慈涧。 虽然?还不?知晓李世民未来的部署,但是莫名的直觉让他心生恼意。 王世充的目光随意扫着,突然?看到?了两封被收得很好的密信。 一封是和突厥往来的信,一封是和窦建德的客套话。 王世充拧眉沉思,若是后续发展不?妙,只怕要弯下腰求着这两方帮忙了。 他冷哼一声,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轻易向旁人求助。 不?然?的话,只怕到?时不?仅是他便是连他的郑国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傀儡。 他辛苦了半辈子,可不?是为了旁人做嫁衣的。 秦王,来日方长。 因着王世充的快速撤兵,李世民手?握大军一路平推慈涧相当顺利。 但是李世民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抓紧时间?让士卒们移营的同时也不?忘防备王世充偷袭的可能。 王世充这一个招式使得相当顺手?。 昨日的慈涧战役是个例子。 先前李密因着轻敌列营而?不?设垒被王世充抓住机会火攻偷袭,一役便使瓦岗覆灭,这亦是个惨痛的例子。 所幸王世充这次像是真的有顾忌了,一点都没?有动静,等?李世民收到?斥候的消息时,王世充已经带兵匆匆缩回洛阳城内了。 所有的安排已然?吩咐了下去,李世民终于得了短暂的空闲,眼下他还有一桩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经过李世民长期的观察和因着胜仗而?收编的骑兵,玄甲军,一支自?覆灭薛仁杲后便有了雏形的骑兵部队,终于在一刻彻底成型。 不?论是打败薛举后所得的陇右骑兵,还是打败刘武周后所得的来自?马邑与突厥的骑兵,这些本就是精锐。 但李世民依然?不?满足,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一个一个从中挑选,最终敲定了最合适的千余人选。 士卒挑选完毕,剩下的便是将领了。 李世民兴奋地叫上了秦叔宝、程咬金、翟长孙、尉迟敬德与杜怀信五人,事?先并没?有透露分毫,但是李世民这一年来的行事?又不?是秘密,几人哪里会猜不?到?? 就在程咬金想笑着询问是否事?关玄甲军将领一事?时,秦叔宝眼疾手?快用手?抵了抵他的后腰。 「大王可是想要给我们……」 程咬金话还没?说完,感受着后腰处的疼痛,余光瞥见了秦叔宝向他使的眼色,长时间?交好的默契让他硬生生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下。 对上李世民有些疑惑的目光,程咬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 杜怀信见状赶忙上前转移话题:「二?郎叫上我们几人应是有大事?,赶紧走吧。」 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暗嘆自?己真是忙活傻了。 他早就在杜怀信面前透露过玄甲军一事?,翟长孙是他心中的人选一事?杜怀信也是知道?的。 如今他偏偏叫了这么几个骑射都相当出色的将领,怎么可能瞒得过大家? 「原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既然?你们都知晓了我便不?隐瞒了。」 李世民说着特?意走到?了尉迟敬德面前,在这几个人当中也唯有他是投唐最晚的。 更何况李世民是事?后才知道?李渊曾经下过的命令,对于尉迟敬德更是愧疚了几分。 「你们都是我择出的玄甲军将领,你们今日便都随我去认认人,看看你们未来的部下。」 「玄甲军由我亲自?率领,它不?仅是我的心腹部队,我更要它成为当世最强的骑兵。」 话落,李世民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直视还处于不?敢置信中的尉迟敬德。 原先尉迟敬德同这几人一道?被李世民叫去时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信任他。 他投降唐廷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纵然?知道?李世民欣赏他,也愿意重用他,可是成为李世民心腹部队的将领,这两件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尉迟敬德一时心绪复杂,他有些迟疑道?:「大王真的决定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屈突老将军等?人对我和寻相的不?满,大王不?是不?知道?。」 「我有幸投奔大王,不?愿大王染上非议。」 更何况寻相不?知是因着心中憋屈看不?惯李世民,还是因着他们二?人同为降将,但是李世民却更加重用他而?心中不?平衡,私底下不?仅会同他抱怨,更是有好几次主动挑衅殷开山与屈突通。 这般行事?更是拖累了尉迟敬德的风评,每每在军营中行走他总会听到?些不?好的议论。 尉迟敬德胡思乱想担心这担忧那的,可谁料李世民只是有些惊讶,而?后轻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我二?人意气相投,你既然?本事?出众我又为何不?用?」 「更何况你若是真心想要报答我,便不?要多想,我会护着你的。」 第138页 「而?你要做的便是好好表现?,让我手?下的旧人再也挑不?出一丁点的错,让他们知晓我没?有信任错人。」 李世民话音刚落,一旁的秦叔宝便按捺不?住了,故意沖尉迟敬德冷哼一声:「磨磨唧唧做什么,当初在战场上你与我争斗的兇勐呢,哪去了?」 「是啊是啊,我听老秦讲过你们的第一次交手?,老秦私底下说了你可厉害了,是个他打心底里佩服的对手?。」 程咬金嘴快,顺着心意便接口?秦叔宝的话。 可下一瞬杜怀信便忍不?住笑出了声,玩味地看向秦叔宝:「叔宝,当日你回来后明面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尉迟敬德不?值一提,手?下败将罢了吗?」 秦叔宝瞪了程咬金一眼,怎么好什么话都往外漏。 程咬金讪讪移开视线,沖李世民使眼色求救。 李世民大笑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 「而?且除了子诺,我们不?都是降将吗?你还在意这么多做什么?」本来在一旁安静不?语的翟长孙突然?轻声开口?。 他自?己当日便是李世民在李渊手?中力保下来的,与尉迟敬德的遭遇倒是有些微的相似。 李世民点头,抬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空中握拳沖尉迟敬德道?:「可要与我共成大事??」 尉迟敬德看着眼前几人的笑闹,原先的犹豫渐渐消散,他看着李世民唇边的笑意,伸出了拳头,与其?轻轻碰了一下。 ——————————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的第一个捷报也送到?了李世民手?中。 黄君汉一部甚是顺利,他派遣了手?下校尉出其?不?意用水军袭击回洛城,郑军死死盯着陆地,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顺着河流出现?。 等?郑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措手?不?及之下被人潜入了城池,直接从里头开了门,这下子唐军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便拿下了回洛城。 黄君汉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直接下令斩断了河阳南桥。 生生断了河阳郑军渡河支援的希望,断了王世充的一只臂膀,让援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回洛仓亦是落在了唐军手?中。 王世充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洛阳虽然?城池坚固,可是因为连年战乱的缘故,城内暂存的粮草其?实并不?算多。 回洛仓可以说是王世充的命脉所在,如今被人卡着脖子,王世充说什么都要夺回回洛仓。 王世充特?地派遣太子王玄应率领精兵,就是要趁着唐军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出击。 武德三年,八月二?十?,就在黄君汉拿下回洛城的六日后,王玄应匆匆领兵上阵,还带着王世充给的骁勇的将领,来势汹汹。 「唉,」看着前方亮着火光的回洛城,王玄应不?由嘆了口?气,「唐军只怕早就猜到?了我们会出兵来援。」 「就算回洛城中唐军人数不?多,可他们以逸待劳,等?会想来会是一场恶战。」 王世充心腹将领杨公卿听着太子的长吁短嘆,不?由开口?反驳:「怎会,斥候不?是才有消息来报,唐军主力此刻不?在回洛城。」 「殿下莫要忧心,此战我军必不?可能会输。」 王玄应蹙眉喃喃:「回洛城离慈涧也是近的很,前几日陛下都被秦王打败,就怕秦王会发兵来援。」 王玄应想着自?己身?为太子还要苦兮兮地亲上前线,一时颇有些不?忿:「怎么同为太子,处境却差得这么多呢?」 「李渊和李建成倒是有个好儿子好弟弟,这天?下都没?一统呢,就可以舒舒心心地居于后方过舒坦日子。」 杨公卿不?以为然?讥笑道?:「殿下不?觉得有趣吗?」 「如今秦王功勋渐重,殿下觉得唐王和他的太子能容得下秦王吗?」 王玄应啧了声:「是这个理?,我身?边又不?是没?有觊觎太子之位的兄弟,可陛下从来没?有过换掉我的想法。」 「倒时我们便可等?着唐廷内部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好戏,这唐廷啊看似繁华,内里的毛病可多了去了。」 话落,杨公卿不?再说话,眼看众人就要抵达回洛城下,他细细打量了一下,果然?看着就是守卫不?足的模样。 杨公卿主动请命:「殿下身?子金贵,便由末将领军先攻,殿下在后头看着便可。」 王玄应点头。 等?两军交手?后,局势都在朝着杨公卿先前的猜测而?走。 唐军根基未稳,先前攻下回洛城的校尉只带着七十?余人戮力拒敌。 眼看唐军就要抵抗不?住,杨公卿立于城墙之下,高声大唿:「先登城墙者,赏牛马百匹,黄金百两!」 此话一出仿若炸了锅一般,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红了眼,身?下动作更加急促,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了似的搭着梯子就往上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个士卒凭着多年来行军的身?手?和足够狠辣的心肠,一路踏着同袍作为垫脚石率先登上墙头。 唐军大惊,纷纷抽出佩刀就要与之缠斗,谁料此人好似泥鳅一般滑熘得不?行,躲闪的同时还顺手?斩杀了几个唐军。 第139页 杨公卿眯着眸子,看着上方的士卒洋洋得意地冲下头看了一眼,二?人目光相接,杨公卿大喜道?:「此人再赏黄金百两!」 然?而?就在杨公卿话落的一剎那,一支羽箭泛着冷光破空,直直扎入士卒的人中。 士卒晃晃身?子,踉跄几步勐然?自?城墙上跌落。 轰然?一声巨响,士卒瞬间?便没?了唿吸。 杨公卿震惊之下不?由上前几步,透过薄薄的尘土,他看见了早已血肉模煳了的士卒,偏偏他面上还能看清挂着的兴奋的笑意。 「杨将军,秦王率兵来援了!我们要挡不?住了,快撤!」 颇有些悽厉的吼叫骤然?让杨公卿回神,他本还想着是哪个大胆的敢动摇军心。 可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直到?他再次听到?这道?声音的主人惊恐尖叫,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王玄应出事?了。 「来不?及了,杨将军!」 他心中一惊也顾不?上躺在地上早已死透的士卒,慌张领兵回防。 他根本不?敢想像若是王玄应在他手?中出事?的场景,王世充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黑夜中,李世民率领两千骑兵。 所有人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两队,犹如一股黑色旋风融入黑夜当中,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压迫,不?过几息功夫便打乱了郑军的阵型。 打头的那一个尤其?骁勇,所过之处必要带走一条人命。 他的身?后是五名将领,各自?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自?侧翼沖阵。 有惊慌的郑军曾与李世民交过手?,认出了来人是谁,当即丢了胆气抱头鼠窜,嘴里还在不?断高唿「是秦王!」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一处的骚乱瞬息便扩散至全军。 杨公卿气不?打一处来,刚巧有个满嘴失败的士卒经过他身?侧,杨公卿没?有犹豫将之一刀斩杀。 但是早就混乱了的士兵哪里又是杨公卿一人能阻拦的,危险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识朝着最安全的地方跑去。 而?要论最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是有着众多亲兵保护的王玄应所处的位置。 人挤人人推人,杨公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指挥着士卒撤退,而?李世民哪里又是好相与的? 他当即给还在城内坚守的唐军打了旗号,城门缓缓开启,两方夹击之下,郑军大败。 玄甲军的第一次出手?,漂亮至极,深深震撼了所有人。 不?仅是震撼了郑军,更是让在回洛一带本还犹豫不?决的二?十?多处堡聚瞬间?下定决心,纷纷投奔唐军。 王玄应灰头土脸地逃回洛阳,不?出意外地迎来了王世充的一顿臭骂。 王世充强忍着将手?旁砚台砸到?王玄应头上的冲动,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愤怒:「所以你便这么回来了?」 「朕是怎么教导你的!」 王玄应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抬眸查看此刻王世充的神情,只是小心翼翼回道?:「要学刘先主,战败不?丢心气,不?屈不?挠终为帝。」 王世充冷笑着起身?走到?王玄应面前:「记性倒是不?错,可你又是如何做的?」 「不?过一场失败而?已,你便怕了唐军不?成吗?!」 「若是朕,必要在城西修筑月城,留兵戍守。」 「既然?秦王占据回洛斩桥毁朕一臂膀,那朕就要死死盯着这支留守的队伍,让它动弹不?得,让它成为一步废棋!」 说着王世充怒极拂袖,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些失望:「朕昔日同李密交手?,节节败退,可朕有想过放弃吗?还不?是生生熬死了李密,王玄应,你太叫朕失望了。」 王玄应心头一惊,慌乱之下跪在王世充面前不?断请罪:「儿知错了,儿立马再率军前往回洛牵制唐军。」 王世充揉揉眉心挥挥手?:「下去吧,朕想独自?待一会。」 等?到?王玄应走后,王世充想了许多,最终不?得不?承认那个让他看不?起的唐童,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扭转了他的看法。 李渊这老贼运气是真的好,王世充磨牙,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 王世充摇头,他也得想法子拖住李世民进攻的步伐。 王世充细细琢磨着,李世民年纪小但名气大,一般这样的少年天?才最是容易高傲自?满。 若是想法子放低姿态后退一步,说不?听就能换来短暂的喘息之机呢? 王世充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想清楚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他当即吩咐人把使者叫来,嘱咐了几句,便让人快马加鞭前往慈涧。 慈涧,早早就收到?了王世充使者来信的李世民此刻却在闭目养神。 杜怀信一面禀报一面将信交到?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睁眼,冷哼一声,看都没?看眼王世充的来信,便直接丢到?了杜怀信怀中。 「我才不?要看这厮的信,不?是觉得我是个童子吗?怎么如今还巴巴凑上来。」 好傢伙,杜怀信是万万没?想到?李世民还记得这个仇,如今更是连「这厮」都骂了出来,可见是一直耿耿于怀。 李世民难得有如此任性的时候,杜怀信自?然?是要配合的:「那二?郎想要我如何?」 第140页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更加舒服,这才慢慢悠悠道?:「我要你给我读出来,王世充的信看一眼便觉得是污了眼睛。」 「如今我肯纡尊降贵用个耳朵听听,已然?是大度极了,不?在意他的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 瞧这副骄矜到?极点的模样,杜怀信拆开了信忍俊不?禁:「好好好,都听二?郎的。」 杜怀信随意扫了几眼,动作一顿,又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开口?:「王世充这封信看着像是来讨饶的。」 「王世充言明自?己会在三日后青城宫列阵,要同二?郎隔水喊话,虽然?没?有写出明确的内容,可是看这信中的用词却是恭谦极了。」 「莫不?是慈涧回洛的两次失败让王世充心生不?安了?」 李世民来了兴致身?子不?由自?主前倾,杜怀信本想听听李世民的见解,谁料居然?听到?了他略显兴奋的声音。 「呦,这么快便要向我这个童子低头了?」 杜怀信无语。 说实话吧,现?在可是李世民自?己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童子。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李世民此刻没?有半点生气,还颇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但是这话他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上回上头打趣李世民的后果就是他整整一周都没?沾半点荤腥,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哼,吩咐下去,我们也跟着列阵,我倒要瞧瞧王世充打算耍什么花招。」 三日后,唐郑两军隔水列阵。 不?论是郑军还是唐军,都是抖擞着精神严阵以待。 王世充身?披甲冑,站在最前方,隔水沖李世民高声道?:「隋末丧乱,天?下分崩。」 李世民有些无聊地听着,感觉上是老一套的话术,接下来总不?会要开始讲自?己如何如何可怜了吧? 果不?其?然?,王世充接着道?:「唐占长安,郑据洛阳,乱世之中世充唯愿自?守,只求自?保,不?敢西侵长安。」 李世民嗤笑一声,这说得也未免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些。 当初刘武周南下的时候,偷偷摸摸蚕食大唐土地的人是谁,总不?能是梦中下的命令吧? 但是王世充的脸皮向来厚得很,颠倒黑白的话这么一讲是脸不?红心不?跳,面上满是坚定和无辜。 但一味的示弱也是不?可取的,王世充话锋一转自?傲道?:「熊、谷二?州距离我军不?远,我若取之,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这是先赏人颗甜枣再给个大棒啊,杜怀信啧啧称奇。 若是换一个同李世民一般年纪的,性子平些的元帅或许会被王世充唬到?,可谁让他的对手?是李世民呢。 杜怀信想着就见到?李世民已经半阖着眼,是半点不?耐心听下去的模样。 「考虑睦邻友好,我这才作罢。」 王世充唯恐自?己的恐吓还不?够,顿了片刻环顾四周,唐军主力都在,正是个散播谣言扰乱军心的好时机。 你夺我回洛仓,难道?唐军这么远道?而?来的运粮就方便了? 兵不?厌诈,秦王还是见识太少,王世充一时颇为自?得:「秦王举大军而?来,深入我地,三崤之道?陡峭非常,千里运粮从未有之。」 「秦王这般用兵歷史上可曾有谁成功过吗?」 话到?最后带上了丝丝威胁,李世民这才起了兴致,在心中点点头。 王世充毕竟还是个在隋末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枭雄,这番话不?可谓不?恶毒,正正好好中了唐军最不?足的地方。 便是李世民刻意在一路上夺了许多水库保证水路通畅运粮方便,可到?底距离太远,始终是个隐患。 李世民也指望不?上长安了,早早给附近州县下了教,让他们帮着运调粮草,如此一来能支撑的时间?便会久一些。 见王世充说完了话,李世民也不?甘示弱,向身?旁的宇文士及耳语了几句,便派人出去回应王世充的话。 在平刘武周后,宇文士及算是正式倒向了李世民。 此次出征李世民亦把他带在了身?边,寻着机会磨砺宇文士及。 除此之外,派遣宇文士及回应王世充而?非他本人出面,更是对王世充的不?屑。 想要吓唬他,那便看看最终是谁丢了脸面。 宇文士及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四海之内皆承唐为正朔,唯公执迷不?悟阻拦我朝教化。」 「东都士庶关中义勇,皆肯效力期盼王师,陛下不?愿违背众愿,这才出兵讨伐。」 说着宇文士及自?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若公只求自?保想转危为安,那么还不?速速投降,如此还有富贵可图。」 这便是在用王世充先前说过的话堵他的嘴了,偏偏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如欲相抗,就无需多言了。」 王世充面色铁青。 李世民不?是才二?十?出头吗?可为何说起话来如此狡诈,比之他这个混迹朝堂多年的人也不?差了。 气急之下王世充开口?反驳:「你又攻不?下我的洛阳,我们互相息兵讲和,对你我双方难道?不?好吗?」 李世民有些不?耐烦王世充的胡搅蛮缠,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招唿宇文士及凑近悄悄说了一句话。 第141页 眼见宇文士及表情怪异像是在忍笑,杜怀信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轻声询问李世民:「二?郎说了什么?」 李世民得意地扬眉,哼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下一瞬,宇文士及一本正经的声音响起:「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王世充一口?气被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李世民居然?用了如此无赖的回答。 这要他怎么回復? 想着这段日子搜集的关于李世民的消息,王世充被气到?眼前阵阵发黑。 当初一门心思反对李渊手?敕坚持出兵讨伐刘武周的,不?正是李世民吗?! 怎么现?在来给他装起乖顺了! 第59章 阴损 杜怀信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当众笑出来?。 不得不说, 李世民对于李渊的命令有着相当灵活的择取标准。 他满意的就照单全?收,他不喜欢的就当作没有看到带头反驳。 可偏偏这?样的一句话放在外人耳中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王世充缓了好半晌才让自己的胸口不那么疼了。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 王世充一直自得于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从前向?来?是他的诡辩让人?只能着急上火, 如?今倒是一报还一报, 说不出话来?的人?居然成了他。 小小年纪说话便如?此气人?, 都搬出了人?皇帝的指令, 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王世充丢了大脸又不甘心?就这?么收兵,于是便不发一言就这?么跟李世民对峙着,打算直到傍晚再收兵。 能耗耗唐军的士气与精神气也是好的。 纵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认了, 这?一口恶气不出实在憋得难受。 李世民毫不意外王世充的选择, 反倒是撇嘴,凑近杜怀信小声?道:「你瞅瞅王世充, 我刚觉得他有点本事,立马就来?了这?么一手。」 「郑军是主动的一方?却?被我如?此羞辱, 其?中?落差如?此之大,王世充还要坚持与我军对峙, 这?损失的究竟是谁?」 「我军被郑军那么一激早就生了血性,这?般对峙反而是让我军磨练心?性, 王世充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杜怀信无奈摇头, 仿佛能自李世民身后看到高高翘起的尾巴, 轻咳了几声?生硬地转移话题:「接下来?二郎打算如?何?」 「接连两场胜利,洛口一带的州县也都蠢蠢欲动想要投奔二郎。」 「邓州本被王世充夺取,可自二郎的接连捷报后,当地的豪绅又想法子杀了刺史, 邓州也在前几日重回?大唐。」 「现在就差一个墙头草显州了。」 说着杜怀信在脑海中?重现了一下舆图:「襄阳处还有王世充派遣的宗室聚兵占守,若是战事顺利, 显州再度倒向?大唐不是难事。」 「届时显州邓州便可牢牢扼制襄阳的援兵,王世充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不仅如?此,先前二郎指挥的那几路大军的进展都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刘德威和史万宝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能否快速攻下轘辕关,到底地势险要,我们的探子轻易进不得,不过王世充在此处没有大规模用兵也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李世民听着杜怀信的分析同样认真了起来?,他沉吟片刻道:「人?心?这?东西虽然虚无缥缈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王世充有小智而无大谋,手段狠辣以?为靠着强压便可治理天下,其?实不然。」 「这?样的人?只要一显颓势,原先因为强权而不得不依附王世充的人?便会纷纷倒戈。」 「有个消息我还没与你说过,也是最?近几日才有探子来?报的。」 杜怀信愣了愣:「可是轘辕关出了什么意外?」 李世民笑着摇头:「轘辕关的守将是前瓦岗的一员,因着李密战败而投降王世充,虽然他在瓦岗不怎么显眼,但是李密可是与王世充有着死仇的。」 「你莫要担忧轘辕关的局势,我敢断言,至多两月,轘辕关一定?会被攻下的。」 「如?今要忧心?的并非王世充,而是窦建德与突厥。」 李世民蹙眉深思,指尖毫无规律地虚空轻点:「自始毕可汗死后,处罗可汗上位已经快两年了,早就坐稳了位置。」 「不瞒你说,因着以?前同陛下一道赴任抵御突厥的缘故,我在突厥也是有几个朋友的。」 等等,杜怀信有些发懵,他不是在李世民刚出孝期那段日子穿越来?的吗,之后几乎同李世民日夜相处,他什么时候跑去突厥交朋友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杜怀信脱口而出:「二郎有一年说是要去长安探望朋友,走了大概三?个月,原来?是跑去突厥了?」 迎着杜怀信不敢置信的眼神,李世民居然莫名有些心?虚,他眨眨眼轻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毕竟突厥是外族,陛下向?来?不喜欢我同外族过于亲近。」 「不仅如?此,」李世民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多了些关切,「虽然你没有主动提起过,但是我救下你后还是找人?查过你家的大致事情。」 第142页 「你有个年幼的妹妹,就是因为突厥人?的劫掠丢了性命的,我不想触碰你的伤心?事。」 「抱歉。」 杜怀信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李世民提起,他的脑海中?居然才浮现出这?段记忆。 因着原主当时年岁也不大,他刻意将这?段伤心?往事压在心?底最?深处,便是他穿越来?了也同样没有这?段记忆。 如?今骤然得知这?件事,杜怀信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是穿越的,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也很?感激上天和原主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可到底在他心?里他是现代的杜怀信,对于原主在古代短暂的一生并没有什么实感。 杜怀信突然觉得好生愧疚,如?果没有他的到来?,杜怀信这?短暂又悲苦的一生在歷史上也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砂砾罢了。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为原主做的太少了。 等这?场仗打完后,他决定?去一趟原主记忆里的家,去祭拜一趟,修缮一下衣冠冢,再看看原主的村子是否还有人?居住,能帮便帮上一把。 希望他们来?世都可以?生活在现代,人?人?平等再无战乱的现代。 杜怀信摇摇头道:「没事,二郎继续说说吧。」 李世民见杜怀信没有排斥这?才道:「突厥人?里头虽然有狼子野心?觊觎中?原的,但也有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人?,他们交朋友没有那么多讲究。」 「只要骑射比他们厉害,他们就会真心?实意同你交好。」 「就在几月前我碰上了来?中?原避难的突厥友人?,他同我说处罗可汗已经准备着手联络其?余政权,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朝统一的步伐。」 「毕竟若是打下了王世充,天下一统也没有几年了,处罗可汗是不愿意见到的。」 「不过他还说近来?处罗可汗同义成公主闹得很?不愉快。」 「处罗可汗手里握着隋朝后人?杨政道,说是立他为隋王,实则不过一个傀儡罢了,义成公主便是因为这?桩事一直心?怀不满。」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有一个传闻,突厥向?来?有接手上一任可汗妻妾的风俗,处罗可汗虽然又娶了义成公主为妻,但处罗可汗并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的。」 杜怀信思索了一下道:「此二人?的矛盾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不好说,但我还是禀告了陛下此事,陛下知晓后立马派了使?者劝说处罗可汗,也不过是尽人?命罢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再快一些让天下重归一统而已。」 「唇亡齿寒,窦建德不会坐视不理的。」 杜怀信蹙眉:「陛下于此事上还是拎得清的,如?今就看能拖延多久了。」 —————————— 李渊确实为李世民此次东征耗费了心?力,他不断翻阅着军报奏表,终于自其?中?翻出了个熟悉的名字。 李艺,原名罗艺,早早起兵自称幽州总管,统辖幽、营二州,受到了很?多势力的拉拢,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上表归附李渊。 李渊大喜之下特地赐其?李姓。 窦建德如?今占据河北,李艺离窦建德的地盘极近,一直对他虎视眈眈。 只是在刘武周覆灭后,窦建德不愿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直接得罪李渊,这?才一直拖着没有动手。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有人?在一旁牵制,窦建德不论想要干什么都是一个隐患。 毫无疑问幽州对于此刻的窦建德是极其?重要的,若是能暂且给他一点甜头呢? 李渊琢磨着,在心?中?不停地推演着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局势,最?终下定?决心?打算给窦建德写一封信。 信中?拉拢了窦建德的同时还默许窦建德可以?拿下李艺。 这?封信因着李渊的催促,快马加鞭短短时间内就送到了窦建德的案头。 窦建德正认认真真盯着眼前的舆图,听着身侧凌敬念着信的内容,他的目光下意识停顿,直直盯着幽州这?一处地方?。 李渊这?一招阳谋使?得不错,明知道是为了给李世民减轻压力,可窦建德依然在第一时间心?动了。 凌敬见窦建德久久没有说话,不由上前了半步道:「唐王的提议陛下打算如?何?」 窦建德「啧」了声?:「自然是笑纳唐王的好意了。」 凌敬有些迟疑道:「可是此次出征的是秦王,若是放任秦王吞併王世充,只怕陛下日后想要一统便难了。」 窦建德摇摇头:「王世充没脸没皮,为人?奸诈,诡计频出,李密与朕先后与他交手都吃了不小的亏。」 想着先前在王世充手中?吃的败仗,窦建德心?情难免有些阴郁:「论进攻王世充或许有不足,但是在防守上他的本事可大着呢。」 「秦王纵使?有三?头六臂,都得老老实实一步一步来?。」 「他又不能飞,怎么绕得过洛阳八关?」 窦建德轻哼:「当此时这?个局面,朕为何要那么早出手?」 「两虎相争,必有一败,等到双方?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朕最?好的出兵时机。」 「趁着这?段时日这?二人?都顾不上朕,若是能顺利拿下幽州扩充实力,岂非是一件喜事?」 第143页 凌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想告退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道:「陛下,这?段时日有不少人?都对纳言宋正心?有不满。」 窦建德眉心?一跳:「他不是向?来?喜欢直言劝谏吗?虽然说话确实难听了些,但也不至于同旁人?有大矛盾。」 「说是宋正欺世盗名,劝谏陛下不过为了自己的名声?,私底下奢靡无度欺压百姓。」 凌敬顿了顿,觉得此事相当棘手:「重要的是不满宋正的人?中?有几人?是早年同陛下一道起事的同乡。」 窦建德心?中?一沉,这?些同乡是他极为信任的人?,从前一起吃过苦互相扶持着,他们都这?般说了,那想来?宋正确实是有问题的。 「你传朕的命令下去,秘密调查宋正,若是找到了确凿证据便斩了,朕的身边不需要这?般虫豸。」 这?边命令刚刚下去,那边窦建德的几个同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很?快便得知了此事。 此刻几人?聚在一处喝着酒吃这?菜,其?中?一人?大笑道:「我早就看宋正那个老匹夫不爽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怎么如?今我们都发达了还要过苦日子不成?」 另外一人?拿起酒樽与他碰了碰:「还要多亏你出的主意,果然在陛下心?中?我们才是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哼,也不想想与我们作对的下场,我看到时宋正一死,还有谁敢多嘴。」 话落几人?哈哈大笑,相当自得于自己除掉了一个讨人?厌的存在。 此刻的窦建德并不知晓杀掉宋正的后果,在他眼中?不过是除掉了一个祸害国家百姓的贪官,可实则他的这?一个举动切切实实让本还心?有热血的官员冷了心?,也不再进献忠言。 ————————— 不管窦建德到底是如?何想的,唐军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是捷报连连。 武德三?年,八月二十五,刘德威袭怀州,进其?外城,攻其?堡聚。 武德三?年,九月十三?,显州总管再度投唐,与邓州一起彻底斩断了襄阳援军与洛阳的联繫。 同日,史万宝攻下了洛阳城南的甘泉宫,拿下了龙门,阻断了粮道切断了王世充的南北联繫。 武德三?年,九月十七,王君廓出其?不意拿下了轘辕关。 王世充得知后立马派人?出兵誓要夺回?,只可惜轘辕关十分险要,王君廓又不是同王世充一般疏忽防备的人?,早早做好了准备轻而易举便退了敌。 一切都很?顺利。 以?夺下轘辕关,打通豫东平原为尾,由此,李世民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成功达成。 以?堂堂正正之姿,李世民居于军中?,三?路大军同时出手,先后逼近洛阳的南、北、西三?个方?向?,包围圈初初形成。 更进一步夺下轘辕关,打开洛阳东侧的局势,深入王世充的腹地,近一步挤压王世充的生存空间,极大缩短了唐郑两方?对峙的时间。 与此同时,对于王世充来?说更为不幸的消息是,他的手底下有着太多的前瓦岗将领。 纵然李密因着太过着急杀了翟让,可是依然有一部分瓦岗将领真切钦佩他。 李密最?终输给了屡战屡败的王世充,这?在瓦岗将领心?中?绝对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更何况还是输给这?么一个在他们眼中?的小人?。 所以?在李密归唐后,一部分瓦岗将领同样选择投奔唐朝,另外一部分依然在拼死抵抗,最?终还是不敌王世充被俘虏。 前一年李唐自家出了乱子,根本顾不上洛阳战场,山路阻绝距离遥远,这?些将领根本走不了,只能屈辱得在仇人?手下过活。 可如?今不同了,秦王东征洛阳,更是一路胜利,这?些将领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一个两个纷纷跳反带领治下州县归附唐朝。 李世民特意下了道命令,让这?些长官便宜行事,州县官吏一概不换。 投了降还能保存自己的利益,如?此一来?,便如?滚雪球一般,王世充治下越来?越多的州县在权衡之下选择归附唐朝。 与此同时,为了近一步压迫王世充,李世民自慈涧移营到孝水堡,大军屯于北邙山。 然而眼看着己方?就要陷入绝境的王世充哪里肯善罢甘休,派出斥候探知了唐军移营的消息,再度派遣步骑万余,以?求最?后一搏。 只能说王世充的眼光实在毒辣,这?次偷袭选的时机极好,不仅仅是此刻的唐军立足不稳,更是因着唐军的内部积压已久的关于新老将领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寻相身上。 寻相为人?自傲,在宋金刚手底下时很?受重用,但是李世民身边的能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毫不起眼,加之老将的排斥,寻相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若是此刻叛逃李世民投奔王世充,想必一定?能获得很?高的礼待。 当然不能是他一个人?叛逃,他私底下寻了些同样不得重用的降将,特意绕开了尉迟敬德。 寻相眼看着尉迟敬德这?段日子跟被李世民下了蛊一样,只怕一旦泄露消息,他根本不会顾忌从前的同袍之情,绝对会转手就把他绑了送到李世民面前。 第144页 道不同不相为谋。 寻相的计划很?顺利,与王世充接上头之后,刻意选了郑军出兵的日子叛逃。 甚至在出逃前还在原先刘武周麾下士卒中?大肆宣扬一番李世民为人?不公的言论,为的就是要唐军陷入内乱。 就在寻相等人?消失后没多久,屈突通率先发现了不对。 他本是有事来?找寻相的,谁知人?不见了,四处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人?是叛逃了! 果不其?然,这?帮子两幅面孔的降将根本不值得信任! 气急败坏之下屈突通大步就朝元帅李世民的住所而去,谁料在半路中?居然撞上了同样满脸怒容的殷开山。 屈突通内心?咯噔一声?,赶忙叫住人?询问:「殷公,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殷开山怒极反笑:「今日不知为何,居然有多达数百名的士卒叛逃,我特意找了册子一一对照身份,你猜如?何?」 屈突通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这?些人?该不会原先都是刘武周手下的士卒?」 殷开山诧异地看了眼屈突通,但电光石火间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由高声?怒斥:「寻相等人?叛逃了?!」 殷开山气得涨红了脸,这?段日子他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好,如?此刺激的消息让他眼前瞬间发黑,脚下一个踉跄,所幸屈突通及时扶住了他。 「那尉迟敬德呢?他人?何在?」 殷开山嘶哑着吐出了这?一句话,屈突通终于反应过来?大惊道:「还未确认过,但他与寻相的交情可不浅。」 「大王将他引为心?腹,给出的待遇比你我都强上不少,他若是叛逃知晓我军内部诸多隐秘,只怕要出大事。」 「可他若是不叛逃,寻相怎么可能不与他说一声?,谁知道他此刻留在军中?是不是想要对大王不利!」 殷开山深深吸气,这?才有了些力气说话:「正是如?此。」 「大王一个时辰前外出侦查地势,也不知有没有回?来?,我们既然是大王信任的人?,也该为他分忧一二。」 「赶紧去寻尉迟敬德,若是找到了人?就将人?捆了,等着大王发落。」 殷开山早便看寻相不顺眼,便是连带着他对尉迟敬德的印象也不好,更何况他与尉迟敬德在不久之前还交手过。 他兢兢业业辅佐李世民,哪里肯看到尉迟敬德如?此快速轻易便得了李世民的重用。 一个萝蔔一个坑,尉迟敬德得了重用,难免也会损了他自身的利益。 他服气李世民,哪里又肯服气尉迟敬德? 各种情绪叠加之下殷开山復又补充道:「最?好还是想办法趁早劝大王杀了尉迟敬德,以?免留下后患。」 屈突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尉迟敬德此刻正手握马槊琢磨着招式,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他拧眉转头。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吊儿郎当地朝他走近,仰着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来?人?的目光极为不善,打量他就好像在看一件物什,里头的漠然与不屑让人?很?不舒服。 尉迟敬德自然是认出了来?人?,齐王李元吉。 他下意识退后半步,行礼问道:「见过齐王,不知大王来?寻末将有何要事?」 李元吉不屑道:「你便是二兄一直挂在嘴边的尉迟敬德?看着也不如?何。」 「喂,寡人?也擅长马槊,你可否愿意同寡人?比试一番?」 尉迟敬德眉心?微蹙:「一切都听元帅的安排,末将不敢擅作主张。」 好啊,不愧是李世民的心?腹,同他一样讨厌。 李元吉刚想再开口讥讽几句,谁料远处有两个人?匆匆赶来?,他眼眸微眯,便瞧见了殷开山与屈突通二人?的面色极其?难看。 这?是出了什么事? 李元吉忽然勾唇退后几步,等着看戏了。 殷屈二人?同李元吉见过礼后二话不说就一左一右将人?压住。 尉迟敬德惊诧之下刚想推开几人?,下一瞬便听到了屈突通愤怒的声?音:「寻相叛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尉迟敬德停下了手中?动作,居然毫不意外寻相叛逃的消息,他自知解释无用倒也不打算挣扎,省得到时候李世民为难。 「我丝毫不知此事,我对秦王忠心?耿耿,你们若要绑了我让秦王裁决,我也不会抵抗。」 因为尉迟敬德清楚明白?,李世民绝对不会听信谗言的,他相信这?四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不是作假的。 眼见尉迟敬德这?么束手就擒,最?不满的殷开山倒是有了片刻的迟疑,但随即又想着此刻正值唐郑对垒的关键时刻,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他冷哼一声?:「希望你在大王面前还能这?般硬气。」 好一出窝里斗的大戏啊。 李元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李世民的手下如?今搞起了内讧他不得加一把火,好好戳戳他的心?窝子。 思及此,李元吉上前一步仿若真心?实意般道:「怎会如?此?虽然尉迟将军不过归降了大唐四个月,但他对二兄向?来?是忠心?耿耿,便是连宋金刚都不及,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烦请带上我一道去见二兄,二兄向?来?心?软,若是尉迟将军真的有不怀好意,我也好跟着劝一劝二兄。」 第145页 看似劝慰实则是火上浇油。 一时之间屈殷二人?更为愤怒,尉迟敬德隐晦地瞥了眼李元吉。 万万没想到秦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兄弟,这?种小人?是最?难防的。 几个人?拉拉扯扯间便到了李世民的住所,得知了李世民刚刚回?来?,立马着人?通报,吩咐士卒看好尉迟敬德,他们三?人?先后进入。 李世民忙碌了一个上午正在闭目养神,而杜怀信则在一旁收拾着各种杂乱的军报与摺子。 骤然听闻求见杜怀信有些茫然,这?几个人?是如?何凑到一处的? 李世民显然也很?意外,他立马坐直了身子叫人?进来?。 谁料首先传入二人?耳内的是李元吉颇为愤怒和遗憾的嗓音:「二兄啊,你手下出了叛徒!」 「二兄对尉迟将军如?此看重,可没想到他还是背叛了你,元吉替二兄不值。」 李世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而后直直看向?后到的殷开山冷下脸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吉被忽视了个彻底,但他也没生气,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杜怀信先是一惊,但身为后世之人?尉迟敬德如?何他清楚明白?的,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反倒是心?中?吐槽,李元吉的戏也忒多了些,这?么孜孜不倦地为李世民添堵,他是真的看不懂他。 李建成和李渊对李世民有所顾忌是因为两方?立场的缘故,可李元吉却?像是真心?实意憎恶李世民,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就在杜怀信满心?不解时,殷开山已然将前因后果全?部讲了出来?。 而后他便与屈突通一道劝着李世民杀之以?除后患。 就算尉迟敬德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忠心?李世民,可如?今都将人?绑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厌恶上李世民,这?是件不小的麻烦。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很?明白?手底下人?的矛盾,若是此刻对二人?发火只怕冲突会越来?越大。 李世民沉默片刻,随即恳切道:「我知晓了,我也很?感激二位的好意,只是此事我有自己的看法。」 「敬德若是真的想要背叛我,他必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在寻相之后,如?此岂非将自己置于嫌疑之地?」 「杀掉他这?个提议我绝不同意。」 「可是……」 殷开山还想说什么,就见李世民摇摇头承诺道:「你们都是世民信任之人?,各有所长,世民绝对不会顾此失彼,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这?便是在隐秘地保证他们作为旧将的利益了。 眼见李世民都退了一步,殷开山与屈突通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元吉在一旁大失所望,估摸着没一会就要见到将帅其?乐融融的场景心?中?就止不住的烦躁。 离间看起来?是无用了,想要击溃二兄究竟要从何处下手呢? 李世民见状沖杜怀信使?了个眼色,杜怀信当即带着众人?告退,等到门口时特意解了尉迟敬德身上的绳子同他道:「大王请你入屋内一叙。」 尉迟敬德活动了些有些微红痕的手腕,不发一言走了进去。 李世民见人?来?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路将人?引到了室内。 室内便是意味着这?是最?一个人?最?隐私的地方?,能带进去的人?都是极为信任的。 李世民自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箱子金宝,本是打算过段日子便赏给尉迟敬德的,没想到提前了几日。 李世民打开箱子指指里头笑着道:「丈夫以?意气相交,勿以?小嫌介意。」 「世民不愿听信谗言而害了忠良性命,只不过此事到底还是世民御下不严,让敬德受委屈了。」 尉迟敬德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感动。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真真切切的信任过。 「敬德若是介意,执意要走我也不阻拦,这?箱金子我便赠予你,就当是共事一场的路费吧。」 说着还未等尉迟敬德回?答,李世民便轻笑出声?看向?他:「可我也相信经过这?几个月来?的相处,我便是最?好的主公。」 「敬德若是要走便再也遇不上同我一般的人?,更何况敬德真的想要见我难过吗?」 话落李世民的语气有些沮丧,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尉迟敬德原先的满腔感激之情瞬间消失不见,他忍俊不禁打趣道:「看来?我这?辈子都只能为大王效力了。」 李世民一喜:「我择臣,臣亦择我,我不会叫敬德失望的。」 本该是很?严肃的怀疑与利益之争,可最?后在李世民的劝解下,居然成了个义薄云天般的绿林故事。 可这?件事是暂时解决了,还有一百多个叛逃的士卒,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知道这?些士卒知道多少唐军内部的事情,若是投奔王世充随便泄露几句,只怕会有大麻烦。 作为幕僚,又是出自清河崔氏的崔善福自了解到李世民的担忧后立马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 作为大家族的子弟,自小便见惯了阴私,于一些阴谋诡计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他立马面见李世民毫不犹豫道:「大王,臣有一法子可借刀杀人?,解大王心?中?担忧之事。」 第146页 第60章 误会 李世民看着面前崔善福自信的神情, 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趣。 叛逃的士卒是最难处理的,如今两军对峙,唐军根本没有精力也根本不?可能派遣人手去解决。 可?也不?得不?处理。 若是他们泄露一些军中内部的情形给敌人, 又有谁能保证, 下一次上战场不?会因此而损失本不应该丧命的唐军? 不过崔善福说要借刀杀人, 这便有意思了?。 李世民的心中也隐隐冒出了?个念头。 他笑?着看向崔善福沖他轻轻点头:「可?是借王世充之手?」 崔善福勾唇:「大王说得不?错。」 「如今唐郑双方已然陷入焦灼状态, 洛阳城外到处都?是王世充派出的间?谍。」 说着崔善福眼眸微眯,声音中也带出了?丝丝狠辣:「只要我们放出风声,隐约透露几句这些叛徒都?是我军刻意派出的细作?。」 「只待倒戈之后找准时机,杀掉洛阳城守将献城投降。」 「如此一来, 贼子必然心有怀疑, 届时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假借他人之手杀掉这些叛徒。」 「就算贼子心生?疑窦不?打算戮敌,可?那帮子早就没了?信誉的逃兵的话, 又有谁会相信?」 话落崔善福颇为得意,虽然垂着脑袋瞧不?见李世民的神情, 但他还是万分笃定?自?己这个计策会换来李世民的认同。 李世民盯着崔善福片刻不?由拊掌大笑?:「好一个崔善福,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 「轻轻松松便替寡人解决心头患事, 不?愧是有多智而尽妖之称的崔家三?郎。」 李世民走到崔善福面前?:「你如今不?过十七便有这般心智,好极。」 崔善福得意洋洋。 下一瞬, 李世民收敛了?喜色, 转头看向一旁的杜怀信, 眸中是冰冷的肃杀之意,冷声道:「这件事便由你亲自?去做。」 「在唐军内部也要给寡人流出些风声来。」 「寡人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声音虽然不?大,可?其?中蕴含的杀意却令杜怀信心神一凛。 原先在他面前?的李世民展现的更多的是王者侠义?之态, 但是此刻的李世民流露出来的情绪却是完全相反的。 若是让一个陌生?人来评价一下此刻的李世民,那么冷酷这个词语是逃不?了?的。 但是杜怀信却没有半点害怕,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李世民从来只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出现。 而那些逃兵自?从背叛的那一刻起,便不?再被李世民所庇佑了?。 李世民向来体恤士卒,但是作?为军事统帅,掌管三?军,仅仅有仁义?是不?够的。 慈不?掌兵,从古至今都?是一句至理名言。 更重?要的是,杜怀信敢笃定?,这个法子不?仅仅能震慑士卒,反而还会提升唐军内部的士气。 在现代,杜怀信虽然是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但早早就看尽了?这个圈子里的明争暗斗,对于人心是很了?解的。 再加上这么多年混迹军中,杜怀信对不?患寡而不?患均这句话有着很深的体会。 若是消息一旦传开,必定?会有曾经动摇但并未迈出那一步的士卒感到庆幸,感嘆自?己逃过一劫。 亦会有因着那些逃兵就算逃离唐军也免不?了?受罚而幸灾乐祸的士卒。 李世民向来赏罚分明,如此一来唐军内部的人心反倒会更稳。 思及此,杜怀信低声领命。 李世民满意点头,沉吟片刻又想到了?什么,他凑近杜怀信耳语道:「还有一桩事,这次散播消息不?仅仅是为了?借刀杀人,还是为了?揪出洛阳城外的间?谍。」 杜怀信一愣,眼眸瞬间?便亮了?。 李世民勾唇:「格外注意,向形迹可?疑的人分批次透露消息,若是王世充果然中计,便可?推算时间?找出间?谍,如此便可?一箭双鵰。」 「知晓了?这些间?谍的身份,往后想要传一些我想要传出的消息便方便许多了?。」 杜怀信点头,刚想同崔善福一同退下,脑中琢磨着该如何行?事,至少这几日都?不?能在李世民身边。 想着他突然又想到了?当日慈涧惊险的一幕,他的脚步顿了?顿。 李世民见杜怀信还没走不?由有些好奇:「还有何事禀告?」 杜怀信当即转身说出了?心底的担忧:「寻相等人叛逃,只怕二郎这几日的动向都?会让王世充知晓。」 「二郎是打算亲自?探查地利的,我自?知劝不?动二郎,只是还望我不?在的这几日二郎能多多小心。」 「几个武将中尉迟敬德身手好,因着今日之事二郎也需要再表个态。」 「明日二郎若还是要亲赴前?线,千万要带着他,莫要再受伤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杜怀信面上没有展露分毫,但上次之事还是吓着他了?。 其?实也并不?奇怪。 他们二人从一开始便是因着杜怀信想要攀附他活命,两人的交好算不?得单纯,这一点李世民心知肚明。 杜怀信总是嘴上嚷嚷着什么要抱他的「大腿」走上人生?巅峰,他听不?太明白这些词语,却也是能知晓个大概意思。 第147页 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或许是因为杜怀信家人尽失,也或许是因为他出生?平民,杜怀信对他已然有了?很深的情谊。 李世民抬眸直视杜怀信,杜怀信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是围着李世民而转,时时刻刻不?敢松懈,讨好琢磨李世民的喜好这事杜怀信一干就是好几年。 如此下来在不?知不?觉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也或许是他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李世民,在战场上被李世民一次一次所救,杜怀信根本无法想像若是有一日李世民出了?意外的场景。 到那时他又该如何,为了?活命去讨好李建成李渊吗? 别说他不?愿意,他的身上已经打上了?秦王党的标籤了?。 李世民突然嘆了?口?气,但随即轻声笑?道:「这几年你活得太过辛苦了?些。」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感觉不?出来你有时太过刻意太过小心翼翼的讨好?」 「子诺,我给你取这个字便是希望你能顺心而活。」 「你的人生?不?该只有我这个主公。」 杜怀信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几句寻常的关切,李世民便看出了?自?己潜藏在心底最深的害怕。 害怕自?己没有用了?,害怕自?己不?再得到李世民的亲近,害怕自?己一睁眼又回到穿越那日绝望又孤立无援的时刻。 杜怀信眼眶微红,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此刻有没有哭,只是下意识侧首低声道:「我知道了?。」 —————————————— 第二日,李世民点了?五百骑兵本是打算直接外出侦察地形的,可?是他却想到了?昨日杜怀信临走之前?的话。 他顿了?顿,最终不?仅是带上了?尉迟敬德,更是给屈突通留了?口?信,让他时时刻刻注意他们一行?的动向,若有意外即刻率军来援。 北邙山,魏宣武帝陵。 谁让帝陵基本都?在山头,是一地的最高之处呢? 毕竟是在别人坟头上走动,李世民心中默默嘀咕了?几句打扰了?,而后便专心致志观察了?起来。 「这一处的地形好多都?太过崎岖狭窄了?,远处便是洛阳城池,因着连年战乱的关系,周边不?仅有残缺断壁还有废弃的长?堤。」 尉迟敬德跟在李世民身侧,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中一琢磨道:「这种地方不?仅适合埋伏,大王的骑兵若是沖得太急也很容易被敌军所围。」 李世民点点头,不?过却没有太过担忧,对于这类山地的战争他已经是相当熟悉了?。 薛举,刘武周这两场战役已经足够磨砺李世民了?。 借着地势的便利,往往撬开一个点便能撼动整个局势,轻易便能收穫一大批望风归附的州县,对敌军形成巨大的压迫之态。 就是窦建德处于河北,那里少山,平原居多,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在这种地形作?战。 等拿下王世充后便要对上窦建德了?。 他也得抽出时间?翻翻史?书找找经典案例,寻一些有经验的老将请教一二。 想到此处李世民忽然自?嘲一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之后对窦建德的战役,李渊估计也不?会再派他去了?吧? 李世民的目光随意扫视着下方,腾讯接待裙七留柳无零巴吧耳污,加入我们看最新滋源却突然自?不?远处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这处黑团还在极速靠近。 他眉心微蹙,当机立断吩咐下去:「列队迎敌。」 王世充果然来了?。 李世民毫不?意外,十分冷静,甚至还在心里估算着敌军的人数。 看这个范围和阵型,应是一万步骑左右,但是因为地形却无法完全铺开,前?后连接之处有隐隐的脱节。 后军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知晓前?军发生?了?什么。 他手里只有五百骑兵,数量本就少,若是分散则只会陷入郑军的包围,应该聚拢一处凭藉骑兵的速度反覆冲击郑军最薄弱的地方。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前?军,让后军不?知情况陷入骚乱。 王世充不?知他早就吩咐了?屈突通,届时只要稍稍拖住郑军,出其?不?意来个合兵反击,王世充这场偷袭必然会失败。 郑军左翼与前?方是排槊兵阵,骑兵不?好突破。 而最薄弱的地方,看着领头那人手中格外显眼的一柄长?槊,李世民眼眸微眯,是单雄信率领的右翼。 不?知是因为他格外自?信,还是上次在慈涧因为没有活捉他的不?满,单雄信身后跟着的人并不?多,似是不?想藉助太多旁人的力,只想借着自?己的手报仇一般。 李世民冷笑?,当即嘱咐了?尉迟敬德几句,一马当先直直就往单雄信的方向而去。 单雄信见状嗤笑?一声,上次是李世□□气好,这次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秦/王还怎么躲过他的长?槊。 双方座下的马均是千里良驹,不?过几息功夫二人眼瞧着便要撞上了?,单雄信毫不?犹豫引槊直刺李世民。 李世民不?避不?让,手握长?刀挡下了?这一击。 铁器碰撞产生?了?巨大的嗡鸣声,单雄信往前?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他抬眸死死盯着紧绷着脸的李世民。 第148页 就见李世民的右臂因着强烈的冲撞力隐隐颤抖着,单雄信咬牙加大了?力度,李世民朝后仰了?仰身子,长?刀被压得更低。 然而就在单雄信心中的喜意还未完全升起时,自?左侧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唿,他下意识侧首看去,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跃马直冲他而来。 单雄信一惊,已然认出了?来人是谁。 眼看尉迟敬德手中的马槊就要横向刺中他的腰部,单雄信本是想躲闪的,可?意外的是一股极大的阻力自?手上处传来,他根本没法动弹。 单雄信几乎瞬间?便明白自?己是中计了?。 他狠狠一咬牙,脖颈处暴起青筋,对上了?李世民的眼眸。 李世民突然沖他露了?个特别灿烂的笑?容,眉眼微弯,是那种最纯粹的欣喜。 可?单雄信却偏偏从中看出了?格外刺眼的讥讽。 已经来不?及了?,单雄信腰侧一疼,身子晃着,勐地闭眼调整姿势,跌落马下时刻意避开了?马蹄护住了?头部,接连滚了?好几圈这才勉强安全。 身边亲兵立马围上前?保护单雄信,单雄信满脸尘埃,浑身上下疼痛不?已。 他狼狈地「呸」了?几声,抬手狠狠抹去了?嘴角的尘土,不?甘心地仰头看去。 就见不?远处李世民与尉迟敬德相视一笑?,而后默契地各自?率领骑兵开始沖阵。 作?为将军的单雄信被人一槊挑落,不?仅是丢人更是让他所领的士卒瞬间?陷入了?骚乱。 李世民向来是个出手就要咬掉敌人一块肉的性子。 就算是兵力差距巨大,在佯装不?敌后撤时依然兇勐不?已,不?见血不?罢休。 这样的姿态不?仅激怒了?郑军,更是让郑军内部隐隐生?了?畏惧。 单雄信翻身上马,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就要率军追击。 来他们郑军中胡闹一通就想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王世充在军中见证了?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心中对单雄信的不?满瞬间?激增。 他原先便觉得此人心性不?佳,得了?翟让的恩惠,得知翟让被杀后直接向李密跪地求饶。 而在李密战败后他又毫无顾忌地直接归附了?自?己,连面上功夫都?不?肯为自?己的前?主做一做。 果然是个三?姓家奴,本事也没自?己吹嘘得那么好! 但气归气,王世充也不?愿放过这么个良机,阴沉着眉眼跟上了?单雄信。 李世民率兵且战且退,得了?一个士卒的报信,知道了?屈突通已经领兵埋伏了?起来,便故作?焦急一般就要撤军,实则是把郑军一点一点隐秘地引入埋伏圈。 李世民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刚刚所处的帝陵山头,又看了?看这满场的狼藉与尸身,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样让一个早就逝去了?不?知多少年的先人再次满眼血腥,还是个信佛的先人,实在是罪过,等战后有空闲他便来此处祭拜一二吧。 念头一闪而过,李世民当即回神,见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立马做了?个手势,屈突通大军骤然出现,反倒将郑军给包围了?。 单雄信被气得双手一颤,连马槊都?险些握不?住。 他居然又中计了?。 他只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异常愤怒与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世充。 这下子好了?,唐军里的李世民捉不?住,自?己的陛下倒是危险了?。 单雄信当机立断回身保护王世充,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王世充落在唐军手里。 此战,王世充大败,仅以身免,斩首千余,俘虏六千排槊兵,还顺利擒获了?王世充手下一员大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收敛尸身打扫战场了?,战斗了?数个时辰,李世民强忍着浑身的酸累下了?命令,而后便带着尉迟敬德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休憩。 李世民大喇喇一掀衣袍,毫无顾忌地席地而坐,身子微微晃着,一瞧就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李世民的视线越过身前?的尉迟敬德,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魏宣武帝陵处,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尉迟敬德是满脑子的不?解,顺着李世民的视线看去,只瞧见了?一片差不?多是光秃秃的山头。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大王这是在乐什么?」 说着尉迟敬德顿了?下,死命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这个山头有一棵极为高大的松树,恍然大悟般道:「大王是看上了?那棵树?」 「要不?要末将找人把它挖了?养在我们军中,等班师后再带回长?安。」 李世民茫然地看向尉迟敬德,有点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这副表情落在尉迟敬德眼中就成了?默认,他当即站起身嚷嚷道:「大王便是想要什么,末将都?会为大王寻来。」 「便是想要天边的星子……」 尉迟敬德勐地闭嘴,说得太顺口?了?,这个他是真的做不?到。 李世民这个时候才琢磨明白尉迟敬德的意思,他简直哭笑?不?得,也跟着站起身将人给重?新摁回了?地面道:「没有的事。」 「我要棵树做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魏宣武帝,」说着李世民哼笑?一声,「如今我这么一套连环计使下来,多么漂亮,王世充可?是偷袭的一方,却被我打得仅以身免。」 第149页 「想必魏宣武帝看了?这么一场精彩的战役,也不?会怪我们在他坟头……」 「咳。」 尉迟敬德咳嗽一声,眼瞅着李世民越说越兴奋都?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了?,他赶忙出声打断。 李世民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后他盯着尉迟敬德开心地上前?几步:「昨日他们都?说你一定?会同寻相一般叛逃,可?老天都?知晓你绝对是忠心耿耿的,特地寻了?这次机会在众位将领面前?展示了?我的判断。」 李世民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巧能让周边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不?远处的秦叔宝与程咬金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旁有些羞愧的屈突通。 相比较这二人憋着笑?的收敛,同李世民少年相熟的段志玄则是毫不?犹豫轻笑?出声。 因着错过了?刘武周的战事,段志玄别提多后悔了?,这次说什么都?要跟着李世民一道东征洛阳。 不?过他这个笑?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笑?意,因为就他对李世民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当众让心腹难堪的人。 果然下一瞬,李世民唇角挂着打趣的笑?意与屈突通对上了?目光:「行?善得福,尉迟敬德今日不?仅替我击退了?单雄信,更是与我配合默契,一起将郑军耍得团团转,因果回报何其?迅速?」 「我是如此,长?史?亦是如此。」 在场之人只有屈突通做过李世民的行?军元帅长?史?。 屈突通一愣,就听得李世民继续道:「长?史?心善,没有揪着昨日之事不?放,我一提你便将敬德放了?,这亦是善举。」 「而今日敬德便同长?史?并肩作?战,互相掩护,这难道不?是一种回报吗?」 屈突通呆愣原地,今日作?战尉迟敬德确实不?计前?嫌帮他挡了?一枪,他不?由看向尉迟敬德。 要说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是听着李世民在努力消除他们之间?的心结,尉迟敬德就忍不?住摇头笑?着。 「都?是同袍,不?值得大王如此说。」 听着尉迟敬德满不?在乎的声音,屈突通嘆了?口?气,前?段时日真的是自?己想差了?。 战场上十分顺利,战场下的对决亦相当顺利。 这种私底下的活杜怀信早就干出了?经验。 事情果然便如李世民所料,王世充本就爱使阴谋,以己度人他找了?间?谍反覆确认后当即起了?担忧。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王世充虽然没有动倒戈他的降将只是远离,但对于这些士卒就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王世充当即下令将这些人通通斩首示众,甚至还故意将这些人的首级直接自?城墙上扔下,本意是想震慑唐军,谁料起了?反作?用。 杜怀信先前?的分析差得八/九不?离十,这般示众的惩处简直是王世充在帮李世民立威。 自?这件事之后,唐军内部消停了?不?少,不?论是担忧还是没有信心的声音一时之间?都?消散了?不?少。 杜怀信认真比对了?每一份消息与死人的时间?,终于锁定?了?数十名王世充的间?谍。 他将这人的背景和特点都?记下了?后这才乔装打扮,不?引人注意地偷偷返回了?孝水堡。 刚踏入军营不?久他就知晓了?北邙山的那次战役,一边欣慰李世民的细心,一边又感嘆不?愧是李世民,真的是一点亏都?不?愿吃。 就是王世充这接二连三?的失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还能安慰自?己同李密对战时一样吗? 杜怀信虽然有些佩服王世充这般屡败屡战的韧性,但很可?惜李世民并非李密,他从不?会有半点轻敌。 眼见着十月多了?,也不?知晓被李世民派去攻打千金堡与硖石堡的罗士信那如何了?。 千金堡位于涧河西北上游,里头有个水柜,不?仅是个蓄水的玩意,更加可?以调节涧河的水量。 拿下这两个堡,算是包围王世充的重?要一步。 一提起罗士信,杜怀信就不?免想到了?先前?被他暂时压抑的不?解。 那种悲伤与遗憾,现在让杜怀信细细琢磨,还是没有想明白。 不?过他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虽然对同袍亲切非常,但对敌人却是喜欢割耳计数,甚至气头上时也不?介意手下屠戮降卒,心性狠辣残酷可?见一斑。 虽然杜怀信不?贊同这样的做法,只是罗士信自?小耳晕目染的都?是死人与鲜血,早就定?了?性子,后天很难转过来。 他又最听李世民的话,李世民在身边时还可?劝着,一旦他独自?行?动无人看管,便有极大的可?能释放心中嗜血的一面。 这样子一个骁勇善战的勐将,心智又坚定?残酷,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而被杜怀信惦记着的罗士信,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攻下千金堡。 王世充将防御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兵力自?然而然陷入了?不?足的窘境,罗士信轻而易举便拿下了?硖石堡,有了?堡内的补给,他只稍稍修整了?几个时辰便将目光放到了?千金堡上头。 因着有着水柜,这个堡的守军明显多了?不?少,不?能硬碰硬。 第150页 如此便该智取,得想法子让千金堡内的守军主动走出来。 罗士信一面琢磨着一面骑着马在千金堡外来来回回的晃悠,偏偏守军又不?敢开门迎战,只能眼睁睁瞧着憋了?一肚子的火。 当罗士信再度出现在堡外时,有守将再也按耐不?住出声嘲讽:「喂,只围不?攻算什么本事?莫不?是怕了?我们不?成?」 有一人起头,应声的守将就多了?起来,其?中言语辱骂用词难听,更有甚者还骂到了?秦王头上,罗士信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 心中有了?注意,他冷冷扫视了?堡内守将一眼,嘴角勾起了?抹残忍嗜杀的弧度。 他与王世充本就有仇。 王世充当初表面对他恭敬,可?一有了?新的勐将就立马忽略了?他,这便也就罢了?,王世充还放任自?己的侄子抢夺他的爱马。 而如今这些王世充的手下一个两个又辱骂起了?他,还带着秦王一道。 新仇旧恨,罗士信本就做事随心脾气暴烈,又如何还能忍受? 他当即在心中下了?个决定?,一旦拿下了?千金堡,这里面的士卒一个都?别想活命! 思及此,罗士信抬首讥讽一笑?,守将心中都?是一冷,但只能看着罗士信不?断远去的背影,只心中安慰自?己是罗士信怕了?。 等踏入军营,罗士信当即点了?百余名士卒,厉声道:「你们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平民百姓的模样。」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另外一批士卒:「你们去硖石堡内找找,看看哪家有婴孩,给我通通借来,我自?有用处。」 「若是有人不?肯借,哼……」 罗士信刚想说便一道杀了?便可?,可?此刻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李世民对他杀性过重?恐会伤及自?身的评价。 罗士信一顿,垂眸,终究还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给些钱财打发打发罢了?。」 跟着他几个月的亲信是下意识瞪大了?眼,怎么罗士信还转性子了?? 但是他也不?敢多言,领命便退下了?。 唐军的速度很快,在入夜不?久后便准备好了?罗士信所有的吩咐。 但罗士信并没有着急,耐心等了?几日才说了?下自?己的计策,之后便率领大军在堡外的一片密林内埋伏。 千金堡守军盯了?好几日了?,可?却在那次罗士信离去后再也不?见唐军的踪影,一个两个正心有疑窦,突然听得阵阵悽厉的嚎哭声传来。 便如婴儿一般尖细,还是在漆黑的夜晚,守军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了?害怕,有胆大的伸出头去仔细辨认,只知道看衣着并非唐军。 就在守军想要近一步观察时,突然听闻了?好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些声音十分杂乱,各地的口?音方言都?有,其?中最多的洛阳一带的口?音,他们不?仅抱怨着世道的不?公,更是唉声嘆气乱世里日子难过。 但其?中却有两道嗓门最响。 一个道:「不?是说罗总管在这吗?我家特地从洛阳跑来投奔,怎么不?见有人开门?」 另外一个道:「搞错啦,这里是千金堡,听说罗总管早就不?在这了?,人家早就回去了?。」 最先询问的那人大失所望:「什么,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世道怎么过日子啊,唉。」 接下来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守将们侧耳等了?会,直到小儿啼哭的声音越来越弱,这才一个两个激动起来。 罗士信真的撤兵了?,而这些人居然是从洛阳逃来的,鬼知道是不?是逃兵。 于是守将几人默契对视,有人跑到堡内向将军请示追击,得到贊同后立马大开堡门。 谁知刚打开堡门没多久,守军还在点着士卒列阵呢,就听到了?巨大的嘈杂的马蹄声,地面隐隐震动。 「中计了?!」 悽厉的嘶吼自?一名最先反应过来的士卒嘴里传出,众人当即陷入了?骚乱,着急忙慌就要逃回堡内关门。 可?骑兵的速度何等之快,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此战,罗士信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拿下了?千金堡,坑杀了?所有的士卒,一个都?没有漏。 罗士信大胜的消息与张士贵拿下洛阳西侧景华宫的消息一併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前?。 李世民看着罗士信邀功的自?述不?由眉心微蹙。 他还好意思用这般得意洋洋的口?吻,说自?己本来是打算屠城的,后来想到了?他的劝谏才只是坑杀了?士卒。 其?中可?着重?强调了?这些士卒是多么多么可?恶。 李世民无奈地嘆了?口?气,他向来不?怎么约束手下人私底下的喜好,只是在他军中就要遵守他的规矩。 这个罗士信性子野,喜欢刺激和杀戮,这样下去可?不?行?,虽然罗士信已经进步了?许多,可?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压压这人的性子。 李世民头疼地将这份自?述扔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听到门外的求见,李世民整理下心情让人进来了?。 杜怀信一眼就察觉出了?李世民此刻的不?虞,他轻声道:「二郎可?是有事心烦?」 李世民半阖双眸:「还不?是罗士信那个小子,心中戾气这般大,迟早有一日是要反噬自?身的。」 第151页 「我瞧你同他关系还算亲近,你也帮我一道劝劝。」 杜怀信苦笑?:「他只听二郎的话。」 李世民轻哼一声:「哪听话了?,尽会惹我生?气,罢了?,等他回来后我再想想法子。」 话落,李世民正色道:「你这次来是有何事?」 杜怀信自?袖中拿出一封密信:「管州总管杨庆想要向二郎秘密请降,希望二郎派出人手接应。」 李世民一乐,随口?嘲讽道:「就是那个不?晓得到底是姓郭还是姓杨的傢伙?」 杜怀信点头,心中默默吐槽。 是啊,就是这个堪称人形变色龙的傢伙。 第61章 暴毙 说实话, 杨庆真乃当世奇人。 杜怀信最早见?到这个名字是在李密归降唐朝后,那个时候他只是好奇为何这个人在别人口中姓氏总是变来变去,然后他就专门去查了查此人。 查到的结果令杜怀信印象深刻。 杨庆是隋朝宗室, 阿娘一家为?郭氏, 在早先年杨家还未夺位时因着惧怕被高家清洗, 将自己的姓氏改为?郭以此躲避。 在杨坚成为?皇帝后, 他顺理成章将自己的姓氏给?改了回?来。 这些还不算什?么,等到隋末之际,他为?了保命归附了李密,又将自己的姓氏变为?郭。 李密被王世充打败后, 他又被王世充俘虏, 彼时的王世充还打着大隋忠臣的旗号,所以他又一次换姓了。 在这之后杜怀信便?时不时关注此人的后续动向, 毕竟杨庆此人的经歷实在太过戏剧性了,这站队投机的本?事也是常人所不及的。 果不其?然, 在王世充杀掉小皇帝自己称帝后,他又变姓氏了。 犹记得杜怀信当初知道后特地将这个人这件事当作奇闻讲与了李世民听, 李世民沉默了良久,最终憋着笑吐出了一句:「要不他还是趁早改成李姓吧。」 不得不说, 李世民这一句玩笑话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语成谶了。 现如今谁瞧不出来王世充已显颓势, 杨庆在此时向李世民投降简直是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这怕是又要改回?杨姓了。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杜怀信面上?依旧严肃万分,他看着陷入沉思的李世民不由出声询问?:「二郎打算派谁去?」 「说起来管州便?在汴河附近,这一带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是从?前翟让等瓦岗老人最早活动的地方。」 「若是派个前瓦岗的将领去接手城池,应会顺利许多。」 李世民点点头, 早在杜怀信分析的时候他便?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个人选…… 李世民颇有些心累地闭眸:「李世勣算是最早跟着翟让的一批人了,不仅如此,他早年便?是在汴水一带靠打劫过往货船起的家。」 「李世勣擅交际,与瓦岗那些人关系都很?不错,而且他跟着翟让的时候与王伯当亲如手足,此时汴州的刺史正是王伯当的弟弟王要汉。」 「不过就这段日子我对他的观察来看,此人作战勇勐,就是在意?识方面稍弱些。」 这话其?实有些委婉,杜怀信不止一次见?过李世民带着李世勣手把手教导的场景,但他轻而无备的毛病依然在。 「去唤李世勣来,我再与他说说详细。」 话落,李世民打起精神。 李世勣此人虽则在战场嗅觉相对他而言不甚敏锐,可?好?在他肯虚心向学,那股子韧劲和努力的势头李世民很?是喜欢。 说起来李靖与李世勣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将领。 就李靖在他麾下的几年时间?里,他时常与其?讨论兵法,颇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在统筹战略方面可?以说是顶尖的存在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刻的李靖已经被李渊派给?李孝恭了,二人一同?前往南方计划拿下萧铣。 但李世勣则恰恰相反。 他不够成熟,尚且稚嫩,也会犯一些致命的错误,但好?在事后他也会好?好?认真反思,这让李世民看着有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他调教出来的人在渐渐成长,还成长得不错。 思及此,李世民轻笑出声,指节叩动桌面。 等杜怀信把李世勣带来后,李世民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说明白了李世勣的任务。 李世勣毫不犹豫领命,眼瞅说完话就要退下领兵出发了,李世民连忙开口:「等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 李世勣脚步一顿,有些不好?意?思般笑道:「管好?麾下士卒,以身作则赏罚分明,时刻关注敌军动向,同?时还要保证唐军内部的人心与消息保密……」 「停停停,」李世民一摆手,简直哭笑不得,「我有同?你说这么多遍吗,你这是都背下了?」 「不过这些你别只是嘴上?知晓了,要时刻谨慎,今日我还有其?他方面的事要同?你讲。」 李世勣瞬间?来了兴致,立马上?前几步洗耳恭听。 「因着拿下了轘辕关,阳城再无抵抗的余力,阳城令已然投降献城,你此行便?取道阳城前往管州,也安全些。」 「不仅如此,王玄应前些日子被王世充派去镇守虎牢,在汴荥二者之间?行军,而管州正在其?中。」 「此次是秘密出行,我最多给?你五百步骑,切记,不要走漏风声,你可?知晓?」 第152页 李世勣点点头,知道是他以前想要刺杀窦建德但意?外走漏消息,最终反被打败的事情让李世民有所担忧。 李世民满意?地勾唇:「还有荥阳刺史也曾是瓦岗将领,若是寻到机会,你便?想法子拉拢一二。」 「若是顺利的话,一个汴州一个荥阳,这两处转投我朝,王玄应估摸是没法子镇守虎牢了。」 李世勣琢磨着,而后眼眸一亮:「大王放心好?了,就沖在我的面子上?,收服这几个地方那可?是轻松得很?。」 「而且就算被王玄应提前发现,就算只有五百步骑,我也照样不怕他,自信可?以轻轻松松打败他。」 「我可?是水盗出身,论打仗王玄应还不够格的,大王不用担心。」 李世民刚说完了这么多话,正拿起手边的杯盏往自己唇边凑,一口水才下肚,就听到了李世勣格外自得的一番话语。 李世民一噎,险些被呛到了,属实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他没好?气地抬眸看向李世勣:「我说了这么多,你是已经想好?了走漏风声之后该如何了是吧?」 李世勣侧首咳嗽几声,低声道:「末将这不是想提前告知大王一二,也好?让大王有个准备。」 「省得事情出错之后惹大王生?气。」 这最后几个字格外轻,李世民差点没有听清楚。 他放下杯盏,故作不耐烦地摆手:「滚滚滚,我看你现在就是在惹我生?气。」 李世勣半点不怕李世民的「装腔作势」,笑嘻嘻地领命退下了。 果不其?然,李世勣很?了解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王玄应还是知晓了他的动向。 这桩事可?以说是李世民的「耻辱」。 之前打宋金刚的两次伏击可?是瞒得严严实实的,一到李世勣这就瘸了腿,偏偏李世勣也算是他半个徒弟了,他这个夫子属实是无话可?说。 可?也正如李世勣自己所说,只是打仗的话,他的本?领可?是很?厉害的。 只凭着手里的五百步骑他就打退了王玄应,并且早早就派自己手底下的副将郭孝恪说服了荥阳刺史。 荥阳刺史谎称生?病,在他手下探望他时直接将人扣下,逼迫其?伪造王玄应的信件停止了一切徵兵的命令,再暗地里传消息给?汴州刺史王要汉。 王要汉没有纠结,直接投降李世勣。 此刻的王玄应正记着上?回?被王世充斥责的事呢,这回?他一定?要学刘先主,小小的失败算什?么,等他调来了足够的兵力,区区五百唐军哪里拿不下? 可?还没等他的美梦做完,可?怜刚吃了场败仗不提,不过修整几日的功夫,自己下的命令居然没有一个州听从?了。 正感到不安之际,果然听说了身边诸州纷纷反叛的消息,局势瞬间?逆转,他居然在郑国自己的地盘上?被包围了! 王玄应收到消息时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恶,狡诈的秦王,狡诈的李世勣。 当初究竟是谁说的李世民用兵堂堂正正,不屑使用一点阴谋诡计的?! 王玄应深深感到自己被骗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在奔逃回?洛阳的途中咬牙切齿,一定?要揪出这个祸害斩杀之! 怎么他便?这么命苦,这个太子做得也憋屈了。 这些消息递到李世民手中时,他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总算虽然开头不如何,但这尾收得还算不错,也勉强算是保住了他这个夫子的脸面。 李世民哼笑着,如此一来,通济渠便?落到了唐军手中,王世充东面的粮道也是彻底被斩断了。 而唐军也彻底打通了前往嵩山以南的各种要道。 本?应是天险的嵩山被李世民当作了撬开敌人腹地的一个点,唐军迅速自东面包围洛阳。 东南西北,王世充几乎再难寻一条河流一处饷道来调兵调粮了。 早就被打残的王世充如今更是被添上?了最后一抔黄土,再踩几脚便?可?彻底将人埋得严严实实了。 唯一的麻烦点就是虎牢关,这一处关隘还在王世充手里,就怕他苟延残喘耗时间?。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王世充只有这一处能方便?运粮,而他恰恰好?,是截粮的高手。 若是顺利的话,唐军后续的粮草补给?便?会多一条新的来源。 李世民很?满意?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表现。 以堂堂正正之师,辅诡诈奇谋计策,一步一步让洛阳成为?一座孤城。 只是端坐大军正中,便?可?指挥各路大军完成他的战略目标。 这场大规模战役中李世民的表现,任谁见?了都要感嘆一句,作为?将军的李世民是有勇的,可?作为?统帅的李世民亦是有谋的。 当然这段时间?李世民也没有闲着,他的身上?可?还是领着尚书令与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的职。 如此良机他不会放过,在接手了大量新降的州县后,有着瓦岗旧将的从?旁辅助,李世民在收编豪杰拉拢民心方面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这个地方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父兄沾手的。 他早便?下定?了决心,洛阳不仅要成为?他的心腹之地,更要成为?他的一条退路,作为?日后他在皇权与父权之下以求自保与争锋的一道屏障。 第153页 而与李世民心情完全不同?的就是此刻位于洛阳的王世充。 这几个月下来王世充可?谓是过得分外煎熬。 他虽然一动不动,可?却眼睁睁看着唐军的战线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急如焚之下他写了封信向突厥求救。 恰好?,就在突厥边上?的梁师都眼见?李唐势头一片大好?也坐不住了,同?样派出了使者游说处罗可?汗出兵。 可?对突厥满怀期望的两方终究是要失望了。 谁又能想到,突厥仿若中了什?么诅咒一般,处罗可?汗居然跟着上?一任可?汗一样无故暴毙。 突厥,处罗可?汗满心欢喜地应下了两方使者的请求,心中不断盘算着这段时日反覆推敲的计划。 派三路大军,一路往南攻打南州,一路联合梁师都进犯延州,一路联合其?余部落小族出兵幽州。 王世充此刻自身难保是指望不上?了,但是窦建德却是可?以合作的。 窦建德本?以为?能迅速拿下李艺,不料双方互有胜负。 这边也就罢了,原先诬陷宋正的那几人尝到了甜头,嫉妒起了一个在同?辈中有勇有谋功劳最高的勐将王伏宝,诬陷其?心有反意?。 本?就焦头烂额的窦建德盛怒之下直接斩杀了王伏宝。 此举可?谓自毁长城,在后头几日与李艺的对峙中他是再也没占到分毫便?宜。 在这种情况下突厥抛来了橄榄枝,眼见?天下大势不妙的窦建德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同?意?了与突厥的暂时合作,打算西进唐廷的晋州与绛州。 而处罗可?汗本?人则率主力会师窦建德于晋阳,手中捏着杨政道这个隋廷后人,打出为?其?復国的名号,顺理成章入主中原。 此刻的唐朝大半兵力都在南面与洛阳,若是计划顺利,唐朝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想着杨政道,处罗可?汗眉心一拧,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可?贺敦义成公主。 他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要打着为?杨隋復国的名号,仅仅一个小孩子还是不够的,若是有义成公主的支持情况将更为?顺利。 只是,处罗可?汗冷笑一声,抬手下意?识去摸自己脖颈处掩藏在衣领里头的抓痕。 抓痕又红又肿,已经有三日功夫了,却没有半点要消下去的意?思。 轻微的刺痛让处罗可?汗吸了口冷气,心中对义成公主愈发不满。 怎么会有如此疯癫的女子? 不过是醉酒后想要了她而已,谁知道义成公主发的什?么疯,居然同?他撕破了脸皮,大吵了一架,拉扯间?便?在他脖子处留下了抓痕。 被压制的怒火此刻愈发大了,处罗可?汗思索再三,终是决定?找一趟义成公主。 此刻的义成公主正命人照顾着不过两三岁的杨政道。 她呆愣愣地看着此刻熟睡的杨政道,脑子中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时面颊早就湿透了。 她懊恼地抹去泪水,有些生?气自己的软弱,为?个向来待她不好?的隋廷有什?么好?哭的? 义成公主的指尖轻轻抚过杨政道的眉眼,见?着他不满地嘟着嘴,不由笑了笑。 早在杨广将她送出的那一刻起,杨广便?不是她的亲人了。 可?是,她真的很?怀念自己在公主府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怀念她的乳娘,怀念同?她一道长大的宫女,怀念公主府的花草,怀念长安她最喜欢的一家,每每都要扮男装偷跑出来吃的胡饼摊子。 但是,这一切美好?的念想都让杨广那个蠢货给?毁了! 义成公主的眸中闪过一丝冰冷。 她的长安,她的家如今早就落到了可?恶的贼子手中。 她再也回?不去了,便?是连梦中都是进退无路。 「可?贺敦怎么哭了?」 一道嘲讽的讥笑瞬间?便?让义成公主回?神,她转身,就见?处罗可?汗依靠着门,眉眼冷淡。 「你怎么来了,我今日不想与你吵。」 义成公主余光瞥见?睡得安稳的杨政道,下意?识上?前几步放轻了声音。 听着她口中的嫌恶与漠然,处罗可?汗被压制的怒火莫名升起,他冷哼道:「就是来同?你讲一声,不日我便?要出兵晋阳,这个小子我有用。」 话落他指指杨政道,刚想走过去将他抱起,谁料胳膊上?被一双手给?握住了。 义成公主讥讽道:「还做着同?始毕可?汗一样的美梦?妄想入主中原,你压得住那帮子反对你的人吗?」 「可?别忘了,当初始毕可?汗是怎么死的,而你,又是怎么上?位的。」 处罗可?汗唿吸一滞,狠狠咬牙,死死盯着义成公主的眼睛。 在从?前,这双眼睛是他最喜欢的。 在义成公主还是始毕可?汗的妻子的时候,这双漂亮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就老是钻入他的梦中,搅得他夜夜不得安睡。 可?此刻他又是无比厌恶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因为?他从?里头清清楚楚看到了居高临下的不屑。 一瞬间?他便?失去了理智,处罗可?汗一把握住义成公主的脖颈,将人逼至角落处,恶狠狠开口:「我怎么会不知道?」 「始毕可?汗是如何死的,你敢说与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第154页 义成公主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但她却没有伸手推拒,只是笑着,用着充满怜悯的口吻反问?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自己觊觎可?汗的位置,明明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毒手,可?你还是默认了,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才来装得很?心痛的模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处罗可?汗被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事,他突然点点头,怒极反笑 ,心中只剩下了让眼前这个女人闭嘴的念头,手下动作愈发用力:「你既然都知道,那我便?杀了你如何?」 「虽然杀了你会有一些麻烦,可?是有杨政道在便?也够了,你不是一直想回?长安吗?」 「好?啊,到时候我便?带着你的尸身,让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入主中原的,怎么将你心爱的长安一点一点变成突厥的模样。」 「公主,你觉得怎么样?」 曾经他也是喜欢过这个漂亮的义成公主的,所以该如何戳她的心,他是再也清楚不过。 话落,处罗可?汗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贴着义成公主的耳畔,仿若情人般呢喃,面上?的神情也是真挚恳切的。 可?偏偏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大,是真的要将人置于死地。 感受着耳侧的湿热粘腻,义成公主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她愤怒地瞪着处罗可?汗,疯狂地挣扎着,听着他话语的刺激,赤红着眼眸。 可?他们二人之间?的力气差距又怎是可?以轻易拟补的? 感受着胸膛中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义成公主的视线逐渐模煳,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的手胡乱摆着摸索着,无意?中居然触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瓷瓶。 生?死边缘间?,她似乎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她出嫁突厥后,杨广因着不知道何时而来的丁点愧疚而自她公主府里寻到的旧物,特地派人送到了她身边,也好?给?她一个念想。 处罗可?汗悲悯地看着在他手下动作越来越小的女子,刚想说些什?么,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空,昏暗的屋子有一瞬间?的亮堂。 处罗可?汗愣了愣,心中不知为?何有了莫名的恐慌,但是他看着眼前女子不断落着泪的模样,心中突然一痛。 他闭眸颇为?伤感道:「抱歉。」 与此同?时,一道异常响亮的雷鸣声骤然炸开,落在处罗可?汗的耳中。 下一瞬,剧烈的疼痛自后脑传来,处罗可?汗松了手,眼前一阵发白。 他的意?识陷入了模煳,只觉得脑后好?似有温热的液体在不断涌出,他有些搞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又是一道闪电,他看清了喘着粗气髮髻狼狈的义成公主,她双手握着一个瓷瓶,警惕地看着她。 义成公主满脸恨意?,然后在下一声雷响前毫不犹豫上?前,论着瓷瓶又是一击,瓷瓶瞬间?四分五裂。 处罗可?汗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地面。 雨声便?是在此刻响起。 义成公主的心跳得飞快,可?是在瓢泼大雨中,她只能听清楚雨水狠狠砸到地面上?的声音。 真是讽刺,最后居然还是她最厌恶的杨广的莫名的善心救了她一命。 她呆愣愣瘫坐在地上?,下意?识伸出手试了试处罗可?汗的唿吸。 虽然微弱但还有气,义成公主茫然地左右环顾,突然自床上?看到了早就被巨响惊醒的杨政道。 杨政道奇异的没有半点害怕,他只是歪着脑袋,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不解和疑惑。 他看看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处罗可?汗,突然嘻嘻拍手笑了起来,而后又转向义成公主伸出了手,口齿不清呢喃:「抱,要抱。」 义成公主连滚带爬跌至床前,她颤抖着双手将杨政道一把抱入怀中。 听着他开心的笑声,义成公主泪流满面。 不行,绝对不能让处罗可?汗活过来。 义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要好?好?活下去,她还没有回?家呢,她不能死。 一日后,处罗可?汗身患重病,卧床不起。 本?就在出兵前做了占卜,可?占卜出来的结果却都是大凶,如今处罗可?汗突然重病倒是没引起什?么怀疑。 义成公主忧心不已,特地寻了说是能治百病的「五石散」餵给?了昏迷不醒的处罗可?汗。 可?这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处罗可?汗在三日后离世。 义成公主以其?子丑弱为?理由,扶持了处罗可?汗的弟弟颉利可?汗上?位。 突厥内部不稳的情况可?想而知,这可?是叔叔抢了侄子的位置。 颉利可?汗为?了坐稳可?汗的位置,接受了唐朝的贿赂,处罗可?汗身前所有的计划全部作废,引兵退还突厥。 于唐朝而言,这场危机便?这么解除了。 李渊根本?不知道是何原因,只是处罗可?汗与始毕可?汗一样都在最关键的时刻死去。 如此一来,李渊越发坚定?天佑李唐的想法,笃定?自家将会成为?这乱世中最后的赢家。 而李世民却在得知突厥内部动盪的消息后,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虽然不清楚究竟发了什?么,可?是颉利可?汗的退兵却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第155页 坐稳可?汗的位置至多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快速将中原变成一块铁板。 不然的话,颉利可?汗变会成为?下一个处罗可?汗威胁中原。 他从?来只信事在人为?,从?不去赌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天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便?到了年底。 王世充先前便?求助过窦建德,只是那时没有得到回?应,便?是连窦建德象徵性派遣的来劝说李世民的使者也被扣了下来,李世民根本?没有理会窦建德。 而再那之后窦建德便?一门心思扑在李艺上?,可?依然没有结果,就在他打算南下吞併实力不足的孟海公时,王世充的第二份求救信送到了他手中。 本?就因为?白白浪费好?几月功夫而心怀不满的窦建德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认真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吞併孟海公对他来讲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王世充先前还没有到最后时刻。 再拖延些日子,等到唐军久攻洛阳不下的时候,到唐军成了一支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兵的时候,他便?可?以携新胜之威,一举拿下唐军。 若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道吞併王世充,转而威逼长安。 但是王世充也得安抚,于是窦建德嘴上?答应了出兵来援,实则磨磨蹭蹭,一心一意?将全部的重点放到孟海公身上?。 如此,武德三年年底虽然没有大的战役,可?各方均有私心,天下局势越发莫测。 ———————————— 孝水堡。 杜怀信嘆着气看着手中早就死透了的野鸡。 算算日子,从?长安出徵到如今,已是过去了小半年,眼瞅着就要年底过新年了,可?因为?路途遥远和时间?久这两点,这段日子以来唐军内部的粮草终究还是日渐紧张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的新年这是一年比一年过得辛苦。 原先还能在长安,可?之后便?是长春宫,再然后是打刘武周的时候,可?柏壁好?歹离长安近,粮草根本?不愁。 如今在洛阳过新年,这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没有法子,这段时日杜怀信打算碰碰运气,不过连着七日下来,也只是逮到了一只野鸡罢了。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杜怀信强打起精神,拎着鸡熘达到了做饭的地方,也算是给?这顿年夜饭添个荤腥。 天色渐晚,杜怀信果然收到了李世民的邀请。 等他来到帐内时,众人都已经到齐了。 有李世民的谋臣亦有他所信任的心腹将领。 杜怀信一边走到空着的那个位置,一边朝桌上?看了过去。 份量和菜式同?寻常士卒一般无二,唯一多出来的一道便?是他今日捉到的烤鸡。 除此之外,最为?出格的便?是几壶摆在李世民手侧的酒。 见?人来了,李世民拿起筷子虚空点了点烤鸡笑道:「还要多亏子诺今日给?我们加餐了。」 「是啊,倒是便?宜了我们。」 杜如晦笑眯眯地接话,一时之间?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杜怀信心情莫名愉悦了起来,他坐到位子上?,向李世民讨要了一壶酒,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随口说道:「没什?么,这段日子二郎也辛苦了。」 「都好?几日没吃饱了,二郎如今的年岁正是最容易饿的时候,该多吃些的。」 李世民蹙眉,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说他年岁小? 杜怀信当即反应过来,所幸他的话模稜两可?,他轻咳了几声,拿起酒樽沖李世民敬了一下:「我敬二郎一杯。」 倒是杜如晦眼带笑意?看了他一眼,原还是想出口打趣几句的,却被一旁的房玄龄用眼神制止了。 房玄龄借着喝酒的空档低声调侃:「你也有一个小主公的把柄在子诺手中,莫要惹急了他。」 杜如晦不以为?然一笑:「大王又不知晓,而我又岂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房玄龄摇摇头,这可?说不好?啊,这凡事呢就怕万一,反正杜如晦说漏了嘴他可?不会帮忙,他可?是乐得看戏。 酒过三巡,李世民突然起了兴致,清了清嗓子。 「诸位,在大半月前,以毫州为?首的十一州已然纷纷归附我朝,想必再有几月的时间?,王世充应当就支撑不下去了。」 「但还是要当心王世充的困兽之搏,不可?掉以轻心。」 尉迟敬德无语,将酒樽往李世民手边推了推:「说好?的今夜不谈公事呢?大王头一个坏了规矩,该罚酒。」 秦叔宝罕见?地同?尉迟敬德站到了一处:「是啊,大王可?不许耍赖。」 李世民一噎,倒是真的忘了这个,他闷闷地拿起酒樽一饮而尽。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会耍赖。 想着他不由轻哼一声,可?还未等他出言反驳,就听得一道有些醉醺醺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样说小主公怕是要不高兴了。」 房玄龄长嘆了一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此刻喝酒上?头的杜如晦。 李世民发愣,他将目光放到杜如晦身上?,就见?他还笑着拿起酒樽晃了晃沖他遥遥敬了一杯。 在场所有人除了李世民都不由自主开始憋笑。 第156页 「杜如晦!」 啧啧啧,果然恼羞成怒了,连字都不叫叫名了。 人吶,果然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瞧,报应这不就来了。 房玄龄一面想着,一面好?整以暇地夹了一块鸡肉递到自己口中。 第62章 总攻 第二日一早, 据当事人杜如晦自己回忆,昨夜因着太过开心便多喝了几杯酒,没想到难得的放纵却让他完全忘了昨夜的事情。 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 应该是一些打趣玩笑活泛场子的话? 杜如晦揉揉额角, 脑袋还有些?疼, 想了半天只有一幅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不由有些?自得。 杜如晦想着便随手穿好了衣物,打仗的特殊时?期,就算刚刚翻年,也还是不能忘了干活啊。 可谁知刚刚踏入房内, 他就见到了有些?悠闲的房玄龄。 杜如晦眉心一跳, 就见房玄龄的桌前空了大半,只一杯升着裊裊水雾的茶盏放在旁侧, 而他的面前正摆着好些?文?集。 这人往常不是最喜欢看公文?的吗?那是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若非他在旁劝着, 只怕这人早就累到病倒了。 「克明今日起得有些?晚了。」 房玄龄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杜如晦笑着同往常一般与他拌嘴:「在玄龄眼里便没有人是起的早的。」 「你今日是转性子了, 这是终于听我的劝了?」 「要我说身子也是很重?要的,你日日都?这般不松懈也不嫌累得慌。」 房玄龄摇摇头勾唇:「你到好意思说我, 你早些?年因着一些?缘故伤了身子, 医工都?嘱咐过要少喝酒, 你却不当一回事。」 杜如晦摇摇头无所谓道:「你也知我就这么个小爱好了,不妨事的。」 话落,杜如晦视线随意一扫,目光落到自己桌案上时?一顿, 他不敢置信般又死?死?看了好半晌。 果?然是满满当当的一堆公文?与卷宗,看得杜如晦心头一痛。 房玄龄拿起杯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这才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道:「大王见我辛苦,特意给我批了一日的假。」 「至于该我负责的公务就只能麻烦克明了。」 「不过我还是过意不去,所以今日还是打算陪着克明一道。」 杜如晦是目瞪口呆,他看着房玄龄憋了好半晌才颇为悲愤道:「你说的作陪便是我忙碌,然后你看着在一旁悠闲?」 「小主公这是怎么了,我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杜如晦是百思不得其解,房玄龄猝不及防之下?被水呛到了,他咳嗽了好几声才笑道:「昨日的事你都?忘了?」 电光石火间,杜如晦一下?便反应过来,懊恼地?坐到自己位置,认命般拿起了笔:「我居然真的蠢到当着小主公的面说出来了。」 房玄龄摇摇头:「早说了你会有这一日。」 杜如晦是憋屈极了,半点不想谈论这件事,一面看着卷宗一面转移话题:「我今日行走军营,看着人像是比寻常少了些?,是又发?生了什么吗?」 房玄龄这才正色道:「果?真被二郎说中了,今日屈突通与窦轨二人在巡视他处我军营垒的途中又被王世充偷袭了。」 杜如晦手下?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写着什么笃定?道:「小主公是又亲自领军去救了?」 房玄龄点点头,有些?感嘆:「二郎身为元帅身为皇子,本是不该如此?冒险的。」 说着房玄龄忽然笑了笑:「向来多是部下?救元帅的,二郎其实可以不用这般的。」 杜如晦「啧」了声:「或者说更多的元帅该是坐镇军中的吧?如小主公这般想着做将军的可不多。」 话落他想着这几年跟在李世民身边的日子随口回道:「冲锋也好,殿后也罢,小主公向来是沖在最前头的那一个。」 「估摸大家也习惯了,反正也是劝不动的,便由着他去了。」 「小主公是什么时?候走的?」 房玄龄沉吟片刻:「一个时?辰之前,又带上了尉迟敬德,估计还是想着拉近一下?与屈突通的关系。」 杜如晦嘆气:「屈突通倒好说,殷开?山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好,一直病着,同尉迟敬德间还有些?误会,就盼望着屈突通能帮着开?解一二了。」 房玄龄倒是没杜如晦一般忧心,轻声道:「文?人也好武将也罢,哪里又能都?同心同意的?」 「便是如我一般,已然尽量照顾他人感受,不去争抢了,可依然有秦王府的官员不喜我,私底下?议论我,这些?我也是知道的。」 「可只要都?是向着二郎,都?能在二郎手底下?认真做事的,便够了。」 「二郎也会尽量平衡的。」 杜如晦垂眸摇头:「确是我想岔了。」 一时?之间,整个屋内只剩下?了毛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喧闹的声响,房玄龄起身:「听动静是二郎一行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杜如晦放下?笔揉揉有些?酸疼的手腕,也想跟着起身:「我同你一道。」 房玄龄脚步一顿,看着他似笑非笑:「克明确定?要在此?时?去?」 说着他将目光放到还剩了大半的卷宗上头:「若是再?不快些?,你今日都?不知道要多晚才可歇息了。」 第157页 「别是克明想着躲懒吧?」 杜如晦讪讪地?又坐了回去:「行了行了,我不与你说了。」 房玄龄轻哼一声,这才朝着外头走去。 甫一外出,他就瞧见了屈突通扶着尉迟敬德的画面,还有一旁秦叔宝与程咬金懊恼的神?情,杜怀信则是一幅焦急万分的模样,李世民正同一个医工嘱咐着什么,医工敛眉沉思,是不是点点头。 房玄龄眉心微蹙,刚想上前就瞧见了左侧匆匆赶来的长孙无忌,他便落后了几步。 等房玄龄赶到时?,就听得长孙无忌颇为忧心的声音。 「我听说二郎受伤了,我瞧瞧可伤着何处了?」 长孙无忌左看右看,着急忙慌的模样怕是下?一秒就要直接上手了。 李世民摆摆手:「小伤罢了,我没有大碍的,你与观音婢写的家书不许提这件事,她如今又怀了身孕,莫要让她担忧。」 长孙无忌看着脱了甲冑,右胳膊还在冒着血的李世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你不想我妹妹忧心,就捨得让我们忧心了是不是?」 话落,长孙无忌转向在场的医工向他讨要伤药和细布,李世民见状连忙拿过:「我自己来就好。」 「敬德才是受了大伤,医工还是先去瞧瞧他。」 一旁的屈突通颇为懊恼:「都?是我大意了,这才让王世充钻了空子,若非如此?敬德与大王都?不会受伤。」 见状李世民宽慰道:「是王世充狡诈,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与舅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说着李世民就招唿众人带着尉迟敬德与医工一道下?去了,在场的也就剩了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与杜怀信四人。 房玄龄这才开?口道:「二郎今日便早些?歇息,莫要累着。」 李世民点点头,一手扯着细布,见杜怀信帮着上好了药,这才单手给自己包扎伤口:「这次我还是领的玄甲军去救人的,效果?很好。」 「虽然过程激烈了些?,可我军斩获了六千余名?郑军,玄甲军的名?号也传了出去。」 说着李世民一顿,重?復回想着方才战场的事:「我总觉得就沖这次郑军的表现,估摸马上便要撑不住了。」 「若是再?来的一战的话,王世充便再?也没有能力出兵了。」 杜怀信眼见李世民跟没事人一样,这才松了口气道:「还有桩事,是早先才收到消息,我刚要禀告二郎,就撞上了王世充来袭。」 「先前请求归降的江淮杜伏威,为了帮二郎一把?,许也是为了在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心,他特地?派了手下?将军领两千精兵来助二郎一臂之力。」 长孙无忌没有办法?,见这帮人都?谈论起了公务不由闷声道:「不仅如此?,我记得二郎这段日子不是一直念叨着截粮吗?」 「我这几日也派人打听了,从一些?外地?而来的商贩与船商口中大致猜出了王世充打算如何。」 「若是不出意外的,王玄应会自虎牢关走水道给洛阳运粮。」 「大致数量还不知晓。」 听着李世民陷入沉思,他略一琢磨看向房玄龄:「玄龄,你可知晓洛阳一带在隋朝的粮草储备?」 房玄龄敛眉沉吟道:「早先时?候我曾游歷各地?,也因着家世同许多当地?的官吏有交情,也知道些?准确数字,隋廷储粮是多,只是可惜随后便是乱世。」 「王世充也好,李密也好,宇文?士及也好,或者说是无论谁起兵,若是要收买人心首要做的便是开?仓放粮。」 「若是循着我记忆里的数量与这些?年的损耗,王世充恐怕也没有多少余粮可以调运了。」 「若是以商船为计,至多五十艘而已。」 李世民眸子微眯:「如此?说来这便是王世充的最后挣扎了。」 「李君羡也是先后跟过李密与王世充的,在王世充手底下?时?便是掌管粮草军械的,这次便派他去吧。」 长孙无忌听着赶忙道:「好了好了有个大致的想法?就行,如今我们还不知晓王玄应运粮的准确时?间,这些?也需要探子不断地?探查,不急于一时?。」 「赶紧歇息去吧。」 知道李世民满脑子洛阳王世充,长孙无忌便配合着,好不容易正事讲完就急急忙忙要赶李世民回去休息。 李世民哭笑不得:「行了,我听你的,我说你今日怎么如此?积极,原是抱着这个念头的。」 说着他嘱咐了房玄龄几句,在与长孙无忌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你说你总是忧心这忧心那的,可怎么瞧着这脸还是圆润非常,也不见消减。」 长孙无忌下?意识就想摸自己的脸,可勐然意识过来自己此?刻的举动绝对是蠢极了,抬到一半的手硬生生止住了。 就见李世民眉眼带笑:「不过观音婢在这一点上倒是同你不大像。」 话音未落,李世民便扬长而去,只留下?长孙无忌一人苦恼非常。 这是天生的,又不是他吃胖的。 长孙嘉卉可是说了,阿兄自是俊逸非常,脸庞圆润也是好看的,而且这还是有福的象徵。 哼,下?次见着李世民必要将长孙嘉卉的这番话告知,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 第158页 武德四年,二月初,李君羡大破王玄应带领的粮队,王玄应仅以身免。 王世充还想要继续对峙坚持的最后希望也破灭了。 武德四年,二月十三,顶不住缺粮少兵压力的王世充部将献青城宫而降。 同日,李世民率领大军移营,更近一步逼迫王世充,几乎就是在洛阳城下?了。 王世充捉住机会,趁着唐军壁垒还未修好的时?候,打算来最后一场豪赌。 此?战若赢,便还有机会翻盘,可若输了,便只能等着窦建德来救他了。 这一战,王世充做足了准备,不死?不休。 总不能李世民三次移营,他次次偷袭都?要以失败告终吧? 事不过三,这一回,他一定?得赢,也不得不赢。 王世充不打算给唐军一点喘息之机,当即亲率两万精锐,倾尽自己所有的兵力自洛阳城方诸门而出,凭藉旧马坊的墙垣沟堑为掩护,临水以拒唐军。 正值唐军混乱的时?刻,李世民早就猜到了王世充会来偷袭。 前两次移营他都?来了,没道理这次会不来,李世民面上不见不点惊慌,毫不犹豫发?出命令。 而早有准备的诸位将领一个两个都?去安抚自己麾下?的士卒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唐军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但这远远不够。 李世民特意带了全部的玄甲军于北邙山列阵,自己则是又登上了魏宣武帝陵墓认真观察。 这一处高地?是真的很好,就是对魏宣武帝不太友好,这都?是第二次了,又要被打搅睡觉了。 分明是万分紧张的时?候,郑军虎视眈眈,唐军严阵以待,天地?之间都?好似充满了肃杀之气。 可偏偏是在这一刻,李世民的思绪有了半分的游移。 也不知晓此?刻的观音婢如何了,算算时?间,再?有几个月便要生了吧? 也不知晓他能不能赶回去见证孩子出生。 念头一闪而过,李世民的眉眼莫名?柔和下?来,然而在下?一刻他摒弃了所有的杂念自信道:「贼势窘矣,如今倾巢而出,不过侥倖一战罢了。」 「今日破之,日后贼子必定?再?也不敢出来了。」 李世民很明白,此?刻的他不仅仅是元帅,更是唐军的主心骨。 只要他还镇定?,他还自信,唐军便不会惧怕,便能与他一道上阵杀敌,创造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胜利。 「屈突通,寡人命你率领五千步兵渡过谷水,正面迎敌王世充。」 「一旦接敌便立刻纵烟。」 屈突通领命,当即带着五千步兵前往。 李世民依旧冷着眉眼观察王世充的军队,人数太过多,地?方又不算宽敞,李世民无法?准确判断王世充的兵力分布情况与阵型。 李世民不耐地?「啧」了声,看来还是要带着骑兵反覆沖阵试验得出来的结论才是最准确的。 杜怀信看着下?面险要纵横的地?形就莫名?生了不好的预感。 又是这样的地?方,断壁残垣荒芜杂乱,一旦在其中便很难知晓有没有敌军有没有接近又会不会突然冒出。 然而还没等杜怀信出口提醒,就见下?方燃起了黑烟,杜怀信当即心神?一凛。 李世民果?然没有犹豫,一马当先而下?。 凭藉着高度俯冲的优势,等玄甲军冲到王世充的侧翼与屈突通合兵,那时?的速度与勐烈的冲击力都?是难以想像的。 而唐军也可以凭藉此?将郑军严密的阵型撞开?一道口子,让李世民有机会深入敌阵观察。 落后李世民一步,不知为何,杜怀信此?刻的心跳得格外快,分明又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了。 他蹙眉将古怪的感受压下?,看向一旁的距离他不远的丘行恭。 当初攻打长安的时?候,此?人是同李秀宁一道在渭北与李世民汇合的。 身手相当好,一直以来便是保护李世民的贴身将士。 独一点,丘行恭的脾气太过暴烈严酷,很难接近,杜怀信与其不算熟悉,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偏偏身手同样好的尉迟敬德等人是玄甲军的将领,早早便被李世民吩咐了各自负责的部分。 杜怀信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与丘行恭并行时?终究还是说了一句:「保护好大王。」 「我率领的队伍就在大王的西后侧,若有意外我随时?便来接应你们。」 丘行恭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点点头,难得回应杜怀信道:「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让大王无恙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时?间内,几人立马分开?各自杀敌。 一切正如李世民脑海中所预想的一样,与屈突通里外合攻,步骑联合,一瞬便撞开?了个缺口。 李世民眼疾手快,顺利带着亲兵精锐沖入。 杜怀信慢了一步,他心底咒骂一声。 王世充手底下?不愧是收编了众多的隋朝精锐骁果?军,战斗意志与素质都?高得可怕。 不过几息的功夫,这个缺口便被郑军填上,杜怀信一时?半会被拦了脚步,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外侧上前,也算是应和里头的李世民一部。 眼前血红一片,便是连空气中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杜怀信喘着粗气,已经麻木到什么都?闻不出来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处生疼。 第159页 这几日他因着忙碌熬了好几个夜晚,今早起来有些?受凉和头疼,如今骤然激烈冲杀,杜怀信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 但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哪里能容得下?丝毫的错漏? 杜怀信狠下?心勐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 嘈杂的吶喊声混杂着酸涩的汗水一同煳了杜怀信整个脸。 他艰难地?抹去眼上的汗水,躲过了郑军的长枪,正打算看一眼李世民此?刻的状况就继续杀敌,谁料视线所及之处居然全是郑军,李世民早就没了踪影。 至多才十几息的时?间,他跑哪去了?! 杜怀信唿吸一滞,脑子飞快转着,一面厮杀一面搜索,不断回想着刚刚在魏宣武帝陵处往下?看到的场景。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郑军背后好似有一条距离不长但异常狭窄的长堤。 按着李世民的性格,不用想都?知道是一定?会深入敌阵探查强弱的,按着他看到的李世民最后的方向,他应该是往郑军的阵后而去了,很大可能会被围堵在长堤附近。 做出了判断,杜怀信没有犹豫率领身后士卒往尉迟敬德的方向去。 尉迟敬德此?刻正与三个郑军缠斗,一柄长刀突然替他挡下?了一道攻击,尉迟敬德立马抓住机会,马槊一扫,三人直接被掀翻在地?。 还未等尉迟敬德道谢,就听到杜怀信有些?焦急的声音道:「在右侧破开?个口子,掩护我。」 杜怀信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尉迟敬德当即与他合兵反覆冲撞下?勉强给杜怀信争取来了时?间。 在杜怀信就要领兵进入时?,尉迟敬德不安地?问:「出了何事?」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大王深入敌阵,恐遭围堵,我去接应他。」 尉迟敬德一愣,但也只是点点头:「我帮你压一阵子郑军,快去快回。」 杜怀信的猜测果?然没错,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居然在途中见到了不少眼熟的唐军。 杜怀信的心骤然一沉,这些?唐军全部都?是保护李世民的亲兵,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在这些?人里没有看到丘行恭。 「铛」的一声,杜怀信勐地?挡住了突然冒出的马槊尖头,他虎口发?颤,所幸有着士卒掩护他,杜怀信这才趁着暂时?的空档急切问着一个眼熟的亲兵:「大王呢?你们怎么没跟着?」 亲兵是急得说话颠三倒四:「长堤,太急了,大王沖得太急了!」 在此?刻亲兵才勉强理清思路快速挑了重?点来讲:「大王身边如今只剩下?丘将军了!」 杜怀信眼前一黑,本就不舒服的心脏更是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 他勐地?攥紧缰绳才稳住了自己摇晃的身子,下?一刻他抬手不管不顾摁压了下?胸口,也不管自己的力道能不能透过甲冑传到自己的心头。 但奇异的是,疼痛居然真的渐渐减弱了。 杜怀信没有时?间犹豫了,当机立断就往长堤处沖。 他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也做不到去赌一个丘行恭会保护好李世民的可能性。 但幸运的是,此?刻李世民虽然陷入了郑军的包围圈,但还没有性命之忧。 一箭破空,地?方实在是太过狭窄了,李世民根本没有地?方躲避,他狠狠一拽缰绳,座下?战马高高扬起前蹄。 可这次却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李世民虽然躲过了箭矢,但是战马却生生受了一箭。 箭矢扎进了战马前胸几寸深的距离,一声悽厉悲切的嘶鸣当即响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战马自己也疼痛难忍的时?候,它依旧稳稳地?驮着自己的主人,就算是前腿禁不住力踉跄跪地?,它也在尽量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李世民的眼眶瞬间便红了,他当即翻身下?马悲恸道:「飒露紫!」 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事,丘行恭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回身,也顾不上准头了,短短时?间内便是数十发?羽箭射出,五六个郑军应声倒地?。 一时?之间围追的士卒都?有些?犹豫不敢上前,但眼前的人又是秦王,若是能活捉秦王升官加爵不在话下?。 贪婪与恐惧不断在这些?郑军心中纠缠。 而就在此?刻,丘行恭赶忙将自己的战马让与了李世民,而他自己则是手执长刀护于李世民身前。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论是战马还是士卒都?是血肉之躯,他见过太多就在他面前死?去的唐军,战马亦不例外,李世民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他起身,抚了抚飒露紫的鬃毛,飒露紫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它快速垂下?脑袋蹭了蹭李世民的手掌,张嘴轻咬了下?李世民的指尖,而后便用脑袋将他往外推。 李世民抬眸,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头是明晃晃的不舍。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转身翻上丘行恭的战马,见丘行恭此?时?正在尝试给飒露紫拔箭,他当即抽出身上仅余的五支羽箭,箭无虚发?,为丘行恭掩护。 只可惜飒露紫实在是伤得太重?了,一拔了箭,喷涌的鲜血汩汩流出,根本是再?有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无奈之下?丘行恭只好放弃了飒露紫,转身在李世民的辅助下?高声大唿,趁着郑军还犹豫不决之际,不惧生死?勐地?上前几步,速度之快,瞬间便斩杀了数名?郑军。 第160页 丘行恭的甲冑、长刀、面上全部都?沾满了鲜血,而他又怒目圆睁,看起来骇人至极。 本还打算贪一份泼天之功的郑军立马被吓得失了胆气,只敢围着这两个人且战且退。 飒露紫很听话很通人性,就好像是知道自己的悲鸣会影响到李世民一般,在拔箭后一声不吭。 而李世民,他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所能做的就是赢下?这场战役,如此?他才可以重?返战场安葬飒露紫。 就在二人即将冲出敌阵之际,数支羽箭掠过他们直直射向围着的郑军。 马蹄声由远及近,杜怀信骑着马毫不犹豫踏过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郑军的身躯,瞬间便来到李世民身旁护卫左右。 谢天谢地?,人没出事。 杜怀信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他与丘行恭对视一眼,当即让人将备用的马给丘行恭,而后把?自己的箭筒丢到李世民怀中,他则手持长刀杀敌。 一行人配合默契很快便护送着李世民逃出了郑军的包围。 「子诺,我先回后方修整一下?,马上便来。」 李世民说着便往唐军的营地?赶去,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这才刚刚从生死?边缘走出来,就又想着上战场了,还真是李世民的性子。 杜怀信知道劝阻无用,只嘱咐了句「万事小心」,他便又投入了战场。 然而还未等杜怀信从后怕中回神?,他又在前方看到了段志玄身下?的战马突然倒地?,而他也自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圈。 今日也太点背了,这一两个怎么都?出了事?! 他与段志玄也算是年少相识了,二人关系向来不错,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可还未等杜怀信上前,段志玄就给上演一段了不可思议的表演。 就见段志玄好似是因为堕马伤了腿脚一般,一动不动被两个郑军骑兵架着,眼看着就要过河被俘虏了,段志玄却突然暴起双臂狠狠一用力。 两个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拽着跌下?了马,段志玄当即抢了一匹马打马就往回跑,而等他身后的数百郑军气急败坏之下?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捉捕段志玄时?已经晚了。 杜怀信目瞪口呆低声喃喃:「我靠。」 这还是人吗? 这是在拍电影吧? 段志玄居然这么厉害的吗? 杜怀信发?出了灵魂三问,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平日里他居然能跟这样的段志玄在切磋时?不分上下?,莫不是段志玄放了水吧? 他一面警惕着郑军,一面在段志玄回来后用不像看人的目光打量他一眼。 段志玄明显察觉到了杜怀信奇异的目光,他颇有些?自得地?笑了笑:「论怎么装死?怎么用巧劲我可清楚了,瞧你就不像是常混过的样子,你自然不晓得这些?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当初是凭什么坐稳太原恶少之首的位置的?」 杜怀信脑子煳涂下?意识接了一句:「爱与仁义?」 段志玄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还是重?新去杀敌,莫要谈论这个话题了。」 杜怀信咳嗽了一声,他绝对不承认刚刚那么蠢的人是他。 他在内心默默反驳,谁说他没混过了,在当年他好歹也在李世民打架的时?候加油助威了,只是这些?阴私的技巧他却是没有了解过罢了。 等李世民回来后,唐郑双方已然陷入了焦灼。 王世充在李世民的骑兵手上吃了好几个亏,如今郑军当中多牌槊,唐军的骑兵很难更进一步。 李世民没有犹豫当即搭弓射箭,他的弓和羽箭都?是比寻常样式要大上很多的,兼之积攒了一个上午的怒气,李世民此?刻射出的箭威力是相当大。 堵在最前头的配有牌槊的郑军纷纷应弦而倒。 一道缺口就这么被李世民给生生撕了出来。 这一战,是关乎王世成未来命运的一战,他又怎么肯轻易放弃。 就算李世民撕开?了防御的口子,就算李世民带着玄甲军不断深入敌阵冲散他们的阵型,王世充都?没有放弃。 郑军数次被冲散,也数次再?次聚拢,如是者四,郑军依然强悍没有溃散的意思。 这一战,两方自辰至午,终究还是王世充一方有心无力,绝望地?鸣金收兵。 李世民挥师追击,一路追到了洛阳城下?,共俘斩郑军七千余人。 此?战过后的第二日,王世充本还打算再?度出城列阵,不料军中一个被俘虏的前唐军突然反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夺了长枪就刺向王世充。 所幸王世充衣服下?穿着甲冑并无大碍,王世充命人将这个唐军斩杀了之后立马回了城池,脱下?了衣物甲冑示人,不见半点伤痕,明示自己天命所归。 只可惜以前王世充迷信的把?戏能玩转是因为王世充具有优势,如今王世充眼见就是大厦将倾,百官是不愿再?自欺欺人。 王世充这一招反倒起了反效果?,一时?之间洛阳城内人心尽散。 这场战役的效果?是明显的。 武德四年,二月二十二,郑国宋王王泰弃河阳而走。 武德四年,二月二十七,怀州刺史举城来降。 至此?,李世民彻底完成了他对洛阳的孤立包围。 第161页 因着拿下?了怀州,更是可以与山西晋阳一地?取得联繫,这样一来千里出征与运粮的压力终于小了许多。 不仅如此?,正正面对怀州但久攻不克的虎牢关便陷入了险地?,恐怕这虎牢关也支撑不了几日了。 自武德三年七月出征以来,到如今的武德四年二月底包围洛阳孤城为止,整整七个月的时?间,整整七个月的艰辛与磨难,李世民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攻城阶段。 与此?同时?,一路行走风尘僕僕的宇文?士及也终于回到了长安,顺利面见了李渊。 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启禀陛下?,洛阳外援已绝,时?机已至,秦王特地?派遣臣来向陛下?请示。」 「是否要对洛阳开?启最后的攻城之战?」 第63章 虎牢 分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 分明是再简简单单的话语,可坐在上首的李渊却莫名热血沸腾。 李渊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心中的激盪心情压制。 如?今窦建德还在攻打孟海公, 突厥新上任的颉利可汗尚且需要稳固自己的位置, 没有余力来插手?中原的局势, 此时正是攻打洛阳最好的时机。 只要在一个月内收復洛阳, 这天下就将是他李家的天下了! 而在那之后,其余的枭雄势力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无需再派李世民出兵了。 拿下洛阳的荣耀是大,但这尚且还在李渊的接受范围内。 李世民与他越来越多的政见分歧, 已然令李渊感到了不安。 只要在那之后让李世民有足够的时间的声望冷却?, 那么他就依然是大唐至高?无上且说一不二的帝王,而秦王也依然会是他的好二郎。 短短几息功夫, 已经有无数个念头?在李渊脑海中闪过。 最初的兴奋过后他逐渐冷静,抬眸看向了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的宇文士及。 这个攻城请示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就沖李渊对?李世民的了解,这个儿子先斩后奏的事难道还做得少了吗? 这个请示与其说是李世民对?他这个陛下的尊敬, 不如?说是向他讨一个承诺,向他讨一个许诺奖赏将士的承诺。 如?今唐军已在外征战七月有余, 也渐渐陷入了疲软, 是时候需要一些刺激重整士气了。 李世民因?着局势需要快速打下洛阳, 而李渊因?着隐晦的心思也要李世民快快返回长安,两个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李渊忽然笑了笑,豪气地一挥手?道:「朕准了。」 「回去告诉你那大王,如?今我军讨伐洛阳, 是因?着王世充倒行?逆施,为了拯救洛阳百姓于?水火之中。」 「也唯有剿灭王世充才可息兵止戈。」 说着李渊在心中冷笑一声。 王世充当初毫不掩饰地杀害小皇帝是他做得最急也是最蠢的一桩事, 让小皇帝自己?病逝不行?吗? 等时间一长,又有谁会在乎。 「克城之日,洛阳城内的乘舆法物与图籍器械,这些都?并非是朕一人所有,朕便委託你来接手?。」 「至于?郑国?其余的子女玉帛,就由秦王做主?,尽数赏赐这次东征的将士。」 听着李渊笃定的口吻,宇文士及松了口气,总算是顺利完成了李世民交给他的任务。 不仅仅如?此,洛阳一打下,原先只空有名头?的各个陕东道大行?台官员也能接手?实际的利益了。 而对?这些人而言,让朝廷兑现?承诺的并非李渊这个皇帝,而是在前线身先士卒的李世民。 也唯有此,整个洛阳与陕东道大行?台才能成为李世民最牢靠的基本盘。 更何况,这些人大多是跟着李世民打仗立了功的,李渊捨得空出长安朝廷的位置接手?这帮人吗? 宇文士及勾唇,等战事结束,李渊想要裁撤这个大行?台,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一时之间,君臣二人心思各异,但唯有一样是相同的,那便是期盼李世民快速攻下洛阳。 而远在洛阳的李世民的攻城之战却?不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顺利,反而是陷入了麻烦之中。 直到真正开始围攻洛阳城时,李世民才真切认识到了这座歷经八十余年战乱却?依旧不倒的古老城池是多么可怕。 李世民骑着马帮着唐军搬运攻城所需的器械与泥土,他看到被他分担重量的士卒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首看向他。 李世民一愣,盯着他满脸尘埃的面庞细细打量迟疑道:「常何?」 常何一阵欣喜:「这次末将能与大王一同作战了!」 「我却?只希望天下天平,你们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李世民轻笑感慨着,见常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看向洛阳城墙上源源不断的郑军嘆了口气:「都?好几日了,洛阳城内的守将与器械还是不见丁点减少。」 「杨广花了这么人力物力所打造的洛阳,他自己?倒是没享受几日,反倒是白白便宜了王世充去,还拖累了我军。」 说着二人走到了最早修建的一处距堙,因?着连续用了好几日,它的底部依然有了不小的损坏。 李世民将马背上的一袋泥土交到帮忙修筑的工匠手?中,询问了一番得到肯定后,他带着常何一同上了这个堆砌最高?的土山。 第162页 杜怀信正在上头?观望洛阳城内的情况,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道:「如?今郑军城墙上头?有着五架大炮,弩倒是少了一架,但是看情况,我军今日怕又是徒劳无功。」 李世民眉头?微蹙:「这大炮属实厉害,我特地遣人去量过它投掷的飞石的重量,足足有五十多斤,射程也有两百步之远,光靠血肉之躯很难靠近。」 说着李世民自嘲道:「当日攻下长安有多么容易,如?今攻下洛阳便有多么难。」 杜怀信同样也是忧心不已,他看着架在城墙上那那个巨大的弩,足足配有八弓。 不仅如?此,弩相配的箭矢也是大得可怕,箭杆如?车辐,箭镞同臣斧。 顶着如?此可怕的防御,坐着填壕车去填护城河的唐军往往是死伤惨重。 可这是古代,又没有飞机大炮,攻城的背后填的全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常何在二人身侧,想着这几日军中的所见所闻,他小心翼翼打量了二人的神?情,而后才迟疑道:「这几日军中多了好些士卒思归的声音。」 李世民与杜怀信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出所料的无奈。 杜怀信点点头?:「确实如?此,不单单是士卒,便是有些将领都?来寻我让我私底下与二郎提一嘴。」 这都?快八个月了,唐军本就疲惫,不仅如?此这几日的攻城几乎没有半点进展,反倒是唐军这边损失不小,就算有李渊的承诺又如?何? 遥遥无期的钱财宝物哪里?又有每日同袍死在眼前的刺激大,他们也得有命花才行?。 事态果然朝着出征前设想过的最差的情况而去了,李世民揉揉眉心:「你既然一直没与我讲,只怕是再过不久他们便要找上我本人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发制人,召集众将谋臣商讨一番。」 话落,李世民嘱咐了杜怀信几句,让他把?这个消息告知一下众人,随后便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元帅营帐,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首七嘴八舌争论的将领。 「都?安静,」李世民轻轻扣动了下桌面,颔首看向坐立不安的刘弘基,「你来说说,如?今你心中是个怎样的想法。」 刘弘基算是李世民亲近的将领了,怎么感受不出来李世民莫名的情绪,但是想着这几日他手?下兵卒的埋怨与怨怼,他依然硬着头?皮开口:「末将以为该班师。」 李世民轻笑:「说说理由。」 刘弘基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大王,这并非是末将的意思,只是如?今唐军大多思归,就算大王坚持,这士气消了,也没办法继续攻城了。」 李世民好似若有所思的点头?,他又看了看众人:「同他一般想法的还有哪些人?」 这大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李安远与李神?通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有些不解。 李安远打量了一下李世民的神?情,平静得可怕,他悄悄凑近李神?通:「你不是大王的叔叔吗?你瞧着大王如?今这是几个意思?」 李神?通无语:「你还是陛下的朋友呢,当初陛下入主?长安的途中,陛下还带着大王去你府中吃过饭呢,那日后你不说你与大王的私交不错吗?」 「怎么如?今又要来问我了?」 李安远有些尴尬:「这不是这几年忙着打仗吗?这私下的联繫就少了些。」 李神?通嘆气:「我又如?何知晓?他自小聪慧非常自有一套主?意,我虽是他的叔叔,可也要仰仗他来赚些功劳。」 说着李神?通突然觉得美滋滋的。 这跟着一个争气的侄子混就是好哇,先前他自己?领兵出去,几乎就没怎么赢过不提,还意外被窦建德给俘虏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自从跟着李世民便完全不一样了,就算是跟着在军中混日子,一封封的捷报那也是看得他心情舒畅。 李安远见着突然莫名挂上了笑意的李神?通一噎,他伸手?推了推:「那我们还要同刘弘基一道劝大王班师吗?」 李神?通回过神?来当即点头?:「自然是要的,如?今这情形我瞧着是坚持不了几日了。」 李安远点点头?这才看向李世民道:「大王,末将也觉得应该班师了。」 李神?通接口道:「是啊,我军此次东征也并非没有战果,如?此多的州县投降,就算没有拿下洛阳,可这份功劳已经足够了。」 果然如?此,李世民在心中默念。 刘弘基,是跟着李渊与他一道起兵最早的功臣。 李安远,同李渊关系好,也是李渊起兵之处就选择了投奔,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夏州朔方人,祖辈便积攒了不菲的身家。 李神?通,更加不用多说了,一句皇室宗亲便足以概括了。 李世民轻轻「啧」了声,想要班师恐怕不仅仅是他们嘴上说的原因?吧。 更重要的是,就算暂时退回长安,也无损他们的地位与利益,更不用提他们在东征的这几个月里?大多都?出了力,奖赏那是不可能少的。 能轻松获利,又何必陪着他辛苦攻城,要是一个失利不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李世民就算知道这帮人心底的想法,也没有丝毫生气。 是个人便会有私心,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第163页 所以前先被他派出去拿下洛口的王君廓也好,威逼怀州的刘德威也罢,都?是出身瓦岗的降将,这一个两个的自然是要多多立功才能在朝廷中站稳脚跟。 思及此,李世民轻哼一声:「寡人不认同班师这个提议。」 反对?的几位将领浑身一震,因?为此刻的李世民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是他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质却?是肃杀非常。 李安远心中暗暗叫苦瞥了眼李神?通,就见他同样是懊恼不已。 倒是刘弘基松了口气,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也没有很意外。 「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 「寡人有一个问题想要问诸位。」 话落李世民勾唇,不紧不慢反问。 「诸位觉得洛阳以东望风归附的各州都?是因?为什么才归附的?」 分明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可却?让众人听出了莫名的讥讽之意,一时间诸将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坐在离李世民最近的李元吉眉心微蹙,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李世民。 可还未等他捉住心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安,就突然听得李世民的轻笑声。 李元吉瞳孔一缩,下意识抬眸直视李世民。 「自然是因?着王世充此刻颓势尽显,若是班师,先前所投降的州,只怕一个都?留不住,这场近八月的东征将会变得毫无战果可言。」 「王世充危机自解,窦建德若是同他联手?,我朝又该如?何?」 「颉利可汗坐稳了位置若也想插上一脚呢?」 「到那个时候,你们何人担待得起这个罪名!」 李世民眼眸微眯,笑意不达眼底:「如?今洛阳不过一座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 「洛阳不破,师必不还,军中敢言班师者,斩!」 这最后一个斩字让李元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感受着李世民此刻身上外溢的杀气,心中愈发警惕。 什么打压,什么拆解他的权势这些办法都?太愚蠢了。 李渊虽然起了忌惮的心思,但在他眼里?李世民更多的还是少时依赖阿耶的二郎。 李建成虽然担忧太子宝座不稳想要打压李世民,但在他眼里?李世民更多的是一个不熟的又居功自傲的弟弟。 不,不是这样的。 李元吉紧紧咬牙,这几年的战争磨砺,李世民蜕变得很快,早就不是他们以为的模样了。 若是不能先下手?为强,直觉告诉他,他和李建成最后必定会死在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话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此刻慑人的气魄镇住。 杜怀信率先反应过来出声,一时之间再也无人反对?。 直到走出营帐,感受着阳光落在自己?身上,原有些手?脚僵硬的李安远才感到了些些暖意,他后怕地看向身侧的李神?通:「大王心意已决,这可如?何是好?」 李神?通捏捏额角:「这个侄子的气势是越来越可怕了,便是在陛下身边我都?没如?今日这般惧怕过。」 说着李神?通摇摇头?喃喃:「不行?,总得再试试,你是不知晓这几日攻城的惨状,我瞅着这根本就是攻不下来的。」 「倒不如?偷偷给长安陛下传一份密信,让陛下来劝劝他。」 李安远迟疑道:「这有用吗?大王会听吗?若是大王会听陛下的话,当初刘武周的时候大王便不会主?动请命了。」 李神?通无奈:「试试呗,不行?我也认了,就当作是跟着我这个侄子赌一把?吧。」 李世民收到李渊的密敕的时候,李世勣向他报喜的消息也一併送到了李世民的桌前。 他半点没有关注密敕,反倒是欣喜地拊掌叫好:「虎牢关果然撑不住了!」 李世民早就知晓了李神?通私底下的小动作,但他没有阻拦,索性?大大方方让李神?通告知李渊,反正不论如?何都?是无用功罢了。 杜怀信此刻正在看着李渊的班师指示。 虽然知道是因?为李渊没有上前线不清楚具体缘由,又有同样东征将领诉苦的缘故在,李渊在权衡之下会谨慎些不难理解,但杜怀信依旧不自觉烦躁非常。 次次如?此,当年霍邑要退,刘武周要退,如?今洛阳又要退! 若非李世民坚持,如?今的唐朝会是个什么样子根本不好说。 若非李世民是李渊的亲儿子,就沖李世民这般「骄纵」的表现?,恐怕李渊早就准备不择手?段过河拆桥了。 「子诺怎么了?」 见着杜怀信面上逐渐难看的神?情,李世民好似猜到了什么一般,他无所谓摇摇头?,自杜怀信手?中拿过密敕:「莫要让陛下毁了好心情。」 「还是说说开心的事,虎牢关守将不堪压力,最终在李世勣的劝说下已经秘密投降了。」 「不仅如?此,李世勣已和王君廓一道趁夜围攻虎牢,有着内应在,如?今我军已经一举攻下了虎牢!」 杜怀信一愣,脱口而出:「如?此窦建德岂不是恰恰好迟了一步?!」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窦建德如?今眼见就要吞併孟海公的地盘,若是他抢先一步占据虎牢关,进可攻退可守,如?此一来我军便麻烦了。」 第164页 李世民怎么也压不住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一步迟步步迟,若是窦建德想要西?进回援王世充,我们便可以据守虎牢抵御。」 杜怀信想到了这段日子又开始蠢蠢欲动的突厥:「有着义成公主?的催促,颉利可汗在坐稳位子没几日便急着出兵进犯我朝。」 「本该攻打窦建德都?城牵制他的唐将怕是要被迫回援了。」 「窦建德没了后顾之忧只怕很快便会同王世充联合,二郎这一步抢先夺下虎牢关,为我军攻城争取时间,实在是妙极!」 李世民哈哈大笑,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他才突然觉得他好似忘了什么一般。 糟了,是忘了对?李渊那封密敕的回应。 李世民紧急叫来了封德彝。 此人不仅仅是李渊信任亲近的大臣,更是对?他热情非常,好几次都?主?动告诉他朝廷的动向,李世民对?他也算是信任。 封德彝接手?了任务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刚刚踏上太极宫的宫道,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封德彝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但随即恢復如?常。 李建成同他擦肩而过,用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等你出宫后,便去我们先前常去的酒楼处一聚。」 封德彝唿吸一滞,小幅度地点头?。 待李建成走远后,封德彝才长舒一口气。 是的,对?于?太子和秦王他算是两头?下注。 虽然如?今这两位的斗争没有摆在明面上,可谁看不出来他们日后必有一争。 只要不被发现?,他日后的政途肯定会更加顺利。 想着,封德彝自得一笑。 等好不容易提了各种理由劝动了李渊,让李渊迟疑着打算信任一把?李世民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离宵禁也没多少时间了。 想着方才李建成的邀请,封德彝加快了脚步。 封德彝甫一踏入酒楼单间,就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李建成。 李建成不耐地点着桌面:「怎么如?此迟?陛下是如?何说的?」 封德彝轻笑:「自然是同意秦王的请求了,想着让秦王再试一试。」 「哼,我怎么瞧你给二弟做事如?此尽心?」 李建成冷哼一声:「说是要做二弟身边的探子,可别是同他一道来诓我的吧?」 听着李建成赤裸裸的怀疑,封德彝面上赔着笑,但心中不由腹诽。 同样是有所顾忌,好歹秦王明面上可是相当尊重他,出手?也是大方得很。 「殿下怎会这般想我?秦王就算功劳再大也是陛下的儿子,殿下不必忧心。」 李建成抿了口茶,自然是听懂了封德彝的言下之意。 李世民的风头?若是太盛,只怕急得可不止他一人啊。 「我便暂且信你一回,讲讲这段日子秦王的消息吧。」 封德彝点头?,刻意捡了模煳的消息一一讲与李建成听。 ——————————— 并不知晓封德彝是个双面间谍的李世民此刻正一门心思扑在了攻城上头?。 深沟高?垒步步为营,然而还是无法攻破洛阳城池坚固的防守。 都?小半个月过去了,此刻洛阳城内粮草殆尽,粮价疯涨,饿殍遍地,百姓吃光了草根树皮,开始吃起了观音土,便是高?官贵胄都?有大量饿死的。 洛阳从三万户骤降至三千户,便是这种情形之下,王世充依旧不愿投降,苦苦支撑,就盼着窦建德能赶紧来替他解围。 随着洛阳的久攻不下,一个更为糟糕的消息传遍了唐军上下。 窦建德水陆并进,如?今已经打到了虎牢关外了! 不过短短十几日,局势再度发生逆转。 李世民尽力争取的时间终究还是比不得窦建德西?进的速度快。 如?今王窦二人联手?。 窦建德携新胜之威,士气高?涨不提,在兵力上更是远远超过了唐军。 而唐军呢? 客场作战,路途千里?,将士思归,久攻洛阳不下,可以说是一支完完全全失了士气又疲倦不已的军队。 两厢对?比,唐军看似没有半点优势。 本就颓丧的士卒再也无法忍受,唐军内部比第一次更加激烈的班师之议瞬间爆发。 李世民看着被他紧急召集的将领,第一次便主?张班师的人不用提,便是连先前替他劝说李渊的封德彝也倒戈了。 其实也不怪他,毕竟这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不仅如?此,自随军以来便不掺和李世民决议的萧瑀也是面有忧色。 这几人均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唐军久战兵疲,前有坚城,后有窦建德虎视眈眈,处境危险,何不退守新安再行?商议? 但这也不过是班师的好听的说法罢了。 届时退守新安看情况,看着看着便往长安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反对?班师的也不是没有人。 李世勣的副将郭孝恪率先出声:「王世充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除了投降他还有什么选择?」 「既然窦建德此时来援,诸位焉知这不是上天灭亡这二人的预兆?」 这话里?的狂妄与自信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 有觉得他是在说大话的,嗤之以鼻。 第165页 亦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的,默默点头?。 郭孝恪却?没有管这么多,他只是看着李世民坚定道:「我军若驻守虎牢,伺机而动,必能破敌。」 李世民勾唇,他知道这是郭孝恪给他的承诺,绝对?站在他这一侧的承诺。 随着郭孝恪的出声,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李世民抬眸望去,果然是他特意带上的薛收。 就见薛收先是向在场众人作揖,而后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王世充为何能与我军相持那么久,无非便是因?着他占据东都?,府库充足,麾下兵马不仅有江淮精锐,更有骁果军。」 薛收的声音沉稳,很容易便能让众人沉下心来认真倾听。 薛收见状满意一笑:「王世充唯一的缺陷便是城中缺粮,正因?如?此,我军才能将其围困,求战不得。」 「窦建德此行?,不仅是为了救援王世充,更是想要一道吞併唐郑两军,他远道而来,军中必皆精锐。」 「若是让窦建德与王世充合兵,则河北之粮便能解了王世充的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岂非又要陷入消耗?」 「大王如?今宜分兵守营,一队围困王世充,一队早早占据虎牢,以逸待劳。」 「以堂堂之势,必能一战克之,窦建德既败,王世充除了投降又有什么选择?」 「不出两旬,则天下定矣。」 「若是退兵,此乃下下之策。」 如?此掷地有声,让李世民甚为满意。 薛收这个提议看似不可思议,可正是因?为他了解李世民,知晓李世民的能力,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说出了这个法子。 至于?杜怀信等玄甲军的将领根本没有开口,因?为他们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李世民的。 李世民勾唇,此刻的他意气风发,耀眼非常:「王世充兵摧粮尽上下离心,只要再围上一段时日,无需费力便可轻易破城。」 「诸位皆言窦建德携新胜之威,可这又何尝不是将骄卒惰?」 「我军据守虎牢扼其咽喉,若他主?动争锋,我取之甚易!」 「若他狐疑不战,则旬月之间王世充自溃,届时我军占据洛阳,又何愁窦建德?」 「相反,若是退兵眼睁睁看着窦建德重新自我军手?中夺过虎牢关,我军还有什么机会?」 话到此处,李世民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主?张班师的几位纷纷泄了气。 李世民指节一叩桌面:「我意已决,休要再言!」 外有敌军逼近,内有将士不满,种种压力之下,李世民仿佛被推到了一个岔路口,看不清前路,只要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復。 这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 在他十八岁那年,他选择劝父起兵,终有唐朝。 如?今他二十二岁了,是班师,还是坚持用兵? 唐朝在他手?中又会走到哪一步? 是就此与王窦三足鼎立,还是一战而天下定? 这个问题李世民根本没有考虑太久。 他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 平刘武周时他可以打出秦王破阵乐,东征洛阳又焉知他不会一战擒双王? 这不仅是李世民对?自己?掌管军中多年威严的自信,更是对?愿意支持他的手?下的自信。 唐军内部分裂又如?何? 他就是能凭藉着自己?的个人威望让主?张班师的将领就算不同意他的观点,也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地执行?他布下的任务,留下来围困洛阳。 而无条件支持的谋臣将领,他则要带在身边,进军虎牢。 思及此,李世民轻笑出声。 便让那些觉得是他在冒兵家之大不韪的人看看,让那些觉得他是个疯子的人看看,他究竟能不能创造一个不见前例的奇蹟! 这似乎是一场疯狂的豪赌。 王世充、窦建德、李世民三位已然纷纷入局,买定离手?。 而赌注,便是天下。 第64章 赌约 李世?民下了决定?后, 所有人都不敢再有异议,也唯有自认与李世民私交不错的屈突通私下里又寻了他一次。 知?晓这件事若是放到明面上肯定会惹李世?民不悦,屈突通的话语很是委婉。 「大王, 分兵还是太过冒险了些。」 「大王如今如此笃定?, 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难免会让陛下失望, 也会遭到东宫的攻讦。」 「臣知?晓大王的苦心,可远在长安的那几位哪里又会体谅大王?」 屈突通看着面容沉静的李世?民,到底还是担忧他年纪小经歷的事不多,在政事上难免会吃亏, 忍不住出言提醒。 若是顺着这次多数人的意图退兵这并没有什么, 反倒是顺理成章,也没有人会指责李世?民, 甚至多数人或许还会遗憾同情?。 洛阳久攻不下唐军伤亡惨重,窦建德大军虎视眈眈, 甚至连皇帝都是反对的。 这些理由都是正正当?当?的。 可李世?民如今一意孤行,若是结果不好?, 李世?民又当?如何?谢罪呢? 李世?民自然知?道屈突通的好?意。 大道理他在方?才已经讲清楚了,屈突通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所以李世?民只是笑着软下了语气:「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 第166页 「所以世?民也愿意信任你, 这次分兵围困洛阳的任务便交由你来执行, 如何??」 屈突通一愣,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李世?民便微微前?倾身子,眉眼间带着后辈对长辈的信任与?亲昵:「长史愿意帮世?民这个忙吗?」 「长史愿意同世?民一道打赢这场战役吗?」 「除却我要带走的几个将领, 剩下的人里也唯有长史最得我信任也最得众人敬重了。」 「长史若是不同意,便捨得世?民如此辛苦吗?」 其实屈突通也是只短暂的担任过李世?民的长史罢了, 但李世?民便是很喜欢这么叫他,是独一份的亲近。 屈突通短暂的发愣过后,一股子暖意自心底流出,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二。 放在别家勛贵里,这样的年纪本该是过着好?好?享乐的日?子,而不是如同李世?民一般游走在生死?之间,日?日?面对的是各种错综繁杂的军报,要从中细细挑选。 因为他的身上担着的是全部士卒的性命,一个失误错落丢失的甚至可能是自己的命。 所以一旦当?李世?民软下了语气,褪去了外在的强硬,流露出了里头那个肆意的少年郎时,屈突通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只是就这么看着李世?民,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而后坚定?地点头:「既然大王决意如此,臣也不再反对了,臣会为大王守好?后方?的。」 就算结果真的不好?,大不了他拼着丢了官位的风险,也要在陛下与?东宫面前?上言,尽他所能保护李世?民。 李世?民一笑,其实他向来很清楚这些,许是因为他年岁不大的缘故,这些事情?做起来他是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所谓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便是如此吧。 「还有一桩事,齐王便麻烦长史看顾一二了。」 李世?民眉心微蹙,一想到这人他就觉得烦。 李元吉自那日?班师之议后便不知?晓是发的什么疯,见到他的时仇视的目光是越发不加掩饰了。 这便罢了,可他居然又去骚扰了尉迟敬德,颇有一种他不能拿自己如何?,就沖自己身边人下手的意思?。 偏偏李元吉只是想要同尉迟敬德比试一二,那理由是冠冕堂皇,他好?歹也是个皇子,用着身份压人,尉迟敬德很难拒绝。 而李世?民也并非能时时刻刻看着。 就在昨日?,李世?民与?尉迟敬德实在是被弄烦了,当?李元吉再一次提出要与?尉迟敬德比试时,二人均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李元吉特意说要拿掉马槊尖端的利刺,可尉迟敬德却深得李世?民噎人的精髓,当?即表示就算是不拿掉也刺不着他,而他则需要去掉,省得伤了尊贵的四皇子。 这番言语下来,李元吉瞬间便被激怒了。 可二人比试下来,李元吉却高估了自己,始终不敌尉迟敬德。 这便也就罢了,先前?几次李元吉蹦哒个不停,他都可以当?做不在意,可如今受害的是自己手下的武将,他又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于?是李世?民笑着反问尉迟敬德是躲槊容易还是夺槊容易,尉迟敬德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配合,整整夺了李元吉三次槊才罢休。 此举也算是给李元吉一个教训,果然自那以后他便安分了。 只是如今李世?民又要先行率领三千五百精锐骑兵前?往虎牢关,难免忧心李元吉会藉机生事。 屈突通也隐隐听说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武德四年,三月二十五,李世?民带兵占据虎牢关。 而他就在王世?充的眼皮子底下出兵,却偏偏因着先前?接连的失败,便是如王世?充这般的人也不得不谨慎观望,轻易不敢出兵,或者说是也根本没有余力出兵了。 李世?民抵达虎牢关后并没有闲着。 窦建德仅仅是比他晚了一步,而此刻他手下也只有三千五百骑精锐,后续的主力部队还在慢慢赶来。 他急切需要知?道此刻窦建德的情?况,最好?是能打出一场胜利振奋唐军的士气,挫挫窦建德的锐气。 于?是在第二日?,李世?民便亲自挑选了五百骁锐,出虎牢二十余里的地方?,一路观察着一路留下了李世?勣、秦叔宝、程咬金几位沿途埋伏。 杜怀信本也是埋伏的一员,只是他死?活不乐意,说什么都要跟在李世?民身边保护他。 李世?民哭笑不得便也就带上了他。 一路走来,人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包括李世?民在内,也不过剩下了四人而已。 李世?民看着在一旁默默随行左右的尉迟敬德,想着几日?前?他让李元吉难堪的一幕,不由得轻笑出声。 杜怀信在一旁看着可觉得这个表情?莫名眼熟,他翻着脑子里头的记忆想了想。 他想到了最最初李世?民向他透露自己野心志向的那一日?。 就是在那之后,他彻底折服于?李世?民。 果不其然,就见李世?民勾唇豪气万分道:「敬德,我有一言想要讲与?你听。」 杜怀信默默放慢了速度,跟在李世?民身边这么多年,也见惯了他的「甜言蜜语」,见惯了他将招揽来的手下勾得瞬间便交付了信任。 第167页 杜怀信莫名「嘶」了声,预想着接下来马上要发生的画面,总觉得有些牙酸。 瞧瞧尉迟敬德此刻有些迷茫的表情?,估摸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吧? 李世?民却全然不知?道杜怀信心中这些莫名的小心思?,他只是指指尉迟敬德带着的马槊又拿起了自己的弓笑道:「我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敌见我而走,上策也。」 听听这举重若轻的口吻,听听这话语里对尉迟敬德的肯定?。 杜怀信心中啧啧称奇,这番话下来便是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冲上为李世?民冲锋陷阵,更不用提当?事人尉迟敬德了。 果然,杜怀信将目光落到尉迟敬德的时候,就见他先是一愣,而后唿吸渐渐急促了起来,估摸是因为太过激动而血液上涌,他的面色都有些涨红了。 又是一个上了李世?民「贼船」再也下不来的傢伙。 杜怀信感?嘆,就听得同样落在后头的另一个骑兵黯着双眸子,低声喃喃:「若是我再厉害些,有取代尉迟将军的机会,大王这话便会说与?我听了吧?」 杜怀信轻哼一声,看向了前?方?有说有笑的二人,心中暗暗腹诽。 这孔雀无意识开?屏的行为也不晓得收敛些,瞧瞧,这不是又伤了一个士卒的心吗? 总觉得身后有股奇怪目光盯着他的李世?民琢磨了下,一回?头就看到了杜怀信满是戏嚯的眼眸,他下意识伸手抵唇轻轻咳嗽了几声。 而后他便同样笑着说了句:「我总也是不会忘记子诺的。」 杜怀信这才满意点点头打趣:「那便好?,不若我可要担心旧人不如新人了。」 尉迟敬德在一旁觉得好?笑,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实则是直到如今他的心脏依然跳得飞快,总以为他已经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不过简简单单一句,居然将他心中潜藏的激情?给勾了出来。 正如李世?民所言,因着他擅长弓矢,所以自己这手马槊的本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在刘武周手下时,他也是一个声望不小的勐将,可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般让他觉得畅快。 几人说说笑笑间便靠近了窦建德大军的营地。 杜怀信虽然面上没什么,心中却一直紧绷着计算距离,这个距离不过只有三里了,只怕轻易便会撞上窦建德手底下的游兵。 果不其然,杜怀信刚想着,便迎面撞见了几个零散的夏兵。 几个夏兵面面相?觑,眼见只有四人,看着身上配备的甲冑,不是自己人,那便是唐兵。 可就这么些人,估摸也应该是斥候一流吧? 几个夏兵对视一眼随即都摇摇头,想到了窦建德特意下的小心为上的军令,他们并不打算为难这个唐军,所以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主要是就这么点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因着莽撞而中了埋伏,这才是大大的不妙。 眼见这几个夏兵就要换一个方?向走时,李世?民忽然轻笑出声。 窦建德手下的兵也算是谨慎,只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又不想赌一把呢? 譬如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大唐秦王。 李世?民一拽缰绳,稳稳当?当?跑到夏兵面前?,把人的去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夏兵被这般挑衅的举动给气到了,领头的那个当?即上前?,毫不客气地反问:「喂,我们好?心放你们一命,怎么还自己上赶着跑来送死?了?」 但见李世?民不紧不慢地吐出了几个字:「我,秦王也。」 此话一出,在场夏兵全部都懵了。 可就在电光石火间,李世?民以极快的速度弯弓搭箭,一箭直接射死?了方?才还在反问的夏军。 这下子是彻底点燃了爆炸桶,本还犹豫狐疑的夏军当?即信了个大半。 毕竟如此肆意的举动,这般强大的气场,还有这一手漂亮的射术,都与?传闻中的秦王一一对上了。 当?即有人想要跑回?营地让大军来追,李世?民没有阻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杜怀信倒是毫不意外李世?民这个举动,但是看着一旁明显被吓住了的士卒不由靠近他低声安慰:「莫慌,元帅早便做好?了准备。」 说着他看着士卒轻微颤抖的身子,嘆了口气沖李世?民道:「能习惯你这般胆大行径的估摸也没有几人了。」 李世?民毫无愧疚之心的回?应道:「所以便由我来殿后啊。」 杜怀信无奈看向尉迟敬德:「我的马槊功夫比不得敬德,便先带着他回?了。」 「尉迟敬德,护好?大王。」 尉迟敬德哈哈一笑:「若是哪里伤着了大王,你便拿着刀在同样的地方?朝我来,我绝不反抗。」 杜怀信点点头,带着早便懵了的士卒就往回?赶。 李世?民见状笑着道:「那我也要努力努力,可千万不能让子诺有机会上手。」 话落,就见盯着他们警惕万分的夏军突然齐齐松了口气,原来是自营地出来了黑压压一大片的夏骑兵,正在极速往此处靠近。 虽然听了游兵的禀告,此刻正在营地中的将领很是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第168页 但是,活捉秦王的诱惑何?其之大,若是赌赢了,不仅仅是能直接不战而胜,更为重要的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更何?况唐军初初抵达虎牢,恐怕根本拿不出太多的兵力,若是捉不到人,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吧? 于?是抱着这般的侥倖心理,将领评估了一下收益与?风险,没有犹豫,直接领了五千骑兵追击。 尉迟敬德面上不见丝毫惧意,同李世?民一样还是慢慢悠悠地殿着后。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热血沸腾,李世?民刚刚的话还尚在耳畔,如今就能亲自去试试了,他们二人联手,是不是百万众都无可奈何?。 这般做派倒是下意识让夏军将领起了疑心,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见四五个追兵眼瞅着就要包围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却只是马槊一挥,根本没有管几个在他侧边的夏军,直直就朝正前?方?的二人刺去。 下一瞬,这几个追兵却是同时倒地。 尉迟敬德自余光瞧见了侧边躺在地上的夏军,胸口处均是扎着箭矢。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李世?民在掩护他。 这般默契的配合一时之间吓到了还在追击的夏军。 领头的将领下意识放缓了速度,心中暗骂秦王狡诈。 因为此刻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相?对狭窄的小道,夏军纵使人多,却根本没有法子铺开?来形成一个包围圈。 李世?民与?尉迟敬德二人面对的夏军,同一时刻至多不过十余人罢了,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也是杜怀信能放心只留李世?民二人殿后的原因。 眼见夏军有些不敢上前?,李世?民刻意也放慢了步子。 到底还是有胆大的愿意搏一搏富贵,只可惜李世?民早早便计算好?了距离,同尉迟敬德一道轻而易举便解决了最前?头的夏军。 如此反覆多次,猫捉老鼠般戏耍他们,夏军将领彻底被点燃了怒火,他看着李世?民的后退路线,当?即嘱咐身后士卒注意防备恐有埋伏。 只是可惜他就算是猜到了有埋伏,却忽视了此刻的夏军早就被李世?民这般反覆的举动给消磨了士气。 早已等候多时休息充足的五百骑兵突然在四面八方?冲出,夏军当?即陷入了混乱。 此次李世?民带出来的可都是玄甲军中的精锐,可就算如此夏军的实力也不该如此弱的啊。 在大败追兵,斩俘了三百余名夏军,并且还俘虏了两个将领之后,李世?民觉得有些古怪。 太快了,就算是有铺垫在前?,可夏军这样的战斗意志与?素质着实古怪。 窦建德也算是最早起兵的一批枭雄了吧? 回?想着方?才他所观察的所有,李世?民十分不解,窦建德这手底下的兵的军纪也太差了,看起来是正规训练的时间不长。 但若仅仅是因为这个,那么他们格外消极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世?民想不明白的问题,杜怀信倒是意外知?晓了。 此刻的他正在队伍的最后头看管着夏军俘虏。 一个面色惨白的夏军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杜怀信眼疾手快扶住了人。 一旁的罗士信见状嗤笑道:「呦,发善心呢。」 见着局势稳定?,留下了可靠的人继续驻守,罗士信得到了李世?民的同意后便火速赶来了虎牢关。 这刚回?来便与?他拌嘴,一天天的还真是不消停,杜怀信无语:「人都投降了,也成了俘虏,各为其主,倒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 更何?况每杀一个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数着念着,只希望能早点结束战事。 战争绝对是会异化?一个人的。 从刚开?始胆战心惊甚至不敢杀人,到最后心态会逐渐麻木,甚至开?始满不在乎,这才是最可怕的。 杜怀信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所幸这条路上他不是一个人。 李世?民也是同样的,同他一起,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这才没有在一次次的血腥杀戮中失了本心。 李世?民甚至私底下同他讲过,等到战争结束,他便要出钱多建几座寺庙立碑,为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士卒超度往生。 不论如何?,李世?民这个想法倒是令杜怀信也有了个盼头,他也打算同李世?民一道,如此也令他减了些愧疚与?负重感?。 想着,看着此刻满脸无所谓的罗士信,杜怀信嘆了口气。 罗士信不屑一顾,他向来没有什么多余的同理心,其实有时候根本看不明白杜怀信。 这杜怀信上阵杀敌也是毫不手软的,手上早就沾满了不知?多少鲜血,怎么还会有多余且莫名的善心呢? 「老实听话些,若不然便要了你的命。」 见着勐然凑近的,龇牙咧嘴做着兇恶表情?的罗士信,刚刚站稳身子的夏军再度腿软,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要把杜怀信都带到跌倒在地了。 杜怀信手臂一疼,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看向罗士信:「臭小子,这样吓唬别人幼不幼稚?」 罗士信听着瞬间就不开?心了,他同李世?民一样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小。 他当?初十四从军,开?始便是因着他的年龄而引人议论的。 第169页 年龄顶个什么用,有没有本事才是硬道理。 「你同我不是差不多大,我是臭小子,你难道不是?」 杜怀信揉着发酸的手臂冷哼一声:「我可不像你这般行事。」 而后他在心中默默补充,两辈子了,他怎么不能算是罗士信的长辈。 罗士信被堵得无话可说,他侧首,颇有些不耐烦地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夏军,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杜怀信挡住了他的视线。 「行了,」杜怀信打量下这个夏军,就见他左臂的甲冑处渗出了点点猩红,杜怀信下意识蹙眉,「等回?去带你找个医工看看。」 这个夏军一愣,但看着杜怀信此刻认真的神情?,他也只是木木地点点头。 而后他便瞧见了这个发善心的人凶神恶煞地看向先前?吓他的人,就听见这二人的对话。 杜怀信磨牙:「看这个严重程度估摸还要额外的伤药,这钱就由你出了。」 罗士信不可思?议:「疯了不成?!我怎么可能为一个敌军出钱?」 「我军俘虏了这么多人,你管得过来?」 杜怀信好?整以暇:「可也只有他一个是因着你加重了伤势。」 罗士信还想说些什么:「可……」 杜怀信打断他轻轻笑道:「小祖宗,就当?是发发善心积积德,二郎先前?说你戾气太重的话你没忘吧?」 罗士信一噎,刚刚还气势非凡呢,这会子一听到秦王立马耷拉下了眉眼,闷闷地摆摆手:「晓得了。」 而后他左看右看,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喃喃:「说不过我,你也就仗着秦王来扯大旗。」 杜怀信轻哼一声:「二郎乐意让我扯大旗,你待如何??」 话落,杜怀信不怀好?意地凑近那个早就满眼迷茫的夏军,一边指指罗士信:「瞧见了吗?那个黑脸的傢伙,你就朝他讨钱,他不会为难你的。」 罗士信更加不爽:「玉面!」 「什么黑脸,你难道不知?道我有个玉面银枪俏郎君的美誉吗?」 眼瞅着这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杜怀信得意一笑,心情?大好?,他轻拍夏军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话落,他便眼尖地瞧见了此人耳垂的一点黑痣,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长在这个地方?,倒也是稀奇。 「谢慈泰。」 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杜怀信有些惊诧:「这个名字,你读过书?」 谢慈泰点点头:「我阿耶从前?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后来恰逢乱世?便家道中落了,而我也没有法子,就跟着夏王起兵谋生了。」 杜怀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方?才战斗途中李世?民的不解,他下意识开?口询问:「你们夏军内部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你们太过消极了些。」 罗士信听着这话向他们二人望过来,同样有些好?奇,方?才他都没有过瘾呢。 谢慈泰没有立刻答话。 他看了看周围不是麻木就是对他怒目而视的夏军俘虏,嘆了口气,都被捉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他从军只是为了谋一条生路罢了。 他因着早先念过书,交的朋友多,在夏国不算一个只关心打仗的士卒。 兼之他又心思?细腻,自小想得多看得也多,轻易便有条有理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夏王他自去岁以来便有些刚愎自用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味被身边人蒙蔽,许是因着早年受过官府欺骗?我觉着夏王对有些勛贵高官其实是打心底不喜的。」 「这几个月夏王又杀了好?些有功的将领,听说都是被人嫉妒诬陷的。」 「这样一来,除了胆大的,知?晓传闻的士卒谁还敢出头。」 「不仅如此,你们别瞧着夏王的兵力多,可自从去岁十月以来到如今,先是罗艺后是孟海公,一直在打仗,夏军内部早就累了。」 「眼光长远的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可大多夏军哪里知?晓这些,夏王给出的理由是出于?道义救援王世?充。」 「可王世?充此人的名声早就臭了,为了救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接连不断地打仗,还千里迢迢跑这么远,夏军内部早就有不满的了。」 罗士信与?杜怀信对视一眼。 哦? 情?况居然没有那么糟糕,比他们想得好?上许多。 此刻的夏军与?唐军哪里有外人眼里的不匹配,这分明是半斤对八两,甚至因着这次的胜利,唐军内部的士气估摸还要压夏军一头。 杜怀信沉吟,看着谢慈泰的目光瞬间不一样了起来:「我觉得你本事不错,要不要我帮你引荐给秦王?」 谢慈泰却是摇着头笑笑:「不必了,我的前?半生大起大落,如今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夏王从前?最是体恤百姓,也最是赏罚分明,可后者夏王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是因着掌权太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都不想知?晓原因。」 「是,现在秦王的名声确实好?,可又你如何?保证在未来他不会改变?」 「我感?激你们的善心,却也不愿再相?信那帮子掌权的人了。」 「若是可以,我只愿隐居安稳一生,等战争这场唐夏战争结束后,便给我些钱财放我走吧。」 罗士信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刚想打断却被杜怀信拉住了,只见杜怀信毫不生气的模样:「行,我会同秦王去讲的。」 第170页 「只是,」说着杜怀信刻意拖长了音调,嘴角挂着抹自信的弧度,「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谢慈泰一愣。 就见杜怀信在身上翻找着什么,而后他自腰侧一处拿出了个做工精緻却又缺了一角的箭头,将他递到谢慈泰手中。 「等二十年后,若你还未死?,便拿这个箭头来寻我。」 「你便好?好?瞧着,二十年后我会如何?,秦王会如何?,天下又会如何?。」 「河清海晏君贤臣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并非是一个不可能的梦。」 谢慈泰不知?为何?,心中生了莫名的情?绪,但他也只是点点头:「好?,那便让我看看,究竟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罗士信看着眼前?这一幕,笑着移开?了视线。 说实话,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有没有那一天,而等那天到来后,他又是不是还在在秦王手底下做事呢? 可真是有意思?。 ———————————— 夏军驻扎之地,窦建德营帐。 此刻的窦建德正盯着手中李世?民的信恼火。 说起来两军交战,互相?发文声讨对方?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情?。 但王世?充发的檄文又多又难听,可把李世?民气得够呛。 好?不容易这几个月下来王世?充消停了不少,这又来了一个窦建德。 一时之间,李世?民是被两方?合围指着鼻子骂,如今得了场胜,又自杜怀信口中得知?了夏军内部的详细情?况,当?即命人修书一封,要好?好?出一口恶气。 这信的内容,前?头还是很客套的套话,但到后面就逐渐不对了起来。 先是直接指出因着今日?这场「意外」的遭遇,觉着夏军不堪一击,后又是善解人意地自窦建德一方?来考虑问题。 毕竟都宣告了天下此行是为了救援王世?充,若是不打一场就走,这面上毕竟难看了些,实在不好?。 他也很能体谅窦建德那种进退两难的心思?,所以他真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今日?这场战役就是他在给窦建德一个台阶下啊。 这般作为不仅能挫挫夏军锐气,更加重要的是,在外人眼中看来窦建德可不是背信弃义不想救,就是因着打不过才不得不退。 看,这多好?! 不仅是对夏军内部极力主战的一方?有了交代,更是对王世?充和世?人有了交代。 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美哉个屁! 窦建德狠狠将这封信倒扣至桌面,这秦王小儿当?真是伶牙俐齿。 但愤怒过后,窦建德却是长长嘆了口气。 就他冷眼旁观的这几个月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能力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王世?充不及他,不然怎么可能八个月下来是一场胜仗都没打过? 王世?充的本事并不小,不然当?初杨广也不会让他带兵去平叛李密,而自起兵以来一直无人能敌的李密便是折在王世?充手上的。 这样一个心性坚定?,越挫越勇的人,到最后都被李世?民打得失了心气,龟缩在洛阳城内,再也不敢出来。 而他窦建德亦然。 他错误地估计了李世?民的速度与?决心,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就是慢了那一步,慢了那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只能被关在虎牢之外了。 就差这么几天而已。 其实对于?王世?充而言,怀州河阳才是最重要的命门,正是因着这两处的陷落,才彻底斩断了他的外援。 窦建德不是没想过走这一路替王世?充打开?局面,也能让他牵制李世?民。 但是李世?民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这几处的唐军防御格外严密,一时半会他根本拿不下,无可奈何?之下,窦建德才只能选择在虎牢关外与?李世?民对峙。 这是李世?民替他做出的选择,他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年纪小小,不论是眼光还是手段均是毒辣。 想着这几日?不知?为何?古怪的群臣与?将领,还有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窦建德就感?到一阵烦躁。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当?了皇帝,变了初心不成吗? 莫名的念头子窦建德脑中升起,若是他也有个李世?民这般的人在身侧,甚至能带着他一路打天下,又该是何?等轻松?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窦建德冷下眉眼,权衡再三,终究还是选择在虎牢关外与?李世?民对峙。 唐军缺粮,如今虎牢关中又兵力空虚,比他也强不上多少。 他窦建德好?歹也是在这乱世?中摸爬滚打起来的。 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真对上这个大名鼎鼎的李世?民。 他倒是要试上一试这李世?民的本事。 李世?民既然把他拽入了局,便不要想着轻易摆脱他。 第65章 落定 然?而此刻愈发拖延的战局, 恰恰好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 只?有拖得越久,王世?充那?才越有可能支撑不住直接投降。 李世?民从来不掩饰自己使用对峙和劫粮这两个手段,只?需稍稍打听一二便可知晓。 窦建德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李世?民早早便派了探子潜伏在夏军当中, 偏偏窦建德于这?方面经验不足, 一切才起步一两年, 唐军的探子很轻易便打入了敌人?内部。 第171页 轻而易举知晓了窦建德的运粮队伍,李世?民没有犹豫,当即便遣了王君廓与一千轻骑出其?不意拿下了粮草辎重,并且还意外截获了个窦建德手底下的大将。 本就内部人?心浮动的夏军在又经歷了场失败后?是彻底坐不住了。 先前唐军内部是如何?混乱的, 如今夏军亦然?。 窦建德得知消息后?是异常头疼, 先前劝说李世?民退兵的理由如今是一个不落的全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各中滋味实在难以描述。 凌敬观察着窦建德此刻的神情?, 他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看着摊开铺陈在窦建德面前的舆图沉吟道:「陛下, 如今再与秦王对峙下去,这?不说唐军如何?, 我们夏军自己是要先撑不下去了。」 窦建德同样盯着舆图若有所思:「我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话落,他想?着凌敬往日里的所言所行, 难免对他有了些期盼:「你?有何?看法?」 凌敬指了指怀州河阳两地:「何?不发兵渡河?攻取怀州河阳, 派重兵驻守,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暂解王世?充孤立无援之危,我军更是可以鸣鼓建旗,过太行,入上?党。」 「直接略过汾、晋二州, 直抵蒲津,重现当年刘武周南下的举动, 威逼关中。」 听到?此处,窦建德的眉心已然?是皱了起来。 他才是统管三军的夏王,他比凌敬这?个并没有实地上?过前线的人?更加清楚一些事情?。 比如此刻唐军在怀州河阳的防御严密。 比如太行山的险要非常,行军运粮解困难非常。 比如此时正在蒲州防备突厥的唐太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太子的实力如何?,但既然?是唐王亲自指派,又是秦王的兄长,想?来应该也不是能轻易攻下的吧? 最为重要的是,夏军里头可还藏着唐军的探子,若是消息泄露被?李世?民所知晓,他会?不会?被?李世?民追击? 到?那?时前有打通了晋地的唐军守将,后?有李世?民的围堵不放,夏军岂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但是,这?计策虽然?处处悬浮,于此刻的窦建德而言却也是一种思路可能,所以他耐着性子打算听凌敬说完。 「如此便有三点好?处。」 「一则此刻唐廷晋地空虚,我军如入无人?之境,取胜万无一失。」 「二则也可继续拓土招兵,夏国形势更盛。」 「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 窦建德一摆手:「停,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只?是……」 这?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凌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当即反驳:「臣知晓此计冒险,可若是再拖着与秦王在虎牢关外对峙,我军的结局岂不是一眼便能看出?」 「如此何?不搏一搏?」 被?触及了此刻最担忧之事的窦建德一顿,想?要说出的拒绝之话被?咽回了肚子里。 是啊,若非如今夏军内部士气低落,他也不可能想?要试一试凌敬的法子。 窦建德捏捏鼻骨:「再让我想?想?。」 凌敬心底一沉,他算是最早跟随窦建德的人?了,彼时的他们二人?是因着心中怀有共同的抱负。 凌敬也很满意窦建德这?个主公,他出生底层见惯了百姓求生不易,又大度仁慈。 在凌敬心中唯有这?样的人?一统天下才能更多向着百姓,那?些从一出生就躺在财宝堆上?的世?代贵族,又如何?能明白民生之艰? 但,这?几年下来,凌敬却发现了窦建德的一个最致命的缺陷。 耳根子太软,太过注重旧日情?分而容易被?蒙蔽,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 凌敬想?着这?几月下来的种种不由出声委婉提醒道:「还是要早早做出决定,莫要让旁人?扰了判断。」 窦建德此刻正推演着这?个计策的后?续局面,根本没将凌敬的话放在心里,只?是随意应了声便叫人?退下了。 只?是,凌敬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知从哪里漏了消息出去,王世?充派来与窦建德接头的侄子王琬意外得知了情?况。 开什么玩笑,窦建德这?是不打算救援王世?充了吗? 当然?急的可不止王琬一人?,长孙安世?也很着急。 他确实是长孙无忌兄妹的堂兄,可关系并不亲近。 不仅如此,当初长孙安业将兄妹俩赶出家门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如今又跟着王世?充与唐廷作对,这?要是输了被?唐军捉回去,秦王和他那?个堂妹要是出手报復可如何?是好?? 所以二人?一拍即合,知道窦建德耳根子软,便日夜不停在他面前哭泣,打听出去知晓他是担心夏军士气,又花费重金贿赂夏国将领。 如此几日下来,本就摇摆不定的窦建德更是迟迟不愿做出决定。 凌敬得知后?失望至极,梗着脖子与窦建德争辩,最终被?人?给架了出去。 可凌敬不死心,私底下寻了窦建德的妻子曹氏,往日里窦建德向来最是敬重自己这?个妻子。 曹氏知晓此刻危局没有犹豫,可劝说的话才刚刚说完却被?窦建德强硬反驳。 曹氏没有了法子,也不知晓为何?一日前还踟蹰不定的窦建德会?直接下定了决心,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172页 事实上?,真正让窦建德做出决定的,是夏军探子探听到?的一则关于唐军内部的消息。 唐军粮草不足,将牧马于河北岸。 一个绝无仅有的天赐良机,窦建德最终选择放手一搏。 同样的消息也被?递到?了李世?民手中,他决定将计就计。 李世?民敏锐地意识到?,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 ———————————— 武德四年,五月初一,长安,承干殿。 长孙嘉卉的身子已然?越来越笨重了,算算时间,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要在这?几日出生了。 而因着李世?民在外打仗,作为秦王妃的长孙嘉卉受到?了李渊的格外关注。 不仅是早早地将医工与稳婆派到?长孙嘉卉身侧时时候着,各种名贵的补药更是不要钱如流水似的不断赏赐 这?一胎不似先前两个孩子安静,不知为何?格外活泼好?动。 长孙嘉卉吃了好?些苦,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什么都吃不下。 她的身子本就有些弱,先前面上?好?不容易才养出些的肉,此刻是肉眼可见消失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看着皱着眉头依然?整理着秦王府中帐册的长孙嘉卉,文梓内心是焦急不已,眼见周围无人?,她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劝慰:「王妃,你?的身子如今哪里还熬得住。」 长孙嘉卉咳嗽了几声,这?才轻笑出声:「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知道,如今二郎在外,这?后?头我也该替他好?好?守着。」 说着,长孙嘉卉放下了手中的帐册,念着这?大半年来二人?的书信往来,又念着长孙无忌同他信中悄悄提到?的各种事情?,不由微咬下唇。 「二郎不愿我担心,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可打仗又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陛下也好?,东宫也罢,甚至是我,便是因着有二郎在前方出生入死,我们才能在后?方舒舒服服的。」 「我的这?点辛苦比之刀剑无眼的战场,根本不值一提。」 文梓都快急出了泪水:「可向来如此啊,大王在外拼杀不就是想?让王妃有个安稳的日子可以过吗?」 长孙嘉卉眼见文梓的眼眶越来越红,她轻笑摇头,向前倾了倾身子,抬手抹去了文梓挂在眼角欲落不落的泪水。 「夫妻一体,我才不要只?躲在二郎身后?,我要同他并肩而立,二郎也是知晓这?点的。」 眼见文梓有些呆呆愣愣的,长孙嘉卉这?才捻捻指尖笑着打趣道:「好?好?一个十七岁的漂亮小娘子,哭红了眼睛也是好?看的,便是连我见之都忍不住怜惜。」 文梓骤然?涨红了脸喃喃:「王妃这?是做什么。」 长孙嘉卉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就见一个小宫女兴奋自外入内,捧着封信开心道:「王妃,是大王的家书。」 喜悦之情?自心底涌出,长孙嘉卉当即招招手:「呈上?来我瞧瞧。」 拿到?了信,长孙嘉卉细细读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局势越发艰难了,自从二郎力排众议决议屯兵虎牢那?一日起,朝中的争议便一直没有停过。 有坚定相信他的,有觉得是他居功自傲太过桀骜,整日唉声嘆气像是二郎已然?输了一般的,但更多的却是心有犹疑的中立官员。 便是连秦王府中都有一两个嘴碎子,私下里持有悲观的态度。 长孙嘉卉知晓后?没有犹豫,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立马将这?几人?赶出了府。 自从此事后?,她便花费了心力又好?好?整顿了一番秦王府,眼见秦王府内如铁板一块,长孙嘉卉这?才满意。 但是,长孙嘉卉一直都是相信着李世?民,他做出的承诺,一定是会?做到?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里头李世?民承诺很快便会?押着王窦二人?返回长安。 还望她再等等,毕竟前两个孩子他都没有亲眼见证出生,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长孙嘉卉放下信,仿佛透过了文字瞧见了在她面前意气风发的李世?民。 她勾勾唇,刚想?继续看帐册,谁料下一刻,她的肚子一疼,忍不住闷哼一声。 长孙嘉卉脸色瞬间一片惨白,额角冒出了冷汗,她不住地弯着腰,双手轻抚肚子。 文梓大吃一惊,当即上?前搀扶就要自位置上?倒地的长孙嘉卉,揪心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早就有过生育经验的长孙嘉卉自然?是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尽量做着深唿吸,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子,而后?勉强勾起抹笑容断断续续道:「医工、稳、稳婆,我、我要生了。」 痛苦如浪水般向她疯狂涌来,阵阵疼痛令长孙嘉卉不住地喘着闷哼。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折磨阿娘,若是出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耳边各种宫女内侍的惊唿声已然?渐渐听不清楚了,长孙嘉卉的意识逐渐模煳。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好?想?李世?民啊。 好?可惜,这?个孩子出生,二郎又不在她身侧。 混沌的意识让长孙嘉卉抛去了往日的坚强,她突然?感觉好?委屈。 秦王妃生产的消息当即轰动整个太极宫,原是同李秀宁一道入宫的柴舒窈听闻了此事,二人?当机立断匆匆赶往承干殿。 第173页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长孙嘉卉已经被?送入了屋内待产房。 听着屋内痛苦的声音,柴舒窈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躲在李秀宁的身后?,攥着她的衣袖喃喃:「生孩子居然?这?般痛苦吗?」 「王妃前两个分明不是这?样的,若是这?么可怕,我日后?都不要生孩子了。」 李秀宁同样是忧虑非常,但她只?是揉揉柴舒窈的脑袋:「不想?生就不生,若是杜子诺不同意,你?就顺着心意过日子,舒窈永远是我的妹妹」 柴舒窈懵懂地点点头,而后?同李秀宁一般同样焦急地等待着。 同日,虎牢关。 李世?民带领骑兵北进过河,自南逼近广武,一面探查着地形,一面留下了一千多匹战马,他们一行招摇了许久,一直到?了傍晚这?才决定返回。 可就在返回的途中,李世?民心头一跳,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杜怀信余光瞥见了李世?民古怪的小动作,想?着李世?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才好?了没多久,忧心又是他的身子出了问题,当即上?前。 「二郎你?怎么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李世?民喘着粗气,拧着眉心,听着耳畔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喃喃:「我也不知道,分明一切计划顺利,可为何?我却心有不安呢?」 一听这?话,杜怀信仔细思索了一番这?几日他们的布局:「窦建德绝对不会?知晓我们将计就计的事情?,不出意外,等明日应该就能分出了胜负。」 听着杜怀信的安慰,李世?民的眉头渐渐舒展,却是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远在长安的观音婢。 说起来,也不知晓观音婢如何?了,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几日她的回信便要到?了吧。 也不知道这?次这?个孩子乖不乖,有没有让观音婢辛苦。 只?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与窦建德的战事,李世?民狠狠压制心中的情?感。 只?有赢了,他才能返回长安。 武德四年,五月初二,长安。 长孙嘉卉这?一胎显然?是难产了,这?都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了,她痛苦得嗓子都要喊哑了,可这?个孩子却依然?不肯出生。 医工也好?稳婆也罢都急得团团转,便是连李渊都在下朝后?赶来了。 这?如今李世?民就在外打仗,若是在后?方的长孙嘉卉有个好?歹,他可如何?向李世?民交代? 眼见这?一个宫女端着盆血水低着头快步走出,李渊当即上?前拦住了人?急切道:「王妃情?况如何?了?」 宫女带着哭腔回道:「不大好?,孩子位置不对,一直不见脑袋,如今医工和稳婆商量着想?办法。」 「可是王妃的身子弱,有好?几次都要睡过去了。」 王妃素来心善,阖宫上?下得过长孙嘉卉帮助的宫女内侍不在少数。 李渊心头一跳:「来人?,还不从府库中将那?几支百年老参取来给王妃含着!」 李渊身后?的人?得令当即匆匆下去。 李渊嘆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向同样在一旁的李秀宁,他上?前几步:「秀宁也在,我瞧你?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那?孙思邈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有这?个人?,若是能进宫便再好?不过了。」 李秀宁垂眸:「阿耶莫要为难我的恩人?了,恩人?不愿沾染是非,如今客居秦王处已是勉强。」 李渊眉心微蹙,刚想?说些什么,不料轰隆一声巨响,天色迅速昏暗起来。 李渊抬头看了看,就见乌云滚滚,眼瞅着就是要下雨,又想?着屋内此刻不晓得还能不能坚持的长孙嘉卉,一时之间心烦意乱。 同日,虎牢。 事情?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窦建德中计了,按耐不住倾巢而出,自板渚出牛口列阵,北靠黄河,西?临汜水,南连鹊山,连绵二十余里。 擂鼓前行,如此浩浩荡荡极具压迫力的阵势,一时半会?倒真的唬住了大部分唐军士卒。 但李世?民丝毫不惧,他早就知晓了夏军内部的真实情?况,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但军队内部的士气却还是需要提提的。 李世?民带着诸位将领一同登上?了高地观察夏军阵型。 果不其?然?,军纪混乱,一点都看不是是精锐之师。 心中下了判断,李世?民哼笑一声:「敌自山东而起,未见大败。」 「你?们瞧瞧,这?这?种地形下窦建德还一字排开,前后?不识,身处险境又军纪混乱,有轻视我军之意。」 「若我们按兵不动,则夏军不得进,只?白白站在太阳底下,等时间一长,夏军自然?便会?飢饿疲惫口渴,自当退却。」 「到?那?时,贼退我进,必然?能大破夏军。」 说着,李世?民看了看日头,一个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 往常这?个时间若是在长安,向来便是又湿又闷,保不准便要落雨。 可放在虎牢却是艷阳高照,万里无云,日头毒辣非常,穿着甲冑在外站一个时辰,身子弱些的士卒估摸要当场晕倒了。 李世?民摇摇头,十分不明白这?几日自己为何?频频想?到?长安。 但他只?是压下不解,又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看着诸位将领自得一笑:「我与诸位打个赌如何??」 第174页 「至多午时,必能取胜。」 杜怀信当即起闹:「若大王输了,又当如何??」 李世?民一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输这?回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怀信:「若我输了,我的私库任你?们所取。」 杜怀信轻笑:「大王何?其?心狠,明知输不了,还要让我只?能眼馋看着。」 李世?民忍俊不禁:「就属你?话最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整个上?午唐夏两军除了一长骑兵与长枪兵互有胜负的小规模摩擦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王琬身着崭新的甲冑,□□是当初王世?充特?意给他的当年杨广的青骢马,为的就是让王琬能更快一些与窦建德接头。 说起来王琬此人?最是爱马,同王道询是兄弟,他们二人?兴趣相投,当初便看上?了还在王世?充麾下的罗士信的坐骑,他们二人?毫不犹豫向王世?充讨要。 这?结果嘛,马是要到?了,就是这?人?丢了投奔唐廷去了。 想?着这?桩憋屈事,在夏军面前巡视的王琬狠狠一拽缰绳,青骢马前蹄搞搞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在军中观察敌阵的李世?民眼眸一亮。 要说李世?民的爱好?不算少,这?马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与王世?充的一战折了他的飒露紫,如今看到?王琬的马,李世?民当即起了想?要夺过报仇的心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李世?民摇摇头,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尉迟敬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凑近李世?民低声道:「大王可是看上?了那?匹马?」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李世?民当即想?到?了那?日的「抢树」乌龙:「你?莫不是想?替我夺马?」 尉迟敬德皱眉:「那?日我便对大王做出了承诺,头一次是我误会?了,可这?次我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大王两眼发光。」 「就像是……」尉迟敬德垂眸琢磨着喃喃,「有点像我早年家中养的一只?狸奴。」 「平日里一幅懒懒散散的样子,好?似谁也不能亲近,看起来机灵懂事得不得了。」 「但只?要一拿着鱼干便会?欢喜地扑过来蹭人?,立马变得憨憨傻傻的,大王方才与我家那?只?狸奴开心时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鬼形容,尉迟敬德可真是一语惊人?,还憨憨傻傻的。 杜怀信在一旁听着险些笑出了声,他偷偷看了眼左前方李世?民。 李世?民的嵴背依然?挺直,但遮掩不住的略有些红的耳垂却是出卖他此刻羞恼的心情?。 还未等李世?民反应过来,尉迟敬德已然?匆匆忙忙去寻了高甑生、梁建方二人?,三人?一合计,当即骑上?了马就朝王琬冲去。 「二郎怎么就放任敬德出去了?」 李世?民轻哼一声,故作不耐说气话:「我如何?拦得住尉迟敬德?」 「更何?况,尉迟敬德这?般作为,也能狠狠挫挫夏军的士气,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是有益处的。」 杜怀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二郎心中自有一番妙计,才不是眼馋那?匹青骢马这?么个幼稚的缘故」 李世?民咬牙:「杜怀信!」 杜怀信笑着讨饶。 杜怀信自那?日段志玄暴起逃走后?,对于这?帮子武将是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所以此刻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有些期待地看着前方,这?怕不是又要上?前一出动作电影大戏了。 果然?就见刚刚还得意非常的王琬突然?被?吓得失了得色,三个粗壮汉子一股脑朝他奔来,人?还没来及反应,就已经落到?了尉迟敬德手中。 而他那?匹好?看又好?用的青骢马自然?就被?尉迟敬德三人?带着,大大方方牵了回来。 这?一路上?无人?敢拦,本就不满的夏军士气此刻更加低落。 见着这?一幕杜怀信啧啧称奇:「这?叫什么,这?叫阵前夺马求君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杜怀信一眼这?才正色看向宇文士及:「看日头也差不多了。」 说着李世?民又看了看因着尉迟敬德的行为而士气大降的夏军,如今是一个两个再也按耐不住,不是着急忙慌抢水喝,就是垂头散气瘫坐在地面上?。 李世?民勾唇:「再过两刻钟的时间,你?便带着三百骑兵,经过夏军军阵自西?向南奔袭,若是敌军骚乱,则变佯攻为真攻,若是敌军不动,便领兵返回。」 见宇文士及点头,李世?民又看向了刚刚回来的尉迟敬德,见着他身后?还站着被?绑缚着堵了嘴巴的王琬,心情?大好?:「敬德,你?去将我们昨日放的马全都牵回来。」 王琬唿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此刻笑着的李世?民。 他听到?了什么?! 牵马回来,那?不正说明李世?民早就看破了窦建德的伎俩,他这?是在将计就计。 杀人?诛心啊,杜怀信看着这?一幕摇摇头。 明明可以避开王琬,可李世?民他不,他就要当着王琬的面直接打碎他全部的希望,偏偏此刻王琬无能为力,连话都无法说。 第175页 杜怀信抬头,今日的天色可真好?。 同日,午后?,长安。 屋内长孙嘉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意识逐渐模煳了起来,记忆陷入了混乱。 耳边是数不清的声音,她只?是觉得好?烦好?烦,舌头下压着老参,味道古怪,长孙嘉卉下意识拧紧了眉。 怎么没有梅子呢? 那?个会?哼着小曲哄她入睡的郎君呢? 怎么都不见了? 在她还未及笄的时候,她的身子很不好?,一年下来,有半年是要吃药的。 她还记得那?些日子,可是那?个温柔轻哄她的郎君的面目却是模煳了。 长孙嘉卉努力回忆着,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是谁呢? 她是不是,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想?到?这?个,长孙嘉卉就莫名的心慌,她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迫切地想?要出去。 她模煳记得自己似乎在等一个人?,她要出去,去找那?个人?。 莫名的渴求让长孙嘉卉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她费力地睁开了眼,面上?全是汗水。 她迷茫地看着身边不断忙碌的宫女医工稳婆。 突然?,一道巨响在天边炸开,天色越发昏暗,狂风大作,唿啸声便是隔着窗户门板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长孙嘉卉勐然?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 她死死咬牙,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呢,从前她与李世?民一道勾勒的天下,一道描绘的未来,还没到?那?一日呢,她怎么能抛下李世?民独自先行? 小半个时辰后?,眼见就要落雨的李渊是越等越心焦,这?般压抑的氛围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刚想?着转身边走,谁料屋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道道惊喜的欢唿。 李渊脚步一顿,就听得稳婆高兴大唿:「生了生了,是个小娘子!」 一时之间,场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还未等李渊下令封赏,又是一道惊恐的尖叫传出:「小娘子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不哭!」 又是一道惊雷,模煳了屋内的声音,李渊面色一沉。 「小娘子的唿吸越来越弱了,像是呛着了,快快快,快想?法子让她赶紧哭出来!」 长孙嘉卉本还松了的心立刻紧绷起来,她紧张地看向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终究是保不住吗? 同日,牛口渚。 窦建德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慌乱地骑马飞奔。 李世?民的骑兵太快了,当时他见李世?民久久不动,正在同群臣商议事情?,谁料突然?之间夏军便陷入了一片慌乱。 他手下的这?些官员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一个两个慌不择路反倒是堵住了出口。 窦建德知道自己是中了计,急切想?要挽回,可他根本出不去,好?不容易让百官冷静下来,终于出去时,却已经晚了。 李世?民早就同诸位将领冲到?夏军阵后?,扬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唐军旌旗。 窦建德的队伍本就是一字排开,前后?不识,更不用提此刻夏军早就被?唐军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打乱了阵脚。 后?方的夏军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前方悽厉的惨叫,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最后?头居然?已经扬起了唐军的旌旗。 慌乱之下,后?军一下便以为是唐军已经打穿了整个夏军。 兵败如山倒,一处的溃败瞬间蔓延至全军。 唐军一路追击,而窦建德也在混乱中被?长□□中腰部。 窦建德当即理清楚了现状,当务之急是要先走,如此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不能在军中被?捉,一旦被?活捉,他的多年辛苦将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便是连谈判的机会?都无。 直接在战场上?落败的敌国君王,如何?还有命能活下去? 杜怀信跟着李世?民在冲杀,本该是好?好?的天气却突然?起了大风,乌云瞬间遮盖了阳光,天色昏暗了下来。 偏偏对唐军还是逆风! 杜怀信心底咒骂一声,勉强睁开了眼高声道:「二郎,换个方向,莫要让夏军有再起的可能!」 李世?民应了一声,眉眼冷峻,这?天赐的良机,绝对不能让夏军翻盘,也绝对不能放跑窦建德。 窦建德一路逃跑,直到?牛口渚,身后?还有少量唐兵紧紧追着。 他们不知晓窦建德的身份,只?是看他甲冑的样式不像是寻常的士卒,至少也该是将领一类的,不论是杀之还是活捉都能领到?赏。 窦建德慌忙之下身边根本没有亲兵保护,偏偏他还在不断失着血,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在一个恍惚中,窦建德的马被?一块石头绊倒,他狼狈地跌落在地。 感受着直逼咽喉的凛冽寒气,他的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 「莫要杀我,我乃夏王,可为你?们带去富贵。」 追击的两个唐军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窦建德心如死灰,他绝望地仰头看天,乌云遍布,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第176页 分明先前还高挂着太阳,原来是老天爷也在为他嘆息吗? 愿赌服输。 这?场豪赌,终究是他输了。 同日,长安。 眼见小娘子的唇色发紫,长孙嘉卉因着刚生完孩子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心头酸涩不已,长孙嘉卉哽咽着向一旁忙碌的稳婆恳求:「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稳婆眼眶一红,飞快地想?着平常接手过的相同的例子。 稳婆眼眸一亮,迅速用毯子裹好?婴儿,摆好?位置,掰开婴儿的嘴查看着。 一旁有经验的医工想?着她师傅曾经的经验,立马打开了窗子,算是用作通气。 稳婆不断按着记忆中的步骤,一步一步帮着婴儿清理咽喉中的堵塞物。 这?一刻,谁都是紧张的,屋内谁也不敢说话,担心唿吸声都会?打扰到?此刻救人?的稳婆。 风越来越大了。 本就产后?虚弱的长孙嘉卉因着开了窗的缘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但她依旧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风居然?渐渐小了,一道灿烂的日光破开云层洒落进了屋内。 长孙嘉卉的瞳孔下意识一缩,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道婴儿啼哭骤然?响起。 乌云散尽,大片日光落下,这?个出生的孩子终于在这?一刻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屋外的柴舒窈感受着身上?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刻她只?想?放声大哭。 她拉拉李秀宁的衣袖,语无伦次哽咽道:「我,我还以为会?落雨呢。」 李秀宁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她没有回应柴舒窈的话,只?是默默抬头。 日光虽刺眼,但在她心中却是最最好?的光景。 李秀宁轻笑喃喃:「天晴了。」 唐军营地。 李世?民看着跪在他身前的窦建德勾唇:「我同王世?充作战,与你?有什么干系,非要跑来插手?」 成王败寇。 窦建德下意识抬眸,就见到?眼前的少年意气飞扬,一瞥一笑之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流。 输在这?般人?物的手上?,到?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窦建德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眼睛一痛。 原是在这?一刻散尽了浓云,日头刺目,便是连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窦建德自嘲一笑,原先还以为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侧,却不想?这?个年纪轻轻的秦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所有的不甘心在此时尽数散去。 窦建德看着李世?民平静地回道:「今若不来,恐烦远取。」 可此刻的李世?民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窦建德身上?。 他看着兴奋到?失了稳重的杜怀信,摇头失笑。 「二郎,二郎!」 「你?瞧这?天,你?瞧那?个,像不像观音?」 杜怀信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如何?了,不知道这?是海市蜃楼还是什么奇异的自然?景观,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的激动。 在现代,他可是连彩虹都没亲眼见过啊! 李世?民顺着杜怀信的指尖看去,只?觉得在这?一刻心情?无比畅快。 一战而天下定,他做到?了。 这?场中原之战,是他赢了。 李世?民轻笑:「真是难得的好?光景。」 【卷一完】 第66章 忌惮 「堂兄, 这可太神奇了……」 李道玄此刻呆呆愣愣的。 要说祥瑞他也是见过不少?的,可这其中有多?少?是人造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他十?分清楚, 但如?今次这般让他感到满心震撼的算是头一个。 李世民忍俊不禁, 看着李道玄满是划痕凹陷的甲冑, 目光往上,是他脏污狼狈的面庞,只有一双眸子还亮亮的。 想着方才与夏军作战时这小子勇勐无比的模样?,便是身上都被箭扎满还嚷着要杀敌, 李世民就是一阵好笑。 所幸他及时注意到这个不要命的小子, 特地将自己?的备用坐骑换给了他,又将人带在了身边看顾, 这才让他整场战役下来没有什么大碍。 李世民想着,伸出了手, 重重抹过他额角的一处小伤口,看着指尖上略显暗沉的血迹, 他没好气?道:「下次可不能这般莽撞了,要知道你阿耶阿娘可是嘱咐我?好好照顾你的。」 李道玄猝不及防之下痛唿出声, 「蹬蹬」后退几步, 有些委屈地反驳:「堂兄都能冲锋陷阵, 怎么我?就不可以?堂兄莫不是觉得我?小?」 杜怀信觉得有趣,笑着解释道:「你这就是只知表不知里?了。」 李道玄有些茫然。 杜怀信勾唇,李道玄此人不过十?八,平日里?又带人热情, 虽然是宗室的身份,但他是个直肠子, 没什么心眼,军中所有将领都很喜欢他,遇着了事也愿意提点他一二。 「你只看到二郎身先?士卒,可有看到二郎与我?们这些将领同心同德?」 「二郎能这般做,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群无条件服从他且愿意保护他的人在。」 「便是强如?二郎,可他头一次独自领兵的对?薛举的战役,不正是因为将帅意见不一大败了吗?」 说起?当年那场失败,虽然还是因着那些丧命的唐军而感到难过,但杜怀信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很坦然地面对?分析。 第177页 李世民的眸子有一瞬的黯淡,但旋即恢復平常。 他与杜怀信对?视一眼而后看向李道玄,语重心长道:「你的身手是好,却无威望,若是日后你脱开我?独自领兵,千万千万小心谨慎。」 李道玄点点头,可依旧懵懵懂懂的,他好歹也是大唐淮阳王,总不至于真的碰上不长眼明面上对?着干的将领吧? 在一旁见了全程的李道宗笑着摇头,往日里?跳脱的堂弟居然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 不过,这确实很有意思。 李道宗隐晦地瞥了眼此刻正在教导李道玄的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奇异景象。 「武事告成,天授神佑吗……」 李道宗喃喃,稳重成熟如?他,在最初的兴奋过后,隐秘的担忧随即浮上心头。 这场虎牢关战役的胜利,恐怕大大超出了李渊的预料,窦建德已败,王世充便不在话下了。 一战而中原克,天下遂定。 自古以来,从未有之。 如?此不世之功,偏偏是一个并?非太?子的皇子立下的,这要东宫如?何看待他,这要李渊如?何封赏他? 怀不赏之功,处嫌疑之地,只怕日后李世民除了登基成为新皇外,最好的结果便是被剥夺权利终生圈禁,而最坏的结果恐怕便是丢了性命吧? 李道宗轻轻嘆了口气?,不论如?何,这几年下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思及此,李道宗勾唇,他选择相信李世民。 看着几个年岁均不大的少?年说说笑笑,被晾在一旁的窦建德心绪复杂。 他抬眸看向天边的异像,光焰射天,观音金身毕露。 窦建德有些呆愣,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的前半生何等传奇,世代?务农,一朝起?兵称王,斩杀宇文化及,眼见夏国蒸蒸日上,不料虎牢一败,直接一无所有。 本以为他是这个时代?的主人,却不想不过是他人的陪衬罢了。 窦建德看向李世民突然开口:「我?败了,愿赌服输,但我?的妻子与左僕射齐善行趁乱跑散。」 李世民眉心微蹙,看向窦建德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齐善行是我?最信任的臣子,也是最有威望的臣子,秦王可否让我?修书一封,便让齐善行劝诫我?的余部,举国降唐,秦王看这个条件如?何?可否换下我?的一条命?」 这窦建德倒是挺聪明的,实际上有没有他的信,夏国都是撑不了多?久的,投降是迟早的事。 但窦建德偏偏是在战场上直接被捉的,便是想谈条件都不行。 这样?的身份,这样?在他与王世充作战时横插一脚的做法,管他是不是仁义的王,管他在百姓中声望如?何,在李渊那里?绝对?逃不过一个死字,便是他也没有立场劝阻。 李世民沉吟片刻,其实抛开双方对?立的立场,他还是挺欣赏窦建德的为人,所以他没有犹豫当即点头:「行,不过你的速度得快些了。」 窦建德心中一松。 「不过嘛……你还得帮我?个忙。」 李世民嘴角微勾:「等到了洛阳城下,帮我?好好劝一劝王世充,让他不要再抵抗了。」 这个「劝」字,李世民念得格外重。 果然还是少?年人,要争一口气?啊。 窦建德苦笑点头,但是一想到王世充可能会不敢置信又心如?死灰的表情,诡异的幸灾乐祸自心头升起?。 他与王世充交了那么多?次手,如?今可算是能彻底握手言和?了,说不定他们二人回长安还会坐同一辆囚车呢。 见窦建德答应了,李世民挥手叫人把他带下去。 封德彝此时正从外而入,与窦建德擦肩而过,心中感慨,实在是没想到,这么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真的让秦王给做成了! 「呦,你来了,怎么,是来给我?道喜的?」 李世民调笑的声音传入封德彝耳中,封德彝轻笑道贺。 不料此刻的李世民得意洋洋,睨了封德彝一眼,这才颇为骄傲道:「不用公言,方有今日。智者?千虑,不免一失乎!」 其实李世民远远没有面上那般冷静,这般大胜他如?何不开心,如?何不激动?? 只是在一些熟人与心腹面前他要保持住自己?厉害的形象,怎么能跟个稚童一般失了分寸? 不可不可,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合适的人选李世民当即憋不住了。 更何况封德彝先?前还是最为悲观的一个,如?今便是要让他看看,他这个元帅做得是如?何。 封德彝一噎。 怎么说呢,秦王虽然出手大方,比东宫那位和?太?极宫那位都好相与,就是他这嘴吧,总是能让人郁闷不已。 封德彝只得垂眸闷闷点头,心中却在思索着前些日子打听出来的东宫与陛下的消息。 但他又有些喜滋滋的,若是把这些消息通通卖给李世民,又能大赚一笔。 想着想着,他悄悄抬眸,看向李世民就好似是看向了一个会不断吐钱财的宝贝啊! —————————— 武德四年。五月初八,长安。 夏日天亮的早,不过五更的天,已然有些蒙蒙亮了。 万籁俱寂,整个长安此刻都还在沉睡中。 太?极宫承天门城楼上,早早便要起?来敲响报晓鼓的士卒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敲响了第一声鼓声。 第178页 下一瞬,南北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上。 鼓声如?同波浪般渐渐席捲整个长安,皇宫各门与长安内的各个里?坊的坊门也依次打开。 同一时刻,长安内所有的寺庙同样?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钟声混着鼓声一道将长安城内熟睡的所有人唤醒。 官员要忙着上朝,商人焦急等待坊门开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赚钱,百姓有的捂着耳朵继续睡了过去,也有早早起?来想要出坊玩耍的。 众生百态,热闹非常。 「捷报!捷报!武牢关捷报!」 滚滚黄土飞扬,一道身骑骏马的身影骤然穿过大街。 驿丁身后背着文书袋,一只手拽着缰绳,一只手拿着块金牌高高举起?,嘴中还在不断激动?地吐着字。 「武牢关大捷!秦王大败夏王,活捉夏王,夏国举国皆降!」 本就好奇停下脚步的百姓和?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若论这段时日长安中众人热议的事情是什么,无非便是唐廷秦王东征洛阳这桩事了。 时间久,兵力投入大,更何况领兵的还是先?前创造奇蹟打退刘武周的秦王。 种种因素叠加,长安的很多?百姓都是很关心这场战事的,更不用提这每隔几个月便传入长安的捷报,更是吸引了很多?人关注。 有好事者?甚至开设了赌局,便是赌秦王能在什么打败王世充回长安。 可是,就在几月前,窦建德要与王世充联手的消息亦传入了长安。 这下子好了,舆论是乱七八糟的,有说秦王定能退敌王世充的,也有觉得秦王应该会谨慎以待选择退兵,两派吵得那叫一个激烈。 可秦王的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选择两国都要。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这几日的茶馆酒楼讨论的全是秦王会如?何。 而秦王失败与秦王一战擒二王的赌局早早便开了,而后者?的赔率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就在昨日,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娘子一掷千金,就赌秦王能赢,又掀起?了众人一番热烈的讨论。 不少?人等着看这个小娘子笑话呢,谁料今日,居然就传回了秦王大败窦建德的消息! 「二郎果然赢了。」 不知姓名的李秀宁小娘子勾唇轻笑,她的轻声低喃在此刻一片嘈杂的长安城中根本没有人能听见。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袖,逆着人群便消失了。 但此刻激动?地百姓哪里?顾得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娘子呢? 他们叽叽喳喳互相描述自己?的不可思议。 有对?秦王心服口服的郎君,也有对?秦王的功绩红了脸遐想的娘子,亦有感嘆或许太?平日子马上就要到来的老翁。 听着几乎是所有百姓对?李世民钦佩话语的官员,也都是面面相觑,一个两个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亦在其中。 他面色难看地听着周遭人的话语,心情十?分烦躁。 秦王赢了?! 他居然真的赢了?! 那太?子在秦王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本因着洛阳被秦王牢牢把控就已经惹得太?子的不满了,这如?今又多?一个河北…… 太?子除了个身份,在秦王面前还有什么优势。 郑善果浑身一个激灵,作为早早便站队东宫的一员,他绝对?不能让李世民的权势再膨胀了。 抱着这个念头的他直到踏入太?极殿这一刻才恍然发现了一个不对?的地方。 那便是坐在皇位上的李渊。 李渊得知捷报自然是十?分欣喜,大力夸耀了一番秦王,这很正常。 同时李渊也赞嘆了一下齐王长大了懂事了,也能跟着自己?的兄长立功了,也这很正常。 眼见前方垂着身侧的手越攥越紧的李建成,郑善果几乎可以想像此刻他的神情该如?何难看了。 可就在下一瞬,郑善果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郑善果。」 他一愣立马出列,就听得李渊带着笑意的话语传入他的耳内。 「既然秦王大败窦建德,那么他原先?国土的山东道一地也得有人去安抚后续事宜了。」 「毕竟王世充还未投降,秦王还要忧心洛阳局势,这都快一年了,朕看在眼里?也是心焦不已,也不愿秦王如?此辛苦。」 「既然如?此,秦王与太?子同为兄弟,太?子又年长秦王足足九岁,也该为自己?弟弟分担些。」 「所以朕便决定派你手下的郑善果担任山东道抚慰大使一职,太?子觉得如?何?」 这话便很不正常了。 明面上是关怀李世民,可这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是李渊急了。 郑善果心中「啧」了声,着急上火了一早上,万万没想到有人比他们东宫更加着急。 李建成这才心中舒了口气?。 他确实觉得李渊也会心有忧虑,但是之前李渊当着百官面的赞赏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跟发自内心的欣喜一般,让李建成好一阵担忧。 却原来李渊的手段果然老辣,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就把东宫的人推出去与李世民对?打。 但是,此举也确实正中李建成的下怀。 想着李建成得体一笑,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自当配合。」 第179页 同样?在前排的裴寂心中暗嘆,与李渊多?年挚友,他如?何看不出来李渊笑容下潜藏的不忿。 只是,要他说句公道话,李渊此举还是太?急了些。 裴寂身侧的陈叔达见着裴寂复杂的表情,心中摇头。 便是连裴寂这般的人都看出了不妥,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秦王力排众议身上背着多?少?大的压力才取得了如?今这个结果。 可这捷报上写的是初二才大败窦建德,今日不过是初八。 这才短短六日的功夫,秦王若是走?得慢些只怕连洛阳都未到,王世充还未投降呢,陛下就心急火燎派了东宫的人去接手山东道,摆明了强硬地不准李世民插手山东道后续一切事宜。 这般吃相难看的做派,实在是令人寒心。 秦王性本刚烈,若是一个不好也不知晓未来这一对?父子会走?向何种结局。 然而还未等陈叔达在心中感嘆完,上方的李渊又生了个新的主意。 似乎是不满李世民在洛阳一人独大,李渊突然轻笑出声,话锋一转絮絮叨叨讲起?了先?前万贵妃诞下皇嗣有功,又念着这几日他的一些后妃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就是为了前线将士祈祷,何等辛苦。 陈叔达心一沉,不好的预感浮现。 果然就听下一瞬李渊乐呵呵的声音道:「她们也是有功的,朕便想着也派她们去一趟东都,挑些宫人与府库珍宝,也不枉她们这几日的辛苦。」 大多?数官员是不可置信,李渊先?前还说东都这些东西是要赏赐给前方有功的将士,怎么一转眼就将自己?的话抛之脑后了呢? 可此刻没有人敢出言反驳。 虽然李渊是笑着的,可这话里?的古怪语气?莫名令所有人胆寒。 朝堂之上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太?极宫,承干殿。 因着孙思邈开的补气?血的药方,长孙嘉卉今日已是可以下地走?上几刻钟了。 正巧走?了几圈,长孙嘉卉额上起?了汗珠,她刚想会后面歇着,谁料万贵妃与宇文昭仪在此刻来了。 长孙嘉卉有些不解,但因着这几日有不少?后妃来探望她,她一时也分不清这二人是否只是单纯来这一趟。 「呦,才刚生完孩子,怎么便下地了?」 宇文昭仪急切的声音响起?,她快步上前扶着长孙嘉卉坐在了位置上。 落后一步的万贵妃却是轻笑道:「身子允许便多?动?动?,是有好处的,我?阿娘先?前便是如?此,如?今就算是年岁已高,依旧精神着呢。」 宇文昭仪垂眸掩唇笑道:「原是我?不懂了,日后该向姐姐多?学学才好。」 长孙嘉卉给文梓使了个眼色,不一会,殿内便只剩了她们三人。 万贵妃这才沉下眉眼有些不满地讲了方才李渊做出的决定。 长孙嘉卉倒是没有半点意外,如?此小家?子气?的做法,倒确实是李渊能做出来的。 「这一年里?,张婕妤尹德妃二人颇受圣宠,同东宫也是走?得近,我?们二人倒是没什么,只怕这两人去东都会给秦王添麻烦。」 听着宇文昭仪忧心忡忡的话,长孙嘉卉却忽然狡黠一笑:「那便是你们低估了二郎的脾性。」 「她们二人啊,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说着长孙嘉卉眨眨眼,软下了声调,更是伸手握住了万贵妃的手臂,轻微晃了晃,看起?来就像是在与人撒娇。 「好姐姐们,就怕她们会因着此时记恨上二郎,回长安后在陛下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 话到此处长孙嘉卉顿了顿,黑黝黝的眼眸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至极。 「到那时,便指望两位姐姐帮着说些二郎的好话了。」 万贵妃看得心头一软。 长孙嘉卉今年还未到二十?,年岁小撒起?娇来一点都不违和?,倒像是她的小辈一般。 宇文昭仪到底年纪轻些,她笑着上手捏了把长孙嘉卉瘦削的面庞:「可怜见的,我?们又哪里?捨得看你伤心?」 长孙嘉卉勾唇,心中想的却是,学着李世民对?她私下里?的做派果然很管用。 —————————— 同日,洛阳城下。 王世充站在城墙上目瞪口呆地盯着身着白衣被押着的窦建德。 窦建德的心态倒是已经平和?了不少?,他只是抬首看着面色惨白的王世充高声道:「莫再要同秦王作对?了。」 「你现在投降还可保下一命,若是还冥顽不顾,秦王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王世充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作响,看着窦建德一开一合的嘴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悲从中来落下了泪。 窦建德嘆了口气?,声音更大了:「你说说你这是何苦?我?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如?今被秦王所抓还不都怨你?」 「你还不早早开城门,与我?做个伴,也算是报答我?对?你的相助之恩。」 谁要与你在囚车上做伴! 王世充眼前一黑,这几句话是听清楚了,可还不如?不听呢。 他与窦建德也是有过交集的,何曾见过他如?今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王世充心思一动?,看向了窦建德旁边似笑非笑的李世民。 心口一痛,王世充心如?死灰,他就知道这话是李世民教的窦建德。 第180页 他从前对?李世民百般嘲讽,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哼笑,点了同样?被绑缚的长孙安世低声道:「各为其主,我?也不怪你,你当年虽然对?观音婢一家?之事袖手旁观,却也没有另外加害。」 「若是你呢进城说说窦建德是如?何败的,让王世充早早投降,我?便不计前嫌,如?何?」 长孙安世浑身一抖,重重点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李世民骤然冷下了眉眼。 若不是知晓观音婢不愿让这些腌臜事脏了秦王府的名声,他说什么都是要让长孙安世吃些苦头的。 长孙安世恐吓的效果很好。 除却王世充还想要拼死一搏外,他手下的所有将领都失了心气?,不愿意跟着王世充一道亡命天涯。 无可奈何之下,王世充只得妥协。 武德四年,五月初九,洛阳城门大开。 王世充身穿白衣携群臣投降。 跪伏在地上的王世充半天不见李世民说话,心中惶恐。 杜怀信怜悯地看着战战兢兢的王世充。 谁叫王世充嘴巴欠呢,先?前唐童唐童叫得欢,如?今这报应不就来了。 反正李世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杜怀信站在一旁那是相当期待李世民又会冒出那些「良言」。 果不其然,李世民做足了架势,上前几步,刻意绕着王世充走?了好几圈,这才颔首斜睨着王世充。 这骄矜的模样?分明还是个童子嘛! 杜怀信掩唇轻笑,就听得李世民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如?何这般恭敬?」 这语气?里?头真诚的不解,让一旁杜怀信感嘆,不愧是李世民,知道如?何说话才最气?人。 王世充一懵。 这种时候按照常理来讲不是应该细数他的罪行吗? 缘何只记挂着他的口舌之快? 好嘛,先?前只是觉得秦王年纪小他才出言嘲讽,可如?今他见着了,这原来是行事作风上是个童子。 他说的是一点没错啊! 但这样?的话王世充是万万不敢提的,他狠狠磕头哽咽谢罪:「都是小人嘴快,望大王原谅。」 「如?今小人献洛阳城而降,还望大王保小人一命啊!」 这眼瞅着王世充就要上来抱住李世民的腿,杜怀信下意识后退几步,这怕是让王世充叫李世民耶耶他都会毫不犹豫叫出口吧? 王世充这般声泪俱下的做派反倒是把还得意着的李世民给整不会了。 李世民一顿,心情复杂地看着涕泗横流的王世充。 这也忒没骨气?了些吧? 这报仇的爽快感莫名就少?了好多?。 李世民郁闷地挥挥手叫人把王世充押下去。 他左右看看朝杜怀信问道:「玄龄呢?你可有瞧见他?」 「房公啊,好像是军中公务出了些错漏,他今日没有跟着大王一道出来。」 眼见李世民点点头,杜怀信一顿,脑子中忽然想起?了先?前房玄龄私底下拜託他办的事情。 「子诺可千万不要对?二郎提起?,三日后你便提出要同二郎一道微服游玩,他自然会知道的。」 想着当日房玄龄一身道士打扮说是要去见什么朋友,还说千万不可让二郎知晓,杜怀信一时好奇问了几句,不料却换来房玄龄的勾着笑意的回答。 「子诺可还需要我?帮着教教你如?何作诗?」 思及此,杜怀信打了个哆嗦。 也就在李世民眼里?房玄龄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在他眼里?,用现代?的话来讲,房玄龄也是个有些的主。 第67章 割地 武德四年, 五月初十,洛阳城。 王世充投降后,李世民要做的头一桩事便是收编洛阳城和安抚民心。 早在前一日李世民便带了部分士卒进入城内控制各个市肆, 禁止侵略。 当然李世民要做的还不单单是这些?。 洛阳城前有王世充的糟蹋, 后又有对峙八月的战事, 城中饿殍遍地, 而?王世充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收敛尸骨。 又因着?入了夏的缘故,天气炎热非常,甫一踏入城内,瀰漫在空气中的便是难以掩饰的腐烂的臭味。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无人认领的尸身, 有战战兢兢的百姓躲在屋子内, 只将窗户打开一小?条细细的缝隙,警惕地看?着?来?往街道上的唐军。 胆子大则跑出来?围观, 见唐军秋毫无犯态度又好,便亦步亦趋跟着?围观, 就算脚边躺着?烂了半边身子的尸身也全然不在乎。 更有不耐烦的随脚一踢,匆匆瞥了眼地上肚子肿大, 手脚浮肿早就看?不出人形了的尸体,心中只有一个, 哦, 又是个吃观音土死?了的这个念头, 随即就移开了视线。 所有人都仿佛习以为常一般,没有半点不自在。 跟在李世民身侧的杜怀信目不斜视,不忍去看?这些?百姓的惨状。 李世民垂着?眸子,说起来?打了这么?多年仗, 像洛阳城这般惨烈的状况他见得也不算多。 「玄龄,你便先?前往中书门下, 去找找隋廷的图籍制诏。」 话落,就见房玄龄点头,李世民沉吟片刻转而?对萧瑀与窦轨继续道:「萧公还有舅舅,洛阳城内的府库便由你们?二人看?管,论功行赏,里头的绢帛财物赏赐给将士。」 第181页 国家大事,惟赏与罚。 此次东征洛阳顺利同将领士卒是脱不开关系的,早在李世民将捷报传回长安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么?一块大的利益在眼前,后方的李渊也好,李建成也罢,怎么?可能不心动不眼馋呢? 洛阳这附近从?他出征算起,也经营了近十月,外人很难插手,但从?手指缝间漏些?东西却是可以的。 虽然不知道李渊打算如何,但李世民心中早就做好了最坏的估计。 所以李世民是刻意挑这两个人的。 萧瑀,杨广萧皇后的弟弟,又是梁的皇室后人,家世高脾气硬认死?理,便是李渊都要让着?三分的存在,由他看?管府库根本不怕有歪心思的人拿身份压人。 窦轨,是他阿娘的妻族,是他的舅舅,脾性向来?刚强果?断治军严酷,每逢出战往往十余日不卸甲,手下士卒一有犯错那是直接上鞭子的,唐军内部上下无不畏惧于他。 这样两个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见着?大致的事情都吩咐得差不多了,李世民这才靠近杜怀信低声道:「先?前少林寺那几个协助我军攻打柏谷坞的僧人你可还记得名姓?」 杜怀信一愣,倒是有些?印象。 这少林寺在还没到乱世的时候,有良田百千亩,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可这少林寺的位置却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王世充称帝后直接派人抢占了少林寺的大部分田亩,因着?这个,少林寺的僧人一直对王世充怀恨在心。 所幸日盼夜盼终于秦王来?了,王世充眼见就要被打败少林寺当即选择依附秦王。 因为若是再?晚些?,他们?还是什么?都不做,等?王世充投降了,他们?被抢占的田亩不就又要尽数落到唐军手中了吗? 因着?少林寺也出了力,后头李世民倒也很大方,不仅将这些?田亩还了回去,还特地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钱财帮着?破旧的寺庙翻新修整。 思及此,杜怀信倒是琢磨过来?了李世民的心思:「二郎是想着?请些?人来?为城中无辜死?去的百姓收殓尸骸,且超度往生?」 李世民点点头,颇有些?惆怅道:「这附近除了少林寺也没什么?寺庙僧人了,他们?得了便宜怎么?也该为这些?百姓出出力。」 杜怀信沉默,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谁料突然自后头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他诧异回头,就见往日向来?洒脱风流的杜如晦此刻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袍有些?凌乱,额上是来?不及擦拭的汗水。 「克明,你这是怎么?了,缘何这般急切?」 李世民赶忙上前扶稳杜如晦。 杜怀信落后一步,左右看?了看?,向一旁围观的一位百姓讨了碗水,等?走到杜如晦面?前时他的唿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杜如晦低声向杜怀信表示感谢,拿过碗便一饮而?尽,这才担忧又气愤道:「二郎可知我们?那好陛下与好太子在后方做了什么??」 李世民眉心一跳,杜如晦从?来?没有同今日这般情绪外露过,不好的预感迅速升起。 他迅速打断杜如晦:「进屋再?说。」 杜如晦是被气煳涂了,一听李世民这般说当即反应过来?,随李世民与杜怀信一道入了府衙之内。 眼见四下无人,杜如晦当即道:「他们?,呵,他们?趁着?二郎外出打仗的时候,早在四月便将河套处的五原郡与榆林郡割给了突厥!」 「由太子上书提议废丰州,绝城郭,徙百姓与灵州,割并五原榆平之地。」 「而?陛下居然丝毫没有反驳,直接便同意了!」 杜如晦说着?说着?怒极反笑。 这桩事毕竟不光彩,没有人敢乱说,若非他有在长安做官的友人告知他此事,只怕李世民此刻还被李渊李建成父子俩瞒在鼓里。 杜怀信紧绷着?一张脸,耳边嗡嗡作响,气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可是河套地区的五原榆林二郡! 经过这么?些?年的军事恶补,杜怀信早就与刚穿越时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不同了。 河套向来?是对抗突厥这般游牧民族的桥头堡。 更何况后世还有一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 河套虽位于沙漠地区,但水草丰盛,其西北、东北、西南三角均是优良的屯田区。 按着?唐朝的位置,此处在北方与突厥的对峙中是居于正中的,且平坦非常,非常适合突厥这样的游牧民族驰骋。 河套地区近处离长安不过一千多里,再?远些?也至多两千余里。 河套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五原,在京师北两千两百六里。 榆林,去京师一千八百三十里。 而?一旦丢了这两个地方,突厥再?想南下便易如反掌了,这一路上哪里还有什么?好防御的关隘? 突厥可以迅速渡河占据河南一地,直接将唐突双方对峙的阵地推到灵州。 若是占据灵州,突厥想要侵入关内甚至河东都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可以轻轻松松威胁长安。 灵州,于京师西北一千二百五十里。 从?五原到灵州整整一千余里的防线,李渊和李建成居然就这么?全然放弃了?! 第182页 他们?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前方将士在出生入死?,后方不是忙着?割地就是想着?猜忌李世民。 好一个李渊,好一个李建成。 不是自己辛苦提着?脑袋打下来?的土地便一点都不在乎是吧? 爷卖崽田不心疼是吧? 先?前起兵之初念着?返回晋阳,听信谗言斩杀刘文静,刘武周来?时要退守,窦建德来?时放弃,杜怀信已然十分不满了。 这次的割地更是点燃了炸药桶。 极度的愤怒之下,杜怀信忍不住提高声调,便是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是,当时窦建德与王世充都与突厥联了手,若是突厥东进,是会威胁到长安。」 「可彼时颉利可汗新继位立足未稳,更何况突厥生存向来?依赖天气。」 「春夏之际正是水草丰满,马驹繁育的时候,也唯有到秋冬之时突厥才能抽出全部的力气来?侵犯我朝。」 「先?时突厥若是入侵,种种原因叠加之下,我朝哪里不能抵挡一阵子。」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陛下便这般等?不及吗?!」 杜怀信一口气说完,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在杜如晦的惊唿声中,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李世民面?无表情,一时之间居然根本琢磨不透自己复杂的心绪。 李渊知道他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便趁他不在长安时火速下了决定。 纵使早就明白?了李渊的缺陷不少,也并非他小?时候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形象,可这桩割地的事还是切切实实让李世民失望透顶。 割地,于李渊和李建成而?言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可是对于这一路上和这两处被割出去的地方上的百姓呢? 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他们?难道便是朝廷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吗? 家园不再?是家园,现在连灵州和关内的百姓都要时时刻刻忍受突厥的骚扰了。 刘文静死?时,他想着?要不断建功立业,有了足够的权势才能保护身边人,才能让李渊忌惮。 可他还是太天真单纯了。 这次割地的事给了李世民狠狠一个闷棍。 想要保护更多的人,想要庇佑全天下的百姓,也唯有快点坐上那个位置才可做到。 若是…… 若是李渊能早些?退位呢? 「二郎,二郎!」 眼见此时李世民神情无波无澜,可身上的气势却愈发吓人,感受着?捂着?自己右臂的手愈发用?力,杜怀信心中担忧,不由连声叫着?。 李世民勐然从?自己骇人的想法中回过神来?,一抬眸便对上了杜怀信与杜如晦焦急的眼神。 他下意识想要勾唇,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李世民松手下意识后退几步,感受着?自己此刻飞快的心跳声,他有些?慌乱地垂眸:「你们?,你们?先?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杜怀信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杜如晦一拉,二人行过礼后便告退了。 一出房门,杜怀信双手死?死?攥紧。 贞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受够了李渊给他们?的憋屈! 「唉,这种事情我们?虽然不忿,可总也是身处其中的二郎才感受得最为清楚。」 杜如晦长嘆一口气,拍拍杜怀信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我们?便更要替二郎管好洛阳了。」 杜怀信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兄长。」 一道略显沙哑憔悴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互动,杜怀信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同杜如晦还有点相似的青年走上前。 杜怀信用?眼神示意杜如晦要不要自己先?避开,杜如晦只是摇了摇头。 他看?向走向他的青年淡淡道:「若还是替杜淹求饶便免了吧。」 「先?不提他是王世充的心腹,他不仅害了我的兄长,更是将你囚禁起来?险些?饿死?,你居然还想替他求情?」 杜楚客蹙眉,他又不是全无感情的圣人,怎么?可能不怨恨杜淹? 只是因着?杜淹的所作所为,他们?杜家的家风如今在世人勛贵眼里早就不知如何差了。 更何况如今杜如晦在秦王府中做事,秦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再?传出杜如晦对杜淹这个叔父见死?不救的消息,外人该如何看?待杜如晦又该如何看?待秦王? 但杜如晦自小?便与那个被杜淹丧了命的兄长关系极好,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也不是轻易可以劝动的。 杜楚客琢磨半晌悲切道:「昔日叔已杀兄,今兄又想杀叔,一门之内,自相残而?尽,岂不痛哉!」 杜楚客当即拔出腰间佩刀直抵自己的喉咙:「若是兄长不愿意,便带我去见秦王,我去与秦王亲自说,若是秦王也不愿,那么?我只好自刎在兄长面?前了!」 「哎!」 杜怀信想要夺刀,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不敢乱说话只是焦急地看?向杜如晦。 可杜如晦却恍然想通了什么?,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杜楚客终究是点了点头。 「大王如今有事要处理,你带我去见杜淹,这桩事我同大王提一嘴便够了,你莫要在此刻打扰大王。」 杜如晦嘆气,同杜怀信告别?后与杜楚客一道走了,只留下杜怀信一脸茫然不解。 第183页 这一家人可真是奇怪。 不过杜怀信并没有将此时放在心上,此刻的他对于杜淹的印象也只是个与杜如晦有仇的人罢了,他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算算日子,也要到了先?前房玄龄拜託他所做的事的日子了。 也不知晓房玄龄想要做什么?。 杜怀信想着?看?了眼此刻李世民那紧闭的房门低声喃喃:「希望能让二郎高兴些?。」 杜怀信不知那日后李世民想了什么?,总之等?第二日他出门后又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了。 杜怀信心中紧绷的心弦松了松,但他还是不着?痕迹地同李世民提了提要外出一道微服游玩的提议。 或许也是想看?看?洛阳目前的善后工作做得如何,李世民没有犹豫便点了头,只是在二人刚出府衙,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房玄龄。 杜怀信率先?上前几步用?李世民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人我帮你带出来?了,昨日杜如晦来?禀告二郎的事情,房公应该也知晓了吧?」 房玄龄小?幅度点点头:「倒也是巧了。」 杜怀信一愣还想问什么?就听到了李世民的脚步声自后传来?,他赶忙住了嘴。 李世民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但也没有多想只是有些?不解地问房玄龄:「这几日怎么?总是不见你?」 房玄龄不紧不慢回道:「先?前二郎吩咐我要搜集隋廷的图籍制诏,只可惜被王世充一把火烧没了,我便想着?去官府府衙再?去寻寻,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这话确实是真的,这两日他确实在忙这一桩事。 李世民点点头:「我同子诺正要微服外出,玄龄这两日也辛苦了,要同我们?一道吗?」 房玄龄沉吟片刻这才点头应是。 李世民上下打量了眼此刻房玄龄的衣着?不由笑着?打趣道:「你惯常朴素,如今便是连衣物都不用?换。」 话落,李世民便同二人一道并肩而?行迈入了洛阳城内的大街。 看?着?已然干净许多的街道,房玄龄不由感慨:「不过几日功夫,原先?在饿殍上无人来?寻的尸体便都下葬了。」 「虽还是冷清,可已然能从?中窥视出一点战乱未至时洛阳的繁荣了。」 杜怀信跟着?点点头,视线往左边一扫,就见几个念着?佛经的僧人神情悲悯,而?他们?面?前是些?默默哭泣的百姓,有的呆呆瘫坐地面?,有的烧着?纸钱。 见此情形,杜怀信移开了视线:「这帮少林寺僧人的动作还真是快。」 三人走着?,虽然一切都是百废待兴,但好歹百姓也能有个新的盼头了。 但这三人并不知晓的是,他们?的动向都被一处酒楼上的几人尽收眼底。 「仲达,下头这人果?真是秦王?」 陆德明好奇地透过窗户观察李世民一行人,一面?不忘询问在场几人中唯一见过李世民的孔颖达。 孔颖达点点头,眯着?双眸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嘆道:「我先?前便是躲于虎牢避乱,恰巧有幸瞧见过秦王大破窦建德的身姿。」 「是个很厉害的少年郎。」 一旁喝着?酒的虞世南点点头:「我先?前是跟着?窦建德的,秦王的本事我算是清楚知道的。」 陆德明略有所思地点头:「瞧着?这几日下来?唐军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的模样,再?看?看?这些?僧人因着?秦王邀请而?帮着?超度百姓,这洛阳城的民心啊,几乎是一瞬间便倒向了秦王。」 「也唯有这般聪慧又仁义的郎君,才值得我们?追随。」 说着?陆德明讥讽一笑:「就王世充那般狠辣言而?无信的性子,还想求着?我替他做活,可真是想多了。」 孔颖达与虞世南二人摇头笑着?,知道陆德明这段日子是受了委屈,纷纷拿起了手旁的酒杯与他碰了碰,算作安慰。 而?就在几人吃着?酒互相打趣的不远处,孤孤零零坐着?一个有些?瘦削的,面?色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 他听着?前头几人笑闹的声响,也只是抬了抬眼眸朝酒楼下望去。 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果?真是李世民。 战事刚刚结束还以为他会忙着?处理公务,未曾想今日他居然会同人微服外出游玩。 不过,按着?李世民的脾性,只怕是出来?瞧瞧洛阳城此刻的善后工作的。 男子拿过桌上的酒杯,慢悠悠吃了一口。 说实话,他虽然早早便随李密降唐,可他对唐廷的忠心却也只是一般般。 后头因着?意外被窦建德俘虏,他也没有丝毫不自在。 他之所求向来?便不是忠臣,而?是良臣。 更何况,唐廷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个十分美妙的朝廷。 他同李密情同手足,十分敬佩他。 可陛下呢? 又是如何对待李密的? 高鸟未尽,良弓便折。 敌国犹在,谋臣已亡。 如今秦王大胜,他也跟着?又要重返唐廷了。 只是…… 男子讥笑一声,他魏徵可永远不会忘了李密是如何死?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渐渐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道,李世民刚想返回,不料迎面?走来?一个仙风道骨身穿道袍的道士。 第184页 李世民脚步一顿。 杜怀信一懵,不知为何他当即侧首看?向房玄龄。 果?不其然,他看?见房玄龄与这个走过来?的道士对视一眼,嘴唇微勾。 下一瞬,道士捻着?自己的鬍鬚哈哈大笑,神采奕奕,鬚髮皆白?但嵴背依旧挺直,微微眯眸,声如洪钟:「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 李世民眉心微蹙,看?着?他腰侧挂着?个样式别?致的酒壶,这般年纪这般做派这身装扮,莫不是…… 「道长可是炀帝先?前特意接见的王远知道士?」 「道长缘何知晓我便是秦王?」 王远知笑着?点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轻轻吐出了几个字:「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 而?后不顾李世民怔愣的神情,他转身哼着?歌微微晃着?脑袋走远了。 只有几句零星的唱词落在众人耳内。 「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再?往后他唱了什么?,便也没有人能听清楚了。 这什么?大型魔幻现场,演得和真的一样。 上辈子生活在红旗下的杜怀信率先?反应过来?,他咋舌看?向一旁笑眯眯的房玄龄,眼见此刻李世民仍然处于震撼当中,他悄悄凑近房玄龄用?气音问道:「你找来?的人?」 房玄龄点点头:「王远知的名头可大了,早年间我游歷各地恰巧同他相识,他欠了我个人情,这次便是我寻他来?帮忙的。」 说着?房玄龄摇摇头:「子诺瞧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则最是贪酒。」 「这次我不仅将人情给用?上了,更是贴出去了我珍藏了十数年的一坛好酒。」 啊,高人的滤镜瞬间碎了。 杜怀信有些?无语当即把话题拽回来?:「房公此举是想着?逼着?二郎往前走?」 房玄龄轻「啧」了声:「怎么?能叫逼?二郎是想坐上那个位置的,你我又哪里不知道。」 「先?前我是想着?辛苦这数月,也好找件事让二郎开心些?。」 「更何况,如今二郎一战擒双王,不正是落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 「由着?他来?看?,往前数百年这般手握大权的宗室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往远了说,兰陵王高长恭是怎么?因着?猜忌死?的?」 「往近了说,周齐王宇文宪是如何在已然放权的情况下被皇帝给勒杀的?」 「宇文宪死?的时候,当今陛下可也有十余岁了。」 这轻轻巧巧的最后一句话让杜怀信莫名觉得胆寒。 房玄龄微眯眼眸:「我也只是想让二郎知晓,这个帝位,除了他谁也配不上。」 话落,房玄龄轻笑:「恰巧二郎刚刚知晓了陛下割地一事,如今有着?王远知的话语,也能让他安心些?。」 果?然,下一瞬就听得了李世民畅快的笑声。 他转身,脚步轻快:「这趟外出还真是收穫颇丰啊。」 ——————————— 刚出了长安不远,一辆精緻华贵的马车不快不慢地赶往洛阳。 马车内,万贵妃靠着?软垫,听着?对面?的尹德妃与张婕妤二人不断讲着?宫中趣事,她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宇文昭仪这趟本也是该来?的,只是她在出发的前一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便留在了宫中。 如今便只剩下万贵妃一人面?对目前风头正盛的二位宠妃了。 尹德妃瞥了眼仿若什么?也不关心的万贵妃,嗤笑一声凑近张婕妤低声道:「这次啊,我阿耶可是特意嘱咐了我,要好好看?看?东都有没有空闲的田亩,如今我家中可正缺着?呢。」 张婕妤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万贵妃倒是先?开了口:「土地田产应是分给有功将士,陛下能允我们?自府库中挑些?财物已然是万分不妥了。」 「更何况你那阿耶行事霸道,前些?日子更是险些?打死?个百姓,只是因为那人不知你阿耶的身份,与他有些?口角罢了。」 「便是这般的人,你又有什么?脸面?去替你阿耶讨田地?」 这话是赤裸裸的揭尹德妃的痛处了。 她阿耶尹阿鼠惹出了祸事,所幸她反应快,先?一步在李渊面?前哭哭啼啼又让尹阿鼠做可怜样,这才煳弄过去李渊。 尹德妃面?色难看?,冷笑道:「妾多谢贵妃记挂了,只是妾的手上可也有陛下允诺随意行事的圣旨。」 「秦王亦是陛下的儿子,他还能反驳陛下不成?」 万贵妃心中摇头,眼眸一闭,是不愿再?理这没脑子的尹德妃。 而?尹德妃却只觉得是万贵妃怕了,她得意一笑同张婕妤对视一眼。 她们?二人此行出发可还是带着?东宫的任务的,那就是要多多从?秦王手中抢些?官位和财物出来?。 秦王一不是太子,二不是皇帝,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等?到洛阳后能讨要的便宜,尹德妃便忍不住的开心。 第68章 夺田 先不提张尹二妃的?美好?幻想, 李世民在收到消息后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他桌前的一大摊信件上。 第185页 粗粗一眼扫过足足有上百封。 李世民随意?拿起一封拆开来看了看,果不其然是唐军内部有人同王世充勾结往来的?文书。 李世民的?指尖一点一点,毫无规律地敲着桌面, 眼眸半阖沉吟了半晌才对杜如晦道:「克明, 这些?文书信件你看着办吧。」 杜如晦与房玄龄对视一眼。 二人?来多年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便可以读懂对方所想。 杜如晦眉心微蹙:小主公这是何意?, 莫不是要?学光武帝行事? 房玄龄笑意?浅浅:二郎这不是寻你解决吗, 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杜如晦深吸一口?气。 果真是交友不慎。 他只觉得?此刻房玄龄怡然自得?的?模样特?别碍眼。 见下头半晌没有动静,李世民点着桌面的?指尖一顿,好?笑地看向此刻满脸纠结的?杜如晦:「洛阳城外不是有条河吗?」 只消李世民这么短短一句话,杜如晦当即领悟过来顺着李世民的?话接口?道:「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了。」 李世民点点头:「那便去寻个重石, 再寻些?布袋子来。」 说着李世民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信件:「由我亲自将它们装入袋中?, 再由克明寻个使?者,将这些?玩意?通通沉湖。」 「不过这桩事得?让全军上下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话落李世民轻哼一声:「寡人?不计较此事, 不代表这些?人?不需要?清醒清醒脑子。」 房玄龄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轻笑。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当初与王世充对峙将近八个月,后又有窦建德携兵来援, 难免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 但人?数一多,便很难一道责罚。 更?何况如今他们赢了, 这些?文书也都通通不作数了。 如今战事方休,不好?再起什么大?的?动盪了。 解决完一桩事, 李世民心头松快了不少, 刚想继续办公, 谁料门外突然传来了杜怀信有些?迟疑的?声音。 「二郎,前隋纳言苏威请求拜见二郎。」 李世民手中?动作一顿:「既如此何不让人?进来?」 话落,就见杜怀信进了屋子里头,他同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见过礼后才有些?不满道:「只是这苏威称自己年老?不便向二郎下拜行礼。」 李世民嗤笑一声, 将笔一搁,好?整以暇地吐出了几个字:「既如此, 便让他不用来了。」 房玄龄在一旁摇摇头。 这苏威他也是知晓的?,歷经隋廷两任帝王,自然是有傲气的?。 只是可惜自从杨广跑到江都醉生梦死后,苏威无可奈何之下先后依附了宇文化及、李密与王世充。 在这几个不好?说话的?人?手下,稍稍打听便能知晓苏威那是一个毕恭毕敬。 可如今到了李世民这,因着李世民向来谦恭求贤的?名声,倒是让这苏威做起了姿态,也难怪李世民不满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李世民出言讥讽:「苏威身?为隋室宰相,一不能在国家危难时匡扶,二在君逝国亡时对李密与王世充皆拜伏舞蹈。」 「怎么到寡人?这便病了?」 「那寡人?便让他好?好?歇息,省得?日后身?子出了状况还要?赖在寡人?头上。」 杜怀信憋笑。 要?他说苏威这是看李世民年岁小好?煳弄,便想着自抬身?价,只可惜李世民压根不吃这一套。 毕竟如今可是有大?把人?才削尖了脑袋都想往秦王府中?钻,也不缺苏威这一个。 思及此杜怀信领命刚想下出去将这话原原本本讲给苏威听,就听得?李世民叫住了他。 想着初十?那日在洛水斩杀的?几个郑军高层与核心的?将领,李世民嘆了口?气。 这其中?的?人?选都是按着战败方的?常例上报了李渊,李世民又从中?细细翻看了每个人?的?生平,就是为了确保没有丝毫错漏。 这其中?有个刘师立,其人?骁勇善战,侍奉王世充除却尽了自己的?职责,并没有过多掺和唐夏之事。 李世民念着这个人?的?过往又怜惜他的?能力,特?意?上表李渊力保此人?并要?将其引为自己的?左亲卫。 李世民毕竟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就算是这般明晃晃招揽人?才的?这个请求,李渊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是他保一个人?是可以的?,若是想要?再保第二个便不算容易了。 而这第二个人?便是同李世勣关系不错的?单雄信了。 更?不用说对于?此人?,李世民实则是不太看得?上的?。 乱世之中?转投多家是件相当稀疏平常的?事,李世民也向来不在意?这个。 只是在调查过后,单雄信此人?的?行事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最早他是跟随翟让的?,却在李密杀翟让后立马向李密跪地求饶。 在李密与王世充对峙的?时候,李密信任单雄信让其手握大?军驻守后方。 谁料在王世充率军袭击单雄信营时,他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反抗得?并不算积极,甚至隐隐有袖手旁观的?意?味,虽然当时的?情况确实是李密呈现颓势。 而在这之后,李密大?败,单雄信也顺势投降王世充,成?了王世充手下有名有姓的?将领,为他尽心尽力。 第186页 便是这样一个人?,李世民实在起不了心思保下,偏偏李世勣的?情求到了他面前。 李世民不愿与他心有隔阂,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的?,没有一丝掩藏的?,尽数讲与了李世勣听。 李世勣听罢沉默良久。 不管单雄信为人?如何,他与其多年的?情谊总是做不得?假的?。 但李世勣也不愿李世民为难,他也看得?出来此刻李世民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所以他选择向李渊上表以自己的?官职做为交换,只为保下单雄信一命。 果不其然,李渊拒绝了。 李世勣已然尽己所能,但在单雄信死后还是有些?沮丧。 思及此,李世民轻声道:「先前我微服外出看出了好?些?问题,这几日要?忙着公务,恐怕抽不出太多的?时间。」 「子诺,这些?时日便由你替我多陪陪李世勣。」 杜怀信垂眸,有些?感慨这三人?之间的?种种事情,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 见人?下去了,一旁的?房玄龄终于?找准了时机,将他今日刚收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了李世民。 这次李渊的?态度异常强硬。 不仅先是派了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没几日的?功夫又派了与自己私交不错的?任瑰为河南道安抚大?使?。 听着房玄龄这番话 ,李世民并没有太意?外李渊的?决定,只是在听到任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一动:「任瑰?」 「我记得?他是不是有个弟弟在东宫做典膳监?」 房玄龄点点头:「是,而且这兄弟二人?自小关系亲近,他那弟弟听说很得?太子喜欢。」 杜如晦「嘶」了声:「如此一来,任瑰便是既亲近陛下又亲近太子喽?」 「这样两个人?,陛下为了给太子抬轿可谓是煞费苦心。」 李世民觉得?有些?头疼:「也不知晓这二人?秉性具体如何。」 「陛下不愿我插手窦建德故地的?各种事宜,只是若是一旦安抚不当怕是有麻烦。」 说起来这次能活捉窦建德确实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这场奇蹟般的?胜利来得?太快,却也留下了个隐患。 那便是窦建德一方的?有生力量还全都好?好?的?,他手下的?五万精锐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 李世民当时在虎牢关的?兵力至多不过两三万,哪里能压得?住这五万人?? 若是安抚不当让这些?人?譁变了,就是大?麻烦。 且李世民本人?对降将降卒向来宽容,对于?这五万俘虏,权衡再三,李世民最终还是选择将他们全都放了。 房玄龄敛眸沉思。 说到底便是窦建德的?故地与旧部并非是被彻底打服的?,这其中?必然有人?不满朝廷的?安抚,若是那两人?逼得?再紧一些?,只怕窦建德旧部再度起兵的?可能性极大?。 李世民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索性看在窦建德书信自己部下献地而降的?份上,李渊勉强同意?留他一命。 窦建德素来得?民心,只消他不死,事情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 洛阳城外,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陆续走下马车,看着因着战事而有些?破旧的?城门,眸中?忍不住露了些?嫌弃。 万贵妃落后一步,等她下马车时,张婕妤与尹德妃二人?已然等着守城门的?士卒放行了。 万贵妃轻笑一声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同一旁的?拿着金牌的?内侍点了点头,而后她朝前方随意?看了一眼。 果然,张尹二妃被拦了下来。 李世民治军向来严厉,守门的?士卒见她们二人?拿不出证据表明身?份与来意?,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说什么都不放人?进去。 「辛苦几位了,几位如此尽职尽责,实在是我大?唐之幸事,待我回到长安,我必要?好?好?在陛下面前为几位美言几句。」 听着万贵妃这话,本还想出言嘲讽的?尹德妃瞬间住了嘴。 这万贵妃都往高了处说,她还怎么反驳? 张婕妤看出了尹德妃的?不满,悄悄凑近她道:「也莫急,等进了城便好?说了。」 见着万贵妃身?边的?内侍拿出金牌展示了下,几个士卒点点头就要?放行,尹德妃冷哼一声:「难怪太子说秦王居功自傲,行事向来嚣张。」 「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连几个守门的?士卒都敢对着我们这般,若是让秦王坐上了那个位置,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我们呢。」 张婕妤一惊,她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关注她们,也没有人?听到尹德妃方才的?话,她这才长舒一口?气,看向尹德妃小声快速道:「好?姐姐,可别什么话都往外头讲。」 「万贵妃说得?也有道理,便是想要?讨便宜也得?低调些?。」 尹德妃眉心微蹙,狐疑地看向张婕妤:「你这话是何意??」 张婕妤轻笑:「这不是前些?日子姐姐的?阿耶才差点惹了陛下不悦吗?」 「若是这次秦王向陛下说上那么一两嘴,只怕姐姐又要?被陛下责罚了。」 尹德妃怒极反笑,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张婕妤手中?抽出,不料张婕妤的?力道极大?,一时片刻她居然动弹不得?。 第187页 尹德妃冷冷一笑:「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张婕妤连声道歉羞愧道:「岂会,妹妹只是替姐姐着想,这段日子姐姐确实该低调些?。」 「这姐姐先前所说要?替自家阿耶讨良田,是与不是?」 尹德妃迟疑地点头。 张婕妤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恰好?,我阿耶也想着讨要?点田地,你阿耶同我阿耶关系向来要?好?,不若这次便都由我出面也替姐姐讨你的?那一份田地如何?」 「你当我蠢吗?」尹德妃轻哼一声,「这田到了你家嘴里,还能吐出来不成??」 张婕妤异常委屈:「我的?位分不及姐姐,宠爱也不及姐姐,往后还要?仰仗姐姐提携,怎么敢欺瞒姐姐?」 这话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尹德妃一顿,想起了先前她苦苦哀求李渊的?模样,不愿再经歷一次这种事情,尹德妃到底多了些?顾忌,她迟疑着点头:「好?,那你可不许私吞。」 张婕妤粲然一笑:「自然。」 可她心中?却得?意?想着,反正要?求多少都是她一张嘴的?事,尹德妃又如何知晓确切呢? 只是张婕妤的?得?意?劲在连府库都进不去的?时候彻底消散了。 她看着门前左一个冷着张脸的?萧瑀,右一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窦轨,这心情一瞬便跌至谷底。 看着摆在府库外地面上的?一些?瞧着便不甚值钱的?瓷器宝物,张婕妤差点没气红了脸。 这是打发乞儿吗?! 这秦王怎么能如此敷衍?! 可还尚有理智的?张婕妤并没有立刻开口?,她只是看向尹德妃,果然就听她憋不住了率先出声:「就这么些?穷酸的?玩意?,秦王怎么敢?」 「我们是奉陛下的?旨意?而来,秦王便是这般对待陛下的?旨意?吗?」 想拿皇帝压人?,抱歉,萧瑀可是连杨广都敢劝谏的?人?,他又哪里会怕区区几个后妃。 就见萧瑀上前几步吩咐人?将地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通通收起来:「臣瞧着德妃似是不喜这些?。」 「正好?,这次东征有功将士还有些?没分到足够财物的?,德妃如此心善,臣便在这替大?家谢过德妃。」 这是明晃晃地颠倒黑白?啊。 在一旁看戏的?万贵妃笑弯了眉眼。 尹德妃一愣,怎么几句话下来便连这些?东西都捞不着了? 她不敢置信脱口?而出:「可……」 窦轨摆摆手,心中?想着李世民先前教他的?话不耐烦地反驳:「秦王说了,财簿先已封奏,官爵皆酬有功,二位自己不要?这些?东西,便回吧。」 张婕妤咬牙,看着被堵得?说不出话的?尹德妃心中?十?分恼怒。 就晓得?尹德妃靠不住,若非此次出行前特?地向李渊讨要?了个手敕,只怕这一趟洛阳之行真的?要?空手而归了。 不愧是秦王,可真是铁面无私得?很啊。 她倒要?瞧瞧在陛下的?手敕面前秦王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就见张婕妤上前几步,拿出一直藏得?很好?的?手敕高声道:「陛下手敕在此,赏我阿耶洛阳良田数十?顷,诸位难道还要?反驳陛下的?意?思吗?!」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万贵妃眼眸一眯,没想到张婕妤藏得?这般好?,事先便是连她也不知晓这桩事。 尹德妃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此刻神情倨傲的?张婕妤,脑子中?却是想起了方才她们二人?的?对话,总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自己莫不是被她给骗了吧? 萧瑀与窦轨均是一顿,面色严肃了起来,认真看着手敕,确实是李渊的?笔迹。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遣人?去寻秦王来了。 —————————— 午后,洛阳城府衙。 李世民替坐在他对面的?李神通倒了杯水,将杯盏推到他面前。 李神通拿起喝了一口?,这才有些?愧疚道:「先前想劝着你班师再议,还将这消息捅回去告诉了陛下,让二郎担了不该有的?压力,确是我这个做叔父的?错。」 李世民笑着摇摇头,等着接下来李神通的?真正来意?。 李神通轻轻咳嗽了几声,但并不如李世民所想而是微微前倾身?子赞嘆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我可真是没想到二郎居然真的?能一战灭两国,大?唐有二郎,是大?唐的?幸事啊!」 李世民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讲完,但这絮絮叨叨的?还没进入正题,他忍不住出声道:「叔父是想问向世民两日前讨要?的?那数十?顷闲置的?良田如何了?」 李神通一愣,毕竟是被小辈这么直接戳破了心思,这多少有些?令他感到不好?意?思。 可李世民仿若没有察觉李神通此刻的?尴尬,只是继续道:「这次东征洛阳,叔父在后续接手窦建德与王世充故地降州上也是有功劳的?,世民早早便写了教命下去。」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田再有几日便能安置在叔父名下了。」 听闻李世民这话,李神通喜得?眉开眼笑:「叔父有自知之明,知晓这功并没有很大?,叔父便在这多谢二郎了。」 「不必,叔父应该是知晓世民此举更?深的?用意?的?,此事无非双赢罢了。」 第188页 李神通啧啧称奇,看着此刻面容沉静的?李世民不住感嘆,他这侄子的?手段与行事成?熟得?简直叫人?觉得?可怕。 他其实也知晓自己是成?为了李世民特?意?立的?一个牌子。 当初因着关东在王世充手里,李渊对这些?地方不是实际控制,而彼时的?朝堂上早就填满了前隋高官与各家勛贵。 但是源源不断的?前来投奔的?人?才,跟着秦王立了大?功的?人?才,这些?后来的?人?朝堂上又哪里腾得?出位置? 所以李渊便将关东的?地盘给虚封了出去,只有个爵位的?虚名,实际的?食实封哪里发的?出去,都是用绢帛代替罢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李世民攻下了洛阳,这空口?大?饼终于?可以兑现了。 李世民此次特?意?封赏李神通这个宗室便也是做个表率,以示朝廷不忘有功之人?。 思及此,李神通乐呵呵的?。 虽说李世民此刻并不是太子,但是就沖他的?本事,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能向李世民卖个好?还是很值得?的?。 然而就在二人?其乐融融之际,杜怀信的?一个禀告让他们二人?都有一瞬的?怔愣。 「陛下手敕,特?赏张婕妤之父洛阳一处闲置的?数十?顷良田。」 李神通懵了片刻率先反应过来,见着杜怀信走近他赶忙上前询问这田的?位置。 居然正好?是李世民赏给他的?那处田地。 这怎么眼见到嘴的?鸭子还能飞呢? 这他刚还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如今李渊这手敕便仿佛是个巴掌般狠狠一掌扇到了方才乐呵呵的?他的?脸上! 李神通顿时急了:「这怎么可以?」 手足无措之下李神通赶忙回身?看向李世民:「二郎,这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陕东道大?行台可是二郎管着的?。」 「这你们向来是令、教、诏敕并行,我才管不了这许多,如今是二郎的?教命先到了,我哪里有把田送出去的?道理?」 情急之下,李神通一不留神说出了唐朝上下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因着开国初期行政混乱且有李渊的?默许,皇帝与皇子的?命令都是并行且混乱的?,这其中?若有矛盾,便是按照先后的?顺序来行事的?。 但一般情况下,还是皇帝最大?。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秦王。 除了李世民的?教命能与李渊的?敕并提,其余碰上李渊的?情况,一律便是以李渊的?命令为先。 但这私底下的?规矩却是万万不可被说出来摆到明面上的?。 李神通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他懊恼地住嘴,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必定要?给李世民惹上麻烦。 李世民垂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是冷淡道:「让叔父带着我的?教命去,便看看州县如何选择。」 说着李世民哼笑一声:「叔父莫怕,便是陛下不满也是冲着我来的?。」 「如今突厥虎视眈眈,而陛下,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如何。」 毕竟除了他,李渊还能信任谁,又还能用谁? 便是为了国家,李渊也只能忍着吃了这个哑巴亏。 李神通心神一震。 他听不明白?此刻李世民的?语气,但就是这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李神通瞬间安下了心。 不知为何,一个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皇帝是李世民该如何好?? 杜怀信见着眼前这一幕居然有些?莫名感慨。 因着李世民的?这番举动,只怕他们父子二人?的?争锋相对便要?首次摆到明面上了。 李渊分明是知晓赏罚的?重要?性的?,他在李世民围攻洛阳城之前也是同意?将财物都赏给有功之人?的?。 只是李渊反悔了。 李世民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可他的?眼界与政治手段却都比李渊强上不少。 至于?李建成?,一个只能靠着李渊依附而活的?太子,不过是李世民与李渊之间争斗的?挡箭牌罢了,不值一提。 看来,这权利野心与情感欲望相互交织纠缠的?夺权大?戏,终于?要?在武德年间拉开帷幕了。 只是如今这父子俩的?首次公开博弈,却是李渊落了下乘。 李渊一味想要?压一压李世民,想要?急切地收拢权利,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人?心向来是自下而上的?。 这还要?多亏了张婕妤的?卖力吆喝,她这番话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百姓也好?官员也罢都看着呢。 估计要?不了多久此事便会传遍整个关东。 到那时原先只空有一个爵位的?人?该如何想? 李渊是不是不想要?兑现承诺了? 李渊便是连宗室的?地都能说夺便夺,与手下争功只为搏自己的?妃子一笑,那他们这些?位卑的?人?又哪里还能反驳。 这是何等荒唐! 要?知晓当初罗士信便正是因为王世充放任侄子抢他的?马才投奔的?唐朝啊。 这是活生生把宗室和百官往李世民怀里推。 棋局已然开启,李渊李世民双双入座。 但李渊在虎牢关大?捷后下的?第一步棋,实在是太糟糕了。 第189页 第69章 斩断 李渊这一步糟糕的落子所带来的影响是他难以想像的。 当日在洛阳府库外洋洋得意要等着秦王来给个解释的张婕妤最终什么也没等?到, 只?等?来了李神通强硬不让的态度。 就算张婕妤不敢置信地拿着手敕去寻官吏,得来的却是他们煳弄敷衍的回答。 因着这次的田确实是先给了李神通的,而且李世民很?聪明, 对于这些有功之人的奖赏他都是一一上表向李渊请示过的。 至于李渊为什么不知晓张婕妤的父亲看上的田地已经赏给了李神通, 还是因着李世民为了太多人请功, 彼时李渊正烦躁着李世民立下的不世之功, 压根没有仔细看过这些。 如?今李渊的这次错漏,倒是让李世民得了一波人心。 然?而就算出了张婕妤的事情,依然?也是有部分人在观望的。 若是李渊只?是单纯不知晓呢? 若是这只?是妃子自身嚣张跋扈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婕妤哭哭啼啼返回长?安后?李渊的态度。 但不幸的是,李渊又让他们失望了。 长?安, 太极宫。 张婕妤哭得梨花带雨, 一面只?咬着唇一面就这么用倔强不忿的眼神看着李渊。 李渊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着该给李世民以及他的那帮子手下什么封赏好?。 李世民的权势已然?不小了,若是更进一步…… 李渊本就心烦意乱, 耳边又是女子小声啜泣的声音。 李渊不耐烦地瞥了眼半跪在他身前的张婕妤,就知晓哭哭啼啼的, 让她去给李世民添些麻烦是一点没做到。 「你在洛阳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李渊随口敷衍着,但心中还是分外忧心。 李世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他又不能不赏,还必须得好?好?赏。 只?有赏了李世民才能让那群骄兵悍将觉得跟着秦王有盼头, 才让他们安安心心为大唐效力。 但更麻烦的是, 这群人他要放到哪里, 长?安的朝廷吗? 万万不可。 先不提如?今朝廷上的那帮人同不同意,要是这群人真的全?入了朝廷,这往后?他上朝一眼望去有半数都是拥护秦王的,这糟不糟心? 若是能寻个机构官职, 既能让他们动不了他和他的朝臣的利益,又能安抚人心…… 「陛下, 并非是妾受了委屈,而是、而是陛下啊。」 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后?张婕妤又哭开了,她哽咽着,话语里是满满的替李渊不值。 李渊勐然?听了这么一句话,莫名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死死盯着张婕妤咬牙道:「你这话是何意?」 张婕妤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此刻的李渊,眼见他面上明显的怒意,忍不住心中自得。 秦王再?嚣张又如?何,不还是李渊的儿子吗? 她能日日夜夜同李渊接触,只?消碰碰嘴皮子就能让李渊对秦王不满。 如?此这般,也不知晓秦王会不会后?悔当日的决定? 张婕妤垂眸,让人看不清楚里头一闪而过的讥讽。 「陛下不是赏了妾一封手敕吗?」 「可是那秦王着实可恶,说妾的手敕是假的,抢了妾的田赏给了淮安郡王。」 「可恨妾拿着陛下的手敕去寻淮安郡王和官吏,却不料他们说什么是秦王的教?命先到了,这手敕后?到,便、便没有用了。」 张婕妤的话越来越轻,但其中为李渊打抱不平的意味确实很?明显。 张婕妤在心中暗暗点评自己,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寻不出一丝错漏,这下子她看秦王要如?何。 可就在她幻想着的时候,莫名的安静氛围却让她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渊怎么会没有一丝动静? 张婕妤心头一跳,悄悄抬眸打量李渊,却不料正正好?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却让人浑身发冷的眸子。 这一刻,什么自得幻想都被张婕妤抛之脑后?,她莫名觉得自己好?似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被吓得连话都讲不出口。 盯着瑟瑟发抖的张婕妤半晌,李渊突兀一笑,摆摆手轻柔道:「朕知晓了,这趟洛阳之行你也累了,退下去歇息吧。」 张婕妤踉跄起?身行了个告退的礼,等?出了门感受着阳光暖着身子,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此刻全?是冷汗。 张婕妤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才快步往回走,途中与裴寂擦肩而过她也恍然?不觉。 裴寂看了眼神思恍惚的张婕妤,一时有些好?奇她这是在李渊面前说了什么,不然?李渊怎么会这么着急就要宣他谈话? 摇摇头,裴寂嘆了口气,可千万别是同秦王有关的,他真的不想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 可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裴寂甫一入殿,迎面而来的就是李渊愤怒的声音。 「好?得很?,李世民还真是好?得很?!」 「陕东道大行台的州县也是好?得很?!」 裴寂脚步一顿,内心暗暗叫苦,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宽慰李渊:「陛下,这秦王乃陛下爱子,向来纯孝,这其中可是有误会?」 「误会?」 李渊怒极反笑:「我诏敕不行,但他的教?命呢?!」 第190页 「州县即受!」 裴寂心中一惊,他勉强压着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小心翼翼开口:「这,若是因着命令的先后?顺序而让州县官吏干了煳涂事,也是有可能的。」 李渊额角青筋狠狠跳了跳,难以疏解的躁郁让他面色涨红:「那又如?何?朕才是皇帝!」 「反了天?了,朕一个皇帝的话居然?还没有他一个秦王的话管用。」 「这究竟是朕的大唐,还是他的大唐?!」 「不过打了胜仗竟如?此嚣张,他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还知不知道我是他的阿耶!」 话落,李渊赤红着双眸子,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了从前李世民看向他孺慕而又亲昵的目光。 李渊勐地一闭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如?今再?想起?来的却只?有李世民逐渐失望与冷淡的眼神。 他们这对父子,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 李世民也曾是他最骄傲也最疼爱的孩子啊,缘何如?今逐渐陌路? 回忆与现实交织,李渊骤然?停下了咒骂。 他呆呆愣愣地立于原地,恍然?之间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般,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扶着书桌喘气。 裴寂只?觉得此刻的李渊身上有股莫名的悲怆,他上前几步:「陛下身子要紧。」 「秦王如?今立有大功,陛下切不可在这个关头罚了秦王啊。」 李渊恍若未觉般,只?是不断地思考着他与李世民的关系。 这个儿子的眼眸中从来是鲜活的,那股子勃勃的野心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向来是恣意又不加遮掩的。 那也曾是他最欣赏李世民的地方。 这样一个儿子,理应是他的骄傲。 可偏偏却又是这样一个儿子,这样一个耀眼到遮住了所?有人光辉的儿子,令他不自觉地陷入了无法抑制的嫉妒情绪中去。 只?因他们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君臣。 若是再?放任事态这般发展下去,他迟早会被李世民架空,会成?为李世民手中的傀儡。 不知为何,李渊勐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前朝旧事,手中无权的皇帝下场如?何,他不是不知道。 分明是入了夏的天?气,他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是皇帝,他想要收拢权利有什么错? 李世民作为他的儿子便要听他的话,乖乖打仗。 李世民作为他的臣子便要有自知之明,乖乖放权。 对,他没有错。 错的是李世民。 错的也只?能是李世民。 李渊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看向一脸担忧的裴寂不断喃喃:「二郎典兵既久,在外□□,早就被那帮子心思不正的读书汉教?坏了。」 说着说着李渊居然?轻轻笑了起?来:「二郎不再?是昔日那个二郎了。」 话落,李渊仿佛终于说服自己一般深吸一口气,不再?愤怒,又恢復了往日的样子。 从今日往后?,李世民若是安安分分的,那便还是他的二郎,父子一场他也不愿见到他们二人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若他还是冥顽不灵觊觎皇位,那么…… 李渊垂眸,遮掩了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从此往后?,他们父子便只?能成?为政敌了。 哪怕…… 哪怕走到不死不休的那一步。 李渊分明想笑,可此刻的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只?是疲倦地闭眸,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看着眼前这一幕,裴寂不知为何觉得心头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不一样了。 可是什么不一样,他却根本不知道。 这头李渊与裴寂陷入了死寂,那头张婕妤走了好?一会,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 她脚步一顿勐然?清醒过来,刚想返回,不料一道戏嚯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婕妤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的声音。 本还紧绷着心神的张婕妤骤然?松了口气,她转身勾唇:「太子放心好?了,太子吩咐妾说的话,妾都一字不落地讲与陛下听了。」 李建成?眼眸微眯,上下扫视了张婕妤好?半晌才轻笑道:「那想来效果是不错了,瞧着婕妤这满身的汗,是被吓着了?」 张婕妤抬手掩唇笑着,她上前了几步刻意凑近李建成?:「太子这是什么话,妾做得如?此之好?,太子可有什么想要赏予妾的?」 李建成?蹙眉,等?着张婕妤下一刻就要靠到自己身上了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讥笑道:「待我登基必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孩子,要知晓你可是已经得罪了秦王,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张婕妤唿吸一滞,但下一瞬她便恢復了平常:「妾知晓了,既然?太子无事,那妾便先告退了。」 看着张婕妤逐渐消失的背影,李建成?背负在身后?的手不住紧紧攥着。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相与的。 李渊把他当棋子。 李世民对他不屑一顾。 李元吉面上同他亲近,可心底指不定如?何想将他当成?垫脚石。 他这个太子当得可真是没意思。 就等?着看好?了。 第191页 如?今东宫势微,但总有一日,他会代替李渊成?为棋手的。 思及此李建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竹林沙沙,仿佛只?剩下了风拂过叶子的声音。 好?半晌,一双粉色布鞋自一旁的小山丘旁露出。 文梓紧紧闭着嘴捂着胸口,直到这一刻她才敢大口大口唿吸。 按着往常一样,每每秦王在外打仗,长?孙嘉卉都会亲自撰写?祭文再?焚毁,以此来悼念在战事中死去的士卒。 这次也是一样,长?孙嘉卉不方便出面,这事往往便是文梓来办,一向是在这处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悼念的。 她才刚刚做完事情想要走,不料却看到了先前的那一幕。 早就知道张婕妤站队太子,可就他们二人方才的氛围怎么感觉有些古怪呢? 文梓不解,但随即她就将这个奇怪的地方记在心里。 还有,就从方才这二人的对话,这是又在背后?给秦王使绊子上眼药了! 文梓轻哼一声,心中愤愤不平,她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长?孙嘉卉去。 —————————— 武德四年,六月底,洛阳 在拖拉了这么许久的日子中,李世民几乎没有一日空闲,不是忙着处理公?务就是日日往外头跑。 对于新接手的州县,李世民不敢有丝毫懈怠,不仅督促着官吏好?好?安抚原王世充故地的百姓,更是实地考察,琢磨哪些地方可以屯田,预备着上表请奏李渊。 除却这些,李世民还亲自跟进了洛阳周遭的沟渠修建,也请教?了些有经验的工匠,确保这些沟渠修建好?后?可以方便运粮,亦可以造福周遭百姓,方便灌溉农田。 不仅如?此,因着李渊在武德初便定下的租庸调法的政策,李世民还生生挤出了时间去巡视百姓耕田的情况。 早在武德二年这个旨意刚下来的时候,李世民便被李渊派去了巡视京师以东的情况,在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说是相当足。 如?今对这几个刚刚归附李唐的州县开展起?来这些工作,指导起?来是一点都不在话下。 这段时日李世民可以说是早出晚归,每日都灰头土脸的。 杜怀信虽然?是武将,但秉持了学到的就是自己的东西的理念,对于这些能实际上手的活他是厚着脸皮能蹭就蹭,日日跟在李世民身边学习也从不喊苦。 但是让杜怀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事情他一个心理年龄比李世民不知大了多少的人上手起?来却是异常困难。 很?快便被李世民给甩到了身后?。 果然?是现代和古代的隔阂吗? 杜怀信绝对不承认是自己不如?李世民聪慧。 李世民虽然?嘴上老是嫌弃杜怀信笨手笨脚的,但他还是尽心尽力教?着杜怀信。 终于时间就在他们二人一个嫌弃一个不服气的情况中来到了七月,李世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得启程返回长?安。 就在启程的前一日,李世民还是早出晚归忙碌,等?他同杜怀信一道回到府衙后?,迎面撞上了房玄龄与杜如?晦。 他们二人的身后?还有几个眼熟的文人。 李世民定睛一看,原是先几日他特意拜访过的孔颖达、陆德明与虞世南三人。 李世民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杜怀信身后?躲去。 为了方便外出,他的衣裳有好?几日没换了,袖口与衣摆处满是划痕。 不仅如?此今日他是去观察好?的屯田地点,身上一股子的泥土味不提,面上都染满了尘埃。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有碍观瞻了。 怎么可以让他高?大俊逸的形象……不是,是怎么可以在这几位德高?望重的文人面前出糗。 杜怀信只?觉得自己的腰背处被人推了推,猝不及防之下他踉跄上前了几步。 他的一双手背在身后?,狠狠沖李世民做着不满的手势,就听得李世民轻轻的咳嗽声,杜怀信当即不敢再?造次。 他清清嗓子,看着面有笑意的房杜二人,与他们后?头明显有些茫然?的三位文人硬着头皮开口作揖道:「见过诸位。」 「不知诸位寻二郎有何事?」 杜如?晦憋着笑回道:「大王前些日子不是因着战事结束,天?下渐平而想着开一个文学馆吗?」 「三位是同意世民的请求了?」 杜如?晦话音刚落,李世民当即探出了半个身子,兴奋地上前几步,可瞬间他便反应了过来,颇有些懊恼瞪了眼杜怀信。 李世民故作恼怒:怎么不拦着我? 杜怀信迷茫无辜:二郎动作太快我拦不住。 看着杜怀信颇为无辜的神情,李世民轻哼一声也把他拽上了前。 反正他们此刻都是不能看的,半斤八两。 「是啊,大王如?此真挚相邀,我们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虞世南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陆德明看着此刻虽然?狼狈却半点不掩风采的秦王,只?觉得畅快非常。 自从得了李世民的相邀后?他日日都关注着李世民的动向,心中满意得不得了。 他看着此刻亮着双眸子的李世民轻笑道:「大王仁义,某愿追随大王。」 孔颖达看着这两位一个两个就要冲上去表忠心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前些是谁说要再?观察些日子的? 第192页 对上李世民看向他满怀期待的目光,孔颖达点点头,亦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作为孔子后?人,身上肩负着传授经书儒术的担子。 只?可惜在隋廷时,那两任皇帝嘴上说得好?,实则并没有多重视他。 而他也打听过,当今陛下出身武将世家,眼中也只?重视前隋的勛贵与关中那批人。 放眼整个唐廷中有权势又说得上话且敬重他们这帮文人和南方士族的,也唯有秦王李世民这一个罢了。 出于他对李世民的欣赏也好?,想要完成?心中的抱负也罢,他都只?会选择李世民。 正想着,就见李世民对他们谦恭地行了一礼,而后?激动地看向虞世南道:「听闻先生歷仕陈隋二代又执着好?学,于南方各朝各代的歷史知之甚详。」 「而这正是世民所?最不了解的地方。」 「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 「但世民这几年忙着打仗,与经书文集一道上确实不如?诸位先生。」 「而如?今眼见便要天?下太平,世民也不愿就这么知晓自己的不足而不去弥补。」 说着李世民上前几步,一脸恳切地看向虞世南:「论帝王为政得失,述古今兴亡之道。」 「先生可愿收下世民这个弟子?」 「先生可愿同世民一道?」 虞世南愣了愣,自眼前这个少年眼里他看到了最纯粹真挚的相邀。 几乎没有犹豫,他笑着点了点头。 武德四年,七月初九,长?安。 这一日的长?安格外热闹,早在当初捷报传回的时候,整个长?安城便都在盼着他们的战神秦王归来。 而李渊自那日冷静后?也恢復如?常,面对李世民这样不见前人的功劳,他也丝毫不吝啬替李世民造势。 特地批准了李世民身披黄金甲,共计二十五位有功部将从其后?,率领铁骑万匹与三万甲士自长?安大街而行,并前后?部鼓吹的殊荣。 这一个消息早早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在李渊的默许下,这一日长?安城的城墙上站满了群臣百官与抢到了位置的兴奋的平民百姓。 更多的人不是选择在酒楼定位置,便是在街道两旁围观等?待。 李渊站在最中央,他扶着城墙,远远眺望着,看着李世民的队伍由远及近,心中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长?孙嘉卉得了李渊的默许,就站在他的身侧。 明明知道李渊对李世民的忌惮不满,明明知道李世民未来或许会走得艰难,明明知道她不该在李渊面前太过忘形。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全?然?顾不上这许多了。 长?孙嘉卉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那个越来越近的,那个身披黄金甲又意气风发的身影上。 她的唇角越扬越高?,眼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春色。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她及笄那年的事情。 她出嫁得太早,也因着家中的变故根本还没来及取小字。 所?以照常理来讲,她的小字应该是由她的夫郎亲自来取。 及笄礼还未开始时,长?孙嘉卉便缠着李世民想要知晓他给自己取了什么小字,可李世民却是神秘一笑,只?说等?及笄礼后?她便会知晓。 劳累了一天?,及笄礼过后?,人群散去,整个屋内独独剩下了她与李世民二人。 她眼眸亮晶晶的,好?奇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则自袖中拿出一支朴素又不算精緻的玉簪,长?孙嘉卉瞬间便猜到了这是李世民亲手雕刻的。 难怪那几日李世民总是眼底青黑,缘是在熬夜做簪子。 长?孙嘉卉又心疼又好?笑,但她还是乖乖垂首,任由李世民动作。 李世民微微弯着腰,动作温柔,神情认真。 簪完簪子后?,李世民凑近长?孙嘉卉的耳畔。 观音婢。 缱绻万分的三个字自长?孙嘉卉耳中传到心尖。 整个人都有些说不上来的酥麻,长?孙嘉卉眼眸湿漉漉的,看向李世民。 就见李世民微微歪着脑袋,笑着伸出了手到她面前。 「小小年纪,瞧你每日都忧心着天?下局势天?下百姓。」 长?孙嘉卉恍然?大悟:「所?以二郎给我取的小字便是观音婢?」 但还未等?李世民说什么,长?孙嘉卉又眨眨眼轻哼一声:「我阿耶阿娘从小便是这么教?导我与阿兄的,同我年纪有什么干系?」 李世民眉梢微扬:「是啊,这一点上观音婢是同我一样的。」 「只?是……」,说着李世民越发贴近长?孙嘉卉,声音也愈发低哑了起?来,「观音婢想要普渡众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听着这话长?孙嘉卉倒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垂眸,感受着愈发暧昧的气氛,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砰砰。 而后?她听见了李世民调笑的声音,轻得一散入空中便再?也寻不见了。 「那观音婢也发发善心渡渡我如?何?」 唇上一烫。 长?孙嘉卉后?退半步勐地抬眸,正正好?对上了李世民认真的眼神。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她格外安心。 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了眼前这双或许还不算宽大的手掌。 李世民手一紧:「要同我一起?去将这世道变成?你我心中的模样吗?」 第193页 长?孙嘉卉点头毫不犹豫应声:「我同你一起?。」 「来了。」 李渊浅淡的一句话让长?孙嘉卉从回忆中醒来。 长?孙嘉卉与李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向下头望去。 而后?便见李世民抬首,略过神情复杂的李渊,直直望向长?孙嘉卉。 长?孙嘉卉勾唇。 他做到了,他做到了在及笄礼那日他向她许下的承诺。 王窦已擒,天?下渐平。 这个世道已然?逐渐变成?了当初他们二人所?勾勒的模样。 在未来几年里,他也会不断去谋夺那个位置,也终会成?功的。 长?孙嘉卉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李渊看着李世民的身影踏入长?安。 这一剎那,整个长?安城都爆发出了阵阵欢唿与尖叫声。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李世民志得意满的背影,看着他身后?似乎不忿烦躁的李元吉。 看着铁骑甲士与追随李世民的将领虔诚地顺着秦王的脚步而行,看着心如?死灰垂着脑袋坐在囚车上的王窦二人。 看着街道旁兴奋激动的百姓,看着身侧面有欣慰的百官。 直到在这一刻,李渊才深切地意识到,纵然?他是皇帝,纵然?他是这个长?安的主?人,可他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李世民夺去了属于开国帝王的光辉。 这般游行后?,李渊同李世民一道俘王世充、窦建德及隋乘舆、御物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 站在太庙面前,站在跪着被绑缚的王窦面前,李世民举着酒樽,遥遥一敬。 第一杯敬天?地。 第二杯敬战死的士卒。 第三杯敬在场所?有人。 李渊看着李世民举着酒樽一饮而尽,仿若初升的朝阳。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他已然?老去。 第70章 分歧 等行完饮至之?礼后, 李渊又大方地开宴大赐群臣。 这天的太极宫可谓是热热闹闹。 不论李渊父子四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在百官面前, 他们还是互相给足了对方面子, 没有?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情。 太极宫一直到了将近半夜才渐渐冷清下来。 李渊坐在上首, 半阖着?眼眸, 一只手撑着?额头,不时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今日的酒还是喝得多了些。 李渊思绪纷乱,想?到了窦建德和王世充二人。 窦建德此人素得民心,李渊对他有?些忌惮, 但?因着?他先前卡着?时间先一步将劝降的书?信递了出去加之?李世民在旁作保, 这人的性命倒也不好明面上取。 只是想?要一个人死法子多了去了,明面上给个虚职供着?, 实?际则将人圈禁起?来,等过一段日子想?要「病逝」便容易许多了。 上一个「病逝」的还是他推上位要匡扶的隋室后人代王杨侑, 死于宫中几乎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已经想?好了窦建德的结局,李渊的心情舒畅了些, 这才有?心思看向面前他晾了许久的王世充。 说起?来他与王世充在隋朝时也是相熟的,也算是同?朝为官过。 彼时李渊靠着?身份身上的官职不高不低, 又有?杨广猜疑, 根本比不得王世充在杨广面前得宠。 更何?况大唐初建时王世充可是没少骚扰大唐的州县, 如今看着?王世充乖乖匍匐在他面前,可别提多畅快了。 李渊起?身轻笑一步一步走至王世充的面前,嘴上还不忘一桩桩数落王世充的罪行。 就王世充的性子,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他都得罪了遍, 李渊对自己这般羞辱他的作为没有?半分不自在。 王世充垂着?脑袋,心中冷笑不已。 说他鸩杀皇泰主?杨侗, 早便怀有?不臣之?心,大逆不道。 怎么,你李渊推上位的短命鬼代王又是如何?死的,敢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你李渊自负应了谶言,难道便是清清白白的大隋忠臣了吗? 说他心思毒辣颁布连坐的命令,洛阳城内白骨累累。 怎么,落到你李渊手上的李密和薛仁杲难道活命了吗? 因他手下多楚人信鬼神,说他只晓得迷信做伪非君子所为。 怎么,你李渊起?兵路上那一出仙人指路与八十道士来相助,后头又因祥瑞而放过夏县,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说他赏罚不公,讥讽他手下将领纷纷跳反。 怎么,先前几日你李渊自家妃子同?宗室争地的丑事难道是假的不成? 哦,提起?这个王世充更加不忿了。 李渊性子多疑同?他其实?是一样的,他多信任王姓将领,你李渊信任的不也是李姓的自家人吗,对于那个李靖,就他打听出来的消息,李渊可是不止一次动了杀心的。 还不是比他多了个好儿子! 眼见李渊越说越畅快,王世充再也忍不了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首看向李渊不紧不慢道:「是,臣罪固然当诛。」 李渊一愣,突然有?些搞不明白王世充这话的意思。 然而下一瞬他就听得王世充似讥似讽的声音。 「但?陛下爱子秦王许臣不死。」 这重音是落到了「爱子」两个字上,可以说是一下便戳到了李渊这几日心中最隐秘的痛点。 第194页 李渊死死盯着?王世充,心头早被他压制的不悦迅速翻涌。 半晌后,李渊才点点头:「好,秦王许你不死,你又有?献洛阳城之?功,但?你先前冥顽不灵杀害多少我军士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着?李渊勐地一拂袖:「朕便将你与王家子侄安置于蜀地,往后莫要再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话落,李渊示意侍卫将王世充押下去,心中想?得却是他不杀王世充,不代表王世充不能死于别人之?手。 反正王世充仇家众多,又哪里能怪到他头上? 想?着?李渊捂捂胸口?这才平復下心情。 只是王世充的话也提醒了他,李世民的封赏不能再拖了。 武德四年,七月十八,李渊下令于洛、并、幽、益等各州设置钱监。 因平定洛阳河北有?功,特?赐秦王李世民与齐王李元吉各三处官炉。 因替李渊犒赏慰劳此次东徵士卒有?功,特?赐大唐宰相裴寂一处官炉。 这是李渊细细琢磨下给出的结果?。 李世民如今身兼数职,不可再封什?么实?权的职位了,赐予他铸钱的官炉只是面子上好看罢了,但?这既能堵住秦王党的嘴,也能压制李世民膨胀的权势。 至于李元吉与裴寂,一个代表东宫,一个代表皇权,赏赐了他们二人同?李世民相同?的待遇,也是为了牵制李世民。 在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封赏了,似乎是李渊还未想?好。 毕竟是从未有?过的功劳,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也是可以说通的。 李世民明白李渊的心思,他不争不抢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只是作为交换,李世民上表称海内渐平,自己要锐意经籍,请求在自己宫殿西侧开?设文学馆以待四方学士。 李渊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请求,也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这一次父子俩的交手算是打了个平局。 李渊勉强满意自己能压制李世民。 李世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得到了李渊的同?意后,李世民立即发?布了自己的亲王教命。 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谘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谘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共十八人。 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每日轮值,供给珍馐美味,恩礼优厚。 这几个人都是李世民同?房玄龄商量过后选出的。 因着?早年打仗,李世民身边的人才多数出自关陇与山东,意识到这点后,李世民便在想?法子有?意平衡。 房玄龄,十八举进士才华不必多言,其父乃齐广宁王的主?薄,人脉极广,门生?故吏有?千余人之?多,是为山东名士。 不仅如此房玄龄的父亲还与一众出身齐文林馆的文人关系很好,而这些人当中便有?薛收温大雅等人的祖辈。 杜如晦,与房玄龄交好,出身京兆杜氏,老牌关中贵族,虽不同?房玄龄在文人圈子吃得开?,但?在勛贵士族当中却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虞世南,江南出身的文人,歷仕陈、隋二代,官拜秘书?郎、起?居舍人,性情刚烈直言敢谏,切切实?实?要经手皇帝的决策执行,于政事一道上相当老练,同?时也是江南文人圈子所推崇的存在。 褚亮,江南出身的文人,先祖歷仕南方各朝,陈亡后入隋,是当初杨广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而向杨坚立的一块拉拢江南文人的牌子。 杨广登基后褚亮因为与其在改制宗庙上起?了争执而被记恨便贬谪,但?褚亮能参与讨论这个问题,便足以可见在当时的儒家文人圈子中他的地位了。 姚思廉,出身史学世家,手中留有?父辈留下的梁陈二朝的文稿,当初李渊攻破长安后,他以一届书?生?之?躯单身护主?,忠义之?名传遍整个长安,许多人对他都是抱有?欣赏态度的。 李玄道,陇西李氏出身,世代冠族,与李唐一个出身,且此人被王世充所俘虏后不惧不畏镇定自若,心性可见一斑。 蔡允恭,南方出身的文人,曾任隋炀帝侍从官,授起?居舍人,同?虞世南交好,是虞世南推荐入府的,同?样对于前朝密辛知之?甚详。 薛元敬、薛收,出身河东薛氏,此二人同?先前在王世充手下做活的薛得音少便以文学并称河东三凤。 薛收的父亲乃前朝着名诗人,在文人圈子中颇受人推崇。 颜相时,山东名士,着名大儒颜之?推之?孙,颜之?推曾着《颜氏家训》,因着?家族薰陶,他自小便学问深厚,在山东一带颇具名声。 苏勖,隋朝名臣苏威之?孙,苏威虽然得罪了李世民,但?李世民并没有?牵连他人,对于苏勖不仅是看中了他的才学,更是因着?可以竖起?一块善待前朝官员的牌子。 于志宁,出身关陇世家,八柱国之?一的后代,身份高的同?时能力同?样出众,在李世民先前的几场的战役中,他坐镇后方调运粮草从不出错。 苏世长,于隋朝时授长安令,迁都水少监,是个在基层做实?事经验相当丰富的人,博学聪慧,敢于直谏。 第195页 就算苏世长每每惹得李渊不悦,甚至在李渊还专门写了首诗嘲讽他的情况下,他依旧我行我素,在朝廷中是不少正直之?人欣赏崇拜的对象。 李守素,出身赵郡李氏,祖上世代为山东士族,同?一众贵族关系亲密,且其人尤擅谱学,妙识人物,对于自魏晋以来的四海名流的出身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人送外号「肉谱」。 在消息不便的古代,这般人物可以说是李世民最大的人才收罗库,重要性不言而喻。 陆德明,南方文人,着名大儒与训诂学家,因着?数百年的战乱,如他一般的人身上都肩负了不至于让儒学断了传承的重任,很受众人敬仰。 孔颖达,河北名士,单单一句孔子后人便能说明此人的重要性。 盖文达,河北名士,自幼博览群书?尤精《春秋三传》,得到了孔颖达的肯定。 许敬宗,少有?文名,中秀才,向来对文史方面颇具心得。 以上十八人,出身南北各异,不论是关中贵族,山东名士还是江南文人,李世民来者不拒,用人不拘一格,以做天下表率。 时人钦羡他们能得到秦王的礼遇又能参与国之?政事指点江山,这十八个人的生?活简直就是无数文人的终极梦想?。 时人谓之?「登瀛洲」。 不仅如此,这些人中有?做实?事的,有?善儒学的,亦有?身份高能为李世民带来助力的,可谓是方方面面李世民都没落下。 而这恰恰好同?李渊只依赖关陇勛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时之?间文人百官心中嘀咕。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几乎整个四年都外出打仗的秦王甫一回长安腾出手捣鼓文治,这短短时日内瞧着?效果?居然要比李渊与李建成强上不少。 这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本还担忧李世民只专注打仗的文人瞬间放下了心,一个两个在圈子中交流时开?心地吹嘘起?了秦王。 李世民的名望也没有?同?李渊料想?的一般进入冷却期,反倒是一日胜过一日。 但?偏偏这个提议是李渊同?意了的,哑巴亏他也只能强忍着?吃了下去。 然而就在李渊对这个儿子焦头烂额的时候,原先窦建德故地又起?了风波。 武德四年,七月十九,漳南。 就在李世民回长安后不过十日的功夫,原先窦建德的旧将再也忍受不了唐朝对他们的高压安抚了。 先不提李渊说要大赦天下却又言而无信,若非是有?朝臣劝着?,他们这批人早便活不下去了。 再说李渊派来安抚人心的郑善果?与任瑰二人。 此二人一个选举不平,一个选补官吏多有?偏私,对于他们这些原先窦建德的旧将是万分看不上的。 而早就过惯了富贵人上人日子的旧将们一朝被削去官职,心理?落差何?其之?大,看这些唐朝官员是愈发?不满。 因此有?不少人都凭藉着?当初窦建德落败后从府库中抢夺出的财物鱼肉乡里,以填补自身空虚的心理?,百姓苦不堪言。 而更为不幸的是,唐朝州县的官吏似乎是觉得胜利来得太轻易,根本没有?将这几人放在眼里,不以安抚为主?而是一个两个都以酷刑待之?。 一时之?间,窦建德的旧将人人自危。 然而恰巧在此时,或许是李渊得知了河北一团糟的情况,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想?要徵召河北旧将入长安。 只是可惜了,李渊早就没有?了政治信誉。 当初李密入朝,最后被扣了个谋反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后有?王世充举城而降,身边将相被处斩,同?时李渊嘴上说着?饶恕判了他个流放,但?这没几日的功夫,王世充便死于雍州驿站,说什?么是被仇家索命,天知道这背后有?没有?李渊的默许! 更不用提他们的夏王窦建德了,入了长安虽然没有?被处斩,但?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生?死不明。 他们一旦回到长安,等着?他们的说不定便是屠刀呢! 为了自身的利益也好,为了自身的性命也罢,种种因素叠加之?下,几个心思活泛的窦建德旧将便找上了在漳南乡野隐居的刘黑闼。 彼时刘黑闼正在农田里琢磨着?该种些什?么。 他烦躁地惦着?手中的农具。 他自小便不喜生?产,嗜酒好赌,向来是靠着?诡诈手段过日子,后头有?了窦建德的资助,他的日子那是过得更加轻松了,哪里会种什?么地。 更何?况大丈夫在世自当建功立业吃酒喝肉,跟在窦建德身侧上阵杀敌的日子他至今都怀念不已。 那种亲手要了他人性命带给他的快感是如今这种隐居的生?活所体会不到的。 然而就在刘黑闼思索时,背后突然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他眼眸一眯攥紧了农具,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 「刘黑闼,你想?替夏王报仇吗?」 是范愿的声音,他曾经的同?袍。 刘黑闼骤然松了口?气?,但?随即他便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了范愿的真实?来意。 他顿了顿没有?马上回答,等转过身去时面上已然换成了副不解的表情:「陛下不是留了夏王一命吗,你们这是何?意?」 范愿冷笑一声:「李渊的话做什?么数?王世充不也死得不明不白吗?你又怎么知道夏王如今的处境?」 第196页 刘黑闼垂眸,说什?么为夏王报仇,恐怕只是拿窦建德做旗子吧? 若是他们真的再度起?兵,便是窦建德活着?都说不定要被这帮他原来的部将牵连松了性命,这哪里是有?半点在乎他的样子。 但?刘黑闼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暴露分毫,他只是装作迟疑问道:「夏王待我如此之?好,若能为夏王报仇,我又怎么不愿。」 「只是……你们为何?会找上我?」 范愿一顿突然轻笑一声:「自然是我占卜了一卦,刘氏主?吉。」 刘黑闼唿吸一滞,但?下一瞬他便恢復如常恍若惊喜般道:「那这便是天意了!」 呵,在窦建德的将领中,姓刘中名望最高的可不是他刘黑闼,而是素来仁义又善战的刘雅。 他们既然跳过了刘雅选择自己,只怕是刘雅已经遭遇不测了。 刘黑闼看着?嘴角挂笑的范愿,心中冷笑不已。 他素来知晓范愿此人心狠手辣,这等谋反大事他又怎么可能让不打算参与的活人知晓呢? 他要是拒绝,只怕最后会落得个跟刘雅一般的下场。 不过嘛,刘黑闼心头泛起?了隐隐的激动,范愿等人的提议倒也正中他的下怀。 「来来来,你们远道而来,我这只有?头耕牛,若不然我宰杀了他,我们边吃边说。」 话落,刘黑闼热情地引着?几人进了屋子。 至于窦建德如何?,抱歉啊,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嘛。 窦建德如此仁义,想?来会理?解他们的。 若是他死了,那再好不过,拿着?他当大旗谋反只怕会更加顺利。 若是他还活着?…… 思及此,刘黑闼勾唇。 没关系的,他们说他死了,那他便就是死了。 煳弄煳弄一群底下的老百姓和士卒罢了,谁让根本没有?人敢信任李渊呢? 当夜,刘黑闼召集一百人,巧舌如簧,在一众爱戴窦建德的百姓的刻意帮助下,于当夜杀了漳南县的唐朝官吏并将之?占领。 李渊在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有?些懊恼郑善果?和任瑰是干什?么吃的。 他都已经把饭生?生?餵到了这两人嘴里,这事情居然也能搞砸,还是说李建成这个太子当得连自己的属下都约束不好。 他想?推着?李建成上前,给足了他颜面让他和李世民打擂台,谁知晓东宫居然这般不争气?! 也难怪李建成大了李世民足足九岁,还占着?个身份的便宜,却生?生?被李世民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李渊也只是在心中恼怒,这个当口?他并不想?训斥李建成,让群臣产生?误会。 只是几个不知死活的跳樑小丑,李渊点了他当时推出去做山东道行台尚书?右僕射的李神通联合李艺一道讨伐刘黑闼。 说起?来李神通这个右僕射的职还是李渊当初因着?夺田一事刻意想?要安抚拉拢李神通才给的。 除此之?外,他还从宗室中寻了寻,看中了年轻又骁勇的李道玄做河北道行军总管,同?样是去讨伐刘黑闼。 但?是李道玄向来同?李世民亲近,李渊刻意不派李世民出去平叛就是为了想?要培养一些可以取代他的将领。 所以李渊还特?意给李道玄派了史万宝做副手。 史万宝此人算是忠于他的一个将领,先前因着?李世民的强势在他手底下是服服帖帖,但?是在李道玄这个经验不足的小将身边,便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若是经过这场战役能让李道玄在史万宝的影响下多多亲近他李渊便再好不过了。 大致的任命都下去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刘黑闼之?乱至多几月就会被平息。 李渊做完这一切就将目光放到了此刻被软禁着?的窦建德身上了。 他早便说了这种人若不除之?必将后患无穷,这可惜李世民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学了些什?么东西。 分明就是出身他们关中的武将世家,却沾了同?那些酸腐文人一样的毛病! 还有?当初那帮子降卒,李世民居然尽数放了,如今这不就是成了麻烦。 李渊刚想?下令去将窦建德秘密处死,谁料有?内侍来报说是秦王求见。 李渊几乎都能猜到李世民此刻前来是为了什?么,但?他只是顿了顿还是挥手让人进来。 因为他了解李世民,若是他不做声,只怕李世民是能做出在殿外直接跪上一整日的行为的。 到那时外人又该怎么看他这个皇帝,估摸卸磨杀驴刻薄寡恩的名声就要扣到他脑袋上了。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入殿内便直接道:「陛下,窦建德不可杀。」 「陛下可知刘黑闼是打着?替窦建德復仇的名义起?的兵?」 李渊一愣,先前他倒是没注意这些,如今一听李世民这么说怒极反笑:「朕怎么不知道窦建德已经死了?」 自己被逼着?发?了回善心居然还被倒打一耙,李渊越想?越气?:「好一个刘黑闼好一个窦建德,朕就知道这都是群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李渊盯着?李世民讥讽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留了窦建德一命,你瞧瞧他们领情吗?」 李世民不卑不亢毫不犹豫反驳:「陛下此言差矣。」 第197页 「若是陛下在此刻杀了窦建德只怕更会激化我朝与山东的矛盾。」 「窦建德素来受百姓爱戴,刘黑闼起?兵为何?会一唿而应,分明是有?我朝安抚不当的缘故在。」 说着?李世民不畏不惧直视李渊:「陛下难道要一错再错吗?」 李渊眼眸微眯,看着?此刻虽然半跪着?但?依旧气?势惊人的李世民好笑道:「你可知隋又是如何?亡的?」 「杨坚杨广两代帝王不留余力地打压重臣平衡百官,可最后呢?却依旧落得个被背叛的结局。」 「一味的仁德不过是骗骗那些愚昧的百姓的话术罢了。」 「李世民,朕从小是如何?教导你的,开?了个文学馆,成天跟着?一帮子不知所谓的文人厮混,你如今是越来越叫朕失望了。」 这数百年来,不是没有?帝王想?着?用仁义的手段来治天下,可哪一个成功了? 乱世唯有?用重典才能治理?好国家,夸夸其谈满口?道义又有?何?用? 李世民听着?李渊的这番话只觉得可笑至极:「隋是如何?亡的,难道不是因为炀帝不知晓爱惜民力吗?」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杨广正是死于他看不起?的天下百姓手中!」 李渊沉默半晌,忽然勐地拿起?手边砚台砸向李世民。 「哗啦」一声,砚台触地摔了个粉碎,点点墨汁溅落在李世民的衣角,但?他面不改色不避不让。 「你在拿朕同?杨广做比较?」 「臣不敢。」 李渊点点头:「朕看你倒是敢得很,分明只要杀了他们便可一了百了威慑众人,朕倒不知我们李家居然还出了个圣人吶。」 李世民语气?坚定:「唯德动天,唯恩容众,臣何?错之?有??」 李渊嗤笑:「稚子之?言,无稽之?谈。」 怒意让他丧失理?智口?不择言:「你能用什?么来作保?!」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他抬手便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发?冠,一头黑髮?尽数散落。 李渊一愣,就见李世民将束髮?放置一旁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个头:「臣便用这一身官袍来与陛下做保。」 「臣便用秦王这个身份来与陛下作保!」 李渊唿吸一滞勐地闭眸。 从前向来同?他最亲昵的李世民居然也学会威胁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从前与他争执输了就闷闷不乐的李世民已经成长到可以威胁到他的这一步了呢?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此刻跪在他面前寸步不退的李世民,心中居然诡异地想?起?了他的妻窦氏还在的日子。 窦氏的性子倔强,杨坚篡周,夺了她舅舅的皇位,窦氏只恨自己不能是男子,不能为她舅舅保下这个江山。 那个时候他也还年轻,心中自有?一番自己的抱负,只觉天大地大又有?何?事做不成的? 雀屏中选,他分明也曾年少过,他分明也曾很爱窦氏。 爱她的性子,爱她的见识,爱她的胆识。 只觉得唯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他去爱。 李世民是他与窦氏的第二个嫡子,隔了整整九年的第二个嫡子,自然是一出生?便受尽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宠爱。 这个孩子的性子自小便很像他阿娘,在窦氏过世后他往往能从李世民身上看到窦氏的影子。 可是,自从起?兵当上皇帝后,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窦氏了。 滔天的权势,漂亮的美人,他得到了自己曾经想?要的一切。 只是这个时候,那个会同?他一道扛着?杨广猜忌,为他出谋划策的窦氏却早就不在他身边了。 而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年少的自己。 也忘记了去爱她。 李渊神情复杂地盯着?李世民。 太像了。 李世民的眼角眉梢处处都是窦氏的影子。 窦氏,你知道吗? 二郎成长的很好,没有?让你失望,足以成为你我的骄傲。 但?是……他却成长得太好了。 李渊垂眸,压下了此刻他心中不该有?的情绪。 李世民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纵然刘黑闼在李渊眼中不值一提,但?马上就要入秋了,若是有?突厥相助…… 他悲哀地发?现,目前为止自己居然根本奈何?不了李世民。 只要他寻不到下一个李世民,便永远要被他钳制。 更不用提开?国之?初的几场大仗全都是李世民打的,他如今身兼数职,抛去他皇子的身份,李世民已经隐隐有?了权臣的影子。 他在长安出名声,继承隋朝正统。 李世民在外打仗,以武统一天下。 实?力与名声二者缺一不可。 若是贸然动了李世民只怕整个朝局都会产生?动盪。 今天自毁长城,明日便身亡国破吗? 在整个局势还未明朗的情况下,李渊不敢冒险。 他盯着?李世民好半晌,最终也只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但?李世民却知晓,李渊是妥协了。 李世民起?身。 这便是权势所带来的威慑吗? 李世民勾唇。 只要他足够强大,原来李渊这个皇帝也并非无所不能啊。 第198页 曾几何?时,他只能仰望李渊的背影。 但?如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然可以平起?平坐。 李世民目光平静,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纵使前路曲折,不死便不休。 承干殿。 李世民甫一入殿便褪去了身上的冷硬。 后知后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酸涩情绪让李世民眼眶湿润,他眨了眨眼。 早早得了李世民吩咐等候的杜怀信有?些忧心地迎了上去。 看着?杜怀信担忧真切地眼神,李世民突然笑出了声。 没有?关系的,秦王府才是他的家。 李世民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掉,想?着?李渊先前下的命令眉心微蹙:「李道玄我还是不放心。」 「史万宝此人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能服我但?不可能服气?道玄,我怕道玄此次领军会遇上同?我平薛举时一样的问题。」 说着?他看着?杜怀信:「这次我无法出面,你便替我同?道玄一起?,保护好他。」 杜怀信迟疑道:「我是二郎亲信,陛下这次摆明了是不愿二郎再度出面……」 「莫要忧心。」 李世民摇摇头:「陛下会答应的。」 杜怀信不过孤子且他向来低调,在李渊眼里威胁不大,是最好的人选。 杜怀信点头:「那便好,只是我才刚回长安,本是想?着?趁着?难得空闲的时间来成婚的。」 「只可惜二郎的心实?在太黑了些。」 听着?他故作抱怨的声音,李世民忍俊不禁:「晓得了,日后你俩的婚礼我亲自督促接手如何??」 杜怀信眼眸一亮:「好嘞,我保证让道玄毫髮?无伤。」 李世民轻笑:「就知道向我讨便宜。」 第71章 天策 杜怀信很快便出发奔赴李道玄所在之处。 然而就在这一段时间?内, 李渊的重心其实并没有放到刘黑闼身?上,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南方的萧铣。 这一块地方李渊是派了李孝恭与李靖这二人前往经略。 李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 是很典型的宗室挂名副手出力的组合,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们关中一贯以来?的传统, 当初杨广平陈亦是如此。 便是连早期平薛举时李世民与殷开?山刘文静的组合亦是如此, 只是李世民很快便用自?己的实力当上了?真正有话语权的那个。 李孝恭是比不上李世民, 但自?从李靖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输过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和李靖之间?的差距之大并非是他能?弥补的。 同李神通不一样,他没?有什么很强烈要争功的心思,他更偏爱的还是能?日日欣赏歌舞美人的太平日子。 如今有人替他出力, 他也乐得只出个名就轻轻松松在李靖的带领下经略江淮。 所以在众将觉得因着河流涨水而要过段日子再出兵时, 独独李靖反对了?这个提议,李孝恭没?有犹豫就选择支持李靖。 「兵贵神速, 若趁江水勐涨出击,萧铣不知我军始集, 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其擒获,此乃良机万不可失。」 李孝恭点点头, 他其实并不需要李靖的解释。 反正见识过了?李靖的本?事后他就对这人全心全意地信服,如今由着他在众人面前分析不过是为了?堵他们的嘴罢了?。 见着众人都无话可说的模样, 李孝恭刚想摆摆手叫他们散去, 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李靖:「高士廉,秦王妃的舅舅,二郎也很敬重此人。」 「这几日有消息说他随着交趾太守一道要去江陵朝见萧铣,可有此事?」 李靖点头。 他受过李世民的恩惠亦欣赏李世民的才能?, 更何况在李靖被从秦王府调出后,李世民特意寻他说是若是碰上了?高士廉让他关照几分, 所以李靖早就留意到了?这个消息。 李孝恭沉吟片刻:「毕竟要生战事,就怕等高士廉到了?江陵之后恐有意外。」 「李靖,这次便打得快些,可能?做到?」 李靖心中推演了?一番局势:「可。」 李孝恭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与南方顺利的局势不同,等杜怀信同李道玄汇合后出兵到前线的这段时间?里,唐军面对刘黑闼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河北的局势已然到了?糜烂的地步了?。 输得太快了?。 李神通被打得丢盔弃甲仅以身?免逃回长安,李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继续退守幽州,眼睁睁看着刘黑闼肆无忌惮地攻陷河北一地的州县。 贝州深州接连失守,而李神通先前于河北各州召集的兵马多数都是原先窦建德的士卒,这一败便白?白?便宜了?刘黑闼。 刘黑闼因此而兵势大振。 杜怀信简直不敢置信,这才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怎么会这么快? 他劝住了?激动想要出兵的李道玄,果不其然在当日,李道玄便收到了?李渊退守洺州的手敕。 杜怀信松了?口气,一面看看李道玄手中的手敕,一面看看自?己收到的李世民的急信,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父子俩是难得的意见一致。 李道玄蹙眉有些不解地凑近杜怀信,垂着脑袋想要看清李世民在信中写了?什么。 第199页 「怎么堂兄也觉得不该主动出兵?」 杜怀信摇摇头:「你?也应该清楚,这次陛下虽然封了?你?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但他实质上看重的还是李艺与李神通,你?不过是个添头。」 「陛下更多是想让你?从旁辅助磨练你?,如今我们的兵力不足根本?没?有办法?同刘黑闼正面对上。」 李道玄听着杜怀信这般直白?的话语有些不开?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所以李道玄也只是闷闷地应声:「我知道,只是我想着试一试能?不能?打退他,若是不行再退守洺州也不迟。」 「万万不可。」 杜怀信当即出声打断他:「如今你?我同史万宝的磨合不够,同其余几位将领亦是如此,若是莽撞出兵只怕根本?讨不了?什么好处。」 「而且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为什么唐军会失守得如此之快!」 杜怀信拿起桌前的军报,只消看着就觉得心惊不已。 不仅仅是李神通不如刘黑闼的原因,这其中州县倒戈,百姓杀唐朝官员献城的事太多了?,简直多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这窦建德可还没?死,李唐怎么会在河北一地如此不得人心?! 这般情况下出兵,前脚刚走,杜怀信都担心还没?碰上敌军呢,他们身?后的城池州县便都直接转投了?刘黑闼。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你?同史万宝去说,你?们先走,我领兵殿后。」 提到史万宝李道玄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轻哼一声:「他犟的很,总觉得我不懂事,私底下他是如何说我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什么我年岁小只晓得闷头打仗,这不就是说我没?脑子嘛。」 听着李道玄的抱怨杜怀信只觉得头疼不已,这两人都是看对方不顺眼,李道玄一直憋着口气想要做出点成绩证明给史万宝看。 这便也就算了?,可杜怀信却?总觉得史万宝的态度古怪,下意识的直觉让他在此刻出声提醒李道玄:「道玄,你?莫要太过信任史万宝。」 李道玄一愣,但见着杜怀信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他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 待李道玄走后,杜怀信这才狠狠一拳砸到桌上。 辛苦了?将近一年的战果,如今便这么轻易的全都不见了?。 那他们当初大半年的坚持,他们当初顶着李渊和多数将领反对的压力分兵虎牢活捉窦建德是为了?什么?! 杜怀信闭眸努力抑制自?己此刻的愤怒。 冷静,得先搞明白?这河北在李世民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日后,杜怀信穿着甲冑做为殿后军队的一员在仔细探查过没?发现刘黑闼的斥候这才放松了?心弦。 要知道刘黑闼本?人便是斥候出身?,不论是侦查还是反侦察的能?力都相当出众,杜怀信不敢有有丝毫懈怠。 忙碌了?一整日,等杜怀信踏入营帐后,这段时间?他派人搜集的消息也尽数摆在了?桌上。 一刻钟后,杜怀信面无表情,忍了?几息后终是忍不住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纸张纷纷扬扬落下,杜怀信一动不动。 这还是他自?穿越以来?头一回这么失态,便是上次得知李渊割地的消息他都没?有如今次这般感受真切强烈。 好一个郑善果。 先前他只知晓此人阿娘出身?清河崔氏,是有名大族,是个典型的世家贵公子,在隋朝时也是做过刺史太守的,于政事上早便是得心应手。 不过是安抚战后地区,按理?来?说这并非难事。 却?原来?当初江都兵变杨广被宇文化?及所杀后,他为了?活命在杨广死后连犹豫都未犹豫便直接依附了?弒君的宇文化?及,最终被窦建德所俘虏。 窦建德当初是打着遵隋的名头的,又如何能?看得上郑善果的这种行径? 郑善果在窦建德手底下受尽了?欺辱嘲笑,不堪忍受之下他才逃跑了?,最终被李神通送往了?长安,从此便算是投奔李渊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龃龉横亘在郑善果与窦建德旧部之间?。 可这些事情当初在外打仗的他与李世民来?不及探查,不代表李渊不清楚! 李渊大方地对郑善果加官进爵,又把他派给了?太子,俨然一副相当重视的模样。 现在想想,李渊应该是看中了?郑善果背后的母族势力想要给李建成添砖。 可战争不是儿戏。 李渊是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将这样一个和窦建德素有恩怨的人派来?安抚的?! 郑善果选举不平几乎是一件可以预料的事情,也难怪河北这一带的官员面对刘黑闼毫无还手之力,李神通输得这么快便也不奇怪了?。 除此之外,杜怀信才知道原来?河北一地四处流传着窦建德早就被李渊给暗害了?的消息。 也难怪民心不在李唐了?。 这一点杜怀信无话可说。 刘黑闼很聪明,聪明地利用了?李渊早就破了?产的政治信誉。 若是这个皇帝是李世民,此等荒谬的流言根本?难以流传,但换做是李渊…… 便是他这个切切实实的唐军将领都会忍不住心中嘀咕,更何况是本?就对李唐心有疑窦的百姓呢? 第200页 若是顺着李世民的想法?宽容接手河北,纵然可能?有人不满,但根本?掀起不了?水花。 若是想要严苛对待以杀伐镇压也是一条路子,并非不可行。 可李渊丝毫没?有考虑郑善果的过往,丝毫没?有考虑李唐在河北的人心不稳,丝毫没?有在河北派重兵把守,种种错误叠加之下,窦建德的旧部哪里可能?不反?唐军又哪里有抵抗的余地? 两条路摆在李渊面前,他居然一条都没?走对! 杜怀信想着心简直凉透了?。 本?可以避免这场战争的…… 本?不该再死更多人的……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渊造成的,他的固执,他的猜忌,他的用人不当,最终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杜怀信勐地闭眸,分明是不忿的,可此刻的杜怀信居然诡异地想笑。 李渊不是一直想着将李世民该得的封赏给拖着拖着拖掉吗? 但有着如今刘黑闼一事,只怕他的念头要泡汤了?。 李渊为了?安抚李世民,这赏不仅不能?拖,还要好好地赏。 这便是作茧自?缚吧? 「将军,我们的一个斥候来?报好似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一声禀告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绪,他皱眉大步上前:「怎么回事,我分明先前还带人探查过,缘何这般短的功夫便出了?情况?」 禀告的士卒的神情很是古怪有些迟疑道:「照理?来?讲他们应该是已经发了?我军的位置啊,可是不知为何敌军领头的那个却?半道改了?方向。」 杜怀信一愣:「可曾看清领头那个人的面容?」 话落,杜怀信在心中琢磨,莫不是认识的,可战场之上居然还会有这般的人,若是被发现直接当做奸细处理?了?都说不定,就算是认识的也怎么可能?来?帮助唐军? 士卒思索片刻认真回忆着斥候对他说的话:「有,我们的斥候同他打了?个照面,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将军你?猜怎么着?」 杜怀信欲言又止,抬手就往士卒头上的兜鍪拍一下:「猜猜猜,猜什么猜,给我说正事,看来?我还是太惯着你?们了?。」 士卒讪讪扶正了?兜鍪:「那个领头的人明明发现了?,但他却?半点没?有声张,我们的斥候也看清楚了?他的脸,好大一条疤,说是自?左眼角一路到了?耳边,可怕极了?。」 杜怀信觉得奇怪,照理?来?讲这样的人他若是见过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啊…… 正想着,只听得士卒一句有些玩笑的话语:「还有一点,就是此人身?材瘦弱一点都不像个打仗的,而且啊,这人后来?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火光映照下他的耳垂有个挺明显的黑痣。」 黑痣?! 杜怀信勐地抬眸直视士卒:「你?确定?」 士卒点点头。 原来?是当初他逼罗士信出钱垫付药费的一个郑军降卒,谢慈泰。 可在虎牢关大胜后,他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照理?来?讲此刻的他应该是过着隐居的日子,他本?人也是极度厌恶战争,怎么毁了?容不说还加入了?刘黑闼的军队? 可他的行为却?也是偏袒唐军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怀信挥挥手顶着士卒好奇的目光一言不发让人下去,只心中将这件事给记了?下来?。 若是有幸在战场上碰到,他定是要寻机会好好问?一问?他的。 只是如今的杜怀信还不知晓,在将来?他会是在何等狼狈的情况下同谢慈泰相遇。 —————————— 武德四年,十月,长安。 李世民同一位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的突厥人坐在一处院子中。 他看了?眼对面那人不住咽着口水的动作,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但手下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 李世民在火堆上翻转着半只羊羔,凑近闻了?闻,觉着差不多了?才用另一只手拿起一旁的匕首,而后他片了?块鲜嫩的羊胸脯肉置在匕首上。 「拿着,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突厥人没?有犹豫大大方方接过了?匕首。 看着他迫不及待享用的模样,李世民轻笑道:「莫要着急,还有呢。」 「莫贺设,你?好歹也是可汗手下的心腹,怎么就像没?吃过羊肉似的。」 莫贺设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挽弓的一双手居然给我做了?羊肉,这用中原的话来?讲这就叫做三生有幸!」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这中原话学得很不错。」 莫贺设自?得道:「若不然我怎么会被可汗派出来?作为使?者出使?长安。」 李世民点点头:「陛下派我接待你?,这几日下来?你?觉得长安如何,我又如何?」 莫贺设瞬间?兴奋了?起来?:「大王厉害,一手射术简直比我们这种生在草原弓马不离身?的人还要厉害。」 「若是能?与大王结盟为兄弟那才是件顶好的事!」 李世民勾唇颇为自?得:「好啊。」 莫贺设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口快李世民居然同意了?。 「大王可是秦王啊,中原的皇子,这长安陛下会同意吗?」 「我就这么随口一提,不是想让大王为难。」 第201页 李世民忍俊不禁:「你?我意气相投,这么个小小请求,陛下哪里会不同意?」 莫贺设总觉得李世民这话怪怪的,但他得了?李世民的同意当即激动了?起来?将这些疑问?抛之脑后:「秦王愿意就好!」 突厥汗国早在隋朝便分裂成了?两个汗国,一个在隋之西北,一个在隋之北境。 为了?方便起见,中原人便以东西相区别这两个汗国。 如今是东/突/厥势大,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而西突厥势弱,所以他们同长安的关系也算是亲近。 如今眼见中原就要归李唐一统了?,这个时候若是能?寻求大唐秦王的庇佑来?对付东/突/厥,他们的日子向来?是要好过许多的。 莫贺设想着这趟出使?,不仅能?同他佩服的秦王结为兄弟,更是寻到了?来?自?长安的承诺帮助,这简直是太值得了?。 李世民看着毫不掩饰欣喜的莫贺设唇角微扬。 说起来?他其实是同观音婢的阿耶长孙晟见过一面的,给年幼的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长孙晟啊,一个靠着手段便能?分裂突厥汗国的厉害人物,他又怎么可能?不钦佩? 所以在他与长孙嘉卉成,他便时不时从长孙嘉卉口中询问?关于长孙晟的事迹。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他的岳丈在外交手段这方面同他是一样的。 最最关键的无非就是扶弱打强四个字罢了?。 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没?那么容易。 李世民这次同这个西突厥人莫贺设交好便是有着这样的心思的。 先不论日后有没?有用,友人遍天?下总不是件坏事。 自?古以来?军事外交都是密切相关的,同夷狄交好也并非是件完全的坏事。 李世民的野心可不仅仅止步于统一天?下而已。 「二郎,陛下的旨意来?了?。」 正想着,一道轻柔的女声传入李世民耳内。 李世民一转身?见是长孙嘉卉,他大步上前刚想握住那双看起来?有些被冻得发红的双手,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看了?还在场的莫贺设一眼。 莫贺设立马识趣地告退。 李世民这才满意地将长孙嘉卉的手握于掌中,而后自?然地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呵着热气。 「如今已是十月了?,天?气也凉了?许多,其实不必亲自?外出寻我,我瞧也是心疼。」 话落,他看向了?长孙嘉卉有些通红的鼻尖凑近蹭了?蹭。 长孙嘉卉摇摇头:「无妨的,二郎近日忙着公务,我也想多同二郎相处些时间?。」 李世民也没?再劝只是低声笑道:「我很开?心。」 说着李世民想起了?长孙嘉卉的来?意,他笃定道:「陛下终于捨得给我封赏了?。」 长孙嘉卉点头:「如今陛下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又是不让二郎插手河北的事情,又是一日日拖着除了?些钱财外不肯给些实权,可最终不还是得好好论功行赏?」 「若是当初早早听了?二郎的话,河北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番境地。」 「说到底,陛下除了?二郎也确实无人可用了?。」 李世民嗤笑道:「哪里是真的到无人可用的地步?陛下多疑,信不过外姓人,也不愿放权同我亲近的将领。」 「若非我是他的亲儿子,只怕陛下早早便要夺去我的兵权。」 长孙嘉卉沉默一瞬随即话锋一转:「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可知晓陛下此次封了?你?什么?」 李世民故作好奇很是配合:「那就请娘子为我解惑了?。」 「嗯,我想想,还是让你?自?己知晓才是最好的。」 长孙嘉卉狡黠一笑。 李世民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指尖:「又打趣我。」 话落他牵着长孙嘉卉的手便往前殿走去:「走,咱们一起接旨去。」 早早便在前殿等候的内侍眼见李世民同长孙嘉卉并肩而入,他当即笑逐颜开?上前恭贺了?几句。 李世民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侧他最信任的宦官张阿难一眼。 张阿难心领神会便上前将一块上好的玉佩塞到来?宣旨的内侍手中。 内侍乐得都没?了?眼睛,收下礼后他才拿出圣旨轻轻嗓子道:「秦王接旨。」 甘露殿。 李渊算着时间?,想来?内侍已经去宣旨了?吧。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论功行赏。 眼见河北越来?越糟糕的局势,他似乎又得搬出李世民了?。 承干殿。 「门下: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经邦盛则,哲王彝训。」 也不知晓这一回李渊打算赏赐他什么呢? 李世民想着,自?己如今领着尚书令雍州牧,光光是这两点便足够他沾染朝堂插手百官了?。 甘露殿。 李渊面色平静。 不过,如今封赏李世民的这个职位也并非是完全的坏事。 至少,那批让他头疼不知该如何安置的功臣有了?去处。 李渊虽然自?负自?己的身?世却?也还没?有愚蠢到觉得可以毫无顾忌地打压有功之臣。 当初他入长安,他接受了?前隋高官的拥立继承正统,是为名义上的法?统。 他代表要维护的自?然便是这群人的利益。 第202页 但是,这套法?子有个最严重的不足,那就是他称帝时天?下还是乱着的呢。 他还缺乏武统的正当性?。 但所幸李世民能?打,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替自?己来?打天?下所得的威望与合法?性?自?然而然会让李渊受益也会让李唐受益。 所以纵使?知道有不少人是冲着李世民皇子的身?份可能?登上皇位选择站队投资他,李渊也默认了?这种行为。 因为他确实需要李世民来?替他打天?下,需要所有人默认的父子关系,跟着秦王效力就是为李唐效力的潜规则,心甘情愿替他家打天?下而不是生了?拥立他姓的念头。 这本?该是很完美的,但问?题就出在李世民太能?打了?。 只怕那帮跟随李世民的地方豪杰和文臣武将心中,李世民才是他们认定的人。 如此一来?,便逐渐形成了?两股相斥的利益集团。 人家出生入死所求的不是封妻荫子加官进爵,难道还能?是无怨无悔甘愿奉献吗? 不可能?的。 但朝廷就这么些位置,李渊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基本?盘。 所以,天?策府,一个能?将这群人打包送进去的小朝廷便是最好的存在了?。 承干殿。 「太尉尚书令雍州牧左武候大将军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凉州总管上柱国秦王世民,缔构之始,元功夙着,职兼内外,文教聿宣。」 内侍一边念着一边心中不禁腹诽,这秦王的名号是越来?越长,他读着费劲,不知道那几个拟旨的大臣写得累不累。 「……可授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一万户,通前三万户。余官并如故,加赐金辂一乘、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劔四十人。」 李世民眼眸微眯。 可开?府设置官员的天?策府吗? 这便是一个小朝廷。 若是…… 这便是一个可以随时接手长安朝堂的小朝廷。 但李渊这么大方,李世民心中冷笑,看来?还是不准备将长安朝廷的位置给吐出来?啊。 李渊只看着眼前的利益,可有想过这般做的后果吗? 这样一个註定畸形的权力机构,李渊真的有把握能?将其掌控吗? 李世民垂眸。 既然李渊都这么不在意了?,他便也笑纳了?这份封赏。 也望李渊,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然而同李世民不同,此刻的长孙嘉卉异常愤怒。 长孙嘉卉虽早就知晓了?天?策上将,可后面那些她也是才知晓。 这是越听越心惊,这般荣宠实在是太过于高了?。 金辂一乘、衮冕之服,这两样可是九锡中两样! 这其中也不知道有没?有李渊故意激化?秦王与太子之间?矛盾的意思。 李建成本?就不放心二郎,如今二郎的权势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又如何能?再像从前那般小打小闹,只怕是要下狠手了?。 虽然秦王府不惧东宫,可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长孙嘉卉咬牙,李渊还真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甘露殿。 李渊唇角微勾。 这样的封赏,东宫想必也是坐不住了?吧? 而东宫的背后也有他的支持。 也是时候该加一把火让东宫出面去牵制李世民了?。 至于他嘛,自?然是要稳坐钓鱼台的。 第72章 背叛 事?实证明, 天策上?将这个封赏来得太及时了。 因?为就?在这之后的两个月里,刘黑闼横扫河北,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居然尽復窦建德故土。 瀛洲观州毛州皆起兵响应, 其中尤以瀛州最为重要?, 在河北道中人口数能排上?前列了, 大大减轻了刘黑闼的后勤补给问题。 打下瀛洲后, 刘黑闼的目光放到了定州身上?。 自定州向?北便可联络突厥,如此一来?刘黑闼便可以同?颉利可汗联手南侵长安。 这正中颉利可汗下怀。 颉利可汗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因?着权利交接至多一年的空隙期,中原居然眼见就?要?统一了? 太快了, 就?这么短短一年的窗口期也被李世民给捉住了, 主动?权一下便被李唐给夺去了。 如此一来?,什么分头下注让中原陷入内战的法子一下子便不好使了, 所幸现在又起来?了个刘黑闼。 若是刘黑闼再败……颉利可汗便只?能亲自下场了。 武德四年,十一月十九, 定州沦陷,总管李玄通被俘后宁死不屈, 引刀自刺,溃腹而死。 刘黑闼遣使突厥, 颉利可汗派遣将领率骑兵相助, 关中震骇。 河北妫州高开道联和?刘黑闼, 牵制妫州一旁的幽州,李艺便很难抽出人手。 李渊大怒之下下令,李世勣张士贵领兵来?援,驻扎贝州一带的宗城, 可还未等?他?们分析清楚局势站稳脚跟时,又一个噩耗传来?。 武德四年, 十二月初三,冀州失守。 同?一时刻,李世勣率领五百骑兵侦查敌情,竟意外发现刘黑闼大军已然杀到?了南宫县,距离宗城之近是连小半日功夫都不用便能追上?唐军。 这还守什么守? 第203页 刘黑闼此人做过斥候又是骑兵出身,心思诡诈最擅将奇兵东西掩袭,如今他?又有突厥从旁协助,更是如虎添翼。 反观唐军,士气低落,根基未稳,李世勣所率主力两万大多都是刚刚徵召的步兵,根本无法抵抗刘黑闼自窦建德手中完整继承下来?的精锐部队。 为了不让战损扩大,李世勣当机立断联繫尚在宗城内的张士贵,让他?带领少量士卒死守,为唐军主力步兵撤退争取时间,不然的话人哪里跑得过马,只?怕是不过一日唐军主力就?要?被刘黑闼追上?。 唐廷在河北道的政治中心便是设在洺州的,李世勣决定先带主力退守洺州,而后组织洺州一带的守军一道撤往相州。 武德四年,十二月初八,因?着冀州失守的缘故,李渊忧心河北局势不敢将全部的筹码放到?李世勣身上?,于是他?又下令派遣李孝常率领府兵自关中出发驰援河北。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一,留守洺州的杜怀信听着士卒禀告城外李世勣相邀商量撤退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几日的功夫,连军报都还没送到?他?手上?,刘黑闼就?要?打过来?了? 彼时杜怀信正与党仁弘商量关于调运粮草的诸多事?宜。 党仁弘,同?样是亲近秦王的一个将领,在唐朝征讨王世充之时一直负责后勤转运,从无半分错漏。 因?着河北局势逐渐吃紧,李渊虽然还不打算放李世民出面,但还是没办法调了一大批曾经跟李世民打过仗的官员将领支援河北。 只?是因?为在李世民手底下的人的本事?确实比李渊自己?的嫡系一派强上?不少,用起来?的舒畅感实在让李渊无法拒绝。 听完禀告,党仁弘与杜怀信面面相觑。 他?俩甫一出城,就?听李世勣一口气不停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尽数告知。 杜怀信这才意识到?局势的糟糕。 先前他?与李道玄一併退守洺州,但是因?着李唐在河北的节节败退,他?们手中的兵力大多是拿出去支援了。 如今的洺州守军不足,内城空虚,实在是无力抵挡刘黑闼的全盛之势。 时间不等?人,张士贵也压根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只?怕这个时候刘黑闼已然攻破了宗城的防御。 他?们如今的处境太过被动?,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与刘黑闼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唐军在河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杜怀信没有犹豫,当即同?党仁弘一道通知洺州守将一道退守相州,藉助相州的兵力站稳脚跟抵挡刘黑闼不断南下的势头。 只?是可惜太过匆忙了,他?们通知了将领却不小心忘记了此刻身在洺州的永年县令程名振。 等?将洺州刺史等?到?后,李世勣立马带着众人继续回撤相州。 程名振见着这群人行色匆匆狼狈非常,不过一瞬便晓得是大事?不妙了。 他?匆匆返回永宁县,谁料就?在他?要?带着家眷一道出城时,永宁县的百姓因?惧怕刘黑闼大军打来?死死关闭城门,他?根本无法出去。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着绳子将家眷一一送出,随后他?便带着众人匆匆步行奔逃。 不料却还是迟了一步,他?们不过走出了四五里的距离,便被刘黑闼的骑兵先行部队给追上?了。 他?的妻子阿娘尽数被捉,唯有他?侥倖出逃。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二,不过一日功夫,刘黑闼的主力便追上?李世勣一部。 匆忙交战,列不起来?阵型的唐步兵如何能抵得过刘黑闼的精锐骑兵? 唐军自然是被打得大败,被杀五千步卒,达到?了可怕的四分之一的伤亡率。 剩下的唐军自然是溃散的溃散,负伤的负伤,这下子是一个都不剩了,李世勣与相关将领们被打得仅以身免。 杜怀信为了保护李道玄自当殿后。 彼时的他?满脸血污,气喘吁吁,拿刀的手不住颤抖。 他?看着两三个想要?包围他?的敌军心生绝望,他?已经没有力气杀敌了,难道他?就?要?这么死去了吗? 但是…… 杜怀信脚下踉跄,所幸他?没有食言,他?将李道玄护得好好的,只?是可惜他?可能没有机会再回长安了。 对不起了,柴舒窈。 「这个人的脑袋,我要?了。」 一道声音响起,杜怀信费力地抬眸,迷迷煳煳中有个人瞥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士卒。 「我曾被唐军所俘,就?是这个人他?当初对我非打即骂,这个仇怨我一直记得。」 好熟悉的声音…… 几个士卒笑了笑讨好般道:「如今你是大王身边的红人,我们自然是不与你抢。」 仿若生了锈的脑子缓缓转动?起来?,可还未等?他?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腰腹处一凉。 早就?破了口子的甲冑此刻被一柄长枪抵着,杜怀信突然也不想再花心力想事?情了。 就?这么战死,也算是一个好结局吧? 下一瞬,两道马蹄声骤然响起。 李世勣马槊一挥,只?听「铮」得一声响,那个要?杀他?的人下意识后退几步。 在李世勣的掩护下,李道玄一把将人捞起带上?马转身就?跑。 第204页 「你们怎么回来?了?」 杜怀信虚弱地开口。 李道玄咬牙:「我们是同?袍,你是为了保护我,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后边赶来?的李世勣恨铁不成钢:「做什么逞英雄,要?不是道玄同?我说了你在殿后,我还以为你早便随我们一道冲出了包围。」 「我李世勣用不着你这般舍己?为我!」 「你这样子让我回长安如何向?秦王和?公主交代,我看你就?是成心要?害我。」 听着李世勣的口不择言杜怀信倒是笑了出声:「是啊,活人哪里比得过死人,不是吗?」 李道玄红了眼眶:「别?胡说了,你这身子如今不宜奔劳,如今怀州的防御尚且严密,我们便先将你送至怀州获嘉县好好修养。」 杜怀信很困,但听着这话还是强打起精神喃喃回应:「好,如今河北这般局势,只?怕二郎又要?领兵出征了,我便在获嘉县等?着你们。」 李世勣不忍再看:「大王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话分两头,这边杜怀信算是捡回了一条命,那边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的刘黑闼士卒愤愤不平。 他?们看着领头的那人表情难看,有个士卒率先开口:「哼,便是让他?侥倖逃脱又如何,等?下次遇上?了再杀不迟,谢老大你莫急。」 谢慈泰垂首一言不发,嘴角却是微微扬起。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四,李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谘询孝常带着军队连长安都没走出,便收到?了李世勣大败的消息,至此洺州也即将沦陷,唐朝在河北一带的防御全线崩塌。 李渊震怒,李世民亦再也无法忍受了。 就?算是此战回来?要?忍受李渊更为强烈的猜忌也好,就?算是此战回来?后他?要?被架到?功高不赏的地步也罢,李世民还是决定上?表自请出兵。 李世民分明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再出面,可是…… 于江山社稷,于百姓士卒,他?又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的安危呢? 就?算知道眼前是深渊,他?也不得不跳。 武德四年,十二月十五,李渊最终还是选择换下李孝常,李世民与李元吉正式受命出征,征讨刘黑闼。 关中府兵早在先前支援河北时元气大伤,且也是为了防备突厥随时南下,故此战的主要?将领也好,粮草调度也罢,都是由秦王府以及陕东道大行台一手接管。 李渊心心念念不想让李世民插手河北事?宜,如今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世民带着自己?的班子前往河北,不得不说真是讽刺极了。 更为不妙的是,在闰十月那段日子中,李渊过分自信,他?派出了援军后想要?疏解一下压抑了几个月的气氛,这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是跑去各个山头打猎了。 谁料等?他?返回长安没多久,河北便是一连串的噩耗,可以说是让整个长安都看了笑话,无形之中又抬高了李世民的威望。 武德五年,正月,刘黑闼定都洺州,自称汉东王,改号天造,窦建德时文武官员悉复本位,这一举措几乎是让刘黑闼迅速拉拢了人心。 怀州获嘉县,李世民率领大军而来?。 杜怀信经过这段日子的修养已经可以下地了,便是让他?上?阵杀敌,只?要?时间短些,也不是不行。 兵贵神速,李世民行军的速度很快,力争不给刘黑闼丝毫喘息之机。 因?着刘黑闼在新占领的几个州县上?立足未稳和?李世民的赫赫威名,又因?着北边的李艺终于能抽出人手趁机南下配合李世民,刘黑闼面对两线作战的局面,思虑再三,他?决定放弃南面一些新占的领土,放弃相州退守洺州。 但刘黑闼也不仅仅只?是退守,在相州不远处的邺县附近派兵留守,与唐军对峙,遏制唐军向?上?的脚步。 这个消息递到?李世民手中的时候,他?正在探望杜怀信。 「我让你保护好李道玄的前提,便是要?你看顾好自己?的安危。」 李世民看着嬉皮笑脸的杜怀信,分明是想好好将人训斥一顿的,可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年岁相近的友人,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杜怀信垂眸:「我知晓,长安里头还有我牵挂的人,日后我不会再逞强了。」 话落,杜怀信想到?了这几日他?打听出来?的消息抱怨道:「刘黑闼不愧是做过斥候的,消息方面防得严严实实,便是我手底下的探子都差点折在里头。」 李世民皱眉,显然是关注错了重点:「这几日我分明是叫你好好修养的。」 杜怀信轻咳了一声:「这不是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吗,对于刘黑闼我是要?亲自报仇的。」 说着杜怀信赶忙抛出了消息转移话题:「二郎可知晓刘黑闼打算将计就?计?」 李世民相当敏锐,几乎一瞬便猜出了刘黑闼想要?做什么:「他?莫不是想要?分兵,自己?率主力北上?剿灭李艺的队伍?」 杜怀信点点头:「是的,若是让刘黑闼得逞,他?便再无后顾之忧,若是再占据幽州……只?怕突厥来?援会更加方便,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沉吟:「如今我刚刚赶至河北,根基未稳,不宜轻易决战。」 第205页 「把刘黑闼的主力摁在南面剿灭是我们如今最好的选择。」 「不过,」李世民眼眸微眯,「刘黑闼这个计策打得就?是一个我们不知晓。」 「只?要?能唬住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早早便泄露了,只?怕他?是不敢赌自己?北上?时我不会率军来?袭。」 杜怀信眼眸一亮:「二郎想要?如何,疑兵之计吗?」 李世民轻笑:「是啊,当初我在雁门救驾时用上?了,如今我又用上?了这个法子。」 杜怀信喃喃:「按着距离和?熟悉程度来?说,应是永宁县令程名振去做这桩事?最为可行。」 不过提起程名振杜怀信有些心虚。 当日太过匆忙,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人,因?着通知不及时,差点便不小心害了人家。 李世民琢磨了片刻点头:「如此,便让他?领兵带上?六十面大鼓去洺州城西二里堤敲鼓,让刘黑闼留下的守军以为我军要?全力出击。」 话落,李世民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他?一瞪杜怀信:「我是来?让你好好歇息的,怎么你倒是与我谈起公事?了。」 杜怀信后退半步讪讪道:「二郎聪慧过人,怀信自知不如。」 李世民:「……」 这一有不对就?吹捧他?的招数杜怀信这是真是屡试不爽啊。 虽然吧,他?也确实挺吃这一套的。 最终李世民也只?是哭笑不得去找程名振吩咐任务去了。 计划很顺利,被刘黑闼留守洺州的范愿心生惧意,快马加鞭去给刘黑闼报信。 刘黑闼自知计划暴露,无奈之下也只?能调转枪头领着主力返回,至于李艺那儿他?也不愿就?这么放弃,留下了两个将领和?一万不算精锐的兵力继续北上?牵制李艺。 然而就?是这个看上?去一点都没错的决定让他?后悔不已。 武德五年,正月三十。 或许是先前接连的胜利让刘黑闼的军队看不上?唐军,也或许先前李艺在刘黑闼席捲河北时表现平平,这难免让他?手底下的将领起了轻视之心,将他?要?小心牵制的嘱咐抛之脑后。 他?们居然领兵主动?攻打李艺。 李艺打不过刘黑闼的精锐,还打不过这帮子杂兵吗? 李艺佯装不敌,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与他?的老巢幽州接壤的易州徐河。 这下子是关门打狗了。 李艺被压了将近半年的憋屈尽数发出,大破敌军,一万人的队伍斩杀八千余人,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刘黑闼收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没被气死。 他?眼睁睁看着李艺在此战过后再无顾忌,果断南下,李世民也抓住了刘黑闼新败士气不稳的时机北上?,双方均是接连收復沿途州县,最终于洺州附近顺利会师。 这其中其余州县丢掉刘黑闼是一点都不心疼,唯有一个定州,一个同?突厥联络的通道被李艺拿下令刘黑闼元气大伤。 北线被斩断了向?突厥求援的可能性,同?时刘黑闼的主力也再无退路,被李世民一路逼着只?能在洺水附近同?唐军对峙,然而这恰恰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结果。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不过是换了一个唐军主帅,局势居然就?不可思议地反转了。 从先前唐军被压着打变成了如今刘黑闼被牵着鼻子走。 李世民成功夺回了战场主动?权。 这样的路数简直同?当年李世民大破刘武周一模一样。 这般毒辣的眼光,对战机战略的准确把握,靠着斥候探子消息的传递详细,靠着自己?手中精锐的部队在野战上?打垮敌军,而后一步一步紧紧相逼,强迫敌人在李世民想要?的时间地点同?他?对峙。 而后便是主场作战,让敌军毫无还手之力。 刘黑闼几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起兵反叛不是为了过把皇帝瘾的! 刘黑闼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前不久刚刚被他?的斥候得知想要?倒戈李世民的洺水县上?。 而李世民也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抓住了这个战机,当即派王君廓率领一千五百骑兵星夜奔驰接应。 李世民不敢小瞧刘黑闼的骑兵,不能浪费丝毫的时间,所以纵然王君廓的任务是守城他?也不敢让精锐步卒前往,去赌一个刘黑闼救援不及的可能性。 洺水县,东接河流,后靠贝州,西临洺水,同?样也与洺州城相连,是刘黑闼相当关键的一个粮道据点,若是不然长久以后,刘黑闼缺粮便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所幸此刻洺水县守备空虚,刘黑闼说什么都要?将这座县城给夺回来?。 但是李世民又怎么可能让刘黑闼如愿呢? 为了掩护王君廓替他?争取时间,李世民亲率大军主力牵制刘黑闼,成功为洺水县争取到?了十余日的功夫准备各种守城事?宜。 刘黑闼是处处不顺,等?他?引兵逐渐包围洺水县时,已然是迟了一步。 然而就?是在他?这种烦躁和?对巨大落差不满的心态下,在他?引兵前往洺水县的途中,他?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就?在他?途经距离洺水县不远的列人城西时,他?居然中了唐军的埋伏。 第206页 李世民对于消息的防备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刘黑闼一个精通斥候工作的主帅先前居然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对,连一点蛛丝马迹他?都没有发现,李世民治军的本事?可见一斑。 打头的是秦叔宝,佯装不敌且战且退,成功将刘黑闼引入埋伏圈。 李世民亲率玄甲军自漳水下游杀出,自侧翼截杀陷入了混乱的刘黑闼部队。 整整一日的功夫,刘黑闼才恍然惊觉眼前这支唐军的素质与战斗力都远远强于他?先前横扫河北时所遇到?的唐军部队。 早就?被他?刻意遗忘的虎牢关之战再度自刘黑闼脑海中浮现。 是了,当日也是如今日这般绝望,只?能看着玄甲军横冲直撞打散自己?的队伍,而更为不妙的是,他?手下的兵大多都是窦建德的旧部啊,哪里没有领略过秦王的可怕之处。 军心的涣散是可怕的,这场伏击李世民大获全胜。 自从去岁七月以来?,这还是唐军头一回大败刘黑闼的主力精锐部队,对于士气的提升是可想而知的。 但刘黑闼也不是吃素的,他?深知此刻唐军最缺的就?是时间,也深知唐军是想逼退他?掩护洺水县。 于是他?在当日便迅速收拢剩下的士卒马不蹄停奔赴洺水县,就?是不能让李世民如愿。 河北是平原,这李世民先前打的都是山地战。 同?山地战不同?,平原可不会出现攻下一个点便撬动?全局的局势,所以就?算强如李世民他?也得老老实实地一座州县一座州县地打。 刘黑闼敏锐地捉住了李世民这方面的不足,当即日夜不停攻打洺水县。 李世民紧随其后,一刻不停同?样也追击到?洺水县外,紧紧咬着刘黑闼不放。 刘黑闼一面催促着攻城,一面亲率主力同?李世民周旋。 只?能说原先窦建德手下的精锐确实厉害,又因?着已然到?了冬季,时不时便要?下一场雪,道路泥泞,视线被阻,这对于主动?进攻的李世民一方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世民三度亲自领兵压制刘黑闼的主力皆不可进,而与此同?时双方对于洺水县的争夺陷入了愈发激烈的状况。 依靠着唐军搭建的距堙,李世民日日都要?登高同?洺水县内的守军联络。 终于,时间在这般焦灼的气氛中来?到?了二月十八。 整整半个月的坚守,王君廓再也无法坚持,向?李世民打出了求援的旗号。 在这般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李世民首次召集众将商讨该如何。 李世勣眼底青黑,这几日接连不停的进攻唐军上?下已然有十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听着李世民的担忧强打起精神开口:「大王,这几日刘黑闼日夜不停修着甬道,若是甬道抵达洺水县城之下,只?怕便守不住了。」 李世民蹙眉,他?最忧心的正是这个,只?是天公不作美,如今唐军位于下风,很难突破刘黑闼的防线。 罗士信环视四周,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头疼的模样,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年轻气盛自负自己?的本领,又许是因?为想要?在李世民面前好好做出一份独一无二的功劳,罗士信坚定出声:「末将愿为大王解忧。」 空气陷入了一瞬的凝滞,所有人都看向?了此刻张扬自信的罗士信。 「末将愿替王君廓死守洺水城,必定不会让大王失望的。」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说什么,罗士信身侧的杜怀信勐地站起身来?脱口而出:「末将愿同?罗士信一起!」 罗士信眉心微蹙看向?杜怀信:「你疯了不成,此战过后你还要?回长安成婚,同?我去冒什么险?」 杜怀信的心怦怦直跳。 终于他?想起来?,直到?罗士信主动?请战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当日被他?遗忘的记忆是什么了。 他?理也不理罗士信只?死死盯着李世民:「末将一定要?去,若是大王不允,末将便是偷偷逃出唐军也要?同?罗士信一道!」 掷地有声,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这是杜怀信头一回这么强硬地和?李世民对话。 他?想起来?了。 当初那个午后,当初那个放音机放的便是隋唐演义?的评书,讲的就?是罗成万箭穿心的那一幕。 而他?的祖父所感嘆的,正是罗成的原型罗士信在歷史上?的结局。 那个年纪轻轻一身傲气,被刘黑闼俘虏后宁死不屈而亡的罗士信。 此刻杜怀信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惊人的,甚至同?李世民有几分相像。 李世民沉默一瞬刚想出声拒绝,谁料便对上?了杜怀信万分渴求的目光。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杜怀信。 李世民心中一动?,到?底还是默许了杜怀信的这个提议。 罗士信惊讶地看向?李世民,而后他?气愤地转头故意激怒杜怀信:「你几个月前才捡回一条小命,怕是身子还没好全吧?我也不需要?你来?给我扯后腿!」 但是杜怀信却是没有丝毫生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罗士信一愣。 打了这许多场仗,在杜怀信心中罗士信已经不仅仅是同?袍那么简单了。 罗士信性子桀骜,杜怀信一半因?着李世民的吩咐一半出于自己?的本心,要?常常跟在他?身边劝诫。 第207页 一来?二去,罗士信在他?心中便和?自己?的弟弟没什么两样了。 此刻他?心中莫名浮现出了曾经罗士信自嘲的话语。 明明你说过,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要?重要?,可为何最后的选择却是宁死不降呢? 骗子。 杜怀信垂眸,许是因?为这一刻他?的情绪太为古怪,李世民挥退众人,只?留下了罗士信同?他?两个。 李世民嘆气:「我虽然不明白你是怎么了,但你若是想同?罗士信一道我不拦着,唯一点你们二人必须牢记,万事?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杜怀信点头,罗士信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日,杜怀信同?罗士信一起率领两百人与王君廓换防,死守洺水城。 事?情果然便向?着杜怀信记忆里的模样发展。 已经快三月底了,本该渐渐停歇的暴雪突然又下了起来?。 洺水城本就?是多河流,本就?难以展开大规模的对战,如今又添了暴雪,道路泥泞难走,唐军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又加之刘黑闼似是察觉到?了此刻唐军的窘迫,日夜勐攻城池,终于在八日后,在李世民心焦不已的情绪中,洺水城内木石俱尽。 如今已然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部分士卒只?觉再无希望,阵前反水,引刘黑闼入城。 洺水城破。 罗士信死守至最后一刻,他?本想是叫杜怀信快点跑的,莫要?被自己?连累了,可谁知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一整个上?午杜怀信都没有出现。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浮现。 罗士信战至力竭,被刘黑闼的部下所捉带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杜怀信唇角青肿,像是别?人打过一般,但重点不是这个。 罗士信死死盯着在刘黑闼身侧卑躬屈膝极尽讨好的杜怀信。 他?看着杜怀信鄙夷地看向?他? ,用着轻蔑的口吻道:「罗士信,你我好歹同?袍一场,还是同?我一般投了汉东王吧。」 一旁的刘黑闼看着怒目圆睁的罗士信啧啧称奇。 说起来?这个杜怀信是早晨同?那批反水的士卒一道来?的,说什么眼看就?要?城破干脆投了他?的好。 但刘黑闼自然没有那么傻,一直听闻杜怀信是李世民的亲信,所以他?一边防备着一边想要?看看后续。 罗士信面无表情地看着杜怀信,突然冷笑一声:「我说你当日为何要?主动?与我一道守城,原是早早便成了个叛徒!」 杜怀信「啧」了声,讥讽一笑而后勐然凑近罗士信狠狠一拳打在他?脸上?:「我为什么要?叛逃的原因?你难道不知晓吗?」 杜怀信这一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罗士信脑子嗡嗡作响,唇角鲜血流下,他?下意识伸舌舔了舔,一股难忍的刺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罗士信突然轻笑出声:「你追随秦王这么多年都没露破绽,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是我,是秦王错信你了。」 杜怀信额角青筋鼓起,只?觉得好笑:「我想要?活下去难道有错吗?」 「我追随秦王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 眼见杜怀信越发激动?,刘黑闼眉心微蹙:「这人本事?不错,你别?弄死了。」 杜怀信一把将罗士信从地上?拽起来?眼见还要?再打,听到?了刘黑闼这话他?才颇为遗憾地垂下手:「是,我便是从李家起兵时便跟随了秦王又如何?」 「我跟着秦王南征北战,换来?的是什么?」 「区区一个县公,只?是一个小小的秦王府统军,这便也就?罢了。」 说着杜怀信憎恶地盯着罗士信:「可你呢,缘何能比我还要?受秦王重视?」 「你这种改换门庭多次的小人,在秦王心中我居然还比不得你?!」 这话里的恨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心尖一颤,便是下一刻杜怀信做出生啖其肉的行为都让人觉得毫不意外。 杜怀信眼眸赤红,情绪越来?越激动?眼见又要?上?手揍人,刘黑闼不悦地上?前阻拦。 杜怀信此刻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连忙向?刘黑闼求饶。 听着杜怀信低声下气的求饶,罗士信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刘黑闼此时对于杜怀信的话其实已经是信了七分了的,说起来?就?李渊这个德行,杜怀信受尽了委屈便是件很寻常的事?情了。 他?们这种人出生入死求的不就?是个官不就?是过上?好日子吗,听说这杜怀信几个月前差点便死在战场上?,可他?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有怨恨也是可以理解的。 思及此刘黑闼嗤笑一声:「怎么样,你也别?装什么贞洁烈女了,都不晓得跟过多少个主子了,还不如投了我,咱们一起进军长安,如何?」 罗士信勐地抬眸,他?根本说不清楚自己?这一刻心中万般复杂的情绪,只?是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脱口而出:「呸!」 「刘贼,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能比得上?秦王,居然还要?我替你效力,痴心妄想。」 第208页 「你也配?!」 话落,罗士信看向?杜怀信:「你说我是小人,那我便让你看看究竟谁才是小人!」 杜怀信气得涨红了脸,他?不管不顾抽出一旁士卒的腰间佩刀,刀尖直抵罗士信的咽喉,而后如疯魔了一般道:「罗士信,要?不是你手中有我不知道的唐军秘辛,我怎么可能同?你这么辛苦地守了八日城,如今你死了也好,便再也没有人能同?我争了。」 秘辛? 本愤怒至极想要?直接杀了罗士信的刘黑闼一顿,他?狐疑地看向?杜怀信。 就?见杜怀信仿佛是陷入了魔怔一般,刀尖狠狠向?前。 罗士信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没有听清楚杜怀信说了些什么,脖颈处一痛,有丝丝血液流出,但他?也只?是冷笑着抬眸看向?此刻失了理智的杜怀信,不躲不闪。 这是来?真的啊! 刘黑闼当即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士卒心领神会飞速上?前一脚踹在了杜怀信的背后。 杜怀信一下被踹翻在地。 他?瞳孔涣散勐然回神,而后半跪半爬来?到?刘黑闼面前惊慌道:「莫要?杀我!」 「求求大王留我一命,我知错了!」 罗士信被气到?眼前阵阵发黑。 他?的意识有些模煳起来?,只?知道自己?或许是要?死了。 果然就?见下一刻,一个面上?有着很长一道疤的男人上?前几步讥笑出声:「可真是有趣。」 这人摇头晃脑地看着眼前这齣闹剧感嘆道:「杜子诺,明明是同?李家一道起兵的功臣,如今居然这般卑微求饶。」 说着他?看向?罗士信:「罗士信,一个转投多次的伪君子罢了,如今居然还替秦王守起节来?了。」 「摇尾乞怜杜子诺,铁骨铮铮罗士信。」 「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听着此人毫不掩饰的讥讽,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刘黑闼心中一动?,隐秘的直觉让他?打算再试一试这杜怀信。 他?斜睨了一眼此刻趴在地上?狼狈的罗士信,刘黑闼不紧不慢道:「既然你不愿投我,那便去死吧。」 「不过你方才如此羞辱我,我又怎么可能让你轻易去死呢?」 说着他?用余光看向?杜怀信,就?见他?面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刘黑闼心中点头,但面上?没有丝毫改变:「如今不是下雪了吗?来?人,将罗士信给我推出去。」 「就?让他?在雪地里,用鞭子狠狠地打,直到?打到?他?咽气为止。」 第73章 纵火 半跪在雪地中, 罗士信的意识越来越模煳。 他能听到鞭子破空声?,也能听到行刑人对他毫不留情的讥讽与嘲笑。 大雪纷飞。 凛冽的朔风混杂着雪点子割得他面容生疼。 血液顺着?嵴背滑落,但天气太冷, 大多粘着衣物便冻住了。 但古怪的是, 罗士信此刻居然?只剩下了麻木, 对于后?背的疼痛他丝毫不觉。 强撑着?精神, 他疲倦地抬眸看向?前方站在檐下的刘黑闼与杜怀信。 他看不清这二人的神情,只隐约能觉得他们应该是在笑。 是讥讽,还是辛灾乐祸? 罗士信在这一刻突兀地轻笑出声?。 他闭眸,脑子中不知为何却莫名浮现出了当日他信誓旦旦同杜怀信说的话。 乱世之中啊, 转投多次很寻常。 三易其主, 骄傲散漫。 这几乎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原来直到今日, 直到他真的再次遇上了攸关生死的问题时,他才发?现, 他不愿。 便是做戏骗一骗刘黑闼,他也不愿。 为什么呢? 罗士信的脑子一团混沌, 想不真切。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的时候,他的背后?突然?被重重一踹。 罗士信毫无抵抗之力, 狼狈地倒在雪地中央。 孤零零的, 就他一个人。 雪簌簌落, 渐渐覆盖了他的眉眼。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可是那个问题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多遗憾。 其实在受刑的过程,罗士信有无数次想着?, 要不就这么降了吧? 杜怀信说得对,想要活下去?, 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也是他前半生以?来一直秉持的一个理念。 可总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莫名的抗拒却又让他下意识将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呢? 罗士信突然?觉得好睏,意识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阿娘曾经同他说过一句话,人生难得是煳涂。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肯为李世民赴死。 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罗士信费力勾唇。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李世民真的有这么好吗? 或许吧。 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唿吸,罗士信想了想,觉得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想要追随李世民。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东西比性?命还重要。 眼见在雪地中越来越虚弱的罗士信,杜怀信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倒是刘黑闼演不下去?了。 第209页 因着?这几日唐军的攻势异常兇勐,刘黑闼万分担心就算是攻陷了洺水城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杜怀信口中的那句秘辛让他格外在意。 刘黑闼皱着?眉,心中对杜怀信放了心,但是他又起了鄙夷的心思。 这样的人,连昔日跟随了多年的主子都?能说背叛就背叛,那么对于他呢,又有几分忠心可言。 刘黑闼眼眸一眯。 若不是当前还需要靠杜怀信从罗士信口中问话,还需要从杜怀信口中探听唐军内部的情况,这两个人他是一个都?不想留。 刘黑闼摆摆手:「去?寻个医工来,将罗士信关到牢里,别?让人死了。」 听着?刘黑闼这话,杜怀信当即就不悦了。 他唿吸急促,想要反驳刘黑闼但又顾忌着?自己?的小命,最终也只是既憋屈又好声?好气地提出了自己?的不满:「大王是想留他一命?」 「为何,这人受了刑还是一言不发?,瞧着?就是个硬骨头,大王留他又何用?我、小人难道不能让大王满意吗?」 这话说的,听着?明显的委屈和?不忿,刘黑闼似笑非笑看向?杜怀信:「怎么,担心我同秦王一样重视他而忽视你?」 说着?刘黑闼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只是个俘虏罢了,我心情好留你一命,我要做何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杜怀信一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半步,垂着?脑袋怯懦道:「是,那大王可还有什么吩咐?」 刘黑闼冷哼一声?:「罗士信不过看着?严重,但我是事先便吩咐过了,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 这个罗士信先前转投了那么多主子,怎么偏偏到秦王这就跟被下了蛊一样,还胆敢出言讥讽他。 思及此刘黑闼愈发?不耐烦:「我只给你三日功夫,必须要从这竖子口中问出话来,若是问不出来唐军的秘辛,你也别?想活了。」 杜怀信浑身一颤,勐地跪地连声?求饶。 刘黑闼讥讽一笑,随意一脚踹开挡在他身侧的杜怀信。 杜怀信闷哼一声?腰侧刺痛不已?,但他也只是立马住了嘴只不住点着?脑袋,生恐再惹刘黑闼生气。 刘黑闼看着?杜怀信这般伏低做小的模样,只觉得这一个多月以?来被李世民压着?打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大踏步朝外头走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沖身侧亲信吩咐道:「去?写封信,就将今日发?生的事给我好好描述,然?后?将这封信送到秦王手上。」 说到此处刘黑闼哈哈大笑:「我便就要叫秦王知晓,他倚重信任的两个得力将领,一个在我跟前像条狗一般摇尾巴,一个是硬骨头但也受尽了折磨!」 听着?刘黑闼越来越远的笑声?,跪在原地磕着?头的杜怀信咬牙。 感受着?额头处冰凉的雪水他眼眸一闭。 掩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处隐隐泛着?白。 洺水城外,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盯着?刘黑闼派来送信的使者。 房玄龄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洺水城破,那里头守城的杜怀信与罗士信呢,哪里又还会有命在? 这两个人都?是李世民信任亲近的存在,这一下失了两个友人,这要李世民如何能够接受? 同李世民一道前来的尉迟敬德与秦叔宝二人亦是咬牙一言不发?。 虽然?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马革裹尸对将领来说亦是不算遗憾的结局。 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使者却只是轻蔑一笑:「秦王放心好了,我们大王心善,你们那两位唐军将领都?没死。」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而后?便是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那个姓杜的可是直接投奔我们大王,还说在秦王手下受尽了委屈,如今在我们大王手下啊,这尾巴摇得可欢了!」 「那个姓罗的倒是对秦王忠心耿耿,只可惜啊,一顿刑罚下去?,这命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天命了。」 有人不敢置信,有人愤怒非常,但至少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他们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转身冷静道:「妖言惑众,来人,把这个使者给寡人扣下。」 话落,李世民大步朝营帐走去?:「所有人,不许有丝毫懈怠,给寡人继续进攻,必要夺回洺水城。」 李世民一点都?不相信杜怀信会就这么背叛他。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笃定杜怀信并非这样的人,所以?他此举必然?是有深意的。 既然?他们二人还没有死,他也应该加快步伐将他们二人给救回来,而不是陷入自怨哀伤的情绪。 —————————— 罗士信再度睁眼时,看着?四周破败骯脏的牢房,闻着?浓烈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陷入了一瞬的迷茫。 这就是地府吗? 怎么看起来同人间没什么两样。 「呦,你的命还真是大,居然?醒了。」 嫌恶的声?音在他身侧传来。 罗士信瞬间便想起了他昏迷以?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当即冷笑一声?看向?一旁倚靠在墙壁上拿着?碗药的杜怀信。 罗士信浑身酸痛,但他还是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你这个背叛秦王的人还好意思来见我?」 第210页 杜怀信冷哼一声?讥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倒是你,已?经昏迷了快两日了,喂,我说你替秦王守节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把你知道的唐军秘辛都?告诉我。」 说着?杜怀信满脸都?是焦躁的情绪。 一旁来监督他们二人的两个士卒心中觉得好笑。 可不是得着?急。 这三日之约马上便要到了,若是杜怀信问不出什么,这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罗士信一顿,他隐晦地打量了眼此刻格外讨人厌的杜怀信。 最初的不可思议过后?,他听清楚了杜怀信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秘辛,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这杜怀信分明才是他们这帮武将当中跟着?李世民最久的人,也是李世民手下暗探的主人,他才是知晓秘密消息最多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罗士信脑子转得飞快,但他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模样:「呵,我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背叛秦王?」 「我便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你才是自己?口中看不起的小人!」 杜怀信捏着?碗的手勐地用力,他盯着?罗士信半晌突然?大步上前动?作飞快。 两个来监督的士卒一愣,就见杜怀信动?作粗鲁地捏开罗士信的嘴,然?后?毫不犹豫也不顾他的感受就将药给灌了下去?。 此刻杜怀信是背对着?两个士卒的,也因着?灌药他距离罗士信极近。 「配合我,我们打一架。」 罗士信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出了声?。 听着?这一句轻得恍如他的幻觉一般的话语,罗士信却是垂眸,遮掩了自己?一闪而过的欣喜。 杜怀信……他果?然?没有背叛秦王,自己?也没有信错人。 下一瞬,两个士卒上前拉开了杜怀信,其中一个看向?他高声?呵斥:「做什么?!」 杜怀信似乎是敢怒不敢言,但看着?冷着?脸的两个士卒他却依旧嗫嚅道:「这不是,大王吩咐我来送药的。」 两个士卒对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罗士信愤怒的声?音:「你竟然?敢如此羞辱我!」 说着?罗士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朝杜怀信脸上揍了一拳。 杜怀信耳边嗡嗡作响,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罗士信。 罗士信甩了甩了手斜睨一眼杜怀信:「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不如拉个垫背的,也好帮秦王清理门户!」 而后?他又是一拳。 杜怀信踉跄着?退了几步,当即也被激出了怒火,将手中的碗狠狠朝墙上砸去?,而后?他毫不示弱地同罗士信扭打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息功夫,这二人瞬间撕打在了一起。 一旁的两个士卒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局势发?展看得目瞪口呆。 「天爷,这什么情况?」 「我哪个知道,你快去?把他们俩分开啊!」 「你怎么不去?,瞧着?这下死手的模样,你莫要害我!」 「你这天天在我跟前炫耀自己?的块头,这个时候好意思害怕?」 「这罗士信才刚醒来就能和?杜怀信打得不分上下,这是何等可怕,我哪里比得过他。」 两个士卒面面相觑,其中瘦的那个深吸一口气:「你在这看着?他俩,我去?禀报大王。」 胖的士卒害怕地后?退几步,看着?面前两个疯子心惊不已?:「快去?快回。」 杜怀信感受着?唇齿间的血腥味下意识咳嗽了几声?,他看着?罗士信不退不让一个伸腿将他绊倒在地。 杜怀信蹙眉,他死死盯着?就要上前继续揍他的罗士信,一个翻滚,罗士信的拳头擦过他的耳畔。 杜怀信踉跄着?起身,迎面又是一道拳风,这次他没躲而是直直迎了上去?。 混乱中,杜怀信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气音:「你这是公报私仇!」 罗士信哼笑一声?同样轻声?反驳:「你先前在刘黑闼面前打我的那一拳可也没有留手啊。」 杜怀信叫苦不迭。 他在近身战斗中本就不敌罗士信,虽然?为了不被外人发?现他们俩是在做戏,但顾忌着?罗士信的伤他也不敢真的使劲。 杜怀信且战且退,知道先前罗士信也受了好大一通苦,还有一半是因为他,他其实也是愧疚的。 罗士信当然?知道杜怀信留手了,可杜怀信先前那副做派实在太过混蛋,他不自觉就下手重了些。 他咳嗽几声?,稍稍放慢了速度,杜怀信眼眸一亮趁机一个侧身躲开了罗士信的攻击。 他们二人均是警惕地看着?对方,一时谁也没有出手。 胖的士卒长舒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两道脚步声?匆匆赶来。 他一个转身,就见瘦的士卒身后?跟着?个眼熟的人,但并不是刘黑闼。 他一愣,看着?这两人越走越近才勐然?反应过来:「谢头?你怎么来了,大王呢?」 瘦的士卒嘆了口气:「大王已?经睡下了,你也知道大王向?来最讨厌别?人打搅他睡觉。」 「所幸谢头肯出面,反正谢头也是大王身边的红人,都?一样。」 胖的士卒点点头:「那便好。」 「哦,对了,你们先前回来的时候,可有被外人知晓?」 瘦的士卒得意一笑:「这关押唐军将领俘虏的地方本就隐秘,谢头也看我们辛苦,既然?大王还不知晓此事,他也愿意帮我们瞒着?,我方才回来时被巡营的人瞧见了,谢头也都?帮我打发?走了。」 第211页 谢慈泰笑了笑而后?目不斜视直直看向?牢中,他瞧见了隐晦松了口气的杜怀信,亦瞧见了此刻有些茫然?的罗士信。 谢慈泰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挡在这两个士卒面前,而后?他便沖杜怀信小幅度点了点头。 「一两个都?是俘虏了还不消停。」 这声?音……罗士信勐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先前嘲讽他俩一个摇尾乞怜一个铁骨铮铮的那人吗? 罗士信蹙眉,这人虽然?面上有个疤,但怎么看怎么眼熟。 但是罗士信瞧见了杜怀信给他使的眼色,他也只是还摆着?一副不屑的神情。 「杜怀信,可别?忘了你同大王的约定,有时间浪费在同人打架上,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撬开罗士信的嘴。」 杜怀信嘴张了张却无法?反驳,他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面颊讨好道:「这次是我的错,我能不能先出去?上点药再来问?」 谢慈泰嘆了口气看向?两个士卒:「将牢房门打开吧。」 瘦的士卒点点头,胖的士卒紧张地盯着?罗士信,就怕他又突然?发?疯。 但这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谢慈泰悄悄后?退了几步。 杜怀信垂着?脑袋,就等着?瘦的士卒接近,而后?一声?短暂的惊唿突然?自后?头传来。 瘦的士卒一惊下意识回头,还没等他看明白髮?生了什么,脑后?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眼前一黑,踉跄倒地。 杜怀信长舒一口气,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 所幸先前他跟着?孙思邈学过些穴位的知识,知道怎么用巧劲打哪里可以?让人快速失去?行动?力。 谢慈泰与杜怀信对视一笑,而后?抬起自己?的拳头挥了挥:「你的法?子还真是管用。」 罗士信看得目瞪口呆,他一边瞅瞅躺在他脚边昏迷的士卒,一边瞧瞧在牢房外头同样昏迷的士卒。 杜怀信一推罗士信:「别?傻愣着?了,还不换衣裳?」 罗士信有些磕绊道:「他、他是谁,他怎么会来帮我们,我们的探子都?已?经混成了刘黑闼身边的红人了?这么厉害?」 杜怀信忍俊不禁却不小心牵动?了自己?唇角的伤口,他当即没好气地瞪了罗士信一眼:「谢慈泰,就是那个你出了钱帮的夏军俘虏,没印象了?」 罗士信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就是那个让我吃了亏的混蛋!」 谢慈泰咳嗽几声?,罗士信当即反应过来讪讪道:「抱歉,我对你没有恶意,这次也要多谢你的帮助。」 杜怀信好笑摇头,一面招唿罗士信扒士卒的衣服一面道:「快,我们趁着?夜色出逃。」 说着?杜怀信哼笑一声?:「还有,谢慈泰会带我们去?刘黑闼军队储粮的地方,他害得我们那么惨,我们又如何不能给他献上一份礼物呢?」 罗士信眼眸一亮:「放火烧粮,好主意!」 杜怀信点点头:「而且这大晚上火光沖天的实在太显眼了,二郎是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一个机会的。」 「到那时刘黑闼自顾不暇,二郎又领军来袭,我看他还怎么守这个洺水城!」 罗士信手下动?作不停飞速换上了衣服,他余光瞥到了谢慈泰的脸,罗士信这才想起来这桩事:「你的脸……」 谢慈泰只是无所谓摇摇头:「我当日是要隐居的,只是可惜再同刘雅道别?的宴席上遇上来寻他想要谋划起兵的范愿一行人。」 「一些意外,我毁了脸,因为跟在刘黑闼身边时常替他出谋划策,也成了他信任的人。」 谢慈泰的神思有些恍惚,仿佛透过了他们看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当初在夏军中,刘雅很是照顾他,只是刘雅不愿再生事端拒绝了范愿的计划。 但这样他与自己?又怎么可能还能活呢? 除非…… 便是在下一瞬刘雅立马感受到了危险,他毫不犹豫一扔酒杯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二人的关系向?来便好,谢慈泰瞬间便明白了刘雅的意思。 他与刘雅同时自腰间抽出了佩刀。 他悲恸地看着?刘雅,就见刘雅欣慰一笑。 下一刻,说不清是刘雅自己?撞了上来还是他亦伸了手。 记不清了。 混乱中他面颊一疼,只记得温热的血液裹挟了他的双手。 他看着?刘雅不敢置信的目光,听着?刘雅对他的咒骂,感受着?搭在他肩膀上的范愿的手。 他勾唇笑得异常灿烂。 他听见自己?说:「我早就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我同你们一起。」 范愿哈哈大笑:「好,刘雅不知好歹,那我们便去?寻刘黑闼!」 「只是你这脸……」范愿蹙眉,「我便留一个兄弟同你在这养伤,等几日后?你们便出发?来寻我们。」 谢慈泰点头。 他知道,这是范愿留了个人在监视他,若是这几日他的表现一有不对,只怕便会命丧当场。 刘黑闼吗? 谢慈泰轻笑,他知道该怎么为刘雅报仇了。 「行了,我们走吧。」 杜怀信的声?音打断了谢慈泰的回忆。 谢慈泰垂眸:「我带了火摺子,我来给你们带路。」 罗士信有些不舒服地拽拽身上的衣物凑近杜怀信:「你这是早早就同他串通好了?」 第212页 杜怀信「嗯」了声?:「城破那日我瞧见了几个鬼鬼祟祟想要反水的士卒,我便跟在他们后?面,竟然?意外发?现了谢慈泰。」 「当时我也顺势投降刘黑闼,他也认出了我,而后?他也主动?寻了我,我这才知道他蛰伏在刘黑闼身侧其实是一直想着?报仇的。」 罗士信一顿,这些明显触及到了别?人的私事,他谨慎地没有询问只是话锋一转:「那他为什么会帮你?」 杜怀信轻笑:「因为我们曾经帮过他。」 罗士信一愣:「就只因为这个?」 杜怀信感嘆道:「不然?呢?」 「罗士信,你也没有想到当日不过是随手一帮居然?能有今日的相助吧?」 杜怀信认真地看着?他:「如何,经此一事,你还要同往常一样吗?」 罗士信一言不发?,他知道杜怀信说的是什么,他亦知道自己?的戾气重让李世民很是苦恼。 可是……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前方带路的谢慈泰,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胸口。 只是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他感受着?自己?此刻的想法?,好像真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罗士信眨眨眼,眨去?了眼角的湿润:「不说这个了,那若是没有他呢?你又打算如何?」 杜怀信沉默了半晌:「不如何,还不是一样。」 「我知道你的脾性?是绝对不可能向?刘黑闼低头的,便是装一装也是不愿的。」 「所以?我最早的计划就是蛰伏在刘黑闼身边,我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很信任我,我只是要争取一个时间。」 「你也知道我管着?二郎的暗探,对于刘黑闼此人的性?子我也是了解的。」 「那便赌一赌。」 杜怀信突然?笑了笑:「我便赌他会留你一命。」 「赌赢了,那刚刚应该是我俩打着?架直接挟持那两个士卒了,然?后?我会救你出去?的。」 「赌输了,我便留在刘黑闼身边,便是要了我的这条命我也会亲手杀了他,若是幸运的话,我便替你收尸。」 「若是我的运气差些,便要麻烦二郎了。」 听着?杜怀信淡淡的口吻,罗士信怔了怔。 原来那个时候,他是抱着?这般的决心选择归附的刘黑闼,是抱着?这般不成功便成仁甚至还要背上小人名声?的决心吗? 「我们到了。」 谢慈泰轻声?打断罗士信的思绪。 营帐外几个士卒打着?呵欠看向?谢慈泰:「可是大王有什么吩咐?」 谢慈泰点头:「大王这几日因着?和?秦王打仗忧心不已?,他便派我来清点一下目前还剩了多少粮草,算算还能坚持几日让我回去?禀告。」 几个士卒倒也没有太大怀疑,毕竟前些时候刘黑闼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几乎是隔一日就要派谢慈泰来点粮草安心。 因着?是在黑夜,几个士卒困顿,也没有看清楚跟在谢慈泰身后?的两人的模样,但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三人顺利进入最后?一处存粮的营帐。 守卫的人觉得有些古怪,可就在下一刻狂风大作。 一团火光瞬间便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一惊,惊唿声?响彻整个营地。 而纵火的三人则迅速逃跑。 杜怀信仰头看天,感受着?唿啸的狂风微微勾唇。 老天爷还真是公平。 火光满天顺着?风一下便肆意蔓延,团团浓烈的黑烟直直往上涌着?,看着?让人心惊不已?。 接二连三的响声?中,到处是士卒惊慌失措的喊声?。 「该死!谢慈泰居然?背叛了大王!」 「快快快!快去?拿水!」 原该是在睡梦中的士卒纷纷被吵醒,四处乱窜,焦急的唿喊此起彼伏。 太乱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低调的三人。 然?而眼见三人就要逃出营地时,他们居然?迎面撞上了只套了件外裳骑着?马面色阴沉的刘黑闼。 刘黑闼在得知粮草着?火后?便觉大事不妙,又知晓了杜怀信与罗士信叛逃的消息,愤怒当即沖昏了他的头脑,他不管不顾一马当先早早便等在了营地门口。 刘黑闼盯着?杜怀信:「你这做戏的本领还真是好,你也不怕我真的杀了罗士信吗?!」 而后?他将视线挪到了谢慈泰身上不敢置信:「你也背叛了我!」 谢慈泰一言不发?。 杜怀信咬牙:「愿赌服输,是你愚蠢罢了。」 刘黑闼怒极反笑:「愿赌服输,好,那今日你们三人就别?想活着?走出这营地!」 话落,刘黑闼打马奔来。 杜怀信一惊,下意识将身侧的罗士信推开,而后?就地一个翻滚,狼狈地躲开了刘黑闼手中的长枪。 但这远远没完,就见下一瞬刘黑闼调转马头,一□□向?速度慢了一拍的谢慈泰。 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羽箭直直朝刘黑闼面门射来。 刘黑闼一个侧身,谢慈泰心一狠抓住时机自腰间抽出佩刀掷向?刘黑闼座下的马。 马悽厉的叫声?划破夜空,刘黑闼毫无准备坠了马。 「当心!」 罗士信一把拽过杜怀信,二人同落下的马蹄擦身而过。 第213页 罗士信为了救杜怀信伤到了腰腹,一时之间起不来身。 杜怀信的心怦怦直跳,他看着?就捂着?腿躺在不远处挣扎的刘黑闼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刀!」 谢慈泰心领神会,当即跌跌撞撞跑向?此刻跪伏在地面上哀嚎的马,他用力一抽,刀便落到了他手中。 瞬间大股鲜血喷涌而出,马痛苦地挣扎着?,谢慈泰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到了手臂,刀斜斜飞落到刘黑闼身侧。 自那只无名的羽箭射出后?,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息功夫内。 在场四人却根本顾不上什么羽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把刀上。 杜怀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他也是距离刘黑闼最近的那一个。 他飞速上前,刘黑闼反应也不慢,他俩直接撕打了起来。 罗士信闷哼一声?,正心焦不已?时,却突然?自身后?听到了大片大片嘈杂的马蹄声?与惊唿声?,他回首。 秦王李世民一马当先,而他的身后?是数千唐军。 一瞬功夫,罗士信落下泪来,他冲着?李世民吼道:「救子诺!」 杜怀信喘着?粗气,眼疾手快夺过了刀。 刘黑闼咬牙狠狠一拳砸向?他的手臂。 杜怀信手一抖,刘黑闼捉住机会,谁料便在这一刻又是一支羽箭擦过他的面颊。 李世民的手便是在这一刻都?还是稳的,就算杜怀信与刘黑闼二人相互缠斗,但他的面上依旧不见丝毫惊慌。 杜怀信有了李世民的帮助,毫不犹豫拿起刀狠狠就朝下扎去?。 刘黑闼瞳孔一缩下意识抬起右手抵挡。 一节小拇指自空中划过,刘黑闼冒着?冷汗抬脚一踹。 杜怀信面色一瞬惨白。 捉住空隙,刘黑闼连滚带爬迅速后?撤,然?而便在此时他手下的精锐部队也赶来了。 杜怀信恼恨地狠狠一锤地面,眼睁睁看着?刘黑闼被士卒掩护着?不断后?撤。 但是一股奇怪柔软的触感让杜怀信一顿,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土地,一节断指便闯入了他的视线。 他愣愣地拿起塞到自己?的袖中,颤抖着?起身。 他看到李世民率领着?唐军与他擦肩而过,死咬刘黑闼不放。 他看着?后?头火光沖天的营地,突然?笑了笑。 他缓缓走着?,看到了在一旁捂着?手臂沖他点头赞赏的谢慈泰。 而后?他走到了面上尤有泪痕的罗士信面前。 他看着?此刻明显如释重负的罗士信,有风吹过,夜色昏暗他看不清楚罗士信的表情,但他只是伸出了手。 「都?结束了。」 罗士信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得救了。」 罗士信深吸一口气搭着?杜怀信的手站了起来。 「刘黑闼输定了。」 杜怀信轻笑道。 罗士信点点头:「是。」 两个人并肩而立。 他们的身后?是漫天大火,是唐军与刘黑闼的厮杀,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淹没在这场黑夜当中。 这场激烈的洺水城争夺战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武德五年,二月二十九,就在洺水城陷落不过短短四日后?,唐军再度夺回了这座城池。 刘黑闼被迫退守,元气大伤。 第74章 水攻 杜怀信与罗士信两人站在李世民的面前, 看着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处理公务,心中都不自觉有?些慌张。 杜怀信不着痕迹地凑近罗士信用眼神示意:二郎这是生气了? 罗士信:…… 罗士信悄悄远离杜怀信瞪了他一眼:你莫要自欺欺人了。 杜怀信欲言又止。 「笃」一声,李世?民重重将手中的笔搁下, 抬着眼皮扫了下头心虚的两人一眼。 眼瞅着这就是要斥责的前奏啊, 杜怀信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悲切道:「二?郎, 怀信还?以为这次要再也见不到二?郎了!」 说?着说?着杜怀信掀起了自己的衣袖, 胳膊上青肿一片。 杜怀信哽咽着指指自己的伤口?:「二?郎,你瞅瞅为了那个?不省心的罗士信我这是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伤还?没?养好, 二?郎何时这般心狠了?」 这话说?得实在有?艺术, 一句话让李世?民与罗士信两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罗士信唇角下垂,这锅怎么?全扣自己头上了。 杜怀信自余光瞥见了罗士信憋屈的神情, 只觉得心情畅快。 他这次把罗士信救出来可是吃了好多的苦头,可不得嘴上讨些便宜回来。 李世?民无?奈一笑:「行了, 在我面前就不要做戏了。」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盯着杜怀信:「就你这夸张的样子是怎么?骗过刘黑闼的?」 杜怀信咳嗽一声:「这不是,生死边缘之间人总是会有?急智的。」 李世?民啧啧称奇:「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罢了, 这次的事我也不同你们?二?人计较了。」 「但是,」李世?民语气一冷看向罗士信, 「我先前是怎么?嘱咐你的?」 「我让你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你可有?一点听进?去?」 「这个?时候倒晓得忠义了?明明被俘虏了还?大着胆子出言讥讽刘黑闼, 我看你真是长本事了!」 第214页 罗士信垂眸低声嗫嚅:「我只是……」 李世?民勐地站起身来走到罗士信面前:「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你,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你背个?好名?声一死了之是简单,可你有?想过活着的我们?该如何想?你的妻儿又该如何想?」 说?着说?着李世?民唿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罗士信, 眼眶也有?些微的红。 罗士信内心触动:「末将知晓了。」 杜怀信见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李世?民是何等重情重义心怀抱负之人,但作为后世?之人, 他自然是知晓李世?民最终还?是走到了父子相残的那一步。 只是……歷史上的他在走到那一步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在李渊不间断地打压捨弃下,他是不是也曾考虑过一死了之呢? 看着此刻对着罗士信讲着道理的李世?民,杜怀信下意识不忍再看。 当这几?句话放到他自己身上时,又该是何等艰难? 「你们?活着回来就好。」 李世?民嘆了口?气,分明还?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最终却也只是吐出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罢了。 「罗士信,你毕竟在刘黑闼那受了罚,身子还?是好好养着的,你先下去歇息吧。」 话落李世?民看向杜怀信,眼神意味不明:「你留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杜怀信心一紧。 他知道,其实他先前说?什么?都要跟着罗士信去洺水城这桩事实在是太过怪异了,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罗士信会死一般。 罗士信能煳弄过去,但李世?民却不行。 可是,他穿越的身份知晓歷史的事情又哪里好说?出来? 正胡思乱想间,李世?民轻声道:「莫要忧心,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的,只是我想让你知晓,量力而行。」 杜怀信怔了怔脱口?而出:「那个?,二?郎,这就是我幼时有?个?道士他说?过这一年我身边人会有?血光之灾,就,所以我才说?什么?都要跟着罗士信……」 说?到这杜怀信倒有?些好奇起来:「那个?道士还?同我说?了一些关乎未来的事情,二?郎想要知晓吗?」 李世?民轻笑出声:「我信的向来只有?自己。」 「所以我不需要知晓什么?未来之事。」 「便是以天地为局,我也定能胜天半子。」 话落李世?民没?有?给杜怀信出声的时间,他只是走到舆图前谈起了正事:「如今已入三月,我军与李艺一部主力于洺水南侧扎营,另有?偏师于洺水北侧扎营,刘黑闼在失了洺水城后进?退无?路。」 「他的主力屯兵洺州,可他的后勤却多是出自洺州后头的冀、贝、沧、瀛等州。」 杜怀信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转化,但他很?快便将这桩事抛到了脑后。 李世?民都表明了不计较他身上的不合理之处,他又怎么?还?会再提起这件事呢? 杜怀信看着舆图当即进?入了状态:「是,二?郎夺回了洺水城,恰恰好卡在了刘黑闼的粮道中间。」 「虽然唐军是远道而来的那一个?,但陷入缺粮窘境的却是刘黑闼。」 提起刘黑闼杜怀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暗无?天日的三日,他一面说?着一面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袖口?处。 里头放着一节断指,那是一节早就干涸了血迹的断指。 其实在这几?日回来后,他夜夜都会梦到那几?日他卑微讨饶的样子,也会梦到他没?能救下罗士信的画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但唯有?一点,这节断指能让他在烦躁的时候迅速平静下来。 若是可以,他真的想亲手杀了刘黑闼,斩断那段不堪的过往。 「确实,程名?振不过区区千人就能拦下刘黑闼水陆两条道的粮草。」 李世?民的话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乱的念头压下:「刘黑闼这几?日是越来越急了,连连上门挑衅。」 「毕竟他可是被我这个?小人耍的团团转不说?,还?丢了一节小指,只怕恨不得生啖我肉了吧?」 杜怀信讥讽一笑:「不过,他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二?郎辛苦拿下了洺水城,却并不率大军在此处扎营。」 说?着杜怀信的目光落到了临洺县以西的狗山上头。 这个?地方位于南北通路的大道上。 以北便能进?出突厥,是刘黑闼最后的一条撤往突厥的退路。 以南则直通洛阳,是李世?民陕东道大行台的政治中心,亦是唐军后勤的重要粮道。 李世?民就跟个?钉子一样屯兵此处,让刘黑闼难受得不行。 不得不说?,李世?民于军事上的天分真的很?强,就算他从前几?乎没?有?打过这样地形的战役,但他依旧能快速自战役中吸取教训飞速成长。 李世?民盯着舆图上的洺水沉吟着。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当初打刘武周的时候。 他眼眸一亮,上回他渡河走龙门便是借了韩信的思路。 听闻这刘黑闼平日里韩信兵书不离手,最是自负自己的本事。 第215页 他此刻正驻军洺水以北,若是把他逼急了,难保不会学一出韩信的背水一战。 思及此李世?民嗤笑一声,指尖点着洺水上游。 他便要叫刘黑闼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韩信兵法。 「算算日子,再加上先前你的放火烧粮,刘黑闼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他马上便会被我逼得主动来向我决战了。」 「子诺,你便带人去洺水上游筑坝截断河流,要一点点来,要刘黑闼以为这是正常的河水涨落。」 李世?民抿唇:「我便逼一逼他,给他创造个?方便渡河与我军决战的条件。」 杜怀信眨眨眼:「古有?韩信水攻龙且,今有?二?郎水淹刘黑闼。」 杜怀信说?着不住点头:「嗯,刘黑闼若是主动进?攻,这不正是背水一战,好啊,我还?能瞧见两样韩信兵法的对决。」 李世?民笑着摇头:「你这嘴皮子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了。」 就在二?人互相打趣的时候,匆匆的脚步声和慌忙的禀告声自外?头传入帐内。 「大王不好了!刘黑闼遣师夜袭洺水以北的偏师李世?勣一部!」 李世?民一愣但当即反应过来,只留下一句嘱咐便匆匆走出营帐。 「你去告诉尉迟敬德赶紧领兵来援,我与道宗率骑兵先行,至于你不许来,身子还?没?好透。」 杜怀信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毕竟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排除掉特殊情况,他还?是惜命的。 李世?民一掀帐门,迎面就撞上了听闻消息赶来的牵着马的李道宗:「堂兄,我们?走!」 李世?民点点头。 说?起来当初他放了支偏师在洺水以北就是为了监视和牵制刘黑闼的队伍。 而选择派李世?勣去,也是为了磨练他。 毕竟先前他独立领兵面对刘黑闼的表现并不算太好,李世?民心有?忧虑便故意让他对敌刘黑闼。 只是,如今又是夜晚的,又是突袭的,难保李世?勣不会打着打着打不过又想着逃跑了! 这可万万不行,更何况李世?勣亦是他的部下,不论对谁李世?民都没?有?放弃的道理,向来都是仗义非常。 李世?民翻身上马。 洺水可不是那么?容易渡的,再拖便来不及了。 他一夹马腹,不过匆忙带上了几?十骑兵便前往救援李世?勣。 杜怀信落后李世?民一步,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去寻了尉迟敬德。 寻到人说?了大概后,杜怀信就瞧着尉迟敬德跟阵风似的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杜怀信摇摇头,拐了个?弯去寻被他们?一道救回来的谢慈泰了。 「日后你打算如何?」 刚踏入谢慈泰休息的屋子,杜怀信抬眸就见他翻着书册。 谢慈泰手中翻页动作不停:「等战事结束后,先替刘雅修个?衣冠冢。」 「我要去长安。」 杜怀信倒也没?有?很?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想着入世?了?」 谢慈泰轻声反驳:「倒也不是,只是等刘黑闼败后,大仇得报我也不知晓我该做什么?了。」 「但隐居我却是怎么?都不想要了,只要一想到当日之事……」 谢慈泰垂眸:「我同你说?过,我祖上是富贵人家,如今长安还?有?几?个?富亲戚。」 「也不知晓他们?能不能让我打个?秋风。」 话落谢慈泰自嘲一笑。 杜怀信蹙眉:「你也是立了功的,二?郎不会吝啬你的封赏。」 谢慈泰嘆了口?气:「我不能要,我亲手杀了刘雅,又帮着刘黑闼出谋划策,又哪里能厚着脸向秦王邀功?」 杜怀信听着这话倒也没?有?再劝只是有?些忧心道:「那你入了长安之后要做什么??」 说?到这个?谢慈泰却是勾起了唇角:「我阿耶少时是个?富贵闲人,不爱风月唯爱经史子集。」 「我从前的家中可是有?好些孤本藏书,虽然后来这些书籍都因着意外?毁了去,但所幸我的记性向来不错。」 杜怀信沉吟道:「你是想靠着这些混进?长安的文人圈子?」 谢慈泰伸手摸上自己面颊上的疤痕:「不仅仅是这些,我还?要写文着书,文以载道,纵使我的力量再微弱,却也是一份改变。」 杜怀信看着眼前人坚定的神情突然笑了:「好啊,到那时你在长安,便能更方便知晓你我最初那个?赌约的结果了。」 谢慈泰一愣当即想到了他们?初遇那日,但他也只是抿唇道:「好。」 ———————————— 这场救援确实太过匆忙了些。 李世?民虽然带着骑兵袭击了刘黑闼的后军,把刘黑闼的主力给吸引了过来,成功解了李世?勣被围的窘境,但他自己则因为兵力少而被包了饺子,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突围。 李世?勣在包围圈外?揪心不已,他一面抗敌一面懊恼非常。 为什么?不再仔细些,为什么?不再厉害些,老是要令李世?民忧心这便也就罢了,现在反倒连累李世?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李世?勣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更是因为知遇之恩。 日后若是李世?民有?难,不论他要做什么?,就算是……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他的身后。 第216页 刘黑闼看着远处在包围圈中奋力杀敌的李世?民,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空了一块的手指。 刘黑闼冷下眉眼,李世?民不愧是这个?乱世?当中令所有?枭雄都钦佩惧怕的存在。 野心勃勃的薛举父子败于他手中,心狠手辣的刘武周被他打得溃不成军。 仁义得民心的窦建德,狡诈而坚韧的王世?充,居然一战双双落到他的掌中。 如此可怕的年轻人,他真的只有?二?十三岁吗? 那下一个?让李世?民再次名?扬天下的垫脚石……是否就是他自己? 想着从他手底下叛逃的谢慈泰和将他骗过了的杜怀信,刘黑闼被斩断的指节隐隐作痛。 刘黑闼咒骂一句当即加入战场,然而李世?民与李世?勣又是哪里好对付的。 虽然李世?民出不去也险些没?躲过刘黑闼的长枪,但始终是拼死抵抗,刘黑闼虽然将人包围了,一时之间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然而恰恰便是这一段时间,尉迟敬德领兵来援,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刘黑闼咬牙,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便能活捉秦王,这叫他如何甘心?! 这一场偷袭刘黑闼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不仅让李世?民救出了李世?勣,更是反过来携手尉迟敬德带来的援兵大破己方。 刘黑闼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深切地意识到越拖局面对他越不利。 恰巧这几?日洺水的河水逐渐变浅,虽则比往年早了那么?些日子,但今年天气同往年不一样,二?月底了都能下暴雪狂风的,这么?一点古怪刘黑闼也只能说?服自己不重要。 但其实刘黑闼心里很?清楚,粮草已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那么?便以韩信的背水一战,就来看看能不能博一个?出路。 武德五年,三月二?十六,刘黑闼率领自己手下的全部精锐共步骑两万,南渡洺水,逼近唐军营地列阵。 最后的决战时刻到了。 杜怀信等在洺水上游,自他的方向往下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除此之外?根本分不清楚我军敌军。 但是他并不担心。 刘黑闼之所以能纵横河北恍如一个?名?将收割机将大唐的将领一个?个?打包带走,不仅仅是因为大唐于河北一地人心不足且守备松弛,更是因为刘黑闼手中这支揉杂了突厥马匹与作战策略的骑兵。 这支骑兵是他最大的底牌和最仰仗的后盾。 李世?民要做的便是打垮这支部队。 而恰好,李世?民手上也有?一支当世?独一无?二?的玄甲军。 王不见王,那么?就以此战来决出谁才是真正的胜者?吧。 派遣部分骑兵同刘黑闼一部正面作战,等战况陷入焦灼时,李世?民再率领精锐直冲敌军弱点之处,彻底摧毁刘黑闼的骑兵部队。 按着天色来估算时间,此刻李世?民与刘黑闼已经缠斗了整整一个?下午。 顺利的话,刘黑闼的骑兵已然出局,那么?便只剩下一群列不起来阵而毫无?优势的步兵了。 杜怀信正想着,只听到几?声尖细的噪音,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响箭。 时机已至,杜怀信勐地一挥手:「毁堤放水!」 早便急不可耐的唐军得了命令后当即上前毁堤,河水一下得了解放,瞬息大片水流倾泻而下,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咆哮着直冲而下。 自然的力量是可怕的。 此时此刻杜怀信只觉得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在这般恐怖的大水面前,普通的士卒又哪里有?抵抗的余地? 而这也是李世?民第一次藉助河流这般拥有?巨大杀伤力的力量。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法子确实有?用,更是因着这一次同刘黑闼的对战险些让他损失两位友人,实在是不可饶恕。 站于洺水一旁的杜怀信只觉得丝丝水花飞溅,溅落在他的甲冑上,溅落在他的面颊上。 鼻尖似乎也好像闻到了水流混杂着泥土的古怪腥味,耳边是湍急不休的「哗哗」声。 几?乎是下意识,杜怀信打了个?哆嗦。 虽然已经三月了,但今年还?真是格外?冷。 杜怀信轻笑,这份大礼,还?望刘黑闼接好了。 然而到底还?是要让杜怀信失望了,因为刘黑闼早早便跑了! 说?起来刘黑闼此人本事确实出众,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只顾着自己在他眼里底下那帮士卒通通都是垫脚石,这般自私狠毒又不要脸的心性,他又哪里肯会在明知要败的情况下还?跟着自己手下一道送死? 若不然,范愿也不会一开始找上的是刘雅。 所以在得了刘黑闼眼神暗示的部将无?奈之下只好轻声提出了「自己的」提议。 要不扔下大军率领亲兵咱们?跑路吧! 刘黑闼相当满意,当即带着少数心腹临阵脱逃奔往突厥的方向。 只可怜了被蒙在鼓里的刘黑闼的其余普通士卒,还?在殊死同唐军抵抗。 但这到底瞒不了多久,李世?民很?快发现了不对。 他率领骑兵来回沖阵,不仅有?着很?强的机动性,更是能轻易察觉敌军的一举一动。 李世?民一面思索着一面御敌。 迎面而来便是三个?在刘黑闼手下颇有?名?气的骁将。 第217页 左右亲信念着前些日子救援李世?勣的惊险赶忙极速劝道:「大王请先避开,由我们?来为大王破敌。」 李世?民却丝毫不惧哼笑道:「不用,我便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我这大羽箭的威力。」 就见那三人举着长枪越来越近,李世?民不慌不忙连发三箭,这三人居然依次毙命,彻底镇住了想要上前的敌军。 不对啊,这三人他有?印象,往常惯是保护刘黑闼的,怎么?如今…… 李世?民心神一动当即高声呵道:「刘黑闼败走,临阵脱逃,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便是这么?一句话让刘黑闼本就疲倦士气低落的部卒瞬间炸开了锅。 有?惊慌失措回头想要看清楚的,也有?直接悲切大哭的,更多的则是匆匆忙忙想要渡河后撤的。 然而便是在这一瞬,在刘黑闼大军半渡洺水的这一瞬,倾泻的水流直冲而下,洺水的河流瞬间勐涨。 水流自高而下带来的冲击力,数丈水深给人的绝望感,刘黑闼的后军当即溃不成军。 有?哭嚎着在冰凉的河水中挣扎的,有?好不容易扒住了岸边却又被拥挤逃命的士卒一脚踩到水里去再也上不来活活淹死的,但更多的还?是被水流的冲击力给裹挟着撞击到暗礁石块上一句话都说?不出便丧了命的。 惊慌混乱的后军一下便影响到了本就到了溃败边缘的前军。 前有?来势汹汹的唐军,后有?冰冷无?情的洺水。 什么?背水一战,他们?哪里还?有?战斗的想法? 士气与意志瞬间崩溃。 然而李世?民又哪里算不到如今眼前的这一幕? 他早早便吩咐张士贵于洺水北岸埋伏放箭,牢牢斩断刘黑闼大军的退路。 他们?无?路可逃,战场便被李世?民给挤压到了洺水与其边上的这一处小小的空间。 此战,唐军斩首万余,溺死数千人,唯有?少部分早早跟了刘黑闼逃跑的士卒倖免于难。 这场对局中,刘黑闼也是个?当世?高手,用兵狡诈心思毒辣,手下兵卒素质极高,先后于河北大败李神通、李艺、李世?勣、薛万彻兄弟等等。 便是在先前列人一战中被李世?民埋伏了也能很?快收拢部卒赶往洺水城,生生拖住了李世?民的脚步,也险些就要杀了罗士信与杜怀信。 在夜袭李世?勣时,李世?民率兵来援也多次突围不得出。 如此一个?强悍难缠的对手,如此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局,实在是让人直唿过瘾。 可便就是如此,从最开始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李唐的情况下,李世?民用了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轻而易举一一将唐朝的劣势扭转,最终让刘黑闼成了全数占下风的那一个?。 这场战役,是生生打垮了原先窦建德留下的精锐部队,几?乎是尽数覆灭。 先前李世?民在虎牢关战役后是将他们?尽数给放了的,但是因为李渊的神奇决策,河北被逼反了。 这其中固然有?唐朝安抚不当的缘故,但亦有?窦建德剩下的有?生力量没?有?遭遇重创的原因。 所以这场战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必须的,不然的话一个?刘黑闼倒下了,难保不会有?另外?一个?刘黑闼站起来。 河北已无?力再同李唐对决了。 此战过后李世?民一路极速追击,险些直接冲进?了突厥的领地,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让刘黑闼逃了进?去。 此时唐突关系紧张,李世?民也不好越过李渊和颉利可汗就这么?大喇喇跑进?别?人的领地。 只是在他刚刚返回洺州,打算领兵南渡大河讨伐先前跟着刘黑闼一道跳反的徐圆朗时收到了李渊的急召。 什么?也没?说?,但这是紧急召回。 难不成是李渊本人出了什么?事,还?是在他外?出打仗的这段时间里有?他不知道的危及到长安的叛乱? 李世?民怀着担忧琢磨着,最终还?是只能先把军权交给目前理论上来说?身份最高的李元吉,而后立马返回长安。 —————————— 突厥,颉利可汗看着摆在眼前的一支大羽箭。 这是先前李世?民追逐刘黑闼遗失于突厥的羽箭。 他细细打量着左右比划着名,这个?长度和大小都是倍数于寻常的箭矢。 同之前他派去援助刘黑闼的一个?突厥骑兵尸体?上取下来的箭一模一样。 他至今记得当时那具尸体?的模样。 中心洞背,贯穿前后。 如此大的力道,太过可怕了。 又想着刚刚献箭的那人口?中不停的赞嘆,颉利可汗眉心微蹙。 「叔父这是在忧心什么??」 颉利可汗听着这故作疑惑不解的声音冷哼道:「怎么?,你不是说?你同那大唐秦王有?交情吗?连他的箭都认不出来?」 突利可汗轻笑一声:「当然不会。」 说?着他上前几?步轻轻抚摸着羽箭的弓弦部分,凛凛寒意扑面而来。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这么?大的羽箭简直不可思议,秦王不过二?十余岁罢了,这会不会就是天生神勇?」 「叔父你知道吗?」 「先前捡到这支箭的人被好些人围观了,他们?一个?两个?传着打量观看,都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神仙呢!」 第218页 颉利可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突厥中有?部分人什么?都不认,只认对方的本事,让李世?民在突厥部落中有?名?望可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他抬眸讥笑道:「怎么?,你作为始毕可汗的儿子,但是这大可汗却始终轮不到你来坐,死了个?叔父,还?有?我这个?叔父,你是想同那帮子讨好长安的傢伙一道吗?」 「是啊,听闻那边的一个?莫贺设同秦王成了香火兄弟,你是不是也眼馋不已,想着背靠秦王来同我作对?」 突利可汗垂眸:「哪有?的事,只是如今秦王确实厉害,而叔父看好的刘黑闼也败在了他的手下……」 「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些话,」颉利可汗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你是先前被囚禁和鞭打的滋味还?没?享受够吗?」 突利可汗唿吸一滞,想到了之前他因为办事不利便被颉利可汗虐待的日子。 他真的是受够了! 分明他才是始毕可汗的儿子,分明他才应该坐上这个?位置的,缘何如今他就只能仰仗叔父的鼻息过活?! 但突利可汗很?好地将这些情绪都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不敢泄露丝毫。 颉利可汗如今有?义成公主的支持,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如今所能做的,便是等,等秦王上位的那一天。 颉利可汗见突利可汗一言不发当即无?趣地挥挥手:「滚吧。」 突利可汗笑笑走了出去,只是不料居然迎面撞上了义成公主,他在心底冷笑。 这也是个?看着李唐就要统一天下而心急不已的人,这方面来说?,这对夫妻也是般配。 「你究竟什么?时候出兵攻打那个?占我家皇位的乱臣贼子?」 听着义成公主咬牙切齿,颉利可汗只觉得头疼:「我哪里知道刘黑闼这么?不中用,输得这么?快!」 说?着他讥笑道:「乱臣贼子,可别?忘了你们?杨家是怎么?篡的周的位置。」 义成公主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我倒是看错你了,以为你是个?好控制的,不料却是个?有?野心的。」 颉利可汗嗤笑:「我前面几?位可都是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又怎么?可能不防备着你些?」 「而且你不是最讨厌我们?这样的蛮人,如今看到李家坐在长安眼见就要一统,这是着急了?」 义成公主被他这番话狠狠戳到了内心隐秘的痛处:「哼,你有?这个?本事南下入主中原吗?」 听着这话里满满的讥讽颉利可汗额角青筋直跳:「好,那你就等着十年内我将秦王给活捉过来!」 「他们?不是自诩君子吗?向来讥讽我们?粗俗野蛮,等捉住秦王后我便要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俯首称臣,便是叫他当众起舞娱乐也不敢有?任何话可讲!」 义成公主盯着颉利可汗:「那我便等着那一天到来,你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 长安,东宫。 「如今秦王又立一功,先生说?我该如何压制秦王府嚣张的气焰?」 话落,李建成阴沉着眉眼盯着对面坐着新晋太子洗马魏徵。 魏徵虽说?少孤贫,但好歹也是出身齐着名?史学家魏收一族的,学问总是不差的。 更何况此人曾投奔李密,听闻他在李密身边出谋划策很?得李密信任。 眼见着文学馆十八学士对秦王赞不绝口?,李建成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自从魏徵回朝后,他便看上了此人的谋略,迅速求了李渊将他引为太子洗马。 说?起来他们?东宫此刻最缺的便是谋臣了。 被李建成盯着的魏徵却没?有?丝毫不自在。 也没?什么?缘由,总之因着李密之死,他对李渊以及这个?朝堂并没?有?什么?忠心的想法。 他本身也是无?所谓站队的,只是既然如今他跟随了东宫,那么?秦王府便是站在了他的对面。 于东宫而言秦王是个?极大的威胁,只有?除之而后快才是最好的法子。 想到这,魏徵一面吃着茶一面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秦王这么?个?本事出众的人。 第75章 冤屈 「要臣来说, 便是?早早杀了秦王才是最好的法子。」 魏徵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李建成瞬间心头一紧。 他的心怦怦直跳,根本不敢对上魏徵的目光。 李建成闭眸,看似平静非常, 可在桌下的手却是紧紧攥着, 骨节处还泛着隐隐的白。 「放肆, 你是?要叫寡人背上杀弟的恶名吗?!」 魏徵丝毫不惧, 只是?有些玩味地?咀嚼着李建成的这句话。 只是?不愿背上恶名吗…… 魏徵轻笑:「臣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如今秦王羽翼尚未丰满,也?唯有在这个事后下?手除之?才能一击毙命,若是?时间再拖得久些, 只怕便是?连陛下?都轻易动不得他了。」 李建成喉结滚动, 他睁眼细细打量眼前此?人,就见他说着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可语气却是?平淡的, 就好?似在商讨今日?是?什么?天气一般。 李建成垂眸:「若是?寡人杀了二弟,只怕陛下?也?会立马废了寡人这个太子之?位。」 说到这李建成心中冷笑, 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以李渊的脾性根本不会放过他, 到最后难道要白白便宜了李元吉或者是?那一群七八岁的奶娃娃吗? 第219页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莫要再提,所幸今日?知晓此?事不过你我二人罢了, 寡人替你瞒着。」 说到底还是?东宫的力量太过薄弱, 既奈何不了李世民又奈何不了李渊。 杀弟自然是?要与逼父连在一起的, 也?唯有蛰伏到能出?其不意控制李渊的那一步,这个法子才能切切实实地?实行。 听着李建成看似宽容实则威胁的话语,魏徵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是?臣煳涂了。」 「既然殿下?不想用这个法子,那就只能同秦王一样了, 以战功立身。」 李建成一顿,莫名想到了起兵之?初他堕马的一幕。 尽管在这几年?里他也?听着李渊的话跟着上战场, 但他所做的往往便是?听从手下?的话,而后安安稳稳地?坐于?帐中,不愿也?不敢再亲自上战场杀敌了。 但这个他心底的恐惧却不好?对臣子讲。 「刘黑闼已败,寡人上哪去寻立功的机会?」 魏徵轻笑:「刘黑闼不是?被突厥给救了吗?」 「秦王虽大败刘黑闼,但陛下?却又急急忙忙召他回长安,想必此?刻管着河北一众事宜的,应该便是?齐王了吧?」 李建成刚刚松开了的手又攥了攥:「你的意思是?,刘黑闼可能再度起兵?」 李元吉是?个什么?性格李建成又哪里不知道,就沖他那般的行事作风,只怕这河北很快便会再次生乱。 纵然李世民也?留有官员牵制,但齐王毕竟是?皇子性子又疯,身份摆在那,只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想到这李建成嗤笑一声?。 也?多亏了他这个好?陛下?说什么?都要李元吉跟着李世民一道,这不李世民一走,不论是?从礼法还是?从身份上来说,这掌管大事的也?只能是?他了。 不过,李建成眉心微蹙:「若是?这一回事情顺利该如何?」 魏徵挑眉:「那不是?还有着急上火的颉利可汗吗?」 「刘黑闼还活着,颉利可汗身后又有义成公主催促,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捲土重来了。」 「殿下?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靠着嫡长的名头占据罢了,不论是?功绩还是?名望都远远不如秦王。」 「更何况东宫如今的名声?还算不得好?,殿下?也?该多约束约束韦家?人了。」 韦挺出?身京兆韦氏,世家?贵公子,同他少年?相识,在他成为太子后,韦挺自然而然也?跟着一道入了东宫。 只是?韦家?跟太子挂上关系后是?一日?比一日?嚣张,常常做出?些混帐事,也?连带了损了东宫的名声?。 不过,韦家?毕竟是?个助力,对于?那些庶民李建成也?向来看不上眼。 他都是?太子了,享受天下?人的供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李建成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过如今听着魏徵这般毫不留情的话语,李建成面色还是?有些难看。 「不过,因着这一战秦王打断了刘黑闼的嵴骨,精锐都失得差不多了,就算刘黑闼得了突厥的助力,想来实力也?是?大不如前的,这正是?殿下?最好?的机会啊,殿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河北一地?也?被秦王收入掌中吗?」 这便是?就差明着说让李建成赶紧跟在李世民的屁股后头捡漏了。 虽然李建成很不舒服魏徵这话中潜藏的他不如李世民的意思,但这办法却是?个好?办法。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冷着张脸点了点头。 长安,连着赶了这十一二日?的路,李世民浑身酸痛疲乏不已,所以他特地?自车上下?来,想着活动活动筋骨走上一段路。 只是?甫一入城,李世民便觉得很不对。 他瞧着周遭来来往往面有笑意的百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连着过了好?几道坊门,李世民的脚步越来越慢。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懊恼和自嘲。 亏得他这一路还担忧不已,却原来李渊的急召更大可能是?不愿他插手河北之?事。 虎牢关战役后是?这般,如今平刘黑闼后还是?这般。 既猜忌他又不得不倚重他,好?生没有意思。 ———————— 长安,一家?逆旅中,顾阿雪看着面前瞬间变了脸色的好?心恩人,心中当即浮上了不解担忧的复杂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问道:「王恩公,不知我的话是?哪里惹王恩公不高兴了?」 顾阿雪面前的男人苦恼又害怕地?后退几步:「你怎么?不早说你家?得罪的是?东宫那韦家?!」 男人只要一想到这段时日?自己莫名泛滥的善心就想哭。 他一个在长安混日?子的小?小?官吏又哪里能得罪得起东宫? 他王晊可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呢! 想到这王晊连连摆手:「你的事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直直撞上了顾阿雪悲切又湿漉漉的眸子。 一时之?间王晊有些心软,后头难听赶人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顾阿雪只是?啜泣着而后跪在王晊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恩公大善,救了早该入地?府的阿雪,又一路护送阿雪来到长安,阿雪无?以为报。」 第220页 「阿雪不过平民女子,也?不懂什么?东宫什么?韦家?的,只是?……」 说到此?处顾阿雪不断哽咽着,一双好?看的眸子通红,语气越发悽厉憎恨,便犹如是?从地?府中爬出?来报仇的厉鬼:「那姓韦的混蛋杀我夫郎,毁我耶娘,甚至还想要欺辱于?我!」 「既然我幸运活了下?来,若不能手刃仇人,这叫我如何甘心?!」 「官官相护,庆州的官不敢管我家?这事,难道长安也?无?人敢管吗?」 「长安大唐秦王名声?在外,不是?都说他是?什么?宰相,是?最最公正仁义的一个人,难道连这也?是?假的吗?!」 「我拼死都要到长安,就是?要为我家?讨一个公道!」 王晊听着顾阿雪的控诉心尖微颤,不由自主想到了他初初遇上这人时的情形。 他在长安郁郁不得志,是?个再不起眼的小?官了,前段日?子他回了趟老家?祭祖,谁知在回程路上居然撞见了个衣衫褴褛又浑身是?伤的女子。 他见之?不忍,又发觉这人还有唿吸便将?她给救了。 后来人醒来后他一问才知道是?小?娘子全家?都被官宦子弟给糟蹋了,她心有不甘就想着来长安讨一个公道。 王晊一时心软便将?人带到了长安,看能不能寻一寻尚书省的同僚或者其他一些官吏帮帮她。 可谁知到了长安后,他仔细一询问按照顾阿雪所说的信息一一比对,居然发现害了她全家?的人是?长安韦氏一族中的族人! 这可是?大事不妙了,若是?把篓子捅了出?去,只怕他便会被东宫给记恨上了,可这个小?娘子又实在可伶…… 还未等他想明白,顾阿雪再度开口:「这是?阿雪自己的事情,既然恩公不愿,阿雪也?不愿连累恩公,便在此?别过恩公。」 「阿雪便在此?祝恩公往后仕途顺遂,一生无?忧。」 话落,顾阿雪起身坚定地?转身便就要走。 王晊下?意识上前几步拦下?了人:「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若是?将?这桩丑事捅了出?去得罪的是?当今太子!你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不如我给你些钱财隐姓埋名好?好?过安生日?子。」 「你这又是?何苦?」 顾阿雪只是?轻轻笑道:「我一刻都不敢忘记死在我眼前的家?人,公道便是?要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都说大唐是?新朝,可难道这世道便是?半分都没有改变吗?」 「便是?死,我都要争一争!」 「恩公莫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不可转也?。」 王晊怔愣在当场,他张了张嘴却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盯着顾阿雪决绝的眸子,自身上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到她手中:「不论如何,有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 他终究还是?太过怯懦,不敢出?面。 若是?……若是?秦王知晓这件事那又该多好?。 若是?秦王必会为这个顾阿雪讨一个公道的。 可惜,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官员,无?能为力。 望着顾阿雪仿若赴死般的背影,王晊头一回觉得,这个朝廷还真是?可恨吶。 东宫。 刚刚挥退了魏徵,李建成颇为疲倦地?揉揉额角。 「殿下?,长安有一小?娘子闹事,说什么?东宫什么?韦家?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要讨一个公道,这个小?娘子正正好?拦到了个穿官袍的。」 李建成心一沉:「怎么?回事?」 亲信面不改色继续道:「所幸她拦的那个人是?我们东宫的官员,他见这个小?娘子哭诉当即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府中,如今这桩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他便是?遣奴来问问殿下?,此?事该如何?」 李建成本就心烦李世民一事,又哪里想要管这种?小?事。 他拿起手边的茶喝了口不耐烦地?吩咐道:「处理干净,不要死在他自己的宅子就行。」 话落他又想到了方才魏徽的劝谏,李建成重重把茶杯搁到桌上。 「顺便去告诉韦挺,让他好?好?管管自家?人,平白拖累了我的名声?!」 亲信点头领命退下?了。 长安,街道上,李世民早早便遣人去同李渊禀告他回来的事情了。 如今算算时间若是?再不入宫只怕李渊那便要等急了。 可他刚想着赶路却不料余光处瞥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李世民脚步一顿,定睛一看。 这前头的那个看着像是?奴僕一类,可这衣服却是?顶顶好?的布料缝制的,想来应该是?哪个官员家?的人。 当然只是?这些并没有什么?古怪…… 就是?,他身后怎么?还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娘子。 眼见小?娘子满脸悲切的模样,这让李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几乎是?直觉一般,李世民放缓了唿吸脚下?一拐,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这越跟李世民觉得愈发不对劲。 这瞧着人是?越来越少了,地?方也?是?越来越偏僻了,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想明白,前方突然出?了意外! 急促惊诧的尖叫声?让李世民心头一紧,几乎是?没有犹豫一般他当即就要上前,谁料便是?在下?一刻惊叫消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第221页 李世民眉心微蹙一个闪身躲了起来。 等那人匆匆走后,李世民这才大步上前,入目的就是?一个小?娘子仰面躺倒在地?上的画面。 她的脖子处青红一片,很明显的勒痕,而她的胸膛也?没有半点起伏。 李世民心一惊,正想要上前试试此?人的鼻息,谁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根尖利的簪子。 李世民侧身一躲,就见小?娘子狼狈地?攥着簪子,死死地?盯着他:「都是?骗子!」 「原来在这天子脚下?世道也?是?一般黑。」 「想要我的命,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要不是?她聪慧地?选择装死,要不是?那个下?手杀的人也?同样慌张,只怕她根本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一想到这,她的目光更加愤恨。 李世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位小?娘子你莫要怕,你可是?有什么?冤屈,说与我听便好?,我会替你做主的。」 小?娘子哈哈大笑:「我顾阿雪不会再这么?蠢了!」 「你也?想要我的命吗?」 「凭什么?,世道何其不公!」 说着说着顾阿雪落下?泪来:「难道我耶娘和夫郎的死就要这般成了笑话一场吗?」 「都说长安有秦王,秦王公正,却原来也?是?骗人的。」 骤然听到了自己名字的李世民一愣:「等等,顾小?娘子,这其中可是?有误会?」 顾阿雪自嘲一笑:「我以为我运气这般好?,一拦便拦住了个愿意帮我申冤的人,他说他的主子是?秦王,愿来替我讨回公道,可谁料,谁料……」 李世民的怒气瞬间就被点燃了。 他对于?秦王府天策府的众人向来约束甚严,是?哪个大胆的敢冒充秦王府骗人?! 不仅如此?,天子脚下?,在他这个尚书令雍州牧的眼皮子底下?就敢杀人灭口,如此?蔑视律法嚣张妄为,在长安尚且如此?,若是?在其他州县呢?百姓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刚想解释什么?,谁料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大、大王?」 刘德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先前在街上瞥见个人长得很像李世民,但照理来讲李世民此?刻应该是?已经入宫去面见陛下?了才对啊。 可到底是?好?奇心,他便也?一路跟了上来,没想到居然到了这处偏僻的巷子。 他远远看着巷子正琢磨着到底是?怎么?了,就见从里头匆匆跑出?来个垂着脑袋的人,眨眼便消失不见。 刘德威小?心翼翼地?上前,可进入还没走几步呢,就听到了一个女声?悽厉的控诉。 刘德威不敢再犹豫快步沖了上去,结果就见到了李世民同顾阿雪对峙的情景。 李世民沉吟:「是?你?我记得你上次同我讨东都后回来便转迁了刑部侍郎?」 刘德威点头,原先跟着李元吉只有被抛弃还守不住晋阳的结果,上回一跟着李世民就立了功不提,还升了官,他对李世民是?万分感激且钦佩的。 顾阿雪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有些狐疑地?看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想了想这才给了刘德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看向顾阿雪解释道:「我便是?秦王,你先前遇上的那个人骗了你。」 顾阿雪立马又警惕了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凭什么?信你?」 李世民有些苦恼,毕竟这个顾阿雪刚刚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不信任他倒也?不难理解。 但是?,李世民上下?打量了顾阿雪一眼,瞧着风尘僕僕的,而且这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听着口音也?不像是?长安当地?的,李世民一琢磨问道:「想来应该是?有人带你来长安的吧?」 顾阿雪心一紧:「是?我运气好?罢了。」 若是?因此?连累恩公,顾阿雪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听着这话李世民倒是?能笃定了,他轻笑道:「小?娘子,我们商量个事如何?」 「你知晓你那恩公的住处吗?」 说着李世民半蹲下?了身子解下?腰间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伸手递了出?去,语气柔和:「我真的是?秦王,我也?真的会为你讨一个公道,你将?这个牌子拿去给你那恩公看看。」 「他肯定认识的。」 能带着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娘子安全来到长安,不是?有官职在身就是?家?中有些钱财的。 那么?不论是?何种?身份,这块刻着秦又刻着宫中样式的牌子,那个人是?一定能认出?来的。 也?许是?此?刻的李世民身上散发出?来的亲近意味太过明显,顾阿雪愣愣的,到底还是?年?纪小?,她下?意识上前了半步。 李世民见状勾唇,手往前伸了伸,目光愈发柔软带着些许鼓励的意味:「拿着吧,我便在此?处等着你们回来。」 刘德威一听这话当即就想要张嘴,不料李世民仿佛知道一般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刘德威心焦,这陛下?可还在宫中等着呢。 陛下?本就对秦王心有猜忌,东宫又死死盯着秦王的一举一动,若是?迟了时间,陛下?指不定会如何想秦王,而东宫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222页 秦王倒是?眼里只有这些受苦的百姓了,可怎么?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呢? 怎么?如何非得就这么?在这边等着,他是?刑部侍郎,便是?由他来解决这桩事也?是?可以的。 这秦王…… 刘德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 刘德威看向此?刻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李世民跟前的顾阿雪,他突然就不想计较那么?多了。 也?唯有这样的秦王才是?他最最初钦佩的人,若不然眼里只容得下?权势一心只想着怎么?讨好?陛下?,这与太子齐王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世民什么?都明白,也?知晓想让陛下?放下?心来该如何,可是?李世民不想这么?做。 只是?因为他不愿。 总有什么?是?要比争权夺利更重要的。 想到这刘德威笑着摇头暗骂自己煳涂。 顾阿雪飞快地?伸手自李世民掌中捞过牌子,她紧紧攥着又慌忙后退几步。 顾阿雪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指尖捻了捻仿佛还存在着方才擦过其掌心的余温。 很舒服也?很暖和,顾阿雪匆忙之?下?只看了一眼。 那算不得一双完美无?缺的手。 上头有茧子亦有伤痕。 但是?它看起来却又是?那么?令人安心。 顾阿雪迷茫地?抬首,恰恰好?撞上了李世民含笑的眸子。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从身上掏出?些钱财塞到顾阿雪手中:「拿着,去换一身衣物还有买个帷帽遮遮脸。」 话落李世民伸手指了指顾阿雪的衣领,顾阿雪下?意识往上拉了拉掩盖住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李世民笑着点头,也?不知道是?何人想要她的性命,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而后他便站起身给顾阿雪留了个空地?。 顾阿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特别想哭。 她抱着牌子飞快地?冲出?了巷子, 看着她的背影,李世民看了刘德威一眼,刘德威心领神会,嘆了口气立马远远地?跟了上去以免顾阿雪出?了什么?意外。 留在原地?的李世民心中琢磨,刚刚匆匆一瞥,也?并不知晓下?死手的人是?谁。 不过也?不用担心。 有他在,那些人便是?知晓了顾阿雪被人救走了也?无?可奈何。 跑了好?一段距离,等再也?瞧不见这巷子时,顾阿雪才放慢了脚步。 她抬手有些迟疑地?摸了摸自己被李世民揉过的脑袋。 下?一瞬,她泪流满面。 她居然在这个陌生的郎君身上久违地?感受到了如同耶娘对她的关怀。 她,真的可以信任他吗? 几刻钟后,王晊呆愣地?盯着手中的牌子。 他下?意识抚摸着上头秦之?一字的笔画走向。 他的妄想居然成真了吗? 这居然真的是?秦王府的东西。 「恩公,你说我该相信他吗?」 顾阿雪迷茫的声?音打断了王晊的思绪。 王晊突然笑了起来,笑到泪水都湿润了眼眶。 他还以为再次见到顾阿雪便是?她的尸首,却没有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王晊喃喃道:「真的是?秦王,真的是?秦王。」 「放心好?了,你家?的公道秦王会替你讨回来的。」 等王晊带着人来到这处小?巷子的时候,李世民与刘德威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晊一见李世民当即弯腰行礼:「见过大王。」 李世民摆摆手,看着站在王晊身旁好?奇地?打量他的顾阿雪觉得有些好?笑。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打趣道:「如何?可信了我便是?真正的秦王?」 「究竟是?谁这般可恶,冒充秦王府来做恶事,倒叫小?娘子吃了不少苦头。」 顾阿雪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掀开帷帽仰着脸笑了笑:「你会为我讨一个公道吗?」 看着这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李世民唿吸一滞。 因着她仰着脑袋,李世民可以轻易看到顾阿雪的脖颈处依旧红肿一片。 分明先前她还是?一副竖着刺的模样,可这一刻全心全意的信赖却叫李世民生了羞愧之?心。 若是?他今日?没有意外起了想要探究的心思,是?不是?这个小?娘子便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是?不是?这个小?娘子的冤屈也?会被淹没消失不见? 是?不是?还有许许多多同她一般的人,受了欺压却走投无?路,便是?连死都是?无?人知晓的? 他好?像做得还是?不够好?。 面对这般信赖的眼神,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李世民垂眸:「我会的。」 话落李世民看向王晊:「你便寻一处安全的宅院好?好?安置她,钱财由我来出?,至于?这位顾小?娘子的冤屈,你同我与刘德威好?好?说说。」 王晊激动道:「是?。」 小?半个时辰后,李世民同刘德威并肩走着一道赶往太极宫。 想着方才顾阿雪的控诉与王晊的补充,李世民冷着眉眼:「我实在没有想到韦家?居然会如此?嚣张,而太子也?没有丝毫要约束的意思。」 说着李世民嗤笑道:「也?对,毕竟陛下?都能做出?为后宫妃子同臣下?争利的事情,身边人还不是?有样学样,这也?不奇怪。」 第223页 这话刘德威不好?接,所以他只是?看着近在眼前的宫门轻声?道:「大王快去面见陛下?吧,向来陛下?也?该等着急了,这几个时辰没有消息,也?免不了要忧心大王的安危了。」 李世民摇摇头:「你也?犯不着安慰我,我知晓的。」 话落,李世民快步迈入皇城。 刘德威看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非常。 甘露殿。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李渊面色难看。 听着内侍通报,看着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入殿内,李渊讥笑道:「紧急召见,秦王便是?这么?敷衍朕的吗?」 「还是?说秦王如今脾气大了,也?不想再听朕的话了?」 第76章 美梦 「臣不敢。」 「只是不知陛下此次急召臣回长安可有何事??」 话落,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看李渊如今还有闲心来训斥他?的样子,只怕这场紧急传召根本就是李渊的一时兴起, 或者?说是这根本?就是出于制衡他的目的。 武德元年?, 李世民大败薛仁杲, 自此夺过了在军中的话语权。 武德三年?, 李世民在皇帝与太子齐齐失声的情况下自行请命,最终大败刘武周。 此战,他?不仅在底层士卒中打出了?秦王破阵乐,更是拿到?了?益州道行台, 势力范围遍及陇右道、关内道和剑南道。 武德四年?, 李世民顶着各方压力,奇蹟般地一战擒两王, 不仅让秦王的名望传扬天?下,更是将陕东道大行台牢牢握于掌中, 势力范围遍布河南道。 若是再给他?机会插手?河北,那?么李世民这一个秦王就能坐拥剑南、河南、河北三道, 先不提他?与当地官吏豪杰的交情往来,便是小半个大唐江山都将要被他?掌控。 这些还只是地方上的势力, 放到?长安朝廷上, 李世民领着尚书令和雍州牧, 便是前段时间?才回朝的高士廉,因着他?又是齐清河王高岳的孙子又是秦王妃的舅舅,几乎是迅速就在长安站稳了?脚跟。 这样一个皇子与其势力在李渊下头站着,他?又怎么可能不心慌不心焦呢? 所以李世民没有丝毫意外, 但是…… 李世民想着方才顾阿雪的泪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交换机会。 不论怎么说, 他?讨伐刘黑闼的这几月里所能拉拢的人才和势力已然是足够了?的,比如他?看上了?素有勇勐之称的薛万均。 虽然薛万均还有个弟弟薛万彻,但是李世民观察了?几日觉得他?弟弟蠢甚,当即选择只将薛万均收入秦王府中。 说到?底,这个河北因着大唐的安抚不当,各州县的官员与将领可以拉拢结交的人并?不算太多。 更何况,这么一个註定要被李渊夺走的地方倒不如换一些实际的东西来的重要。 李世民思索着要如何提及顾阿雪一事?,谁料被李世民这通反问的李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压下了?自己的不悦道:「朕是皇帝又是你阿耶,怎么想着见见你还需要理由了??」 李世民蹙眉:「陛下有所不知,徐圆朗当初正?是借着他?的名头才顺势起兵的,如今刘黑闼新败,正?是进攻他?最好的时机,如今陛下这般举动,倒是让我?军失了?先机。」 「不过?,陛下毕竟身处长安无法亲临前线,对于战略战机局势形态的把握有所欠缺,臣也是明白的。」 李渊深吸一口气,如今这李世民也学会在明面上不动声色地用嘴皮子挤兑他?了?。 他?冷下眉眼:「好,朕不同计较这许多,那?要不秦王先同朕讲讲,你这毫无消息的一个多时辰是在做什么?」 提到?这个,李世民倒是不愿这么早便将这件事?给抛出去,若是按着李渊的脾性,这桩事?可以有更适合出现的时机。 看着一言不发的李世民,李渊心中愈发不满。 李渊怒极拂袖:「好,你不愿说,朕也不逼你,那?如今这桩刘黑闼叛乱之事?,这下子你总得听朕的话了?吧?」 「尽诛其党,使空山东,你可有异议?」 「先前平薛举父子时这般杀一点?问题都没有出,你看看如今因着你的心善愚蠢,致使河北再起战事?,朕先前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杀掉窦建德,如今刘黑闼既败,便按照朕的法子来。」 果然又是如此,李世民毫不意外。 对于战败一方的处置,李世民向来同李渊的分歧甚大。 不过?这一回嘛……倒是能让李渊自己撤回自己的决定了?。 思及此李世民抬眸轻笑:「臣以为不可。」 「陛下可知臣先前为何来迟?」 李渊一愣,这怎么又提起了?此事?? 看着李世民笃定自信的模样李渊只觉得大事?不妙。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李世民的神情变得不忿了?起来。 就听李世民皱着眉头颇为替李渊不值道:「陛下可知东宫和韦家是何等肆意妄为?」 「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就能大着胆子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李渊心尖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李世民一闭一合的唇。 可李世民丝毫不管此刻呆愣的李渊只是自顾自继续道:「陛下可知韦家是如何借着东宫的名头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不仅害了?一个小娘子一家不说还倒打一耙!」 第224页 「所幸这个小娘子运气好,被我?府中的官吏遇上了?一路护送她来到?长安,却不料意外走漏消息,居然被东宫的人给知晓了?,因着我?府中的官吏看顾不当,小娘子险些丧命。」 「若非臣恰巧碰见此事?,只怕这桩事?便要被这么掩埋过?去了?!」 李世民说着心中却在冷笑,他?当然会将所有的事?情一併?揽在秦王府身上而不会将王晊给暴露出去。 不然东宫奈何不了?他?,一个小小官员可就危险了?,而他?也总有看顾不及时的时候。 听着李世民义愤填膺的话语,李渊心惊不已。 李建成在他?面前不是向来是老老实实的,怎么私底下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今日他?能杀了?不顺从自己心意的人,那?么来日那?个让李建成不顺心的人成了?他?自己又该如何?! 「臣恳请陛下,将此事?昭告天?下,严惩韦家与太子。」 说着李世民一掀衣袍半跪在李渊面前。 「不仅是为了?还这个小娘子一个公道,更是为了?陛下的名声啊,若是任由太子这般作为,天?下士子要怪罪的难道不是陛下吗?」 李渊眉心重重一跳,他?倒不怀疑李世民在作假骗他?,这种事?情一查便会出错漏,李世民就算想要攻讦东宫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法子。 可就是这桩事?是真的,李渊此刻才会不自觉慌乱。 先前夺田一事?已是让李渊后悔不已…… 李渊混乱的思绪突然捕捉到?了?先前他?自己说的话语。 说什么要尽诛其党,使山东空…… 先前他?派去安抚的人不是亲近他?这个皇帝就是亲近太子的,可偏偏这安抚还给安抚反了?,如今又添了?这么一桩事?,在外人眼里岂不是他?这个皇帝是非不分自己心虚吗? 如今李世民的威望便本?就一日大过?一日,而他?还反倒要给东宫做下的坏事?给背上难听的名声了?,这万万不可! 李渊努力平復下自己此刻复杂难言的情绪:「朕知晓了?,至于刚刚的话是朕煳涂了?。」 「你先退下,赶紧去给朕将那?徐圆朗收拾了?。」 这是妥协了?。 目的达成,李世民起身行礼告退。 待李世民刚刚踏出甘露殿,李渊立马寻内侍叫李建成给他?滚过?来。 李建成得了?命令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让李渊这般生气,只晓得是李世民刚刚同李渊交谈过?,莫不是李世民在李渊面前给他?泼脏水吧? 一想到?这,李建成仿佛想明白了?一般,只觉得李世民着实可恨。 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刚刚踏入甘露殿,迎面而来的就是李渊怀疑冰冷的目光。 李建成脚步一顿,虽然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下意识的反应让他?直接跪地认错。 李渊盯着这个他?向来很放心的太子不紧不慢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杀人灭口了?,李建成,你的胆子倒是比秦王还要大啊。」 这短短的一句话瞬间?就让李建成后背冷汗直流。 各种思绪飞快地在脑中浮现。 事?情暴露了?? 是谁,是了?,必然是秦王,可秦王又是如何知晓的? 难不成是他?的东宫有秦王安插的探子,李世民居然这般卑鄙! 「朕问你话呢,你答不上来是心虚了??」 听着李渊愈发冰凉的语气,李建成当机立断连磕好几个响头:「臣并?不知晓此事?。」 说着李建成红了?眼眶哽咽道:「这些年?来臣一直在陛下膝下尽孝,臣是如何的性子,陛下日日夜夜同臣相处,难道还不知晓吗?」 这段话中的重音放到?了?日日夜夜四个字上。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李世民才是那?个一年?到?头李渊见不了?几面的儿子,他?的性子如今变得怎么样了?,你李渊还知晓吗?怎么不信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反倒去信一个早就变得陌生了?的儿子,这是何等荒谬! 李渊看着全然不似半点?作假的李建成,心中倒是犹豫了?起来。 说起来大郎确实自小便听他?的话,这几年?就算是当了?太子,可也是兢兢业兢从不敢有半分逾矩,这么大胆的行为他?真的能做出来吗? 还是说是韦家如此可恶,便是借着太子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 反倒是二郎,这几年?确实是特别喜欢顶撞他?…… 想到?这,仿佛是有了?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李渊冷眼看着李建成不断地磕着头,直到?额头通红他?才淡淡道:「好了?,朕便信你这一次,只是韦家族中人欺压一个小娘子的事?总是做不得假的吧?」 李建成一愣,就好似是被戳穿了?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一般,他?羞愧道:「臣亦是知晓此事?的,只是臣先前同他?们说的分明就是给些钱财好好将人安置,这后头的事?如何了?臣也不甚清楚。」 「臣只是忧心因着此事?让陛下不悦,所以臣才、才一直将此事?瞒着。」 李渊沉吟,这反应倒同他?想得差不了?多少,他?摆摆手?:「这桩事?朕会昭告天?下,亲自给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正?名,至于那?个做了?错事?的韦家人,笞六十。」 第225页 「还有韦挺,管不好族里人,就贬官罚俸。」 「至于你,御下不严,这段日子就给朕待在东宫好好反省。」 听着这不轻不重的处罚,李建成知道这事?目前算是勉强煳弄了?过?去。 他?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领命告退了?。 只是刚一出殿,李建成立马便冷下了?脸。 难保后头李渊不会再度对他?起疑心,看来还是要找一趟张婕妤和尹德妃,让她们二人吹吹枕边风,省得李渊老是惦记着这件事?。 这次,他?还是真是差点?便要栽了?个大跟头。 叫他?们杀个小娘子都做不利索,都是些干什么吃的! 还有李世民,一颗善心无处安放,这天?底下冤枉之事?多了?去了?,他?还想要一一管过?来不成? 真是可笑。 他?本?以为李世民长年?在外征战,却不料这些阴私的手?段耍得也是不差。 李建成垂眸,胸中憋闷。 今日之仇,将来他?必要讨回。 —————————— 李世民自甘露殿走出后并?没有急着出宫。 索性今日已经浪费了?大半时间?,且他?在赶回长安的时候已经吩咐了?距离相近的史万宝,想来他?应该已经开始攻打徐圆朗的徐州了?,如此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日匆匆赶去黎阳。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长安,他?倒也有些朝廷上的事?情需要询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自上回跟他?平东都回来后便也攒了?功升了?官,比部郎中,一个接触各种经费器械军资等的官职,一个不算不高不低在朝堂上也说不上话的官。 不过?是李渊的敷衍罢了?,长孙无忌毕竟也是长孙家出来的,李渊面上也不能做得太难看。 在等着长孙无忌入宫的这段时间?,他?突然心思一动,拐去了?李渊囚禁窦建德的住处。 说起来自从他?将人带回长安后,李渊便直接囚禁了?窦建德,他?也因着各种事?宜繁忙没能去见他?一面。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走到?一处宫中偏僻的屋子面前,李世民看了?看守门?的两个士卒:「可否让我?进去一趟,一刻钟的功夫。」 两个士卒迟疑着,虽然李渊有命令不准闲杂人等接近窦建德,只是…… 两个士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他?们俩人从前也曾跟着李世民一道打过?仗,李世民可能不记得他?们了?。 但他?们却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李世民,更何况李世民是秦王这也不算闲杂人等吧? 两个士卒最终还是侧了?侧身子,默许了?李世民的请求。 李世民笑了?笑,自腰侧拿下个钱袋子递出:「多谢。」 而后他?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空气有些混浊,李世民面不改色上前几步,就见窦建德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本?文集。 李世民毫无顾忌坐到?他?对面。 「看来你并?没有颓废啊。」 窦建德眼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翻着书页:「能得秦王垂怜保下一命已是万幸,我?又哪里还敢有怨言?」 李世民「嗯」了?声:「你可知晓你原先的部下刘黑闼起兵反叛了?。」 窦建德动作一顿,这一刻才抬眸认真地盯着李世民:「秦王既有闲心见我?这个阶下囚,想来刘黑闼也败在秦王手?中了?吧?」 李世民得意点?头:「是啊,我?的本?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见着李世民这副仿佛讨赏的模样,窦建德勾唇:「所以秦王现在来我?面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 李世民先是装作沉思下一瞬立马轻笑出声:「不单单是为了?这个。」 「你那?个左僕射齐善行如今在我?手?下做事?,他?也同我?说了?关于你的不少事?情。」 「夏王窦建德仁义又得民心,听说因着出身平民百姓,最是心有怜意,起兵不单单是为了?野心,或许还有想要将这个世道变成更好的模样?」 窦建德平静回道:「是又如何,我?如今也什么都做不成了?,我?承认秦王打仗的本?事?厉害,可秦王出生富贵人家,又哪里会明白我?们这样小民的艰难?」 李世民听着这话没有生气反倒是前倾身子摇了?摇头:「你这话便说错了?。」 「出生并?不能决定什么,更何况夏王如此出生不也因着偏听偏信而让百官将领寒心吗?」 「你这个脾性真的不适合做一国?之主。」 窦建德眼眸一眯,倒没想到?李世民如此一针见血,直到?他?输了?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因着太过?信任那?几个同他?一道起兵的同乡人,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世民见窦建德一言不发倒也毫不在意:「可我?不一样啊,我?比夏王做得更好,而且……」 说着李世民哼笑一声:「我?同夏王分明是怀着同一个抱负的。」 窦建德瞳孔一缩,死死盯着李世民。 他?再蠢也从李世民这句毫不掩饰野心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给自己的承诺。 「你不会死的,你也会等来重见天?日的那?一日。」 我?承诺保住你的性命,待我?登基之后你便可以再入朝堂。 第226页 「你的抱负便由我?来替你达成,如何?」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的臣服。 而你,要同我?一道吗? 窦建德心神震动,他?呆呆地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李世民。 分明是在这破败简陋的屋子,可这些丝毫没有掩盖他?此刻的锋芒。 窦建德下意识垂眸:「等秦王先履行自己的承诺再来同我?说吧。」 李世民唇角微扬:「好。」 这场一刻钟的对话,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知晓。 李世民整理着衣袖踏入了?承干殿,长孙嘉卉同长孙无忌已然等候多时了?。 「二郎,顾阿雪的事?情我?知晓了?,她大仇得报,可她已然没有了?家,我?想着这几日便出宫去陪陪她,不论她日后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她一把的。」 长孙嘉卉嘆了?口气:「只是,二郎如今哪里能管得了?天?下千千万万个顾阿雪呢?」 长孙无忌听着自己妹妹的话有一瞬的沉默:「不仅如此,二郎你可知晓,自从我?当上了?这个比部郎中后,眼前所见桩桩件件都是贪墨与无所作为。」 「这样的事?,若是放在天?策府,若是放在二郎治下的几个行台,早早便将人拉下去除了?那?身官袍。」 「可陛下哪里会在乎这个?陛下在乎的只有那?个位置吧?」 李世民上前握住长孙嘉卉的手?以示安抚,而后他?看向长孙无忌:「那?你便先记着,桩桩件件都记着,总有一日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我?向你们保证。」 话落李世民看向二人:「既然还管不了?天?下事?,那?便先管管我?能看到?的。」 如今这个不轻不重的惩罚他?当然不满意。 但也唯有坐上那?个位置才可以制订规则,也唯有强者?才能打破一切桎梏。 —————————— 突厥,突利可汗无聊地拨弄着面前的箭矢。 如今他?手?中无权,颉利可汗又整日同刘黑闼不知在商量什么,他?的日子是过?得越发「清闲」了?。 「小可汗,新的一批中原的奴隶你可要看看?」 突利可汗手?中动作一顿。 又是因着劫掠或者?自己跑来的的一批中原人。 这样的人大多是穷苦万分的,在中原过?不下去日子了?,但来他?们突厥这又有什么好日子能过?? 还不是来伺候他?们这帮子有身份的人,被当成奴隶使唤。 这也是常态了?,毕竟隋末大乱,突厥又不断崛起,中原人口流到?他?们突厥这很寻常。 突利可汗打起精神挥了?挥手?:「带上来我?看看。」 说起来落到?他?手?上的这批人运气也算是不错了?。 因着他?与秦王有交情,所以他?也不会同其他?突厥人一般对这帮中原人喊打喊骂,当做一个不如意时的撒气的玩意。 只是他?也就只想管着自己罢了?,至于其他?人,他?没这个闲心亦不想沾手?麻烦。 正?想着,十余个中原人畏畏缩缩地走入了?他?的帐子。 突利可汗随意扫了?几眼,这瘦得都能瞧见骨头了?,他?嘆了?口气:「带下去吧,跟以前一样安置,对了?,这一批就多给些饭吃。」 下头那?几个中原人明显怔住了?,没想到?居然这般幸运,迎来的居然不是打骂还有饭吃。 其中的一对兄妹对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王云怯怯地拽着她的兄长王武的衣摆,跟着领头的突厥人来到?了?一处有些简陋的住处。 那?个突厥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王云这才敢大着胆子凑近王武:「阿兄我?们还能回家吗?」 听着年?幼妹妹这番天?真的话语,王武眼眶通红:「会的,我?们终有一日会回家的。」 王云眨了?眨眼:「真的吗?那?我?还能同阿雪姐姐一道玩吗?」 一听到?顾阿雪的名字,王武险些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他?们兄妹二人同顾阿雪是近邻,只可惜顾阿雪刚刚成婚不到?一月的功夫便家破人亡,因着王云年?纪小,他?便瞒着她。 可谁知顾阿雪也在这之后失踪了?,生死未卜…… 不,更大可能便是已经死在了?那?帮权贵手?里,他?们这样毫无身份的百姓,受了?欺压又哪里能寻一个出路呢? 因着他?先前帮了?顾阿雪一把,又害怕那?帮权贵顺势报復他?们,他?连夜带着妹妹逃跑了?,谁知在路途中不幸被突厥人所掳,只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怎么会如此呢? 他?只是想与妹妹好好地生活下去啊,便是连这个简单的愿望都做不到?吗? 看着王武怔愣的模样,王云有些慌张:「阿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王武立马抬手?擦去泪水一把将王云抱入怀中:「没有,阿雪姐姐在等着我?们回去呢,这几日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我?们只是在这里玩几年?,很快便会回家的。」 王云似懂非懂:「好,我?知道阿兄不会骗我?的。」 话落王云便往一旁的狭小简陋的床板走去,乖乖地闭着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227页 王武轻手?轻脚走到?王云的身前,呆呆地盯着王云逐渐熟睡的面容半晌,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应是在做美梦吧? 在梦中她会不会回到?那?个空荡但又温馨的家? 回到?那?个曾经耶娘还在的家里,他?不用这么辛苦,他?整日要考虑的也不过?是怎么逗弄这个听话可爱的妹妹。 她又会不会梦到?顾阿雪,然后开心地扑进顾阿雪的怀中撒娇? 而他?也只是坐在屋子中,满脸的脏污低着头被阿娘训斥。 可是…… 隋末大乱,耶娘死于徭役的路上,他?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撑起一个家。 而从前交好的近邻顾阿雪一家也家破人亡。 那?个时候多美好啊,这样的一个美梦为什么他?梦不到?呢? 王武哽咽着转过?身蹲下身子,一瞬间?便泪流满面。 他?们回不去了?的。 被掳掠到?突厥的他?们又哪里还能回家呢? 又有谁能来救救他?们呢? 但哭完后,王武又压下了?绝望,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第77章 交易 事实证明, 魏徵的判断下得准确极了。 刘黑闼与颉利可汗果然不死心。 刘黑闼虽然兵败却并未身死,且也很明白自己对于颉利可汗的价值。 他一个李唐眼中的死敌能得到颉利可汗的庇护,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颉利可汗着急了。 李世民统一的速度如此之快, 此一时彼一时, 便是突厥内部?的好些偏保守的势力也起了担忧, 对于颉利可汗想要大规模进犯李唐的决定採取了默许的态度。 所以?颉利可汗决定由刘黑闼牵制李唐, 而他则率领主?力一路南下,若是运气?好些能一路打穿河东威逼潼关长安,给李唐中?原留下心理威慑,日后再想要在谈判桌上牟取利益便不是件难事了。 说起来还要多感谢李渊和李建成拱手相让的河套一地, 不若的话, 他想要南下也并非是件易事。 与此同时,刘黑闼本人除却对上李世民以?外, 他的战绩可以?说得上是亮眼。 所以?颉利可汗捏着鼻子还是打算推一把?刘黑闼的。 而且刘黑闼可不会忘了刘武周是如何死的,不正?是因?着对突厥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杀害的吗? 所以?他毫不犹豫接过?了颉利可汗资助的兵马, 尽管他知?晓自己此刻已然成为?了突厥的傀儡。 等在心中?细细勾勒过?这个计划后,颉利可汗的脑海中?蹦出了突利可汗的脸。 突利可汗说到底还是始毕可汗的儿子, 身份不尴不尬,纵使在私底下他可以?肆意打骂, 但是在明面上还是得给人相应的权利, 毕竟他的身边还是有一群始毕可汗留下的嫡系拥护的。 想到这, 颉利可汗暗自咒骂一声?,这次他也得带上突利可汗,就是不知?道突利可汗会不会趁机又同秦王勾搭上。 憋着火气?,颉利可汗一路来到了突利可汗的营帐。 「回小可汗的话, 小可汗吩咐的饭菜都已经送去了。」 「那便好。」 一脚踏入营帐就听到了突利可汗同他的下属的对话,颉利可汗冷笑一声?打断道:「准备准备, 过?段时日你同我一道出兵南下。」 话落他讥讽地看向突利可汗:「我们的小可汗还真是良善吶,就是不知?道秦王会不会领你这人情?」 而后他便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对于这个亲近李唐中?原人的侄子,颉利可汗一向是瞧不上眼的。 他们草原人才是上天的宠儿,那群只满口道德的伪君子算什么东西! 突利可汗面色有些尴尬,被这么直白地嘲讽任谁心中?都不会好受。 只是,突利可汗压下心中?不满,琢磨这方才颉利可汗的话,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出兵是个机会,一个同秦王做交易的机会。 先不论突利可汗的小心思,李世民在返回长安的这短短两日中?,他特地吩咐了长孙无忌与刘德威替他多留意一些不公?之事,至少在长安,不能出现下一个顾阿雪他却一无所知?的情况。 等安排好一切后,李世民也不再停留匆匆奔赴黎阳,直接渡过?大河接手史万宝的活,由他来正?面对敌徐圆朗。 这场战役李世民毫不留情。 对于徐圆朗这般反覆横跳的人来讲,他的危害某种程度上比刘黑闼更加大。 因?为?徐圆朗此举可以?说是狠狠嘲讽了李唐一把?,若是不严惩,这样岂不是让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有样学样,他们李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随着徐圆朗这边的捷报频传,那头河北刘黑闼又携手突厥捲土重来。 事实上刘黑闼再度起兵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 他早就没?了原先窦建德的精锐做依仗,不过?是颉利可汗的提线木偶。 但只是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刘黑闼就能东山再起,这速度之快还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李元吉和随后接手河北相关事宜的李瑗的「推波助澜」。 李渊自从?在那日李建成的声?泪控诉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所以?纵使先前他贊同了李世民对河北的宽大处理,但是面对李元吉和李瑗在河北的肆意妄为?的作风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228页 李世民纵然在安插了自己的官员安抚刘黑闼旧部?和百姓为?李唐争取人心,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武德五年,六月初一,刘黑闼引突厥入山东。 武德五年,六月十七,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 其实若是说距离,此刻在河南道攻打徐圆朗的李世民想要回援摁死刘黑闼是一件十分方便的事情,但李渊没?有这么做。 李渊选择了给幽州总管李艺下令。 只可惜在不危及自己的幽州的情况下,李艺的态度算不得积极,毕竟当初在中?原之战中?李渊可是选择出卖了李艺来拖住窦建德的脚步。 更何况如今李艺一部?刚刚同秦王打完一场硬仗,对上刘黑闼与突厥的联手多少也显得力不从?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艺的消极抵抗,李渊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来到了七月,突厥没?有半点要退兵的模样,他终于无法忍受下令召李世民班师回朝。 若是等突厥大举南下,到那时长安又有谁来护呢? 那自然是秦王,反正?徐圆朗在李世民的压制下苟延残喘,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至于李艺不行那就换一个,几?乎是先后脚的功夫,李渊便再度任命李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同时抽调陕东道大行台下的将领史万宝和先前在洺水一战中?亮眼的杜怀信为?副将,借着李世民手下的兵一道交予李道玄。 武德五年,七月初六,秦王李世民班师回朝。 李渊大宴唐军士卒,赏赐绢帛。 武德五年,七月十五,李道玄领命出征。 看似其乐融融没?有半点问题的安排,可落在李世民眼中?却是李渊对他的严防死守。 用着他麾下的兵用着他麾下的将,分明让他出兵讨伐刘黑闼更为?方便,可李渊却偏偏选择绕开他本人,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而李渊此举便好像是一个信号,让敏锐的官吏都看在眼里。 秦王,只怕是失了圣心吶。 但失了圣心又如何,遇上了战乱李渊还不是得咬牙上秦王。 武德五年,八月初,颉利可汗率突厥主?力一路自雁门而下,穿过?雀鼠谷,打到了晋州。 李世民领兵出镇蒲州道,防备突厥主?力。 李建成领兵出镇豳州道,防备突厥偏师。 蒲州道,元帅营帐。 李世民看着这几?日的军报,若有所思。 李世民指尖划过?军报上的文字,说起来如今也快九月了。 对于突厥来讲最缺的便是时间,而只要有他在,唐军便可扭转先前全军覆没?的局面,颉利可汗无法再南下一步。 只消拖着对峙,等入了秋天气?渐冷,于他们而言不仅草料不足养活不了自家的马,而且也要寻一处好地方过?冬,到那时突厥也不得不退兵了。 而刘黑闼虽然表面风光,但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突厥一退便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河北的局势瞬间便能化解。 但想要谈判,能战方能和。 思及此,李世民眉眼微弯。 并州、汾州两处在他的部?署下相应出兵,并且也取得了不错的胜利,突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二郎,外头有个眼生的人寻你。」 房玄龄的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李世民颇有些好奇抬眸问道:「玄龄这般过?目不忘的本事,居然还有认不出的人?」 房玄龄自得点头,一点都不尴尬地接过?了李世民话语里的赞嘆:「二郎这夸赞我便收下了。」 「不过?若是让我来看,这个眼生的人的外貌有些奇特。」 李世民瞬间起了兴致:「莫不是突厥人?有趣。」 房玄龄笑着应是。 李世民眼眸一亮思索了片刻道:「这次颉利可汗是带了突利小可汗一道的吧?」 「我听说突利小可汗的日子过?得算不上好,他在几?年前也同我有些交情。」 说着李世民指节叩动桌面饶有兴味道:「是他吗?若真是他,在颉利可汗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偷熘出来不被发现,倒是我低估了他的本事。」 听着李世民兴致勃勃的分析,这却同房玄龄内心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他虽然没?有见?过?突利可汗,但是此人的气?质便不像是个寻常人。 「二郎可要将人请进来?」 李世民勾唇:「好啊,说不定我们这回还能得个意外之喜呢。」 ————————— 突利可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被人引到营帐内时一眼就瞧见?了前方半阖双眸惬意非常的李世民。 他的心极速地跳动起来大步上前:「二郎,我们又见?面了。」 李世民「嗯」了声?纹丝不动。 突利可汗莫名有些心慌,他下意识磕绊道:「二、二郎难道便不意外我为?何要来吗?」 听闻此话李世民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终于坐直了身子撩起眼皮看向突利可汗。 「无非就是你们族中?那点腌臜事,说起来当年始毕可汗未死的时候,你是何等意气?风发,同你今日这颓丧模样倒是相差甚远。」 「可惜啊可惜,没?能瞧见?你坐上那个位置,不然的话,我便在突厥都能横着走了。」 突利可汗见?着李世民笑眯眯的模样,可他话语中?的可惜与遗憾却不似作假,几?乎是瞬间突利可汗内心潜藏的不满被翻了出来。 第229页 「不过?嘛,我们到底年少相交,我如今手握大权也不愿见?昔日友人落魄。」 突利可汗心头一跳急急道:「二郎的意思是?」 李世民盯着他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的中?原话是学得越发好了,我还记得前些年你同我学的时候那笨拙的模样,还说再也不要说难懂的中?原话。」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嘆道:「一晃多年过?去,你也变了很多啊。」 突利可汗双拳骤然攥紧。 「说起来你应该是偷偷熘出来的吧,那我不浪费你的时间,省得被颉利可汗发现。」 「只是你也该晓得如今你我虽有私交却各自敌对,我虽能帮你一把?,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李世民起身走近了突利可汗,凑近他似笑非笑道:「颉利可汗因?着我或许会对你有几?分忌惮……」 「但是你甘心吗?在他手下憋屈了这么久,你便甘心让他看不起吗?」 「借别人的势也得自己立起来。」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轻到突利可汗几?乎以?为?他根本没?有说话。 突利可汗心头直跳,听着这充满蛊惑意味的话语,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二郎愿意让我扯你的旗子造势吗?」 李世民眉头微挑:「怎么不愿意,我的本事颉利可汗难道不清楚吗?」 「毕竟你我也多年未见?了,有人觉得你同我关系冷淡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只要我放出风声?,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吧?」 话落李世民嘆了口气?:「犹记当年我说要请你来长安,没?想到这几?年你倒是深陷各方势力的缠斗不得脱身,那段日子你我多么快活啊。」 这话勾起了突利可汗的回忆,他下意识笑了笑:「是啊。」 李世民垂眸:「听闻又有好些我们这的人流落到你们突厥了?」 这段时日突厥一路南下烧杀抢掠,这些消息李世民来到蒲州道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自然也是心痛不已。 如今突利可汗来寻他做交易,倒是个好机会。 「我知?晓后实在不忍,不知?可否请小可汗帮帮忙?」 突利可汗一愣。 他就知?晓,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世民愿意帮他的前提是,他要看顾些沦落为?奴隶的中?原人。 不是不行,只是太过?麻烦了些,而且也是桩得罪人的差事。 可…… 他如果得了秦王的认同,那么势必也是要同颉利可汗对上的,这样想来得罪一个是一个,债多不压身,好似也无所谓了? 就在突利可汗犹豫的时候,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回去吧,我知?晓你所求的不过?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昔日你同我说的话,我从?未忘记过?。」 「我这边有坛烈酒,你要喝一杯再走吗?」 突利可汗心尖微颤,眼眶有些湿润。 这些年下来他为?求自保同颉利可汗周旋,不甘怨怼的情绪充斥了他,便是连他自己都忘却了曾经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他还年少,有始毕可汗的宠爱,生平最想要的不过?是喝烈酒,骑烈马,赏美人,自由自在度过?一生。 没?想到李世民居然都记得。 突利可汗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盯着突利可汗远去的背影,李世民有些恍惚。 这段少年的情谊不再纯粹,夹杂了太多纠葛与利用,他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顺利的话,突利同颉利之间的猜忌会更加严重,若是突利自己争气?的话,突厥内部?陷入争执和混乱也不是不行,如此一来,李唐和百姓便能得些喘息之机了。 而且这个因?着隋末大乱而趁机崛起的控弦百万的突厥,若是能通过?内耗削弱自己的实力,将来攻下便也能容易些。 此消彼长,便是为?了自保,突厥也是不得不想办法除去的。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只是他到底也是盼着突利可汗能过?得快活些的。 压下心中?的思绪,李世民将心神放到了刘黑闼上。 不知?晓李道玄那如何了。 说不定这边突厥退兵那边刘黑闼便直接降了呢,可这样一来李道玄好不容易能试着独当一面的愿望不就又落空了? 李世民摇头笑着,已经能想到李道玄在他面前一边夸赞他厉害一边又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了。 第78章 逢生 然而被李世民挂念的李道玄一行人的处境却不?如他想像中的好。 最先倒下的是杜怀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洺水之战中吃了苦头, 也?或许是因着这几个?月来?一直紧绷着精神,总之杜怀信在?跟着李道玄出征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便病倒了。 杜怀信躺在?床上咳嗽着,整个人浑身发烫又头疼脑胀。 李道玄坐在?床榻旁, 一手拿着碗药, 一面颇有些忧心地?看着杜怀信:「医工说了你这是劳累过度, 休息几日好好喝药, 不?然的话还是会妨碍身?子的。」 杜怀信一只手搭在?自己的眼皮上一面有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那殷公不?也?是因着这个?而在?征刘黑闼的途中险些就病过去了,我?可惜命了。」 第230页 说起来?这个?杜怀信和?李道玄都是心有余悸。 几个?月前他随李世民一道出征,不?知道是年岁高的缘故, 还是在?路途中染了病, 殷开山居然直接病倒了,陷入了昏迷, 可把大家吓坏了。 所幸他这几年跟着孙思邈学过些中医,再结合一些常见的现代?医学知识, 好歹是保住了殷开山的一口气。 这件事后李世民立马遣人将殷开山送回了长安,听说后续有孙思邈接手, 殷开山躺了几个?月终于能下?地?走动了,虽然身?子是大不?如前不?宜再操劳, 但命算是保下?了。 殷开山一醒来?便得知了李世民大败刘黑闼的消息, 据来?自长安的长孙无?忌的书信所言, 他可谓是长吁短嘆,称没能一赏李世民的风采实在?是件憾事。 思及此?杜怀信费力地?勾唇笑了笑,他迟缓地?半撑起身?子向李道玄伸手:「药给?我?。」 李道玄拧眉:「小心些,你还有力气吗?不?如我?帮你如何?」 杜怀信欲言又止, 他立马强打?起精神一把夺过李道玄手中的药。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中药, 苦得要死?的中药! 什么餵人一口一口喝,这真的不?是折磨吗? 杜怀信看着乌漆麻黑的药汁整个?人浑身?紧绷,还不?等李道玄反应他便拿起碗一饮而尽。 杜怀信整张面容都扭曲了,所以那些电视剧里男女主?小意柔情餵药的情节果然怎么想都不?科学啊! 还是说爱能止苦? 杜怀信一面腹诽着一面对上了李道玄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怎么瞧你挺精神的?」 李道玄呆呆地?呢喃手中还不?忘握了握,方才杜怀信夺药的速度力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病人。 杜怀信咳嗽几声:「这不?是因着你的关心我?感?动嘛。」 总不?能说他怕苦吧? 这要是被李道玄知道了,他还有没有面子了? 李道玄沉默了一瞬随即转移了话题:「行?吧,你在?这好好休息,我?便先领兵去下?博县了,刘黑闼先前已被我?派出的将领打?败,如今便只差我?来?补上最后一击了!」 说着说着李道玄眼眸亮亮的,杜怀信见了忍俊不?禁:「我?这昏迷的几日,道玄看起来?做得不?错嘛。」 话落,杜怀信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很快捉住了李道玄话中的重点:「下?博县?」 「我?记得那地?方是不?是有大片泥沼来?着?」 喝完药的杜怀信精神了很多,他微微蹙眉:「你手中有三万唐军,突厥虽然因着忌惮二郎和?时间的关系选择退兵,但刘黑闼这还是留着几千突厥骑兵的,你想怎么打??」 杜怀信话音刚落就听得李道玄兴奋的声音响起:「自然是同堂兄一般!」 「堂兄深入贼阵,所向必克,我?羡慕好久了!」 「由我?亲率精锐骑兵先行?,而后大军后上,便可一举歼灭刘黑闼。」 「我?才不?要做挂名的将军,我?要同堂兄一般。」 「陛下?如今已经开始信任了我?,我?出征前陛下?还私下?来?寻我?勉励我?,为堂兄,为大唐,为陛下?,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果然,杜怀信心一沉:「道玄,骑兵最重要的优势便是速度和?灵活性,这样泥泞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 李道玄摇头:「可是这几日的天一直都是晴着的,我?也?派斥候去探查过了,只是稍微有些阻碍,不?妨事的。」 杜怀信沉吟,刚想要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淮阳王安,史将军已然点齐了大军,迟迟不?见淮阳王现身?,特地?派末将来?问问淮阳王,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道玄一愣随即不?可思议般反问:「时间不?对啊,我?不?是吩咐他在?一刻钟后再点兵的吗?缘何便成了我?的不?是了?」 杜怀信双眸勐然一睁:「他又越过你擅作主?张了?你怎么不?同我?说?」 李道玄一面不?耐烦地?回应知道了一面看向杜怀信颇有些懊恼:「你这几日的身?体可吓坏我?了,我?又哪里还能拿这些小事麻烦你?」 「更何况自从上回有你护着,史万宝也?老实了一段时日,我?说什么他都会好好执行?,谁知晓他今日是如何了,不?过刘黑闼的大军也?确实很近了,他心急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好了好了,你莫要想这么多,你叮嘱我?的话我?可一刻都不?敢忘记,我?会多留意史万宝的,你好好歇息,我?便先走了。」 「等着我?大破敌军的好消息吧!」 杜怀信还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呢,眼睁睁看着李道玄匆匆忙忙地?掀开帐子,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瞬间,营帐内又恢復了平静。 杜怀信的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有不?安。 他垂眸,却自床榻边上看到了一道泛着黄的护身?符。 杜怀信下?意识将它拿过细细打?量。 这不?是李道玄的阿娘自寺庙中替他求来?的吗? 说是有德高望重的僧人帮着开过光,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能祛祸避灾。 李道玄好几次偷偷将它拿出来?思念亲人,杜怀信私底下?看到过好多次了。 第231页 怎么如今居然不?小心落在?他这…… 杜怀信愣愣的,指尖抚过护身?符上晦涩难懂的字符,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杜怀信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捞过挂在?一旁的甲冑。 一边穿戴一边口中呢喃:「一群小祖宗。」 「罗士信是个?不?省心的,李道玄也?是个?不?省心的。」 说着说着杜怀信手脚有些发软,眼前一片白,额角背后有冷汗渗出,他闭眸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动作。 「真是欠你们的!」 杜怀信咬牙切齿,但话落,他还是毫不?犹豫踏出营帐。 下?博县。 史万宝的身?后是唐军主?力,他端坐马上,忖度着前方同刘黑闼陷入缠斗的李道玄。 眼见李道玄越来?越勉强,史万宝依旧半点不?动,但他身?后的一些将领士卒无?法忍受了。 他们这批人说起来?有部分人是随李世民一道打?过刘武周和?王窦的,自然也?是很欣赏这个?同样身?先士卒的小王爷。 而另外有一部分人来?自先前一征刘黑闼,虽然对李道玄不?甚熟悉,但这个?人是李世民喜欢的,他们自然也?是爱屋及乌。 「史将军,淮阳王早早便吩咐过我?们要立马率兵跟上,如今淮阳王眼见就要力竭,史将军,我?们为何还不?上前相援?」 听着身?边人的质问,史万宝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只是嗤笑一声:「我?有陛下?的手敕,诸位要看看吗?」 本还忿忿不?平的将领瞬间语塞,一个?两个?不?敢置信地?看向史万宝。 史万宝轻笑:「手敕云淮阳小儿虽名为将,但终究经验不?足,军事大权一应都是委託于我?的。」 如今好不?容易杜怀信没跟着,这桩事他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他对李世民不?得不?服,却不?代?表对一个?嚣张恣意的小儿还要信服。 李道玄从来?都是跟着李世民的,自己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要他看,什么学李世民身?先士卒冲锋,实在?是小儿幼稚。 若非刚开始那几日有在?军中得人心又同李世民私交甚好的杜怀信压着,他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小儿俯首称臣。 更何况…… 他身?上可还是有着李渊吩咐的任务的。 尽力拉拢李道玄。 那什么才是拉拢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呢? 自然是救命之恩了。 想到这史万宝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不?着急,如今淮阳王轻脱先战,而此?地?又有大片泥沼,不?利于大军主?动进攻。」 「所以我?们得诱敌深入。」 「我?们不?仅不?能救,还得让淮阳王败了才好,此?举虽不?利于王却利于国啊。」 「只消淮阳王一败,刘贼必然争进,我?们以逸待劳结坚阵而对敌,刘贼必败无?疑!」 如此?一来?既能救李道玄一命,又能让士卒看清楚,军中真正有话语权的到底是谁。 然而就在?史万宝自得于自己一箭双鵰计策的时候,他身?后的一个?将领却是冷笑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带着自己一部的士卒直直便往被包围的李道玄处冲去。 史万宝一惊随后便是大怒:「他如何敢违抗陛下?的手敕?!如此?不?听军令的将领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旁史万宝的亲信凑近史万宝:「这人同淮阳王私交向来?不?错,想来?应是事先得了淮阳王的吩咐。」 史万宝深吸一口气:「好得很,我?倒是小瞧了淮阳王。」 话落他扫了一眼身?后蠢蠢欲动的士卒将领冷声道:「你们也?想一同上前吗?若是想上前可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那个?擅自行?动的将领有淮阳王罩着,他奈何不?了,可这群人却是好整治得很! 「史将军的口气倒是大得很。」 「若是我?领兵上前,将军也?要不?留情面吗?」 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炸响在?史万宝耳侧。 史万宝唿吸一滞下?意识回首,就见杜怀信骑着马笔直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将军!」 「是杜将军!」 瞧见了杜怀信的将领士卒瞬间窃窃私语兴奋起来?。 说起来?杜怀信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不?争不?抢向来?十分低调,便是李渊赏罚不?公他也?从不?埋怨一句,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很容易便将他给?忽略了过去。 但另一方面,他在?士卒将领中却又是很得人心。 府兵制,兵将分离,若是运作得当确实能有效分散将领的影响。 但……这却是一个?赢者通吃的游戏。 李渊不?得不?依靠李世民,他根本无?法让其他将领代?替李世民,所以开国的硬仗几乎全都是李世民打?的。 这个?兵将分离便成了个?笑话。 李世民在?军中的人心威望根本不?是那群只坐在?长安纸上谈兵的人能明白的。 那么向来?跟随李世民的杜怀信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杜怀信同李世民一样,向来?喜欢亲力亲为,只要是跟他打?过仗的,有一半都是受过他照顾的。 第232页 这种潜藏的人心平时看来?毫无?作用,但一旦到关键时刻却会让人难以忽视。 史万宝面色瞬间变得难看非常。 不?愧是李世民一手带出来?的人,瞧瞧他身?后亮着眸子眼见就要倒戈的众人,果然……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将军副将的,缘何他和?李世民就这般格格不?入,从来?都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亲自当斥候上赶着吃苦?! 但不?得不?说,这个?在?他看来?又蠢又吃力的做法确实是管用极了。 「我?有陛下?手敕,你难道还要违抗陛下?的命令,你又不?是秦王……」 然而杜怀信根本没有耐心听史万宝将话说完,眼见后来?的援兵都要同李道玄一样被围困,眼见李道玄苦苦挣扎,杜怀信只觉得胸膛中簇簇火焰窜起。 史万宝怎么敢的?! 李道玄因着年纪小又热情单纯,向来?便很讨人喜欢,他还有很多秦王府的将领甚至是李世民也?很乐意护着李道玄成长。 可如今,史万宝居然眼睁睁推着李道玄入火坑,若是今日他不?来?,是不?是等来?的便会是李道玄的尸体? 他才不?过十九岁,他还这么年轻,他还对外人抱有最纯粹的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他就要因着这些荒唐的缘由受伤甚至丧命吗?! 杜怀信唿吸急促,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头又再度疼了起来?,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病还没好全,但他却顾不?上许多只是一夹马腹:「随我?出兵救援淮阳王!」 当即本就心有不?满的士卒将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纷纷应是。 眼见杜怀信就要冲出去,史万宝气急之下?大吼道:「我?不?过是想着等淮阳王败了后刘贼起了轻视我?军之心,诱敌深入而已,这样难道有错吗?」 杜怀信只是冷笑一声:「淮阳王才是行?军总管!」 「这个?手敕你明白我?明白,最下?面的士卒呢,他们明白吗?」 「元帅一败,你还想要列阵对敌,唐军还哪里又有这个?士气陪你一道去送死?!」 史万宝气得浑身?哆嗦只是不?断道:「你这是违抗皇命……」 「你这么做便是在?谋害皇亲!」 「我?便要看看等事情闹到长安,陛下?究竟会处罚谁。」 他早就不?是当年浅水原一战时在?殷开山面前据理力争却被忽视的他了。 如今他的身?后是李世民是天策府,他又有何惧? 杜怀信头也?不?回,率领着大半唐军理也?不?理史万宝便朝李道玄的方向而去。 史万宝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后从最初的两万余人到不?过寥寥千人。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与杜怀信同级不?说还有李渊的手敕,可这帮子士卒将领,却宁愿跟着杜怀信一道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去救援李道玄。 这怎么可能呢? 史万宝神情恍惚,不?过是秦王手下?一个?不?甚起眼的将领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太过可怕了…… 那秦王本人呢,又该是何等光景? 史万宝不?敢再深想下?去。 ————————— 李道玄已战至力竭,可却苦苦等不?来?史万宝的大军援助。 他几乎是陷入了绝望,怎么会如此?? 史万宝就算平日与他有过争执,可这是在?战场,对于同袍对于元帅的军令他也?能无?视到这般地?步吗? 尽管早早便吩咐了后手,但这个?后手却也?是一道同他陷入了包围圈。 李道玄汗水涔涔,含煳不?清看着同他并?肩作战的将领:「是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是史万宝可恶!」 李道玄垂眸心头酸涩得厉害,头一次被人这么彻底背叛,这于他而言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他御敌的动作越来?越麻木,一个?恍惚间他看着一柄长枪直直朝他刺来?,想要将他挑下?马。 他还对杜怀信说要等着他的好消息呢…… 怎么如今又让他搞砸了? 感?受着凉风迫近,李道玄尽己所能躲避却依然不?行?。 怎么办,好像……好像要让堂兄失望了。 李道玄闭眸。 可下?一瞬「铮」得一声,一柄马槊生生拦住了长枪的去势。 李道玄下?意识抬眸望去,只见杜怀信的背影,他将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杜怀信感?受着虎口的酸麻咬牙道:「做什么要放弃,援军已至,还不?随我?一道杀出去!」 说起来?这马槊他还是向尉迟敬德请教过的,虽然有进步但还是算不?上熟练,撑不?了多久。 李道玄怔愣片刻但随即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此?战,唐军从最开始的劣势,但自杜怀信加入战局后,唐军的士气和?斗志不?可思议般被激发出来?,生生扭转了不?好的局面不?说,还顺势大破了敌军。 说起来?史万宝的计策确实也?起了那么几分作用,刘黑闼一方本以为唐军自己起了内讧,眼见李道玄落败在?即不?自觉便起了轻敌之心,谁料杜怀信意外杀出,刘黑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刘黑闼手中除了突厥骑兵本就是残兵败将,而如今突厥主?力已然开始了撤退,突厥骑兵得到了消息心思也?早就不?在?此?处了,所以见着唐军好似杀红了眼一般,他们也?不?愿拼命,省得送了命那才是得不?偿失。 第233页 种种原因之下?,唐军此?战居然大获全胜,刘黑闼被迫退守。 李道玄呆呆地?看着四处溃逃的刘黑闼一部,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赢了。 他没有死?,打?赢了这场仗,为大唐立了功,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让堂兄失望,也?没有丢堂兄的脸。 想着李道玄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感?激地?看向身?侧恍如神兵天降来?救他的杜怀信。 可还未等他放下?唇角,他就见杜怀信面色苍白满脸是汗。 在?李道玄惊慌失措的目光中,杜怀信身?子晃了晃,而后眼眸一闭直直摔下?了马。 「子诺!」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惊到了。 李道玄匆匆翻身?下?马迎面就见史万宝神思恍惚地?站在?不?远处。 他动作一顿而后费力地?扶起昏迷的杜怀信,抬眸死?死?盯着史万宝:「你的事,我?稍后来?同你算帐。」 而后他不?顾史万宝呆怔的表情,吩咐人将杜怀信给?带回营地?。 第79章 顿悟 杜怀信被送回到唐军的营地后没多久便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好?透, 先前为了救李道?玄同刘黑闼一部的战斗不过是强撑罢了,所幸他?还年轻,这几年又一直不忘锻鍊, 虽然这一回多?少损了些底子, 但日后多养养还是能养回来的。 听着医工下的判断, 李道?玄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松, 而?后他挥手叫医工下去准备药了。 若是真的因为他?杜怀信出了什么意外,他?又有什么脸回去面对信任他?的李世民。 看着李道?玄心有余悸又紧张兮兮的小模样,杜怀信忍俊不禁,可惜不小心牵动了腰腹处的伤口, 他?的一张脸立马又皱成?了一团。 杜怀信一面捂着伤处一面嘆气, 方才摔下马真的是太丢他?的脸了,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堕马。 不知道?杜怀信小心思的李道?玄眼见他?苦着张脸立马又提起了心:「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再把医工叫回来?」 杜怀信摇摇头:「无事。」 话?落他?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当即从床上撑起了身子兴致勃勃道?:「准备准备,估摸等长安收到捷报后?我们也可以回家了。」 「我这拖了这么久的亲终于能结了, 这要是再不成?婚,先不提舒窈如何要怪罪我了, 只怕公?主是头一个不会放过我。」 「得麻烦麻烦二郎了,他?说过要帮我操办这场婚事的,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班师了, 我得赶紧写?封信给他?, 多?催催他?。」 李道?玄一愣,看着杜怀信目光灼灼,听着他?有些兴奋有些急切的碎碎念,一时半会居然没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可、可刘黑闼虽然被我们打败, 但他?并?没有投降,看他?退守据城的架势, 我们应该还要打些时日才对,怎么会没几日就要回长安了……」 杜怀信说话?的声音一顿,而?后?他?看向迷茫不解的李道?玄笑了笑:「你觉得这一回史万宝为何这么大胆,敢在战场上直接无视你的话?不说,还将?你当成?了诱饵?」 李道?玄唿吸一紧,他?现在一听到史万宝这个名字就会无法自拔地回想起当时他?陷入死地的挣扎与绝望,他?下意识垂眸:「谁知晓,总不过是觉得我年岁小,看不上我罢了,可我如今赢了……」 听着李道?玄自欺欺人的话?语,杜怀信有些心酸,但他?还是打断了李道?玄的话?语认真道?:「因为他?手?上有陛下的手?敕。」 「怎么可能?!」 李道?玄瞳孔一缩,勐地抬眸直直盯着杜怀信,像是要从他?此刻的面容上找出破绽找出他?在撒谎骗人。 但很可惜,李道?玄绝望地发现杜怀信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陛下在我出征前还寻了我勉励我,陛下分明是很信任我的,为何、为何……」 杜怀信此刻面色平静,但吐出来的话?却是残忍非常。 「陛下手?敕云,淮阳王小儿虽名为将?,但军中大事一应託付史万宝。」 「你以为陛下这次派你来平叛是真的信任你吗?」 「你以为陛下对你的勉励是为了什么,是真的相信你的本事吗?」 「你以为史万宝跟着你一道?出征又得了个这样的手?敕是为了什么?」 听着杜怀信毫不留情地质问,李道?玄面色惨白,他?哆嗦着喃喃:「是、是为了什么?」 杜怀信轻笑一声:「在陛下眼里,你不过是他?对付二郎需要拉拢的一步棋子罢了。」 「我问你,若是这回史万宝的计策成?功了,他?救了你又大破了敌阵,你会如何做想?」 李道?玄呆呆愣愣的,只恍惚地说着:「我……」 杜怀信没有听他?说完只是自顾自又继续道?:「若是史万宝的计策失败了,你丧了命,于陛下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少了一个亲近二郎的淮阳王,陛下对于史万宝也不会有什么惩处,毕竟史万宝也算是帮陛下解决了一个难题。」 「一举两?得,多?么棒的法子,不是吗?」 这话?轻飘飘的,可落在李道?玄耳中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第234页 杜怀信好?似还犹觉不够,他?死死盯着李道?玄黯淡的眸子,不让他?有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陛下和二郎之间的争斗你难道?不知晓吗?」 「二郎如今功高盖主,处嫌疑之地,你觉得若是他?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他?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被剥夺所有的权利囚禁,在猜忌中郁郁终生,还是被陛下狠心捨弃?」 「而?陛下呢,军权被自己的儿子牢牢掌控,半个李唐在自己儿子麾下,士卒百姓只知秦王而?不知陛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二郎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秦王和陛下之间的争斗一旦开始,除非分出个胜负,早便停不下来了。」 「而?你我也已入了棋局,轻易挣脱不得。」 「李道?玄,我便要问问你,你如今究竟是如何想的?」 「你马上要弱冠了,你还要这么继续懵懵懂懂地活下去吗?」 「你扪心自问,你身为淮阳王本该过着安生的日子,可你却坚持要上战场要建功立业,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杜怀信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到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质问。 李道?玄心神震动,眼前的杜怀信是如此陌生,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让自己莫名觉得羞愧。 思绪纷乱,脑海中一会儿是李渊笑着赞扬他?的场景,一会是李世民对他?的爱护和毫不吝啬的教导,一会是史万宝居高临下的不屑眼神,一会是杜怀信为了救他?而?咬牙作战,一会又是士卒对他?发自内心的亲近与爱戴…… 许多?许多?的场景一一闪过,最后?定格的却是他?头一回跟李世民出阵前夕阿娘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眸。 「还望我儿这次跟着秦王上阵杀敌,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刻阿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和杜怀信此番的质问重?合了。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只是单纯想要跟随李世民的步伐吗? 不,不是的。 这剎那他?想到了战场上大家的互相信任和帮扶,想到了因着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想到了战役后?横尸遍野的画面,想到了李世民那双向来饱含怜悯与不忍的眸子。 生死边缘走一遭,他?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李道?玄抬眸,红着眼眶哽咽道?:「我想要天下处处长安。」 但这个愿望,跟着李渊却是无法实?现的。 他?不想成?为棋子,不想稀里煳涂送了性命,他?亦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那么…… 「我选择跟着堂兄一道?,不论他?要做什么。」 杜怀信看着逐渐坚定的李道?玄欣慰一笑,刚想出口安慰,不料李道?玄却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小声抱怨道?:「你都是生着病的人,怎么还能这么精神吼我?」 「还好?我事先便让人都退下了,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你我知晓。」 杜怀信一哽。 「还有啊,我分明是问你我们怎么就要回长安了,你这一番东扯西扯的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杜怀信原本还强撑着的身子一倒,瞬间躺在了床榻上,他?一只手?搭在脸上闭着眸子故作不耐烦道?:「陛下毕竟不能直接下场。」 「所以你觉得一个被我们打残了的刘黑闼,一个马上就要失去突厥助力了的刘黑闼,陛下和东宫还会放任你我继续插手?这里的局势吗?」 李道?玄手?中动作一顿,他?不敢置信道?:「你说陛下是想叫东宫挂帅出征接替我们,让太子去收拾这个早便穷途末路了的刘黑闼?!」 什么伤心难受在这一刻通通消失,李道?玄狠狠攥拳气急道?:「凭什么?」 「刘黑闼一路横扫的时候,刘黑闼兵锋正盛的时候,怎么不见太子跳出来去收拾残局,堂兄与我们辛苦了数月的成?果便要这么白白便宜了太子去?!」 是啊,杜怀信在心中默默接话?,就他?对李渊的了解,眼见着局势稳定,可不是要派太子出来摘桃子。 更何况李世民先前日子还给他?写?了封信,信中言李渊和太子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同刘黑闼的战况。 想要做什么几乎是可以猜出来的。 便是李建成?本人估摸也是愿意的,二人一拍即合,眼里心里只有争功怎么打压李世民。 只是…… 杜怀信勾唇摇摇头,啃不了硬骨头就想着来这河北横插一脚,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这般空中楼阁的经营基础,这般不要脸着急难看的吃相,落到洺水一战中真切出了力的士卒官吏豪杰眼中,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李建成?和李渊呢? 表面上李建成?能靠着这个看着金光灿灿的战功拉拢人才势力,但实?际上呢? 这块地方李世民早早便在一战刘黑闼的时候梳理了一遍,李建成?能捡到的不过就是些李世民不要的罢了。 或许坐在长安这么多?年,李渊和李建成?早便忘了人心是什么了吧? 这样一来反而?李世民成?了被欺压压迫的那一个,底下那些对李世民爱戴敬重?的士卒百姓恐怕会更加心向李世民吧? 所以杜怀信丝毫不似李道?玄那般生气。 第235页 李道?玄自己在那生气了半天,却意外发现杜怀信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一愣琢磨出来了点东西:「堂兄也猜到了?而?且堂兄一点也不在意这点?」 杜怀信点头沉吟片刻而?后?兴奋地开口:「是啊,等刘黑闼打完,总算能消停些时日,估摸有好?几年都不会有大的战事了。」 话?落杜怀信似笑非笑地看向李道?玄:「我这回出征可是吃了大苦头,一个是为了救你,一个是为了救罗士信。」 「你们二人欠我的人情打算如何还我呢?」 李道?玄有些心虚地垂首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你这回算是救了我的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杜怀信满意地点点头,自从同柴舒窈定下婚约后?,他?好?好?恶补了一番古代的成?婚流程。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想要成?婚还要念催妆诗却扇诗,而?他?的作诗水平…… 思及此杜怀信轻咳一声:「那个,你的文?采如何?」 李道?玄眨眨眼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挺不错的,你这趟回长安想必也要同柴娘子成?婚了,你这是要我指点你一二?」 说着李道?玄心中暗暗腹诽,听说自秦王府的宴会上流传出来的消息,杜怀信的诗做得极烂,他?还一直以为是个谣言来着,现在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杜怀信松了口气,李世民要帮他?操办婚事估摸抽不出时间,至于房玄龄他?也不知道?为何见了此人就跟见着了班主任一样,早早便从他?的名单中划去,其他?他?熟悉的人大多?公?务繁忙,所幸最后?李道?玄愿意帮忙。 既然自己身上担了个重?任,李道?玄又好?奇起来罗士信了:「我来指点你作诗,那么罗士信呢?」 说起他?杜怀信磨磨牙,这个傢伙如今正在长安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像他?苦哈哈得要命:「想想都知道?,公?主对待舒窈向来就是如同亲妹一般,我想要将?人娶回家肯定不会容易。」 「我瞧着罗士信那个皮糙肉厚的,到时候就由他?来帮我挡挡。」 话?落杜怀信想到了二人先前做戏互殴的画面,很不错很抗打。 杜怀信笑着点点头:「好?了好?了,现在就等陛下的命令下来了。」 「估摸史万宝不会同我们一道?,他?还需要领兵同刘黑闼对峙等着太子来呢,不过你放心好?了,史万宝今日所做之事我会原原本本禀告陛下。」 「二郎也会搭把手?的,今日之仇,我定要叫这个史万宝褪一层皮!」 李道?玄低低「嗯」了声,起身准备离开:「那你先好?好?歇息,方才一战还有些事宜需要我去处理。」 杜怀信目送李道?玄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内。 只剩他?一个人了,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风声「沙沙」,是风穿过枝叶的声音还是打在营帐上的声音? 杜怀信分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砰砰声。 说起来他?穿越已经有八年了吧? 这八年来他?一直孤孤单单躺在独属于自己的一叶扁舟上,大海幽深却又平静无波,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归途,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谁曾想前方突遇浪潮,浪花兜头朝他?扑来,将?他?淋了个彻底。 可他?却没有丝毫的生气,只是心甘情愿地笑着面对风浪。 因为在日后?,他?将?不再是一个人。 柴舒窈会登上他?的扁舟,他?将?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那些他?所珍藏的美景,往后?也会有人与他?同看的。 杜怀信垂眸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掌心底下是炽热又躁动的血液,他?终于也要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家了。 —————————— 长安,弘义宫。 这座宫殿说起来还是李渊因着李世民一战擒二王的功绩为他?特意修建的,李世民前些日子才刚刚从太极宫承干殿中搬出。 不过嘛,说是要犒赏李世民,可这弘义宫修建的时间匆忙,设施算不上精緻,比起原先他?的住所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了。 所处的地方也有些荒凉和冷清,自弘义宫前往太极宫的玄武门便是快马都需要一刻多?钟的时间。 李建成?住东宫,就在太极宫的东侧与之相邻,想要见一见李渊可谓是方便极了。 李元吉因着先前跟着他?平东都混了些功,也开了府,不过他?虽然也从太极宫中搬了出来,但齐王府便是在东宫附近。 他?们父子三人倒是其乐融融,独独将?他?晾在一旁。 不仅如此,弘义宫位于宫城之西,地势偏低更加潮湿闷热,然而?…… 他?的身体?底子本就算不得好?,他?们李家不知为何一直有着风疾气疾的毛病,而?他?也不可避免地有着这些毛病。 还有因着这几年的战事,他?太过拼命,屡次不顾医嘱,可把医工给气得够呛,身子到底落下些暗伤,更加畏热畏潮。 这些李渊分明都是知晓的。 所以这样的赏赐倒不说是讽刺来得准确。 说到底,李渊曾经是真的最喜欢李世民的,如今这明晃晃的冷落不在乎和待遇落差确实?让李世民感到心尖微涩。 第236页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复杂酸涩的情绪,而?后?便自桌上捞过杜怀信给他?写?的信。 分明已快十一月了,可此刻看着杜怀信「催促威胁」他?赶忙帮着准备成?婚事宜的书信的李世民依然觉得有些闷热。 他?一面好?笑地将?信倒扣在桌面上,一面拿起杯手?边早就凉透了的水喝了一口,这才感到舒爽些。 如今的杜怀信已然不像先前几年那般懵懂了,对于朝局政事的观察洞悉有了相当大的进步。 正想着,长孙嘉卉端了碗羹汤走近,她随意地将?碗放到一旁,而?后?便握上李世民的手?。 有些濡湿,长孙嘉卉轻轻嘆了口气将?自己窝进李世民的怀抱,闭眸蹭了蹭李世民的颈窝。 李世民熟练地将?人揽入怀中,指尖捲起一缕散在长孙嘉卉耳侧的髮丝:「莫要担忧,如今战事已平,往后?几年我会好?好?养身子的。」 「我还要陪你走到最后?呢。」 长孙嘉卉唇角微扬:「我亦如是。」 话?落长孙嘉卉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语气恹恹: 「史万宝同李道?玄不和的消息传回了长安,陛下很是恼怒。」 「陛下的命令也下来了,是万贵妃打听到的,太子自请命领兵攻打刘黑闼,陛下也果然同意了,召了李道?玄和杜怀信回来不说,还让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太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 「不仅如此,陛下还给太子抽调了十二卫中的四个跟着他?一道?,这全权保护的姿态可真是让人羡慕。」 知道?长孙嘉卉是在替他?抱不平,李世民轻笑道?:「陛下给的有什么意思?自己抢来的才是有趣味。」 长孙嘉卉忍俊不禁,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依靠在李世民怀中:「还有桩事,说是陛下打算着太子功成?后?便派人前往处理后?续事宜。」 说着长孙嘉卉只觉得疲倦:「男子年十五以上悉坑之,小弱及妇女总驱入关,以实?京邑。」 李世民眉心微蹙:「又是如此,都两?回了陛下居然还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长孙嘉卉「嗯」了声抬眸看向李世民的耳垂,不知为何她突然有股冲动,于是她一面伸手?捻了捻一面道?:「二郎这回打算如何劝之?」 李世民将?下巴抵在长孙嘉卉的脑袋上蹭了蹭轻声道?:「陛下不信什么仁义道?德,所以这一回得从别的方面来劝。」 「比如,以利诱之。」 第80章 殴打 太极宫, 甘露殿。 李渊坐于桌前,手中拿着一支品相上好的毛笔,触手细腻温凉, 瞧着就不似凡品。 说起来?自上回?他让李建成待在东宫好好反省后, 李建成便消停了好?一段时间?, 不是每天?都来?给他请安侍奉膳食, 就是给他进献各种宝贝,便是对于东宫的人听说也好好约束整治了一番,这让李渊很是满意,也渐渐消了对李建成的戒心。 毕竟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在他眼中李建成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温厚, 说得难听些就是没有主?见也没有什么进取之心。 或者这也同他出生后便有着个唐国公的世子之位在等着他有关?? 他不需要努力就能继承偌大的唐国公府,这一点上他与李世民?是截然不同的。 李世民?作为二?郎虽然不能同李建成一般轻松拿到爵位, 但?他同李建成能享有的资源却?是一样的。 武将世家的骑射薰陶,世代贵族的人脉, 窦氏一族的支持…… 除掉二?人性格的不同,或许也有因?为这点细微的不同, 他这个二?郎比之大郎进取心更?强,想要什么都喜欢自己去争取。 更?何况…… 李渊一边落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一边思索着嘆了口气。 李世民?自小便在他身边长大, 可以说是在数年来?的时间?中他都是自己同窦氏唯一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 这让李世民?对他也并无什么惧怕敬畏之心,同他唱反调可以说是熟练非常。 思及此,看着自己写完的最后一笔,李渊揉了揉手腕, 呆呆地盯着写满了杂乱年份和诏令的纸张。 李世民?作为武德一朝的尚书令,自然不是白白占着这个位置的。 最开始的时候, 他同李世民?之间?还未走到如今这一步。 李渊有些恍惚,指尖抚过?一个个诏令的名?字,大多是封赏恩赦和安抚巡视,这其中有泰半是李世民?签发的。 最初的几年功夫中,因?着烦了李世民?苦口婆心的劝告他要赏罚公正,不要玩物丧志,不要骄奢淫逸,所以他兴起时想要赏一赏同自己私交不错的友人亲眷或是前隋的世家贵族,往往都是趁着李世民?外出?打仗的时候绕开他的。 说起来?那?段他「避着」李世民?的日子也挺有趣的。 墨迹未干,李渊捻了捻手指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不知为何他在这一刻居然莫名?想要发笑,李世民?打了这么多胜仗,官职也是越堆越多,不知道他在签发封赏自己诏令的时候又是什么感想? 但?扬起的唇角不过?一瞬,李渊当即冷下眉眼,一个尾大不掉的秦王党偏偏还是他的亲儿子…… 但?是,近一年中他倒是安分了不少。 第237页 或许也是知晓了他的戒备心思,李世民?自从平东都归来?后便收敛了许多,这一年来?除了跟文学馆的人一道读书和签发些关?于求才的诏令外,他并没有过?多地插手朝政。 但?李渊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不过?是前些年他忙于征讨在长安待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而李世民?这样的性子,等他在长安彻底站稳了脚跟,必定是会再度同他对着干的。 李渊在起兵初期还能咬咬牙过?过?苦日子,但?如今眼见天?下就要太平了,若是不能过?得舒服些他这个皇帝做得也挺没有意思的。 更?何况,一个皇帝最不需要的就是身边有个权臣。 说到底还是在最初称帝时他想的太过?美好?了,什么建成为储君,世民?为相。 偏偏尚书令这个官职的权利可以说是大到可怕,而李世民?又担了五年的尚书令,又哪里是那?么好?去掉的? 「尚书令掌总领百官,仪形端揆,凡庶务皆会而决之,天?下事皆上尚书。」 李渊一面将纸张扣到桌面上一面喃喃着,他还真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处境。 得想想办法,如今朝中他完全信任的只有裴寂,也不知晓裴寂能不能帮着他牵制一下李世民?…… 正想着,突然有内侍上前凑近他耳边说了什么。 李渊头疼地揉揉额角:「叫秦王进来?吧。」 想来?应该是他昨日下的决定的那?桩事。 他当时气急败坏之下一点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被?李世民?知晓也不算奇怪。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进来?就提到了什么「尽戮无辜,流离寡弱,恐以杀不能止乱,非行吊伐之道」。 李渊垂着眸根本?没有耐心同李世民?聊这个话题。 在他眼中,李世民?的理念已经严重同他背道而驰,对这个越念书越惹人心烦的儿子,李渊便是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只是一面听着一面在心中嗤笑。 他今日没有性子同李世民?争吵,满脑子都是该如何牵制身为尚书令的李世民?,可还未等他出?声直接让李世民?退下时,李世民?却?突然忧心忡忡地提起了如今长安府库空虚的事情。 李渊一愣,确实如此。 连年的战乱,起兵之初的大封天?下,还记得在他刚刚称帝的那?段时日,他这个皇帝都穷到要靠卖树来?装点门面,这些年好?了些,却?也是有些捉襟见肘。 眼见李渊面有犹疑,李世民?当机立断继续道:「山东人物之所,河北蚕绵之乡,而天?府委输,待以成绩。」 「陛下何不饶恕山东河北?有着陛下的恩德,想来?百姓也会对陛下心生感念,陛下的贤名?也必会远扬。」 分明知道李世民?这是在吹捧他,但?李渊还是有一瞬的心情畅快。 这个向来?「不好?不行」的儿子肯低头说好?话,真是不容易。 「长此以往,陛下便可靠着山东河北之地充实长安府库,源源不竭,陛下何必因?着眼前小益而放弃长远大利,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李渊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李世民?,心思一动。 当日是因?着刘黑闼的反覆作乱和恼怒史万宝的做事不谨慎,所以他才会气急之下下了这么个决定,可如今细细琢磨着李世民?这段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是打算过?段时日便要营建个新的宫殿的,只要妇人小儿进长安短时间?内也起了什么大作用,而且这块地方因?着他极力避免李世民?插手,如今他想要安插一两个自己人倒也不是件难事。 若是能将山东河北作为他的私库…… 李渊眼眸一亮满意地点点头,算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在与李世民?意见相左时还能这么和谐了。 「你说得有理,那?么朕便应了你这个意见,不过?等太子功成后也得派个合适的人选去安抚,你可有什么想法?」 知道李渊是愿意退一步,李世民?毫不意外只是沉吟片刻道:「陛下觉得唐俭如何?」 李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朝中各官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唐俭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俭的阿耶同是旧友,交情相当不错,他对于唐俭多多少少也带着点看晚辈的心思。 更?何况当初独孤怀恩谋反之案中也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特意同尉迟敬德谈判最终派了人来?给他报信,他对唐俭的印象很好?。 不仅如此,唐俭在晋阳起兵前便与李世民?有了联繫,有一段时日他同李世民?日夜商讨天?下局势,关?系也是不错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唐俭同东宫的关?系虽然算不得亲近,却?也是熟悉的,东宫举办宴会的时候,唐俭也都是会出?席的。 如今河北这块地方可以说是李渊李世民?李建成三方都想要介入的。 唐俭这么一个同三方势力关?系都不错的人选,便是最合适也最挑不出?错处的。 没想到李世民?此时居然没有趁机安插自己的人,倒也是意外。 李渊「嗯」了声:「不错,若是无事的话,你便先回?吧。」 李世民?一点都没打算退。 「臣还有一事禀告,陛下可知晓淮阳王同史万宝不和一事的详情?」 第238页 李渊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拿起手边的杯盏抿了一口。 说起来?这两人的事情穿回?长安的时候不清不楚的,只有寥寥几句话,所以他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 只是……史万宝是奉了他的手敕,他也确实是把真正的大权交予了史万宝,这点是洗脱不掉的。 如今李世民?提起此事,莫不是史万宝扯着他这个大旗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不过?杜怀信跟着一道,想来?其中详情都是这人同李世民?讲的,只是他可是个纯正的秦王党,这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莫不是秦王府想借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一想到这刚刚还有些好?心情的李渊狠狠拧眉,眼神冰冷地看向李世民?。 但?李世民?恍若不觉只是义愤填膺道:「陛下可知那?史万宝做了什么?」 「他竟然大胆到那?淮阳王做诱饵诱敌,不仅丝毫不顾淮阳王的安危更?是说什么他此举虽然不利淮阳王却?是利于国家的!」 「他这话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大家都是知晓的。」 「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自己是奉了陛下的手敕,可臣知晓陛下向来?良善,又怎么可能会蓄意谋害皇亲,他这是何居心?!」 李世民?语速很快丝毫没有给李渊反应的时间?,而且还直接将李渊给架到了个高地上。 李渊微微前倾身子,越听越觉得心惊。 他万万没想到史万宝居然这般愚蠢,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有没有脑子,白白拖累了他的名?声不提,还将这个把柄落到了秦王手中。 李渊深吸口气,再次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眼光出?了问题,还是这朝中实在寻不出?几个有本?事的人,怎么他派出?去的人一个两个都将他的吩咐给搞砸了? 前有郑善果任瑰将河北给安抚反了,后又有史万宝大言不惭连累他。 原来?内情居然是这般。 也难怪秦王如此有恃无恐,便是李世民?不提,这种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他也会将此人好?好?惩处一番的。 不然的话,宗室中人又该如何想他? 李渊的目光骤然扫过?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冷戾。 「朕知晓了,等他同太子一道回?来?,朕定会好?好?罚他。」 闻言李世民?隐秘一笑。 无故欺负了他的人,还要想全身而退? 做梦! 太极宫,后宫。 张婕妤看着在她面前来?回?晃悠的尹德妃只觉得眼睛疼。 她心中嗤笑面上却?是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好?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忧心?」 这尹德妃虽然貌美得宠可脑子真的不如何。 张婕妤勾唇,上回?洛阳夺田一事她没讨到好?处不说还让尹德妃起了疑心。 不过?嘛,对付这等蠢人她只消哭上那?么一哭再讨好?几句自然便打消了她的疑虑。 尹德妃一听到张婕妤关?心的声音立马像是找到了个发泄的地方:「你可知晓我那?阿耶前几日居然将裴寂府中一个眼生的下人给打了!」 张婕妤勐然睁大双眼,她顾不上许多拽着尹德妃的胳膊就急切道:「你说什么?!」 「那?可是裴公府中的人!裴公一向得陛下信任,那?待遇都是独一份的,你说你阿耶打谁不好?怎么打上了裴府的人?」 尹德妃急得都快哭了出?来?:「陛下向来?宠爱我,我阿耶、阿耶自然也是、也是行事恣意了些……」 这说话的声音是越来?越小,张婕妤简直要被?气了个仰倒。 什么恣意,分明就是嚣张跋扈! 这也没什么,可偏偏这尹德妃一家都是没脑子的! 就算要惹事也得看看自己惹得是谁吧? 偏偏在这后宫中她同尹德妃绑定得死死的,便是两家之间?也是来?往密切,若这桩事让陛下知晓,难保不会连累到她。 张婕妤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既然是眼生的下人,那?人可知晓你阿耶的身份?」 尹德妃仿若寻到了主?心骨般连连摇头:「我先前派人打听过?了,是刚刚入裴府的下人,外出?办差途中同我家下人起了冲突,就、就……」 「不过?我家打人的下人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那?人应是不知晓我阿耶的身份的。」 「我也是后来?听说裴公因?着这事发了好?大的火,说一定要揪出?是谁干的,又因?着我阿耶给我写的信中提到了此事,我这么一对照才发觉了不对。」 张婕妤咬牙:「这么说来?,你也是刚刚知晓此事且你阿耶也不知道自己打了谁。」 「你就没有想要去警告一下,让他这段时间?收敛收敛吗?!」 怎么会这般愚钝! 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赶忙让尹阿鼠在这段时间?里夹着尾巴做人吗? 尹德妃做事如此顾前不顾后,若是尹阿鼠又闹出?什么不好?的事,这怎么可能瞒得住裴寂瞒得住陛下?! 尹德妃有点被?此刻浑身充满阴郁烦躁气息的张婕妤给吓住了。 但?这事确也是她理亏,所以她一听张婕妤这话连连点头:「好?妹妹我知晓了,我这就修书一封告诫我阿耶。」 第239页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张婕妤的心腹匆匆赶入殿内:「刚刚探听到的消息,秦王入宫见了陛下,而且据当时伺候的内侍宫女说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且、且……」 张婕妤和尹德妃二?人都愣了愣。 如今太子出?征,她们既然选择了站队太子,那?必然是要时时刻刻关?注李渊和李世民?的动静。 张婕妤看向说话犹犹豫豫的心腹不耐烦道:「有事说事。」 心腹咽了口口水:「且陛下在秦王走后发了好?大一通火,不过?这个火却?尽数是对史将军和东宫官员发去的。」 不过?是因?着史万宝一事而想到了先前将差事搞砸的郑善果,李渊难免有些迁怒。 只是张尹二?人不知事情的详细,这个迁怒放在她们眼中却?是大事不妙了。 秦王可也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若是突然换了心思,想要改立太子,那?早早便得罪了秦王的她们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一瞬间?,深深的危机感笼罩在二?人心中。 张婕妤面色涨红一挥手叫心腹滚下去,而后她焦躁地思索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陛下改变心意。 尹德妃先有其父的事情后又得知了这个噩耗一时间?六神无主?,她只是下意识凑近张婕妤低声喃喃:「我们该如何?」 张婕妤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我想想办法。」 ———————— 长安城。 杜怀信同李道玄道别,看着李道玄越来?越远的背影伸了个懒腰。 这几日都是在马上度过?的,难免有些不舒爽。 杜怀信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背,打算先去一趟弘义宫寻李世民?。 李道玄下定决心的事还是要同他讲一下的。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杜怀信环顾四周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这个罗士信,说好?要来?为他接风洗尘的呢? 人呢? 跑哪去了? 他若是敢记错时间?,杜怀信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正在心中畅想着如何恶狠狠「折磨」罗士信的杜怀信目光一顿。 等等,前面那?个是不是杜如晦来?着? 自从李世民?回?长安后,杜如晦同房玄龄作为他最重要的两个谋臣日日都忙碌极了,怎么看他如今穿着个道袍不说,还骑着马挺悠闲的模样? 杜怀信一时起了好?奇的心思。 索性左等右等没见着罗士信的身影,眼见杜如晦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杜怀信左右看了眼,他直直奔向了一旁的一位郎君。 杜怀信随手从腰侧拽下一个钱袋子,自里头取出?些钱财就递到郎君手中:「我姓杜,这位郎君可否帮个忙?」 「我瞧你在这也待了不少时间?了,我本?是在此处这颗树下等一个友人的,那?人高壮且俊美,若是等会你瞧见这么个人来?那?处树下徘徊,你便帮我告知他一声我马上回?,可以吗?」 郎君看着手中的铜板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忙而已,杜郎君若是有急事便先去吧。」 杜怀信笑了笑随即匆匆翻身上马便去追杜如晦了。 因?着街道人员拥挤,杜怀信到底还是落后了一步。 只是等他穿过?一道道坊门时,他觉得周围的场景逐渐熟悉了起来?。 这块地方大多住的不是官员就是一些宗亲,杜如晦怎么会到这来?? 莫不是二?郎的吩咐? 二?郎这是又想着拉谁一道「上船」了? 可正当杜怀信琢磨着想要上前打个招唿时,前方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一处府门前,七八个家僮气焰嚣张地自门内走出?,在杜如晦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二?话不说便将杜如晦给围困在了里头。 有人嗤笑着,有人嘴上咒骂着,还有几人讥笑着就要去拽杜如晦身下马的缰绳。 杜怀信有一瞬间?的怔愣,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都住手!」 杜怀信当即也顾不上许多了,直直便往前冲去,他冲破了家僮的围堵将杜如晦护在身后,而后他扫视一眼大声呵斥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如此行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第81章 脏水 杜怀信一面以强势的态度呵斥着, 一面自余光瞥到了那处高大府门?上一笔大气的尹字。 尹? 几乎是瞬间,杜怀信脑子中闪过了当初来洛阳讨官讨赏的尹德妃。 是尹德妃的家人? 然而此刻紧张的局势根本容不得杜怀信想许多,他只是一手护着杜如晦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 瞥向那几个家僮的目光如鹰隼般, 锐利又无情, 似散发着凛凛寒意的刀锋, 浑身上下充满了肃杀之意。 到?底是上过战场亲手杀过人的,杜怀信的气势同他上辈子和刚穿越的那会相比早便大不相同了,想要吓一吓几个家僮应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出乎杜怀信的意料,那几个家僮只是有一瞬的惊诧而后便又是嘻嘻哈哈地嘲讽起了他。 「这谁啊, 瞧着这气势应也是个官吧?」 「是官又如何, 如此眼生,想来也是个没什么靠山的。」 「那是, 我们尹家可是尹德妃的母家,陛下向来最宠爱尹德妃了, 这长安又有谁能抵得过我们尹家呢?」 「看?看?那人,手还按在佩刀上, 好哇,还想要吓唬我们呢!」 第240页 这几个家僮仗着尹德妃和尹阿鼠最是无所顾忌, 甚至因为李渊的不在意, 他们又哪里是普通的家僮, 气焰是越来越嚣张。 肆意侵占他人田亩,强抢民女,见着了不顺心的就?是直接动手,这些?事情他们做得很是熟练, 手中早就?不知沾满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又哪里会怕杜怀信的恐吓呢? 果然是尹德妃一家。 杜怀信自?这群家僮的话语中捉住了关?键。 「子诺?」 杜如晦直到?这一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本是好好骑着马的, 心中正思索李世民交代的事情。 这王晊今日竟意外被调到?了东宫,成了个不起眼的率更令,纵然先前顾阿雪一事李世民瞒下了他在其中出的力,但?王晊依旧是吓得不轻。 李世民自?那次后觉得王晊此人心性不错,便也私底下多看?顾了他一些?。 如今得知王晊入了东宫的消息,李世民当即遣了杜如晦去见一见他,若是能劝着此人成为他在东宫的一个暗探便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上,王晊虽怯懦了些?但?骨子里还是良善的,他心底本就?隐隐偏向李世民,如今又有切实的性命之?危,所以不论?是从私情还是大义上来讲,想要王晊成为暗探不是件难事。 杜如晦这几日忙着公务,好不容易得了个「清闲」的活,自?然是立马穿着房玄龄早年赠予他的道袍乔装打扮一番来寻王晊了。 可谁能知道他不过是做着自?己的事,居然就?险些?要被人给拽下马殴打一顿…… 思及此杜如晦仍旧心有余悸,他蹙着眉稳了稳身子,拉着缰绳驱使着马自?杜怀信身后而出。 然而还未等他再?度开口,那几个家僮见着眼前两人没有一丝惧怕的模样被激起了怒火。 领头?的那个冷哼一声?不屑道:「所有经过我尹家府前的人可都是要下马的,你们又是何人,居然敢过我府前不下马?」 「好大的胆子,如此嚣张的气焰,是欺我尹府无人了吗?!」 闻言杜怀信怒极反笑,好一个倒打一耙,好一个颠倒黑白。 他知道尹德妃同尹家人嚣张,却是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目无王法到?如此地步。 便是连他们这一看?就?是有官职在身的人都要被他们如此欺负,若是换成普通百姓呢? 既然惯会拿身份压人是吧? 杜怀信端坐马上偏头?一笑,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我乃天策府属官,如今你们如此做派是欺我家天策上将脾性好吗?」 原话奉还。 领头?的那个人一愣随即眯眼细细打量起了杜怀信。 秦王的人? 不是说陛下如今已经厌弃了秦王吗? 如今太子的势头?正热,更何况眼前二人是不是扯大话的也不好说。 瞧着一个穿着件破旧的道袍,一个衣着也看?不出什么,真是秦王那边的人吗? 哪个做官的会过苦日子? 领头?那人只觉得自?己发现?了破绽兴奋一笑,他最喜欢的便是让这种嘴硬的人下跪求饶。 他高呵一声?,随即从府门?后又涌出了六七个家僮,而后他便领着这群人不管不顾一拥而上。 「当心!」 杜如晦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在杜怀信自?曝身份后还如此有恃无恐。 看?着有人想要伸手拽他的衣摆,有人想要去拉他的缰绳,也有人看?着他的马镫蠢蠢欲动,杜怀信咬牙一勒缰绳,□□坐骑前蹄高高扬起,眼见就?要踏下,倒是让那群气焰嚣张的家僮纷纷后退几步。 一群疯子! 尹德妃尹阿鼠和李渊这三人竟将这群人惯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杜如晦被杜怀信护着,只恨自?己于武艺上不甚精通,在面对这等多人围困的情况下他不仅帮不上忙甚至还要杜怀信分心来保护他。 眼见在杜怀信这那群家僮讨不到?便宜,领头?那人将目光放到?了后头?的杜如晦身上。 瞧着此人身材高瘦,看?着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想来应是好对付的一个。 领头?那人讥讽一笑,抬手抹去面颊上因着刚才混乱而留下的一道血痕。 他们肆无忌惮这几年,还是头?一回?自?己受了伤的,一想到?这领头?那人死死盯着杜怀信:「我瞧着你挺护着你身后那个傢伙的,一半的人给我拖住他,剩下的人都随我去将后头?那人给拽下马!」 眼见这群人像是失去理智一般,杜怀信气急之?下便要拔刀,可不过堪堪将佩刀拔出一寸的距离,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了当初夺田一事的后续。 张婕妤倒打一耙,诬告是李世民横恣夺了本该是李渊赏赐给他家的田。 李渊发了好大一通火,在李世民班师回?朝后还特地敲打责骂了他一番。 思及此,杜怀信手下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若是今日见了血,到?最后是不是就?会变成是秦王左右兇残,他们反倒成了欺负人的那一个? 最后是不是又会变成李渊将李世民叫过去不留情面训斥一顿,李世民争辩不行,尹德妃和张婕妤在背后看?笑话,甚至是东宫都能趁机污衊秦王嚣张跋扈? 而李渊在乎的哪里又是李世民是否真的清白,这桩事到?底是谁先挑起的? 第241页 他只会兴奋地觉得抓到?了机会,便是他想要大肆宣扬此事给李世民泼脏水污衊他的名声?杜怀信都毫不意外。 这几年冷眼旁观下来,杜怀信早便不对李渊抱有希望了。 几息功夫里杜怀信思绪纷乱,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憋屈。 杜怀信深吸口气手下动作一变,连刀带鞘将其整个拿下一把砸向了一个眼见就?要绕过他去对付杜如晦的领头?之?人。 他手臂一疼,下意识捂着自?己酸麻的右臂惊唿出声?连连后退。 杜怀信使了巧劲,外表上看?不出伤,但?实际上箇中滋味如何却只有自?己本人清楚了。 如今是大白天,他们这一处的混乱按理来说应该是会吸引到?住在周边府邸的人家,可奇怪的却是周围府邸的门?关?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人来关?心这一场闹剧,或者说是不敢关?心这场闹剧。 尹阿鼠也算有小聪明,尹府所在的位置不上不下,周围多是郁郁不得志又不起眼的小官,这么一来便是他尹府一家独大。 谁人不知尹阿鼠一家的德行,可他们又哪里敢去得罪正得盛宠的尹德妃? 自?己辛辛苦苦做官上书劝谏抵不过尹德妃的几滴泪不说,甚至还可能被李渊厌烦而丢了那一身官袍,这样子又有谁敢再?管尹阿鼠一家如何? 如今有不少人听到?了动静,但?不过是摇着头?嘆息可怜一番就?又窝进?了自?己屋子,只盼望着这桩事能快快结束。 然而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一个像是被吵醒后不耐烦的模煳声?音骤然响起。 「何人在我府前闹事?」 一个有些?许矮胖的男人打着呵欠走了出来,然而下一瞬,他的目光便同杜怀信和杜如晦对上了。 打哈欠的动作做到?一半,这个男人浑身一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 他迅速左右环顾一周而后不敢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杜公还有杜将军,你们二人身为天策府的官员怎可如此仗势欺人!」 杜怀信一愣,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一出来直接就?将欺负人的帽子给扣到?了他们头?上。 然而还不等他反驳,那人涨红了脸痛心疾首看?在在一旁捂着胳膊的,趁此机会痛叫得更加欢的那个领头?人道:「可是你得罪了杜将军!」 「实在是可恶,你不过一个小小家僮如何来的胆子,实在是得罪了,我尹阿鼠给二位赔罪。」 话落他一瞪都懵了的众人大手一挥就?将人给全都赶回?了府,而后他隐忍地看?向杜怀信:「今日之?事我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的。」 而后他便不管不顾直接入了府,门?一关?瞬间消失不见。 活脱脱一个受了欺负又无可奈何的形象。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很短,杜怀信看?得目瞪口呆,他下意识松了松握在手中的佩刀。 「子诺你先去弘义宫寻秦王。」 杜如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他蹙眉安抚着身因着方才的争斗而下有些?受了惊的马。 杜怀信调转马头?:「克明你多当心些?。」 杜如晦洒脱一笑:「无妨,既然尹阿鼠认出了我,我如今也算是安全了。」 话落,杜如晦看?着杜怀信担忧又急切的眼神点了点头?以示安慰,而后他看?着杜怀信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垂眸轻轻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袖。 杜如晦的眉眼越来越冷,他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衣袍和褶皱,不论?他如何抚平,几道难看?的划痕还是无法去除。 可惜了房玄龄特意赠他的道袍。 主明臣直,说到?底李渊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下头?的人可不是上行下效吗? 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朝堂,这样败法乱纪又浑浑噩噩毫无进?取之?心的朝堂风气,又怎么可能开创太平治世呢? 杜如晦抬眸一拽缰绳,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一路往王晊的府邸方向而去。 从前他想着要小主公徐徐图之?,想着要小主公多立些?功,想着要小主公得到?多数人的支持默认,想着要小主公干干净净地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 到?底还是他想得太过好了些?,这一点上他确实不如房玄龄看?得明白。 或许,他们秦王府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尹府。 尹阿鼠只觉得烦躁非常。 尹阿鼠的身侧站着个宫女,此人是尹德妃的身边人,本是出宫一趟来告诫尹阿鼠这段日子安分些?,谁料她前脚刚说完事,后脚他们尹府又惹上了秦王的人,险些?便要动起手来! 「得赶紧让我儿知晓这桩事,你快快进?宫告诉我儿,是秦王府的人仗势欺人,这事同我没有干系的!」 顶着宫女有些?难看?的神情尹阿鼠恍若未觉,他嘴中不断碎碎念着,目光陡然落到?了眼前的一个恨不得让自?己当场消失却又因着尹阿鼠吩咐而不得不留下的家僮身上。 尹阿鼠眼眸一眯,此人就?是那群家僮中的领头?之?人,就?是这个人最为嚣张。 他身为这些?人的主子,自?然很是明白他们的德行,这几人中尤以此人最得他心,可惜了…… 尹阿鼠突然嘆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怜悯。 从方才起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家僮内心咯噔一声?,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第242页 可这分明就?是秦王府的人脑子有问题,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穿成那样这不就?是平白惹人误会吗?果然是装腔作势的秦王府中人! 然而还未等他在心中咒骂完,尹阿鼠已然看?向了宫女低声?道:「秦王左右凶暴,打死了我府中的一个家僮,着实可恶,让我儿速速告知陛下此事,莫要让陛下被秦王给蒙蔽了。」 宫女愣了愣随即心领神会,她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回?道:「奴知晓了。」 家僮浑身冰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尹阿鼠脚边,红着眼眶抱着他的腿,唇瓣哆嗦着哽咽道:「奴、奴知错了,阿郎留奴一命吧!」 宫女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此时狼狈非常的家僮:「这个人还望阿郎解决妥当,莫要连累宫中。」 话落,宫女便往宫中赶去。 尹阿鼠盯着她的背影连连点头?,感受着自?己脚上沉重的力道,他低头?颇有些?不耐:「你方才嚣张的气焰呢?」 「这事要怪便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求我也是无用。」 家僮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突然后撤几步一下一下磕着头?,磕到?额头?地面上全是血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看?着他这副模样,尹阿鼠倒是有些?惆怅,毕竟是跟了自?己最久最得他心的人。 尹阿鼠半蹲下身子拍了拍家僮的肩膀,感受自?己掌下不住颤抖的身躯他凑近家僮低声?道:「你的耶娘妻儿我都会帮你看?顾的,你我主僕多年,便是为了这多年的情分,你也帮帮我这个忙吧?」 感受着肩膀处尹阿鼠的动作一下重过一下,家僮唿吸一滞僵着身子,他抬眸泪流满面:「奴、奴知晓了。」 得了肯定的回?復,尹阿鼠满意一笑。 他站起身子看?向身侧一直为他处理麻烦事的心腹,二人目光对上,心腹点了点头?。 尹阿鼠这才将手背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朝屋内走去。 只希望这回?能煳弄过去,尹阿鼠想着耳边却传来后头?家僮低低的啜泣声?,他嗤笑一声?。 他怎么可能留着这个家僮的亲眷,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 哎呀,要怪啊,就?是要怪自?己惹了秦王府的人嘛。 尹阿鼠摇摇头?,便是入了地府成了厉鬼也该是要去寻秦王的,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太极宫,后宫。 尹德妃愣愣地听着报信的宫女讲着先前发生在尹府前发生的事情,听着尹阿鼠要他上报陛下的话语,一时居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尹阿鼠便又惹祸了,这回?惹得还是秦王! 但?是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枯坐了快一个下午却还是想不出来法子的张婕妤却是心思一动。 秦王吗…… 反正都已经背了一个罪名了,为何不再?多背一个呢? 能者多劳嘛。 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先前还烦躁不已的张婕妤这会儿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在心中琢磨着勾唇一笑:「是啊,秦王在外典兵日久,脾性早就?变了,先前在洛阳如何姐姐难道不清楚吗?」 说着张婕妤眼眸一亮:「姐姐你想,秦王是尚书令,裴公也是在尚书省做活的,但?是秦王这几年来几乎日日都在外头?打仗。」 这话里似有深意,尹德妃有些?回?过味来了,她挥挥手叫宫女退下,继续听着张婕妤的话。 「这些?秦王不在长安的日子可都是裴公在辛苦出力,虽则这几年也没听说裴公在尚书省做出什么事来,但?裴公身后毕竟有陛下的撑腰。」 「可如今秦王一手掌管尚书省,整个尚书省是他一家独大,陛下也好,裴公也罢,他们又会如何做想呢?」 「姐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你不是一直担心着你阿耶殴打裴府下人的事暴露吗?」 「不若便将此事推到?秦王头?上,姐姐觉得如何?」 尹德妃眨眨眼,心中不断思虑着张婕妤的这几句话:「可若是这桩事事后被知晓了……」 听着尹德妃担忧的语气,张婕妤轻笑一声?:「姐姐觉得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在乎的还是事情的真相吗?」 尹德妃看?着张婕妤的灿烂笑容,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想法。 好像……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张婕妤凑近尹德妃亲切地挽上了她的手臂:「好姐姐,如此良机怎可放过?」 「若是再?迟些?,让秦王府的人先禀告了陛下此事,姐姐又该如何呢?」 尹德妃一听这话当即心神一紧,总之?她的阿耶和张婕妤是不会害她的。 想着她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提议。 甘露殿。 李渊听着底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尹德妃的控诉,面色越来越难看?。 「陛下可知晓我阿耶今日受了什么委屈?」 尹德妃眼眶红红的,眸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虽然勾了勾唇,但?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却是没有半分光彩,黯淡非常,让人看?着便觉得心疼不已。 不得不说尹德妃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她特意微微半仰着头?,若是从李渊这个方向看?过来瞧见的应是她最美的一面。 第243页 「陛下可知秦王左右是如何嚣张行事的?」 「他们不仅辱骂我的阿耶,更是、更是出手逼死了我阿耶身边一直陪着他多年的家僮!」 尹德妃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不仅如此,先前时日裴公府中也受了他们的欺负。」 「妾也知晓秦王为人断不会如此行事,可……」 说到?此处尹德妃的声?音轻了下去,似乎是有什么忌惮一般,但?最终她还是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陛下,这一个是裴公,一个是妾的阿耶,秦王左右仗着秦王的名头?身份便如此不将尊卑放到?眼里,这、这难道不是辱没了秦王和陛下的名声?吗?」 「他们今日能这般,来日若是也不将陛下……」 李渊面无表情打断了尹德妃的话:「你退下。」 尹德妃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叫你退下。」 这句话里隐藏的愤怒尹德妃倒是听明白了。 她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一副凄悽怨怨的模样。 尹德妃起身低低应了句是。 出了殿尹德妃特意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一个行色慌张的内侍也跟了出来,瞧他走的方向,果然是弘义宫的方向。 尹德妃唇角不自?觉扬起了抹弧度。 事成了。 弘义宫。 听着杜怀信上气不接下气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坐在他对面的李世民倒了杯水推到?杜怀信面前。 杜怀信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自?己的嗓子舒服了些?。 「克明可有大碍?」 「是我的过错,将人收到?了府中却没能保护好他。」 「等晚些?时候我去瞧瞧他。」 看?着有些?懊恼的李世民,杜怀信怔愣:「他没有受伤。」 「二郎不急吗?」 李世民摇摇头?:「来不及了。」 「估摸此刻尹德妃已经到?陛下面前诉苦了吧?」 「想来陛下的传召也马上要到?了。」 「这弘义宫到?底还是偏僻了些?。」 他先前的忍耐仿若成了一场笑话。 杜怀信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原来不管他如何做,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李世民自?嘲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陛下不会相信,我也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陛下。」 「你们今日受的委屈,不论?如何我都会为你们讨一个公道的。」 这要如何讨公道? 又要顶着李渊的不满去跟他争执吗? 这样被猜忌诬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杜怀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只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长安城,一棵树下。 罗士信看?了看?天,他因着在酒楼定了桌饭菜所以迟了些?时间,可怎么直接不见了杜怀信的身影? 罗士信蹙眉,想着方才一个郎君对他说的话,也不知道杜怀信是看?到?了什么这么着急要走。 话又说回?来,这眼看?就?要日落宵禁了,人跑哪去了? 莫不是去寻了秦王?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始终不见人来,罗士信终于下定决心先赶往弘义宫寻秦王去问问。 可还未等他迈出一步,一个一身华丽锦袍的郎君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初来长安,观小郎君衣着气势不似寻常人,请问小郎君是否知晓秦王的住处?」 来寻秦王的? 罗士信心中顿生警惕,直直看?向拦住他的人。 就?见此人剑眉星目,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发束玉冠,玉冠上头?正中嵌着颗好看?的玉石,既好看?又精緻,更衬得此人贵气非常。 「你是何人?」 这人嘴角勾起:「某,宁州杜凤举。」 第82章 拉扯 杜凤举? 没听?过,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看着此人面上和?善的笑容,罗士信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秦王是天家的儿子,我一介平民又哪里知道秦王的住处?」 这话听?着明显是在编假话, 但是杜凤举也没有生气依旧笑眯眯道:「这位小郎君说笑了。」 「其一, 我观小郎君身形挺拔, 虎口有茧, 一步一行瞧着就是从过军的,而秦王这几年?来先后征战四方,听?说又最身先士卒,所以说小郎君肯定是熟悉秦王的。」 闻言罗士信下?意识将垂在一侧的手背到身后。 杜凤举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 说着他唇角微微勾起?:「其二, 小郎君腰间?这柄佩刀倒是有意思。」 「纹样精细不提,这刀鞘我瞧着像是品相上好的黑檀木, 至于外头?那层包裹的皮,既轻薄又光滑, 应是蟒皮吧?」 「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得起?的,也不是寻常的士卒能捨得用的。」 说得简直对极了, 罗士信皱眉,没想到此人眼力是真?的不错。 他这个人同杜怀信的低调作风不同, 打了仗得的封赏他有半数砸在了让自己享受上。 上马可以吃苦杀敌, 可一旦下?了马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最最舒服鲜亮的, 便是一个小小的佩刀他都?讲究非常。 因着他的这个小嗜好,杜怀信曾经笑着打趣他是只「花孔雀」,罗士信当时还反驳,他有着这么一张脸便是爱装扮些又如何, 他的妻儿可是欢喜极了。 第244页 每每瞧着他的娘子因着他这张脸和?装扮双眸发亮,他就好似吃了蜜一般, 心中美滋滋的,这种情趣又哪里是如今依旧孤零零一个人的杜怀信能明白的。 不过却是因为?这个,倒是让他先前的谎话不攻自破了。 罗士信此刻心中虽还是警惕,但更?多的则是对杜凤举的好奇,他看向杜凤举饶有兴致道:「不仅仅是凭这些吧?」 杜凤举自得点头?:「其三,我朝如今有些名气的将领如小郎君这般小的可没有几个,除却几个皇亲国?戚,剩下?的无非是杜怀信、段志玄和?罗士信这三人最为?出?名。」 「不知这位小郎君的姓名是?」 罗士信轻哼一声:「我姓罗。」 话落罗士信眼锋扫来冷声道:「莫要再耍心机,你寻秦王究竟有什么目的,还不速速说来?」 杜凤举一拍手:「还真?叫我说中了,原是有着玉面郎君美誉的罗将军。」 「至于为?何我要寻秦王,自然是想来寻秦王有事商谈的。」 「我家呢是商人,我知晓商人最是被?人看不上,我本也不在乎别人如何想,只是纵使赚得了再多的钱财,可守不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着杜凤举不紧不慢的话语罗士信冷笑道:「我家大?王可不缺钱财。」 「而且既然有身家,那多得是有人想要保你,你又为?何来寻我家大?王庇佑?」 说到这个杜凤举面色一瞬变得认真?起?来,他向前几步盯着罗士信怀疑的眼眸轻声道:「因为?我知道顾阿雪的事情。」 「也唯有秦王这般品性才值得我託付身家来信任合作。」 罗士信心中一动,顾阿雪这桩事他当然也是知晓的,但是罗士信很敏锐地从杜凤举的话中琢磨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顾阿雪出?身庆州,这杜凤举方才自己说自己是宁州人。 庆宁二州是接壤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庆州的都?督是杨文干。 而杨文干是出?身东宫的,原是李建成的宿卫,故而顾阿雪的冤屈在庆州得不到昭雪,所以才一路艰辛跑来长安求一个公道。 这杜凤举说自己是个商人,若是因着背后无人而被?恶意打压阻拦也是有可能的。 甚至……那些不让他痛快的人说不定就是东宫一派的呢? 这样便说得通了。 罗士信似笑非笑地睨了眼杜凤举:「好啊,我可以帮你引荐秦王,但是想要秦王帮你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今日还有事,明日午时还是这处地方,我带你去见秦王。」 杜凤举心头?一喜,他知晓秦王不缺钱财,他能给秦王的自然别的东西。 他们杜家三代为?商,因着没有靠山又崛起?太快,早便成了他人的一块肥肉。 但恰恰是他们这样被?那些所谓高官看不上眼的商人,却是游走于底层,最是喜欢同三教九流的人交友,自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消息来源。 不论是高官贵族的隐秘消息,还是当地豪杰乡绅的传闻流言,他都?能一一打听?出?来。 想来这个礼物,秦王应会很满意吧? 可还没等他同罗士信行礼告别,却意外瞧见了个下?人匆匆赶来。 杜凤举挑眉看了眼罗士信,很明显罗士信是认识这人的。 罗士信大?步上前:「你们家阿郎呢?说是今日回长安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下?人纵使还喘着气却依旧不敢耽搁回道:「阿郎遇到了些麻烦,后来解决了便先去寻了秦王,阿郎特?地派奴来同郎君说一声,今日是他的错,明日必会携礼登门拜访。」 麻烦? 能让杜怀信这么个严谨的性子的人因着麻烦而忘了同他的相约,应不是个小事。 罗士信嘆了口气:「行了,本也是我来迟了,说什么错不错的,只是可惜了那一桌子饭菜。」 话落罗士信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转头?看向杜凤举:「你可曾吃过晚膳?」 杜凤举心领神会:「能吃到将军请的饭菜,凤举不胜荣幸。」 罗士信挥挥手:「便宜你了。」 杜凤举笑着跟上了罗士信的脚步。 酒楼,罗士信走在最前头?,刚想带着杜凤举一道入座,谁曾想居然一打眼在一处角落中看到了眼熟的人。 他脚下?动作一变:「谢慈泰,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见着你。」 「看这菜挺丰盛的,你最近过得可好?」 谢慈泰一愣随即笑着看向罗士信:「暂且也攒下?了些钱财,租了个院子,也交到了一个好友。」 罗士信的目光顺势落到了坐在谢慈泰对面的一个年?轻郎君身上。 就见此人衣着虽然朴素,可通身气质却透着洒脱和?不羁,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面上还带着浅淡又懒散的笑意。 他的手边放着一壶酒,身前是一盘鸡,他吃得动作算不得文雅,可不知为?何这种本该看起?来粗俗的动作由他来做却莫名显得风流。 是个怪诞的人。 罗士信心中下?了粗略的判断而后笑着向此人点头?。 这人也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回了个笑而后又自顾自吃了起?来。 谢慈泰好笑得看着罗士信有些怔愣的模样开口解释道:「我也不知晓他的名和?字,只知我这友人姓马。」 第245页 「他性子自傲喜好吃酒吃鸡,但是却是有真?本事的。」 「我瞧过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条理清晰,我不如他。」 罗士信不敢置信:「你这连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是交友?」 谢慈泰还未说什么,倒是那个马姓郎君闻言哈哈大?笑,自手边拿起?了酒樽朝着罗士信一敬:「以文会友,又何需知晓身份?」 罗士信一愣随即就见此人自顾自拿着酒樽一饮而尽。 好吧,罗士信后退一步同谢慈泰道了别,走到杜凤举身侧的时候仍旧觉得有意思极了。 杜凤举见状问?道:「不是同旧友相见了,罗郎君怎么是这样的神情?」 罗士信摇摇头?喃喃:「没什么,就是见着了一个有趣的人。」 ———————— 弘义宫。 根本不知晓罗士信正在吃菜喝酒的杜怀信此刻正瞧见了整理着衣袖向他走来的杜如晦。 他上前一步低低同杜如晦说了方才宫中内侍着急召李世民入宫的事情。 杜如晦倒也没有多大?情绪波动,遇上自己险些无故被?打一事,这尹家人再来一招倒打一耙也不意外。 「今夜恰好是我同伯施在文学馆轮值,」杜如晦说着抬头?看了眼天色,「等小主?公回来后怕是要来寻我们。」 杜怀信怔仲片刻而后轻笑道:「是我想岔了,二郎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不想再提起?这桩晦气的事情,杜怀信话锋一转:「克明今日是领了二郎的什么吩咐?」 「王晊你可记得?」 杜怀信点头?:「那日我虽不在长安,可这桩事我自然是知晓的,怎么,他想要投奔秦王?」 杜如晦「嗯」了声:「如今他是东宫的率更?令,位置虽不起?眼,但若是运用得当便会有了不起?的作用。」 是的,自古以来这种卧底探子那便是越不起?眼越好,这种小人物往往会发挥大?作用。 这一天下?来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杜怀信舒了口气而后看向了太极宫的方向。 只盼望着李世民能早些归来。 「陛下?这又是去寻大?王麻烦了?」 一道有些不爽的声音骤然自二人身后响起?,杜怀信回首,便瞧见了李世勣皱着眉大?步向他们走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个有些高瘦的郎君。 瞧着是很精明的面相,看那个走路的姿势应当也是打过仗的,不过看他的形态却是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是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杜怀信琢磨着在心中下?了个判断。 「要我说陛下?也是煳涂,如今这整个个天下?都?是大?王打下?来的,这陛下?不仅没有好吃好喝供着大?王,反倒学什么前人自毁长城,实在是……」 「慎言,」杜如晦没好气地打断了李世勣的话,瞧着他恍若突然惊醒般住了嘴,杜如晦才看向了他身后那人,「这位郎君便是玄龄同我夸赞过的那位?」 杜怀信一脸茫然,倒是李世勣点了点头?:「是啊,他从前是我的部下?,为?人机敏有本事,只是可惜在我们的旧主?李密败后他不愿为?王世充做事,便跑到了山泽归隐,后来投奔了我朝但因着战乱倒一直没法?赴任。」 「房公倒是同我想到了一处,我这不是前几日升了左监门大?将军吗?刚巧职务之便我寻到了张亮,如今带他来认认人。」 话落李世勣凑近杜怀信哥俩好一般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子诺,这张亮呢于探查消息一道上可也是十分厉害的。」 「到时你可千万别叫一个后辈给超了过去啊。」 杜怀信只觉得脖子处生疼,要他说,他们秦王府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但没有一个如同李世勣这般是完完全全的土匪作风。 便是段志玄也不同他一样,可能是因为?李世勣真?的做过土匪吧。 杜怀信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他伸手将人给推开:「想要我多看顾些他是吧?」 李世勣眼眸一亮点头?:「张亮是我的老部下?了,若是子诺肯帮忙是再好不过了,到时我请你去长安最好的酒楼吃菜!」 说着李世勣豪爽地一挥手:「瞧你这整日穿得,好好一个二十齣?头?的郎君,怎么也不多学学罗士信?」 「总不能白白浪费你这张脸吶,要不要我替你寻些好看的布料,马上要成亲的人了,这样俊俏的一个小郎君,素成这样小心柴娘子新婚夜冷落了你。」 杜怀信耳根涨红恼羞成怒:「李世勣!」 话落杜怀信故意不看李世勣走到了张亮面前,虽然面色依旧有些尬尴,但他还是笑着沖张亮道:「张亮是吧,既然来了我们秦王府,便都?是一家人,日后可千万别客气。」 张亮愣了愣而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世勣在一旁哈哈大?笑不知道起?哄着什么。 看着这群小辈一个两个笑闹着,杜如晦欣慰地扬扬唇角。 还真?是热闹啊。 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秦王府,真?的是他这些年?来最割捨不下?的地方了。 甘露殿。 同杜怀信的想像不同,李世民在踏入殿后并没有迎来李渊的斥责,李渊反倒是半阖着双眸似是睡着了一般。 李世民站在下?方行完礼后只听?得李渊似讥似讽的笑声,而后便没有什么动静了。 第246页 几乎是瞬间?,说是直觉也好,说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敏锐也好,李世民笃定,这次李渊召他前来不单单是为?了尹阿鼠一事。 李渊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借着这个事情做什么? 李世民眉心微蹙,李渊如今最想要做的便是削他的权…… 是想要朝他身上泼脏水而后顺势打压隶属秦王一派的功臣吗? 不,就如今李渊古怪的态度,应当为?的不仅仅是这个。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想更?多,他的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臣见过陛下?秦王。」 看着李世民的背影,裴寂没由来地将视线给挪开了。 现在只要一见到李世民,裴寂都?会不可抑制地想到当初刘文静死的那段日子。 刘文静同他是多年?老友,只是在一同入朝为?官后这么些浅淡的情谊终究是抵不过切实的利益。 闹到后来,他们二人几乎是反目成仇。 他知道刘文静若是得势绝对不会放过他,而他亦如是。 所以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顺了李渊的意,当初针对刘文静的审判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推波助澜。 刘文静的死,他算不上无辜,手上亦是沾了鲜血的。 而也就是从这事后,至少在武德这个朝堂上他同李世民是再无和?解的可能。 想到这裴寂垂眸苦笑,脑中又浮现出?了二人当初在酒楼一睹李世民投壶风采的画面。 「若要谋前路,你可得与他打好关系。」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时刘文静兴奋的声音。 现在想来这句话还真?是说中了。 李世民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是他看走了眼,只是他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同李世民打好关系了。 而那个曾同他亲近的友人也早成了黄土一抔。 「玄真?啊,你可还记得半旬前你府中下?人无故遭人殴打一事?」 不知为?何裴寂心口一跳:「陛下?这话的意思,是寻到了那人?」 裴寂的目光再度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秦王身上,这种事情李渊缘何要寻他同秦王一道来说? 秦王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 裴寂瞳孔一缩,下?一瞬他就听?到了李渊颇为?羞愧的声音:「都?怪朕没有教好秦王。」 「如今不仅仅是你府中的人,便是朕妃嫔家人都?要受到秦王左右的欺凌,是朕对不住你了。」 「朕养出?了这么一个桀骜的儿子,今日你左右敢欺辱这些人,来日是不是又会欺负到百姓头?上?」 「朕实在是羞愧。」 裴寂瞧着李渊这幅模样,多年?的交情让他很轻易就能看出?李渊这是在做戏。 更?别说他根本不相信李世民左右会如此横行霸道。 自当初他讨伐宋金刚失利后,他便一直在私底下?关注着李世民的一举一动。 秦王左右殴打他府中的人? 说是李渊那几个宠妃的家人还差不多。 裴寂唿吸一滞,联想这些日子李渊对他的勉励,他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李渊推出?来做什么了。 李渊说完话打量了一眼明显有些惊慌的裴寂,果然还是欠缺歷练,这点胆子都?没有。 李渊心中冷哼一声随即颇有兴趣地看向了此刻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的李世民。 他的二郎向来聪慧,想来已经从他这句话中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吧? 李世民喉结滚动了一下?,嵴背瞬间?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无数情绪在一瞬间?自他面上闪过,但不过短短几息功夫他又恢復了平静。 裴寂是吗? 这又是何处来的污衊,不过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渊既然将裴寂也给拖下?了水,那么他想要的难道是…… 李世民心头?一跳,李渊想要夺去他的尚书令!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渊长嘆口气走向裴寂:「朕想着你这你这几年?也替朕做了许多,朕却一直没能赏赐些你什么,如今既然秦王做错了事,朕也该罚他,只是……」 说着李渊颇为?惆怅地看向李世民:「二郎这几年?替朕替大?唐出?生入死,朕又哪里捨得二郎受委屈?」 李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李世民,他的一只手搭在李世民的肩上微微弯了腰,直直看向李世民的双眸。 「二郎这些年?也累了,要不就让玄真?入了你的尚书省,朕便迁他为?尚书左僕射不仅仅是对玄真?的补偿,也是帮二郎多分担些。」 「二郎的身子自小便不算太好,前些年?又是那么拼命打仗,我见了实在不忍。」 先是左僕射,后来便是尚书令了吧? 那他呢? 先从尚书令开始,李渊是想要一步一步剥夺他身上的官职了吧? 等李建成回来,只怕李渊的下?一步便是削行台了吧? 他手上的两个行台,一个益州道行台,一个陕东道大?行台,只怕益州道的那个是要保不住的了。 陕东道大?行台毕竟他也是认真?经营了许久的,更?重要的是这一块地方李渊和?李建成还来不及伸手,这个大?行台应当是撤不掉的。 李世民飞快在心中思索着。 权势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意义早便不同了,只有手中握有权势他才能护住自己护住他的秦王府。 第247页 这个尚书令,他绝对不会让出?去的。 李世民隐晦地瞥了眼此刻呆怔的裴寂,而后他毫不犹豫半跪在李渊面前。 本还等着李世民要如何反驳他的李渊骤然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眸,莫名的情绪突然上涌。 李世民分明眼角有泪却又倔强地不肯擦去,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语带哽咽道:「臣不敢对陛下?的决定有丝毫怨言。」 「裴寂有功,可他当年?讨伐宋金刚全军覆没,但陛下?将裴寂下?狱后不过一月未到便又让他官復原职,本就有群臣不满,如今陛下?又要迁裴寂为?左僕射,只怕便更?会有人不满。」 「那你说要如何?」 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翻了起?旧帐,李渊一时之间?有些尬尴。 当初他派裴寂这桩事李渊相当后悔,以为?能推裴寂出?去顺势让他取代刘文静在晋阳的声望,谁料事情到最后搞砸了不说,他还不得不将李世民抬出?去收拾李唐在晋阳丢掉的民心。 想到这个,李渊心中对裴寂又生了些隐晦的不满。 「既然裴寂迁左僕射,那么他原先的右僕射便空了出?来,这个位置何不让萧瑀来做?」 「萧瑀乃前朝老臣,不仅如此他亦出?身兰陵萧氏乃梁朝皇室后人,这几年?下?来他也跟着臣平东都?立了功,由他来担任右僕射岂非两全其美?」 李渊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沉吟着思量李世民的这个提议。 萧瑀为?人他最清楚,自傲得不得了,性子又有些孤僻,可以说是同群臣的关系都?处得不大?好,甚至平日里好似也没见他格外亲近秦王或者东宫。 若是给了萧瑀右僕射,不仅能像那些前隋勛贵展示自己的态度,更?是能让裴寂迁左僕射这桩事不那么突兀…… 可,这话是李世民提议的,他能这么轻易相信吗? 然而还未等李渊再思索下?去,李世民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李世民的手动了动,在李渊眼里似乎是想拉他的衣摆,然而下?一瞬他便收回了手。 「陛下?想如何都?好,唯有一点,臣并没有放任左右欺凌妃嫔家人,更?没有殴打裴府下?人。」 「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怎可受到如此污衊?」 「陛下?这么说实在是让人心寒,难道在陛下?眼里臣便这么个是非不分嚣张跋扈的人吗?」 说着李世民的泪水不住从眼眶中落下?,但他还是就这么看着李渊,眸中的悲切和?委屈是那么真?切。 不知为?何,分明早不该心软的李渊却看得心尖微颤,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但视线能移开,声音却堵不住。 他听?着李世民哽咽着悲愤着:「臣自小便养在陛下?膝下?。」 「阿耶自小便最是喜欢世民,世民是什么脾性阿耶难道不清楚吗?」 「放纵左右欺凌官员百姓……阿耶如今竟还要让世民担上这样不堪的名声吗?」 李世民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既是做戏,那为?何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既是真?情流露,那为?何在这一刻他都?能冷静思索着李渊可能的反应? 阿耶,世民真?的已经分不清了。 话落,李世民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他直视李渊坚定道:「阿耶或许不在乎这些,但世民在乎。」 「世民要是不在乎他们,还又有谁会在乎他们?」 「所以今日陛下?想如何都?好,唯有一点,他们没有做过的事情,臣绝不会替他们认下?的。」 裴寂看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李世民语气中的委屈太过明显,也或许是李世民平日里所展现的都?是强硬的一面,如今他骤然这么一哭,便是他这个外人看了都?心有不忍,那换成李渊呢? 裴寂下?意识看向了李渊。 李渊垂着眸子,根本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朕知晓了,此事莫要再提。」 「至于你提的萧瑀,他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朕再考虑考虑,更?深露重,二郎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世民低低应了声走出?了甘露殿。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了眼天色,原来已经这般晚了吗? 今日文学馆是谁值夜来着,让他想想。 是了,是有虞世南的。 算算日子,今日他同虞世南的问?对好似是到了宇文护身上了吧? 这样一个先后废杀了二帝的却又始终没能做到最后一步的人,观其心迹,究竟是顺是逆呢? 李世民深吸口气压下?了先前在甘露殿有些莫名的情绪。 虞世南还在等着他呢,观音婢也还亮着灯等他归来呢。 甘露殿内,李渊闭着眸子一手撑着脑袋。 裴寂小心翼翼便是连唿吸都?不敢大?声,自从秦王走后李渊已经这般沉默了一柱香的时间?了。 「陛下??」 李渊「嗯」了声淡淡道:「朕今日交给你的事,你可知晓?」 裴寂一顿,心中暗暗叫苦。 他方才也是煳涂了,他这么一个被?李渊推到明面上同李世民打擂台的人,他这么一个夹在父子俩之间?斗法?的人,居然还有闲心可怜李世民? 李渊是同他私交不错,可是也没见李渊在政事上可怜可怜他啊! 第248页 裴寂万分惶恐,他真?的不想同李世民对上。 李世民在李渊面前显得弱势,可除了李渊朝中又有哪个人敢在李世民跟前大?声说话的。 李世民方才可真?是好本事,既让李渊生了怜意洗脱了秦王左右凶暴的恶名,又在尚书省中插了个向来看不起?人的萧瑀。 他因着少孤贫,出?身也不显,立国?后也没有什么大?功,听?说萧瑀最最不喜的就是这样靠着李渊的宠爱上位的人。 一想到这裴寂就感到头?疼。 都?说秦王在外打仗,却不想他耍起?手段来太子根本拍马不及,无非便是先前他不愿意用这种法?子来对付李渊罢了。 裴寂身为?外人倒是很快看明白了,倒是李渊身为?局中人却有些看不真?切了。 「玄真??」 「臣知晓了。」 裴寂咽了口口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李渊点点头?:「退下?吧。」 听?着裴寂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渊这才睁眼呆呆地盯着方才李世民跪着的地方。 这个二郎有多久没有唤过他一声阿耶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郎居然会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是他这段日子太过分了?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李渊便讥讽一笑。 李渊摆了摆手沖身边内侍疲倦道:「今日太子那的军报是不是到了?」 「呈上来我瞧瞧。」 第83章 疑问 李渊身侧的内侍低低应了声而后将军报递到李渊面前。 说起来这份军报其实早便到了, 只?是先前又是尹德妃哭诉的,又是天家父子俩斗法的,内侍看?得心惊胆颤, 这份军报自然而然就让他拿到了现在。 总算将这个烫手山芋递了出去, 内侍心中长舒了口气, 然而还未等他偷偷打量李渊的神色, 李渊却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下去吧。」 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内侍依旧心中一紧,他不敢再随意乱看垂着脑袋便退下了。 李渊翻开军报,事情果然很顺利。 李建成不仅带着大军更是带着一众有经验的老将, 对付一个失了突厥助力外强中干的刘黑闼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所以李渊也?并没?有什么担心的, 有了他这样的大力扶持,李建成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搞砸, 那么这个太子之?位还不如直接让给李世民来做好了,他也?用不着倖幸苦苦收拢权利了。 不过李渊的目光落在大军进攻的时间上时依旧顿了顿, 他算了算李建成抵达前线的时间,手指不由自主地敲了敲桌面。 这是等着刘黑闼军中零散的突厥兵尽数撤了才?选择大军压上, 说得好听些?是谨慎,说得难听些?便是怕事。 李渊突兀一笑。 他知晓大郎的军事能力向来平庸, 可这么一个轻松捡功的活他都是如此做的, 也?不怪底下那批功臣对李世民死?心塌地。 有时候李渊真的觉得累极了, 不论从什么方面看?,李世民都是比李建成更完美更合适的太子人选,若是将大唐的未来交到李世民手上,李渊很放心。 但是……李世民想要?这个位置, 他李渊又何尝不想要?这个位置呢? 李渊将军报随意扔到一旁。 再过些?时日李建成就能回?长安,至于他会不会拖着时间插手河北, 李渊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如今东宫只?有名义上的所谓正统身份一点比秦王府强。 不过应该是不用那么长时日的,李建成最迟在年?底宫宴前便能班师回?朝。 李世民很少参加宫宴,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在长春宫驻守,就是在外头打仗,说起来他们父子几人也?是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团圆宴了。 李渊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情绪,也?不知晓自己想让大家聚在一起到底是如何的想法,不过是走一日看?一日吧。 至少看?在他的面子上,这几个儿子终归还是能做做表面样子的。 不得不说李渊很了解李建成。 此刻在前线端坐营帐中的李建成正打量着对面的李艺。 李艺一面端起手边的杯盏茗了一口,一面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李建成身侧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李元吉。 虽然都说李元吉亲近李建成这个太子,可他却总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过李艺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索过多,当即将全?部心神放到了李建成身上。 李建成这个太子想要?拉拢他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初他虽然也?同李世民一道打过仗,却并没?有选择投靠李世民。 这其中有他的性格的缘故,在他眼中李世民的性子太过桀骜,他根本无法掌控,且李世民手下人才?济济,他去了也?不过是不受重?视的份。 但太子却是完全?相?反,比之?李世民,李建成是个更好掌控的,而且如今太子最缺的便是对他死?心塌地的将领,他只?要?稍稍表示一番,太子都会将他给供起来。 一想到这李艺便忍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殿下乃太子,背后又有陛下的支持,臣又如何不会答应殿下的提议呢?」 听到了肯定的答覆,李建成心中一喜:「李总管这般想便再好不过。」 第249页 「就是,」说着李建成有些?迟疑,掩藏在衣袖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我自知在打仗这一道上比不得我二弟,李总管缘何选择了我?」 李艺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殿下是太子,是正统,秦王又哪里及得过殿下呢?」 「要?臣来说,秦王若是觊觎太子之?位这便是大逆不道,臣自幼饱读圣贤书,自然是瞧不上秦王这样的狼子野心。」 李元吉听着李艺大言不惭的吹捧险些?没?忍住笑出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李建成的神色。 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喜色,这是被吹捧得舒服了。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这李艺还瞧不上李世民呢,要?他来说啊,就他跟着李世民打仗的那段日子来看?,李世民对于他看?得上眼的人那叫一个谦逊热情,虽然李元吉很厌恶李世民的这种作派,但也?不得不说这分?明?是李世民瞧不上李艺啊。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居然还没?有完,李元吉正打算听听他这蠢货大兄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谁料他居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听闻你有个部下叫薛万彻?」 李元吉眉心一拧,这个名字他自李世民嘴中听到过,是什么时候来着…… 正当李元吉思?索的时候,李艺接上了李建成的话:「是,薛家兄弟二人勇勐非常,但不知为何秦王择了其中的兄长薛万均入了秦王府,却略过了薛万均的弟弟薛万彻。」 闻言李元吉面上表情古怪非常,他好像想起了李世民是为什么提起过薛万彻了。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李建成略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那可否麻烦李总管替我引荐一二,如此人才?秦王错过了,我这个太子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李艺沉吟片刻应道:「臣自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李艺话音刚落,就听得「噗嗤」一声,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同李建成一道看?向了李元吉。 李元吉一手掩着唇一面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只?可惜因着他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李建成有些?不满李元吉的失态了,但他还是压下心中的火气替李元吉倒了杯水。 「四弟这些?时日可是病了?若是病了便好好养身子。」 李元吉清了清嗓子好笑地看?向李建成,眸中一闪而过几分?讥讽:「多谢大兄关怀。」 可他此刻的脑海中却闪过了李世民一面有些?遗憾一面又毫不留情的判断。 「这薛家兄弟倒都是武艺过人,这薛万均除了身手好更是机敏聪慧,只?是可惜他这个弟弟薛万彻……」 「薛万彻空有武力,其人做事作风几乎能担得上一个蠢甚了,也?幸亏他有个兄长在前替他筹谋,真是可惜了。」 只?要?一想起李世民的这番话,李元吉此刻瞧着李建成和?李艺二人认真的表情就想笑。 果然吶,他若是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只?能在一旁辅佐李建成,这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 李元吉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怎么他讨厌的人本事还那么出众呢?想要?对付李世民,可真是件麻烦事。 这个太子拉拢人的小插曲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因为就在几日后,先前在唐军轻松碾压下败逃的刘黑闼被捉住了。 因着刘黑闼两度抛下大军逃走,他早就失了军心民心,便是想要?躲藏都不得,最后被着一个原属于窦建德手下刘雅的老部下给供了出去,送到了李建成跟前。 这等反覆作乱甚至还勾结突厥的作乱分?子自然是要?斩杀的,更何况刘黑闼又失了人心,杀他几乎是件没?有阻力的事情。 刘黑闼狼狈地被押了上来,他能清晰地看?到围观之?人不仅有百姓唐军,更有原先大难不死?投了唐朝的他原先的士卒。 真的是成也?刘雅败也?刘雅。 若非刘雅不愿再度起兵,又哪里轮得上他被范愿等人推出来做这个汉东王? 但就是因为刘雅不愿起兵,他才?能在大半年?前一路大胜,眼见站稳脚跟立国同李唐对峙的机会就在眼前,可偏偏…… 这才?是最痛苦不过的事情。 临死?前,刘黑闼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古怪,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分?明?在大半年?前他还在横扫河北无人能敌,眼见走上至高的位置,眼见唐朝派出的军队接连大败,可这一切的一切自从李世民来了之?后便都变了。 刘黑闼看?着此刻盯着他面色严肃的李建成不知为何居然很想笑,输在一个靠着李世民的本事的人手中,他刘黑闼真的是一万个不服。 刀锋逼近,刘黑闼闭上了眼。 最后一刻他的脑子中却是闪现出了谢慈泰的脸。 这个给他出谋划策最后却又背叛他给了他狠狠一击的人,听说好像是刘雅的旧友? 刘黑闼讥笑一声。 他不后悔起兵,就是便宜了这个谢慈泰。 大仇得报的滋味想必不错吧? 李建成看?着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轻笑一声。 这趟出征的收穫还真是不错。 ———————— 半个月后,面对李建成传回?来的捷报,李渊甚是欢喜,得知刘黑闼已死?后他更是大宴群臣,在众人面前好好夸奖了一番李建成同李元吉。 第250页 李世民虽然也?出席了这场宴会,但他并没?有久留。 不过同好事之?人猜测的李世民是因着不满李渊赞赏太子的愤而离席不同,李世民实则是怀着急切担忧的心思?赶着回?文学馆。 这几日虞世南染了风寒,身子才?刚刚好,他特意嘱咐虞世南这几日要?多休息,今夜的值就让他人来顶一下,谁料虞世南说什么都不愿意。 说起来这段日子他同虞世南谈论前史?相?当愉悦,本因为虞世南的身子他还有些?可惜,遗憾这几日不能同虞世南一道论史?,却原来不单单是他一人入了迷。 实际上虞世南学识渊博且会说话,李世民同他谈论问题的时候不仅仅能学到些?新的东西,更是常常被虞世南不着痕迹的夸赞给捧得心情舒畅。 但于虞世南而言又何尝不是? 李世民身为秦王,身份理应是尊贵的,可他在虞世南面前却没?有半分?架子,就是一个嘴甜讨人欢心的后辈,更不要?说这个后辈还聪慧非常,这让虞世南这个夫子教起来那是满满的成就感。 所以二人虽则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六十出头,可相?处起来却是意外融洽,平日里倒更像是忘年?交的友人。 想到这李世民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果然就见文学馆内灯火通明?。 等他踏入文学馆后,里头早就用上了炭盆,暖和?极了。 李世民刚要?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不料一双白玉柔荑覆了上来。 李世民惊喜地看?向前方,果然就见长孙嘉卉正垂着眸子认真地替他解开繫着的结。 「不是说身子不适吗?连宫宴都未去,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长孙嘉卉轻笑:「白日睡了这许久,二郎当我是什么,又哪里还睡得着?」 「虞公不是风寒才?刚好吗,我知晓你今日定是要?早归的,我便想着来看?看?,也?省得二郎担心。」 长孙嘉卉说着踮起脚将大氅自李世民身上取下:「也?难怪二郎这么喜欢虞公,我今日也?拿着书向他问了几个问题,困惑了我许久的疑问便都解了出来,真真是神奇。」 听着长孙嘉卉话里的感嘆,李世民看?了眼她此刻的穿着,纵使屋内有炭盆,可在他看?来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单薄。 李世民闷笑一声在长孙嘉卉迷茫的眼神中接过她手中的大氅,而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手一扬将大氅披到了长孙嘉卉身上。 「好了我的女夫子,今日你就同我一道如何?」 「先生,今日就麻烦你了。」 看?着笑得意气风发的李世民,不远处坐着的虞世南点了点头。 还是年?岁小,瞧瞧这是一刻也?不愿分?开,这让他难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往事。 长孙嘉卉有些?不好意思?般垂眸,入目的就是李世民替她繫着带子的手。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偏偏指腹处还有些?茧子,而李世民在替她系带子的时候难免擦碰到了她脖颈处的皮肤,惹得长孙嘉卉耳根处有些?泛红。 但长孙嘉卉却依旧没?有移开目光。 无他,实在是这双手在她眼中真的最最好看?的一双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夫郎,脸好看?,手也?好看?,浑身上下便寻不出一处不好看?的地方。 「我真的不冷,屋内这么多炭盆,二郎这大氅其实不必的。」 李世民手中动作不停:「我瞧着冷。」 长孙嘉卉哭笑不得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復李世民了,最终也?是顺着他的心意穿好大氅后同他一道入座了。 「大王今日是想要?同臣论史?还是……?」 李世民的神情瞬间严肃下来,说起来自那日李渊明?晃晃表现要?夺权的那一刻起,李世民便想了很多。 纵使李世民从起兵之?初就是抱着要?登上帝位的心思?,可面对恍若性情大变的李渊,面对李渊潜移默化?地刻意打压,李世民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些?迷茫。 而这份迷茫就在尹德妃污衊她左右打人那日后达到了顶峰。 李世民微微前倾身子:「周文王虽手拥三分?天下中的其二,却依旧臣服殷商被纣王囚禁羑里。」 李世民这话一出来,自小熟读史?书的长孙嘉卉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要?问的是什么。 想到前些?日子他受的委屈,长孙嘉卉下意识看?向了李世民的侧脸。 只?见李世民此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不解和?认真。 长孙嘉卉心尖有些?刺痛。 周文王吗…… 同李世民此刻何其相?似。 他虽然打下大唐大半江山,武有天策上将位列王公之?上掌国之?征讨,文有尚书令率群臣百官决断天下事,却依旧只?是个秦王被天子打压困于长安。 听着李世民的第一句话,虞世南眉心微蹙。 「周武王领八百之?师以武力讨伐殷商为开国之?主,此二人均是上古圣贤,他们的德业有优劣之?分?吗?」 周文王臣服殷商,是因为纣王乃君主帝王,纵使文王手中权利再大,却依旧要?尽诸侯之?责。 周武王却不顾所谓君臣之?别,以武力推翻殷商成了天下之?主。 那换成他同李渊呢? 第251页 李渊自隋朝皇室手中接过皇位,以唐代隋。 他率大军征战天下一扫隋末乱世,以武统一。 此二者究竟哪个才?是有真正的话语权? 究竟谁才?是真正缔造了唐朝的那一个人? 李世民没?有停顿反倒是越发逼人:「若以文王臣服为是,那么武王牧野之?战便为错。」 「若以武王除暴为是,那么文王被拘羑里便为错。」 「世民实在不解,还望先生为世民解惑。」 话落李世民向虞世南行了一礼。 虞世南看?着李世民这般举动却是笑了。 不愧是李世民,这问出来的问题不仅隐喻了当今陛下同他,这提出的角度都是那么一针见血。 不过李世民果然是年?岁还小,而他不同,经歷了六位君主,故而李世民到底不如他看?得透彻明?白,这也?是难免的。 虞世南捻了捻鬍鬚笑呵呵慢条斯理道:「四时平分?,冬夏有暄寒之?辩;五常递运,水火有刚柔之?殊。」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大王问臣的这个问题亦是如此。」 李世民愣了愣,虞世南这个开头倒是新鲜。 「文王韬光养晦不显灭殷商之?心,故而显仁,武王果毅英发,故而以武平乱。」 「但这二人济世安民的抱负却是一致的,又何必要?只?顾着修文而对允武有微词呢?」 「只?消天下太平,又什么分?别呢?」 数百年?的乱世下所谓王朝的正统性都成了笑话一场。 你方唱罢我登场,什么天子神圣不过是编出来唬人的玩意,在乎「正统」又有什么用处,这些?能换来天下太平吗? 在虞世南眼中,谁有本事还苍生一个太平谁就是正统王道。 百年?乱世,大家受得苦已然足够多了。 李世民,你有这个本事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么你便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你明?白了吗? 虞世南直视李世民,毫不掩饰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茅塞顿开,原先拦在李世民眼前的迷雾通通散去,他所纠结的问题终于迎来了个答案。 李世民暗骂自己居然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他笑着对上了虞世南的目光:「世民明?白了,世民多谢先生解惑。」 虞世南欣慰地看?向李世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高兴,虞世南觉得喉咙有些?痒,他下意识咳嗽了几声。 李世民赶忙起身:「先生没?事吧?今日天色已晚,有先生一言便足够了,先生还是赶忙吃些?药回?府歇息。」 「先生这回?是说什么都无用了,世民不会让先生用自己的身子胡闹。」 长孙嘉卉跟着李世民的步子亦来到了虞世南身边,她将一旁还有些?温热的药汁端了过来,虞世南接过一饮而尽。 方才?她来探望虞世南时便带着药,没?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 一面喝着药一面听着李世民关切的话语虞世南心中微暖,终归今日李世民也?明?白了他想明?白的事,他也?不好再坚持。 「大王的命令臣又哪里敢违抗?」 虞世南笑着打趣了一句而后起身理了理衣袖。 见着虞世南同他拜别李世民松了口气,可嘴上依旧不忘喃喃:「先生要?是真的不敢违抗,今日我便见不着先生了,也?听不到先生这一番良言了。」 长孙嘉卉好笑地听着,眼见虞世南已然走远她凑近李世民:「今日除了先生可还有一事找上了你。」 「可别忘了二郎先前答应过杜子诺什么?」 李世民骤然反应过来:「这几日倒是我忘了,子诺怎么也?不同我……」 然而话未说完李世民便停下了,有先前李渊那么一桩事情横在前头,杜怀信又哪里会来打扰李世民? 长孙嘉卉牵过李世民的手:「所以这几日我早便同姐姐和?柴府商议过了,成婚的一应事宜都准备了个七七八八,至于剩下的嘛……」 长孙嘉卉微歪脑袋灿烂一笑:「当然是要?叫二郎出力,我可不会心疼二郎。」 这故作兇狠的语气却显得可爱,李世民同样装作不开心地将头搁到长孙嘉卉的颈窝处含煳不清道:「观音婢如今是对我越来越不好。」 「所幸接下来这段日子我也?闲了下来。」 长孙嘉卉点点头:「是啊,宇文昭仪和?万贵妃都同我说了,陛下这几日不仅去尹德妃与张婕妤那的次数少了,听说对于萧瑀更是格外关注。」 李世民嗅了嗅长孙嘉卉发间淡淡的香味:「这是添了什么洗出来的,好香。」 长孙嘉卉轻哼一声:「我同二郎说正事呢,二郎却只?尽顾着香不香了。」 李世民闷笑道:「好好好,说正事。」 「我先前不是提议萧瑀迁右僕射吗?既然是我提的,陛下自然没?那么容易放心,尤其是在陛下想要?借着裴寂来夺我的尚书令的这个时候。」 「只?是啊,陛下不论是怎么查都查不出来什么结果的。」 「我因同他共过事,能察觉出来萧瑀对我是有欣赏之?意的,但萧瑀因着他的性子,就算欣赏我认同我,在面上他还是做不了格外亲近人的模样的。」 「毕竟是多朝皇亲,也?是有着自己的傲气的。」 第252页 「萧瑀是最合适的人选,资歷身份都够,陛下不会拒绝我这个提议的。」 「只?消萧瑀成为右僕射,那裴寂还想要?来对付我?」 「只?怕是应付萧瑀还不够的,到那时我便要?瞧瞧,连众所周知的陛下心腹裴寂都做不来的事情,陛下还能找谁来做?」 「我这个尚书令虽然在长安的时间不长,可却也?不是说拿便能拿走的。」 「陛下是君又如何,这桩事可由不得陛下。」 长孙嘉卉听着李世民这自傲的话语自顾自点点头:「不错,二郎如今这气势是越来越足了。」 李世民毫不犹豫收下这个夸奖:「那观音婢满意否?」 长孙嘉卉轻笑道:「满意,那二郎可要?着手准备一下杜子诺的婚事了?」 李世民「啧」了声:「刚巧能在年?底前完婚,根据军报和?军队行军速度来看?,太子与齐王那个时候应是还到不了长安的。」 「子诺的婚事我必然是要?出席的,而若是他们在长安见着了我出席必定也?是要?跟着来的,那不行。」 「如今没?了这两人在长安,这婚事都能更加喜庆些?。」 长孙嘉卉忍俊不禁,偶尔有些?时候李世民会显得格外幼稚,但是这样的他却让长孙嘉卉更加欢喜。 李世民沉吟片刻:「我想想当年?你我二人成婚时都有哪些?准备。」 「这可是子诺的大婚,必定是要?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第84章 离席 武德五年, 十二?月中,杜府。 杜怀信早早便起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 他自昨夜开始便未睡着过。 杜怀信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控制不住地满屋子走动, 坐在一旁打着呵欠的罗士信看得眼睛生疼。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当即起身上前几步, 一把拦下了杜怀信。 谁料杜怀信跟丢了魂似的险些一头撞上?罗士信。 罗士信伸手抵住杜怀信的肩膀凑近他细细打量:「我说你兴奋得睡不着便也罢了, 这眼下的青黑可要?想办法消一消,大婚之日自然是要?拿出最最俊俏的一面,让大伙都看看我们子诺的风采。」 杜怀信这回倒是反常得没有怼回去,只是有些用力地拽着罗士信的胳膊紧张兮兮问道:「真?的很明显吗?会?不会?不好看?舒窈会?不会?不喜欢?」 罗士信一言难尽地看着此刻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杜怀信, 这平日里还笑话他「花孔雀」, 这看着比他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是杜怀信顾不上?罗士信,他只是嘴中念念有词, 正当罗士信好奇想要?凑近听个清楚的时候,杜怀信突然一拍手匆匆出了屋子。 罗士信愣了愣, 而后嘆了口气看向从刚刚开始便站在门侧一言不发的李道玄:「你说这子诺今日的迎亲不会?出差错吧?」 李道玄同样是有些目瞪口呆:「应……是不会?的吧?」 说起来杜怀信虽然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岁,但他平日里稳重?非常喜欢照顾大家, 这倒是他头一回看到杜怀信这般毛头小子的模样,一时之间他觉得十分新奇。 还未等?罗士信说什么, 杜怀信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人好奇地看向他的手, 只见?杜怀信手中拿着个鸡蛋。 李道玄凑近好奇道:「子诺拿这个做什么?」 杜怀信一面剥着鸡蛋一面得意一笑:「这你们便不懂了吧?」 「热鸡蛋滚一滚, 眼下的青黑能更快消下。」 不愿放过任何可以保养法子的罗士信眼眸一亮挤开李道玄:「这个法子好使吗?」 杜怀信点点头直接上?了手:「自然,对了,什么时辰了?」 罗士信摆摆手:「早着呢,没瞧见?天都未亮呢。」 杜怀信舒了口气:「那便好。」 然而杜怀信话音刚落他便又急切看向李道玄:「粟、席、枲、箭这些辟邪发家东西都安排到位了吗?」 「自然是安排到位了, 这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子诺不必担心?。」 三人听到这个声音同时一喜, 果然就?见?李世民穿着件喜庆好看的绯红衣袍大步踏入屋内。 「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枲三斤以塞窗,箭三只置户上?,这些我都是择的最好的。」 「尤其是箭三只,都是我曾用过的特制的,子诺你觉得如何?」 杜怀信根本忍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二?郎用过的自然是顶顶好的,有着二?郎的大羽箭,那些鬼怪哪里还敢靠近我杜府。」 罗士信眼见?杜怀信这幅子「狗腿」的模样啧啧称奇,他歪头看向李道玄轻声道:「你瞧瞧子诺这『谄媚』的模样,实在是毫无骨气。」 李道玄表情?复杂迟疑道:「我瞧着你在堂兄面前不也同子诺差不多吗?」 罗士信一哽没好气地瞪了李道玄一眼:「就?你这张嘴也亏得你是淮阳王,不若早就?被人给?揍了。」 李世民瞥了眼这窃窃私语的二?人笑了笑:「我们今日可是来为子诺撑腰的,等?会?上?了柴府可莫要?漏怯。」 见?罗士信和李道玄应声说好,李世民看向依旧在滚鸡蛋的杜怀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接下来赶紧换好婚服去祭祖吧,还记得你我初遇时你对我说得话吗?」 第253页 杜怀信一愣,分明已经过去八年了,却好似还在昨日一般。 杜怀信看着眼眸含笑的李世民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这个异世的魂魄,他这具再无亲人的身躯,今日过后便一切都不同了。 杜怀信一路走到了后头的一个小屋子,屋内摆着原主的耶娘和妹妹的灵牌。 杜怀信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爸妈,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们便不要?再担心?我这个不孝子了。 还有原主一家,希望你们来世能生在新社会?中,那里没有战乱没有繁重?的徭役,而你们也都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眼角的湿意,他起身回首。 李世民正站在木门旁笑着看向他:「我们该去迎亲了。」 ——————————— 柴府。 家僮紧张地在府门前左右张望,他的身侧是李秀宁和柴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柴舒窈的友人与她?的亲眷。 柴绍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焦躁道:「怎么还未来……」 李秀宁好笑地看向柴绍:「这几日前你还是一副万分不情?愿的模样,怎么到了今日突然心?急火燎的,就?这么急着要?将舒窈给?嫁出去?」 「想要?娶我家舒窈,不花点心?思怎么行?」 听着李秀宁淡淡的口吻,柴绍咽了口口水,他这个娘子如今手中可是拿着柄木枪的。 李秀宁这几年来身子大好了不少,耍起枪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柴绍曾经同李秀宁比试过,不得不说他不如她?。 思及此柴绍却是笑出了声,今日的杜怀信可不是他的战友而是一个来娶家妹妹的讨厌小子,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街道的尽头,阵阵喧闹嬉笑声传来,柴绍定睛一看,果然就?见?打头的杜怀信穿着件绯红婚服,骑着高头大马,神采奕奕,瞧着就?是丰神俊朗,而他的身侧则是很多眼熟的人 厉害啊,柴绍心?中惊嘆,李世民今日可真?是大手笔,这几乎是大半个秦王府的人都跟着一道来替杜怀信撑场子了。 柴绍下意识看向了李秀宁,就?见?李秀宁表情?不变,唇角还是挂着浅淡的笑意。 李秀宁早便料到了李世民来替杜怀信撑腰,所以她?这边除却柴府的人,可还是有宫中的其他公主。 如今一见?男方迎亲的队伍如此浩大,一个公主凑近李秀宁嬉笑道:「姐姐,我们可不敢欺负秦王,秦王便留给?姐姐来拖着吧。」 另外一个公主听到了这句话,她?同样跟着点点头:「是啊是啊,妹妹的吩咐我们保证完成?,杜郎君想要?轻易入门可不行。」 李秀宁笑意加深,紧了紧手中的木枪:「今日便让我来试试二?郎这些年的本事吧。」 话音刚落,杜怀信一行人已然热热闹闹地来到了柴府门前。 李秀宁瞥了柴绍一眼,柴绍心?领神会?一挥手,一个家僮抱着一柄新的木枪上?前走到众人面前。 「公主的吩咐,今日杜郎君若是想要?进门,这第一关?就?是要?同公主交手一番。」 李世民闻言哑然失笑,而后出列自家僮手中接过枪:「这一关?便由我来替子诺过吧。」 姐弟俩目光对上?,同时勾了勾唇角。 这可是李秀宁同李世民的比试! 一时之间现场热火朝天,不论是公主们和柴府的人也好,还是秦王府的众人也罢,都纷纷激动了起来。 而且他们这的动静不仅吸引到了柴府周遭府邸中人的围观,更是有些百姓也跟着来凑热闹。 杜怀信大手一挥,随后便有家僮出来手上?托着个盘子,上?头是钱财和糕点,家僮走到围观的人中间一路分发着,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不吝啬对着杜怀信摇摇拱手说些吉利话。 而他们这边在散财,那边李世民同李秀宁的比试也快分出上?下了。 尉迟敬德一面看着一面激动道:「大王的身手又精进了,公主也很厉害。」 杜怀信跟着点头:「二?郎刚刚那个以退为进是你常用的招数吧?」 尉迟敬德自得一笑:「自然,这可是大王同我请教的。」 秦琼眼见?这二?人说说笑笑有些不爽地挤进两人中间:「我怎么不知晓大王同你请教的事。」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还不是因为上?回你同我比试输了吗,大王自然是要?寻最厉害的人来请教的。」 秦琼轻哼一声:「今日后我们再比过,我定不会?再输你。」 「一言为定。」 「我说秦老大啊,你这回若是再输了,可不要?来找我发泄啊,我的本事可是真?的不如你。」 一旁听了全程的程咬金夸张地摇头嘆气,秦琼故作恼怒:「你认我这个秦老大还总长他人威风,皮痒了是吧?」 程咬金连忙讨饶笑道:「自然是不敢的。」 然而就?在程咬金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长孙无忌兴奋的声音传入他们耳内:「二?郎赢了!」 所有人的目光当即落到了最中间的二?人身上?。 只见?李世民长枪一横直直指向李秀宁的咽喉处,此刻的他身姿挺拔,额角有薄汗,整个人显得利落非常。 李秀宁倒底是慢了一步,她?洒脱得抬手将长枪自自己咽喉处挪开:「我输了,二?郎这几年是越发厉害了。」 第254页 李世民耍了个漂亮的枪花:「阿姐也不赖。」 「阿姐可满意我这表现?不知子诺能不能进门了?」 李秀宁将长枪随手丢到柴绍怀中哼笑一声:「想得美,我这边还有许多人没刁难这杜子诺呢,这一回你可不能轻易插手。」 李世民讨饶做礼:「为弟自然是都听阿姐的。」 杜怀信一听这话当即装作悲愤道:「二?郎,你怎可临阵脱逃!」 李世民无辜道:「今日可不是我娶妻啊。」 这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柴绍摩拳擦掌,几个公主也是跃跃欲试。 杜怀信赶忙一拽还嘲笑着他的罗士信:「我们有难同当。」 罗士信猝不及防笑骂道:「好你个杜子诺,原来今日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尉迟敬德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走吧,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来替子诺撑腰了。」 时间在众人的嬉闹中度过,总算是所有人都尽兴了,接下来便是杜怀信念催妆诗了。 在杜怀信一方的人都笑着喊着「新妇子,催出来」后,杜怀信磕绊地想要?念出了这段时间他改了又改的催妆诗。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紧张,他完全将李道玄给?他改后的诗给?忘了,这念出来的完全是他自己做的。 然而谁不知晓这段时日杜怀信日日往淮阳王府跑去请教,李道玄听着这蹩脚的诗句眼前一黑,他下意识退后半步哭丧着脸看向李世民:「堂兄,我的文采真?的没有这般差啊。」 李世民憋着笑拍了拍李道玄的肩膀:「我知晓的,绝对不会?误会?了你去。」 长孙无忌嘆了口气,假做嫌弃地看了杜怀信一眼:「我来帮他作诗吧,这丢的还是我们秦王府的脸面吶。」 杜如晦抬肘碰碰房玄龄:「我俩也去吧?」 房玄龄笑着应声:「知晓了,绝对不会?让公主和柴府的人看我们子诺的笑话的。」 杜怀信感激地看了眼站出来的几人,下一瞬,这三人几乎都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便是几首催妆诗。 柴绍好笑摇头:「娘子,看着日头也差不多该要?让舒窈出来了,等?舒窈到杜府差不多便是黄昏了。」 李秀宁咳嗽几声压下笑意,直到现在她?满脑子都还是杜怀信方才一言难尽的诗句:「好,去请舒窈出来。」 一柱香后,穿着青绿色齐胸襦裙嫁衣的柴舒窈被人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杜怀信几乎是一瞬便被她?给?吸引了目光。 尽管柴舒窈手执一柄绣着鸳鸯戏水的精美团扇,杜怀信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依旧迈着步子上?前了几步。 围观的人群当即笑了出来,纷纷善意地打趣道:「瞧瞧啊,这新郎是着急喽!」 然而便在下一瞬,柴舒窈也好似看呆了一般,她?下意识往下挪了挪团扇,想要?看清今日格外俊俏的杜怀信。 李秀宁眼疾手快握住了柴舒窈的手,她?才恍若清醒过来了。 「原来新妇也这般着急,这一对新人还真?真?是般配啊!」 听着周围人的笑闹声柴舒窈面色一红,飞快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柴绍「痛心?疾首」看向李秀宁:「舒窈这真?是还未成?礼便胳膊肘往外拐了。」 柴舒窈明显是听见?了柴绍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走向杜怀信,但依旧忍不住在心?中腹诽,看看自己俊俏的夫郎又有什么错嘛。 杜怀信伸手,一双同他完全不同的女子的手入了他的掌中。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杜怀信握紧了些将她?带上?了车,往后的日子他们便要?同行了。 —————————— 这场盛大的婚礼几乎成?为了整个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便是在它结束数日后人们依旧对其念念不忘,这番大的动静自然也是闹到了宫中的。 这时间还真?是凑巧,李建成?讥讽一笑,婚礼结束不过三日的功夫他便同李元吉便率大军而归,只是可惜风头却完全被杜怀信的大婚给?压了过去。 张婕妤看着对面表情?难看的李建成?,想着这些时日李渊对她?与尹德妃莫名的冷淡,一时有些心?急也顾不上?许多了:「陛下近来好似对妾同尹德妃淡了许多,妾同殿下可是绑在了一起的,殿下可要?为妾想想办法。」 李元吉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险些就?要?哭出来的张婕妤,分明是很可怜的模样但是却偏偏带了些诱惑的意思。 这张婕妤同他大兄是在做什么?若说是俩人勾搭上?了也不见?得,倒更像是心?照不宣的暧昧。 不过李元吉理智地没有点出来这一点,他只是问道:「我同大兄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陛下不是向来最喜欢你吗?」 张婕妤顿了顿,最后还是把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担忧给?尽数说了出来。 「那日尹姐姐去陛下面前哭诉秦王左右殴打她?的家人,陛下原先是生气的,可自从陛下唤了秦王去之后他们也不知晓是说了什么,自那之后陛下的态度就?有些古怪了起来。」 李建成?拧眉深思,倒是李元吉仿若恍然大悟般:「我那个二?兄向来骄傲,能让陛下变了态度,想来是他在陛下面前低了头吧?」 第255页 「多新鲜啊,原来他也会?低头啊。」 李元吉垂眸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不得不说他虽然最厌恶李世民,可他也是最了解李世民,猜得准极了。 不过李建成?倒是有些不相信李元吉的话:「就?冲着秦王府如今的地位,陛下怎么可能对他心?软?」 李元吉哼笑一声:「大兄不信也就?算了,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过当务之急却是要?叫陛下赶紧转变态度。」 张婕妤赶忙点头:「是啊是啊,这妾与尹姐姐失了宠,对二?位也是没有好处的。」 李元吉沉吟片刻忽然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张婕妤:「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模样倒有几分同穆皇后相似啊。」 李建成?一愣,这么疏离的一句穆皇后,李元吉还真?是…… 也是,毕竟李元吉从小便被窦氏不喜,他的性子又有些阴鸷,倒也不奇怪。 只是李元吉这个时候提窦氏做什么? 这个疑问不仅仅是李建成?好奇,张婕妤同样也是好奇的:「大王的意思是?」 李元吉目光闪烁:「若论从前穆皇后最喜欢谁,那自然便是秦王了。」 「而秦王也向来最孝顺穆皇后,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穆皇后死前数月一直缠绵病榻,而秦王便也是日夜不离地在榻前侍奉的吧?」 李建成?心?头一跳毫不犹豫沖李元吉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她?毕竟是我们的阿娘!」 张婕妤被李建成?骤然提高的声音给?惊到了,她?一面害怕地看着眼前二?人一面又忍不住好奇。 谁知李元吉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意思,他只有颇有些无辜道:「穆皇后早就?是个死人了,大兄难道要?为着一个死人同为弟生气吗?」 李建成?一下拽住了李元吉的衣领,手背上?青筋鼓起:「她?也是你的阿娘!」 李元吉不避不躲嗤笑一声:「她?又何曾养过我爱过我?」 「我从未有这样一个阿娘。」 「我只问一句大兄,大兄还想不想要?陛下彻底对秦王失望?」 话落李元吉无所谓地看向张婕妤:「婕妤又是如何想的呢?婕妤还想要?重?获陛下的恩宠吗?」 张婕妤咬唇道:「自然是想的。」 李元吉勾唇:「那大兄呢?」 李建成?的心?跳个不停,此刻他的耳中全是李元吉那句充满蛊惑意味的话语。 他想要?李渊彻底对李世民失望吗? 自然是想的,可是…… 李建成?狼狈地松开手倒退几步,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对于太子帝位的渴望已经远超其他了。 阿娘,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半晌,李建成?看向李元吉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想怎么做?」 李元吉看也不看李建成?,反倒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秦王是什么样的脾性你我再清楚不过了。」 「面对穆皇后的问题上?,秦王的眼中向来是容不得半粒沙子的。」 「这几日我便指点着婕妤,不论是衣物?髮饰还是习惯动作便都同穆皇后靠拢吧,只是这桩事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了,若是被秦王提前得知了消息,只怕是得不偿失。」 「凭着这一丝丝的相似足够让陛下心?软了,而且不仅如此,再没有多久便要?宫宴了吧?」 「届时你便这么做……」 张婕妤听得眼眸越来越亮,李建成?心?情?复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计策。 他盯着此刻眉飞色舞的李元吉,心?间只觉得可怕。 李元吉看似不起眼,可他或许才是他们兄弟三人之中最为无所顾忌狠辣的人。 李建成?闭眸,如今便是要?等?年底的宫宴了。 ———————— 武德五年,年末,太极宫。 宫中很热闹,这一年里李唐算是彻底斩除了拦在他们统一路上?的各路枭雄,李唐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后的霸主,李渊很是欢喜。 因着这个,李渊特许年底接连新年解除宵禁三日,是谓与民同乐。 而宫中的宫宴也是大手笔,几乎是有点名姓的官员都能入宫中,李渊也很是大方,在场之人皆有赏赐。 刚刚结束婚假的杜怀信是同秦王府众人一道前往宫中,而李世民身为秦王早早便提前入了宫。 杜怀信看着夜晚难得灯火通明又热闹的长安城有些不舍。 宫中难免要?拘谨些,其实论起过新的一年,他还是更加喜欢在宫外,不仅热闹而且更加有烟火气。 宫中的宫宴还要?见?到一些讨厌的人,杜怀信嘆了口气,只希望这场宫宴能顺利些早些结束,他还急着回府同柴舒窈一道过新年呢。 长孙无忌同他并?肩走着,见?着杜怀信毫不掩饰的郁闷笑了笑:「好了别?板着张脸了,你不想来,二?郎也是同样的。」 说起这个杜怀信赶忙问道:「这几日王妃的身子如何了?听说是累倒了,这次宫宴都没法参加。」 长孙无忌无奈道:「我这个妹妹也就?只有二?郎劝得动了,甚至她?固执起来有时候二?郎都劝不动,年底本就?忙碌,她?又想着多担些,就?这么病倒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些年来她?的身子也调养得不错,这次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是二?郎太过忧心?不愿再让她?来宫中劳累。」 第256页 闻言杜怀信喃喃:「那便好。」 话落杜怀信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前方的宫门,就?当是应酬吧。 杜怀信这么想着,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场武德五年年末的宫宴却是整个武德年间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场宫宴了,日后每每想起都令杜怀信心?惊不已。 然而此刻的杜怀信并?不知晓这些,等?他入座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 他的官职不算高,位置也算不得在前面,所以只能勉强看清坐在最前头的李渊父子几人,除此之外便是打扮好看的几位妃子。 杜怀信眼眸眯了眯,坐在李渊边上?的居然是张婕妤? 杜怀信的心?中一时古怪非常。 这张婕妤确实曾经得宠,可这段日子不都是淡了吗? 而且这便也就?罢了,按着身份来说,坐在李渊边上?的应该也是万贵妃才对吧…… 莫名的不好的感觉升起,杜怀信下意识看向了李世民的位置,他就?坐在李渊的左下首,在太子边上?,可惜实在是太远了他根本看不清楚。 被杜怀信挂心?的李世民此刻的心?情?根本算不上?好,甚至是非常糟糕。 因为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恰恰好能瞧见?张婕妤的侧脸。 那是一张很像他阿娘的侧脸。 不仅仅是脸,便是张婕妤的衣着动作都像极了他的阿娘。 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张婕妤,一个人怎么可能短短时日内便有如此多隐晦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都是冲着像他阿娘来的。 张婕妤分明是没有见?过他阿娘的才对。 李世民忍着心?中难以言喻的躁郁垂眸,不知道张婕妤是为了争宠还是什么的,不过她?向来同李建成?走得近,她?这幅模样想来也是有李建成?的指点吧? 李建成?还真?是厉害,让这么一个人学他们阿娘的作派,这简直就?是对阿娘的侮辱。 然而眼不见?却并?不能做到心?不烦。 张婕妤娇俏的声音同李渊无奈迁就?的声音一同传到了他的耳中。 李世民捏着筷子的手下意识用力。 就?在李世民不远处的李建成?察觉到了李世民此刻明显不悦的心?情?,他拿起酒樽沖他对面的李元吉敬了下。 二?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上?。 李建成?:你这法子还真?不错,瞧李世民那样子只怕再刺激一下便按捺不住了。 李元吉:等?着看吧,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李建成?微勾唇角,他就?等?着接下来要?如何发展了。 李渊身侧的张婕妤自余光瞥见?了李世民决定再添一把火,她?刻意贴近李渊感嘆道:「陛下瞧,如今四海昇平,天下归心?,这可都是陛下的功劳。」 「陛下前半生过得辛苦,可辛苦到底也是值得的,妾虽然并?未同陛下一起吃苦,可今日能陪着陛下共看这天下美景,是妾的福分。」 李渊朗声大笑:「确是爱妃的福分,也是朕的福分。」 听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的调笑,李世民心?底却骤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酸涩。 这股酸涩来得太快,李世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眼眶陡然通红,抑制不住的泪水顺着面颊滴落。 李世民呆呆地盯着桌面上?一处处颜色较深的圆点,这些都是被他的泪水浸湿的。 一个他阿娘拙劣的模仿者?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怎么敢的?! 阿娘为李渊出谋划策,同他相互扶持着一道顶着杨广的猜忌,张婕妤又有哪点比得上?阿娘? 如今阿娘不仅连他们自杨广手中夺了天下替阿娘的舅舅报了仇都看不到,而且李渊身边同他共赏天下美景的位置也换了人。 李世民这边的动静显然是吸引到了李渊的注意。 这大过年的怎么还哭上?了,李渊心?中的不悦一闪而过。 张婕妤见?状心?中一喜又道:「听闻穆皇后为人最是贤明,妾虽然也没有见?过穆皇后的风采,但妾想着要?学穆皇后,也愿意同穆皇后一般在陛下身侧侍奉。」 张婕妤微微扬着下颌,面上?带着骄傲肆意的笑容。 骤然听到了窦氏的名字,李渊闻言唿吸一滞。 这个他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名字被再次翻了出来,李渊眼神复杂地盯着张婕妤,透过她?仿佛看到了尚且年少骄傲的窦氏。 真?像啊…… 他从前便觉得张婕妤有几分神似窦氏,也因着前段时间他冷落张婕妤,张婕妤也仿若懂事聪慧了许多,这样一来便更像了。 李渊下意识喃喃:「很像,你真?的很像她?……」 「啪嗒」一声,李世民陡然起身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扣到桌面上?。 他红着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此刻对着张婕妤失神的李渊:「陛下慎言!」 他的阿娘是世上?最最好的阿娘,聪慧机敏又心?怀大义,性子坚韧又有野心?,怎么能同张婕妤这样的小人做对比? 李世民一面落着泪一面沖李渊讥笑道:「张婕妤夺功臣田地行事肆意,其亲戚又骄恣纵横侵夺犬马,这样的一个妃子可有半点同我阿娘有相像的地方?」 「陛下是煳涂了吗?!」 字字泣血,李世民这话中的悲愤和悽厉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心?中一颤,本还热闹的宫宴瞬间无人再说话,便是在正中跳着舞奏着乐的乐者?舞着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第257页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最前方的那一对父子身上?,心?惊地等?着李渊的回答。 李渊听着李世民的厉声质问突然从回忆中惊醒,然而大庭广众之下被李世民如此不留情?面地点出他那显得虚伪的情?谊让李渊很是恼火。 不仅如此,李世民还说什么张婕妤嚣张跋扈,他方才还说张婕妤很像窦氏,李世民是在打他的脸吗? 羞愧感愤怒感以及莫名的心?虚感让李渊丧失了理智,他冷笑一声同样起身斥责道:「秦王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朕的后宫如何,朕的张婕妤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张婕妤也算你的长辈,你如今的脾性是越来越暴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敢羞辱你的长辈,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话里的指责意味太重?了,重?得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杜怀信坐在后头焦急地看着李世民倔强的背影,他就?知道今日张婕妤坐在李渊身侧没有什么好事。 可偏偏听李世民话里的意思是他最敬重?的阿娘被羞辱了,李世民这样刚烈的性子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果然就?听李世民失望地轻笑一声,而后他疲倦地拿起搁在一旁的大氅:「长辈,张婕妤算我的什么长辈?」 「是啊,陛下想来是早早便忘了我的阿娘了吧?不然怎么可能允许让这样的人来羞辱我的阿娘。」 「陛下觉得我脾性暴戾,好,陛下同张婕妤才是一家人,那今日这宫宴我便不奉陪了。」 「陛下就?同心?爱的张婕妤一道过去吧!」 话落,李世民看也不看李渊一眼,自顾自将大氅披到自己身上?大步就?往殿外走去。 没想到秦王居然真?的说走就?要?走,所有人都呆住了,眼见?李世民就?要?走出殿内,有离得李渊近的官员反应过来连声道:「陛下……」 然而只是刚刚出口了这两个字,李渊愤怒得浑身发颤,血液上?涌让他眼前都有些发黑,他一把拿起身前桌上?的酒樽狠狠沖李世民决绝的背影掷去。 酒樽落地摔得四分五裂,清脆的声响迴荡在所有人耳内,然而李世民的脚步丝毫未停,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李渊哆嗦着唇:「好,好一个秦王。」 「让他滚!」 压抑死寂充斥在整个殿中。 杜怀信多么想就?这么跟出去,可惜不能,此时此刻李渊已然达到了愤怒的顶点,他不能再火上?浇油。 杜怀信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听到了李渊的笑声。 「都愣着做什么,接着奏乐啊。」 乐者?舞者?颤抖着身子稀稀拉拉地奏起了乐。 李渊再度坐下扫视群臣平淡开口道:「都吃菜。」 李元吉哼笑着看向李建成?,却不料此刻的李建成?倒没有计划得逞后的欣喜,反倒是有些呆怔。 李元吉嗤笑一声。 他这大兄不会?是瞧见?了李世民肯为了穆皇后如此顶撞李渊而感到羞愧了吧? 他这大兄怎么总是在事后懊恼不已,做都做了还要?装出一副君子无辜样,真?的很没有意思啊。 李元吉无聊地想着,自桌前夹了一块菜送入嘴中。 又香又甜,是他自出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了。 第85章 各方 李世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抬手放在唇边呵了口热气,这才觉得整个身子稍稍暖和了些。 李世民其实在选择摔筷子的那一刻就很清楚这应该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让他不得不跳的局, 如此了解他的脾性又毫不在意阿娘的人, 是李元吉吧? 如今见着他如愿同李渊在百官面前争吵, 李元吉想来应是很?高兴的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 阿娘是他的底线,她不应该被拖出来参与这种令人作呕的争斗。 李世民想着一路孤零零地沿着宫墙走着,直到在路的尽头他看到了眼?熟的宫门——玄武门。 李世民的脚步不停,他随意瞥了眼?此刻正值守的将领, 居然意外发觉有些眼?熟, 可还未等他想起来时,这两个?将领却是又兴奋又激动地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瘦高的将领一脸崇拜地盯着李世民:「是秦王!」 「大王可还记得臣?臣便是当初随着大王一路夜闯雀鼠谷一路追击宋金刚的一员!」 李世民恍然大悟, 他笑着打量了下这人有些黝黑的面容:「当日那么辛苦大家都没有喊累撑了下来,都是好?样的儿郎。」 瘦高将领嘻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当日大王那番话?臣可是牢牢记在心中的, 如今天下太平了,臣的妻儿可都是骄傲得紧, 这个?太平有臣的一份功劳呢。」 「而且也多亏了跟着大王立功,臣被择了出来调入长安成了禁军, 如今在臣的老家臣可有面子了。」 听着瘦高将领絮絮叨叨同?自己讲着这几年来他的经歷, 李世民不知为何?心中微暖, 他没有出声?打断他只是笑着静静地听着。 但是瘦高将领身侧的另一个?矮一些的将领却是受不了他的啰嗦了,他上前几步亮着双眸子道:「大王别听这个?傢伙吹嘘自己的本事了,当初刚刚上战场打仗他连腿都是软的,还得是臣帮了他一把?。」 瘦高将领说话?的声?音骤然一停恼羞成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当初打完仗后哭着喊着要阿娘的那人是谁?」 第258页 李世民忍俊不禁,矮一些的将领皱着张脸瞪了瘦高将领一眼?, 而后他急切道:「大王记得他,那臣呢?大王可还记得臣?」 李世民细细打量了这人一番沉吟道:「我记得,你是当初在跟刘黑闼作战时隶属李世勣一部的?」 矮些的将领激动点?头:「是啊是啊,当时刘黑闼夜袭我们的营帐,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谁知道大王便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救了我们所有人!」 这个?矮些的将领分明刚刚才嫌弃高瘦将领啰嗦,但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也是停不下嘴,不停地从各种角度来讲当初李世民救了他们的身姿是何?等令人印象深刻。 从别人嘴中听着这样吹捧自己的话?有些新鲜,而且这个?人的口才很?好?,虽然他就是亲歷者,可依然被这人抑扬顿挫的语调给吸引了,他若是去说书想来混得也不会?很?差吧? 李世民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见着了李世民笑了,这两个?将领总算是停下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宫中不是在举办宫宴吗?怎么秦王一个?人走了出来? 但二人很?明智地没有问这个?问题:「大王是想出宫吗?」 李世民点?点?头:「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开宫门如实记录便好?。」 两个?将领面面相觑,而后便匆匆跑去同?他们上头的人禀告一声?,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后,宫门缓缓打开。 李世民向他们二人点?头致谢便踏出了宫门,然而在下一瞬他听见了两位将领真挚的祝福:「大王在新的一年也要好?好?的啊!」 李世民脚步一顿大声?回?了句:「知道了,你们也是,新年还在值守也辛苦了。」 一离开皇宫,李世民只觉得心情了都舒畅了不少。 他现在还不想回?弘义宫,反正李渊不是高兴吗,这宵禁不也是解了三日吗?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中逛着好?似也挺不错的。 很?热闹,处处是嬉闹开怀的人群,这样的热闹是宫中所没有的。 李世民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莫名想起了他征讨宋金刚的那段日子。 当初宋金刚险些就要威逼长安,整个?长安城震动,人心惶惶。 当时的他在寒冬腊月在新年之际都不忘放松警惕,身先?士卒亲做斥候,那个?时候他想着他不能退,他要牢牢扼住宋金刚南下的脚步,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长安。 火树银花,那一年的新年,应也是同?今年这般美吧? 李世民垂眸笑了笑。 「真的是大王!」 一道兴奋的女?声?在李世民耳边响起。 李世民望去:「顾小娘子?」 就见顾阿雪跑到他面前,一双眼?眸亮亮的,她仰着脑袋胸膛微微起伏着:「大王今日怎么出宫了?」 李世民半弯身子煞有其事道:「宫中我呆着不舒服,有我不喜欢的小人在我眼?前晃悠,所以我就出来了。」 顾阿雪不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听了李世民这个?颇有些幼稚的理由?她却是深信不疑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小人最烦了,当初要不是小人我又怎么可能失去家人呢?」 现如今的顾阿雪已经走出了最初的阴影,提起那桩往事她都能以平常心来对待了。 李世民瞧着顾阿雪替她打抱不平的愤愤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是因为解了宵禁吗?长安城一年中也是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夜晚。」 顾阿雪却是摇摇头狡黠一笑:「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大王你随我去一趟我家,如何??」 李世民直起了身,瞧着顾阿雪神秘的模样倒真的被勾出了好?奇心:「好?啊,那我便随你去一趟,就来瞧瞧顾小娘子藏了什么秘密是我不知晓的。」 顾阿雪欢喜地转身而后一蹦一跳地领着李世民穿过一道道坊门。 李世民不紧不慢地跟着,瞧着顾阿雪的背影,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准确得来说是她手上提着的东西上。 看着像是过年的吃食和新衣。 顾阿雪才十五六,提着这么多的东西倒也不嫌累。 李世民无奈地上前一步:「我来吧。」 顾阿雪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李世民坚持的神情还是选择将东西给递了出去。 自她手中接过了东西,李世民颠了颠,还挺沉,东西很?多,她一个?人用?得着那么多东西吗?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多,终归她想要如何?便如何?吧。 一路走到了熟悉的宅院,这处地方李世民来过几次,只是…… 李世民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院子,多了很?多精巧好?看的装饰不说,门前还挂着两个?好?看有趣的灯笼,这是大变样了啊。 顾阿雪如今过得很?好?。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在心中感嘆完,顾阿雪上前推开门。 大片灯火散出,随后是阵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开心的叽喳声?,打头的是七八个?衣着朴素的郎君娘子,他们后头则是些年岁不大的孩童。 「顾娘子回?来了啊,怎么今日慢了许多,我们差些便要出去寻你了。」 「顾姐姐,顾姐姐,今日买了什么好?吃?」 第259页 这些人全都朝顾阿雪围了上来,落后一步的李世民见状下意识停住了往前的步子,落在了阴影处。 其中一个?娘子摸了摸顾阿雪的脑袋,她看着顾阿雪空空如也的双手疑惑道:「你不是出去给那些孩子买新衣和吃食了吗?」 还未等顾阿雪回?答,另外一个?郎君好?似注意到了什么一般抬首往外望去,就瞧见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郎君静静地立在门旁,眉眼?间光华流转,大氅领边的毛绒蹭着他的脸颊,更显此人似不染尘埃的美玉,又似清冷高悬的明月。 郎君往下的目光一顿,这个?人的手上拿着的应是顾阿雪买的东西,这两人明显是认识的。 这人瞧着就贵气非常如何?能同?顾阿雪相熟? 郎君生了警惕的心思,他上前一步将顾阿雪护在身后:「你是何?人?」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外头还有一个?人。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画面。 这个?他救过的小娘子如今也在帮着救助别人吗? 这个?失了家人的小娘子如今也重获了新的家人吗? 顾阿雪「噗嗤」一笑从护着她的郎君身后钻出:「这位就是我同?你们说过的秦王,那个?救了我的人,那个?肯为我讨公道的人。」 「秦王?」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世民,李世民上前将东西放到了院子中点?了点?头:「我便是秦王。」 说着李世民将目光落到顾阿雪身上:「他们是?」 顾阿雪还没有回?答,在场其他人却是兴奋了起来:「秦王可知晓我们都是因着冤案而失了家人的人。」 「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却不料有着秦王替我们翻案,今日见着了恩人,此生无憾。」 「若非秦王大恩,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是啊,我们几个?都是同?顾阿雪一般的人,秦王大恩没齿难忘。」 李世民有些怔愣,确实自从因为他知晓了顾阿雪一事后便嘱咐了尚书省,尤其是面对冤案要格外认真地审判。 这对于他而言是随手之举,可对这些身处绝望中的人而言却是救命稻草,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世民听着这些人由?衷地感谢,他的心跳得快了些。 顾阿雪得意一笑走到李世民身前:「我得了大王的庇佑和钱财后便一直想着要做些什么,而后我陆陆续续找上了同?我一般经歷的人,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帮着接济些,等着他们寻些活计重新安生过日子。」 「平日里我们也都会?小聚一番,如今这个?日子自然是不例外的。」 李世民的眼?眶有一丝灼热,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烫了一下。 顾阿雪却恍若不觉还是晃着脑袋得意洋洋继续道:「至于这些孩子,不是被遗弃了的孩子,就是因着战乱失了耶娘,我手中有闲钱,陛下又赏赐了田亩,养着他们倒也不成什么问题。」 话?落顾阿雪蹲下身子轻轻推了推这些孩子,她指指李世民:「这个?好?看的郎君啊就是救了姐姐的人,也是因为他姐姐才有能力救你们,你们去同?这位郎君道个?谢。」 几个?孩子眨着黝黑的眸子既好?奇又兴奋:「好?看的郎君,谢谢。」 童音稚嫩却又是最最触动人心的。 仿若一颗石子丢到了李世民的心湖中,泛起层层涟漪,泪水突然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顾阿雪大吃一惊有些慌乱地围着李世民:「大王莫哭啊,阿雪是不是让大王不开心了?」 李世民垂眸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有了这个?心思的?」 顾阿雪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总是忘不了我家曾经的近邻,王武王云兄妹两个?。」 「他们的耶娘早早便去了,王武曾经帮过我,只是他还有个?妹妹要照顾,害怕被我牵连便带着妹妹走了,从此再无这二人的音讯。」 「看到这些孩子我就好?像看到了他们,若是他们也同?这些孩子一般幸运,能有人来帮帮他们该多好?。」 顾阿雪抬眸:「大王要来坐一会?吗?我想同?大王说说他们兄妹俩的事情。」 李世民看着顾阿雪悲伤的眼?神心中一软:「好?。」 ————————— 突厥,突利可汗感受着刮过脸侧的寒风眯了眯眸子。 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嘴中不断呵着白气,今年这天还真冷。 突利可汗看着自己这匹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马,心中不由?低骂了一句。 若不是为了这个?莫名发了疯的小祖宗,他何?苦大晚上还要跑出来吹冷风糟这个?罪。 应是没有问题了。 突利可汗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刚想要起身回?去,谁知道他的一个?亲信却是带着两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的汉人来到了他面前。 突利可汗皱了皱眉:「今日不是中原那过新年吗?我叫你们多备了些饭菜,怎么你带着这两个?人来做什么?」 亲信不耐烦地摇摇头:「这对兄妹俩死?活要来见小可汗一面,小可汗又吩咐了我们要好?好?看顾他们,我这不是没法子了。」 「我们兄妹来见小可汗是有一事想要问个?清楚。」 第260页 听着这有些磕绊的突厥语,突利可汗同?亲信皆是一愣,突利可汗有趣地看向那个?站在妹妹身前的哥哥。 亲信懊恼地瞪了哥哥一眼?:「你这不是会?说突厥语吗?怎么寻上我时用?的是中原话??」 突利可汗笑了笑:「知道你中原话?学得不好?了。」 「说说,你想问什么?」 王武咽了口口水:「小可汗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奴隶这般好??」 「平日里不让我们做重活也就罢了,饭菜也是能吃饱的,不仅如此,小可汗还帮衬着其他突厥人手底下的奴隶,这是为什么?」 王武真的万分想不通这个?问题,自从他与妹妹被掳来突厥后,他整日胆战心惊,谁料这个?日子居然不算难过。 他牵着王云的手紧了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突厥的可汗要这么帮着他们这些所谓的汉人奴隶,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回?家? 他紧张地盯着突利可汗,这个?问题他一定要搞明白。 「就为了这个??」 突利可汗好?笑地拍去了掌中的尘埃:「多看顾你们一些甚至是看顾其他人手下的奴隶自然不是因为我良善。」 「这么麻烦的一桩事我可不会?白白髮善心。」 「我是同?一个?人做了交易。」 王武有些失望,这么说来他们想要回?家的愿望是不是又破灭了,他嘆了口气:「原是这样,多谢小可汗为我解惑。」 突利可汗哼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同?我做了这个?交易吗?」 听着他话?中莫名的意味,王武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王云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突利可汗。 她另一只手拽着王武的衣摆打了个?喷嚏,好?冷哦。 突利可汗突然长嘆一口气,他看向了长安的方向有些惆怅道:「他是秦王,我的一个?中原友人,是他嘱託我多照顾你们这些流落到突厥为奴的中原人的。」 可还沉浸在回?忆的突利可汗显然没有发现王武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秦王…… 王武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顾阿雪便是听了秦王的名声?才一心想要跑到长安去为自家讨一个?公道的吧? 原来秦王的名声?是真的,原来不是什么运气好?,他们这批奴隶能过得舒服竟是受了秦王的庇佑吗? 想着想着王武突然蹲下身一把?抱住了王云,王云手忙脚乱地安慰着自己的兄长。 王武将头埋在妹妹的肩膀处哽咽着,巨大的欣喜让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 如果是秦王…… 是不是代?表着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将来能有机会?回?家? 这真是他这个?新年得知的最好?的消息了。 秦王,虽然你听不见,但王武还是要感谢你,希望往后新的一年里,你能平平安安的。 突利可汗怔愣地看着此刻情绪激动的王武。 只是一个?名号便能让人落泪吗? 李世民,你可真是厉害啊。 突利可汗摇摇头,也不知晓这个?新年你过得如何?呢? ———————— 顾阿雪握着杯子碎碎念叨着:「……就是这些了,也不知晓我还能不能同?他们再度相见。」 李世民沉默片刻:「会?的,会?有那么一日的。」 知道这是李世民在安慰她,但顾阿雪依旧笑弯了眉眼?:「我相信大王不会?骗我的,我也能等到那一日的。」 李世民起身轻轻抿着唇:「你们还要过新年吧?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那群孩子都等着你这个?顾姐姐去陪他们玩呢。」 顾阿雪一拍脑袋:「我这是忘了时辰了,我是不是耽搁大王了?」 李世民摇头:「没有的事,相反我很?欢喜。」 欢喜自己救的人过上了安生的日子。 欢喜自己救下的人救助了更多的人。 李世民理了理大氅:「我走了。」 顾阿雪风风火火地想要冲去后院寻早就等了多时的孩子,一听李世民同?他告别,顾阿雪抬手挥了挥:「大王日后要平安喜乐啊。」 话?落她便跑了出去,李世民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含笑。 李世民走出了院子,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瞧不出来是什么时辰,往四周一看还是热闹非常。 只是…… 李世民的目光一顿,落在了个?穿得格外显眼?鲜亮的郎君身上。 「杜凤举?你怎么会?在此处?」 杜凤举嘻嘻笑着凑近李世民:「我是商人嘛,总有些自己的门道打探消息,何?况大王来这顾小娘子家中又算不得隐蔽,且大王如此风姿想叫人忘记都难,我得了消息自然是赶着来见大王。」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看向杜凤举:「你来寻我总不是为了夸赞我几句的吧?」 杜凤举肯定地点?头,手中摺扇一开:「那自然不是了,只是我既然得了大王的承诺,那也是要回?报大王些什么的。」 李世民眼?眸微眯:「你有什么消息?」 杜凤举尬尴一笑:「目前还是没有的。」 「就是这大过年的,我瞅着大王这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出了宫,这晚膳应是还未吃过吧?」 第261页 「就长安城最好?的那个?酒楼,谢慈泰在那订了桌饭菜,我这不是正要去,谁知道遇见了大王,大王可要与我同?去?」 李世民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同?谢慈泰攀上交情了?」 杜凤举自得一笑,指尖灵活地耍着扇子:「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商人,要如何?同?人交友我可是最擅长了。」 「那日我同?小罗将军一道,意外瞧见过这谢慈泰,我便朝他打听了一下。」 「出门在外,多一个?友人总归是没错的。」 这句话?倒是甚合李世民的心意。 他瞥了眼?吊儿郎当的杜凤举一眼?骄矜道:「正巧我也饿了,也好?些日子没见过谢慈泰了,带路吧。」 酒楼。 谢慈泰替坐在身侧的马郎君斟了杯酒:「这杜郎君莫不是忘了时间,怎么还未来。」 马郎君轻轻嗅了下眼?前的这杯酒:「好?香,你这是花了大价钱啊。」 谢慈泰点?头:「自然,你这口味向来刁钻,我哪敢煳弄你?」 马郎君大笑道:「好?,待会?的行酒令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谢慈泰看了眼?其他陆续入座的文人笑道:「也只有好?酒才能让你出手啊。」 马郎君「嗯」了声?:「你这交友的本事倒同?杜郎君差不了多少,很?难想像你从前居然是做兵打仗的。」 谢慈泰手指点?点?桌面:「我性子如此罢了,更何?况他们中也有一部分是冲着我脑子中的孤本来的。」 「哟,我这是来迟了。」 杜凤举的笑声?传到众人耳中,他们回?头一看,目光却都不由?自主落到了他身侧的陌生郎君身上。 谢慈泰失态地起身,下一瞬他看见了李世民微微摇了摇头,他这才咽下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一句大王。 马郎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谢慈泰:「这位郎君的气质不同?寻常,你居然还认识这样的人?」 谢慈泰清了清嗓子又叫人给李世民添了个?座位:「机缘巧合罢了,这位郎君是……」 李世民坐下接口道:「窦,某姓窦。」 马郎君笑意加深:「无需客气,既然是谢兄的友人,那么也是我的友人。」 其他文人纷纷点?头附和着。 谢慈泰紧张地看着这两人:「既然人都来齐了,便开宴吧。」 酒过三巡,自然是要玩上几局行酒令的。 然而令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后还要比拼的二人一个?是众人心服口服的马郎君,另外一个?居然是这位新来的窦郎君。 就见二人你来我往速度极快,便是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都瞧不出胜负。 有文人惊讶感嘆,谢慈泰和杜凤举对视一眼?,这两位的兴致今日还真是高。 马郎君在又念出一句诗后拿筷子敲了下盘子:「没想到棋逢对手了,我们二人再这般比下去恐也是比不出个?结果的。」 李世民同?样畅快非常,他拿起手边的酒便是一饮而尽:「不知可否告知郎君名姓?」 一旁听着的谢慈泰摇了摇头对杜凤举轻声?道:「他连我都没有告知过名……」 杜凤举倒是兴趣十足地看着眼?前这二人:「我倒不这么觉得。」 下一瞬,马郎君哈哈大笑:「鄙姓马,马周,马宾王。」 谢慈泰目瞪口呆,杜凤举忍俊不禁。 李世民同?他碰了碰酒樽话?锋一转:「我观宾王文采斐然,也不知于政事上可有自己的见解?」 马周摇头晃脑:「天下初平,无非就是以隋为鑑,轻徭薄赋体恤民力。」 「最为重要的一点?自然就是当今陛下封王太多太过优厚,这苦得自然就是百姓了。」 「不过陕东道大行台治下的州县倒是不错,我先?前游歷过这些地方,要我说啊这秦王是个?可以的。」 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号,李世民勾唇,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时,马周这个?秦王二字就像是点?燃了全场的氛围,原先?围着看这二人对决的文人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秦王当然是顶顶好?的,秦王既能打仗又开了文学馆礼待文人,我可不知道有多羡慕那十八学士。」 「只是可惜我没这个?本事挤进那文学馆喽。」 「是啊是啊,听说秦王还着手准备着搜集孤本让人誊抄,以便天下仕子观看。」 「不仅仅如此,我们能在长安过安生日子可不是多亏了秦王。」 「你是不知晓我从前同?人做赌,就赌这太平日子要多久才能到来,我这活了五十多年,可从未见过这短短几年功夫就天下太平的。」 「这赌自然是我输了,但我输得很?高兴。」 「既然说起了秦王,我们何?不朝宫城处敬一杯酒?纵使秦王不知晓却也是我们的心意。」 「你这个?主意不错,来来来我替你们斟酒。」 他们的动作太快,快到李世民和知晓他身份的谢杜二人都有些懵了。 马周举起酒樽笑着看向三人:「你们不愿吗?」 李世民只觉得浑身暖唿唿的,这个?暖意并?非是从外来的,而是发自心底自里头朝外流向四肢百骸的。 他看着众人笑闹着说着吉利的祝福语喝着酒,李世民举杯一饮而尽。 第262页 他守护长安,长安亦在守护他。 这可真是件令人欢喜的事情。 这场酒宴最终是以大多数人喝醉了收尾。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醉醺醺的众人,这其中唯有杜凤举同?马周还是清醒的。 他起身走过杜凤举:「需要我帮忙将他们送回?吗?」 杜凤举摇头:「用?不着,我不缺钱也不缺人,大、窦兄便先?回?吧。」 李世民这才点?点?脑袋,路过马周的时候二人的视线对上了。 李世民志在必得道:「你我还会?再见面的。」 马周哼笑一声?:「那我便等着。」 这股子自信李世民倒是很?喜欢,他看上的人,他必定是要收入秦王府的。 想着,李世民一步踏出了酒楼。 时间渐晚,宫宴也该散了,他也是时候要回?弘义宫了,省得秦王府的大家担心。 李世民脚步匆匆,拐入了一个?人数不算多的街道,再过一个?坊门就要到了弘义宫的所在了,他随意瞥了眼?周围,有女?郎郎君结伴同?游,还有些老翁阿婆缓步行着。 不同?于主街道的热闹,这处有股别样的岁月静好?。 李世民的步子不由?自主慢了下来,他的眼?睫颤了颤,这才意外发觉天上居然落了小雪。 李世民下意识抬头。 他身侧本就兴致高昂的一位女?郎脚步一停,她不可思议地认真打量着李世民。 错不了,居然真的是秦王! 当日李世民平东都后曾经声?势浩大地游街,她可是为了见秦王一面特地占了个?最前头能看得最清楚的位置,秦王当日的意气风发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女?郎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撞得迷迷煳煳的,她脱口而出:「秦王,你可是秦王?」 现场有一瞬间的静谧,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众人的惊唿。 「真的是秦王吗?」 「当年秦王领兵游街你是不是去过来着?」 「错不了,我这瞧着越看越像!」 虽然不明白为何?秦王身为天家的儿子在这个?日子中一个?人在宫外,但有人得了肯定的答覆后当即也顾不上许多了。 最开始认出李世民的女?郎不爽地瞪了眼?挤着她的几人,而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始料未及,但既然身份已然暴露,他也只是冲着围观众人笑了笑:「既在宫外,我也并?非秦王,今日你们就将我当做个?普通的郎君好?了。」 「那怎么行!」 一个?郎君大声?嚷嚷着,他挤开众人来到最前面,手中拿着一盏漂亮的花灯:「今日我同?我家娘子出来一道赏灯,这灯是我们二人猜谜赢来的,我瞧着秦王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盏灯便赠予秦王了。」 李世民一愣赶忙拒绝:「既是你们夫妻……」 郎君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秦王可知晓我们夫妻是逃难来的长安?」 「当日那宋贼一路烧杀抢掠,若非秦王给打了回?去,我们估计连家都无法回?。」 郎君将花灯塞到李世民手中:「我们夫妻二人的好?意,秦王便收下吧,莫要拒绝了。」 话?落郎君当即挤出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有了这位郎君的打头,且看着秦王一副毫无架子的模样,众人便更加无所顾忌了,最先?认出秦王的女?郎拼了命挤到了最前头,她拽下腰间的一个?护身符就朝秦王丢去。 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看向了那个?女?郎。 女?郎娇俏一笑:「秦王可还记得曾巡视过的州县?」 「当日有官吏私吞应发给我家的田地,是秦王发觉了不对,也是秦王将这些田地都归还给了我。」 「这个?护身符庇佑了我多年,今日我便将它送予秦王,也让它保佑秦王往后的日子顺顺利利。」 听着女?郎的话?,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容,接下来便是越来越多的人跑上前来送东西。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接着,花灯、护身符、祈福红绳、祝福小偶…… 这处的动静足足闹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才渐渐散去,李世民有些苦恼地看着放在自己脚边的各种小玩意。 他一个?人拿不下,可这都是百姓的心意,他哪里捨得丢掉。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女?声?传了过来,李世民寻声?看去。 就见一个?佝偻着背的阿婆慢悠悠走向了李世民。 阿婆有些混浊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我的儿曾同?我提过秦王,他说秦王是最最好?的将军,也是最最关心他们这些普通士卒的将军。」 「我还记得我儿同?我提起秦王这个?名号时,他的眼?眸都是亮的。」 李世民听着心中一沉,他上前扶住了阿婆。 阿婆自自己袖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块包裹完好?还带着人体温的酥糖递到李世民手中:「只是可惜他上回?上了战场便再也没能回?来。」 阿婆红着眼?哽咽道:「他自小便喜欢吃酥糖,但这年的这一块他却是再也吃不到了。」 「我不知道秦王今日为何?一个?人跑到宫外来,但我年岁大了,什么没有见过。」 「分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秦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儿既然欢喜秦王,那我也是同?样的,这块酥糖今日我便送了秦王。」 第263页 「我做得酥糖我儿特别喜欢,他说特别甜,吃了这个?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想着秦王若有什么烦心事,吃了这个?酥糖也能不再烦忧了。」 话?落阿婆唇角勾了勾,似是透过李世民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李世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阿婆摆摆手:「不用?同?我道谢,天色也晚了,我要归家了,秦王也早些归家啊。」 李世民看着阿婆的背影,握着酥糖的手却是越来越紧。 其实他自小便喜欢甜的东西,对于酥糖同?样如是。 他的阿娘最喜欢拿着酥糖逗弄着还年少的他。 这是巧合吗? 李世民眨了眨眼?,泪水落了下来。 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酥糖,慢慢地打开了外头包着的东西将它送入口中。 很?甜,是记忆中的味道。 远处,杜怀信和长孙无忌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二人从宫宴散后便一路紧赶慢赶跑回?弘义宫。 他们二人到底年轻,跑得也是最快的,而他们其实在李世民被人送礼的时候就到了,只是因着人太多,他们也不好?上前,而后便是那位阿婆给李世民递酥糖的画面。 杜怀信碰了碰长孙无忌:「我怎么觉得今日二郎负气离席好?似不是件坏事?」 长孙无忌喃喃:「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杜怀信深吸一口气上前,他看了看摆了一地的各色小礼物笑着沖李世民道:「二郎要我们帮忙吗?」 李世民回?首,嗓音中隐隐带着笑意:「当然。」 第86章 失利 武德六年二月, 弘义宫。 李世民盯着手中整理成册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自那日宫宴他负气离席后碰上?了马周,他便对?此人的才华念念不忘。 他事后也去询问过谢慈泰,只是?很可惜, 谢慈泰在此之前甚至连马周的名都不知道。 只知晓马周此人以前因着才华做过助教, 但?为人桀骜并且特别?爱喝酒, 虽然挂了个助教的名却相当「不务正业」, 他曾被当地刺史多次批评,马周生性散漫,一怒之下,他便辞去了助教之位。 此后他便四处游歷, 是?在小半年前刚刚来到长安的。 虽然依旧不清楚马周的底细, 可是?依着李世民的权势,知晓了这些?消息之后, 却是?能轻易探查到的。 李世民低声喃喃着:「马周,出生布衣家境贫寒, 性格放荡不羁,为常人所不容……」 话落, 李世民的目光又放到了另外一张纸上?。 这上?头是?马周早年做过的文章,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很难想像, 能做出这样?的文章的人, 却依旧是?无人赏识的。 也对?,马周是?布衣,没有?人脉和资源想要出头真的太?难了。 不过没有?关系,李世民求才向来不看?出身, 将马周当即安排入朝廷目前虽然做不到,但?是?将此人招揽进自己的秦王府后徐徐图之却是?可以的。 下定了决心, 李世民将目光放到了坐在他对?面昏昏欲睡的杜怀信身上?。 「你这几?日在忙着做什么呢?怎么每回瞧你都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听着李世民疑惑的声音,杜怀信骤然从瞌睡中惊醒过来:「没什么,就是?这几?日我好似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但?此事涉及的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也不确定究竟是?真是?假。」 李世民挑眉,杜怀信一直以来擅长的便是?暗探的活,若是?说他发现了问题,难不成是?他的身边出了探子吗? 这倒是?有?意思了,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插探子,东宫居然有?这本?事了,还是?说是?陛下? 杜怀信回忆着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巧合,他迟疑着看?向李世民:「我总觉得封德彝此人,或许并不是?真的追随二郎的。」 「封德彝?」 李世民眼眸微眯,这个人在他面前可是?表现得十分忠心的,而且他还给他提供了不少关于东宫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于他而言都是?聊胜于无吧,等等…… 李世民有?些?气笑了:「莫不是?他在耍两头通吃的把戏?」 杜怀信点点头:「这几?日总能听到些?关于秦王府的流言,虽然是?些?不甚重要的小消息,但?我还是?格外留意了一下。」 「原先我还以为是?张婕妤和尹德妃,后来一查才发觉这时间倒是?巧了。」 「往往都是?在封德彝私底下来见二郎之后的五六日内,几?乎是?次次如此。」 「所以我便觉得这封德彝是?不是?也在暗中向东宫倒卖我们秦王府的消息?」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闭着眸子,口?中不断喃喃:「让我来算算我这几?年给了这个混蛋多少钱财买消息。」 他生平最恨背叛之人,虽然封德彝并没有?给他们秦王府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可是?一想到自己手中的这些?钱财都餵给了一个白?眼狼,李世民就感到尤为的愤怒。 果然是?一个在杨广手底下就谄媚不忠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新朝他虽然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但?实?则耍得还是?那老一套的把戏。 杜怀信敏锐地察觉到李世民此刻骤然变化的情绪:「二郎先莫急,等我再探查几?日,若是?场意外那么便没什么,我便登门送礼,也算是?同他道个歉。」 第264页 「可若是?不是?意外的话……」 李世民轻哼一声接口?道:「我得想办法让这个傢伙把我的钱都给吐出来。」 「而且这也是?个好机会,若是?能借封德彝之口?透露给东宫我们想要透露的消息,那么这之后,封德彝此人反倒会成为我们的一个助力。」 杜怀信眼眸一亮:「二郎所言正是?我之所想。」 李世民点点头:「今日你可是?立了大功,我那私库中你有?什么想要的便自己去取吧。」 杜怀信乐呵呵道:「我就知道二郎向来出手大方,正巧给我家娘子讨一根漂亮的玉钗。」 眼见杜怀信就要起身往那私库中走?去,李世民没好气儿的叫住了他:「先等等,你先去帮我将那马周给请过来。」 「马周住的是?仁安坊一家最靠近坊门的逆旅。」 听着李世民话中潜藏的几?分郁闷,杜怀信面上?不敢有?什么,可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因为那日宫宴后李世民和李渊的关系可以说是?降到了谷底,所以长孙嘉卉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日日往宫中跑,就是?为了弥和李世民和李渊的关系,至少不能再让张婕妤和尹德妃二人见缝插针诋毁李世民。 自然而然,这段时间以来长孙嘉卉可以说是?早出晚归,李世民白?天见不到人,晚上?瞧见的又是?一个话都说不上?几?句沾了枕头就睡的,他可别?提有?多郁闷了。 杜怀信心中暗暗得意,他如今可也是?有?娘子的人了。 李世民瞥了眼杜怀信而后便沖身侧陪着侍奉的内侍张阿难道:「阿难,你去寻一件适合进宫的衣服来。」 「至于大小的话……」 李世民一面回想着一面手中比划着名:「就同我弱冠那年穿的衣物大小一样?。」 张阿难领命退下了,杜怀信却有?些?好奇地凑近李世民:「二郎还要带马周进宫?」 李世民装作不耐烦将人给推开:「要是?再啰嗦一句,你就别?想着为自家娘子讨赏了。」 杜怀信闷笑一声:「知晓了。」 盯着杜怀信明显有?些?得瑟的背影,李世民一把拿过原先放在一旁的马周的文章,细细又看?了一遍李世民这才平復下了无语的心情。 不论是?第几?遍看?,李世民都会赞嘆马周的文采和其中透露出来的思想。 马周为人傲气非常,虽然那日中他也提到了觉得自己不错,但?在这个时间点加入他们秦王府,他的身上?难免就要打上?一个秦王党的标籤,不仅如此,因为他是?布衣出身,他也将成为东宫最好针对?的对?象。 种种因素之下,李世民虽然能肯定此人最后定会选择加入秦王府,但?过程如何?却是?不好说的。 既然如此,他便选择推一推这马周。 想着小半个时辰前众人在尚书省的争论不休,李世民眉眼微弯。 这次若是?顺利,不仅能让马周更加倒向他们秦王府,更是?可以给刚当上?五日的尚书左僕射裴寂一个下马威。 他不会给裴寂任何?夺权的机会的,哪怕是?尝试都不行。 一个毫无话语权的左僕射,就算李渊再怎么想提拔,恐怕第一个不愿意的人该成了裴寂吧? 一个时辰后,李世民有?些?焦急地拿过手边的杯盏喝了口?凉水。 怎么还未来…… 大半个时辰前他便遣人去催促,而后在一刻钟前他再度派了人出去,怎么还是?没等着杜怀信和马周的半点消息。 李世民眉心微蹙一挥手,刚想要再度派人出去,杜怀信无奈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进来。 「我说二郎今日怎么这般着急,这一催二催的,我可是?险些?被宾王给当成了骗子。」 李世民起身大步迎了上?去,果然就见杜怀信的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马周。 二人目光对?上?,马周倒是?没有?半分惊诧,他只是?笑了笑道:「我早便觉得窦兄身份不同寻常,如今窦兄变李兄我也毫不意外,倒是?想不到我那友人识得的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秦王。」 李世民低笑道:「宾王既是?如此聪慧,那么想来也是?知晓我此行请你来的目的吧。」 马周颇有?些?无辜地看?向李世民:「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大王这么有?信心能将我收入麾下吗?」 李世民眉梢微抬:「那我赌你不出三日便会心甘情愿入我这秦王府。」 这人都还在门口?眼见就要聊上?了,杜怀信嘆了口?气:「你们俩这站着说话不累吗?二郎,我行了这一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讨一杯水喝?」 杜怀信这句话倒是?意外打破了李世民与马周之间的古怪气氛,李世民哭笑不得地看?向杜怀信:「不只是?水,你前些?日子向我讨要了好久的那坛酒也一併拿去了吧。」 杜怀信喜滋滋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啊,那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话落杜怀信识趣地退了出去,一时之间整个屋内也就剩了李世民和马周二人。 马周怡然自得地走?到了前方的一个空位上?,而后他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在他对?面落座的李世民:「我确实?欣赏大王,但?大王这个时候想要拉我入府,除却是?看?上?我的才华外,这其中恐怕也未尝没有?秦王府同东宫之间愈发激烈的争斗的缘故吧。」 第265页 「我本?布衣,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大王的地方。」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懒散不已的马周:「你若真是?这般想的,那么今日子诺便根本?请不来你。」 马周为自己倒茶的动作一顿,但?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他很快便恢復了寻常:「大王说笑了,大王是?秦王,我又怎么能拒绝得了大王的邀请呢?」 李世民轻笑出声:「你从前补授博州助教却日日喝酒不务正业,刺史不过是?多批评了你几?句,你便扬长而去。」 「你这般性子的人,难道还会因为我是?秦王便不得不来吗?」 李世民微微前倾身子,直视马周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你难道不想成我朝布衣为相的第一人吗?」 布衣为相…… 马周唿吸一滞,他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这四个字,向来是?世家勛贵林立的朝廷,真的能容得下一个全无背景身世的他吗? 尽管心中震动,但?他的面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他看?向李世民冷静道:「既然大王对?我如此势在必得,那我为何?不多等几?年?」 「我为何?非要卷进夺嫡当中,既危险又不自在?」 李世民指尖虚点了一下:「想同我去一趟尚书省么,去过之后,你可能便不会这般想了。」 马周一愣:「我可以……」 然而话未说完,他懊恼地住了嘴:「大王是?尚书令,我倒是?煳涂了。」 李世民「嗯」了声,起身走?到一旁取下了一件挂着的衣物而后递到马周面前:「换上?吧,这个时间过去,想来尚书省应是?还没争出个结果的。」 马周看?着他眼前的衣物好笑道:「大王早便有?了准备,只怕今日我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我难道是?这种强人所难的土匪做派?」 「宾王问问自己,你难道真的不想去瞧一瞧吗?」 马周心中暗骂李世民无耻,李世民分明知晓这个诱惑对?自己来说有?多大,这还真是?个让他不得不跳的阳谋。 而且……争? 尚书省能争论什么呢,除却国?家大事外无非便是?关于陛下的命令了。 马周一面拿过衣物一面隐晦地看?了眼此刻悠闲自得的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既如此自信,想来这争论的应不是?件什么好事。 想到这马周动作一顿,他懊恼地拿着衣物就往里间走?,他怎么还被李世民给牵着鼻子走?了,当真认真地分析了起来。 马周强行按住自己心底不断滋生的好奇,他这一趟只是?去瞧瞧,可还没有?要加入秦王府的心思! 心硬嘴也硬的马周跟在李世民身后,一路同他来到了尚书省。 然而他们二人刚刚抵达尚书省的大门,里头传来的剧烈的争吵声让马周的步子下意识地停住了。 李世民站在原地同几?个守门的宫女内侍做了个手势,而后他侧耳听了几?句。 「这是?陛下的命令,陛下身为天子享万民供养,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不过是?想修建一座新的宫殿罢了,诸位难道连这个都要阻拦吗?」 「诸位身为陛下的臣子,自是?要为陛下解忧的。」 是?裴寂的声音。 果然是?不占理的缘故,这搬出的理由都是?这么空泛,而且李世民先前离开尚书省时裴寂给的就是?这个说法吧,这么些?时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一套。 「天下初平,长安有?多穷僕射不会不知晓吧?」 「更何?况去岁秋为了让突厥退兵,我朝可是?送出了不少财宝绢帛,又哪里供得起陛下如此大的开销?」 「僕射说是?要为陛下解忧,可僕射所谓的解忧便是?要让陛下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大兴土木不恤民力的名声吗?」 是?萧瑀的声音。 还是?那么毫不留情戳人心的话语,不仅仅如此他还刻意夸大曲解了裴寂的意思。 想来此刻裴寂的表情一定相当好玩吧? 李世民想着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下意识走?近了几?步,果然就听得里头传来裴寂粗重的唿吸声并伴随着他愤怒的指责:「萧瑀,我才是?左僕射,你便是?这么同我说话的吗?」 「你如此污衊陛下污衊我,是?何?居心?!」 站在后头的马周显然也听到了这么一番对?话。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太?子平刘黑闼班师回朝后,陛下便特意下了一道减免徭役赋税的诏令,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居然就要出尔反尔了吗? 一丝失望自心底闪过,但?随后马周的注意力便被前头听得乐在其中的李世民给吸引住了。 马周表情复杂地盯着李世民。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秦王还有?这么「近人」的一面,还挺意外的。 李世民听着听着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他勐地直起了背轻咳了一声,这听得有?些?入迷险些?便忘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马周。 方才他的形象应是?没有?出差错吧? 李世民想着,心中却幼稚地觉得反正马周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胡言乱语。 李世民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他侧首瞥了眼马周扬扬下颌,示意马周跟上?,而后他一把将门推开。 第266页 「僕射既然觉得萧公没那个资格同你说话,那么寡人呢?」 「僕射觉得身为尚书令的寡人可有?资格?」 随着大门打开,人未至声先至,原还在争吵的几?个高官纷纷回过头,就瞧见了李世民大步走?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人。 不过也没有?人在乎这个眼生的人,秦王带来的人想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方才秦王的话是?如此嚣张,身为礼部尚书又早早站队了东宫的郑善果率先发难:「大王慎言,左僕射毕竟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左僕射的意思也未尝不是?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瞧着这个先前因着私怨便将山东给安抚反了的郑善果就觉得晦气,但?他的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分毫。 李世民没有?理会郑善果只是?径直走?到裴寂面前意味深长道:「不过寡人虽然是?尚书令,但?寡人也觉得裴僕射此话有?理。」 本?等着李世民要如何?反驳的裴寂一愣,他不敢置信地抬眸。 这种话居然是?从李世民口?中说出来的? 郑善果懵了片刻,这李世民难不成是?转性子,还是?当日宫宴后他也知晓要讨好李渊了? 当然不仅仅是?裴寂目瞪口?呆,六部中亲近李世民的尚书都有?些?狐疑,萧瑀这个直脾气更是?毫不犹豫开口?:「大王怎可如此!」 「大王分明是?最公正仁义的,大王治下的陕东道大行颱风气最是?廉洁,大王如今也要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吗?!」 这话里是?满满的失望,可李世民却没有?半分生气,因为他知道萧瑀是?因为欣赏他,所以碰上?如今这个情况才会格外愤怒。 马周可没见过这阵仗,他啧啧称奇,他本?以为自己就够狂了,不料还有?比他还要狂的存在。 但?这秦王也没有?丝毫不耐的模样?,不得不说有?着这么一个主?公,应当是?件很舒心的事吧? 不对?,马周表情一凝,他懊恼地摇头,他在想什么,这才多久的功夫他怎么就想着秦王这个主?公有?多么多么好了? 不知道此刻马周内心想法的李世民正笑眯眯地看?着萧瑀:「萧公莫急,这毕竟是?陛下的想法,且这些?年陛下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是?一座宫殿罢了,修一修也是?没什么的。」 这话是?越来越古怪了,最初的愤怒过后萧瑀很快回过味来,他迟疑地看?向李世民:「大王可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裴寂心头一跳火速站了出来,虽然不知晓李世民为何?这么说,但?他可不能让李世民反悔:「大王若是?也同臣这般想就再好不过了。」 郑善果也跟着帮腔道:「是?啊,既然我们的尚书令有?了决断,这道诏令便也可以发下去给各州县的官员了。」 李世民笑意加深:「寡人自然是?言出必行的,你们莫要担心。」 李世民上?前几?步拿过桌上?的毛笔,他看?了看?几?人,在一些?人兴奋的目光,一些?人蹙眉不解的目光中落了笔。 这道让两方争论不休的诏令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本?还觉得李世民有?什么后手的官员纷纷大失所望,这秦王莫不是?真的怕了陛下不成? 有?些?人垂头丧气的,既然秦王都不坚持了,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坚持的意义? 裴寂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了松,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来这尚书省不过几?日的功夫,在同李世民的首次争锋上?居然就这么胜利了? 多么不可思议,这秦王原来也没有?他想像中难对?付。 既然如此,陛下交给他让他夺过尚书令位置的任务是?不是?也不是?不能做成? 这么想着裴寂乐呵呵地看?向李世民:「既然这桩事情解决了,那么臣便先告退了。」 他可要快点同李渊禀告这桩事。 看?着明显兴奋不已的裴寂的背影,除却郑善果面上?带着明显自得的神情外,其余人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满目失望。 马周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既然李世民今日选择带他来,那么他必定是?有?后手的,若不然就这样?的本?事又怎么能让他心动加入秦王府呢? 果不其然等裴寂完全走?后,李世民扫了众人一眼不紧不慢道:「但?是?陛下前不久还发了道减免徭役赋税的诏令,寡人身为皇子,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的,又怎么可能让陛下担着出尔反尔的名声?」 本?长舒了一口?的郑善果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顿时升了上?来。 萧瑀心中一动同样?是?牢牢盯着李世民。 明显感受到了此刻所有?人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李世民这才慢悠悠道:「寡人想着便再发一道命令做个补充吧,内容便是?不允许各地州县往长安运送各种材料,要休养生息,想来各地州县官员该知道如何?做的。」 萧瑀眼眸一亮当即开口?贊同道:「是?啊,这也没有?违背陛下的意思啊,还牢牢遵守了陛下的旨意,大王的这个提议好,臣这便叫人先来拟出来一道草令来。」 郑善果气得险些?站不稳,他深吸了一口?气。 李世民确实?没有?直接反驳李渊的意思,可是?造宫殿若是?没有?相应的东西,这要怎么造?! 第267页 宫殿还能凭空造出来的吗?! 他怎么不知秦王还掌握了这等神奇的本?事! 可偏偏现在裴寂走?了,他一个礼部尚书还能说什么? 但?原先失望的官员却根本?顾不上?失魂落魄的郑善果,一个两个纷纷兴奋地附和着。 马周看?着忍着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此刻正笑得张扬肆意的李世民身上?。 人群中间的他好似发着光一般,轻而易举便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想,或许冒一冒险是?值得的呢? ———————— 甘露殿。 裴寂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方才尚书省中发生的一切,然而李渊却是?越听表情越古怪。 他这个向来倔强的二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裴寂在框他吧? 李渊眉心微蹙打断了裴寂的话语:「秦王真的没有?半点反对??」 实?际上?这次李渊下的关于修建新宫殿的命令不仅是?出于私心,更是?想要借着此事来试探一下尚书省的人心风向。 但?第一步就出了岔子,李世民这古怪的表现…… 裴寂见着李渊狐疑的神情赶忙连声道:「这秦王的名都签下了还能作假不成?」 然而就在裴寂想要进一步保证的时候,一个内侍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李渊身侧。 李渊一挥手,裴寂住了嘴。 内侍凑近李渊耳边说着什么,裴寂眼见着李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总不能是?在他离开尚书省的短短时间内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能够啊,裴寂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然而他不用再想了,因为在下一瞬,李渊直接拿起离他最近的一方砚台就朝裴寂扔去。 裴寂下意识后退躲了躲,但?他的衣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黑色。 正当他还茫然无措的时候,李渊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入了他耳内。 「这个逆子!」 「裴寂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可知晓我那个逆子在你走?后干了什么?」 「他又签了道不允许各地州县运送修建宫殿材料的命令!」 「而尚书省,朕的尚书省居然无人敢反对?!」 「他们对?朕的命令阳奉阴违,朕还要感激他们不成吗?」 「那是?朕的尚书省!」 裴寂面色瞬间煞白?一片。 他绝望地低下脑袋闭着眸子,失去了所有?的心气和斗志,再无先前的「雄心壮志」。 还有?这样?的空子可以钻吗? 他在尚书省的人心本?就不如李世民,更何?况是?多了个萧瑀的情况,李渊本?人也不可能事事都盯着李世民,若是?往后再有?这种情况呢? 李世民明面上?顺从,但?实?际上?呢? 更不要说底下州县官员心中的偏向了。 听着李渊愤怒的咒骂,裴寂从未如这一刻般清醒过。 不过是?首次交锋,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而此刻李渊的失态也不过是?同他一般认清了一个事实?罢了。 这个尚书令,不单单是?裴寂动不得,便是?李渊也是?动不得的。 第87章 离心 李世民的这一出手, 可以说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裴寂彻底失去了斗志,不论?李渊是用利益诱惑,还是以皇帝的身份压人, 裴寂都坚决拒绝李渊想要把他升为尚书令的旨意。 李渊折腾了这几个月, 本是想慢慢夺去李世民尚书令这个职位的, 但是到头来他不仅没?成功, 反倒是让萧瑀更加坚定了倒向李世民的决心。 眼见着李世民在尚书省当中的人心地位越来越稳,李渊终于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其他地方。 李渊琢磨着李世民身上?的官职,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领十二卫大将军。 天策府要?帮着他打包塞进些秦王手底下的有功之臣,这个不能动。 陕东道大行台, 不仅仅是全国那么?多行台中唯一一个大行台, 其根据地洛阳更是李世民经?营的最好的地方,他来不及插手, 这个也暂时动不了。 雍州牧向来是皇子遥领,与?李渊而言威胁并不是很大。 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 这个是他在武德五年十月的时候,因为李世民讨伐刘黑闼有功而设置的官职, 这不过小半年的功夫便要?去掉,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那么?剩下的就?是益州道行台尚书令和凉州总管了。 这两?个不仅仅都是地方职务, 而且对?于李世民而言, 这两?个职务算不得核心。 凉州总管, 是当初李建成接手李轨旧部搞砸了,所以李渊不得不封给李世民的一个职位。 李世民并没?有实际梳理过凉州的具体事宜,想要?拿掉倒也不是件难事。 至于益州道行台…… 想要?拆掉是有些麻烦,不过却是可以先把李世民身上?的益州道行台尚书令这个职务给拿掉。 在武德六年二月至七月的这段时间当中, 随着天下一统,李渊一步一步开始了他的削权之路。 行台这种一看就?很容易滋生地方势力的玩意自然是不能留的。 所以自武德五年撤销了李神通坐镇的河北道行台后,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李渊又撤销了名义上?由李元吉遥领,但实际上?是李孝恭出镇的襄州道行台。 第268页 如此?在全国也只?剩下陕东道大行台、益州道行台和南方的东南道行台了。 削权的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前一个他暂时动不了,后两?个也得缓一缓才能动。 尤其是东南道行台,最初是因着李孝恭和李靖平了江淮叛乱后设立的行台,由李孝恭实际坐镇。 他已?经?削了一个李孝恭的襄州道行台,若是太着急,只?怕李孝恭会心有不满。 最好还是要?寻个合适的由头。 益州道行台尚书左僕射窦轨生性严厉,对?待下人士卒稍有不如意便是非打即骂,这倒是很容易做文章的地方,不论?是将人召回长安还是下狱都可以。 至于李孝恭,李渊有些头疼。 此?人在李渊看来甚是圆滑,好享受,不贪慕权势,只?爱美人歌舞,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抓住把柄,但是…… 若是在好享受这一点上?深挖一下呢? 比如因为好享受,而在衣食住行上?逾制了呢? 这样便可以谋反的罪名将人召回长安,届时这个东南道行台能不能留还不是他说了算? 等?李渊将所有的事情都规划好后,时间也来到了七月底,正是突厥入侵的好时节,李渊只?能暂时停下他收权的动作。 这一次不出意外的,李渊派太子李建成率军队驻扎北部边境防备突厥偏师,派秦王李世民驻扎并州防备突厥正军。 照理来讲,这本该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兵了,但李建成却在出征前夕,自张婕妤口中意外得知了个消息。 夜,东宫。 李元吉眯着眼眸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黑衣缓缓摘下兜帽的女子。 这不是张婕妤吗? 怎么?大晚上?的还跑来东宫了? 而且瞧他大兄那熟路的模样,这样的相见想来私底下两?人是没?有少做。 也就?是今日,他想着按照往常一样,在大兄出征前夕来东宫送一送他,这才意外发现了此?事。 如果说要?交换消息,大可以让宫女内侍来,何苦自己亲自前来,还是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兄也还真是不怕万一被人瞧见了该如何。 李元吉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张婕妤:「婕妤深夜来访,想来应是有重要?的事吧?」 「只?是婕妤难道就?不怕被陛下发现吗?」 张婕妤沖二人行完礼后娇媚一笑道:「妾自然是不敢托大的,今夜是尹姐姐侍寝,有着尹姐姐帮忙,陛下自然是不会发现妾不在宫中的。」 李元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他看向李建成道:「大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倒是做弟弟的白白担心了一遭。」 这话听得有些怪异,李建成眉心微蹙,李元吉的意思?是他同张婕妤有染吗? 压下心头升起的微微不悦,李建成看向张婕妤冷声道:「这几日秦王府也没?什么?大动作,而且陛下那儿也没?听说要?做些什么?,你今日来是想同我说什么??」 张婕妤轻笑一声:「没?见着这几个月裴公?都被秦王打得灰头土脸的吗?」 「陛下啊,这是根本奈何不了秦王。」 「可纵使如此?,陛下毕竟也是秦王的阿耶,身份孝道摆在那儿,秦王也不至于对?陛下如何,但殿下就?不一样了,殿下只?是秦王的兄长罢了。」 说着张婕妤偷偷瞧了眼此?刻李建成的神色,果然很难看,但她也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太子若是将来有一日登基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殿下便有信心将来能压制住秦王吗?」 「而且说得不好听一些,我们的这个陛下是个什么?脾性,殿下不会不知晓吧?」 李建成冷笑一声,背负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攥着。 李渊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只?顾着让自己快活坐稳这个皇帝的位置,又哪里还能管得上?他的死活呢? 李建成从来都是清楚明白的,自己只?是李渊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一颗牵制秦王府的棋子。 想要?翻身做主人,他除了要?对?付李世民外,还要?对?付李渊。 只?是…… 李建成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他看一眼此?刻正笑得灿烂的张婕妤:「婕妤是想让我先下手为强除掉秦王,亦或者是……陛下?」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落到李元吉和张婕妤耳中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分明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李元吉是早就?从一处处的细节当中察觉到了李建成想要?逼父的心思?,而张婕妤却是无所谓那个新皇是谁,只?要?不是秦王就?好。 但张婕妤的面上?还是适当地表露出了些许惊慌:「妾可不是这样的意思?,殿下莫要?误会妾了。」 李建成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你今日来到底是有何事,我没?时间同你浪费。」 张婕妤这才严肃起来:「因着长安湿热不宜避暑,这几日妾从陛下的口中得知了,陛下想要?在玉华山附近修建一座宫殿,连名字陛下都想好了,就?叫做仁智宫。」 还未等?李建成说什么?,李元吉听着听着却是插起了嘴,他嗤笑一声:「又是修宫殿吶,这次秦王倒是不反对?了?」 第269页 张婕妤摇摇头:「秦王怎么?可能不反对??」 「只?不过这次陛下是搬出了自己身体不适修建仁智宫用来养病的理由,而且根据陛下话里的意思?,这仁智宫陛下是只?打算修一个月的,便是如此?,秦王才不好说些什么?了。」 闻言李元吉微微挑眉:「一个月,这能修出些什么?东西来?」 「我们向来喜欢享受的陛下,在面对?秦王时居然也会做如此?妥协吗?」 听着李元吉似真似假的感嘆,李建成却是莫名被勾出了些火气。 连李渊都要?如此?退避李世民的锋芒,那将来若是他登基,岂非成了个傀儡皇帝? 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建成此?刻的情绪,张婕妤赶忙道:「陛下在同妾相处时曾对?妾说过,等?明年修好了宫殿,便要?带着秦王和齐王到仁智宫避暑,留太子一人在长安监管国事。」 此?话一出,李元吉和李建成皆是一愣,但不过几息的功夫,李元吉却是快速反应了过来,他恍然大悟一般笑着看向李建成:「看来陛下是不信任秦王留守长安,不过陛下倒是挺信任大兄你的。」 信任吗…… 李建成的心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砰砰跳了起来,此?刻的他异常兴奋。 庆州总管杨文干同他甚是亲厚,是李建成认为一定不会背叛他的人。 且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从庆州到玉华山若是行军快些的话,不过十余日的功夫,便是到长安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而若只?是外出避暑,仁智宫决计是不会有那么?多守卫的,更何况又有李元吉在李渊和李世民身边盯着。 出其不意之下让杨文干自北面发兵,而他则自长安发兵两?路夹击,一座小小的仁智宫还不是手到擒来? 趁其不防攻其不备,这个计划是有很大可能性成功的。 李建成感受着自己此?刻浑身躁动的血液,他闭了闭眸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沖张婕妤道:「多谢婕妤今日相告此?事,天色已?晚,我便送一送婕妤吧。」 张婕妤抿唇一笑:「妾不求其他,只?要?能帮上?殿下的忙就?好。」 说着张婕妤垂下了眸子,遮掩了其中一闪而过的讥笑。 自从李世民牢牢掌控了尚书省后,她的阿耶就?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过近来的日子难过了。 她如今的这个告密可不仅仅是为了李建成,更是为了她自己。 只?盼着李建成能争气些。 张婕妤一面勾着唇一面带上?了兜帽跟在李建成的身后走出了屋内。 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李元吉陷入了沉思?。 这个张婕妤这番话很是厉害啊,听着普普通通的,可潜藏的意思?不就?是撺掇着李建成想法子赶紧自己上?位吗? 不过若是事情当真同张婕妤讲得那样发生,这倒确实是一个好时机,或许他也有机会在这个浑水中捞取一番利益呢? 运作得当的话,那个他最厌恶的李世民还有这个早就?在心底戒备他的大兄便都能一举剷除。 李元吉眼眸越想越亮,而然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李建成已?经?送张婕妤回来了。 他大踏步来到李元吉身前将,尽管知晓整个屋内的人早就?被他遣退了,但他还是左右扫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们要?早做准备啊。」 李元吉「嗯」了声,装作颇为好奇的模样看向李建成:「大兄有何打算?」 李建成顿了顿,其实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个年幼的四弟的野心。 他也知晓四弟帮他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更多还是因为李世民为他们兄弟三人中势力最强的一个,李元吉若是也觊觎帝位便不得不同他联手。 但他难道也不是同样在利用四弟吗? 富贵险中求,除掉李世民这个烫手山芋后,他便不信了自己还斗不过一个李元吉。 想到这李建成紧张的情绪微微松了松:「我比不得秦王在战场上?的根基,如今东宫守卫我要?换一批行事无所顾忌只?听命于我的。」 为了将来的兵变做准备吗? 李元吉点点头:「人选呢?若是从府兵中抽调可不成。」 「那是自然,我打算私召四方骁勇,并募长安恶少两?千余人,分屯左、右长林门,号长林兵。」 「这样的人虽然性子野了些,可也是最为胆大的。」 李元吉瞧着李建成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这计划他恐怕早就?不知想了多少遍了吧? 但李元吉没?有理会李建成话语的兴奋反而冷静道:「可秦王府中的守卫都是上?过战场磨砺过的,大兄纵使人数多,却……」 李建成不悦地打断李元吉的话:「我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你当我先前结交李艺是为了什么??」 李元吉一愣随后似讽非讽道:「大兄早有准备,原是我低估大兄了。」 「大兄想要?向那李艺借多少幽州突骑?」 李建成自得一笑:「三百便够了。」 李元吉摇摇头故作担忧道:「这可不似长林兵,是明面上?的,陛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被陛下发现了……」 李建成自嘲一笑:「四弟觉得在如今这等?紧张的局势下,陛下会轻易动我吗?」 那可不一定,李元吉在心中反驳。 第270页 他们这个陛下最爱的可是自己,若是触及底线,陛下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废了李建成这个太子之位的。 但尽管心中如此?想,李元吉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长安这的兵力是解决了,那么?庆州那呢?」 「有兵无甲这可也成不了事啊。」 李建成好笑地瞥了眼李元吉:「四弟难不成忘了我即将要?率兵前往北部边境吗?」 「倒是方便了我私藏一些甲冑了,等?突厥退兵后我再?慢慢将甲冑送往庆州。」 李元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看着很完美的计划。 唯有一点,这其中有任何一处走漏消息那么?整个计划便会崩盘。 然而李元吉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对?他大兄的能力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或者说他对?大兄御下的手段没?有什么?信心。 李建成想要?送盔甲,可东宫的人未免愿意跟着李建成冒这么?大的风险。 毕竟他们效忠的是太子又不是李建成,秦王府可以说是同这点截然相反。 所以瞧着李建成兴奋的模样,李元吉心中却是已?经?在想着等?陛下发觉李建成私运盔甲一事后他该如何做,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了。 「好了,不提这些了,按着婕妤说得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留给我们准备。」 「今日也晚了,四弟便先回自己的府邸吧。」 李元吉好似不好意思?般笑笑:「倒是我忘了时间,这送行酒还未敬大兄呢。」 话落,李元吉走到桌前拿起摆了不知晓多久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送到了李建成手中。 李元吉勾唇:「祝大兄此?行顺利,也祝大兄得偿所愿。」 大兄你可千万不能顺利啊,不若的话四弟还怎么?渔翁得利呢? 李建成同样与?其碰了碰笑道:「事成之后,我不会忘了四弟的功劳的。」 事成之后,若是四弟你识趣的话大兄便可保你一命,若是你不识趣的话,那么?就?别怪大兄心狠了。 二人目光对?上?,皆是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最为真挚的祝福。 他们二人同时笑了笑,而后便举杯一饮而尽。 —————————— 武德六年十月,并州。 李世民看着眼前一片空荡的土地,心中却在不停比对?着。 地方足够大,若是在此?处增设屯田,不仅能大大减轻前线抗突的压力,也能节省调运粮草的时间,一举两?得。 想着李世民半蹲下了身子伸手触及地面,而后他用指尖捻了捻,又抬手就?这日光眯着眼细细打量了起来。 李世民身后的马周见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有些感嘆:「秦王毕竟出生富贵,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王居然还懂得这些。」 杜怀信得意颔首与?有荣焉道:「那是自然,二郎可是专门同人请教过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他不懂的名头来诓骗他。」 「屯田乃是大事,怎能不认真对?待?」 马周嘆了口气:「我虽然出生布衣,但在这方面居然还是没?有秦王懂得多,实在是惭愧。」 「行了,你们两?个想要?吹捧我就?当着我的面来,这私底下说话多没?有意思?。」 李世民打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一面掸了掸衣摆一面起身回头对?马周道:「我让你同窦静表兄要?来的文书你可都看过了?」 马周上?前一步:「都瞧过了,先前窦长史请奏在太原设置屯田,这一年下来便有数千斛粮食的进帐,成果很是可观。」 李世民沉吟片刻:「当初陛下觉得太过麻烦驳回了窦静表兄的奏请,还是窦静表兄坚持,就?算被陛下徵召入朝后一人同裴寂萧瑀封德彝等?人争辩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也正是窦静表兄的坚持才换来了如今的成果,子诺,我先前上?奏请求陛下在并州復增屯田的请求陛下是如何回的?」 杜怀信摇摇头:「当然是拒绝了。」 话落杜怀信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笑:「不仅如此?,太子上?月便回了长安,陛下还下了诏令催促二郎快快引兵回长安呢。」 李建成同李世民不同,他的大多数权利底气都是来自李渊的,目前状况下他根本不敢顶撞李渊。 李世民则恰恰相反,他的权利底气都是来自于自己的战功和自下而上?的人心,顶撞李渊于他而言算不得大事。 李世民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他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陛下不答应我的请求,那陛下的诏令我也便当没?瞧见吧。」 闻言马周忍不住笑出了声:「如今陛下本就?忌惮大王,又如何肯眼睁睁瞧着大王拖拖拉拉不班师?」 「在陛下眼中大王此?举便是在外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散播私财树恩,指不定陛下要?如何睡不好觉。」 「可不是,」杜怀信拖长了语调,「二郎未尝也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思?,私情大义又不冲突。」 「莫耍嘴皮子了,估摸至多一月,陛下便会忍不住了,届时等?他同意了我那屯田的奏请我们便能回长安了。」 「我还有些当地豪杰未登门拜访过,剩下的时间里要?多麻烦麻烦窦静表兄引荐了。」 「你们两?个也跟着我一道,尤其是宾王,你的出身毕竟还是个问题。」 第271页 「这次带你出来也是想着让你立些功,等?回了长安后我便可以把你安排入大理寺,不过若是你还想要?留在秦王府也可以,端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李世民一面没?好气地瞥了杜怀信一眼一面领着二人往回走着。 马周心中一跳,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的动作如此?迅速,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他便可以入朝廷了,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应声道:「自然是入朝廷。」 李世民不意外但他还是郑重提醒了马周一句:「以你的才学?入大理寺是绰绰有余的,我将你安排入大理寺是想着能匡扶公?理,但如今朝中风气如何你也是知晓的,你莫要?后悔。」 马周淡笑道:「大王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究竟会做得如何又会不会让大王失望,不也要?先做了才知晓吗?」 李世民闻言朗声一笑:「我就?喜欢你这个脾性。」 一行人正说说笑笑间,一个眼熟的下人领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杜怀信定睛一看,这花花绿绿的衣服果不其然便是杜凤举。 杜凤举在先前过完年后便回了他的宁州,倒是有大半年未见了。 但只?要?一想到杜凤举同李世民做的交易,杜怀信便是脚步一顿,这是有什么?消息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杜凤举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一熘烟便跑了过来。 「见过大王,这许久未见大王的风姿还是如往前一般啊。」 「还有马兄,这多日未见马兄瞧着是愈发清贵了。」 「最后是杜兄,你我二人同姓杜,杜兄还是不同意与?我结为兄弟吗?这可是大大的缘分,杜兄不愿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落后了一步的下人目瞪口呆地见了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杜凤举。 这人先前分明是沉默寡言的,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热情,甚至到了有些可怕的程度。 下人懊恼地沖众人行了个礼而后低声道:「这位郎君说是认识大王,手中又有大王的信物?,奴这才将人带来给大王瞧瞧。」 李世民有些无语地瞧着杜凤举自然而然的亲昵举动:「做得不错,回去领赏吧。」 下人眼眸一亮喜滋滋地退下了。 李世民这才后退了半步站定,这一入目的就?是杜凤举腰间那条金灿灿闪闪发光的玉带,这玉带周遭还大喇喇镶嵌着各种名贵的玉石。 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 或许是他停留的目光太过长了些,杜凤举得意地挺了挺身子:「大王瞧我这新寻来的玉带如何,好看吧?」 李世民表情复杂,这杜凤举的品味他实在是不敢苟同,但瞧着这人一脸兴奋的模样他倒也不好开口反驳。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消息?」 果然是略过了这个问题啊…… 马周同杜怀信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然而杜凤举却恍若未觉,一提起正事他的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他凑近李世民压低声音道:「幽州李艺在前段时间秘密往东宫运送了三百幽州突骑。」 第88章 爱子 杜凤举说完了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扫了眼左右, 然后他惊讶地发觉在场之人当中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很紧张。 李世民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瞧着像是陷入了沉思,但?是杜凤举的直觉告诉他李世民此刻思考的问题应当不是那三百突骑。 杜怀信则是满脸无趣看天看地, 倒是让杜凤举看出来几分无奈。 马周是一脸淡然, 仿佛听到的不是东宫私藏士卒而是今日天气如何。 杜凤举满心不解,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又?沖李世民低声道:「这可是私藏士卒, 往大了说便是谋逆,尤其是这兵还是李艺给?的东宫,太子私交边疆大臣这一点难道不会让陛下对太子起疑吗?」 听着他如此「单纯」的一番话?,杜怀信先是忍不住笑了笑, 此刻他看向杜凤举的目光就好似是看向了几年前的自己。 总算明白了之前长孙无忌和房杜三人人善意的笑容是为?何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他不打仗的时?候同这些人笨拙地学起政事?时?的模样?,就让杜怀信很是感慨。 「又?没?有实际谋逆, 陛下顶多招来太子训斥一顿再拉出个东宫的属官出来顶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就李渊现在?对李世民态度, 那叫一个无事?好个逆子,有事?我儿二郎。 前段时?日江淮那又?反了, 李渊险些就要抽调李世民去平叛,最后还是因着突厥在?前方, 他才不得不又?择了李孝恭和李靖的组合。 听着杜怀信百无聊赖地说着这句话?, 杜凤举不自觉瞪大了双眸脱口而出:「陛下居然已经忌惮大王到如此地步了?」 若不然怎么可能会默认太子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还没?有什么大的惩处的? 原是他低估了秦王同陛下之间紧张的气氛。 李世民点点头:「你的消息并非无用, 我倒觉得东宫突然有这么大的动静,其背后应是在?筹谋什么。」 「要兵除却自保无非就是同兵变有关,可太子若是想要在?长安城中发动兵变,他哪里来的人心底气?」 「说实话?, 纵使陛下在?军中人心不如我,可这又?哪里是太子能及的, 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272页 马周点头接口道:「除非陛下不在?长安。」 杜怀信若有所思:「既然陛下不在?长安,那么太子必定?是有个同他配合的外?臣,不若的话?陛下在?外?头还活蹦乱跳的,太子想要夺权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前隋勛贵和新朝功臣李建成可是两头不沾。 李世民听着杜怀信话?中那「活蹦乱跳」的形容不由轻轻咳嗽了一声,遮掩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杜凤举听着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间断的分析有些迷茫,就从这么小的一处不妥便能猜出这么多事?情吗? 不过虽然他听得迷迷煳煳的,却依然从其中捉住了重点:「所以大王的意思是要我继续留意吗?」 李世民「嗯」了声:「你既是商人的话?,游走各个州也不会让人起疑。」 「等会你同我一道回?去,我将几个明确是亲近太子的总管所处在?的州讲与你听,你帮我多留意留意。」 话?落,李世民垂眸。 只是私送士卒李渊或许还能不当回?事?,但?若是明确有着起兵的心思呢? 尽管李世民理性?上知晓希望渺茫,但?感性?上李世民还是想要试一试,这或许是他和平上位的最后机会了。 李世民一点都?不想让事?情走到如此极端的地步。 不论是小规模的政变逼宫反击,还是大范围的战火连天,于一个刚刚初生的政权来说都?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若是政变逼宫反击,李世民自己就是趁着突厥换可汗的空窗期迅速统一了天下的,颉利可汗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若是大范围的内乱,刚刚过上安生日子的百姓便又?会被无端端捲入战火当中了。 但?…… 若是和平上位不成,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极致了。 思及此李世民的眼神暗了暗,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虽然杜凤举此刻还在?琢磨着先前这几人的分析,但?一听李世民这话?他也没?有耽搁当即应声道:「必不负大王所託,不过我这一回?是因着商队来了并州,不能在?此处久留,今日过后我便会同商队一道离开。」 见着事?情大致都?说完了,马周似又?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李世民问道:「但?这桩事?情还是找个人告诉陛下吧,让陛下有个警惕的心思,也可以顺势让陛下起疑。」 「等我回?长安之后寻觅合适的人选,暗中依附我的官员并不算少。」 杜怀信伸了个懒腰:「希望这一次事?情能够顺利。」 武德六年十一月,事?情果然便如李世民所预料的一样?。 在?他半逼着李渊同意了他的设立屯田的奏请返回?长安后,朝中很快便有官员秘密告发李渊东宫私调三百骑兵的事?情,而李渊的处理也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李建成不过是被骂了一顿,除此之外?就是一个东宫同李艺接头的官员被流放了。 虽然这桩事?没?有明确证据指向秦王府,但?不论是李建成李元吉也好,还是李渊也罢,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背后有李世民的推波助澜。 虽然他们的猜测没?错,但?此事?到底是李建成先露了破绽,怎么怪都?是怪不到李世民头上的,反而是李渊对这个表现得向来听话?的大郎再度起了疑心。 东宫。 李元吉半讥半讽地盯着眼前懊恼不已的李建成:「大兄果然还是被秦王捉住了马脚,如今少了这最重要的精锐骑兵,大兄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李建成本就心情不佳,尤其面对李元吉这种看似关怀实则嘲笑的话?语,他冷笑一声:「我没?讨到什么好处难不成四?弟便开心了?」 「四?弟如今可是同我在?一条船上,应当是同心同德才好。」 李元吉嗤笑道:「是,是四?弟狭隘了,不懂得大兄的苦心。」 李建成没?有理会李元吉,他咬牙愤恨道:「就算没?有那三百骑兵,我未尝没?有一搏的可能性?。」 「李世民如今瞧戏不是瞧得正开心吗?」 「李世民不是因着手底下的有功之臣的待遇赏赐之事?对陛下不满吗?」 「那我便遂了他的意,明升暗贬,我要将李世民的身边人通通调出长安。」 「他不是喜欢以威凤自居吗?」 「我倒要看看这只没?有毛的威凤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呦,李元吉有些惊讶地看着在?他面前难得失了态的李建成。 看来今次这个打击不小啊,便是向来做着温润君子模样?的李建成都?顾不上许多了。 李元吉好奇地凑近李建成问道:「大兄想从谁入手?」 李建成冷哼道:「就先从最没?有身份背景的杜怀信开始吧。」 李元吉笑眯眯点点头:「四?弟就先祝大兄成功喽。」 李建成越是失了理智动作越多,他才能搅混其中的水获利啊。 ———————— 长安城外?。 杜怀信不耐烦地看着不远处驻扎休息的李艺大军。 这李艺在?前不久就上了表请求入朝,只是可惜在?半道上闹出了他同东宫勾结的事?情,如今朝中谁人不知这李艺同他们秦王府中人没?什么好说的。 第273页 可李建成也不知道抽得什么风,居然举荐了他这个素来低调的人出来一道来迎接慰问李艺,李渊居然也同意了,这圣旨是直接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愿让李世民为?难便来了。 谁知道背后有没?有阴谋,冷眼瞧着其他几个来慰问的官员都?纷纷走入了其他不远处的营地,杜怀信憋着气大步走进?了李艺所在?的营地。 不料他才刚刚踏入营地就莫名察觉到了不对,太过于安静了。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杜怀信只觉得耳侧传来破空声。 杜怀信下意识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等他站稳身子后他才看清是两个个身材魁梧的士卒。 这是做什么? 这样?的场景几乎是下意识让他想起了当初尹阿鼠家僮嚣张跋扈的模样?。 这李艺突然来这一出,是因为?先前事?情暴露想要泄愤,还是同李建成又?在?算计什么? 但?这几个士卒根本不给?杜怀信丝毫的思索时?间,不发一言就是上来围殴。 杜怀信低声咒骂了一句。 怎么,是又?想污衊秦王左右凶暴吗? 看着这几个人明显是下了死手的模样?,他再不反抗恐怕真的会去半条命的。 而且反正他反不反抗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一点杜怀信早在?上回?的尹阿鼠一事?上便认清了。 杜怀信眯了眯眸子,他虽然没?有打过群架,至少这些年来理论知识是没?少学习,打群架最好的就是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揍。 更何况他这一年来可是同罗士信好好学了一番。 杜怀信不再犹豫挑中了这两人中相对来讲最「瘦弱」的一个。 三人当即撕打在?一处。 杜怀信本来就烦躁,所以下手更加狠辣,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狠戾,似乎是要将这些年秦王府受过的委屈尽数发泄。 这场架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杜怀信受了不小的伤,可那个被他死咬着不放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被其他官员和姗姗来迟的李艺给?制止了。 杜怀信一手抹去唇角的血迹,他有些踉跄地起身死死盯着面上一闪而过震惊之色的李艺:「有本事?便光明正大来,尽使些小人招数,难怪你同太子是一路人。」 话?落杜怀信也不管众人震惊的神色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李艺表情难看。 分明这是他同李建成商量好的计策,便是污衊杜怀信此人桀骜,但?又?因着此人一路跟着李世民有功,而后便可以让李建成顺势上奏陛下将人给?调到偏远的州为?刺史,好好磨砺一番性?子。 但?如今计策虽然成了,可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士卒一个唿吸微弱,一个满是狼狈,又?想着方才杜怀信直白的讥讽,他便觉得憋屈得慌。 李艺的感觉没?有错,这份憋屈一直持续到了他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 他按着原计划上奏李渊此事?,李建成也顺势帮腔。 李渊虽然一眼就瞧出了这是东宫同秦王府在?斗法,可他也是乐得见秦王府吃瘪的,这调任的圣旨都?下来了,谁料杜怀信和秦王府如此狡猾。 杜怀信直接躲进?了弘义?宫,明面上招了数十个医工来替他看伤,得出的结论都?是杜怀信伤到了根本,要好好修养数年不宜长途远行,说什么都?不愿前往赴任,愧对了陛下的信任。 而李世民更加离谱,声泪俱下讲诉着这些年杜怀信的功劳,高帽子是一顶一顶往李渊头上扣,又?拉着全体功臣要心寒的藉口,说什么都?不愿意杜怀信被调出长安。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最终以东宫和李渊失败为?告终。 李建成陷害不成反倒自己吃了个瘪,李元吉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李建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出免费的大戏。 时?间就在?三方势力表面平静的拉扯中来到了武德七年六月。 李渊果然带上了李世民李元吉前往了仁智宫避暑,思虑良久,李渊终究还是选择了将李建成留在?了长安监管国事?,却不忘嘱咐让人暗中盯着李建成。 ———————— 豳州,一处逆旅。 杜凤举看着手中纸张上记录的消息,他死死压着自己此刻狂跳的心跳,这半年来他几乎没?有一日好好休息过,为?的不就是今日这个消息! 杜凤举深吸了口气,他稳着声线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心腹:「你确定?尔朱焕、桥公山这两人就是东宫派出私运甲冑的人,且二人此刻便在?豳州吗?」 心腹点点头:「奴确定?,他们一行运送甲冑的虽然是走的小道,但?是却也是要吃饭住宿的,再加之二人行踪古怪,前些日子又?在?一家逆旅门前大吵了一架,是以有许多人对这二人印象深刻。」 「打听到消息后奴用了阿郎给?的人手顺着往下查了查,果然查不出了端倪。」 「这二人对外?说是商人要运送大批酒前往并州发卖,只是奴乔装打扮亦是装作商人前去询问,可这二人却对并州如今什么东西卖得好,有哪些富商酒楼需要大量酒,又?有哪些外?地商人在?并州心照不宣的规矩,这些问题他们都?是支支吾吾的,说得不清不楚。」 「更何况奴还去仔细观察了车辙印的深度,与这二人口中套出来的一车装了多少酒罈做对比,明显要深更多,想来在?表面的酒罈之下就是甲冑了吧。」 第274页 杜凤举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心腹说了这么多,可杜凤举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最为?关键的几个字——大吵了一架。 是他们二人内部起了矛盾吗? 杜凤举呆怔了片刻后陡然站起身来,他大步就要往屋外?走:「我要去寻他们。」 心腹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拦住了杜凤举的步子:「阿郎何苦如此冒险,只消将此事?告知秦王便好,秦王自有自己的安排。」 「这两桩事?并不冲突,」杜凤举勾唇一笑,「刷」一声打开了摺扇,显得莫名风流自傲,「大王助我良多,如今我也要帮大王一把。」 「单单是告密还是会给?东宫反应的时?间,我要做的就是让这两个东宫的人主动前去告发。」 「若是我两个时?辰后还未归来,你便迅速前往仁智宫将此事?告知陛下。」 话?落杜凤举朗声大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心腹呆呆地盯着杜凤举的背影,还没?等他开口阻止就已经不见了人。 他是杜凤举的阿耶留下的老人,向来便是对这个看起来没?个正形又?吊儿郎当的小郎君有些失望的,可今日他却莫名的觉得,他们家的小郎君真的长大了很多。 豳州,一处隐秘的小道。 尔朱焕烦躁地盯着眼前冷着眉眼的乔公山。 想到乔公山方才底气不足的回?答,尔朱焕冷笑一声:「你自己都?知晓这桩事?有多么不靠谱,难道你还要听着殿下的命令,若是事?情败露殿下是没?什么,我们两人又?哪里有活路可走!」 「你!」 乔公山听着尔朱焕对李建成如此不敬的态度,尽管知晓此地只有他们二人,可他依旧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殿下平日里何曾亏待过我们,同我们推心置腹。」 「这更要紧的是,若非殿下对我们的信任,殿下怎么可能让我们来做。」 「尔朱焕,我怎不知你居然如此吃里扒外?!」 尔朱焕讥讽一笑:「殿下待我们推心置腹,殿下难道待可达志不推心置腹吗?!」 「可殿下私下偷偷朝李艺要的三百骑兵事?情一泄露,可达志不是被推了出去顶罪吗?」 乔公山唿吸一滞:「可是……」 尔朱焕冷哼一声,他逼近乔公山,身上的气势愈发迫人:「可是什么?就算可达志被推出去顶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殿下事?后可有丝毫表示?!」 「是啊,我们的殿下最为?纯孝,对于陛下的旨意又?哪里敢违抗,可便就算是如此,殿下事?后却连给?要流放的可达志些保命的钱财都?没?有!」 「什么推心置腹,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乔公山勐地闭上了眸子,他这段日子以来可以说是同尔朱焕为?这事?吵了不止一次,可争吵的结果却是他的心在?不断动摇。 乔公山疲倦道:「我瞧你表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却原来你早便同殿下离心了。」 「殿下当日实在?是不该择你来做这桩事?的。」 尔朱焕见着乔公山的语气似有软化,他也不自觉软下了眉眼,他与乔公山毕竟是多年的友人:「听我的吧,趁着我们还未到庆州,趁着殿下还未起兵,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 你便同我一道去仁智宫将这桩事?告知陛下吧。」 乔公山面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也只是苦笑着摇头拒绝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毕竟……待我不薄。」 「你怎么就这般死脑筋!」 尔朱焕恨铁不成钢地攥紧了双拳。 「我们就算不告诉陛下此事?,可秦王难道就不会知晓吗?」 「可达志的例子就在?眼前。」 「就算秦王没?查出来,太子和杨文干起兵了,难不成你便有信心能打败百战百胜的秦王?!」 「殿下不知晓秦王的厉害和可怕就罢了,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乔公山心如死灰,他又?如何不知晓此事?呢? 可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倖心理,然而还未等他再度开口时?,一道戏嚯的嗓音自二人左侧传来。 「是啊,秦王的本事?你们二人既然知晓,那么难道明知前方是深谷,你们还要往下跳吗?」 杜凤举风骚地轻摇摺扇,一步自一旁茂密的树丛中踏出。 尔朱焕最先反应过来,不知道此人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多少过去,他当即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就要上前将人灭口。 杜凤举不慌不忙笑着道:「我若死了,那么你们二人替太子私运甲冑一事?便会在?几个时?辰后传到陛下耳中。」 「你们两个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尔朱焕握着佩刀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他就是不想死才会同乔公山起了争吵,他不敢去赌杜凤举此话?到底是真是假。 尔朱焕咬牙:「你想要做什么?」 杜凤举一收摺扇,用摺扇将近在?他眼前的刀尖给?挪开。 「很简单,主动去向陛下告知太子的计划。」 「这位郎君不要担心,也莫要问我是谁,至少在?这点上我的目的是同你一样?的。」 乔公山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面色煞白。 杜凤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如今已经无路可走了,若是不主动告发便是死,两条路你们自己选一个吧。」 第275页 尔朱焕将刀插回?刀鞘,沉默地看着失态了的乔公山,虽然还是很厌恶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傢伙,但?是能因为?他而让乔公山改变想法便是再好不过了。 乔公山哆嗦着唇,此刻的他陷入了极端的绝望当中。 殿下,对不起,我是逼迫的。 像是终为?自己找到了个背叛的藉口,乔公山沉默良久后突然便如失了全身的力气般轻声道:「我不想死。」 杜凤举眉眼微弯。 事?成了,他的这一步棋果然没?有下错,接下来他也要前往仁智宫了。 多一个人告发此事?,那么此事?的真实性?便也更上了一层。 ———————— 仁智宫,李世民看着手中杜凤举飞鸽传来的信件微微挑眉。 不出他所料,李建成果然趁着这个机会选择了起兵。 庆州杨文干吗…… 倒是巧合,这顾阿雪当初就是因着杨文干的刻意打压而险些丧命,如此也算不算是彻底为?她报了仇? 李世民轻笑一声将信置于烛火上,很快信便消失不见了。 李世民将这些灰烬收好,耳畔是自己此刻不断跳动的心脏声。 他抬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感受着自己掌下沸腾的血液。 这是次绝好的良机,李建成将要谋反可以说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是他最好的和平上位的机会了,他一定?会牢牢拽住这个机会的。 从他往前在?战场上一般,捉住一个敌人的漏洞,便能撬开一个角彻底翻盘。 「秦王怎么一个人躲在?此处?」 熟悉的讨厌的李元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李世民理也不理,但?下一瞬他眉心微蹙。 这李元吉可是同李建成一道的,如今李建成想要起兵,这李元吉的作用便显得微妙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李元吉语气不明道:「你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了?」 然而还未等李元吉回?答,李渊身边的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险些便直接脚步不稳跌坐在?地上。 李世民同李元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将目光落到了内侍身上。 李世民唇角微扬,来了。 李元吉却是有些诧异挑眉,这算算时?间东宫的人应还未走到庆州才对啊。 李元吉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看来他这大兄果然如他所想靠不住啊。 这消息走漏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这李元吉隐晦地瞧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神情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 「陛、陛下口谕,请朕之爱子二郎速速来前殿见朕!」 第89章 垂成 仁智宫前殿, 李渊的?面色有些惨白,他无意识地不断踱着步。 他的?身前跪着三个人,一个自称商人意外得知了此事前来讨赏, 另外两个李渊可是眼熟得紧, 他从前去往东宫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们。 尔朱焕与乔公山,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人是李建成极其?信任的?心腹。 铁一般的?证据让李渊不得不信, 他眼中向来平庸的?大郎居然怀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念头。 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渊首先是不敢置信而后便是极端的?愤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建成是同他绑在?一起对付李世民的?,但李建成怎会这般没有脑子!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年来自己收拢权利有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 自从削了?襄州道行台后,他不仅强忍着等了?许多时日, 更是私底下派了?人前往益州道行台左僕射窦轨和东南道行台右僕射的?李孝恭手下卧底, 就?是为了?揪出这二人的?把柄。 他的?等待也不是没有结果的?。 等朝中的?声音逐渐小了?过后,窦轨在?武德七年三月被李渊徵召入朝。 李渊特意赐窦轨坐御楼, 但又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其?容不肃,这之后没有多久, 李渊好似心血来潮般打听了?一下窦轨身边的?车骑、骠骑从者?。 果不其?然,因着窦轨性情向来冷酷严肃, 这些人多数都是被处罚丧了?命,如此滥杀无辜可对得起身上的?那身官袍? 两桩事情叠加之下, 李渊很快便将窦轨给下了?狱。 但窦轨再怎么?说也是窦皇后的?族兄, 更不要?说他的?背后更是靠着李世民一派的?势力, 所以不过是十余日的?功夫,窦轨便被无罪释放了?。 不过李渊的?目的?本也不在?于此,他不过是为了?找个藉口能废掉这个益州道行台罢了?。 李世民同李渊对于窦轨此人的?争锋便是双方各退一步,行台没了?, 窦轨还是派去了?益州,检校益州大都督。 此事过后李渊又是消停了?两个月, 在?武德七年五月的?时候,又有人密告远在?江淮的?李孝恭筑第石头城,陈兵自卫,似有反心。 李渊大怒之下将李孝恭召回长?安下狱,李孝恭拼了?命的?为自己争辩,又有同他一般的?李姓宗室在?一旁求情,查了?半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李孝恭自然也是无罪释放了?。 不过这之后东南道行台自然也是消失了?,而李孝恭本人也是留在?长?安,重新担了?个不过只有名字好听没有实权的?宗正卿。 至此,窦轨和李孝恭两个在?地方上掌握实权的?大臣接连下狱,虽然事后都被放了?出来,但朝中人谁不清楚李渊的?想法? 第276页 再结合武德六年天下初平,李渊废去了?关中十二军,结合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朝中可以说是人心惶惶,谁知晓这权下一个会不会削到自己头上? 本不愿在?太子和秦王之间站队的?中间一派,有部分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倒向秦王,至少?在?赏罚是否公允上,李世民可比李渊值得人信任。 但或许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动作太急,李渊为了?安抚人心,在?雍州治中这个职位空缺后,李渊想了?想,最终还是择了?秦王妃的?舅舅高士廉担任这个位置。 高士廉归国晚,在?长?安中根基不稳,他暂时还不用担心李世民通过高士廉对长?安进?行渗透。 而李渊的?收权的?动作远远不止于此。 势力不过是此消彼长?。 李世民身后聚拢的?是功臣一派,他的?身后则是前朝勛贵,既然功臣一派目前已然受了?足够的?打压,那么?除此之外他要?做的?便是扩充自己的?基本盘。 所以早在?武德七年正月,李渊便下了?一道命令。 每州置大中正一人,掌知州内人物,以本州人闻望者?兼领。 九品中正制的?重现罢了?,所谓闻望者?除却士族勛贵难道还有谁能担任吗?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他们难道便会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利益吗? 不过是更加巩固士族的?地位,长?此以往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的?官吏人选便会一点一点遍布士族中人。 事情本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李渊的?目光也顺势落到了?陕东道大行台上头。 可谁知就?在?这么?紧要?的?一个关头,他收拢权利的?最后一个关头,李建成这个他钦点的?太子居然闹出了?想要?在?长?安起兵造他这个皇帝的?反的?煳涂事。 他怎么?敢的??! 这么?一个明晃晃的?把柄送到了?李世民手上,那最后他辛苦了?这么?久,是不是到头来这个太子之位还是要?换给李世民来做? 简直愚不可及! 纵使李渊心底曾经对太子人选有过动摇,但在?理性和利益的?驱使下,他最终还是只能选择李建成,他便是连这么?些时日都无法等待吗?! 但愤怒过后,李渊却又从尔朱焕口中得知了?庆州杨文干准备随时起兵的?消息。 这下子好了?,所有的?火气一瞬之间消失不见,这庆州若是行军疾行来到他这仁智宫可只需要?不过短短十日的?功夫! 恐慌遍布全身,李渊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选择依靠李世民。 纠结猜忌打压了?这么?几年,可到头来一旦真的?遇上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名字依然是李世民,他所愿意相信的?也不过是一个李世民。 这个打仗厉害他又曾经真心待过的?李世民。 在?等了?不知道多久后,熟悉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李渊当即就?像活过来一般,甚至因着走得太急,他的?脚下还有些许踉跄。 「二郎!」 李渊的?声音甚至都带了?些哽咽。 其?实早在?先前听到「朕之爱子二郎」这几个字的?时候,李世民就?有些许心情复杂。 这一刻李渊双眸中所流露出来的?信任和依赖都是真切的?,他已经有多久没有从李渊眼中瞧见过了?? 李世民垂眸,目光落到了?李渊扶着他手臂的?手上,李世民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落后一步的?李元吉一入殿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不知为何,他分明是想来探听情况,顺便来瞧瞧李渊李世民这父子俩的?笑话的?,但为什么?他会觉得异常愤怒呢? 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幼年时的?事情。 自小窦氏便不喜他,李渊对他也是平平,但李世民却能轻轻松松得了?这二人的?宠爱。 而这些年来他一边看着一边推波助澜,眼见这对父子俩几乎是闹到了?决裂的?地步,可谁知道在?紧要?关头,李渊下意识的?反应却还是选择信任李世民。 李元吉突然轻轻嗤笑一声,他不想折磨李世民了?,这样讨厌的?人,还是杀了?最畅快。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情绪激动的?李渊,他倒要?看看李渊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李渊自然是察觉到了?李世民下意识的?疏远,但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一指在?一旁的?三人:「二郎可知晓这三人同我说了?什么??」 「太子私运甲冑于庆州杨文干,这个混帐是打算里?应外合起兵谋逆!」 「太子实在?是大逆不道,他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君父!」 李世民眼见李渊情绪有些失控,他敛眸冷静道:「当务之急是召见太子,至于杨文干,陛下也可派人前往劝说。」 「太子同杨文干勾结起兵,为得就?是趁陛下不备,而陛下此刻既然已经发?现了?太子的?计划有了?准备,太子若是不蠢,便不会在?这个当口选择起兵。」 他若是不蠢就?根本不会抱着这样的?心思?! 几乎是李世民的?话刚落,李渊便在?心中狠狠咒骂着。 但或许是此刻李世民平静的?声音和不见丝毫慌张的?面容,李渊居然神奇地褪去了?原先的?惶惑,冷静下来后他细细琢磨着李世民的?话。 第277页 越琢磨越有道理,可下意识的?直觉却让李渊忽然有些狐疑地看了?李世民一眼,他为何这般冷静? 察觉到了?李渊的?目光,李世民眸中一闪而过一丝自嘲。 分明先前还是信赖,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又成了?怀疑了?。 李渊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他松了?口气,有李世民在?身边保护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记得那司农卿宇文颖同杨文干有交情来着,这劝说的?人选就?是他了?。」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从刚开始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元吉微不可察地勾唇。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明面上亲近东宫亲近杨文干的?宇文颖,实则是他的?人。 他先前便觉得李建成那会出意外,所以这回同李渊一道来避暑,他特意暗中推了?这宇文颖一把,让他也跟着来了?。 虽然当时的?李元吉不知道这趟仁智宫之行究竟会如何,但留个后手于他而言总归是没有损失的?。 如今看来,果然来了?机会。 若是……杨文干真的?反了?呢? 其?实也不难让此人就?地起兵。 首先,谋逆这种事李渊会放过李建成,但一定不会放过杨文干,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除非起兵搏一搏。 其?次,杨文干如今根本不知晓仁智宫的?具体情况,只要?让宇文颖告知他仁智宫此时半真半假的?情况便可。 比如,李建成还在?长?安,李渊也根本没有做好防守的?准备。 想到这李元吉轻笑着。 到那时若是他猜测得不错的?话,李渊一定会选择让李世民出去平叛的?,而李世民也肯定是要?李渊许诺太子之位进?行交换的?。 然而李渊的?疑心向来重得很,趁着李世民不在?李渊身边,只消让李渊自己笃定这杨文干之事背后也少?不了?李世民的?插手,那么?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李渊又何愁找不到理由出尔反尔? 如此一来,一是坐实了?李建成谋反之事,二是李世民眼见就?要?到手的?太子之位也会告吹。 就?算因为这二人到底一个是嫡长?子,是李渊同李世民斗争之间最后的?缓冲人选,一个立有大功身后有大把人追随,李渊权衡之下不得不将事情压下去,可他依然不算亏。 既给自己留了?退路在?这二人的?衬托下给李渊留下了?好的?印象,又能打击一番秦王府嚣张的?气焰,好好让李世民感受一下得而復失的?痛苦,何乐而不为? 李元吉想着扫了?一眼周围。 他们父子三人分明各有私心,可面上居然还是一副融洽的?景象,多么?有意思?吶。 —————————— 长?安,东宫。 李建成看着桌上的?手敕只觉得浑身冰凉,好似掉入了?一个冰窟窿中,心也好似绑了?块重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手敕上虽然言语含煳,只说是有政务需要?他去一趟仁智宫,可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他又如何会不知晓是他的?计划败露了?。 为什么?? 他分明是千叮咛万嘱咐,也是只同尔朱焕与乔公山说了?详细的?计划,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是李元吉? 不,不可能,在?搬倒李世民之前,他不会选择同他撕破脸皮。 是李世民? 李建成冷汗自额角不断渗出,便是此刻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是怎么?知道的?,是东宫中有他不知晓的?探子,还是尔朱焕与乔公山说到底从头至尾便都是李世民的?人? 一滴冷汗顺着鬓边滑落,滴到桌面上。 同一时刻,太子舍人担忧的?声音的?响起:「既然计策败露,便趁陛下还未反应过来,殿下何不直接据城举兵?」 李建成瞳孔一缩,身子后仰险些就?要?自座位上摔下。 这人是不是也是私底下投靠了?李世民,不若怎么?可能提出这样一个瞧着就?要?了?他的?命的?提议? 他的?计策的?核心从来便是攻其?不备,计划既然败露,那便是要?打一场硬仗了?,扪心自问,他打得过李世民吗? 李建成勐然一拍桌子:「「放肆,既然陛下还未直接下令,那么?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这个时候撺掇我举兵是何居心?!」 太子舍人一顿,被李建成这般指责,他面色有些难看,一面连声请罪一面不愿再开口了?。 魏徵看着眼前这齣闹剧,看着遇上事便骤然失了?分寸的?李建成,他的?心中却是莫名闪过了?当初被俘虏在?窦建德手下的?日子。 那个时候窦建德骤然出兵,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唐廷方面会如何慌张,可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李世民却是顶着压力最终一战擒二王。 李建成同李世民之间差得实在?太过远了?些,李建成连这等私密的?谋逆之事都能走漏消息…… 魏徵突然疲倦地嘆了?口气,虽然他从来不在?乎自己侍奉的?究竟是谁,可若是他当日入的?不是东宫而是秦王府,是不是今日也能轻松些了?? 念头一闪而过,魏徵看向李建成:「殿下说得有理,此刻殿下要?做的?便是真心实意的?请罪,陛下向来重视殿下,想来应也是不会为难殿下的?,毕竟……」 第278页 魏徵的?未竟之言,在?场的?东宫众人又哪里?不知晓? 毕竟还有一个秦王在?旁虎视眈眈啊。 詹事主?簿也跟着点了?点头:「殿下如今最要?做的?便是放低姿态,免去太子车驾章服,屏除随从人员,真心实意地同陛下认错,事情还未到不可扭转的?地步。」 李建成压下心中的?恐惧细细思?量,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当夜,李建成当即将所有政事交到了?萧瑀同裴寂手上,带着自己的?东宫属官,穿着朴素连夜疾驰赶往仁智宫。 仁智宫。 李渊冷眼瞅着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李建成。 他就?是太过心软和信任李建成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放纵李建成,最后纵得李建成大胆如此! 李建成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磕头,额头甚至渗出了?鲜红的?血液,他的?身子也在?不断颤抖着,险些便要?昏厥过去,便是连跪伏在?地上的?力气都几乎耗尽了?。 不论?他怎么?请罪认错,可李渊依旧是一言不发?。 李建成一咬牙,嗓音沙哑红着眼眶看向李渊:「既然是关乎生死?的?这等大罪,陛下便没有想过为何那尔朱焕乔公山二人会突然选择将此事告发?吗?」 「便是那个什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杜凤举,陛下心中难道便没有半丝起疑吗?」 「这背后难道便没有小人在?挑拨臣与陛下之间的?情谊吗?」 「是,私送甲冑是臣的?不对,可臣也是因为担忧秦王府的?势力一日大过一日,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那秦王如今是何等嚣张,若有一日陛下万岁后,臣还不知晓要?被秦王如何欺负了?去!」 「臣知晓臣是煳涂了?,可臣也实在?是害怕啊,阿耶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儿受委屈吗?」 话落,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 李渊神情冷漠,脑中却是下意识浮现起了?武德五年那个宫宴过后,张婕妤同尹德妃对他的?哭诉。 「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而秦王每独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 「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 居然诡异得同李建成所说的?话重叠了?。 但李渊此刻根本不想追究这背后到底有没有李世民的?参与,就?算他此刻心中再起疑,李世民再如何,这送甲冑一事总归不能是李世民逼着李建成去做的?,且他此刻还需要?李世民,便是要?追究也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瞧着李建成又是这样一副熟悉的?作派,不论?他犯什么?错都是这样的?模样,又有谁知晓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会不会也因此恨上了?他这个陛下? 或许是李建成在?他面前向来乖顺,李渊居然在?这一刻才?彻底对李建成警惕了?起来,他也是有野心的?,同他那个不省心的?秦王一样,都在?盼望着他这个陛下早些退位是吧? 思?及此,李渊突兀冷笑一声,他要?让李建成好好记住吃个教训也要?让他记住今日,究竟谁才?是皇帝。 「事后朕自然会派人查清楚详细的?,今日我便让人将你?置于幕下,好好反省一番,等杨文干也来了?仁智宫,朕再同你?算帐!」 话落,李渊拂袖而去。 李建成恍恍惚惚地被人架起,被带出前殿时他居然意外瞥见了?同李渊正说着话的?李世民。 李建成的?眸子下意识眯了?眯,一股极端无言的?怒火直冲而上,居然奇异地让他此刻恢復了?些力气。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一处角落。 李世民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瞧他,他下意识侧了?侧首,入目的?就?是李建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吃了?的?眼神。 有野心想要?谋逆这一点,李世民并不想做什么?评价。 想着那日后杜凤举对他私底下的?感慨,李世民笑了?笑。 李建成做得最错的?一处,便是他不知晓自己的?长?处,也没有御下的?手段,计策粗糙不提,连是不是心腹底下人究竟是不是忠心于自己的?都分辨不清楚,若是他这样的?人放到战场上,恐怕不出一月便会丧命。 一整日的?窝在?长?安,李建成又如何能知晓战场的?可怕?他又如何知晓战场对一个人的?磨砺? 在?战场上只消有一点点的?错处和走漏消息,那么?死?的?那个人便可能成为他。 李世民错开了?目光,丝毫不在?意李建成的?怨恨。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当夜,李建成及其?他带着的?东宫属官不仅被人严加看管,便是连他自己都只能吃些于他而言上不得台面的?麦饭充飢。 然而就?当李建成想要?等着杨文干认罪后李渊消消怒气之时,一个让他感到晴天霹雳的?消息传回来了?。 庆州杨文干他居然真的?反了?! 而且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居然还打下了?宁州! 当时这个消息传回的?时候,正是深夜,李渊连觉都睡不安稳,被内侍急促惊慌地声音唤醒后,他听着内侍哭丧着脸禀报,第一时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279页 他只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又轻声问了?问内侍:「杨文干真的?反了??还打下了?宁州?」 内侍点头面色相当难看。 李渊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他颤巍巍地拿过衣物,若非内侍提醒,他连鞋都险些忘了?穿。 李渊深吸一口气:「去,赶紧去将二郎唤来!」 大晚上的?,李世民方才?刚刚沐完浴,头髮?披散浑身上下还带着水汽,但李渊又催得紧,李世民只好随手披上外袍,随意给自己束了?个高马尾,零碎的?发?丝散落在?外,他这才?跟着内侍匆匆赶去见李渊。 刚走到门口,连李渊的?面都没有见着,就?听到了?李渊张皇失措的?声音。 「二郎,杨文干他反了?,你?赶紧领兵前去平叛!」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让李世民蹙起了?眉头。 杨文干怎么?会反呢…… 虽然不论?他如何做都是免不了?一死?的?,可若是他主?动认罪,其?家人说不定还是可以保全性命的?,可他这一反不仅将全家拖入了?不好的?处境,更是间接坑了?李建成一把啊。 杨文干不是李建成的?人吗? 等等,李世民心神一动,莫不是那去劝降的?宇文颖有问题? 既然出手的?不是他,难不成……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是李元吉。 李建成是被李元吉给捅了?一刀。 他了?解李元吉的?性子,却没有想到李元吉这些年来是越来越阴鸷,行事作风也是越发?小人了?。 几息功夫下来,李世民已经想通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不过当务之急是向李渊讨个承诺。 李世民压下心中所想,看向李渊颇有些不屑地笑笑:「杨文干不过一介竖子,狂逆之辈,小小一州总管又何来的?人心?」 「如今人心向唐,陛下何苦派臣出去平乱呢?」 「说不准此刻杨文干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幕僚手中,亦或是随意派遣一名将领,臣在?仁智宫保护陛下,如此岂非更好?」 「不可!」 着急之下李渊也顾不上许多了?,保命要?紧,他一把拽上李世民的?胳膊,凑近李世民软下了?声调:「我知晓你?想要?什么?。」 「太子失德,事成之后我便以此功封你?为太子。」 这话一出口后头的?话便也容易了?许多。 「我不愿同前朝文帝一般残杀我儿,事后我便将建成封为蜀王,蜀地兵弱,若是他不满你?取之也是轻而易举的?。」 李渊毫不犹豫选择抛弃了?李建成。 曾经他冷眼瞧着李渊同李建成是如何融洽,二人又是如何一副慈父孝子的?模样…… 可他从前不也如是吗? 说到底,在?这个方面他同李建成没什么?分别,都是在?李渊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能轻易抛弃的?存在?。 李世民半晌没有说话,李渊心焦不已,他一咬牙:「二郎不信我的?话是不是?」 「从前是我不好,食言了?太多次,这回我便写个先写个手敕作证,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李世民先是怔了?怔,但随后席捲全身的?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些年来的?辛苦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一直渴望的?目标居然就?这么?达成了?,李世民此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事情终于要?尘埃落定了?,也没有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他也终是以最小的?代价同李渊争赢了?。 从此之后,他会让整个朝廷的?风气焕然一新的?。 天下长?安的?图景,他也可以开始勾勒了?。 李世民弯了?弯眉眼,瞧着李渊一笔一划写下了?改立他为太子的?手敕轻声道:「既然陛下不放心,那么?臣就?去这一趟。」 话音刚落,李世民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渊:「这一趟臣想着带封德彝一道前往。」 「封德彝从前随臣讨伐东都,如今臣身边有个得用的?人,这杨文干之乱也能更好地平定。」 这一趟他可不是为了?让封德彝去混功劳的?,这个左右横跳的?小人,这趟平叛之行,他自然要?好好捉弄一番的?,也省得此人在?他走后帮着李建成求情。 第90章 功败 「大王, 若要臣来说,今夜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刚刚返回自己住所的李世民正召集了文武幕僚打算点几个人同?他一道去平乱,谁知?这人还未点出来, 一道有些兴奋的声音骤然响起。 李世民眉心一跳, 是杜淹, 杜如?晦的?叔父, 那个同?杜如?晦不睦,害死了杜如晦兄长又差点饿死了杜如?晦弟弟的?人。 先前在虎牢关之战后这人本该是要死的?,只是后来杜如晦被杜楚客这个做弟弟的?给劝了回来,为了不让杜家的家风成为笑话又为了不连累秦王府的?名声, 杜淹的?命终究还是保了下?来。 而?杜淹此人心狠狡诈, 当初免去死罪之后他本想为了升官投奔李建成的?,所幸让负责选官的?封德彝给注意到了, 封德彝也顺势卖了个秦王府的?人情,将此事告知?了房玄龄。 房玄龄忧心杜淹若是投奔了李建成或许会对秦王府形成威胁, 毕竟这样?一个毫无底线又心狠手辣的?人是个很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房玄龄抢先一步将人给收入了秦王府。 第280页 想到封德彝李世民扯了扯嘴角, 就是从这件事后他对封德彝算是放下?了心,可谁知?…… 不过李世民很快将心底的?那些?不满压下?, 他琢磨了一下?杜淹的?话, 再结合一下?此人往日的?作风, 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李世民骤然看向杜淹,就见杜淹目光闪烁,唇角挂着抹阴狠的?笑容:「今夜陛下?可不在仁智宫,陛下?可以说是几乎带走了全部的?精锐士卒一路跑到了玉华山中避难。」 言下?之意不就是此刻看着李建成的?人员稀少吗? 甚至更进一步, 李建成本就是坐实?了谋反的?罪名的?,只要避开李元吉, 今日将李建成给杀了,李渊就算能?看明白又如?何? 他没有证据的?。 李建成死了,这个太子之位除了李世民还有谁能?坐吗?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杜如?晦突然嗤笑率先打破沉默:「陛下?已然许诺大王太子之位,大王又何苦冒险?」 杜淹哼笑一声,睨了杜如?晦一眼轻声道:「好侄儿?,这许诺也是可以反悔的?,为何要将希望託付他人之手?」 「我们这个陛下?是何种脾性,我不信你不知?晓。」 杜如?晦垂眸,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李渊难不成连李建成这般的?行径都能?纵容吗? 而?且今日若是李世民出手,先不论他们秦王府同?样?准备不足,便是成功了,杀了李建成后呢?他们哪里还有足够的?兵力去控制有亲兵保护的?李渊。 房玄龄看着杜如?晦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他嘆了口?气道:「臣觉得克明说得有理。」 「若是陛下?事后知?晓了此事,只怕大王便是再无缘太子之位了,甚至……」 如?今的?他们根本没有把握能?控制李渊,很容易得不偿失。 李世民陡然起身:「这番话莫要再说了。」 说着李世民扫视了一圈,至少有半数的?人明显是贊成杜淹的?提议的?,面上带着明显的?蠢蠢欲动。 李世民转身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寡人始奉恩旨,怎可出尔反尔?」 「寡人出去散散心,一刻钟后回来,寡人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话了。」 话落,众幕僚很快就瞧不见李世民的?身影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迟疑道:「我觉得杜淹这话挺有道理的?。」 「陛下?嘴上说要立大王为太子的?次数还少了吗?」 杜淹冷笑一声:「我们大王就是心太软了,优柔寡断。」 「大王还顾忌着所谓的?亲情道义,陛下?和太子可曾有过顾忌?」 「成大事者何苦要拘泥如?此小节?」 「够了!」杜如?晦表情难看地打断了杜淹的?声音,「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让大王如?何贸然出手?」 「更何况如?今局势混乱,已是六月了,突厥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南下?劫掠我中原百姓钱财,稍有不慎不仅大王会万劫不復,便是国家都有可能?被动摇。」 「大王想要那个位置不单单是为了争权夺利!」 「而?且顾忌亲情道义又有哪点不好,别?人如?何不堪,难道你便要让大王同?他们一样?吗?!」 「大王可同?你不一样?!」 说到最后杜如?晦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他死死盯着杜淹,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他的?兄长的?尸首以及他的?弟弟初初被救出时虚弱不堪的?模样?。 听?着杜如?晦毫不留情的?讥讽,杜淹的?面色沉了沉,他毕竟是杜如?晦的?叔父,被一个小辈如?此指责,他的?面上又哪里能?挂得住? 但?是杜淹却也无法出口?反驳,他同?杜如?晦之间隔着一条人命,他也确实?是理亏的?一方。 「好了好了,莫要再吵了,克明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大王都发话了,杜淹你也少说两句吧。」 「是啊是啊,如?今确实?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啊。」 房玄龄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到底他当初招杜淹入府,于杜如?晦而?言实?在是有些?委屈的?。 但?杜如?晦因着他因着李世民因着秦王府的?众人,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只是如?今…… 房玄龄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心中的?憋闷还是需要好好发泄一通才好啊。 李世民说是想要外出散散心,或许这其中也未尝没有给这对叔侄俩留个空间的?意思呢? 仁智宫,关押李建成的?营帐。 李世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此处,莫名的?,他的?耳中又响了起杜淹方才的?提议。 他确实?想要夺权,但?是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他也不愿也没有做好准备做出手刃兄长之事,纵使这个兄长与他并不算相熟。 是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李世民从来便没有想过让他的?臣子担上杀害当朝太子的?名声。 战场上他向来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下?了战场也是一样?的?。 让臣子做脏事背黑锅,李世民很不屑,他行事向来坦荡。 要做的?,要背负的?,只他一人就够了。 「大王?」 第281页 「大王如?何来了?」 十余个看管李建成的?士卒相互对视一眼,一个瞧上去最为机灵的?士卒上前了几步,压低声音说着。 李世民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了眼前这几人,其中有半数有些?眼熟,是曾经跟着他上过战场的?。 李世民摇摇头:「无事,散散心罢了,你们好好看着太子,寡人便先回了。」 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却是手一伸拦下?了李世民,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们知?晓今日太子是犯了什么罪,我们也知?晓太子同?大王之间的?争斗。」 「我们都是粗人,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太子是犯了死罪,今日大王若是想的?话,我们绝不阻拦。」 李世民的?指节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有些?怔愣,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他的?声音下?意识发紧:「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晓你跟我打过仗,但?……」 那人笑了笑:「就是因为跟过大王打过仗,臣才更盼望着大王坐上那个位置,太子如?今都有这个心思了,大王又何苦再忍耐?」 「而?且大王你不要忧心,虽然我这群人中有五个没跟过大王,但?是他们说可以当作不知?晓。」 李世民的?理智被这番话炸得七零八落:「那你们呢?」 「你们处处为我考虑,可若是计策失败,你们岂不是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不允许,你们也不许再提此事。」 那人还想要劝一劝李世民,可李世民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你们既然为我考虑,那便也要听?我的?话。」 「那个位置我会自己去取的?,我不需要你们如?此。」 那人瞧着李世民坚定的?态度到底还是讪讪住了口?,但?虽然计策没成,那人却也感到很开心。 李世民这几句话可谓是十足暖人心窝,他们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李世民看着眼前突然笑了起来的?士卒,他长舒了一口?气,又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 并州。 李世民一路行军,他坐于马上,结合前一日斥候所说的?消息,在心中计算着此刻同?杨文干的?距离。 李世民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马上便要落雨了,李世民一拽缰绳看向身边苦着张脸的?封德彝。 李世民憋着笑,这几日他这个领兵的?可是甲冑日夜不离身,封德彝难道还能?搞特殊不成? 且他们行军速度极快,他是习惯了没什么,可这对于封德彝而?言却有些?勉强了。 「封德彝,今日还是麻烦你多看顾看顾那些?士卒了。」 封德彝青黑着眼窝疲倦道:「臣知?晓了。」 不过一个杨文干,李世民不叫房杜莫名将他叫上便也罢了,可这几日是怎么回事? 怎么几乎所有的?苦差事累差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可偏偏李世民义正言辞说什么他要好好琢磨杨文干的?动向,此行他的?身上可是担着保护陛下?的?重任的?,绝对不能?有半分马虎。 这听?得有些?道理,封德彝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若不是李世民待他没有什么不同?,他几乎以为是李世民发现了他暗中同?李建成来往的?事情。 说起李建成,也不知?晓这一回李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把人给囚禁着,但?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动静,真是奇怪…… 「封德彝?」 李世民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封德彝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李世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他只好转身跟着去安置士卒了。 瞧着封德彝明显幽怨不已的?背影,李世民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李世民俯下?身子亲昵地摸了摸自己爱马的?鬃毛:「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回去后我带你好吃的?。」 话落李世民翻身下?马,可他不过刚刚落到地面上,天际突然传来一声轰隆的?闷响。 李世民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瓢泼的?大雨顷刻间落了下?来。 李世民颇为懊恼地转身想着一道去帮忙安置营地,他估计的?时间还是有些?偏差,这雨未免落得太快了。 耳畔是「哗哗」雨声,李世民的?眼睫也被粘湿了,他的?眼前有些?模煳,所幸他身上还穿着甲冑,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被冻着了。 然而?就在李世民刚刚想要迈出步子的?一刻,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世民眉心微蹙,手按向了腰间的?佩刀,他身侧的?亲信显然也是听?到了刚刚那声莫名的?动静,同?样?紧绷着身子。 李世民沖他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将人护在了身后,亲信拔刀环顾左右。 他们的?面前如?今是丛丛茂密的?树丛,若是说想要藏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世民做了个手势而?后他勐地抽刀挥开树丛,没有人。 李世民一愣,这一处地方并不算很大,能?躲人的?也不多,怎么会没有人? 然而?就在下?一瞬,阵阵轻微的?呜咽和呓语又传了出来。 李世民心头一跳,他的?视线下?意识顺着声音而?去,李世民瞳孔一缩,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亲信惊唿一声。 第282页 又是一道惊雷,闪电划破昏黄的?天空,一只满是脏污的?手颤颤巍巍地自土中而?出。 雨下?得更大了,李世民的?耳边全是雨砸落地面的?声音,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亲信在喊着什么。 那只手在暴雨的?重刷下?很快便露出了原貌,修长惨白又骨节分明,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不像是寻常百姓。 李世民陡然半蹲下?身子,与此同?时那只手也攀上了他的?靴子,感受着脚脖处骤然变大的?力道,李世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将佩刀扔到一旁,半跪着就用?手开始了挖掘。 「快,救人!」 …… 赵德言只觉得浑身酸麻,头疼欲裂,胸膛处发闷,但?奇异的?是此刻的?他并不觉得冷,反而?很是暖和。 鼻尖是一股久违了的?清新的?气息,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赵德言掀了掀眼皮,却发觉自己此刻完全没有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既然目前还睁不开眼,赵德言下?意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在说话的?人身上。 「……大王猜的?果然没有错。」 大王? 赵德言只觉得自己脑子此刻迷迷煳煳的?,一时之间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杨文干不得人心,本就撑不了多久。」 一道清冷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声线很干净,听?起来很年轻。 「只是臣实?在想不到这杨文干的?幕僚一听?说是大王领兵打来,当即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杨文干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中,还真是讽刺。」 那个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先别?管杨文干,宇文颖此人可要牢牢看管……」 赵德言只觉得此刻他的?耳畔像是盖了一层东西一般,声音又模煳了起来。 浑身上下?好似恢復了些?力气,便是意识都逐渐清醒了过来,昏迷前的?事情一一闪过脑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赵德言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拼了命地想要睁开双眸。 下?一瞬,刺目的?光陡然钻入双眼。 赵德言下?意识眯了眯眸,他的?身子动了动,谁料却不小心跌下?了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不远处的?李世民一惊连忙大步上前就要将人扶起,谁料视线往下?,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眸,仿佛是从地府中爬出的?厉鬼一般。 这抹恨意实?在是让人心中触动,李世民扶着赵德言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 此时此刻,仁智宫。 担惊受怕过了这几日,李渊总算是从玉华山中出来重新回到了仁智宫。 有了李世民出去平叛,这李建成带来的?人也都一个两个控制看管得很好,如?今的?仁智宫应是安全的?。 想着前日山中恼人的?蚊虫,李渊的?日子总算是能?过得舒坦些?了。 但?是惊慌过后,李世民又不在眼前,李渊的?理智和冷漠的?一面很快回笼,他盯着摆在桌上的?手敕,内心懊恼不已。 李渊闭了闭眼,回想了一番当日他同?李世民的?对话。 事后回味起来,李世民当日的?举动分明就是在逼他,逼着他写下?这道手敕。 本就是权宜之计,可…… 李渊拧眉,辛苦了这么许久,难道还是要将太子之位给李世民吗? 李渊几乎可以想像得到未来他的?日子会过得如?何了,一个权利比不得太子的?皇帝吗? 只怕是他这个皇帝当不了几年,群臣就莫名其妙要求着他退位拥立李世民上位了。 李渊深吸口?气,耳边却不期然响起了当日李建成同?他请罪时说的?话。 当日他在气头上,可如?今细细一琢磨,他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不论怎么说,尔朱焕和乔公?山作为李建成自己认定的?心腹却选择背叛他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而?李世民,他便真的?无辜吗? 他事先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究竟有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他知?道的?话…… 李渊的?心中陡然窜起了怒火。 李世民为了抢这个太子之位便是连他这个阿耶这个皇帝都敢利用?不顾了吗?! 认知?到这一点的?李渊比得知?李建成想要谋逆的?时候更加心寒恼火,但?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潜意识当中,李渊知?道李建成的?本事,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在他面前有着十足十的?威严。 但?李世民不一样?,在他面前李渊也不过是靠着孝道才能?有底气压着他这一头罢了。 越出色,越忌惮。 越忌惮,越恐慌。 所以李渊可以忍受李建成明确的?觊觎甚至将之付诸行动,却不能?忍受李世民流露出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臣的?心思。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李元吉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 「大王,陛下?说了今日不许任何人打搅,大王莫要为难奴。」 紧接着的?就是内侍的?连声阻拦。 李元吉一把将人推开,不管不顾踏入了殿内,正正好迎上了李渊意味不明的?眼神。 第283页 李元吉隐晦一笑。 你不是想找个由头反悔,不想改立李世民为太子吗? 好,那我就来给你这个理由。 「杨文干之事同?秦王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陛下?莫要被秦王的?装模作样?给骗了!」 李渊眼眸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他大惊失色怒斥道:「朕知?晓你同?太子亲近,但?你也不能?为了替太子脱罪便如?此污衊二郎。」 李元吉得意一笑,还要多亏了那个什么杜淹自己私底下?一个人愤怒的?窃窃私语。 他本就牢牢盯着秦王这一派的?人,果然叫他捉住了把柄。 「陛下?可知?晓那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私底下?是如?何劝说秦王的?吗?」 李元吉死死盯着李渊,不愿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一字一顿道:「趁乱杀了太子,挟持陛下?,要秦王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既然抱有这样?的?心思,陛下?难道觉得秦王事先是不知?情的?吗?!」 「臣实?在是不忍陛下?受这等小人蒙蔽。」 「大兄纵然煳涂,可这也是因为身边有心之人的?教?唆,而?陛下?又怎知?这背后没有秦王的?插手?」 何等大义凛然,何等一心向李渊的?作派。 刚刚被李元吉推倒在地才爬起来的?内侍就听?到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他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没站稳又给摔了。 等等,内侍一顿,如?今齐王来同?陛下?说这些?做什么? 他可还记得那日夜晚陛下?是如?何软声软气地同?秦王商量着,又是如?何坚定地要将太子之位许给秦王的?。 难不成陛下?想要反悔? 内侍不敢置信,他下?意识抬眸看向了前方的?李渊和李元吉。 李渊面色铁青,这会子不是装的?,是真的?极端愤怒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的?手下?居然如?此大胆,杀兄逼父这样?的?提议都能?说得出来,那么他们平日里私底下?的?议论又该如?何大胆? 「你来给朕查清楚,若真如?你说得一样?,那秦王同?样?也是失德,朕要好好考虑一下?先前答应秦王的?事情了。」 内侍垂眸,陛下?实?在是煳涂了。 秦王性子刚烈,君无戏言,这般出尔反尔,这日后难道不会迎来秦王的?反扑吗? 听?着李元吉自得的?应声,内侍感到了无比的?憋屈。 他分明就是李渊身边的?内侍,照理来讲他要忠诚的?人也只有一个李渊。 可是…… 只要想想秦王此刻正在外为陛下?平乱,而?他才刚刚走了不到几日,陛下?又是反悔又是怀疑秦王的?,便是他这个局外人看了都觉得生气。 将军在前为国家出生入死,可后头的?君王却只想着怎么打压。 这简直同?他幼时听?说书人讲过的?几个故事一模一样?。 内侍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方才被李元吉推疼的?胳膊。 想着往日同?秦王的?几面之缘,秦王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向来是宽和的?。 内侍又想到了秦王妃,这个时时跑来陪着李渊的?小娘子,对他也很是温柔,从不为难他。 一边想着李元吉的?脚步声也靠近了,李元吉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眼这个胆敢拦着他的?内侍,在走到他面前时他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内侍退了半步行礼,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了当夜秦王那双仿若亮着光的?眸子。 他真是替秦王感到不值。 ——————————— 长安,一家酒楼。 杜怀信一边熟练地走入后厨一边伸手压了压自己头上的?斗笠,虽然这样?子更加显眼,但?好歹也能?遮一遮面容。 他前段时间就是打着身子虚弱不宜远行的?名头拒接了李渊的?圣旨,如?今这戏当然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所以仁智宫的?避暑之行他自然是去不了的?。 这小半年他很少出府,对外便说是养病,可以说这是他穿越以来度过的?难得悠闲的?时日。 每日香香软软的?娘子在怀,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不过他也知?晓这样?的?日子长久不了。 他还是要出现在人前的?,若不然便太刻意了些?。 今日他出府不仅带了斗笠更是借了柴舒窈的?脂粉往面上抹了些?,更显得他面色苍白,气色不好。 如?此便是被熟人给认出来了,他也有藉口?好讲。 「林郎君你今日来得还挺早的?。」 一个有些?憨胖的?男人沖他笑了笑。 林是在现代的?时候他母亲的?姓,当初那事之后他的?名字就在长安城中传开了,所以如?今他出门都是用?的?化名。 杜怀信点了点头:「是啊,你们上回那道菜我学了去,我家娘子很喜欢,今日听?说你们家酒楼出了新品,我自然是要来学学的?。」 男人呵呵一笑:「林小郎君帮我们酒楼改的?菜品可是很受欢迎,区区小事林小郎君不要客气。」 杜怀信轻笑,他在现代虽然不会做菜,但?他会吃啊,会品尝啊,也见过从前家中厨师做过菜。 尤其是在初唐这个时间点,在美食这一方面还算是空白一片的?。 第284页 杜怀信穿越了这么久,除却实?在没办法的?调料方面,他还是可以提出关于如?何让菜变得更好吃的?做法的?。 想到这杜怀信甩了甩手腕,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憨胖男人的?身后。 一个陌生的?人。 杜怀信看向憨胖男人随口?问道:「那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憨胖男人的?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他转头瞅了一眼正在跟着个厨子认真学习的?人,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憨胖男人这才一把拽过杜怀信将他带到一旁。 「小心些?,我们可惹不起这样?的?人,那人姓任,听?说是从宫中出来的?。」 任? 杜怀信觉得莫名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具体,他下?意识朝那人看了过去。 果然,他之前便觉得此人的?穿着看着不想是寻常人,没想到居然是宫中出来的?。 杜怀信一时有些?好奇:「既是宫中出来的?,怎么来民间同?你们学了?」 憨胖男人好笑地看向杜怀信,杜怀信这才反应过来:「是,这些?日子你们家的?菜品可是出名了,这可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新鲜玩意,这还有我的?功劳,我倒是忘了。」 不过…… 杜怀信眯了眯眼,他习惯性地好似无意般问道:「他这主子是谁啊,还挺有眼光的?。」 憨胖男人压低声音:「不知?晓,只知?道他那主子这些?日子不在长安,不过听?说马上便回来了,那人说是要好好准备,为他家主子去去晦气。」 杜怀信脑海中一道光线闪过,他想起来了。 当初同?郑善果一道出去安抚的?人是任瑰,而?他的?弟弟任璨便是在东宫担任典膳监。 宫中,姓任,不在长安,这一切不都同?李建成对上了。 外人不知?晓李建成为何被李渊急召入仁智宫,他如?何不知?晓。 只是…… 杜怀信想着眉心微蹙,马上便要回来了,去去晦气? 杜怀信心头一跳,难不成李渊还能?容忍李建成这样?明目张胆的?谋逆吗? 而?且李世民又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让李渊改立太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心中思绪纷乱,但?是他面上却是没有分毫展露。 听?闻李建成很是信任这个叫任璨的?典膳监,若是他能?藉此机会同?这人攀上交情,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穫? 当务之急得先从这人口?中套出仁智宫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杜怀信笃定任璨绝对是没有见过他的?脸的?,如?今他又是以化名出现,只要小心些?是不会被发现身份的?。 如?今东宫同?秦王府之间的?斗争早就陷入了白热化,杜怀信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杜怀信笑了笑:「要我说啊,富贵险中求,反正我先前也帮着你们改了菜品,效果很好,那位任郎君若是想学,何不同?我来学?」 憨胖男人一愣随即无奈摇摇头:「行吧,果然林小郎君年岁小,不比我们,有冲劲。」 杜怀信自得地收下?了男人的?夸奖,他转身便直直朝着任璨走去。 彼时的?任璨正在嘆着气,这回李建成可是发了好大的?火,便是李渊将人给放了出来送回了长安,可李建成已经忘不了被囚禁只能?吃麦饭充飢的?那几日的?屈辱。 李建成当即飞鸽传书给他,他这趟回长安自是要好好吃一顿的?。 若是这菜做不好,估计免不了要被迁怒。 「这位郎君嘆气做什么?可否需要我的?帮忙?」 戏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任璨皱眉,然而?还未等他出口?回绝,他身边的?一个厨子却是激动万分地沖杜怀信道:「是林小郎君!」 任璨一愣,林? 这不就是先前他身边那个厨子夸得天花乱坠的?人吗? 任璨突然笑了笑,还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杜怀信瞧着任璨的?表情变化便知?晓事情稳了,他挑了挑眉:「要谈谈吗?」 任璨点头:「好。」 第91章 后路 将人给送走后, 杜怀信琢磨了一下方才旁敲侧击得到的?消息。 任璨口风很紧,但杜怀信毕竟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不过是从看似毫无关联的几句话中杜怀信依然是猜到了个大概。 他虽然人不在仁智宫, 可李世民前些日子的信中有提到过关于杨文干的?大体事宜, 也讲了自己要去平叛且李渊答应了改立太?子。 杜怀信不了解初唐年间?的?详细歷史, 只知道歷史上李世民是发动了玄武门之变的?, 可因着?杨文干之事,他还以为或许是因为他穿越带来了蝴蝶效应…… 原来不是?的?,杜怀信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若是?事情真的?同他猜测的?一般,那么李渊此举几乎可以说是?毫不遮掩的?下场拉偏架了, 李世民想要和平上?位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一个谋逆的?太?子, 李渊都能轻轻放下,这可不就是?在向?文武百官表明?自己的?态度, 绝对不可能让李世民当上?太?子吗? 这对于李建成来说也是?一颗定心丸,是?在放纵李建成试探李渊的?底线。 李建成对于秦王府使出的?伎俩本还是?顾忌着?李渊的?态度的?, 这之后恐怕他会更加肆无忌惮了。 第285页 杜怀信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他狠狠攥拳, 眼前却是?莫名浮现?出了李世民兴奋地同他们这帮秦王府天策府的?人勾勒关乎未来的?蓝图。 杜怀信只觉得此刻自己内心酸涩愤怒得紧。 为李渊出尔反尔愤怒,为李世民得而復失酸涩。 杜怀信喉结滚动, 只怕等李世民回长安后, 他也要开始着?手准备后路了吧? 分明?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分明?可以有更好?的?结局的?。 权利动人心变其情…… 杜怀信突然嘆了口气,在现?代?为了房子财产都有大批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翻脸无情,又何况是?整个天下呢? 杜怀信强行打起了精神。 所幸今日同任璨攀上?了关系,任璨对于他口中的?某些后世的?制菜理念很感兴趣, 二人约着?每隔十日见一次面,也不算是?全无收穫。 并州。 被杜怀信担忧着?的?李世民确实还没有收到消息, 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救回来的?人身上?。 「你是?何人?」 「又为何会被活埋?」 李世民一面将人给扶到了床上?,一面沖身旁的?亲信做了个手势,亲信有些犹豫,可是?看着?赵德言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顺从得退了出去。 如此,整个营帐便只剩下了他与赵德言两人而已。 李世民做到床榻边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赵德言此刻通红又满是?怨恨的?双眸:「你是?我救的?人,我总该知晓我有没有救错人吧?」 「如今只你我二人,你放心好?了,你说得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毕竟是?那样?惨烈的?活埋,若是?他的?问题戳到了此人心中的?伤疤,让他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言也不是?不能理解。 赵德言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动了动嘴唇。 可他的?话甫一出口,李世民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嗓音太?过沙哑,不像是?因为生病身体虚弱造成的?,而更像是?嗓子坏了。 「赵德言,隋库部侍郎赵荣之子。」 李世民若有所思。 「大王是?在好?奇我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你早便醒了?」 李世民听到「大王」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一动,没有顺着?赵德言的?话接口反倒是?话锋一转问着?。 赵德言愣了愣,听着?李世民骤然便冷的?语气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李世民见状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道:「那你可知晓我是?谁?」 赵德言此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李世民带入他的?问话节奏了,他只是?莫名觉得此刻李世民的?气势格外迫人,让他不由自主?答道:「既是?大王,便是?皇子。」 「而朝中如大王这般年岁的?又领兵打仗的?,大王是?秦王?」 赵德言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说着?,这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总不至于是?齐王吧? 他对于齐王的?最后印象,或许说是?他对于中原的?最后的?真切印象就是?听说当初晋阳来了个李唐的?齐王,只是?后来齐王丢了城自己跑了。 可眼前之人这样?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齐王会有的?,倒是?同他这几年来在突厥听闻的?关于秦王的?传闻对上?了。 听着?赵德言的?分析,李世民轻轻「嗯」了声,此人还算敏锐。 「既是?库部侍郎之子,让我猜猜,是?家?中出了变故还是?……这些年来你不在中原?」 李世民颇为玩味地盯着?赵德言的?右手腕,虽然有衣袖遮挡,但依然露出了小半截图样?,看着?像是?用针刺在皮肤上?的?,且那个图样?李世民可是?眼熟得很,这是?一部分突厥人的?信仰图腾。 赵德言心一跳,他明?显察觉到了李世民的?目光,将自己的?手藏进?了被子当中。 见着?赵德言的?动作,李世民笑了笑:「莫担忧,我不会将你如何的?。」 「不过,你需要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若不然,我便只好?将你当作突厥派来的?细作处置了。」 李世民的?面上?分明?还是?挂着?笑的?,但他这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赵德言唿吸一滞。 赵德言攥紧了手垂眸低声道:「两者皆有。」 「我阿耶的?身子不好?,家?中只我一个小辈。」 「隋末大乱,阿耶早早便去了,阿娘伤心过度也跟着?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只是?那个时候我年岁还小,我伯父为了侵吞阿耶留下的?钱财家?产谎报了我的?年岁,买通了关系,将我骗去了服徭役的?队伍。」 「或许是?我运气好?,我跑了出来,却又不小心流落到了突厥。」 「在突厥我忍了整整四?年,嗓子也是?在一场大火中坏掉的?,好?不容易在半年前寻到了逃回中原的?机会,也找到了阿耶留下的?老人。」 「过了半年安生日子,我却始终忘不了报仇。」 「只是?谁知那个所谓的?老人居然早成了伯父的?人……」 「他因为愧疚起先一直没杀我,可后来我要去找伯父报仇,他见再也瞒不下去了……」 第286页 说到这赵德言自嘲一笑。 那人一蒙棍就敲上?了他的?后脑,或许也是?因为那人没有自己杀过人,他也是?慌张的?,不管不顾就将他就地掩埋了。 所幸那个时候他只是?晕了过去,后头又天降大雨让本就算不得严实的?土壤更加松散,不过他也是?运气好?,若是?李世民动作再慢些,他早便没了性命。 赵德言显然不想说那么多,但是?李世民也能猜到,他没有追问只是?重复着?喃喃了句:「忍了整整四?年吗?」 李世民沉吟片刻:「那么如今突厥内部具体如何你可知晓?」 赵德言点?头:「按理来说大可汗的?位置本应是?突利小可汗来坐的?,颉利可汗本不是?始毕可汗嫡亲一脉的?,他同突利小可汗之间?的?矛盾很严重。」 李世民蹙了蹙眉,这件事他知晓,且这件事背后也有他的?推波助澜,那么除此之外呢? 几乎是?同一时刻,赵德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颉利可汗的?位置看着?虽稳,但要我觉得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颉利可汗的?手段残暴,其他部族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私底下却都是?对颉利可汗有不满之心的?。」 「我一个中原的?奴隶,他们以为我听不明?白突厥语,所以在我面前抱怨从不掩饰。」 李世民微挑眉梢,这个赵德言不仅忍辱负重了四?年,人也很聪明?,一面学着?突厥语一面装作全然不懂的?模样?,倒很有意思。 「我这才知晓原来颉利可汗并未全权掌控突厥的?军政大权,在我离开之前,突厥内部的?矛盾已经很严重了,听说颉利可汗正在想方设法寻找收拢权利的?法子。」 「他想要彻底摆脱牵制,成为说一不二的?可汗。」 李世民心中一动,一个有些粗略的?计策骤然从脑海中浮现?。 想要变革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颉利可汗若是?变革成功,那么突厥的?实力?也会更上?一层楼,将来想要对付会更加棘手困难。 但任何国家?其政体的?转变都是?要经过一阵极端虚弱的?时期的?。 这个时候它?会内乱会人心涣散。 若是?时机把握得当的?话,这于李唐而言反而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世民眼眸一亮:「赵德言,我有个想法计策,你是?最好?的?人选,但是?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等你养好?了伤后我便替你从你伯父手上?讨回家?财。」 不知为何,赵德言的?心莫名跳快了几拍,他唿吸急促道:「我这条命是?大王救的?,大王还要帮我报仇雪恨,不论大王想要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 李世民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让你重返突厥呢,你可愿意?」 几乎是?瞬间?,结合他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赵德言瞪大了双眸脱口而出:「大王想要我去帮颉利可汗收拢权利?!」 李世民哼笑道:「聪明?,不过你得先跟着?我回一趟秦王府,现?在的?你还太?过稚嫩了些,我会请虞世南来教教你的?,等时机合适我便将你送入突厥,届时,你就是?一颗隐藏得最深的?棋子。」 「虽然你的?功劳註定无法见于史册,但你想成为那颗让突厥毁灭而落下的?第一步棋子吗?」 赵德言愣愣地听着?这句话,他的?血液却是?莫名沸腾起来。 四?年的?痛苦经歷,若非是?对于伯父的?仇恨与不甘,他早便撑不下来了,若是?有机会,他如何不想看着?突厥灭亡? 他问自己,想要成为那个人吗? 想要成为那步落子吗? 只要一想想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他有机会能亲手报仇,他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上?涌。 赵德言抬眸看向?李世民:「我想。」 ———————— 赵德言的?事情告了一段落,李世民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天,雨过天晴,很好?的?天色。 然而他的?好?心情却没有维持很久。 房玄龄面色难看地朝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好?似有了什么预感一般,他下意识放缓了唿吸。 在他的?印象当中,房玄龄向?来是?沉稳的?,便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才对。 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对李渊逐渐失望的?这几年里,李世民的?部分情感渐渐转移到了房玄龄身上?。 这个向?来宽厚愿意听着?他各种没由来抱怨的?,也会在背后默默地替他安顿着?秦王府的?各种事宜却从来不会将这些事拿出来同他说的?房玄龄。 房玄龄走到李世民面前,张了张嘴却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房玄龄向?来觉得他是?个很理性的?人,可是?这几年下来他已经在李世民这个他择定的?主?公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情感,他同李世民之间?已经不单单是?主?上?与臣下的?关系了。 房玄龄沉默了半晌,莫名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 其实李世民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房玄龄要同他说什么。 能有什么事情呢,杨文干都死了,而能让房玄龄露出这样?表情的?,无非就是?后头关于李渊关于他的?事情了。 第287页 李世民眨了眨眼,眨去了眼角的?湿润,他笑了笑沖房玄龄道:「玄龄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那玄龄得快些说,我还赶着?要去吃午膳呢。」 听着?李世民仿若半点?没有发觉毫不在乎的?口吻,房玄龄突然侧了侧首,伸手抹去了抑制不住自眼眶落下的?泪。 他们的?小主?公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就算李渊食言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心底却始终还怀抱着?最微弱的?希望。 虽然李世民从未表现?过,但他潜意识中却始终撑着?一口气。 能者居之,这难道不是?件很寻常的?事吗? 他打下了天下功盖宇宙,又有李渊反覆的?许诺,他坐上?那个位置难道不是?顺利成章的?吗? 为什么要沦落到可能担上?骂名上?位的?地步呢? 这难道不委屈吗? 房玄龄看得很清楚,所以在这一刻他才觉得格外难受。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李世民没有抱有希望,也好?过如今李渊的?反覆无常。 「陛下……」 房玄龄顿了半晌终是?道:「陛下復诏太?子回长安留守,至于杨文干一事,但责兄弟不睦,归罪东宫王珪韦挺及天策府杜淹,流放巂州。」 李世民的?面上?依旧挂着?笑,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说不上?来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李渊残忍地打破了。 李渊,是?真的?选择放弃他了。 李世民的?双眸渐渐泛红,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我知晓了,等回长安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李世民的?反应出乎了房玄龄的?意料,房玄龄看着?他向?前走去,眼见就要同他擦肩而过,房玄龄下意识开口拦住了人:「二郎,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泪水的?眸子。 李世民仿若再也撑不下去了,他一面哽咽着?一面握住了房玄龄的?手臂,他侧着?脑袋,不愿让房玄龄瞧见他此刻的?狼狈。 但看不见,却听得见。 房玄龄听着?李世民带着?哽咽的?低声喃喃唿吸一滞。 「玄龄,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挺累的?,分明?从前在战场上?是?要更辛苦的?,可为何如今在长安,我却没从前那般快活呢?」 房玄龄心头一痛,如果这是?让李世民放弃希望认清现?实的?代?价的?话,那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房玄龄一言不发,他沉默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再度睁眼时他已经不再落泪,只是?淡淡道:「我记得当年讨伐刘武周的?时候,有个叫做常何的?士卒,他一有立功二为人品性不错,又对我很是?欣赏爱戴。」 「他最早虽然是?听命于陛下的?,但如今如何却也不好?说了。」 「而且同常何一般不引人注目的?士卒还有很多,玄龄,我想着?,是?时候该让这批人一点?一点?渗透禁军了。」 「我记得他们的?名字,常何、曹钦、袁石、安元寿、庞卿恽……」 「有功之人自然是?好?好?提拔的?,让他们或是?担任禁军要职,或是?任于北门长上?,便是?陛下也是?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李世民的?眼眶此刻依旧有些红,但他的?面上?已不见了先前的?脆弱:「陛下既然自己不出长安打仗,整个北边又是?我一手打下的?。」 「陛下想要挑些没跟过我的?士卒做禁军,怎么可能呢?」 李世民笑了笑:「除了这些人外,还有我记得敬君弘此人是?齐尚书右僕射之后吧?」 「他不仅累功歷骠骑将军,更是?因着?身份封了侯,于北门掌管一支禁军,他的?副手中郎将吕世衡从前也是?跟着?我立过功的?。」 「我可是?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他们可都是?我的?下属,陛下若是?觉得他赏给我这个官职不过是?个虚职,那便太?可笑了。」 一一说起自己计划来的?李世民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吸引人的?眼球,房玄龄放缓了唿吸,认真地听着?李世民讲着?。 「还有,陛下以为我不过是?遥领了雍州牧,他觉得高舅舅虽然是?治中但却无法在长安站稳脚跟,那陛下是?想错了。」 「这雍州的?实权我早便握入了掌心,只怕这一点?陛下还被我瞒在鼓里吧?」 「陛下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点?退路呢?」 「既然陛下不愿给我那个位置,那我便让他看看这几年我经营长安的?成果,我会堂堂正正地夺过那个位置的?。」 「不论陛下同不同意。」 —————————— 这场杨文干之变就这么平淡地落下了帷幕,最后的?结果,李渊选择了各打五十大板,将杜淹王珪韦挺三人通通流放。 可在李建成一方明?显犯有大错的?前提下,这个各打五十大板便已经是?李渊亲自拉偏架的?结果了。 李世民这次一点?都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他大大方方送了杜淹黄金三百两,对比李建成一方的?毫无半点?动静,李世民就差直说了他觉得杜淹无罪,不认可李渊的?判决。 第288页 整个六月至七月初,长安的?朝廷都笼上?了一层阴霾。 李渊只当作睁眼瞎,当作自己改立太?子的?手敕从来没有写过,李建成还是?太?子,而李世民也依旧只是?秦王。 唯一不同的?就是?李渊的?目光开始渐渐放到了在杨文干之变当中帮了他一个大忙的?李元吉身上?。 他开始发觉这个向?来成事不足的?儿子这几年来居然也成长得不错。 除此之外,几乎是?所有的?高官都能猜测出杨文干叛乱背后李世民李渊的?角逐争斗,而品阶低些的?,也从近来东宫同秦王府越发激烈的?争锋中察觉到了不对。 唯独长安城中的?老百姓没有被上?层政治上?的?争斗给影响,该怎么过日子便怎么过日子。 武德七年的?七月,同往年一样?,照理来说该是?闷热无趣又让人厌烦的?。 自从李唐基本统一天下后,突厥几乎可以说是?年年都要准时南下,往年是?在七八月,今年也该是?如此。 因为河套一地的?丢失,突厥想要南下深入甚至是?随时威胁长安简直是?桩稀疏平常的?事情,长安城中的?百姓都习惯了。 等入了冬那帮突厥人就会退了,而且纵使突厥人不退,他们的?陛下不也是?年年送出去财宝布帛,瞧着?效果挺不错的?,更不用提如今秦王就在长安,秦王会保护他们的?,他们又哪里需要害怕呢? 可是?……今年的?七月真的?还能像往年一般吗? 同长安城中百姓无聊又乐观的?猜测不同,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却是?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今日是?朔望日,算是?大朝,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都可以上?朝,杜怀信今日自然也是?要上?朝的?。 杜怀信瞥了瞥左右,见无人往他这边看来,他偷偷打了个哈欠。 杜怀信因为跟着?李世民打仗立功身上?不过领了个闲职,品级刚巧卡在了五品,用不着?每日上?朝议政事,且向?来是?被李渊无视的?那一个,这大朝他也不过是?来凑数的?。 可偏偏还要起得那么早,当真是?折磨人。 杜怀信无奈地嘆了口气,不过等日后李世民上?位了,他若是?不是?被安排出去管理一地州县的?话,那便是?留在京中了…… 那他的?品级必是?要五品往上?的?,且他这几年来于政事一道上?也学了很多,李世民看他也不单纯是?看一个武将,那他未来的?日子岂不是?熬不得夜了? 看来他要从现?在开始习惯起来了。 杜怀信在心中长吁短嘆着?,一旁众官员汇报的?政事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大多是?些没用的?废话,不过也不奇怪,李渊不喜欢臣子犯颜直谏,众人又何苦自己去触霉头? 杜怀信一面轻轻「啧」了声一面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坐了这许久,他的?腿都要麻了。 不过说起来唐朝这点?挺好?的?,至少上?朝还可以坐,而不是?同他在大多数电视剧中看见的?那些站着?的?或者跪着?的?,那可真是?瞧着?就辛苦。 然而正当杜怀信胡思乱想时,一个穿着?深绯色官袍的?男人突然出列站了起来,此人腰间?的?蹀躞上?挂着?一个精緻好?看的?银鱼袋,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瞧着?有意思极了。 杜怀信的?目光下意识便落到了这个银鱼袋上?头,虽然距离不算很远,但想要看清楚还是?有些困难,他往前倾了倾身子。 「如今已入七月,突厥又有了异动。」 「臣觉得,突厥之所以屡次侵犯关中,不就是?因为子女玉帛皆在长安吗?」 骤然听到关乎时局的?话语,杜怀信打起了精神,有了些兴趣。 分析得不错,草原那边靠天吃饭到底还是?不稳当,颉利可汗南下不仅能抢些东西回去过冬,还能时时刻刻威胁长安,逼得李渊除了打之外还得辅之「散财消灾」。 就是?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高见。 「所以臣觉得,既然阻止不了突厥南下的?步子,那为何我们不焚毁长安迁都,如此一来则胡寇自息也。」 焚长安……? 你们这些掌握权利的?上?层是?能一走了之了,那在长安城中的?百姓呢?无端端便失了家?,被本应庇佑他们的?君父抛弃,他们又何其无辜? 迁都……? 面对突厥先是?割地如今又要迁都了吗?一退再退,如今连长安都要拱手让出去了,日后他们又还能退到何处呢? 这一句话前后转折如此之大,每一个词都是?他所想不到的?,杜怀信脑中嗡嗡作响,险些便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巨大的?震惊之下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愤怒,他反而是?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李渊。 李渊就算再煳涂也不至于…… 下一瞬,李渊满意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爱卿此提议倒是?有几分道理,朕觉得可行。」 全殿寂静,只有最先提议的?那人腰间?的?银鱼袋还在轻轻晃着?。 第92章 哭求 在大殿上一瞬的寂静过后, 李渊并不打?算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迁都毕竟是件大事?,不好草率为?之,新的都城的选择也不该马虎。」 第289页 「宇文侍郎, 这?个差事?朕便?交到你手上了?, 越过终南山, 朕瞧着樊州、邓州一带都是不错的。」 宇文士及心?中?一紧, 他出声应是的时候下意识便?朝着左前方的李世民的背影看去。 果不其然,最初的震惊过后李世民当即选择了站出来反对。 李世民手执象牙笏板瞥了?眼那个提议迁都的官员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笑声虽轻,但是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陛下英明神武,又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荒谬的提议?」 「焚毁长?安, 说得倒是轻巧, 你们能一走了?之,长?安城中?的百姓又该如何?」 「而且突厥南下迁都便?能解决问题吗?」 「突厥狼子野心?, 一旦我朝示弱换来的只会是突厥的得寸进尺!」 「那日后呢?烧一个长?安不够,是不是日后遇上突厥还要再次焚毁都城。再次换一个新的都城吗?」 「今日退一步, 明日退五步,只求偏安一隅保全自身, 不过是助长?突厥的野心?罢了?。」 「瞧你一身深绯色官袍,腰挂银鱼袋, 却原来不想着好好辅佐陛下开?太平, 原来是想要撺掇陛下做出这?等煳涂的决策吗?」 提议的官员涨红了?脸, 他无措地看向此?刻气势慑人的李世民,张了?张嘴可心?底的恐惧却迫使他又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李世民是上过战场手杀过千余人的将军,不是什么养于深宫的寻常皇子,他一发起火来, 通身的气场很?少能有人觉得不害怕的。 一旁的萧瑀和宇文士及二人下意识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这?等真真切切的国之大事?,他们心?底虽然不贊同, 但瞧着李渊火速下了?决定甚至还安排起了?具体事?宜的模样,凭藉他们便?是很?难劝动的。 这?种时候也唯有李世民这?个秦王率先?开?口,才能打?破局面。 萧瑀一面有些欣慰地想着一面余光瞥见了?一侧的陈叔达,见他也是不自觉地点头明显是松了?口气了?的情况,萧瑀本还畅快的心?情突然又有些堵了?。 这?个陈叔达是陈朝皇室后人,而他萧瑀则是梁朝皇室后人,陈可是灭了?梁的存在,萧瑀自然是看陈叔达如何都不顺眼的。 可现?在他俩却偏偏在同一个朝廷里做官,俩人的政见大多也是不和的,可独独在偏向李世民这?一点上二人却是相同的。 这?时常让萧瑀感觉郁闷,很?多时候都是捏着鼻子同陈叔达一唱一和在李渊面前不着痕迹地吹捧李世民。 萧瑀想着在心?底冷笑一声,就他们家那个陈后主,死到临头了?还念着那玉树□□花呢,怎么能知晓国家大事?? 陈叔达明显是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微微侧了?侧首,一眼就瞧见一脸孤傲的萧瑀。 瞧他那表情,陈叔达几乎都能猜出来此?人在心?中?是如何编排自己的了?。 陈叔达轻哼一声,若不是为?了?秦王谁愿意同这?个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的萧瑀共事?。 一家子不知道?出了?多少个「和尚」,要他看吶,这?萧瑀也还是早早出家了?的好,省得在他跟前晃悠惹人心?烦。 这?二人暗中?的「争斗」不过是转瞬之间,因为?在下一刻,李世民再度开?口了?。 李世民看向李渊目光坚定:「戎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圣明英武光復华夏,精兵百万所向无敌,奈何闻胡寇扰边便?迁都以避之?」 「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乎!」 坐在龙椅上的李渊纵使听着李世民的吹捧,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这?是李世民的惯用手段了?,将他架到高地,瞧着像是事?事?为?他考虑,可实?际上还不是在拐弯抹角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煳涂。 他跟突厥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突厥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贪婪却又好打?发,而如今关中?不仅废去?了?十二军,而且只要想想这?每年都要遭到突厥的侵扰李渊就烦得不行。 这?样子时不时被突厥骚扰,他又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还不如迁都来得实?在。 除非李世民能给?他保证彻底摁死突厥,不然说什么话都是虚的。 不过……李世民是觉得自己真的彻彻底底离不了?他了?吗? 天下已然一统,一个突厥罢了?,他又何苦非得上李世民? 杨文干事?件之后,他以为?李世民早该明白了?,却不料他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李渊掀了?掀眼皮子,一丝讥笑自他眸中?闪过。 与此?同时,李世民的声音微不可察一顿,他很?清楚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什么,一个在外人眼中?不可思议,但在他眼中?是绝对不允许被违背的承诺。 李世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白色,他定定地看着李渊,此?刻他的眸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有倔强有坚定有不甘,但独独没有畏惧和屈服。 「霍去?病不过汉廷一将,犹志灭匈奴,何况臣还位居藩王之位,使胡尘不息,以至于让陛下生了?迁都的念头,此?乃臣之责!」 「还望陛下听任臣报效微劳,臣愿在此?许诺,必将在数年之内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 第290页 「若是不行,陛下再行迁都不晚,臣也绝不会旧话重提!」 隔着远远的人群,杜怀信怔怔地盯着李世民的背影,听着他此?刻不含一丝一毫犹豫的话语,心?中?满是震撼。 他很?早就知道?,李世民是个很?喜欢将所有事?情都一併揽在自己身上的人,他是个很?喜欢自己担责任的主公。 他分明可以不用那么许诺的,而且如今胡尘不息,是李渊先?割的地,同李世民又有什么干系呢? 可他却依旧口口声声这?是自己的职责,不论是突厥年年南下,还是没能消除突厥这?个隐患,这?都是他的责任。 以军人的豪气,总是这?样首先?站出来承担国家兴亡的总责任。 所以在这?一刻,被李世民的话语所触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没有人出声质疑,这?可是他们的天策上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蹟的天策上将啊。 突厥,又有何惧呢? 明显察觉到了?百官态度变化的李渊看着同他对视的这?个儿子,这?一刻他不得不嫉妒地承认,李世民或许真的比他合适坐上这?个位置。 尽管此?刻的他心?中?有愤怒有妒忌,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反驳,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建成明显不悦的神情。 李渊垂眸耐着性子等了?几息功夫,果不其然,李建成带着讥讽的声音响起。 「秦王既然提到了?霍去?病,那秦王可又知晓樊哙?」 「樊哙当?年言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秦王方才的豪言壮志莫不是同樊哙一般吧?」 在场之人谁不知当?年匈奴嚣张还去?了?一封信侮辱了?吕后,樊哙就是在这?般背景下放出此?言的,但他的话很?快便?被季布给?毫不留情地反驳了?回去?。 说当?年高祖将兵四十余万困于平城,樊哙大言不惭只领不过十万士卒便?能横扫匈奴,是当?面撒谎阿谀逢迎。 这?话已经是指名道?姓在骂李世民了?。 李建成自从?上次杨文干之事?是愈发嚣张了?,至少他已经彻底看清了?李渊的底线,连明确的谋反都能当?做无事?发生,他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如今见着李世民在那夸夸其谈,一听就是不切实?际的话语,偏生还有那么多官员有贊同之意,这?让李建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李世民出风头? 嘴上说说谁不会,这?几年他虽然在后方,可也不是没对上过突厥,纵然只是偏师,也让李建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如今他们李唐一穷二白的情况,怎么可能打?得过突厥? 李世民总是将什么大义挂在嘴边,让李建成来看就是捨不得手中?那点军权罢了?! 更何况,今年的突厥同往年不一般,听闻今年是颉利可汗率主力突发奇想改了?个道?想要自豳州而下。 这?豳州往年可都是他的防区,他连突厥偏师都防得费劲,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主力? 李世民往年虽然是对上了?突厥的主力,可他负责的防区也向来是兵精粮足的,他又如何体会过自己手上这?片防区是如何「拮据」? 李建成话音刚落,群臣当?即大气都不敢喘,太子也下了?场,这?下子迁都之议这?件事?就不再单纯了?。 李世民没有被李建成的话激怒,他只是冷静地回道?:「形式不同,用兵各异,樊哙小竖,何足道?乎?」 「臣便?敢保证,不出十年,必定漠北,此?言非虚!」 李建成嗤笑高声道?:「好,好一个不出十年,好一个此?言非虚,既然秦王如此?夸下海口,那今岁的突厥南下豳州,便?也麻烦秦王来替我解决吧?」 「胡闹!」 「国之大事?怎可任由你们胡闹!」 李渊冷声骤然打?断了?李建成的话语,他眯了?眯眸子看向李世民:「朕知晓秦王为?国效力的心?思,只是秦王要让朕如何相信你的话?」 「前隋两代人都未平定漠北,秦王觉得十年便?可,实?在是小儿无知!」 「既然秦王坚持,那不如朕便?给?你派三十余骑兵随你巡行关中?,拟订拟订剷除突厥的计策如何?」 说着李渊讥笑一声:「若是秦王回来后依然能不改初心?,朕便?信你那么一回。」 李渊此?话一话当?即在众官员中?掀起了?譁然,这?不就是故意为?难李世民吗?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世民丝毫没有犹豫接口道?:「臣领命。」 李建成和李元吉当?即便?是笑了?出来,朝廷中?东宫一派支持迁都一派的人则是暗暗摇头,秦王到底还是年轻,这?么一个明摆着就是李渊陷阱的话都要往里头跳。 李世民巡行关中?回来后若是不改说法,那么今次的突厥南下李渊必定是要让李世民前去?的,可如今关中?十二军都没了?,想要从?外头调兵也是来不及,更别提长?安城中?粮草也不充足。 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这?样的仗要怎么打?? 而若是一旦战败,回来后李世民要面对的便?是李渊光明正大地问罪削权。 若是李世民改了?说法,那同样是让他失信群臣失信皇帝,前一刻还说着这?般豪言壮志,下一刻就直接当?自己说得话不存在了?吗? 第291页 那李建成樊哙的讥讽倒是真真切切的了?,这?岂不是让李世民成为?了?个笑话? 但这?群人的所想,李世民又如何不知? 他只知道?,面对突厥,有些底线是不能退的。 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既然朝中?无人敢站出来,那么他便?站出来,由他来肩负一切。 —————————— 长?安城。 街道?两旁的百姓看着匆匆忙忙的几十个骑兵朝城外跑去?,一时之间都有些不解茫然。 「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什么大事?吗?」 「想来应该是突厥吧?我听说突厥可是又要打?过来了?。」 「可……这?人也太少了?吧?」 「而且你方才瞧见没,打?头的那个腰间挂着的是金鱼袋!让品级这?么高的大臣就领这?么些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哎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秦王都在长?安呢,不会出事?的。」 就在百姓窃窃私语不解当?中?,一个郎君骤然一拍手高声道?:「那个打?头的我知晓是谁!」 「我家中?有人是个小官,我曾瞧见过他,他是宇文家的三儿子!」 「宇文家……是那个杀了?暴君的宇文家?」 这?话的声音有些小了?,但依然被那个郎君听见了?,郎君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这?才点了?点头。 「这?,陛下是打?算藏着秦王吗?」 「你们怎么就觉得那宇文公是要去?领兵退敌的,你们难道?没瞧见跟着他的那些骑兵带着的东西,我阿耶是做木工的,我瞧着像是测量什么东西的。」 一个有些慌慌张张的女声响了?起来。 此?话一出当?即激起了?千层浪。 一时之间众人什么猜测都有,先?前那个开?口的郎君道?:「你们不要在这?吓自己了?,我去?问问我家中?人,虽然是小官,说不定也能知晓些内情呢。」 「那你快些去?啊!」 郎君不耐烦地摆摆手:「知晓了?知晓了?,被你们这?一说我倒也好奇起来了?。」 话落,他便?匆匆往家中?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件事?立马便?在长?安城中?传开?了?,最初瞧见宇文士及和他的兵马的众人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想着就这?么散了?,可谁知在下一刻,阵阵惊唿骤然响起。 「秦王,是秦王!」 「秦王怎么也只带着这?么些兵便?要往城外去??」 「这?总不能是突厥打?到了?长?安城门口吧?」 「你说什么笑话呢!」 …… 众人愈发不安,看着李世民匆匆远去?的背影有人迟疑道?:「若不然我们去?城门口那瞧瞧情况如何?」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先?前那个离开?的郎君表情难看地喘着粗气跑了?回来。 有眼熟此?人的当?即问道?:「如何如何,是今日朝中?出了?事?,还是突厥那有什么情况?」 郎君整个人都在抖,他的后背被一片冷汗浸湿,他哭丧着脸绝望道?:「陛下今日、今日……」 「今日什么今日,你快些说呀!」 郎君一闭眸子:「因着突厥屡屡南下寇边,今日朝中?有人提出焚毁长?安迁都,陛下同意了?。」 一句话炸开?了?锅,众人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是尖叫啜泣声此?起彼伏,现?场瞬间混乱成一片。 「焚毁长?安,那我们怎么办?我家祖上三代都在长?安扎根,我怎么办啊!」 「我的儿今年不过两岁,若是要跟着一道?走,她又如何能受得了?路途艰辛?」 「我同我夫郎才刚刚成婚在长?安落了?脚,眼见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可谁知……」 「不可能,这?不可能!在两年前的年底,我见过秦王,我知道?秦王是何种人,就算陛下同意,秦王、秦王不可能抛弃我们的!」 秦王这?个名号仿若黑夜中?的一点星火,瞬间众人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一般,一个两个颤着声音急切道?:「是啊,我也不信,秦王绝对不会同意的!」 「是啊,秦王怎么可能放弃我们,绝对不可能!」 「秦王方才不是出城了?吗?我要去?城外,我要去?找秦王问个清楚。」 「我也要去?,我要去?求求秦王,我不想离开?长?安。」 先?前那个说消息的郎君突然瞪大了?双眸:「等等,我方才忘了?说了?,秦王确实?是不同意陛下的决定的,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郎君又垂下了?眉眼:「只是陛下若是坚持,秦王又能如何呢?」 「你怎么知道?秦王不能如何?」 「我这?就去?城外,我就不信了?,秦王今日一整日都不会回来,我给?他跪下来磕头,我求求他,秦王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我们这?就出城,长?安里头有我的家,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郎君呆呆地看着一批人三言两语中?做下了?决定,眼见就要赶着往城外去?,他赶忙道?:「你们、你们难道?便?不怕死吗?」 「你们这?般闹事?……」 还未等他说完,这?些人理也不理他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第292页 郎君怔在了?原地,不多久一大队官差自远处而来。 本就不安心?慌的百姓更加惊恐,这?一处坊中?的事?情早早便?传到了?雍州治中?高士廉的耳中?。 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官员将消息给?漏了?出去?,若是再不制止将消息压下去?,只怕恐慌很?快便?会蔓延全城。 高士廉的手负在身后,身侧的官差士卒勉力将围成一团的人群分开?,直接拿出了?刀维护起了?在场的秩序。 高士廉眉心?微蹙:「不许出鞘,莫伤百姓。」 高士廉看着眼前众人被吓得不敢有大动作,而其中?有人不是低声啜泣就是表情麻木。 倒是有个大胆的挺直着背磕绊道?:「都、都说陛下想要迁都,草民想要问问这?位官差,这?可是真的?」 高士廉的目光落到了?人身上,他想起了?一个时辰前李世民来寻他时所说的话:「舅舅,今日陛下下了?命令,不仅要宇文士及外出探查,更要我巡行关中?,我担心?我们的行踪若是被百姓发现?,恐会引起骚乱。」 「舅舅为?雍州治中?,届时便?要麻烦舅舅帮忙安抚百姓了?。」 那个时候他沉默了?一瞬低声问了?句:「百姓若是要问一个答案呢?二郎想我如何答?」 他记得李世民只是笑了?笑毫不犹豫回道?:「自然是要告诉他们,迁都是必定不会实?行的,我不会放弃长?安的。」 高士廉的唇角突然扬起了?一个弧度:「有秦王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本还绝望的众人均是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但高士廉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消息不许再传了?,若是引起全城惶恐便?要向你们问罪了?,都回去?吧。」 若是事?情闹得再大些,这?些人恐怕便?真的要入了?牢,他一人也很?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下他们。 百姓中?有聪明的人显然是明白了?高士廉话里的意思,总之得到了?承诺,他们都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有些不安,可看着维持秩序的凶神恶煞的官差士卒,又瞧瞧他们手中?的刀,到底是无人再敢造次。 不过……众人都是同身边人对视了?一眼,方才胆子格外大的那些人可是往城外去?了?,说不定明日便?能等来好消息了?呢? 恐慌被压了?下去?,高士廉看着很?快便?走空了?的街道?嘆了?口气,他看向了?城外的方向,希望他们的天策上将,这?一次也能创造奇蹟吧。 ———————— 城外,李世民其实?根本就没走远,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迁都这?件事?的,所以什么巡行关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瞧这?天色也快暗下来了?,他也该回去?了?。 虽然他们早早自边境大臣传回来的军报中?知晓了?突厥的异动,也探听到了?突厥大军此?次是打?算往豳州来,只是颉利可汗具体要什么时候南下却是不知晓的。 李世民想了?想这?几日的天气,格外闷热不提,这?雨也下得有些频繁了?,比之往年更加久雨。 李世民皱了?皱眉,八月雨水本就多,若是颉利可汗等到八月才南下,只怕那个时候关中?道?路阻绝,处处是大水。 而想想往昔他打?仗时李渊运粮的本事?,李世民不抱有任何期望。 粮草还是其次,连绵雨水影响最严重的还是甲冑弓箭,很?容易便?发潮不能坚利。 而且李渊又抱着迁都的心?思,而李建成则说不定还怀有看笑话的想法,这?样的态度难保不会影响到士卒。 天时人和地利,唐朝没有一处是占优的。 这?场仗,很?难打?,他从?做出承诺的那一刻起就知道?。 只是,这?是他绝对不能输的一场仗。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这?段日子他得好好准备准备了?。 李世民一边想着一边随意朝前看了?一眼,然后他惊讶地发觉前方居然站了?不少人。 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怎么有这?么多人出城? 然而还未等他想明白,那些人突然发现?了?他,一个两个都朝他跑来。 李世民身侧的士卒眼见就要抽刀保护他,李世民一挥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李世民一拽缰绳,翻身下马。 这?些人离他越来越近了?,瞧着身上衣着是寻常百姓。 莫不是…… 李世民心?一沉,看来还是今日他与宇文士及的举动引起了?骚乱,他正要出声安慰时,这?些跑到了?他面前的百姓突然在他跟前跪下了?。 李世民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将最前头的一位郎君扶起,可他却撞上了?一双满是悲切的眸子,他的手下意识顿在半空。 「秦王,你救救我们吧。」 一双手想要扒上他的衣摆,可那人不过刚刚伸了?手又缩了?回去?在自己的胸口处擦了?擦,这?才轻轻搭上了?他的衣摆。 「秦王,你可还记得我?那年在宫外我送了?秦王一盏花灯,我是头一个。」 「那个时候我是想要感谢秦王替我们打?退了?宋贼,秦王大善,这?次也能不能帮帮我们?」 「我同娘子好不容易在长?安落了?脚,也做着能勉强餬口的小生意,若是长?安没有了?,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第293页 话落此?人毫不犹豫沖李世民磕着头,他的嘴里还在不断喃喃:「求求秦王了?……」 到处都是哭泣声和恳求声,偏偏这?些哭声还不是响亮的那种,是低低的,是哑哑的,而他们的恳求又是那样卑微,汇集在一处让李世民及其他身后的士卒都陷入了?一股莫名的压抑。 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压住了?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身后的士卒也被带着红了?眼眶,多少人在碰到大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王,又有多少人得到过秦王的庇佑? 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可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哭着跪着求秦王罢了?。 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煳,他哽了?哽:「都起来,莫要再这?般了?。」 可在本就敏感的百姓耳中?,李世民这?话却是变相的拒绝之意了?。 有人当?即泪流满面,啜泣着颤声问道?:「秦王也不要我们了?吗?」 话里带着哭腔,悲痛不已,听得人难受万分,心?尖一抽一抽的痛。 此?人一开?头,瞬间便?又有人跟着哭喊道?:「秦王以前一直便?护着长?安,今次秦王便?要不管了?吗?」 话落,那人泣不成声。 「还是秦王真的也违背不了?陛下的旨意了?吗?」 先?前说自己送了?花灯的郎君突然停下了?自己磕头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李世民喃喃道?。 他像是勐然回过神来一般,无措地一边落着泪一边不断地哑着嗓子道?歉:「我们、我们这?样做是不是让秦王为?难了??」 「若是秦王因为?我们而与陛下作对受了?陛下的厌弃,我、我受了?秦王的庇佑却反过来害了?秦王,我如何对得起秦王?」 说着此?人陡然从?地上爬起来,他慌张地后退着:「秦王,今日我说得这?些话你莫要当?真,我……」 李世民突然沖他们所有人微躬了?躬身,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怔住了?,这?些百姓下意识侧开?身子,不敢受秦王这?个礼。 场面瞬间陷入了?寂静,唯有这?些百姓面上还挂着泪水。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我从?未想过放弃长?安,我也从?未想过放弃你们。」 「我不会让陛下迁都的,我也向你们承诺,不出十年,漠北必平,你们也不用再忍受突厥的骚扰了?。」 「我身为?秦王受百姓供养,自是要庇佑百姓。」 「我身为?天策上将掌国之徵讨,自是要领兵御敌。」 「你们不用这?般求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李世民的话很?轻,轻到恍若一阵风便?能吹散。 李世民的话却又很?重,重到便?是往后十年二十年直到他们的生命尽头,他们都还牢牢记着这?番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李世民身上,李世民笑了?笑:「马上便?要宵禁了?,回家吧。」 第93章 自请 李世民回长安后果然还是不改初心, 坚持认为突厥是有法子可以退的,这?要不?要迁都?至少还?得等?今年他同突厥交过手后再决定。 这?是一场李渊同李世民之间的赌局,赌注不?单单是长安, 更是李世民本人的权利与威望。 李渊就算面?上表明了不?再迁都?的态度, 可私底下他?却?同裴寂李建成李元吉几人经常商讨着新都?的地址, 回来没多少时日的宇文士及几乎每日都?要面?对李渊的询问。 他?们从?心底根本就不?相信李世民所说的话, 也只是等?着看李世民的笑话,而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将人问罪再顺着心意迁都?了。 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前线边疆大臣一封封关于突厥异动的军报递迴来,但突厥方面?却?还?是没有一点想要南下的迹象。 时间都?比往年要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厥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李渊渐渐没了耐心, 等?得异常烦躁,让他?一日日地被困在宫城动弹不?得实在是难受。 所以李渊想了想, 最终还?是决定跑去城南打打猎舒展舒展身?手。 这?可不?单单是为了私心,想一想大敌当前作为皇帝的他?却?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仿若一点都?没有将突厥给放到心上,如此岂不?是更能安稳人心? 而他?想要迁都?也不?是因为怕了突厥, 而是想着刚刚结束战乱,不?宜再有什么大动作, 这?可都?是为了百姓好。 李渊心中盘算着, 当即下了命令, 当然这?一回或许是因为杨文干事件留给他?的阴影,他?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通通带上了一道去陪他?骑射,不?敢再留任何?一人独自在皇城,尽管这?次他?只不?过是在城南活动。 城南, 李渊瞧着眼前这?兄弟三人互相?不?搭理的样子就觉得心烦,三人偶尔说上几句都?生硬极了, 尤其?是李元吉,还?透着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尽管李渊心中也清楚,这?三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同他?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一回他?是出来放松心情的,不?是来自寻晦气的。 李渊感受着越来越闷热的天气,看着天上越来越阴沉的云层,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冷声?道:「行?了,朕带你?们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们耍嘴皮子的。」 第294页 「既然都?来了校场,那便来比一场,一个时辰后?谁射到的猎物最多,朕就赏谁黄金百两,朕也好瞧瞧你?们这?几年的马上功夫如何?了。」 话落,李渊一面?起身?一面?往不?远处的屋内走去:「朕累了,裴寂宇文士及你?们二人留下,替朕看着他?们,无事莫要来烦朕。」 刚想开?口劝一劝的裴寂当即闭上了嘴,他?冲着李渊的背影行?了个礼,可还?未等?他?挂着假笑同李建成等?人商量商量李渊方才的话,李建成却?是冲着李世民冷笑了声?。 得,裴寂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李渊倒是一走了之自己一个人轻松快活了,却?留了他?要面?对这?三位祖宗的争斗了。 「既是陛下的吩咐,太子沖我使脸色也没什么用处。」 李世民看也不?看李建成一眼,反倒是数着自己箭筒中的箭轻声?道。 闻言李元吉笑眯眯地驱使着马凑近了这?两人:「大兄不?悦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谁人不?知我们天策上将的大白羽有多么厉害,单单比骑射我同大兄又怎么比得过你?呢?」 「陛下这?个所谓的比试,不?就是明晃晃地偏心秦王吗?」 偏心……? 若是真的偏心,杨文干之事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 一旁的裴寂同宇文士及心中同时闪过相?同的念头。 宇文士及刚想上前出声?阻拦护着李世民,谁料李世民倒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首正眼瞧了李建成一眼:「那太子想要如何??」 李世民此刻的神情是冷淡的,他?的问话又是漫不?经心的,衬托得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此刻格外上蹿下跳不?体面?。 一个软钉子。 李元吉瞧着李世民连目光都?舍不?得分他?一丝,表情有一瞬间的难看,但随即他?察觉到了李建成拽着缰绳的手的骨节陡然泛白,李元吉这?才轻哼一声?,堵着的心口松了松。 「秦王可知近日来我得到了个什么宝贝?」 李建成说着强行?压下此刻心中的不?满:「一匹正宗彻底的胡马,膘肥体壮是匹千里宝马,更能跃过几丈宽的涧水。」 「我听闻二弟最是喜马也最是善骑,二弟想要试试吗?」 宇文士及皱眉脱口而出:「殿下,胡马性子烈,在未完全驯化前骑之恐有危险。」 李建成不?耐烦地瞥了眼裴寂,裴寂内心叫苦,谁让他?是李渊的心腹,这?李建成的背后?既然有李渊的撑腰,既然宇文士及都?下了场,他?也得在一旁帮衬帮衬李建成。 「宇文侍郎,这?便是你?想的不?对了,殿下向?来仁厚纯孝,何?况今日陛下都?在,殿下又怎么可能害了秦王呢?」 这?理由?未免太生硬了些,便是连裴寂自己都?是不?信的,可是他?只能这?般硬着头皮讲。 李元吉听着裴寂这?话倒是点点头:「宇文侍郎这?便是对大兄的偏见了,秦王善骑射谁人不?知,大兄也只是想让秦王换一匹新的坐骑来同我们比试。」 「这?样一来比试才有趣不?是吗?而且大兄的这?匹胡马也是马中好手,也算不?得欺负秦王。」 「好啊,既然是太子的美意,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好拒绝呢?」 李世民一面?翻身?下马一面?从?容一笑继续说道:「胡马在哪,便牵上来吧。」 李世民是看出来了,李建成同李元吉是不?论如何?都?要在这?次骑射中给他?下绊子,既然躲不?过还?不?如接受这?个放在明面?上的提议,他?也能有个准备,省得一拒绝了,还?不?知晓这?两人要做什么。 更何?况李世民相?当自信自己的本事,对于马就算是性子再烈的,到了他?的手下都?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李世民想着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想用这?个招数害他?可真是痴人说梦。 李世民答应的速度如此之快,出乎了李建成的反应,他?有些怔愣。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笑意加深:「怎么,太子是不?愿吗?」 李元吉斜睨李建成,目露鄙夷,他?这?个大兄能坐上太子之位还?真是多亏了他?是他?们三人中最早出生的,不?然哪还?能轮到他?。 「大兄,秦王这?都?同意了,难不?成大兄是舍不?得那匹胡马了?」 听着李元吉故作打趣的声?音,李建成勐然清醒过来盯着李世民一字一句道:「我这?便叫人牵上来。」 ———————— 还?真是匹烈性子的马,是他?所见过的最烈的一匹马。 李世民有些讶异地看着身?下这?匹胡马不?耐烦地喘着气又时不?时左右晃晃脑袋,他?紧紧拽着缰绳,身?体跟着马跑动的幅度贴合。 李世民难得被勾起了好胜的心思,这?匹胡马是头一匹在他?手中撑过了两刻钟时间还?未被驯服的马。 「大王,还?是停下吧,太危险了。」 宇文士及一面?小心翼翼地骑着马跟在李世民的身?侧一面?有些迟疑着开?口。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胡马突然狠狠朝后?撅着蹄子,宇文士及大惊,便是在他?们二人身?后?的裴寂也下意识瞪大了双眼,倒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皆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第295页 瞬息间,李世民面?上表情不?变,松开?缰绳顺着马撅蹄子的力道跃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而马也因为骤然失去了控制的力道有些后?仰跪倒在地。 宇文士及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此刻全是汗水。 李世民明显是注意到了宇文士及的慌张,他?抬眸肆意一笑。 有风吹过,零碎的髮丝在他?耳畔轻轻晃着,眸中散漫之感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宝刀出鞘的锋芒与锐利。 分明此刻的天是阴沉的,可李世民却?恍若不?受半点影响一般,他?的眉目潋滟,光华流转,他?便是此刻最为夺目的存在。 他?的视线略过宇文士及落到了李建成身?上,启唇无声?道:「想要害我,这?么点本事可不?够啊。」 李建成分明是看清楚了,他?登时一拽缰绳,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下一刻,那匹胡马又跟发了疯似的站了起来,看向?李世民不?耐地撅着蹄子朝他?冲过来。 李世民见状当即收回了心思,他?一个转身?缰绳落入了他?的掌心,李世民借力而起,绯红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张扬的弧度。 胡马好似被勒疼了一般,前蹄高高扬起,便是就一点点的距离就要同宇文士及的马撞上了,李世民手上一个用力,马头被强硬扭转了方向?,刚好同宇文士及擦肩而过。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几息功夫之内,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裴寂是看得手软脚也软,而同李世民险些正面?撞上的宇文士及更是吓得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他?僵着脸看向?李世民的背影,耳边却?是传来李世民畅快的高声?大笑。 宇文士及如睡梦中陡然清醒过来,他?嘆了口气焦急地一夹马腹赶忙跟了上去。 这?实在是瞧着就让人心慌,他?如何?放心李世民一个人骑着这?匹烈马跑远。 裴寂咽了口口水,他?也没有犹豫就想要跟上去。 李建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跟着他?做甚?你?不?是陛下的心腹吗?听闻平日里你?在尚书省可憋屈坏了吧,如今居然还?忧心起了李世民的安危?」 裴寂一时也有些恼怒道:「这?突厥眼见就要打来了,陛下还?需要秦王出兵退敌,殿下今日做的实在有些过分了,若不?是秦王身?手好,只怕秦王同宇文侍郎早便受伤了,届时殿下要臣如何?同陛下交代?」 不?过这?心底的话一出了口裴寂才懊恼咬牙,都?怪他?此刻火气上头,他?赶忙找补道:「毕竟还?有宇文侍郎跟着,若是他?们二人跑远想要密谋什么,臣也好帮殿下打听打听。」 话落裴寂看了看李建成,他?的面?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却?没有再阻拦了。 眼见这?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李元吉这?才有些好笑地沖李建成道:「大兄,我早便说了这?法子是没用的,我好歹也是跟着他?出征了那么多次,他?的马上功夫如何?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用你?多嘴。」 李建成调转马头冷冷吐出这?么一句话就往反方向?而去了,李世民果然是他?的克星,便是这?么瞧上一眼就觉得厌烦。 半个时辰后?,在最初几人出发的地方,李建成盯着骑着马慢悠悠而来的裴寂憋着股气道:「僕射回来了,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裴寂顿了顿,方才他?可是瞎说的理由?,只是为了安抚李建成的情绪,有他?跟着李世民和宇文士及难道还?能说些什么吗?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裴寂脑中飞快回忆着下意识喃喃道:「死生有命……」 李建成面?上还?是不?耐烦的,倒是李元吉眯了眯眸子问道:「什么?」 裴寂愣了愣,他?的眼前骤然浮现出了前不?久他?瞧见的画面?。 他?心惊胆战地瞧着李世民数次重复先前那个惊险的举动,最终彻底将那匹胡马给驯服了,这?蹄子是再也撅不?起来了,虽然瞧着还?是脾气很暴,但同最初相?比简直判若两马。 而后?他?看见了李世民笑着回首对着宇文士及骄矜道:「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他?不?由?自主便跟着念了出来,李世民今年已然二十五了吧? 裴寂想着,这?么些年过去了,照理来说应该成熟了也应该稳重了,可到头来李世民却?同当年那个肆意投壶的少年郎没有半分区别。 他?的气质同李家的这?几个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正想着,李元吉却?突然笑出了声?:「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秦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吶。」 裴寂一愣,这?说得什么,不?是生死有命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李建成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弟此言甚得我心,如此还?要多谢僕射了。」 裴寂陡然瞪大双眸,他?们是想篡改李世民的话然后?跑到李渊面?前去诬告吗? 裴寂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李渊的心腹,他?很明白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李渊是不?会在乎真相?的,而他?其?实同李世民也没什么交情,方才只是因为他?不?想真的搞出什么事情闹到李渊面?前罢了。 第296页 他?想要过得舒服,便只能盼着李建成登基了。 裴寂垂眸:「是,殿下说得对,方才秦王便是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可恶。」 —————————— 李渊舒舒服服地度过了一个时辰的独处时间,没有三个儿子在他?面?前打机锋,他?的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只可惜他?的好心情马上便要被打破了。 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走近李渊轻声?道:「陛下,康曹二国的使者已于今日到达了长安。」 李渊坐直了身?子蹙眉问道:「怎么是今日?这?是提早了一旬的功夫,他?们人呢?」 内侍想了想低声?回道:「本也没什么的,就算陛下不?在宫中,可鸿胪寺的官员却?也是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只是那二国的使者听闻陛下在此围猎,说什么都?想来这?先见见陛下,这?两人都?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李渊沉吟片刻后?自得地笑了笑:「怎么,这?是朕的名声?都?远远传到了远在西域之外的国家了吗?」 内侍适时接口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声?名远扬。」 李渊哈哈大笑:「就你?会说话,将人带进来吧,朕倒要听听这?两人迫不?及待来见朕是想说些什么。」 内侍领命退了下去,不?一会两个五官深邃头髮还?带着些卷的使者走了进来。 他?们一见到李渊便是眼眸一亮,其?中一个当即顿首道:「陛下圣德远被,臣不?远万里而来便是为了一睹陛下的真容,如今得见臣已死而无憾!」 李渊被吹捧得心花怒放,他?抬了抬下颌浅笑道:「起来吧,你?是……?」 那人当即回道:「臣是康国使者。」 李渊点点头,目光落到了另外一个曹国使者的身?上,但他?奇怪地发现,这?个曹国使者东张西望的不?知晓是在找些什么。 李渊蹙了蹙眉,果然是蛮夷,不?懂礼节。 不?过念着这?人心心念念想要见他?一面?的心思,李渊的眉头又松了送:「不?知曹国使者是在找什么?可要同朕说说?」 曹国使者呵呵笑着毫无心机道:「臣在找胡秦王,不?是,就是秦王。」 听到了熟悉的名号,李渊眉心一跳,心中登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何?谓胡秦王?」 曹国使者笑弯了眉眼,他?的眸子亮亮的,喜滋滋道:「我们民间传说中有位英雄鲁斯塔姆,他?一生战功赫赫,是我们一族心目中的英雄。」 「而秦王破阵乐可是我们民间流传最广的来自中原的舞乐,大家都?很爱听,也很喜欢这?支破阵乐当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英雄秦王。」 听着曹国使者的语气越来越兴奋,李渊的表情也是越来越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支随随便便的破阵乐居然都?传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李渊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总归这?个人应该还?是因为仰慕他?才迫不?及待想来见他?的,他?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然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秦王同鲁斯塔姆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将鲁斯塔姆的故事传唱编写成书文,冠以胡秦王之名,意为我们的英雄。」 「是以臣早早便闻秦王神武,心向?往之,臣本国以臣为健儿,臣愿在秦王麾下。」 李渊的面?色有些涨红,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先前还?觉得这?人是冲着他?来的,却?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这?个什么曹国使者见到他?满嘴都?是秦王秦王的,他?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实实在在的皇帝了? 就算要愿在麾下,也应是在他?的麾下,怎么能越过他?满心满眼只有秦王! 但是在外国使者面?前到底也不?好暴露他?同李世民紧张的关系,所以就算李渊此刻内心再如何?愤怒,可他?的面?上依然是要保持着笑容的:「好,朕的秦王有如此本事,是朕的幸事啊。」 曹国使者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听着李渊这?般夸秦王,他?当即来了劲,一股脑将自己对秦王的仰慕之心通通说了出来。 李渊只觉得头疼,他?多么想这?个人闭嘴,可他?却?没有合适的理由?。 李渊眉眼阴沉,死死盯着曹国使者一张一合的嘴。 这?两个外人不?清楚内幕,内侍又如何?不?清楚,内侍心中一紧,正暗嘆自己倒霉的时候,一个有些娇软的女声?自外头传入。 是张婕妤,内侍当即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看向?了李渊,果然就见李渊是一副解脱的模样:「朕的爱妃有事要来寻朕,今日你?们便先回吧,朕过几日也回去了,届时朕便派人带你?好好在这?长安城中游玩一番。」 曹国使者被打断了话,颇有些意犹未尽,但李渊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讲了,他?同康国使者行?礼便要退下,曹国使者突然回首高声?道:「那人选能不?能是秦王,臣真的很想见秦王一面?。」 李渊手背青筋鼓起:「朕会将你?的话转达给秦王的。」 曹国使者当即笑道:「多谢陛下!」 总算将这?俩人送走了,李渊长舒了口气,揉揉有些发闷的胸口,他?看向?笑得娇媚的张婕妤:「你?有什么事来寻朕?」 半刻钟后?,屋内陡然传出了砚台落地的清脆声?音,几个在门外候着的宫女都?是抖了抖身?子,随后?就是内侍垮着脸匆匆走了出来。 第297页 有个胆大的宫女上前拦了拦:「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内侍摇摇头心有余悸道:「还?不?是秦王同太子齐王那点事。」 宫女心领神会当即不?敢再问。 ———————— 李世民刚刚踏入屋内,还?不?明白李渊着急忙慌寻他?是有何?事,不?过这?么心急应是突厥之事吧? 也对,算算时间,突厥也该来了。 然而他?的目光才落到站在李渊身?侧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身?上时,他?便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瞬李渊的怒斥声?噼头盖脸便朝他?兜头砸了过来。 「给朕跪下!」 「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 「朕晓得你?觊觎帝位,却?不?想你?居然这?般心急,这?般毫无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口无遮拦,你?太让朕失望了!」 其?实李渊本不?会这?么愤怒的,只是在张婕妤来同他?诬告李世民前,他?的火气本就被那个该死的曹国使者给推到了顶峰,两者叠加,李渊如今只想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李世民听清了李渊的每一句话,他?的嘴角扯了扯,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话被李建成李元吉给改了。 李世民抬眸看向?了这?两人,果然就见他?们的嘴角扬着。 李建成是大仇得报般的爽快,他?的眼中浮现出了点点蔑视,报应来得果然是快,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的处境便翻转了。 如今要跪下的,要狼狈的,是李世民,而他?则是站着看戏不?屑的那个。 李元吉则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似笑非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滑稽。 就算是从?小受耶娘宠爱又如何?,如今窦氏早就死了,而李渊也早便变了,所谓的天之骄子,如今同他?这?个从?小就不?讨人喜欢的人有什么分别吗? 他?无数次幻想过,也无数次想要将李世民自高处拉下来,如今他?成功了。 李世民笑了笑,李渊好似是被他?的笑容给刺激到了一般,再度高声?呵道:「给朕跪下!」 李世民一掀衣袍,毫不?犹豫跪了下来,然而就算是跪着的,他?的嵴背却?依旧是挺直的。 他?真的是受够了这?无休止的诬告。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他?没有选择说什么自己没有说这?样的话,不?仅仅是李渊听倦了,便是他?也说倦了。 李世民只是盯着李渊伸手摘去了头上的王冠,李渊一愣,便是在一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有些懵了。 李世民嗤笑一声?,他?随手将王冠给丢到了一旁,动作极其?洒脱,仿佛扔的不?是代表了许多人渴求了一辈子的权势,而是一件什么再寻常不?过的发冠罢了。 看着这?几人出神的模样,李世民的动作不?停,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做工精细瞧着就是高官才穿得起的外袍便也跟着松垮了下来,露出里头素白的中衣。 不?过是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可李世民的气场却?好似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抛去了代表权势滔天的秦王的王冠,扯掉了代表高高在上的官员的衣袍,此刻的他?不?过就是一个李世民罢了。 李世民磕了个头抬首看着李渊强硬道:「口说无凭,臣自请下法司案验,便是要打要罚臣也绝无半句怨言,便查查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陛下觉得如何??」 李元吉在一旁看着轻轻「啧」了声?,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李世民都?是这?般,都?沦落到了这?样的处境,可他?却?依旧不?显狼狈,实在是可恨。 李建成感到十分烦躁,这?事情的发展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李世民纵使摘掉了王冠解开?了腰带,也在他?面?前跪下磕头,可是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 李渊怒极反笑,他?大步走到李世民跟前,弯腰捡起了在地面?上的王冠,他?冷笑着高高举起了手:「你?这?是在逼朕吗?」 「你?以为朕便不?敢……」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李渊摔玉冠的动作也才做到一半。 一个兵部的官员喘着粗气不?顾阻拦闯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封军报,他?颤声?道:「陛下,突厥南下,颉利率领大军不?出十日就要打到豳州了!」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压抑了许久的天终于还?是变了,整个天都?仿佛瞬间暗了下来,风雨欲来,下一瞬大雨倾盆而下砸到地面?上,雨水飞溅,迷濛一片。 此刻整个屋子内除了雨声?雷声?安静得可怕,李渊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他?的目光无意识落到了眼前他?手中的王冠上。 代表秦王的王冠很是精緻,上头镶嵌着一颗质地温润细腻的玉石。 模模煳煳的,透过玉石李渊看见了映在上头的自己的脸。 此刻的他?是什么表情呢? 僵硬难看,看起来滑稽极了。 第94章 虚张 李渊可没有忘记自己同李世民隐晦的赌局, 他怎么?也想不到突厥先前磨磨蹭蹭,一朝南下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快到让他如今说到一半的话有些可笑。 这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巧合。 第298页 前来报消息的官员话说完了才意识到此刻屋内的氛围有些不大对。 怎么?秦王瞧着又摘王冠又摘腰带的, 还跪在李渊面前, 而李渊、李建成和李元吉三人的表情也很?是古怪。 官员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自己好像是捲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争斗中? 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息的功夫,李渊突然笑了笑,他捏着王冠的手紧了紧而后他顺势用?一只手扶起了李世民。 李世民也没有再犟, 尽管此刻他心?中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是荒唐至极, 但是目前来讲还是突厥的事?情?更加重?要,没有时间?给他浪费在同李渊赌气身上了。 李渊垂眸, 这个时候他真的万分庆幸在李世民心?中还是国事?更加重?要,没有同他耍脾气也没有让他下不来台。 李渊伸手亲自给李世民带上了王冠, 感受着李渊轻柔的动作,李世民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这个需要他也需要做戏的时候,李渊才会从陛下变为阿耶吧? 李世民沉默不语, 李渊也丝毫不觉得尴尬, 戴好王冠后, 李渊沖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当即将丢在一旁的腰带捡起,双手奉上递给李渊。 李渊接过后弯腰,一面替李世民系好腰带, 一面嘴中念叨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喜欢同朕耍脾气赌气?」 「小时便是这般, 长大后还是这般,朕方才也是气不过,你莫要放在心?上。」 念叨着李渊眯了眯眸:「这突厥马上便要打到豳州了,时间?太紧,朕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一回?便还是让齐王同你一道吧,你觉得如何??」 一旁本还面色不好看的李元吉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李元吉心?思一动,又要让他跟着李世民去吗? 先前他便觉得李渊是怕李世民风头太盛,所以要他也跟着分一杯羹,但是如今面对突厥都要让他一道跟着…… 李渊是不是想要他渐渐取代李世民的位置? 他这么?做的目的…… 李元吉心?头一跳,他下意?识看向了此刻面上挂着笑意?的李渊,李渊是不是也动过了想要杀死李世民一了百了的念头? 「这次出征朕也不求其他,只求我?儿平平安安的,只不过……」 「只不过先前你话放在那了,朕也不好太过偏心?自己的儿子,省得被百官看笑话。」 又让李元吉在一旁监视他,又隐晦地警告他不要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此战输了便要被问罪。 李世民有时候真的挺看不明白这个他仰慕了小半辈子的男人,他是怎么?做到前一句话还能装装样子表明关切,后一句话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忌惮与冷血的? 李世民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想明白了。 李世民听着李渊的话轻轻点了点头:「臣领命。」 一旁的李建成看了眼前这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心?中冷笑不止。 方才真是便宜了李世民,不过豳州向来是他的防区,里头防备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 武德七年的上半年他都忙着兵变,对于豳州的经营非常敷衍,如今他倒要看看,李世民怎么?赢这场仗。 —————————— 武德七年八月,豳州。 李世民颇有些忧虑地听着耳边哗哗不绝的雨声。 李世民走到门前往外头看了一眼,这都下了半个月的雨了,虽然比先前小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他的目光又逐渐往下,地面上已经有些许积水了。 李元吉跟在李世民身侧心?中有些新奇,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在李世民脸上瞧见担忧的神色。 便是当初征东都时听闻了窦建德举大军而来的消息时,李世民都没有同今日这般。 李元吉想着眸子暗了暗,其实若是上回?他对李渊的猜测不错,那么?这场仗他还是盼望着李世民赢的。 若是李世民输了,给了李渊名正言顺的削权理由,只怕李渊对于李世民的处置便只会到这一步了。 而若是李世民赢了,这样子才会不断刺激李渊,届时他同李渊提出斩草除根的提议,李渊才会认真考虑,甚至是默许他同李建成对李世民下死手也说不定。 「颉利可汗已在半个时辰前领兵万余在豳州城西?五陇坂列阵,我?军若是示怯,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 李世民的声音打断了李元吉的思绪,李元吉难得没有同李世民呛声:「秦王说得有理,所以秦王打算如何??」 李世民笑了笑:「自是要同他们一战的,你要同我?一道去吗?」 不是要监视我?吗? 好啊,我?便让你看个够,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李元吉的双眼陡然瞪大,他情?不自禁咳嗽了好几声,不敢置信提高音量道:「你疯了不成?」 「如今我?们是什么?情?况我?不信你不清楚!」 「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甲冑不行?,武器不行?,士气不行?,天还下着雨,后头陛下心?心?念念要迁都,太子忙着看笑话,这豳州你也是初来乍到,这样的仗你要怎么?打?!」 「你自己要去送死莫要拖着我?!」 李世民似笑非笑:「我?当四弟怎么?突然替我?分析起局势来了,却原来还是怕死吶。」 第299页 说着李世民的眉眼冷了下来:「我?只问你这一次,若是你不愿,那我?就独自前往,你瞧着便是了。」 「但是回?长安后要如何?同陛下太子交代,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李元吉的面色瞬间?被气红了,李世民这是直接了当的嘲讽,他知道李渊派他来的目的,可他却表现得毫不在意?,无视才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李元吉讥讽一笑:「秦王还是这般自负,只希望这一回?秦王不是在说大话。」 李世民点头淡淡道:「自然不会。」 纵使李世民的心?中还是担忧的,他也很?清楚这一回?必须赌一把,但是面对突厥逼人的姿态,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弃城逃跑,也并不是勿伤百姓要伤只伤我?一人,而是想方设法地怎么?退敌获胜。 能硬碰硬打一场吗? 不行?的话,能不能想法子以智退敌? 若是还是不行?,能不能对峙着先拖一拖时间?? 言而总之,李世民从未想过放弃。 这一回?也是同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中,虽然唐朝样样不占上风,但是他却未尝不能以人和入手扭转局面。 颉利可汗同突利小可汗之间?的矛盾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下定了决心?,李世民将所有的担忧通通抛之脑后,成败在此一举,他身为元帅是最不能露怯的一个。 —————————— 五陇坂,突利可汗难耐地正了正自己穿在身上的甲冑。 虽然雨是有些小了,可到底在雨中傻傻站了这许久,突利可汗早便难受得不行?了。 瞧着身侧突利可汗的小动作,颉利可汗冷声道:「你这次不是说什么?都要闹着同我?来吗?」 「我?让你独自领兵走另外一路你也不愿意?,如今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了?」 突利可汗半点没有被嘲讽的不悦,什么?独自领兵,他便不信了这颉利可汗不会派人监视他,既然都是做挂件还不如跟着颉利可汗一道,还能与李世民再见上一面。 想着突利可汗无所谓道:「我?只是觉得可汗这样的做法别到最后唐军没等来,倒让我?们的士卒生了病。」 颉利可汗嗤笑一声:「李世民会出来的,倒是你,可别直接阵前倒戈,给我?们突厥丢脸。」 突利可汗张了张嘴,可还未等他说什么?,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士卒正在极速向他们靠近。 突利可汗瞬间?打起了精神,想来应该是李世民来了吧。 然而出乎突利可汗的意?料,这唐军走近了他才发觉了不对,人数太少了,这瞧着不过就百人吧? 不对,依着李世民的脾性,只怕后头还会有大军埋伏。 突利可汗下意?识看了颉利可汗一眼,果然就见他浑身紧绷,呈现出了明显的戒备姿态,想来应是同他一样的想法。 思索着,突利可汗将目光放到了此时已与他们离得极近的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的面上挂着笑,他的身后不过是一百精锐骑兵,可就算在敌我?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李世民依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李世民眼眸清冷,他拽了拽缰绳,如此简单的动作中却让他莫名做出了几分傲气,虽然是好似懒洋洋的态度,却偏偏气势慑人。 「国家与可汗和亲,奈何?负盟,深入我?地?」 他的嗓音带了些许的沙哑,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这话虽然是在问,可他的语气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颉利可汗眉心?一拧,国家之间?谈论?这个着实幼稚了些,李世民想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李世民从容不迫地勾着唇,语调是慢条斯理的,甚至尾音还带着些戏嚯,仿若猫逗弄老鼠般,是掌控猎物的稳操胜券,是对于自己的绝对自信。 「我?秦王也,可汗若是能斗,不若独自出来与我?斗。」 颉利可汗心?头一跳,这个李世民莫不是想要用?激将法将他激出来,他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弓漫不经心?地拉弦,直直对准颉利可汗的项上人头。 尽管落着雨,可细碎迷濛的雨线却丝毫没有阻挡李世民的视线,此刻他的眸中毫无温色,眉眼凌厉非常:「若是可汗不愿想与众来,我?便只用?这一百骑兵来同可汗决斗。」 话音刚落,李世民的松开了弦,嘴边还挂着桀骜的笑。 颉利可汗瞳孔微缩,好似真的有那么?一支箭一般朝他直直射来,他居然下意?识侧身躲了躲。 可随即他便意?识到了不对,颉利可汗懊恼地咬牙,怎么?倒是他先露了怯。 李世民还真是好本事?,大敌当前还这么?淡定甚至于不吝啬挑衅,他便对自己的埋伏这么?有信心?吗? 明摆着是陷阱,他难道还会愚蠢地往下跳吗? 反正如今是李世民急于求战,他不着急。 可谁知李世民仿若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一般,他一面高声笑着一面领兵又前进了几分。 太近了,如今两军的距离只剩下快马疾行?七八息的功夫,颉利可汗咽了口口水,冷汗混着雨水一併落下。 李世民到底有什么?后手,才会如此放肆毫无顾忌?! 然后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李世民的目光略过他落到了他的身侧。 第300页 他的身侧…… 颉利可汗的心?极速地跳了起来,他就说怎么?突利这一回?上蹿下跳一定要跟着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原来后手竟是这个! 同一时刻,李世民愤怒失望的声音响起。 「突利小可汗,你是不是忘记同我?之间?的约定?」 突利可汗一愣,下一瞬他便对上了李世民不屑又恍如是看死人的眼神。 若不是突利可汗肯定李世民先前同他做过交易,他险些便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有哪处得罪了李世民。 「分明说好了要互相?援助的,缘何?如今你竟背弃约定同颉利一道来攻打我??」 李世民说着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越来越近了! 颉利可汗再也忍受不了,他下意?识看了眼突利可汗,刚巧同他对上视线,他居然从这人眼中看出了些狠辣和得意?。 颉利可汗脱口而出:「秦王莫要过河,此次我?南下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想着重?申一下盟约而已!」 话一出口,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个彻底,他一面防备着突利可汗一面看向李世民。 就见李世民眉心?皱了皱,是很?明显的失望和可惜,但随即这个神情?很?快便消失不见。 李世民颇为遗憾道:「都说可汗一代英雄,我?居然不知可汗这般怕事?。」 颉利可汗心?有余悸,他沖亲信使了个眼色,突利可汗被隐隐看管了起来,颉利可汗这才松了口气领兵往后撤了撤:「今日我?既然得到了秦王的承诺,这兵我?便先撤了。」 李世民百般无赖地将弓放回?:「既然如此,我?便等着可汗的答覆了。」 李世民垂眸,一丝欣喜闪过。 成了,这场戏演得不错,人和方面是扭转了处境。 先是让颉利可汗陷入惴惴不安的心?境,接下来便是主动出击恐吓了。 他绝对不会给颉利可汗留下喘息之机,也绝对不会让颉利可汗摸清此刻他全部的底牌——他的兵力是根本抵不过颉利可汗的。 至于天时,只要拖住了颉利可汗的步伐,双方便是半斤八两,甚至还是唐军更胜一筹。 唐军甲冑武器不行?,突厥只会比他们的更不行?。 他们还有屋子可以勉强挡一挡这雨水,但突厥可却没有这个条件。 李世民唇角扬了扬,他就是要趁着还下雨的天气,趁着夜晚颉利可汗无法准确察觉唐军的兵力的情?况下出兵。 只要恐吓成功,退敌突厥便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事?情?也果然同李世民预料的一般,在这之后几天里,李世民出其不意?出兵,颉利可汗被吓到了。 他也考虑过要迎敌,只是想着突利可汗毫不走心?的劝告瞧着就像有阴谋的样子,他终究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万一突利可汗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该如何?是好? 听着耳边哗哗的雨声,颉利可汗揉揉眉心?,谨慎为上,反正先前一路南下的路上他也抢够了,这一次还是算了吧。 颉利可汗深吸了口气:「阿史那思摩,你身为我?的堂叔,辈分也够,以往也代表过突厥出使唐朝,这次我?就派你去同李世民讲和吧。」 阿史那思摩低声应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不过…… 阿史那思摩沉吟着,他因为长相?不似突厥人而备受歷代可汗猜忌,也因为他的突厥贵族身份,始终不能让一心?想要集权的颉利可汗彻底放下心?来,不论?是立下了何?种大的功劳,他却始终不能更进一步,手中的权利反倒是一日比一日小了。 既然突利小可汗都能依附秦王,他是不是也能给自己寻个后路? 阿史那思摩眼眸暗了暗,这次讲和倒是可以试探一下秦王。 —————————— 长安,甘露殿。 李渊已经盯着手中李世民写就的军报足足一刻钟时间?了。 裴寂在一旁安静不说话,却是露出了个苦笑。 能让李渊这般沉默良久的,想来是秦王成功退敌突厥了吧? 这怎么?可能赢呢? 裴寂真的不敢相?信,就这样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甚至还有李渊故意?压着后勤的情?况下,李世民居然还赢了,太不可思议了。 到底是突厥的实力被高估了,还是李世民真的太过厉害了? 想着方才李渊还兴致勃勃同他讲着迁都的相?关事?宜,他不难想像李渊此刻的心?情?。 李渊的目光反覆落在李世民军报中的一句话上。 「齐王心?有忧虑,故臣便将之安置后方,可惜齐王没能瞧见臣退敌的风采了。」 「突厥已退,臣也没有失约于陛下,还望陛下也不要失信于臣。」 他居然赌输了。 迁不了都,问不了罪,削不了权,还要因着李世民抗突有功而赏赐他,甚至为了防范来年突厥的南下,他还要復置关中十二军,总不能次次都让李世民去。 然而有足够的功劳的将军本就不多,且其中跟着李世民打过仗的将军更是占了大半,若是復置关中十二军…… 这权削着削着反倒是更大了。 李渊闭了闭眸子,曾经隐约的念头再一次浮现,是不是真的要走到斩草除根的那一步? 再等等吧,等他有把握能控制住李世民手底下那帮子桀骜的官员的时候,便先让李建成替他试探试探吧。 第301页 底线是一退再退的,从前他能默许李建成毫不掩饰的心?思时,他便早该想到这一日的。 李渊起身笑了笑:「我?儿退敌突厥,是该好好赏赐一番了。」 终究是走到了他默许李建成下杀手的地步了。 第95章 毒计 武德八年七月二十五, 弘义宫。 李世民一面磨着墨一面思索着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 自去岁的五陇坂之战后,李渊理所当然的是彻底抛去了迁都的念头,面对退敌有功的李世民, 李渊也没有吝啬赏赐, 只不过除却?金银财宝外, 李渊并没有给李世民任何一个实权的打算, 他将目光放到了李世民的身边人身上。 上回外调杜怀信不成,李渊又把主意打到了?程咬金上头?,明升暗贬将人调去穷乡僻壤的康州做刺史,这实际上也是他对李世民的一个试探。 果不其?然, 程咬金这回比之杜怀信还要?直接, 连理由都不寻了?,直接就是抗旨说什么都不去, 又有刚刚立了?功的李世民在一旁力保,这件事就这么模模煳煳地过去了?。 只是, 单单从这件小事中,李渊是彻底明白了?秦王府文武官员对他这个皇帝是没有丝毫忠诚可言的, 若是想要?除掉李世民,这些人也得一併除去, 不若的话, 他们便是一群极度危险且不稳定的存在。 李渊自这次试探后便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转而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对突厥反攻的工作上头?,大有让李世民以及一众武将好?好?看着自己的本?事的,没有李世民,他一样也可以做到退敌突厥。 先是復置关中十?二军, 李渊挑挑拣拣捏着鼻子同李世民一道商议,毕竟李世民是天策上将掌国之徵讨, 这方面是绕不开他的,两方博弈后李渊挑出了?十?二个人。 其?中窦诞、李神通、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这几人是明确同李世民亲近的,钱九陇、杨毛、樊世兴这几人虽然跟着李世民征战多次,但?明面上却?没有太?多表露自己的政治倾向。 关中十?二军中唯有李艺此人是明确支持李建成的,除此之外的便是忠于?他李渊的了?。 虽然这势力占比瞧着不是很顺心,但?于?李渊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除了?关中十?二军,李渊的准备还远不止于?此。 造船掘长堑断要?路也好?,派李艺姜行本?一个守陇西一个备突厥也罢,这都代表了?李渊的野心,同时李渊还下令了?自此之后同突厥勿復为书,皆用诏敕。 很强硬的态度,只是李世民并不看好?。 李世民拿起毛笔蘸了?蘸墨落到信纸上。 「知李公所苦少可,我心甚慰,只是不知这封信达到的时候李公身子可如何??」 突厥的骑兵向来很灵活,或者说颉利可汗很狡诈,他从不在一个州县久留,抢到了?粮食财物很快便是换一个地方,所以如果只是坐镇长安指挥大军,只怕根本?跟不上战局的变化。 如此一来,便是同先前的拒敌刘武周犯了?同一个错误,被动应战被突厥牵着鼻子走。 「天气渐冷,也望李公注意身子多多休息,我已经为你请了?医工,若是没有好?药的话便可以拜託医工。」 六月下旬的时候,颉利可汗寇灵州,李渊选了?右卫大张瑾为行军总管,又择了?温大雅的弟弟温彦博为长史一道奔赴灵州御敌。 说起来温大雅倒是有意思的很,这人最最初同他与李渊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此人在李渊起兵之初他是大将军府记室参军,在李渊称帝后他又成了?黄门侍郎,温彦博则成了?中书侍郎。 位置是又高又尴尬,毕竟温大雅知晓了?太?多朝廷秘辛,所以在李渊半开玩笑的「我起晋阳,为卿一门耳\"这句话之后,温大雅便升了?警惕的心思。 而这之后没多久,刘文静这个开国功臣李渊都能?说杀就杀。温大雅彻底被寒了?心,所以在接到了?李世民的的邀请后,在对比了?一下这几年?来李渊与李世民的表现,温大雅毫不犹豫成了?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 在陕东道大行台的日子,温大雅奉李渊的令整理着大唐创业起居注,这玩意越整理温大雅是越对李渊失望。 从前的李渊并不是不懂赏罚分?明的道理的,只是在他称帝后便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尤其?是还有李世民治理下的陕东道大行台做对比,感受更为强烈。 想到这李世民笑了?笑,一个曾经是李渊心腹的人,不过几年?功夫如今却?成了?他的心腹,不得不说还真是件挺讽刺的事情。 只是……想到了?昨日的急报,李世民的笑容又消失了?。 颉利可汗的速度实在是快,小半月后便出现在了?朔州,昨日甚至还攻打了?代州的城池,声东击西玩得不错,只是本?该前往灵州的张瑾却?是要?被迫调转方向,既浪费了?时间又把大军置在了?突厥军队的眼皮子底下,实在是相当不明智的做法?。 恐怕李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本?该在扬州待得好?好?的李靖和在齐州任都督的李世勣都被紧急抽调,以救张瑾之危。 而李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选择将他派到蒲州看看情况。 李靖这几年?的足疾本?就越发严重了?,皇命又耽搁不得,一路紧赶慢赶自然是生了?病,也就是前些日子才好?。 第302页 「今北边动静,奉敕即行,到后我便与李公的距离相去不远了?,通信也会方便许多,实在是令人开心。」 「李世民呈。」 最后一个字写完,李世民放下了?笔想到了?前几日李靖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他手?中的信。 李世民垂眸陷入了?沉思。 能?在长安解决上位问题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洛阳却?也是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所以在李渊下令抽调李靖的时候,李靖对比了?一番自扬州往太?原的舆图,这其?中最快的路线是要?经过洛阳的。 恰好?李靖手?头?还攥着一批江淮之米,李靖在信中问他是否要?将这批粮草尽数调往洛阳以备它用。 李渊可是三番两次对着李靖动过杀心的,所以李靖想要?一展抱负或者说是保命安生过日子,自然是早早便暗中依附了?他。 李世民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拿出了?另外一张信纸。 希望不要?走到内战的那一步。 —————————— 武德八年?八月,在李世民上了?前线不过几日的功夫后,本?就疲于?奔命的张瑾一部对上了?以逸待劳的颉利可汗自然是毫无?胜算可言,全军皆没,只他一人投奔李靖,温彦博为突厥所俘。 举朝震惊。 这一次李渊的架势何?其?之大,军中掌权的众人也好?,底层的士卒也罢,都牢牢盯着这场战役呢,可没想到的是,李渊还是输了?,甚至是输出了?个全军覆没。 到最后还是李世民拿到了?领兵大权,于?九月初便逼退了?突厥。 诸多准备之下李渊依旧是输了?个干净,这对于?李渊的威望打击是极大的,军方甚至是跟着李渊的元从禁军本?就因为刘文静一事而心有芥蒂,如今是彻底失望了?,毕竟谁也不想被皇帝丢出去白白送死。 能?力越小责任越小,这个朴素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既然李渊做不到庇佑他们,那么也不要?怪他们扶持其?他人了?。 比如……秦王。 不过这些人心的变化还只是暗地里的,明面上李渊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皇帝。 但?再如何?「说一不二」的皇帝,面对李世民先后两次的抗突之功,便不能?不赏了?。 长安,甘露殿。 说着要?来给李渊请安的李元吉偷偷瞧了?正闭着眸子揉着眉心的李渊一眼,他知道李渊在苦恼什么,无?非就是如何?赏赐李世民罢了?。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自打上次迁都之争后,李渊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还要?咬着牙再度授予李世民实权。 李元吉唇角微扬,仔细观察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的他已经很有把握了?。 想着李元吉故作愤恨道:「陛下可有想过为何?秦王一领兵突厥便退了??」 李渊有些不耐地睁眼,请完安还不走,怎么又提起了?李世民的事…… 他都等了?一年?的时间了?,还是不见李建成那有半分?举动,瞧着居然安分?了?,果然是太?优柔寡断了?,还是得推一把才好?。 与此同时,李元吉的声音再度响起:「说不准便是秦王里通突厥养寇自重,为了?夺取军权好?篡位。」 李渊心头?一跳当即打断了?李元吉的话语:「毫无?凭据的话莫要?再说了?。」 李元吉有些委屈:「臣可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好?,那抛开突厥之事不谈,先前秦王初平东都的时候顾望不还,散财帛树私恩又违抗陛下的命令,这难道还不是造反吗?」 说着李元吉向前了?几步:「秦王的一切都是陛下给他,可他却?动了?歪心思,这样的人要?臣来讲早该杀了?一了?百了?,若不然陛下如今又何?苦这么为难?」 李渊心思一动,这李元吉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代表李建成的态度,这是终于?按耐不住了?? 李渊心中闪过窃喜,但?他面上却?还是苦恼万分?:「秦王于?天下有大功,朕又有什么理由杀他?」 「便是杀了?,他手?底下那帮子骄兵悍将又该如何?处置?」 果然如此,李元吉的心霎时便跳得快了?起来,李渊果然也是一直有着想要?杀了?李世民的这个念头?的。 李元吉隐晦地笑了?笑:「自然是一併杀之了?,总归那群人也只是忠于?秦王的,对陛下本?就算不上忠心。」 李渊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李元吉愣了?愣迟疑道:「陛下?」 李渊摆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了?,毕竟秦王有功在前,朕想着这一回便加封秦王为中书令吧。」 李元吉瞪大了?双眸下意识看向了?李渊,就见李渊似笑非笑淡淡道:「朕想着去岁你同样是跟着秦王抗突有功的,这一年?来你的表现朕还算满意,这一回朕便一道加封你为侍中吧。」 「马上便要?入十?一月了?,先前朕听闻宜州好?像出了?些动乱,若是不出意外十?一月朕便要?巡辛宜州,你同秦王的封赏朕也会催促着有司尽量在十?一月落实的。」 「你们兄弟三人毕竟同出一母,还是需要?互相帮扶的啊。」 李元吉勐然低下了?头?,寥寥两句话却?是让李元吉的手?脚都有些发软,后背莫名生出了?冷汗。 第303页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狠辣够无?所顾忌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一直怀着「慈父」心肠又「优柔寡断」的李渊狠下心来居然是这般骇人。 短短几句话不仅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言语中更是不断暗示整个十?一月他都不在长安,若是李建成同自己想要?做什么最好?便是趁着时候出手?,如此一来不论是什么结果,这都是同李渊毫无?关系的。 而且李渊加封李世民中书令又加封他为侍中,实在是一步相当精妙的落子。 若是他是旁观人他还要?大唿一声精彩,只是他如今成了?李渊手?中的棋子,他却?只觉得可怕。 加封李世民为中书令不仅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更是可以在事后闹出什么不可预料的结果之时成为自己无?辜的盾牌。 毕竟他都大大方方给了?李世民赏赐,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李元吉喘着粗气,努力抑制着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 而且李渊也洞悉了?李建成的想法?,他很明白李建成骨子里寡断的性格。 李建成确实想过直接要?了?李世民的命,只是李建成不敢保证杀了?李世民后他那群手?下会不会暴动,李渊会不会将他推出来挡刀,再加上李渊对他的极度偏袒,他只要?坐看着李渊削权,又何?苦冒险? 犹豫之下,便一直拖到了?如今,毕竟李渊身体看着还健朗,用不着着急。 但?李渊的这两道加封的命令下来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这在李建成看来,李渊虽然还是不会动他的太?子之位,可同样也不打算动秦王的位置了?。 如今李世民已然占据了?一个尚书令,又多一个中书令…… 三省里头?占两个,政事堂几乎成了?李世民的一言堂,李渊死后,本?就在军权一处瘸腿的李建成登基岂不是直接成了?个傀儡? 李建成又如何?再能?忍耐? 中书令简直成了?李世民的催命符。 更何?况、更何?况…… 李元吉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冷得厉害。 李渊便是连一点?暗示都不肯亲自出面给李建成,加封他为侍中便是想要?推着他向李建成抱怨李世民在议事中是如何?霸道的,由他出面做那个火上浇油离间兄弟情谊的恶人。 李渊还真是好?手?段,自己干干净净还是个在众人眼里无?可奈何?又心软的阿耶,落到他们三个儿子的头?上却?是各有各的罪名。 李元吉小人心态,离间兄弟情谊,实在可恶。 李建成心怀嫉妒,出手?残害亲人,实在可恨。 李世民居功自傲,意外死于?争斗,实在可惜。 任谁来了?不得对李渊这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阿耶嘆一句可怜? 而且这样一来,李世民手?底下想要?暴动的文臣武将便是失去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想要?一併解决也是容易许多。 李元吉深吸一口气,尽管他知道这是李渊的阳谋,可这也是最好?的,能?出其?不意杀掉李世民的机会。 李元吉在心中问自己,他想要?李世民死吗? 恨意与野心终究是在这一刻大过了?一切,李元吉抬眸同李渊目光相对:「臣感激陛下对臣的信任,为侍中后,臣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李渊笑意加深,分?明是很欣慰的意思,可李元吉却?觉得毛骨悚然。 —————————— 三日后,李渊加封的命令下来了?,东宫。 李元吉捧着李建成给他倒的水,有些呆怔,此刻的他还是无?法?避免想到那日甘露殿中他同李渊的对话。 李建成不耐地冷哼一声,他看着李元吉虽然面上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可声音中却?是带上了?几分?急切:「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秦王如今已经是尚书令了?,怎么可以又多一个中书令,陛下难道能?忍受秦王同他分?权吗?!」 「陛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秦王一日日做大不成?!」 李元吉从呆愣中惊醒,他喝了?一口水:「那又如何??」 「陛下这些年?来不一直是在削权吗?可削着削着这秦王的权力还越来越大,大兄叫陛下又该怎么办?」 李建成的手?紧紧攥着,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李元吉看向他讥讽一笑:「说起来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在大兄联合杨文干之事泄露后发生的吧?」 「在此之前陛下收权分?明是很顺利了?的,要?我来看,倒是大兄给陛下拖了?后腿。」 李建成怒极反笑:「所以这一切都要?怪我?」 李元吉垂眸:「秦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孝道压着,秦王又不会真的对陛下做些什么,陛下这几年?觉得累了?想着放弃也不是不能?理解。」 李建成勐地一拍桌面:「陛下有孝道压着,那我呢?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李元吉笑了?笑话锋一转:「大兄可知今日我在政事堂是什么感想?」 李建成一愣,他的唿吸下意识急促起来。 李元吉嘆了?口气,颇有些不满道:「虽然实质的任职还未下来,但?是如今政事堂的那帮人也确实是默认了?我同秦王的身份。」 「我虽然是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可那又如何??」 第304页 说着李元吉眯了?眯眸子,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愤恨:「那宇文士及是检校侍中,陈叔达同样是侍中,这两个人的心是偏向哪一边的,大兄不会不知晓吧?」 「我这个侍中当的哪里还有半分?存在感!」 「不仅如此,那尚书省的长官便是李世民,右僕射是萧瑀,眼高于?顶除了?个李世民谁都看不起,更是压得裴寂一点?话都不敢讲。」 「而大兄便以为这个左僕射裴寂是真的偏心大兄的吗?」 「可笑至极!」 「他是陛下的心腹,平常能?为大兄说话,只是在尚书省他本?就因为被萧瑀压着而感到愤恨,面对我自然是要?好?好?摆摆他那左僕射的架子,拿陛下压我。」 「中书省,李世民又是长官,其?他两个一个杨恭仁还是他的人,另外一个封德彝虽然同大兄表过忠心,只是在李世民面前封德彝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样的三省,这样的政事堂,陛下的诏令通不通过,还不是李世民一句话的事,哪里有我说话的份?!」 说到后来,李元吉是真的怒气攻心了?,不单单是演戏,实在是体验了?一把政事堂的议事就让他感到窒息。 这种无?声的孤立与不在乎真的足可以把人逼疯。 李建成唿吸一滞,李元吉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再度冷笑一声道:「如今陛下能?因为李世民抗突而加封李世民为中书令,这突厥可是年?年?都会来的,明年?呢?」 「若是陛下自己派出去的军队又全军覆没了?怎么办?是不是还是要?李世民去退敌?」 「那这之后呢?」 「尚书令、中书令,是不是门下省的侍中陛下也要?封给他了??!」 话落,现场陷入了?寂静,只有李元吉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地在李建成脑中迴荡。 如今连李渊都压不住李世民了?,好?像真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这一刻的李建成居然诡异地想起了?魏徵同他说过的话。 兜兜转转,斩草除根果然还是个最有效的法?子。 李元吉凑近李建成语带蛊惑:「大兄,我先前同陛下请安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了?十?一月陛下便要?前往宜州了?。」 李建成的嘴唇微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元吉见状语气更加轻柔:「是啊,等我同李世民正式升了?官,陛下想来已经不在长安了?。」 「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理由,又是一个多么绝妙的时机。」 李建成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片。 李元吉斜睨了?李建成一眼,他用手?点?了?点?李建成身边的杯子:「毕竟是在长安,我们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下毒如何??」 李建成闭了?闭眸子轻声道:「四弟是想着借着你同李世民一道升官的理由在东宫举行场宴会吗?」 李元吉「嗯」了?声:「大兄还真是同我心有灵犀。」 「这个理由可是挑不出半分?错处的,更可况李世民恐怕压根没有想过大兄会如此大胆,在长安便这么直接下了?手?。」 「毕竟这一年?下来,大兄可是安分?极了?。」 李建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将他骗到东宫是第一步,可却?也不能?让他死在东宫。」 李元吉点?点?头?:「大兄可知晓我从前在晋阳遇上的一桩奇事?」 李建成下意识摇头?,李元吉这才笑了?笑:「从前在晋阳,有一个庶民对我不敬,我打听到此人生前最爱吃酒,所以我便将人捉到我面前,就让他一直不停地吃酒,四五坛下来我都没有喊停。」 「那人实在受不了?了?,拼了?命地沖我磕头?求饶,我却?始终不理,你可知道这人最后如何?了??」 李建成莫名打了?个哆嗦,李元吉无?所谓道:「自然是……死了?。」 「原来,喝酒也是能?喝死人的,更何?况李世民的身子自小便不好?,这几年?来又一直在战场上。」 李建成怔怔接口道:「在酒中下毒吗?」 李元吉轻笑出声:「是啊,只不过剂量得准确一些,等李世民回了?自己的弘义宫后死了?,这件事又怎么可能?怪得到大兄头?上呢?」 闻言李建成眼皮子抽动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怪不到他的头?上? 李世民在东宫宴会后便死了?,怎么想都是他的嫌疑最大。 只是……只要?人不是死在东宫的,他一口咬定不知情,如今成年?的皇子里头?便只剩下他与李元吉了?,李渊应该会保下他的吧? 「尚书令、中书令,是不是门下省的侍中陛下也要?封给他了??!」 这句话又一次在心中响了?起来。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赌一把,很值得。 赌赢了?,将再无?阻拦挡在他的面前。 李建成看向李元吉:「东宫里头?我最信任的一个人是任璨,他是典膳监,每日出宫也不会引起怀疑。」 李元吉若有所思:「毕竟宫中寻毒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若是事后被人查出来不对便不好?推脱了?,陛下也不好?护着大兄,在宫外寻倒是掩人耳目。」 说着李元吉突然有些好?奇道:「大兄想用什么毒?」 第305页 李建成平静道:「鸩毒。」 李元吉挑了?挑眉,他先前瞧李建成一副怯懦的模样,还以为他如何?害怕呢,却?没能?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鸩毒。 那可是传说中「未入肠胃,已绝咽喉」的毒啊,听说服这种毒的人死时极其?痛苦,死状也是相当可怕,七窍流血。 李元吉颇为遗憾道:「大兄想岔了?,这鸩毒发作太?快又太?显眼,还是换一个吧。」 李建成沉默了?一瞬:「那便换成砒/霜吧。」 第96章 闹剧 「任璨,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若是你宫中的?差事?重要,其实你可以同我说一声的?, 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杜怀信一面借着喝酒的空档一面偷偷打量了坐在他对面的?任璨一眼。 眼珠转动的?频率很?快, 应该是在回忆什么东西。 身子略有?些后仰, 整个人紧绷非常, 典型的?防御姿态。 杜怀信眉心微蹙,他的?视线迅速扫过自己?手边的?钱袋子,下一瞬钱袋子不知为何落到了地面上。 杜怀信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我这是喝酒喝得有?些醉了。」 与?此同时他俯下身子去捡钱袋子,他的?目光当即落到了任璨搭在自己?腿上的?双手, 在他说到喝酒的?时候, 任璨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力道之大连衣袍都有?些被揉皱了。 喝酒? 他在紧张什?么, 又在不安什?么? 杜怀信心中思绪飞转,但他的?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不过一两息的?功夫,杜怀信又直起了身子颇有?些好奇地看向任璨。 任璨目光游移:「我……」 杜怀信无?所谓摆摆手:「罢了, 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最?最?初找上你的?时候, 我所求的?不过是财。」 「宫中的?事?情我不打听, 我可是十分惜命的?。」 听着杜怀信如此善解人意的?话语, 任璨却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相反他有?股说不上来的?憋闷。 其实这一年下来,除开在最?初他同杜怀信来往频繁些,在后来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是渐渐淡了。 可只要一想到前?几日李建成在私下对他的?吩咐, 任璨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李建成说他想要砒/霜,任璨一开始还以为是东宫闹老鼠, 却没?想到李建成却是直接问他,可知晓要杀死一个人要多大剂量。 一国太子想要杀人还要用这样的?法子,他想杀的?是谁? 再想一下这几日东宫内说是要举办什?么宴会,众人都是忙碌得很?,听说还要请李元吉和李世民一道来东宫赴宴。 这想要杀的?人是谁,岂不是唿之欲出了? 任璨哪里敢担上杀害一国皇子的?罪名,只是…… 他如今在东宫做事?,他的?兄长也早早便私底下站队了太子,更不要说若是事?情提前?败露,李建成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可若是事?情顺利,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李建成给推出来当替罪羊。 不论怎么选,等着他的?好似都是死路一条。 这份害怕恐惧心烦意乱,他无?法同别人说,对自己?的?兄长也开不了口,到最?后他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同他虽然相熟但对他却不甚了解的?杜怀信。 任璨嘴唇微动:「我这样的?人,有?的?选吗?」 「什?么?」 任璨的?声音极轻,杜怀信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忠诚说不上错,更可况你若是想要转投他人,你有?那?个投名状吗?」 杜怀信漫不经心地随口劝道,任璨却是下意识一顿,他陡然起身:「我、今日宫中还有?差事?,我便不奉陪了。」 杜怀信眉梢微挑:「今日可是你约的?我,约我出来又什?么话都不讲,这桌子饭菜你付帐,我可没?钱。」 任璨笑了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了,今日还要多谢林小郎君愿意陪着我这半个时辰。」 他早就同太子绑死了,若是想要挣一条活路,也唯有?将事?情办得漂亮,他的?手中也必须要有?太子的?把柄。 他的?兄长是任瑰,是陛下亲近的?大臣,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如此他才可以手握把柄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而不是被太子用完便丢。 思及此任璨转身:「钱我帮你付,失陪。」 杜怀信闻言不以为意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行,没?有?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在我眼前?晃悠,我这酒还能喝得畅快些呢。」 看着任璨的?背影消失,杜怀信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靠着窗户朝下头看了看,果然在等了一会后,便见任璨左右张望了一下,看着是想要挤入人群,但偏偏他冲着的?方向并不是皇宫。 —————————— 弘义宫。 李世民盯着自己?手中东宫送来的?帖子有?些诧异。 李建成邀请他的?理?由没?有?半分错处,只是…… 不论怎么想,有?杨文干之事?在前?,李建成的?心思恐怕也不单纯。 但这场宴他是必定要赴的?,谁知道李建成一招失利,后续他又会耍些什?么手段。 第306页 想着李世民放下了帖子,他咳嗽了几声。 一旁的?长孙嘉卉有?些忧心地握上了李世民的?手:「这几日二郎领了中书?令更是忙于政务,我知晓二郎心急却也得多看顾看顾自己?的?身子。」 李世民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长孙嘉卉的?掌心:「陛下这几年是越来越荒唐了,突厥又虎视眈眈,哪里还有?时间给我挥霍的??」 长孙嘉卉垂眸:「我知晓归我知晓,我心疼归我心疼。」 李世民将头靠上长孙嘉卉的?肩膀,他笑了笑:「莫要担忧,这月是陛下不在长安,所以我才忙碌了些,等陛下回到长安后我便能轻松些了。」 长孙嘉卉沉默一瞬而后她话锋一转:「六日后的?东宫宴会,二郎若是想去,最?好还是带着淮安郡王一道。」 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过了,李世民闭上了眸子,睡意居然就这么上来了,他轻声道:「李神通吗?」 「观音婢倒是同我想的?一样,虽然不知晓李建成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李神通身为我们的?皇叔,又是跟着我立了功受了陛下的?赏赐,在宗室里头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长孙嘉卉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将李世民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膝上:「是啊,皇叔的?本事?虽然不如何,但是他却是陛下的?堂弟,辈分高,在军中也有?一定的?资歷且单拎出来也没?立过什?么大功,太子不会很?防备他的?。」 说着长孙嘉卉指尖轻柔地揉上了李世民的?额角:「又因为张婕妤争地一事?,他的?心底也是更加偏向二郎的?。」 「太子如今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宰相当中势力都是比不得二郎的?,唯有?一个明面上没?有?什?么偏向的?宗室,若是太子不蠢,他不至于在皇叔眼前?做出什?么事?情来。」 长孙嘉卉的?指尖微凉,李世民只觉得很?舒服,他捉过了长孙嘉卉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所以你不要担心。」 长孙嘉卉笑了笑:「记得早些回来,我给二郎点着灯。」 正当气氛温馨的?时候,杜怀信焦急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通传?我等不了了,我有?要事?要同大王讲!」 话落,门一下就被打开了,杜怀信心急如焚恍若疯了一般张口就问:「东宫可是给二郎下了帖子要二郎赴宴?」 李世民与?长孙嘉卉皆是一愣,李世民立马直起身子来,虽然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一挥手,内侍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此时此刻,整个屋内就剩下了他们三人而已。 李世民才刚刚起身上前?一步,杜怀信当即就沖了上来狠狠握住李世民的?手臂:「二郎快回答我的?问题,东宫是不是下了帖子?」 李世民皱了皱眉,杜怀信的?状态很?不对:「是,不过子诺不用担心,我会带上李神通一道赴宴的?。」 杜怀信怔怔地松开了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居然是真的?…… 他不知道歷史上到底是如何,他只知道若是没?有?他意外发现?了任璨的?不对劲,是不是李世民就要…… 杜怀信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他盯着李世民咬牙道:「二郎你不能去,这是场鸿门宴,太子想杀了你!」 「他想在你的?酒中下毒!」 一旁的?长孙嘉卉瞳孔一缩:「你是如何发现?的??」 杜怀信看着李世民一言不发的?模样,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扯了扯嘴角:「任璨,东宫的?典膳监,我同他有?交情,但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今日我觉得他十分古怪,我便跟踪了他,谁料此人居然进了一家药铺。」 「我向医工旁敲侧击打听出来,说什?么又是治病又是家中闹老鼠,整整小半两的?砒/霜!」 「我便觉得不对,结果一入弘义宫我便听到了内侍宫女提起了今日东宫下帖子的?事?情。」 「这不就是想要给二郎下毒吗?!」 杜怀信自顾自说着,但话落他突然意识到李世民同长孙嘉卉二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长孙嘉卉突然侧了侧首落了泪。 杜怀信一愣,总算是自惊恐中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 王妃向来坚韧,王妃怎么会因为这件事?便哭呢? 说实话,李建成想要杀李世民这件事?也算不得意外,可为什?么…… 杜怀信勐然瞪大双眼,他的?手脚发凉脱口而出颤声道:「陛下这个月都不在长安,莫不是……」 「二郎你不能去!」 「我必须得去。」 杜怀信不敢置信的?声音与?李世民有?些哽咽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重叠在一起。 杜怀信攥了攥拳:「不行,我们不能冒险。」 李世民眼眶微红,他就这么看着杜怀信,眼泪一点一点砸下来,一颗又一颗浸湿了衣襟,嗓音沙哑像是梗在了喉咙口一般,酸涩非常:「这场宴我赴定了。」 「我要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陛下。」 「还有?六日的?时间,从?宜州快马赶到长安足够了。」 杜怀信只觉得心尖剧痛,痛到他喘不过气来,他泪流满面乞求道:「二郎我求你别去好不好?」 「人心禁不起试探的?……」 第307页 话是这么说,但是就杜怀信对李渊的?了解,他几乎可以肯定李渊选在这个时间点出长安必定是早便默许了的?。 李世民的?面上分明是挂着笑的?,可他的?眼神却又是那?么的?涣散,他踉跄了一步,若不是长孙嘉卉扶着,只怕便要狼狈地跌坐在地面上了。 李世民一面摇着头一面不断低声呢喃:「我意已决,莫再劝了。」 —————————— 武德八年十一月二十,东宫。 李神通一面喝着美酒一面美滋滋地观赏着东宫的?歌舞,这东宫的?美人太子调教得真是不错。 李神通心中啧啧称奇,但眼睛却是很?实诚地随着美人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而走。 「四弟如今也入了三省,初来乍到的?,还是需要二弟多多提点一番。」 李建成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了手边的?酒壶。 李建成垂眸:「如今你们两个都在三省,日后还是需要好好合作的?。」 李元吉瞧着李建成有?些发颤的?手便是隐晦地讥讽一笑,果然还是事?到临头掉链子。 李元吉招唿了一下身边的?内侍,内侍顺从?地递上了四个杯子。 唯有?其中属于李世民的?杯子中早早便下好了砒/霜,如今要做的?就是将酒倒上然后就可以看戏了。 「来来来,大家吃酒吃菜。」 李神通被李元吉的?招唿声给打断了看美人的?心思,他颇有?些遗憾地将目光挪回:「我听闻太子今日这酒可是那?大名鼎鼎的?蜀酒,听说在蜀地可是好些人一掷千金都喝不上的?宝贝。」 李建成轻笑道:「两个弟弟同时升官,自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李元吉将杯子摆到李建成面前?,看着李建成亲手一杯一杯倒着酒,他扬了扬眉:「不过要我说啊,秦王还是太过霸道了些,这政事?堂可不是秦王的?一言堂啊。」 「哎,齐王这话便过分了,三省可是陛下的?三省,齐王毕竟是刚刚加封侍中,于政务上不如秦王娴熟有?了抱怨,怎么可以这般猜测秦王呢?」 李神通一听李元吉的?阴阳怪气就来了气,好好的?宴会非得闹到大家都下不来台吗? 想着李神通自得地看了眼李世民,仿佛在说瞧瞧他做得如何,这回跟着李世民来给他保驾护航事?后可不能少了钱财啊。 可奇怪的?是,李世民却始终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是不开心吗? 李神通皱了皱眉,也对,有?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弟弟在眼前?晃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李建成咳嗽了一声斜睨了眼李元吉:「莫要胡说,这酒还不给二弟送过去赔个罪。」 李元吉面上不服气,可他心中却是不断冷笑着,事?前?分明说好了这酒是要李建成亲手递到李世民的?跟前?的?,可如今李建成居然将他给推了出来,这是怯懦还是单纯想要再把自己?摘得干净些? 不过瞧着李建成有?些发白?的?脸,李元吉到底还是拿过了酒杯不甘不愿地伸手:「我便给大兄一个面子。」 然而李世民没?有?接,现?场有?一瞬的?凝滞。 李建成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原因,他张了张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催促李世民接酒的?话。 李神通眉心一跳,他刚想要出声打圆场,李元吉却是眯了眯眸子率先开口:「秦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看不起我同大兄吗?」 说着李元吉往前?倾着身子嗤笑一声:「只可惜,只要大兄一日是太子,陛下一日活着,你便只能是秦王。」 李神通浑身一个激灵陡然高声呵斥道:「齐王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却是接过了酒杯突兀地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李神通居然奇异地被李世民的?笑声给震住了心神,他呆呆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轻轻晃着杯子,他凑近嗅了嗅:「不愧是蜀酒,便是闻味道都能让人醉了,太子今日倒是大方。」 说着李世民抬眸看向李建成淡淡道:「只是我今日身子不适,倒是可惜了太子的?好意,这酒便还是还给太子吧。」 「太子想要尝尝吗?」 李世民眼眸幽深,唇角挂笑,看得李建成唿吸一滞。 第一个念头是暴露了。 李神通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个古怪的?氛围,他一扫还在跳舞奏乐的?那?群人当即高声道:「都下去!」 舞者?都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先前?看着和蔼无?害的?李神通发起火来居然是这样可怕。 奏乐的?跳舞的?也隐约意识到了太子与?秦王之间不太对劲,她们战战兢兢地跟着内侍宫女一併退了下去。 李元吉却是根本没?有?李神通那?么多顾忌,他丝毫不介意皇室内部的?丑闻与?不和暴露在外人面前?。 早在李世民话落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今日之事?是彻彻底底地成不了了,果然还是不能对李建成有?什?么期盼,这消息就没?有?一次是没?有?走漏的?! 唯一的?机会便熘走了,这让李元吉如何甘心,反正也是撕破了脸皮,所以在人还没?有?走完的?时候李元吉便顺着自己?的?心意出声讥讽道:「秦王果真好本事?,我同大兄自愧不如。」 第308页 「李元吉你住口!」 李神通一拍桌子气红了脸,然而李元吉毫不在意:「不过是仗着辈分和秦王撑腰,要不要我提醒提醒皇叔,最?最?初的?时候皇叔是如何被窦建德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 说着李元吉轻蔑一笑:「皇叔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李神通愣了愣,但随即怒火迅速上涌,被一个小辈这般嘲讽几乎是瞬间让他失了理?智,李神通握紧了拳头眼见就要失了分寸同李元吉打起来,李建成面色瞬间惨白?一片起身拦住了李神通:「四弟,你今日是疯了不成吗?!」 李元吉呵呵笑着:「我疯没?疯……」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直直便沖李元吉而来,李元吉下意识止住了唿吸,酒杯擦耳而过被狠狠掷到他身后的?墙上。 清脆一声响,混着砒/霜的?酒水四溅,溅到了李元吉的?衣摆上,破碎的?酒杯碎片四散一片。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李元吉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耳廓,只觉得温热一片,是血。 李神通陷入了迷茫,李建成心中绝望。 李世民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无?所谓道:「这杯毒酒我消受不起,便还给太子与?齐王了。」 同一时刻,李渊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是在闹什?么,都疯了不成吗?!」 李渊大步走入屋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李建成当即跪了下来浑身颤抖语带哽咽:「是四弟,一切都是四弟的?挑唆,同臣没?有?关系!」 李元吉盯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听着李建成毫不犹豫的?控诉,他突然觉得好笑极了。 然而李渊只是失望地看了一眼李建成瞬间便打断了他的?话:「太子在胡说什?么,分明是太子身边人的?挑拨,同齐王又有?什?么干系?」 一锤定音,一句话便为这件事?做出了判决。 李神通不敢置信:「陛下,若真是同秦王所说……」 李渊眼底满是戾气,厉声道:「朕说什?么便是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说的?话比朕的?话还要管用?」 李神通悚然一惊,陡然想起了自己?被李渊下狱的?经歷,他再也不敢开口了。 李渊深吸了口气,看向了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盯着他看的?李世民。 在收到李世民的?密告后,李渊就知道李建成的?计划还是败露了,而李世民也真是狠,知晓了李建成想要暗害自己?的?事?情后,他分明是可以推脱掉拖着时间,等着他回长安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可李世民却是非要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摆到明面上,逼着他不得不回了长安。 政治不是儿戏,他这么自虐般地坚持撕破了一切表面的?和平,他难道便觉得自己?会选择严惩李建成吗? 可笑!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太子受小人蒙蔽,齐王失言,你们两个接下来一个月内便都给朕好好反省一番,居然如此大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秦王素不能饮,日后太子便不要想着同秦王夜间饮酒了。」 「还有?秦王,今日之事?你到底是受了委屈,朕瞧着你们兄弟二人这般水火不容,不若秦王便早早去洛阳就藩吧,也省的?再闹出今日这般的?丑事?!」 李世民眼也不眨地盯着李渊,就算是听着李渊做出了这般不公的?判决,他依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渊同李世民的?目光对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李世民的?眼神空洞异常,令他感到了窒息。 李渊心头一跳,下意识心虚地侧了侧首:「夜深了,都散了吧,秦王今日要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 万籁俱寂,只余冷风凄凄。 李神通小心翼翼地跟在李世民身侧,李世民从?方才李渊闯入到如今他们在回弘义宫的?路中,他始终是一言不发。 李神通很?是担心李世民此刻的?状态,亲眼了目睹了李渊是怎样的?偏心,甚至可以说是选择了放弃自己?,李世民又怎么可能心里会觉得好受呢? 「二郎,今日之事?你不要多想,陛下只是……」 李世民根本听不清楚李神通在说什?么,他是只觉得心脏绞痛不已,手脚克制不住地痉挛,面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空了一般,此刻他的?犹如一个孤魂野鬼,四周白?茫茫一片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他在脑海中自虐般地一遍遍回想着方才李渊的?一言一行。 「也省的?再闹出今日这般的?丑事?!」 只是丑事?吗? 他的?坚持果然是错的?,李渊果然是默许了李建成对他下杀手,甚至于这件事?的?背后是不是有?他的?推动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巧,这段时间他刚刚便不在长安? 李世民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以为、他以为不管再如何,李渊就算对他再不满再忌惮,可顶了天的?不过是削权囚禁,他们在身为君臣之前?可是再亲密不过的?父子了啊。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渊居然是真的?彻彻底底放弃了他,彻彻底底想要他的?命。 李渊想要杀他,这个认知不断在李世民脑海中迴荡着。 第309页 李世民的?双手不断颤抖着,痛苦地半弯着腰,仿佛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野兽撕咬一般,四肢百骸都仿佛承受着极其巨大的?痛楚,他的?嘴中抑制不住发出了几声呻/吟,他勐然吐了口血出来,点点猩红洒在了衣襟处。 李神通骤然瞪大双眸失声叫道:「二郎!」 李世民一把扶住了身旁的?宫墙却是无?用,他踉跄地半跪在地上,积压了好几日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他狼狈地垂着脑袋,喉咙中发出了再也抑制不住的?呜咽:「阿耶……」 话落,李世民眼前?一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第97章 新生 弘义宫。 长孙嘉卉看着坐在他对面有些呆怔的杜怀信嘆了口气, 而后出?声安慰道:「二?郎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拦不住他的,也莫要自责了。」 杜怀信垂眸:「我知道, 可是……」 长孙无忌看向杜怀信打断他的话道:「这次还要?多亏了你, 不然的话, 这?一劫二?郎只怕是很难躲过。」 房玄龄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轻声道:「陛下的心思根本不难猜, 只是二?郎身?为局中人不如我们看得明白罢了。」 烛火晃了一下,杜如晦拿过一旁的剪子起身?一面剪烛一面喃喃:「我倒是觉得小主公一直很清醒,只是感情?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可以割捨的?」 「小主公这?回就是在逼着陛下表态,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长孙嘉卉苦笑了一下:「二?郎活了这?二?十多年, 也唯有在陛下那摔了个跟头, 偏偏是陛下,偏偏是曾经?二?郎最为仰慕的阿耶……」 或许是长孙嘉卉语气中的悲切太过明显,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然而就在下一刻,屋外忽然响起了各种杂乱的声音, 有失声尖叫的,有焦急唿喊的, 然而其中最为好认的是李神通担忧又急切的声音。 「快快快,快喊医工来!」 话音刚落, 门被一脚踹开, 李神通额角冒汗, 身?上背着昏迷不醒的李世民。 李世民的嘴角衣襟甚至是李神通的衣袖上都是沾满了猩红。 长孙嘉卉骤然起身?,她的心脏恍若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剧烈的疼痛蔓延至指尖,叫她的眼眶一瞬便?红了。 十指连心, 果然是没有错的。 长孙嘉卉稳住了心神,当即吩咐了下去, 而后先?前便?在屋内的几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所有人都急匆匆上前帮着李神通将李世民安置在了床榻上。 长孙嘉卉闭了闭眸子,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可是因为陛下?」 李神通胡乱地点头,方才?一路背着李世民没什?么,现下他才?感到手臂发麻,他呆呆地盯着自己衣袖上的一片暗红的血迹:「同杨文干之事一样,秦王应是情?急攻心了,这?才?吐了血。」 长孙无忌突然嗤笑一声:「果然如此,今日还要?多谢郡王相帮了。」 李神通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声道:「谈不上帮不帮,陛下对秦王都能狠心至此,又何况是我这?个堂弟呢?」 说着李神通后退了半步疲倦地揉着自己的胳膊:「人我送到了,我也不久留了,省得我们的陛下又要?生出?猜忌的心思,到最后还是要?连累秦王。」 长孙嘉卉坐在床榻边上,一双手牢牢握住李世民的手,指腹不断地摩挲着:「今夜各位也累了,二?郎这?有我,大家便?先?去歇一会吧。」 「若是二?郎明日醒来见着大家都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只怕又会自责了。」 闻言杜怀信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同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皆是默契地跟着退了出?去。 一到屋外,长孙无忌是最先?按捺不住脾气的那个人,他狠狠一拳砸向了一旁的柱子:「若不是因为陛下,二?郎又怎么可能受如此委屈!」 长孙无忌同李世民是总角之交,他何曾见过李世民如今日这?般脆弱的模样? 在他眼中李世民最是肆意不羁,如此骄傲明媚的一个人,他本该是一只翱翔九天的威凤,而不该是被困在长安被折断羽翼,被那群无情?无义的傢伙用情?感和道义所折磨。 杜怀信突然笑了笑:「总有一日,陛下会付出?代价的。」 房玄龄沉默了一瞬:「如今嫌隙已成,若是再放任陛下如此,只怕大乱将起,到那时不仅是我们秦王府,恐怕国家都会陷入危难。」 杜如晦的眸子暗了暗,他同房玄龄是多年好友,他自然是明白此刻房玄龄想要?说些什?么。 长孙无忌同杜怀信也从?房玄龄严肃的面容上明白了什?么,他们二?人下意识放缓了唿吸。 房玄龄淡淡道:「为国者不顾小节,恰如周公诛管蔡,外平天下,内定朝廷,至于陛下……」 杜如晦冷下眉眼接口道:「太上皇的生活还是便?宜了陛下。」 长孙无忌倒是轻笑道:「既然陛下不愿做出?决定,那么便?让二?郎来替他决定吧。」 同一时刻,屋内。 李世民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咙烧得慌,但?随后便?觉得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擦过,李世民下意识呢喃:「观音婢?」 长孙嘉卉替李世民擦拭血迹的手一顿,当即本就在眼眶处打?转的泪水直直便?落在了李世民的面颊上。 第310页 长孙嘉卉伸手想要?抹去,不料李世民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长孙嘉卉一愣,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被李世民揽入了怀中。 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感受着脖颈处炽热的唿吸,长孙嘉卉抬手慢慢地环了上去。 「二?郎今日真是太过分了……」 长孙嘉卉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后怕,她将自己的头埋在李世民的肩窝处哽咽着,双手下意识攥紧了李世民的衣袍,骨节处泛着隐隐的白。 李世民沉默不语,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怀中的长孙嘉卉此刻就仿若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让他捨不得松手。 长孙嘉卉推了推李世民,她侧首盯着李世民,虽然她的双眸还是蒙了层薄薄的水雾,但?她的唇角却是扬起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弧度:「马上便?要?到二?郎的生辰了,今次我们在弘义宫大办如何?」 李世民迟缓地点了点头,他嗓音沙哑:「让你担心了。」 长孙嘉卉垂眸,从?他的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点都没有提及过李渊,这?是让长孙嘉卉最为忧心的一点。 只是…… 长孙嘉卉却也无法开口去揭李世民的伤疤,只是盼望着生辰那天,有着秦王府的众人陪着,李世民能快活些。 —————————— 武德八年十二?月末,弘义宫。 「喝喝喝,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们都别想推脱,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李世民笑着吩咐人替所有人都满上了酒,杜怀信打?量了眼李世民的神情?,他夸张般地摇摇头:「二?郎怎么尽给我们添酒,二?郎你自己才?喝了一杯吧?」 「今日是你生辰不假,怎么二?郎是想将我们全部灌醉瞧我们出?丑?」 「那我可是不依的。」 李世民举杯一饮而尽朗声笑道:「行了行了,见天的只晓得耍嘴皮子,我喝还不成吗?」 「来人,给我满上。」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他用胳膊肘推了杜怀信一下而后起身?一把夺过李世民手中的酒杯:「喝什?么喝,一身?的酒气,若是被我妹妹嫌弃了,二?郎可不要?来怪我们。」 说着长孙无忌瞪了一眼杜怀信:这?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李世民才?吐过血身?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好全,喝什?么酒? 杜怀信咳嗽了一声,长孙无忌不解。 「好啊,辅机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寡人的酒都说夺就夺。」 李世民笑意加深趁着长孙无忌不备拿过了酒杯:「到时寡人便?要?在王妃跟前好好告上一状,让王妃管教管教你。」 「别理会辅机这?个扫兴的,我们喝。」 说着李世民举杯冲着尉迟敬德的方向敬了敬。 尉迟敬德豪爽道:「今日我就同大王比比,看看究竟是谁的酒量好。」 闻言秦叔宝夹了一筷子菜故作鄙夷道:「当初在军中也不是没有比过,那个喝醉了后抱着大王痛哭流涕诉忠心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尉迟敬德咬牙脱口而出?:「秦叔宝你是不是又手痒了,要?再同我比上一场吗?」 程咬金嘆了口气无奈摇头:「你们两个人就没有一日不是吵架的,秦老大啊,我说你也别撩拨尉迟敬德了,自从?尉迟敬德投奔大王后,你同他的比试可是十比九输啊。」 程咬金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叔宝一巴掌拍向了程咬金的后背:「胡说什?么呢!」 程咬金故作害怕:「说的是实话啊。」 眼见着武将那一批人笑闹了起来,李世民也跟着他们一个一个碰了酒,长孙无忌闷闷地坐下看向杜怀信恶狠狠道:「你方才?瞎起什?么哄,二?郎的身?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怀信笑眯眯凑近讨好道:「我先?前问过了孙思邈,二?郎的身?子养得不错,偶尔喝那么一次酒不仅不会伤身?,还能让二?郎发泄发泄心中的郁结。」 郁结吗? 长孙无忌夹菜的手一顿,他嘆了口气:「自二?郎那日醒后,他同往常一般一点都没有异样,可是……」 听着二?人对话的房玄龄补上了长孙无忌未说完的话:「这?才?最大的异样,二?郎这?种爱憎分明的脾性,如今却是把事情?压在心里,这?样下去可不行。」 杜怀信点点头:「二?郎平日也不想我们担心,我们也唯有今日能放肆些,让二?郎好好醉一场。」 长孙无忌垂眸:「二?郎就是太重情?了。」 杜如晦笑了笑:「重情?没什?么不好的,若是没有小主公这?般的重情?,辅机还会如今日这?般真切地担忧关切小主公吗?」 长孙无忌愣了愣:「倒是我想岔了。」 房玄龄语气平和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是陛下配不上二?郎的感情?,二?郎何错之有?」 杜怀信心情?有些沉重但?随即他面上又挂起了笑:「好了好了,这?么开心的日子就不要?提陛下了,大家吃菜。」 …… 酒过三?巡,众人都是有些醉了,李世民这?一回是生辰宴的主人,面对一波一波上来同他敬酒的文臣武将难免也有些挡不住了。 从?前在军中酒量最好的秦王,如今在众人的车轮战下倒是成了第?一个醉了的人。 第311页 李世民抬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长孙无忌无奈地长嘆了口气看向他身?后的一个内侍轻声道:「去寻王妃来,就说大王醉了。」 内侍轻轻应了声转身?便?退了出?去。 然而就在长孙无忌刚想上前搀扶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却陡然展开了眼,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裹了层水汽。 长孙无忌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同李世民对视上了。 现场瞬间?陷入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二?人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息还是六息的时间?? 总之长孙无忌憋着气便?是连脸都有些变红了,长孙无忌终于是败下阵来,他也真是傻了,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想着长孙无忌上前一步,然而下一刻,李世民伸出?了另一只手,虚空点了点长孙无忌的面颊。 「果真是面团团,所幸王妃同你不一样。」 李世民略带戏嚯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内。 长孙无忌脑子嗡嗡作响懵在原地,杜怀信垂着脑袋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终是他第?一个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有杜怀信那么一起头,在场之人也用不着憋了,纷纷都是好笑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恼羞成怒」,他一把扶起李世民咬牙切齿道:「今日你生辰你最大,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李世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长孙无忌的话,他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长孙无忌面色更加黑了,他看向杜怀信:「都怪你,还不来帮忙!」 杜怀信赶忙点头笑着上前,但?是就在杜怀信伸手的那一瞬间?,李世民挣脱了长孙无忌,他踉跄着迈着步子往一旁的长廊走去。 瞧着李世民摇摇晃晃的模样,所有人都是大惊纷纷起身?。 「二?郎!」 长孙无忌一把拽过杜怀信追上了李世民,长孙无忌伸手:「这?要?是摔了我可怎么向王妃……」 长孙无忌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因此他看到了一双满是泪光的眼眸。 李世民回首轻笑,他随意一掀衣袍便?这?么大喇喇坐在了长廊上头。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所有人,他的嘴中在不断轻声呢喃着:「辅机、子诺、玄龄、克明、敬德、叔宝……」 李世民很有耐心,他一字一句念了在场所有人的字,他的语气是那么悲恸,以至于让大家都有些怔愣。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仰头看天不解问道:「你们说,我还能不能同你们一起度过下一个生辰呢?」 「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此刻没有人开口回答他,李世民也毫不在意,他摆摆手喃喃:「分明我现在身?处长安,可为何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这?是为什?么? 李世民眼眶红红的,泪水顺着面颊不断滑落,他哽咽着环顾四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玄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李世民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真切的迷惑不解,就好似他真的不明白这?个问题一般,执拗地想要?向大家讨一个答案。 但?李世民根本没有等房玄龄开口,下一瞬他抬手抹去了面上的泪水,然后便?勾了勾唇语气神秘:「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同大家讲过,这?是我的秘密,你们可不许说出?去。」 说着李世民拖长了语调:「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我死了,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是不是只要?死我一个,大家就都会好好的了。」 「陛下用不着再整日猜忌打?压功臣,太子也犯不上想法设法地想要?对我下杀手。」 「只死我一个,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多好啊。」 「但?是……」 李世民说着半阖双眸迷迷煳煳地站了起来:「但?是,我这?么倖幸苦苦戎马多年,我想着要?竭忠徇国,我想着要?唯德动天唯恩容众,我想着要?财帛赏有功者,我想着要?所有人都好好的,四海平定,百姓安乐。」 李世民落着泪泣不成声:「可为什?么到头来,我却没了自己的家呢?」 「朝廷上多是前朝勛贵,而我身?边的有功之人,却不是被冤杀就是被下狱。」 「后宫锦衣玉食的妃子,要?同士卒抢田抢封赏。」 「太子想要?我死,陛下也想要?我死。」 李世民顿了顿突然愤恨道:「可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要?是我?!」 「自晋阳起兵以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我想……」 李世民轻笑道:「血已经?流够了,不过是为国破家罢了。」 话落,现场陷入了沉寂。 「今日多谢诸位愿意抽出?时间?来陪二?郎过这?个生辰,二?郎醉了说了些胡话还望诸位不要?放在心上,我便?先?带着二?郎回去歇息了。」 长孙嘉卉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仿若被惊醒般纷纷笑着沖长孙嘉卉行礼。 虽然在场之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但?是李世民方才?的那番话却还是太露骨了一些,长孙嘉卉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几句。 显然众人也是明白长孙嘉卉的意思,他们纷纷表示了不在意之后便?选择退了出?去。 等人走完后,长孙嘉卉无奈地看向此刻正冲着她笑得灿烂的李世民。 第312页 长孙嘉卉走近:「你说说你,分明方才?还是哭着的,怎么转眼便?笑了,果真是醉了。」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凑近长孙嘉卉蹭了蹭她的脖颈,长孙嘉卉的面颊迅速染上了层红:「行了,我带你回屋好好睡上一觉。」 到了屋内后,长孙嘉卉废了半天劲才?将李世民给安置到了床榻上,可谁料方才?一直冲她笑的李世民此刻又换了副神情?,瞧着又是要?哭的模样。 长孙嘉卉叫身?边人下去后自己脱了鞋也一道上了床榻,她颇有些担忧地抚上了他的眉眼。 这?又是怎么了? 李世民忽然伸出?手,一把揽住长孙嘉卉的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长孙嘉卉一惊:「二?郎,你是酒醒了吗?」 李世民沉默地盯着她而后不管不顾一低头便?吻了上去,手也不老实地扯开长孙嘉卉的衣襟,在她的锁骨处游走。 长孙嘉卉只觉得浑身?颤慄了一下,她喘着气眼角渗出?了泪水。 今日的李世民的动作格外粗鲁,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模模煳煳的,酒醒了吗?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他怎么会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沉溺在独属于自己的温柔乡中。 可是他此刻好像又是清醒的,纵身?情?/欲分明是件快活的事情?,不然他怎么会抑制不住地落着泪? 感受着肩膀处的温热的泪水,长孙嘉卉突然放松了身?子,她微微仰头迎合着李世民轻声道:「我知晓二?郎在难受什?么,今日是二?郎的生辰,我亦是想让二?郎开心些的。」 长孙嘉卉的的指尖抚过李世民左臂上的一处疤痕,她凑上去轻轻吻着。 从?前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可她却觉得好看极了。 湿热的唿吸打?在李世民的左臂上,他的心跟着颤了颤。 李世民红着眼眶垂眸低声道:「陛下斥我狼子野心,东宫责我不孝不悌。」 「可我问心无愧,乘危济难霖雨苍生他们可曾做到分毫?」 李世民眼睫湿润,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我渴求那个帝位,可我也渴求天下处处长安。」 「观音婢,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所以……我会亲手杀了太子的,我会替陛下做出?选择的。」 泪水落下,长孙嘉卉抬眸吻上了李世民的眼角:「我同你一起。」 「你要?做明君,我便?做贤后。」 「你要?除掉太子,我便?帮你出?谋划策。」 长孙嘉卉吻去了李世民的泪水呢喃着:「我总是同你一道的。」 第98章 谋划 长安, 甘露殿。 「陛下,以臣来看,让秦王去洛阳就藩实在算不得一个明智的决定。」 听着?李元吉恍若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话语, 李渊嘲弄地笑?了笑?:「朕还以为你同太子该知道, 当日朕这么说是为了什么。」 「这?才过去了一个月, 朕叫你好好反省反省, 不是为了让你在?朕跟前搬弄是非的。」 李元吉一点都没有被李渊训斥的生气,他反倒又是上前了几步低声讨好道:「当日之事确实是臣的不对,明?知大兄身边小人围绕,却没有及时提醒大兄, 所幸陛下英明?, 那个任璨被流放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任璨毕竟也是知情的,陛下看要不要……」 李渊表情不变冷淡回道:「他是任瑰的弟弟, 他究竟是为了谁要被流放,你心?里清楚得很。」 「朕已经说了, 此事同你与建成都毫无干系,这?个人要是在?这?个时候死了, 就是白白给人送把柄。」 李元吉瞬间皱眉,但很快便?恢復了原样:「好, 这?件事便?暂且不提, 可秦王左右多东人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前几日是秦王的生辰,我听说弘义宫中可是请了不少?人,瞧着?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在?为什么高兴,恐怕陛下叫秦王去洛阳简单, 往后便?不是轻易能叫回来了的。」 「说不定……」 说着?李元吉抬眸瞧了李渊一眼,拖长了语调:「说不定秦王直接就带兵打回长安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只要将李世民?留在?长安,那么在?明?面?上,受到李建成与李渊联手打压的李世民?便?不占据任何一点政治优势,而若是放虎归山,只怕便?更没有机会除掉李世民?了。 听着?李元吉的话,李渊在?心?中暗嘆,他这?三个儿子,大郎太过平庸,二?郎能力好却难以驾驭,四郎脾性差却偏偏是这?三个人当中手段最为毒辣的一个。 有时候若是大郎能有一点四郎的手段,他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也能轻松些了。 见李渊迟迟不语,李元吉思索了一会又轻声道:「陛下可是早有安排?」 李渊挥挥手:「至少?得再过一段时日,这?才一个月的功夫,你便?要叫朕出尔反尔吗?」 一个月怎么了,当初杨文干之变你可是转头?就翻了脸毁了约,也没见你顾忌那么多。 李元吉心?中嗤笑?一声,要他说,这?李渊估摸就是迟来的「慈父」心?肠发作了,分明?先前也是默许了李建成的行为,可一瞧李世民?当日那脆弱的模样,便?又是心?虚了。 这?总是在?事后后悔摇摆不定的性格,李建成果然就是李渊的亲儿子,简直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第313页 尽管心?中是这?么想的,但面?上李元吉却没有展露分毫:「既然陛下自有决断……」 李元吉话还没说完,一个内侍急匆匆跑到了李渊身侧低低禀报着?什么。 李元吉住了嘴,他诧异地发现从方才起就一直面?无表情的李渊居然生气了。 下一瞬,李渊张了张嘴明?显是想咒骂一句的,但是他忍住了,半晌李渊才憋着?股气道:「这?益州还真是好样的,只认秦王不认朕这?个皇帝。」 「朕就不明?白了,秦王也同样是遥领的尚书令,他连益州都没去过,他哪来的人心??」 李元吉愣了愣:「听陛下的意思的是,这?益州……反了?」 李渊不耐烦地回道:「一帮子刁民?闹事,早在?上个月便?一直不太平了,朕派去益州的官员本以为能处理?好便?压着?事情没禀报,谁知越闹越大,如今彻底压不住了才晓得来问朕该怎么办!」 李元吉的眼珠子转了转:「既然陛下的人压不住,这?益州道行台陛下干脆復立吧,直接丢给秦王不就省事了?」 李渊脱口?而出:「朕好不容易才削掉的……」 说着?说着?李渊顿了顿,他看向李元吉迟疑道:「用?这?个来作为安抚秦王府众人去不成东都的交换吗?」 李元吉笑?了笑?:「臣可什么都没有说。」 李渊沉吟片刻,若是李世民?在?长安,那么这?个益州道行台说起来也是对他助力不大,且若是想要出尔反尔总得寻个理?由安抚,这?倒是不错。 李渊一面?想着?一面?沖李元吉道:「朕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顺便?替朕好好看着?太子,叫他日后行事多多注意些,不要每次都让朕来收拾烂摊子。」 李元吉点点头?:「臣知晓了。」 说着?李元吉朝殿外走去,心?中却是想着?这?一个月来李建成的表现。 也不知晓是不是那日李建成选择毫不犹豫选择甩锅他的缘故,李建成这?段日子对他可是好得紧,便?是什么皇太弟的许诺都出来了。 尽管知道李建成的话不可信,但是能瞧着?他这?么一副对他讨好的模样,还是让李元吉心?情畅快。 不过,他要的可不是什么皇太弟,他要的是皇太子。 被李元吉惦记着?的李建成此刻正在?东宫盯着?自己手中的一封回信。 这?是尉迟敬德的一封回信。 自从上回下毒彻底失败后,李建成消沉了好几日,终于他彻底想明?白了。 只要李渊还不愿意公开同李世民?撕破脸皮,那么就算他做得再多,只要失败了,李渊便?都会选择将事情压下而不是顺势解决李世民?。 而李建成也不敢保证,他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是不是终会有一日让李渊厌烦? 想着?那日李渊的冷声斥责,李建成的攥着?回信的手紧了些。 他真的是受够了不得不依附在?他人手下过活的日子,连李元吉都比他果断有野心?,他想他是时候该做出选择了。 既然李渊也是挡在?他路上的一颗绊脚石,那就不要犹豫一併剷除了。 说到底还是当初杨文干旧事才是最管用?的。 在?长安发动兵变,先杀李世民?后逼李渊放权,这?并非是一件不能的事情,好歹明?面?上太子可以配备的兵力是完全可以碾压秦王府的。 而这?个计策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李世民?给留在?长安,想着?李元吉那足以蛊惑人心?的口?才,李建成很放心?。 而第二?步要做的便?是从外围入手,一点一点拆解李世民?身边的谋臣武将,到那时李世民?不过一匹夫耳,便?可以轻易制服。 只是这?第二?步…… 李建成一把将尉迟敬德的回信扣在?桌面?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太子都纡尊降贵又是好声好气地写?信邀请又是暗中给了尉迟敬德一车金银财宝的,可谁知这?些都没有用?处,换来的是尉迟敬德毫不犹豫的拒绝。 跟着?李世民?又有什么前途,立了这?么多功到头?来还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秦王府左二?副护军,更可况如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李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立李世民?为太子了的,他难道就能笃定等日后他登基自己便?会放了他吗? 李建成想着?冷笑?一声,到那时可便?晚了。 既然尉迟敬德自己不要活路,便?不要怪他狠心?了。 「呦,大兄这?是在?琢磨什么呢?」 李元吉的声音打断了李建成的思绪,他有些心?虚地用?手盖住了信:「陛下那如何了?」 李元吉瞥了一眼,也能猜到应该是尉迟敬德拒绝了李建成。 说起来这?秦王府的将领还真是忠心?,尉迟敬德不行,段志玄也不行。 李元吉皱了皱眉:「陛下自然是同意了,秦王出不了长安的,大兄放心?便?是。」 李建成松了口?气:「那便?好……」 李元吉不耐烦打断:「好什么好,依我看秦王手底下那帮子兇残的武将才是最麻烦的。」 「说起这?个,那尉迟敬德既然拉拢不成不若……」 「下狱杀之。」 李建成面?无表情接口?,李元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这?大兄是顿悟了不成吗?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同「杀伐果断」这?四个字沾上关系。 第314页 李元吉心?中想着?嘴上却道:「还有一桩事,昨日张亮带了秦王派给他的千把人和几车的金银珠宝出了长安,这?样浩浩荡荡的架势一路往东,秦王想要做什么?」 「这?不瞧着?就是意图不轨吗?」 说着?李元吉冷哼一声:「我等了整整一日,却不想满朝文武都成了瞎子,没有一个把这?件事报告给陛下的,秦王嚣张至此,大兄,你还能忍耐吗?」 李建成笑?了笑?:「四弟不用?激我,在?没有把握前我不会再轻易出手了,若要出手必定是要一击毙命的。」 「不过能给秦王造成点麻烦倒也是可以的,这?样吧四弟,张亮这?件事情便?由你去告诉陛下吧。」 李建成眉眼冷峻:「至于尉迟敬德,便?由我来同陛下说。」 —————————— 弘义宫。 「二?郎,你也是明?白的,如今之计也唯有早早杀了太子与齐王这?一条路可走。」 房玄龄回想着?那日李世民?生辰宴上酒醉而说出的心?里话,分明?他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自那日后李世民?对于长孙无忌对他的劝说却是没有明?确表态。 房玄龄知晓李世民?不是裹足不前的人,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就没有再反覆摇摆犹豫的可能。 想着?房玄龄眉心?微蹙:「二?郎可是有什么顾忌?」 李世民?没有很快回答,只是闭眸回忆着?自武德七年以来自己一点一点安插入禁军中的士卒。 算起来也是一年多了,人数已经足够,若是要在?短时间内控制各个宫门甚至是控制大部分的禁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 李世民?睁眼看向房玄龄:「玄龄你也该知晓皇位交接向来是一个政权最不稳定的时候,尤其是开国皇帝同第二?代之间的权力交接。」 「若是事情处理?慢了,只怕突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说着?李世民?的指尖点了点桌面?:「而且我还不能保证朝廷中各个官员的心?思到底是如何。」 「骨肉相残,古今大恶,若是我主动出手,于道义和政治上我便?是先落了下乘。」 「我确实是下定了决心?,只是我想着?能不能逼太子一方先出手,如此一来我接手皇位时也能更加稳妥些。」 说到底,李世民?还是万分不甘心?,他分明?是可以堂堂正正地上位的,古人有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总会有不分是非的人拿此事来讥讽于他,而且李世民?为人最是磊落,他也不愿忍受他人平白无故的揣测与抹黑。 所以就将长安化?作战场,将李渊同李建成视作敌人,那么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打这?场特殊的仗。 第一步便?是先逼着?敌人露出破绽。 听着?李世民?的这?番话房玄龄嘆了口?气:「可二?郎,我们如今身处长安。」 「陛下当日的承诺只怕是为了稳住二?郎罢了,等事后陛下必定是不可能放二?郎回洛阳的。」 「战场上二?郎可以如此,是因为无人敢反对二?郎的命令。」 「可如今我们兵力不足,若是等太子先出手,不可能知晓太子一方计策的所有细节,稍稍出错便?会万劫不復,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必须一手掌控。」 「若是二?郎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场兵变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世民?顿了顿:「我也明?白玄龄的担忧,但不论如何还是需要再等一等。」 「光光是掌握禁军还是不够的,太子与齐王有两千精兵,我还需要秘密调玄甲军精锐百骑入长安作为我们的底牌。」 「而且此战我需得考虑方方面?面?,若是长安兵变失败,我也得给自己留一条万无一失的退路。」 房玄龄想了想接口?道:「二?郎是打算派人前往洛阳私交豪杰?」 李世民?点点头?:「是,我已经派了张亮前往,让他带上千余人和大量金帛,张亮曾是最早一批的瓦岗军将领,同山东豪杰也算得上熟悉,且此人心?思缜密,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长安兵变失败,就不可避免要走上内战的道路了,可如今天下初定,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赢这?场仗,将伤亡缩减至最小。」 「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让更多无辜之人丧命,那这?同我夺权的初衷岂不就是南辕北辙了?」 「而且,也不单单只一个洛阳。」 「上回我退敌突厥同李靖与李世勣也是碰了面?的。」 「他们二?人直言我以功高被疑,愿请申犬马之力。」 「如今他们二?人一个是安州大都督,一个太原行军总管,若兵变失败退保洛阳,他们二?人也是可以帮上忙的,只是我还需要同他们详细商量对策,这?也需要时间。」 说着?李世民?恳切道:「这?件事急不得,我同玄龄承认,我确实是顾忌着?名声与道义的,只是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理?由。」 「你们是提着?脑袋来同我做这?件事情的,我也不愿你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房玄龄沉默了一瞬:「二?郎此话有理?,兵变我们可以准备得更为详尽,但我还是坚持我们必须主动出手。」 第315页 「二?郎念着?我们的安危,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李世民?垂眸:「让我再想想吧。」 房玄龄也不再说话,说到底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的那么做了是另外一回事,李世民?所背负的压力他们这?些外人是根本不能感同身受的。 就在?二?人沉默间,段志玄急切又不满的声音传入了屋内,而这?之后的便?是杜怀信的轻声安慰。 李世民?同房玄龄对视一眼,他起身上前打开了房门。 段志玄气沖沖的模样,大步踏入了屋内,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好看又精緻的金杯。 杜怀信落后一步他自觉地关上了门,可谁知下一刻段志玄狠狠一掷,金杯被砸向地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杜怀信「哎」了声,快步上前就要将金杯捡起。 段志玄瞪了杜怀信一眼愤恨道:「太子居然将主意给打到了我的头?上!」 「抛开我同大王的关系不讲,身为一名武将,自然是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可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赂以金帛诱我归顺,当我是什么人?!」 「见钱眼开便?抛弃心?中道义的小人吗?!」 「这?是在?侮辱我!」 杜怀信捡金杯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这?不就是同前些日子的尉迟敬德一样吗?」 「上回二?郎是怎么说的你又不是不知晓,不同意归不同意,这?些东西可是实打实的。」 说着?杜怀信捡起了金杯凑到段志玄跟前颇为心?疼地指了指磕掉了一个角的金杯:「瞧瞧这?都坏了,本来能卖更好的价钱的。」 段志玄刚想出声反驳,可他脑海中却是不期然回想起了当初李世民?对尉迟敬德所说的话。 「既然是太子给你的,便?受着?吧,又有什么好猜疑的?」 「更可况若是收下了还能当个探子探听太子的阴谋,如此岂非上上之策。」 想了想段志玄有些憋屈地看向李世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李世民?还没有说什么,杜怀信倒是笑?着?开口?:「什么冲动不冲动的,我们的太原恶少?如今成了个为国为民?坚守道义的大将军,二?郎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个太原恶少?的名号一出口?,段志玄勐然咳嗽了几声,他羞恼地从杜怀信手中扒拉过金杯:「我的金杯才不会便?宜了你去。」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二?人笑?闹的场景有些忍俊不禁,先前同房玄龄谈论谋划时的沉重也消散了许多,他沖段志玄笑?道:「你也莫要担忧,上回我同尉迟敬德说的话,也不过是怕太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反倒是要连累你们。」 段志玄松了口?气:「我没给二?郎添麻烦就行。」 瞧着?如今段志玄稳重的模样,李世民?却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同他的初遇。 当初的段志玄多么嚣张啊,对着?他还是自称「耶耶」的,没想到这?几年的战争歷练下来,他成长了这?么多。 李世民?笑?了笑?突然伸出了拳头?沖段志玄比了比:「我家已经坐上了帝位,统一了天下,当初我对你的承诺如今已经达成。」 段志玄愣了愣,此刻的李世民?的动作神态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一瞬间便?想起了那段他们不打不相识的往事。 李世民?一双凤眸明?亮,眼尾微微上翘,唇角挂着?笑?带着?几分肆意,是一派再风流明?丽不过的模样。 「那么,如今有一份从龙之功摆在?你面?前,你想不想挣?」 当初那场约架一输,输掉的就是一辈子。 段志玄莫名湿了眼眶,他轻笑?着?伸出拳头?同李世民?碰了碰:「算我栽在?你手中了。」 杜怀信瞧着?眼前这?一幕偷偷靠近房玄龄,果不其然从房玄龄的脸上他瞧见了欣慰。 他用?气音道:「房公就是太担心?二?郎了,二?郎既然下定了决心?,便?是为了我们他也会拿起手中的弓的。」 房玄龄笑?着?摇摇头?:「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个词有朝一日会用?到我身上。」 杜怀信扬眉:「我知晓房公这?几日在?同二?郎争辩什么,只是我们得给二?郎点时间,真的到了箭在?弦上的那一刻,二?郎会选择主动出手的。」 「二?郎从来便?很清楚自己要的自己所求的是什么,哪怕背负骂名,但能换来火树银花不夜天,又有何惧?」 房玄龄看着?此刻笑?得畅快的李世民?喃喃着?:「是啊,我相信二?郎。」 杜怀信自得一笑?:「二?郎如何,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而我也相信这?只不过是二?郎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 「昭昭有唐,二?郎会带着?大唐一起名扬千古的,房公信我吗?」 房玄龄的心?触动了一下:「如何不信……」 杜怀信哼笑?着?上前挤到李世民?同段志玄中间,他伸出了拳头?:「哎,带我一个,从龙之功我也要是挣的,二?郎可不许厚此薄彼。」 这?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怎么在?杜怀信口?中居然这?么轻松,李世民?轻笑?道:「自然。」 第99章 异象 长安, 牢狱。 李元吉嫌恶地皱着眉头冷眼扫过在他前头领路的狱卒,心中不耐烦极了。 第316页 处处都是难闻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刺鼻的腐臭味,两旁的墙上布满了斑驳暗红的脏污血迹, 泛着湿气的泥地有些坑洼不平, 光光是走着就能让人感到压抑与窒息。 李元吉心中憋着气, 他的视线随意地往两侧扫去。 李元吉的脚步一顿。 前头的狱卒突然没听见脚步声了, 他有些诧异地转身问道:「大?王不是要?去看那尉迟敬德与张亮吗,这还?没到关押他们二?人的地方,大?王可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李元吉嗤笑一声,他伸手指了指他右侧的一间牢房:「这是牢房?这是犯人?」 「寡人怎么瞧着这老翁衣着整洁干净, 连吃食都挺不错的, 这日子?过得还?挺逍遥的,你们就是这样对犯人的?」 狱卒闻言笑了笑:「这位老翁听说是得罪了什么贵人被送进来的, 本也没犯什么事,听说是有冤屈, 上头的吩咐,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前自然是不能?苛责的。」 李元吉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 他好笑地又指向了另外一间牢房,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上头的吩咐, 那这人呢?」 「这人我若没记错的话, 他得罪的可是我, 欺辱皇亲这可是重罪,你们便也是这么好吃好喝待他的?!」 狱卒垂眸遮掩了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忿,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全部的情绪,笑着上前讨好道:「这雍州牧是秦王, 雍州治中是秦王妃的舅舅,我们这种人又哪里敢违背秦王的意思, 大?王说是不是?」 说着狱卒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李元吉的视线,将那个得罪了李元吉的人给护在了身后,同时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悄悄地做了个手势,本还?怨恨地盯着李元吉的男人当即后退了半步垂下了脑袋。 李元吉咬牙:「你们不敢得罪秦王便敢得罪我了是不是?!」 狱卒一脸无错:「这、大?王这话就是说错了,今日大?王一提出要?来见一见那尉迟敬德和张亮,我们可是不敢有半分懈怠的。」 这还?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李元吉讥讽一笑:「好,我今日来就是要?好好教训这两人的,还?不在前头带路!」 狱卒搓了搓手半弯着腰给李元吉赔罪,而后他便又带着李元吉往牢狱深处走去。 走的过程中,狱卒本还?挂着笑的面庞瞬息便垮了下来。 他当了小?半辈子?的狱卒,自然也是看得明白,这牢房中除却真的做了恶的,还?有些人不是因为得罪了陛下的后妃的家?人就是得罪了那几个皇子?进来的,其中尤以李元吉同李建成?手底下的长林兵尤甚。 李元吉这人性格暴戾,他先前所指的男人就是同他有着血仇的人。 那男人的妹妹嫁去了晋阳,可早在几年?前便因为李元吉在晋阳的荒淫无道而丧了命。 而这个男人不过是在外头同友人抱怨咒骂了李元吉几句,运气不好那日李元吉出宫便这么凑巧听见了,李元吉当即将人给送了进来,若不是这几年?秦王同高士廉对长安的案件查得极严,这人恐怕早便没了性命。 而李元吉最开始指的那个老翁,他家?有点钱财,却不料被一个长林兵给看中了,三言两语便将人诬陷入狱,到最后连棺材本都保不住了。 这长林兵长安谁人不知,大?多都是群长安恶少,一朝得势便仗着太子?的名头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所幸还?有秦王护着这些被恶人污衊的无辜百姓,不然的话,这长安的牢狱恐怕早就怨气冲天了。 「尉迟敬德以下犯上,你们就是这么对他的?!」 李元吉愤怒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狱卒的思绪,狱卒往里头看了一眼,就见尉迟敬德随意地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虽然瞧着身上衣服有些脏污,但?这丝毫不减尉迟敬德此刻怡然自得的情态。 「呦,这不是臣的手下败将吗?」 尉迟敬德睁开眸子?,慵懒的语调让李元吉更?加愤怒,但?是尉迟敬德毫不在意只是继续道:「齐王同太子?拉拢臣不成?恼羞成?怒,便诬陷臣将臣下狱,可真是好本事啊。」 平平淡淡的语气,就算是说了如此的大?事也不见尉迟敬德的表情有丝毫改变。 狱卒咽了口?口?水,下一瞬李元吉斜睨了他一眼,眸中是很明显的威胁与警告。 狱卒心头一跳,就听李元吉突然压下了火气不屑道:「同一个将死之人,寡人也不想?计较那么多。」 说着李元吉凑近牢门轻飘飘道:「你先前同寡人比试时不是很嚣张吗?」 「只是可惜,要?我说你就是跟错了人,不然怎么会丧命呢?」 尉迟敬德看向李元吉,他突然好笑道:「秦王会救臣出去的,齐王也不必在臣面前放狠话了。」 李元吉深吸一口?气勐然一拍牢门:「你以为寡人在同你说笑吗?!」 「不过一个秦王府左二?副护军,你以为你的死还?能?……」 「哎呦,大?王,将军,陛下的旨意来了。」 一个熟悉的有些尖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李元吉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便卡在了喉咙口?,他愣了愣。 李渊身边的一个眼熟的内侍笑着上前沖站在一旁当作透明人的狱卒道:「还?不将牢门打开,秦王力保尉迟将军无罪,陛下也觉得秦王说得话有理?,将军这几日受委屈了。」 第317页 李元吉不敢置信地看向动作迅速的狱卒,他只是觉得可笑极了。 牢门打开,尉迟敬德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他一步一步走出了牢房同李元吉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齐王与太子?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一个道理?。」 李元吉浑身紧绷,就听尉迟敬德继续道:「我们忠于的不是秦王,而是李世民。」 话落,尉迟敬德拍了拍狱卒的肩膀哈哈大?笑:「这几日还?要?多亏了你的照顾,多谢。」 李元吉盯着尉迟敬德畅快的背影不发一言,瞧着内侍亦在他跟前笑着说些什么,李元吉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 他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带寡人去见张亮!」 行,尉迟敬德是没有证据钻不了空子?,但?张亮可是证据确凿,又是带着千把人又是带着几车的金帛,他倒要?看看这样板上钉钉的事情,李世民还?要?如何力保张亮! 李元吉一脚踹上了狱卒的后背,狱卒猝不及防之下踉跄了几步险些便要?摔倒。 「带路!」 狱卒只觉得后背生疼,他咬牙缓缓直起身子?垂着脑袋带着李元吉往深处走。 —————————— 张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迷迷煳煳的,他的双手被吊着,手腕处生疼,他乱发披面,脸上惨白一片满是汗水。 他时不时痛苦地□□着,喉咙处极痒,痒得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不可抑制地顺着嘴角淌下来,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破碎的衣襟里头露出了道道泛着皮肉的红痕,血肉模煳,瞧着可怕极了。 「说说,秦王派你去洛阳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要?谋逆?!」 冰凉的鞭稍直戳张亮的脸颊,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又是这个声音,陛下还?真是不死心吶。 张亮扯了扯嘴角虚弱道:「我们家?大?王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大?王派我去洛阳有哪里不对吗?」 身上领着李渊命令的小?吏啐了一声当即又是一鞭落下:「好,那我便问你,去洛阳缘何要?带那么多人?」 张亮闷哼一声断断续续说着:「陛下难道不清楚吗,洛阳先前被我们大?王查出了一批心思不正的官吏,如今洛阳人手不够,自然是要?多派些人的。」 小?吏哼笑一声:「硬骨头是吧,那几车的金帛你又作何解释?」 张亮轻笑出声,他抬眸讥讽地看向小?吏:「你还?真是天上人啊,若是没有金帛,你叫我如何能?带着这么多人前往洛阳,又如何将这些人安排下去?」 被张亮嘲讽的小?吏大?怒:「你!还?要?挨打是不是!」 「这秦王都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小?吏低声咒骂了一句,高高举起胳膊就要?扬鞭,然而下一瞬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孟、孟主?薄……」 小?吏愣了愣,而后他便觉得胳膊处的力道越来越大?,小?吏面色难看只觉得手腕处一翻,鞭子?便被这位孟主?薄给夺了去。 孟主?薄冷笑着:「陛下叫你来审问,便是叫你这么屈打成?招的吗?!」 「可是……」 小?吏心惊肉跳,向来对着谁都是一副笑眯眯模样的孟主?薄,今日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害怕。 孟主?薄打断小?吏的话上前查看张亮的伤势:「可是什么,你这样的做法若是传出去,是想?让全天下看陛下的笑话吗?!」 「我们的陛下最是公众无私,你哪来的胆子?敢如此污衊陛下的名声?」 小?吏只觉得万分憋屈,这张亮想?要?做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怎么在孟主?薄口?中却成?了他的不是了? 就在小?吏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元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孟主?薄倒是嚣张,只会在一个小?吏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李元吉走近。谁料孟主?薄半步不退不卑不亢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也不单单是我一个,别驾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这张亮怎么审都审不出来,那便将人放了,不若便是平白无故让众人觉得陛下屈打成?招,这损的也是陛下的名声。」 「屈打成?招……?」 李元吉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他眯了眯眸子?看向孟主?薄:「孟主?薄眼瞎了不成?吗?还?是说你也是依附了秦王?」 孟主?薄表情不变解开了张亮手腕处的绳索将人扶着:「臣自然是忠心陛下的,只是这张亮被关了三日依旧是这么一套说法,再审下去也是没有用的,臣与同僚都商议了一下,这张亮也是时候该放了。」 说着孟主?薄护着张亮沖带路李元吉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立马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很自觉地就上前扶住了张亮的另一只胳膊。 「颠倒黑白,臣等可不愿传出这样的名声,至于陛下那,自有臣等亲自同陛下交代,也不劳烦齐王费心了。」 李元吉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攥紧了拳头:「这处所有的官员都是同你一样的想?法吗?」 孟主?薄诧异看向李元吉,他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自然,这是大?家?的意思,不然的话臣又怎么可能?敢如此大?胆呢?」 第318页 话落,孟主?薄毫不犹豫带着早便昏迷了过去的张亮转身就走。 最初的愤怒褪去,李元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孟主?薄方才那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是让李元吉如遭雷噼。 说什么忠于陛下,如此明显的谋逆行为都能?当作没有看见,他们都是瞎子?不成?吗?! 难道只有他看到了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吗?! 太过于可怕了…… 他怎么样想?不到,在长安,本该是李世民力量最为薄弱的长安,他都可以做到欺上瞒下指鹿为马颠倒是非,这是何等的可怕。 李元吉闭了闭眸子?,不能?再拖了,得尽快解决掉李世民。 —————————— 长安,街道。 杜怀信伸了个懒腰,前半个月将尉迟敬德和张亮都救了出来,尉迟敬德倒是没受什么伤,这张亮可是吃了大?苦头,所幸他一个字都没有往外吐,兼之又有李世民私下的暗保,人也是很快就放了出来。 而张亮不仅无罪释放,更?是在众官员的坚持下依旧是派往了洛阳。 他跟李世民去看望过张亮好几次,李世民也是想?着让张亮再缓缓养好了身子?出发洛阳。 可谁知道张亮坚持,说什么都不肯耽搁了李世民的计划,等他能?下床的时候便提出要?前往洛阳。 李世民拗不过他,便遣了杜怀信去送一送张亮。 此刻的杜怀信便是送完了人自城门口?往回走,他在心中琢磨着洛阳的情况。 洛阳武有屈突通,文?有温大?雅。 说起这温大?雅,自从上一回温大?雅的弟弟温彦博成?了突厥的俘虏,温大?雅便激进得不得了,几乎是每隔几日都要?给李世民传来一封秘信,信中不是给李世民出谋划策就是让李世民放心洛阳是铁板一块已经随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毕竟,若这个皇帝还?是李渊,那么他的弟弟就永远没有可能?被救回来,也唯有李世民坐上了那个位置,他才能?盼望着他的弟弟能?早日归朝。 杜怀信想?着啧啧称奇,他可是看过这些秘信的,其中的言语措辞对于温大?雅这个土生土长的封建王朝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一个曾经被李渊信任的心腹,可到头来却是走上了推翻李渊的道路,实在是令人唏嘘。 杜怀信笑了笑,视线却是不经意间落到了前方的一个眼熟的背影上。 杜怀信眨眨眼,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好像是叫卢方庆来着,一个小?小?的察非掾。 起初杜怀信还?不明白这个察非掾是干什么的,后来去问了问李世民才发觉这察非掾就是侍御史,纠察朝仪的,可惜官职不是很高,不过七八品而已。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人让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他在今日早晨出发送别张亮的时候在弘义宫门前看到了此人,当时他随口?问了一句,才知晓此人是李世民亲自请来的。 都到了如此紧张的时刻,既然都请到了弘义宫,那么这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自己人了吧? 杜怀信思索着追上了卢方庆的脚步。 「卢兄,你这怎么这么快便从弘义宫出来了?」 卢方庆回首,他自然是听出了杜怀信的潜台词,他顿了顿道:「是杜兄啊,某愧对大?王厚爱,又哪里还?能?继续待在弘义宫?」 杜怀信一愣:「卢兄是拒绝了大?王?」 卢方庆轻笑出声:「我的官职这么低,言微人低,于大?王而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杜怀信看了看四周摆摆手道:「怎么会,大?王求才向来不问出身,卢兄既然能?被大?王赏识,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马周,马周如今可是在大?理?寺出尽了风头。」 「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我的阿娘如今年?岁已高,我不想?让我阿娘捲入争斗。」 杜怀信沉吟着点点头,但?随即他便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杜怀信瞪大?了双眸:「等等,既然你拒绝了大?王,这可是、可是事关太子?,大?王就这么放你回去了?」 卢方庆眉眼弯了弯,他怡然自得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大?王可是许诺了我一个藁城令当作封口?费啊。」 「我接受了,所以我也不会去告诉陛下的。」 听着卢方庆充满打趣意味的话语,杜怀信一哽,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李世民心大?,这种事情都可以同一个小?官说了后被拒绝就这么放人走吗? 卢方庆显然也是瞧出了杜怀信的欲言又止,他摇摇头:「大?王气度非凡,又怎会同我计较?」 说着卢方庆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可况……如今朝中如何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我也是盼望着大?王能?够得偿所愿的。」 闻言杜怀信嘆了口?气,但?随即他又打起了精神:「好,那你可要?好好准备了,当上藁城令后可不要?让大?王失望啊。」 卢方庆点头笑着回道:「自然。」 「哇!快看吶,那是什么!」 「这莫不是太白星吧,这大?白天的,怎么能?瞧见太白星呢?」 「莫不是天下……」 卢方庆话音刚落,周遭骤然响起了百姓的议论声,嘈杂非常。 第319页 现场立马陷入了混乱,所有人都抬头望天,就见太阳边上还?有一点很明显的白点,格外引人注意。 杜怀信下意识循声看去。 「太白经天……?」 杜怀信愣在原地,身为现代人他自然很明白太白经天不过是难得一遇的金星凌日,但?是他穿越了这么久也自然是明白这个天象在古代是代表着什么。 杜怀信心头一跳低声喃喃:「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 卢方庆死死地盯着天边,他的手指虚空掐算着什么,几息功夫过后他踉跄了一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他一伸手死死握住杜怀信的手臂一字一句道:「秦分。」 杜怀信只觉得口?干舌燥,欢迎来君羊么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他的眼皮不断地跳着,耳边尽是嗡嗡声,他根本听不清楚卢方庆此刻在说什么,所以他只是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卢方庆深吸口?气,他握着杜怀信胳膊的手紧了紧,但?此刻不论是杜怀信还?是卢方庆,他们二?人都没有感到半丝疼痛。 卢方庆凑近杜怀信低声道:「太白见秦分,这个天象是太白见秦分……」 杜怀信的心越跳越快,天有异象,恐怕长安城是平静不了多久了。 甘露殿。 李渊接过张婕妤递上的清汤,张婕妤娇笑着道:「陛下这几日来处理?政务也辛苦了,陛下可是妾的依靠,千万要?注意身子?。」 李渊一饮而尽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舒服了许多,他沖张婕妤点点头:「这汤不错,你有心了。」 张婕妤羞涩一般咬了咬下唇:「能?帮上陛下便行,妾不奢求其他。」 李渊哈哈大?笑:「朕就喜欢你这个脾气,过来吧。」 李渊伸手,但?是在张婕妤还?没走到李渊身侧的时候,一个内侍匆匆忙忙上前禀告:「陛下,太史令傅奕求见。」 傅奕,他不是都同意了此人罢免佛教的请求吗? 李渊皱了皱眉,瞧见张婕妤似娇似怜的神情,他一挥手将人揽入怀中:「无妨,叫傅奕进来吧。」 下一瞬,傅奕进殿没有说什么废话绷着一张脸开口?就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陛下,此乃大?凶之兆!」 李渊唿吸一滞,握着张婕妤腰的手骤然紧了紧。 张婕妤眉心一跳,她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此刻的她是一动也不敢动,就怕李渊发火牵连到他。 半晌,李渊沙哑的声音响起:「朕记得屈突通是不是在陕东道大?行台做右僕射来着?」 「此人,也是时候该徵召入朝了,就授刑部尚书吧。」 张婕妤的心怦怦直跳。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屈突通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且李渊一句话就让屈突通从右僕射一下子?就降级到了个刑部尚书,同李世民都没有商量过一句便做出了决定…… 张婕妤的眼珠子?转了转,李渊这是打算亲自下场同李世民打擂台了吗? 思及此张婕妤眼眸一亮,她瞧瞧抬眼看了眼李渊,只可惜根本分辨不出李渊此刻的神情。 但?是,张婕妤越想?越欣喜,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得赶紧通知太子?。 秦王的死期将至了! 弘义宫。 李世民正站在屋外同房玄龄一道看着天相?。 李世民轻笑道:「太白经天,这来的时间可真是有意思,玄龄,你可看出了这太白星是见于何地的?」 房玄龄沉默了一瞬,他突然转身沖李世民直直行了个大?礼语气激动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大?王,此乃大?吉啊!」 第100章 决心 「大吉吗?」 李世民轻声喃喃:「陛下何其信天命之说, 恐怕陛下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的。」 「玄龄,百余精骑已入长安,我?想……」 说着李世民?大步走入屋内取下挂在墙边的一张角弓, 房玄龄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垂眸, 指尖缓缓抚过弓弦, 他走到屋外拉弓引弦, 对准的便是天边的那一颗太白星。 李世民?眯着眸子:「我?同陛下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从?不信命,既然陛下对我?不公,我?便?会亲手打破那?份不公。」 「此世间,再无?人能阻我?。」 话落, 李世民?松手, 弓弦振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似有一支凝聚着李世民?所有野心与?渴望的箭矢划破天际直直便?沖太白星而去。 房玄龄只觉得胸腔里?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激盪,使他心潮澎湃。 那?是一支直射太白星的箭矢, 亦是一支直射李渊胸膛的箭矢。 甘露殿,李渊骤然觉得心口一闷, 似是有利器划过,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李渊松开?了握在张婕妤腰间的手揉了揉胸口,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向张婕妤:「今日之事, 不许外传,若有违背,朕会要了你的命。」 张婕妤的心重重一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李渊外露的杀气, 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自觉起?了疙瘩,张婕妤低下头怯怯地应了声:「妾知晓了。」 李渊盯了她好半晌, 突然轻轻问道:「朕记得你同太子的关系挺不错的。」 第320页 张婕妤平日里?没有少给李建成说好话,给李世民?泼脏水,骤然听到李渊这?么一问,张婕妤慌忙跪下:「妾、妾只是……」 李渊摇摇头轻笑道:「莫慌张,朕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退下吧。」 张婕妤只觉得自己后背满是冷汗,她慢慢起?身,软着手脚退了出去。 可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出殿,迎面而来的就是行色匆匆的李建成与?李元吉。 张婕妤一愣,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勐然想起?李渊前一刻的那?句莫名的话语,她将?话咽了回去,也只是在李建成擦肩而过之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动作。 李建成似随意般视线左右扫着,他脚步不停,却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婕妤长舒了口气,目送李建成与?李元吉入殿。 李渊看着面色严肃的两?个儿子,沖在一旁说完了那?句「大凶之兆」后便?不再言语的傅奕使了个眼色。 傅奕既然已经将?事情禀报,职责已尽,那?么接下来陛下要如何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垂眸转身,朝中谁人不知陛下对秦王的心思?,竭尽一切打压,而如今却出了这?么个天象,于陛下而言这?句话就是在直白说李世民?要谋逆造反了。 想着傅奕同李元吉擦肩而过,他扯了扯嘴角,天命不可违,只怕这?大唐的天就要变了。 李元吉侧了侧身,在李渊面前他还是要装上一装的,只是…… 李元吉下意识侧首看向傅奕,此人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同方才的怪异天象有关? 李元吉皱了皱眉,但很快他便?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李建成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今次突厥寇边,臣想着主帅之位便?由齐王代替秦王,陛下觉得如何?」 面对李建成的开?门见山,李渊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个儿子居然也有这?么果决的一面了? 李建成顿了顿:「此次领兵是郁射设虽然眼见就要围困乌城,但此人是颉利可汗的侄子,早在先前便?被李道宗所败过,手中的兵力也不算多?。」 「陛下也不用担心齐王的本事如何,除却齐王,这?一次还可以一道派出十二军中的李艺与?张瑾。」 李渊眉心微跳,这?李艺是亲近李建成的,而张瑾则是忠心于他的,十二军中有那?么多?本事出众的,可李建成却偏偏挑的是两?个人,还真的是有意思?。 李建成见李渊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大着胆子又道:「不仅如此,臣听闻秦王府骁将?众多?,臣想着这?一趟也可以让秦叔宝、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杜怀信等人一道跟着去,他们经验丰富,在一旁辅佐齐王陛下也能安心些?。」 说着李建成敛目,这?几个不是拒绝了他就是让他吃过瘪的,尤其他们还是李世民?极其信任的存在,自然是要提早杀之。 李渊调整了下坐姿,先前傅奕禀报时的愤怒已经渐渐消散,他听着李建成的话语心中一闪而过一丝赞嘆。 吃了杨文干与?毒酒案的两?个教训,李建成如今也稳重了许多?,手段终于不是那?么粗糙了。 李建成继续道:「若是陛下还放心不下,那?么也可以从?秦王帐中挑选精锐之士一道同齐王出征。」 李建成话落,未等李渊做出什么反应,李元吉顺口接道:「是啊陛下,且在小半个月前这?李靖才刚刚吓退了颉利可汗,既然事情还未到危急之时,陛下就派臣去吧。」 「臣跟着秦王磨砺了这?许久,也是想着独自领兵让陛下瞧瞧臣这?几年学到的本事的,陛下便?给臣这?个机会吧。」 听着李元吉这?仿若天真无?辜的话语,李渊沉默了一瞬,他抬眸打量李元吉:「朕没记错的话,先前你是不是去瞧了张亮?」 李元吉面上一闪而过一丝屈辱:「是,所以臣才会同太子一起?向陛下提议此次出征主帅的人选。」 李元吉愤恨道:「这?张亮分明就是有谋反之意,可缘何就是审不出来!」 「秦王在长安都如此势大,陛下难道还敢放任秦王手握军权吗?」 这?倒是李元吉的脾性,只是…… 李渊的眸子暗了暗:「太子与?齐王的提议不错,只是容朕再想想。」 不能打草惊蛇,这?样大张旗鼓夺去李世民?的军权还是太急了些?,至少也要等到李世民?的势力被拆解得差不多?了,方可一击毙命,不然的话,他恐怕很难抵挡李世民?的反扑。 至少也得先等在洛阳的屈突通回来。 听着李渊这?模稜两?可的话语,李建成倒是没什么,李元吉却是忍不住了:「等等,难不成陛下还心怀侥倖不成?!」 「好,陛下既然不同意臣的这?个提议,那?秦王府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呢?陛下可能将?这?二人逐出秦王府!」 李元吉嗤笑一声:「那?什么文学馆最冒尖的就是这?房杜二人,秦王一天天的跟着那?帮子不知所谓的文人厮混,恐怕早就没了什么对陛下的敬畏的心思?。」 「长安上下谁不知晓这?房杜二人是秦王的智囊,臣等先前提议的武将?,那?几个人是一个都赶不走,那?么好,换成这?两?个品阶不高又在朝中无?甚影响力的文人呢?」 第321页 说着李元吉提高了音量:「陛下难道还要放任秦王继续这?么嚣张下去吗?!」 李渊心思?一动,这?个提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先前的下狱尉迟敬德和外放杜怀信与?程咬金是一样的,驱赶两?个文人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而且还能一步一步消解李世民?的身边人。 不过…… 李渊的指尖虚空点了点:「秦王到底还是我?们大唐面对突厥的底牌,他这?一年来也没犯什么大错,既是无?端驱逐秦王府的人,朕想着便?封他一个蒲州都督以做补偿吧。」 李元吉一愣,这?蒲州向来是李世民?的防区,封他个蒲州都督方便?御敌突厥是挑不出半分错的。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是异常的熟悉。 这?让李元吉莫名想到了当?年毒酒案之前他同李渊的对话。 那?一次,李渊也是先封了李世民?为?中书令让他放松警惕的,而这?一次李渊封了李世民?为?蒲州都督,像极了当?年那?一次的情况。 李元吉瞳孔一缩,李渊如今可还在长安吶,他怎么突然就动了杀心,还是自己亲自出手? 是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傅奕的身影又一次闪过他的脑海。 「陛下,那?臣的提议……」 李建成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李元吉立马就打断了他:「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定,臣等便?退下了。」 李建成话语一顿,但是在李渊面前他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同李元吉一道回了东宫。 刚刚踏入东宫,张婕妤已经等在了东宫,只是可惜李建成此刻根本没有一点向她问话的心思?,他沖李元吉低声道:「你方才为?何这?么急着退下,如今我?们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若是这?第一步都成不了,那?又何谈后续的计策?!」 李元吉毫不生气,他只是笑着看向张婕妤:「因为?我?笃定,陛下一定会同意你我?的提议的。」 「这?一回,陛下恐怕是要亲自出手了,婕妤你说是吧?」 张婕妤先前可一直在甘露殿,估摸着肯定是知晓傅奕同李渊究竟说了什么的。 果不其然,张婕妤明知四下无?人可她依旧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而后沖李建成道:「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难怪……」 李元吉忍了忍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畅快过了。 他的尾音不自觉上扬:「我?们的这?位陛下可是最信天命的存在,当?初能因为?一句李家当?有天下的谶言而自得许久的陛下,能因为?一个河图出而放过夏县的陛下,如今听到了这?么一番话,只怕是恨不得秦王立马就去死吧。」 李元吉哈哈大笑,笑得泪水都出来了,他一拍李建成的肩膀:「欲其死,必欲之狂,陛下如今又封了秦王一个蒲州都督,只怕这?之后没几日陛下就会照着我?们的计策行事了,秦王离死不远了!」 李建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抬眸盯着李元吉:「如你所言,那?么我?们后续杀掉李世民?的计策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李元吉挑眉:「先前我?们只是想着将?秦王府的那?批骁将?精锐都带到战场上去杀掉,听大兄这?话的意思?是……时机到了?」 李建成的目光越过李元吉落在张婕妤身上:「未尝不可一举除掉秦王与?陛下。」 张婕妤被李建成充满冷意的眼眸盯得浑身一颤,她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李元吉突然轻笑出声:「那?还是需要再商议商议。」 好啊,打得便?再更激烈些?吧,如此等李世民?死了后,他才更有机会趁机除掉李建成自己上位啊。 ————————————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弘义宫。 「玄龄……」 李世民?脱口而出房玄龄的名字,但环顾四周只不过是长孙无?忌、高士廉、尉迟敬德、侯君集同杜怀信这?几人罢了。 眼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李世民?颇有些?懊恼地摇摇脑袋。 杜怀信嘆了口气:「房公与?杜公早在十多?日前便?被陛下给逐出了秦王府。」 「陛下还特地给他们二人下个敕令,不允许他们二人再听从?二郎的命令。」 杜怀信说着眉心微蹙:「二郎,陛下这?几日的行为?很是古怪,先是驱逐了房杜二人,又是加封了二郎为?蒲州都督,但此次出征却是让齐王领兵,甚至还要带上我?们还二郎帐下精锐,实在是古怪得很。」 「他们二人的种种举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就是八年之事的翻版吗?」 一提到毒酒案长孙无?忌就来气:「只怕还是五月初和前日的两?次太白经天让陛下彻底动了心思?。」 「二郎,该动手了。」 李世民?一挥手:「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太子也该出手了,如今东宫中布满了我?的眼线,昨日那?王晊便?传我?密信,这?几日东宫很是戒备,似有不轨之心。」 「等得到详细情报后我?们便?可后发制人,如此一来便?是顺理成章。」 「舅舅,那?屈突通如今可是在舅舅府中?」 高士廉捻了捻鬍鬚:「是,他前些?日子刚回朝堂,借着路途中生了病的藉口,在外人眼中他一直便?在自己府中养病,除了我?们没有人知晓屈突通在我?府上。」 第322页 「这?几日我?同他日夜不停地商议,已然规划好了路线也同各个坊门的守卫打过了招唿,这?屈突通回长安的时候也在沿途暗中留下了兵马接力,若是失败,我?们便?可以最快的速度直往洛阳。」 侯君集就着高士廉的话勾了勾唇拖长了语调:「大王不必忧心,这?一路自长安往洛阳的各个州县官员恐怕都是不会为?难大王的。」 尉迟敬德皱了皱眉:「大王还是打算后发制人吗?」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回答尉迟敬德的话,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杜怀信听着这?长短分明的声音当?即就明白了来者是谁,他起?身将?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钻了进来。 王晊身上穿着道袍,他喘着粗气飞快上前:「大王,我?等了好几日,方才终于悄悄探听到了太子与?齐王的密谋。」 他语速飞快不停:「昆明池,太子打算在大王一道为?齐王在昆明池践行的时候,使壮士拉杀大王于幕下,至于秦王府的将?领,一律坑杀之,而后便?是禀告陛下藉此逼宫。」 现场骤然陷入了寂静,尉迟敬德最先反应过来,他本就不同意李世民?如此冒险玩什么后发制人,如今听了王晊讲的李建成与?李元吉的计策更是心中恼火:「大王,不能再拖了!」 「战时调度,齐王才是元帅,大军是要全权听命于齐王的,我?们的精锐根本抵不过大军,不仅如此,主力统兵的是李艺和张瑾。」 「这?二人恐怕会反过来压制我?们,到那?时只要太子动作够快,我?们根本抵抗不及,太危险了,大王,动手吧!」 李世民?却是沉着眉眼微微摇头:「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了具体的计策,便?更是要将?计就计了,如此一来以义讨之,外人便?是挑不出一分错来。」 杜怀信咬了咬牙:「具体,如何具体?」 「王晊能探听到大致消息已是不易,我?们如何知道太子具体的计策?」 「践行宴上时什么时候动手,由谁来动手,用什么武器来杀二郎,我?们通通不知晓,稍稍失误便?是万劫不復,二郎,我?们如何能在这?等情况下将?计就计?!」 杜怀信咄咄逼人继续问道:「往常战场上二郎最是注重消息,怎么到了如今却反而是全权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这?样一场不知敌情的仗我?们要怎么打?!」 「二郎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如今反倒是自大了吗?」 「这?场仗我?们不能输,二郎,动手吧!」 李世民?沉默,搭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攥紧。 没等到李世民?的回覆,尉迟敬德气极反笑:「大王还要犹豫吗?!」 「大王自己倒是无?所谓死亡了,可我?们却都是怕死得很!」 「我?追随大王可不是为?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局的!」 「而且大王难道便?就一点都不在乎宗庙社稷吗,若是出了意外,大王可曾想过大唐会如何,大唐的百姓会如何?」 李世民?不发一言。 见着李世民?如此,尉迟敬德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赌气般道:「好,大王既然还不能决定用我?的提议,那?么我?也不再侍奉大王了,我?可不想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本还一脸严肃的杜怀信怔了怔,他看向尉迟敬德,谁料下一瞬长孙无?忌不满的声音同样响起?:「二郎,纵然我?身为?二郎的妻兄,却也是同尉迟敬德一样的想法。」 「若是二郎还不能做出决定,我?可不会让我?妹妹跟着你一道白白送死的,到时候我?便?带着我?妹妹同尉迟敬德一道逍遥自在去!」 杜怀信的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分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可他怎么就那?么想笑呢? 古往今来多?少谋士在劝自己主公起?事的时候不是以利诱之就是表明忠心,怎么到了李世民?这?却成了他们自言逃跑来威胁李世民?了? 这?长孙无?忌还真是狠,还特意提了一嘴王妃,他分明该知道王妃对李世民?的情谊何其之深,早就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王妃又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呢? 所以这?话里?的赌气意味实在是太重了。 李世民?显然也是被长孙无?忌的话给噎得不轻,他没好气地看向高士廉:「舅舅就这?么看着辅机胡言乱语?」 高士廉笑着摇了摇头:「我?同他是一样的想法,我?辛辛苦苦养着他们兄妹二人长大,可不是眼睁睁瞧着他们去送死的。」 李世民?骤然松开?了攥着的手,他长嘆一口气:「我?还是认为?可以再等等。」 尉迟敬德深吸口气故作失望沖李世民?道:「大王如今处事犹豫,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 「大王,往前在战场我?们只需听大王的命令便?可以战无?不胜,可为?何如今大王却成了那?个摇摆不定的人,大王是天策上将?,不该是如此的。」 「更何况如今禁军当?中早就安排好了我?们的人,只有大王一声令下,又哪里?会成不了事呢?」 「我?知晓,可……」 「确实不能再等了。」 长孙嘉卉骤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看向李世民?:「二郎可知方才又出了什么天象?」 李世民?一愣:「太白经天?!」 第323页 「怎会如此,前日不是才刚刚发生过吗?」 「五月一次,六月两?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频繁……」 纵使李世民?向来不信这?些?,可这?一刻他却也有些?迷茫了。 长孙嘉卉走到李世民?身侧:「不仅仅如此,陛下下了两?道旨意送到了我?们弘义宫,二郎可想听听?」 不过长孙嘉卉也没有打算等李世民?的回答,她坐下直视李世民?:「第一道,是秦王府六十余位幕府将?领被公事去官,旨意一出,整个朝廷都议论纷纷。」 「被无?故去官的那?六十多?个人方才就在弘义宫门口,想要二郎给一个答覆,不过如今我?已经将?他们都安抚好了。」 「就算二郎想等,可他们呢?他们如何等得下去?」 「二郎难不成是要等到身边再无?一人时再出手吗?」 长孙嘉卉微微前倾身子:「第二道,陛下急召二郎入宫。」 话落她闭了闭眸子:「刚刚出现太白经天,陛下便?急召二郎入宫,这?意味着什么二郎不会不知晓吧?」 「二郎,真的没有时间了,只怕陛下会比太子先一步下杀手。」 李世民?唿吸一滞,沉默良久后他陡然起?身,尾音微颤:「我?知晓了。」 他一转身眼见就要出门,长孙嘉卉突然说了句:「二郎,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张尹二妃之事吗?」 「要想法子让太子与?齐王入宫,也唯有在宫中我?们的优势才是最大的。」 李世民?的脚步一顿,他自然是明白长孙嘉卉说的是什么事情。 张尹二妃亲近太子这?件事在后宫中不是秘密,只是其中却是可以做些?文章的,不论李渊信不信,只要争取到那?么一点时间便?够了。 看着李世民?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孙嘉卉看向在场众人笑了笑:「二郎很快便?会回来,我?们便?先开?始商量计策吧。」 —————————— 甘露殿。 李世民?一踏入殿便?瞧了李渊一眼。 就见李渊死死地盯着傅奕再度上奏的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然而第一次他还可以再等等,可第二次第三次,那?么多?次的太白经天,这?叫他如何再忍耐下去! 这?天下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夺不走! 李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突然一扬手,密奏被直直甩了出去,砸在了李世民?的脚边。 「你看看这?句话,你要作何解释?!」 李世民?垂眸捡起?了脚边的密奏。 下一瞬李渊的声音再度响起?:「朕知道秦王纯善,必定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 「所以秦王该如何做,便?不用朕来提醒秦王了吧?」 李世民?突然笑了笑,这?是明明白白地暗示他自杀以证清白了。 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但是这?一刻的他的心情却是格外平静。 李世民?垂着脑袋,李渊看不清楚李世民?的神情,他又语带威胁道:「秦王府也剩不下几个人了,秦王莫要叫朕难做,朕也不希望事情闹得很难看。」 李世民?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他盯着密奏上的「秦王当?有天下」这?几个字反覆看了好多?遍。 当?有天下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叫李渊看看,这?个天下他当?不当?得起?。 李世民?骤然下跪高声道:「臣告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私/通张婕妤与?尹德妃!」 李渊一愣。 李世民?却没有管李渊如何只是自顾自道:「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报仇。」 若是他就这?么死了,他就这?么认了命,那?么他的人生便?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臣今枉死,永违君亲。」 若是他死了,大唐该怎么办,百姓该怎么办,追随他的文臣武将?该怎么办,他的妻儿又该怎么办,这?都是他的心血,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他人一脚踢翻? 「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那?些?他的手下败将?会如何想? 薛仁杲会不会嘲笑他:「死在你手中倒也没什么,如今能亲眼看一出父子相残的大戏,可真是有意思?。」 「我?的太子之位可是一直都稳得很,哪像你的阿耶,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哎呀,我?在地下等着你啊。」 刘武周会不会摇头讥讽他:「我?早便?说过你幼稚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若我?是你,只怕在虎牢关大捷后就直接动手了,何苦拖到今日将?自己拖到了如今这?个危险的处境?」 「小/秦/王,你当?初可是拼了命地追我?们,好几天不睡觉不卸甲,连吃的都来不及,说什么竭忠徇国,可最后呢,换来是这?样的结局,你可曾后悔过?」 王世充会不会哈哈大笑怜悯地看着他:「小唐童啊小唐童,虽然当?初你很看不上我?,我?不得不对你俯首称臣,可飞鸟尽良弓藏,李渊同我?之间也没什么区别,而且看来我?同李渊说的话还是很对的嘛。」 「陛下爱子,你这?个小唐童果然是陛下爱子吶,听话得紧,是不是李渊要你死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324页 「不然又怎么配得上爱子这?个称唿呢?」 刘黑闼会不会一副大仇得报的畅快模样:「哎呀,小/秦/王,你说你当?初那?么拼了命地打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纵使我?被杜怀信和谢慈泰给背叛了,可那?又算什么,背叛你的可是你的亲阿耶啊,如今你可开?心,我?尝过的苦如今你尝着滋味如何啊?」 「哦对了,你莫要心急,我?第二次就是因为?突厥退兵了才输过了李建成,你放心,我?定会趁此良机告诉颉利可汗让他赶紧南下长安。」 「我?便?要叫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东西生生毁灭在你眼前,便?是叫你死了也不得安宁!」 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李世民?骤然抬眸直视李渊。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今日之后,只此一君! 第101章 前夕 李渊被李世民此?刻满是愤恨和绝望的眼神给震在了当?场。 李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自认为自己了解李世民,可是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李世民。 不…… 此?刻的李世民与其说是他的儿子,倒不如说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天?策上将, 只是这个天?策上将残忍的一面以往都是对着敌人的, 但是在这一刻…… 或许是出于对危险的直觉, 李渊居然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总觉得纵然这是李世民最后的不甘挣扎, 可是李世民的话语却是那么?古怪,但这种古怪他却怎么?也品不出来哪里不对。 李世民笑了笑:「陛下?,纵使在陛下?心中?臣有错,可难道太子与齐王便没有错吗?!」 「淫/乱后宫此?等大罪, 陛下?都可以?当?作?不知晓吗?」 「后宫张尹二妃惯常便是为太子齐王说话的, 陛下?可有想过这其中?的不对之处?」 「便是为了自己谋前程,可哪个后妃如同张尹二妃一般, 陛下?难道便从来没有过怀疑吗?」 说着李世民满脸都是不甘心:「臣认命了,可臣不甘心, 太子齐王想要杀臣,臣如何能看到仇人痛快, 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李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尹二妃同李建成的关系, 只是这样子被李世民明晃晃地挑破, 却还是让他有些难堪。 不仅如此?, 李世民此?刻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走?投无路鱼死网破的模样,这让李渊先前心中?的古怪淡了许多。 李渊沉默不语,他盯着李世民,在心中?不断盘算着杀掉李世民之后他将要面临的局面。 自从唐朝立国?后他不如李世民这般时常上战场, 也就造成了他手底下?实实在在忠于自己亦有军权的人实在是不多,或者可以?说是他完全放心的人不多。 当?初在处理?东南道行台「调查」所谓李孝恭谋反案的时候, 李渊为了保证彻底摁死李孝恭在江淮的势力,顺便李靖此?人他也很是忌惮,所以?他将自己身边的亲信大臣派去?了扬州接手扬州的各个职务。 只是人走?了之后,长安朝廷与禁卫军上他也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但这是必须的,若不然有李世民这个尾大不掉的陕东道大行台和拆而復立的益州道行台的例子在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 所以?对于李世民他先前一直是抱着能拖就拖的态度,至少也得等到李世民势单力孤的时候下?手,或者是借着李建成的手除掉李世民,但是自从五月以?来的接连三次太白经天?,李渊本就敏感的神?经是彻底断了。 这样时刻要担心自己皇位不保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所以?就算知道李世民身为一个天?然可以?缓和前朝勛贵同新兴功臣之间的牌子,他也不想再装下?去?了。 就算李世民死后他的手下?人人自危甚至于想要造反,但那又如何,至少他的皇位还是稳的,至少他能避免前朝杨坚旧事被自己的儿子给?害死。 李渊的心跳渐渐平復了下?来,他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既然二郎是这般想的,那么?朕就给?你一日的时间,明日朕便召集宰相一道在此?同你与太子齐王对峙。」 「若是你能拿出证据,朕亦会好好惩处那两人的。」 说着李渊的眸子暗了暗,李建成同李元吉将秦王府骁将一併的做法虽然也有他的默许,只是也该好好敲打一番了,省得这二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是到最后他同李世民争锋赢了,最后却要是输给?了一向不起眼的李建成,这便太讽刺了。 想着李渊又道:「只是这封密奏,朕希望秦王能明白朕的意思。」 松口了,李世民垂眸,攥紧的拳松了松,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今日过后一切便都见分晓了。 李世民弯腰行礼:「臣知晓了。」 等李世民走?出后,李渊嘆了口气,他呆呆地盯着李世民原先跪着的地方良久,终于他还是低声向内侍道:「去?,去?将萧瑀裴寂陈叔达宇文士及等宰相一併都叫过来,朕有要事同他们商量。」 内侍刚刚听?见了这等宫廷丑闻,一时之间满脸是汗,他战战兢兢地应了声,软着腿出了殿。 后宫。 万贵妃刚刚才烧掉了长孙嘉卉送到宫中?的秘信,这心腹宫女又凑到她耳边低语外头宇文昭仪求见。 第325页 万贵妃的心沉了沉,宇文昭仪在此?刻来找她想来应该是同一桩事。 万贵妃冲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带宇文昭仪入内后便关严实了门?,自己一个人守在外头。 「姐姐,你可知晓今日陛下?召秦王入宫可是为了什么??」 「我的兄长同秦王亲近,他先一步探听?到了消息,陛下?将太史令的密奏转交给?了秦王。」 万贵妃抿唇:「方才秦王妃已将此?事告知于我了,这陛下?分明就是要秦王以?死自证清白。」 宇文昭仪点点头:「是啊,所幸秦王争取到了一日的时间,我兄长与一众宰相在一刻钟前被急召入宫,兄长与我说是秦王密告太子齐王淫/乱后宫,明日便要召他们几人一道入宫对峙。」 「姐姐,秦王既然争取到了时间,我们是不是也该为秦王做些什么??」 万贵妃沉吟片刻:「陛下?既然这么?大的动作?,想来很快便会让东宫引起警觉,方才秦王妃的信中?便早早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这等丑事陛下?必然是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的,也就我因为秦王妃与你因为你兄长才能知晓内情。」 「与其让张尹二妃探不到消息而起了戒备,不如我们主动将这个消息给?送到她们二人身边。」 宇文昭仪一愣:「然后让她们去?告知太子齐王有关秦王的密告吗?」 说着宇文昭仪眼眸一亮:「此?法可行,与其让太子因为不知晓陛下?召见他们二人的缘由而心生戒备,不若给?出理?由而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一来秦王便更有可能成功。」 万贵妃「嗯」了声:「秦王妃便是这个意思,至于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泄露出去?,我记得妹妹在张婕妤那处是不是有个卧底的小宫女?」 宇文昭仪想了想:「是,先前因着我受宠难免受了些张婕妤的针对,所以?我才在张婕妤宫中?藏了个自己人,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万贵妃笑了笑:「只盼望着今日过后,秦王能够得偿所愿。」 宇文昭仪凑近万贵妃笑容灿烂:「秦王人心所向,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喜欢秦王妃的后妃不知晓有多少,受过张尹二妃欺负的内侍宫女也不知晓有多少,他们二人定能成功的。」 弘义宫。 李世民直到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不能保证李渊将他单独召入宫会不会是在宫中?埋伏了壮士就等着来杀他,要知道周宇文宪可就是这么?死的。 所以?他早在入宫前便做好了准备,若是李渊一旦发难,自己可以?靠着禁军的反水出逃,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麻烦很多。 索性也不知晓是不是李渊太过于自信还是被他的做戏给?骗了过去?,也或许是李渊真的觉得一个没有兵权没有幕僚的自己已经不足为惧了,总而言之他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日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要召集还在他府中?的幕僚商议具体细节了。 长孙嘉卉便在弘义宫门?前等着他,见李世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松了口气迎了上去?:「二郎,我已将此?事告知了宫中?万贵妃等人,有她们的配合,想来叫太子齐王放松警惕入宫不是件难事。」 「我也帮着二郎召集了诸位幕僚,只是这到底是大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胆子与气魄的,就算二郎下?定了决心却也还是得想法子安抚人心。」 「张公谨二郎可还记得?」 李世民一边跟着长孙嘉卉朝里头走?去?一边点头:「李世勣推荐入府的人我自然是记得的,此?人不仅勇力过人且头脑机警,算得上是最早劝我下?手的人之一了,不过我记得此?人昨日家中?阿娘生了病,他回府去?探望了。」 长孙嘉卉轻笑:「他是唯一一个如今不在府中?的秦王府将领,虽然二郎先前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要他悄悄赶来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而在这个空挡恰好能让二郎同他一道做一场戏振奋人心了。」 「我早早便传信给?了他,如今就差二郎了。」 李世民的脚步顿了顿,身子下?意识往长孙嘉卉的方向侧了侧:「观音婢是给?我安排了什么?好戏?」 长孙嘉卉踮脚轻声道:「摔龟甲。」 李世民眉梢微扬:「我好像知晓观音婢是要我如何了。」 长孙嘉卉握上李世民的手:「走?吧,龟甲我已经准备好了。」 —————————— 李世民同长孙嘉卉一道走?入屋内,才刚一打开门?,迎面来的就是长孙无忌,李世民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略过他落到了里头坐着的满满当?当?的几十余人。 李世民同长孙无忌擦肩而过时同他低声道:「如今还缺玄龄与克明,你去?寻他们二人前来,莫要引人注意。」 长孙无忌垂眸应是当?即便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李世民同长孙嘉卉一道走?入,二人坐下?。 李世民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想来你们应该都是知晓了太子的计划了吧?」 「方才陛下?也召我入宫,给?我看了太史令的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陛下?叫我解释,诸位应该也明白陛下?的意思吧?」 第326页 高士廉瞧了长孙嘉卉一眼,见长孙嘉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这才道:「二郎,陛下?同太子都要下?杀手,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我知晓,只是大家都做好了同我一道的准备吗?」 话落李世民扫了众人一眼,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的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担忧,不过也不怪他们,如今他要做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谋划,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连累全家的谋划,便是他自己都是想了许久才彻底下?定决心的。 而如今李世民要做的,就是叫他们彻底明白秦王府已经没有退路了。 李世民的指尖点了点:「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占卜一番,既然连续三次太白经天?,这难道不就是上天?的旨意吗?」 高士廉闻言当?即派人去?寻龟甲,而在李世民的这句话后,先前有些忧心的那几人皆是松了口气的模样,高士廉笑了笑。 两刻钟后,有下?人捧着个龟甲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李世民当?即招唿人走?近,他起身刚刚便要伸手拿过龟甲,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朝这处聚拢,然而就在下?一瞬,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大力推开。 昏黄的光线撒入屋内,张公谨一脸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不管不顾走?到李世民身前一句话也不说就夺过了下?人手中?的龟甲将其狠狠砸向地面。 龟甲触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声,便是硬邦邦的龟甲经过张公谨这么?一摔都布上了些裂痕,瞧着就让人心惊。 有人大惊失色:「张公谨,你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一脸痛心地看着摔破的龟甲:「张公谨,大王面前你都如此?放肆吗?」 张公谨与李世民对视一眼,李世民轻轻「啧」了声,这力气可真是大,不愧是以?勇力出名?的,估摸着就是叫人独臂掩宫门?都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张公谨则是转身面对众人他嗤笑一声道:「都什么?时候还要占卜!」 「占卜占卜,是为解决疑难之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秦王一倒,你们难道还能有好下?场吗?陛下?会放过你们吗?太子会放过你们吗?」 「若是占卜出来的结果?是不利,难不成我们还有其他选择不成吗?!」 张公谨的这番质问让先前出口的几个人住了嘴,他们皆是陷入了沉默,是啊,如今的他们又哪里还有选择呢? 政治斗争失败的一方无疑是要面对清洗的,瞧瞧隋朝杨广上位后原太子杨勇手下?是如何的不就知晓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长孙无忌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他喘着粗气颇有些不忿地沖李世民道:「房杜二人不肯回来。」 「说什么?他们要遵循陛下?的旨意,若是私下?谒见秦王,只怕便会因罪致死!」 长孙嘉卉在一旁听?着垂眸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她这个兄长这做戏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骗骗外人可以?,但是李世民同他一道长大少年?相识,又哪里看不出来长孙无忌这略有浮夸的表演。 李世民根本就没有怀疑过房玄龄与杜如晦会背叛自己,但是长孙无忌的话也几乎是瞬间让他明白了这是他们两人的激将法。 李世民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看来玄龄还是因为前些日子他表现得犹豫不决而心中?有了恼意,这是故意来激他的了。 不过,这时机说到底也真是巧妙,听?着周遭骤然响起了的惊唿声,李世民冷下?了眉眼,他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丢向尉迟敬德厉声道:「难不成连他们二人都要背叛寡人了吗?!」 所有人唿吸一滞,尉迟敬德握紧了佩刀,李世民冷笑一声抬了抬下?颌:「尉迟敬德这一次你同辅机一道前往,若是他们二人还是不来,那么?……」 「公可断其首而来!」 扑面而来的杀气,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本就因为张公谨质问而死了心的几人是彻底抛下?了犹豫。 房杜二人在李世民心中?是何等的地位,秦王府众人谁不知晓,可如今李世民的杀意是真切,他们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不论是从情还是理?来看,他们除了背水一战真的没有退路了,想着他们彻底下?定了决心。 尉迟敬德敏锐地察觉到了李世民话语中?的潜台词,他将佩刀出鞘半寸同样冷声回道:「臣领命。」 话落尉迟敬德转身便走?,李世民漫不经心地看向众人:「好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着李世民一挥衣袖:「如今我已上奏陛下?太子齐王淫/乱后宫,陛下?言明日便要我与他们二人对峙,一道来的还有萧瑀裴寂宇文士及等人。」 杜怀信听?着李世民这话当?即起身去?将一副画了详细宫廷内部各个殿门?阁的图,而后他将图铺在众人围着的一方桌子上。 杜怀信用手指点了点玄武门?和甘露殿:「此?乃宫廷丑闻,所以?陛下?选择在甘露殿这个皇宫内院召见二郎与太子齐王对峙,而太子若是想从东宫前往甘露殿,必定是不会走?前朝那些承天?门?嘉德门?的,那不仅距离远而且数量多。」 「最好的路线便是自玄武门?而入,至于玄武门?东侧的安礼门?,此?处是小门?,非特殊日子不会开启,所以?太子想要进宫便只剩下?了个玄武门?。」 第327页 「而玄武门?恰恰好是正对着陛下?寝宫的门?,我们若是想要在宫中?发动兵变,首要的问题便是陛下?与太子两方先控制谁,或者说是同时控制?」 秦叔宝沉思着摇了摇头:「事发紧急,我们谁都没有料想到陛下?会突然急召大王入宫,我们如今在长安的兵力并不充足,若要兵分两路同时控制,只怕会有些困难。」 杜怀信皱眉:「那就是要提前动手了?毕竟若是太晚动手恐怕会让忠于陛下?的那一些禁军反应过来,到那时只怕要造成更严重的伤亡。」 「可若是提前动手,一旦走?漏了消息被太子察觉,事情便要麻烦许多了。」 李世民敛目思索了片刻:「提前动手,忠于陛下?的禁军已经没有多少了。」 杜怀信愣了愣,就听?李世民哼笑了声不紧不慢道:「不然你们以?为我一直等着不出手是为了什么??」 「太子所谓的昆明池的计策其实很是拙劣,若是我想的话,这样的践行机会不知有多少,只是早前我还一直抱着和平上位的念头。」 「然而在陛下?彻底动了杀心后,我便还是一直隐忍,就是在等着陛下?将自己的心腹一一调往扬州,少了这几个人,剩下?的便不足为惧了。」 「刨去?忠于陛下?的,这忠心同不反对可是完全两码的态度。」 「我要的,就是这些部分禁军的不反对,他们不反对陛下?,也同样不会反对我。」 「当?然,禁军当?中?早就安插了我的人手,只要在当?日能控制住局面,想要悄无声息地控制住陛下?便不是一件难事。」 李世民的指尖点了点甘露殿东后侧的东海:「希望陛下?还没有忘记,当?年?在晋阳宫,是谁伏兵五百威逼王威与高君雅的,这样的活计我早就是做过了的。」 杜怀信顺着李世民的指尖望向了东海:「二郎是想要将陛下?等人挟持到这一处吗?恐怕还是需要宫中?人的配合的。」 「也不一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房玄龄同杜如晦一身道袍走?了进来,他们后头的是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看过来,长孙无忌低声解释道:「我们四人太过显眼,尉迟敬德走?了别的小道,还需再等等。」 李世民点了点头,看着房杜二人的穿着颇有些无奈,这两件道袍也不知道是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连他都是不知晓的。 房玄龄对上了李世民的目光,他毫无顾忌地走?近继续道:「听?辅机所言,宇文士及私下?传来的消息,这陛下?还是一併召集了萧瑀、裴寂、陈叔达、封德彝、宇文士及、窦诞与颜师古。」 「这其中?萧瑀宇文士及同颜师古是明确可以?配合二郎的计策的。」 杜如晦摇头跟着嘆了口气:「剩下?这几人虽然是亲近大王的,可是要叫他们动手只怕是不易。」 李世民笑了笑:「不易又如何,说到底我要的就是不反对,而这几人当?中?也唯有一个裴寂才是真正忠心于陛下?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长孙嘉卉接口道:「若是宫中?的话,倒是可以?在二郎的士卒同陛下?的禁军打起来之际由那三人配合着,一道将陛下?引到东海附近,避难嘛,合情合理?。」 说着长孙嘉卉停顿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眉眼突然弯了弯:「其实我们还可以?在东海附近准备几艘船的,就陛下?的脾性,在杨文干之事中?还火急火燎地躲入深山避难,只怕啊到时候陛下?是巴不得上船划到湖中?心来躲难的。」 杜怀信忍俊不禁:「泛舟海池吗?」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桩控制李渊的事情了,不论如何李渊还是李世民的君父,这种事情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的。 只是……一个泛舟海池就够滑稽古怪了吧,这要是照实写出来,这损的岂不是李渊的面子。 堂堂开国?皇帝居然沦落到身边「好人」除了裴寂就全是「狼」,身边禁军也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 长孙嘉卉狡黠一笑:「遇上了危险自然是要以?陛下?的龙体为重,更何况到时候是谁催着谁上船这还说不准呢。」 长孙嘉卉眨眨眼:「既是陛下?自己的决定也怨不得我们了。」 李世民好笑地看着长孙嘉卉有些小腹黑的这一面轻声道:「行了,就按你说的做,陛下?被隔绝在湖中?心倒也不用我们费心思多加兵力控制了,我们所有的兵力便可以?放到伏击太子与齐王上头了。」 长孙无忌嘀咕道:「确实啊,恐怕就依陛下?那多疑的性子,等陛下?回过味来,要担心的应该是自己会不会无故落水吧。」 李世民咳嗽一声:「辅机,慎言。」 长孙无忌摆摆手:「知晓了知晓了。」 李世民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控制陛下?的那一路军队,侯君集,便由你来带队吧。」 领到了任务的侯君集当?即应了声,他性子桀骜且早就受够了李渊的赏罚不公,对于李渊是有实打实的怨气的,同时他大胆领兵的能力也很不错,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能给?你的控制大内及其各个宫门?与禁军中?我安插的人加在一道,至多八百人。」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就我的威望再加上安插的人的劝说控制,恐怕他们不是会选择观望就是会选择倒戈,这个任务是要出其不意,速度要快。」 第328页 「陛下?惜命又惜权,等他彻底认清局势后,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侯君集点点头:「臣领命。」 李世民的指节敲了敲桌面:「还有,我们的兵力到底还是不够的,若是一击不毙命,不论是为了防止太子齐王出逃还是为了方便我留一条后路奔赴洛阳,舅舅,我需要你率领一支军队至掖庭宫的芳林门?与我形成合围之势。」 掖庭宫便在太极宫的西侧,芳林门?也是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若是运用得当?便进可攻退可守。 「只是这兵力……」 房玄龄垂眸:「二郎还记得张亮一事吗?」 李世民动作?一顿:「玄龄的意思是死囚犯?」 房玄龄点头:「大理?寺在义宁坊,不仅是距离芳林门?的最近的坊,而且这大理?寺上下?掌控了要紧职位的官员都是二郎同士廉一手提拔上来的,更不用说马周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职。」 高士廉沉吟了片刻:「当?初张亮便是因为有了他们的配合才能顺利将人救出,若是开牢狱放死囚不是件难事,只是这到底是有四五个坊的路程,这么?大的声势决计是瞒不过一路上巡街的卫士的。」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舅舅,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我是无法保证这一路上会不会有卫士想要告密,只是……」 李世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当?年?他与李渊宫宴争执离席后的所见所闻,闪过了当?初李渊要迁都时百姓对他的请求。 李世民微微勾唇:「我想着便赌一把吧,我知道人心易变,但是我守护了长安九年?,我想这九年?就算陛下?看不到,但是长安城中?的百姓卫士他们却是能看到的。」 见着高士廉怔了怔,李世民这才又补充道:「当?然若是不成,舅舅身边有那么?多人,想要捉住一两个告密的恐怕不是件难事吧。」 「等舅舅领着人来,只怕陛下?早就被控制了,如此?一来只要消息不走?漏到东宫,便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高士廉低声道:「臣领命。」 李世民看向剩下?几人:「至于剩下?的人,我会择几人同我一道领兵于宫内埋伏,其余人一律在玄武门?待命。」 「太子既然准备与昆明池策划兵变,那么?太子的士卒只怕是早早便戒备了的,且太子与齐王在如今这个局势下?,就算再如何也不会失了警惕的心思,恐怕他们入宫前便会安排好一切,若出意外便立刻让东宫的将领领兵来援。」 「那么?玄武门?,这扇玄武门?便是万分重要的存在。」 说着李世民重重点了一下?他身前图上的玄武门?:「绝对不能让东宫的人进来,若是东宫的士卒加入混战,只怕事情便会变得麻烦。」 「我会尽快控制住局面派人回援玄武门?的,玄武门?的守将敬君弘同中?郎将吕世衡,这二人极其手底下?的兵能帮着我们撑一下?时间。」 「当?然不仅仅是要在宫内布下?埋伏,宫外也是要布下?埋伏的,届时里外夹击才能尽可能拖住东宫的队伍。」 「长孙顺德、秦叔宝、张公谨、段志玄,你们几人便领兵于玄武门?里外设防,若是一旦计策失败,你们也将是接应我们出宫奔赴洛阳的后手。」 几人纷纷坚定道:「臣领命。」 「臣来迟一步,不知晓大王给?臣的是什么?任务?」 说着尉迟敬德推门?而入,他大步走?到秦叔宝身侧笑着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点头看向尉迟敬德与其余几人,他微微弯了弯身子:「至于你们同敬德,便要麻烦同我一路于宫内埋伏伏击太子与齐王了。」 「临湖殿附近的树木繁多且地形适合埋伏,我便会亲自在此?处领兵。」 「最后一桩事……」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但下?一瞬他便睁了眼,里头是满满的坚定与不容拒绝:「太子齐王由我亲手来杀,我不需要你们来替我背上残害皇子的罪名?。」 「事成之后,他们二人的十个儿子我也会亲口下?令斩杀的。」 李世民的双拳骤然攥紧了些:「我不会放任他们长大留给?东宫旧党当?作?起事的藉口,更重要的是……」 说着李世民一一看过了所有人的面孔:「我也决不允许等他们长大后,等我死后借着玄武门?之事来向你们或是你们的子孙后代发难。」 「所有的恶名?由我一人来承担。」 「今日诸位愿意同世民一道共谋大事,世民感激不尽。」 「诸位以?诚待世民,世民必不相负诸位的真心。」 所有人皆是唿吸一滞,下?一瞬他们齐齐拱手:「唯愿大王如愿以?偿。」 第102章 曙光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夜半,弘义宫。 等将事情都大致交代下去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去?准备了, 大战在即, 虽然在外人?面前李世民是一副冷静的模样, 可如今与长?孙嘉卉独处, 他的面上却是不自觉流露出了些?许烦闷。 李世民在屋内踱着步不断低声喃喃道:「玄武门的中郎将如今是常何?,按着职务轮换,这一个月都是常何?当值。」 「有着常何?帮忙,今夜在玄武门当值的都是些值得信任的兄弟, 门监手?续也是办妥了的, 更何?况玄武门驻守部队的主将敬君弘也早早收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 第329页 「嘉猷门有安元寿把守,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齐王都不会有机会逃至掖庭宫。」 「还有南衙, 为了防止百官骚动,屈突通是最合适的坐镇人?选, 两朝老臣工部尚书的身份足够压场子了。」 「至于?弘义宫,则有玄龄与克明主持大局, 我也会留一些?兵在弘义宫的,一旦出现意外也能及时领兵突围同我们合势, 只是这弘义宫我到底是不能留下更多的兵力留守了, 怕就怕东宫攻打玄武门不成转而来?攻打弘义宫。」 长?孙嘉卉握上李世民的手?:「处处已布置妥当, 二郎已然想到了方方面面,接下来?如何?就要尽人?力了。」 说着长?孙嘉卉停顿了片刻:「我同你一道去?玄武门,我身为王妃又是女?眷,若是我去?了玄武门勉励将士, 想来?这军心和人?心便能更稳一些?了。」 李世民将人?抱入怀中,下颚轻轻蹭着长?孙嘉卉的头顶:「我一直等着观音婢开口呢, 适合你的甲冑我早早便准备好了。」 「同生共死,我又哪里捨得?与你分开,更可况我也知晓观音婢也是同我一样的心思。」 长?孙嘉卉怔愣了片刻,但随即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弧度:「二郎果真是与我心意相通的。」 李世民笑了笑:「等着吧,让我们一道给你挣身凤袍回来?,想来?穿在观音婢身上必定?是美极了的。」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子时六刻,东宫。 「淫/乱后宫?」 瞧着张婕妤涨红了面颊的模样,李元吉挑了挑眉,他看向此刻面色难看的李建成:「我当陛下急召我同大兄早早入宫是为了什?么,原是秦王知晓了大兄同张婕妤之间的关系啊。」 李建成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同婕妤之间清清白白,秦王一张口就是污衊,四弟与我形影不离难道还不知晓我到底有没有淫/乱后宫吗?!」 张婕妤亦是连声道:「是啊,如今情况紧急齐王莫要再说笑了,我也待不了多少时间了,尹姐姐那也瞒不了多久的,如今说正事要紧。」 李元吉嗤笑一声:「你们两人?平日走得?如此之近,也不怪秦王一告陛下便起了疑心,要我说这就是大兄的不是了,白白送了个把柄到秦王手?中。」 李建成死死盯着李元吉:「都什?么时候了……」 李元吉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打断李建成的话厉声道:「是啊,都什?么时候了,大兄难道便没有觉得?秦王这密告很不对劲吗?」 李建成被李元吉骤然提高的音量给吓了一跳,李元吉却不管不顾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整个人?前倾身子凑近李建成逼问?道:「你我都清楚有着傅奕的密奏在前,陛下单独召见秦王是为了什?么,秦王难道不知晓吗?!」 「可他呢,先是密告你我淫/乱后宫,又是说些?什?么臣今枉死的鬼话,他想要做什?么?!」 「这摆明了是场鸿门宴,我们不能入宫。」 李建成的眉心跳了跳,面对着此刻气势迫人?的李元吉,李建成只觉得?可笑至极,他活了大半辈比不得?李世民便也罢了,缘何?一个小小的四弟都能骑在他头上训斥他,他才是太子! 李建成同样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眸底的野心:「不入宫,四弟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小了,难不成四弟便以为这宫中是秦王的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宫中的禁军难不成是吃素的?」 「若是我们不入宫反倒是要入了秦王的圈套,不仅是证明我们心虚,若是叫秦王出其?不意挟持了陛下假託陛下的名义下旨,到那时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不要说这是不可能的,今夜陛下急召萧瑀裴寂等人?入宫,这当中可就一个裴寂是陛下的人?,而这等宫廷丑事陛下必然是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判决的,到那时满殿只剩秦王和那帮宰相,四弟如何?敢保证其?余人?不会同秦王一道谋大事挟持陛下?」 「为今之计唯有早早入宫打听清楚情况,在宫中,在满是禁军的宫中,秦王还能当众杀人?不成吗?」 说着李建成轻笑一声:「他如今连军权都没了,秦王府六十余幕僚将领被公事去?官,你可曾瞧见秦王有丝毫反抗?」 「若是他如今还能有这个本事,若我是他只怕是早便造反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李建成斜睨了李元吉一眼:「拖到了如今这么被动的一个局面,你当秦王是蠢的不成吗?」 李元吉愣了愣,这还是头一次李建成如此硬气与他对峙,李元吉沉思了片刻眯了眯眸子:「大兄这话倒是有理,只是大兄听四弟一句劝,就算要入宫也得?安排好后路。」 李建成讥笑道:「我没那么蠢,兵备已严,我也会将东宫将领冯立与薛万彻叫来?交代?吩咐的,且如今长?安城中你我府兵共计精锐两千,对付一个秦王府是绰绰有余,若是宫中情况不对,他们便可急驰来?援,届时一不做二不休,逼宫逼父又有何?难?」 「当然,等我登上皇位后,我也不会忘了四弟的苦劳,到那四弟便是皇太弟,四弟觉得?如何??」 闻言李元吉后退了半步,他眉心微蹙盯着似笑非笑的李建成:「自然是好的。」 可此刻李元吉的心中却是警惕非常,宫中门一关外人?谁知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30页 若是后来?真的打了起来?,难保李建成不会借着流矢为藉口让他直接死于?乱军之中。 想着李元吉的眸子暗了暗,那么到时便看看谁的动作更快一些?吧。 李建成心中嗤笑一声,这个四弟的野心太外露了,他如何?看不明白? 他看向张婕妤:「婕妤赶紧回宫吧,继续打听陛下的动向,若有不对随时传信给我们。」 张婕妤咽了口口水:「妾知晓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二刻,玄武门。 常何?焦急地看着天色等待着,一旁的敬君弘瞧着常何?这不稳重的模样笑了笑:「莫要担忧,你既然是跟过大王打过仗的,大王在战场上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常何?嘆了口气:「我知道大王的本事,可如今大王面对的敌人?是陛下是太子,我还是担心大王。」 吕世衡凑近常何?搭上他的肩膀:「所以今日轮到我们庇护大王了啊。」 「往年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朝廷中,都是大王在庇佑我们,所以如今我们更加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敬君弘见着被吕世衡圈住了脖子的有些?侷促的常何?忍俊不禁,他上前将吕世衡扒拉了下来?:「行?了,不就是杀兄逼父吗?那又如何?,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这舜还不是一代?圣人??」 说着敬君弘努了努嘴:「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是如何?想的。」 玄武门的守卫见他们三人?将对话给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有人?轻笑低声道:「我的命是大王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大王想要做什?么我都是会追随大王的。」 「这你就不如我了,我可是同大王一道并肩作战的,当日刘黑闼包围了大王,我就是跟着尉迟将军一道去?救大王的一员。」 「我就不如你们了,我没跟着大王打过仗,但是我的兄长?却是死在了武德八年同突厥的作战中,张瑾全军覆没,我的兄长?自然是没能回来?,所以我是盼望着大王坐上那个位置的。」 敬君弘一边点头一边道:「这不就成了,大王上位大家都是皆大欢喜的,难不成你还要看着陛下和太子糟蹋这个国家?」 「侯君集,侯君集带队来?了!」 吕世衡的低唿声响起,常何?同敬君弘对视一眼,心跳得?极快,他上前来?到侯君集跟前朝他身后望了望,瞧着大概是有百余人?的,侯君集沖常何?点了点头:「我这边只有这么些?人?,其?他的早就安插入了宫,如何?,宫中没有什?么意外吧?」 常何?一面摇摇头一面令人?开启了宫门:「没有,哦对了,万贵妃身边的一个内侍在这等了很久了,说是秦王妃的吩咐,你们有宫中内侍带路,也能更加隐蔽和走得?快些?。」 侯君集挑眉:「倒是要多谢王妃了,虽然我也是入过宫的,可到底不比这些?内侍熟悉宫中道路,还是王妃心细。」 瞧着宫门打开,侯君集也不再犹豫,他一挥手?众士卒便跟着他一道入了宫。 常何?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心跳逐渐平復了下来?。 敬君弘正了正自己的兜鍪沖常何?严肃道:「侯君集是控制陛下的一部,再之后等大王领兵入宫埋伏太子齐王后这扇玄武门就要靠我们守了。」 常何?深吸一口气:「必定?不负大王所託。」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六刻,甘露殿。 裴寂瞧着众人?沉默不语的模样,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冲着坐在上首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渊轻声道:「陛下,如今还早,陛下何?不歇息一番,养足了精神这才好审问?秦王同太子啊。」 李渊还没说什?么,陈叔达倒是先一步开了口:「秦王所告之事如此骇人?听闻,裴公这要叫陛下如何?能安心入睡?」 裴寂被噎了一下,他求助似的看向李渊,就见李渊睁开了眸子扫了众人?一眼:「此事除了你们之外,朕不想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相关的议论。」 「朕……」 李渊话还没说话,殿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萧瑀宇文士及同颜师古当即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除此之外所有人?皆是一愣。 没有给李渊反应过来?的时间,一个浑身是血的禁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倒了李渊跟前颤声道:「陛下,有军队杀了进来?,天色太黑根本瞧不清楚领头的是谁,我们、我们就要挡不住了!」 李渊唿吸一滞,下一瞬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矢直直朝殿□□入,死死钉在殿内的地面上,喊打喊杀声是愈来?愈近了,不断有箭矢朝殿中射来?。 裴寂尖叫一声,他慌忙上前扶住了因?着腿软踉踉跄跄的李渊,他同李渊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惊慌与惧怕。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突然到让李渊此刻的脑子还是混乱的,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挤在一处的裴寂与李渊此刻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几人?古怪的神情。 陈叔达诧异看向萧瑀,就见萧瑀嘴角微微勾着,然后陈叔达瞪大了双眼,因?为在下一刻萧瑀立马换成了一副焦急慌张的模样。 萧瑀快步走至殿前张望了一下,与此同时宇文士及抽出了倒在殿中早就软了手?脚的禁军的佩刀,他大步上前护在李渊身侧,颜师古亦是如此,跟着裴寂一道上前扶住了李渊。 第331页 陈叔达皱了皱眉,就见在他身侧的窦诞深深嘆了口气,而再远些?的封德彝则是一脸认命的模样。 「陛下,禁军就要挡不住了,还请陛下尽快离开此处。」 萧瑀着急忙慌地回首,昏黄的烛火下,李渊瞧见了萧瑀衣摆处的点点血迹,李渊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大怒道:「朕的禁军何?在?!」 「这帮贼人?是如何?入宫的!」 宇文士及咬牙:「陛下,臣记得?在东海处还有新修的两个龙舟,甘露殿如今太危险了,陛下何?不去?往东海避难?」 裴寂简直要哭出来?了,上一回他这么接近死亡的时刻还是他出兵打宋金刚,如今几年下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消磨掉了他所有的胆气:「陛下,我们快走吧,此处不能再呆了!」 跪趴在地上的禁军同样是苦苦哀求:「陛下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 李渊深吸了口气看向众人?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走!」 陈叔达跟在李渊身后不着痕迹地凑近萧瑀做了个口型「秦王?」 萧瑀笑了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便又是装作忧心的模样上前保护着李渊。 陈叔达很无语,这萧瑀便是到了如今这等要紧的关头还不忘他们二人?之间的私怨。 陈叔达摇摇头,行?吧,总之他是看明白了,今夜过后只怕这大唐的太子是要换人?了。 李渊在众人?的掩护下匆匆跑至了殿门口,入目的便是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血。 只见两批人?混战在一处,当然更准确的说,这甘露殿的禁军与附近赶来?的禁军这抵抗的模样瞧着颇有些?力不从心。 侯君集隐于?士卒身后,瞧见李渊出来?了他勾了勾唇压低了嗓音道:「速速投降,投降者不杀!」 今日负责甘露殿宿卫的将军深深看了侯君集一眼,在认出侯君集后他便明白了今日发动兵变的是秦王李世民。 他本是想要抵抗的,只是这打着打着原本是他手?下的士卒不是抱着脑袋跑到了一边观战就是直接临阵倒戈加入了侯君集的队伍。 所以他们打了这许久,这侯君集一方的人?反倒是越打越多了。 副手?凑近他:「放弃吧,将军,我们如何?挡得?住秦王的士卒,更不要说禁军中不知有多少是倾慕秦王受过秦王恩惠的,便是我也是如此的。」 说着副手?突然拔出腰间佩刀死死抵在他的腰后哽咽道:「我与你多年好友,莫要再抵抗了,你扪心自问?,为这么一个煳涂的君王值得?付出性?命吗?」 他怔了怔,看着眼前听闻侯君集这一句话便便纷纷丢盔弃甲的禁军,他突然自嘲一笑同样是丢下了手?中的长?刀。 这些?禁军当着李渊的面直接反水的这一幕深深刺激着李渊的感?官,李渊瞳孔一缩,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牢牢握着裴寂的手?颤着嗓音悽厉道:「你们是朕的禁军,你们怎么敢、怎么敢的?!」 但可惜的,在场士卒无人?回答他,这些?大部分原本是隶属于?皇帝的禁军不是低着脑袋就是无所谓地瞧着李渊。 这样子冷漠的态度叫李渊瞬间如坠冰窟。 裴寂眼见了李渊失了态,他一把拽住李渊:「陛下,走啊!」 裴寂话落,就见还在交手?的两方人?马突然齐齐看向了李渊,隐于?人?后的侯君集轻笑出声:「如今,就差陛下了。」 满是恐吓的话语,眼见那些?「叛贼」又要重新杀上来?,所幸李渊的禁军并不是全部都倒戈了,还是有一小部分没有放下武器,拼死为李渊的奔逃争取时间。 一个倒戈的禁军愤恨地看着李渊狼狈奔逃的背影,他冲着挡在他身前的昔日同袍高声吼道:「武德二年,陛下派出的裴寂一部全军覆没,我的大兄是死于?此。」 「武德四年,陛下放任刘黑闼横扫河北,我远嫁的阿姐死于?乱军。」 「武德七年,陛下要迁都焚毁长?安,武德八年,陛下派出的张瑾全军覆没,我的弟弟死于?此。」 「若不是陛下,我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会死于?非命?!」 「陛下他根本配不上那个位置!」 有了他一起头,声讨李渊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处处是悲愤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 这后头的闹剧深深刻入李渊的脑海当中,他奔跑的脚步一顿,脑子混沌不已,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他突然一把攥紧了裴寂的手?悲切茫然道:「秦王呢?!」 「二郎呢?!」 「快唤世民来?救驾!」 到了最后一刻,他所能想到的人?也不过是李世民。 只是可惜,这一次李世民不会再来?保护他了。 裴寂红着眼眶哽咽着:「陛下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今日之乱……正是秦王一手?造成的啊……」 萧瑀闻言嗤笑了一声,今日之乱分明是李渊一手?造成的才是。 李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裴寂,他又扫了扫跟着他一道奔逃的其?余人?,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些?人?的面上看出一丝怜悯。 眼前就是东海,有风吹过,两个巨大的龙舟此刻正轻轻顺着水波盪着。 宇文士及收刀入鞘,他上前看了一眼在岸边早早等候多时的内侍,内侍当即上前了几步来?到李渊面前:「陛下,请吧。」 第332页 李渊失了焦距的瞳孔在这一刻重新聚拢,他死死盯着这个内侍:「是你?!」 内侍垂着脑袋低声道:「是奴,当日杨文干之变中,齐王来?向陛下进谗言,奴照着陛下的吩咐阻拦了陛下,但是奴却又是被齐王羞辱又是挨了齐王的打,而陛下却对奴的伤势没有半分过问?。」 「只是奴毕竟是陛下的内侍,又怎么敢对陛下心有不满呢?」 「陛下,如今宫中危险,还望陛下早早登船,也算是尽了奴的心意。」 李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他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当,他绝望地看向身边人?,却发觉此刻除了裴寂还同他站在一处,其?余人?皆是隐隐与他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萧瑀嘆了口气摇摇头:「陛下龙体为重,登船吧。」 宇文士及垂眸轻声道:「东海最是安全,陛下莫要担忧,登船吧。」 颜师古躬身行?礼:「连续三次太白经天,这便是上天的旨意了,陛下,登船吧。」 陈叔达瞥了萧瑀一眼,他们二人?便只有在这一刻才会如此默契,他低声沖李渊道:「秦王性?本刚烈,陛下如此对秦王便早该料到这一日的,陛下,登船吧。」 窦诞抿了抿唇:「陛下,臣早先跟着齐王镇守晋阳,臣无力管教?齐王,纵容他在晋阳为非作歹是臣之过,回朝后臣担任大理寺卿却又迫于?太子的吩咐肆意篡改律令,臣想着都是穆皇后的儿子,臣自然是一视同仁的。」 「只是……那年宫宴陛下却公然纵容后妃出言侮辱穆皇后,唯有秦王站了出来?。」 窦诞笑了笑:「陛下,登船吧。」 封德彝深吸口气,他同样沖李渊行?礼:「事已至此,禁军倒戈,秦王的军队能半夜出现在宫内只怕是各个门的宿卫也同样是倒戈了,陛下,我们争不过秦王了的,登船吧。」 李渊手?脚冰凉,他半个身子依靠在裴寂身上,面色惨白一片,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眨眼间便坍塌了一般。 短短的时间内,是禁军的倒戈,是宰相的反水,是秦王的背叛,他怎么也想不过不过一日的功夫,李世民就能做到这般地步,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是真是失败啊。 李渊心如死灰,他笑了笑,缓缓走向龙舟:「我如今也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裴寂心惊胆战,他死命贴着李渊,看着往日熟悉的同僚,只觉得?他们在这一刻格外陌生。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丑时七刻,后宫。 尹德妃白着张脸,听着冒死探听到了消息跑回来?禀报的宫女?哆哆嗦嗦说着什?么宫中大乱,她缓缓转头看向同样脸色苍白的张婕妤:「秦王这是、这是逼宫了吗?」 张婕妤勐然站起身来?:「不行?,太子还不知晓此事,他们若是入宫就是来?送死的,我要去?东宫!」 「砰」的一声,门被砸了开来?,万贵妃同宇文昭仪二人?面上挂着笑,她们身后跟着一大群内侍宫女?,就这么看着发愣的张尹二妃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张婕妤与尹德妃二人?身子不适,今日就在此处好好歇息吧。」 尹德妃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她不管不顾高声呵斥道:「秦王这是谋逆,你们怎么敢的!」 见万贵妃与宇文昭仪毫无反应,尹德妃又伸出手?狠狠指向二人?身后的一众宫女?内侍:「你们、你们又是哪来?的胆子?!」 一个小宫女?沉默一瞬,她抬头看向尹德妃:「德妃不记得?奴了吗?只是因?着德妃不喜奴的名字,德妃便将奴好生欺负,若不是有秦王妃救了奴,只怕奴早便丧了命。」 又有个宫女?出声:「奴自前朝起便一直在深宫中,奴不想在这宫中待下去?了,秦王妃许诺,等秦王登基后便会放归宫女?,奴不想等了。」 另一个内侍笑了笑:「奴入宫不过是为了在宫外的家人?讨一口饭吃,可谁知奴的阿耶却死在了尹阿鼠的手?中,奴的阿娘不想让奴伤心便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奴,可谁知到最后,奴的阿娘又是被尹阿鼠污衊入狱,若非有秦王,只怕奴的阿娘早早便死在了狱中。」 宇文昭仪怜悯地看了眼张尹二人?:「今日你们便在此处好好待着吧。」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寅时初,大理寺,牢狱。 马周沖一旁静静等待的孟主薄拱了拱手?:「今日还是要麻烦主薄的帮忙了。」 孟主薄摆了摆手?:「能在长?安城中解决是再好不过了,若是打起了内战,这伤的还是天下百姓吶。」 马周笑了笑:「我相信大王,对了,这大理寺的法曹可已经清点好了死囚犯的人?数?」 孟主薄点头:「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男囚一千零五十一人?,男囚中的壮年男子共六百一十三人?。」 「我早早便叫人?吩咐了下去?,许诺此战过后便能帮他们减轻罪责,愿意一道去?的共五百五十六人?,其?中还有一些?是同齐王太子有着深仇大恨的受了大王庇佑的人?,听说是为了帮助大王成事,说什?么也要跟着一道来?。」 马周沉吟着:「人?数倒是足够了,就怕甲冑兵器不够。」 孟主薄轻笑:「别驾早早便吩咐了下来?,这雍州府中的甲冑兵器已经送入了大理寺的库房。」 第333页 马周突然好奇看向孟主薄:「这样大的动静居然没有走漏半分消息,别驾是怎么做到的?」 「宾王啊,我们二郎在百官中的人?心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高士廉一身黑衣笑着走入了大理寺。 孟主薄眼眸一亮当即拱手?道:「治中来?了。」 说着孟主薄向马周低声解释道:「大王啊可是领了这个雍州牧差不多九年的时间,这雍州府上下可都是对大王钦佩非常。」 「大王在外为国流血拼杀,而陛下呢?窝在长?安享受,天下方方初定?,一切都还是百废待兴,可陛下便失了本心,这叫我们如何?不感?到失望?」 「朝廷行?政混乱,处处都是尸位素餐之人?,有识之士不是被陛下瞧不上就是被打压得?喘息不能。」 「而大王却是同陛下全然不同,所以这样的大王我们又如何?不会支持呢?」 「我们也早就受够了陛下治理下的长?安,德不配位,大王才是最最衬那个位置的人?。」 高士廉好笑地瞧着孟主薄一脸崇拜的模样,他看向马周:「行?了,将那批死囚带着,我们也该出发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寅时二刻,长?安大街。 高士廉身披甲冑,他的身后是五百余人?由犯人?组成的军队,这么多人?形成的声响算不得?小,至少在他们周遭的坊内的百姓与在夜间巡街的卫士们很容易便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 一个转角,一队巡街的卫士同高士廉一方碰了面。 高士廉沉默不语,手?却是移向了腰间的佩刀,他早便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声势是很难瞒过巡街的卫士。 卫士同样是一脸紧张,他们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能紧绷着身子高声呵道:「来?者何?人??」 高士廉身后的囚犯一时之间都慌张了起来?,所有人?放缓了唿吸大气都不敢喘,高士廉同身边的玄甲军使了个眼色,他慢慢地将佩刀出鞘:「朝中出了贼子,陛下被小人?蒙蔽,我乃雍州治中高士廉,得?秦王之令入宫清君侧。」 高士廉此话一出,现场当即陷入了沉寂。 高士廉死死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卫士,然而便是在下一瞬那些?卫士纷纷对视一眼,随后便侧了侧身。 领头的那人?将手?中长?刀扔到地面上走近高士廉:「既然是秦王的吩咐,你们便快去?吧。」 说着那人?朝后头看了一眼嘆了口气:「怎么瞧着都是面黄肌瘦的,我手?底下还有些?人?,治中要不要一併要了去??」 高士廉一愣,然而还未等他出口询问?些?什?么,他的周遭突然传出了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 巡街卫士同高士廉同时转头循声望去?,谁料就见他们身侧的一个坊墙上趴着好些?人?。 见他们瞧了过来?,这几个百姓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亮着眸子沖他们低声问?道:「是不是今日过后秦王就成了皇帝?」 「秦王是要入宫将皇位夺过来?了吗?」 「如果秦王当了皇帝,是不是我们便不用再怕突厥了?」 「总算不用提心弔胆了,有秦王在,肯定?是不会迁都的,我们终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那我被冤枉入狱的兄长?是不是也可以出来?了?」 巡街卫士瞧着这些?百姓兴奋的模样,他当即上前无奈地敲了敲坊墙:「这大半夜的做什?么呢!皇家的事同你们有什?么干系,还不回去?,若是再趴在这,小心我将你们通通捉起来?!」 百姓有的胆小的立马缩了回去?,但还有胆大的看向高士廉:「秦王一定?会成功的!」 巡街卫士皱眉作势就要往坊门走,那些?人?一个哆嗦纷纷下了墙是再也不敢东看西看了。 巡街卫士的领头之人?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沖高士廉低声道:「这九年来?我们为何?能在长?安过上安生的日子,我们明白,百姓也是明白的,快走吧,至于?街道上其?余的巡街队伍便由我来?替治中劝说阻拦吧。」 说着他眉眼冷了下来?:「不过两年的功夫,我们都没有忘记当日是谁站出来?以一己之身拦下了陛下迁都的决定?的。」 高士廉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勾了勾唇:「好,多谢。」 二郎,你知道吗,你赌赢了,你这些?年所付出的辛苦并非没有人?看到。 谁抛弃他们,谁庇佑他们,他们一清二楚,所以在今日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 皇帝也好,太子也罢,多么可笑,他们明明是君父,却在这一刻成了聋子瞎子。 二郎,天也快亮了,我想,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了。 第103章 序幕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寅时四刻,玄武门。 李世?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坐于马上一眼就瞧见了伸长脖子望着的敬君弘。 李世?民沖他点了点头, 敬君弘当即向一旁的吕世衡吩咐去将他们屯兵之处早早便?藏好的甲冑取来。 等吩咐完后, 敬君弘拽过常何跑到李世民的马前, 他推了推常何:「方才你不是还担心得不得了吗, 坐立难安的,如今大王来了,我?们也接到了侯将?军和高治中处传来的消息,快, 就由你来给大王讲讲。」 常何被敬君弘推了出去, 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第334页 自武德七年?被李世?民调入长安后,他同李世?民见面的机会其实算不得很多, 他心中仰慕着李世?民,只是骤然被敬君弘这么点破了他担忧的心思, 毕竟是关乎生死的政变,显得他很没有信心一样, 常何不知晓这会不会让李世?民感到不悦。 常何垂着脑袋磕绊道:「侯、侯将?军那已是控制住了陛下,高治中也已经?带着囚犯赶到了芳林门。」 「如今宫中的各个宫门都有我?们的人把守, 一些弄不清楚状况的守卫禁军也都识趣地选择了旁观, 至于陛下泛舟的消息还捂得严严实实的, 绝对没有走漏半分。」 李世?民被常何侷促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他沉吟了片刻沖常何轻轻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等事成之后我?带你去长安城中最好的一家做羊肉汤的铺子,当年?在雀鼠谷当中军中只剩下了一只羊, 当日?我?瞧你是没有吃饱的。」 闻言常何眼眸亮了亮,他刚要说什么, 吕世?衡已经?带着些士卒将?甲冑给运了出来,常何脚步一转上前帮忙,他一边帮着李世?民为他身后的士卒分发甲冑一边欣喜地向李世?民低声道:「都这么年?过?去了,大王居然还记得此事。」 李世?民翻身下马接过?常何递过?来的甲冑:「为国效力之人,我?何曾敢忘?」 长孙嘉卉看着眼前这一幕弯了弯眉眼,有着李世?民这一句话起头,长孙嘉卉调转了马头,她扫过?身前穿戴着甲冑的众人高声道:「诸位,如今突厥再次寇边,围困乌城,而陛下得知消息后却派出了齐王为主帅,张瑾与李艺为副手。」 温柔却又不失坚定?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挺直着嵴背的女郎身上。 长孙嘉卉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意思,她扫了眼众人的反应转而语带悲愤道:「武德二年?,齐王尽败晋阳人心,弃城逃跑,放任宋贼一路南下烧杀抢掳,齐王如此,又怎能?挡得住突厥的铁骑?」 「武德八年?,张瑾面对突厥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且张瑾年?老,又如何能?拦住突厥南下的步伐?」 「至于李艺,面对突厥从来都是能?躲则躲,且他性情张扬跋扈,对手下士卒非打即骂,此人为将?又如何能?团结军心退敌突厥?」 「突厥图谋我?朝之心已久,可如今朝中陛下被小人蒙蔽一意孤行!」 说到此处,长孙嘉卉停顿了片刻,她突然低低地笑了声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哽咽:「谁家没有耶娘子女,谁家没有兄弟姊妹,诸位今日?一战是为我?朝亦是为己。」 「清君侧除奸佞,诸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忠义之士战死沙场,如此辛苦才换来天下太平,诸位难道想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消失吗?!」 「我?虽为女子之身,却也愿意同秦王同我?大唐同生死共存亡,尔等可愿意随我?一道?!」 李世?民看着身侧的长孙嘉卉,分明是如此严肃的场合,可是他却怎么也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瞧着长孙嘉卉坚毅的眉眼,瞧着士卒将?领们坚定?的神情,他的心不自觉软成一片。 从什么开?始的,那个他初见时因为其父的死而偷偷啜泣着的小娘子,长到了如今这般耀眼又夺目的存在,他实在是与有荣焉,也实在是让他……为之倾倒。 李世?民趋马至长孙嘉卉的身侧:「我?走了,当心。」 长孙嘉卉笑容灿烂:「我?等你的好消息。」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卯时初,东宫。 「这宫门开?了,四弟,我?们也该走了。」 李元吉却是皱着眉不发一言,或许是出于对危险的直觉也或许是出于对李世?民的了解,就算在先前觉得李建成的那一番话有道理,可他依旧觉得不对,甚至是越到他们要出门的时刻越发不安。 李建成一面理了理衣袖一面随意扫了眼李元吉,他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在担心什么?」 李元吉下意识看向挂在墙上的角弓,他上前将?其拿下:「张婕妤怎么一晚都没有来同大兄说些什么?」 李建成挑眉诧异道:「这没来不是件好事吗?说明公众并没有什么动静,而且张婕妤到底身处后宫,若没有紧急之事,她也不会特意再来跑一趟。」 说着李建成走到李元吉的身侧,瞧着他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角弓,李建成轻笑着伸手点了点弓弦:「宫中可不好带这种东西进去,只怕会让陛下不喜。」 李元吉感受着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中的弓:「我?想带着入宫,如今局势紧张,还是需要带些利器防身的。」 「反正我?们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也不会用此事大惩你我?,就算大兄不愿带,那我?这个做四弟的便?带着吧,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护大兄。」 他虽然摸不透李世?民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可李建成也不得不防。 李建成转身不再看李元吉,可他心中却觉得好笑。 说是保护他,只怕是想着用这个来对付他吧? 只是可惜了,这角弓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这弦只怕是很难第一时间?拉开?。 李建成扯扯嘴角:「出发吧,今日?之后我?们便?再也不用烦恼秦王了。」 李元吉的眸子暗了暗:「「借大兄吉言了。」 第335页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卯时一刻,东海。 李渊沉默地坐在龙舟上,他朝外头岸边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是侯君集,他的身后是十?余个披坚执锐的士卒。 李渊又看向了他对面的那艘龙舟,上头也是十?余个兵丁,瞧着身上甲冑的样式应是隶属于轮值护卫甘露殿的禁军。 分明是该保护他的,可到如今却对他拔刀相向。 瞧着李渊面无表情的模样裴寂颤着声音道:「陛下……」 李渊却像是突然惊醒般,他好笑地看向裴寂:「到最后,也唯有你是同朕一起的。」 说着李渊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陈叔达,萧瑀,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这向来不对付的两个人如今居然站到了一处,你们同我?说说,你们就真的这么喜欢我?这个儿子?」 「我?待你们也不薄吧?」 话落李渊突然点了点头,他此刻的神情似喜似悲:「也不怪你们喜欢他,在我?称帝前我?也是最喜欢这个儿子的。」 「性子好会说话又能?打,我?如何不喜欢呢?」 李渊喃喃着,他长嘆了口气:「没想到终究还是我?输了,我?想着要他死,却不知道今日?我?还能?不能?活下来?」 陈叔达顿了顿:「陛下乃秦王君父,秦王必是不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李渊闻言骤然笑出了声,他下意识提高了音调反问:「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不是全都做了吗?!」 「区区一个弒父我?想他又如何做不出来,难不成你们还会为我?争辩吗?!」 话到此处李渊讥笑一声:「只怕是迫不及待就要喜迎新天子了吧?」 「这便?是陛下想错了。」 长孙无忌坐着条小舟悄无声息地靠近李渊所在的龙舟,却不料他刚刚捧着纸笔与玉玺来次便?听?到了李渊这么一番话。 他一边起身一边借着宇文士及的力道登上了龙舟,他先是低低同宇文士及道了声谢,随后将?纸笔同玉玺一道放在一旁:「陛下可知道太子此次举荐齐王为帅是何目的?」 不等李渊回答,长孙无忌又自顾自道:「在践行宴上杀了秦王然后便?进宫逼迫陛下交出皇位,其实同我?们今日?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是谁下手快罢了。」 「若是照着太子的计策,我?们大王早便?可这么做了,可陛下有想过?吗?二郎为何一直隐忍到了今日?,为何隐忍到了陛下想要他自尽以证清白的今日??」 说着长孙无忌眸中闪过?一丝讥讽:「今日?这一切不都是陛下逼着二郎做出决定?的吗?」 李渊深吸口气,他狠狠攥拳:「若知有今日?,朕早该便?在秦王一战擒二王后便?直接鸩杀之的!」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那只怕这大唐立刻便?要四分五裂了,陛下只怕会落得比今日?更悽惨的下场。」 长孙无忌瞧着李渊胸膛剧烈起伏的模样,他轻笑出声:「二郎重情,可臣却也要问一问陛下可知晓陈高祖太子陈昌是怎么样的结局?」 李渊唿吸一滞,他死死抓着裴寂的胳膊,面色惨白:「你、你……」 宇文士及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场众人谁不知晓这陈昌是他堂兄坐上那个皇位后在回国途中落了水去的,这死的不明不白的。 他凑近长孙无忌低声道:「行了,莫要吓唬陛下了。」 长孙无忌愤愤瞪了李渊一眼:「等事情结束之后,二郎会派人来禀告最终结果的,到那时还望陛下配合。」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卯时二刻,临湖殿。 天光破晓,虽还是有些昏暗,却也勉强能?看得清些了,此时尚早,耳边只有一些细碎的蚊虫声让人心烦。 李元吉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突然勒停了马,听?着马儿发出不耐烦的叫声,李元吉却只觉得越来越不安,他的右手下意识朝马侧挂着的角弓伸着:「大兄,事情不对,太安静了!」 「一路走来大兄可见过?哪怕丝毫的巡视宫城的禁军?」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兄我?们回去!」 李建成下意识也跟着勒了马,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浮现出了一层真真切切的焦躁,这股焦躁不知从何而且,却是让他的额角瞬间?冒出了冷汗,甚至连带了双手双腿都有些发软。 李建成深吸口气沖身边侍从道:「快,立马出宫去通知冯薛两位将?军……」 话说到一半,李建成的眼前突然模煳了起来,他怔了怔不自觉喃喃:「落雨了?」 李元吉急切烦躁的声音自李建成耳边响起:「大兄还管什么落雨不落雨,赶紧回去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齐王这是要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骤然炸响在李建成与李元吉的耳畔。 随着话音落下,身披甲冑手握长弓的李世?民出现在他们二人眼前。 李元吉手脚冰凉,脑中不断有尖细的声响炸开?,恼人的很,他的心脏下意识紧缩起来,像是有无数道尖利的细线在不断来回切割,让他难以喘气,让他的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这一刻,李元吉直直对上了李世?民的目光。 那是怎么样的目光? 深邃的凤眸似乎泛着血色,宛如化不开?的浓墨中突兀落上了一点血色,妖艷又诡异。 第336页 他的眸光如鹰隼般,狠戾又逼人,叫人只要这么瞧上一眼便?觉得自己已成为了眼前之人的掌中之物?难以脱身。 浓烈凛然的血腥气,似一簇纷然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杀气乍现,叫人心惊胆战浑身动弹不得。 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这是属于战场上战无不胜又果决狠辣的天策上将?的目光。 薛仁杲、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还有刘黑闼,他们所有人都是输在这般的目光下的。 战场下的李世?民的目光从来都是柔和又隐忍的,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了? 李元吉有些恍惚,他攥着角弓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天策上将?…… 这才是真正的天策上将?,这才是真正的李世?民,这才是真正的彻底锋芒外露的李世?民。 一个他只能?窥见一角的李世?民,一个李建成与李渊从来没有见过?的李世?民。 细雨纷飞,点点凉意扑面而来。 李元吉耳边嗡嗡作响,他努力瞪大着双眸透过?雨线看向李世?民,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仿佛放慢了好几?倍一般。 李世?民目光冰冷如利刃,泛着凛凛的寒意。 他的手很稳,搭弓射箭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门射箭的本事了,他从小便?跟着李渊学习,李渊同样自得于自己雀屏中选的箭术,所以他只会做得更好,他不会出错的。 他的眉眼冷峻,心在这一刻跳得异常平稳,他拉紧了弓弦透过?了雾蒙蒙的细碎的雨线,他直直对准了李建成的太阳穴。 李元吉在这一刻才恍若突然惊醒般,他想要尖叫可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抽出了箭矢下意识看了一眼此刻李建成的神情。 李建成的神情似乎是迷茫不解,后知后觉地又涌上了些惊惧,他的双眸瞪大,瞳孔缩着,整个人一动不动。 下一瞬,轻微的弓弦振动的声响响起,一支泛着青光的箭矢破空划过?。 李元吉唿吸一滞,双手却不知为何酸麻不已怎么也拉不开?手中的弓弦。 这支破开?水雾不偏不倚的箭矢离李建成越来越近了,李建成在这一刻,却觉得眼前的场景是这般熟悉。 还记得当年?起兵之处面对宋老生的时候,他在堕马前好像也是直面过?这样的一箭的。 只是那个时候那支箭矢射偏了,堪堪擦过?他的甲冑。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支由李世?民射出的箭是不是会同当年?那支敌军射出的箭一样? 不,不是的,二者完全不同。 李建成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清晰又绝望地认识到这一点,他躲不开?这一箭了的。 他想过?下毒杀害李世?民,他亦想过?在昆明湖的践行宴上杀掉李世?民,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会死在今日?,死在李世?民手中,死在宫中。 李世?民是怎么进来的? 李世?民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他还是迟了一步啊。 「噗嗤」一声,簇簇血雾炸开?在李建成的面庞处,那支箭矢自李建成的太阳穴而入直直自他耳侧穿出。 李建成的身子晃了晃,这是他第二次堕马却也是他最后一次堕马了。 不知为何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居然不是李世?民而是李元吉。 他死了,想来李元吉也是逃不过?了的。 李建成的唿吸越来越微弱,他瞪大着双眸怎么也不肯闭上,但是他的唇角却是微微勾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李元吉盯着李建成的死时的神情勐然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就要调转马头逃跑,只要到了武德殿,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他不信李世?民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他! 可谁料他一个转身,又是一支箭矢擦过?了李元吉坐下的马匹,马匹受惊之下险些便?要叫他跌落下来。 然后便?如变戏法一般,从此道左右两侧突然冲出了几?十?余骑兵,打头的是拿着马槊凶神恶煞的尉迟敬德和还保持着挽弓姿势但神情有些懊恼的杜怀信。 李元吉咬牙双腿一夹马腹,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往前朝跑,他便?不信了李世?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他! 李世?民呆怔地看着倒在地面上涌着汩汩血液的李建成,他的手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轻轻颤抖了起来,他的眼前依旧是有些模煳的。 胸腔在这一刻轻轻响了一下,他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李渊与他的身影,那是他才七岁的时候吧? 他幼时身体不好,所以在他提出来要向李渊学习射箭的时间?,李渊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在他缠着李渊整整三日?后,李渊才勉强答应了。 李渊半蹲在地上,双臂将?他整个人圈在胸前,双手覆着他的双手带着一起动作,搭箭拉弓瞄准,李渊微微侧首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眼要准,手要稳,心要静。」 他懵懵懂懂地听?着李渊的话,跟着李渊的动作,下一刻他的眸子亮了亮,他转头沖李渊兴奋道:「阿耶,我?射中了!」 李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日?后一定?会比我?还要厉害的。」 回忆在此处戛然而止,李世?民的心神有些恍惚,他低声喃喃着:「陛下,我?射中了。」 第337页 这一箭,这一箭杀了李建成的箭,是从前李渊手把手教他的。 不知不觉间?,李世?民只觉得面上一片凉意,只是因为落着雨,他到底还是分不清这是泪还是雨。 「二郎,齐王要逃了!」 杜怀信焦急的声音让李世?民登时清醒过?来,李世?民冷下了眉眼,就是因着这几?息功夫的失声,这李元吉已是一头冲着临湖殿一旁的树林中窜去。 他没有这么蠢,走大道必然是分分钟就会成为一个显眼的靶子,如今唯有入这树木植被茂密的林子中才有一线可逃的生机。 李世?民当即催马一挥手:「程咬金在林子那一头堵着,齐王跑不了多远的,你们随我?速速将?人追上杀之,天已大亮,这宫中的情况只怕是很难瞒过?群臣百官与东宫的人了,只怕玄武门处要危险了。」 话落李世?民一马当先,杜怀信同尉迟敬德落后一步,他们三人接连扎进树林中。 因着这树林中荆棘枝蔓遍布,李元吉并没有跑多远,相反他的衣袍被勾出了道道划痕,便?是他的脸上手上也同样被划出了红痕。 杜怀信一箭便?那么直直射了过?去,这一回射中了马,杜怀信得意一笑,就见李元吉自马上摔落了下来,他满身污泥狼狈地半撑起身子,身边角弓箭矢散落一地。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世?民也不知是因为沖得太急了,还是因为方才亲手杀兄任旧有些心神恍惚,亦或者是因为下了雨导致的地面有些湿滑,一时之间?他居然没有留意到身侧的一根长长的树枝,这一下子猝不及防便?撞了上去。 马匹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然而就在这一刻李元吉像是寻到了机会一般,他仿若丧失理智一般大笑着一把捞过?手边的箭矢就朝李世?民处掷去。 便?是死,他也要拉着李世?民一道死! 这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发生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李世?民本就因为那一撞有些头晕眼花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得身子一沉,坐下马匹疯了似的撅着蹄子,当即就狼狈地摔下了马。 因着身上穿着甲冑,又加上此处荆棘枝蔓缠身,一时之间?李世?民居然起不了身。 李元吉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面目狰狞双眸赤红,额角手背鼓着青筋,拿过?角弓便?直直朝李世?民扑来,眼见就要将?弓弦套到李世?民的脖子上将?他勒死。 眼见着这局势瞬间?逆转,杜怀信的心中重重一跳,几?乎是与尉迟敬德同时高声道:「二郎/大王!」 尉迟敬德握紧手中马槊毫不犹豫就朝着李元吉狠狠投掷而去,槊头穿过?弓弦势头依然不减,李元吉的手腕处一疼,角弓便?顺着马槊一道朝远处而去,马槊死死钉在地面上震起了层层泥灰。 这给李世?民搏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眼见李元吉又要朝他扑来,李世?民一个侧身借着翻滚出去的力道右臂狠狠一扯,扯断了够缠着的枝蔓,下一瞬他稳住了身形站了起来。 杜怀信见状同样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刀一扔沖李世?民喊到:「二郎,接着!」 李元吉此刻同他不过?一步之遥,他伸手就要往李世?民的脖颈处掐去,李世?民喘着气一伸手接过?了长刀,电光石火间?李元吉将?李世?民扑倒在地,一柄长刀透李元吉的胸膛而出,一大股鲜血瞬间?顺着刀锋涌出,溅了李世?民满脸满手。 李元吉只觉得胸口巨疼无比,双手力道渐渐松了下去,他满眼是恨断断续续道:「怎、怎么就、没能?亲、亲手杀了你,就、就差……」 杜怀信心有余悸一脚踹开?了李元吉的尸首,他看着半撑着做起的李世?民长舒了口气:「二郎你吓死我?们了。」 李世?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咳嗽了几?声当即挥刀斩落了李元吉的人头,他拿过?人头一把扔到落后一步的尉迟敬德怀中:「玄武门处只怕是乱了。这是齐王的人头,敬德你带着它和太子的人头一起赶往玄武门。」 说着李世?民又咳嗽了一声:「告诉东宫的将?领太子齐王已死,要乱了他们的军心。」 尉迟敬德一手提着李元吉的人头领命而去。 如此这处茂密的林子中便?只剩下了杜怀信与李世?民两人。 杜怀信盯着李世?民此刻的狼狈模样,不知为何他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世?民同样跟着笑了笑,他随意抹了抹面颊。 杜怀信指了指李世?民的眉眼:「越抹越脏了,还是要用清水洗一洗才好。」 李世?民手动作一顿:「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杜怀信上下打量着李世?民:「这不是落着雨吗,二郎何不……咦?」 杜怀信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了不对,他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怪哉,这雨停得也太快了些吧?」 李世?民拖长了语调:「子诺就这么眼睁睁瞧着我?这么坐在地上,在子诺心中我?居然还比不得这雨停?」 杜怀信笑了好一会,他这才伸出了手到李世?民眼前:「我?们成功了,走吧,该到前朝稳定?人心了。」 李世?民伸出手搭了上去借力起身勾了勾唇,说:「都结束了。」 杜怀信瞧着李世?民的侧脸,虽然同样是笑,可这却是他瞧见过?的李世?民的最畅快的笑了。 第338页 杜怀信抬眸望向天空,他的嘴角扬起抹弧度。 再漫长的黑夜也总是会迎来破晓的。 云销雨霁,如今天光大亮,一个名?为贞观的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第104章 善后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卯时六刻,玄武门。 薛万彻伸手用长刀挡住了敬君弘来势汹汹的?进攻,所幸一旁的?冯立见状及时来援才打退了敬君弘。 敬君弘只觉得面颊一阵刺痛, 他随意抹了一把, 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他冷哼一声看向冯立:「两位将军这是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带着太子齐王府兵进犯宫城, 我?等?受陛下的?命令驻守玄武门,二位是想造反不成?吗?!」 薛万彻闻言当即涨红了脸:「敬君弘,真相到底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 「今日造反的?究竟是谁,太子?与齐王……」 「够了!」 冯立高声一呵, 因为敬君弘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而?失了理智的?薛万彻这才清醒过来。 他们二人是收到了消息明白这太子?齐王已死, 可跟着他们的?两?千士卒确实不知晓这桩事的?。 如今没有凭证,他们就还有一战之力, 不然?的?话只怕是军心会在一瞬便溃散。 他们二人因着是李建成?的?心腹将领,同东宫绑得非常死, 且在他们往前数数百年,这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一方?的?下场十有八/九就是个死字, 更何况这李建成?先前可是真真切切对李世?民下过好几次杀手的?,这李世?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所以不论是因为受了李建成?的?恩惠, 还是为了搏一线生机, 他们都只有带兵攻打玄武门这一条路可以走。 冯立咬牙:「随我?上!」 吕世?衡一面焦急地抵挡一面沖敬君弘低吼道:「东宫的?兵太多了!」 段志玄皱了皱眉, 他的?身边围了好几个太子?府兵,他一刀斩落一个人头勒马回?首高声朝玄武门里头道:「速关城门!」 段志玄话音刚落,玄武门里头的?常何瞳孔一缩,他当即取下长弓朝着就要冲到门洞里头的?谢叔方?一射:「张将军, 快领兵关门。」 张公谨当即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 不过转瞬,他便挥舞着长刀一刀噼向了先前因为躲闪箭矢而?有些狼狈的?谢叔方?。 谢叔方?躲闪不及,张公谨却是丝毫不退,又是侧身一击横削,谢叔方?只觉得虎口一麻武器落地,便是他自己都因为抵不过张公谨的?力道而?狼狈摔下马去。 甫一落地,谢叔方?立马一个翻滚躲过了受了惊吓的?马匹落下的?重重的?前蹄。 他被士卒掩护着狼狈起身,就见张公谨当即翻身下马涨红着脸额角冒着青筋,死死推动着厚重的?宫门,在一阵阵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后?,眼?见这两?扇宫门就要缓缓合上,谢叔方?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吼出声:「所有人不许退,退者……」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一柄长枪突然?出现在了离他咽喉处不过几寸的?地方?,谢叔方?心悸之下一个后?仰,薛万彻自一旁斜沖而?出这才勉强让谢叔方?躲过一劫。 谢叔方?喘着粗气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突兀出现了一个手握红缨枪的?年轻小将。 冯立死死盯着这小将以及他身后?跟着的?突然?出现的?数百精锐骑兵:「罗士信!」 罗士信挑了挑眉,嘴角挂上了个嗜血的?笑容:「二贼已伏诛,你?们还不速速投降。」 随着罗士信的?话语,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玄武门关了。 冯立眼?皮一跳:「胡说什么,这贼人满口谎言,大?家莫要听信这贼人的?话!」 段志玄同秦叔宝打马来到罗士信身侧,段志玄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秦叔宝看向罗士信:「我?记得你?是随着大?王一道入宫控制宫城内宫门的?。」 罗士信点?点?头:「我?收到了消息先一步赶来支援,尉迟敬德马上就会带着那二贼的?项上人头赶来,如此军心溃散便在眼?前了。」 在一旁听着几人对话的?敬君弘哈哈大?笑,他手中的?长刀一挥,便是一道敌人的?鲜血喷涌而?出:「真是畅快!」 谢叔方?心生绝望:「冯将军,我?们……」 薛万彻睁睁瞧着他身边的?士卒因为心神恍惚而?丧命,他深吸了口气:「这罗士信带的?都是玄甲军,是秦王的?精锐,我?们进不去了的?,将军我?们不如干脆直往弘义宫!」 「如今秦王只怕是根本没有兵力驻守弘义宫,杀了弘义宫秦王家眷,也算是为太子?报仇了。」 可冯立却是面色惨白,他颤着嗓音道:「来不及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武器落地与低声啜泣的?声音。 就见尉迟敬德立于宫墙城楼之上,手中提着两?个睁着双眸不肯闭上的?脑袋,这两?个脑袋是那么眼?熟。 尉迟敬德笑了笑高声道:「太子?齐王项上人头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薛万彻手脚冰凉,下一瞬他便听见了自己的?亲信焦急的?声音响起:「我?们快逃吧,将军你?的?兄长是薛万均他在秦王府中深得秦王信赖,有他在,秦王不会将将军如何,将军我?们逃吧!」 第339页 瞧着周边士卒毫无斗志的?模样?,薛万均同谢叔方?对视一眼?,当即拍马转身便朝终南山而?逃。 冯立闭了闭眸子?:「拼杀至此,已足报太子?恩德!」 话落他同样?顺着薛谢二人的?脚步落荒而?逃,如今这三个领头的?人不在,这剩下的?士卒当即就乱了起来,想要解决也不过就是时间罢了。 瞧着城门口这混乱的?一幕,本就在宫墙城楼之上的?长孙嘉卉皱了皱眉,她走近尉迟敬德:「二郎可好?」 「还有尉迟将军,这再混战下去,只怕双方?都会有不必要的?损失,还望将军尽快入宫向陛下讨要手敕,安抚人心。」 尉迟敬德下意识将手中的?人头往自己身后?挪了挪,他笑着看向长孙嘉卉:「王妃放心,大?王一切都好。」 「王妃的?话大?王也是早便考虑到了的?,臣来此处就是为了帮守着玄武门的?将领的?一把的?。」 长孙嘉卉察觉到了尉迟敬德的?动作?,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便好。」 这尉迟敬德自从降唐以来便没有受过李渊一分一毫的?恩惠,不仅如此当初尉迟敬德还在宋金刚手下时,若不是他机敏便真的?要因为李渊的?密敕而?丧命,在降唐后?他也被李渊下了狱,要不是李世?民力保,只怕他还是会丧了命的?。 综上来讲,尉迟敬德便是恐吓李渊的?最佳人选了,尤其是他此刻的?甲冑上还沾满了鲜血,只怕是登上了皇位后?便再也没见过血的?李渊会吓得不清吧? 思及此长孙嘉卉轻笑一声:「麻烦将军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辰时四刻,东海。 李渊只觉得煎熬极了,李世?民实在是选了一个好地方?,这东海地处偏僻,自从登了船后?,除了身边宰相的?唿吸声和士卒甲冑的?摩擦声,就是窸窣的?鸣虫声,实在是让人心烦。 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这李世?民怎么还不派人来过问一下他这个皇帝。 李渊心烦意乱,他盯着对面同宇文士及不知道在耳语什么的?长孙无忌,心中却已经是在不断演练了等?李世?民的?人来了后?他该说些什么了。 也不知道李世?民要做到哪一步,是单纯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李建成?与李元吉身上还是打算更进一步…… 想着李渊的?身子?紧了紧,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他一抬头却是当即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李渊此刻的?失态,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了,纷纷一个两?个扭头望去。 就见自岸边迎面而?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领头的?那个身披黑甲手持马槊,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身上杀气扑面而?来,随着他的?行走还可以瞧见他面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瞧着就让人心惊不已。 虽然?对李世?民有信心,可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长孙无忌才长舒了口气,他沖尉迟敬德做了个手势,尉迟敬德点?了点?头,长孙无忌笑了笑高声道:「靠岸吧。」 随着长孙无忌的?话音落下,龙舟上的?士卒纷纷挥动船桨,不多时,两?艘龙舟便都靠了岸。 陈叔达的?眉心跳了跳,瞧着尉迟敬德冷着张脸就要随手动手的?模样?,他的?心下意识紧了紧,他凑近萧瑀低声道:「这秦王究竟是个怎么的?章程?」 派谁不好偏偏派了个只听秦王之命且同陛下之间有着过节的?尉迟敬德过来,这一时半会倒是让陈叔达有些心慌。 萧瑀瞥了陈叔达一眼?终于是肯回?答了:「大?王夺权可不是为了过把瘾的?,往前数数做了那等?事情的?人最后?可是有什么好下场?」 宇文士及听着二人的?私语,他轻笑道:「如今突厥尚且围困乌城,可不要忘了泾州罗艺、豳州张瑾这二人,谁知道他们二人会不会狗急跳墙消极抵抗突厥,又有梁师都这条突厥的?狗在后?,大?王比谁都想这场动乱能尽快平定下来。」 陈叔达松了口气隐晦地瞧了李渊一眼?。 李渊面色难看,掩在衣袍下的?双腿隐隐发着颤,尉迟敬德伸手随意抹了抹面上的?血迹,李渊唿吸一滞,眼?睁睁瞧着尉迟敬德大?步一跨便来到了龙舟上。 这身盔甲这柄马槊少说也有十几斤,这龙舟当即便是微微晃了晃,便如同此刻李渊的?心一般。 李渊瞧着一旁裴寂吓得失语的?模样?,他在心中咒骂一句,李渊努力平復下了唿吸,瞧着尉迟敬德扬着下颌满脸不屑的?模样?,他咬了咬牙带了些讨好道:「今日是谁作?乱,卿来此处是为何?」 长孙无忌轻轻咳嗽了声,遮掩了唇角扬起的?弧度。 这李渊从前可是最瞧不上尉迟敬德这等?粗人了,到如今居然?也能拉得下脸称唿一句卿套近乎,实在能伸能屈。 尉迟敬德似乎有些诧异,他挥了挥手中的?马槊,就见李渊面色青白交加下意识闭着眸子?后?退了半步,尉迟敬德笑了笑这才大?喇喇道:「陛下这个卿可是少见,臣实在是受宠若惊。」 听着尉迟敬德这不轻不淡的?讥讽,李渊只觉得自己面上火辣辣的?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渊半点?不敢生气反而?还是小心翼翼问了句:「不知我?儿二郎如今如何了?」 第340页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下一瞬他握紧了马槊沖李渊弯了弯身子?冷声道:「陛下,太子?与齐王发动叛乱,秦王已带兵将其歼灭。」 「秦王恐惊动陛下,特派臣来护驾。」 护驾……? 李渊骤然?松了口气,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衣袍已经被全身的?冷汗浸湿了。 还好,还好只是死了个李建成?和李元吉,这一切都是他们二人的?错,同他这个皇帝没有半分干系。 只要他配合,那么李世?民便不会要他的?命。 想着李渊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一般,他喘着粗气一时半会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尉迟敬德挑眉故意开口道:「陛下不说话可是对秦王心有不满?」 李渊唿吸一紧看向周边众人。 萧瑀和陈叔达对视一眼?当即凑近李渊低声道:「陛下,太子?齐王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何不立秦王为太子?并?委之国事?」 李渊一面点?头一面揉着胸口,缓了这一会的?功夫他终于是能再度开口了,他登时一拍手笑着高声道:「好啊,你?们二人实在说出来我?心底的?想法啊!」 他一把握住裴寂的?胳膊:「我?早就想立二郎为太子?,这建成?和元吉实在可恶,我?被小人蒙蔽,到如今才知晓我?做错了什么,二郎杀之便是在为国除害啊!」 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些,长孙无忌盯着李渊的?背影一时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分明先前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一战擒二王后?就该早早杀了李世?民了事,等?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倒是一瞬间便接口顺着李世?民的?意思来了。 这话说得这么顺畅,怕不是方?才在龙舟上已经是默默演练过多次了吧? 长孙无忌嗤笑一声,这李渊若是真的?有点?骨气亦或是真的?那么恨李世?民,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一头撞向尉迟敬德的?马槊,用自己的?死来拖李世?民下水。 不过……如今这李渊当机立断的?滑跪倒也没有出乎长孙无忌的?预料。 真是可恨可怜又可悲吶,一个开国皇帝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便是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毕竟弱者连活着都是勉强,又有什么资格什么底气去怨恨强者呢? 长孙无忌看着李渊略显佝偻的?背影,听着李渊这话里极具讨好求生的?意味,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此,便麻烦陛下写下一道手敕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巳时初,前朝。 今日可不是什么休沐的?日子?,就算李渊早在前一日下了令今日早朝推迟,但这时间还是迟了太多。 不过因为今日不是大?朝,在场众人的?品阶都是五品往上的?,又兼之平常的?那帮宰相如今一个都不见了身影,大?伙难免察觉出了不对。 便是瞧着如今在此处坐镇的?怡然?自得的?屈突通众人便琢磨出了点?什么。 「你?可知今晨的?闹出的?动静?」 「我?知晓,我?家就在义宁坊附近,那高治中从大?理寺提了好些囚犯,动静大?得便是好些百姓都晓得了,听说一路去了芳林门,不过嘛,要我?来讲我?心底还是偏向秦王的?。」 「你?们是不知晓,今日我?上朝的?时候那义宁坊附近的?百姓各个喜气洋洋的?,这瞧着便是陛下登基大?赦天下那会都没有如今的?喜气呢。」 「反正我?也不过一个小人物,掺和不了那几位的?争斗。」 「你?们可知晓那后?头的?玄武门如何了?」 「我?上朝的?时候得了消息,听人讲那一处啊打得可激烈了。」 「打得激烈又如何?陛下都这么久没出现了,你?们可曾见过禁军来援,亦或是关中十二军有什么动作?吗?」 「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跟瞎子?聋子?一般,你?们也不用嘴上说些好听的?了,反正我?是很乐意瞧见秦王上位的?。」 「这、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的?,谁乐意去做那出头鸟啊,反正都是他们李家自己的?事。」 宇文士及走进大?殿的?时候恰巧就听见了几个官员的?窃窃私语,他心中好笑。 这种放在往常日子?就是谋逆大?罪的?事情落到这几个嘴中倒是轻巧,可对一个皇帝来讲,这所谓的?「中立」恰恰好便是最可悲的?,因为在这些人的?潜意识中便是偏向李世?民的?。 李世?民这几年下来果然?是没有白费功夫。 宇文士及笑了笑拿出了李渊亲笔手敕走到最上首的?屈突通面前,屈突通眼?眸一亮,见宇文士及微微点?了点?头,他当即朗声笑道:「都静静,陛下的?敕令下来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巳时二刻,南衙。 杜如晦小跑着来到了房玄龄跟前,他笑着沖房玄龄高声道:「陛下敕令已下,由着宇文士及去宣读,那东宫处的?将领则是由黄门侍郎裴矩去安抚,玄龄,我?们成?了!」 房玄龄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终于尘埃落定了。」 「克明的?动作?倒是要比我?快些啊。」 房玄龄同杜如晦二人同时一愣转身,果然?就见李世?民与杜怀信二人走了进来。 第341页 李世?民虽然?洗去了面上的?血污,但瞧着那身甲冑和有些凌乱的?头髮却还是能看出些许狼狈的?,尤其是他那脖颈处看着有些严重的?擦伤。 房玄龄当即上前一步:「二郎这是受伤了?」 杜如晦同样?是皱了皱眉:「大?王又是亲自冒险了。」 李世?民心中微暖,他摆了摆手:「我?早就说过太子?齐王我?要亲手杀之的?,但这一回?我?确实险些着了齐王的?道,不过都是些小伤,不妨事的?。」 「这三省和南衙十二卫如何了?」 房玄龄嘆了口气沖身边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见内侍跑出去后?他这才看向李世?民:「先前由屈突老将军坐镇,无人敢放肆,再之后?我?们收到了消息,太子?齐王府兵军心溃散,已经无力来攻打弘义宫了,所以我?便留了克明安顿后?续事宜我?先进了宫接手屈突老将军的?任务。」 「二郎放心好了,有着屈突老将军留下的?精锐,那南衙十二卫都是服服帖帖的?,没有人有异议。」 说着原先跑出殿的?内侍又回?来了,不过他这一趟回?来手中却是拿着一瓶药和一捆细布。 杜如晦不由分说上前就要让李世?民坐下,李世?民有些哭笑不得:「这点?小伤而?已,我?在战场中受过比这严重多了去的?伤,实在是不必……」 杜怀信凑近李世?民:「不必什么?我?早便要叫二郎上药,二郎说什么都不肯,如今有房公杜公在前,二郎还是乖乖受着吧。」 「这处都破了口子?,方?才二郎雨里来土里去的?,省得感染……不是省得后?续又生了病,接下来二郎可没功夫歇息啊。」 说着杜怀信替李世?民摘下了头上的?兜鍪。 房玄龄摇了摇头:「二郎不用再我?们跟逞强。」 李世?民垂眸不语却是顺从地往右侧挪了挪脑袋,方?便房玄龄上药。 杜如晦一边瞧着眼?前这一幕一边笑着道:「这事情既然?都差不多了,那我?们要不要来商量一下二郎何时登基?」 「这登基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一定要择个好日子?。」 杜怀信眼?眸一亮:「是啊,要有新气象,反正如今陛下失了权,二郎一手掌控国事,我?们也不着急登基。」 房玄龄一面上着药一面有些好笑地回?道:「自然?还是要明面上过得去的?,这该走的?步骤还是不能省去的?,不过我?记得今日是庚申日吧?」 杜如晦点?了点?头:「是,四日后?便是甲子?日,当年陛下就是在甲子?日登基的?。」 甲子?……? 就算是杜怀信这半个歷史盲他却也是知晓黄巾军那一句流传后?世?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 天干地支六十日一个轮迴?,想到此处杜怀信一拍掌:「刚好啊,四日后?二郎为太子?,再六十日后?又是一个甲子?日,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二郎梳理朝堂中的?各种势力,也足够二郎在朝中建立好自己的?班子?了。」 「时间合适又吉利,二郎就这么办吧!」 杜怀信越说越兴奋,瞧着他这一副模样?,杜如晦轻笑出声:「我?的?话都让你?说完了。」 杜怀信笑嘻嘻碰了碰杜如晦的?胳膊:「我?同杜公心有灵犀而?已。」 说着杜怀信看向房玄龄与李世?民:「如何如何,房公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房玄龄无奈地摇头:「自然?是好的?,只是瞧你?们的?兴奋劲,定下日子?后?到时候别忘记了告知陛下一声,三辞三让这一步骤莫忘了。」 杜怀信胡乱点?头:「知晓了。」 李世?民感受着房玄龄上药的?动作?,听着他们几人的?笑闹,他笑了笑却觉得眼?眶处有些湿意。 今日过后?,他没有了家,同李渊也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可是……想着李世?民的?心温温柔柔地塌陷了一角。 没有了李渊,他还有房玄龄,没有了家,他亦还有秦王府。 今日过后?,天下四海皆是他的?家。 第105章 危机 房玄龄上完了药后退了半步, 他打量了李世民一眼这才笑着道:「二郎也该去见见陛下了,前朝南衙有我们,至于东宫和?齐王府的女眷皇孙以及府库也该派兵去驻守了。」 杜怀信闻言当?即点了点头:「如今虽然杀了太子齐王, 可最重要的还是该如?何处理他们的余党以及他们的十个儿子。」 李世民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好的脖颈, 他垂眸轻声?道:「子诺, 你同敬德一道带着秦王府众将前往东宫和?齐王府。」 「至于我那?十?个侄子……便由我的名义下令将他们皆杀之, 在宗室的名册上也必须除去他们的名字。」 说着李世民的指尖不?自觉地轻点着自己受伤的地方,他的语气冷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陛下如?今虽然?丢了权,但是朝中难免还有些陛下的旧党势力,我不?会给陛下和?有心人这个机会让他们再起事端的。」 杜怀信沉默了一瞬, 其实不?仅仅是如?此, 若是李世民往后想要放心大胆地启用太子齐王旧党,那?么李世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那?十?个侄子以绝后患。 第342页 不?然?就算李世民坦坦荡荡, 原先那?群太子齐王旧党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即便他们不?愿再牵扯进权力之争,但若是有人诬告, 他们又该如?何自辩? 政治斗争的潜规则便是如?此,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也从来都不?需要过多?且无用的「心软」。 杜怀信嘆了口气,说到底, 这十?个皇孙的结局早在李世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便已经註定了。 李世民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要去见陛下了, 其他的就麻烦诸位了。」 临湖殿。 李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于上首, 他身边的宰相?们在李渊下了手敕那?一刻便都跟着李世民的人去往前朝安抚人心了,至于他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帝则被安置到了临湖殿,身边没有一个内侍宫女,这临湖殿外?还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禁军,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李渊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他都快六十?了, 这提心弔胆了大半日又在湖上吹了好几个时辰的冷风,他的身子多?少有些受不?住了。 「陛下莫要担忧,臣给陛下带来了医工。」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渊下意识抬眸朝前望去,就见李世民一身甲冑,上头还沾染了不?知道是何处的尘埃又不?知道是谁人的暗红血迹。 尽管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可在今日之事后骤然?与李世民见面时,李渊的心神还是有些恍惚。 李世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他侧首沖身后的医工低低嘱咐了几句,医工当?即上前替李渊诊脉,李渊则视线不?转眼也不?眨地继续盯着李世民。 医工诊完脉后来到李世民身边低声?道:「受了惊吓又受了些寒,没什么大碍,喝完药歇息几日便可。」 李世民点点头:「下去吧。」 医工应了声?当?即快步退出了临湖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子。 李世民一步一步上前,他看着李渊呆愣的模样扯了扯嘴角:「陛下……」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说完话,李渊就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他惶恐又惊惧地往后仰着身子:「二郎既已下令,所有罪责一概归于太子齐王,那?么二郎你不?能……」 「臣从未想过。」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攥紧。 他如?何不?知晓李渊的潜台词,可是此刻的他居然?没有半点的悲伤,他只是觉得?的好笑,李世民也顺着心意轻笑出声?。 笑声?迴荡在殿内,落在李渊的耳中却是格外?讽刺。 李世民盯着李渊半跪在他身前,便是如?同幼时一般轻轻拽上了李渊的衣袖:「臣若想做,又何苦等到今日?」 李渊像是被刺激了一般,他讥讽地勾勾唇角:「二郎从小?的志气便大,是我没瞧明白二郎。」 李世民仰着脑袋,对上了李渊复杂的目光,他顿了顿缓缓开口:「是啊,陛下没有瞧明白臣,臣也没有瞧明白陛下。」 「饥寒贱役,见而未经,险阻艰难,闻而不?冒。」 李渊愣了愣,他下意识抬眸看向眼前这个半跪在他身前的儿子,听着他一字一句地念着这句话。 很耳熟,李渊却有些迷茫。 李世民见状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激动是为?了什么:「在兹行也,并欲备尝,如?弗躬亲,恐违天旨。」 李世民的声?音逐渐沙哑,他拉着李渊衣袖的手紧了紧:「这是陛下在起兵之初立下的诺言,陛下忘记了,臣却一日都不?敢忘。」 李渊瞳孔一缩,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李世民笑了笑:「自大唐立国以来,臣在外?出生入死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在内百般隐忍克制,可臣瞧见的是什么?」 「是陛下不?管不?顾享乐奢侈,是朝臣不?敢直言浑浑噩噩,是后宫妃子嚣张跋扈鱼肉百姓,是太子齐王步步紧逼层层围堵,陛下,这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大唐吗?」 「臣天策府秦王府文臣武将,他们追随臣讨平天下立有大功,可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追随的是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前隋勛贵的身居高位世代为?官,在陛下眼中他们便是可以随意打发的。」 「有功不?赏无过要罚,这便是陛下心中的公道吗?」 李世民说着又凑近了李渊一点,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染上了雾气,这么多?年了,他又何尝不?委屈? 「臣今日,也不?过是取回臣应得?的东西罢了。」 李渊浑身紧绷,他的手背骤然?一凉,那?是……李世民的泪水。 李渊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他的儿子脾性向来倔,有多?久没有看过他在自己面前落泪了? 可是,分明在先前李世民在他面前是最最不?喜遮掩自己的情绪的,悲切也好欢喜也罢,他从不?在自己面前有所隐瞒。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刘文静的死之后开始的吧? 也是从那?之后,李渊同李世民的见面越来越少,他也渐渐地看不?明白李世民心底的想法了。 想着李渊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李世民身上的甲冑上,上头还有暗沉的血迹。 是谁的呢? 是大郎和?四郎的吗? 第343页 李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窦氏给他生的四个孩子,如?今便真的只剩下李世民一个人。 李渊恍惚伸手想要如?同幼时一般揉揉李世民的脑袋,可是在他刚刚伸手的剎那?李世民却是后退了半步,他起身背对李渊:「事已至此,陛下这几日便好好歇息吧。」 李渊垂眸:「近日以来,是我几乎有了曾母误听曾参杀人而逃跑的疑惑。」 再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从前确确实实是想过杀了李世民的,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毫不?意外?。 李渊的眸子暗了暗,现在的他除却在朝中的残党,也只能在李世民手底下讨生活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就是配合李世民,等事后他也未尝不?能在朝中给李世民添些麻烦。 思及此李渊的语气带了些悲痛:「二郎,这么多?年,是我煳涂了,是我错怪二郎了。」 「太子也好,皇位也罢,二郎想要的,我都会给二郎的。」 李世民头也不?转,闻言他只是突然?笑了笑:「是吗?」 「那?么就望陛下接下来好好安生过日子,陛下到底是臣的君父,臣不?会亏待陛下的。」 话落,李世民脚步不?停便走出了临湖殿。 东宫,显德殿。 杜怀信瞧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皱了皱眉,一旁的尉迟敬德见状低声?道:「如?今有陛下的敕令,这控制东宫各处倒不?是件难事,只是……」 「敬德,要我说不?如?将这帮子余党直接判处从罪收没家产,这东宫上下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罗士信的声?音骤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只是毕竟秦王府憋屈了这么几年,他们又是提着脑袋来替李世民做事的,事成了怎么可能不?想要些优待和?奖赏呢? 更何况罗士信的这个提议算不?得?什么,在这等斗争当?中宽恕了落败一方的党羽才是偶然?。 杜怀信同尉迟敬德无奈地对视一眼,他转身看向罗士信:「万万不?可将事态扩大。」 尉迟敬德点点头:「太子齐王已死,若是再牵连他们的旧党部属,只怕朝局都会动盪,这不?是大王想要看到的。」 罗士信顿了顿颇有些憋屈回道:「我也知道你们说的有理,可你们有想过吗,不?是所有人都如?一般看得?明白的,也不?是所有人跟着大王行今日之事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什么理想道义的。」 段志玄指挥着士卒将太子詹事府中的各个帐目典籍一一看管好,他才松了松心神就又听见了杜怀信三人之间?的争论。 他蹙眉上前了几步:「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东宫齐王府不?知道有多?少钱财珠宝,好些士卒都是眼馋的。」 「若是二郎一个处理不?当?,就会有二郎偏私旁人的碎语传出,只怕原先秦王府的幕臣们会心有不?满。」 说着段志玄苦笑了一下:「拼死拼活冒着犯下这等杀头的重罪跟着二郎起了事,可最后若是待遇还比不?得?太子齐王的旧人,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杜怀信拧紧了眉:「我们如?今又怎么大开杀戒?我朝内部发生了这么桩事,突厥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威逼长安的,到那?时内外?都不?稳,又何谈封赏?」 话落,在场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下一瞬,杂乱的哭喊声?响起。 就见他们眼前出现了十?个年岁不?大的孩童,这当?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余岁而已,被士卒们押着难免心慌不?安不?知所措。 秦叔宝瞧着这一幕他侧首问道一旁的李道玄:「可都在这了?确定他们的身份都是真的,没有人作假冒名顶替吗?」 在事情尘埃落定后,李道玄大唿可惜,心中一边有些「埋怨」他的堂兄没有叫上他一道行事,一边却也理解他身为?宗室本就不?必跟着如?此冒险,堂兄也不?过是在保护他罢了。 但是在李渊的敕令发出后,李道玄便也没有顾忌了,自己一个人跑入了宫说什么都是要帮着堂兄一把料理善后的。 李道玄听着秦叔宝的话语,他走到这几个孩童面前一一辨认,一边点头一边道:「都在这了,等堂兄的命令下来,便能押下去以罪论处了。」 说着李道玄瞧见了不?远处沉默的杜怀信等人,他想了想走到了几人面前不?解道:「怎么了?可别说是你们几人心软了吧?」 「这输的若是堂兄,堂兄的孩子一样也保不?住的。」 尉迟敬德无奈摇摇头:「自然?不?是的,我们几人只是在争辩该如?何处置太子齐王的旧部罢了。」 说着尉迟敬德坚持道:「反正不?论如?何我是不?同意的,今日你们若是谁敢擅自行动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秦叔宝瞥了尉迟敬德一眼,他同样上前嗤笑一声?:「瞧敬德这话说的,是觉得?我们管不?好手下士卒吗?」 程咬金嘆了口气:「我说都什么时候,秦老大,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也是贊同尉迟敬德的,何苦还要说得?这么难听?」 秦叔宝顿了顿,他不?耐烦地摆手:「你这坚持有个什么用,你能管到每个人吗?还不?如?直接将此事禀报给大王,由?大王早做决定下令。」 闻言李道玄思索了片刻:「堂兄最是赏罚公正,若是因着是堂兄的旧人就有所偏袒或是因着是太子齐王的旧人就心存偏见,这都不?是堂兄的本意,堂兄想来也是不?愿见到这种情况的。」 第344页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堂兄夺了这个皇位可不?是为?了同陛下一般的。」 「更可况说得?难听些,堂兄这么果决背负着杀害了这十?个侄子的名声?,不?也有想要启用太子齐王旧部的意思吗?」 段志玄同罗士信闻言愣了愣:「倒是我们想岔了。」 杜怀信勾唇:「按着二郎的脾气,这赏定然?是不?会少的,估摸会从自己的私库里头出,既然?大家都是觉得?要将此事禀告二郎,那?么便由?我去吧。」 「不?过你们可千万得?管好了手下的士卒,二郎治军治府向来严苛,尤其是如?今我们还关?押了好些女眷,千万不?能让他们动了歪心思。」 李道玄自得?挺挺胸:「子诺放心好了,有我这个淮阳王在,他们不?敢做些什么的。」 杜怀信点点头转身便走。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诛杀李建成与李元吉,史称玄武门之变。 当?日,李建成五子与李元吉五子获罪诛杀宗室除名。 在这十?个皇孙死后,李渊颁布了诛建成元吉大赦诏,所有罪名只归他们二人,对于余党一概不?追究,国家政务皆听亲王处置。 武德九年六月初七,李渊下诏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又诏:「军国政务不?论大小?,皆是听从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武德九年六月初八,李世民于东宫显德殿受百官朝贺,正式成为?大唐皇太子。 ————————— 突厥,颉利可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带兴奋的梁师都。 「你是说那?李唐的太子如?今换成了李世民?」 梁师都咽了口口水:「是。」 颉利可汗挑眉:「就冲着李世民身上的那?些功劳,李渊居然?捨得?立李世民为?太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梁师都笑了笑低声?道:「这便是可汗不?知道了,那?李世民可不?是用着正当?的法子上位的,他啊是先杀了兄弟后又逼宫李渊。」 「可汗,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只怕如?今长安上下是人心惶惶,想当?初李世民便是趁着可汗上位根基未稳一战而天下定,如?今是轮到了李世民左右为?难,可汗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颉利可汗当?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他扫了恍若义愤填膺的梁师都一眼:「李世民的本事谁人不?知,所以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缘何你还是想着来帮我,若是干脆投了李世民也未必不?会有一条活路可走。」 然?而还不?等梁师都回復,站在颉利可汗一旁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汉人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颉利可汗不?解地侧首:「你笑什么?」 这个汉人却是扬着下颌不?屑地瞧了梁师都一眼,他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可汗,梁师都如?今又有什么选择呢?」 「世上谁人不?知李渊喜好杀降,若是在武德年间?投降梁师都只怕是必死无疑的。」 「更何况……」说着这个汉人拖长了语调,「这梁师都不?过是可汗养的一条狗,没了可汗便什么都不?是。」 闻言颉利可汗哈哈大笑,他拍着掌逗弄似的言语轻挑道:「说的不?错,甚得?我心。」 梁师都的脸色瞬间?涨红一片,但是他却不?得?不?撑起个笑脸讨好道:「可汗若是想趁此机会南下深入的话,我可以帮着可汗带路的。」 说着他隐晦地瞥了眼在颉利可汗身侧的汉人,此人名叫赵德言,是在小?半年前出现在颉利可汗身边的大红人,因着他能帮着颉利可汗改革制度收拢权力,很得?颉利可汗的欢心。 只是他虽然?嫉妒此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说的话有理,作为?隋末反王中的一个,他能撑到如?今真的全靠突厥,为?此他也帮着突厥对付过李唐,也干过好些龌龊事,他自己都是不?相?信自己投降李唐是能保住性命的。 颉利可汗听着梁师都此言畅快非常:「好,既然?是天赐良机,我又可能错过?」 梁师都连连点头:「而且那?张瑾李艺一个是李渊的人,一个是李建成的人,这李世民杀兄逼父夺权,只怕这两人会心有不?安吧?」 「如?今他们一个在泾州一个豳州,想来面对可汗南下他们应是没什么心思御敌的吧?」 赵德言眉心一跳,颉利可汗却是若有所思,他语气阴冷:「你说的对,李世民,去岁五陇坂之仇我可还没忘记,这一回我必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的。」 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若是面对他们突厥只能伏低做小?,他倒要看看李世民还怎么坐稳这个皇位! 赵德言瞧着颉利可汗的模样几乎是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他的眉心微蹙,既然?李世民选择了在此刻发动兵变,他一定是有后手的,但不?论如?何,他也得?寻个机会将此事告知李世民。 夺权之后的第一场仗,李世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 战火方歇的中原和?尚且有些动盪的朝局都是经不?起折腾的。 第106章 归顺 东宫, 显德殿。 李道宗先前一直在灵州任职防备突厥,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长安便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 在李世民发动事变后没几日他就收到了消息, 更是得了李世民的?命令, 在他将灵州的?一切军事事宜与李靖交接好后, 他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六月中旬赶回了长安。 第345页 李世民这个新任太子也毫不吝啬自己对于李道宗的宠信, 特?意派了裴寂宇文士及等宰辅前往城外亲迎李道宗归来。 而因着这个隆重的?仪式,李道宗难免在城外多耽搁了一段时间,等他来?到东宫显德殿的?时候,时间已至午后, 立于殿外的?李道宗想着这一路走来长安城内仿若恍然一新的精神气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臣李道宗觐见太子殿下。」 「总算是来?了啊, 我可是等了堂弟好久,快些进?来?吧, 外面日头晒。」 人未至声先至,李世民爽朗的?笑声自偏殿而出, 他外衫随意披着,连鞋子都因为急切而穿得有些不太规整。 李世民上前几步一把搭上了李道宗的?肩膀, 他仔细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感嘆道:「瘦了。」 李道宗笑了笑:「臣在外守边,若是胖了才真的?是愧对我们太子殿下的?信任。」 李世民哈哈大笑:「许久不见, 我们向来?最?稳重的?小堂弟也学会?说笑了。」 「行了, 也别一口一个太子殿下了, 私底下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唤我堂兄便好。」 说着李世民带着李道宗一路前往偏殿,就见里头站着好几个眼熟的?人,房玄龄、杜如晦、马周还有李道玄。 李道宗扫了一眼,他们身后是好几张案桌, 每张上头都摆满了公文,而主案上也是如此, 其中还有一篇翻开着,显然就是李世民批阅到一半听见了李道宗的?通报,这才匆匆放下手头事宜一个人跑出了迎接他。 几人都朝着李道宗见礼,李道宗笑着拱手还礼道:「没想到偏殿居然这么热闹,宾王也在啊。」 李世民点?了点?头:「我初初掌管国事,这马周是大理寺卿,以往武德年间的?冤假错案也是时候该解决了。」 房玄龄笑着补充道:「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废太子与齐王的?旧人该如何处置,我们也需同马周商议商议。」 杜如晦见过礼后瞧着满桌子的?文牍就头疼,他一边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批阅着一边随口接道:「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一个人,就是那被软禁着的?洗马魏徵。」 李道宗愣了愣:「魏徵?」 李道玄笑嘻嘻上前毫无顾忌地勾住了李道宗的?肩膀:「堂兄有所不知,在六月四日事后,这东宫的?旧人为了活命啊可是恨不得什么都抖露出来?。」 「虽然我们的?堂兄本就打算宽大处理的?,但?是这帮人却是直接将魏徵给推了出来?,说魏徵在东宫时一直在劝说废太子先下手杀堂兄,不论?是那年的?毒酒案还是今岁的?昆明池兵变,背后都有魏徵的?参与。」 李道宗皱眉:「堂兄是想要杀魏徵吗?」 「不,不对,依着堂兄的?脾性?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房玄龄闻言同李世民对视一眼,他轻笑道:「你猜得不错,二郎软禁魏徵确实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马周闻言嘆了口气:「这魏徵毕竟是被这么多人推出来?当靶子了,若是没有点?惩处只怕是会?让底下的?人心有不满。」 「这段时日殿下的?宽大处理本就让一些人心有微词,地方?上的?太子旧人心有疑虑等着看殿下要如何处置魏徵,这秦王府的?旧人同样?也是盯着魏徵。」 李世民语带戏嚯:「当然不仅仅是如此,一个想方?设法想要杀我的?人,我瞧着不痛快,自然是要惩处一二的?。」 「不过……」说着李世民拖长了语调,「都说魏徵素有才能,我一刻钟前已是派人去?传召了他,我也是挺想看看的?,在不知生死的?情?况下他又会?是如何的?态度。」 李世民摆摆手:「行了,先不提魏徵,堂弟,我这次唤你回来?是有要事的?。」 说着李世民冷下了眉眼:「如今突厥偏师南下,我收到了一封密信,有着梁师都的?蛊惑带路,只怕是颉利可汗很快便要率主力?而来?。」 「偏偏这个时候我还不好调换张瑾和李艺,若是一个不当这二人选择直接造反,我虽能很快拿下他们,但?因为有着突厥在旁,情?况会?更加糟糕。」 「只是这两人,我却也有七八的?把握他们一定不会?积极御敌,反倒是会?坐看突厥南下的?。」 「所以我调你回来?,一是因为你在宗室中声誉功绩都是极高的?,这几日我一一查遍了帐册,如今的?长安居然同武德初年差不多,实在是穷,偏偏突厥又很快会?来?。」 「陛下封赏宗室泛滥,我是打算着一点?一点?削去?宗室的?爵位的?,你回来?也好能镇镇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这其二,就是我打算让你出任鸿胪卿兼任左领军。」 李道宗蹙眉:「左领军我倒是明白,帮着堂兄掌管禁军和长安内的?兵权,但?是这鸿胪卿堂兄是何意?」 李世民沉吟片刻:「你为人稳重且多次退敌突厥,等着突厥南下他们必会?派使者?而来?,到时候就由你出面也好压一压那些蛮夷的?嚣张气焰。」 李道宗点?着头,他的?视线忽然落到了在李世民身侧的?李道玄身上,他顿了顿:「堂兄召我回京,这前线堂兄是打算换道玄去?吗?」 李道玄眼眸一亮:「猜的?不错。」 李世民笑了笑:「这道玄于军事一道上天?赋不错,就是为人跳脱了些到底不如你稳重,所以我想着就派他到李靖身侧去?学习学习。」 第346页 李道玄轻哼一声:「堂兄先前还说最?是喜欢我这般的?性?子,怎么在他人面前又换了个说辞?」 李世民哭笑不得:「好了,你同我们的?任城王李道宗都是我大唐的?长城,我都欢喜的?。」 李道玄这才得意地瞧着李道宗一眼,李道宗无奈摇头。 与此同时,外头内侍高声来?报:「殿下,魏徵到。」 李世民挑眉:「进?来?吧。」 说着他又看向李道宗:「差不多就这么些事了,我这次叫你来?实在是许久未见念着你了,时候不早了,你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也累了,便先下去?歇息歇息吧。」 房玄龄听着李世民这话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一句:「二郎,这任城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来?陛下也是想念任城王的?。」 李世民一顿,他语气淡淡:「玄龄说的?对,陛下这几日一个人也难免孤单,我忙于政务倒是疏忽了陛下,堂弟,你便替我走这一趟吧。」 李道宗心中嘆了口气,他如何瞧不明白李世民是何想法,只是不论?如何李渊是李世民的?阿耶,到底是不好弄的?太难看的?,不然若是传出去?了总会?有碎嘴之人妄加揣测的?。 李世民就算自己不在乎,他却也是不想看到旁人议论?他的?。 李道宗低声应是,转身便朝外头走去?,恰恰好是同一身素衣却又嵴背挺直的?魏徵擦肩而过。 李道宗下意识瞧了一眼魏徵,就见他面容平静不卑不亢。 挺有意思的?,想来?堂兄是又能寻到一个合适的?良才了。 李道宗笑了笑便走远了。 魏徵甫一入殿,瞧见的?就是众人垂首看着文牍卷宗的?模样?,包括李世民在内,他眉眼认真,翻着手中的?卷宗,专注地批註着。 一派气氛祥和静谧的?模样?,所有人都没有管他这个罪臣,就好像他们没有发现他一般。 魏徵瞧了李世民片刻最?终还是垂眸,他下意识扯了扯嘴角。 早早劝着李建成下手又有什么用?呢? 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至少从虎牢关一战后他就该他意识到这一点?的?。 阴谋诡计或许可以杀死李世民,但?是……人心所向的?永远只不过一个李世民罢了。 魏徵闭了闭眸子,他知道这是李世民在等着他先开口:「罪臣魏徵见过殿下。」 李世民手下动作不停,又拿起了一份邸报,他的?眉头皱了皱看向房玄龄:「这是河南陇右诸州递上来?的?灾情?消息,我瞧着这时间分明是在上个月便递到了尚书省,没想到裴寂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一直压着这几份邸报。」 说着李世民嘆了口气:「也是我的?错,身为尚书令御下不严反倒是连累了百姓。」 房玄龄接过邸报仔仔细细瞧着,他沉吟道:「殿下也莫要自责,这几处州县还有余粮,倒是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李世民揉了揉额角:「不够,这样?吧,玄龄你去?挑几个合适的?人选,让他们亲自前往查看监督,既然大旱已成定局,就得尽快解决此事。」 「瞧着今岁天?气这般炎热,也不好说明年是如何,余粮本就不多,若是再耽搁了明年的?春耕,只怕事情?会?更加糟糕。」 话落,李世民又是拿起了另外一份卷宗,他沖马周道:「尚书省这几日有好些百姓跑来?呈递冤情?,瞧瞧这个,说是自家?的?良田被夺,自己又被人诬陷入了大理寺牢狱,这都递到我手上了。」 马周接过有些愧疚道:「是臣的?不是,没有及时处理。」 李世民笑了笑:「无妨,我也是晓得宾王这几日事务繁多,劳累非常,昨日都病倒了,歇息了一个晚上便又起来?处理事情?,难免会?有些疏漏的?。」 「还有,」李世民说着敲了敲桌面,他看向杜如晦:「突厥异动,渭州方?面传回来?了消息,克明你这几日多留意些前线的?动静。」 杜如晦点?了点?头。 李世民顿了顿,他想起来?了赵德言给他的?密信,只怕这颉利可汗很快便要率主力?南下了。 思及此李世民沉吟了一下:「原先的?秦王府将领怕是抽不出人手,我方?方?坐上太子之位,他们得留在长安稳定局势,既然如此我想着便遣柴绍前往吧。」 「这一趟便也让阿姐一道跟着去?吧,阿姐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多年前我对阿姐许下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说着李世民冷笑一身,语带不屑:「突厥以为我朝方?方?经过内乱便没有能力?出兵了吗?」 「那我便要叫他们看看,就算是做了太子皇帝,可我依然是天?策上将。」 「往前我能百骑退敌,今年也是如此。」 李道玄听着李世民话里的?自得,他当即接口道:「殿下放心就好,臣也会?同李靖一道帮着殿下的?。」 李世民点?头,这才饶有兴致地抬眸望向了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的?魏徵。 李世民「啧」了声,似笑非笑地盯着魏徵,他不紧不慢道:「听说你可是一心撺掇着废太子杀寡人,离间我兄弟,魏徵,你可知罪?」 魏徵只是笑了笑:「若是先太子早些听臣的?话,必无今日之祸事。」 第347页 李世民朗声笑道:「你倒是个实诚的?。」 说着李世民突然前倾了身子,原先周身温和的?气质骤然变得冷戾起来?,他眯了眯眸子,语气叫人胆寒:「你这样?说,就不怕寡人赐你死罪吗?便是你不怕死,你的?家?人却也是要被你连累的?。」 魏徵沉默了片刻,他的?脑子中浮现出来?了这几年来?李渊与李建成所做下的?煳涂,而这之后他则是又想到了方?才李世民同旁人嘱咐政事的?模样?。 忠臣良臣,他想要做的?本就是良臣而不是忠臣,不是吗? 思及此魏徵轻笑出声,他毫无畏惧地对上李世民的?目光,浑然不在意一般开口:「是啊,臣确实觉得若是太子早些听臣的?话,必然是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的?。」 「只是……臣却也觉得六月四日事于一家?之姓而言是祸事,但?于天?下苍生而言却是幸事。」 李世民愣了愣,他好笑地看向魏徵:「若是你早便那么认为,为何还要劝说先太子杀我?」 魏徵嘆了口气:「在其位谋其职,臣乃先太子洗马,自是要辅佐先太子的?。」 说着魏徵垂眸低声道:「殿下长于军事,连年在外征讨又兼任尚书令一职,通晓政事,先太子端坐深宫由帝王师教导,不过是纸上谈兵,于政务一道上,先太子不过是处理非军国大事,不如殿下。」 「殿下平定四方?,所见所闻是村落荒废,是百姓残喘,是前隋宫城豪华奢侈,先太子身居长安所见只是长安皇宫的?繁华,所以爱惜民力?,先太子不如殿下。」 「为君之道是要广开言路,独断□□并非长久之道,前汉文景之治,便是如此。」 「殿下身为元帅,领三军御敌,生死存亡皆繫于殿下一身,自是最?为集思广益知人善任,而先太子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不如殿下。」 「不知民生之疾苦,不明稼穑之艰难,先太子处处比不得殿下。」 「所以六月四日事,难道不正是如臣所言吗?」 魏徵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罪臣也不想再辩驳什么,罪臣确实力?劝先太子先下手为强,罪臣自知有罪,别无他求,只求速死,只是希望殿下莫要牵连罪臣的?家?人。」 「好你个魏徵,在我面前都要如此做派了吗?」 李世民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他起身走近魏徵:「你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的?,分明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相反我还会?以礼待你。」 魏徵勾了勾唇角:「罪臣又如何敢揣测殿下的?想法?」 李世民哼笑一声:「你倒是痛快求死,你以为你撺掇先太子这事,我便会?当作无事发生吗?」 「我就是要把你放到我身边,以你做筏子,让太子齐王旧人好好看看我的?宽广胸襟。」 魏徵愣了愣,他突然低低笑着喃喃道:「殿下是想要利用?罪臣做好自己的?名声吗?罪臣能保命已是万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李世民爽朗一笑:「魏徵啊魏徵,你可真是狡诈。」 「不过你往后的?日子也别想过得轻松了,我将你放在我身边可不是让你白白混日子的?。」 「你少孤贫,不事生业,但?学问才能皆是不错,且脾性?直敢于直谏,就跟我一般,我喜欢。」 「不过,因着你的?出身,于政治一道上你倒像个孤臣,也压不住这手底下的?各个身份高的?刺头官员,便也不好将你安排入尚书省做长官,我想于你而言最?合适的?位置,就是在一旁辅佐君王尽忠直谏吧。」 「魏徵,我想我们会?成为君明臣直的?典范的?,我会?带着你名留青史的?,魏徵,你可愿同我一起?」 魏徵盯了李世民好半晌,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慌忙地垂眸躬下了身子低声道:「罪臣性?子倔强,若是有朝一日触怒殿下……」 李世民不在意地摆摆手:「今日我放过了你,便不会?再杀你,忠言逆耳,我又何尝不知晓?」 「面对陛下,我因为忠言反倒是受了陛下的?打压让陛下不喜,我知晓这样?的?感受,所以我不会?对你们苛求过多的?。」 「不过如今东宫的?位置倒也剩不了多少了,魏玄成,你觉得太子詹事主簿的?位置如何?」 「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可以时时同我见面的?。」 魏徵心绪复杂,他嗓音沙哑:「有着罪臣在身边,只怕是原本惴惴不安的?先太子齐王旧人也能安心下来?,而又因着品阶不高,原先跟着殿下的?旧人却也不会?不满,殿下果真是好计策。」 在一旁瞧了全程的?杜如晦轻「啧」了一声,他凑近房玄龄轻声道:「这魏玄成还真是嘴硬,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同小主公犟着。」 房玄龄好笑地摇头:「可是你听那魏玄成尾音微颤,若是当殿落泪,这损的?是魏玄成的?面子啊。」 杜如晦颇为感嘆道:「小主公真是厉害啊,只是他想要拉拢的?人,就没有一个是能逃脱的?。」 房玄龄勾唇打趣:「你当年不也是如此?我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在二郎跟前却全然是换了一副模样?。」 杜如晦有些羞恼:「莫要再提当年之事了。」 房玄龄倒也没有接着说反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垂着脑袋的?魏徵身上。 第348页 就听魏徵继续道:「不过,殿下能赦免罪臣死罪又给了罪臣一官半职,罪臣感激不尽。」 李世民闻言严肃道:「那你可愿意?」 「君明臣直,忠言直谏,你可能做到?」 魏徵低哑着嗓子:「臣魏徵……领命。」 ———————— 益州,窦府。 窦奉节苦着一张脸看向眼前的?窦轨,他小心翼翼道:「阿耶,郭行方?跑了。」 窦轨狠狠一拍桌面咬牙道:「如此良机,这韦云起是韦家?人,韦家?人向来?便是同先太子纠缠不清的?,这自从被陛下派来?我这益州道行台做尚书令,可没少明里暗里打压我,好不容易趁着二郎上位的?机会?杀了此人,却不想倒是让他身边的?郭行方?这条狗给逃跑了。」 「若是你递消息的?速度再快些,这郭行方?也不会?提前得知长安的?消息,也就跑不了了。」 窦奉节咽了口口水:「阿耶,你虽然是殿下的?舅舅也是殿下的?亲信,但?是这诬告韦云起将人杀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殿下已经下了令,宽恕先太子和齐王旧党,这若是被殿下发现,阿耶便不怕殿下的?惩罚吗?」 窦轨冷笑一声:「我怕什么?这韦家?人平日里是鱼肉百姓惯了,那韦云起的?弟弟和同宗亲属仗着先太子的?名头无恶不作,也没见那韦云起有丝毫阻拦,我管是不是真的?同先太子有联繫,你瞧瞧这韦云起死后,百姓可都是拍手称快的?。」 「更何况如今情?势混乱,二郎忙着接手朝政一时挪不开手,只怕是过不了多久二郎的?命令就要下来?了,我还不得趁此机会?杀了我的?仇人。」 窦奉节嘆了口气:「可是阿耶,这郭行方?是往长安跑的?啊。」 窦轨挑眉:「我当然知晓了,二郎名声在外,既然他已做出承诺,恐怕这郭行方?也是看得明白,我不过是拿鸡毛当令箭,如今对他这个先太子余孽来?讲,这二郎坐镇的?长安反倒是最?安全的?。」 「不过你也别担心,二郎心善却也不蠢,这韦云起都死了且他死得也不算冤枉。」 「正值敏感之际,原先二郎的?旧人本就对二郎放过先太子齐王一党有所微词,这个时候二郎是不会?重罚我的?。」 说着窦轨愈发遗憾:「不过恐怕要不了多久二郎就要明确下令严惩密告缴获先太子齐王余党的?做法了,可惜啊,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让这郭行方?跑了。」 窦轨感嘆了几句话锋一转:「这突厥是愈发猖狂了,二郎昨日才传了密信给我,准备好粮草只怕是随时要同突厥开战。」 窦奉节一惊:「怎会?如此,殿下才刚刚上位便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是会?让有心人做筏子。」 窦轨严肃道:「也不一定会?打起来?,只是要做好这个准备罢了。」 说着窦轨遥遥望向长安的?方?向低声喃喃:「不过,我相信二郎。」 「先前五陇坂之战,二郎便是力?排众议站了出来?退敌突厥,这一回也会?是如此的?。」 窦奉节愣了愣:「可是殿下已经是太子了,要不多久便会?成为皇帝,要是亲自出面会?不会?太危险了些。」 窦轨笑了笑虚点?了下窦奉节的?额头:「自从二郎平定刘黑闼之后,这突厥年年入侵是谁领兵正面对敌的??」 窦奉节脱口而出:「自然是殿下。」 窦轨点?点?头:「所以如今突厥又来?了,自然还是二郎亲自出马,年年如此,与身份无关,这不过就是二郎自己愿意担上的?责任而已。」 窦轨无奈地挥手:「行了,赶紧去?准备吧,到时候可千万不能拖二郎后腿。」 如今是李世民上位,突厥就不要再妄想着同武德年间一样?了,随意侵入内塞劫掠百姓,做梦! 自今年往后,他便瞧瞧这突厥还能不能踏入他大唐疆域一步! 思及此窦轨哼笑一声,心情?大好。 第107章 贞观 甘露殿。 李渊外衫松散, 他随意?地盘腿坐于?地上,怀中抱着一柄精緻的琵琶,他垂着脑袋, 手指在?弦上拨动着, 嘴中轻轻哼着, 一区悠扬婉转的《塞上曲》便这么在殿中迴荡。 他的身侧陪坐这裴寂与陈叔达, 瞧着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李道宗甫一入殿,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李渊手中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表情淡淡的李道宗,一手拿过搁在他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任城王来了啊, 可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堂叔了。」 这话里的语气?带了些讥讽, 可要细细分辨,这讥讽却是冲着他自己?去的。 李道宗走上前行过礼后替李渊又斟了杯酒, 他一边扫了眼一语不?发?的裴寂和陈叔达一边笑着对李渊道:「陛下到底还?是陛下,如今臣回长安自然是要来看一看陛下的。」 李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转头看向裴寂:「玄真啊玄真啊,你说?说?多可笑, 这才没几日的功夫,这宗室的人便都倒戈了, 朕自问对你们可是没有半分的亏待。」 李道宗勾了勾唇:「陛下想?要的难道不?是毫无能力的宗室吗?」 「李道玄、李孝恭甚至是李神通, 这些人不?都是被陛下敲打过的吗?陛下如今倒也不?必在?臣面?前喊冤了。」 第349页 裴寂沉默了片刻, 他终究是笑着看向李道宗:「不?知任城王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李道宗语气?淡淡:「太子重情到底还?是念着陛下的,就是这段时日掌管国事忙于?政务抽不?出空闲,所以臣此次前来便是来替殿下尽孝的。」 陈叔达闻言捻了捻鬍鬚,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接了当地开?口:「明人不?说?暗话, 此处又没外人,任城王有话直说?便好。」 李渊讥讽一笑:「陈子聪, 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个看上去油滑的老?狐狸居然也早早倒向了太子。」 「你同萧瑀以为攀上太子便能有好前程吗?」 「你们二人不?论是是从履歷还?是从名义?上都是朕的旧臣,同那出身天策府的宇文士及可不?一样。」 「太子若是想?要掌控朝廷,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坐稳宰辅的位置吗?」 陈叔达却是没有半分被讽刺的羞恼,他只是躬了躬身子垂眸轻声道:「臣惶恐,不?过臣年岁也大了也没有心气?去争去抢了,一切便都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安排,陛下不?必为臣忧心。」 李道宗将酒杯朝李渊的方向推了推:「殿下最是赏罚分明,萧公和陈公若是无错,殿下自然不?会如何。」 说?着李道宗话锋一转:「臣此次前来是想?着劝一劝陛下的。」 「殿下抽不?出时间也不?愿事情闹得难看,便也一直没有来催促过陛下。」 「只是由臣来看,陛下如今不?过是顶着一个皇帝的虚名,为天下计也好,为陛下自己?计也罢,陛下还?是需要早下决心了。」 李渊的眸子暗了暗,他自然是听懂了李道宗的潜台词,他这些日子以来醉生梦死纵情欢愉,却偏偏半点?不?提自己?要退位的事情,多少还?是因为他潜藏在?心底的不?甘心的。 只是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日日忙着政务,自从六月四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看过他这个陛下,只是好吃好喝供着,除此之外就是恍若是完全忘了这偌大的皇宫还?有个他这个陛下一般。 李渊拿过酒杯盯着里头醇香的美酒,沉默了半晌他终是服了软:「这太子估摸早早便定好了登基的日子,又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呢?是要如汉高祖旧例,退位为太上皇吗?」 李道宗笑了笑:「陛下也清楚不?是吗?」 「就算陛下想?要同殿下赌气?,可这于?殿下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那一道手敕不?论陛下愿不?愿意?,终究还?是会出现在?百官面?前的。」 「陛下这几年来劳心国事,如今有殿下在?下头孝顺替陛下治理朝政,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李渊闭了闭眸子:「罢了,便如你所言吧。」 武德九年六月二十六,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忍着火气?狠狠将一封陈明自己?有功的奏表给摔到了桌面?上。 杜怀信拿起了奏表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是王君廓言明庐江王幽州大都督李瑗谋反自己?制敌有功的事情。 李世民压下了心底的恼怒,他的手指飞快地点?着桌面?,语气?冷冽:「前有窦轨,后有王君廓,偏偏这二人一个是我的亲信,一个是从前多随我打仗,外人眼里早就是我的心腹了。」 「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为自己?牟利,我本就出身官僚,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这王君廓的小心思以为我看不?明白吗?!」 「窦轨之事我念着时间早这大赦的令还?未下去,可这王君廓却敢如此胆大妄为!」 「自做聪明!撺掇李瑗谋反又将其杀了,除了为自己?揽功劳,这将我的命令置于?何地?」 「于?世人百姓眼中,我岂非成了个言而无信的人?」 「本就惶惑犹豫的先太子齐王旧人又会如何想?我?」 房玄龄闻言率先开?口:「除了大赦的命令,还?是不?够的,殿下还?是需要再下一道命令。」 侯君集皱了皱眉,他颇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殿下,那李瑗本就与先太子有私交,若非他本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是王君廓再如何说?,李瑗也是不?会谋逆的。」 「要我说?啊,还?不?如严惩一二好好奖赏王君廓,镇镇那些心思不?正的傢伙。」 杜如晦沉吟了片刻:「严惩李瑗奖赏王君廓这一点?倒是没有错的,只是臣却觉得殿下还?是需要尽早下令,如今突厥南下,若是话人人皆学王君廓,只怕是于?国不?利。」 「已经探听到了消息,颉利可汗只怕是率十万余大军南下了,偏偏还?有一个梁师都掺和一脚,这个时候我们也唯有求稳。」 杜怀信想?了想?突然开?口:「臣等在?长安,也未曾能实地看看各地州县的先太子余党和李瑗余党是如何的。」 「臣若是没有记错的,王珪是不?是就是在?今日归朝?」 「他是先太子旧党,先前在?杨文干一事中同杜淹一道被流放,如今回长安路途遥远,一路所见所闻想?来应该会很清楚各地州县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李世民手下动作一顿,然而巧的就是,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外头有内侍来报:「殿下,王珪求见。」 本还?争论着的诸人皆是一静,李世民高声道:「进来。」 第350页 下一瞬王珪面?色憔悴,他快步上前见过礼后第一句话就是:「臣幸得殿下宽恕,给了臣一个谏议大夫的职,臣实在?是惶恐。」 李世民挥挥手:「行了,我没有时间听你的吹嘘,王珪,李瑗谋逆你可是知晓?」 王珪点?点?头:「臣自然是知晓的,臣今日方一归朝便来面?见殿下便也是为了这个。」 「殿下虽然是颁布了大赦,只将罪责归于?先太子与期望,只是臣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各地州县皆有怀有侥倖获利心思的人想?要告发?逮捕他们,以此来邀功求赏。」 「殿下,如今突厥南下,若是叫突厥钻了空子,只怕会是件很麻烦的事。」 李世民冷笑一声:「果不?其然,邀功求赏,还?真是好得很。」 「以为这样子寡人就拿他们没法子了吗?」 「还?想?着搞武德年间那一套吗?」 说?着李世民眯了眯眸子,眼底尽是冷戾,凌厉非常:「传寡人的命令,李瑗谋逆废为庶人,绝其宗室属籍。」 「至于?王君廓……」李世民笑容玩味,目光幽深,「便任命他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庶人李瑗家中人口尽皆赏赐于?他。」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世民的指尖随意?点?了点?桌面?,一双凤眸当中满是冷漠,「不?论是六月四日事,还?是李瑗谋反一事,若是再有人相互告发?,一律反坐。」 不?是想?要捉先太子齐王余孽求赏吗? 那他们的身上的罪名你们便也一起担了吧。 所有人皆是一怔,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居然会如此果决,这命令也是这般狠戾。 然而他们都是不?怀疑李世民必定是能言出必行的。 杜怀信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这场所谓的「猎巫行动」恐怕才刚起了个头就要彻底熄火了。 果然,李世民很明白,他知道如何做才是于?国最好,于?所有人最好。 「还?有,魏徵,你算是先太子旧人中最为激进的一个,也算是先太子的心腹,那山东之地因着先太子征讨刘黑闼也算是他的旧地,此处先太子齐王余党不?会少,且因着先前陛下的决策接连失误,这山东始终还?是有一些窦建德旧部对我朝心怀不?满。」 「为了防止山东趁此作乱,寡人想?着便提一提魏徵你的官职,同王珪一般担个谏议大夫吧,这一趟安抚山东,你便同窦建德一道去吧。」 「也该让大家知晓知晓,寡人同陛下不?一样。」 说?着李世民的语气?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想?了想?又看向尉迟敬德道:「敬德,寡人要你为泾州道行军总管,不?仅要防一手泾州的李艺,若是豳州张瑾有异动,你也可以快速平叛。」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敬德你最重要的任务是防备突厥,寡人会给你精锐万余。」 「至于?这兵……」 李世民思索了一下:「这兵寡人打算派张士贵和刘师立前往募兵。」 尉迟敬德闻言笑了笑,不?得不?说?李世民这一手实在?是厉害。 如今李世民初初上位,由着张士贵与刘师立这两位玄武门的功臣去募兵,不?仅仅是能更好地防备突厥,也可以顺势立威且换下军中一些死忠李渊又摇摆不?定的禁军。 偏偏李世民此举是正正噹噹的,确实是为了应对突厥,旁人是寻不?出一丝错漏的。 「子诺,辅机,你们二人便同敬德一道,不?过出长安后你们二人便带着一部分兵卒往幽州方向走,你们的行踪要万分保密,万不?能让突厥知晓。」 「寡人会给李靖下一道密令让他举大军秘密入豳州的,这张瑾年老?倒是好控制,到那时你们二人便与李靖与李道玄一起伏兵豳州断了这突厥的后路。」 「若是想?战,寡人从来是不?惧这突厥的。」 杜怀信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低声应是。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东宫,显德殿。 「易经·繫辞下曰,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贞,正也;观,示也。」 「殿下,贞观二字便是以正示人,臣以为这二字做年号是最合适的。」 虞世南说?着瞧着李世民下意?识点?了点?头的动作,他笑了笑继续道:「武德年间政治混乱,不?公不?法,殿下以此为年号也可表明自己?的决心,以正道示群臣,示百姓。」 「贞观……」 李世民的眸子亮了亮嘴中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微微前倾身子:「以正道示人,澄清天下,恢宏正道,这正是寡人之责,也正是寡人要全天下都看明白的。」 「这个年号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世民起身沖虞世南躬身:「多谢先生。」 虞世南笑呵呵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李世民的行礼:「殿下既叫臣一声先生,臣自然是要好好为殿下择选年号的。」 「明日就是甲子日了,殿下明日便要登基了,这仪式和服饰都准备好了吧?」 房玄龄闻言接口:「虞公莫要担忧,早早都准备好了。」 说?着房玄龄嘆了口气?:「这八月一日突厥派了使者请求通好,只是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军报便又传来了,突厥现身庆州原州一带,距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李世民笑了笑:「玄龄莫要担忧,我早早便做好了一应准备,突厥不?是觉得因为我国家内乱所以才趁此南下威逼长安的吗?」 第351页 「可我偏偏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登基大典,我就是要叫突厥知道,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叫突厥自己?先是生了游移的心思。」 杜如晦在?一旁听着,莫名「嘶」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李世民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这两个月以来,李世民忙于?政务,签发?了几十道调动命令,不?论是宫廷禁军长安城的守军还?是东宫率兵,李世民都是放了原天策府旧将上去,除此之外在?前朝,李世民虽然暂且没有大动几个宰辅,但是下头各个尚书各部长官的位置却都是换了自己?人上去。 朝中如今除却李渊残余的旧党,这朝廷上下已是牢牢掌控在?李世民手中了,至于?原先东宫与齐王府同秦王府之间的矛盾,也在?李世民的恩威并施下顺利化解。 时机是再合适不?过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为什么?杜如晦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然而就在?杜如晦疑惑的时候,李世民又开?口了:「行了,这几日为着筹备登基的一应事宜,大家也都劳累了,今日便早些下去歇息吧。」 杜如晦脑中仿若闪过一丝亮光,他骤然抬眸看向身侧的房玄龄,就见房玄龄同样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一瞬房玄龄咳嗽了几声,他同杜如晦对视一眼,看向李世民轻声道:「殿下,还?有一桩事,三辞三让。」 李世民一愣,他诧异脱口而出:「不?是已经……」 话说?到一半他骤然反应过来懊恼地皱了皱眉:「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虞世南有些愕然,不?得不?说?这几日大家都很忙,几乎是完全忘记了这宫中还?有一个顶着皇帝头衔的李渊,而且自从六月四日后李渊自己?也不?愿意?走出甘露殿一步了,这下子众人更是将他给忘了个干净。 虞世南平復了一下心情:「殿下,臣也想?起来了,这陛下的退位与传位诏书还?未颁布呢。」 李世民当即走到后头的书架上一边寻找一边喃喃:「还?好还?好,这诏书早便写好了。」 话落李世民长舒一口气?,他转身手上还?握着一封黄澄澄的诏书。 李世民笑着挥了挥:「这三辞三让恐怕一天是完不?成了,所幸这诏书已经拟好了,这第一辞就在?今天弄好吧。」 杜如晦迟疑道:「这在?明日当日面?见陛下做好剩余的二让吗?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地扬了扬下颌:「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了,若是将这三辞三让挤在?一日,这不?是……」 李世民顿了顿,那一句「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忘了这道必备的政治流程了吗?实在?是丢人。」咽回了肚子里。 李世民挪开?了视线,只盯着自己?手上的诏书状似一本正经道:「这不?是陛下的身子受不?住吗?」 「陛下毕竟年岁已高,作为儿子,我觉得还?是分为两日的好。」 杜如晦无语,他无奈地在?心中腹诽着,有什么?区别啊,是个明眼人都看能出来啊,不?过是明面?上有理由搪塞罢了。 但是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憋着笑点?头应是。 —————————— 东宫,丽政殿。 长孙嘉卉瞧着李世民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想?着方才从显德殿传过来的消息,她亦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怎么?,陛下下诏了?」 李世民皱着脸当即上前几步将人抱在?怀中,故作恐吓状将人给压在?了床榻上,他的语气?中带了些可怜:「我都是因为忙着朝政,这几日观音婢也是知晓的,这不?仅要忙着我自己?的登基大典,还?有观音婢的封后大典,观音婢怎可取笑我?」 长孙嘉卉只觉得脖颈面?颊处满是李世民唿吸间的热气?,她觉得有些痒,笑着侧首推了推李世民的胸膛,却不?料李世民倒是反手一压一提,握着她的手腕将其置于?头顶。 李世民勾唇蹭了蹭长孙嘉卉的面?颊,毫不?犹豫便是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许久,李世民这才亮着双眸子盯着长孙嘉卉有些红亦有些湿润的双唇,他哑声开?口:「十三日,观音婢可看明白了我的心意??」 长孙嘉卉愣了愣,她下意?识喃喃:「我的封后大典是八月二十一,同二郎的登基之日确实差了十三日。」 李世民得意?一笑,他俯身埋在?长孙嘉卉的颈窝处,像是讨赏一般嘟哝着:「观音婢十三岁嫁于?我,如今我们二人成婚也是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多好啊,十三,已经有两个巧合了,那么?我便想?着为什么?不?再多一个十三呢?」 「而且观音婢也应该知晓,我刚刚登基,政局到底还?是没有完完全全安定下来的,如今又有可恶的突厥南下,观音婢,我想?你便我留下的退路。」 「这一次我还?是会同往常一般亲自面?对颉利可汗的,我的后方就交给观音婢了。」 长孙嘉卉红了眼眶,她突然抬首吻上了李世民的唇呢喃着:「说?什么?浑话呢。」 「我虽然只当了两个月的太子妃,可这两个月里头我是一刻都不?敢松懈,后宫宫女,前朝遗留,我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名册,上头是三千余宫女,等二郎登基后便能立马放出宫了。」 第352页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放掖庭宫女都是很好的彩头,二郎定是能顺顺利利的。」 李世民唿吸紧了紧:「其实我从不?信这些的,观音婢也该是知晓的。」 长孙嘉卉笑了笑:「我当然知晓,只是这本也是我们二人早就商量好了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些。」 「我知晓二郎是准备精简中央官吏的,削去宗室爵位的,能早一刻放宫女减少开?支不?是件好事吗?」 「更何况这些宫女被困于?深宫,到底也是可怜的,如今将人放了出去也能让她们在?外成家。」 「再者,天下初定,不?论二郎想?要做什么?,这人口都是最为重要的。」 李世民抬首凝视着长孙嘉卉:「观音婢,我真的好欢喜。」 长孙嘉卉轻笑道:「君心如我心。」 武德九年八月九日,西宫。 李渊坐于?上首,他讥讽一笑,他左等右等等了好些时日,却是万万没想?到直到昨日这个李世民才想?起来在?他跟前补一道手续流程。 今日又是为了配合登基大典的时间,他也早早被拉了起来配合李世民一道完成这场戏。 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毫无尊严可言,李渊忍着心中火气?瞧着下头的李世民磕头推辞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人子自当是劳其身致其亲于?安乐,我老?了。」 说?到这里李渊只觉得可笑,但是他却还?是不?得不?咬着牙面?上带着笑道:「传你皇位,若是你不?从便是不?孝。」 李世民微微勾唇,不?得不?说?这些话由李渊口中说?出却是让他莫名畅快,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陛下言至于?此,臣也不?敢再推辞。」 说?着李世民对上李渊的视线:「臣,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武德九年八月九日,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他曾经渴求不?已的位置。 「臣等参见陛下。」 百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世民端坐龙椅之上,他瞧着底下众人的臣服,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脑中却是浮现出了当日雁门关救驾后所瞧见的场景。 无人收敛的尸骨,绝望哭泣的妇孺……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早便许下了诺言不?是吗? 这个诺言从他十六岁起,穿过了金戈铁马的战场,穿过了刀光剑影的长安,李世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 在?战火与阴谋的淬鍊下,这个诺言不?仅没有被磨灭,反倒是更加生辉。 十六岁的他所见皆是千疮百孔的杨家江山,十八岁的他心怀远大的抱负,只觉得天大地大没有是他做不?成的,所以他随父起兵,所以他投身战场。 平定四方,他当仁不?让,他锋芒毕露,驰骋疆场,他一一将天下烟尘扫荡。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所以短短几年,杨花不?再,玉李飘香,四海归心,宇内靖康。 风起云涌的长安,波澜诡谲的朝堂,明枪暗箭他一一躲过,尔虞我诈他一一踏过。 终于?,在?他二十七岁的这一年,他浴火重生再度振翅高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安者他必令安,不?乐者他必令乐。 他要创空前盛世,他要让万邦臣服。 他要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他要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 他会背负他十六岁那年许下的诺言一路前行,直至他死亡的那一刻。 他要丰功厚利施于?来叶,他要令数百年后读他大唐国史,鸿勛茂业粲然可观!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他抬手轻轻一挥:「众卿平身。」 武德不?再,贞观依始,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第108章 暗涌 武德九年八月十九, 东宫,显德殿前殿。 「今次是朕登基后头一回宴请群臣,诸位今日不醉不归!」 李世民位于?上首, 他一举酒杯, 遥遥敬了敬坐于下首的群臣。 他的面颊染着红, 分明就是沾染了三分醉意, 他眉眼微弯笑着看向殿中正弹唱着的乐者舞者。 李世民举杯一饮而尽,像是忽然来了兴致一般,他起身虚空一点坐在?正中央怀抱着琵琶的乐者:「不知可否借朕琵琶一用?」 那个被?李世民点到乐者有些?惶恐又有些?兴奋,他起身行礼却?怎么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将怀中的琵琶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天子手?上。 李世民自得一笑, 修长?好看的手?指随意一个拨弄,悦耳动?听的声音便这么迴荡在?殿内, 当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悠然自在?地?盘腿坐在?了正中央, 他抬眸扫视群臣颇为自傲道:「光喝酒吃菜多没有意思啊,我今日有兴致, 便为诸臣弹奏一曲助兴。」 「不过……」李世民说着拖长?了语调,语气中带着些?戏嚯, 「我这首曲子你们可都得猜猜, 若是猜不来名字, 自罚三杯,如何?」 房玄龄率先反应过来,他举杯遥敬了李世民一下,笑着开口:「陛下之命, 臣哪敢不从,不过臣于?此道向来不甚了解, 臣便先自罚三杯。」 李世民哈哈大笑:「玄龄啊玄龄,这还未开始你便想着躲懒了。」 房玄龄丝毫没有被?李世民打趣的窘迫,他只?是喝了口酒,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这私底下臣倒是可以?毫无顾忌让陛下开心,只?是如今在?百官面前,陛下便给臣留些?面子吧。」 第353页 「不过臣虽然不擅此道,但克明可不一样,他啊休沐的时间有半成是要跑到那些?胡肆去?听那些?胡姬弹奏的琵琶曲的。」 正好好吃着菜津津有味地?旁观着李世民同房玄龄对?话的杜如晦怎么也想不到战火居然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举杯同房玄龄碰了碰,故作夸张一般摇头嘆息:「实在?是交友不慎吶。」 房玄龄笑了笑:「我这分明就是让大家看看,我们的克明是如何博学多识的。」 杜如晦轻笑出声:「行了,我向来是说不过你的。」 说着杜如晦看向殿中央正调试拨弄琵琶弦的李世民,他朗声开口:「今日陛下为臣等奏曲,臣等实在?受宠若惊。」 李世民勾唇:「嘴上说着受宠若惊,可我怎么瞧着克明分明是满脸的兴奋?」 「若是你们欢喜,下回我为你们舞一曲也是可以?的。」 这杜如晦还未回答什么,倒是宇文士及闻言眼眸一亮,他兴沖沖开口道:「陛下弹琵琶的本事臣等可都是知晓的,却?原来不知陛下于?舞一道也有研究。」 话落宇文士及侧了侧身子,他看向身边一脸欣慰地?喝着酒的高士廉好奇问道:「士廉,不知你这个陛下的舅舅可知晓?」 高士廉笑呵呵回道:「当年陛下年岁还小,这家中也是养了好些?个胡人的,陛下起了好奇的心思,跟着他们学过一段时间。」 宇文士及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是这样。」 李世民瞧着宇文士及与高士廉的窃窃私语,他爽朗一笑,向高士廉打趣道:「都是年少之事,舅舅便给我留些?面子吧。」 说着李世民已然是调整好了姿势:「你没瞧过,下回我便让你好好瞧瞧。」 宇文士及不由拊掌:「好,陛下可不许反悔!」 李世民好笑摇头:「朕何时出尔反尔过?」 话落,李世民不再?同众人笑闹,他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的琵琶,拨片在?指尖灵活转动?着,下一瞬他轻轻一拨,清冷悦耳的乐声便如珠落玉盘,恰似飞流而下撞击卵石,又似溅起了一片水雾,只?消叫人听着就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然而这还没有完,在?最初的乐声过后,李世民轻轻哼唱着,他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少了些?少年的清越,却?是多了些?独属于?他这个年岁的成熟与温润,配合着逐渐婉转悠扬的乐声,叫人听着居然莫名多了些?惆思。 李世民并不是用中原话唱着这首曲子的,虽则众人暂且分辨不出,可这奇异的腔调却?像是揉碎了满园的月光倾洒而下,叫人心尖触动?又叫人莫名怅惘。 最后一个音落下,但犹是余音绕樑,久久不散。 现场陷入了一瞬的沉默,李世民却?是朗声一笑,他又随意地?拨弄着琵琶弦看向众人:「如何,可有人晓得这是哪一首曲子?」 杜如晦下意识给自己斟了杯酒,他低声喃喃:「这是胡人的曲调,臣却?从未听过,臣自罚三杯。」 李世民指尖轻点琵琶,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连克明都不知晓,可还有人知晓?」 「这原曲调像是自西?边传来的折杨柳,可是这其中细节却?又大不相同。」 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李世民微挑眉梢,他抬首朝前头望去?,就见一个眼熟的武将起身同他对?上了目光。 是许洛仁,从晋阳起兵时便一路跟着他的旧臣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不错,这原调便是折杨柳,你是如何知晓的?」 许洛仁兴奋一笑:「臣居然真的猜对?了,臣先前跟着陛下一道在?晋阳,这首曲子还是臣从一个胡人处听来的。」 「只?是这折杨柳向来便是怀念征人,但陛下这曲子中除却?惆思却?是多了几分……」 许洛仁思考了半晌略带些?不解道:「少年英气?亦或可以?说是有股子奋发得意的意思。」 李世民勾唇:「说的不错。」 然而就在?李世民打算说下一句的时候,一个内侍突然走到了李世民的身侧,附耳说着什么。 只?是那个内侍表情沉静,外人根本瞧不出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而李世民则是一边听着一边笑了笑,甚至还有闲心拨弄了琵琶弦,弹着一曲近些?时日以?来长?安流行的小调。 内侍将事情禀告完后便垂着脑袋退了下去?,李世民抬眸扫了眼众人,见他们的面上不是好奇就是担忧之色,李世民无所谓地?将琵琶递还给了先前那个乐者,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起身面对?众人。 「前方军报,颉利可汗现身武功附近,估摸再?一日便要进?寇武功了。」 武功距离长?安太近了,近到一昼夜快马疾行便能到长?安城脚下了。 李世民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仿若在?平静的水中投下了一颗重?石,瞬间便泛起了层层涟漪。 但是因着李世民平静且毫不在?意的态度,这慌张才起了个头的百官就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般,他们渐渐平復下了心情,一个两个都看向了李世民,等着李世民后续的发话。 李世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大敌当前都没有失了分寸,很不错。 李世民一面走向自己的位置一面却?是话锋一转:「方才朕说到哪了?」 第354页 许洛仁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直觉让他下意识出声配合道:「折杨柳。」 说着许洛仁的语气倒是越来越冷静,到最后他反倒是话语中带着笑意:「陛下还未解臣之惑呢,不知这其中的改编可是陛下……?」 李世民一面为自己倒酒一面从喉咙深处溢出了声低笑:「确实如此,当初朕同太上皇在?潜邸之时,府中养了好些?胡人的乐者。」 「这首折杨柳便是朕从一个胡人处学来的,那人虽说是个胡人,但是他从很小之时就因着战乱流落中原,他的阿耶从前做过兵,这首折杨柳便是军中思乡之曲。」 说着李世民似乎是想起了当年尚且稚嫩的自己,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个时候朕年少,向来最最不喜的就是那股子怅惘悲切的曲调。」 「朕也是自小学琵琶的,诸卿可知当初朕做了什么?」 李世民忍不住轻笑出声:「朕把?自己关在?屋子中为这支本该悲伤的折杨柳做了些?改动?,便是你们如今听到的这般。」 「然后……」李世民哼笑了声,「朕特地?跑到了那个胡人面前,专门弹奏了这一曲折杨柳。」 「那个胡人向来应是生气了,他对?着朕焦急地?说着什么,这是他思乡的曲子,被?朕这么一改这思乡的意味淡了太多。」 「可朕那时半点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告诉那个胡人,朕的这曲折杨柳,思乡终有尽头,归乡之日总是在?眼前的。」 「戎人不为万里之行,可迟早会有一天自长?安而去?边疆不过九千九百里,到那个时候,这胡人还用得着思乡吗?这处处望去?,不都是故土了吗?」 所有人皆是一愣,似是从这句淡淡的话语中窥探了眼前这位年轻天子的野心与壮志。 李世民手?指叩动?着桌面,他慵懒道:「既然颉利可汗于?武功附近现身,那么明日京师戒严,还有后日的封后典礼照常举行。」 话落,李世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诸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只?觉得好笑,这消息若是落到颉利可汗耳中,他会如何做想? 自以?为洋洋得意地?带了大军南下,以?为会见到李世民心焦惊慌的模样,以?为长?安内部会乱做一团,可他应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一旁蹦跶得欢快,但是落李世民眼中却?恍若跳樑小丑,甚至还比不得一场封后大典。 虚张之计,李世民是运用得愈发纯熟了。 只?要那个人是李世民,是战无不胜横扫天下的李世民,那么颉利可汗就必定会心生疑惑甚至是产生犹豫的,到那个时候这两方还未交手?,士气这一块突厥便已经先输了。 更不用说颉利可汗本就是想要趁着李唐交接皇位不稳之际来占一占便宜的,可若是这政权瞧着没有半点不稳之处呢?颉利可汗又是否会因为被?打乱了计划而产生迷茫心生退缩? 不论如何,只?要这突厥内部生了退兵的心思,那么一切便都是好解决了的。 房玄龄笑着看向坐于?上首耀眼夺目的李世民,这登基的第一场仗已经是开了个好头了。 而有百战百胜的天策上将在?前方挡着,想来不论是于?百姓而言还是于?百官而言,大家恐怕都是生不出什么惧怕的心思的吧? 房玄龄垂眸:「陛下圣明。」 有他这么一起头,群臣都是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行礼:「陛下圣明!」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一,长?安城。 谢慈泰坐在?酒楼之上,靠着窗口遥遥望向了皇城的方向。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却?不见半点尴尬,只?是一边自得地?吃着菜喝着酒一边听着一旁百姓的讨论。 「昨日京师戒严,听说是突厥打到了武功,还有人说要不了多久突厥就会打到渭水了。」 「你担心做甚?当今天子可是秦王,前些?年那太上皇可都是吓得要迁都了,还是秦王一力反对?打跑了突厥,有着秦王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哎呀,不提这些?了,今日那封后大典可真是隆重?啊,这远远瞧着热闹不已,这先是秦王登基,后又有封后大典,嘿,要我说这陛下是半点没有将突厥放在?眼里。」 「这突厥年年都输给陛下,一听陛下的名号就吓得不敢再?犯着急忙慌要退兵,今次还不是趁着陛下初初登基,可真是不要脸!」 「还不是太上皇太……」 「慎言,到底是在?外头。」 「知晓了,那让我夸夸我们的陛下,自从陛下登了基,这边疆的将领可都是换了人,那些?将领可都是跟着陛下一道打过不知道多少胜仗的,想来日后突厥是再?也不能犯我边境了。」 「不止啊,陛下前几日才放出了宫女三千,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儿郎这可算是有着落能成家了。」 「我儿从前朝便被?那昏庸的皇帝抢征入宫,几十年过去?了我儿终于?能归家了。」 气氛沉默了一瞬,但随即又有人笑着开口。 「还有一桩事你们不晓得吧?那个什么各地?州县的大中正,陛下是一登基就罢免了,你们可知晓马周马公,听闻此人乃布衣贫寒出身,却?因着才华一朝登天子堂,我那朋友啊可是羡慕不已,只?是先前因着他的家世不高又哪里能得大中正推举,如今可不一样了!」 第355页 …… 不知为何,谢慈泰听着却?是莫名想起了杜怀信同他的约定。 河清海晏君贤臣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谢慈泰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他的嘴角却?是扬起了抹弧度。 他想,用不着二十年了。 很快他便会亲眼瞧见这一幕的,他不再?怀疑这一点。 ———————— 武功,军营。 颉利可汗冷冷地?盯着赵德言,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封后大典?!」 赵德言却?是半点不怕反倒是低声道:「可汗说得不错,如今长?安戒严,我们不知唐军虚实,但是今日这封后大典却?是热闹非凡,就算我在?城外也是听到了些?动?静的。」 颉利可汗强忍着心中火气,他骤然起身不断地?踱着步:「如今我们率大军压城,这李世民居然还有心思弄什么封后大典,我在?他眼中居然还比不得一个皇后,他便是这般有自信吗?!」 赵德言垂眸勾了勾唇,但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却?是带着担忧的:「可汗,那李世民从前可是天策上将,也不知有多少武将对?他忠心耿耿,而且瞧着这李世民的做派,可汗,那梁师都的话也不能尽信啊。」 「这大敌当前李世民还在?开开心心举行封后大典,而且也没有一点唐朝官员不满地?消息露出,这怎么看都同梁师都说得不一样。」 「可汗,若是这梁师都只?是因着担忧唐朝腾出手?解决他而拉着可汗下水呢?若是反而中了李世民的计策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且……」 说着赵德言停顿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瞧了颉利可汗一眼,颉利可汗皱了皱眉:「有话便直说。」 赵德言这才继续道:「这半年下来我帮着可汗收拢权力,这效果可汗自然是瞧见了,可汗如今也少了很多掣肘,就是……」 「就是这其他各部酋帅难免心有不满,如今我们都在?外头,若是这其中有人怀有不臣的心思,这后方单单一个可贺敦只?怕是压不下动?乱的。」 「而且又有突利小可汗的先例在?前,这若是他们又同那李世民……可汗,我们还是需要谨慎行事。」 颉利可汗冷哼一声:「我又怎会不知晓,只?是我到底不甘心,因着张瑾和李艺的消极抵抗,我才能这么顺利一直打到武功附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这一次,就李世民那脾气,只?怕我是没有机会再?度南下威逼长?安了。」 「眼睁睁瞧着机会就在?眼前,但是却?看得见摸不着,实在?是可恨!」 赵德言闻言沉吟片刻:「不若可汗派个使者入城探探唐军虚实?」 「若是那李世民态度还是强硬非常,只?怕这背后定是有蹊跷,可汗便要早做打算了。」 颉利可汗的火气渐渐消散,他打量了赵德言一言:「说的倒是有理,只?是该派谁前往呢?」 赵德言敛眸:「要同那李唐有些?关系却?也是要可汗能掌控的。」 颉利可汗喃喃:「如此吗?让我想想……」 然而还未等颉利可汗想出个所以?然来,营帐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不耐烦的嚷嚷声。 「可汗,那些?酋帅听闻今日那李唐皇帝在?举行封后大典,都生了畏惧的心思,就怕那皇帝背后在?算计着什么,如今一个两个都吵着要退兵,可汗你说该如何?」 颉利可汗狠狠拧眉:「进?来回话。」 下一瞬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掀开帐子走了进?来:「执失武见过可汗。」 执失武? 颉利可汗眼眸骤然一亮:「我记得执失淹是其父吧?」 执失武的眼眸暗了暗:「确实,不知可汗……?」 颉利可汗朗声一笑:「执失淹从前在?那李渊起兵之处还跟着又是带了兵马援助又是一道攻打长?安的,我记得你同执失淹在?李唐朝中可是得了好些?封赏,是也不是?」 执失武眸底闪过微不可察的一丝亮光,他抬首不解又愤怒道:「是又如何,如今的要事可不是这些?,可汗我先前所说的那些?闹事的酋帅……」 颉利可汗摆摆手?:「哼,不过是些?跳樑小丑而已,执失武,我打算遣使入长?安探探那李世民的虚实,我觉得你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执失武骤然瞪大了双眸:「可汗不可,那些?酋帅可不能听之任之,我在?可汗身侧还能帮着可汗压一压那群闹事的傢伙。」 颉利可汗挑眉:「那么便派你的儿子执失思力前往如何?」 执失武心一紧:「可是可汗,我那儿子脾性沖,若是他惹恼了李唐皇帝,这,这可如何是好?」 颉利可汗斜睨了执失武一眼:「这不还有你与执失淹同李唐的交情在?吗?死不了又怕什么?」 执失武很明白颉利可汗此话中的未竟之言,不过是想着用他的儿子做把?柄拿捏他,也是敲打他不要动?歪心思。 执失武似乎是涨红了脸,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吐出了个「是」字。 赵德言瞧着执失武告退的背影,内心只?觉得古怪非常,他总觉得这执失武的表现怪异了些?。 「发什么愣呢?还不来同我商议商议该如何让那群酋帅闭嘴。」 第356页 赵德言回神压下疑惑,笑着走近颉利可汗。 出了营帐的执失武听着帐中的声音,他讥讽一笑。 也不知道这颉利可汗是何处寻来的这一个赵德言,这上来就是大刀阔斧地?改革政体,搞得各部酋帅和如他一般的中间将领都是心有不满的。 偏偏这颉利可汗跟当个宝贝似的护着,要他说这赵德言就是个祸患! 思及此执失武却?是脚步一顿,是啊,这赵德言于?他们而言是个祸患,可于?李唐而言却?恰恰相反啊…… 执失武皱了皱眉,可想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想出些?什么,他压下心中疑惑快步走向了自己的营帐。 「执失思力,可汗已是下了命令,这一趟派你前往长?安面见那李唐皇帝。」 执失思力陡然起身:「可汗同意了?」 执失武眯了眯眸子:「是,这一回你可得好好给那秦王表表忠心,我就留在?可汗身侧,到时候若是时机合适,我会同突利小可汗一道鼓动?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酋帅的,到那时我便要看看可汗还如何一意孤行。」 说着执失武冷笑了一声,这颉利可汗刻薄寡恩,他们执失一家本就为突厥立了大功,可一直以?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歷代可汗的猜忌,是不上不下的官职,而到了颉利可汗这便更加离谱了,颉利可汗一心只?想着收拢权力,便是连最后一点子肉沫都不肯从指缝间露出。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投了李唐呢,至少李唐对?他们可向来是礼待非常的,这待遇也好官职赏赐也罢,都高了不知多少。 他们这些?突厥人又没有什么团结一心的心思,为谁干活不是干活? 至少李世民向来有个大方的名声在?外的。 思及此,执失武哼笑一声,拍了拍执失思力的肩膀:「莫要出差错了。」 执失思力兴奋道:「嗯!」 第109章 震慑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八, 渭水便桥之北。 颉利可汗骑着马遥遥望向距离他仅一水之隔的长安,执失思力顺着颉利可汗的目光,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问道:「可汗, 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渭水便桥之北, 可要派我入朝以?探虚实?」 颉利可汗的下?颌紧了紧, 他斜睨了执失思力一眼冷声道:「这前?两日那尉迟敬德于泾阳大破我军,不仅擒获了我军的一个将领,更是斩首千余。」 「这尉迟敬德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泾阳附近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晓。」 颉利可汗说着却?是不自觉想?起了武德四年之事, 当?初他刚刚上位, 不过是接手一个权力的功夫,这中原迅速成了铁板一块, 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场年年进犯大唐,原先不过一个靶子的前?隋杨政道他也不得不认真扶持, 便是为了噁心一下?李唐他也是愿意见?到?的。 想?做的做不成,自他上位以?来李唐这块骨头是越来越难啃了, 他比之那些?先辈可汗不说笑看中原混战,便是在李世民面前?他几乎是年年吃瘪, 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 却?发现机会根本不过是水中花, 这李世民简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想?了这么许多,但颉利可汗面上却?是没?有展现分毫:「既然那李世民能安排一个尉迟敬德,难保他不会有别的后手,执失思力, 你不要让我失望。」 执失思力兴奋道:「可汗放心好了,可汗摸不透李世民的底细, 难不成他便能摸透可汗的底细了吗?」 「如今我们距离长安不过一水之隔,李世民肯定是不会将我如何的。」 颉利可汗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松了松:「我已经给李世民递了信,想?来不久他就会派人来『护送』你入长安。」 执失思力点了点头:「必定不负可汗所託。」 半个时辰后,东宫,显德殿偏殿。 「房、房公?哎呀,你们中原的称唿可真是古怪。」 执失思力一边兴沖沖地左右瞧着一边对着他身前?的房玄龄下?意识嘀咕着。 房玄龄的脚步不停,他看向了偏殿前?早便等候多时了的内侍沖他点了点头,内侍自然是心领神会当?即入殿前?去通报。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房玄龄这才转身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执失思力:「至多一刻钟,你入长安实在太过显眼,不是秘密,陛下?已经下?令召集三省内廷重臣于显德殿正殿接见?你。」 「执失武的信我已看过,虽说你们执失一家是打?算转投陛下?,但是……」 说着房玄龄视线往下?落到?了执失思力腰间挂着的佩刀上:「准许你带刀入宫已是勉强,如今你又?提出要同陛下?私谈,这佩刀我劝你还是解了为好。」 房玄龄的语气很淡,甚至他的面上还挂着清浅的笑意,但是这话落到?执失思力的耳中却?是叫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执失思力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有一点异常的举动,只怕会当?即被押下?去囚禁。 不过他倒也没?有生气,毕竟是一国之主,总归是要注意些?安全的。 执失思力想?着颇为遗憾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他嘆了口气:「这柄佩刀还是当?年……」 与?此同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低低的,清润非常,尾音有些?上扬,带着明显的笑意:「当?年朕还是秦王的时候赠予你阿耶的,没?想?到?这刀如今落到?了你手上。」 第357页 执失思力拿刀的动作一顿,他亮着眸子抬头看去,就见?才登基了不过十几日的年轻天子此刻一身玄衣,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有些?宽松的衣袖顺着风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与?洒脱。 再瞧他的面容,长眉微挑,一双凤眸锐利非常,如墨一般的眸子似是闪烁着随性不羁的光彩,只叫人一眼望去就知此人端的是意气风发,丝毫不觉他不过是接手了两个月的朝政,也丝毫不觉这如今距离长安不过一水之隔还有这数十万敌军。 叫执失思力看起来在心中对比琢磨,倒像是这李世民才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一个。 执失思力又?一次嘆了口气,果然,光是从气势上这颉利可汗便是输了的。 就在执失思力胡思乱想?之际,李世民又?开口了:「这刀便带着吧,朕瞧着也欢喜。」 房玄龄愣了愣,他骤然抬眸看向李世民:「陛下?,这太过危险了些?。」 李世民笑了笑,颇为玩味地重复着房玄龄的话:「危险?」 「玄龄莫要担忧,朕可不止是骑射的功夫厉害。」 房玄龄颇为无奈地盯着李世民:「陛下?总是如此。」 李世民朗声一笑:「远来是客,不用顾忌这么多。」 说着李世民走?近房玄龄附耳轻声道:「让玄龄忧心,是我的不是,等今日过后玄龄便来宫中同我一道吃饭吧,算是我给玄龄的赔礼。」 房玄龄欲言又?止,但是听着李世民明显软下?的声线他到?底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有着这么一个某种意义上「任性非常」的陛下?,还真是叫人头疼。 当?初他怎么便会觉得十八岁的李世民是一个本事出众又?谦逊「乖巧」的人呢? 执失思力瞧着眼前?这一幕君臣相得的场景,又?在心中回?味着李世民方才毫不在意他佩刀的话语,他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心情。 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他尚且还未完全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有说出些?什么值钱的情报,可相比较颉利可汗的猜忌,李世民却?是大大方方的,虽然这其中有着李世民对自己本事的自信,但这背后却?也不乏对他的信任。 执失思力沉默了半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同李世民相见?,可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却?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他的父亲会这么轻易便在李世民与?颉利可汗之间做出选择。 「行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执失思力随朕进来吧。」 执失思力当?即清醒过来,他赶忙迈着步子跟在了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进了偏殿指了指一个位置:「坐下?回?话吧,你这趟入朝是想?与?朕单独密谈什么?」 执失思力咽了口口水:「陛下?,这颉利可汗看似率大兵而来,但实则其内部与?其各部酋帅早便起了争纷,且不仅仅如此,因着陛下?的行为,颉利可汗此趟前?来已经是消了趁此机会一举攻下?长安的心思,甚至是还生了退却?的心思。」 「陛下?,这外?力臣不能左右陛下?,可是这突厥内部臣的父亲却?是可以?同突利小可汗一道一同配合陛下?的。」 李世民蹙了蹙眉,但下?一瞬他便舒展了眉眼蓦地笑了起来:「果然同朕猜测的一样,这突厥自己是先乱了起来。」 执失思力闻言有些?失望道:「这,陛下?早便知晓了,那臣这番话岂不是一点都没?帮上陛下?的忙?」 李世民摇了摇头,他轻哼一声,眉眼间是说不尽的风流与?慵懒:「也不是这么说的,长安的兵力当?然是不如你们突厥的,虽然朕表现得毫无惧怕之意让颉利陷入了犹豫,但这颉利到?底还是抱着侥倖的心思,还是需要好好吓一吓他的。」 说着李世民似乎是想?出了什么注意,他突然上下?打?量着执失思力:「既然颉利派了你来朕这长安探朕的虚实,可若是你回?不去了呢?」 执失思力愣住了,他张了张口轻声道:「回?不去?」 李世民拊掌起身:「是啊,回?不去,执失思力,朕要你同朕做场戏,做一场既给朕这边的重臣又?给那渭水之北的颉利看。」 执失思力呆了片刻:「什么、什么戏?」 李世民带着戏嚯的笑容沖呆呆愣愣的执失思力招了招手,语带蛊惑:「过来,朕同你详细说明。」 —————————— 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坐于上首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而下?头的臣子却?都是面面相觑,唯有知晓内情的房玄龄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同李世民像了个十成十。 杜如晦皱眉,刚想?问些?房玄龄什么,谁知下?一瞬一阵大笑传入殿内,撞入众人眼中的就是一个身材高大嘴边还蓄着鬍子的男人,这人毫无顾忌像是回?了自己的家一般连礼都不行,对着李世民就是高声道:「实在是没?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小/秦/王如今居然成了陛下?!」 「我在此先恭贺小/秦/王了。」 闻言众人纷纷陷入了惊讶和?不忿,但这其中房玄龄却?是垂眸掩唇咳嗽了一声,实则是为了遮掩自己唇角扬起的弧度。 小/秦/王…… 他们的陛下?为了这场戏可真是付出良多啊。 执失思力感受到?了不少?愤怒的目光,可他全都当?作没?有看见?,只是又?上前?了几步哈哈大笑:「因着陛下?登基,我们突厥怎么说也是同陛下?交情匪浅,这我们的可汗和?小可汗没?有送来贺礼实在是遗憾。」 第358页 「所以?这一回?他们便率百万大军来为我恭贺我们的小/秦/王得偿所愿,小/秦/王觉得这个贺礼如何啊?」 听着执失思力洋洋得意的话语,萧瑀这个直脾气最?先忍不住了,他陡然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执失思力涨红着脸高声斥道:「放肆,面对陛下?这般口无遮拦,颉利派你入城便是这样的心思吗?!」 执失思力毫不在乎,他扬了扬下?颌看也不看萧瑀一眼,只是盯着李世民:「小/秦/王……」 可执失思力话还未说完,方才一直闭着眸子的李世民却?是突然睁了眼,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执失思力:「礼不可废,既然入了我朝,就要遵循我朝的礼节。」 说着李世民骤然冷下?了眉眼,似是利刃出鞘,寒意逼人:「殿中省少?监何在?」 李世民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上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身披甲冑的禁军。 见?状李世民眯了眯眸子,毫不掩饰的杀意朝着执失思力兜头而来,纵然知晓是在演戏,可是对着李世民这双仿若看死物的眸子,他的后背却?是不由自主渗出了冷汗。 但是下?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沖李世民大怒道:「小/秦/王这是做甚?」 李世民冷笑一声:「当?初朕同颉利突利立下?盟约,我朝前?后赠予突厥不知多少?金帛钱财,而你们呢?擅自背誓引兵深入掳掠我朝百姓,朕可半分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说着李世民狠狠一拂袖:「你虽戎狄,亦有人心,如今倒是将我朝赠予你们的恩惠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居然还腆着脸来朕面前?夸耀武功,来人将人给朕拖出去斩了!」 萧瑀被这个发展给惊住了,他确实不满这执失思力口出狂言,可怎么也想?不到?这李世民居然一出口就是将人给斩了。 然而他还未反应过来,大祸临头的执失思力却?是先一步明白过来,他吓得手脚冰凉,连站都站不稳一个哆嗦跪趴在地上:「陛下?!中原不是有一句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陛下?不能……」 萧瑀被执失思力的鬼哭狼嚎声给惊醒,他朝四周一看,就见?房玄龄神色平静,杜如晦盯着房玄龄若有所思,陈叔达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宇文士及嘴唇翕动不知在念着什么,裴寂白着一张脸瞧着就是说不出话的模样。 萧瑀只觉得这都是一群什么靠不上的同僚,若是今日那执失思力死了可该如何是好! 到?最?后果然只能靠他了。 萧瑀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站起了冲着李世民直言道:「陛下?,这执失思力的话有理,如今颉利尚在渭水之北,此人断断不能轻易杀之!」 话落萧瑀一踢坐在他身侧的陈叔达,陈叔达轻轻「嘶」了声,他不满地抬眸,对上的却?是萧瑀焦急又?兇狠的一瞪,陈叔达沉默了一瞬同样是站起身沖李世民躬身行礼道:「陛下?,戎狄之人不知礼,陛下?又?何苦同执失思力发如此大的火,训斥教训一顿便行了。」 李世民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一般,他冷眼瞧着不断哭嚎着的执失思力不耐烦地挥挥手:「两位爱卿说的有理,既如此便不杀了,但也不能将人给放回?去,来人,将执失思力压下?去囚于门下?省。」 闻言执失思力骤然放松了身子,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狼狈地磕了头:「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着执失思力抬头同李世民对上了目光。 执失思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他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是求赏的意思,似是在说他演得如何。 李世民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自眸中泄露了些?许的笑意,他侧了侧首:「将人带下?去。」 执失思力这一被架出去,这显德殿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李世民扫了眼众人:「克明,你吩咐下?去要唐军随时最?好准备,速速让诸军将领带兵于渭水一侧列阵,朕知晓他们早就手痒了,渴望着刀口染血,只是没?有朕的吩咐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克明你可知晓?」 杜如晦起身:「臣领命。」 李世民笑了笑:「好,接下?来朕便择六个人同朕一道前?往渭水一侧,同颉利隔水而谈,玄龄,你同朕一道,还有萧瑀,你可愿意?」 房玄龄毫不犹豫起身应道:「臣领命。」 萧瑀落后了半步,他只觉得此刻的他心脏跳得飞快,六个人,实在太过冒险了些?! 可是,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李世民自信飞扬的侧脸,心中莫名?安定了下?来,他缓了缓心绪最?终还是垂眸低声道:「臣领命。」 —————————— 长安城,朱雀大街。 此刻方方天光破晓,缭绕在空中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丝丝缕缕虚虚实实,但随着天光渐亮,这最?后一丝雾气便也散去了,一道带走?的还有前?几个月闷热难耐的暑气。 这雨后满街落着黄花,走?在大街上的百姓这才勐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快步入了九月,距离那一场长安城内的厮杀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长安已经连着戒严了好几日,冷清了不少?,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一队全副武装的金吾卫皆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刀上,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队人,这打?头的那一个身穿淡黄色衣袍,袖口绣着龙纹,赫然便是大唐的年轻天子李世民。 第359页 而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当?中有好些?是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的。 瞧着就是位高权重的大官,这几个人当?中百姓别的不认识,可当?了好几年的雍州治中高士廉大家却?都是认识的。 一时间众人皆是惊唿:「是秦王,哎呀不对,如今该唤陛下?了!」 「还有高治中!」 「天爷啊,就这么些?人,怎么瞧着他们是往城外?的方向而去的?」 这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便又?有大批的百姓挤到?了街道上,所幸李世民早有预料,那些?开队的金吾卫很快便反应过来拦住了过分热情的百姓。 有胆大机灵的行了个礼冲着李世民高声询问道:「草民听闻这突厥都打?到?了渭水边上了,秦王此次出城是要为我们退敌吗?」 李世民笑了笑,虽然他已经登基成了皇帝,可是于这些?百姓而言他好似还是那个秦王。 李世民也没?有管那个百姓的称谓,他勒停了缰绳:「长安在你们在,我便在。」 「长安是你们的家,亦是我的家。」 「既然你们唤我一声秦王,我自是要好好保护你们的。」 「大家只要如同往年一般就好,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话落现场沉静了一瞬,但随即而来的是如潮水般的欢唿声。 「秦王圣明!」 「秦王万岁!」 陛下?何其之多,这百年来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陛下?,这些?百姓又?哪里分得清楚,深宫中的皇帝他们也是全无印象。 但是秦王不一样,这么一个纵横天下?一直便在庇佑着他们的秦王,却?只有这么一个,也只会有这么一个。 所以?在百姓心中,李世民就算已经登基,却?仍旧是那个一肩背负山河的秦王。 李世民朗声大笑,一拽缰绳:「必不负诸位信任!」 —————————— 渭水。 颉利可汗烦躁地盯着他身侧迎风招展的突厥军旗,不断揉搓着握于掌心的缰绳,面色有些?不好看。 突利可汗自然是明白此刻的颉利可汗在烦躁什么,那执失思力都不知道进了长安城多久了,一两个时辰了吧?可却?是半分消息都没?有,这又?如何不让颉利可汗心焦? 只是可惜早就知道内情的突利可汗却?是知道,那执失思力是同他一般的,这颉利可汗还真是信任错了人。 突利可汗想?了想?叫住了颉利可汗:「可汗,莫要心忧,说不准便是那皇帝正同执失思力相谈甚欢呢?」 颉利可汗冷笑一声:「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怕如今那李世民的做派你是在心中暗暗叫好的吧?」 突利可汗顿了顿:「可汗若是这般想?……」 说着突利可汗一愣他望向渭水的几个人影不可思议道:「怎么就这么些?……」 然而突利可汗话还未说完,倏然一道破空声,一支速度快到?险些?便叫人看不清楚的大羽箭划过天际,泛着寒光带着杀意直冲他们而来! 突利可汗瞳孔一缩,颉利可汗当?即一个侧身挥手,身后突厥大军骚动起来纷纷举弓对准了正悠然放下?弓箭带着马儿缓慢踏着的李世民。 突利可汗率先反应过来随即高呵一声:「不许轻举妄动!」 随着突利可汗的话音落下?,砰然一声响让在场所有突厥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象徵着突厥象徵着颉利可汗一族的军旗骤然落地,只溅起了阵阵尘土,颉利可汗身下?的马一声嘶鸣高扬起蹄子便是重重踏在军旗上头。 而本还威风十足的军旗此刻却?是皱皱巴巴,满是尘土覆盖,那一个本该是兇狠狰狞的狼头,已然是全然看不清楚本来的模样了,只一双泛着绿色的狼眸正盯着颉利可汗,似乎是在嘲笑他一般。 颉利可汗机械一般抬眸看向渭水对面,就见?李世民嘴角挂着抹肆意不羁的笑,他随意将弓放回?,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一片死寂。 然而就在这死寂当?中,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兴奋响起:「社尔社尔,你瞧见?了吗!」 「原来这就是你同我讲的秦王的大羽箭,如此箭术我们草原无人能及,我原先还想?着要比试一下?,现在看来是我太过心高了!」 阿史那社尔只觉得尴尬非常,各部酋帅的目光都落到?了他同正在吵嚷着的不过十五六岁的契苾何力身上,但是还未等他出口制止,契苾何力亮着双眸子拍着掌。 「秦王如此神勇,我实在是心嚮往之!」 有风吹过,在这场死寂当?中,唯有这一道尚且年轻的声音随着风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第110章 忍耐 阿史那?社尔几乎是可以想像到颉利可汗的表情有多么难看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契苾何力的脑袋沖他低声道:「你年龄还小, 不知事?,莫在?要人前乱言。」 闻言契苾何力像是被激出了逆反的心思?一般,他扬了扬脑袋大声不满道:「我们草原人最是欣赏英勇的武士, 我这话又有哪里说错了? 」 队伍最前面的颉利可汗忍了又忍, 听着契苾何力这恍若「童言无忌」的话, 只觉得自己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只觉得掌心又疼又热,他回首狠狠瞪了阿史那社尔一眼。 第360页 这契苾何?力早年丧父,这一直以?来就是同阿史那?社尔关系不错, 亦父亦兄的, 所以?如今颉利可汗明面上不能?将火气撒到一个孩子身上,只能?暗自警告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在?心中暗暗叫苦, 他的面上挂上了笑?,然而还未等他再?开口, 契苾何?力却是看不明白这两个大人之间的交锋,他晃了晃脑袋抬眸看向渭水对岸的正盯着他唇角带笑?的李世民。 契苾何?力想了想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一拍马就直直冲着李世民而去。 阿史那?社尔猝不及防之下高声开口:「何?力回来!」 颉利可汗面色铁青, 他刚想开口,突利可汗却是隐晦地同执失武对视了一眼, 下一瞬执失武面色涨红对着颉利可汗又是憋屈又是不忿道:「可汗, 这如今大唐的皇帝都出来了, 可还是半点不见我儿子的踪影,可汗我要出战,我要叫李世民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本?还火气上头的颉利可汗一听执失武这话倒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绷紧了身子死死盯着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兴奋劲的契苾何?力, 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这李世民既然有胆子扣下我派出去的使臣,想来必是有后手的。」 「就这么几个人来面对我突厥兵马, 这李世民才刚刚登基,他没有那?么蠢的。」 突利可汗瞧着颉利可汗这么一副吃瘪的模样就觉得心情?畅快,他笑?了笑?可开口时却是带上了一股忧心:「所以?可汗是想着让契苾何?力去套套李世民的话吗?」 颉利可汗冷笑?一声:「一个孩子,便是让他去试试又何?妨?」 执失武险些没忍住笑?出来,这分明就是因着看不住契苾何?力这么一个孩子而为自己找补的理由吧? 不过…… 执失武的眼珠子转了转,瞧着周围各部酋帅陷入诡异的沉默的模样,虽然他早就同其中几位打?好了招唿,可如今眼前这场景还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颉利可汗不得人心如此,倒是他没有想到了,想来等一会的计划应该会是更加顺利才对。 想着执失武将目光放到了渭水对岸上头。 李世民身后的高士廉瞧着契苾何?力一副兴沖沖的模样,他好笑?地摇了摇头,看向身侧的房玄龄低声道:「陛下从?小就招小孩子喜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连突厥人也是如此。」 房玄龄却是毫不意外的模样,他自得捻了一把自己的鬍鬚:「我们陛下的本?事?还用得着怀疑吗?」 说着就见契苾何?力已经跑到了李世民跟前,房玄龄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他朝远处望了一眼,果然就见几个黑色的人影在?快速靠近。 下一瞬,一声号角响起,地面微微震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唐军部队现出了身形,他们都是全副武装,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朝着渭水便桥靠近。 颉利可汗瞳孔一缩,他冷哼一声:「李世民果然是有后手的,若是方才我因为李世民的挑衅而冲动行事?,只怕早便被?李世民给反围困了。」 可是颉利可汗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却是下意识勒马往后退了几步,而他身后的突厥大军同样是发出了阵阵低唿,分明就是陷入了骚乱,本?就不稳的军心如今更是浮动。 李世民却是全然不知道颉利可汗正在?为自己下意识的心底惧怕而寻理由,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眼前这个面容有些黝黑但五官却格外深邃好看的契苾何?力上头。 契苾何?力的眼眸圆圆的,见着唐军大军而来,他也没有半分害怕,一双眸子反倒是愈发闪亮,他兴奋地左右看看对李世民道:「你就是社尔说的秦王,用中原话来说百闻不如一见,我一直是想见见你的,今日终于寻到了机会。」 李世民眉梢微挑,他微微俯下身子忍不住捏了一把契苾何?力尚且还带着些婴儿肥的面庞,李世民捻了捻自己的指尖,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契苾何?力眸子中对他的钦佩仰慕倒是让他想起来自己的几个孩子。 契苾何?力始料未及明显有些呆怔,他下意识红了脸庞:「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秦王不要将我看做小孩子。」 李世民倒是毫不在?意,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是吗?」 契苾何?力用力点了点脑袋颇有些不服气道:「我虽然箭术比不得秦王,可想来比之秦王麾下的勇将也是不差的。」 说着契苾何?力高高扬起了脑袋,这话虽然有些狂妄,可因着他年纪小,不仅是半分不惹人厌烦,而且还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少?年意气讨人欢喜。 李世民故作若有所思?般地点点头,然后他就像是哄孩子一般指了指身边面目严肃的唐军:「比之他们也不差吗?」 契苾何?力顺着李世民的指尖看去,他的眼眸亮亮的:「比一比便知晓了。」 李世民忍俊不禁,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好了,往后会有机会让你同他们比试一二的,只不过不是今日。」 话落李世民话锋一转颇为好奇问道:「你这中原话说得不错啊,谁教你的?突利小可汗吗?」 契苾何?力得意摇头,他左右看了看而后凑近李世民低声道:「是阿史那?社尔,秦王,你别瞧着阿史那?社尔表面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可实则啊他心底可是佩服秦王你了!」 第361页 「秦王你是不知晓,阿史那?社尔私底下有多么喜欢讲秦王的故事?。」 「几个故事?讲来讲去的,旁人都听烦了,他就是说不厌,就是有人说秦王你的坏话,社尔都是会直接同人打?上一场的。」 契苾何?力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平薛秦、破武周、擒双王、淹黑闼,这简直是太厉害了!」 「不过啊,这最后到底也只剩了我一个人还愿意听社尔的唠叨,我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眼里样样出众的社尔会这么佩服秦王你,可如今我一见秦王便明白了。」 听着契苾何?力天花乱坠的吹捧,李世民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只是朝渭水对岸看了一眼。 渭水对岸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的阿史那?社尔正死死盯着契苾何?力,他这个方向只能?瞧见契苾何?力手舞足蹈的模样,但见着李世民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他松了口气,在?心中暗暗得意,不愧是他佩服的人,如此有勇有谋实在?是让人心嚮往之。 然而下一瞬阿史那?社尔皱了皱眉,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看他,他下意识抬眸望去,有些迷茫,奇怪,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李世民收回了目光,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瞧着正经非常的人,私底下居然是这样一副面孔,可真是有意思?。 李世民忍不住勾唇,他拿过自己特制的长弓递到契苾何?力跟前:「我与你投缘,这把弓我送予你。」 契苾何?力当即翻身下马如获至宝般将长弓抱在?怀中,他小心翼翼地抚过李世民方才握着的地方,上头残留着李世民淡淡的余温,有些热。 契苾何?力下意识伸手握了上去,完完全全重叠,这股子余温一下子便烧到了他的心中。 他虽是铁勒族人,自父亲死后接手父亲的位置掌管一部族人,可他年龄小实则在?族中说话的分量不算太重,他也明白这一回是因为颉利可汗的命令他才能?来这长安一趟。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他就是满满的惆怅,他抬眸对上李世民的目光低声道:「今日过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李世民低头,嘴角含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这一刻他的嗓音格外温柔:「等有朝一日你能?拉开了这把弓,我们便能?再?见了。」 契苾何?力笑?了笑?,下一瞬他突然双手捧着长弓高高举起,提高了音量:「谢陛下!」 不是谢秦王,而是谢陛下。 他说了两遍,用了两种语言,在?场之人几乎都是可以?听清他的话语的。 一句「陛下」让唐军都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但同样是这一句「陛下」,却是让渭水对岸的颉利可汗瞬间变了脸色。 然而还不等颉利可汗反应过来,李世民却是一勒缰绳,□□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眼看就要独自一人往那?渭水便桥上而去,本?还因着契苾何?力亲近他们陛下而颉利却无可奈何?的愤怒模样而瞧得津津有味的萧瑀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当即也是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了李世民坐下马匹的缰绳:「陛下!」 李世民却是一把拂开萧瑀的手只说了一句「莫要担忧,朕心中自有筹算」,便眨眼到了便桥中间,李世民冷冷扫视四周自傲道:「朕乃李世民,是大唐秦王亦是大唐天子,今日是你们背盟在?先,那?朕也不必再?忍耐了。」 「颉利,你不是率大军而来吗?如何?,我们可要打?一场,就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这几句话都是用着突厥语的,尚且还因为契苾何?力一句「陛下」而沉浸在?愤怒震惊当中颉利可汗咬紧了牙关。 他往渭水对岸瞧了瞧,唐军军容严整,各个都身披甲冑,一眼望不到头,而他们却是远道而来,没有粮草根本?是撑不了多久的,不像唐军可以?随时退回城内。 更不要说如今执失思?力不知所踪,说不准他们的后路此刻也埋伏了唐军呢? 实在?是太糟糕了…… 然而就在?颉利可汗想着的时候,他身后的几个酋帅却都是哭丧了着脸不满抱怨道:「可汗,我们退了吧,这打?起来得不偿失,还不如同那?皇帝谈谈,说不准还能?捞些好处退兵。」 颉利可汗闭了闭眸子,他当然知道这是此刻最好的做好,但是他实在?是不甘心。 几个酋帅对视一眼,突利可汗突然微微抬手动了动,执失武同样是如此,酋帅们见状均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下一瞬他们翻身下马在?颉利可汗的震惊目光中一个两个皆是跑到了李世民面前,照着契苾何?力的样子用高声行礼道:「见过陛下,恭贺陛下登基。」 有了这么几个起头的,本?就犹豫不决的其他几个酋帅当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纷纷上前下马行礼。 颉利可汗眼前一黑,他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突利可汗却是嘆了口气:「可汗,事?到如今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呢?」 「纵然我们可以?同李世民打?得不分上下,可这不也是违背了可汗的初衷吗?此次率大军南下不仅没有捞到半分好处,反倒还是赔上一些我们突厥的好儿郎。」 说着突利可汗顿了顿:「更何?况如今军中可不单单只有可汗一部的兵马,既然没有好处,那?些酋帅们自然是不愿意为着可汗拼命的。」 第362页 阿史那?社尔闻言同样是出声劝道:「是啊可汗,事?已至此可汗难道便能?保证那?些酋帅的忠心吗?」 颉利可汗深吸口气,从?齿缝间吐出了几个字沖阿史那?社尔厉声道:「还不都是契苾何?力开的好头!」 「我回去再?同你们二人算帐!」 话落颉利可汗看也不看阿史那?社尔一眼一拍马同样是上到了便桥之上:「我来同你谈谈。」 李世民却是若有所思?,他的目光略过了颉利可汗落到方才被?颉利可汗训斥的阿史那?社尔身上,李世民想了想用突厥语同颉利可汗道:「朕很喜欢契苾何?力同阿史那?社尔,可汗既然统帅万部,若是因着手下之人钦慕勇士便心怀不满,这恐怕不好吧?」 「朕可是知晓你们草原上的风气的,可汗也是当世英雄,想来应是不介意的吧?」 颉利可汗险些被?气笑?了,你李世民当然是不介意的,这被?当面损了面子的人又不是你,是他啊! 可偏偏李世民都这般说了,颉利可汗若是事?后再?发落这两人岂不是上赶着说自己心胸狭小吗? 更何?况那?契苾何?力到底明面上还是铁勒一族的「可汗」,而阿史那?社尔也是素得人心,在?还没有得到百分百的权力说一不二时他确实不好下手发落。 可正是如此颉利可汗才觉得更加憋屈,颉利可汗深吸口气:「自然。」 李世民笑?了笑?催了声契苾何?力:「回去吧,我要同你们的可汗好好谈谈。」 契苾何?力点点头拍马跑回了对岸,阿史那?社尔狠狠揉乱了契苾何?力的头髮,他故作恶狠狠道:「胆子是越发大了!」 说着阿史那?社尔突然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解喃喃:「秦王分明应该是没见过我才对的,怎么方才也为我说了话?」 契苾何?力一愣,他带了些尴尬挪开了视线:「这,指不定是秦王心善。」 阿史那?社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秦王向来心善。」 说着阿史那?社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秦王便帮了我一把,我可真是没看错人!」 契苾何?力有些磕绊地转移话题:「社尔,你说这谈判还谈出什?么呢?」 阿史那?社尔面容严肃了下来,他盯着此刻在?便桥上距离极近的二人沉吟道:「如今可汗不知唐军虚实,而秦王则是刚刚登基不宜大动,虽然都是可以?打?起来的,只是难免两败俱伤。」 「想来应该是各退一步,秦王给出钱财,而可汗则是退兵。」 「不过依着秦王的脾气,又怎么可能?不从?其它地方讨回来好处?只怕可汗也是要出些血的。」 契苾何?力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秦王想要我们草原的牛羊?」 被?颉利可汗留下了稳定局面的突利可汗在?一旁听着这二人的对话终究是忍不住插了一嘴:「秦王才不会要牛羊呢,在?他心中估摸还是那?些流落在?突厥的百姓更为重要。」 「既有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社尔,我想你可以?提前清点出你麾下的人分发到的汉人了。」 阿史那?社尔闻言朝前头看去,他只是盯着李世民的身影:「我知晓了,多谢小可汗提醒。」 ———————————— 武德九年,八月三十日,李世民再?临渭水,同颉利可汗斩白马而盟,颉利可汗领兵而退。 同一日,豳州。 杜怀信盯着手中来自长安快马加鞭而来的密信笑?了笑?,他将手头的信递给了他身侧的长孙无忌。 「突厥退兵了。」 长孙无忌还在?看着信,倒是听到了杜怀信所言的李道玄眼眸一亮,他凑近长孙无忌同他一道看了起来,同时口中不断碎碎念着:「堂兄只带了六骑便能?吓退百万突厥士卒,这也太帅了些!」 「还有还有,一箭射落突厥的军旗,我的箭术什?么时候才能?同堂兄一般啊。」 「不过这些事?情?光光是听着就觉得危险。」 杜怀信好笑?摇头:「瞧着危险,二郎早便做好了准备,有着唐军在?一旁,颉利可汗只要有脑子便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射落军旗,一是因为此举二郎直接便震慑住了突厥士卒,他们不会妄动,二是因为这突厥里头可有好些亲近二郎的,有他们拦着出不来事?情?的。」 「更何?况估摸二郎的衣袍下头应是穿着甲冑的,就算是真的出了意外也不妨事?。」 李道玄闻言点了点头:「那?既然突厥退兵了,我这埋伏在?豳州的这支部队就要回去了不成?」 「突厥虽说是同意了退兵,可他们这一路南下也是害我朝百姓许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实在?是可恶!」 李靖本?还是瞧着这几个小辈在?说着话,听着李道玄这愤恨的语气,他拿起了手边的茶水不紧不慢道:「不可。」 「一是若是我们主?动进攻,于道义上我们变成了先毁约的一个,到时候若是颉利恼羞成怒反倒是不美。」 长孙无忌看完了信随口接道:「二是因为如今国家初定,虽说我们能?赢,但这样的胜利到底还是会波及百姓。」 李靖笑?着点了点头,他又看向了杜怀信,杜怀信无奈道:「三是因为二郎想要一击毙命。」 第363页 李道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子诺的意思?是堂兄想要一战而灭突厥?」 杜怀信「嗯」了声:「若是此刻开战,能?赢但根本?灭不了突厥,反倒是会让颉利可汗起了疑心,到时候想要一举歼灭突厥便麻烦了。」 「倒不如以?财帛诱之,二郎虽然表现强硬,可颉利可汗因着这些财帛却不会警惕太多。」 说着杜怀信嘆了口气:「还不是前朝炀帝留下的烂摊子,中原处处百孔千疮,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同突厥的战争根本?是拖不得的,若是拖成了持久战,这战后二郎又如何?修养生?息?」 「所以?啊,好些人觉得二郎此次以?财帛退敌是憋屈是无奈,这憋屈倒是说对了,只是我觉得在?二郎眼中他这是在?憋屈不能?当下就出手狠狠给颉利一个教训,而是必须忍着冷眼瞧着突厥自取灭亡再?一举歼灭突厥。」 长孙无忌拖长了语调:「子诺口中的好些人,莫不是指太上皇以?及依附裴寂的一些官员?」 杜怀信咳嗽了一声:「随辅机怎么想,我可什?么都没说。」 长孙无忌还未说什?么,倒是李道玄冷笑?一声:「这太上皇都成了太上皇了,有着这么一个好儿子不费一兵一卒退敌了突厥,不觉得骄傲倒是在?背后觉得好笑?,实在?让人心寒!」 「而且突厥能?这么顺利南下,同那?李艺和张瑾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李靖又抿了口茶:「对了,这一回突厥既然退了兵,陛下也任命了李世勣为并州都督防备突厥,有着李世勣在?,突厥想来是无法再?南下一步了,那?么陛下可是打?算召我入朝?」 长孙无忌点点头:「二郎确实有这个想法,如今天下已定,依着药师兄的才能?,自然是要入朝同二郎一道商讨突厥之事?的。」 「而且照二郎先前同我说的,他是想给药师兄一个宰相的位置的。」 李靖无奈地嘆了口气:「我这人只醉心军事?,于交友一道上不甚擅长,若是入了朝只怕是……」 杜怀信想了想开口道:「二郎既然信任李公,李公便受了二郎这份好意,李公在?太上皇手下不过一个小官,二郎看在?眼里也是为李公鸣不平的。」 李靖垂眸:「陛下先是救了我,又是给了我如此信任,我又怎可辜负陛下的美意?」 李道玄笑?着开口:「所以?我便要赖在?李公身侧学习兵法,这可是堂兄的吩咐。」 李靖轻笑?出声:「自然。」 同一时刻,东宫,显德殿偏殿。 李世民一面看着各地州县递上来的奏表一面回应着萧瑀的疑问:「……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便是这么个道理,爱卿明白了吗?」 萧瑀满脸钦佩:「是臣想得不若陛下细,原来陛下是抱着这么个心思?。」 「只是今日还是太危险了些,陛下日后不可那?么莽撞了,我国家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个陛下,定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李世民翻阅奏表的动作一顿,他好笑?地看向萧瑀:「向来最正直的萧公也学会了奉承?」 萧瑀一脸严肃:「臣说的都是心里话,这在?太上皇治下突厥是如何?,臣又不是瞎子,臣可是看得清楚明白的。」 李世民合上奏表:「行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行,可别漏到裴寂耳中。」 「既然突厥已经退了兵,还有一事?,你去帮我召集五品以?上众臣。」 说着李世民起身,眸光锐利:「王道也好,霸道也罢,该争论出个结果了。」 第111章 王道 东宫, 显德殿。 萧瑀冷笑?着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陈叔达,他始终觉得那陈叔达就是故意跟他呛着来的,果?然同一个目标过后, 就算是?同在李世?民手下, 他依旧是同那陈叔达八字不合! 「三代以来人心浮乱, 百姓日渐奸诈, 秦任法律,汉杂霸道,难不成在陈侍中眼中秦汉是不想要教化百姓吗?」 陈叔达同样越看萧瑀越不爽,先前几日萧瑀还能表面功夫做一做, 如今是?越发懒得应付了, 时常同他吵架不说,有些时候他都要怀疑这个萧瑀是不是故意要同他唱反调的。 他们梁朝内部不知道出了多少个和?尚, 这萧瑀自己也是?信佛的,不是?都说佛以慈悲为怀吗? 怎么萧瑀一张口就是?严刑酷法「喊打喊杀」的, 实在是?叫人看不起! 陈叔达哼笑?一声反唇相讥:「萧僕射既然也说了汉杂霸道,这杂之一字不正说明这开国之处要行黄老之道?」 「若非如此, 岂有文景辉煌?」 萧瑀倒是?怒极反笑?,他昂着首看向了正坐在上首笑?眯眯瞧着他们吵架的李世?民:「陛下以为隋文帝如何?」 这战火是?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啊, 李世?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饶有兴致开口:「萧公这话的意思是?想?说隋文帝统一南北, 战后用重典治国遂有开皇之治?」 萧瑀点了点头:「文帝的性子虽称不上仁义开明,但?文帝克己復礼勤劳思政以法驭国,终得开皇之治。」 「乱世?方休,王道难存, 如今民间法度废弛,人心诡诈, 遍地盗贼,正该要以严法治天下正一正那?风气,如此方能推行教化,陛下乃万乘之主,如何能听?那?陈侍中胡言?」 第364页 李世?民依旧是?那?么一副表情,瞧不出来他对于萧瑀的话是?否贊同,他只?是?微微拖长了语调:「你们二人所说皆有理,只?是?……萧公眼中的文帝倒是?同朕大不相同。」 萧瑀一愣,陈叔达笑?呵呵的,一脸得意瞅了萧瑀一眼。 杜如晦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嘆一句「冤家」,他冲着身侧的房玄龄低声道:「就冲着他们二人的做派,迟早有一日要在朝议中闹出大事的。」 房玄龄只?抬眸盯着李世?民,他早在年少时,文帝尚且在位时便预计到了隋朝长久不了的,却没有想?到李世?民或许有着同他一样的想?法,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有了几分欣喜。 所以房玄龄听?着杜如晦的话语也只?是?笑?了笑?:「于陛下而言未尝不是?件坏事,这萧瑀陈叔达名义上终究是?武德旧臣,若只?是?因着在朝议中失礼,一个不高不低的罪名,方便陛下将这二人从三省中移开,也方便日后陛下彻底摆脱武德旧臣影响之后能再?轻易復用这二人。」 杜如晦嘆了口气倒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过多,他的注意转而便全数落在了李世?民身上。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年少时好似就有过类似的判断啊,不过瞧着周边有些官员不解疑惑的模样,我可真是?想?听?听?陛下会给出怎么样的见解。」 房玄龄自得一笑?,与有荣焉一般开口:「我果?真是?与陛下投缘一见如故的。」 房杜二人这边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李世?民,李世?民微微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道:「勤劳思政……萧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文帝虽性至察但?心不明,朕总是?听?说有人觉得文帝实在可惜,有了那?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炀帝,若不然隋朝何至二代而亡?」 说起这话的时候李世?民看似无意一般扫了群臣一眼,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李世?民很清楚,因着突厥扶持的一个前?隋政权,又因着这突厥方才南下威逼长安,不是?所有人都是?对他对大唐朝廷有信心的,更不要说他一上位便雷厉风行,原先好些个坐着高位干吃白饭混日子的前?隋高官如今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 他很清楚这长安城当中可是?有不少的官员私下里同突厥扶持的前?隋政权有着书信往来的。 只?是?用杜怀信的话来讲,法不责众,他确实不能将此事放到明面上来解决。 不过嘛……李世?民想?着勾了勾唇,正正好因为如今朝廷算不得富,他也看不惯李渊治下的冗官,倒是?有个合适的理由来精简官吏了。 李世?民此话一出,有些官员的面上的表情分明就是?难看了起来,他们何尝听?不明白李世?民这话背后的潜台词? 不过李世?民也只?是?略略提了那?么一句,他随即话锋一转继续对着萧瑀解释道:「朕却觉得这文帝和?炀帝某种意义上不愧是?父子,一样的多疑,一样的刻薄寡恩,一样的刚愎自用。」 「文帝欺寡妇以得天下,古来得天下未有如文帝之易者,故而文帝恐群臣内怀不服,不肯信任百司,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岂是?能靠一个人定夺的?」 「所以依朕来看,若是?日后朕的诏敕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们都不许隐瞒,需得一一指出,不可只?遵旨意而丢了为人臣子的责任。」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了这个? 萧瑀有些迷茫,但?是?没有时间给他反应,房玄龄已?是?带头起身行礼:「臣等知晓。」 明显了看出了萧瑀慢了一拍的反应,李世?民笑?了笑?。 他本就是?要下这道旨意的,只?是?如今恰好有着萧瑀引出话题,他便这么借着顺势发挥罢了。 不过见萧瑀任旧有些不服气,李世?民抬了抬手:「萧公莫急,听?朕一一道来。」 「这文帝确实是?严刑峻法爱用重典,不过……这国是?富了民却是?贫了,开皇十四年饿殍遍地,仓库满盈却是?一点都不赈济百姓,诸位都是?从大业末走?过来的,这洛口仓是?个如何情形诸位不会不知晓吧?」 「文帝倒是?手段果?决镇压天下了,不服管教的江南人被他下令屠杀,实行愚民之策,天下私学尽皆废除,私人修史一朝不见。」 说着李世?民的语气有些沉重起来:「盗钱一文,窃米一升便会叫人丧命甚至是?连累家人,民间尚且如此,那?么朝中呢?」 「多少功臣被冤杀?最为可笑?还是?前?隋官员王谊,找不到谋反的证据便以一个将来或许会谋乱的藉口将人杀之,实在是?荒唐!」 「看似国家蒸蒸日上,这背后所堆积的尽数是?无辜百姓官员的尸骨。」 「到最后礼崩乐坏风气混乱,反倒是?要怪到百姓头上吗?」 李世?民的语气很淡,但?偏偏是?这么不带情绪的讲述却叫人心中一颤,萧瑀张了张口,什?么都话都说不出来。 李世?民笑?了笑?,他看向了坐在最末尾的谏议大夫魏徵:「玄成,你是?如何想?的?王道霸道又该如何选择?」 魏徵不慌不忙起身,开口的第一句不是?回答李世?民的问题,反倒是?带了些打趣:「陛下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第365页 李世?民故意板着张脸:「不许插科打诨,有话便直说,朕洗耳恭听?。」 魏徵没有半点害怕,他捻了捻鬍鬚沉吟片刻:「自然是?王道,萧僕射此话看似有理实则却是?无理的。」 萧瑀当即皱了皱眉,他讥讽一笑?:「也不知你魏玄成有何见解?」 魏徵没有理会萧瑀,他向李世?民躬了躬身:「五帝三王治国不因易人而教化好百姓,施行帝道为帝,施行王道为王。」 好傢伙,杜如晦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魏徵,他下意识低声喃喃:「好本事啊,一句话就将陛下比作了五帝三王。」 房玄龄好笑?地回道:「这魏徵日后可是?要做直言进谏的人,这如何劝说陛下又叫陛下不恼火可是?门本事。」 果?然就如同房玄龄所说的,李世?民听?着魏徵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他的眉眼微弯,原先冷峻的气质散去了许多。 「黄帝,商汤,武王,成王,这些上古圣贤不都是?在大乱过后致太?平的吗?」 「我倒是?想?问问萧公,若是?萧公觉得百姓日渐奸诈不復纯朴,那?如今乱了这么几百年,百姓想?必是?早便成了鬼魅,便是?用重典又如何教化呢?」 「是?以臣以为,该行王道。」 萧瑀被问住了,他心中虽然想?要反驳,却是?寻不出一个理由,最终他也只?是?看向李世?民:「陛下,当今之世?,实在不宜行使王道。」 李世?民却是?摆了摆手:「朕意已?决,就听?魏玄成的话。」 不给萧瑀说话的机会,李世?民再?度开口:「还有一桩事,那?颉利退了兵打算等他返了草原之后就进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不过朕拒绝了。」 「朕下诏要颉利归还他们掳掠至突厥的中原人口,还有温大雅这桩事朕还一直没同你讲过,你的兄长温彦博也马上要归朝了。」 本是?在先前?参与了几句王道霸道之争又因着萧瑀与陈叔达争锋相对而闭了嘴的温大雅心头一跳,他好似是?没有听?明白李世?民的话一般勐然抬眸,不敢置信地颤声开口:「真的吗?陛下没有骗臣吗?」 李世?民好笑?,但?是?听?着温大雅语气中的兴奋与犹豫,他嘆了口气:「自然是?真的,朕一直晓得你心繫你那?兄长,所以这一回朕特意同颉利提了温彦博。」 「且温彦博也是?国之栋樑,朕也实在捨不得他去学苏武牧羊。」 温大雅深吸了口起身沖李世?民行了个大礼:「臣实在感激不尽。」 李世?民轻笑?出声:「若是?真要感激朕,这几日你便帮着民部的官员一道,这马上就要有不知多少中原人口归来,可不许出半分差错啊。」 温大雅点了点头:「必不辜负陛下信任。」 温大雅话音刚落,殿中省少监从外头走?进,手中还捧着一本册子,他来到李世?民身侧将册子递上,恭声低语:「这些都是?各卫士卒,所有人的名姓与资料都在上头了。」 李世?民拿过翻了起来,他一面看着一面点了点头:「此事便商议到此处,诸位便先退下吧。」 房玄龄眉心微蹙,这个什?么各卫士卒名册的事情便是?他也是?不知晓的,有着同样不解的还有杜如晦,他同房玄龄一道朝显德殿外走?着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嘆气:「只?怕是?陛下又有什?么出格的主意了。」 「你我都是?不知晓的,想?来陛下要做的事情只?怕是?没有人会同意的。」 然而就在他们二人说话之际,一个内侍跑到了他们身侧低声道:「房公杜公,陛下有请。」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房玄龄好笑?摇头:「我先前?还说陛下瞒着我们,原是?我想?岔了。」 杜如晦倒是?轻轻「啧」了声:「想?来应是?陛下想?着先拉着你我二人入伙。」 话落杜如晦看向了内侍:「带路吧。」 第112章 戏弄 东宫, 显德殿偏殿。 房玄龄和杜如晦到的?时候,整个殿内除了李世民就是原先那个在众人面前露了张脸的殿中省少监。 李世民还在翻着那本名册,间或拿着硃笔勾勾画画, 听到了内侍的?通传, 他手中动作不停:「来了, 过来看看吧。」 房玄龄上前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落后了杜如晦几步,杜如晦倒是凑到了李世民跟前,将李世民手中的这本名册看得清清楚楚。 杜如晦一愣脱口而出:「陛下怎么把不善骑射的?一批各卫士卒都?勾画出来了?」 李世民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放下了名册抬眸看了看杜如晦与房玄龄, 眸中满是恳切, 语气也是真挚非常:「二位觉得我来做他们的?夫子如何?」 说话间房玄龄终于来到了李世民身侧,他只是扫了眼那本名册, 他的?眉心微跳颇有?些?迟疑道:「如果单单是做夫子,想来陛下也不至于单独叫上臣与克明?」 李世民笑了笑:「果然玄龄知我心。」 瞧着面上还带了几分骄矜, 一副自得非常的?模样。 房玄龄当即顾不上许多开口:「不行,臣不同意, 陛下想在显德殿庭院教?士卒射箭,臣绝对?不同意。」 杜如晦同样也是反应了过来:「陛下此举太过危险了些?。」 说着杜如晦瞅了那个从方才起就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殿中省少监, 他突然话题一转:「不知少监是何时得了陛下的?吩咐?」 第366页 杜如晦此话一出, 还未等李世民回答房玄龄先前的?话, 房玄龄就是懊恼地闭了闭眸子。 要整理这样一份名册,要搜集这些?人的?所擅所不擅,又怎么可能是短短时日就能做到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殿中省少监瞧了李世民一眼, 见李世民点了点头,他这才笑着对?杜如晦道:「杜公有?所不知, 这本名册是在十?日前陛下吩咐臣去?整理的?。」 十?日之前…… 那个时候朝廷才刚刚收到消息突厥进犯武功吧,居然是在那之前吗…… 杜如晦同房玄龄一时之间居然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世民倒是毫不在意,转而看向房杜二人:「玄龄克明,你?们坐便?好。」 房玄龄嘆了口气与杜如晦对?视一眼:「果真被你?说中了。」 李世民今日此举就是来拉他们入伙的?。 房玄龄很快平復了心情?,他沉吟了片刻率先开口:「二郎,非是我与克明要反对?。」 「只是一来,依照律令,在皇帝住处手持兵刃者?判绞刑。」 「就算我们二人不做声,这群臣百官也必然是要反对?的?。」 杜如晦蹙了蹙眉:「这二来嘛,主公如今毕竟身份不同了,从前军中可以如此,但在宫中……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些?,若是有?狂悖之人伤了主公又该如何是好?」 「主公都?成了皇帝,又兼之如今突厥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江山社稷而言实在是……」 李世民听得很认真,尽管他心中早就做出了决定,但是面对?房杜二人实打实的?忧心,李世民还是觉得心中微暖。 他想了想先是看向房玄龄:「玄龄与克明说的?我都?是想过的?。」 「我鼓励百官直言而谏,也乐意推动朝廷广开言路。」 「只是,若是什么进言我都?要接受,这不也是偏听偏信吗?」 「纳不纳谏我自有?判断,这一回我提前告知了玄龄与克明此事,就是想要二位帮帮我。」 「我知晓此事一出必然是有?人会心有?嘀咕的?。」 说着李世民轻笑出声,仿佛是预见到了什么一般,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皱了皱眉颇为忧心不忿模仿着:「陛下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这才登基了没几日就不听劝。」 「这杀兄逼父上位的?就是不一般,不愧是天策上将,真是杀伐果断啊。」 「拿自己的?安全去?做赌,实在是儿戏也实在是没有?将江山社稷放在眼里?。」 「既然进言无用,往后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瞧着李世民这惟妙惟肖的?模样,房杜二人却?是笑不出来,他们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世民倒是毫不在乎,反倒是兴致勃勃开口:「如何,我学得如何?」 李世民眉眼微弯:「早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我就明白了的?。」 「是非议论与我而言不值一提,我要做的?就是简简单单八个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说得好的?我欣然接受,从中择选正真于国有?利的?谏言。」 说着李世民微微前倾身子:「但是我不想叫下面这些?人多想。」 「我要叫他们知道并非是我不愿纳谏,只是于军事一道于人心一道,我确实有?着自己的?想法。」 「进言没有?做错,就算我不接受,所以我想着进言者?各赏绢帛几匹,东西虽然不多,可若是由玄龄与克明二人出面那意义便?是完全不同了。」 「如何?」 浅浅淡淡的?一句如何,却?是让房杜二人心中触动不已。 房玄龄沉默地点了点头,杜如晦下意识侧了侧首闷声道:「军事人心……主公是如何想的??」 李世民闻言眼眸一亮:「王者?视四海为一家,封域之内皆我赤子。」 「从前我还只是秦王时便?一直是如此做的?,缘何成了皇帝后就要抛弃这一点?」 「玄龄与克明你?们可扪心自问一下,若是我对?你?们未能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你?们就算跟了我会有?如今日这般同我君臣相得吗?」 「我筹谋六月四日事,事前事中皆是没有?走漏半分消息,这固然有?着我秦王府密不透风的?缘故在,可这其中有?何尝没有?君视臣民如手足,则臣民视君如心腹的?原因在?」 「一言不发的?大理寺,倒戈大半的?大内禁军,知晓真相却?不言不语的?百姓……」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慨似的?敲了敲桌面:「我说了要推行王道,那自然是要以身作则,对?于宿卫之士我又何苦横加猜忌呢?」 李世民笑了笑:「若是我以克明说的?理由而半途而废,这难道不是说我自己都?不相信王道吗?」 「我又怎么能奢求下面的?士卒百姓相信呢?」 杜如晦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低声道:「是臣不如……」 李世民摇头打断,对?上了杜如晦的?目光:「没什么不如的?,我并非十?全十?美,也会有?想得不如克明细緻的?时候。」 话落李世民没有?在这一点上说太多,他随即又继续道:「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他勾勾唇忍不住自己的?自得,他扬扬下颌满脸骄矜:「这二来自然是我箭术出众,整个大唐都?是没有?我的?对?手的?。」 第367页 「有?着我这么一个厉害的?夫子,何愁我军士卒不成精锐?」 房玄龄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很想笑,这第二个理由虽说有?理,可瞧着李世民的?模样,分明就是要叫他们去?夸夸的?。 而且他还有?理由怀疑,这所谓的?两个理由是为了对?标他同杜如晦说的?两个理由的?,便?是在这一点小事上他都?是不肯「相让」的?,实在是……跟十?八岁时的?他没有?半分区别?。 这么些?年下来,他稳重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了,可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少年意气,却?是让房玄龄觉得李世民好似从未老去?一般。 虽然他如今不过二十?七,也算不得老。 思及此房玄龄一边笑着一边道:「是,二郎箭术天下第一,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杜如晦同样是好笑摇头:「主公的?大羽箭不说是大唐,恐怕是突厥都?是没有?敌手的?。」 李世民闻言动了动自己坐得有?些?僵的?身子,他的?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他又拿起桌上的?名册递给身旁的?殿中省少监:「去?将我圈出的?名字整理一下,这些?人都?是要重点关注的?。」 「以三?十?人为一队,每隔一日轮换来我这显德殿,我亲手教?他们。」 「至于剩下的?人同样也是如此,至于他们则是三?日一个轮换。」 「每隔半旬我都?会考校他们的?本事,若是为上等,弓、刀、布帛不必吝啬。」 「当然不单单是各卫宿卫,他们的?将领同样也要考,没有?下头士卒本事好但是上面将领不通骑射的?道理。」 「闲居无事,我为夫子,突厥入侵,我便?为将领。」 「这次不过是被颉利捉住了机会,下一回……不出五年,突厥必亡。」 殿中省少监低低应了声转身便?退了出去?。 杜如晦瞧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由起了打趣房玄龄的?心思:「方才也不知晓是谁说的?绝对?不行,怎么几句话的?功夫玄龄就改了主意?」 房玄龄笑了笑拿起手边杯盏:「克明不是同我一般无二吗?」 李世民看着他们二人笑闹的?模样,他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些?许。 他在心中算着时间一边越过房杜二人像是在透过他们看什么一般。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如今已是九月了,马上便?要到那个日子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皆是一愣,但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要不了多久就是刘文静的?忌日了。 几年过去?,其实除却?一开始李世民往往会梦到曾经同刘文静一道意气风发指点天下的?情?景,往后几年他要忙着征伐天下,忙着避开李渊同李建成的?明枪暗箭。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百姓也好,为了秦王府的?众人也罢,他都?是没有?时间再去?想太多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能停下。 但是……他却?始终记得那一个诺言。 「只是别?忘了,等到山河平定河清海晏的?那一日,替我捎壶酒。」 正名……还要再等等,等裴寂完全倒台,等李渊搬出太极宫,也唯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为被李渊下了令就是谋反的?刘文静平反。 只是如今他已经坐上了皇位,这天下也归为一统,这最后的?胜利者?果然就如他们二人当年的?问对?一般,是他们李家。 当年狱中之对?,何等的?意气风发,天下不过是掌中之物。 只是到头来,帝业大成,刘文静却?再也瞧不见天下一统,而他李世民也最终只剩下了杀兄逼父这一条路可走。 九年多前谁也想不到,一个开国功臣,一个立国功臣,他们二人居然会落到如此境地。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它戏弄了所有?人。 他所欠刘文静的?这一壶迟到了太久的?酒,也该奉上了。 李世民起身,背对?着房杜二人,叫他们看不见李世民如今面上是何种的?情?绪。 房玄龄同杜如晦对?视一眼,下一瞬,就听到李世民平静的?嗓音:「颉利献上的?中原人口也是在这一个月逐批归来,不许有?任何出错。」 「归来的?人口落实到具体人数,每人都?发放些?钱财绢帛,我朝如今虽然还算不得富,但这些?绢帛还是拿得出来的?。」 「至于我……我早便?在那一年便?备好了酒,如今终于是可以取出来了。」 第113章 长安 长安, 刘文?静墓。 李世民随意一掀衣袍,大喇喇盘腿坐着?,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壶酒, 跟着?他?一道出宫的身?着?便衣的士卒都在一旁远远守着, 李世民也只是瞧了一眼, 很快又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那块墓碑上。 李世民伸手抚过, 他?的指尖轻颤,但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笑意的:「长安热闹,我也能陪着?你。」 「我虽然还不能为你正名,但暂时将你的墓迁回长安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 下一瞬他?自腰间抽出了一柄佩刀, 耍了个漂亮的转刀:「这柄刀是当年狱中问对后?我送你的,只是最后又回到了我手中。」 「教了肇仁许久, 肇仁始终是学不会,如何, 今日所见我耍刀的本事是不是又长进了?」 第368页 李世民面上带着?笑,他?一边用小?刀撬开封得严实的酒罈一边凑近闻了闻。 「实在是好闻, 也怪不得肇仁最喜那黄醅酒,光光是闻着?就是扑鼻的清甜味道。」 李世民嘴中念叨着?, 手中动作亦是不停, 他?拿起酒罈往身?前的两个碗中各自倒了些许。 「果?然还是用碗喝起来最为爽快。」 李世民将酒罈放到一旁伸了个懒腰, 他?抬了抬手似乎是要展示自己身?上穿的衣袍一般:「这件衣服不知?肇仁可觉得眼熟?」 「是我在太原时最常穿的那件,虽然如今看来……」 李世民苦恼地皱了皱眉:「果?然还是短了些。」 说着?李世民倒是忍不住勾了勾唇:「我可又是长高了许多。」 都是一些琐碎又平常的话语,但李世民说起来却半点不觉得厌烦,反倒是兴致勃勃的。 他?拿起一只碗轻轻碰了碰另外?一只碗:「我们有多久没有如今日这般喝酒了?」 「好些年了, 你可别忘了这黄醅酒的味道啊。」 李世民笑了起来,笑得得意放肆又张扬意气,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太极宫,甘露殿。 李渊神情不明,他?夹着?眼前的菜突然冷笑一声:「他?去?瞧刘文?静了?这才登基几个月的功夫,就这般等不及吗?」 裴寂垂眸,表情有些难看,有恐惧亦有些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愧疚。 裴寂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轻声开口:「上皇,当年刘文?静一事陛下本就耿耿于怀,一封一封的奏表就没有停过,听说陛下还打算择人好好挑选一下刘文?静的新墓地。」 李渊厌烦地拿过手边的酒酒喝了一口:「说来说去?不就是觉得当年我是做错了吗?」 「这刘文?静满打满算不过同他?相?处了一两年的功夫,没想到他?居然记到了如今,他?有这个功夫去?瞧刘文?静,居然没功夫来见见我,也真是可笑。」 李渊烦躁将酒杯重?重?放到桌上:「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他?就不怕别人骂他?不孝吗?」 话落未等裴寂开口,李渊自己倒是先笑出了声:「也是,都做下了这等事情,他?还怕骂名?」 这话裴寂就不好接口了,李渊倒也不在意裴寂的沉默,他?斜睨了裴寂一眼:「听说他?前几日想要推行什么王道?」 「愚蠢!」 李渊冷哼一声:「这突厥兵临城下还没过多久,他?就有心思搞什么王道,果?然就是被文?学馆那帮子腐儒读书?汉给教坏了,张口闭口的仁义道德,仁义道德顶个什么用?」 「这乱了几百年的天下难不成是靠着?仁义道德一统的?」 「大乱之后?唯有用重?典才能治理好国家,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杨坚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吗,偏偏要去?搞什么王道,也不看看那群刁民买不买帐!」 裴寂听着?,他?的脑子迷迷煳煳的,听着?李渊好似头头是道的话语,但是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今日李世民去?探望刘文?静的事情。 听不全?李渊的话,也不知?为何他?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当初在泾州和豳州驻守的是李艺和张瑾……」 裴寂话说到了一半勐然清醒过来,他?当即住了嘴,战战兢兢地偷偷瞧了一眼李渊。 果?不其然,李渊直接将筷子扣到了桌面上:「怎么,你胆子大了,是想说突厥能打到渭水全?是我的错了?」 「裴寂,你的身?上可完完全?全?打着?我这个太上皇一党的标籤,在他?手下你以为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吗?」 裴寂咽了口口水:「臣从未想过背叛陛下。」 李渊只是冷眼瞧着?裴寂,他?话题一转:「倒是他?运气好,没想到随便忽悠了几句那颉利就退兵了,也是,这颉利从来没能在他?身?上讨到过便宜。」 说着?李渊皱了皱眉:「我那张尹二妃呢?怎么好几日不见了?」 万万没想到李渊话题跳转如此之快,裴寂愣了愣这才道:「她们二人的母家……」 「因着?各种缘故,陛下已经下旨削去?了官职,家中家财也有大半收归宫中,听说这笔钱财是要用到回归中原的百姓上头。」 「丢了官职又丢了钱,张尹二妃如今是伤心不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踏出宫殿一步了。」 李渊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一个两个都是不争气的。」 「他?一上位就是那么多的动作,也真是不怕得罪人,裴寂,这些日子你看着?办。」 裴寂垂首,这是要叫他?在前朝找找李世民的麻烦了,但最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长安城外?。 杜怀信瞧着?眼前的人群,身?材瘦削衣着?褴褛,但是同他?们外?表的狼狈不同,他?们一个两个面上都是带着?明显的笑容和兴奋的。 杜怀信颇为感慨地对着?身?旁的长孙无忌道:「这是二郎从突厥要来的中原百姓吧,没想到他?们居然走得这么快。」 长孙无忌拽了拽缰绳放慢了速度左右瞧了瞧:「能回家自然是好的。」 李道玄嘆了口气:「可是有好些人虽然回来了,却是再也没有了家的。」 李靖接口:「所以陛下才叫他?们回了长安。」 第369页 李道玄打起精神:「是我想岔了,堂兄在城中已经安排了一些救济堂,领了绢帛愿意留在长安的就留在长安,想要归乡的也不拦着?。」 李靖点点头:「陛下当前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想要彻底让他?们安居乐业还是要看我们的。」 闻言杜怀信起了兴趣:「不知?李公觉得这突厥几年可亡?」 李靖笑了笑:「不出五年。」 长孙无忌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打眼就瞧见了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顿当即打马上前:「温彦博!」 杜怀信一愣,李道玄眼眸一亮,他?看向李靖兴奋道:「我听说这温彦博不是该明日回来吗,怎么今日就归了。」 李靖同样是拍了拍马:「既然温彦博回来了……」 说着?李靖眯了眯眸子,一个在突厥待了将近一年的人,尤其是因着?他?的身?份,突厥虽然对他?算不上好,但想来他?在突厥应该还算自由?。 既然如此,那么他?所知?道的关于突厥的内幕绝对可以说是外?人很难知?晓的了。 地形小?道也好,亲近大唐的突厥贵族也罢,突厥内部情形如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情报。 他?方才说不出五年,只怕这温彦博归朝这个五年就可以改为三年了。 他?不知?道当日渭水李世民究竟同颉利可汗是怎么谈的,只是放回温彦博这一步棋,颉利实在是下得太错了。 「走吧,既然瞧见了便打个招唿吧,都是要入宫见陛下的,刚巧顺路。」 李道玄不疑有他?,这段时日以来李靖几乎是成了他?的夫子,他?听着?李靖的话自然便是跟着?他?一同追着?长孙无忌的脚步上前了。 杜怀信也打算上前,可就在这一刻,他?目光一瞥,瞧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还牵着?一个同样狼狈非常的小?姑娘。 或许是少年走的步子太急了些,小?姑娘明显跟不上踉跄了几步,眼瞅着?就要摔倒,少年发现后?慌张转身?就要给小?姑娘做人肉垫子。 杜怀信没有犹豫翻身?下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姑娘,另外?一只手拉住了少年的后?衣领子,就这么一手一个,总算是没让这两个孩子跌倒。 杜怀信松了口气,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反应过,他?方才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实在是眼前这个睁着?一双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瞧的小?姑娘,让他?想起了原身?那个早逝的妹妹。 杜怀信嘆气,他?半蹲下身?子,替小?姑娘和少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柔声问道:「下次当心些,好不容易归了家,总不好在这长安城外?跌一跤。」 一边说着?杜怀信一边打量着?这二人,年岁这般小?就被突厥掳掠走了吗? 要不是这次李世民下的令,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杜怀信的心莫名酸涩了几分,那个被救的小?姑娘倒是冲着?杜怀信感激地笑了笑,少年则是一脸羞愧,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是我不好,太过心急了。」 说着?他?看向杜怀信行了一个有些别扭僵硬的礼:「多谢,我唤王武,这是我妹妹王云,不知?……?」 杜怀信沉吟着?点头:「杜怀信,我今日还有事情,既然你们二人都无事了,我便也先走了。」 王云手疾眼快一把拽上了杜怀信的衣角,她有些磕绊道:「杜、杜郎君,你是住在长安里头的吗?」 杜怀信有些诧异:「是,怎么了?」 王武像是勐然明白过来,他?拉了拉王云的手,但王云却是没有回头,她眼眶红红的,倔强地看着?杜怀信:「阿兄同我说阿雪姐姐就在长安的,可是我才不是这么好骗的,阿雪姐姐不是应该在庆州吗?」 王武嘴巴张了张,他?鼻尖酸涩,原来她都明白,他?下意识垂眸握上了王云的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我、我没有骗你,阿雪她确实是往长安去?了的,只是……」 王云哽咽着?:「我不要听你的,我要听杜郎君的。」 王武低声道:「莫要任性了。」 说着?王武看向杜怀信:「实在对不住了,我们……」 听了全?程的杜怀信早在王云说出「阿雪」二字时就怔在当场,尤其是后?头还跟了个「庆州」,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抹去?了王云面上的泪水:「是……顾阿雪吗?」 王武正沉浸在情绪中出不来,没有听清杜怀信说了什么,王云却是听得清楚明白,她拽着?杜怀信衣角的手紧了紧:「是她,杜郎君认识她吗?」 王武听着?妹妹软软的音调,他?的心陡然调快了一拍,他?不可思议死?死?盯着?杜怀信:「庆州顾阿雪,她居然真的到了长安?!」 不知?为何,杜怀信此刻只觉得命运如此玄妙,就像是多年前扣动了扳机,当时觉得没什么,可多年后?,子弹却是正正好好朝着?他?们打了过来,正中眉心。 这一瞬,他?的眼眶有些红,但是嘴角却是往上扬的他?盯着?王云王武,嗓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她生活得很好,过得很开心。」 王武泪流满面咬着?下唇啜泣道:「那她家的冤屈呢?」 杜怀信轻笑:「她的冤屈也得到了伸张,上皇下了旨的,所有人都知?道庆州顾家阿雪坚韧非常,入长安,最终为家人讨回了一个公道。」 第370页 「她的故事长安城中人人皆知?,她如今在长安可受欢迎了。」 王武哽咽着?说不出话,王云却是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看向王武:「阿兄没有骗我。」 杜怀信笑容灿烂非常:「你的阿兄自然是没有骗你的。」 王武胡乱地点着?头,狼狈地抹着?面上的泪水:「秦王救了她,秦王也救了我们……」 「杜郎君!」 一道欢快的女声从杜怀信身?后?响起,三人都是一怔。 王武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居然起了退缩的心思,这是顾阿雪的声音吗? 不知?道,多年不见,他?真的已经听不出来了,可不知?为何听到这道女声他?就心脏抽动忍不住想要落泪。 王云年纪小?却是根本没有顾虑那么多,她从杜怀信的身?侧探头了出去?。 顾阿雪一边朝着?杜怀信走来一边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今日这么多人归家,好些百姓都是自发自地组织了人手来帮着?陛下安顿这些人入城,我自然也是要来帮忙的,没想到这一出门除了瞧见的亲人团聚的一幕,还见着?了杜郎君……」 「阿雪姐姐!」 一道脆脆的又带了些软的女声响起,下一瞬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接扑到了顾阿雪怀中。 顾阿雪瞪大了双眸,她的双手不断颤抖着?,王云抬眸同顾阿雪对上了目光,她的笑容很甜:「阿雪姐姐!」 杜怀信勾唇,他?一言不发侧了侧身?,王武的身?影自然也是露了出来的。 顾阿雪一瞬便落了泪,但是此刻的她却是扬起了唇角:「原来秦王没有骗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长安,刘文?静墓。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烦?」 李世民笑了笑:「如今天下一统,我也坐上了皇位,当年你的眼光挺不错的,没有看错人。」 说着?李世民起身?,他?拿起了早便盛好了酒水的碗,静静地盯着?刘文?静的墓碑。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吵嚷的声音传来,下一刻一个跑得有些急促的身?影穿过,但是不知?为何居然跌倒在了李世民跟前。 几个在不远处守卫的士卒皆是一惊,他?们眼看就要上前,李世民一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他?上前扶起了跌倒的狼狈郎君。 「没事吧?怎么跑得这么心急?」 郎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此刻的他?衣着?有些邋遢,便是他?的面上都是留着?瞧着?就是好久没有打理过的鬍子,他?的身?上还有浓浓的酒气,但尽管如此,他?的双眸却闪烁着?光芒,只消一眼就能沖淡他?的外?貌带给人的满满的颓丧气。 郎君拱手:「我如何不能心急,当今陛下下令要回了流落中原的突厥人口,我的儿子早年就是被突厥给掳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整日闷在家中喝酒,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能等到这一日……」 说着?郎君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突然转身?冲着?太极宫的方向遥遥一拜:「陛下圣明!」 话落郎君转身?就跑:「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儿子了!」 李世民还未说什么呢,这人眨眼便不见了。 李世民勾着?轻浅的笑,他?瞧着?如今还静静被他?拿着?的碗,李世民突然一伸手,酒水洒落土地。 「好喝吧?还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啊。」 「我今日作为,长安今日之景象,肇仁瞧着?如何?」 李世民转身?,他?哼着?曲子脚步轻快。 「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 「今春兰蕙草,来春復吐芳。」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唱着?这几句诗词,李世民忽然朗声一笑:「物阜民丰,天下太平,肇仁,你所描绘的长安,终会有成为现实的那一刻的。」 「如今所见,已然不远喽!」 他?的身?后?,刘文?静的墓碑旁,一株几乎就叫人瞧不见的绿芽不知?为何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 这株绿芽是松树芽,是早就在此处扎根的还是不小?心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被带到了附近,谁知?道呢。 只是在这一刻,有风拂过,本已经停止了晃动的绿芽又顺着?风轻轻摆着?,就好像是在点头一般。 第114章 人情 东宫, 显德殿。 李世民身着玄衣劲装,他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听着房玄龄讲述着这几日里头秦王府旧人私底下的抱怨。 「陛下昨日才定了勛臣爵邑,这大伙看着陛下便是连自己的叔父淮安王都没有半点?偏私, 这明面上是消停了下来, 只?是私底下却还是有不少的抱怨声的。」 李世民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摆在眼前的数十把长弓, 伸手抚过一一挑选:「我知晓,估计又是觉得自己的的官职还没有太子齐王的旧人来得高。」 房玄龄点头:「陛下聪慧。」 李世民笑了笑:「聪慧?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王者至公无私,方能服天下之?心,选才选贤, 但?是他们到底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也不可亏待了他们。」 「我记得朝中?有些清闲的职务,玄龄看着合适的人选安排一下吧, 另外实在是能力不够的,就?赏些绢帛。」 第371页 房玄龄盯着李世民挑选长弓的动作, 没有马上回答李世民的提议,反而?是沉默了片刻话题一转:「陛下又是要去显德殿的庭院教导将士箭术了?」 说着房玄龄嘆了口气:「陛下这倒是轻松了, 有反对?的谏言直接扣下就?是了,这不知道有多少人跑来臣与?克明这来打探消息, 实在是烦不胜烦。」 李世民拿起其中?一把长弓掂了掂, 而?后他拉开了弓弦试着手感:「玄龄同?克明可是早就?答应我了的, 可不许反悔。」 房玄龄好笑:「臣又如何敢反悔?只?是……陛下恐怕不知晓,这不仅是朝中?的谏言,陛下可知晓韩州刺史?」 李世民松了手,弓弦振动:「怎么了, 我记得韩州刺史是个?很务实的人啊,这也没有到回长安述职的时间, 他如今应该还是在韩州才对?。」 一边说着李世民的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一把长弓上头,他的目光这两把长弓之?中?游移:「这两把弓我都是极喜欢的,玄龄帮我瞧瞧这两把那一把瞧着更为好看些?」 房玄龄满脸无奈,他上前几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沉吟片刻,而?后他指了指李世民手中?的长弓道:「这把不错,更衬陛下今日的着装。」 李世民自得一笑:「玄龄果然同?我心有灵犀,我也是最喜欢这把。」 房玄龄瞧着李世民那精气神满满的模样,不知为何居然莫名觉得与?有荣焉,但?很快他又立马摇头将话题给扯了回来:「那韩州刺史也实在太过忧国了些,诈称有事直接将韩州一应事务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自己?则是一个?人快马跑来了长安,就?是为了劝谏陛下莫要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李世民有些诧异:「就?因为此事特地从韩州跑来了长安?」 「擅离职守,实在该罚。」 这句话说完李世民忍不住勾了勾唇:「果然都是忠臣良臣,倒是可以功过相抵,不过他既然入了长安,那么等我回来之?后,就?将此人召入宫吧,我刚巧也有一些地方上的事宜想要问?一问?他。」 「我在长安,到底做不到实打实地瞧一瞧各地州县官员和百姓是如何的。」 房玄龄一愣:「陛下果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啊。」 李世民拖长了语调:「非也,这不是他自己?入的长安吗?」 「来都来了,自然是不能白来这一趟的。」 房玄龄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阿耶阿耶,今日能带着我一道去吗?」 李世民转身,果然就?见不过八/九岁的李承干迈着一双小短腿就?要朝着李世民扑过来。 李世民当即放下手中?的长弓,大笑一声上前一把将人熟练地抱起,蹭了蹭李承干还带着婴儿?肥的面颊。 「今日的课怎么下得这么早?」 李承干乐呵呵的,双手直接就?环住了李世民的脖颈带了些委屈:「阿耶好久没这么抱我了。」 李世民垂眸,心软得不可思议,他一手托着李承干另一只?手捏了李承干的面颊一把:「抱歉,阿耶这几日实在太忙了些。」 「不过我们家的小承干过几日也马上要做这大唐的太子了,日后也要忙碌起来了。」 李承干环着李世民的手紧了紧,他垮下了脸:「可是我就?是想要阿耶。」 「太子,殿下,慢些跑,臣说要带你出来玩,不是要殿下来见陛下的啊!」 李世民动作一顿,他似笑非笑地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就?见杜怀信从外头沖了进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尉迟敬德。 杜怀信一愣,懊恼非常,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李世民落到了从方才起就?一直面上带着笑的房玄龄身上:「房公,你不是说陛下早早便去庭院教将士射箭了吗?」 房玄龄咳嗽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向?陛下汇报政事居然要了这么久。」 李世民眉梢微挑,他看了看自己?怀中?莫名心虚的李承干:「我说今日怎么这般早,原是逃了课?」 李承干的面庞当即染上了红,他讨好一般蹭着李世民的脖颈嘟哝着:「可是我都学会了啊,我就?是、就?是想阿耶了。」 李世民好笑道:「小机灵鬼,下回不可这样了,说说子诺为什么要带你逃课,哦,还有敬德。」 说着李世民看向?了落后杜怀信一步一直一言不发的尉迟敬德,他故作痛心道:「怎么敬德也同?子诺学坏了?」 杜怀信哭丧着脸:「怎么都成了我的不是,我这不也是跟着二郎……咳咳。」 杜怀信紧急剎了车,他瞥向?尉迟敬德低声道:「怎么在陛下心中?臣居然是这么个?形象,怎么就?不可以是敬德他……」 尉迟敬德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故作义?正言辞道:「哎,臣今日是有事来寻陛下的,同?太子与?你只?是半路遇上。」 「不是、不是杜子诺的错,是我求着他带我出去玩的,阿耶要罚就?罚我吧。」 李承干有些磕绊的话语响起,显然在场几人当中?唯有他一人没瞧出来李世民只?是在同?自己?的臣子笑闹,他紧闭着眸子睫毛颤啊颤的,瞧着就?是可爱极了。 杜怀信居然莫名感动,这段他回长安后陪着这个?皮实得不行的小崽子玩的日子果然还是得到了回报了的。 第372页 只?是……杜怀信又一言难尽地看着此刻故作可怜的李承干,这小崽子在他面前无法无天惯了,在李世民面前乖得跟个?羊羔似的,实在是离谱。 李世民倒是惊喜万分:「不错,都学会担责了。」 李承干笑了笑:「所以阿耶今日带我一道去射箭,好不好?」 李世民瞧着李承干一双圆熘熘的黑眸子,就?是忍不住一颗慈父心肠泛滥:「行,我带你去,只?是若是承干妨碍了将士练习,阿耶可不会留情面的。」 李承干狠狠点?头。 李世民勾唇就?要将李承干给放回地下,可李承干却是搂紧了李世民的脖颈:「阿耶就?多抱承干一会吧。」 李世民好笑摇头:「行。」 杜怀信看到啧啧称奇,这撒娇功底不错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李世民却是看向?了他:「这几日在兵部做得如何?」 这是谈正事了,杜怀信当即收回了思绪:「蒙陛下厚爱,如今臣这兵部侍郎当的没有人敢有异议。」 「有你和克明坐镇兵部我自然是放心的。」 「这李靖也回朝了,我是打算着等局势彻底稳定下来调杜如晦为尚书右僕射,等杜如晦走后李靖来补这个?空缺,至于这段时日就?让他领个?刑部尚书,也熟悉一下朝中?的政务。」 「不过……我想着既然如今兵部已经稳了,工部那里的尚书前几日因年?老致仕,这个?位置也马上要空缺了。」 「这些年?来你也一路跟着我打仗走遍了天下,水利也好屯田也罢,你都跟在我身侧学了很多,我想着再把你的位置提一提。」 杜怀信一喜:「多谢陛下!」 李世民摇摇头:「你我之?间言谢做什么?更可况我是看中?了你的本事。」 话落,李世民抱着听着政事而?表情有些懵懂的李承干来到尉迟敬德身前:「敬德方才说是来寻我的?」 尉迟敬德「嗯」了声,下一瞬他开口的时候却是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陛下虽然是早早赏赐了臣,可是自从泾阳一战臣回朝后,陛下就?一直忙于政事,不过是匆匆召见了臣一面……倒是房公杜公,陛下几乎是日日召见。」 这话语就?带了些怪异了,房玄龄无奈想着。 其实他也能理解尉迟敬德的心理,如今李世民登基了,他自然不同?以往征讨天下时一样了,他更多的心思其实是放到了如何治理天下上了。 「吾执弓矢,公执马槊」这样的美谈几乎是不会再出现了,从前在军中?尉迟敬德同?李世民的关系可以说是士为知己?者死,战场上互相扶持,但?是现如今……某种意义?上而?言与?先前相比,李世民确实是「冷落」了尉迟敬德不少。 偏偏尉迟敬德脾性沖说话直,往前还好些,如今大家都在一个?朝廷共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尉迟敬德同?他们这些所谓「文臣」之?间确实是有些不对?付,而?且于文的一道相对?杜怀信而?言也算不得出众。 这么一来二去的,尉迟敬德自然是产生了心理落差。 但?是……房玄龄其实也并不在乎尉迟敬德有时候的直言,毕竟自从尉迟敬德降唐,他在战场上便一直都是贴身保护李世民的,这一点?房玄龄向?来很感激。 而?在武德后期,尉迟敬德更是出了大力,在他与?杜如晦被赶出秦王府的时候,李世民最痛苦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尉迟敬德同?长孙无忌等人在秦王府日夜陪着李世民的。 所以此刻的房玄龄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杜怀信也听出了尉迟敬德的潜台词,他蹙眉看了房玄龄和尉迟敬德各一眼?,同?样没有说话。 自古人情最难还。 从一开始尉迟敬德同?李世民就?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他们之?间的情谊又岂是一两句便可以说明白的? 尉迟敬德的失落和不满还是需要李世民亲自去解决的。 尉迟敬德垂眸低声道:「当然,臣此次入宫前来面见陛下,也是想同?陛下谈谈关于突厥的事情。」 「臣先前于泾阳大破突厥,还捉到了突厥将领,从他口中?臣问?出了不少关于突厥的内幕。」 李世民盯着尉迟敬德,也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涩,他突然长嘆了口气,弯腰将李承干放下:「等阿耶两刻钟时间,子诺你先带着承干去换身方便的衣服。」 话落李世民又看向?房玄龄:「那个?韩州刺史就?麻烦玄龄先去派人招待了。」 房玄龄同?杜怀信对?视了一眼?,杜怀信上前牵着李承干的手,三人一道退下了。 李世民上前,同?尉迟敬德不过几步的距离。 尉迟敬德莫名有些别扭,他侧首。 是不想直视李世民? 还是不敢直视李世民? 他说不清楚。 李世民也没有管尉迟敬德的别扭,他只?是伸手一把握住了尉迟敬德的肩头:「这一处是个?箭伤,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打王世充的时候你替我裆下的。」 李世民手下动作不停,手又移到了他的右胳膊处:「这一处是个?刀伤,是打刘黑闼救援李世勣时你为了救我留下的疤。」 说着李世民又将手往下,虚虚点?了点?尉迟敬德的腰侧:「这一处也是个?箭伤,是虎牢关之?战前你为我抢马后留下的。」 第373页 …… 李世民越说声音越哑,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了:「我早就?说过,我知敬德之?心,郁如山岳,我也知敬德情不可移。」 「我给了敬德最高的封赏,却是忽略了敬德的心中?所想……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是我忽视敬德了,以至于让敬德这般失落……」 尉迟敬德怔愣在当场,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尉迟敬德此刻有些颤抖的双手倒是很好暴露了他的情绪。 李世民强硬直视尉迟敬德恳切道:「我明白了敬德的所求,往后每隔五日你便进宫来陪陪我吧。」 「朝中?之?事也好,突厥之?事也罢,你都可以同?我讲。」 「只?是,我身边的文臣你也不可太过讥讽,马上打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敬德,你明白吗?」 尉迟敬德沉默了片刻,他的鼻尖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没想到陛下居然都记得臣受过的伤。」 「分明是臣太过任性蛮横不讲理,陛下不必……」 李世民摇头:「于国你有大功,于我你有情谊,本就?是我这段时日忽视了敬德,我的错。」 「不过今日恐是没时间了,这样吧,虽然敬德马槊冠绝天下,但?于箭术一道上却也是不差的,今日你就?同?我一起去庭院教导那些士卒,如何?」 尉迟敬德哑声道:「臣……领命。」 第115章 转变 显德殿外, 原先在里头听得似懂非懂的李承干直到被杜怀信牵了出去后才好像有点?回过味来了。 他皱着张脸思索了片刻这才拽了拽杜怀信的手,杜怀信虽然心中暗暗「抱怨」这小崽子麻烦,但身体上还是实诚地半蹲了下来, 一开口语气也是软得不可思议:「怎么了?」 李承干仰头瞧他:「杜子诺, 那个尉迟敬德方才的那句话是在吃味吗?」 杜怀信勐然咳嗽一声, 他下意识左右瞧了瞧, 见跟着李承干的内侍宫女都是在一旁不远不近的,应当是没有听到李承干方才的话。 但还未等杜怀信说话,李承干又自顾自开口:「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阿耶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居然还跑到阿耶面前来抱怨, 实在是不知好歹……」 软软糯糯的语调,真心实意的抱怨, 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趾高气昂,就是单纯的不解。 然而就是这样的「单纯」, 却是让杜怀信瞬间变了脸色,但是杜怀信很快便控制好了自己的神情。 杜怀信严肃起来, 他盯着李承干轻声道?:「殿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承干歪了歪脑袋,勾唇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杜子诺这些天陪我玩了这么久, 我把杜子诺看做自己人才将我的心里话同你说的。」 杜怀信眼皮一跳, 但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李承干想了片刻:「也没有为?何啊, 我一出生?就是恆山王,身边的人不都是如此?吗?」 「更何况阿耶如今还是皇帝,生?杀予夺,这难道?不是一件寻常事吗?」 是, 对于古代?封建社会的皇族来说,生?杀予夺真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算是杜怀信, 也是因?着同李世民有着十?多年?的交情,他在李世民面前才会这般显得「放肆」和轻松,因?为?他知道?李世民的为?人。 若是杜怀信是这个时间点?穿越的,那么就算他能抱上李世民的大腿,但是他们之间的情谊也绝对不可?能像如今这般。 不是李世民不能付出信任,而是他没有勇气。 但要君臣相得也从来便不能是一个人的事情,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也懂得避嫌,对于封赏也好,李世民派下的任务也罢,他都是老老实实去接受,也从来没有一句半句的抱怨。 平时也是低调非常,若是太过嚣张跋扈,到最后反而是要让李世民为?难了。 最出格的应该就是这几日他忙着带孩子吧,但是这也是得了李世民的默认的。 他到底是个现代?人,一些现代?的小娱乐于古人来说都是很新鲜的,而且他的年?岁比之李世民先前派出去教导李承干的陆德明和孔颖达来说真的太小了,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凶」,李承干愿意黏着他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杜怀信也很清楚,李世民是个相当念旧重情之人,只?要不触及底线,武德旧臣太子齐王旧人也好,秦王府一路追随的功臣也罢,都是能过得不错的。 然而就是因?为?一直跟在李世民身侧,他居然忘了,对于封建社会的皇族来说,李世民才是那一个异类,李承干的想法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偏偏武德那几年?李世民先是在外忙着打仗,等李承干稍微长大些,他又要顶着来自李渊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三方压力筹谋策划,而长孙嘉卉在武德后期也是忙着在后宫游走。 这样紧张的时局,倒确实是少了陪伴李承干的时间。 而李承干……至少在陆德明和孔颖达跟前,他的名声向来便是很好的,纯孝仁善聪慧非常…… 当然他自然是担得起这些夸奖的,只?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歷史上后来登基的好似不是李承干,是李治才对。 见杜怀信不说话,李承干又握了握杜怀信的手,他眨着一双黑眸:「我有说错吗?」 杜怀信回过神来,他深吸口气低声道?:「殿下不是最喜欢陛下吗?可?陛下的想法好似跟殿下完全不同。」 第374页 李承干苦恼地嘆了口气:「我当然知晓啊,可?我就是不明白,阿耶怎么就那么惯着他们,不过我知道?这话阿耶听了肯定是会不开心的。」 说着李承干突然故作吓唬状,他凑近杜怀信:「杜子诺,你若是敢将今日之事告诉阿耶……」 杜怀信突然笑?了笑?,他勐地「大逆不道?」般揉了揉李承干的脑袋:「杜子诺杜子诺的,臣比殿下年?长那么多,叫声阿兄来听听。」 李承干像是恼羞成?怒一样,他的面颊瞬间便红了,他「恶狠狠」抓下杜怀信的手,配合他的神情不觉得可?怕反倒是有些可?爱:「阿兄?原来杜子诺是想做阿耶的儿子吗?」 「我倒是不介意阿耶多一个同他年?岁差不多的儿子,想来阿耶也是不介意的,就是不知道?杜子诺你介不介意。」 杜怀信被噎了一下。 小兔崽子,还真是会顺杆子爬,在李世民面前的乖巧劲呢?这才刚刚出了殿,又是这样的「混世魔王样」。 不过下一瞬李承干却是低下了脑袋,他又牵上了杜怀信的手,低声颇有些闷闷不乐:「可?是阿耶真的好忙啊,前几年?就好忙,现在阿耶做了皇帝,好像更忙了。」 怎么可?能不忙呢? 之前李世民身上的担子是秦王府,但是现在李世民身上的担子真真切切成?了全天下。 地方灾祸,突厥南下,朝中局势,武德年?间的冤假错案和行?政混乱……处处都是要耗时间耗心力去解决的。 杜怀信突然嘆了口气,他轻轻搭上了李承干的肩膀,就听李承干再度开口,尾音带了些颤:「我也知晓,陆德明和孔颖达都同我说过的,阿耶要治理天下,我是大唐未来的太子,要好好接过阿耶手中的担子,我不能让阿耶失望。」 「阿娘讲过好些阿耶的故事,阿耶是个最最厉害的大英雄。」 「我身边的臣子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阿耶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是上天赐予大唐最好的礼物,所以我要好好学习,也不能老是去打扰阿耶,可?是……」 说着李承干狼狈地侧了侧首,声音颤得更加厉害了也更加轻了:「可?是,我真的好想阿耶的。」 最后几个字就这么轻飘飘地散落空中,风一吹便再也听不清楚了。 杜怀信沉默着,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也不知是因?为?古人早熟还是因?为?他出身就是皇族,没想到他的心中居然压了这么些事,光光从外瞧着是完全瞧不出来的。 也或许是因?为?李承干也不想让自己的阿耶阿娘失望吧?所以他对外掩饰得向来是很好的,如今对着他倒是能全盘托出了。 杜怀信抬手,轻柔地抹过李承干的眼角,抹去了李承干的泪水:「所以要不要去真真切切认识一下你阿耶呢?」 李承干一愣,眼眶红红的,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一边哽咽着一边恶狠狠沖杜怀信道?:「我不许你将这件事告诉阿耶!」 「不然、不然我就叫阿耶罚你。」 实在是太丢人了,若是让阿耶知道?……他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杜怀信半点?没把李承干的威胁放在心上,他的动作依然轻柔,瞧着李承干红红的眼眸,他放轻了语调:「从你阿娘口中,从身边臣子口中,殿下,为?什么你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你阿耶呢?」 李承干上一秒还是兇巴巴的模样,但是下一秒听着杜怀信的这番话却是下意识眨了眨眼:「自己……认识?」 「可?是阿耶那么忙……」 杜怀信笑?了笑?,替李承干整理着因?为?方才哭泣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髮丝:「忙怎么了?殿下是未来的大唐太子,本就是要熟悉政务的。」 说到这里杜怀信忍不住心中嘀咕,这李世民可?不是李渊,这小崽子若是主动提出要跟着学习,只?怕李世民会高兴得不得了。 李承干还是有些别扭:「可?是我懂得又不多,肯定会给阿耶添麻烦的。」 杜怀信这会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顾忌着这个小崽子的脸皮,不过是一瞬他就压下了笑?意,他盯着李承干认真道?:「难道?殿下以为?你的阿耶就是从一开始就明白政务了的吗?」 「跟着上皇游歷赴任各地是经验,后来当上了秦王在外打仗统筹调度四方也是经验,都是靠着磨练起来的。」 「光光只?会读书可?不成?,臣去同陛下说,往后每日陛下同重臣商议政务的时候,臣都带着殿下在一侧旁听。」 李承干闻言眼眸一亮:「真的吗?我可?以同阿耶日日见面吗?」 杜怀信点?头:「又不是大的朝议,就是朝议散后同三省宰相的商议,也不会耽搁殿下平日里的学习。」 李承干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是……」 杜怀信就这么对着李承干的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偏偏就是这样,反倒是让李承干可?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杜怀信的唇角扬起抹弧度:「殿下不是不明白为?何陛下要这么对尉迟敬德,亦或者说陛下对待臣子的态度为?何这般宽和吗?」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孟子里头的这句话殿下也是学过的,所以殿下何不亲眼去瞧瞧呢?」 「殿下会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陛下的,殿下想要去看吗?」 第375页 「殿下对陛下所有的不解为?何不自己去挖掘呢?」 李承干停止了落泪,他怔怔地盯着杜怀信。 杜怀信凑近李承干,声音越发轻柔,可?落在李承干耳中却是莫名带了些蛊惑的意味:「就好像殿下觉得陛下忙碌,所以便不敢去打搅陛下,可?殿下又怎知陛下不会因?此?感到开心呢?」 「殿下,掌握权利生?杀予夺确实不难,可?是学会克制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说着杜怀信起身牵上了李承干的手:「亲自去瞧瞧吧,殿下。」 李承干沉默了片刻,逐渐攥紧了杜怀信的手,他的嗓音带着些哭后的沙哑:「好。」 杜怀信轻笑?,他侧首招唿了一下跟在他们身后的内侍,附耳说了什么,内侍点?了点?头迅速便往显德殿的方向去了。 见人走了,杜怀信这才垂眸打量了一下此?刻略显狼狈的李承干,语气戏嚯:「这方才陛下可?只?给了我们两刻钟的时间,瞧殿下的眼睛,红红的,这要是叫人瞧去了……」 李承干红了脸,他一拽杜怀信的手:「不许胡说!」 杜怀信忍俊不禁:「行?行?行?,走,我们换衣裳去。」 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才对尉迟敬德说了心里话,正?为?尉迟敬德挑选着适合他的长弓,这个时候一个内侍求见,李世民有些诧异,他招唿人进来。 内侍行?过礼后走进李世民,附耳将杜怀信吩咐他的话尽数都讲了出来。 李世民起先面上还挂着笑?,可?是听到后来却是长嘆了一口气。 他挥退了内侍,沉默了好半晌,突然看向尉迟敬德苦笑?道?:「我这段时日还真是……忽视了敬德,也忽视了承干。」 尉迟敬德一愣:「太子?」 李世民摇摇头:「没什么。」 说着李世民的眉眼突然温柔了下来,他看向身侧的内侍:「去,将适合太子的弓取出来,本只?是打算今日带着他瞧瞧的,现在想来,或许承干更想要的是我亲手教他吧。」 快速换完轻便衣物的李承干牵着杜怀信的手恰好就站在殿外,将李世民的这句话给听得清清楚楚。 杜怀信自得一笑?看向李承干轻声道?:「如何?臣早就说过陛下会很开心的。」 李承干的心跳得飞快,他的一双眸子亮亮的,根本顾不上杜怀信的问话,松开杜怀信就往殿里头跑。 李世民将人抱入怀中,一边将人抱起一边故作嫌弃:「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抱,怎么没见你这么同你阿娘撒娇?」 李承干将头埋着低声道?:「我捨不得阿娘辛苦。」 李世民一愣随即没好气地拍了拍李承干的背:「合着小承干就捨得瞧你阿耶辛苦了。」 李承干颇有些心虚:「这不是阿耶是将军嘛,力气大……」 李世民忍俊不禁,他一面笑?着摇头一面自余光瞥见了尉迟敬德欣慰的神情,他的心一暖,目光又落到了落后李承干好几步的杜怀信身上。 想着方才内侍说过的那些话,李世民笑?了笑?,他沖杜怀信做了个口型。 「多谢。」 杜怀信毫不在意摆摆手。 李世民见状真的是忍不住用了些力道?捏了捏李承干的面颊,小兔崽子,既然想他就直接来见他就好了。 年?纪小小,心事倒是不小,偏偏找的第一个的吐露心事的人还不是他,也不知为?何李世民居然莫名有了些吃味。 思及此?他无奈笑?笑?:「走,阿耶教你射箭去。」 第116章 团结 自从上一回杜怀信同李世民隐晦地提了?一嘴李承干的想法后, 李世民几乎可以说是日日都将李承干带在身边了?。 不过嘛,虽然李世民喜欢叨叨,喜欢由小见大讲道?理, 但是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 到底还?是空泛了?些。 但也不是全无效果, 至少这段时间?下来, 李承干肉眼可见稳重了?不少,平常有时间入宫来带孩子的杜怀信都诧异地发觉,这小崽子虽然私底下嘴巴还是一如既往毒,但是发作频率低了?很?多?, 好似也没有那么气人了?? 果然还是亲阿耶有用啊。 胡思乱想着坐于东宫显德殿偏殿的杜怀信盯着距离他不远的李承干如是想着。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朝议散后的李世民同重臣之?间?的商议上?走神, 实在是…… 杜怀信无奈地嘆了?口气,面目表情地瞧着在他身前又一次开始吵架的萧瑀与陈叔达。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上?前劝架, 那是因为以前劝架的人可是直接被这二人给拖下了?战场,到最后架没劝成, 反倒是自己被那二人给气得够呛,也就没有人想要再做这个冤大头了?。 多?少次了?? 三天一小吵的, 五天一大吵的,这两个人怎么会恰恰好所有的政治观点都不一致呢? 而且这吵着吵着莫名其妙就到了?他听不懂的地步。 也就是先前几次他腆着脸去问了?李世民, 这才?知道?了?这俩人说的他听不明白的话?都是在互相隐晦地揭各自朝代的伤疤。 不是吧……? 这梁陈早八百年就不见了?, 搁这吵什么呢, 现在不都是为了?大唐封建主义建设吗,一点点「觉悟」都没有啊,实在是让人心痛。 第376页 杜怀信心中长吁短嘆,他又一次偷偷瞧了?一眼坐在最上?首的父子俩一眼。 李世民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李承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自己面上?的无语和无聊,已经不止好几次偷瞥了?李世民。 杜怀信莫名笑了?笑, 李承干这张脸同李世民有着六七分相似,所以由着李承干做出一些表情来,真?的很?有趣。 「陈叔达,你这个时候劝陛下不再削减诸王待遇是何居心?!」 萧瑀这段时日可真?是气坏了?,他在李世民即位后顺理成章成了?尚书左僕射,本?来右僕射应该是要给在武德朝同李渊关系不错的封德彝的,但也不知道?这封德彝是哪里得罪了?李世民,身上?只有个不高不低的官职。 萧瑀还?以为李世民是着急想要剔除朝堂上?李渊的残留势力,连劝说李世民莫要太?过着急的奏表都写好了?,可谁知这陈叔达顶了?上?来。 陈叔达的身份资歷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整个朝堂谁人不知他与陈叔达素来不和,如今一个是左僕射一个是右僕射,这可怎么搞得好政事,但偏偏李世民就这么安排了?。 萧瑀甚至险些怀疑李世民是不是生?了?所谓的制衡的心思,但是由李世民的一惯脾性来看,萧瑀马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先前萧瑀都忍了?,同陈叔达的吵架在他看来算不得激烈,但今日…… 萧瑀冷哼一声。 「陈叔达,你口口声声说陛下先前因为放出要削减诸王待遇而致宗室不满,如今陛下登基时间?不长,不宜动作太?大,可笑!」 「宗室年轻一辈有任城王和淮阳王,他们上?表支持陛下的决策,有他们立有大功的宗室出面又有谁敢有怨言?」 李道?玄与李道?宗这俩可是旗帜鲜明地表态,且二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领头人物了?。 说着萧瑀斜睨了?一眼陈叔达:「若是右僕射还?是不满,老一辈宗室淮安郡王和河间?郡王可也都是没有反对的,臣就想问一问陈右僕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李孝恭向来不贪慕权势,这李神通也是个人精,在武德年间?就隐隐倒向了?李世民,且早在先前定爵封赏之?时因为不满李世民的决策被李世民给毫不留情下了?面子,到如今已经是明白了?,他这个侄子的赏罚公正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本?来还?有些不满的,但是在看到一些追随李世民的秦王府旧人的官职也都算不上?高时,李神通就失了?心气,也不愿同那个气势惊人的侄子对上?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要让李世民当众来数落他武德年间?打的种种败战吗? 李神通老了?,可也是要面子的。 所以这不论?是年轻一辈还?是老一辈的宗室,这几个最有权有脸面的人都支持了?,剩下的本?就是靠着李渊才?能混日子的宗室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 萧瑀本?以为今日的商议不过是走个过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陈叔达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发昏了?,一股子同他作对到底的气势。 陈叔达垂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疲倦。 但是很?快他又笑了?笑,毫不犹豫同萧瑀争辩上?了?。 李世民原先还?一直虚空叩动着的指节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同往常完全不一般的陈叔达,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李世民还?是心中一动。 他好像猜到今日的陈叔达为何如此反常了?…… 「阿耶。」 感觉到自己的袖口动了?动,李世民回过神来,他微微侧首,就瞧见了?李承干努力朝他倾着身子,用着最轻的嗓音唤他。 李世民先是扫了?一眼下面,见众人的注意力尽数落到了?殿中对峙的萧陈二人身上?,他才?配合着李承干朝他的方面靠了?靠。 李承干明显是察觉到了?李世民的动作,只觉得心中甜滋滋的,一双眉眼笑得更加弯了?。 李世民只觉得指尖有些发痒,不得不说正值八岁的李承干就外表来看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尤其是如果他还?装着乖,更加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 「怎么了??」 李承干当即有些不解道?:「阿耶为何就放任左僕射这般?」 「当廷失态,同右僕射吵的,日日如此,这损的是阿耶的威严啊?」 李世民笑了?笑只轻声回了?句:「臣子之?间?永远是做不到一条心的,是人便有私慾便有缺陷,你不能指望着他们都是一心为公的。」 说着李世民扫了?坐下的其中几人一眼,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开口:「瞧见下头的马周和韦挺了?没有?」 李承干点了?点脑袋:「我记得他们二人,马周是给事中,韦挺是尚书右丞,照理来说他们二人应该并无交集才?对啊,可是我分明记得前两日阿耶同我说过,他们二人间?似是传出了?龃龉。」 说着说着李承干就有些不明白了?:「为何?萧瑀同陈叔达我能明白,但是他们二人是为什么?」 李世民不紧不慢道?:「韦挺出身京兆韦氏,百年世家,原先又是东宫的人,可马周不过是布衣出身,马周的背后除了?你阿耶可是什么势力都没有的,他先前在大理寺任职虽然出尽了?风头,但是在朝中……韦挺又如何瞧得上?这样的马周?」 第377页 「估摸在韦挺心中马周就是个靠关系上?位的佞臣小人,偏偏马周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为人高傲恃才?,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可不是结了?梁子?」 李承干似懂非懂:「出身吗?」 李世民点点头:「当然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萧瑀前几日看不惯玄龄的脾气,觉得他对谁都是温和笑面,分明是存了?结党营私的心思,一封奏表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李承干一愣不可思议道?:「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如此污衊房玄龄?阿耶居然还?能忍受这萧瑀的脾性,若是换了?我……」 李世民轻轻浅浅地睨了?李承干一眼,李承干当即住嘴讨好一笑:「阿耶教导我都记着呢,保准下回不会有这么大的脾性了?。」 李世民无奈嘆了?口气继续道?:「弹劾是件很?寻常的事情,或是因为私心偏见或是因为切实证据,承干你要学会分辨,广开言路亦不能一味听信臣下之?言。」 「还?有你觉得魏徵如何?」 李承干皱了?皱眉:「说话?很?直,固执己见的,不过……用阿耶的话?来说,他也是一心为了?国家吧。」 李世民笑了?笑:「但就是这样的人,也会被人弹劾。」 李承干瞪大双眸:「我还?以为只有他弹劾别人的份。」 李世民瞧着下头还?在争吵的二人轻轻「啧」了?一声:「是回朝不久的温彦博。」 「他们二人对于突厥的态度差别很?大,温彦博看不惯魏徵不过坐在长安『夸夸其谈』,言辞间?都是对魏徵的不满,劝我不要重用魏徵。」 「所以你瞧见了?吧?」 「臣子之?间?同样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些你以为的毫无关系的俩人,指不定或是因为出身或是因为矛盾隔阂早早就结下了?梁子。」 「所以承干觉得身为一个皇帝该做什么?」 李承干沉吟片刻:「想办法……团结他们?」 李世民轻笑出声:「是啊,或是靠着赏罚,或是靠着帝王权术,或是找找他们之?□□同的利益,然后放大这一点盖过他们之?间?的矛盾,方法总是很?多?的。」 「当然还?有一个方法,承干想不想知晓?」 李承干眼眸一亮:「当然想。」 李世民轻咳一声:「若是承干能做到同你阿耶这般讨大家喜欢,当然也是可以的。」 李承干明显听懵了?,他好似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在他心中向来厉害非常的阿耶,居然也会这么、这么「不要脸」地说笑。 李承干瘪了?瘪嘴,当即缩回了?身子,板板正正地坐好,故意不再看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忍俊不禁,然而就在他还?想要再逗逗李承干的时候,突然一道?细微的破空声传来,李世民神情瞬间?严肃下来。 他一抬眸,迎面而来的就是被狠狠掷在他身前不远处的一方象牙笏,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李世民蹙眉,果不其然就见萧瑀手中空空如也。 整个偏殿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萧瑀此刻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面色通红一片,但此刻的安静却好似当头一棒,一下子就让萧瑀清醒过来。 他的心跳得飞快,看也不看陈叔达一眼,只一个转身直直冲李世民行?礼道?:「臣该死!」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瞧了?地面上?孤零零的象牙笏一眼,忽然就这么轻笑出声。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明显懊恼不已的萧瑀和他身旁表情难看的陈叔达,他的指尖点了?点身前的桌面,浑身上?下气势一变。 坐在他身侧的李承干一颗心怦怦直跳,他终是忍不住悄悄自余光瞧着李世民,这样的阿耶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就是阿娘口中的天策上?将阿耶吗? 李承干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异常兴奋,这般的气势,这般的姿态,实在是叫他看了?就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就是他的阿耶,他最最欢喜的阿耶。 「萧公何错之?有?」 萧瑀心头一跳:「坐、坐不敬。」 李世民盯着萧瑀表情古怪非常。 他忽然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罢了?,原来萧瑀直到这一刻还?没有看明白陈叔达的真?实用意吗? 再吓唬萧瑀也实在不好,所以李世民只是闭了?闭眸子平静道?:「萧瑀陈叔达殿前争执,皆坐不敬……罢职免官处理。」 陈叔达长舒一口气,萧瑀张了?张嘴,到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李世民摆摆手:「削减宗室待遇一事朕已有决断,今日诸位便先退下吧,陈叔达你留下。」 等众人退得差不多?了?,这被眼前急转直下一幕而震惊到了?的李承干刚想开口,却听陈叔达道?:「陛下瞧出来了??」 李世民摸了?摸李承干的脑袋同陈叔达对上?目光:「朕是怎么也想不到陈公居然如此不贪恋权势。」 陈叔达无奈笑笑:「臣已经老了?,也明白就自己的本?事比不得陛下身边人。」 李世民摇摇头:「何必妄自菲薄?」 陈叔达嘆气:「实话?而已,在上?皇手下时,臣虽然也为陛下说过话?,私心里也是盼着陛下登基的,只是……不管再如何,臣也不过是嘴上?帮了?陛下几回而已,臣终究只是个武德旧臣。」 第378页 「更何况臣的阿娘的身子……医工说时日已经不长了?。」 「既然迟早是要交出这个位置的,臣何不同主动为之?讨陛下一个欢心,还?能叫陛下心中多?惦念着臣些。」 李世民朗声笑道?:「你这脾性,实在是叫人喜欢。」 陈叔达笑笑:「如今这左右僕射都空缺了?出来,臣同萧瑀这两个明面上?的武德旧臣也都理所应当地退了?出去,陛下也可以早做打算了?。」 李世民闻言颇为感嘆道?:「这萧瑀的脾性实在是太?差了?,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 这是难得的李世民在自己臣子的面前这般讲话?,李世民好笑地看了?目瞪口呆的李承干一眼继续道?:「这朝中上?下就没有一人是他没得罪过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弹劾萧瑀的奏表就堆满了?朕的案头。」 「朕本?是想着磨一磨他的脾性的,可谁知他居然没有半分改变,实在是可惜。」 说着李世民突然好奇了?起?来:「可若是这一回萧瑀不受你的激将法,没有当众失态,你莫不是还?打算着自请离朝?」 陈叔达点点头:「是啊,总归在陛下点了?臣入尚书省的那一刻,臣便想好了?。」 李世民:「行?,你不是说你的阿娘生?了?病吗?朕就派一个宫中的医工跟着你一道?出宫吧,虽然……但能让她哪怕舒服些也是好的。」 陈叔达心中微暖当即一个大礼:「臣谢过陛下。」 「朕就不再留你了?,回去吧。」 等陈叔达也走出偏殿后,李承干愣愣喃喃道?:「这陈叔达不是阿耶最亲近的那一批人,可为什么他却愿意主动帮阿耶的忙?」 李承干年龄虽小,可是对于当前朝中局势他还?是有些明白的,毕竟有个杜怀信在一旁见缝插针地科普,他想忘了?都难。 他明白自家阿耶同李渊之?间?的矛盾,也明白在这个时候陈叔达和萧瑀退出了?宰相之?位对于李世民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承干伸手拽上?李世民的衣袖,他仰头,眸子中是真?切的不解:「为什么陈叔达就算要损自己的利益也要帮阿耶呢?」 李世民微弯身子同李承干平视:「其一是他知晓自己的位置根本?坐不长久,于是顺水推舟向我讨个人情。」 「其二……承干,你想要得到他人的真?心拥戴,需要付出也该是对等的东西才?对,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是那样一个人人自危的朝廷又有什么好的呢?」 李承干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乱成一团,李世民的所言和他这八年来所接触的东西恰恰好是完全相反的,他想要反驳李世民的话?,可不知为何自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李世民是对的。 李世民看出了?李承干的迷茫,但他只是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承干,在一旁看着就好,总会看明白的,我也总会让你明白的。」 李承干懵懵懂懂点头,却总觉得自今日过后好似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显德殿偏殿外,早早就退了?出去的杜怀信这个时候还?在门口,只是因为眼前这个明显比同龄人胖了?些许的小傢伙和他身边眉眼精緻软软糯糯的小娘子。 因为最近老是跟着李承干,杜怀信自然也是同他们相熟的。 是李泰和李丽质。 见过礼后,杜怀信先是表情复杂地瞧了?李泰好一会。 不应该啊,他先前以为这李泰的胖是因为生?理性的原因,从李承干口中套了?好些话?,也同李承干私底下达成了?协议,叫他好好看着自己的弟弟,不要多?吃要多?走多?锻鍊……可是,居然没有半点变化。 怎么瞧着又胖了?一点? 这难不成是病理性的? 歷史上?李泰活了?多?久来着? 不行?,杜怀信懊恼摇摇头,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不论?怎么说是什么原因,这样子下去这个小傢伙根本?是不可能长寿的,胖这一点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外貌更有自己的健康啊。 杜怀信在心中琢磨着得去拜见孙思邈一趟了?,这孙思邈这几年一直在闭门着书,便是他也有好久没见到人了?。 不过在事情确定之?前,他还?不能同李世民说,毕竟于大部分古人而言胖算是「富贵病」,算不得什么的,这分明是衣食不缺有福气的表现。 而且对于李泰这个年岁的小孩来说,胖一些还?更加讨喜,年画娃娃一样精緻的孩子谁不喜欢? 一边想着杜怀信一边上?前蹲下身子,就见李丽质弯了?弯眉眼,伸手给杜怀信递来了?一盒糕点,她瞧着杜怀信,声音软软的,乖巧得不得了?:「多?谢杜尚书对阿兄的照顾,这一盒糕点是丽质特意为杜尚书留的,是丽质最最喜欢的,也希望杜尚书欢喜。」 杜怀信一颗心软得不可思议,他一面听着李丽质真?切关怀的话?语,一面瞧着因着李丽质说话?而一颤一颤的双颊,杜怀信拼了?命地才?按捺住自己上?手的冲动。 怎么会有这么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简直是人间?天使! 杜怀信在心中大喊大叫,但是他的面上?还?是很?好地绷住了?,他露着淡淡的笑意接过了?糕点:「多?谢公主了?。」 李丽质甜甜一笑,杜怀信只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他又看向李泰:「来接你们的兄长?」 第379页 李泰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眼眸亮亮地攀上?了?杜怀信的衣袍:「尚书上?一回说是要教阿兄玩好玩的,阿兄一直说尚书会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我也一直想瞧瞧。」 便是在一旁的李丽质都是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杜怀信。 杜怀信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刚想说些什么,李世民戏嚯又带了?些吃味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好啊杜子诺,拐跑了?朕的孩子,该当何罪吶?」 杜怀信一个转身,就见李世民带着李承干出了?殿,而下一瞬他身侧的两个小傢伙直接看也不看他,直直就冲着李世民而去。 李世民一把抱起?李丽质,逗弄地李丽质一直笑,李丽质歪了?歪脑袋:「阿耶编的辫子越来越好看了?。」 李世民自得一笑:「那是当然喽,我怎么会让小丽质失望?」 是半点不提自己日日晚上?拿长孙嘉卉的头髮练手。 李丽质点头:「阿耶最厉害了?!」 闻言李世民莫名有些心虚,说起?来长孙嘉卉这都好几日了?,日日跑去李秀宁的府上?,看来还?是他刚刚初练的手艺,咳咳,惹人生?气了?,得想个法子将人给哄回来。 李泰则是在一旁固执伸手:「阿耶阿耶,我也要。」 李世民哈哈大笑,捏了?李泰面颊一把:「少不了?你的。」 李承干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有些得意,都多?大的人,好儿郎怎么能同自家妹妹抢阿耶呢? 杜怀信一颗心骤然就这么碎了?,怎么一个两个眨眼就变了?脸呢? 像是察觉到了?杜怀信的神情,李世民沖他骄矜一笑,李承干倒是走到了?杜怀信身前。 见到李承干来了?,瞧了?一眼眼前正笑闹着的几人,杜怀信当即凑近李承干低声道?:「殿下……」 说着杜怀信朝李泰的方向看去,李承干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我都有照杜子诺说的来做。」 杜怀信皱了?皱眉:「多?谢殿下。」 第117章 阴私 三个小傢伙到底年纪还小, 很快便困顿了,尤其是李丽质,她从出?生起身子就一直算不得好, 这些年也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 所以?李世民?在?瞧见她明显疲倦的神?情后?立即将人给送了回去, 亲自督促着李丽质喝了药替她掖好被角后?才从寝殿中出?来。 李世民?看着站在?他身后?紧张兮兮的兄弟两个, 他嘆了口气:「往后?带着丽质出?去的时候莫要让她累着了。」 李泰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阿耶,妹妹她……?」 李承干当即打断了李泰的话:「已经好很多了,如今能跑能跳的,只要再过?些?年, 肯定能与常人无异的, 是吧,阿耶?」 李承干虽然面上一副斩钉截铁的神?情, 但是话语中却还是潜藏了几分小心翼翼。 李世民?摸了摸李承干的脑袋:「是啊,我还要见着她嫁人成家, 丽质会好好的。」 说到这个,李世民?的眸底微不可察闪过?一丝担忧, 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李世民?刚想叫这两个小子回去做功课,可因?着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李承干的腰间, 他将要脱口的话当即咽了回去。 李世民?诧异开口:「承干, 你腰间这个香囊是谁送你的?」 「我先前还一直没发觉, 这瞧着像是小娘用的样式。」 李承干下意识侧了侧身,他懊恼非常:「阿耶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李泰倒是瞧瞧李世民?又瞧瞧李承干,面上一副瞭然的神?情。 李世民?笑了笑:「没想到承干都有秘密了,行了你阿耶我也不问了, 你们两个就都回去吧,这每日的字莫要忘了练。」 李承干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嗯。」 瞧着李世民?越走越远的身影, 李泰这才凑近李承干盯着他腰间的香囊:「是长孙沖托阿兄送给妹妹的吧?」 李承干轻哼一声,他摘下腰间香囊递给身侧的内侍:「送去公主的宫女?跟前,就说是长孙沖送的。」 「他自从半个月前见了丽质一面,就天天缠着我给丽质送东西,偏偏丽质还欢喜得不得了。」 「眼瞅着提及这个表哥都快要与我们差不多了。」 说着李承干拽上李泰的胳膊:「走了,打赌打输了,说好的今日还是要绕着宫殿走半圈的。」 李泰当即哭丧着脸默默跟着李承干的后?头。 东宫,丽政殿。 李世民?甫一入殿,就瞧见了长孙嘉卉站在?一面屏风跟前,正?仔细地打量着上头书写的字。 李世民?轻笑出?声:「观音婢说是想要看列女?传,书本上的字小又伤眼睛,怎么?样,我请虞世南在?屏风上抄写的看着如何?」 长孙嘉卉忍俊不禁:「虞公被二郎拉出?来做这个,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怎么?会,观音婢的事情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说着李世民?上前自长孙嘉卉背后?将人抱住,他微微弯腰将脑袋窝在?长孙嘉卉的肩窝。 他闭上了眸子,放缓了唿吸:「今日又去同?上皇请安了?」 长孙嘉卉眼睛还是顺着屏风上的字而动,但是她却是下意识调整了下姿势,让李世民?能靠着更加舒服些?。 第380页 听着李世民?的问话她也只是语气平淡:「上皇这几日精神?气瞧着不太好,我想着那张尹二妃到底是上皇的妃子,怎么?能总是躲在?后?宫不出?面呢?」 「所以?我就安排她们二人日日跟在?上皇身边伺候。」 李世民?闷笑一声:「她们二人如今只怕是要怄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伺候上皇?上皇瞧见这两个人只怕也会觉得晦气。」 毕竟当初不论真假,但是李世民?自己可是真真切切捅破了李渊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怀疑的,这眼见两个同?自己儿子关系不明不白的后?妃在?自己跟前晃悠,不难想像李渊此刻的心情。 说着李世民?顿了下,他嘆了口气:「其实观音婢也不用每日……」 长孙嘉卉摇摇头:「我不许外人说一点二郎不好。」 「我知二郎心结,夫妻一体,总归我出?面也能对?外代?表二郎的意思。」 「更何况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长孙嘉卉笑了笑,「二郎是不知晓上皇的疑心病是有多重,我在?上皇跟前,上皇又没有理由赶我走,这每日的饭吃的也是紧绷着身子,其实瞧着也挺有意思的。」 李世民?无奈:「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对?我下这般死手,以?至于消磨最后?一点的父子情谊。」 「不过?也是,」李世民?讥讽一笑,「上皇的脾性?向来就是如此的,是我从前一直看不明白罢了。」 话落李世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如今这回归中原的百姓我暂且是将他们安置好了。」 长孙嘉卉顿了顿,刚想要开口说什么?,李世民?似乎是预料到了,他蹭了蹭长孙嘉卉的脖颈:「就我们二人,我早便遣退了所有人,不会有外人知晓的。」 长孙嘉卉沉默一瞬,她笑着继续看着眼前的屏风。 「但除了他们,突厥南下沿途各州的百姓……那个韩州刺史?这趟回来倒也不是全无作用的。」 说着李世民?的语气冷了些?许:「还是太过?便宜颉利了。」 「如今府库中还剩了些?绢帛。」 长孙嘉卉开口:「二郎是想要拿出?来安抚百姓吗?」 李世民?点头:「说起民?部尚书裴矩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他进言下发每户绢帛一匹。」 长孙嘉卉眉心微蹙:「裴矩……?」 「是那个佞于隋的裴矩吗?」 李世民?轻笑:「是他,佞臣直臣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明臣直,裴矩也不过?是顺着我的心意来罢了。」 「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所谓佞臣就不能用了吗?佞臣佞臣的,为什么?我不能放大他们的长处将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如此一来佞臣也未尝不会变为直臣。」 「更何况还有我在?上头压着,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先前几年上皇一直都在?抱怨整个朝廷除我之外无人可用。可能用之才……从来都是不缺的。」 听着李世民?毫不掩饰的对?李渊的讥讽,长孙嘉卉忍不住轻笑出?声:「只不过?每户一匹绢帛,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准确?」 李世民?自得一笑:「观音婢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以?人口计而非以?户数计。」 「每户人数不尽相同?,若是依着户数难免会有疏漏不公,这所谓的安抚也不过?是朝廷为了谋取名声所为而非是为了百姓切切实实的利益。」 「我所求的并非是这样的虚名。」 长孙嘉卉将视线从屏风上移开,她将目光落到了四周的墙壁上,上头贴着些?许的上书言事的奏章。 李世民?倒是从不避讳这一点,不过?更多的他还是贴在?了自己的寝殿,如今他与长孙嘉卉同?住一殿,他也是不愿有着关乎长孙嘉卉的闲言碎语传出?的。 李世民?见长孙嘉卉一言不发,他松开了人走到了长孙嘉卉身侧,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二郎之心,轻易便可瞧出?,便是连内侍宫女?都是知晓的。」 李世民?握上了长孙嘉卉的手:「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我最初的诺言。」 —————————— 长安,酒楼最上层角落,尹阿鼠正?不耐烦地一杯一杯喝着酒。 李渊一朝倒台,上位的还是先前就与尹阿鼠结了仇怨的李世民?,长安的人何其精明,逢高踩低,眼见尹家再无起復之态,对?着尹府都是极尽奚落的,然而更为不幸的是,尹阿鼠此先得罪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如今一朝落难,除了踩上几脚的是一个都没有伸手帮一把的。 尹阿鼠从前的所作所为也是被翻了出?来,本应该是按罪论处的,但是因?为裴寂求情,更准确的说是裴寂背后?的李渊的意思,这一回李渊格外强硬,兼之尹阿鼠确实没有亲自动过?手,他直接将下人推了出?去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李世民?到底没有将人送去牢狱,只是尹府的大半家财都充了公。 尹阿鼠看着自己身上朴素破旧的衣袍,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几月的功夫,一切都大变样了。 他狠狠将酒杯砸在?桌上,喘着粗气,怎么?也平定不下内心的憋屈。 「啪」得一声,一个酒罈被人投掷出?去,就这么?碎在?他脚边。 第381页 本就心情不悦的尹阿鼠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他刚想破口大骂,谁料有人比他先一步开口。 「该死的!我们跟着……出?生入死的,是提着脑袋为他做事,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嘴上倒是一套一套的,哼,果然都是一家人,一家的寡恩,一家的刻薄!」 「你身上还有官职还算好的,可是我呢?!」 「说什么?我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不过?是犯了点小错而已,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削去了我的官职,事后?几匹绢帛打发叫花子呢!」 「你当我好过?啊?我不过?是求着要一点武职,要个宿卫的身份而已,我跟着……也有四五年了吧?可是被拒绝了不说,还同?我说什么?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真是没有意思透了。」 尹阿鼠眼皮一跳,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奇妙的直觉让他抬眸望去。 就见前方一桌子坐了五六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们面色涨红一片口中大声嚷嚷着,也唯有一个被他们围在?最中央的男人好似还清醒着。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个人面色难看地重重一砸桌面:「都疯了不成吗?!」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明白了吗?!」 那几个情绪失控的人先是一静,但是很快就又纷纷讥笑了起来:「你如今脾气倒是见涨啊,不过?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跟着……也有五六年了吧?」 「我记得你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啊,可我怎么?瞧着你那待遇还不如那两位的一些?旧人呢?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那人咬紧牙关,浑身上下紧绷不已,他勐地站起身:「你们若是再敢多说一句,不要怪我不替你们隐瞒。」 话落那人转身便走,但是尹阿鼠却从那人的面上瞧见了几分怨恨与不满。 尹阿鼠眯了眯眸子,这人很眼熟只是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侧首看向身边的奴僕:「你认得那人吗?」 奴僕瞪大了双眸,颇有些?咬牙切齿道:「看完介文加qq裙,么五贰二七五二爸以奴当然记得清楚,秦王府的人奴怎么?可能不记得。」 尹阿鼠突然笑了笑:「是谁?」 奴僕低声道:「原先的秦王府护军,如今的右武卫将军——刘德裕。」 酒楼外的街道,吃了个闭门羹的杜怀信正?皱着张脸往房玄龄府邸赶去。 那孙思邈的徒弟说这几日孙思邈着书正?到了最要紧的关头,没有要事最好不要随便打搅他。 李泰那事到确实不急,所以?杜怀信也就没有强迫,只是打算着过?些?时日再来一趟。 思及此,杜怀信摇摇脑袋,谁料下一瞬他一抬首就见远处一个身影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杜怀信蹙了蹙眉:「刘德裕?怎么?瞧着怒气沖沖的模样。」 不过?很快杜怀信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毕竟不过?一个照面而已,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要事。 这几日房玄龄要忙着拟订中央要削减的官员的名单,他自然是被李世民?派去打下手了,如今他身上还有任务,不好再耽搁了。 杜怀信一面伸了个懒腰一面脚步轻快。 第118章 谋逆 与此同?时, 东宫,显德殿偏殿。 忙碌了这几个月的李世民终于是想起了六月四日事最初的导火索——太白经天一事。 说起来自从上一回萧瑀被罢官后,傅奕像是找到了什么机会一般, 一封抑制佛教的奏表又递到了李世民的跟前。 傅奕一直很反对佛教, 而众所周知的梁朝后人萧瑀也延续了萧氏一族的传统, 是举朝皆知的偏信佛教, 在李渊还是皇帝的时候,他们?二人因为这桩事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了。 李世民一面想着一面看着被他召入偏殿正坐在他对面吃得正香的傅奕。 分明是不饿的,可?不知为何瞧着傅奕大?快朵颐的模样?,李世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筷子。 傅奕一边咽着饭菜一边向李世民道:「这宫中?的伙食实在是不一般, 好吃极了!」 李世民神情复杂, 他万万没想到他寻了个吃饭的理由召傅奕入殿,这傅奕居然还真是来吃饭的, 都与他说起来了哪些菜好吃哪些菜不好吃。 李世民咳嗽了一声,他刚想打断傅奕的点评却?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廊下食……」 廊下食, 这早朝朝议要的时间长,于百官而言自然是相当劳累的, 他瞧着也是辛苦万分,若是这个时候由宫中?拨出银子为百官准备饭食, 不仅能?叫他们?轻松些, 说不准政事的处理也能?更快一些。 毕竟用杜怀信的话来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虽然有些糙,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间, 王朝初年大?乱方定,百姓都飢一顿饱一顿的, 又哪里还有余钱来办这个廊下食? 而且……李世民指节叩了叩桌面,这其中?由公中?拨钱,若是一个疏漏只怕其中?于一些人而言是大?有油水可?捞,这反倒是与他的初衷不同?了。 这桩事他还是需要细细思索过后再?做定夺。 李世民正想着,傅奕却?是没有听清楚,他歪了歪脑袋:「廊什么?」 「哦对了,不知陛下这次召臣入殿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第382页 说着傅奕眼眸一亮:「是不是臣的关于废除佛法的奏表,陛下瞧了甚是满意?」 李世民叩动桌面的动作一顿,他召傅奕前来确实是为了这桩事,只是…… 李世民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看向傅奕:「朕还以为你?这几个月一言不发?的,是因着太白经天一事而心有余悸,却?原来是朕多?想了。」 傅奕愣了愣,他沖李世民笑笑:「陛下不提,臣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不过又有什么好心有余悸的,陛下心胸宽阔,连先太子齐王的旧人都是宽恕的,臣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陛下又怎么会为难臣呢?」 李世民轻「啧」一声:「这毕竟不一样?,你?先前递给上皇的奏表可?是险些害惨了我,不过也却?是如你?所言,我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往后再?有什么天相,如实禀报便可?。」 「至于你?先上给我的那?封奏表,说得很有道理。」 僧尼可?是能?合法避开赋税徭役的,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还往往不事生产,占据大?量良田不说甚至更有甚者还会私藏武器。 于国于民可?都是弊大?于利的。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他对于真心信奉佛法之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偏见,只是于大?部分僧尼而言,佛法不过是一门生意。 然而可?惜的是,傅奕先前提出的提议恰恰好便卡在了六月四日事前面几日,李渊刚刚决定下令整顿就被他给送下了皇位,而为了在夺权后快速收拢人心,他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停止李渊整顿佛法的命令。 思及此李世民轻声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既然如今佛法盛行?,轻易动之只怕会引起反扑。」 「不过我李家先辈老?子,这道教我瞧着也不比佛法差。」 傅奕沉吟了片刻:「陛下是想……?」 李世民笑了笑:「让百姓信奉什么,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傅奕垂眸,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臣明白了。」 太极宫,甘露殿。 张婕妤好不容易哄着李渊睡下了,只觉得后背到处都是汗。 这万贵妃和宇文昭仪倒是过上了养老?的好日子,每日清闲得不得了,李渊有召,她们?也能?顺着心意冷着一张脸,毕竟她们?二人的身后可?是有如今后宫的主人长孙嘉卉保着,李渊就算心情不畅快也不能?将火气发?到她们?身上。 久而久之,李渊也不怎么想见这二人了,而她张婕妤与尹德妃虽然被李世民给状告了一发?淫/乱后宫,但到底没有切实证据,再?加上她们?两人也清楚自己的下半辈子已经同?李渊绑到了一处,哭过闹过后就想明白了,对着李渊极尽讨好。 李渊先是冷眼瞧着,但到底还是不打算深究了,李建成和李元吉都已经死?了,他也沦落到了成了太上皇这一地步,所以对着张婕妤同?尹德妃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毕竟,如今整个后宫也唯有她们?二人伺候他最是尽心了。 张婕妤胡思乱想着轻手?轻脚走出了寝殿,她懊恼地甩了甩衣袖,只觉得憋闷非常。 她一抬眸,入目的就是尹德妃的背影,张婕妤的动作一顿。 她狐疑地盯着尹德妃,怎么一动不动的,实在是奇怪。 张婕妤想了想,没有开口反倒是轻轻走到了尹德妃的身后。 她眼尖,很容易就瞧见了正被尹德妃拿在手?中?的信纸。 然而还未等他看清楚,尹德妃却?像是突然发?现她在身后,勐地一转身顺势将信纸倒扣到桌面上。 尹德妃顿了顿,下一瞬她嘆了口气面色忧愁,握上张婕妤的胳膊:「是我阿耶的家信,我如今自身难保又哪里还能?……」 说着尹德妃红了眼眶。 张婕妤愣了愣:「又是来向你?讨要钱财的?」 尹德妃点点头,再?度开口时带了些哽咽:「这陛下如此心狠要走了我尹府大?半钱财,我阿耶又大?手?大?脚惯了,哪里是……」 这话说到一半是说不下去了,尹德妃泣不成声,张婕妤眉心微蹙到底是出声安慰了一句而后便寻了个藉口退出去了。 一个整日醉生梦死?脾气愈发?暴躁的李渊就很难伺候了,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哭哭啼啼的尹德妃,真是晦气! 盯着往偏殿而去的张婕妤的背影,尹德妃骤然送了口气,她这才呆呆地将目光落到已经被她攥得褶皱不已甚至破了洞的信纸上头。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察觉,或许一个重新起復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 想着尹阿鼠用暗语写下的名字……刘德裕。 而这一切若是让李渊知晓,事情顺利的话,或许不仅仅是重新起復,甚至是为着自己的孩子搏一搏太子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尹德妃只觉得自己此刻口干舌燥,她的心怦怦直跳,缓缓转头看向了李渊寝殿的方向。 她知道的,就算成为了太上皇,可?李渊从?来都是不甘心的,就同?她一般。 —————————— 泾州,李艺死?死?盯着手?中?张瑾拒绝的回信。 他的副将小心翼翼地垂着脑袋,连唿吸都是放缓的,就怕被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着怒火的李艺给迁怒了。 李艺沉默了好半晌这才讥笑一声:「说什么自己老?了不愿掺和,可?笑,先前我瞧他接着先太子的书信可?是勤快非常的,怎么到我这反倒是直接拒绝了?!」 第383页 副将咽了口口水:「将军,这陛下如今瞧着也不像是要对将军动手?的模样?。」 「开府仪同?三司,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这怎么瞧都是……」 李艺冷眼斜睨着副将,副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吐出了几个字:「属下愚钝,还望将军解惑。」 李艺咬牙气极反笑:「不过是捧杀我要我放松警惕罢了!」 「我一个明明确确的先太子一党,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李世民可?真是大?方!」 副将心一惊:「将军!陛下名讳怎可?挂在嘴边?」 李艺冷哼一声:「你?若不说又有何人知晓?」 副将只觉得自己此刻冷汗直流,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属下明白了。」 李艺瞧着副将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知为何居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些,他随意将信放于烛火上,盯着信被烧成灰烬后才有些阴沉道:「这张瑾明面上倒是不曾与李世民结过仇怨,可?我不一样?。」 「那?从?起兵之初就一路跟着李世民深受他信赖的杜怀信可?就是我出主意找人揍的,李世民向来护短得很,当时奈何不了我,如今他手?握大?权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说着说着李艺只觉得自己的唿吸越来越急促,细细数来,不仅仅是杜怀信,他在武德后期跟着李建成嚣张跋扈惯了,秦王府的旧人他可?是没少寻理由欺负,虽然都被李世民一一挡回,但是就他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信李世民是真心实意放过他的?! 更不要说,前些日子颉利可?汗能?一路顺畅打到渭水可?是同?他脱不了干系的。 张瑾倒是可?以用年岁大?了为藉口煳弄过去,然而就算是没有这个藉口,他先前一年面对突厥全军覆没的战绩可?还摆着呢,至少在明面上谁又能?断定张瑾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他可?不一样?,正值壮年,又是被李渊亲口称赞的抗突有功被蛮夷所俱,这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突厥南下同?他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李艺就恨得牙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李世民居然真的呵退了突厥! 李艺突然狠狠一砸桌面,如今已快要至年末了,李世民身为新皇这头一年年底自然是忙碌非常的,更不要说就他收到的消息来看,这山东河南两处似乎有异动,因着夏时的大?旱,到了如今余粮少得可?怜,只能?全凭其余各地赈灾。 李艺的眸子暗了暗,泾州也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长安很近。 若是在年底出兵,再?配合山东河南一带的灾异打出李世民弒兄逼父德不配位的旗号,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怎么说都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 原地等死?? 做梦! 第119章 异心 被李艺惦记着的李世民这些日子确实忙碌非常, 只是抛却政务外,恐怕让李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李世民近日夜夜熬夜所忙的竟然是《秦王破阵乐》。 《秦王破阵乐》, 这一出自他讨伐刘武周时流传的?乐曲, 先前是将士们以旧曲填入新词, 其中难免有些粗糙, 李世民是想将这首曲子编制成为大?唐的?歌曲大?舞的?,或者用杜怀信的?话来讲,这首乐曲恰恰好可以用来做大唐的「军歌」。 思及此李世民笑了笑,看?着铺陈在他眼前初具雏形破阵舞图, 他搁下?了笔。 瞧着对面不住点着脑袋眼窝处一圈青黑的?杜怀信, 李世民惊诧之?下?左右看?了看?,果然就见外头的?天不知何时已然擦黑了。 李世民嘆了口气?将才起了个?头的?舞图收好, 方才太过沉浸倒是忘了时间叫杜怀信也不知等了多久,偏偏这几?日这人和房玄龄在忙着拟订官员名册, 劳累非常,在他面前睡了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李世民想了想到底没有叫醒他, 一面摘下?身上的?外袍一面轻手轻脚走到杜怀信身后。 「二?郎……」 杜怀信勐地一抬眸,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叫他在一瞬间便站了起来直直护在李世民身前, 他浑身紧绷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之?色。 李世民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杜怀信紧张的?模样, 他停下?了往外伸手的?动作转而将外袍搭在自己的?胳膊处, 而后他好整以暇地瞧着杜怀信的?背影。 「这么多年下?来,子诺的?警惕心是越来越重了,不过也是好事。」 「只是想想从前那个?最?初在战场上敌人夜袭都反应不及的?子诺,我心甚慰。」 杜怀信听着熟悉的?调侃声, 他懊恼地摇摇脑袋,这才松下?了身子转身沖李世民行了个?礼, 声音中还带刚刚睡醒的?沙哑:「不知二?郎这次叫我入宫是有何事?」 话落杜怀信忍不住揉了揉有些发僵的?面庞,他从怀中抽出了一本小册子翻开来递到李世民跟前:「房公这几?日累倒了,这本册子房公嘱咐由我来交给?二?郎。」 说着他凑近李世民一只手拿册子一只手朝上头点了点:「这个?,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没有半分才学,不过是靠着一手琵琶曲得了上皇的?欣赏。」 「这个?,生得俊俏非凡,一把鬍鬚在朝中更是有着美髯公之?称,只可惜此人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点能拿出来称道?了。」 第384页 「至于这个?……」 杜怀信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他的?娘子被上皇看?中入了宫,他先是因?为害怕而直接弃了官,但是上皇或许是出于补偿的?心思,所以……」 李世民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杜怀信的?话,他伸手接过册子:「这个?就不用细说了,要被裁去的?那些人我自会?好好翻看?的?。」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子诺方才的?那些点评,听起来不像是你的?风格。」 杜怀信眨眨眼:「自然是房公。」 说起来杜怀信确实是头一回见识到如此火力全?开的?房玄龄。 房玄龄在他们面前向来温厚非常,但是在私底下?可是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毒舌」点评,直听得杜怀信怀疑人生,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能得房玄龄一个?赞赏居然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不知为何杜怀信居然有些兴奋,他抿了抿唇这才将话题给?扯了回来:「所以二?郎今日……?」 李世民沉吟片刻:「我想在新的?一年起始大?宴群臣,奏演《秦王破阵乐》。」 「子诺这几?日恐是翻遍了朝中上下?官员的?信息,不知子诺可有合适的?人选,武德旧臣亦可,我想着要在那日在群臣面前唱一出双簧。」 杜怀信一愣但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是,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些日子朝堂之?中好些原先跟着二?郎征战的?武将不满自己的?待遇不如文臣来得高。」 说着杜怀信眉心微蹙低声喃喃:「可是为何非得等到那一日,非得要奏演《秦王破阵乐》,二?郎其实可以随时……」 杜怀信嘀咕着,他瞧着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神情下?意识住了嘴。 总不能是怀念自得当初的?功绩,想要让百官都瞧瞧《秦王破阵乐》的?意气?风发吧? 不得不说,这种既能安抚群臣又可以孔雀开屏炫耀自身的?做法?,李世民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杜怀信清了清嗓子小声「抱怨」道?:「二?郎这个?脾性真是一如既往啊。」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他得了李世民的?一记白眼:「我十?八举义兵,二?十?二?一战两擒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子诺可要数数,古往今来可还有如我一样这般年少便平定了天下?的??」 「四百年大?乱由我结束,子诺,遍阅青史可有谁人能同我一般?」 豪气?万分的?语气?,自得骄傲的?话语,杜怀信听着不由笑了笑:「是啊,我们大?唐翱翔于天的?威凤自是所有人都比拟不了的?。」 李世民扬扬下?颌:「那是自然。」 杜怀信哭笑不得:「那二?郎瞧我如何?虽然我还不晓得二?郎具体?打算如何做,但是由我这个?秦王府旧人出面效果应该是更好的?。」 李世民皱眉没有立马同意:「破阵乐乃追思开国之?初的?武功,所以……」 杜怀信怡然自得地点了点脑袋:「所以二?郎是想要寻个?人来当众上言文德不值一提,而后二?郎再出来反驳以示自身修文之?心?」 「果然是个?好主意,既能压一压朝中那些不满文臣待遇的?武将,也能叫众人明确二?郎治国之?决心,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确实如此。」 李世民嘆了口气?:「你知道?还争着抢着做这个?活?在百官面前被我斥责,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杜怀信笑笑:「如何不是个?好差事?我身为二?郎的?死忠这件事由我来做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而且我升官的?速度也确实快了些,朝中已经有人不满了,毕竟我在武德一朝也没什么很大?的?名气?,这个?时候由着二?郎先斥责我一番,倒是能叫那些倚老卖老之?人闭嘴了。」 「二?郎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李世民神情复杂:「既然你坚持,那便如此吧。」 话落李世民走近杜怀信,他有些不解道?:「子诺,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不明白的?,为何你从来都不会?有怨言呢?便是如敬德他也会?心生不忿,而你好似从来便不贪恋权势贪恋与我的?情谊一般。」 杜怀信垂眸,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所求的?也不过是好好活着而已,且……他又有什么同尉迟敬德一样好不忿的?呢? 杜怀信忽然扯了扯唇角柔声开口:「我是在二?郎十?六那年就一直陪着二?郎的?,算起来整整十?一年了,我可是二?郎旧人中跟着二?郎时间最?长的?了。」 「我所熟悉的?二?郎永远都是那个?十?六的?意气?少年,永远都是当初那个?让我许下?虽九死犹未悔诺言的?李家二?郎,二?郎从未变过,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他勾唇:「要喝酒吗?」 杜怀信抬眸:「好啊。」 —————————— 泾州,李艺背着手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已经快年底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虽说他已经有了决议,但这到底是造反,别看?他表面强硬非常,但在把握不大?的?情况下?他实在还是有一丝犹豫的?。 李艺身深吸了口气?,他侧首看?向身侧的?副将:「大?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第385页 副将哆嗦着:「将军说是要奉陛下?密诏,可、下?头的?士卒好煳弄,这泾州其他上下?文武官又该如何应对?」 李艺冷哼一声,咬牙加重了语调:「如何应对,我不是说了,我是奉了那陛下?密诏。」 「可笑至极,那尉迟敬德能奉陛下?密诏莫名率领大?军出现在我泾州,那泾州上下?可曾有过分毫反对,怎么到了我这反倒是不行了?」 一支军队出现在此处,他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这简直太可怕了,若是他再等下?去只怕是有朝一日要在睡梦中丧命了! 副将哭丧着脸,简直是急得团团转:「那毕竟不一样,当时有突厥这个?外敌在前,可如今突厥都全?部……」 李艺骤然拔出腰间长刀,凛凛寒意叫副将下?意识住了嘴。 李艺冷笑着在刀锋处点了点:「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身为我的?副将,你以为在我起事之?后李世民会?放过你?」 「还是说你想要现在就死?」 副将只觉得手脚冰凉,他呆呆地看?着恍若疯了一般的?李艺。 听着李艺的?威胁他有些恍惚,可是在下?一刻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不是的?,就他前后几?个?月的?旁观来看?,李世民不是李艺说的?那样的?人! 更不要说李艺手底下?的?士卒根本不知道?详情,等到李艺的?心思败露,又有几?个?人能拼着性命同李艺谋逆? 他是副将往常也经常同士卒来往,他自然是最?清楚对于这些底层的?士卒而言,李世民意味着什么,他是意味着不可战胜啊! 若是跟着李艺造反,他才是彻底没了活路! 功过相抵……对,功过相抵! 副将的?眸子骤然亮了亮,他强制按捺住了自己心底的?害怕:「我不想死,我、我誓死追随将军。」 李艺盯着副将好一会?,他的?目光阴冷:「不要忘记你今日的?话。」 武德九年十?二?月底,泾州李艺麾下?大?军开拔,泾州治中慌慌忙忙连衣服鞋子都没穿好,大?半夜得知了消息从被窝中钻起来紧赶慢赶才来到了城门口。 泾州治中已然有些怀疑那李艺是怀了不轨的?心思,他咽咽口水一把拽住了李艺坐下?马匹的?缰绳。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头涌动,是望不到头的?大?军,借着月色前排士卒身上的?甲冑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泾州治中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怎么就他一个?人死脑筋!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但是这个?时候埋怨已是无用,他颤着嗓音问道?:「不知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李艺慢慢悠悠地笑了起来:「突厥异动,陛下?密诏,这当初尉迟敬德不也是如此吗?不知治中还有什么问题?」 说着李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拔出了腰间长刀,泾州治中下?意识松手连连后退好几?步。 李艺的?眸子眯了眯,能吓退此人是好事,虽然他不是不能杀了这人,只是到底是麻烦了些,若是消息走漏,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前往豳州? 豳州,张瑾那个?老儿驻扎的?地方,那里头不知有多少粮草武器,刚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泾州治中喘着粗气?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问题。」 李艺收回了刀:「那便好,出发。」 泾州治中眼睁睁瞧着李艺大?军远去,他双腿发软骤然跌坐在地面上,怔了半晌才像是清醒过来一样,他连滚带爬直接沖向了泾州府衙,他得马上告诉陛下?这件事! 泾州外,副将小心翼翼道?:「将军居然放过了那人。」 李艺冷哼一声:「我到要看?看?是我的?兵马快还是他的?奏表快。」 副将心一惊:「可是,将军想要去豳州,这攻城的?时间如何来得及?」 李艺斜睨一眼副将:「愚不可及,我不是说了我是奉陛下?密诏吗?借道?豳州岂不是理所当然?」 说着李艺勾唇:「我要叫那豳州治中赵慈皓亲自来迎接我大?军入城,我还要他备上酒水犒赏我士卒。」 副将盯着李艺全?副武装的?甲冑,瞧着李艺若有似无的?戒备警惕,他紧紧拽着手中缰绳,只觉得掌心处处是粘腻的?汗水,他的?心怦怦直跳。 豳州治中赵慈皓……他得想法?子联合此人一同瓮中捉鳖! 第120章 直谏 李艺的突然行动确实短暂唬住了豳州治中?赵慈皓, 也确实是叫消息一时半会没有传入长安,但是自从李艺到了豳州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在豳州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赵慈皓是软硬不吃, 除了最先?迎接他入城后便是说什?么都不?肯开府库, 然而更为糟糕的是——消息, 瞒不?住了。 李世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同魏徵吵架。 在一旁本是来同李世民谈论各地?水利一事?的杜怀信此刻正满脸惊奇地盯着魏徵挺直的嵴背。 说起来这几个月以?来魏徵虽然时不?时就被李世民召入宫询问政事?,但是就杜怀信所见过的几次,那魏徵说话是又委婉又好听, 就算是谏言也会见缝插针吹捧一下李世民, 以?杜怀信不?上不?下的歷史知?识,他险些就要怀疑这个在后世以?直言进谏闻名的魏徵是不?是换了个性格。 第386页 原来魏徵也有说话如此直接的时候啊…… 杜怀信咂咂嘴, 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魏徵不?卑不?亢的声音:「陛下每云以?诚信御天?下,可是叫臣来看, 陛下登基不?过数月,却已经是数次失信于天?下了!」 这个指责就有些重了, 可奇异的是李世民反倒是不?愤怒了,他盯着魏徵好半晌这才扯扯嘴角轻笑道:「我?点兵的敕书你驳回了四次, 好一个给事?中?, 朕已然不?同你计较, 可到最后你魏徵反倒还要怪朕数次失信于天?下,朕倒想知?道朕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熟悉李世民脾性的杜怀信很明显就能看出若是魏徵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覆,只怕今日过后李世民对?于魏徵又会在心中?有一个新的评估了。 杜怀信其实也很好奇,他微微前倾了身子想要听一听魏徵究竟有何高见。 说起来这两?人?最初的争执还是出在了点兵一事?上, 李世民说是要修文,但实际于武一道同样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尤其是这还有一个突厥在旁虎视眈眈,所以?点兵充实国防力量这便是顺理成章了。 这本也没什?么,但问题就出在了李世民同魏徵对?于兵源的看法上。 照理来说要点兵入伍的明文规定都是要十八以?上的,但是由李世民来看,未满十八但身形强壮的中?男亦是可以?入伍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命令魏徵却是无?论如何都是不?肯通过敕书,这才惹恼了李世民。 不?过站在杜怀信这个局外人?的视角,就他和李世民其实本质都是十六七就上了战场的情形来看,尤其是还有一个十四就杀敌杀得凶的罗士信在前,他自然是半点不?觉得李世民的想法有问题。 更何况,想着李世民先?前所言的话,若男实小?便不?点入军,若男实大,其实按照古代人?的平均伙食来看,诈称年龄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点之入军倒也没什?么。 但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骨子的武将同魏徵这个很少上阵杀敌的文臣之间的区别?也或许是他对?于李世民的滤镜真的太大了些,李世民做什?么他都能说出写个三四五来? 思及此杜怀信微不?可察地?咳嗽一声。 魏徵倒是半点没有在意?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对?上李世民打?量的视线平静开口:「陛下初即位便下诏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但为何有司认为原先?拖欠秦王府的债务不?可免,陛下却是欣然点头不?加阻止呢?」 「陛下由秦王而至天?子,这秦王府的财物难道便不?是国家的财务了吗?此其一也。」 杜怀信在一旁听着大唿惊嘆,他紧绷着脸忍了好半晌才没有直接笑出来。 他满脸钦佩地?盯着魏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迟到武德四年李世民获封天?策上将,这秦王府的财物就同国家朝廷不?是一个路数了的,尤其是后期武德年间越发紧张的局势,朝廷不?说反过来压榨秦王府还是好的,这秦王府的东西估摸在李世民眼中?跟他的私产差不?多,是半点跟朝廷沾不?上关系的。 这魏徵先?前是撺掇李建成杀了李世民,这现在又指摘李世民此事?,还真是叫人?佩服。 不?过嘛……杜怀信思索着,这魏徵的话也确实没有说错,不?论李世民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于百姓而言李世民就是大唐秦王,秦王即国家,这确实显得李世民言而无?信了。 果不?其然,李世民原先?还带着些怒意?的面容一松,他若有所思地?垂眸,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魏徵见状勾了勾唇,不?得不?说同李世民争辩其实是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李世民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这叫他莫名生了些许的成就感,这是他在东宫和上皇那里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他缓了缓再度开口:「除此之外陛下还说过关中?免二年租赋,关外给復一年,但是这不?久之后陛下又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而已经徵收的绢帛则不?復更还,百姓从最初的式歌且舞在路,到后来的咸失所望,陛下难道还觉得臣是在小?题大做胡乱言语吗?」 杜怀信忍了好半晌才没有开口反驳,其实这桩事?倒也怪不?得李世民。 李世民登基的时间已经是八月了,这一年都过去了大半,早就有说不?清的粮食绢帛被朝廷徵收了上来,若是退回去先?不?提东西有没有已经用了出去要不?要国家府库来补贴,便是这其中?的人?员调动运送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这能不?能完好退还能不?能一点都不?被下头的官吏贪墨都是个问题,至于徭役……这又如何算得清楚? 权衡利弊之下,李世民这道诏令下去若是反倒要加重国家的负担,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就在杜怀信蹙着眉的时候,魏徵却是话锋一转对?着李世民行了一礼恳切道:「不?过此事?臣也知?晓陛下的不?得已,陛下圣明自是要比肩尧舜,所以?于此事?臣提出谏言,也不?过是希望陛下能够惜之重之。」 这说话还带大喘气?的,杜怀信颇有些无?语,不?过听着魏徵这真切的话语,便是他这个外人?听了都觉得心中?微暖,更不?要听身为当事?人?的李世民了。 杜怀信隐晦地?打?量了魏徵一眼,这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看来他便掌握了顺毛哄李世民的精髓,实在是叫人?倾佩。 第387页 这比肩尧舜这望陛下惜之重之的言语一出,本就明白了自己失误之处的李世民恐怕是早就没了半分火气?的。 果然就见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后突兀地?笑了笑,他起身朝后头博物架走去,一眼就瞧见了上头立着的一只金翁,他伸手将其取了下来,而后他走到魏徵跟前,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与他对?视。 杜怀信眼前一花,仿佛瞧见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凤凰抖了抖羽毛,「乖顺」地?收拢起了自己的翅膀,一双爪子扒拉扒拉从自己的窝里头寻出了一件金光灿灿的宝贝,而后用嘴叼着欢快地?蹦跳地?上前。 「我?明白玄成的意?思了,我?说着要以?诚治国却是忘了最最基础的一点,失信于天?下……这三桩事?都是我?欠考虑了,只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丝毫没有察觉到朝令夕改反反覆覆便是在消耗百姓对?我?对?国家的信任。」 「前两?件事?已是弥补不?及,这点中?男入兵一事?我?便也不?再坚持了。」 李世民敛下眉眼颇为感嘆道:「王道……我?还是有所局限吶,若是我?这个皇帝都带头出尔反尔,我?又如何能怪百姓生了怨气?成了朝臣口中?的狡诈之民,上行下效不?过如此罢了。」 「魏徵,这只金翁便是我?对?你直言不?讳的嘉奖,若是日后我?还有过错,便要如今日这般。」 其实很有意?思,李世民身边的旧臣也不?是没有看出问题的人?,但是他们追随李世民多年,照杜怀信来看,或是对?着李世民有「滤镜」,或是已经习惯了遵从李世民的命令,因为在武德年间一向都是如此的,李世民带着他们走向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他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唯独魏徵是前东宫之人?,更不?要说他先?后投过李密窦建德,这一路走下来都是输,难保他不?会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意?识,当然这就是杜怀信的胡乱发散了,不?是重点。 更为重要的就是魏徵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不?论是因为什?么,他确实是更能跳出桎梏来匡正李世民决策的失误之处,这一点杜怀信也不?得不?承认。 嗯?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杜怀信一个晃神,那只凤凰已经欢喜地?点着脑袋凑近了魏徵,扑棱着翅膀绕着魏徵转着圈圈,整个人?简直同先?前生气?的模样判若两?人?,咳咳! 杜怀信勐地?一垂眸,实在是「大逆不?道」,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然而就在殿中?气?氛趋于温馨平淡的这一刻,一个兵部官员的声音自外头响起:「陛下,泾州异动,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反,如今人?已经到了豳州。」 「不?仅如此,李艺身边副将亦有密信入朝,愿为陛下除之解忧。」 殿中?凝滞了一瞬,但随即就响起了李世民的轻笑声,他收敛了在魏徵面前的好脾气?,此刻整个人?锋芒外露,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朕想着安稳朝局所以?暂且没有动他,却不?想他倒是率先?按捺不?住了,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年关将至,突厥已退,可真是叫他费心了。」 「说起突厥……朕还没有计较此人?当初消极抵抗放任突厥南下之事?,既然主动撞了上来,倒是不?要怪朕心狠了。」 「吩咐下去,让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领兵前往镇压!」 一个连身边副将都怀了二心的人?,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话落李世民一挥手:「年关将至,今年的宫宴可要好好准备了。」 —————————— 甘露殿,虽然李渊早便成了消息不?灵通的上皇,但是大军开动这样大的事?情裴寂又不?是瞎子,他自然是能知?道的,所以?他收到消息后便入了宫将此事?禀告给李渊。 李渊身侧正为他倒着酒的尹德妃的手一顿,但是她很快便收敛住了情绪,没有叫李渊发觉丝毫的不?对?劲。 李渊只是不?得劲地?抬起眼皮子瞧了裴寂一眼:「哦?李世民都登基多久了,现在才想起来我?这个上皇要来勤王了?」 裴寂颇有些尴尬,他该如何对?李渊说这李艺根本就不?是打?着復辟李渊帝位的名号起兵的啊,纯纯就是因为他自己先?前得罪李世民太多,不?安之下才决定拼死一搏的,从头到尾都跟李渊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裴寂聪慧地?没有提及这一点,若是叫李渊知?道他这个皇帝被推翻后地?方上是真真切切的风平浪静,只怕会叫李渊迁怒于他。 李渊没有察觉裴寂的小?心思,他只是挥了挥手:「有什?么用,事?已成定局,这李艺难不?成还打?得过李世民?」 一个地?方上的将军有什?么用? 思及此李渊的眸子暗了暗,禁军……他在六月四日事?中?输得那么快,就是因为本该是保护他的禁军倒戈了,若是宫中?和地?方上里外联合,他才能有一丝机会。 想着李渊不?难烦地?拿过酒杯:「退下吧。」 眼瞅着裴寂退下的背影,尹德妃的一颗心简直是要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有些迷迷煳煳的,可是想着这几日尹阿鼠所言的接触刘德裕之事?,向来比不?得张婕妤聪慧的她居然莫名生出了直觉。 她垂着眸子,努力平復自己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的双手,她死死握着衣裙,她知?道只要说出了口迈出了那一步便没有迴旋的余地?了。 第388页 尹德妃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娇声抱怨道:「妾那阿耶这几日是日日借酒消愁,妾这里的珠钗宝贝都是送出了宫帮扶阿耶,上皇,妾……」 李渊眉心微蹙,他刚想要出口讥讽,谁料尹德妃比他先?一步开口:「妾的阿耶纵使失了势可从前也从来都是不?爱吃酒的,听说就是因为阿耶认识一个什?么失意?的军官,都怪那个傢伙,他们二人?这日日吃酒,这酒钱都是妾的阿耶掏的,实在是可恶!」 听着尹德妃真情实感的抱怨,李渊刚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他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失意?军官」这四个字。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尹德妃,却只见尹德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神情,看样子是打?算向他讨要钱财,那个什?么军官真的就是随口一提一样。 李渊的心跳得飞快,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在一瞬间便感到炽热了起来:「军官?」 尹德妃娇声道:「是啊,听说是叫刘德裕吧,妾阿耶说是他不?得陛下重用心有不?满同妾的阿耶撞到一处去了,唉,这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上皇,不?知?道可否……」 李渊的眉心狠狠一跳,刘德裕?刘德裕! 他可太清楚此人?了,原秦王府旧人?现右武卫将军,掌管禁军。 天?赐良机! 李渊垂下了眸子:「我?会叫人?送些钱财到你屋中?的。」 禁军……李渊勾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世民做得,他缘何做不?得! 第121章 好戏 贞观元年的冬天实在是太热闹了。 宫里宫外, 突厥梁师都苑君璋,朝廷地方,这些?几乎可是说是处处都有热闹可看?, 实?在?叫人「嘆为观止」。 长安城里头, 翻过年来的第一场宫宴就爆出来了杜怀信和李世民之间的「嫌隙」, 听说是杜怀信口不择言居功自傲惹恼了李世民。 李世民当众发火, 对着这个昔日里自己向来信任非常的天策府旧将说出了许多的重话,若不是房玄龄还有李道玄等人在一旁拦着,杜怀信身上的官职都要险些?不保,但尽管如此, 李世民还是罚了杜怀信一年的俸禄, 顺便叫人在?自?己府中好好反省。 这杜怀信是谁?尽管他的名声不是很显,但若是论起与李世民的情谊, 此人确确实?实?是要排在?前列的。 李世民对着这个昔日头号旧人都能如此不留情面,这下子是再也?没?有一个秦王府旧人敢仗着旧日情分肆意行事了, 朝中持续了段时日的文武之争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宫宴散去后,刘德裕在?回府路上时心惊胆战地回想?着方才宫宴上的种种, 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他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冰冷非常, 就好似坠入了一个冰窟一般。 「哟, 这不是刘将军吗?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要去喝酒吗?」 尹阿鼠一边说着一边朝左右看?了看?,见街道上行人不多,他挂着奇异的笑容凑近刘德裕。 刘德裕只觉得自?己此刻心绪异常混乱,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颤着嗓音故作镇定道:「你乃上皇尹德妃之父, 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尹阿鼠挑眉:「不想?与我扯上关系,那就不知道前段时日天天同我吃酒的人是谁了。」 刘德裕张了张嘴, 可还未等?他反驳什?么,尹阿鼠忽然讥讽一笑:「可千万别说什?么因为我先前没?有自?爆身份而你不认得我的话。」 「前些?年我可是同秦王府结下了梁子的,你身为秦王府旧人能认不得我?」 刘德裕面色难看?非常,他深吸一口?气:「让开,你说若是叫陛下知晓你私交大臣,也?不知道你们尹府这个空壳子还能不能保住。」 尹阿鼠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他摇摇脑袋拖长了语调:「我女儿同我说了那燕郡王李艺造反一事,只是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陛下早早就得了消息派兵镇压。」 刘德裕的心骤然一缩,他突然勐地推开尹阿鼠:「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尹阿鼠猝不及防之下被掀翻在?地,他盯着刘德裕的背影咬牙:「分明就是不满的,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 刘德裕脚步不停,尹阿鼠眯了眯眸子:「你可知晓那一位的意思?」 刘德裕唿吸一滞,见人停下了动作,尹阿鼠得意一笑,他掸掸衣袍上的尘土自?地上爬起来,走近刘德裕语带蛊惑道:「我女儿是上皇的尹德妃,听说上皇知晓了你之后一直便心有感嘆,为国效力得不到?公正的待遇,实?在?是可惜了。」 话落尹阿鼠长嘆一声:「也?是,便是我瞧着都觉得不公,也?难怪上皇会有如此感嘆了。」 刘德裕脑子嗡嗡作响,面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他听着自?己耳边一下大过一下的心跳声,再度开口?时嗓音沙哑不已只是顺着本能作答:「我们谈谈吧。」 尹阿鼠笑了笑轻声道:「好啊。」 太极宫,甘露殿。 「宫宴这么热闹,怎么族弟反倒是跑来我这个冷清非常的甘露殿喝闷酒了?」 李渊抬起眼皮随意瞧了表情难看?不已的李孝常一眼。 他一边拿起酒杯遮掩着自?己的打量一边在?心中回想?着裴寂前段日子告诉他的消息。 第389页 这个李孝常从前便是同他关系好,在?他退位后也?是不敢再有什?么大动静,老老实?实?请求入朝,如果只是到?这一步,那么李孝常在?今日根本是不会来找他的。 而打破李孝常和李世民平和相处的导火索,正是李孝常的儿子还以为自?己是在?利州,自?己的阿耶也?还是那个在?利州说一不二?的都督,在?长安城中在?天子脚下劫盗百姓,手上沾染了数十条人命,李世民得知后大怒,不顾李孝常求情直接下令诛杀。 因为这件事,李孝常心中生了埋怨。 也?是,对着自?己的杀子仇人,他又怎么可以欢欢喜喜地参加宫宴,要知晓他那儿子可就是在?几日前被杀的啊。 思及此李渊扯扯嘴角,果然李世民还是那个脾性,哪有这样做帝王的,实?在?是荒唐,便也?不要怪他趁机钻空子了。 「因为你那儿子的事?」 李孝常喝酒的动作一顿,他垂眸努力压抑住自?己眼底的不忿。 瞧着李孝常沉默的样子,李渊倒是毫不在?意随口?道:「二?郎就是这么个直脾性,你也?不要放在?心中省得因为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而连累自?己,不过若是换做我定然是不会做到?那般地步的,也?是可惜了。」 李孝常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莫名想?起了从前听过的关于?旁人奉承他的言语。 预言、天命、谶语……他也?是李家人,为着李渊一家费心费力,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果然,权力不在?自?己手上就要一辈子仰仗他人鼻息过活,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保不住,可真是……可笑至极! 「上皇言重了,如今我除了听命陛下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若有似无的试探,李渊轻「啧」一声,他勾唇举起酒杯:「也?不一定啊,再如何说我也?好歹当了九年的皇帝。」 李渊接话了,李孝常眉心微跳,下一瞬他笑着同李渊碰了碰杯:「是啊,上皇向来是仁善非常的,臣这个利州都督还是上皇给的。」 李渊勾唇:「吃酒吧。」 甘露殿偏殿,张婕妤狐疑地看?着红光满面的尹德妃,她顿了片刻轻声问道:「怎么这几日姐姐这般高兴?」 「说起来……上皇这段日子还真是召姐姐召得勤啊,可是叫妹妹嫉妒。」 尹德妃忍不住唇角的弧度:「上皇赏赐了我好多钱财,阿耶那也?少了催促,我能不高兴吗?」 当然是假的,尹德妃心中嗤笑。 光光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上皇身份想?要扳倒李世民简直太可笑了,所以牢牢把握着刘德裕这条线的她和她阿耶也?成?了李渊想?要成?事的至关重要的存在?。 一想?到?李渊曾经明里暗里表明自?己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一事,尹德妃就是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兴奋。 若是李渊事成?,那么他的嫡子可都是通通出局了,剩下的都是些?庶子,她凭藉着功劳要一个太子之位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尹德妃难得带了些?脑子开始分析着这个同她睡了数年的枕边人的心思,李渊心思狠辣权利慾又极重,难保这个所谓的太子诺言就是个幌子,她皱了皱眉,不论如何还是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那个刘德裕她也?不会全权叫李渊掌握的。 张婕妤心中的异常感越来越明显,尹德妃说得分明是有道理的,可就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总是感到?不安。 张婕妤抿了抿唇:「原来是这般。」 长安城内暗涌不断,长安城外远在?豳州的李艺同样也?是不安分的。 他冷眼盯着自?己的副将语气不明:「这李世民的命令才刚刚下来,我早就封锁了豳州的交通要道,这赵慈皓是如何知晓我的真实?目的的?」 副将冷汗涔涔,但是在?这一刻他又格外冷静:「末将如何知晓?便如将军所说末将跟着将军起事难道还有退路不成?吗?」 「将军怀疑末将……可那赵慈皓难道就会听末将的话了吗?」 「将军若是真的不放心,那城外的统军杨岌,将军便换个人领兵去捉拿吧。」 闻言李艺心中的怀疑削减了一二?,但是他依旧是警惕非常,赵慈皓被他囚禁在?城内,只怕那与他同谋的杨岌很快便会收到?消息,这副将口?头上倒是说得好听,可消息为何走漏一事一日没?有查清楚,他就一日放心不下。 想?到?此处李艺的唿吸重了几分,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谁料下一瞬他的另外一个亲信脚步匆忙浑身狼狈不已地沖了进来:「将军,不好了!」 「杨岌领兵攻城,我们的人知道了将军是想?要成?大事纷纷没?了斗志,那杨岌又说朝廷大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的,降者不杀,不降者一律谋反处置,如今、如今就知剩下将军的百余亲信在?拼死抵抗,将军我们快逃吧!」 李艺悚然一惊,他陡然起身脱口?而出:「才两刻钟的时间?,杨岌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话落李艺也?没?有时间?纠结了,他拿过手边的兜鍪,面色铁青:「走!」 副将瞪大了双眸,匆匆跟在?李艺身后,见着李艺匆忙慌张的模样,一个大胆的念头钻入了他的脑海。 第390页 天赐良机,功过相抵,副将垂下了眸子,将军,莫要怪末将反水了。 突厥。 颉利可汗掀开帐子,死死盯着斗大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地面,他面无表情地顺着雪花,视线一路往下,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地面上一层厚得叫人心惊的积雪时,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义成?公主披着件大氅慢慢悠悠地走到?了颉利可汗的身侧,她沉默了一会后突兀一笑:「我早便与你说过拖不得,如今突厥倒是遇上百年不曾一见的大雪了,你满意了?」 颉利可汗深吸口?气:「我不想?与你吵,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同李唐的关系走到?如今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义成?公主讽刺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怪我做什?么?若是你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就算再如何撺掇也?是无用功的,分明是你太过惧怕李世民,现?在?想?来不论是几年前的五陇坂之战,还是小半年前的渭水之盟,怕都是着了李世民的空城计。」 颉利可汗的表情越发难看?了:「可别忘了,没?有我,杨政道也?是活不久的。」 义成?公主牙关紧咬,她按捺住心底的火气:「是,如今突厥境内羊马皆死,人大飢,可汗有闲心关心我,不若多想?想?该如何安抚手底下那帮子部落吧!」 话落,义成?公主径直走入帐内,独留一个颉利可汗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他突然高声一喝:「赵德言,吩咐下去,各个部落今岁要交的粮草羊马还是同往年一样。」 一旁小帐子内的赵德言当即钻了出来,因着天冷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是!」 边境,马邑。 早先前是刘武周手下但是运气好被突厥留了一命作为抗唐前线的苑君璋瞧着这漫天大雪,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手下之人探听到?的突厥的内部情况,他突然愣愣地看?向了长安的方向。 亲信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迟疑出声:「是因着突厥一事吗?」 苑君璋嘆了口?气:「眼见着突厥气数将尽……如何能想?到?几个月前颉利才率兵打到?了渭水,实?在?是不可思议。」 亲信敛下眉眼:「所以是要归降唐朝吗?」 苑君璋沉默不语,背负在?后头的手却是不由自?主紧了紧。 亲信见苑君璋不说话,他想?了想?低声道:「我们同梁师都可不一样,梁师都为人蠢笨,且他完完全全是靠着突厥的支持走到?现?在?的,当初突厥能到?渭水也?少不了梁师都的帮忙,纵然我们也?是背靠突厥的,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只是同唐朝偶有摩擦罢了,归降总是能保命的。」 苑君璋垂眸:「再等?等?吧。」 第122章 基层 当整个天下局势隐隐发生变化之际, 因为宫宴而闹出矛盾的李世民与杜怀信二人很快便又和好如?初了。 根据宫中的传闻,听说是有了长孙皇后在一旁劝解,李世民犹豫之下于杜府之外徘徊, 恰逢天公不作?美落了雨, 于是李世民顺理成章在杜府留了半日顺道吃了午膳, 等李世民再出府后, 杜怀信被圈在杜府的禁令也就解了。 原先惴惴不安的秦王府旧人均是松了口气,不论怎么说李世民总是念着旧情的。 而在世人面前唱了一出精彩双簧的李杜二人,此?刻正双双坐于显德殿偏殿,他们的身侧还坐着尚且没有退下的李承干。 杜怀信这段日子一直在忙碌各地的水利之事, 便是在明面上被李世民冷落的那几?日里他也是一刻不停整理着资料。 实际上当日李世民来杜怀信府上也不似外人揣测的那般上演了一出君臣和解的戏码, 而是杜怀信拉着李世民一道根据地形和各地条件做着规划,至于今日表面上是杜怀信入宫道谢, 实则是他一刻也忍不住了,终于可以将这段日子的成果交由李世民来看?了。 「按着地形、急切程度和各县财库富余程度来讲, 贞观元年中弘农县、连江县、神泉县与龙安县四个县都是可以动工修建渠塘堰的。」 「陛下可以随时吩咐下去。」 李世民的身前正摊着一张整个大唐境内的舆图,听?着杜怀信的禀告, 他执硃笔一一在这几?个地方圈了起来。 李承干好奇地探着脑袋,他的目光顺着李世民的手?而动作?, 嘴上也不忘问道:「为?什么是这几?个地方, 我觉得太原的文水县和河东的龙门县明明更?加方便。」 李世民搁下笔, 他颇有些忧虑地盯着这几?个地方:「山东一道于去岁就有了旱灾,至于剑南河南一道则是霜害,虽然时间不长规模也小我也很快开仓振粮派遣官员去帮忙,但?是这些地方的余粮到?底还是不多了。」 杜怀信嘆了口气:「从武德后期开始这天气就是越发怪异了, 若是今岁还是如?此?……天有异象,被有心之人借着造谣生事中伤陛下还是事小, 这些地方的百姓该如?何过活才是真正棘手?之事。」 李承干愣了愣:「可是自古以来关?中不都是繁盛之地吗?总不至于其?他地方出了灾害关?中会抽调不出粮草救助吧?」 李世民摇摇头:「关?中早便不如?从前了,所以承干,只一味固守经验之谈可不行,多问问多看?看?民间疾苦,若是只坐镇长安被官员蒙蔽,等事发后再做弥补实在是悔之晚矣。」 第391页 说着李世民的目光越过李承干朝着丽政殿的方向?看?去:「三月皇后亲蚕以祈求上天,我向?来不信这些,却也是希望在今岁上天能优待我朝百姓一些,至少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年。」 「战乱方歇,若又是连年灾患……」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对着杜怀信道:「子诺可知道藉田之礼?」 杜怀信蹙眉回忆起来:「天子亲耕以示知稼穑之艰难,以表对农业之重视,只是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仪式已经废弃了数百年了吧?」 前面是长长久久的乱世,皇帝们忙着保住位置争霸天下还来不及,又有什么闲心来搞什么藉田之礼。 李世民点点头:「是啊,废弃了数百年,我是想着等天下局势稳定下来后自我贞观开始重新恢復此?礼,以示我之决心。」 「水旱不调,不过是人君失德,上天降罪,在我一人,百姓何辜?」 真是奇妙,杜怀信表情复杂,就是因为?他跟了李世民这么多年,所以他才十分清楚李世民对于命数一道向?来是觉得人定胜天的,可到?如?今这些话从李世民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叫他感慨非常。 李世民好似从来都是如?此?的。 身为?秦王时他沖敌军叫板,以一己之身担社?稷之责;成为?天子后他向?上天叫阵,以帝王之身揽万方罪责。 同样心绪复杂的人还有李承干,但?是与杜怀信的想法不同,他则是异常震撼地盯着李世民的侧颜,往前他所知道的阿耶是那个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是那个朝中功高震主无人敢动的秦王,他何曾见过姿态如?此?之低的阿耶? 他的下意识攀上了李世民的衣袖:「这都是天灾,同阿耶有什么干系?百姓无辜,阿耶又何尝不无辜?」 「因为?我是天子。」 李世民侧首对上了李承干迷茫混乱的目光:「天子受万民供养,若是连这点责任都不敢担不愿担而是推给臣下推给百姓,又何称天子呢?」 分明、分明他不愿看?到?姿态如?此?之低的阿耶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一刻的阿耶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叫他心有触动呢? 他好像更?加喜欢这样的阿耶。 李承干垂眸,闷闷点了点脑袋。 果然,杜怀信偷偷打量了眼李承干的神情,所幸他的年纪还小,一些观念想要扭转不是件难事。 毕竟有着这么一个人在一旁,又怎么可能不被李世民所感染呢? 正当杜怀信如?是想着的时候,殿外传来了通报声,是房玄龄与杜如?晦。 房杜二人甫一入殿就通禀了李世民一个好消息。 「陛下,叛臣罗艺已伏诛。」 听?着房玄龄的话李世民收拢了情绪:「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辅机和敬德才刚刚带兵出了长安吧,是他身边人下手?的?」 杜如?晦接口:「陛下猜得不错,罗艺自豳州被豳州统军大败,抛妻弃子而逃,身边只余数百人亲信,他一路逃窜至乌城本是想要投靠突厥,不料被自己的副将所杀,首级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李世民沉吟片刻:「这个副将虽然参与了罗艺反叛一事,但?戴罪立功,功过相抵,同去岁一样,所有错止于罗艺一人,他手?下士卒无罪,至于那个副将……将人也召回长安给个合适的职位以安人心。」 话落,李世民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一个没有掀起半点水花的罗艺还不值得他耗费心神惦念。 「玄龄克明,我先前吩咐你们二人绘制的户籍手?实样式如?何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臣等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已经有了大致的样式,陛下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全的地方。」 提起这个杜怀信的兴趣简直是比李世民还要大,要知道在古代因为?交通沟通不便,统计人口往往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更?不要说武德年间李渊虽然下达了户籍编造的法令,但?缝缝补补这么多年却是始终没有个法定的章程文书,而李渊瞧着也毫不在意的样子。 于是说起来好笑,这都九年过去了,李唐朝廷对于天下人口的概念还是模煳的,上一个确切的数字应该是要追溯到?隋炀帝期间了,然而经过那么一场大乱,百姓多有死亡逃散,基层行政崩溃。 偏偏武德一朝周隋许多制敕文案都丢失了,等李世民接手?武德一朝的烂摊子时,他所看?到?了的处处都是混乱不已的行政,不得不一点一点重新开始梳理朝政定下规矩,对于户籍方面也是同样的道理。 杜怀信一面想着一面伸长了脖子去瞧房玄龄自怀中掏出的一本厚厚的册子。 杜如?晦念着这几?日房玄龄因为?忙碌身体不好替他开口对李世民讲解:「手?实以户计,家口田地一一上报,每年重新编造一份。」 「至于户口帐,计户不分新旧,计口层层相计,白丁、女口、贱口,以求口数准确。」 杜如?晦只是大致讲了些框架,具体详细还是要李世民接过册子自己翻阅。 不得不说房杜二人的行事效率极高,虽然只是个大概,但?是册子上已经有着一些他们所绘制的样式模板了,叫李世民一看?就清楚明白。 李世民捏着册子沉吟半晌:「由乡到?县,由县到?州,再由州至全国,这样一来实在方便许多。」 第392页 说到?这李世民拧眉:「大乱之后必是有许多隐户的,这些隐户就不用细查了,日子本就难过,再多出些徭役杂税,实在是为?难人。」 「除却隐户外,也不必同前朝一般强制拆户,收上来的钱财是多了,可百姓却是贫穷了,国富民贫,我不愿见到?如?此?景象。」 「还有徭役……」李世民于殿内无意识地踱着步,「如?今国家如?此?,我本就没心思修建宫殿与亭台楼阁,且每户男丁数量不一,还是要做出差分分配才好,万不可误了农时。」 听?着李世民的提议,房玄龄与杜如?晦在心中默默规划着名详细一面点着头一面开口同李世民商议。 而与东宫这里忙碌非常作?为?对比的则是同李渊攀上了关?系的刘德裕,今日休沐的他特地在府中摆了一席好酒好菜,还专门叫养在家中的舞姬出来当庭献舞。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舞姬身上的长孙安业,他垂眸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等他抬眸再度开口时面上带了些好奇的意味:「我还真是羡慕你,从右监门率升到?了右监门将军,我听?说你早年同皇后有龃龉,却不曾想陛下倒是大度没有因此?牵连你。」 长孙安业本还好好的心情当即毁于一旦,这下是舞也不看?了,他一摆手?颇为?不耐烦道:「提这事做什么?当初不过是孤儿寡母,如?今可不一样了。」 说着长孙安业只觉得越发烦躁,他当初将那孤儿寡母给赶出了家门就是不想让那兄妹俩沾染长孙家的家业,谁能想到?那兄妹俩居然攀上了李世民这个高枝,一路风生水起的,他瞧着那是眼红不已。 现在好了,就那兄妹俩如?今的身份地位,长孙家的家业恐怕他们是看?不上了,反过来反而是要他去巴结人家了! 两个继室生的玩意儿如?今骑在他头上,这叫他如?何甘心! 更?何况他现在的日子难道是好过的? 有官职在身又如?何,这长安官员谁不知晓他早年得罪过李世民心尖上的那对兄妹,世人惯会逢高踩低,根本用不着长孙兄妹俩出言,有的是想要巴结他们的人出面刁难于他,他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一想到?此?处,长孙安业重重将酒杯放到?桌面上,一股怨气自心头升起。 长孙安业实在是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刘德裕扯了扯嘴角状似无意开口道:「原来是我想岔了,只是我这日子也不好过吶,这般看?来你我倒是同病相怜。」 长孙安业好笑抬眸:「你可是跟了陛下多年的旧臣,用不着在我跟前哭惨吧?」 刘德裕嘆了口气言语恳切真挚:「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与你细细道来。」 —————————— 长安,驿站。 李世勣风尘僕僕,于今日午后才方方抵达驿站,这一下马就撞上了等候他多时的李道玄与罗士信。 李世勣往自己的掌心喝了口气,他瞥了眼有些困顿的二人一眼:「你们两个小子怎么在这?」 「不是领了左武卫的差吗?今日是休沐吗?」 「不对,你们二人怎会知晓我是今日到?的?」 罗士信打了个呵欠:「并?州到?长安拢共也要不了几?日,快马加鞭算算日子不就在这日前后吗?」 李道玄晃晃脑袋努力叫自己清醒一二:「你此?番回京不宜有大的动作?,所以堂兄特意叫我们二人来迎你的。」 「堂兄说了,趁着冬日突厥忙着应付大雪没有心思骚扰边境,特地叫你回来同李药师一道商议讨灭突厥的计策。」 李世勣倒是毫不意外:「果然是此?事。」 罗士信倒是瞧着李世勣平静的样子感嘆了句:「你是不知道,这京中如?今啊可是出了大乱子。」 李世勣蹙眉:「是精简官吏一事要落实下来了吗?这事我在并?州也是有所耳闻的。」 罗士信带着李世勣走到?了一处马车前:「可你知晓具体人数吗?外头都传这朝廷内文武官员是要压到?七百人以内,我还专门去问了子诺,听?说人数还要更?少,不过六百四五十人左右。」 李世勣上马车的动作?一顿:「这么少?!陛下还真是……看?来商量完突厥之事后我得快些赶往并?州了,只怕此?事过后会有不少人想要求着外放了,也好过直接被撸去了官袍。」 「于内政上我帮不上忙,只好在地方上帮着陛下压住那些心思不正的傢伙。」 李道玄跟着李世勣登上马车:「回程路上我与罗士信同你细细说道说道此?事。」 第123章 图谋 李世勣隔着车窗瞧着长安城里头的景象, 他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罗士信和兴致勃勃的李道玄带了?些感慨:「我好久没有回来了,长安瞧着也更繁华了?些。」 李道玄得意扬首:「那是自然,也不瞧瞧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谁。」 罗士信调整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他嗓音沙哑低沉:「你回来一事不好大肆张扬, 正巧撞上了?陛下裁剪官吏的时候, 若是有心人来寻你要一个并州的职位, 你可千万要拒绝了?。」 「这秦王府旧人和先太子旧臣之间的争执才堪堪停下,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莫要为陛下添麻烦了?。」 李世勣笑了?笑:「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有幸得陛下信任,我又怎么会将这份信任推出去呢?」 第393页 「只是……六百多人, 这动作还是太大了?些。」 罗士信本也是为了?提醒李世勣一嘴, 见他毫无这个意思,罗士信当即话锋一转:「于陛下而言也算不上大吧, 你久不在京自然是不晓得陛下在朝臣中的威望,正好可以将其中混吃等死?和心思不正的傢伙赶出去。」 「而且照子诺的说法, 裁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写了?详细缘由的,若是心有不满就不要怪陛下不留面子将其公之于众了?。」 李道玄拊掌感嘆:「我这还有个独家的消息, 很快朝臣的心思就会被?分散到裁併州县和划分各道上去了?。」 「国分十道,犬牙交错以险地易守难攻之地作为交界, 这是堂兄亲手划分的, 也不愧是打仗出来的, 要是我可做不到堂兄这样准确的地步。」 「一件接着一件,堂兄完全没?有给他们留下丝毫喘息之机,他们又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得上裁减官吏,这下子是外放都不一定能保得一身官袍了?。」 李世勣放下了?车帘:「陛下打仗是如此, 没?想到治国还是如此,明晃晃的阳谋却偏偏叫人无能为力。」 罗士信桀骜一笑:「那他们可要感到荣幸了?, 毕竟陛下的用兵之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瞧见的。」 李世勣莫名觉得好笑,但是他也没?有反驳什么,他一面在心中估算着时间一面闭目小?睡,快马加鞭了?这几日,他也是有些累了?。 罗士信和李道玄将人送到了?宫城门?口后也算是任务达成?,李世勣打起精神理了?理衣袖,许久没?见李世民了?,他总不好衣服皱巴巴地去见人家。 太极宫,御苑。 尽管是冬天?,但是李世民依旧是一身方便齐整的胡服,他的身前正摆放着做工精良的大型沙盘。 高山、城池、平原、丘陵、川流……无一不全。 李世民慵懒地靠在胡床边上,他的身边盘膝坐着有些拘谨的李靖,两个人挨着距离不过几寸而已,他的身侧则是站着孔颖达,嘴巴开开合合像是在对李世民禀告着什么。 位于转角处透过郁郁葱葱的树丛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李世勣下意识停下了?步子。 「殿下,这个兔子是你亲手猎到的,如何?,是要放了?还是臣给你做吃食?」 「听我阿耶说你的手艺很好。」 窸窣的声音自他的左后方响起,李世勣侧首,就见一片丛子中钻出了?两个略显狼狈的人,是杜怀信和李承干。 李承干正兴奋收起了?弓箭,杜怀信的手上则是握着一只个头不小?的兔子。 听到了?动静,杜怀信先?是将李承干护在身后,他抬眸就瞧见了?正笑呵呵的李世勣,杜怀信起身将兔子塞到了?李承干的怀中:「殿下,我去去就来。」 李承干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兔子是难得的新奇与乖巧。 「来了?啊,瞧见那个沙盘了?没??」 杜怀信笑着轻声开口。 李世勣挑眉:「我倒是忘了?你身上还挂着个工部尚书的名。」 杜怀信得意一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那可不,我可不是白白担了?这个位置的。」 不过要他说,这做沙盘的乐趣还是远大于其他的,就是对照着地形舆图这一步麻烦了?些。 「陛下既然今日召我入宫商议突厥之事,那孔颖达是……?」 杜怀信整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碎发:「他啊,恰巧罢了?,陛下来御苑之前是在弘文馆跟着孔颖达商讨儒学?一道的,孔颖达临时想起了?些什么一刻不停就跑来同陛下相论?了?。」 李世勣想了?想:「我听闻那孔颖达一直是想编写一部正统经学?义疏的。」 杜怀信点点头:「你人在长安外这消息倒是灵通,不错,这乱了?几百年,儒家经典散佚,文理乖错的,这内部又党派林立,南学?北学?之争一直没?个定论?,如今好不容易一统,由着孔子后人孔颖达出面牵头修着是再好不过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李世勣笑笑:「陛下还真是,又是修文又是修武的,这劲头比之武德年间打仗还要足,只是可怜了?孔颖达的身子骨要跟着陛下一道熬了?。」 「既然来了?,还不露面,怎么,是觉得许久未见惭愧自己?容颜无法面圣了??」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懋功啊。」 李世民带着戏嚯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杜怀信闻言「噗嗤」一笑,他转头就朗声回道:「自然不是,臣替陛下瞧过了?,这懋功风貌不减当年,是越发俊俏逼人了?。」 李世勣莫名觉得自己?的耳根发烫,他抬眸望去掀开遮挡视线的枝叶,果然就见孔颖达不知?何?时失了?踪影,而李世民正懒洋洋地把玩着一面小?小?的挂着唐军旗帜的棋子。 李靖是真的侷促非常,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挪动同李世民交叠的衣袍,可谁料李世民只是笑着瞥了?他一眼?,李靖无奈停下了?动作。 李世民的热情也不是谁都能心无波澜地笑纳的,至少大了?李世民三十岁左右的李靖有些许地承受不住。 李世民随意将棋子丢在一侧的胡床上,他沖李世勣招了?招手:「我先?前嘱咐你的自突厥境内买马一事做得如何?了??」 李世勣这才严肃起来,他大步上前,然而还未等他回话,就见李世民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第394页 李世勣一愣,随即只觉得胳膊处传来一阵力道,他身子一歪半倒在了?胡床上,李世民拍拍自己?空着的左侧的位置:「懋功车马劳顿,坐着回话吧,这个位置我可一直替你留着呢。」 瞧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杜怀信笑了?笑转身又去带着李承干烤兔肉去了?。 李世勣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李靖的表情是那么古怪,就照着李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估摸也是李世民「霸道」地将人给拉到了?胡床上吧? 不过他与李靖最大的不同自然还是他真的跟随李世民打了?许多的仗,他早就习惯了?李世民这样的行事作风,战场之上便是因着条件差和时间赶的,他们这些武将都是或多或少与李世民同睡一处过的。 李世勣倒也没?有那么拘谨,他垂眸拿起了?李世民先?前丢在一旁的棋子回话道:「得了?好些良驹,臣已经派人着手培育了?,很快就能出结果,也很快就能将这些马匹送到陛下划定的陇右的监牧地了?。」 李世民沉吟着挪了?挪身子,给李世勣空出了?更多坐着的地方:「今岁若是不出意外至少可以产出千余匹良马,不过它?们的年岁还是太小?了?,恐怕是来不及上战场,只能做做运送辎重的活计。」 讲上了?正事,李靖总算是压下了?心底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清清嗓子前倾身子指尖点了?点苑君璋所处于的地方:「此贼与突厥接壤,且因为上皇送……一事时刻骚扰着马邑,偏偏东侧还有个孤挺的梁师都,若是此贼不除,我军想要进?攻突厥得绕远路不说,还要时刻提防这二人的反扑。」 李世民瞧了?李靖认真的侧颜一眼?,不得不说李靖虽然目前担了?刑部尚书之位,但是就他听到的消息而言,李靖在与同僚相处中向来是沉默非常的,很少说出自己?的意见,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估摸还要抱怨李靖此人清高太过。 思及此李世民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瞧瞧如今李靖说起军事时的模样,可是同朝中的他是截然不同,他这样的性格也不知?晓还能不能改,若是这样的话,日后他想要提拔他也成?了?桩难事。 李世民抛去脑中的胡思乱想,他顺着李靖的指尖望去:「苑君璋,此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药师早早入了?朝恐怕是不清楚详细的,懋功,你来同药师说说。」 李世勣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臣先?前派人探查过,这苑君璋内部早就乱了?,先?前就有不少人想要投了?我朝只是被?这厮给压了?下去,但是……今岁突厥大雪,这苑君璋手底下的人是越发不安分了?,苑君璋也生?了?动摇已经是快要压不住手底下那些人了?。」 「臣以为这苑君璋无非就是怕降了?我朝后无利可图,陛下可派人劝降许下诺言,最好还是要给个合适的官职和赏赐。」 李靖的目光落到了?梁师都所在的地方:「既然是这样,依着懋功的建议,有苑君璋的例子在前,这梁师都或许也能不战而降?」 李世民蹙眉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他漫不经心道:「恐怕是不行,梁师都与突厥牵扯太深,只怕是他一有动摇的心思后脚就会被?颉利所杀,他做不到投了?我朝的。」 「不过这已然足够了?,只消苑君璋一投,我朝便可直接由河东而出一路直扑突厥都城大利城。」 「不过嘛……」李世民说着又朝后仰了?仰身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这梁师都的位置还是碍眼?了?些。」 说到此处李世民狡黠一笑:「根据赵德言传来的消息,这突厥已然是内乱不止,估摸等明年冬春之际这梁师都便能拿下了?。」 「梁师都一除,这突厥想要南下可就麻烦了?许多,也算是斩断了?一条颉利的后路,而且颉利就算再不满又有何?用呢?」 李世民无聊地拿过另外一枚唐军棋子直直朝定襄的方向掷去,棋子晃悠了?片刻很快便稳稳立于沙盘之上。 「他敢同我撕破脸皮吗?」 李世民的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李世勣怔愣了?片刻,他捏着棋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可是,破定襄易,但捉颉利难,阴山以北之地我们都是不熟悉的,茫茫大漠,若是一个不慎找不着人不说,还要被?突厥反攻,这后勤也是难以跟上。」 「而且突厥不好过是真的,但是我朝同样也有天?灾,若是被?颉利跑了?,根本是守不长久定襄的。」 李世民哼笑一声,捉过李世勣的手带着他到了?沙盘之上的灵州之处,轻巧一点李世勣的虎口,棋子稳稳落地。 李世勣定睛一看:「灵州?」 李靖凑上前眸子有些亮:「陛下是想要在灵州设军堵住突厥向西的退路?」 李世民点头冷下了?眉眼?:「李靖,我要你率六部大军,你可能做到?」 李靖心头一跳,对上了?李世民炽热的目光,他深吸口气忽然下了?胡床直直向李世民行了?一礼:「臣自然不敢辜负陛下信任。」 李世民盯着李靖片刻随即朗声一笑:「好!」 「柴绍阿姐一部,药师一部,懋功一部,你们三部是主力,三路自朔州云州出发,药师自领中军直扑定襄。」 「懋功一部听从药师指挥,掩护药师一部后极速北进?拦住突厥的退路。」 第395页 「柴绍阿姐一部则迂迴进?攻突厥侧翼配合中军而动。」 「还有幽州,」李世民眯了?眯眸子,语气冷冽非常,「距离突厥近,位置也合适,可作为后备队伍,随时补上东面战线的缺口,补充中军损失。」 「堵住了?突厥向西的退路,我还要切断突厥的可能的后援。」 李世民哼笑一声:「最后一部就自营州以北而来,斩断突厥援军。」 「东起朔方,西至幽州,横跨千余里,多路协同而战,李靖,朕问你,你可能做到?!」 李靖心跳砰砰嗓音沙哑:「臣必不负陛下所託。」 李世勣被?眼?前一幕所震撼,他的手脚因为激动而有些发软发麻,下一瞬,他看到了?李世民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先?夺梁师都,后破定襄,最迟便是要在贞观三年,最好是在十一月出兵,正值突厥境内落雪,我要他们再无復起可能。」 「李世勣,朕要你在并州探查突厥内部消息,同时莫要忘了?训练麾下士卒冬日作战。」 李世勣攥紧了?拳,他同样下了?胡床走至李靖身侧,他与李靖对视一眼?行礼道:「臣领命。」 第124章 构想 贞观元年的大唐着实算不得好, 李世民虽然并没有心怀侥倖,但是不论怎么说,同去?岁相比, 今年的天气已然是热了许多的, 若是不出意外, 只怕又会有大旱了。 李世民规划完攻打突厥的大致计划后, 这段日子是忙得焦头烂额。 显德殿偏殿,李世民疲倦地?揉着额角,半阖双眸听着杜怀信汇报的关于在各地?设立义仓一事。 「……虽然已经早早下了令,但是不论是消息传到地?方?也好, 还是耗费时间修建义仓也罢, 恐怕要出成果得等到明年了。」 水旱无常,百姓东西?就食虽然目前为止都是没有怨言的, 但也不好总是那么下去?,得从根子上寻个好的面?对灾荒的法?子。 于?是, 所谓义仓便诞生了。 义仓最初的灵感其实是来自隋朝的社仓,自王公以下每亩田地?纳粮两升存储, 逢灾年便开仓赈济,只是可惜了隋朝的社仓到最后因为地?方?官吏腐败, 丢了救济的活成了一种强制性的纳粮, 反倒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除此之外, 灾年一是缺粮,二是米价波动极大。 永远不要高估商人的良心,只要有利,这种天灾财他们?是不会放过的。 所以这个时候李世民又将目光转头落到了战国时期同汉宣帝时期的两个例子上——常平仓。 朝中出资, 以丰年高价收入粮食,欠年则低价卖出粮食, 用这种方?法?来抑制过高的粮价,配合义仓一起作为抵御天灾的手段。 只是这个法?子不是没有漏洞的,首先便是要朝廷有足够的资本来出资补贴,其次若是地?方?官吏心思不正很容易就会被?钻了空子,粮价平稳之际有着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反倒是会大大推高物价,贪官奸商牟利,朝廷成了冤大头。 这样一来便是很难持久运行的,所以想要稳定有效推广常平仓,与之配合的就得是足够的地?方?行政水平与清明的地?方?吏治。 所以李世民也只是有着一个大致的构想,关乎如何扭转朝中官员重中央而轻地?方?的心思,这点?还是需要他先慢慢考察各地?都督刺史?后再做定论,同时也该多派中央官员外出巡察,而他这个皇帝也该表明态度,多厢配合才能做成此事。 杜怀信想着这段时日以来李世民隐隐在朝中透露的意思,他嘆了口气。 但是下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怎么李世民还没有说话? 「……」 杜怀信眉心微蹙他抬眸瞧了一眼李世民,就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一只手撑着额角,好似是睡着了一般。 杜怀信顿了顿,就在他打算狠心叫人起来时,一道带着浓浓倦意的嗓音先他一步开口:「去?岁我解了上皇设下的潼关以东缘河诸关的关禁,金银绫绮流通,多少盼望着百姓家中存些余钱。」 杜怀信垂眸:「可是……恐怕已是来不及了。」 李世民轻轻「嗯」了声:「不纳租赋,赈济抚恤,这些都可以先准备起来了,若是无事自然是最好的,若是真?的不出意料,能早一步救济百姓是一步。」 话落,李世民缓了好一会,再度开口时声音越发轻了:「说说,你我先前探讨的关于?不收商税一事,你现在又是个怎样的想法??」 杜怀信沉默不语,他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世民跟前语带担忧:「果然是当日同药师和懋功在御苑露天谈事染了风寒,那时候二郎还一直骗我无事,我当日就该拦着你的,谈事哪里不能谈?」 李世民轻扬唇角:「若是我这风寒是所谓上天降罪能换得风调雨顺,求之不得。」 「你!」 杜怀信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气急败坏拼死才忍住了自己想要拂袖而走?直接拽个医工过来的冲动。 杜怀信深吸口气快步坐回原位语速飞快:「不收商业赋税,二郎不是念着藏富于?民吗?其中盐茶暴利,若是不收赋税,朝廷虽然会少了一大笔收入,但是于?百姓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除却盐茶,酒也是同样的,二郎若是想,最好是不禁私人酿酒。」 第396页 「商人需要游走?各地?,各地?关卡是必要设的,至于?通关需不需要徵税,便全看?二郎的意思吧,盐茶酒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利润了。」 李世民的唿吸声愈发轻柔了,他拖长了语调:「倒是与我心中想的差不多,只是从商的利润可是要远远大于?从农的,若是人人都轻农重商,这恐怕也是不行的。」 这个问题他早便考虑过了,封建时代的农业社会是相当脆弱的,而因为生产力的关系商业也是完全撑不起一个国家的运转的。 只是农却是一国之根本,从商的不确定性太过大了些,而他所提出的盐茶酒都是需要一定财力支撑的,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是不可能大规模弃农从商的,若是此事运作得当,利是远远大于?弊的。 杜怀信不过想了片刻当即接口:「所以要配合房公杜公拟订的户籍计帐文书,落实每户授田,做好平衡。」 「具体?要不要这么做,一切都看?二郎的意思,二郎不愿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二郎肯做需得时时关注民间动向?,若有意外也可及时止损。」 「说起来,杜凤举不也是个商人吗?我们?可以靠着他来搜集民间的消息。」 李世民沉吟片刻:「行,过段时日你就拟个详细的文书让我瞧瞧。」 这便是同意了,杜怀信长舒口气,虽然身上又多了个要写的计划书,但是总算是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了此事:「行了行了,臣的事情也都说完了,陛下还是早早去?歇息吧,臣就先告退了。」 李世民笑了笑,他强打起精神起身:「你倒是比我本人还要在乎我这身体?。」 杜怀信皱眉:「说得什么话,二郎大可以问问众臣,满朝上下也只有二郎自己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李世民想要勾唇,可下一瞬他的眼前模煳了片刻,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都要立不稳了。 瞧着李世民踉跄的动作,杜怀信大吃一惊,他快步上前扶住李世民。 杜怀信忍了又忍最终也只是将李世民扶到了位置上,而后他冷着张脸:「臣帮陛下请个医工过来瞧瞧。」 话落他终于?是再也忍不住碎碎念:「本来你的身子都调理得差不多了,偏偏这段时期又是熬夜又是感染风寒的,二郎,你就不能听听医工的嘱咐吗?」 「我哪来的时间?」 「天灾人祸,外敌环伺,我真?的没有时间去?歇息了。」 杜怀信听着李世民理所应当的话语,他狠狠咬牙,心中的火气已经是尽数朝着李渊发去?了。 要不是李渊武德年间那副德行,要不是他留下的这一烂摊子,李世民何至于?这般辛苦,自从六月四日后,他就是没有一日是好好休息过的! 杜怀信深吸口气:「行,是臣狭隘了,不如陛下一心为国,臣也说不过陛下,臣这就将此事告知皇后,让皇后来定夺。」 李世民哭笑不得,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感觉眼前一黑,下一瞬一个内侍惊惧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杜怀信只觉得半边身子一沉,他愣愣地?朝外头瞥了一眼,怎么突然……天黑了? 「天、天狗食日!」 杜怀信一面?下意识扶着李世民一面?心骤然一凉。 日食。 怎么会这般巧?! 他是个现代人,他当然知道日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天象了。 可是……这可是古代啊,日食,君主无道,世间灰暗,灾祸降世。 桩桩件件都叫人心惊不已。 杜怀信闭了闭眸子,耳边响起了内侍慌乱的脚步声。 「陛……」 然而这话才刚刚起了个头,撞入眼帘的就似是李世民昏迷的模样。 内侍还未反应过来,杜怀信夹杂着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去?唤皇后与医工来!」 —————————— 显德殿偏殿,床榻之侧。 长孙嘉卉红着眼眶瞧着床榻之上悠悠转醒的李世民,兜头就是带着哽咽的一句决绝诺言:「二郎是在剜我的心吗?这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二郎分明是说过要同我长长久久长命百岁的。」 「二郎是天子,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二郎常云要以诚信御国,可二郎却是先骗了我。」 「若有不讳,义不独生,二郎,你分明就是知道我的。」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害怕,泪水顺着面?颊一滴一滴落到了李世民的掌心,泪水温热一下子就落到了李世民的心尖。 他撑着身子起来,伸手抹去?了长孙嘉卉面?上的泪水:「是我的错,观音婢莫要再哭了,也莫要再说胡话。」 长孙嘉卉的人生中难得有这般任性和情绪失控的一刻,不知为何听着李世民沙哑却温柔的声音,长孙嘉卉心中却是莫名窜上了一股子怒气,她笑了笑突然捉过李世民的手,带着他的手一路抚上了自己的衣带处,那里挂着一个荷包。 李世民一愣,他的唿吸忽然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捏了捏,里头似是装有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的心中却明明确确生出了恐惧。 长孙嘉卉一错不错地?对上李世民怔愣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道:「这是毒药。」 李世民瞳孔一缩,当即拽下荷包将其狠狠掷了出去?,荷包狼狈地?撞上了墙壁,滑稽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开了口子,里头确实撒出了些许白色的粉末。 第397页 李世民唿吸急促,他一把?握住长孙嘉卉的胳膊:「你疯了不成吗?!」 长孙嘉卉眼也不眨,她语气冷静:「半个月,二郎可知我这半个月又是何种的心情?」 半个月吗? 李世民的手骤然一松,他忽然狼狈地?侧了侧首:「我……我昏睡了这么久吗?」 长孙嘉卉忍住眼角的湿意:「是啊,医工说二郎因为劳累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偏巧先前日子感染了风寒,又诱发了二郎自小骨子里头的病气,种种原因之下这才一睡不起,尽管医工说二郎无事只消等着二郎醒来便可,但是,但是……」 长孙嘉卉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李世民垂在床榻上的手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他沉默着忽然一把?将人抱入怀中。 长孙嘉卉的话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将脑袋埋在李世民的肩窝:「同生共死,我从不撒谎。」 李世民一言不发,只是抱着长孙嘉卉的手又紧了紧。 甘露殿。 李渊听着内侍的禀告,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醒了啊。」 「他从小身子就不好,没想到长大后也是如此。」 李渊盯着自己手边的酒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庆幸有之,无奈有之,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李渊忽然打了个哆嗦,他敛下眉目挥退了内侍。 幸好没事,可他却又觉得怎么就这么醒了呢? 李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发话的尹德妃讨好地?替李渊又倒满了酒。 李渊盯着尹德妃握着酒壶的细白顺滑的柔荑,他忽然一把?将其握住。 猝不及防之下尹德妃浑身一颤,下一瞬,李渊贴近尹德妃低声喃喃,似是情人间的耳语一般,叫外人瞧着就是脸红心跳。 「天狗食日,君主无德,连上天都在警告他,如何,长孙安业下定决心了吗?」 尹德妃浑身紧绷:「还、还需要几日。」 李渊皱眉,他忽然长嘆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先叫你阿耶去?百姓里头传传消息吧,登基后又是天灾又是异象,果然是他逼父的报应啊。」 尹德妃莫名觉得浑身发寒,她努力勾了勾唇:「妾谨遵上皇吩咐。」 第125章 舆论 长安城, 酒楼。 往昔热闹非凡的酒楼在今日却是莫名陷入了?沉寂,而等到酒楼老闆被喊出来的时候,场面已然隐隐有失控的迹象了?。 他们酒楼为了?招揽生意惯常是会在正中央招些说书先生坐镇的, 一面吃着菜一面听听故事也算是这家酒楼的一个特色了?。 但今日谁曾想?居然冒出来了一个全然不怕死?的傢伙, 一张口就是神奇非常的宫内秘闻, 瞧着就是不正常的。 说书人一拍醒木, 他额角冒着冷汗,但是面上还是一副镇定满满的模样。 「说个故事罢了?,可真可假,更何况前些日子确有天狗食日……」 底下有个魁梧的郎君冷哼一声, 他放下凑在唇边的酒杯, 好整以暇地冲着正中央的说书人讥笑道:「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是钻到人家皇帝床底下偷听来的吗?」 这位郎君此话一出,全场闹笑不已。 说书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想?到了?他先前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模样,又想?到了?早就被他收下了?大笔钱财, 他咬牙强装不屑:「我自有我的渠道,那日的动静那么大……」 「可是你方?才不还说不过是说个故事罢了?吗?」 又被打断了?! 说书人唿吸急促, 他恨恨抬眸望去, 就见?二楼处的栏杆旁坐着一个通身气质温润的郎君。 见?说书人望过来, 谢慈泰笑了?笑拿起?酒杯反倒是毫不在意地伸了?伸手:「要?吃酒吗?这家酒楼的梨花酿最是出名。」 话落谢慈泰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故作惊唿一声有些懊恼地打量着说书人:「倒是我想?岔了?,都能说出这等胡话,怕不是已经醉了?吧?」 原先出声讥讽的魁梧郎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爽朗的笑声迴荡在整个酒楼内:「连个故事都说不好,还是赶快滚吧!」 「是啊是啊, 你说的我们不喜欢听,真真是晦气!」 「哼,当今陛下龙凤之姿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随便污衊的?」 「太好笑了?,我瞧你才二十?出头吧?有这个闲工夫不去上战场上阵杀敌反而碎碎叨叨地背后说人坏话,知不知羞啊?」 「我们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就是护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真是替主?上不值!」 此起?彼伏的数落声几?乎快要?将说书人给?逼疯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想?着那人事前自信满满的模样,他虽然觉得心中有过不安,但到底财帛动人心。就算是失败了?他等风头过去了?就好,更不要?说那人还信誓旦旦能保下他,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步就是失败了?。 照理来讲皇家的阴私不是最能叫大家欲罢不能的吗? 因为皇位杀戮甚至是逼父,多么刺激啊,怎么事情?的发展就是同他设想?的不一样呢? 听着数也数不清的讥讽嘲笑,说书人气急败坏之下脱口而出:「天狗食日,君主?无德,你们难道连天狗食日都不认了?吗?!」 第398页 「君臣父子,若不是……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天狗食日!这就是上天的警示!」 现场沉默一瞬,几?乎是大半的人都表情?古怪地盯着涨红着一张脸口不择言的说书人,说书人被盯得背后不断冒出冷汗,几?乎是浸湿了?他整件衣衫。 但很?快魁梧郎君最先打破了?安静,他眯了?眯眸子不紧不慢道:「天狗食日又怎么了??」 「没见?着几?年前到处都是祥瑞吗?又是紫气腾云又是大河水清的,听都听不明白,可难道你便觉得以前的日子比得过现在?」 「几?年前我那处坊失了?火,可官府连看都没看一眼,不过是草草打发,自从当今主?上登基可不一样了?,前几?日又莫名失了?火,但官府来了?,还询问了?详细查明了?原因,还每户分了?一匹绢帛,我管你说的什么天狗食日,我连字都识不得几?个,反正我只知道主?上登基后我这日子可是好过了?不少。」 说书人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声音颤抖:「百善孝为先,不论如何……」 魁梧郎君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跟我扯什么大道理,我听不懂!」 一个带着帷幕的娘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举杯遥遥敬了?魁梧郎君一杯酒:「说得好!」 「可别忘了?去岁的突厥是谁打退的,若不是主?上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说书吗?」 「怕不是啊要?被迫失了?家呢!」 说着这个娘子哼笑一声,语气里头是憧憬非常:「我可是有幸瞧过主?上的风姿的,望之便不似世俗中人。」 娘子看向说书人的时候带了?些鄙夷:「主?上还解了?关禁呢,我这日子可是比从前好过多了?,用得着你来这瞎咧咧?」 一个老翁长嘆了?口气:「你这个年岁同我才从突厥归家不久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什么君主?失德的,我不懂这么多,我的眼里只瞧见?了?是主?上叫我阖家团圆的,整整五年,也唯有主?上做到了?这一点。」 「小郎君一瞧就是没有吃过苦的,这日子才安稳下来,我也不想?看见?折腾了?。」 说书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人家都直言不在乎天狗食日,他这讲来讲去的又有什意思,只一张脸越发涨红。 酒楼老闆一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荒唐的场景,他直唿晦气,快步走上前拉着说书人起?身将人往外头推去嘴上还不忘念叨:「我有族兄在蜀川过活,几?年前因着大灾过后生了?疫病,死?了?好些人,我的族兄险些就要?丧命。」 说书人因为推搡衣服皱皱巴巴的,他踉跄了?几?步。 酒楼老闆皱眉:「来人,将人给?我打出去!」 话落酒楼老闆居高临下地瞥了?说书人一眼:「可同样的,去岁也是蜀川,也是有旱灾的,可主?上不仅仅是开仓振粮还派了?好些医工去,事后也有使臣高官来慰问,比之从前可强了?不知道多少。」 说着酒楼老闆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啊,记住这人的脸了?吧,往后不许放他进来。」 说书人被人丢出,狼狈非常,他抬眸只觉得自己?手脚生疼,而酒楼里头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就见?酒楼老闆一转身朗声一笑:「给?诸位添麻烦了?,今日啊,这梨花酿人人皆有,不要?钱,算是赔罪。」 下一瞬欢唿声几?乎是传到了?街道上,说书人一瘸一拐地起?身,他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表情?难看的尹阿鼠。 说书人简直是怒从心起?,他伸手朝自己?的衣袖里头一模,一支做工精緻的珠钗被他握在手中,下一刻他狠狠一掷:「你的东西我不要?了?!」 尹阿鼠只觉得小臂一疼,珠钗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眼睁睁瞧着说书人不忿的背影可是却?不能为力,天子脚下若是再闹出些什么事情?了?,恐怕李世民是不会放过他的。 尹阿鼠深吸口气弯腰捡起?了?珠钗,他的表情?阴沉非常。 虽然这一步他失手了?,但好在刘德裕那里已经拉拢了?长孙安业,他也不差这一帮子刁民的想?法! —————————— 李世民这段日子以来的生活过得是规律多了?,上一回他病倒了?将近半个月,不要?说长孙嘉卉,朝臣都快要?吓死?了?,每每上奏事情?跟后必是要?接一句陛下多注意身子,搞得李世民是哭笑不得。 他从前好歹也是上阵杀敌的武将,哪里就虚弱到这样的地步了?。 不过嘛,李世民也是半点不浪费时间,刚刚醒来的那一日稍稍缓过来一些就赶忙召集了?重臣来补上这半个月的空缺,所幸前朝有着房玄龄等人压着,政务都是没有堆积的,也算是叫李世民松了?口气。 只是……李世民表情?复杂地盯着语气莫名有些生硬的萧瑀:「陛下乃天子,为国家社?稷着想?也不该这样废寝忘食,陛下如今已经不仅仅只是秦王了?,万万不可再这般肆意行事了?。」 其?实在罢免了?萧瑀没多久后他又将人提起?来封了?太子少师,萧瑀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李世民并不是真的生了?他的气,然而就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李世民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他这个脾性?还是同先前一模一样了?,对着他这个皇帝说一些关心的话都是如此生硬,更不用提他是如何与同僚相处的了?。 第399页 怎么会有人说关心的话都叫人觉得刺耳呢? 但到底是一片好意,李世民倒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萧瑀若有似无的抱怨和关切。 「陛下……」 就在李世民心绪放空的一刻,被内侍扶着有些颤颤巍巍的李纲入了?殿。 李世民当即一个眼神示意,萧瑀也很?快闭了?嘴。 李世民起?身大步走到李纲跟前一把扶住了?李纲的另外一只胳膊,他带着李纲慢慢走到了?座位上。 李世民眉心微蹙:「李公怎么来了??你这脚疾还未完全好。」 这话倒也没问错,因为李纲年岁大了?,又因为看不惯李建成的行事自请离职,早在武德年间李渊就封了?李纲一个太子少保的荣誉职位,到了?贞观年间他目前也是打算让这位老人家好好养老的。 李纲理了?理衣袖,他抬眸对上李世民担忧的目光:「臣无事劳烦陛下担忧了?,臣今日听闻陛下醒了?特地来见?见?陛下。」 李世民有些无奈:「该是我去见?见?李公才对,登基以来一直忙着朝政倒是对李公多有忽视。」 李纲顿了?顿:「臣今日来还有一事。」 李世民微微前倾身子:「李公请讲。」 李纲捻着鬍鬚:「日有食之,陛下当日生了?病不晓得此事,后来一醒来就扑在政务上,恐怕到现在还没有臣下同陛下提过此事吧?」 李世民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萧瑀,就见?萧瑀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世民沉默一瞬忽然笑了?笑:「那又如何?我自问心无愧,无愧百姓,无愧朝臣,我如何后世自有评定,天象又能代表什么,不过都是外物罢了?。」 闻言李纲却?是轻笑出声,笑得肩膀都在轻轻颤抖:「果然,臣就晓得陛下不会在乎这些。」 「不过,朝中难免还是会有流言的,算上陛下,臣身为四朝老臣,虽然臣现在没有实职,但是在百官尤其?是前隋官员跟前还是能说上话的。」 李世民心中一动,他怔了?怔,就听李纲笑着继续道:「臣想?要?帮一帮陛下。」 李世民敛目,他搭在双膝上的手动了?动:「其?实不用麻烦李公,我自会解决朝中流言,李公的身子骨哪里还禁得起?折腾?」 李纲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他看着李世民可好似又像是透过李世民在看别人。 他的心骤然一松,他死?死?纠结放不下的往事在一刻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李纲的声音很?轻,轻到李世民几?乎听不清楚:「齐王……」 周齐王宇文宪,几?乎是同武德年间的秦王李世民有着一模一样的处境,只是两人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被杀害,一个则成了?帝王。 若是宇文宪没死?,或许杨坚也篡不了?周的皇位。 他曾经身为宇文宪的参军,宇文宪的死?一直就是他心中的痛点,分明也是同李世民一样的骄傲肆意的少年郎君,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李纲笑了?笑:「齐王……只一个齐王就够了?,陛下得好好的,得好好的。」 宇文宪,李世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李纲在说什么,他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李世民闭了?闭眸子,声音带了?些低哑:「那就……麻烦李公了?。」 第126章 取捨 谁也没有想到?, 日有食之,传说中的?天狗食日居然是没有掀起半分波澜,不论?是民间还?是朝中, 就算是有质疑的声音也很快就消了下去, 这叫身处太极宫的?李渊大失所望。 但?是李渊也就是失望了一会会罢了, 既然舆论?上不占优势在他眼中倒也不是致命的?事, 重要的是长孙安业也同意入伙了,现在就是要摸清楚宫中宿卫的?具体动向?和轮值时间,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丽政殿。 隔着?一层华美的?帷幔,长孙无忌沉默地跪坐着?, 一息的功夫还是两息的功夫? 他记不清楚, 帷幕被?人掀开,熟悉的?脚步声和清丽嗓音中不易察觉的一丝依赖叫长孙无忌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 「阿兄, 我好想你。」 他抬眸,撞入他眼帘的?就是已然成为了大唐国母的?妹妹, 她的?身量比之为秦王妃时又高挑了许多,就算是穿着?繁复华美的?宫袍依旧是举止雍容自得。 她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明媚, 但?与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却是全然不同了,长孙无忌知道, 这是属于她的?责任。 咫尺相隔, 长孙嘉卉跪坐在长孙无忌身前, 她狡黠一笑,眉心花钿艷丽非常:「我有桩事连二郎都来?不及告诉,我今日就先告诉阿兄。」 长孙无忌一愣,他下意识对上长孙嘉卉的?目光, 就见?她眸底溢出温柔,她的?右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如?同一个少女般带这些兴奋沖长孙无忌低声道:「我与二郎又有孩子了。」 长孙无忌瞪大了双眸,自从武德后期以来?他们夫妻俩都是忙着?周旋,李世民刚刚登基的?那段日子也是忙碌不已,没想到?已经好几年了,他居然又要有小?侄子或是侄女了吗? 长孙无忌呆呆怔怔的?,但?很快他慌张地起身就想要扶起长孙嘉卉:「这,地上凉,还?是坐榻上吧。」 第400页 长孙嘉卉捏紧了手?中的?团扇,她忍俊不禁地敲了敲长孙无忌的?肩膀:「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阿兄不必如?此紧张。」 长孙无忌轻轻瞪了她一眼:「还?是小?心为上。」 长孙嘉卉忽然收敛了表情,她借着?长孙无忌的?力道起身,像幼时一般拽了拽长孙无忌的?衣袖,但?是很快她又轻嘆了口气:「小?心为上,阿兄,二郎执意拜阿兄为相,阿兄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身份,这个位置还?是早早辞去的?好。」 长孙无忌的?脚步停滞了一瞬,但?是很快他又当作无事发生一般将长孙嘉卉扶回了榻上。 他垂眸:「我如?何不知晓你的?意思,但?我也是心有抱负的?,我也想要一展抱负,武德年间我做不到?,好不容易等?二郎登基,我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清闲日子……你叫我如?何甘心?」 长孙嘉卉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叫长孙无忌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十分冷静:「我向?来?相信二郎,可我不信阿兄,我也不信自己的?孩子。」 长孙无忌只觉得如?坠冰窟,他忽然失态忍了好半晌才控制住了音量:「在妹妹心中你阿兄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外戚,就单单是因为这个身份,庸庸碌碌无所事事,我如?何咽得下心中的?那口气,汉时有卫青霍去病,缘何就我不可以?!」 长孙嘉卉的?眉眼依然精緻,她看着?长孙无忌的?失态,一错不错对上长孙无忌的?目光,长孙无忌狼狈地侧首一言不发。 「是,汉时有卫霍,可亦有霍光。」 长孙无忌心头一跳,他仿佛整个人脱力般骤然松开了攥紧了双手?,长孙嘉卉唿吸一滞但?她还?是狠下了心肠:「人心不可测,阿兄,权之一字动人心,长孙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 「更何况荣宠太盛也并非是一件好事……骄奢跋扈的?外戚?于百姓又有何益?」 「二郎削减宗室,我又怎会在这一处上叫二郎为难?」 「阿兄难道便能管到?方方面?面?吗?何不从一开始就斩断了这个可能呢?」 「你我兄妹自小?相依为命,阿兄,你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我只是……只是想要阿兄好好的?。」 说着?长孙嘉卉忽然冷下了眉眼:「我与二郎要做明君贤后,我与二郎所求皆是天下,我不想也不会叫任何事情拦在二郎跟前的?。」 不容长孙无忌拒绝,长孙嘉卉半点不给长孙无忌喘息之机:「哪怕是我自己,哪怕是我们长孙家。」 长孙无忌尾音微颤:「所以就要牺牲我吗?」 长孙嘉卉红了眼眶:「可就算阿兄能不忘初心,那我与二郎的?孩子呢?」 「到?那个时候我与二郎皆作古,没有人能保护阿兄了,到?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个身居高位的?舅舅?」 长孙嘉卉嗤笑一声,她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煳,水雾氤氲在眼眶:「不是所有人都同二郎一样的?,就算是我同二郎的?孩子,到?那时身居高位只怕是要排在舅舅跟前的?。」 「阿兄,我又如?何捨得?」 沉默,只是沉默。 也不知晓过了多久,长孙无忌忽然落了泪,他看着?长孙嘉卉只感觉脑子空白一片,手?脚冰凉:「我……知晓了。」 长孙嘉卉靠近长孙无忌,她带了些哽咽:「我知晓阿兄心中抱负,再等?等?,等?到?太子长大,等?到?太子势稳,阿兄便可再入朝廷,但?独独宰相,阿兄万万不可再碰。」 长孙无忌看着?在努力安慰他的?长孙嘉卉,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生煳涂,身为兄长,他想来?就是习惯了护在妹妹跟前的?,今日倒是叫妹妹操心难过了,他可是真是…… 压下心底的?钝痛,他柔声开口:「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做的?。」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他不姓长孙就不会有那么多梏桎了? 可是他又觉得若是他不姓长孙,那样一个惊才艷艷的?少年郎他却也是再也瞧不见?了,那样一段亲密无间的?旧日情谊也是重见?不得了。 长孙无忌只觉得自己的?心底空落落的?,他长嘆了一口气:「但?是……再等?等?吧,这个右僕射,我想再等?等?辞去。」 「苑君璋于五月方方投降,他手?下的?一批文臣武将是否要入朝,又该给什么位置,我初初接手?此事,就算是为了心底的?念想,我不愿半途而废。」 长孙嘉卉张了张嘴,可到?最?后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不要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不要等?到?李世民彻底瓦解了李渊朝廷势力的?那一刻。 长孙无忌很轻易就听出了长孙嘉卉的?潜台词,他沉默点头,他姓长孙,换来?了李世民心中的?偏爱,可要给出去的?却是他的?一腔抱负。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抵便是如?此吧。 —————————— 贞观元年七月,陇右,兰州州衙府邸。 兰州牧头疼地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各份关于流民涌入的?文书。 「这陇右大半个州都受了虫霜之灾,我们兰州运气好逃过一劫,只是若是人数再多,只怕是要生乱了啊。」 第401页 兰州治中同样是皱着?眉语气担忧不已:「可我们的?身后就是关内道,若是不能处理好这一批流民只怕很麻烦。」 兰州牧双手?背负身后,无意识地在屋内踱步,他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勐然一拍脑袋匆匆走向?身后的?书架,着?急忙慌地从上头扒拉出了一份记载着?兰州境内详细事宜的?文书和与杜怀信往来?的?书信。 兰州牧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飞快翻着?文书,果不其然他瞧见?了他想要看见?的?信息。 兰州治中走进,就见?上头记载着?一处详细的?水利修建草图。 兰州治中愣了愣下意识低声喃喃:「我记得这是上一任兰州牧留下来?的?吧?」 「是的?,兰州这地地形不太好,落雨多了就会淹了庄稼,所幸州内还?有川流,这安乐县的?位置倒是有意思。」 「这沟渠就是要设在安乐县的?,只是可惜上一任兰州牧生了大病故去了,若不是先前杜尚书在书信中提起,只怕我还?不会那么快想到?。」 「杜尚书?他在信中是如?何说的??」 兰州牧直接摊开了信。 「……去岁兰州便没有受到?灾害,我翻阅文书发觉兰州受灾向?来?便是很少的?,若是今岁也是这般,流民便是可以加以利用?。」 「我曾翻阅兰州歷年文书资料,寻出了一个尚未动工但?已然有了详细草图规划的?沟渠,便是在安乐县。」 「以工代赈,既然安乐县百姓也是饱受地势落雨苦恼,那么就于城外安顿流民,事无巨细一一划分,便可以按照同村同地区别安顿,择其中村长或是里长或是流民信服之人为首,有人闹事直接实行连坐制度。」 「男丁白日入城修建沟渠,妇孺老幼或可安排伙房做事或可安排入医馆帮忙,灾患过后许是有疫病,切记时刻关注流民健康。」 「流民闹事多是其中壮年男丁无所事事,修建沟渠便是个很好消磨他们精力的?活计。」 「但?也不可心存侥倖,每日也是要派兵丁巡视。」 「兰州府库还?有余粮,因为去岁陇右灾害,陇右一道已然是全州减免了赋税粮草上交,加之朝廷调运而来?的?粮草,用?这些已然足够当作口粮发放,足以等?到?朝廷派足人手?来?赈灾了。」 「陛下时刻关注着?灾患,不曾有一刻松懈。」 「王朝初期,四百年动乱,兼之陛下切实落行分田之策,地主尚且成不了气候,故而以工代赈倒也不会遇上太多阻拦。」 「最?后,若是可以,徵集安乐县本地百姓适宜钱财,用?以分发流民。」 「等?灾患过去,这一批流民手?中有钱也能更好地摆脱灾患的?影响。」 「免费劳力修建沟渠保证的?也是安乐县百姓的?利益,两厢交换,运作得当徵集钱财不是件难事,如?此兰州不过是出些粮草罢了,也不会因为流民一事而损了根基。」 「当然这最?后一项若是没有把握,便放弃吧,唯稳即可。」 「愿,兰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兰州治中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怎么也想不到?杜怀信居然讲得如?此详细。 「这,这,就跟他好似预料到?了一般,而且给出的?对策都是当下便可以用?的?。」 兰州牧勾起了唇角:「这是四月份时他递来?的?书信,我先前还?觉得杜尚书太过杞人忧天,却是没想到?关键时刻倒是救了我们一命。」 「陛下果真是看人极准。」 兰州治中长舒一口气看向?了长安的?方向?:「有如?此君臣,今岁的?灾患便也全然不惧了。」 第127章 封建 兰州接手流民的事情很顺利, 顺利到消息传回了长安后李世民欣喜地拉着杜怀信一道就想要熬夜谈论政事。 「陛下,先前那件事可还没过去多?久呢,臣等实在是不能再受一次惊吓了。」 二郎的精神气十足, 可他却?是觉得自己若是再不休息立马就要登天了。 杜怀信眼窝青黑, 轻轻捂着胸口颇为无奈道。 这几日因着大旱霜害一事, 他已经连续五六日每天没有睡足三个小时了。 好不容易收到了灾情控制得不错的消息, 谁料下一瞬就被兴奋的李世民给留了下来?。 当然一同留下来?的还有房玄龄、杜如晦、魏徵与温彦博。 李世民缓了缓自己的心情,他掩唇轻咳一声:「知?晓了,至多?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又养好了身子, 朕也不会?再肆意?行事的。」 魏徵这还要劝一劝李世民的话还未出口, 同他向来?不怎么对付的温彦博却?是率先开口:「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话落,温彦博瞥了魏徵一眼, 那眸底的意?思就是还是赶快将事情给解决了,这比有的没的劝谏可管用多?了。 魏徵搭在?膝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 到底是没有再出声了。 李世民这才从身前的桌上拿起?了一封早就拟了草书的诏令,他看了这几人一眼:「玄龄与克明留在?长安处理政务, 至于其?余的几人,朕想?着派你们分往诸州, 驰驿检行。」 「当然单单只你们几人还是不够的, 具体的人员名单朕明日会?拟出来?。」 第402页 温彦博若有所?思地点头?,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因着天灾,朝中派遣官员前往安抚已经是件很常见的事情了,若单单只是为了这个,陛下应不至于将臣等留下嘱咐。」 李世民笑了笑:「那是自然, 朕观前朝周隋所?谓的安抚法子还是太过粗糙了些,若是不能落实到每一户每一个百姓, 朕叫尔等前往的意?义?也算不得大了。」 「朕择你们自有朕的道理。」 「子诺跟着朕讨平天下,深入民间。」 「玄成出身孤苦,知?晓世事。」 「大临做过行军长史又曾被突厥掳掠,明晰稼穑之艰难。」 杜怀信强打起?精神,听着李世民的这番话他心思一动:「所?以陛下是要叫臣等亲自到田地上走一遭吗?」 李世民拊掌:「猜得不错,若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懂,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要观察苗稼不熟之处,如此便可知?损耗多?少。」 「要深入民间百姓之间,每一户每一户地调查过去,缺粮是多?是少还能支撑多?长时间,一些已经撑不下去成了流民的百姓之家也要好好保护详细记录,切不可等天灾结束后反倒是要叫他们没了家。」 「做出差分判断准确无误后便速速将消息送回长安,如此朝中调粮也能更加准确,不叫底下的官吏贪墨去大半,不仅是百姓受苦,朝廷也成了冤大头?。」 「诸位皆是朕信任之人,事关百姓还望诸位慎之重之。」 听着李世民的话,魏徵明显是怔住了,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李世民的作风,但是这般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提点,却?还是叫他心绪复杂。 就是因为武德年间他是在?李建成和?李渊手底下做事,同李世民相处的时间不长,所?以两厢对比之下,他的感受才会?更加强烈。 武德年间又不是没有过天灾,只是都没有如现今这般得帝王重视。 武德三年京师自夏不雨,至八月,大旱。 武德四年京师自春不雨,至七月,大旱。 武德六年亢旱不收,灾后大疫,死众。 武德七年关内河东大旱,人飢。 天灾年年有,李渊除却?最基本的赈灾之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哪里像李世民这样的,一家一家问过去,或者?说翻阅史册,同李世民一般的又有几人呢? 魏徵嘆了口气,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发觉在?场当中也唯有他一个面?上是带着明显的惊诧的,其?余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另外几个是李世民的旧人不奇怪,怎么温彦博…… 是从温大雅口中得知?的吗? 魏徵忽然好笑地摇摇脑袋。他还是不够了解李世民,也低估了李世民的决心与抱负。 「行了大致便是如此,如何,朕说了一刻钟便就是一刻钟吧?」 「好了,大临玄成你们二人先退下。」 李世民摆摆手,他瞧着温彦博和?魏徵互相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侧首刻意?同对方拉开距离,虽然心中还是好奇李世民还有什么事情要同留下的几人商议,但是他们明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李世民轻微点了点脑袋,下一瞬就见杜怀信双手撑着桌面?眼见就是一副要站起?来?跟着走的模样,李世民轻咳了一声。 正沉浸在?该如何规划才能更快问出各户详细情况的杜怀信勐然反应过来?,他一下垮了脸苦兮兮地沖李世民道:「怎么陛下还是不愿放臣回家?是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吗?」 李世民顿了顿,他忽然长嘆一口气:「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上一回是同萧瑀私底下讨论,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全面?。」 「但偏偏我?在?想?的问题在?还未下定决心之前不好拿出来?叫群臣讨论,那必然是短时间内讨论不出来?一个结果?的。」 「如今王朝初年,各地天灾,没有时间让朝臣去打口水仗。」 「你们三人我?十分信任,辅机……他近来?很是避嫌,这种问题我?也不好叫上他,他的身上毕竟还挂着外戚的名字,註定了要比你们更受非议。」 杜怀信闻言当即严肃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知?陛下有何疑问?」 李世民的指尖无规律地点着桌面?:「长治久安……究竟如何才能长治久安呢?」 「封建也好,郡县也罢,瞧着各有利弊。」 李世民揉了揉眉心,他半阖双眸低声喃喃。 杜怀信一愣,怎么也是想?不到叫李世民苦恼的居然是这个问题,骨子里是现代人的他的第一反应其?实就是郡县好啊,可是这话才刚刚到喉咙口,杜怀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家天下的古代……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这样的生产力,这样的交通,这样的百姓基础,在?他看来?两者?皆是不能丢的。 杜怀信当然不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皇帝李世民会?有超前的觉悟直接捨去家天下这一点,说得难听一些,分封,肉就是烂在?李家这口锅里头?的。 只是…… 「汉祖初定关中广封刘氏宗亲为诸侯,诸侯势大尾大不掉,以致酿成七国之乱。」 房玄龄冷静开口替杜怀信说出了心里的话,李世民点头?:「可同样的,萧瑀同我?说的却?是,三代封建而长久,秦孤立而速亡。」 第403页 「汉戒亡秦之失策,魏武则吸取汉之教?训,可结果?反倒是司马氏篡了位。」 「有晋一朝则又是相反的,可最终又导致了八王动乱。」 「好像哪一个都是不对的,家国一体……要如何才能长治久安呢?」 这个问题太大了,大到就算是来?自后世的杜怀信也说不出个三四五来?。 杜如晦思索片刻:「通览前朝得失,臣倒是觉得陛下心中所?想?应该是要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平衡点……杜怀信嘆气,说得轻巧做起?来?却?是万般困难,李世民能做好不代表他的后代能做好啊。 杜怀信懊恼地皱着脸,罢了罢了,后世自有后世之人来?决断,封建王朝周而復始,生产力摆在?那,他想?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先专注眼下吧。 杜怀信深吸口气:「臣以为此话有理。」 「宗室功臣太强,则是强枝弱干于中央不利,而太弱则又少了危险时刻回护中央之力,独木难支。」 「可若是……叫功臣与宗室之间相处平衡呢?」 话落杜怀信拧眉:「不行,这其?中的点太难把?握了,又要不能叫二者?之间掣肘太过,这便是于中央有损,这般分封下去不就全无意?义?了?」 「但若是没有平衡协调,也是叫人难以安心。」 「但不论如何,陛下所?求不过是想?要将各方势力聚为一股以求天下长安,封建之论还是郡县之论,都是要陛下定夺来?寻找一个合适的法子。」 「臣不过愚见,不敢妄言。」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关乎到国策的东西,若是因为他的一些言语而导致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是改变了大方向的歷史走向,那他真的是罪人了。 李世民忍俊不禁,他好整以暇地盯着严肃非常的杜怀信:「说着是愚见,可我?却?觉得子诺所?言却?是叫人心有启发。」 杜怀信愣了愣慌慌张张找补:「臣也只是分析了一下而已,就是、就是顺着克明所?言补充一二,臣……」 李世民好笑起?身拍了拍杜怀信的肩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杜怀信张了张嘴,他下意?识朝左右看去,果?然就见房玄龄与杜如晦面?上带了些不解。 杜怀信赶忙垂眸平復心情,他的反应确实太大了些。 「臣只是觉得,若是因为臣这些愚见而造成什么不好的事情,实在?是愧对陛下信任。」 李世民摇摇头?:「没有的事,此事我?还需要再想?想?,不过我?也是相信你们,若我?真的做的不对,你们也会?出面?阻拦的不是吗?」 这倒也是,杜怀信松了口气:「臣能帮上陛下就行。」 —————————— 贞观元年中的灾患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于在?先前九年已然习惯了李渊敷衍的百姓而言实在?是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秦王的名声又有谁不知?晓呢? 百姓只要瞧着日日往田里钻来?叩他们门的灰头?土脸的朝廷派过来?的高官,一种当今天子在?与他们共进退的心思便是自然而然产生了。 所?以就在?救灾进行得异常顺利的时候,哪怕在?九月初又迎来?了一场天狗食日,但如今百姓是比之上一回天狗食日更加不在?乎了,头?一回或许还有人心有嘀咕,但是这到了第二回,若是有人心有嘀咕,可都是叫人给直接骂到闭嘴了的。 活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到如此关心百姓的皇帝,又哪里顾得上虚无缥缈的天象之说? 安安心心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难不成还要叫他们回到原先受灾后领不到米粮的时候吗? 讲什么笑话呢!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叫高官地主所?谓的读书人瞧不上,可却?也是最最心如明镜的人,看得透彻明白。 什么人对他们好,什么人对他们不好,他们都是记得的。 于是,口口相传,当今天子仁义?非常,是个好皇帝。 蹲在?田地里头?记着损耗的杜怀信听着周边人的议论,他忽然笑了笑。 贞观,这个名扬千古的年号,某种意?义?上而言本身就是靠着百姓捧出来?的不是吗? 这是多?么令人骄傲自豪的一件事啊。 杜怀信起?身对着身边手下轻声道:「这处记载完了,我?们该到下一处田地去了。」 第128章 良机 每隔几日便有各地受灾情况的详细文书转达中央, 李世民也是日日跟进不敢有丝毫马虎,可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李世民自己手底下的人却是出了漏洞。 李世民将王珪上奏的文书?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虽然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但是…… 李世民想着将文书倒扣到桌面上, 语气中带了些?失望:「高舅舅, 为何要?将?王珪的密奏扣下不交?」 「王珪都将此事直接告到了朕的面前,舅、高侍中,如今正值王朝初年正该好好的,大?家都是同心协力?求一个天下太平, 侍中向来谨慎, 怎么?会在这一点上出错漏?」 「赏罚公正,若是侍中是来为自己求情的, 恕朕无法应允。」 高士廉对上李世民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因为李世民流露出来的不解遗憾痛心而感到不安, 相反他?倒是勾了勾唇,面上带着欣慰的笑:「臣有错, 有错便该罚,陛下不必顾忌臣的身份。」 第404页 李世民愣了愣, 他?忽然心绪一转勐然起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舅舅是故意的?!」 高士廉捻着鬍鬚不动声色道?:「何来故意之说?」 「那王珪是前东宫的人, 臣身为皇后之舅身为陛下旧臣看不惯他?, 同他?之间有龃龉,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话落高士廉没有给李世民接口?的机会,他?离开座位躬身行礼:「臣在朝中确实与大?部分前东宫旧人之间有矛盾,此事的错也全然在臣一人。」 「这?朝中臣也是待不下去了的, 不若陛下干脆将?臣外放好了,臣绝无丝毫怨言。」 李世民盯着高士廉, 他?咬牙快步走到高士廉身前将?人给扶了起来:「我不需要?舅舅如此大?义凛然地帮我!」 高士廉眉心微蹙:「都督刺史地方官吏才是治乱之所系,这?话不是陛下同臣等说的吗?」 「想要?扭转百官重朝廷而轻地方的想法,光光靠一个裁减中央官吏可是不够的。」 「所以臣外放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如今陛下才登基不过一年,还抽不出足够的人手派往地方,朝中有房杜,臣自认比不得他?们二人,还不如外放做个都督能做些?实事来的好。」 「一举两得之事,这?分明是很好的。」 李世民表情复杂,火气好似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垂着脑袋声音带了些?低哑,像极了从前那个在高士廉面前絮絮叨叨的唐国公二公子。 「舅舅素有清流美誉,如今竟要?背上打压前东宫旧人的名声离开长安,这?就?叫我又如何捨得?」 「早在观音婢嫁给我的那一年,我就?同舅舅承诺过,不仅仅长孙家,便是高家我都是要?好好护着的,可我如今成了皇帝后竟要?眼睁睁瞧着辅机避嫌,连舅舅都……」 听着李世民越来越轻的声音,瞧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李世民,高士廉忽然长嘆一口?气,拉着李世民二人一同落座,就?好像是从前一般,李世民此刻不再是皇帝,只是那个唤着他?舅舅的二郎。 「二郎,你既唤我一声舅舅,我自然是要?好好帮扶你的。」 「朝中如何你我也清楚,连着两次日有食之,虽说百姓不在乎,但朝廷之上到底还是有心思不正的人。」 「二郎又是削减宗室待遇,又是裁减官吏,桩桩件件都是得罪人的事,那个李孝常我瞧着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往甘露殿里?头钻,这?个人在宗室中也是小有名声的,因着待遇一事和自己的儿子被二郎所杀一事,我瞧着他?对二郎是越发不满了。」 「而且自从二郎上一回提拔了辅机做右僕射,大?家明面上是没有表现什么?,可私底下还是有人觉得二郎对辅机宠重过甚。」 「而我这?个高舅舅也是门下省侍中,两个宰相到底还是扎眼了些?。」 李世民的声音闷闷的:「所以舅舅就?要?自污吗?」 「舅舅外放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叫大?家知?晓我的决心,往后再有人拒绝前往地方上赴任我也可以顺理成章搬出舅舅做挡箭牌,是也不是?」 听着李世民明显带了些?赌气的意味,高士廉笑了笑:「二郎不是都知?晓吗?」 「重视地方吏治……若是没有一个足够身份的人带头,只怕是很难很快推进。」 李世民沉默一瞬:「我不会辜负舅舅的好意的。」 「观风使、黜陟使,有了舅舅领头,我想着这?两个职位也是可以拿出来了。」 高士廉最喜欢的就?是李世民这?一点,他?重情但同样在正事上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高士廉沉吟片刻:「天下十道?,按道?巡察,如此才能配合地方吏治。」 「且二郎也不必担忧,考课评优,我很快就?能回朝的。」 「能真真切切为朝廷出力?,为地方百姓出力?,这?可远远比清流二字来得值得。」 李世民深吸口?气,他?起身从后头的书?架取出了唐朝境内粗略版的舆图,他?的视线左右扫着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安州上头。 他?微微前倾身子贴近高士廉:「安州都督,舅舅觉得以这?个地方为跳板如何?」 「安州向来清净,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乱。」 没有大?的动乱,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做不出功绩的意思。 安安稳稳的,没有灾情没有祸患纵使有一身才华也是无力?使的,这?样子的考评又怎么?会好看呢? 高士廉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视线顺着李世民的指尖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益州。 「舅舅先为安州都督,倒是要?麻烦舅舅替我多多探查一下各地都督刺史的为人了。」 「至于等到一年后,我就?能将?舅舅安排入益州大?都督府做长史了。」 「这?益州……」 想着从前窦轨做益州大?都督时上报他?的关乎蜀地的事情,李世民顿了顿:「蜀地向来是产粮之地,就?是那里?的民风轻薄非常。」 「惧鬼厌病,这?观念还是得扭转过来。」 「如此一个地方,若是好好经营了,往后各地再有天灾也不用担心关中少粮了。」 说着李世民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他?的指尖点了点益州:「李冰……」 第405页 高士廉心中一动:「战国秦王昭的蜀地郡守李冰?」 李世民点头:「是的,就?是他?,他?曾疏浚汶江,子诺曾同我说过最好是要?在老?渠旁再修筑一个新渠,汶江两岸田地一顷千金,这?田地到头来不过成了有权有势之家的所属物。」 「当时是想着蜀地要?紧,这?修建新渠的人选也得慎之又慎,所以就?暂时耽搁,不过如今既然舅舅有心,那便麻烦舅舅了。」 高士廉轻笑出声:「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瞧着高士廉乐呵呵的模样,李世民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不过是吐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朕等着侍中叫益州换个模样。」 既然这?是高士廉自己的选择,他?又怎么?会再拒绝? 说到底,都是为了百姓都是为了国家,此等好意若是再拒绝,反倒是辜负了高士廉的苦心。 高士廉点头:「臣领命。」 ————————— 与君臣上下齐心的大?唐不同,突厥此刻掀起的第一波内乱还在持续。 「社尔那个混蛋他?不回来了?!」 颉利可汗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底的怒火,但声音中的愤恨却是同他?面上强装的冷静完全不同。 赵德言垂着脑袋一副害怕万分的模样:「是,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这?一回的镇压铁勒诸部叛乱……」 话到此似乎是顾忌着颉利可汗的颜面,赵德言含含煳煳带过了:「阿史那社尔自觉愧对可汗信任,损失惨重所以他?不敢回来了……」 颉利可汗冷笑:「是不敢回来,还是不愿回来?」 「处罗的次子,恐怕他?早就?同突利一样对我心怀不满了。」 说着颉利可汗眸底闪过一丝讥讽:「还真是挑了个好时机,知?道?我腾不出手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我看就?是那该死的苑君璋起的头,早知?如此我就?该派人将?人给杀了震慑众人,要?不是他?,这?铁勒各部还不会这?么?快都跟着接连反叛。」 「哼,不过就?是多收了些?牛羊,我给了他?们一个安居之所,没想到这?不过一年的功夫就?受不住了,既然这?么?不满,怎么?不回西边那,跑来我这?做什么?,可笑至极!」 赵德言放缓了唿吸,他?自认对颉利可汗也算得上了解,可是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颉利可汗骨子里?头的唯我独尊和暴虐多疑。 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突厥内部的混乱是因为什么?,纵然因着突厥的政体比不得大?唐成熟,面对灾害方面抵御的能力?也弱了些?,但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处处皆叛的地步还是少不了颉利可汗的「推波助澜」。 偏偏与之相对的是同样也是天灾不断的唐朝,但唐朝就?是上下齐心,不说动乱了,两次天狗食日连流言都没几句,颉利可汗与李世民之间的个人素质差距可见一斑。 正胡思乱想间,颉利可汗的声音再度响起:「突利不是一直觉得我在打压他?吗?」 赵德言心头一跳,然后他?不敢置信地听着颉利可汗漫不经心地道?:「既然社尔败了,这?铁勒各部就?由突利去平叛吧,也省得始毕的那一帮子旧臣觉得是我心虚亏待了突利,也不看看突利有没有那个本事!」 太妙了啊。 赵德言险些?就?要?笑出声了,这?颉利可汗盲目自信的脾性看来还是没有变,也是,身边一直有个对着李唐不满贬低看清的义成公主在一旁絮絮叨叨,又有他?选择性地禀告,这?颉利不就?成了个睁眼瞎吗? 强行压住心底的喜悦兴奋,赵德言轻轻咳嗽一声故作担忧道?:「这?,会不会不大?妥,若是小可汗也败了,这?……」 颉利可汗冷下脸来:「铁勒诸部不就?是欺我羊马不足吗?怎么?,这?天灾还能连着来三?年不成吗?」 「更何况突利……他?没有这?个胆子同社尔一样的。」 是,是没有这?个胆子,但他?有胆子来向李世民求助啊! 赵德言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这?种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死守着一个小可汗的身份又有什么?意思呢,李世民出手大?方又重情重义的,更不要?说突利可汗同李世民之间的旧日交情了。 赵德言隐晦地自得一笑,要?不是他?误导了颉利可汗铁勒诸部的实力?和对颉利可汗的不满程度,只怕颉利是万万不会这?么?放心地接二连三?派人去镇压。 不过也多亏了他?疑心重,直到现在还以为阿史那社尔的败落是因为他?早就?心怀逃跑的心思。 赵德言抿唇:「可汗……所言有理。」 颉利可汗斜睨赵德言一眼:「给我将?梁师都看牢了,我不想见到下一个苑君璋。」 「只要?他?一有动摇的心思,杀!」 赵德言点头领命,可他?心中想的却是也不知?晓这?个时候李唐内部对着突厥是个怎样的章程。 虽然二国盟约在先,但突厥内乱这?般千载难逢的时机,也不知?晓李世民会如何抉择。 第129章 无睹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时机, 至少于大唐朝中的各个官员来说是的?,所以尽管李世民的?态度依旧是不明不白的?,但是在大朝会上依旧是有好些人出声要一举剿灭突厥。 第406页 显德殿。 朝会才刚刚开始没有多久, 时值入秋, 天气有些冷, 因为时间早甚至天色还有些昏暗。 李世民位于上首,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百官的辩论。 果然,李道玄同李道宗是持完全相反的态度。 确实是更?加符合他们的?脾性,一个处事沉稳,一个偏向跳脱。 「江夏王这话就不对了?, 既然江夏王如今在鸿胪寺任职, 那么?也?该清楚突厥内部如今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看着同他据理?力争的?堂弟,李道宗笑?了?笑?:「臣确实清楚, 甚至臣敢讲一句臣比之淮阳王更?加清楚。」 「连年饥馑,百年难遇的?大雪, 重敛诸部,内外离怨, 突厥此刻确实是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 李道玄皱眉:「那你还不同意我?的?看法?」 由两个王爷牵头,朝堂之上隐隐分成了?两派。 虽然不喜这个在他眼中?骄纵非常的?王爷, 但是前几日才又被李世民提拔入三省的?萧瑀这一回却?是站到了?李道玄这一边。 身为前隋高?官, 他很清楚突厥骨子里头的?狡诈残忍:「臣贊同淮阳王的?提议, 突厥狡诈非常,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可一举剷除,百姓便再也?不用担忧突厥寇边。」 「天灾……谁也?不是知晓这场雪带来的?影响有多久, 依臣看来,还是早早出兵, 以免夜长梦多。」 李道玄诧异地看了?萧瑀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家?伙如今居然帮起他说话了?,还真是稀奇。 李道玄扬扬下颌,得意地瞧着李道宗一眼,可谁料还未等李道宗发话,右僕射长孙无忌先一步开口。 长孙无忌目光沉静,他抬首对上了?李世民含笑?的?眼眸:「臣却?是有不同的?看法。」 「盟约在前,突厥并未寇边,我?朝又怎可背信弃义劳民伤财?」 李道玄轻哼一声:「右僕射这就不明白了?,兵不厌诈,何况夷狄人面兽心,嘴上说得好听,先前我?朝不也?是年年同他们盟约了?,可武德七年八年九年,又有哪一次突厥是信守盟约的??」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陛下以为呢?」 直接将球踢到了?李世民脚下啊,看着李道玄隐隐不服气好似是想要寻堂兄来替他撑场面一般,李世民忍俊不禁。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许的?戏嚯:「倒是叫小堂弟失望了?,朕也?是同右僕射一般的?想法。」 李道玄一愣,耳后迅速红成一片,先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的?小堂弟一句,后又是因为李世民旗帜鲜明的?态度。 但……李世民总不会错的?,李道玄一瞬间就耷拉下去了?眉眼,他看向笑?而不语的?李道宗。 怎么?这一回又是不如李道宗能?明白李世民的?想法,实在是叫他不爽。 但同李道玄带了?些赌气的?想法不同,萧瑀拧眉毫不犹豫回道:「陛下与突厥也?是打过交道,右僕射所言虽是符合礼法盟约……但是面对突厥,又哪里用得上,正如淮阳王所言,盟约约束的?从?来就是我?朝而不是他们。」 李靖瞧了?这一出热热闹闹的?辩论,他自是老神在在,因为他很清楚李世民的?想法,且涉及到了?他感兴趣的?地方,也?难得的?,李靖起了?兴致:「确实也?不急着出兵,不单单是因为盟约一事。」 李世民声音带笑?:「朕之所求从?来便是不战则已,一战便要打出成果,叫突厥再无復起可能?。」 「如今突厥还未到强弩之末的?地步,虽则内部生?乱,但依旧是有一抗之力。」 「这个若是我?朝率先撕毁盟约,于道义上便失了?先机。」 「突厥……有时候内部的?动乱完全是可以靠着外部的?压力危机给压下去的?。」 「当颉利在压榨境内各部的?时候,当突厥内部利益混乱的?时候,若是朕横插一脚,岂不是个正正好好的?靶子,叫他们拧成一股绳子来对付朕,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需要等,如今梁师都未除,突厥尚有余力,并不是最?好的?出兵时机。」 「更?何况百姓才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朕自然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剿灭突厥,如此才能?不负百姓信任,不负朕身为秦王时曾对诸位许下的?诺言。」 数年之内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 几乎是在李世民话落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萧瑀想要反驳,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话很有道理?。 还真是……于军事一道上估摸就没几个朝臣能?跟得上李世民的?思路,也?不愧是天策上将。 李道玄长嘆口气,他沖李道宗做了?个口型:「所以你早便想明白了?堂兄的?想法?」 李道宗笑?了?笑?以同样的?法子回应:「我?身处鸿胪寺,也?常常受陛下召见,确实是更?能?明白陛下的?心思。」 道义和军事上双重缘由,又堵了?文臣的?嘴又堵了?武将的?嘴,倒是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李世民扫了?群臣一眼:「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今岁各地的?天灾朕虽然依然派了?朝臣前往巡察,可在京中?的?你们也?需得时时刻刻关注着各地邸报,一有动静便及时向朕来报。」 第407页 「有私自扣押者,朕不会心软的?。」 所有人心中?一凛,高?士廉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 东宫,丽政殿。 李世民甫一入殿就觉得气氛古怪,他随意瞥了?一眼跪在殿中?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张婕妤,他的?眉心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将张婕妤当成了?个透明人,直直略过她走向了?正在同李承干一道看着书的?长孙嘉卉身边。 长孙嘉卉挪了?挪身子,空出了?身边的?位置,李世民毫不犹豫坐上了?美人榻紧紧挨着长孙嘉卉。 李承干瞧着眼前这俩人仿佛一股子谁也?不能?插入的?氛围,他莫名轻哼一声从?长孙嘉卉手中?扒拉了?出来一本上头书着飘逸非常的?飞白字体的?《帝王略论》。 「这个高?澄,阿耶,怎么?会被一个膳奴所杀呢?太不可思议了?。」 话落李承干又转身侧一点点挪向长孙嘉卉,硬生?生?地挤在了?两人中?间,轻轻拽着长孙嘉卉的?衣袖。 这个臭小子,李世民哭笑?不得,但他没有当即回话反而是看向了?长孙嘉卉:「怎么?拿出了?这本书?」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怀地摸了?摸书册上的?字迹,这还是他所书的?,这本略论是在武德八年的?时候成书的?吧? 想着昔日与虞世南的?问对,他勾了?勾唇:「真的?做了?皇帝,现在再来瞧瞧我?从?前的?问题,有些还真是……」 长孙嘉卉掩唇:「显得可爱稚嫩了??」 李世民轻咳一声话锋一转:「这个膳奴可不是普通的?膳奴。」 「一个敌对国家?的?大将之子,一个被俘虏而来时时刻刻要忍受高?澄扬言要杀自己的?膳奴,这样的?人又怎么?可以放在跟前呢?」 长孙嘉卉好笑?地瞥了?眼转移话题的?李世民:「人总是冲动的?,所以身为上位者切记要关切下人。」 「或许他们不起眼,但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承干,没有支持纵使有名分在身,也?不过是个傀儡空壳罢了?。」 话落,长孙嘉卉眉眼骤然冷冽下来,她的?目光落到了?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张婕妤身上,语气冷淡非常:「张婕妤,你说是不是如此?」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浑身气势一变的?长孙嘉卉,瞧着有他的?影子,不愧是他的?观音婢。 李世民眉眼微弯,他放在身侧藏在衣袖内的?右手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些许,下一瞬他握上了?长孙嘉卉的?手。 十指交扣,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 李承干则是瞪大了?双眸,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落到了?这个他不甚相熟的?李渊的?后妃身上。 长孙嘉卉表情不变,就是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但同她表面的?镇静不同,从?李世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看见她耳后泛起了?红。 张婕妤深吸口气,忽然勐地磕了?个头:「皇后所言妾自然是觉得对极了?,所以妾才会来同皇后禀告此事!」 长孙嘉卉手腕微微翻动,反倒是掌握了?主动权,李世民忍不住轻笑?出声,「乖顺」地由着长孙嘉卉动作。 长孙嘉卉顿了?顿:「抢夺功臣田地,于上皇面前污衊陛下,张婕妤怎么?你如今倒是转了?脾性?」 提起武德年间的?旧事,张婕妤冷汗直流,她根本搞不清楚长孙嘉卉此刻的?真实想法,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选择倒戈李世民一方时,她就已经?是完完全全抛弃了?李渊。 张婕妤咽了?口口水:「妾所言句句属实!」 「上皇近来同义安郡王与右武卫将军来往过密,便是尹家?都是被牵扯了?进来,似有……如此大事,妾又怎敢说谎?!」 长孙嘉卉盯了?张婕妤好半晌,这才漫不经?心地挥手:「起来回话吧。」 李世民眉梢微挑,好似全然瞧不见眼前一幕似的?,正在专心致志把玩着长孙嘉卉的?柔荑。 长孙嘉卉指尖划过李世民的?掌心,李世民一顿表情不变。 张婕妤骤然松了?口气,她踉跄起身,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妾从?前确实混蛋,所以自陛下登基以来便一直觉得惶恐,只是万幸得陛下皇后垂怜,未有迁怒到妾的?孩子身上。」 「妾的?母家?虽然被陛下削去了?官职,可万幸还是保全了?性命,妾如今还能?好好地陪伴上皇左右明面上受不了?欺负,也?是要多亏了?皇后。」 还真是说得好听,瞧瞧眼见这张婕妤都要落泪了?。 这张婕妤还真是人精,心中?埋怨非常,但是经?过六月四日一事后她却?是那几个人当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李世民在宫中?的?势力有多强,在朝堂之中?有多么?得人心。 她很清楚李渊的?谋划必然是不会成功的?,所以何不来李世民跟前卖个好,这往后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一些。 不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觉此事的?…… 尹家?……是从?那个向来算不得聪慧的?尹德妃身上套出的?话吗? 长孙嘉卉似笑?非笑?,她下意识轻轻点着指尖,却?是忽略了?此刻在她身侧莫名唿吸一紧的?李世民。 第408页 「好话便也?不必说了?,何苦要为了?一个你而脏了?陛下的?名声呢?」 听着长孙嘉卉毫不在意又懒散非常的?语气,张婕妤一怔。 「听不明白吗?」 长孙嘉卉的?另一只手下意识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惩罚已然足够,为了?一个你,一个上皇的?后妃斤斤计较……总会有叫人不悦的?人在私底下传陛下的?闲话,什么?不孝,还真是可笑?,上皇又何曾是个慈父?」 父慈子孝,这父先不慈,又如何要强求子来孝呢? 这话到最?后是越来越轻,除了?李世民和李承干,张婕妤并没有听清楚。 李世民心尖微暖,他此刻看向长孙嘉卉的?目光中?充满了?缱绻情意。 李承干似懂非懂,一边看看面上冷淡的?阿娘又一边看看身子颤着的?张婕妤。 张婕妤面色瞬间惨白一片嗫嚅着:「皇后……」 长孙嘉卉不麻烦地瞧着张婕妤,但说出来的?语气却?是轻柔了?许多:「不过你密告有功,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 一码归一码,就是往后张家?若是再有作乱,张家?如何却?是与她这个皇后无关了?。 「退下了?吧,出来也?够久了?,别叫上皇发现端倪。」 张婕妤恍惚起身,直到出了?显德殿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长孙嘉卉身上的?威压是何等的?可怕。 她抬眸瞧了?瞧这几日来难得的?好光景,勐然想到了?不对的?地方。 怎么?回事……如此大的?消息,可为何不管是李世民还是长孙嘉卉好似都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分明是在阳光下,可张婕妤却?莫名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通身冰凉。 第130章 演戏 确实如张婕妤想?的一样, 在她走后?,自丽政殿一侧走上来个瞧着就不起眼的宿卫。 李世民同长孙嘉卉对视一眼,他?摸了摸李承干的脑袋, 牵着他的手起身走到了这个宿卫跟前。 长孙嘉卉下意识握了握掌心, 只觉得上头还残留着李世民的体温。 李承干瞪大?双眸:「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世民笑了笑:「上朝前, 那个时候你恐怕还睡着。」 李承干抿唇:「所以阿耶阿娘早便知道了方才那人来禀报的事?情?吗?」 「所以……上皇真的有哪样的心思吗?」 李承干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于争权夺利他?尚且有些懵懂,但是对于李渊不喜欢李世民这桩事?,他?却?是看得清楚明白的。 李承干瘪嘴:「阿耶前些日子都累得病倒了,上皇真的是阿耶的阿耶吗?」 李世民长嘆一口气:「十全十美总是没有的, 世上也多得是不欢喜自己孩子的耶娘。」 「更何况……权, 足够叫人翻脸无?情?了。」 李承干听得心头闷闷的,他?眨眨眼打起精神抬眸盯着李世民的侧颜:「所以阿耶打算如何?」 李世民抬抬下颌, 就见原先一直不发一言的宿卫开口:「根据臣这些日子的观察,其中是尹家牵的线。」 「臣曾隐晦问过刘德裕, 但是他?人很谨慎,目前还不知晓还有哪个人与他?是同伙。」 李世民无?所谓地听着:「他?们的计划呢?」 「上皇费了那么他?的心思, 又是李孝常又是刘德裕的,怎么他?是打算夺回这个帝位?」 长孙嘉卉闻言眉心微蹙:「实在是……愚不可及, 上皇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吗?」 「李孝常可也是李家人, 那尹德妃也有儿子傍身, 只怕明面?上都是想?要?推着上皇上位,可私底下却?是三方都盯着那把椅子呢。」 「别事?情?没做成,倒是自己先起了内讧。」 宿卫顿了顿但很快又开口了,语气不带一丝的波澜:「以刘德裕为?核心, 刘德裕为?右武卫将?军掌宫中禁军,大?致就是想?要?依靠禁军復刻陛下六月四日之事?。」 李世民轻笑出声:「就这些?」 宿卫点头:「就这些。」 李世民忍俊不禁:「上皇还真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能只用了短短一天就将?他?给拉下马的。」 「退下吧, 密切关注刘德裕,一有动静便随时来同朕禀告。」 盯着宿卫逐渐远去?的背影,从方才起就一直觉着刘德裕名字熟悉的李承干终于反应了过来:「阿耶,那刘德裕,不是从前秦王府的旧人吗?」 「怎么会是他?背叛了阿耶?」 瞧着李承干圆熘熘的黑眸,李世民半弯下腰:「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些人能同行一辈子,有些人便只能于路途之中一起走一段罢了。」 「刘德裕就是后?者,承干,身为?皇室天生便占了那个位置,有些人向你效忠更多只是求一场富贵,你要?好好分辨谁才是与你一道的人。」 李承干沉默了一瞬:「可阿耶难道不会不开心吗?」 「若是我的友人我的臣子背叛了我,我定然会很失落的。」 李世民垂眸,长孙嘉卉顿了顿,她上前走到了李世民的身侧,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一直都在。 第409页 唐国公二公子的娘子,秦王妃,太子妃,乃至皇后?,她一直都是在李世民身侧的。 李世民勾唇轻轻摇了摇脑袋:「我没有失落,只是……我早便已经不在意了。」 有李渊在前,好似已经没有什么背叛能伤到他?了。 「不过承干,失落是一回事?,但是如此能认清楚人心也好。」 「一国天子,便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责任,且不可因为?感?情?而失了理智。」 说着李世民半蹲下来与李承干平视:「你知晓这桩事?里头上皇为?何输了吗?」 没想?到李世民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李承干莫名愣了愣,一股子被夫子考校的感?觉涌上心头。 长孙嘉卉在一旁笑而不语,看着李承干迷茫的样子没有半点要?出声帮忙的意思。 李承干拧着眉:「不是因为?这桩事?被泄露了消息吗?」 李世民眉眼微弯:「仅仅是如此吗?」 李承干沉吟片刻:「还有张婕妤,所以张婕妤是因为?不满自己的待遇所以才来同阿耶告密的吗?」 「赏罚公正?,真的很重要?啊。」 李世民捏了捏李承干的面?颊:「最?本质当然是因为?这个江山是我亲手打下的啊。」 「人心、威望、兵权,往日里虚无?缥缈的玩意,却?是上位者想?要?坐稳位置最?最?需要?的东西,不然的话?便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便如上皇一般,计划在最?初便走漏了消息。」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从来便不是一件易事?,你不能庇佑绝大?多数的人,又怎能奢求他?们反过来对你忠心不二呢?」 皇权又哪里是那么牢固的? 四百年大?乱,早就击碎了皇权的神秘,甚至某种意义上而言所谓的一统思想?也是被击碎了。 「承干,你最?该学会的就是这个。」 「这些仅仅靠一个身份可是不行的。」 李承干呆怔片刻低声喃喃:「我知晓了。」 ———————————— 贞观元年,十二月。 看着桌前比平日里少了一半的膳食,李世民嘆了口气,长孙嘉卉握上他?的手:「怎么了?还是要?减吗?」 李世民捏捏眉心:「原先被我派出去?巡察赈灾的那几个如今都回来了,只是……我坐在宫中只是耳朵听着他?们的禀告,看着如今依旧丰盛非常的膳食,我实在是觉得受之有愧。」 「便是已经嘱咐整个皇宫减了膳食,还是……」 长孙嘉卉笑了笑:「觉得远远不够吗?可二郎已然做得足够好了,今岁因天灾而受难的百姓比之往年减少了大?半。」 「二郎若是觉得有愧更加应该好好治理朝政,万不可再垮了身子。」 李世民打起精神:「是我想?岔了,还要?多谢观音婢。」 长孙嘉卉摇头:「没有的事?,没有我二郎也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不说这些了,今日便是上皇起事?的日子吧?」 「只是可恨虽然知晓那刘德裕有同谋,可始终不知道准确的身份,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拖到今日。」 李世民眉心微蹙:「莫要?担忧,早便最?好了准备,这一回我必是要?杀鸡儆猴的。」 「我要?彻彻底底地叫那人认清局面?形势。」 「只会在后?头玩弄阴谋,我可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李世民话?音刚落,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当即自殿外传来。 「来了。」 长孙嘉卉拿过一旁的大?氅垫脚替李世民穿上:「我同你一道去?。」 李世民看了看长孙嘉卉隆起的小腹本是想?拒绝的,但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握紧了长孙嘉卉的手。 殿外,一个身披甲冑的士卒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意,而他?的身后?除却?刘德裕,居然是……长孙安业! 怎么会是长孙安业?! 长孙嘉卉瞳孔勐然一缩,她的心在这一刻跳得飞快。 李世民神情?诡异,他?讥讽地盯着此刻正?满头大?汗的长孙安业。 可怜见的,大?冬天穿得也算单薄,居然这般都能渗出汗水来。 长孙安业只觉得心中懊恼不已,他?是昏了头了吗?! 就算他?因为?欺负过长孙兄妹俩而日子不好过,但是他?到底信长孙,怎么就被刘德裕给蛊惑去?了心神?! 现在倒好,还管什么日子好不好过,他?如今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同长孙安业的后?悔怨恨不同,刘德裕面?色惨白,浑身失了力气,若不是有士卒在一旁架着,只怕他?早便瘫在了地面?上。 他?很清楚,李世民虽然重情?,但是李世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而他?……背叛了李世民。 想?着方才捉他?们动作迅速的士卒,只怕李世民早早知道了他?们的谋划,而他?也早就被李世民给划出了要?庇佑的范围。 再怎么求情?也是没用的。 果不其然,李世民忽然轻笑出声,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浑身发颤的二人,一张口便是冷淡到极致的话?语:「李孝常谋反,长孙安业刘德裕等人参与叛乱,斩无?赦。」 「至于还有参与的人……领头的斩,下面?的士卒可免一死。」 第410页 当然不能说是李渊谋反了,实实在在的皇家内部的丑闻,为?避免朝局动盪,对外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扣到李孝常身上。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李世民话?音刚落的那一瞬,已经怀有身孕的长孙嘉卉却?是在这一刻勐然一掀披风,眼瞅着就要?半跪在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面?上的冷淡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大?惊失色一把握住长孙嘉卉的胳膊。 「你这是做什么,冬日天冷你又怀有身孕,快起来。」 长孙嘉卉顺势起身,但是她再度抬眸同李世民对上目光是却?是泪眼迷濛,声音也带了些许的哽咽。 「陛下,还望饶妾之兄长一命。」 李世民一愣,长孙安业心头一跳。 可长孙嘉卉才不管这两人的反应,她言辞恳切继续道:「是,安业所为?确实罪该万死,但天下人人皆知早年长孙安业欺辱妾与阿兄,如今若是将?其置裕极刑……只怕全天下都要?议论是妾挟宠报復,拖累圣朝名声,陛下,这不值当。」 话?落,长孙嘉卉泪流满面?。 李世民深吸口气,几乎是在长孙嘉卉开口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长孙嘉卉这看似良善仁义话?语背后?的潜台词。 他?隐晦地扫了一眼周围,果然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长孙安业身上。 从他?们的表情?中不难看出都是满满的对长孙安业的惊诧和对长孙嘉卉的敬佩。 蠢了一辈子的长孙安业难得头脑清楚了一回,他?听着长孙嘉卉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凉,险些便要?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只恨不得当场就昏死过去?。 长孙安业面?色煞白,他?绝望地抬眸看向他?左前侧的长孙嘉卉。 长孙嘉卉泪眼婆娑,瞧着是叫人万分动容。 可是长孙安业却?偏偏自她的眸底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漠与无?情?。 长孙嘉卉落着泪,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第131章 天真 李世民掩饰得很好?, 在场之人除了长孙嘉卉几乎没有人意识到李世民心思的转变。 他心疼地拢紧长孙嘉卉身上的外袍,意味不明地扫了长孙安业一眼:「朕还以为你这几年安分了,皇后?大度心善, 没有同?你计较你大业时做下的煳涂事。」 「右监门将军, 没想到你还是不满足, 今日居然跟着李孝常和刘德裕一道谋逆, 真是愚不可及。」 说着李世民轻嗤一声:「心有不满大可以冲着朕来,何苦为难皇后??」 配合着李世民的真切的讥讽,长孙嘉卉低声啜泣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楚楚动人让人心生保护欲, 现场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长孙嘉卉看?向长孙安业的眼眸里头是满满的不敢置信和痛心疾首:「我原以为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 「虽然先前是有龃龉,但是自从我嫁给陛下后?我与阿兄与长孙家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我还以为安业你是真的变了,原是我一厢情愿……」 话落长孙嘉卉对上李世民的目光:「陛下, 今日之事都是妾之责,是妾没有管束好?长孙家。」 说着长孙嘉卉作势要弯腰, 李世民手下的动作紧了紧,这才叫长孙嘉卉安安稳稳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李世民低声道, 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么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 不仅是叫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更是叫长孙安业和刘德裕二人心头一沉。 长孙嘉卉这个女子?的身份实在是占了大便宜,瞧着就是柔柔弱弱叫人怜惜,而?如今长孙嘉卉又主动翻出了昔年旧帐,到头来又有谁还有心思琢磨为什么同?李渊向来关系亲密的李孝常会莫名其?妙谋反。 皇后?一家的「丑闻」, 多么刺激。 昔日被?赶出家门的小?娘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的国母。 嚣张跋扈的兄长更是要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地跪着, 这种地位反转的舒爽感哪能不叫人跟着共情呢? 也或许是长孙嘉卉将氛围给渲染得太?好?了,当即就有一个领头的士卒忍不住开口了:「谋逆实乃大罪,皇后?不必如此替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求情。」 李世民眉心微蹙:「朕……」 长孙嘉卉哽咽难言,她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李世民:「陛下,安业有错,妾亦有错。」 李世民长嘆口气:「你分明知晓朕从来是不愿见你如此的。」 话落李世民看?向长孙安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有皇后?替你求情,便改为流放吧。」 长孙安业心如死?灰。 长孙嘉卉如何会是现在这么个「娇弱」的形象? 大家都疯了不成吗?! 六月四日之事可还没多久啊! 一个武德年间游走在后?宫拉拢了泰半后?宫众妃宫女内侍的女人,一个能在李渊和李世民之间做调和的女人,一个能跟着李世民上玄武门的女人,一个李世民杀政敌她就跟着递刀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人碰上了这样的事第一反应怎么可能是哭求李世民?! 刘德裕瞧着身子?不断颤抖着的长孙安业,他闭了闭眸子?。 他们隐瞒的最深的秘密…… 他们背后?实际的主谋——李渊,这桩事情恐怕李世民早就知悉了吧? 第411页 将所有的锅都扣到李孝常头上还是不太?保险,毕竟李孝常和李渊的关系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若是被?有心之人从中?大做文章……这不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 所以还不等李世民出手,长孙嘉卉就先一步将这桩或许是上皇「谋逆」的大事给直接按死?在了长孙家的内部矛盾上。 这件事情一定得快速解决,也一定不能扯出李渊。 长孙嘉卉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在场之人这么多,想必事情很快便会传播开了。 到那个时?候只怕全长安关注的焦点?就是长孙安业这个外戚实在是蠢笨非常又品性暴虐,上赶着造反寻死?实在叫人唾弃,甚至某种意义上长孙嘉卉还成功将长孙安业与长孙家给切割了开来。 同?时?还能隐晦地叫心底尚且在李渊和李世民之间摇摆不定的官员看?明白了,李世民并不会计较这么许多的,皇后?都出面将长孙安业给推了出来,都已?经明确了此案的性质,不用担心了。 只怕朝中?本?就剩得不多的李渊残党经此一事后?更是留不了几个了。 既帮了李世民又保下了长孙家的名誉,确实是高明,也不愧是同?李世民是一路人。 想要压下一件事需要就是提供另外一件足够吸引人的大事。 而?自古以来最能挑动人心的除了暴力就是男女之间那一点?事情了。 不论是长孙安业的谋逆还是李世民今日对长孙嘉卉毫不掩饰的偏袒,死?罪都能因?为哭一哭求一求情而?免…… 于此道上,长孙嘉卉做得相当出色。 刘德裕表情复杂,他抬眸看?向最前方?的那两人。 长孙嘉卉虽然哭着但是眉眼冷静,李世民扶着长孙嘉卉,另外一只手轻轻虚空点?着,那是他做决断思考时?最常见的神情,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了吗? 愤怒失望不满……他们二人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去由着自己的心情发泄。 将所有的罪全部归于他们几个「主谋」吗?又将事情的焦点?聚于长孙一家吗? 他们是大唐站得最高的两个人,所以不管李世民心中?对李渊作何感想,长孙嘉卉如何对长孙安业不满,但明面上他们依旧不慌不忙,好?不容易迎来了今日的局面,他们又怎么可能去轻易破坏呢? 顺着心意大开杀戒甚至是大肆清洗从此后?顾无忧,连杨坚这个欺负孤儿寡母上位的帝王都能说一不二,照李世民的威望和手段他又如何做不到? 但这样一来损耗的是整个朝廷的风气,打击的是李世民倖幸苦苦叫朝臣叫百姓好?不容易试着再度信任王道,再度信任会有一个安稳的未来的根基,此头一开便很难停下来了。 所以他不愿。 李世民从来所求的是汉时?的安稳长久而?不是南北对峙的混乱。 厮杀数百年之久,所谓礼仪所谓道义……这些东西真的还有用吗?这些东西真的还有人信吗? 怎么就非得是一统了呢? 皇帝又有什么神秘的,兵强马壮不就是天子?吗? 怎么就非得叫李家一家长久了,隋看?似繁荣一统,可不过三十多年,转瞬即逝,「盛」极而?崩。 只靠武力统一这在几百年大乱之间实在是太?常见了,厮杀背叛血腥似乎是刻在他们这几代人的骨血里头,可要长治久安只靠武力便够吗? 文化混乱,南北之间的隔阂已?然是太?深了。 所以李世民才着急万分,不论是重铸儒家还是修着前朝国史。 已?经过了太?久了,曾经的旧人也已?经太?老了,会不会再晚一步,这些珍贵的史料便都会散失了? 四百年了……真的还能迎来下一个汉吗? 又有谁能一扫百年积弊重振这文化经济地理?一统,又有谁能信誓旦旦保证呢? 谁信啊? 又有谁能做出承诺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天真了些。 思及此刘德裕忽然自嘲一笑。 但李世民偏偏信啊。 但李世民偏偏愿意以自己的一生来践行这个承诺啊。 这种在他眼里「愚蠢至极」的想法,李世民居然真的愿意去做…… 某种意义上而?言「仁义」是一种了不起的力量,它能尽最大可能庇佑到所有人。 克制也远比随心所欲更加动人。 求名求利求权,世间纷纷扰扰,世人所求大多如此。 他看?到了李世民野心勃勃渴求功名利禄的一面,却没有看?到李世民心中?那「幼稚万分」又信念坚定的那一面。 亏得他跟着李世民这么多年…… 刘德裕深吸口气,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同?李世民不是一路人。 —————————————— 长安,李靖府邸。 李道玄忧心忡忡地时?不时?朝外看?着,李靖说了什么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杜怀信无奈地用手肘碰了碰李道玄的胳膊:「不用担心,二郎既然早就知晓了上皇的打算,不会出事的,最困难的日子?我们都挺了过来,更不要说如今二郎大权在握。」 罗士信摸了摸后?脑勺,他苦恼地看?着摊在李靖身前的一张图纸,上面的图示拥挤在一处,便是字都是歪歪斜斜的,看?着像是匆忙之下写成的。 第412页 他倒是同?李道玄不一样,一点?担心都没有反倒是凑近李靖指了指图纸上的一处:「药师是想提高后?勤支援在军中?的地位?」 说着罗士信皱了皱眉:「可是……至于要给后?勤的人也配上弓弩吗?会不会太?浪费了些?」 杜怀信瞧着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李道玄,他侧首:「你觉得呢?」 李道玄勐然反应过来,他眨眨眼对上了罗士信好?笑的目光,他轻咳一声:「但我觉得师父此话有理?,要知道堂兄在武德年间就是因?为后?勤吃过亏,虽然最后?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这同?上皇可没有干系,可都是堂兄一手包揽的。」 说着说着这就是替李世民打抱不平了,杜怀信忍俊不禁,他看?向李靖:「突厥也好?,还是西域诸国,没有后?勤根本?是没办法支撑唐军远行的,我也是同?意药师的想法,后?勤也该配给弓弩。」 「我们如今的府兵大多都是少?爷,咳,富家子?弟亦或是家中?有些薄产的男丁,再加上陛下这一年下来紧巴巴地过日子?,这第一批弓弩的锻造和分配倒是不成问题。」 说着杜怀信看?了看?另外一处沉吟着:「依着药师的想法,是想要以重步兵为核心,或者说是就算步兵也要配马?」 李靖皱眉:「突厥人狡诈,必须保持唐军随时?便可追击,不叫突厥人逃窜大漠。」 「骑兵侦察扫尾,骑兵虽强却也要运用得当,更何况如今我的敌人是惯来善于骑射的突厥人。」 罗士信嘆了口气:「叫我打仗我很乐意,可是这军中?改制和具体编制配队实在是枯燥,也就子?诺能这么认真同?药师商议了。」 李道玄一揽罗士信的脖子?:「说得什么话,光会打仗可不够,堂兄为什么叫我们三人来日日同?药师商议唐军的改制,不就是因?为三人年轻,跟着药师多学一些,到时?候也不会叫朝廷武将凋零后?寻不到担大任的人。」 罗士信歪了歪脑袋:「那为什么不干脆叫李道宗一同?来?」 杜怀信仔细瞧着李靖在图纸上画的战阵一边不忘回道:「你不知晓吗?李道宗这几日忙着监视李孝常,根本?抽不出空来。」 说着杜怀信想了想:「各方?阵的距离……?」 李靖轻「啧」一声:「还是要再近一些,这个人员轮换更替的旗语我想着还是该再简易好?懂些。」 「第一线配弩和陌刀,第二线就是弓箭手,第三线应是重步兵。」 李道玄跟着点?了点?头:「后?头就是骑兵和预备队伍了吧?」 罗士信看?着密密麻麻的玩意看?得头疼,他强打起精神认真听着,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杜怀信:「你说陛下最后?会怎么处置这桩事?毕竟……总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吧?」 李靖无奈一笑:「行了行了,想你们今日也是没心思了,我抄录了几份,关乎军制阵型,你们都拿着看?看?吧,以你们身为上阵冲锋的将军身份来看?有没有什么残缺的地方?。」 杜怀信伸了个懒腰:「今日麻烦药师了。」 话落他看?向罗士信轻笑一声:「说起来二郎同?上皇已?经多久没见了?」 「就算是见也是来去匆匆的,今日事毕,恐怕这是自今岁以来两人是头一回正式意义上的碰面了吧。」 「只怕上皇日后?是不可能再生出事端了。」 同?杜怀信猜测的一样,解决完刘德裕几人后?,此刻的李世民正站在甘露殿前,一旁站着面色惨白的李孝常。 第132章 怒火 李世民只是看?了李孝常一眼, 语气淡淡:「朕不管最初到底是谁先动了这个心思的,你也该知道上皇为什么会择你谋事。」 李孝常颤着?嗓音:「因为方便事后自己全身而退吗?」 李世民轻笑一声:「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说着?李世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上?皇脾性你我皆知,武德年间他躲在先太子身后, 到了现在便躲在你的身后, 他是分明料定了一旦事?情败露, 朕只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身上。」 「亏得还选择在了旦日?的大朝会?前后, 正是政务最为杂乱的时候,多年下来没想到久居皇城的上?皇居然也有了长进。」 李世民理了理衣袖,想着?方才长孙嘉卉哭着?做戏的模样,心头更是一阵烦躁心疼:「愿赌服输, 既然与虎为谋, 叔叔,便不要怪朕心狠了。」 从李孝常的方向看?过去, 只瞧见了李世民冷淡的侧颜,他脑子嗡嗡作响, 下一瞬,殿门开启, 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散落空中。 「死几个领头权贵便能解决的事?情,何苦要牵连到下头的许多普通人呢?」 甘露殿内, 李渊抬眸, 月光倾洒入内落到了他的身前, 他眼睁睁瞧着?李世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们?父子俩是这一年来头一回如此正式的相见吧? 却没想到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李渊深吸口气:「尹德妃呢?」 李世民脚步不停,于李渊跟前坐下,他漫不经心地拿过摆在桌前的水壶,亲自倒了杯水推倒了李渊的面前, 语气满是松快惬意,就好像是唠家?常一般:「没想到在阿耶心中尹德妃居然如此重要, 阿耶难道不想问一问李孝常吗?」 第413页 「好歹也是替阿耶做事?,这么多年了,阿耶这般用完就丢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啊。」 李渊一怔,听着?李世民话里不加掩饰的嘲讽和突如其来的「阿耶」一称唿,不知为何他的后背莫名渗出了些冷汗:「二郎这是什么意思?」 二郎…… 李世民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这个称唿,他忽然笑了笑:「父慈子孝,这难道不是阿耶想要看?到的?」 李渊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将杯子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二郎向来重情,为父果然是从未看?错你。」 李世民百般无赖地玩着?自己绣着?精緻纹样的袖口:「所以朕想了想,朕登基的这一年对于阿耶的关心果然还是太少了些,实在是不孝啊。」 李渊瞳孔一缩,他的手?下意识抖了抖但很快他便掩饰好了自己的神情:「你想要如何?」 「只是叫皇后来给上?皇请安看?来还是不够的,朕想着?也同皇后一道吧。」 「也算是尽一尽朕为人子的孝道。」 这便是亲自监视,李渊咬牙:「我……」 然而?还未等李渊说些什么,李世民便起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上?皇受小?人蒙蔽,朕也是明白的,朕也不怪上?皇。」 「至于上?皇最开始问的尹德妃,贪心不足又没有好好规劝上?皇,她不是有个儿?子吗?朕想着?好歹也是上?皇的后妃也不能亏待了,就择一处好的封地,准备妥当后便直接派出去吧。」 李渊唿吸一滞,这尹德妃的儿?子才几岁的大小?? 李世民是怎么知道他许诺了尹德妃之子为太子的?!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才十一二岁吧?这么小?便将人送往封地…… 这分明就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警告尹德妃,更是在警告那些有庶子的后妃,好一招杀鸡儆猴,是彻底断了他在后妃这里的渠道。 还要日?日?上?前「请安」……李渊忽然自嘲一笑,果然,这个儿?子心狠起来实在是叫人难以招架。 可?这也是他自找的,想着?从前向来同他亲近的李世民,李渊长嘆一口气,做什么矫情,都已经把人推开了,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 只是可?惜,失去了最后一次反扑的机会?,李世民的皇位他恐怕是再?也动摇不得了。 这一年来他也是冷眼旁观着?,不论?是从心性还是对于政务的处理李世民都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这个儿?子,远比他想的还要优秀许多。 李渊垂眸,好啊,父慈子孝,既然李世民想要,他就给他。 做戏,他向来是最擅长的。 总归他也只能是个太上?皇了,再?无翻身的可?能了,不是吗? 甘露殿外,李世民地脚步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莫名扯了扯嘴角,但下一瞬他又很快恢復平静。 他朝外头走着?,月光落下,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一个内侍匆匆跑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他下意识顿了顿这才着?急忙慌地凑到李世民身边低声耳语起来。 李世民眉心微蹙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还是拒绝?!」 内侍点了点头。 李世民冷哼一声:「先是克明,后又是其妻兄周范,一请二请三请,出尔反尔,若是放在军中这样的人延误军机早便该斩了。」 说着?李世民瞧了内侍一眼:「高士廉都没有说一句不是的,说说,分明先前就是答应了的,他这次又是寻了什么由头拒绝?」 内侍沉默了一瞬,他瞅了瞅李世民的神情,没发?觉很生?气的模样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岭南瘴疠,卢公……素喜饮酒,这岭南无酒,卢公便不愿……」 李世民的眉眼瞬间冷厉下来,他勐然一拂衣袖,本就积压了一整日?的不满在这一刻被尽数点燃,自从他登基以来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嫌弃岭南穷乡僻壤,又失信于朕,愚蠢至极!」 「朕最厌烦的就是言而?无信。」 李世民眼眸森然凌冽,嗓音清亮却压制着?明显的怒火,甚至还带了些只属于战场之上?的天策上?将的戾气与肃杀之意:「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果然是留心宽恕则法令不行,朕是皇帝,可?却也当了九年的将军。」 「法令不行,何以为政?」 「传令,朕要杀鸡儆猴!」 长安,杜府。 杜怀信将脑袋靠到柴舒窈的肩膀上?,语气中带了些抱怨:「你这段时间日?日?都往公主?府跑,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柴舒窈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杜怀信的发?丝:「跟着?公主?姐姐我能学到好多东西呢,听说陛下是想着?叫公主?姐姐入朝的,可?是公主?姐姐拒绝了。」 杜怀信闭着?眸子轻「嗯」一声:「其实陛下本就不在意这些的,陛下看?重的只是一个人的能力。」 「但是陛下不在意,不代表朝中的一些老古板不会?有微词,公主?不愿叫陛下为难,这攻占长安的功劳已然是太远了,公主?便同陛下约定了,等这次出征突厥后立了功便能顺理成章堵住那帮大臣的嘴了,这下子陛下也能给公主?更高的职位了。」 柴舒窈沉吟片刻:「那我可?以吗?女官?」 杜怀信蹭了蹭柴舒窈的脖颈:「你夫郎我虽然同陛下私交不错,但是我也不会?帮着?你走后门的。」 第414页 柴舒窈轻哼一声:「你分明是知道我的脾性的,走后门?就算是你愿意,我也是不愿的,我想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得到陛下的认可?。」 杜怀信轻笑出声:「我怎会?不知,所以是逗你的。」 「只是……能者居之,有着?公主?在前,你若是想入朝倒也不会?有太多非议,但只一点,科举……」 「你可?以破格参加下一回的科举,但凭本事?,若是真的得了陛下的赞赏,想来入朝不是件难事?。」 说着?杜怀信嘆了口气:「但是舒窈,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多有不公,若是入朝,你只会?比寻常人承受更多的非议与议论?。」 柴舒窈的指尖抚过杜怀信的皱起的眉头:「我又怎会?不知……可?,我也想做些什么的。」 「虽然那一回你被陛下派去巡察遭了天灾的州县,我没法跟着?,但是瞧着?你日?日?不停的信,信上?描绘着?受灾百姓的困苦,民生?多艰,我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更何况……上?皇治下的百姓是如何,一有空闲这些年来我也跟着?公主?姐姐去了很多地方,你又跟着?陛下在外打仗,你我都是清楚的。」 「只因我是女子吗?我是不是也能做些什么呢?」 「公主?姐姐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既然有本事?又有身份,为什么要白白浪费呢?」 「若是不能试上?一试,我也实在是不甘心的,就是最后失败了,我也不后悔,至少我还可?以同你同公主?姐姐同阿兄一道,能多为百姓做些什么。」 杜怀信忽然笑了笑,除却禁中语,朝中的一些普通政事?他从来不避讳柴舒窈,更可?况又有李秀宁在一旁悉心教导,柴绍带着?真切体验,这么几年下来柴舒窈也是日?日?不肯松懈,她的眼界与能力若是为官是已然足够了的。 「好啊,我等着?与你一道入朝的那一日?。」 夫妻俩个正是陷入了温馨的氛围,忽然一个门僮脚步匆忙推开了门,他的身后跟着?的居然是长孙无忌。 杜怀信一愣,他下意识坐直身子朝外头看?了一眼,都已经入夜,都宵禁了,长孙无忌怎么会?跑来他的府邸? 「子诺,你可?知晓卢祖尚?」 杜怀信眉心微蹙,他同柴舒窈对视了一眼:「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他最后还是拒绝了陛下的调任?」 话落杜怀信勐然直起身子:「他疯了不成吗?!」 「陛下分明是看?重他,想要叫他替陛下治理边境,也承诺了他三年之后必能叫人回京,他居然还是拒绝了?!」 长孙无忌深吸口气:「是啊,陛下实在是气急了,我刚巧在这附近同友人吃酒,谁料一出门就撞见了向来跟着?陛下的内侍,我将人给拦了下来想了点法子问了话。」 杜怀信骤然提高音调:「你也疯了?!」 「这算得上?泄露禁中语了。」 「就算你是皇后的兄长,同陛下有竹马之交,可?是这般的事?情做出,你……」 说着?杜怀信对上?长孙无忌的目光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是我想岔了,你本就是想着?辞去右僕射的这个位置,如今看?来倒是个很好的藉口。」 长孙无忌笑了笑:「所幸陛下也只是下令还未下旨,也所幸这桩事?当前知晓的人还不多,不然我是怎么都不敢如此妄为的。」 「你我都清楚宫中如今刚刚解决完一桩事?,现下最好是不宜再?起波澜的,虽然是卢祖尚抗旨失信陛下是该杀,但是人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杀。」 「你我皆知陛下脾性是带了点急的,更何况陛下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与失信。」 杜怀信揉揉眉心,这卢祖尚是一下子就踩了李世民最大的雷区,更何况今日?还有李渊一事?叠加,也难怪李世民会?发?这么大的火。 长孙无忌继续道:「我如今是外戚,已然就要辞官了要避嫌,这件事?我不适合去劝,而?我能找到的最近的人就是你了,你同陛下的私交也向来是独一份的。」 杜怀信闭了闭眸子,柴舒窈当即从一旁取下挂着?的外袍递到杜怀信手?中,杜怀信轻声道:「大晚上?的,还要夜开宫门,这卢祖尚真是好大的排场。」 「没想到我低调了这么多年,这如今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油嘴滑舌。」 杜怀信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摸出了个鱼符,而?后又拿出了先前李世民留下的一份有要事?可?以入夜后走动的手?敕。 杜怀信将东西塞到怀中,他看?向柴舒窈:「估摸这一回下来我是少不了责罚的,能轻松一段时日?了,到时候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 柴舒窈轻咳一声:「说什么浑话呢。」 杜怀信抿唇,耳边是长孙无忌的絮絮叨叨:「可?千万得劝住了,虽然陛下在气头上?,但总归你同陛下的情谊是不变的,只是叫陛下晚些时候杀,这……」 杜怀信垂眸系好了衣扣轻轻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话,某种意义上?他骨子里依然是现代人,同时他也相当了解李世民的秉性:「不,人不能杀。」 长孙无忌一愣。 杜怀信抬眸直直对上?长孙无忌的目光:「不单单是因为我的私心,说我心慈也好优柔也罢,但是……我也是不想叫二郎后悔的。」 第415页 长孙无忌心头一动:「后悔……?」 杜怀信笑着?点点头:「是啊,后悔。」 第133章 自缚 杜怀信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显德殿偏殿, 他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朝左右扫了一圈。 只有几个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的内侍宫女,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杜怀信抬起左手拢了拢外袍,他将手凑到唇边轻轻喝了一口气。 白白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杜怀信提着食盒的?右手不由自?主捻了捻红木上头精緻的纹样。 这李渊和卢祖尚怎么挑了个这样的?日?子, 大半夜的?还是冬日?, 实在是叫人心生不爽。 他长嘆一口气, 微微朝他身前的?内侍点了点头,内侍笑了笑替他推开了殿门。 「长孙无忌泄露禁中语,杜怀信,你?说他这罪该如何论处?」 杜怀信头也没抬, 听着李世民冷淡非常的?语气他行?完礼后脚步不停。 「还有你?, 朕给你?的?那份手敕是叫你?有要事来找朕的?,为了个抗旨不从的?卢祖尚, 呵,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意。 杜怀信轻轻「嗯」了一声, 来到李世民身前放下食盒,掀开盖子拿出的?便是一碗尚且残留着余温的?药汁。 李世民一愣,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了下来。 杜怀信将?药推到李世民手边:「右僕射泄露禁中语,自?然是要削去官职好好惩处一番的?, 臣又哪里有异议?」 「至于臣……这个尚书的?位置是陛下给的?, 陛下若是不愿便收回?去好了。」 「这忙了一整日?, 精神紧绷了一整日?,可千万要多注意身子,臣是不想再瞧见那日?陛下昏倒之事了。」 「臣每每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李世民眉心微蹙,他毫不犹豫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勐地咳嗽几声:「怎么这般苦?」 杜怀信笑了笑:「良药苦口,臣这可没有皇后处常常备着的?蜜饯。」 说着杜怀信摇了摇头, 声音轻了许多:「谁又能想到向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天策上将?居然嗜好甜呢?」 李世民放碗的?动作?一顿:「怎么,你?也要学那魏徵来直谏了?」 「不过是嗜好甜罢了,朕身为皇帝还不能吗?」 杜怀信抬眸对上李世民不经?意间带了些抱怨的?目光,他紧绷着脸忽然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陛下不继续吓唬臣了?」 李世民颇有些恼羞成怒,他重重将?碗搁在桌面上。 杜怀信眼疾手快又从食盒当中抽出了两碟糕点。 「臣气到了陛下实在是臣的?罪过,这两盘糕点就当作?是臣的?赔罪之礼了。」 「这可都是臣特?意挑的?,保准陛下会欢喜。」 李世民瞪了杜怀信一眼,伸手从盘中取过糕点咬了一口:「就晓得投机取巧一心只顺从我,当心百年后进了佞臣传,我可不会帮你?。」 「不错,味道没有太过甜腻恰达好处,哪寻来的??」 杜怀信自?得一笑:「臣自?家的?厨子做的?,若是陛下喜欢等明日?臣再遣人带些给陛下。」 李世民骄矜地点头,拿过手边的?水杯茗了一口:「为了卢祖尚来求情便不必了,朕意已决。」 「若是你?一意孤行?,朕可不会心软的?。」 杜怀信若有所思地拖长了语调:「自?然,陛下当今正是想要扭转朝中百官重中央而轻地方的?观点,而且陛下登基以后也一直以仁义示人,这卢祖尚不知天高地厚先是拜谢后又当面拒旨反覆横跳,言语之间又透露出对岭南之地的?嫌弃。」 「大唐初立,正值百废待兴之际,这卢祖尚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对陛下的?调任挑三拣四,又是称病又是觉得岭南之地没有美酒,实在是叫人不齿。」 李世民吃完了一块糕点又伸手拿了一块,他闻言轻哼一声:「矫揉造作?也不知道在自?视清高个什么,高舅舅都没有半分?怨言。」 「这交州是先前有官吏贪污,朕实在放心不下,又听说那卢祖尚为官向来清廉,朕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呢?回?报朕的?又是什么?」 「朕上位之后想着宽仁待人,却?没想到这卢祖尚倒是得寸进尺了。」 「这一回?朕定是要好好杀鸡儆猴一番,叫他们都知道知道朕的?底线是什么。」 「一个大臣连天子的?命令都再三推诿,若是不严惩,在百官心中朕岂非成了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样还如何治国??!」 「都已经?裁撤过一批人了,没想到朝中居然还有着同武德朝一般浑浑噩噩度日?的?人。」 杜怀信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李世民拧眉,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杜怀信:「你?既然认同我的?话那还进宫来做什么?」 杜怀信无辜抬眸:「可……臣一直还记着陛下言必依律法行?事的?话语啊。」 「这话可是陛下说的?,天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觉得呢?」 李世民一噎,这话倒确实是他在百官面前说下的?。 他清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舒展了眉头:「然后呢?你?还想说什么?」 杜怀信微挑眉梢:「如今若是臣没猜错的?话,这陛下对卢祖尚的?惩处并没有将?人送到法司按律定罪。」 第416页 「依照贞观律法,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者,绞。」 「这卢祖尚在诏书已下的?情况下再三拒绝,确实该死。」 「可这卢祖尚有错的?地方,陛下却?也同样未交付大理寺审理,于法是欠缺。」 「而卢祖尚虽然贪恋美酒不愿吃苦,可臣也问过了这病确实是真的?,岭南之地向来兇险,于情亦可加以考量适当减罪。」 「此事臣要与陛下争的?远非一个小小的?卢祖尚,若只是为了他,臣大可明日?再来劝诫陛下,而不是着急忙慌趁着夜半还要坚持入宫。」 「臣与陛下争的?是律法,是陛下所示众臣的?王道,是陛下一心推崇所求的?长治久安。」 「帝王之权生杀予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臣却?从来是清楚明白,陛下心中一直都是在克制着自?己的?。」 「六月四日?后大赦东宫齐王一党,罗艺谋反罪也只在一人,上皇一事也不愿牵连过广,可若是冲动之下直接杀了卢祖尚,律法也好,情理也罢,都是重大的?缺失,这与陛下这一年来所坚持的?恰恰是截然相?反的?!」 「臣与陛下少年之交,陛下为人臣最清楚不过,陛下……臣不想叫陛下后悔。」 「所以臣斗胆冒死进谏,并非因臣私心实则是为陛下。」 「陛下如日?高悬,臣仰之如天,臣又怎愿见到百年之后青史?之上陛下受到非议?」 「陛下分?明是值得一切最好的?夸赞的?。」 话落杜怀信起身摘下自?己头上的?发冠端端正正向李世民行?了个大礼,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世民。 李世民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奇怪的?发闷。 李世民下意识捻了捻指尖,上头还残留着零星几点的?糕点残渣,他很清楚知道这个糕点的?味道是甜的?。 过了多久? 一息的?功夫吗? 他想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瞬的?柔软和空响,他摆摆手没有避开杜怀信黑亮的?眼眸,他的?面上带了些烦躁愤怒又带了些沉思纠结,声音出口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感慨:「你?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杜怀信的?唇角扬起抹弧度,语气恳切钦佩非常:「自?然是有赖陛下教导啊,陛下乃君父,时刻以身作?则,臣如何能不倾心仰慕?」 「陛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臣都牢牢记在心中,臣早便下定了决心要跟着陛下的?步伐,这些话这些想法不都是在这么多年间陛下一点一点教给臣的?吗?」 李世民扯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吃了杜怀信带了的?药的?缘故,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似有暖意流过,他轻笑道:「在秦王府的?时候你?就喜欢捧着我为我说好话,怎么如今我成了皇帝,你?这个毛病还是没有半分?改变。」 杜怀信勾唇:「臣的?命都是陛下救的?,臣自?然是要讨陛下欢心的?。」 李世民长嘆一口气上前将?人扶起,他拿过发冠递到杜怀信的?手中:「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这解发冠进谏……我又不是上皇,如今也并非是当日?胡马那事的?处境。」 「罢了罢了,这桩事确实是我太急了。」 杜怀信一喜:「所以陛下是同意了臣的?请求?」 李世民没好气地坐回?原位:「将?人发落到大理寺,依据律法依据情理,可也要叫百官看明白这个出头鸟的?下场,这罚也不能太轻,流放吧。」 杜怀信眉梢眼角俱是喜色:「陛下大善!」 「那臣就先告退了,也不打?搅陛下歇……」 李世民哼笑着又从碟子中拿过一块糕点漫不经?心地打?断了杜怀信的?话:「这交州都督是被?你?给说没的?,你?可得赔朕一个。」 杜怀信一怔,迷茫地看向李世民,就见李世民不紧不慢地从身前桌上一角抽出本名?册递到杜怀信跟前。 杜怀信下意识拿起,还没有翻开耳边就传来了李世民慵懒闲散的?嗓音:「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你?今晚就别回?去了。」 杜怀信瞬间垮下了脸:「这……这不妥吧?臣可以带回?去慢慢寻找的?,陛下的?身子要紧,这,难道陛下还要跟臣一道在这偏殿坐着吗?」 李世民吃完糕点掸了掸手,他将?另外一碟糕点推到杜怀信手边而后从笔架上择了支毛笔又从旁抽出张纸来。 「用你?的?话说,夜宵。」 「朕向来大方非常,是断然不会吃独食的?,喏,要便阅百官择人可千万不能饿着了。」 杜怀信咬牙翻开名?册坐在李世民对面,拿起一块恨恨咬了口,这糕点分?明就是他带来的?! 「至于我嘛,你?说的?对,这一回?确实是我太冲动了些。」 「今日?我能因为盛怒而冲动杀了卢祖尚,又怎知他日?我不会对着其他的?案件亦或者是死囚而冲动杀之?」 「实在是不该。」 「第一步要有你?们来劝诫我,既然不可避免那天子侍臣便要发挥作?用了。」 「不过皇权至高天威难测,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同你?一样与我有私交能站出来来劝我的?,若是你?不在长安又该如何呢?」 「单单靠人靠宰相?并不全?面。」 第417页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杜怀信怔愣了片刻心头一跳,他下意识捏紧了文书的?一角抬眸看向李世民的?侧颜。 李世民眉眼冷静认真,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的?眼窝底下有着青色,嵴背挺直手下动作?不断,如松如竹,眉宇间是说不尽的?专注沉静,灯火摇曳映出了他锋利非常的?五官,再多的?书卷气也难掩他身上凌冽的?气质。 「第二步便是要补全?有司程序。」 「为避免冤案,当今已然是有了三覆奏的?制度,但还是存在漏洞。」 李世民沾了沾墨继续写着:「我这个皇帝下令即杀的?案件有司并不会执行?覆奏的?程序。」 「虽令即杀,也是该三覆奏的?。」 杜怀信微微张唇,有些不敢置信地听着李世民清浅的?声音。 李世民手中的?动作?停了片刻,他闭了闭眸子:「但……还是不够。」 「时间太短了,三覆奏之间间隔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充足冷静思考的?时间。」 李世民点了点头当即又书写起来:「死刑五覆奏,于京死刑五覆奏,行?刑前一二日?覆奏,行?刑日?再覆奏三次,整整三天,足够了。」 「至于其余各地诸州依然是三覆奏,但是必须空出足够的?时间间隔,初日?一覆奏,后日?再覆奏。」 「守文定罪,子诺今日?这番话倒是叫我想了许多,依律该罚可若是依情呢?」 「据法可死而情在可矜者,应当叫门下省覆核时格外留意上奏于我。」 「明德慎罚,在无法判断之时应该从轻而判,于判案失误的?官吏要严格依照律法监管。」 「虽然我早在登基后没多久就着人整理了律法减轻了刑罚,但是还是不够啊。」 杜怀信垂眸扫着手中的?文书,看着百官的?名?字,他心乱如麻。 是,这确实是已经?在封建王朝内尽可能的?慎杀了,可这个规矩能束缚的?也不过是一个李世民。 他愿意放下身段他愿意收拢权力他愿意克制自?己……可也仅仅是他愿意而已。 下一个皇帝,又有谁能保证能做到如李世民一般呢? 李世民还下令了,皇帝的?旨意若是被?驳回?必定是不能发出的?,可是……这也不过是李世民这个皇帝的?愿意而已。 下一个皇帝,若是他们执意如此,这个规矩又能束缚到谁呢?总会有办法钻漏洞的?,帝王大权在握又怎么会寻不出办法呢? 但一旦开了口子,风气便也败坏了,便如潘多拉魔盒,风气只会越来越败坏的?。 可封建王朝就是如此啊,听着李世民带了沙哑的?声音,杜怀信捏着文书的?手越发紧了,他的?眼眶也不知为何红了些许。 人亡政消……这些李世民「病态」般的?坚持也不过仅仅只能维持一个贞观而已,这般辛苦熬夜反思归拢错误,这般克制自?己的?欲望愿意划下红线,成果也不过是一代帝王而已,至多至多也不过几十年时间,这实在是叫他难受不已。 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又哪里没有意义呢? 杜怀信深吸口气忍住了眼角的?湿意,他一字一句认真看着文书。 至少……所谓三王时代不再是一个传说,一个真的?接近三王时代的?贞观,不是幻想不是做梦,真真切切存在过这么一个时代,于后世之人后世之帝王而言这难道不是一种勉励吗? 贞观的?精神能流传千年,这便是最大的?意义了。 杜怀信笑了笑,翻过了一页文书。 第134章 残忍 这第二日的大朝会杜怀信理?所当然地是没?有参加的?, 不仅仅是杜怀信,便是连长孙无忌这个外戚都是没?有参加的?。 显德殿偏殿,杜怀信迷茫地睁开双眼, 久坐的?身子僵硬非常, 双腿双脚万分酸麻, 杜怀信整张脸皱成一团倒吸一口凉气?, 搭在手侧的?文?书滑落地面,他下意识朝左右看了看。 还没等他想明白时他突然感觉肩膀处一沉,他眼疾手快伸手朝自己肩头按去,触手的?是柔软细腻的?绒毛。 杜怀信晃晃脑袋这才看明白原来自己身上披着件黑色的大氅, 很眼熟, 他见李世民穿过。 「什么时?辰了?」 话一出口杜怀信才惊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他咳嗽几声为自己倒了杯水, 才刚刚纾解了喉咙下一瞬一个内侍笑着走到了杜怀信的?身侧。 杜怀信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倦道:「陛下呢?」 内侍很有眼色:「大朝会,昨日尚书劳累了一夜政事, 陛下也是记在心中的?。」 杜怀信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他捡起落在脚边的?文?书看了眼手头被他圈出的?名字:「怎么说, 陛下给我的?惩处是什么?」 内侍一惊是万万没?想到杜怀信居然这般直接:「罢官,不过尚书莫要往心里头去, 这并非陛下的?本意, 陛下说了只是罢官一个月做做样子, 等一个月后尚书便会官復原职的?。」 杜怀信点了点头就好像内侍说的?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情:「夜闯皇城又当面驳了陛下的?旨意在外人看来只是为了一个卢祖尚这么件小事,若是陛下不罚我只怕很快就会有陛下偏心旧人的?言论传出。」 第418页 等到腿上的?酸麻劲过去,杜怀信这才起身将大氅取下放置一旁:「右僕射呢?」 「私自拦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又泄露禁中语,也是罢官了吧?」 内侍轻笑一声:「尚书聪慧。」 杜怀信沉吟片刻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片金叶子, 他弯腰将金叶子夹到了文?书中的?一页而?后合拢册子摆在了李世民的?案前?。 「都被罢官了,就不用一口一个尚书的?唤了, 哦对了,等陛下回来后告诉陛下这交州都督的?人选我已经选出来了。」 说着杜怀信伸了个懒腰:「忙碌了这许久,你说这算不算是陛下给我的?假?」 话落杜怀信忽然笑了笑:「说起来自从陛下登基后在外人眼里我已经是不止一次惹恼了陛下了吧?」 内侍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拿过了被杜怀信放好的?大氅转移话题:「尚书要回去了吗?外头天冷,陛下吩咐了这大氅便赠予尚书了。」 杜怀信一愣随即好笑地接过大氅摇摇头:「真的?是……虽然早就知道陛下是什么人了,但也难怪大家都这么肯为他效忠。」 杜怀信长舒口气?走至殿门?前?:「劳烦了。」 内侍笑逐颜开:「既是陛下器重?之人又何谈劳烦的?。」 杜怀信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他忽然脚步一顿抬眸看去低声喃喃:「好大的?雪。」 朔风扫过,斗大的?雪花打在杜怀信的?面颊上,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眸,衣袂一角翻飞,寒意顺势而?入侵入骨髓叫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明明夜半来的?时?候是没?有的?。」 杜怀信眉心微蹙,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这雪实在是太?过大了些,前?生今世加在一起他都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 杜怀信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几个月前?才刚刚有着旱灾霜冻,这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怎么又来了大雪呢?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原先受过灾的?州县本就没?有余粮了,这关内也是不剩多?少了。 天灾天灾,怎么年年都是天灾没?有半刻停过的?? 杜怀信下意识咬紧牙关,怎么会这么频繁? 杜怀信头疼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发愣,还没?等他想明白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一旁窜出。 杜怀信勐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殿下?!」 「殿下身边的?人呢?怎么只剩下了一个宫女?」 杜怀信赶忙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伞匆匆上前?:「今日是大朝会陛下不好将殿下带在身侧,怎么殿下醒得这般早?」 李承干抬手轻轻呵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挪到杜怀信身后躲避寒风:「你带我出宫吧。」 杜怀信瞪大双眸提高了音调:「殿下开什么玩笑?!」 李承干一双眼睛亮亮的?,他拽上了垂在杜怀信身侧的?大氅一角:「我一直想出宫瞧瞧的?,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怎么,想要出尔反尔?」 杜怀信一噎:「这,这么大的?雪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更何况殿下想要出宫总得告知陛下吧?」 李承干轻哼一声:「前?段日子我的?功课被阿耶夸赞了,我向阿耶讨了一个愿望说是要出宫玩,阿耶也是同意了的?。」 不,但你绝对没?有对你阿耶说过你是想要今日出宫啊。 杜怀信长嘆口气?,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李承干忽然板起了脸:「你怕我阿耶责罚你就不怕我这个太?子责罚你了?」 杜怀信欲言又止:「不,可为什么是今日?」 李承干到底年纪小当即抛去了伪装兴奋道:「多?大的?雪啊,宫中的?积雪早早便被扫去了,多?无趣啊,肯定是外头好玩。」 好玩吗? 居然只是因?为好玩吗? 杜怀信心头一震,在这一刻竟然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想着前?一刻他还在忧心天灾之事忧心百姓之事,可…… 杜怀信目光复杂地盯着李承干兴致勃勃的?侧颜,他深吸口气?忽然下定了决心:「好,臣带殿下出宫。」 杜怀信身边的?内侍悚然一惊,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杜怀信急切道:「尚书煳涂啊,这要是叫陛下知晓……」 杜怀信走到李承干身侧沖宫女点头,宫女犹豫了片刻最终在李承干的?眼神?示意下将伞给递到了杜怀信的?手中。 「这大朝会应该也是要散了的?,去告诉陛下带殿下出宫此事都是臣的?错处。」 「走,臣同殿下去东宫,要出宫就得换一身衣裳,还有东宫的?宿卫亲兵也都得带上了,不可有丝毫懈怠。」 李承干喜上眉梢:「好哇好哇我们快走,好不容易叫我知晓了你昨夜入了宫,果然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最符我的?胃口也肯定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宫女倒是向来听惯了李承干的?命令不敢反对,内侍简直是急出了一头冷汗。 杜怀信却是没?有着急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臣要向殿下讨个承诺。」 李承干眨眨眼:「绝不牵连无辜是不是?」 「放心好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绝不会将身边的?内侍宫女推出去的?,都是我一人任性,而?且我手中可还有一道早先从阿耶处讨来的?免罪的?手敕。」 第419页 杜怀信一愣。 李承干得意一笑:「怎么在你心中我居然没?有半点长进吗?好歹我也跟着阿耶这许久了,担责可是我最先学会的?。」 杜怀信忽然笑了笑:「好,是臣的?不是。」 话落他带着李承干转身,内侍咬牙:「尚书三思吶!」 杜怀信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罪加一等,估摸这一回我这个罢官是要连着罢好几个月了,多?谢公公关怀。」 内侍一跺脚,只能?眼睁睁瞧着杜怀信远去的?背影。 —————————— 宫门?口,一辆马车在一旁远远候着,马上一侧刻着一个小小的?不引人注目的?「杜」字。 柴舒窈无聊地坐在车辕上头时?不时?朝宫门?里头张望。 怎么还不出来,都一个晚上了,虽然杜怀信在走之前?就嘱咐过了是没?有大碍的?,可是柴舒窈到底是放心不下早早就带着马车在宫门?口等着了。 就在她左顾右盼的?时?候两个身影骤然出现在她眼中,她先是一喜而?后是掩不住的?惊诧,她勐地跳下马车跑到杜怀信跟前?对李承干行礼:「殿下……?」 柴舒窈咽咽口水皱眉对上杜怀信的?目光用口型道:「怎么回事?」 李承干轻轻「嗯」了一声:「夫人莫要担忧,是我强求尚书带我出宫的?。」 没?想到这小崽子在外人面前?这幅礼貌的?模样还挺讨喜的?,杜怀信内心腹诽着。 柴舒窈轻咳一声:「不敢质疑殿下。」 李承干倒也不在意只是拉了拉杜怀信的?衣角:「长安城中好玩的?地方你可都知晓?」 杜怀信沉默一瞬忽然轻勾唇角:「自然是都知道的?。」 柴舒窈却是拧了拧眉,她思绪流转沖杜怀信微不可察地歪歪脑袋。 杜怀信垂眸:「正好,殿下便坐臣的?马车吧,外头冷,殿下先上去吧。」 李承干难掩兴奋止不住地四处看着,他一蹦一跳地走到了马车前?故作了解道:「你们夫妻俩肯定是有私下里的?话要讲,我就不打搅你们二人了。」 等李承干进了马车后杜怀信才低声道:「放心好了,有东宫亲卫跟着,不会叫殿下出半点意外的?。」 柴舒窈咬唇:「你想带殿下去哪?」 不愧是多?年夫妻多?年默契,柴舒窈几乎是瞬间就看明白了杜怀信潜藏的?心思。 杜怀信哼笑一声:「能?去哪?无非就是在长安城中转悠一圈而?已。」 柴舒窈嘆了口气?,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还在持续不断的?大雪:「我来的?路上瞧见了好几个衣着单薄但依然要出来讨生活的?百姓。」 杜怀信抿唇:「你我都清楚这般的?连年天灾于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柴舒窈面色难看闭了闭眸子轻声道:「大飢之下不过是卖儿卖女,更有甚者更糟糕的?情况……枯木树叶、观音土。」 杜怀信敛下眉眼:「这关内长安已然是最繁华的?地方了,可百姓的?日子依然不能?说是很好。」 「好玩……舒窈你可知晓殿下为何想要出宫吗?」 「这般大雪在殿下的?眼中仅仅不过好玩二字而?已,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是彻底明白了不论怎么言传身教都是没?有用的?。」 「殿下一出生就是皇孙,他所见之处是权贵安稳的?生活,是皇亲奢靡享乐的?生活,根本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光光从书本上从大儒口中他根本就是不会明白的?。」 「这种天真的?残忍才是最可怕的?,不过索性殿下年岁还小。」 杜怀信说着看向马车,就见车帘掀起,李承干钻出了一个脑袋笑着抱怨道:「我说子诺啊,你就这么黏你的?娘子?可真是太?没?出息了!」 雪在这一刻下得更大了,宫门?前?根本就是没?有闲杂人等的?,有的?只是高官的?车马身披甲冑的?宿卫,可在长安城中他们不知道的?角落呢? 「快些呀,瞧着雪是越来越大了,最适合玩耍和瞧景了!」 会不会有衣着单薄的?百姓悲苦地望天祈求这雪不要再?下了? 杜怀信抬眸遥遥看向李承干,隔着雪雾对上了李承干嬉笑的?目光。 杜怀信没?有反驳,他侧首凑近柴舒窈:「亲眼所见才是最好的?夫子。」 恰如当年他同李世民在雁门?关外瞧见的?一切。 第135章 崩溃 李承干兴奋地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朝外头望着, 不?自觉往外伸着手感受着雪花落入掌心的凉意:「我们这是要先往哪去啊?」 杜怀信替柴舒窈系好了披风的衣扣:「西市。」 李承干一怔:「居然是西市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去过。」 杜怀信笑了?笑:「早些年殿下年岁小?,等殿下长大了?陛下也为殿下挣来了个太子之位,殿下偶有出宫去的多的也是靠近皇城的东市。」 说着杜怀信拍了?拍柴舒窈的手以示安抚而后他弯腰凑近李承干:「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殿下难道不?想?瞧个新鲜吗?」 话落杜怀信从柴舒窈手中接过帕子?捉过李承干的手替他轻轻擦拭着水渍, 他调整了?下坐姿, 在不?遮挡李承干的视线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替他挡着来自外头的风。 第420页 李承干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的不?错, 这东市的东西追求皇家的风尚可手艺却是远远不?如宫中,听说西市不?仅多是平民百姓的玩意还有很多别的国家的商人……」 李承干眼?眸亮亮的:「不?愧是杜子?诺,果然是最最讨我欢心的。」 杜怀信没有接话他只是顺着李承干的目光落到了?马车外头,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李承干眨眨眼?忽然一愣:「那些人是……?」 柴舒窈轻嘆口气, 透过车窗就见不?远处的一处小?街上?站着一对?母女?, 这对?母女?的左右还有一些衣衫破旧的百姓躲在屋檐下搓着手等雪停。 柴舒窈下意识看?向杜怀信,杜怀信果然选了?这一条路。 这一条路她熟悉得很, 早在武德年间她就同李秀宁常常在此处施粥放财。 长安虽然是都城,自然是繁华的, 但不?可避免却也会有一些贫苦的地方。 自从李世民登基以来长安城中无家可归的人已然是比之武德一朝少了?大半的,可由朝廷半资助的类似济善堂的机构终究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尤其是在这几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的情况下。 李承干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扒着车窗探着脑袋低声喃喃:「好?单薄的衣着, 既然是出来赏雪的怎么就穿这么点?」 杜怀信扯扯嘴角:「赏雪?殿下以为?这般冷的天他们会有心思出来赏雪吗?」 「若不?是没有家, 她们母女?二人又怎会在街道上?互相依偎着取暖?」 「尤其是如今的大雪, 若是臣想?得不?错的话,再过几日这样的人会更加多的。」 李承干双眸睁大:「无家可归吗?夫子?大儒们平常的教导根本就是很少……」 说着李承干忽然一顿,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平常李世民在他耳边不?断念叨的关于民生多艰之语。 他平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毕竟除了?李世民之外, 陪着他玩耍的世家高官小?郎君们平常议论的话题多是珍宝好?马,便是他的伴读也只是张口闭口经?书典籍, 对?于百姓…… 李承干皱眉,他勐然意识到李世民的教导不?过是在他心中勾勒出了?一副模煳不?已的画卷,除此之外他居然可是说是根本就是不?清楚的。 不?知?为?何心底窜起了?一股小?小?的怒火:「怎么除了?阿耶他们从来不?说这些事情呢?」 杜怀信垂眸:「这种事情除非殿下主动问起,恐怕是很少有人会想?要禀告的。」 李承干脱口而出:「为?什么,阿耶分明……!」 李承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陡然住了?口,他到底是从小?就生在皇家,论心眼?他还是比之寻常的孩童要高上?不?少的。 杜怀信沉默一瞬:「殿下也知?道不?是吗?」 李承干不?过是个还未满十岁的小?太子?又哪里有李世民的威望,下头的人不?敢煳弄李世民,可对?这个小?太子?来讲难免不?会同对?李世民那般上?心。 人性如此,倒也不?奇怪。 「多晦气啊,上?位者所求多是『太平盛世』,天下无灾才是最最好?的局面,英明神武青史留名,为?何要主动将这种事情捅出来平白惹恼上?头的人呢?」 「更何况这种事情还吃力不?讨好?,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便都是自己的错处了?,没有安抚好?百姓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所以若是事情不?大又为?什么要主动提起呢?」 「武德年间不?就是如此吗?」 「陛下才是特别的那一个啊。」 杜怀信说着垂在双膝上?的手紧了?紧,早些年他跟着李世民外出打仗,等到李世民登基后,他终于能接触核心政务翻阅文书时?才惊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武德年间有多地受灾,断断续续了?好?些年,可朝廷却是根本没有重视的。 毕竟成不?了?什么气候,毕竟动摇不?了?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这些事情于李渊而言远远没有怎么想?办法制衡李世民的权利来的重要。 一个虚无缥缈的民生,一个近在眼?前的威胁,哪个重要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思及此杜怀信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哎!」 李承干忽然惊唿一声,杜怀信骤然回过神来,就见那对?母女?中小?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居然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李承干面上?带了?些急切,他左右看?了?看?就见一旁摆着的一件备用的大氅,他费力地将它抱起,连招唿都来不?及招唿杜怀信直接沖了?出去只叫上?了?驾驶着马车的东宫亲卫。 「停下,随我来。」 柴舒窈愣了?片刻:「殿下的脾性什么时?候改变了??」 杜怀信长嘆口气:「终究还是有点用的,我同陛下时?时?刻刻的言传身教到底还是叫他有了?些仁义善心。」 「不?过……也或许是有那个小?娘子?瞧着同长乐公主一般岁数的缘故在吧。」 柴舒窈敛眉:「你不?跟着吗?」 杜怀信语气不?明:「殿下不?会成功的。」 柴舒窈轻声道:「所以你才不?拦着他?」 话落有一瞬间的沉寂,杜怀信嗓音低哑。 第421页 「没瞧见旁边虎视眈眈的许多人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件精緻的大氅她们母女?二人守不?住的。」 「助人是好?,可助人过后呢?」 杜怀信闭了?闭眸子?,这叫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少年意气,自从看?见了?那日雁门救驾后的人间炼狱后他也渐渐丢了?原先自私的想?法,总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可是…… 柴舒窈咬唇:「在我们走后只怕这对?母女?会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甚至是因此丧命都是有可能的。」 杜怀信唿吸一滞,他没有回话只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就见眼?前李承干已经?将大氅交到了?那个母亲手中说着什么。 那个母亲感激地不?断躬身就差要跪下磕头了?。 杜怀信不?着痕迹地左右看?了?看?,果然发?现?了?好?几双贪婪的目光,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盯着李承干的背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干一蹦一跳地笑着跑到了?他跟前,面上?是满满的求夸赞:「如何,我知?道子?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底一直都是觉得我这个太子?是不?如我阿耶的。」 说着李承干挺了?挺胸脯:「怎么样,我如今所为?可是叫你刮目相看?了??」 杜怀信点了?点头,他不?着痕迹地沖自己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而后拉过李承干的手:「是臣小?看?了?殿下,臣的过错。」 李承干紧绷着一张脸可是却怎么也忍不?住自己的得意与欣喜,眉梢眼?角俱是春色。 被杜怀信牵着走上?了?马车,李承干还冲那对?母女?挥了?挥手。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承干一张脸红红的刚想?继续说着什么却勐然发?觉了?不?对?。 他一皱眉透过车窗朝外头看?去:「这是在兜圈子?吗?!」 「杜子?诺,你……!」 可还未等李承干说完,他却是狠狠一惊下意识攥紧了?杜怀信的衣袖。 柴舒窈不?忍地挪开?了?视线,杜怀信却是死死盯着外头那争抢的一幕,若不?是有他先前留下的侍从帮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李承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得好?快,手脚也是冰凉非常。 是因为?天气冷吗? 可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会觉得冷呢? 李承干沉默地听着一些郎君骂骂咧咧的低语,看?着那个母亲狼狈又惊慌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鼻子?也是酸酸的叫人难受。 杜怀信放下了?帘子?:「她们会没事的,我会托人将她们送到顾阿雪的住处待一段时?日的,殿下不?必忧心。」 李承干咬牙红着眼?眶抬眸一错不?错盯着杜怀信:「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李承干的语调渐高,他勐然站起身来:「耍寡人好?玩吗,杜怀信!」 「寡人是储君,是大唐的太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的,你不?过是入了?寡人的眼?,谁给你的胆子?在寡人跟前如此放肆的!」 到底是皇太子?,虽然年岁还不?大但这气势一显露出来却还是叫人心惊不?已……如果不?是他的尾音带了?哭腔的话。 杜怀信长嘆一口气。 李承干冷笑一声:「停车!」 李承干一拂袖就冲下了?马车。 杜怀信沉默跟着,对?上?柴舒窈担忧的目光也只是点点头叫她在车内等着不?必担心。 杜怀信不?紧不?慢地缀在李承干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小?半刻钟的时?间,李承干脚步一顿讥笑着转身:「怎么,跟着我做甚,你不?是向来有主见得很吗?」 「你放心好?了?,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我没有那么幼稚会在阿耶跟前告状的。」 看?着李承干扬着下颌努力不?叫自己落泪的模样,杜怀信不?知?为?何心底一阵酸涩。 可还等他说什么,几道低低的啜泣声却是从一旁响起。 李承干快速眨眼?避开?杜怀信的目光转头看?去,就见在不?远处站了?好?几个人,其中两人像是夫妻,他们的身侧站这个沉默寡言的郎君,在前面就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孩子?,他们表情麻木看?着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 而这两个孩子?的身后则是一个衣着华丽满脸不?耐烦的郎君。 不?耐烦的郎君重重地「啧」了?一声:「到底卖不?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别说到了?现?在你们舍不?得了?。」 夫妻俩中的男人表情难看?,他轻轻搂着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悲切靠着男人肩膀上?哽咽着。 他们二人身侧的沉默郎君张了?张口只吐出了?一句话:「耶娘,你们还有我,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连着阿弟阿妹的份一道。」 两个小?孩子?红了?眼?眶像是惊醒过来一般,其中的小?娘子?却是强打起精神轻笑着拉着阿娘的衣角:「阿娘莫担忧,我这是去享福去了?,去高门府上?做丫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了?。」 第422页 小?郎君也是笑了?笑可是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眼?角的泪水:「没关系的,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如今阿耶阿娘得了?钱财又少了?两张吃饭的嘴一定?是能更好?地度过这个冬日的。」 不?耐烦的郎君表情古怪非常,他哼笑一声:「年纪小?小?倒是大义凛然,你们两个可别两个孩童都不?如啊,再拖下去这钱可就要扣下一层了?啊。」 听着明晃晃的威胁的话语,本还哽咽着的女?郎当即停止了?哭声,她忽然双手捂上?了?脸转身就朝屋内走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不?耐烦的郎君讥讽一笑:「装什么装,我还以为?有多情深呢,结果一提到钱这不?直接原形毕露了?。」 剩下的几个人表情难看?,夫妻俩中的男人表情异常难看?,似乎夹杂着怒火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卑微讨好?。 不?耐烦的郎君好?笑摇头取下腰间的香囊丢到了?众人面前,他恶狠狠地一拽两个孩子?的衣襟:「跟上?,若是敢逃跑当心你们的腿!」 压抑的哭声,粘粘煳煳的像是蒙上?了?一层布只叫人鼻尖发?酸,就好?像是钻到了?人的心里头一样,缠缠绕绕听得人心尖发?堵。 李承干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他都是还是一动不?动。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殿下?」 杜怀信的声音响起,李承干机械一般地转头余光不?自觉瞥到了?自己的袖口。 上?头绣着精美的纹样,一针一线都是用了?金贵的金丝,是宫中绣娘绣出的精品,然而这件衣服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罢了?。 这些衣物能换多少钱又能换多少粮食呢? 李承干的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干涩又寂寥,他忽然一言不?发?直直扑进了?杜怀信的怀中,悲切的哭声骤然响起,他放声肆意地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失去了?力气。 就好?像是血冻成了?冰,叫他动弹不?得。 「回、回宫,带我回宫,我要找阿耶……」 杜怀信将人一把抱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李承干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他的嗓音沙哑眼?角通红柔声道:「我们回宫。」 —————————— 显德殿偏殿。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他盯着身前禀告消息的房玄龄低声道:「都做好?统计了?吗?」 房玄龄长嘆口气:「还未,并非所有百姓都是走正规法子?的,要统计出关内到底有哪些百姓选择卖儿卖女?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忽然攥紧了?拳:「这雪只怕是短时?间内停不?下来的,老天降灾为?何不?冲着我一人来,何苦要为?难百姓!」 话落李世民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他压下心中的情绪:「从我的私库中走,朝廷的钱财要拿出去抚恤赈灾,赎买回那些百姓子?女?的钱财就从我的私库中拿。」 「都是我的过错,我又怎会叫百姓卖儿卖女?替我承担!」 房玄龄点头:「臣也会加快速度的,必不?负陛下信任。」 「陛、陛下!」 就在房玄龄话音刚落的一瞬,好?不?容易逮着了?李世民商量政务告一段落的内侍急匆匆赶来附耳对?李世民说了?些什么。 「终于捨得回宫了??」 李世民语气淡淡,杜怀信和李承干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虽然他们二人也没有想?瞒。 抽调东宫宿卫亲兵,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出宫门李世民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宫中的一切哪里能瞒过李世民的眼?睛。 「你说太子?是被杜子?诺给抱回来的?哭得很厉害?」 内侍心惊地点点头。 李世民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不?明:「朕倒是惯得他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内侍垂着脑袋,不?明白李世民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也搞不?明白李世民口中的他指的是李承干还是杜怀信,内侍只是放缓了?唿吸不?发?一言。 第136章 表率 「臣有罪。」 几乎是在李世民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道声?音自殿外响起, 下一刻杜怀信小心翼翼地将李承干放下了地而后毫不犹豫直接跪在李世民跟前请罪。 李承干抽噎着打着嗝拦在了杜怀信身?前:「都是儿任性?,同他没有关系。」 李世民板着张脸盯着李承干通红的眼眶和皱皱巴巴的衣服一言不?发。 杜怀信轻咳一声?,果?然是小孩子脾性?, 方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如今真的到?了李世民面前又是头一个站出来的, 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些感动。 房玄龄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 毕竟他身?边的李世民明面上是严肃非常,但?实则房玄龄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李世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郁闷之气。 父子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让步,结果?最后倒是杜怀信受不?了这个氛围了,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一把将李承干拉到?自己的身?后。 「臣有罪。」 又是这么一句话, 李世民轻哼一声?摆摆手:「坐着回话吧, 说说你都有哪些罪过,至于承干……你过来。」 第423页 李承干哽咽着一步一步磨蹭到?了李世民跟前, 谁料刚刚走到?李世民的身?侧就?被他给?抱入了怀中。 李世民调整了下姿势将李承干安置在自己的双腿上,脸上还是兇巴巴的样子但?是手中的动作却是轻柔万分:「眼这般肿, 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说着李世民抬手抹去了李承干眼角的泪水:「哭得?这样狼狈,小心叫你的弟弟妹妹瞧见了, 我可不?会帮着你隐瞒的。」 杜怀信一面听着一面坐到?了房玄龄身?侧,房玄龄的手边还摆着一份名单, 他看了一眼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杜怀信收回思绪当即冷静道:「罪其一, 私自带储君出宫。」 李世民闻言手中动作不?停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还有呢?」 李承干着急了, 他轻轻扯了扯李世民衣襟刚想要开口求情谁料对上了李世民颇为「怨念」的目光。 小兔崽子,怎么就?这么亲杜怀信呢?叫他这个做阿耶的都免不?了吃醋了。 李承干顿了顿终究只是将脑袋埋在李世民肩头上不?再言语了。 杜怀信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罪其二,仗着陛下的宠重肆意妄为越了为人臣的身?份。」 李世民哂笑:「倒是有自知之明,瞧着你的模样是还想说些什?么, 继续,我听着。」 闻言杜怀信收敛了神色他忽然郑重起身?躬身?行礼:「罪其三……身?为陛下的臣子却未尽到?臣子之责。」 「连续天灾, 百姓受苦,关内百姓卖儿以维持生活……臣身?为陛下巡察各地的眼睛却不?能及时?禀告陛下,实乃臣最大的罪过与失职!」 「臣甘愿受罚,绝无半分怨言。」 李世民摩挲着李承干面颊的动作一顿,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杜怀信太?过熟络,不?然为何杜怀信每每讲话都能戳中自己最隐秘的心思? 这先前还残留着的最后一丝些微的火气也随着杜怀信的这句话消失不?见了,李世民嘆了口气低声?喃喃:「所以今日你带承干出宫是为了这个吗?」 「确实,不?论我再怎么讲都是敌不?过亲眼瞧见过一遭的。」 李承干的全副心神都在杜怀信的回话上倒是没有听清楚李世民说了什?么,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勐然反应过来自己大哭着闹着要杜怀信带自己回宫是为了什?么。 李承干当即抬起了脑袋语气急切,但?是因着他先前哭了一路,嗓音到?底还是沙哑了些,说话也是有些磕绊的:「阿、阿耶,我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一家、一家……」 话到?此处李承干忽然住了嘴,他懊恼地摇头额角急出了汗水,他根本就?是不?清楚那一家人姓甚名谁,甚至连住在何处都没有半分印象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承干的急切,杜怀信一面垂眸轻声?接口一面接过房玄龄递过来的毛笔在那份名单的最后写上了几个字:「南城的光行坊附近,那一户人家姓方,家中五口人,一对夫妻三个孩子,早些年家中跑商遇上了山匪,家中老?人都死在了那一次,钱财也是因着那一次散去了大半,故而走上了卖儿以换取钱财的处境。」 李承干一怔,他呆呆地看向此刻正在认真书写的杜怀信:「你、你什?么时?候去打听的?」 话一出口李承干才迷茫地想起好像方才回宫的路上确实是有一个杜家的侍从?来跟杜怀信禀告什?么的。 杜怀信轻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到?:「卖的是两个不?过十一岁的龙凤兄妹,大的那个已然二十三了,因着前些年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严格按律巡察,他们一家如今还有些田地,只是因为天灾受损这一年才格外艰难。」 话落杜怀信搁下笔,李世民微挑眉梢,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统计这活就?由你牵头吧,就?当作是戴罪立功。」 「臣想着将功抵过,在两个月之内必然将所有受灾的百姓名单统计出来。」 杜怀信眉眼柔和下来,为着这一刻他们二人的心有灵犀。 身?为一个现代人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与这个古代格格不?入的,阶级环境生活……处处不?同。 但?这些只是生活上的不?同,更加难受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孤独。 这种游离和独自清醒的痛苦几欲将他逼疯。 可所幸……尽管李世民是封建社?会最大的地主头子,李世民的身?上也难免沾染着对于现代人而言独属于古代权贵的冷漠与残忍,但?能有大半的共鸣已经是叫他欣喜不?已了。 老?天待他残忍,让他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盛年而死穿越古代。 可老?天又待他幸运,他几乎参与了李世民所有的少?年与青年时?代,他们二人早就?结下了割捨不?掉的深厚情谊。 他从?来不?孤单,因为他遇上的是「千载可称一人而已」的李世民。 李世民对上了杜怀信有些的复杂和欣慰的眼神,他忽然笑了笑但?随即收敛了笑容,他转头看向房玄龄:「就?由方家先开始吧。」 「要完全统计出那些百姓还是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想要叫他们知晓朝廷从?来没有打算放弃任何一个人,如今的贞观也不?同于武德,任何天灾我都是重之又重的。」 第424页 「先将方家的儿女赎回以做表率以示朝廷的决心,玄龄,你与克明都是我所信任器重之人,这件事就?由你们二人出面,一定要大办,要办得?关内人人皆知。」 赎回人口一来是因为王朝初期人口少?已经不?能再减了,二来就?是安抚可能不?安的民心,三来就?是……他心中实在不?忍瞧见妻离子散的场景。 李承干盯着李世民的侧颜,听着李世民此刻认真地吩咐命令,他的心中居然莫名涌起了一股激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这一刻的李世民比之以往更叫他欢喜钦佩。 他很开心,这种开心不?同于好马珍宝带给?他的欣喜,而是另外一种层面的上的开心,华美的衣着,精緻的器物……都不?如这一刻李世民短短的几句话叫他兴奋激动。 李承干眨了眨眼,忽然听到?了李世民的低声?喟嘆:「大丈夫者乐事有三。」 「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是我觉得?最为欢喜的事情。」 「能瞧见百姓因我而安居乐业,实在是叫人欣喜,也是我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房玄龄抿唇笑着打趣道:「于陛下而言这二乐怕不?是弓不?虚发箭不?妄中?」 李世民喜爱狩猎之心天下皆知,可是因为国事李世民已然下定了决心在讨灭突厥前再不?碰骑射狩猎。 李世民笑了笑:「玄龄倒是了解我。」 杜怀信顺势接口:「那不?知三乐是?」 李世民遥遥望向北方,浑身?气势一变凛然非常:「我们不?好过突厥也是同样不?好过的,我大唐地大物博尚可集全国之力抵御天灾,可突厥就?做不?到?这个了。」 「更何况颉利短见暴虐不?值一提,梁师都也无力再抵抗了,开春过后就?是最好的拿下樑师都的时?间。」 「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 「已经不?远了。」 —————————— 长安城,光行坊,方家。 方家娘子坐在窗边呆愣愣的,方家大郎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自己的阿娘,方家郎君嘆了口气:「他们二人换来的钱财粮食,你若是不?吃饿坏了身?子可如何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方家娘子默默垂泪:「他们才那么小就?要去干伺候人的活计,我又如何捨得??」 方家大郎君攥紧了拳:「阿娘放心,等熬过这一段时?日我赚了钱一定会将他们二人赎回来的。」 方家郎君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愁苦:「可是……」 他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谁料屋外忽然一阵嘈杂之声?,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靠近,脚步声?乱做一团,间或夹杂着喜悦的笑闹声?。 方家大郎君咬牙,如今正值他阿娘伤心的时?候如何还能再受刺激:「阿娘,我这就?去将人给?赶跑。」 话落方家大郎君眼见就?要起身?出门,可方家娘子却想是被雷噼了一般一动不?动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屋外的几道身?影。 方家郎君心头一跳顺着方家娘子的目光望去,他陡然瞪大了双眸:「我、我没看错吧?!」 方家大郎君一愣转身?,就?见方家娘子勐然起身?一双手死死扒着窗口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不?管朔风冷雪扑面,不?顾自己发白的指节和发疼的指尖。 「方家郎君,方家娘子,你们快些出来呀,你们的一双儿女回来了!」 「是被陛下,就?是秦王给?出钱赎回来了!」 「快些出来,呦呦呦,瞧着这两个孩子都哭红了眼,可怜见的,终于回家了。」 熟悉的邻家大娘的声?音,可为何这么几个再耳熟不?过的词语拼凑在一起他们却是怎么也听不?明白呢? 方家大郎君的心跳得?飞快,四肢发麻下意识动了动嘴唇:「什?么意思?」 方家娘子确实顾不?上这个呆呆愣愣的儿子了,她颤着双手转身?就?跑到?屋外,双腿或是因为激动或是因为后怕而发软,险些就?要跌倒在地。 但?是她没有跌倒,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下意识抬眸,就?见帮她之人一身?紫袍,腰间挂着精緻非常的金鱼袋,视线再往上就?是一张随和儒雅的面孔。 「当心。」 房玄龄将人扶稳侧首看了一眼杜如晦,杜如晦笑着捋捋鬍鬚挪开步子,本只能见到?衣角的兄妹俩一下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方家娘子一双眼死死黏在兄妹二人身?上勐地扑过去一把将二人抱入怀中。 杜如晦左右看了看提高了音量:「陛下有言,叫诸位百姓走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过错皆在陛下一人。」 房玄龄语气温和:「所以陛下不?愿见到?家庭离散的一幕,陛下心中不?忍故而出钱赎买子女放其归家。」 「方家是第?一户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户。」 「陛下从?来都是惦念着诸位的。」 落后一步的方家郎君和大郎君一出门听见的就?是房玄龄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骤然落下泪来。 方家娘子哽咽着忽然拽着兄妹俩就?要下跪,杜如晦眼疾手快制止:「陛下所求不?过是阖家团圆,不?必你们如此。」 方家娘子泪扑簌簌落下嗓音沙哑:「陛下恩德如何能报?」 第425页 「陛下护我们平安赶跑了外族又寻回了我们的孩子……如此恩情实在是无以为报。」 话落方家娘子捂脸面颊嚎啕大哭起来,似乎是要哭尽这一段时?日所压抑的所有憋闷与悲切。 周遭围观的人都被方家娘子给?带红了眼,有人低声?开口:「本是件开心的事,莫要再哭了。」 又有人怯怯开口:「真的都能团圆吗?」 房玄龄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话,他笑了笑:「自然是每一户人家都能团圆的。」 「关内所有选择卖儿的人家,陛下都是会一一将人给?赎回的。」 「君民不?过如舟水,这是陛下给?诸位的承诺,天子一眼驷马难追,陛下绝不?会辜负诸位的信任。」 方家郎君不?敢置信,他嗫嚅着:「可……我们不?过是平头老?百姓,陛下乃天子,实在是叫我们……」 杜如晦朗声?一笑:「那又如何?陛下心中诸位永远占据一席之地。」 「长安也好天下也罢,陛下乃天子,既是天子,所以守护诸位不?是件理所当然之事吗?」 「不?论是秦王还是皇帝,身?份转变唯有这一点是不?变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泪水不?可抑制落下。 是啊,从?来都是不?变的。 不?论是秦王还是皇帝,他们一直都是受李世民所庇佑的,他们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现场很安静,唯有断断续续的哭声?迴绕。 第137章 笑纳 房杜二人这大张旗鼓地送还子女归家简直是一个最好的招牌了, 就算是在消息不便的古代,这流传的速度也堪称是奇蹟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 几乎整个关内道的百姓都知晓帝王的心善。 不过, 虽然李世民的本意是为了叫被卖者归家, 但其中难免是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存在的, 毕竟由天子出钱赎回这不就是白白赚得一笔钱财了吗? 但是这般情况上报到李世民那的时候,李世民选择了压下?此事。 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到?底都是受灾的百姓,李世民并不愿意?计较许多睁一只眼闭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忙碌整整一个月时时刻刻不松懈, 总算是把控好了全?局, 于这桩事李世民是暂且能放下?心来,但是李世民并不能休息, 因为?关乎突厥内部的军报是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前。 其中由以?突利小可?汗的信最为?引人注目。 李世民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后的落款日期上。 半个月前…… 算算时间若是顺利的话这突利小可?汗的使臣应该也要来到?长?安了。 李世民指节敲了敲桌面, 信上说得不算详细,只?大致知晓突利小可?汗算是步了阿史那社尔的后尘。 突厥内部的铁勒诸部叛乱本就是不满颉利的高压统治, 无?非都是一个结果何不拼一把? 更何况铁勒内部还?与李唐王朝关系暧昧自然?是更加不怕了的,所以?阿史那社尔赢不了, 突利小可?汗同样也是平不了叛的。 他们突厥自己的兵内部都生了嫌隙又怎么能好好平叛呢? 这本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偏偏颉利可?汗是不会承认错处全?在自己的, 而突利小可?汗又做不到?如阿史那社尔一般潇洒直接带兵跑去了薛延陀的地盘自立,他的势力都在本部。 这场大败算是叔侄二人彻底撕破脸皮的导火索。 所有的不满都好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不论?是连续两年的百年难遇的大雪还?是阿史那社尔的叛逃,颉利可?汗将?所有的帐都算到?了突利小可?汗兵败上头。 囚禁、鞭笞……突利小可?汗几乎可?以?说是彻底丧失了身为?可?汗的尊严。 他再也忍不了了, 若是先前他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他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若是再这般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颉利可?汗手上的。 颉利可?汗简直是疯了杀红了眼, 身边又有一个巧言令色的赵德言撺掇,跟一个疯子是讲不了道理的,在接近半个月的折辱和囚禁之下?突利小可?汗绝望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突利小可?汗是彻底被磨灭了心性,什么抱负什么报仇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所以?在一被放出来后突利小可?汗不再犹豫,他要活命。 「阿兄,我想来长?安向你讨一杯少时你曾承诺过我的酒,可?好?」 这行字的最后有些模煳不清,瞧着像是写信之人的泪水。 李世民盯着这最后的一行字忽然?嘆了口气,他不能断言这话中突利小可?汗有几分真,可?突利小可?汗很聪明也很了解他,知道他这个人最是恋旧重情。 如今是连阿兄都叫上了,还?故意?将?这泪渍留下?…… 这句话里的潜台词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突利小可?汗甘愿抛弃在突厥的身份彻底对他俯首称臣。 俯首称臣……李世民将?信收好抬眸看向坐在下?首的柴绍和李秀宁。 李世民笑了笑:「姐夫这半年来身上虽然?挂着右卫大将?军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替我在前线探查突厥的动向,如今是好不容易回京了,也算是能和阿姐团聚了。」 李秀宁挑眉语带打趣道:「既然?陛下?晓得是亏待了我这个阿姐,不知陛下?可?有什么补偿?」 第426页 柴绍只?盯着自己妻子的侧颜眉眼柔和。 李世民轻「啧」一声:「梁师都,阿姐你看这个如何?」 「这一场功绩阿姐想接吗?」 李秀宁笑容明媚:「既是陛下?给?的,就没有接不住的道理。」 「讨灭梁师都的功绩,阿姐笑纳了。」 李世民抚掌大笑:「果然?是我的阿姐。」 话落李世民抽出一直摆在案上的舆图随意?一铺便这么摊开?来了。 李秀宁与柴绍同时起?身。 李世民指尖点了点朔方东城:「夏州都督长?史会在这里接应你们。」 柴绍冷静道:「什么时候出兵?」 李世民对上李秀宁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再等等,等突利的使臣来过之后。」 柴绍嘆了口气,这对姐弟俩的默契实在是叫人羡慕。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瞬一个内侍禀告杜怀信与突利使臣求见。 李世民一顿:「杜子诺?他怎么遇上的?」 李秀宁轻声开?口:「叫人进来不就知晓了吗?」 —————————— 突利使臣进来的时候满殿正处于一个相当严肃的氛围。 突利使臣眼皮一跳下?意?识看了眼怡然?自得的杜怀信一眼。 杜怀信没有理会这人,他本就是与他偶然?遇到?的罢了,在他结束了今日的统计工作回城的时候恰巧撞上了这个在长?安城外犹豫不决的使臣,既然?是同路,杜怀信也就默认了叫这人跟着自己。 「陛下?,已经完成大半了,还?有两处州县。」 李世民点点头,似乎是才发现使臣一般这才轻笑道:「怎么这般狼狈,快入座吧。」 虽然?觉得这大概率是李世民的随口一句关切罢了,但使臣还?是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这趟来可?是吃了大苦头的。 要躲避颉利的追捕悄悄来到?长?安,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但一旦想着自己的身上还?肩负了突利的信任,他就时时刻刻不敢松懈。 使臣眼角渗出泪来直接快步「噗通」一声跪在了李世民跟前连连磕头,嚎啕大哭起?来,那场面就像是许久未归家的游子骤然?见到?了自己的耶娘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李秀宁表情复杂:这突厥人都是这般? 柴绍轻咳一声:或许只?是这突利格外亲近我们的陛下?吧。 杜怀信很是无?语:这滑跪得也太快了些吧,这突利好歹也是始毕的儿子,可?是那个曾经将?杨广围困到?雁门的始毕可?汗的儿子啊,也忒没骨气了些。 不过…… 杜怀信眉心微蹙,他当即反应过来瞧了一眼李世民,就见李世民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果然?,突厥内部这二位的矛盾恐怕远比他们想像的要大了。 李世民没有叫停,只?是冷眼瞧着使臣这半真半假的做戏。 没有人一个人开?口,使臣也不觉得尴尬,他拖着双腿蹭到?李世民跟前哽咽道:「陛下?,还?请陛下?发兵救援我们小可?汗啊!」 「小可?汗如今性命垂危,这颉利是疯了,还?望陛下?救我们小可?汗一命!」 李世民语气不明:「朕用?什么理由,若是朕没有说错的话颉利为?难你们小可?汗的理由可?是小可?汗兵败了的缘故啊。」 说着李世民淡淡扫了使臣一眼,慢条斯理接过杜怀信呈递上的文书名册翻看起?来:「这不是你们突厥内部的家务事吗?朕又如何插手?」 所谓私交情谊在国家立场之间永远是排不到?第一位的。 使臣沉默了一瞬咬牙:「可?陛下?同我们小可?汗有香火之谊,如今小可?汗有难,陛下?不是向来以?仁义示人吗?陛下?便发发善心帮帮小可?汗吧!」 在一旁看戏的杜怀信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道德绑架李世民吗? 实在是太愚蠢了。 李世民盯了使臣半晌忽然?嗤笑一声:「所以?朕才不能贸然?出兵。」 李世民骤然?提高音调:「大胆!你是想要害死你们小可?汗吗?!」 使臣双腿一颤,感受着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他毫不怀疑此刻的李世民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使臣咽咽口水努力平復心情:「陛,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漫不经心道:「朕这一出兵岂不就是坐实了你们小可?汗私底下?同朕有来往吗?」 李世民的眸子暗了暗,他还?需要突利来牵制颉利,他们双方打得越激烈越好,一个内部混乱虚弱的突厥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若是朕猜得不错的话,这颉利扣在你们小可?汗上的罪名除了兵败还?有一条便是怀疑他与我朝有暗中『勾结』,对否?」 使臣一愣,额角骤然?渗出了冷汗:「是,可?是……」 李世民不给?使臣丝毫喘息之机:「所以?你们便要赌一个颉利不发疯的可?能性吗?」 「他既然?都与突利彻底撕破了脸皮,只?怕朕这边将?将?出兵,你们小可?汗便要死于非命了。」 李世民合上文书随意?将?其掷到?桌面上,他起?身一步一步靠近使臣:「毕竟都能直接大庭广众之下?鞭笞突利了,你敢同朕赌吗?」 第427页 「还?是说……」 李世民眼眸微眯笑容玩味:「你压根就不在意?小可?汗的死活,这一趟来长?安求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没有!我对小可?汗忠心耿耿,我没有!」 使臣面色瞬间惨白一片,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拽上李世民的衣角,李世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使臣此刻的狼狈之态。 李世民没有理会使臣的求饶和自白,他只?是微不可?察摇摇脑袋自顾自继续说着,语气中带上了惋惜和果断:「若是如此,我倒是要帮小可?汗清理门户了,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香火之谊,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要多多帮扶小可?汗的。」 本就因为?多日来过度警惕而精神紧绷的使臣的心理防线已然?是彻底崩溃了,他绝望地意?识到?李世民不是在开?玩笑! 使臣后背整个都湿透了,他勐地磕头语带哭腔:「陛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臣也只?是受了小可?汗的命令,这些话都是小可?汗吩咐的,同臣没有半分干系!」 李世民轻笑着弯腰前倾身子,一下?子拉近了同使臣之间的距离,他盯着使臣惊慌失措的双眸,下?一瞬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使臣的脸颊语气轻柔:「原来是小可?汗的意?思啊。」 使臣瞪大双眸他勐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不、不是,这都是臣太过贪婪,小、小可?汗只?是想要求陛下?一个庇佑,是臣擅作主张!」 李世民垂眸收回了手转身背对着他:「当然?,你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朕打算出兵攻打梁师都牵制颉利替小可?汗赚得一丝喘息之机,你看如何?」 话落李世民闭了闭眸子心中喟嘆一声,这人倒也是对突利忠诚,突利身边有这样的人也算得上是幸运了。 突利……这一回既然?是你开?了口,我虽然?不会放过突厥,但是朝中永远会为?你留下?一席之地的。 少年情谊,他终究是不愿辜负的。 他会备着美酒等着突利来的,只?是不是现在。 李世民的双手攥紧了些许但是很快又松开?来,他的语气平淡:「如今突厥内部叛乱,诸多部落已经倒戈我朝,颉利已然?是自顾不暇,若是这个时候朕出兵攻打梁师都,他没有心思顾得上突利了的。」 使臣心如死灰,他如何看不明白李世民这条提议背后的勃勃野心,而一旦叫李世民得逞未来不要说是颉利突利了,只?怕是连突厥都将?会不復存在了。 不知为?何使臣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他临走之时突利小可?汗寂寥的背影。 「必不辜负小可?汗信任。」 那是他信誓旦旦的声音。 突利可?汗长?嘆一口气语气不明:「不论?如何……我只?求活下?去罢了。」 原来突利早便料到?了李世民的心思吗? 突利如何不知晓李世民心中的野心和抱负呢? 这无?关二人的情谊,他们二人均是野心勃勃之辈,易地而处,突利也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的。 他看得太明白了,所以?在他服软派出使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彻底低下?了头颅。 而草原如突利小可?汗一般脾性的儿郎一旦低头,便如野性难驯的狼认主,这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这是一辈子都不会背叛的臣服。 这才是突利可?汗真正献出的诚意?。 李世民十分清楚,所以?他笑纳了。 使臣苦笑一声,他被李世民一步一步牵着鼻子走,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的声音干涩非常,他听到?自己说:「臣,知晓了。」 李世民笑了笑:「好,那么这桩事情就由明日的朝会上由你主动提出吧。」 ———————————— 好精彩的一场博弈……不,这根本算不上是博弈只?是李世民单方面的碾压,杜怀信眼眸亮亮的看得相当过瘾。 李世民好笑地瞥了眼杜怀信:「人都走了还?杵这做什么?」 「你这几日也累了还?是快些下?去休息吧,朕可?不是个黑心肠的皇帝。」 话落李世民看向一旁的柴绍和李秀宁。 柴绍沉吟片刻:「陛下?指得是这个?」 李秀宁语气慵懒:「陛下?这边按兵不动先是叫颉利失了警惕,后又是让突利颉利内斗消耗突厥国力,等到?二者斗到?最为?激烈的时候,只?怕是突厥内部其他部落也会生出倒戈的心思,这才是最好的出兵机会。」 这也是于大唐国力损耗最好的出兵时机。 李世民轻「嗯」一声:「所以?阿姐姐夫便要时刻做好出兵的准备了。」 第138章 蝗虫 夏州境内, 柴绍看?着路边的尸骨嘆了?口气,李秀宁跟在他身边只是沉默了?一瞬很快便挥了挥手率先翻身下马。 柴绍自马匹侧边的袋子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毛笔和一个小瓶子,他随意蘸了?些墨同样跟着下马。 这种事情这一趟率军北上的路上他与李秀宁已然是做过无数次了?, 二人之间早就生?了?默契, 根本不需要言语, 李秀宁在尸骨上头翻了翻没有找到刻着姓名年龄籍贯的木牌。 李秀宁摇了?摇头, 柴绍沉默着走向了另外一具尸骨。 李秀宁起身走向柴绍的同时对着身边的亲卫低声嘱咐了?几句,亲卫当即招唿人将这具尸骨就地?掩埋。 第428页 「这个还有,宁州,林大有……十?六。」 李秀宁垂眸盯着尸骨腰间挂着的有些模煳不清的木牌, 一个十?六叫她?唿吸一滞, 这是这一路走来她?遇上的最?为年轻的郎君了?。 而?且看?着木牌最?底部刻着的年号,大业, 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就这么曝尸荒野,还这么年轻, 实在是令人心酸。 柴绍飞快在册子上记下名字,笔落的那一瞬他有一时片刻的恍惚, 已经记下了?五六页的名字了?吧? 而?这仅仅只是有木牌的人,更多的是没有名姓不知身份的人。 李秀宁左右看?了?看?轻声道?:「附近就这么两具尸骨。」 话落她?摩挲着木牌将它?放入自己马匹一侧的口袋里, 里头已经是叠了?几十?个木牌了?, 木牌入袋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响。 柴绍收好册子对亲卫道?:「将尸骨带上, 等?到了?夏州府衙转交给他们,等?讨灭梁师都后就将人送回故乡吧,落叶归根,这么多年了?他们也该归家了?。」 一声鹰鸣划破长空, 柴绍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点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还有抚恤的钱财,既然人是先?送不回去了?, 便先?将钱财送到各家吧。」 「人死不能?復生?,至少得为活着的人好好打算。」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该因前朝发放抚恤金需得尸骨归还之后才可发放,而?这中间却是有很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层层剋扣到最?后甚至是扣没有了?都是有可能?的。」 故而?李世民已然下了?令,只要确定人死了?一旦知晓了?身份便直接发放抚恤金,其他都是可以暂且不用管的,以最?快的速度安抚尚且在人世之人,以最?大的可能?性避免抚恤金被贪墨。 思及此柴绍忽然长嘆口气话题一转:「陛下前不久纵然下了?收敛尸骸的诏书,可我们这一路走来还是有各地?州县官吏未能?顾及到的地?方。」 李秀宁翻身上马:「能?收一具是一具,只要不耽搁行军就好了?。」 「都是为国?为家的好儿郎,又怎能?死后都不得安生?呢?」 说着李秀宁顿了?顿:「等?等?,所以陛下特?意派了?我们二人……」 「一个长公主,一个驸马右卫将军,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这样两个身份,最?大程度上抑制底层的官吏贪了?这抚恤金吗?」 柴绍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们的陛下果然是不肯吃一丝一毫的亏的。」 「陛下虽然在搜集各地?刺史官吏的消息了?,但到底要尽数换上一心为国?之人还是需要些时间的,我说陛下怎么特?意给我们二人看?了?这收敛骸骨的诏书,原来是这般。」 柴绍沉默一瞬没有接口反倒是转移了?话题:「契丹也反了?,这下子铁勒诸部,契丹还有一个突利小可汗,前后夹击之下颉利可汗已然是自顾不暇了?。」 「梁师都本就没什么兵力,只不过全然是靠着突厥援军方能?苟延残喘,突厥多是骑兵不擅攻城与?守城,这梁师都估摸不过小半个月便能?拿下了?。」 李秀宁眉心微蹙:「我们自长安而?出,动静算不得小,听说颉利在三日前已然派了?使臣快马加鞭入长安来同陛下谈判。」 柴绍轻笑一声:「谈判?不愧是叔侄俩,这做派倒是如出一辙,只是陛下如今已经是铁了?心要剿灭梁师都了?,而?颉利也是不敢同陛下撕破脸皮的,这个哑巴亏他只能?生?生?咽下了?。」 李秀宁舒展眉头:「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柴绍挑眉:「赌什么?」 李秀宁勾唇:「就赌……梁师都会死在自家人手中。」 —————————— 长安,东宫。 正如李秀宁与?柴绍所猜测的一般,李世民此刻正在接见?颉利可汗派来的使臣。 面对颉利派来的使臣李世民可没有对突利派来的使臣这般客气了?。 李世民冷眼瞧着被押着强制下跪的使臣,他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公文,就这么不说话。 反正如今占据上风的是他李世民,颉利居然还没有彻底认清事实,这派出来的使臣都是一脸的桀骜模样,来拜见?他之后也不先?开口。 想着李世民嗤笑一声,怎么,是觉得他会先?沉不住气吗? 还真是可笑啊,识人不明,刚愎自用,看?不清局势,也难怪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这突厥已然是元气大伤了?。 李世民抽过一本公文翻看?瞧了?瞧,下一瞬他微微蹙眉。 怎么又是祥瑞? 一群投机取巧的官吏……如今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他们居然还有这个阿谀奉承的功夫。 李世民眉眼冷了?下来,通身上下不自觉外溢了?些许的戾气。 下头跪着的不明就里的满头大汗的使臣还以为这股子戾气是冲着他来的,使臣一个哆嗦想着他已然是跪了?小半个时辰了?终究是选择了?低头:「陛下,可汗的意思以梁师都换契丹,如今天下方才安稳,陛下与?可汗之间也有盟约,这小小一个个梁师都还用不着陛下出兵来解决。」 「这是我们可汗献给陛下的诚意。」 虽然是低了?头,但这话中的意思却是叫在场所有人一愣。 第429页 这想法还挺有「创意」的,还诚意,说是白日做梦都不为过了?,可偏偏瞧着使臣的模样可是真真切切的,他是认真的。 李世民抿唇没有理会使臣:「传令下去,往后这祥瑞给朕禁了?,一天天的就知道?造祥瑞,浪费钱财。」 「国?家的钱,朝廷的钱,不用在百姓民生?上一心只想着奉承朕,可笑至极!」 「这祥瑞顶个什么用?这天灾难道?就停了?吗?」 想着这些时日的降雨情况,李世民眼皮跳了?跳,这大雪不够还要来旱灾吗?! 而?且也不知道?这个旱灾后头会不会接上蝗灾,李世民眉心微蹙,他心头一动忽然冒出了?个想法。 只是……李世民揉揉眉心,怕是又要叫大家担心了?,尤其是如今不在长安的阿姐,估摸等?阿姐回来后他免不了?要被阿姐说一顿的。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使臣一愣,他缓了?缓心情:「陛下,臣的提议……」 李世民闻言淡淡扫过使臣,他意味不明地?盯了?使臣半晌,这古怪的氛围叫使臣下意识住了?嘴。 李世民理理衣袖慢条斯理开口:「朕倒是忘了?你,来人,将他给朕绑了?。」 使臣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大声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陛下难道?要同我们可汗撕破脸不成吗?」 李世民不耐烦地?轻「嘁」一声,指节毫无规律地?敲着桌面,一点一点像是点到了?使臣心里头去,叫他浑身发凉:「契丹本就与?你们突厥为异族,今日契丹既然来归附了?朕想要求朕的庇佑,你们以什么理由来向朕索要契丹?」 说着李世民的眸子暗了?暗,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武德年间的一桩往事,昔日西突厥的一位可汗落难来寻求李唐寻求李渊保护,可谁知当时的东/突/厥可汗向李渊索要,他怎么劝说都是没有用的,李渊权衡之下便将人给交了?出去,李渊还不愿意担责,明面上还只是一场意外。 李世民深吸口气,他族来归附寻求庇佑转手就将人给卖了?实在是无耻至极,李渊做得出来的事情可不代表他会去做。 当时他只是一个秦王没能?将人给救下来,如今他成了?天子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不单单是因为李世民骨子里头的侠义之气,也是出于政治的考量。 若是出尔反尔不能?给人庇佑,于契丹而?言他这个大唐天子还有什么可信度?于尚且摇摆不定的西域诸部而?言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心地?归附唐朝? 这颉利如今居然还得意洋洋提出所谓交换,反手卖了?替他做牛做马多年的梁师都,实在是太过愚蠢了?,估摸这要成为打散突厥内部人心的致命一击,这方面他倒是同李渊没什么两样,极度自利。 可一国?最?高的统治者要做的就是平衡好各方的利益,这样的做法实在是短视非常。 没有给使臣回嘴的时间,李世民在此刻显得格外咄咄逼人:「梁师都本就是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这是我朝内部的家务事,你们突厥庇护着他朕还没有同你们计较太多,如今你们倒是敢提出这般痴心妄想的提议,可笑。」 「讨灭梁师都已然近在眼前,而?且纵使不能?讨灭梁师都,朕也绝对不会以降附之民交换。」 「归降我大唐便是我大唐的子民,朕身为天子理应庇佑他们而?不是将他们推出去为自己谋利。」 「交换?做梦!」 使臣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直到这一刻使臣才不得不承认颉利与?李世民之间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李世民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妖言惑众,将人给丢出长安。」 「连同朕方才的意思一起。」 使臣的后背骤然湿透了?,李世民这话一旦传出去这不就是叫本就摇摇欲坠的突厥民心更加脆弱了?吗?! 李世民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使臣:「带下去。」 —————————— 朔方东城,军营。 李秀宁看?着舆图低声喃喃:「陛下真是挑了?个内乱的好时机,这突厥的援兵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也对,毕竟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尽全力来保这个梁师都。」 「这突厥兵马被薛家兄弟打退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如今朔方城内粮食短缺人心惶惶,这梁师都是撑不了?几日了?。」 李秀宁说着面上挂上了?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梁师都一旦拿下,距离讨灭突厥的日子也不远了?。」 说到此处李秀宁倒是莫名想起了?前一日那梁师都在战场上的挑拨离间。 「听说长公主在李家起兵初期是被抛下了?的,而?你们那上皇又没什么本事,入主长安长公主可是立有大功的,可上皇呢?这样一个对长公主不仁不义的家,长公主巾帼不让鬚眉心有天下,难道?就不觉得委屈吗?何苦还要替他们卖命?」 梁师都冷着一张脸语气蛊惑。 李秀宁表情半分?没变,她?轻笑一声:「我当初在关内起兵响应上皇,除却我自己的本事那些投奔我的群盗几乎可都是冲着上皇唐国?公这个名号来的。」 李秀宁毫不避讳直视梁师都:「我虽然自信自己的本事却也没有到自负的地?步,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被沖昏头脑,一个毫无政治根基的我就算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收拢那么多人?八柱国?后代,世家富贵,朝中积攒的势力,这才是我们李家最?最?初的起兵的依仗。」 第430页 「挑拨离间,太过低级了?些。」 说着李秀宁眯了?眯眸子,眉眼凛冽:「而?且……抛下?」 「怎么,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我也不需要你来替我说惨。」 李秀宁扬扬下颌,一拽缰绳,此刻的她?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璀璨夺目意气风发,几乎是吸引了?在场所有士卒的目光。 李秀宁哼笑一声,眸中满是肆意张扬的飒爽:「我就是主动留下来的。」 「因为我笃定我在关内就是能?拉起一支队伍来接应上皇,我李秀宁也能?做一柄直插长安心脏的利刃!」 梁师都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李渊怎么就这般好命,生?出来这样一对儿女,瞧着李秀宁身后被鼓动了?士气的士卒,他绝望地?闭了?闭眸子。 回忆到此处截然而?止,营帐的门?被勐然掀开,李秀宁一愣抬眸就对上了?柴绍又无奈又气急的目光。 李秀宁心头一跳当即起身:「不应该啊,前线应当是不会有错的,这般着急莫不是后头出了?事?」 柴绍咬牙:「近日来京师关内有些地?方不是蝗灾蔓延吗?陛下为了?以示决心,他、他生?吃了?蝗虫!」 李秀宁唿吸一滞,她?快步走到柴绍身前一把握紧柴绍的胳膊:「他疯了?不成吗?!」 「如今都是一国?之主了?,怎么还是这样肆意行事!底下的大臣呢,他们领着俸禄都哑巴了?不成吗?!」 「朝廷养着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柴绍苦笑一声:「陛下的脾性你我都知晓……他真正决定要做的事情谁能?劝得住?」 李秀宁简直是被气到心口疼,这个弟弟从小就有主见?得很,往常她?都是相?当欣慰的,可如今这个主见?可真的是太过了?! 李秀宁双手颤着,她?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身子如何?没有出事吧?」 说到此处李秀宁不自觉喃喃:「蚂蚱爷、蝗神……虽然这些视蝗虫为神虫不能?胡乱捕杀的言论虽然早就被人提出了?相?反的意见?,可民间百姓的信仰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柴绍尾音微颤:「目前还不知晓,长安传来的信还要过几日才能?到。」 「神虫……不能?打,越打越多,不能?吃,谁吃谁得病。」 「这是民间的俗语,蝗虫降临乃是上天震怒,天命……纵然陛下不信这些可是……」 李秀宁深吸口气鼻尖有些酸意:「那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信中可有说明?」 柴绍侧首轻声道?:「他言『百姓有过,在他一人,若是蝗神真有灵,如今被他生?吞便吃他的心吧,莫要再害百姓了?』。」 李秀宁苦笑一声:「果然,他还是这样喜欢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以此为表率,天子都带头生?吞了?,那些祭拜蝗神不敢动手的百姓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扑灭蝗灾呢?」 说着李秀宁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反正……生?吞了?蝗虫的是他,跟老天叫板的也是他这个天子,就算要出事也全然在他一人。」 李秀宁眼眶微红:「更何况他说不定还觉得自己作为实在是对极了?,老天又怎么会降罪于他?」 柴绍张了?张口却不知晓该怎么安慰,李秀宁抹了?抹眼角的湿意目光坚定:「所以我们更加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柴绍一愣。 「梁师都也好,收敛骸骨也罢,我们都得做到最?好,他都如此了?,我们又怎么可以扯他的后腿?」 李秀宁一顿话锋一转:「只是我回去还是要好好说他一顿的!」 「这个傢伙,都多大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实在是太叫人担心了?。」 柴绍忽然笑了?笑:「好,我向来就是站在娘子一边的。」 第139章 天命 东宫, 显德殿偏殿。 「陛下你说说你,做事情之前好歹也同臣等商量一下,仗着皇后产子无暇顾及, 长公?主在外没法赶回?, 便是如此行事……幸好身子没有什么大碍。」 杜怀信心有余悸地翻看着医工这段时日以来替李世民诊治留下的脉案, 嘴上是再也无法顾及君臣之?别了。 李世民笑了笑眉眼柔和下来:「早一些晚一些都是要被念叨, 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要你们跟着操心?」 杜怀信合上脉案,他?头疼地揉揉额角:「陛下的身体底子本就因着家中遗传和连年?打仗有亏损,臣听闻这成灾的蝗虫体内似是有毒……」 李世民摆摆手:「我的身子我有数, 几只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杜怀信深吸口气:「是, 是没什么大碍。」 说着杜怀信推开脉案牢牢盯着李世民,他?的语气渐渐低了下来?, 眸中也闪过一丝复杂:「可是……这蝗虫也有着神明的名声,陛下这一吃当真?是没有过半分?害怕吗?」 他?是现代?人, 他?当然不信这个,但李世民不一样。 纵使李世民向来?表现得不屑一顾, 可真?的到了前些日子那?一幕的时候,他?的心中真?的没有半分?犹豫吗? 更?不要这两?年?来?说李世民与?大唐的运气属实算不得好, 前前后后的日食, 接连不断的天灾, 想想朝中李渊所剩不多?的残党曾经的幸灾乐祸,杜怀信冷哼一声。 第431页 不过念及这段时间李世民的安排,这裴寂想来?是蹦哒不了多?久了。 「为何要害怕?」 清润的嗓音打破了杜怀信的思绪。 「天子,子诺我问你, 何谓天子?」 杜怀信一愣:「不就是天之?子吗?」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跟着我从隋末乱世中闯出来?居然还信这个?」 「若真?是天之?子,怎么杨广最后却是死在了自己臣子的手中, 前朝覆灭在天下百姓手中?」 「也不见得上天可怜可怜自己的这个儿子。」 李世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麻的腰腿。 李世民轻「嘶」一声随口抱怨道:「我还真?是宁愿上阵杀敌也不愿受着这般酸涩麻胀之?苦。」 「说到哪了?要我来?说啊,所谓皇帝应是万万民之?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所作所为皆是问心无愧自觉对得起百姓对我的期待,我又有好怕的?」 「而且若真?是有神灵,怎么,弃城逃跑、耽于享乐、割让土地者?倒是没有报应,又怎会轮上我这个为国效力之?人?」 「不然的话可真?是不公?,这个老天也不过是个颠倒黑白的睁眼瞎,不要也罢。」 杜怀信轻咳一声:「陛下此话还是莫要在外人面前讲了。」 李世民拿过公?文扫了几行下意识点了点头:「当然,我又怎么会去自讨没趣,天天听谏言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而且朕不是天子吗?都是天的儿子了,一个小小蝗虫之?神也敢僭越?」 刚还说不信的呢? 好吧,李世民还真?是自成一套逻辑,杜怀信自愧不如。 「前几日的赏赐都发下去了?」 杜怀信赶忙收敛了胡思乱想:「是,天下与?九皇子同一日出生者?皆是领到了粟。」 「都是从私库中走的,陛下果真?心繫百姓,正值天灾,借着皇子出生与?天同庆的大喜也算是帮扶百姓一把稳定?人心。」 李世民轻笑一声:「你瞧出来?了?」 杜怀信对上李世民的目光:「自然。」 李世民一只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地半阖双眸:「可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我实在是高兴,那?小子倒是同他?的几个兄长都不一样,虽然才出生,可性子却安静极了,都不见得哭几次的,想来?未来?是个沉稳的。」 「治,倒是贴他?。」 「我与?观音婢都好些年?没孩子了,上皇逼得紧,那?个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保全大家……时隔多?年?,我真?的很?开心。」 「而且我这也是在讨观音婢『原谅』啊,观音婢向来?心软,想来?是不会计较我吞食蝗虫一事了。」 李世民说着哼笑一声,整个人的气质愈发软和:「一箭双鵰,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起身忽然长嘆一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为人父但亦为人子,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时候为上皇考虑考虑了。」 太极宫,寝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这个为人父的还占着这个位置,都快三年?了,真?是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能忍这么久,你说我是不是该为他?考虑考虑了?」 李渊举起酒杯同裴寂的碰了碰,他?的语气满不在乎甚至说着话的时候面上还挂着笑:「不过也难怪,武德年?间,我夺了他?的兵权拔了爪牙折了他?的羽翼,武德末年?他?一直一声不吭没什么大动作,却原来?他?不过是一直在隐忍。」 李渊抬起眼皮子随意扫了眼他?对面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裴寂:「吃菜啊,我这儿子几乎是日日都要来?我宫中,这饭菜倒是好了许多?。」 裴寂咽咽口水,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一两?个月没见,怎么李渊的脾性却变了这么多?? 裴寂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口。 李渊点点头:「六月四日事,人心皆倒,我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 李渊长嘆口气:「不提这个晦气事了,你说说,他?打算如何将我赶出这宫呢?天天窝那?狭小的东宫办公?,也实在是委屈他?了。」 裴寂简直快要分?不清楚李渊到底是不是在讥讽李世民了,他?努力稳了稳在轻微颤抖的手:「臣愚钝。」 李渊古怪一笑:「方才你说……法雅前几日找过你?」 东宫,显德殿偏殿。 杜怀信心头一跳想着李世民曾经私底下同他?透露的些许消息:「是……法雅吗?」 「听闻此人性子孤傲,虽为僧人可最喜与?权贵打交道,听说这人同上皇与?先太子的关系都是不错的。」 「这几日来?似乎与?裴寂走得很?近。」 杜怀信眉心微蹙,李世民盯着太极宫的方向:「阿姐倒是有一个忠心又得力的好下属。」 杜怀信心思一转:「陛下口中的下属莫不是马三宝?」 那?个曾经不过是家僮,但在乱世李家起兵之?初为李秀宁鞍前马后的马三宝,如今的他?已然是有官职在身了。 一个马三宝,一个马周,前者?不过奴僕后者?不过布衣,两?个姓马的如今都混迹朝堂,一朝翻身实在是叫旁人钦羡不已。 「你我都知晓这马三宝是何出身,由着他?来?替朕私下盯着裴寂与?法雅……真?的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第432页 「到底出身有碍他?人的眼,立了功之?后也能提一提他?的官位了。」 杜怀信沉吟片刻:「可陛下又是如何能笃定?这法雅便是会口出狂言呢?」 「若无证据定?罪到底是不妥的。」 李世民指尖虚虚点了一下,他?侧首勾唇:「你到底是忙于朝政,不知晓详细也是应该的,你以为为什么会是法雅?」 「武德一朝的僧人中就属他?最上蹿下跳,半个月里头能入宫个七八次讨上皇欢心,这样一个有野心之?人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忍受朕不冷不热的态度呢?」 「更?不要说时机以稳定?,我先前同意了傅奕的奏请——压佛。」 太极宫,寝殿。 裴寂刚刚入口的饭菜当即是上不去下不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勐地咳嗽起来?,他?赶忙拿过手边酒杯一饮而尽:「上、上皇说笑了,不过一个小小僧人,不值一提。」 李渊沉默了一瞬没有接裴寂的话但也同样没有接方才自己的话:「天命……果然都是天命吶。」 「日食天灾,我以为他?这个位置应当做不稳了的,却怎么也想不到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人心向他?,禁军,百姓,官员,一个个的都信他?,我在前朝的人也不剩几个了,也就只有你还最显眼也最忠心我。」 「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连续三次……果真?是天命不可违,朕也试着去同他?斗,李孝常……可是连第一步都做不成,跟只老鼠一样被他?戏耍,朕也要脸面的啊,朕累了,裴寂。」 「天命助我起兵,天命助他?登基,难违啊难违。」 裴寂沉默不语,这一刻的李渊与?当年?起兵之?初的李渊居然莫名地重合了。 天命,当初因为抗突不利杨广将要降罪,李渊何其自信自诩天命在身一点都不惧怕,事实证明也确实无事发生。 可如今呢? 他?同样也是自信的,只是自信在这个皇位已经是切切实实被李世民坐稳了,自信在天命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李渊揉揉眉心:「前些日子都生吞蝗虫了也没有半分?事情,我认输了,罢了罢了。」 李渊抬眸扫视了一下:「可惜,这座宫殿终究是要换主了,还真?是……叫我心有不甘吶。」 真?是讽刺,原来?直到这一刻李渊都不肯承认自己输掉的真?实原因吗? 将一切归于天命……裴寂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吃着饭菜。 东宫,显德殿偏殿。 「天命?杜子诺,你今日可真?是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李世民笑了笑:「哪有什么天命,不过是事在人为,如今上皇只剩下裴寂这一个了。」 「禁祥瑞,再放一批宫女,最后是藉田之?礼,终于算是彻彻底底的新朝了。」 李世民话落一道求见声响起,李世民挥挥手只继续对着杜怀信说着。 「终于要事成了。」 脚步声响起,杜怀信皱眉:「搬出去后呢?陛下想要叫上皇安置何处?」 李世民沉吟片刻,他?的目光越过杜怀信看向了缓缓上前而来?的马周:「怎么是你来??」 马周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好歹也在大理寺做了许久,虽然得陛下恩宠如今臣已入三省,但陛下想要的武德初期的所有的案情卷宗,臣是最了解的,有遇不公?冤屈,臣先前虽然将之?压下但到底还是惦念不已。」 「于近年?来?的案子陛下已然一一翻阅,可是武德初期的实在是太早了些,臣便也就跟去帮忙了。」 李世民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也有心了,我也知晓你是记挂着这一切的,也合该让你参与?进来?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放那?吧。」 话落,李世民轻「啧」一声:「至于你说的去哪,当然是弘义宫喽。」 杜怀信眨眼忍住笑意:「也是,这弘义宫可是上皇先前因为陛下于国有大功而赏赐给陛下的,如今换做是上皇,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马周微微皱眉。 弘义宫? 那?不是个又偏远又狭小又潮湿的宫殿吗? 虽然是李世民登基前住的地方,但是委实算不得好,尤其是于上皇的身份而言。 实在是…… 马周垂眸手中捧着卷宗一步一步上前,唇角微微扬起。 实在是一报还一报,叫人心中舒爽。 马周放下卷宗,眉眼微弯。 既然是上皇所赐,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又有什么好可指摘的呢? 一面想着武德一朝的行政混乱与?冤假错案,马周一面替李世民翻开卷宗。 于情于理,都是合理极了。 第140章 悲恸 「法雅前几日找过你?」 坐在?大辇上的裴寂不知为何脑子中又闪过了李渊说过的这句话, 裴寂轻嘆口气惆怅地侧首看向由黄色帷幕包围的御辇的正中央,那里头坐着的正是大唐的天子——李世民?。 法雅找他是越来越频繁了,要不是这段时间他用病假称, 恐怕还是消停不了的。 都?说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权利了, 这法雅还是一个劲地往上?贴, 贴也就罢了还时常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偏偏这人脸皮极厚怎么也赶不走,也是,他的身上毕竟有李渊曾经赏赐的物件,此人每每来裴府都?将那块玉佩挂在自己身上最最显眼的位置, 倒是打不得骂不得了。 第433页 「裴公身子如?何了?」 裴寂抛去胡思乱想, 眼眸一抬正正好好瞧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无忌,就见长?孙无忌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容, 摺扇在?指尖翻飞,身子依靠在?大辇一旁, 整个人跟没有骨头一样,同他的正襟危坐是截然相反的。 裴寂忽然笑了笑, 就算这长?孙无忌被?罢了官如?今身上?不过虚职,但是李世民?的心在?这人那儿, 光光一个坐姿就能从中窥探出他们二人的不同。 思及此, 裴寂的目光又往下, 虽然是冬日,但他身上?的衣袍算得上?松垮,头上?的帽子歪斜,虽则长?孙无忌本?人有些许圆润, 但是这张脸还是好看极了的,同他的妹妹一般, 故而这侧帽风流四?个字还算相配,不愧是尽出美人的齐皇族高家后代。 「多谢国舅惦念,身子已无大碍,既然是陛下传召,臣又怎敢拒绝?」 轻轻一声响自帷幕中传出,是茶盏磕碰桌面的声音,裴寂下意识抬眸看去只瞧见隐隐绰绰的身影,其他并不清楚。 说来也真是奇怪……圆丘前阵日子有异动再?加上?这一年来算不得风调雨顺,虽则裴寂清楚李世民?应当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明面上?该做的祭祀样子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李世民?自圆丘归来这召了长?孙无忌伴驾倒是可以理解,无非就是给长?孙无忌撑腰,告诉众臣虽然他罢了长?孙无忌的官,但是这个人在?李世民?心中还是万分?重要的,可是怎么又会唤上?他呢? 一个彻彻底底将李世民?得罪狠了的人,这样极致的殊荣落到了他头上?,怎么瞧都?像是绝路之前最后的仁慈,也像是要夺权罢官前的捧杀。 裴寂心中暗嘆。 长?孙无忌依旧把玩着摺扇,语气多少带了些漫不经心:「陛下向来宽仁体?恤下属,倒也用不着裴公勉强。」 裴寂轻声开口:「哪有什么勉强,国舅说笑了。」 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疾不徐,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响虽然轻可却不容置疑地一下又一下落在?了裴寂的心头。 这不过一帷幕之隔的见不着面的李世民?怎么还愈发吓人了…… 长?孙无忌收拢摺扇「啪」得一声在?自己掌心敲了敲:「所以裴公觉得静州如?何吶?」 裴寂眼皮一跳,可以说是自那件事后他是半点也听不得「静」这个字了,如?今长?孙无忌大喇喇地提起偏偏裴寂还没有理由拒绝,他深吸口气缓了缓骤然间过快的心跳。 「静州……是在?蜀地那吧,虽则偏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但听说地方还算不错,就是紧隔着山川,有好些山羌族人不通教化常常作乱,很是叫静州官吏头疼。」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是啊,也算是一个好地方,静州,静,倒也有意思。」 不单单是个时刻提醒裴寂那件事的流放的好地方,却也是一条足够的退路。 长?孙无忌的眸子暗了暗,山羌族人……运气够好立了功便能回朝,二郎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念着李渊的面子,念着裴寂曾经起兵之初的功劳的。 「翻年过后谒太庙的一众准备都?如?何了?」 平静的声音响起,如?金石相撞又清澈冷冽,叫人无端端想到高山上?的白雪,被?日头照得粼粼发着光。 裴寂居然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此刻正被?长?孙无忌若有似无的暗讽给搅和得心烦意乱,只直愣愣盯着长?孙无忌,心中还奇怪非常,也没见长?孙无忌动嘴啊,那这话是谁说的? 长?孙无忌挑眉:「裴公看我做甚,我如?今又管不着朝堂中的事,陛下问?你呢。」 裴寂这才慌慌张张醒悟过来半跪在?帷幕之前:「早早得了陛下的令,自然都?是准备下去了,陛下可随时前往太庙。」 帷幕后头的声音停了一瞬,再?度响起时却莫名带了些喟嘆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倒也没那么急切,这个年还是要好好过一下的。」 「阿娘也是如?此希望的吧。」 最后那一句话很轻,隔着帷幕传过来几乎是听不真切的,只隐隐约约能察觉出来说这话的主人的怅然。 不知为何裴寂的心越跳越快,各种无端端不好的想法涌入心中,但就好似他的周身都?被?一片白雾所包围,拔剑四?顾却只余茫然。 但同时裴寂似乎又很清楚,他在?朝中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哗啦」一声,帷幕被?掀开。 裴寂不由自主抬眸,一双常年征战的武将的手虚虚搭在?帷幕之上?,冬日的阳光不刺眼洒落下来却是衬得眼前这人愈发贵气清润,裴寂有些看不清楚李世民?的面容。 但很快,随着脚步声响起,裴寂当即垂下了脑袋放缓了唿吸。 大辇一轻,李世民?已然落了地,直到这一刻裴寂才恍然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到宫城了吗? 「回来了,各归各位吧。」 各归各位…… 瞧着长?孙无忌下了大辇跟在?李世民?的身侧的背影,裴寂苦笑一声。 长?孙无忌能跟着李世民?,他又能跟着谁呢? ———————— 他又能跟着谁呢? 裴寂敛目,快两个月的功夫,他一直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就算是如?今照例被?李渊召入宫陪伴,他心中所想还是这个问?题。 第434页 「我的裴监这几日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不快了?」 李渊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裴寂一个答案,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他又满不在?乎地话锋一转:「他今日去谒太庙了吧?」 裴寂一愣:「是,陛下今日早早便起身前往了。」 李渊哼笑一声语气不明:「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思我又哪里?不清楚?」 「终于捨得下手了,也好,至少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太庙。 终于到了要下手的这一刻了。 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入殿内,眼前的木牌上?刻着他的阿娘。 李世民?当即红了眼眶,就好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多年的孩子终于能找到一个随心所欲的发泄口了。 这一刻,三十?岁的李世民?却好似是同十?岁的他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阿娘,我真的没有大碍的,咳咳咳。」 少时的他一面不好意思地抹着自己沾染了灰尘的面颊,一面笑着语气带了些讨好。 窦氏皱着眉面上?虽凶可手中的动作却是轻柔极了。 「就晓得跑出去同人打架,你这前段时间才刚刚生了病,身子还没好全如?今又添了伤。」 「别抹了,越抹越脏,阿娘来帮我儿擦。」 他笑呵呵地凑近窦氏,窦氏的身上?一惯是熏这一股淡淡的又好闻的花香,这股香他很熟悉,从前身子骨不好生病的时候就是阿娘日夜照顾,这一股香也是他最为喜欢最为熟悉的香,只要一闻到就能叫他放松下来。 就好似现在?一般……李世民?一掀开衣袍直直跪在?窦氏的牌位之前,闻着殿中淡淡的幽香眼眶又红了几分?。 「脏了也是好看的,阿娘不许嫌弃。」 少时的他扬着下颌轻轻哼着,可虽然他表现得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确实瞧瞧侧着眸子一眨不眨盯着窦氏面上?的神?情,显得紧张极了。 窦氏忍俊不禁故意逗他:「怎么办?可阿娘却觉得真的不好看了一些。」 他眨眨眼拽上?了窦氏的衣袖:「阿娘扯谎,我这般俊逸风流,人人皆知,阿娘怎么可以骗我呢?」 窦氏点了点他的鼻尖:「小兔崽子,才十?岁的年龄怎么就俊逸风流了?就没见过你这般自信的人,也不知晓是传了谁的脾性。」 他眼眸亮亮的又把脸贴近了窦氏方便她擦拭:「自然是阿娘呀,阿娘生来不凡,一头乌髮名满天下,最是自诩风流。」 窦氏轻笑出声:「都?来打趣你阿娘了,好小子,说说今日又是为何打架?别以为你转了话题夸了阿娘几句阿娘就会放过你。」 他笑了笑:「这分?明就是世民?的真心话。」 「打架……我这可不是打架,这是正义之举!」 「所谓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那友人王显被?人戏弄了,我当然要保护他。」 说着他轻哼一声:「更何况那群人只晓得欺男霸女欺凌弱小,实在?叫人不齿。」 窦氏动作愈发轻柔:「原是阿娘错怪世民?了,阿娘的小世民?还有一副侠义心肠,阿娘很高兴。」 他得意歪歪脑袋:「我就知晓阿娘不会怪罪我的。」 窦氏揉了揉他的发顶:「阿娘永远会替你撑腰的,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阿娘永远会在?你身后的。」 他想了想:「只要是我觉得对的事情吗?」 窦氏点头将人抱在?自己的腿上?:「你是阿娘教出来的,阿娘从来都?是相信你的。」 李世民?重重一磕头,寂静的殿内发出沉闷的声响动静有些吓到了跟着李世民?一块入内的侍卫。 对的事情……阿娘,世民?从不后悔,因为世民?知道这从来都?是对的事情。 又是一声响,李世民?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抖。 世民?也一直都?知晓阿娘就在?世民?的身后,所以世民?不会输,也不能输,这是世民?与阿娘之间的约定。 低低的啜泣呜咽声响起,其中的悲恸之意便是叫一个陌生人来听都?会瞬间红了眼眶的。 第三次磕头,李世民?没有抬首没有起身,手背上?青筋蹦起。 如?今已然到了最好的时机,裴寂一除,李渊在?前朝所有的势力?便都?会烟消云散了,他也终于能够入主正宫了。 太极宫,寝殿。 「他终于能入主这座宫殿了,窦氏,他没有叫你失望啊。」 李渊似乎是醉了,但是他又不顾裴寂的劝阻任旧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酒。 李渊的眼前逐渐模煳了起来,隐隐绰绰浮现出了一道他快十?年都?没有梦见过的场景了。 「我儿心有大志,我自然是欣慰的。」 他揽着窦氏哈哈大笑,可仔细一瞧他的眸底却是悲切万分?。 李渊轻笑一声挥开裴寂的手,他的耳边却是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 「大胆!朕看你就是觊觎这个皇位,冠冕堂皇什么心有大志不过是狼子野心之辈!给朕跪下!」 他握着窦氏的手越来越紧,窦氏勾唇:「济世安民?……这是我们夫妻二人共同给他取的名字,他做得很好,只是可惜,可惜……我瞧不见了。」 窦氏的唿吸越发微弱了,她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牢牢攥着李渊的手掌。 第435页 「你可得……代我去看看啊,然后,然后告诉我,他将会多么优秀……」 他深吸口气忍住眼眶的湿润:「放心好了,世民?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来都?是最为喜欢他的,他很像你,你也把他教得很好,他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李渊忽然怎么也止不住自己面上?的笑。 「朕最厌烦的就是你这个儿子,你太叫朕失望了,心中只有兵权,你就是要与朕作对吗?世上?可有如?你一般不孝的儿子?!」 窦氏笑了笑,渐渐松开了手,声音愈发轻了下来:「可济世安民?却也太累了些……我也盼着他能多多轻松一些,打马风流的肆意小郎君,其实我有时候也自私地希望他能过上?这样的余生。」 他闭眸嗓音沙哑:「可你我都?知道他不愿如?此的。」 李渊勐然起身,身子摇晃。 「朕是为了你好啊,多年征战,朕也不过是想叫你多能多歇息几日,难道在?你心中朕这般做法只是为了削你手中的权吗?可笑至极!」 窦氏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但……刚过易折,二郎的性子我很欢喜却也很担忧。」 窦氏的唇边渐渐渗出鲜血,她面色惨白可直到这一刻她依旧不愿停下:「你是他最最钦佩仰慕的阿耶,我走了……你得好好保护他,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就算死了,我也不能安心啊。」 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滴在?了窦氏的手背上?,他语气坚定:「我又如?何会害他?我会将他护得好好的,你莫要担忧。」 「世民?……我会保护他的。」 李渊踉跄了一步被?裴寂扶稳了身子。 「太白见秦分?,你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朕就知道你一直存着谋逆的心思!该如?何做……自证清白,你应该知晓吧?」 窦氏欣慰地笑了笑:「好……莫要再?哭了,人各有命数,你的上?半辈子由我陪着你,二郎……向来纯孝,他会代我陪伴你下半辈子的。」 「我走了……其实我骗了你。」 窦氏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得将耳朵凑到窦氏的唇边才能勉强听清楚她想说什么。 「我其实好怕啊……」 怕什么呢? 他呆呆愣愣地盯着窦氏逐渐不再?起伏的胸膛,是怕分?别是怕病痛还是怕其他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 李渊轻笑一声,忽然落下泪来:「裴监,我们继续喝酒。」 太庙。 悲恸哭声环绕在?殿内每个人的耳中,侍卫无不被?带红了眼眶流泪不止,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大唐金尊玉贵又骄傲肆意的天子,此刻的李世民?是如?此的狼狈,他跪伏在?地上?哭得起身不能,整个身子不住颤抖蜷缩在?一处,何其悲切! 「阿娘……」 所有的委屈似乎在?这一刻在?这一句「阿娘」中烟消云散了。 李世民?泪流满面:「济世安民?……儿做到了,儿从未辜负阿娘的期望。」 「如?今天下已平,阿娘,这就是儿觉得儿做得最最对的事情了。」 李世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唿一吸之间尽是刺痛:「阿娘,儿知道阿娘一直都?在?陪着儿的,对吗?」 最后一次磕头,泪水滴落。 贞观三年,正月十?六,李世民?谒太庙,至太穆皇后神?主,悲恸呜咽,伏地不能兴。 同月,裴寂坐事免,流静州。 第141章 藉田 李世民的脾性?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向窦氏的牌位哭诉也算是将积压了?三年的隐藏的爱恨给?彻底一笔勾销了?,更不要说马上要迎来的藉田之礼,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李世民喟嘆了?, 而且现在的他还遇上了另外一桩叫人头疼的事情。 东宫, 御苑。 李世民有些羞恼地轻咳一声, 他起身掸了?掸短袍上的灰尘, 满脸无奈地拿过了手边的锄头。 「怎么连你也忘了?」 「我本以为你的出生应是很擅长这些才是。」 李世民虽然在武德年间在外征战的时候同相?关的人学过一些理论知识,但切切实实地上手是真的没有几回。 想?着数月之前他信心满满的模样,结果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李世民颇为苦恼盯着眼前蔫了?吧唧的菜叶子长嘆一口气。 杜怀信哭丧着脸, 这下地锄田的, 贫苦人家出生的原身自然是会?的,可他一个?穿越前的富二代?要不是这几年跟着李世民歷练, 连五谷都是分不清楚的,他哪里又会?这些? 更不用说这些年尽忙着打仗处理政务了?, 他这也是有心无力啊。 杜怀信半跪在地上指尖点了?点已经彻底枯黄的叶片:「臣这种出来的还不如陛下的呢……」 杜怀信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把被他一戳就将?将?要倒地的白?菜叶子扶好:「不过种出来已经不错了?。」 杜怀信低声喃喃着视线往右侧一扫,除了?这一株其?他的连土都没有破。 思及此杜怀信心中万分不服气, 他看着李世民身前虽然蔫得不行但好歹能吃的小白?菜,再看看自己这里, 都是初学者怎么差距这么大? 「可你好歹有破土的, 我这边是一个?都没有……」 带了?些怨气的少年嗓音幽幽响起, 杜怀信轻咳一声,心中忽然就平衡了?许多:「所以殿下你看,这稼穑之艰难殿下这下子是认识到了?吧?」 第436页 李承干欲言又止小声嘀咕:「怎么跟我阿耶一般了?,都是这么念叨。」 「小兔崽子, 背后说你阿耶什么话呢?」 李世民一面观察着自己的作物一面笑着打趣道?。 李承干当即起身凑近李世民讨好一笑:「自然是为阿耶高?兴,都说君贤才会?臣直, 那杜子诺如此秉性?时刻关心民生,又不畏权贵直谏于?我这个?太子,是阿耶之福啊!」 所以阿耶你自己逮着机会?就念叨的习惯怎么会?传给?向来花样繁多陪他玩耍的杜怀信身上? 李承干心中腹诽,骑马要讲道?理,逛御苑看到一棵树也要讲道?理……不愧是在朝堂之上能堵得众臣说不上来话的阿耶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李承干只觉得头顶一沉,他歪了?歪脑袋抬眸看向李世民。 「你小子,跟在杜子诺身边倒是将?他嘴甜的本事给?尽数学来了?。」 杜怀信轻「哎」一声:「陛下这就是你说的不对了?,陛下军中出身,行事作风也难免带了?些军中的做派,一身气势就算是陛下完完全?全?是无意的,却也是吓得一些臣子在朝堂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李世民好笑地「嗯」了?一声,挥舞着锄头心中想?着前些日子他学来的样式:「所以?」 「所以这个?自然是要臣出场喽,陛下收敛着气场笑面待人,臣就在一旁逗陛下开怀,这可是牺牲了?臣的名?声为大家谋福啊!」 李世民忍俊不禁:「怎么,担心进佞臣传?」 话落李世民停下动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要行藉田之礼的诏书已然是发了?下去叫天下百姓都知晓了?,这地点也定好了?,就在东郊,子诺那一日你就替我好好看着承干。」 杜怀信倒也没什么反对的,只是在听到「东郊」二字时他不自觉想?到了?先前孔颖达与李世民之间的争论:「按照礼制天子藉田于?南郊。诸侯于?东郊,陛下择了?东郊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比如上皇?」 李世民被这么直白?一问也不恼:「我既然将?朝堂给?打扫干净了?,也不好做得太咄咄逼人,明面上的礼还有要给?上皇的。」 杜怀信沉吟片刻:「可我记得孔颖达此人最?是重皇权重陛下,陛下是怎么说服他的?」 李世民笑了?笑:「停祭周公,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享,这孔颖达乃孔子后人,这么大的一个?殊荣下来,他多少会?顾忌些我的意思。」 杜怀信皱眉:「可是……这重振儒家之学本就是陛下打算做得事情啊,南北分裂为了?重塑文化一统,就算没有孔颖达也是一样的。」 李世民没有接话似笑非笑:「数百年来头一回开藉田之礼,可不能出半分差错了?。」 杜怀信也聪慧地没有再问:「陛下放心好了?,来东郊观看行礼的百姓虽多,但已经叫下头的士卒早早准备好了?,到那日是不会?出乱子的。」 「行,我看这时间还早,你带着承干先回我的寝殿吧,若是我估算得不错,这最?后的七八个?都督刺史的名?字事迹已经摆到了?我的案头了?。」 「就在门?侧左处的那个?屏风,剩下的这些你来替我写上去吧,也好叫李承干也看看。」 恐怖如斯…… 杜怀信轻「啧」一声,要是换了?他好不容易忙碌了?一天想?要好好休息一下,这一入门?就是各种公务官吏直直摆在眼前,想?想?就叫人觉得心累。 「臣知晓了?。」 李世民点头心中还在琢磨着下地一事,毕竟也没有几日了?,既然要重开这个?藉田之礼,那么他一定就是要做到最?好的。 ———————————— 贞观三年正?月二十一,东郊。 今日的东郊可以说是这十多年来最?为热闹的一天了?,毕竟重开藉田之礼,实在是数百年都没有见过的光景了?。 乱世之中百姓也是根本活不长的,连保命都是勉强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呢? 一代?又一代?,渐渐的,这个?曾经在众人眼中稀疏平常的藉田之礼已然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故事,古老的传说,谁也没见过,甚至连知晓详细的百姓都是越来越少了?。 「这是什么玩意啊?」 「藉田之礼,说起来从来都是在书上瞧见的,这我也是头一回看到。」 「就是天子下地吗?跟我们一样耕田?」 「你这话也太糙了?些,这叫亲耕。」 「没想?到啊,这秦王不仅打仗厉害居然还会?种地啊!」 「可是这可是秦王啊……我总觉得在做梦。」 「我倒是好奇这皇家是用的什么锄头,莫不是金子做的,我可要好好瞧瞧。」 「哎呀,这种一般不过是做个?形式而已,大家也不用那么担忧……」 众人交头接耳个?个?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外头看着,说起来这所谓的天子亲耕或许是因为太过遥远,于?他们而言除却疑惑惊喜外居然还莫名?多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担忧的心态。 所谓藉田之礼,除却天子亲耕,这文武大臣也是跑不了?的,而这藉田之礼的详细过程早早便被各个?坊主揉碎了?用大白?话讲给?了?百姓听,所以为了?赶新鲜大家都来得很早。 第437页 等李世民换好衣物出现在众人眼前之时,已然是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李世民向来不喜欢铺张的排场,身边除却必要的侍卫稳住现场之外跟着的宫女内侍并不算多,甚至他还大笔一挥取消掉了?叫长安附近的读书人和下头官吏来拜见的阵仗。 用他自己来讲,这种东西除却劳民之外不过是为了?满足帝王的私心,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更何况如今是为了?展示天子亲耕重视农业,怎么好本末倒置抽调百姓误了?农时? 直接一句话将?那些想?要遵循古礼的大臣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一出现,百姓当即就要跟着下跪行礼,他一挥手笑着道?:「不必了?,今日该是朕来替你们展示亲耕,到时候若是朕和朕的臣子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诸位大可以指出来,有赏。」 欢唿声骤然响起,李世民短短一句话倒是很快便抚平了?百姓心中最?后的一点担忧。 「没想?到这秦王做了?皇帝之后的脾性?是越来越好了?,哎,你先前不是在宫中做宫女吗?你可知晓陛下平时在宫中是什么模样的?」 「若非陛下皇后仁慈,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放出了?宫?我当时没有赶上第一批,以为还得熬年份,却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两年的功夫,这陛下与皇后又拟了?名?册在年前放了?一批宫女出宫。」 「陛下性?子急却也是宽仁极了?,我们都很欢喜陛下与皇后。」 「我倒要感谢陛下,要不是陛下,我可还讨不着娘子呢,不过……这来来回回放了?有数千人了?吧?陛下说着是要简朴行事,倒也真的不是再骗我们。」 「我以前还觉得这皇帝哪有个?好的,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是我见识少了?。」 「哎哟,都别说了?,你们快瞧陛下这动作,瞧着居然不显生涩,很熟练的样子。」 众人的视线当即落到了?正?中央的那个?男人身上。 李世民此时便好像真的换了?个?人似的,浑身气质一变,虽然出生官宦世家,也做了?三年的皇帝,可一旦他换上耕地的衣物时居然不显半分突兀,就仿佛他从来都是耕地长大的农家子一般……不,还是不一样的,一般的农家子可不会?有李世民这样的俊俏脸庞和挺拔身姿。 众人低声惊嘆,他们不敢置信地瞧着李世民游刃有余的动作,瞧着他清晰地分辨着五谷的认真神情,简直叫他们都觉得欣喜不已。 「你不是说是做样子吗,哼,我就知晓陛下从来不会?敷衍我们的,如何,你不是向来仗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觉得很高?贵吗?这会?你可心服口服了??」 「这瞧着是练了?好些日子的吧……实在是惭愧啊。」 「不过嘛,这些大臣瞧着就不如陛下了?,哎,那个?动作不对!」 李世民循声望去一边随性?地杵着锄头站立一边朗声道?:「哪个?人,何处不对?」 「最?前头距离陛下最?近的那一个?,握的姿势不对。」 李世民笑了?笑:「来人,赏绢帛一匹。」 话落李世民侧首看去语气中多了?些幸灾乐祸:「记玄龄的名?字一次,谁做的最?不好便拿出五个?月的俸禄发放在场百姓。」 左右是忍俊不禁的同僚,下方是兴奋议论的百姓。 房玄龄闻言抬眸,在这理应庄严肃穆的古礼上对上了?李世民自得的目光。 什么庄严肃穆,都已经这般热闹了?……看着李世民勾唇拿过绢帛亲自走去递给?那个?出声的百姓,看着百姓欣喜地将?目光黏在李世民身上下意识凑近的举动,看着逐渐被百姓包围在内的李世民,房玄龄摇摇头轻笑出声。 一直这么热热闹闹地领着所有人走下去,该有多好。 第142章 冲突 最终不过是房玄龄承担起了所有罢了, 不过「坏事」过后到都是好事了,裴寂倒台,不单单是李渊搬出太极宫的日子要提上了日程, 这尚书省的左右僕射也终于能给李世民最为信任的房杜二人了。 如此下来三省之中的官员几乎完全是李世民最为核心的一批下属了, 处理起政务来?也是能更加放开手脚方便了许多。 比如……他一直想要推行的五花判事。 「五花判事?」 「陛下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不知陛下具体是想要如何?」 房玄龄看着李世民认真?翻阅着今岁呈递上来?的死囚名单轻声问着。 李世民一面仔细核对着一面笑着回?復:「说起来?这倒是魏玄成给我的想法。」 「既然我要广开言路不偏听?偏信, 那么我想着何不叫向来?不过是听?附帝王命令的中书一省也参与进朝政中来?了呢?」 「玄龄你应该也知?晓我是做过中书令尚书令的,这三省虽说明面上所谓互相制衡,但你我都知?晓这尚书省的权利是最大的,中书省……多少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这尚书省一权倒是好解决, 由着我曾经担任过尚书令的由头渐渐将这个职位虚设便可, 但中书省……」 李世民翻过一面忽然皱了皱眉:「虽然由我担任中书令的时候中书省职务有?所扩大,但还是远远不够, 我得再?帮扶一把。」 「这个框架倒是极好的,只是还是需要再?完善一二, 三省不应噹噹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帝王私心而互相制衡只叫天子之权无人?可拦的存在。」 第438页 「我的脾性我自己清楚,着急上火的时候难免会冲动了些, 这个时候若有?外力所制便可阻拦一二。」 「所谓三省,他们的职责也是应当包括这个的。」 房玄龄笑了笑:「古来?帝王多是专权独断, 同陛下这般的倒是不多见。」 李世民依旧是紧紧皱着眉,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 一心二用反应多少慢了些,等过了几息后他才低声道:「玄龄分明是知?晓我最厌恶的就是一人?独断了。」 「我又不是不会犯错,更何况我打了那么多年仗,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这个将军已然是习惯了听?取你们各方的意?见了, 毕竟一个失误可是真?的要丧命的啊。」 说到此处李世民顿了顿:「虽然我总是站在少数的一方。」 「更何况……」 李世民拖长了语调,语气中故意?带了些戏嚯:「我这个人?性子散漫, 向来?不喜拘束,玄龄也该清楚这憋了这么久我一直是想着外出打猎活动活动筋骨的,只是突厥未平这个念头每每不过冒出个头便被掐灭了。」 「将所有?的事情都叫自己解决,如此下来?岂非好没乐趣?」 「实在是万万不可吶。」 李世民这才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那个五花判事他还没同房玄龄讲过具体:「怎么又说偏了,五花判事便是叫中书舍人?门对于诏书军国大事都一一写上自己的意?见提议,并且都署上名姓。」 「有?些时候被废弃的意?见倒也不是全无作用,所有?的讨论过程和不同意?见均能呈递出来?,再?交由门下中书省议驳正?,如此便能人?尽其才,也好叫他们都知?晓,入了我的朝堂可就别?想着混日子过了,都得拿出真?才实学来?。」 闻言房玄龄沉吟片刻:「陛下此举倒是叫中书舍人?的权力大了些许,也是好事。」 话落房玄龄想着方才李世民这般毫不掩饰自己想要享乐清闲的言语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话题一转:「说起来?陛下这是看到了什么?怎么一脸忧心疑惑的模样?」 李世民拿过文书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人?,刘恭,实在是有?些荒唐。」 房玄龄垂眸扫过,语气中带了些惊讶:「自诩天命?」 李世民轻「嗯」一声:「这种事情一般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他这话居然能被官府知?晓……我想他也没有?那么蠢当着那些人?的面如此胆大妄为,应当是被人?给秘密告发了出去的。」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慨:「也不知?晓他是得罪了哪个身边人?。」 房玄龄嘆了口?气:「此人?乃刘姓,又因?脖颈之初有?一『胜』字言『自当取胜于天下』,这样的话也确实算得上死罪了。」 李世民毫不在意?一挥手:「以什么定罪?我连险些害得我丧命了的傅奕都不在乎,又何况是这人??我的意?思是就放了吧。」 房玄龄想了想:「可……若是就当作无事放了,这样的做法会不会损了陛下的威严?」 「有?一便有?二,刘恭也可能不止一个啊,到那时或许会有?些麻烦。」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半阖双眸放松着久坐的身子:「我不是滥杀之人?,我和一个可能只不过一个过过嘴瘾的百姓计较这么多做甚?」 「以这种理由而死……朕岂非是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要庇佑他们的诺言?」 「不过玄龄的话也是有?理,人?还是要放的,只是在放的时候一併将我的话也传出去吧。」 房玄龄将文书放回?李世民的案前:「什么话?」 李世民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脱口?而出:「天将兴之,朕不能除也;若无天命,朕有?何法?」 房玄龄下意?识跟着点头:「这话倒是可以堵住大家的嘴了,还显得陛下豁达。」 李世民笑了笑:「我本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李世民忽然蹙眉:「杜子诺那个傢伙呢,我先前召他要询问各地义仓和常平仓办的情况,怎么都快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 李世民挥手:「去寻寻看。」 内侍领命退下。 ———————————— 被李世民惦记着的杜怀信此刻正?在宫道上与魏徵对峙,杜怀信的身边还站着恰巧遇上的马周。 此时此刻,气氛颇为剑拔弩张。 杜怀信深吸口?气,想着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他努力压下窜上来?的火气冷静开口?:「玄成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虽然是对魏徵说的,但是他的目光却是略过魏徵落到了他身后满脸羞愧的起居郎上头。 魏徵向来?是朝中直谏良臣的代表,往常对着不太熟络的同僚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上李世民才多了些生机色彩,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对上同他不过点头之交的杜怀信却罕见带了些尴尬的神色。 魏徵轻咳一声:「没有?什么大事,我瞧着你是往东宫的方向去的吧?是陛下召见你?还是莫要误了时辰。」 听?着魏徵这明显顾左右言他的语气杜怀信反倒是笑了,他好整以暇地上前对上魏徵的目光:「不急,误了时辰不过就是受惩处罢了,我不怕这个,反正?陛下登基三年以来?我这起起落落也有?三四回?了吧?我又不在乎这些。」 「如今我更在乎的反倒是向来?同个圣人?一般的魏玄成你。」 第439页 杜怀信这话就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了,说起来?他身为后世之人?对于贞观一朝大众眼里?名气最大的魏徵向来?便是带了一层滤镜的,而这几年来?魏徵所为也确实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活得跟个苦行僧一般倒是叫杜怀信佩服不已,可如今谁能想到…… 滤镜一朝破碎,这对于杜怀信的打击可以说是极大的。 想着方才魏徵同起居郎熟络的模样,杜怀信的眸子暗了暗。 杜怀信讥讽一笑,视线往下落到了魏徵手中的一本册子上。 「陛下……」 杜怀信冷哼一声,这魏徵直到这一刻还要提李世民,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怒火:「你还好意?思提陛下?」 「你可知?你这般作为意?味着什么?」 「陛下向来?以身作则,向来?欣喜自己遇上了敢犯颜直谏的魏玄成你,陛下不计较你是东宫旧臣,于你恩宠甚重,而你呢,你这是做什么?!」 「将自己私底下同陛下的问对通通交付史?官对吧?」 「先不提你这般作为已然是泄露禁中语,抄家灭族都是不为过的。」 「你这是想要踏着陛下的名声去扬自己的名吗?!」 「何其荒谬!」 「何其自私!」 杜怀信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陛下十日里?头会有?七八日将你召在身边,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晓陛下的脾性吗?你难道还不知?晓陛下最为厌烦的就是背叛和欺瞒吗?」 「可偏偏做出了这等事情的居然是陛下向来?宠幸甚重信赖甚重的你!」 「陛下又会怎么想?陛下对你付出了信任却换来?这样的结果,陛下又会如何难受?!」 马周见杜怀信表情越来?越难看,他虽然心中也是带了些不满的,但瞧着杜怀信下一步就是要动手的样子他赶忙上前开口?:「杜子诺,莫要冲……」 马周陡然瞪大双眸,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话才刚出口?那个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徵居然开口?了,而这说出的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扬名?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我的私心,你指责的没有?半点不对之处。」 瞧着魏徵看不清神色,但是听?着他这冷淡的仿若挑衅的话语,本就被心情复杂因?为怒火不敢置信幻灭等等复杂情绪沖昏头脑的杜怀信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一个冲动之下直接拽住了魏徵的衣领。 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别?的不说,至少他这脾性也是跟着变了些许的,更不要提这桩事还是牵扯到了李世民。 「你想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该瞒着陛下的。」 「这桩事我不会替你瞒着的,你和这个起居郎……我都会一一禀告陛下的。」 马周大惊失色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杜怀信的胳膊:「冷静啊杜子诺。」 纵然是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魏徵却也是半点不怕,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没有?理会杜怀信反倒是侧首看向了马周,他忽然笑了笑:「你呢?马周,你也向来?得陛下宠幸,而你也是由布衣之身踏足朝堂,你可曾有?想过吗?」 马周一愣:「想过什么……?」 但是话一出口?马周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眉心微蹙不解地看着魏徵,眉眼也冷了下来?:「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先前不过一介布衣白身,空有?才华却无路可寻,若非陛下,我恐怕还背负着一个浪荡子的名声不知?在何处喝酒浑浑噩噩度日。」 「世人?大多求名求利,其实算不上什么,魏徵……其实我和子诺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所谓圣人?无暇,有?私心很正?常,陛下也是不在乎的。」 「但是……算了。」 「若是我,我会如何?」 「我会在死前将所有?的奏表一一焚烧干净。」 「我从来?都是不愿因?我自己而连累陛下的名声的。」 魏徵愣了愣,他听?着马周柔和的语气,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像是被马周的灼灼眸光给烫到了一般,移开视线,但是就算如此他再?度开口?时也依旧是有?些刺耳:「我确实不如你,人?各有?志罢了。」 话落他对上杜怀信的目光:「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么我就同个你一道去面见陛下,请罪。」 「反正?我已然是白白多活了三年,我已经知?足了。」 看着魏徵这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杜怀信怒极反笑:「陛下会杀你?你倒是想得美!」 「这几年下来?陛下如何行事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对于陛下的感?念我也看得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般事情,但是……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同马周对你真?正?不满失望的地方吗?」 「求名,陛下从不拦着你求名,你大可想求就求!」 「独独有?一点,你不该瞒着陛下做此事的。」 「你这是背叛。」 话落,杜怀信一拳打上了魏徵的脸,魏徵也不躲不闪。 李世民身边内侍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住手!」 第143章 所求 东宫, 偏殿。 几个人一声不吭地跪坐在下方,此刻整个殿内静寂非常,只除却李世民翻阅魏徵册子的声音。 第440页 同李世民相处了这么久, 这还是房玄龄头一回觉得大?事不妙。 在一刻钟前, 杜怀信与魏徵二人狼狈地被内侍给带了进来, 马周跟在后头神情急切, 一会看看杜怀信一会看看魏徵欲言又止,杜怀信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魏徵则是……房玄龄目光复杂地盯着他左侧面颊处红肿的地方,这一看就是下了重手的?。 这魏徵一入殿他还以为?是怎么了, 谁料内侍给出的话却是杜怀信与魏徵在宫道上?大?打出手——不对, 应该是杜怀信单方面动手。 房玄龄是惊讶非常,果不其然李世民当即就是动?了怒的?, 只是还不等李世民说什么,杜怀信就拿着?本册子直直塞到手中, 他只说了一句「陛下看看这个吧」之?后就直直跪坐在下方垂着?脑袋,俨然一副自己没有打错人也不打算认错的?模样。 魏徵也没有阻拦杜怀信的?动?作, 只是静静地看着?,跟着?杜怀信一道跪了下来, 这马周也是一咬牙跪在了杜怀信身边。 如此才?形成了此刻异常诡异的?场景。 一向沉稳的?房玄龄的?面上?是难得带了些焦躁, 他不知道杜怀信给李世民的?那本册子上?究竟写?了什么, 也一时半会理不清楚这向来好脾性的?杜怀信又怎么会与魏徵动?手,还有马周……到底是什么事情以至于牵扯进了三位朝廷大?臣,若是消息传出去一个不好只怕便会成了丑闻。 「这是什么?」 李世民的?声音带了沙哑,其中饱含隐忍的?怒意叫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此刻的?李世民眸色深沉浓郁似墨, 眉眼间的?锋利感比之?往昔更甚,似乎是酝酿着?狂风暴雨。 可以说这几年?下来李世民已然在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了, 这般的?动?怒除却以往在战场上?,房玄龄也是很少见的?。 房玄龄微微侧首,余光敏锐地察觉到李世民此刻的?视线只独独落在魏徵一个人身上?。 房玄龄蹙眉,这个先太子旧臣…… 魏徵沉默了一瞬,他不信李世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所?以他也同样不解李世民为?何还要冲他寻一个答案,分明是已经知晓了的?,不是吗? 魏徵深吸口气?,他扯了扯唇角面上?勉强带上?了笑意:「回陛下的?话……这是臣抄录的?臣同陛下私下往来问对前后谏诤的?言辞。」 李世民没有回话,但魏徵却觉得自己的?唿吸都莫名困难了许多,他垂眸不敢再看李世民的?目光。 说不上?来是因为?李世民此刻气?场的?可怕,还是……因为?里头难掩的?失望叫他羞愧。 「朕真的?恨不得杀了你,魏徵。」 房玄龄心?头一跳,其实在魏徵的?话出口后他就大?唿不妙,果不其然李世民已然是动?了杀心?了。 「陛下,」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怀信忽然咬牙开口,他侧首死死瞪了魏徵一眼,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那么一句话:「魏徵有错,却罪不至死。」 马周一愣,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头一个帮魏徵说话的?居然是刚刚才?打了他一拳的?杜怀信。 魏徵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蜷了蜷。 房玄龄微不可察地嘆口气?,果然是这样。 李世民怒极反笑:「你给朕住嘴,宫中动?手打朝廷命官,你还真是出息了!」 「打人的?是你,劝人的?是你,好人恶人都是你是吧?」 话落李世民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出去。」 杜怀信默了默,一个起?身就要走,谁料下一瞬响起?了李世民克制非常的?声音:「没叫你出去,魏徵,朕说的?是你,脱去官袍给朕出去候着?。」 魏徵一言不发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是在起?身时他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抖。 李世民的?冷笑声自他背后传来:「你再在这呆下去,只怕朕真的?要忍不住斩了你。」 明明是一句威胁的?狠话,可是魏徵却是莫名觉得鼻尖酸涩,他脚步不停以一种逃避般的?姿态出了殿。 等殿内再度陷入沉寂的?时候,李世民又拿过了册子一字一句认真看着?,语气?冰冷:「杜怀信,你过来,一字不落地同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怀信盯着?李世民翻阅的?动?作,他真的?很想一把抢过册子叫眼前人别看了,可现实中却是他除了讲清楚前因后果什么都做不了。 「魏徵同那起?居郎私交甚密,这般作为?已然是有好些日子了,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是求名。」 李世民的?手一顿,他好似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看似在听杜怀信讲话,实则此刻的?李世民全部的?心?神都在这一本册子上?头。 李世民讥讽一笑,头一回觉得天生的?好记性原来是个戳人心?窝的?巨大?负担。 魏徵写?就的?每一条他居然都可以摘出来一一对应时间地点,甚至连当时的?情景,他的?神情他的?大?笑他的?不解愤怒他的?气?急隐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魏徵当时认真的?神情,恳切的?劝诫,真挚的?话语,他全部都记得明白。 可越是如此,心?中的?被背叛感就越是强烈。 第441页 其实说起?来,背叛,他也没有少经歷,从浅水原一战的?刘文?静,从表面祥和的?李渊,从曾经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某种意义上?这些都是背叛。 可除却李渊,魏徵是第二个给他带来如此强烈情绪波动?的?人。 「扬名……真是可笑,朕同他相处了这几年?,朕居然从未看出他心?底的?渴望。」 「不过也是朕的?疏忽,他少孤贫为?人又傲气?非常,先前转投了那么多了主子,却都是没有一任彻底重用他的?,他心?中的?抱负也被一直压抑着?。」 「朕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此而有了执念想要求名,是人便会有私心?,朕有,他也有,这不奇怪,但……」 但什么呢? 在场几人屏住唿吸想要听听李世民接下来的?话,可是他们却都是失望了。 因为?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了。 李世民盯着?册子,也不知晓是不是因为?此刻魏徵不在眼前,是不是因为?房玄龄杜怀信马周三人关切的?目光,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再度开口时已然平静了许多:「朕本以为?朕同他是一路人的?,如今想来朕与他的?关系退回合宜的?君臣这一步才?是最好的?。」 杜怀信唿吸一滞:「陛下这话是……?」 李世民合上?册子闭起?眼眸:「没什么,朕的?真心?和朕的?信任既然被辜负了,那就收回好了,总归……他也没有全数尽付不是吗?」 「杜子诺……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往来付出才?是维繫一段情谊关系最好的?做法,如今已然是不平等了,朕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臣子少了一个友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世民拿起?册子递给身后的?内侍:「这本册子先送去给起?居郎吧,既然今日被你杜子诺给拦下了,想来这最新的?几页起?居郎还没看过吧?」 「他既然都写?了,朕也不会收回,全数记上?吧,往后他若是还想要这么做……不用那么麻烦了。」 内侍心?惊不已,他不敢置信地接过册子。 这魏徵犯下了如此大?错,李世民非但不杀他,便是连这本册子都是轻轻放下了? 内侍的?手轻轻颤着?,就听李世民的?语气?淡淡,仿佛方才?的?怒火都是他的?一场幻梦而已。 「往后朕召魏徵讨论紧要政务的?时候,直接叫起?居郎在一旁候着?好了,也好叫朕磨磨自己的?脾性。」 李世民垂眸,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他拿着?芹菜打趣魏徵的?画面。 李世民莫名笑了笑:「朕不会杀他的?,只是犯下了如此大?错,也是得好好罚一下的?,贬官,但依旧有参与朝政之?责。」 「朕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朕也不管他究竟是为?何要这般做,只是……贞观却也不能少一个魏徵。」 「抚民以静,力行节俭……朕身为?皇帝有私心?,到底看得也是不能全面的?,魏徵,他是朕推行王道必不可缺的?一个人,于国于民他的?规劝也并非全然无用,相反,他的?存在他的?谏言也切切实实是有大?半为?了民生为?了百姓的?。」 分明就还是很看重魏徵的?意思?,内侍的?神情已经是从先前的?不解慢慢转向了对于魏徵的?佩服。 但是,不是这样的?。 几乎是李世民开口的?一瞬间,杜怀信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一样了。 公事公办的?口吻,中正?不移的?点评…… 李世民果真是说到做到,居然连半分留恋悲切都没有在明面上?长久表现,他很果断地朝后退了一步。 杜怀信的?心?在这一刻居然迷茫非常,他忽然不知道将这件事情彻底捅到李世民面前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可是,如果魏徵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歷史?上?没有他在未来也会不会迟早暴露出来? 但到了那个时候,到了那个或许李世民已经交付信任数十年?的?时候再将真相揭开,这对于李世民而言便是一件好事吗? 杜怀信深吸口气?,眉眼逐渐坚定起?来,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就没有后悔的?道理。 不对等的?信任,本就是无法长久的?。 这或许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了,可是他不后悔。 听着?李世民不紧不慢的?话语,杜怀信心?中莫名蹦出个念头。 李世民和魏徵,这对在后世普通人当中可以说是名气?最大?的?一对贞观君臣,他们依旧可以做到君臣真心?相待情谊深厚,两个人依旧可以一同名垂千古为?后世典范。 但是……也或许仅仅止步于情深意厚的?君臣之?交了。 他们可以是为?国为?民合宜得体叫后世羡慕不已的?一对叫唐太宗和郑国公的?君臣,却独独可能不再是一对叫李世民和魏徵的?知己友人。 杜怀信在这一刻有异常强烈地想笑的?冲动?,魏徵会后悔吗? 他不知道,可却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 杜怀信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魏徵也同样不清楚。 他喉头干涩,听着?内侍带了些讨好的?话语,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虽然罚他罚得狠,但是却还是给他留了参与朝政的?能力,也隐晦地承诺了依旧是同往前一般,会时时召见他商讨政务。 第442页 自从他出生起?,年?少贫穷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性格,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他也一直很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他也从来都是朝着?他的?目标坚定地走着?的?。 李密,窦建德,李建成……他换了这么多个主子,可有欣赏有遗憾有不满却从来没有后悔。 李密之?死,他恨唐廷他恨李渊猜忌过重,鸟不尽弓已藏,可是他却依旧一步不停转投唐廷。 窦建德被捉,他也曾唏嘘感嘆,这样一个贫苦出身对待百姓仁义宽厚的?君主却输给了刻薄寡恩的?李渊,可是他却依旧没有犹豫,再被俘虏后他会转投窦建德,但再被救出后,他却也会毫不犹豫再度重回唐廷。 李建成之?死,他既然已择主,他虽然有过不满也曾怀疑过李建成的?本事,钦羡样样出众的?秦王,可是他却在李建成死后接收李世民的?邀请时根本考虑过多,果断又在新朝之?中展现自己的?抱负,而李世民也待他很好,也没有叫他失望。 可为?什么……在他做出了这样的?一桩错事后,在得知了李世民并没有因为?此事要他的?性命甚至是政务上?的?一切待遇都如初的?时候,他却产生了片刻的?茫然和后悔呢? 他所?求的?从来都是良臣而不是忠臣,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的?心?居然觉得空落落的?? 「哎,魏、魏公……您这怎么、怎么哭了呀。」 内侍含煳不清的?话语在魏徵耳旁响起?,魏徵后知后觉地抹了抹自己的?面颊,温热潮湿……原来,他哭了吗? 魏徵有些呆愣,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他在李建成死之?后初初见到李世民那一面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很感动?李世民的?宽仁,也很震撼于自己看到的?李世民对于民生的?关切,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被触动?了,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他确实曾心?尖酸涩想要落泪。 为?李世民对他的?信任,为?李世民邀请与他同道而行的?欣喜,为?终于找到明主的?兴奋。 可原来……魏徵笑了笑,李世民当日做出的?承诺原来不仅仅是作为?君臣的?承诺啊。 他明白得太晚了,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的?是高居于云端之?上?的?帝王的?满腔真心?信任。 魏徵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陛下实在是宽仁,太过欣喜这才?落了泪。」 既然……已经是做不到一对交付全部信任的?知己,那么就做一对叫后世之?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最最相宜的?君臣吧。 君臣之?间深厚的?情谊难道便不是情谊了吗? 他魏徵所?求最大?的?私心?依旧是名扬千古流芳百世,他的?目标从来未变。 只是这一次,他之?所?求却是多了一个人。 魏徵笑着?,笑得泪水再度湿润了眼眶。 他后悔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第144章 幸哉 魏徵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与李世民再度相见的日子?是?如此之快, 他本以为就算李世民明面上不在乎,可应该也?是?短时间内不想再见到他了的。 太极殿……魏徵垂着眸跟着内侍走入了偏殿。 前几日李渊搬出了占据三年之久的太极宫,而李世民也?终于名正言顺入主太极殿听政了, 魏徵下意识笑了笑, 心中到底还是不可抑制浮现了些欣喜。 「果然是?不应该赖帐的, 咳, 玄龄你说我这再请那明净和尚出山,他不会?不同意吧?」 是?李世民,他的尾音带了些羞愧和不易察觉的亲昵,魏徵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他晃了晃神, 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也?不能都?怪陛下啊,这久旱之下朝廷的钱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上一回我与玄龄与陛下都?去求了雨的,那个时候又有谁知?晓原来那明净真的有些本事的……」 是?长孙无忌急急切切的安慰。 「行了, 你就不用给我说好话?了,赖帐本就是?我的不对, 不管那明净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总归他的名气在民间大得很, 再将人请出来试一试吧。」 李世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带了些喟嘆。 「总得寻个依靠寻个支柱, 朝廷可做,泥塑石像和那些名声?在外的僧人也?可做。」 「我以前总是?不信这些的,只?是?自从上一回皇后生下雉奴后突生了场大病……那个时候虽然医工都?说无事,只?是?我还是?忧心不已, 病急乱投医,忽而想起昔年在太原之时我路过玄中寺, 曾为皇后散财祈福,派人去还愿后皇后的身子?居然真的大好了……」 「那个时候我才真切意识到寻常人家在天灾之下本就艰难,就算有朝廷赈灾抚恤,不信些什么又如何撑得下去呢?」 「玄龄,这一回就由你亲自前往将人请出来,以示我的诚心。」 魏徵表情复杂,他身旁的内侍犹豫片刻终究是?朝里头通报了一声?。 殿内的交谈声?骤然停下。 「玄成,既然来了便进来吧,朕先前叫你搜集的各地州县的医学情况你居然这么快便整理成册了?」 「不愧是?朕之良臣,赶紧呈上来给朕瞧瞧吧。」 第443页 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魏徵甫一入殿,见到的就是?位于上首表情淡淡的,整个人慵懒闲散的李世民。 分明语气是?欢喜的,可面上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若是?换做从前,李世民想来应该是?早就起身招唿着他入座了吧? 若是?再赶上李世民心情好,说不定桌前已经准备好了他爱吃的糕点,也?会?一边与他谈论正事一边穿插低低抱怨朝中又有那些人做得不好惹人厌烦了吧? 只?是?可惜……如今李世民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信重有之,亲昵不再。 魏徵的反应不可避免地慢了半拍,他似乎还没有彻底适应这前后的落差。 「想什么呢?」 房玄龄暗暗嘆了口气,他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轻而易举便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和一丝不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向来重情的李世民在一段与魏徵的情谊关系中却是?抽身的最快的一个人,反倒是?那个好似万物不留心的魏徵——他的表现还真是?古怪。 魏徵摇摇头轻声?道:「不敢误了陛下的时辰,这几年各地天灾陛下几乎是?年年将臣外派抚慰百姓,也?正是?因为如此,臣对于各地的医学情况才能知?晓详细。」 他一面说着一面恭敬地将文书上呈。 「陛下想要在诸州设置医学,置医学博士一人,从九品上,掌疗民疾,教授学生,想法是?好。」 「但陛下也?该知?晓百年动乱,许多传承典籍均是?断了代?,寻一些医术平常的人才是?可以,但是?陛下既然予这医学博士执掌一州民疾学生的责任,只?怕寻常人是?担待不起的。」 「这寻找合适人才的时间怕是?只?短不长,臣以为陛下可以现在京中开设医学,择取成绩优良者送往各地。」 话?到此处魏徵顿了顿,其实本不该如此的。 在武德年间战事初平的时候,身为秦王的李世民也?曾上奏李渊请求开办医馆,只?是?可惜先是?李渊不愿耗费这无谓的钱财一拖再拖,而到了后来,这李渊已然是?将全数的心神放在了对付李世民上头,便更加没有心思理会?李世民的提议了。 所以这些政策只?在陕东道大行台有过推行。 李世民登基后本也?是?想立马开办的,只?是?他的运气属实算不上好,突厥天灾,接二连三而来,这个时候朝廷的钱财都?放到了救助百姓上头,也?没有余力去办这些事情。 如今好不容易突厥消停了,这天灾虽然也?有但是?规模小?了许多,李世民也?终于能腾出手完善这桩他一直惦念着的事情了。 李世民的神情不变,打断了魏徵的思绪:「玄成这便不必担心了,朕自有安排,此番你做得不错,有赏。」 公事公办的口吻……魏徵的唿吸紧了紧。 虽然嘴上还是?唤着他玄成,但到底是?不一样了。 魏徵苦笑:「臣谢过陛下。」 李世民的视线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落在了魏徵身上,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半分波动。 ———————————— 长安,孙府。 杜怀信坐在前厅是?已经喝了快小?半个时辰的茶了,他不着痕迹地挪动下身子?,这腹中都?有些胀了。 他身旁陪着他的孙府家僕见状轻笑道:「倒是?奴记岔了时辰,叫杜郎君久等了。」 杜怀信赶忙挥挥手:「没有的事,孙公着书乃是?福泽天下百姓,本就是?件急不得的事情,是?我太过心焦早早便到了。」 家僕嘆气:「杜郎君果真是?心善,不过杜郎君也?莫要担忧,昨夜阿郎便早就说过了今日便可成书了。」 说着家僕的视线落到了杜怀信手中握着的一封手敕上头:「陛下百忙之中仍不忘关心阿郎,奴便先在这替阿郎谢过陛下。」 杜怀信放在茶盏一把握住家僕的胳膊阻止他想要下跪的动作?:「你家阿郎也?助陛下良多,便是?公主的身子?这一桩事便已是?叫陛下感念不已,如今又是?为百姓谋福祉,我可真是?当不得这一拜的。」 「杜小?郎君这话?说得不错,为百姓谋福祉……这本《千金要方》成了。」 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杜怀信惊喜地抬眸望去,就瞧着了已是?多年未见的孙思邈。 杜怀信恍惚了一瞬,怎么他瞧着这孙思邈的外貌居然没有半分改变,依旧是?这么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倒叫人看不出真切的年岁。 这什么保养方法啊,也?太厉害了。 该说不愧是?身为药王的男人吗?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这孙思邈嘴中套出点养生的法子?…… 到时候他也?要做一个帅气非常的小?老?头。 杜怀信喜滋滋地想着,忍不住泄露了些许轻笑。 孙思邈早就见惯了这尘世中人,杜怀信这好似犬遇上骨头的眼?神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孙思邈好笑地走进做到杜怀信对面,亲自为他倒了杯茶而后直直伸手给他搭了把脉:「你的身子?早年在战场之上落了些病根,但也?不严重,只?消好好养养便可同我一般了。」 杜怀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多谢孙公,只?是?这茶……晚辈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第444页 孙思邈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掂了掂茶壶,空了大半,他忍住唇边的笑意:「倒是?我的不是?了。」 杜怀信轻咳一声?:「孙公请看,这是?陛下的手敕,陛下得知?孙公今日着书成,特派臣来向孙公贺喜。」 「当然,我也?有一事相求。」 「是?为我,也?是?为陛下。」 孙思邈顺势捋捋鬍鬚,和蔼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辈起身对他恭敬地躬了躬身,孙思邈也?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个礼。 「《千金要方》既成,不知?孙公可否将本书借予陛下一段时日?」 孙思邈笑呵呵不慌不忙问道:「陛下想要我这本书是?想要做什么?」 说着孙思邈从杜怀信手中接过手敕垂眸看了起来。 不过,这个与其说是?手敕,倒不如说像是?一封短小?的信。 「闻孙公今日功成,奈何宫中琐事繁多,世民无法抽身前来恭祝,实乃撼事,故而世民今日特地派了子?诺前来,聊表心意,还望孙公莫要怪罪。」 都?是?当了皇帝,没想到这手敕上的自称居然还是?世民二字,与之从前没有半分改变,就好似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不是?君臣而是?友人,孙思邈的心尖微暖,他的视线继续往下。 「还有一桩事,孙公这几年沉醉着书,世民也?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这医术也?是?看了数十?本,勉强可以说是?有了些自己?的心得。」 「《明堂针灸图》,这是?今岁方方修成呈递上来的初稿,虽然还不算完满,但已经是?叫世民惊喜不已,世民用着它自学了针灸,这学得越深世民才愈发晓得原来人之胸背二处穴位颇多,一旦受了伤便很容易危及性命,所以世民想到了这几年下来修订的律法。」 「笞刑本就是?最轻的刑罚,可若是?抽打背部反倒是?容易害人性命,这便是?与律法择定之初背道而驰了。」 「所以,不论是?笞刑还是?杖刑,世民已然下令一律不许击打胸背二处,臀部穴位经脉相对而言较少,便是?个最为合适之处了。」 「德礼为政教之本,律法刑罚不过为辅,世民前后思之,这刑罚实在不该成为恐吓害人性命的手段,也?不该成为叫百姓恐惧的存在,应当是?矫正推行德仁之物,是?百姓作?风行事的根本,世民因此有这般改动。」 「不知?孙公以为如何?世民这般作?为这般认知?,对否?」 分明是?疑问的话?语,但是?孙思邈就是?仿佛能从这段话?中看出一个自得寻求他夸奖的郎君形象……这个脾性,倒是?一如既往没有改变。 孙思邈忍俊不禁。 杜怀信当即看明白了孙思邈的态度,他笑着开口:「我这还有一份抄录的《明堂针灸图》初稿,陛下可不是?白白向孙公讨要好处的。」 「这份初稿便是?交换。」 「陛下从未有一日忘记与孙公的承诺,这《千金要方》是?该是?要叫更多人知?晓的。」 「各地医工医术高低不一,各地医药典籍记载不尽相同,杂乱无章,此刻恰恰是?要叫孙公的这本《千金要方》推广开来。」 「陛下打算在各州置医学博士,教授学生,这本书便是?最最好的教材了。」 「天灾过后必有疫病,这几年陛下虽然时刻警惕不曾懈怠时时派医工前往各州防范,但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各地有一个明确的章法。」 「故而我今日前来虽然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但是?我私心里却也?是?想要替百姓来求一求的。」 孙思邈收好了那封长得过分的所谓手敕,他忽然就想到当年还未弱冠的少年郎君的坚定眼?眸。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有如今日这般记得清楚那一日李世民对他许下的所有诺言。 他决绝的誓言,他认真的神情,都?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他从不曾撒谎,这份允诺来得虽然迟,可李世民却一日不曾忘记过。 孙思邈忽然哈哈大笑:「本就是?为渡天下百姓而写就的书册,我从未打算私藏。」 「我早就吩咐弟子?抄录了好些本了。」 「一併拿去吧,只?要一想到我这本书册能拯救千千万万本不该死去的百姓,我就只?觉得心中欢喜不已。」 「千金千金,陛下有这份心已是?远逾千金之重了。」 「我朝能有陛下庇佑,何其幸哉。」 第145章 可取 内有明君良臣殚精竭虑, 外有百姓贤才一心向国 ,如今的唐朝在李世民的治理下在无数臣民的努力下,经过了三年的时间, 国力早便大不?相同了。 杜怀信从孙府中走出的时候, 脑海中还一直迴荡着方才孙思邈所说的话。 大唐有李世民, 何其幸哉, 不?期然的,杜怀信莫名想起了三年之前的渭水之盟。 曾经颉利尚有一抗之力,可如今形式却是截然相反了。 按照这些?日子李世民私底下的动作,只?怕是?今岁便要发兵了, 而他也?早早向李世民讨要了一个?在李靖身边做副手的机会。 杜怀信的心跳快了些?许, 这对隋末唐初最为耀眼的帝国双星,他居然能有机会一一跟随打仗,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是?圆了一场他年少?时期的幻梦了,驰骋沙场退敌外族, 真真是?「浪漫」至极。 第445页 然而就在杜怀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的时候,不?远处长?安街道上却?是?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一瞧就是?与普通百姓无关的三方人马恰恰好便那么撞到了一处。 杜怀信皱眉,抬头望去的瞬间心中一惊, 这三方人马当?中有两?方眉眼深邃头髮微卷, 应是?外族人, 瞧着衣饰身份还不?低,若是?他猜得不?错,这个?时间点来长?安的,应是?突厥那一边的使臣, 而另外一个?杜怀信则眼熟得很,是?代?州都?督张公谨身边的亲信。 说起来张公谨给他留下的最深的印象还是?在六月四日当?天独臂掩宫门这桩事了, 这个?人之后就被李世民派出去在代?州做都?督了,这几年来也?一直忙着屯田一事为与唐朝同突厥迟早要迎来的一战做好后勤之务。 而代?州这个?位置也?向来是?防御突厥的要紧位置,沉寂了三年一朝派人入朝,杜怀信唿吸一紧……看来出兵时间要比他想像得还要早。 不?过虽然三方人马对峙,但更为准确来说,那个?张公谨的亲信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退后了几步站在一旁看戏。 杜怀信想了想没有犹豫,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挤入人群走到了那个?亲信身边。 亲信察觉到身边动静一转头颇有些?惊喜道:「原来是?杜公,杜公可也?要进宫面见陛下?」 杜怀信摇摇头侧首轻声道:「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亲信哼笑一声:「一个?薛延陀的使臣,一个?颉利的使臣。」 杜怀信抿唇将视线落到了前?方剑拔弩张的两?方领头人身上:「这般凑巧……陛下前?些?日子才派人册封了薛延陀的夷男可汗为真珠毗伽可汗,今日就见着人入长?安来谢陛下了,这忠心表得倒是?快。」 亲信笑了笑:「不?过一个?新生的汗国,纵然颉利治下的突厥已然是?衰弱不?少?,但是?这薛延陀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 杜怀信没有当?即回话,只?是?盯着那个?瞧着就有些?阴鸷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亲信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恍然大悟般道:「他呀,不?单单是?个?薛延陀的使臣那么简单,他是?可汗的弟弟,也?还真是?诚意十足啊。」 「我?当?是?谁,原来是?急急忙忙做了一条背弃主人的统特勒啊。」 颉利使臣不?满嘲讽的声音传入杜怀信耳中,就见那个?本?还阴沉着脸的统特勒突兀讥讽一笑:「那么如今颉利派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都?是?做臣下的,何苦互相为难?」 颉利使臣骤然涨红了脸,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统特勒能将做大唐的狗这件事如此没有负担地往外说,他深吸口?气:「哼,被阿史那社?尔那条疯狗咬上的滋味如何?」 统特勒倒是?不?慌不?忙:「那可是?服服帖帖的,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说起来还是?你们颉利管不?住人留下的烂摊子。」 杜怀信挑眉,这人嘴巴倒是?毒,又能屈能伸的,有意思。 亲信瞧着杜怀信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诧异开口?:「杜公听得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杜怀信低低「嗯」了一声:「之前?打仗的空闲时间学过一点外族的话语。」 不?过……杜怀信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捻着,这个?薛延陀当?前?的可汗表面上虽说很是?亲近李世民,但就瞅着他那个?弟弟的模样?,就不?是?个?简单的。 说到底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如今薛延陀瞧着是?诚意十足,那突厥覆灭以后呢? 还不?是?因为隔了一个?共同的敌人,突厥眼见气数将尽,怎么可能不?眼红想要分一杯羹? 说穿了,薛延陀与唐朝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此消彼长?相互利用而已。 薛延陀是?个?可以信任的盟友,但同样?也?是?值得防范的敌人。 杜怀信思绪流转,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就冲着李世民的本?事,那一套以夷制夷、扶一个?打一个?的手段他可以说是?玩得炉火纯青。 麻烦就麻烦在他的继任人,这一套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杜怀信嘆了口?气:「你们都?督派你入朝可是?觉得时机已至?」 亲信虽然不?明白杜怀信变化的情绪,但是?一提到这个?他的眼眸当?即亮了亮,语气中难掩兴奋:「突厥,可轻易取而代?之。」 「六条策言,」亲信笑着看向颉利使臣,眼底闪过了一丝高傲的怜悯:「这个?时候想要认输称臣,已经太晚了。」 「更何况光光一个?使臣来长?安又有什么诚意?」 「不?如将颉利本?人亲自请过来,叫他当?面好好同陛下说说,该是?个?怎么的称臣法子。」 —————————— 这个?插曲很快便被李世民给得知了,李世民倒也?没有为难这两?方,一视同仁叫人先在政事堂候着,自己则是?迫不?及待召了张公谨亲信入内。 亲信甫一见到李世民当?即双手呈上张公谨观察了突厥三年写就的心血奏表,他半跪在李世民跟前?朗声道:「陛下,如今时机已至,突厥已有取死之道,此皆都?督肺腑之言,还望陛下过目。」 第446页 李世民起身将人扶起,他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你们都?督一颗报国之心实在叫人动容。」 话落,李世民郑重地从人手中接过奏表,视线落下看了起来。 亲信轻笑一声直直对上李世民的目光:「颉利纵慾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 李世民指尖轻轻抚过锋利万分的字迹,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张公谨认真的面庞。 张公谨低低咳嗽着,昏黄的烛火下他眉心微蹙,身边是?垂着脑袋禀告突厥形式的士卒,他拢了拢随意批在身上的外袍蘸墨落笔。 亲信不?疾不?徐,早就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开口?时也?不?见半分磕绊:「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 张公谨坐于上首,认真翻着一封又一封的突厥内部军情,而他派出去探听突厥民心的人也?早便都?回来了,更不?要说他前?些?日子于代?州境内意外发现的自突厥汗国内逃窜出来的突厥人了。 张公谨没有犹豫再当?日那个?不?过写了个?开头的奏表上又添上一条。 亲信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他隐晦地朝着政事堂的方向瞧了一眼:「突厥内部突利、拓设、欲谷设尽数得罪颉利,高层人心涣散,颉利众叛亲离,三也?。」 张公谨长?舒一口?气一把拿过手边的药碗一饮而尽,他苦笑地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低声呢喃:「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曾经我?还能独臂掩宫门,现如今多拉些?弓便觉得累了……」 话落,张公谨一面念着这段时日以来听闻的突厥内部此起彼伏的反叛的消息,一面落笔在奏表上写就了第三条。 亲信抿唇,似乎是?想到了这些?年唐朝与突厥接二连三遇上的天灾,但偏偏两?个?帝国的形式却?是?大不?相同,他的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感嘆:「塞北霜旱,糇粮乏绝,四也?。」 张公谨坐于马上,他遥遥望向北方,一只?手轻轻搭着缰绳一只?手不?由自主朝外头伸去,大片冰凉的雪花很快便在他掌中化水消失不?见。 他呵着白气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入体,下一瞬他一夹马腹匆匆赶回府衙,连炭盆都?来不?及燃起,拿过毛笔颤着手写着,他皱了皱眉,左手狠狠握住右腕这才继续一笔一划写上了第四条。 亲信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说着说着他忽然就想起了李世民登基之初是?如何整顿朝堂团结各方臣子的,那个?时候他有一个?友人曾跟着李建成出征讨伐刘黑闼,要不?是?李世民果决早早便下了狠令,只?怕他那友人会被一些?投机取巧之人给寻出来扣个?太子旧党的名头而向新朝讨赏。 可所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李世民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他们的出身或许各不?相同,但不?论是?什么人似乎都?在李世民手下服服帖帖的,又哪里?是?那御下不?行又不?敢付出信任的颉利可以比的? 亲信垂眸:「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与颉利之间不?过利益并无情谊,且突厥内部与胡人之间为求利益矛盾滋生,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 张公谨瞧着于突厥境内的细作传回的消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突厥内部的高官居然是?胡人占了大半,这本?也?没什么的,只?是?颉利没有那个?本?事弥合胡人与自己族人之间的关系,颉利的所作所为反倒像是?拱火的那一个?,叫本?就混乱的突厥如今情况是?更加糟糕了。 他刚想拿起笔谁料眼前?忽然一黑,险些?就要整个?人栽倒在地,他勐地抓紧桌角喘着粗气,方方平復下来这股子突如其来的心悸之感他便又落笔书写。 亲信深吸口?气,说到了这最后一条时他的声音带了些?沙哑,眼眶也?红了些?许:「早年战乱,陛下虽然仁善赎买回了许多流落北方的中原百姓,但到底不?能全面。」 「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 那些?人苦苦等待的不?就是?是?一个?归乡的机会吗? 张公谨身着素衣半阖眼眸,他深吸口?气这才压下了喉咙间的哽咽嗓音低哑:「继续。」 他身边的士卒顿了顿轻声道:「都?督……人死不?能復生,都?督节哀。」 张公谨捏了捏眉心抹去了眼角的湿润,相识多年的友人一朝去世,他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士卒见张公谨没有回话当?即大着胆子道:「都?督,已经探查到了,突厥附近的一些?要塞早早便被汉人所占据,偏偏颉利忙于应付叛乱无暇顾及许多。」 「都?督,身子要紧啊,还有……」 瞧着因为大哭而双眸略微肿胀的张公谨,士卒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前?一刻他们都?督还在为自己友人送行,这下一刻就连休息都?没有当?即投入了关乎突厥的消息之中。 偏偏今日还是?辰日…… 「都?督莫要再感伤了,辰日哭泣到底不?好,都?督的身子近些?年来便就不?好,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张公谨轻笑一声:「人之感情又怎么能因为这些?而便抑制的呢?」 话落张公谨拿过毛笔顿了顿,他看着写了慢慢半页纸的奏表,终于要添上最后一笔了。 第447页 张公谨咳嗽着低声喃喃:「我?总是?想得再快些?,人死如灯灭,生命何其荒缪,我?也?从不?曾想过我?那身子向来康健的友人会一朝暴毙,我?没有时间了……我?得再为陛下做些?什么。」 「这封六条可取的奏表就是?我?予陛下的赠礼,突厥……我?真的真的很想帮着陛下一道解决。」 亲信话音落下,整个?殿内落针可闻。 李世民自然是?瞧出来了这份奏表之上深浅不?一的墨迹,字字精炼恳切,一笔一划满含张公谨的心血,那份文字背后的情谊叫他动容不?已,也?叫他看出了张公谨隐含的想要领兵征讨突厥的野心。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张公谨,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当?年的渭水之盟,这不?仅仅是?属于他的憋屈,也?是?属于大家的隐忍,亲手报仇的机会,他会给予张公谨的。 这是?你的心血,理应也?要由你来收尾。 第146章 执念 在李世民任命李靖和张公谨的诏书下来?后, 那个来?向唐朝求亲称臣的颉利使臣已然心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李世民直接拒绝了?使臣的恳求,以至于使臣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与统特勒擦肩而过时, 便是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脚下匆匆就仿佛后头是有?什么鬼怪在追一般。 使臣怎么也忘不掉这个向来?强硬的唐朝帝王在方才叫人召统特勒入内时眉眼肉眼可见是柔和了?许多了?, 这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使臣焦躁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汗国如今本?就内乱不止,若是这薛延陀再得了唐朝的扶持,情况危矣! 外交争取不到时间?,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赶回去告知颉利早做打算了?。 用中原的话怎么说来?着? 苦心人, 天不负,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光光是这唐朝内部上下的人心就远不是他们?汗国可以比拟的。 使臣心烦意乱, 自然?也没能?注意到一个外表瞧着温润气质稳重的男人在不远处默默地?盯着他。 唐俭可以说是李世民的调任命令下来?后第一时间?知道的人了?,他匆匆赶进宫来?, 一打眼就撞见了?失魂落魄的使臣。 唐俭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心中居然?是说不出的莫名憋屈。 要?知道自从?李世民登基以来?, 这对外暗中负责游说突厥内部的人一直就是他唐俭全权负责的,倖幸苦苦数年?之久, 好不容易拉拢了?这突厥内部的数个酋帅, 眼见这叫人心烦的被突厥所扶持的前隋政权已然?就要?成为他们?大唐的掌中之物了?, 谁料还是晚了?一步。 但他还是要?争一争的,突厥之恶行又哪里只是那群子武将不满? 他唐俭虽然?武不敌诸位将军,可却也自觉能?参与成就这一番讨灭东突厥的伟业的。 这是他负责了?这么多年?的「伟业」,其中付出的心血劳累又哪里是外人能?够知晓的?又哪里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唐俭深吸口气, 整理了?下因为匆忙而略显凌乱的衣袍,烦躁之意不再, 不过三五息的功夫,他便又成了?那个心中自有?章法锦绣的礼部尚书唐俭。 太极殿偏殿,李世民此刻正笑吟吟地?瞅着一板一眼恭敬行礼的统特勒。 李世民也没有?着急说话,就这么看着统特勒吩咐人将他们?薛延陀进贡的珍宝一一抬了?上来?。 「陛下,这些便是臣兄长的谢礼,只望陛下莫要?嫌弃才好。」 李世民摆摆手好整以暇地?半倚在案前,东西也只是扫了?一眼,很快便笑着开口:「颉利残暴,朕也只是心有?不忍,不愿见着你们?受了?颉利的欺凌。」 在统特勒看来?这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了?,但统特勒面上神情忽而变得崇拜非常,他「噗通」跪下,语气真挚:「陛下仁善,心有?大义,实在叫臣钦佩不已。」 「如今颉利投鼠忌器,我们?薛延陀能?得喘息之机,这都是因为有?陛下在,臣又如何不心生感念?」 「区区薄礼,不值一提,这也是我们?可汗的意思。」 李世民听着这吹捧浑身舒爽,但是他却并没有?被沖昏头脑,只是似笑非笑盯着统特勒。 能?伸能?屈,所图甚大吶。 指节微微叩着桌面,只怕这薛延陀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无害忠心的犬,而是一只随时准备露出獠牙咬上主?人一口的狼崽子。 不过……这训狗训狼于他而言倒也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多拔掉一副尖利的爪牙罢了?。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他自腰间?抽出了?一柄外表瞧着朴素非常的匕首,他身边的内侍心领神会捧着早就准备了?多时的长鞭走到了?统特勒身边。 统特勒一愣,一时半会居然?搞不明白这李世民要?做什么。 李世民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拔刀出鞘,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当即拨动着早就紧绷非常的统特勒的神经。 统特勒心头一跳,一眨不眨盯着在李世民手中泛着凛凛寒光的匕首。 以他的眼力来?看,那柄匕首可不是什么只做装饰用的、富家子弟用来?撑门面的玩意,而是真真切切沾染过人的鲜血的利器。 可李世民仿佛一点都不在乎一般,手中动作?叫人眼花缭乱,他的唿吸渐渐急促起来?,看得心惊肉跳,不知为何心中居然?瀰漫上了?一层紧张,每每便觉得下一瞬这刀便该割伤了?李世民,可李世民却总是能?巧妙避开。 第448页 李世民语气闲散:「我们?中原有?句古话,礼尚往来?,虽是颉利天怒人怨不得人心,可朕到底收了?你们?的珍宝,也不能?让你白跑了?这一趟。」 统特勒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刚想下意识点头称是,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统特勒陡然?瞪大双眸,手脚冰凉一动也不能?动——他看见了?李世民骤然?狠绝的出手,那一柄匕首居然?就这么直直冲着他门面而来?! 破空之声在这个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统特勒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瞳孔紧缩,什么画面什么声音都不知道了?,只有?一句话在他脑中不断迴荡,李世民要?杀他……?! 可这个念头才方方冒出不过一瞬,他只觉得面颊处一凉,「铮」得一声响,那柄要?人性命的匕首却是同他完美擦过,直直插入离他双腿不过三寸距离的地?面。 统特勒怔怔地?抬手轻轻抚过面颊,濡湿非常。 但是他也只是垂眸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发颤的双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面颊上没有?一丝伤,所谓的濡湿不过是他的冷汗。 统特勒下意识喉结滚动,那柄还在微微颤动的匕首此刻已经将近有?一半深深没入了?地?面,而尚且露出的刀刃上缠绕着几缕些微捲曲的褐色长髮。 那是他的头髮…… 统特勒几乎是在一瞬间?丧失了?理智,他强撑着才没有?完全瘫倒地?面,他咬牙刚想要?不管不顾质问李世民,可谁料他一抬眸直直对上的是李世民满含笑意的眸子。 统特勒所有?的话一瞬间?便堵在了?喉咙口。 李世民依旧是那副模样,温文尔雅,仿佛刚刚出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怎么,这柄朕赠予你们?可汗的匕首,不喜欢?」 「是还不够锋利吗?这可是朕从?前用过的,它陪了?朕许多年?,也染了?许多恶人的血,可惜了?,不过既然?是礼尚往来?,你们?不喜欢那就再换一把吧。」 你们?薛延陀若是不老实,他李世民也不介意换一个扶持的人选,或者说…… 李世民笑了?笑:「只是,若是统特勒不满,朕一时半会也寻不出个更好的了?。」 你们?薛延陀还有?选择吗? 已经得罪死了?颉利,其国家又与突厥接壤,更不要?说境内还有?从?突厥叛逃出去一心报仇的阿史那社?尔添乱,反正他李唐不急,这最最着急的该是你们?薛延陀才是啊。 统特勒额上冷汗滴下,他张了?张口哑声问道:「自然?多谢陛下好意,只是不知这匕首是何用处?」 李世民淡声道:「将它拔出来?。」 统特勒唿吸一滞,他一把将匕首拔出放置于自己的双掌之上再度恭敬问道:「还望陛下解惑。」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起身拿过内侍手中的长鞭:「你们?可汗统帅的部下若有?犯下大错者,此刀可斩。」 「这是朕给予你们?的承诺。」 不是头疼新生的国家该如何压制内部动乱吗? 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统特勒深吸口气,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楚明白,李世民愿意大方给他们?撑腰给予他们?庇佑,可同样的,这把刀也同样是被李世民握于手中时时刻刻悬在他们?薛延陀之上的。 李世民轻「啧」一声,反握长鞭用鞭柄轻轻点着统特勒的肩膀:「至于这柄鞭子……犯小?罪者可罚之。」 「一刀一鞭,统特勒,你觉得朕的这个回礼如何吶?可还欢喜?」 一刀一鞭……明面上是李世民大方的庇佑,可实际呢?未尝不是一次李世民对他们?薛延陀的警告。 统特勒闭了?闭眸子,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万分的欣喜:「臣自然?是兴奋不已,陛下这个回礼实在是叫臣万分满意。」 「能?得陛下承诺,实在是臣与臣的兄长的福分。」 「臣与兄长也会谨记陛下教?诲,必不会叫陛下失望。」 技不如人,他们?薛延陀尚且还不能?跟李世民碰上。 李世民朗声而笑,所有?的锋芒在这一瞬消失不见,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倒又成了?个翩翩俊朗又饱读诗书的世家贵公子。 「好,朕很喜欢你这话。」 「颉利落败之日已近在眼前,等着瞧吧,这是朕第二个回礼,也望你们?可汗能?明白。」 统特勒下意识攥紧了?匕首,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心智手段皆为上乘,《秦王破阵乐》传遍天下犹在耳畔,短短三年?就能?和突厥彻底形式调转……有?他在一日,只怕是他们?薛延陀便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统特勒的眸子暗了?暗,总归颉利当前的困境犹在眼前,好死不如赖活,他和他的兄长都很清楚该如何选择。 等统特勒平復下心情告退之时整个人都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也就根本?没有?在意同他擦肩而过的唐俭。 唐俭甫一入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此刻安静得可怕,想了?想方才统特勒那副模样,唐俭倒也毫不意外,只不过在他上前想要?行礼的时候随意往地?面上一扫,他行到一半的礼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陛下,这何处来?的这么深的刻痕?」 李世民忽然?轻咳几声:「没什么,之后叫工匠来?修修便好。」 第449页 唐俭拧眉狐疑道:「陛下,臣瞧着这分明是匕首留下的痕迹,这殿中又有?谁敢……陛下!」 唐俭话到一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颇为忧心继续道:「陛下如今已经登基了?,千金之躯又怎可将自己置于险地??」 听听那语气中的无奈和隐含的不满,李世民瞬间?耷拉下眉眼:「我的本?事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当然?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 唐俭真的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陛下有?时候叫人爱,可有?时候又叫人心急。 怎么总是这般,被一些谏言弄烦了?,便在自己亲近信任的臣子面前故意这般展露可怜的一面讨饶,怎么是觉得自己这个臣子还能?真的将他这个天子给如何了?不成吗? 唐俭哭笑不得,李世民见着唐俭没有?再说什么当即变了?脸颇为自得道:「我的好天策长史,你该多多信任你家天策上将一些的。」 唐俭无语却是忍不住自唇边泄了?些笑意,到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听闻陛下要?发兵征讨颉利?」 聊到了?正事李世民倒也不好继续打趣了?:「是,所以你今日前来?是为此事?」 唐俭抿唇:「若是一击不成,陛下可愿给臣一个机会?」 「谈判桌上,臣便可替陛下将突厥收入囊中。」 李世民哼笑一声,他毫不意外对上了?唐俭野心勃勃的目光,这个喜欢吃酒贪便宜的唐俭,这个因为心软而老是不顾才学而无奈提拔身边人的唐俭……这样一个说不上完满的唐俭,可他此刻坚定的神情却是格外动人。 李世民上前几步与他相隔得极近,他笑着问道:「早在贞观初年?朕便派你前往突厥,那么朕便最后问一次,卿观颉利可取乎?」 唐俭眉眼微弯毫不犹豫回道:「衔国威灵,庶有?成功。」 第147章 不负 杜怀信最近总觉得在朝中遇上唐俭之时这?人的神情很是奇怪, 他险些便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个这个大家公?认的好脾气的唐俭了。 只是不应该啊……他能得罪什么?人,除却一个魏徵他在交友方面的能力可以说是尽得李世民和房玄龄的真传,来往皆是友嘛。 不过这个疑问倒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他发觉这?唐俭的似自傲似遗憾的情绪不是对着他一个人的, 而是对着整个即将要先行出发一步前往前线的武将的。 总归不是针对他一人就行了, 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 他这段日子忙着将手头积压的公?务解决,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将心思放到别处了。 诏书已然公?布天下,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李世民也没有?想?瞒, 几?乎是他跟着李靖这?支先头部队奔赴前线的时候, 那头突厥的颉利可汗先是得知?了自己使臣口中李世民对自己的称臣求饶毫不留情的拒绝,后脚又收到了李靖先行的噩耗。 颉利当?然清楚明白李世民向来的打仗风格, 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李靖的先头部队并非直赴定襄, 而是一路上往其他地方走了走,双方摩擦也不大?, 只是这?般骚扰实在是叫颉利烦不胜烦。 可偏偏李靖就像是脑子中有?一幅地图一般,往往颉利收到消息派人去追之时, 李靖早便消失不见了。 终于在这?般猫捉老?鼠的游戏下, 颉利勐然惊醒自己是落入了李靖和李世民二人联手给他下的套。 因为就在他疲于应对李靖之时, 他的后院又开始着火了,眼见颉利气数将尽兼之颉利性格暴虐,根本就是没有?人愿意跟着这?一艘眼见就要沉默的大?舟一道待下去了,于是九月十月, 突厥内部各个酋帅接连带着手下私兵选择奔赴长安投效李世民。 偏偏他颉利向来自以为傲他们?突厥的骑兵,可成也骑兵败也骑兵, 颉利就算是想?要将人给追回来都是做不到了的。 颉利恼羞成怒可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李靖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扫清定襄周围的各个战略要地,他的牙帐已是彻彻底底暴露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了。 不仅如此,便是定襄周边的交通要道也是被唐军所夺,局势对于颉利来说可谓是大?不妙。 总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颉利思来想?去总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而河西?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朔县,府衙。 杜怀信一面不停地挫着自己的双手取暖一面脚步匆匆,紧赶慢赶总算实在这?十一月初回来了。 「我说药师兄,还是你这?里头暖和,如今这?天可是冷,要不是药师兄早早便将这?棒子府兵训练抗寒的本事,只怕这?如今军中是要减员不少了。」 杜怀信说着上前大?喇喇坐在李靖对面,他左右瞧了瞧开口问道:「张公?谨呢?怎么?总是不见他。」 李靖看着舆图轻声回道:「染了风寒,近些日?子在养病。」 杜怀信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原是这?般,哦对了,药师兄先前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也算是不辱使命。」 「唐俭温彦博二人与叛逃出国被我们?捉住的突厥人所言都是准确的,我带着斥候没有?放过?任何一条小道,地形如何距离如何,如今可以更加精准了。」 李靖欣慰笑着拿过?毛笔递到杜怀信跟前:「既然来了,便将这?些细节都添上去吧。」 第450页 「从前只是纸上谈兵,如今实打实共处了这?几?月,我倒是明白了陛下缘何这?般欢喜你。」 「作为副手,你这?人用起来实在是叫人舒心。」 杜怀信笑了笑倒是起了玩笑之心:「那也得看主帅是谁啊。」 李靖自然是听明白了杜怀信这?话背后的潜台词,这?是夸他本事好呢,李靖忍俊不禁,他视线往下看着杜怀信锋利的笔锋颇为惊嘆道:「这?字,我瞧着居然有?陛下的几?分风骨。」 杜怀信手中动作一顿无奈摇头:「我这?临的帖可有?大?半都是陛下亲自写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从前对我那笔字的嫌弃。」 「就算是蠢才,这?练了十多?年了也总该有?进步了,总也不好辜负陛下的期待。」 说话间?杜怀信已然补完了大?半,他的目光不期然放到了河西?之地:「这?么?冷的天,没想?到这?颉利居然会选择十一月出兵,实在是……」 李靖轻哼一声:「狗急跳墙了呗,毕竟他再不出兵可就再没机会了。」 杜怀信落下最后一笔:「他们?突厥人最为仰赖的就是骑兵了,这?秋高马肥之季早便过?了,冬日?出战……这?定襄前面又有?我们?看着,想?要绕道远行攻打河西?,先不论战力了,就是这?后勤也是跟不上的。」 「不过?是无谓的挣扎,更本用不着我们?动手,当?地的官吏便能自行解决。」 杜怀信搁下笔看着舆图上的几?个地名陷入沉思:「我们?在朔县,这?其余几?路总管也该陆续抵达了,药师兄,时机已经?成熟了。」 李靖却是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突厥内部上头,尤其是接连突利小可汗与他们?大?唐的州县,他轻笑道:「不着急,这?突利小可汗手下可还是有?兵的。」 杜怀信敛眉:「药师兄的意思是要我们?打开一个缺口接应突利小可汗?」 李靖点头:「颉利自顾不暇,正好是护着小可汗入朝的最好机会,他手下的兵不论如何也不能便宜去了颉利,更何况想?必陛下等这?一日?已然是等了许久了吧。」 杜怀信很快明白过?来,他抿唇笑道:「从前是太上皇不得不放低姿态,如今换成了突厥的小可汗俯首称臣又如何不是对我朝士气的振奋和对突厥的打击?」 李靖指尖点了点灵州云州幽州营州等地:「薛万淑,营州都督,直扑向前便是小可汗的牙帐,倒是能帮我们?接应小可汗。」 说到这?李靖忽然觉得好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贞观初年我同陛下商议的时候,这?营州一部军队应该是防范小可汗才对的,却是没想?到不过?两三年而已,这?小可汗已然却成了要我们?护送的人了。」 杜怀信语气讥讽:「孤家寡人……这?颉利不是想?要集权吗,如今不是已经?遂了他的意,没有?人敢再来跟他抢夺可汗的位置了。」 「说起这?个,药师兄,这?一回我们?征讨突厥的时候可别忘了赵德言,陛下也说了若是有?机会将人在乱军中给接回来。」 李靖顿了顿,他想?了许多?但再度开口时语气淡了些许:「尽力而为,在赵德言接下陛下这?个命令的时候他便该清楚此行九死一生。」 杜怀信沉默片刻,他自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李靖,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又哪里容得下犹豫? 更何况……赵德言也不是不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但是当?年他还是答应了李世民的提议。来了这?前线许多?日?子,他也听闻了赵德言的名声,要不是颉利力保只怕他早就被人的唾沫给淹死了,可他却依旧无所谓只尽力做着自己的任务。 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若是因为他而误了军机,只怕是赵德言本人都是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们?一顿的。 杜怀信深吸口气:「我也只是提那么?一嘴,当?然除了他……」 说着杜怀信的眸子闪了闪:「炀帝的萧皇后和炀帝的孙子杨政道,这?二人一个是萧瑀的姐姐,素来有?劝谏贤后之名,在炀帝死后也安安分分的,而杨政道才几?岁不过?是个颉利的傀儡,这?两个人无害又是隋朝正统最最好的体现了。」 「我朝既然继承前隋为正统,偏偏这?二人一直在突厥手中,就差这?最后一块牌坊了。」 李靖挑眉:「你真正想?要说的恐怕不是这?两人吧?」 杜怀信舒展眉眼笑着点头:「自然,已经?有?唐俭在暗中行事,只消我们?与颉利之战一占上风,这?两人便是有?不知?多?少想?要投机之人赶着送到我们?手中。」 李靖再度听到唐俭的名字暗暗皱了皱眉,许是因为他不擅长政事,他其实对于朝中那帮子所谓的文臣的感情也是淡淡的,更不要说在出兵前些日?子唐俭那怪异的情绪了。 不过?……总归也没什么?矛盾,倒也不是件什么?大?事。 杜怀信没有?发现李靖的神情继续说着:「但唯有?一个人……我倒是觉得最好不要将这?个麻烦留给陛下了,省得再给陛下添上一个欺负女流的名声。」 李靖看着舆图的动作一顿:「义成公?主?」 杜怀信依旧笑得温润,其实说实话褪去武将这?一个身份,他在平日?里更多?的像是一个好脾性的文人。 第451页 「她心里认同的始终是她的隋朝,虽然听说她与颉利的关系不算亲密,但这?二人却也还是在武德后期结为同盟,颉利出兵骚扰我朝,她就在后头帮着压着那帮子蠢蠢欲动的部族。」 「甚至武德六年那一次,颉利已然因为陛下之名而起了惧怕的心思,要不是义成公?主坚持,这?马邑许是能安休片刻的。」 「不过?若不是颉利犹豫不决,这?义成公?主再如何也是无用功。」 说到此处杜怀信的语气冷了下来:「有?好些我们?朝中的官制、州县、大?道要路消息,可都是义成公?主一手提供给颉利的。」 「可这?些我们?清楚,世人又哪里清楚?」 「和亲公?主本就不易,若是她活着回朝才是件麻烦事。」 「就冲着义成公?主后期那股劲头,我都不知?晓她究竟是想?为推翻我朝付出怎样?的代价,恐怕是叫突厥人入主中原她也是不在乎的。」 说到这?里杜怀信却是莫名嘆了口气,所谓可伶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便是如此了。 李靖垂眸,语气不明:「和亲公?主吶,又是多?年在突厥被蹉跎过?日?子,在一些人口中她确实可怜。」 杜怀信闭了闭眸子:「她可怜……武德后期她与颉利一拍即合,那我朝边境的百姓呢?他们?难道不可怜吗?」 「先是一个只想?着割地无所谓百姓的太上皇,后又是一个为了报仇不管不顾的公?主和野心勃勃的可汗,百姓何其无辜?」 「已经?是彻底两国立场了,不过?你死我活。」 「归根到底都是炀帝之错,若不是他隋朝又怎会这?么?快分崩离析,若不是他又怎会养肥突厥叫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若不是他隋朝治下的百姓又怎会痛苦不堪家破人亡……」 杜怀信深吸口气,他总是忘不掉当?年在雁门同李世民看到的一切,那不仅仅改变了李世民的志向,更是叫他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心头开了条缝。 「所以……这?个人我亲自动手,用不着你,我是主帅,理?应如此。」 杜怀信一愣陡然瞪大?双眸:「不可!我来才是最好的,反正我起起落落都习惯了。」 「你的功绩本就高,武德年间?一统南方,贞观之时陛下又对你荣宠甚重?,我知?晓你是不善言辞,可外人却只觉得你清高孤傲,本就有?好些人对你心怀不满,若是再做了此事,药师兄你……」 李靖语气淡淡打断了杜怀信的话语:「我才是主帅不是吗?」 「功过?不都应该由我来承担吗?」 杜怀信心有?不甘:「可是……」 李靖笑了笑:「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陛下,你还会这?般坚持反驳吗?」 杜怀信心头一跳瞬间?沉默下来,他抿唇:「若是陛下……他确实会与你做出同样?的决定,我劝不动他的。」 李靖走到杜怀信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也劝不动我的。」 「我的命是陛下救的,陛下又待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陛下,我又哪里能在史册上留名呢?我又哪里能够一展抱负呢?」 「我老?了,你还年轻,这?种活计不该由你来干的。」 说着李靖脸上似乎露出了怀念之色:「功过?皆在一身,陛下如此,我亦如此。」 「一年的幕府生涯,这?是我从陛下身上学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杜怀信不再说话,他没有?再反驳可却顺着心意侧首避开李靖欣慰的目光。 就在二人沉默期间?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满堂寂静,二人同时抬头望去,就见一个明显是宫中的内侍手中拿这?份圣旨。 二人一愣相继起身行礼。 这?是一封李靖统帅六部大?军的圣旨,所有?兵力由李靖一手节度。 见李靖接过?旨后,内侍倒也不急着走反而是笑眯眯地从手中摸出了个手敕塞到李靖手中。 杜怀信凑近看了一眼。 肆意洒脱的飞白,似乎能从这?笔字中窥探出书写人畅快的心情。 「兵事节度皆付公?,吾不从中治也。」 李靖盯着这?行字忽然朗声一笑:「自是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这?东西?可得好好收着,我必是要传给子孙后代的。」 杜怀信愣愣地瞧着李靖的背影,李靖先前要为李世民除去义成公?主的话似还在耳边。 真心而待……李世民对于李靖的信任,李靖关切李世民的名声。 杜怀信忽然轻笑出声,这?般两不相负的情谊,或许也正是如此才创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贞观吧。 第148章 铭记 战事很顺利, 虽然这几日的雪下得越发大,但是接应突利小可汗的队伍半点没有受到影响,薛万淑本是打算遣人一路将突利小可汗直接带到长安的, 谁知在?途经朔县的时候不知是为了什么, 突利小可汗只叫大军先行, 自己一个人倒是来了这朔县府衙, 说是想?要见一面杜怀信。 杜怀信被人从军报堆里头拽出来的时候连天都还未亮,他迷茫地听着手下的禀告心生疑惑,他跟那突利小可汗说不上熟,只寥寥见过几面而已, 怎么这突利小可汗还专门寻上他了? 「等等, 你是……?」 杜怀信说了句知道后本就想打发来禀之人走?的,可他不过随意扫了一眼?, 却觉得跟前这人眼?生得很,难得起了好奇的心思。 第452页 那人剑眉星目身姿笔挺, 瞧那胳膊腰背孔武有力,这样的人光光看一个外貌就觉得不是寻常人, 照理来讲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名气啊。 杜怀信内心琢磨着,就见眼?前之人躬了躬身轻声回道?:「某苏烈, 苏定方, 是总管手下的人, 将军前些日子?一直不在?朔县,是以没?有见过我。」 苏……定方?! 这个名字纵使是对歷史一知半解的杜怀信也称得上熟悉了,毕竟他的祖父爱听评书,隋唐演义他也是知晓一二的, 这苏定方虽然在?演义里头形象不怎样,但「前后?灭三国」的美誉他还是听过的。 不过也或许是贞观年间群星璀璨, 若不是这一回听到了他的名字,这一时半会的自己居然真的就忘了这么一个人。 杜怀信当即就起了兴致,也不着急叫人退下了,他想?了想?对身边人嘱咐道?:「先备上壶酒,远来是客,不要怠慢了突利小可汗。」 身边人领命出屋,苏烈一愣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杜怀信起身将人给拽到了身旁,右手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坐。」 见苏烈有些不自在?地坐下,杜怀信一掀衣袍大喇喇直接同他肩挨着肩一道?坐下。 怎么觉得眼?前这画面这般眼?熟呢? 杜怀信在?心中轻「啧」一声,跟了李世民这么多年,他的行为习惯果然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李世民的影子?。 「你是怎么在?药师兄手下做活的?是药师兄提拔你的吗?」 瞧着杜怀信笑眯眯的温和模样,苏烈倒是渐渐放松心神开口?回道?:「不是。」 说着苏烈遥遥望向了长安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是……陛下,在?刘黑闼死后?我就隐居归乡,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时候入了陛下的眼?的,只是在?贞观初年陛下任命我为匡道?府折冲,这一回也是特地调我来随总管征讨突厥。」 原来是李世民啊,杜怀信沉吟,不过倒是没?听过李世民提起这一号人,而且…… 杜怀信想?着不着痕迹地皱眉打量了苏烈复杂的神情,而后?他忽然一伸手搭上了苏烈的肩膀,一副再亲昵不过的模样,语气中带了些真心实意的夸赞和不解:「我瞧苏兄气度不凡,应是个勇勐的武将,既然被陛下给发掘了,怎么这些年都没?听过苏兄你的名号?」 苏烈明显有些抗拒这个问题,但是对上了杜怀信真切的目光,兼之他如今的官位比不得杜怀信,所?以苏烈只是垂眸低声道?:「我的义父是高雅贤,他待我很好。」 杜怀信勐然轻咳几声,他如何会不知道?高雅贤这个名字?那个后?来撺掇刘黑闼起事,又是刘黑闼手下的大将的傢伙。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高雅贤就是在?一次被唐军将领李世勣突袭后?身受重伤不治而去的吧? 虽然李世民手底下降将很多,但义父的分量远远不是旧主可以比拟的,这某种意义上李世民跟苏烈可是有着杀父之仇啊。 而且那苏烈未必敢恨李世民,但李世勣就说不准了。 李世民也真是心大毫不计较,杜怀信暗中腹诽,忽然表情一顿,也难怪李世民只是提拔了下苏烈却并没?有特别重用。 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贞观将星频出,不多一个苏烈,另外一方面或许还有李世勣的缘故在?,李世民心底更亲近的到底是李世勣而非苏烈,所?以这两个人一道?入朝并不是件好事。 杜怀信微不可察嘆了口?气,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苏烈似乎是发觉了杜怀信的尴尬,他反而是安慰起了杜怀信:「我知晓将军同陛下的情谊深厚,其实说句老?实话我最最初确实心底怪过唐廷,可是,立场不同都不过是为自己的国家征战而已,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苏烈笑了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居然还能被有启用的一日。」 「非勛非旧立唐之初又无汗马功劳,陛下不在?乎愿意提拔我,这便够了。」 道?理又有谁不明白??只是杜怀信又如何看不出这苏烈笑容下的些许别扭的,到底还是隔了一个高雅贤。 杜怀信敛眸:「不论如何,若是这一次你征讨突厥有功,我与药师兄都会如实禀报陛下,论功行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李世民将人提拔又将人放在?一边或许也是看得明白?苏烈心中的别扭,但是又惜其才华给个一官半职先将人给收入自己麾下,就算自己能用上的机会不多,至少?还能留给继任者,毕竟苏烈还年轻。 苏烈沉默一瞬:「多谢将军,恐怕小可汗要等急了,若是无事末将便先退下了。」 杜怀信盯着苏烈的背影忽而出声道?:「苏定方,驰骋沙场建不世之功,退敌外族庇佑百姓,这是我之所?求,你的所?求又是什么?」 苏烈脚步一顿,但是终究他也只是一言不发消失在?杜怀信的目光中。 杜怀信起身整理了下衣袍,罢了,人各有志,他能做的不过就是尽力解开苏烈心中的疙瘩,这样一个将才能早些出力于国于民是件好事。 杜怀信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了前厅,一入目就是安安静静吃酒的突利小可汗。 「不知小可汗点名要见我是有何要事?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同小可汗之间可没?什么交情啊。」 第453页 突利放下了精緻的酒杯没?有回答杜怀信的问题:「我还是不习惯你们汉人的习惯,吃酒都要这么雅致,实在?是不爽快。」 杜怀信挑眉:「迟早的事,小可汗应该要学会适应的。」 突利抬眸:「我知道?,陛下的身边你算是跟着他年岁最长的人了,你同他的交情也是不一般的。」 杜怀信给自己倒了杯酒:「所?以呢?你来寻我是想?要我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小可汗都决定认罪称臣了,陛下又哪里会为难于你?」 突利盯着杜怀信的动?作神情有些恍惚:「若是……他真的是我的兄长该多好。」 杜怀信眉心微蹙饶有兴趣地认真对上突利的目光:「小可汗居然是这般想?的吗?」 「你与陛下既然结拜,年少?情谊做不得假,陛下心中你永远是有一席之地的。」 突利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要抛却自己的过去并非是一件易事,就好像是他不喜眼?前这个精緻小巧的酒杯,融入骨血的习惯又哪里是那么融入消除的? 「我只是觉得……我与陛下之前终究是隔着两国之怨的。」 「我甘愿臣服于他,一辈子?不背叛于他,可是……等陛下剿灭突厥过后?呢?若是我的族人背叛了他呢?」 「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情谊……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你能纯粹地对陛下,陛下也同样能纯粹地对你。」 「我活到现在?,最快活的日子?居然是与陛下一同在?突厥游歷的那几个月,那个时候陛下不过是李家二郎,我也不是突厥小可汗。」 杜怀信指尖微动?直接打断了突利的话:「或许会有那么一日,不再有什么汉人突厥人之分呢?」 突利小可汗一愣忽而哈哈大笑:「你这个安慰的法子?还真是新奇,这可是这么多代人刻骨铭心的仇恨啊。」 「死了不知多少?人,能有那么一日吗?」 杜怀信轻声道?:「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会不会有那一日……至少?得先迈出那一步。」 突利唿吸一滞,他转身推开房门,飞舞的雪点子?涌入屋内,搭在?房门上的手不自觉白?了些许,他停顿了片刻:「阿史那·什钵苾。」 杜怀信怔了怔下意识往前了几步脱口?而出:「什么?」 房门完全打开了,阿史那·什钵苾一步迈出屋子?朗声道?:「我的名字,阿史那·什钵苾。」 杜怀信难得说话有些磕绊:「怎、怎么突然说这些?」 阿史那·什钵苾没?有回头,只是尾音中含着笑意:「不知你说的吗?总得迈出那一步,那就就由我来好了。」 「突厥人,汉人……从今往后?,不再有突利,也不再有小可汗,我只是阿史那·什钵苾,是陛下的义弟,是大唐的臣子?,是那李家二郎年少?相交的友人。」 只是阿史那·什钵苾,他已再无迷茫。 ————————————— 阿史那·什钵苾的入朝可谓说是振奋人心,李世民欣喜万分,宴五品以上于内殿,当众赞赏李靖之才。 这场宴会可谓是热闹不已,整个太极宫灯火彻夜通明,李世民也难得的于这场宴会上喝醉了酒。 等众臣三三两两地散去,也唯有一个身上没?有实权无所?事事的长孙无忌还留着陪伴着李世民。 这个时候想?着房杜等人就算是散了宴都得忙着政务,长孙无忌压在?最心底的隐晦的因着抱负无处施展的憋闷居然就这么消散了些许。 至少?他比不得他们辛苦,还能过上清闲的日子?。 「辅机……我又梦到他们了。」 李世民低哑的嗓音打断了长孙无忌的思绪,他上前接替内侍的位置将人给好好扶上了小憩用的榻。 李世民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低声喃喃:「什钵苾来奔,灵州已破,六路大军整装待发,突厥,撑不了多久了,只是……他们看不到了。」 长孙无忌侧首吩咐内侍:「叫人煮一碗醒酒汤来。」 话落长孙无忌轻声问道?:「是所?有建义以来死去的士卒吗?」 李世民笑了笑:「有的人年岁不大,还是头一回上战场,只是再多的憧憬终究也是成了空。」 「我还记得有个人,英武骁勇,同我说他还有个订了亲的娘子?,可是我没?保护好他,是我的错。」 「我的记性向来好,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他们的面容。」 「还有,不单单是唐军不单单是我的手下的兵,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在?战场上向我讨饶哭泣的敌方士卒,可是战场之上又哪里容得下心软呢?」 「大多的人,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而已,千人……每杀的一个人我都记着。」 「可想?要天下统一,想?要战火平息,没?办法避免,只是,他们却永远等不来这安定的日子?了。」 「我所?求的,所?愿的,他们永远看不到了。」 长孙无忌语气柔和:「二郎,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李世民好似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寻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靠着榻:「辅机,我想?要下个诏令。」 「诏建义以来交兵之处,为义士勇夫殒身戎阵者各立一寺,派人立碑铭刻,碑文由我亲自来撰写,他们不该被人忘却的。」 第454页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李世民的情绪格外失控,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他们不该仅仅只是史册上一笔带过的存在?,他们理应要被世人记得的。」 长孙无忌无法言说此刻心尖的酸涩,瞧着李世民的模样,长孙无忌当然可以理所?应当地出声劝谏,所?谓牵于多爱,復立浮屠……作为一个雄主有时候是不需要多余的仁慈的。 可长孙无忌却只是笑了笑:「陛下所?为,对哉善哉。」 第149章 突袭 喝酒喝得太过放肆这第二日起来果然还是会头疼的, 李世民?的意识回?笼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茫,他蹙眉揉着太阳穴,昨晚的记忆渐渐恢復,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 赶忙左右望去, 果然就见半边身子?同他相靠的长孙无忌此刻正睡得正熟。 所幸这榻够大, 才?不至于叫长孙无忌睡到地上去,李世民?好笑摇头,刚想?轻手轻脚下榻,谁料动静还是吵醒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的眼皮子动了动, 双手无意识地往旁处伸出, 直到摸到了凹凸精美的绣纹,长孙无忌终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睁眼就发觉自己手中拽着李世民?的衣袍。 长孙无忌一惊飞速下榻躬身行礼:「陛下恕罪,是臣逾矩了。」 一双手稳稳扶住长孙无忌的胳膊将人给扯到榻边坐好, 李世民?晃了晃脑袋毫不在?意道:「无妨,也没外人瞧见。」 李世民?顿了顿, 似乎是在?回?忆昨夜自?己所说的话:「立庙立碑,我得先?叫中书省的那帮人拟个诏令的初稿来。」 「于百姓而言, 多少是个寄託慰藉。」 话落李世民?掩唇咳嗽几声, 应是牵动了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左侧的腰部口中喃喃:「这处伤还是太重?了些,很难将养好了,今岁冬日又要去骊山泡温汤舒缓了。」 长孙无忌没有听清李世民?的自?语,显然此刻他的心?神被李世民?先?前的那句话给瞬间拽回?了昨夜的场景。 不过说起立碑立庙, 他这个贞观大闲人近日来还探听到了一桩事情,念着或许会有西域有关, 本是想?着早早告知李世民?,谁知昨夜完全没有这个机会。 长孙无忌不再犹豫轻声道:「说起这个,陛下可知玄奘?」 李世民?整理衣袖的动作不停:「那个在?长安小有名气的僧人?我记得他,他先?前不是上表奏请想?要去西面?求法吗?这人怎么了?」 长孙无忌组织着语言偷偷瞧了一眼李世民?的神色:「先?前因为饥荒,陛下下令百姓可以?自?行就食,听闻这玄奘便是趁此自?长安而起,出敦煌一路往西面?而去了。」 「此正当我朝与突厥对战之时?,这玄奘一人出了我国,臣以?为这多少有些不妥……」 「他一个人?还挺有本事的。」 李世民?的感嘆与长孙无忌忧心?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长孙无忌一愣,就见李世民?面?上不见半分气恼反倒是啧啧称奇,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 「无妨,因着他先?前的那封奏请,我倒是了解过这人一些的,是个真正心?思纯净一心?向佛之人,不是那些将佛法当作生意的伪僧人。」 「如今正值战时?,居然能有这般的决心?孤身一人上路求取经书,这人的心?性便是我瞧着都只?能夸赞的。」 「从前我只?是觉得这人言行如一,如今我倒是觉得这人实在?是有意思极了,若是他能有幸归来,我定是要召他见一面?的。」 长孙无忌拧眉,听着听着险些就要点头认同了,可好在?他的理智还在?:「可先?不论这人品性如何,这般违背朝廷意思偷偷出行的作为,若是有人效仿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无所谓摇头:「效仿?可没几个人能如玄奘一般的胆识。」 长孙无忌一噎,不得不承认李世民?此话有理,他话锋一转:「那,若是玄奘西行之时?向那些西域之国透露了我朝的详细又该如何?」 李世民?沉吟着忽而勾唇笑了起来:「你这担忧倒是切实,不过玄奘这求经书至少也得十年往上吧?」 长孙无忌不明?所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眨眨眼,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叫玄奘所经之路皆为唐土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陛下,臣与陛下是在?说正经要事,莫要再打趣臣了。」 李世民?跟着轻笑:「这如何不是一个办法?不过要认真来讲,玄奘此人醉心?佛法,且他是大唐子?民?,他的背后还有朕,只?要是识时?务的西域诸国,不会为难玄奘的,玄奘也不会蠢到背叛我朝的。」 「而且辅机你想?想?,此番壮举若成,玄奘此人必定名扬天下,或许到那时?他真的带回?了大量梵文经书也说不定,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人,笼络远远比之惩处来得有效。」 「更为重?要的是……」 李世民?眯了眯眸子?,话语中满是势在?必得:「他抗令出国是为罪过,那么将功抵过,若是他能回?来,辅机,那些曾经于我们而言再陌生不过的西域地理、风俗、人情、战略要地、诸国详情……这些我们都可以?轻而易举不费一兵一卒地知晓了。」 「所以?不必忧心?,此事的利远远大于弊处。」 第455页 长孙无忌怔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一件或许再小不过的事情,可李世民?居然这般敏锐,只?是听了他上禀的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可以?从中提取出最为关键的地方,更何况他还在?想?着玄奘此番行径是不是不妥,但李世民?已然便是考虑到了日后接手西域的方方面?面?…… 等?等?,长孙无忌心?头一跳,这才?勐然反应过来李世民?这话已经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西域的野心?了。 突厥尚且未平,可听着如今李世民?漫不经心?的话语,这突厥已然就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了,他的心?神已经从突厥上头挪开,放到了下一个目标之上了。 长孙无忌缓了缓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是臣愚钝了。」 ———————————— 当然,远在?前线的李靖等?人尚且不知晓李世民?那更进一步的野心?,此刻的他们全幅心?神都落到了眼前这个分崩离析的突厥汗国上头。 阿史那·什钵苾的叛逃奔赴长安仿佛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讯号,本还犹豫不决的部族酋帅像是得到了鼓舞一般,瞧着除了放狠话便无能为力的颉利可汗,他们再无顾忌,毕竟如今唐军就在?眼前,颉利可汗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他们? 攻打河西为求一条退路的计划破产,便如杜怀信所料,冬日的突厥骑兵战力远远不足,当地官吏便能将之打退,汗国内部最后的所谓中立派也都选择归附唐朝,至此,一个前些年还能控弦百万的汗国彻彻底底陷入了四分五裂。 渭水之盟,不过三年而已,不论是对于突厥的颉利君臣还是对于大唐的诸位而言,都不算太迟。 马邑,三千精锐骑兵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照例是出行前的一系列动作,杜怀信虽为李靖的副手,但此刻的他却并不在?现场而是奉了李靖的命令在?营地外头迎接来自?柴绍李秀宁一部与李世勣一部而来的亲卫,最后由杜怀信最为清楚各地要道之人确定最终的进攻路线。 杜怀信看着眼前的茫茫风雪,比之往年要小上些许,但是对于仰赖马匹的突厥而言这已然是足够了。 杜怀信很清楚接下来李靖要他们唐军打得是什么仗,是在?严寒之下快速行军的追击战,是要在?颉利斥候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不偏不倚直直扑向定襄牙帐的追击战。 凛冬于他们唐军而言反倒不是威胁,而是武器,一击毙敌人命的利器。 三年,整整三年的训练为的就是这一日在?严寒之下还能快速机动而行,为的就是一战而覆灭突厥,为的就是震慑全天下蠢蠢欲动的外族。 恰如当年武德之初李世民?那一场柏壁之战,那一战李世民?打出了《秦王破阵乐》,那么这一战呢? 明?明?是冬日,可杜怀信却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 隔着风雪,两道人影渐渐趋马接近。 杜怀信突兀一笑,那支迂迴?侧翼的柴绍李秀宁一部的频繁活动叫颉利颇为不安,而在?李靖面?前还要分心?去探查别的队伍……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杜怀信不再犹豫从袖中拿出了详细的舆图:「我与总管这一路直扑定襄,只?怕颉利反应不及,他想?要跑最大可能只?会经过定襄后头那一道沟通阴山南北的必经之路——白道。」 「也亏了薛延陀的起事,颉利为了防备不得不将牙帐牵往定襄,倒是省下了我们寻路的功夫。」 话落杜怀信随手抖了抖舆图,将上头的雪点子?一併抖掉,那一处白道上便是用显眼的红色勾勒出来。 「所以?你们李世勣的这一部要做的就是在?我们出发前就赶往白道埋伏。」 「自?云州北上,我这幅舆图上详细描绘了避开突厥斥候眼线的隐秘道路。」 杜怀信又指了指另外一处:「至于长公主与驸马的这一部,不仅仅是要与我中军随时?联络掩护我军行动,更是要在?我军突袭定襄之际自?侧翼而出,阻断颉利余下的逃跑道路,向中收拢,叫颉利只?能北退白道落入我们唐军的圈套。」 这一次会面?本就紧急,杜怀信也没有过多拖延,直接就将两幅舆图扔到眼前二人怀中,他翻身上马拿出插在?腰侧的马鞭点点了身旁之人:「这二人就是跟着我一道探路的斥候,除却舆图他们二人对于地理要道最为熟悉,一併带去吧。」 话到此处杜怀信一夹马腹:「容不得半点差错,我们白道见!」 马蹄高高扬起溅起大半雪水。 「希望那个时?候颉利已然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保重?。」 贞观四年正月,李靖亲率精锐三千骑兵,虽不过三千人,但所带的马却是实实在?在?多了一倍之余,昼夜不停连续行军数日,直从马邑行军一路行军于正月初九突然出现在?距离定襄不过几十里的恶阳岭。 「大唐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 那样一副迎风猎猎作响的旌旗几乎是刺痛了突厥上下军将的眼。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颉利根本还未曾收到半点消息,分明?几日之前这唐军还在?马邑,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们定襄城下了? 可颉利又如何能想?到了这一回?李靖是下了狠心?,换乘马匹一刻不停为的就是出其不意瞬间打算颉利的胆气模煳颉利的判断。 第456页 然而噩耗远远不止这些,颉利前脚瞧见了风雪当中那招摇过境的旌旗,等?他惶惑地指挥军队入城,后脚就收到了柴绍李秀宁一部自?侧方逼近定襄的军报。 突然而至的唐军恍若杀神一般,定襄城外彼时?是照常巡查是否有牲口跑出的百姓和?守卫的将领士卒,可这些毫无防备的人又怎会是全副武装的唐军的对手? 不过初初交锋,就折了颉利数百士卒。 牙帐,颉利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军报,他红了双眸死死盯着底下垂着脑袋的将领。 「怎么会一点都收不到消息?!」 「人都到我的眼皮子?底下了,他是怎么绕开我军的斥候前锋的?!」 没人能回?答他,唯独站在?颉利可汗身侧的赵德言却是心?跳飞快,连思索都没有过多,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汗……这李靖能这么快直达定襄城下而我们却收不到半点消息……只?怕是我军的斥候不是全军覆没就是被唐军缠住陷入苦战报信不得。」 赵德言不知道李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也不能肯定李靖的军队到底有多少人,他只?知道在?这么一个颉利可汗因为惊惧而丧失理智的绝佳时?机,他要做的就是推一把颉利可汗。 颉利深吸口气,这是最坏的情况,他和?李世民?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实在?是再清楚不过李世民?的脾性了,就算是冒进,他也必定会留有后手的。 李靖的名字他也听过,听说如今已经坐到了中书令的位置,除此之外还兼有兵部尚书,有着赵德言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他对于唐朝内部的官制可谓是甚是了解,这样的一个朝廷重?臣,如何会孤军深入只?领着先?头部队就来攻城? 李世民?调兵的动作不论再怎么小也是瞒不过他的,整整六路大军,如今他真正清楚的只?有李靖一部和?一直叫他不胜其烦的柴绍李秀宁一部,其余的几部他根本是来不及探查,亦或者说是根本寻不出行踪,最后的消息就是去岁十月份的时?候在?云州营州一带活动过。 说不定这大军就跟在?李靖后头呢? 颉利可汗不由自?主打了寒颤,谁料就在?这一刻一个士卒脚步匆匆语气惊慌直直冲入帐内跪倒在?他跟前。 本就敏感的颉利可汗当即冒出冷汗,只?是在?自?己的手下跟前他还是稳了稳身子?开口问道:「可是唐军有异动?」 士卒哆哆嗦嗦:「他们、他们在?定襄城下列阵,有个领头的一直在?沖我们叫阵,叫我们出城投降。」 颉利可汗一拍桌面?:「实在?可恨!」 颉利可汗起身一掀帐帘:「来人,随我去一探唐军的虚实!」 只?是可惜,话语是不惧的,但距离颉利可汗最近的赵德言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青筋鼓起微微颤抖的双手。 赵德言下意识放缓了唿吸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与被颉利可汗匆匆召集而来的将领中的一个擦肩而过,隐晦地目光相对。 身为粟特?人的康苏密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萧皇后与扬政道被保护得很好,赵德言垂眸匆匆跟上颉利可汗。 定襄城,他们突厥在?草原上讨生活的部族根本就是建不起高大的城墙的,如今站在?城墙上往下望去,唐军将领的面?容瞧不清楚,可是隔着风雪,那泛着寒光甲冑和?不见半点疲倦的马匹却是叫颉利可汗心?底一沉。 他们这种马背上的部族如今都寻不出好些的战马,怎么唐军却是截然相反? 这个天冻得难不成就只?冻他们突厥吗?! 杜怀信坐在?马匹上位于全军最前,他抬头遥遥与颉利可汗对上目光:「颉利小儿,背盟弃誓,掳掠我朝百姓,压迫国内各族族民?,实乃天怒人怨,陛下仁义,特?派我们讨伐你这昏庸暴虐之辈,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安生。」 「如今我们唐军大军压城,颉利,你还不如你那侄子?一般速速出城投降!」 话落,不给颉利可汗反应的时?间,杜怀信轻笑着抽出身侧的长弓,取箭搭弓,几乎是在?被因为叫骂而陷入愤怒的颉利可汗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杜怀信松开了弓弦。 那一支羽箭破空直直而来,一箭擦过颉利可汗深深钉入颉利身后的木柱,上头还挂着一封白色的绢帛,上头笔走龙蛇几个大字。 笔锋锐利,杀意凛然。 颉利可汗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字的主人,他瞳孔一缩,彻底失去了守城的胆气。 朔风突起,飞雪肆意,绢帛迎风而起猎猎作响。 「今灭突厥,易如拾芥,发兵击汝,降者不杀!」 第150章 通敌 这是李世民的字, 他好似是怕自己看不懂,还?贴心地附上了突厥语,更何?况这样嚣张的口吻除却李世民也不做第二人猜想?。 这个绢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就的, 李世民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他的狼狈? 果然, 从李靖这支行事毫无顾忌的队伍来看, 恐怕他们是真的大?军压城了。 颉利可汗想?了很多, 但时间却不过过了几瞬而已,他没有表露自己的惊惧反而沉下声来道:「这不就是激将法吗?」 「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来人,不必理会, 我们回城。」 瞧着颉利匆匆消失的背影, 杜怀信面上遗憾恼怒非常实则心里头却是欣喜的,因为他看出来了颉利强硬表面之?后的退缩, 一如李靖的分析,只怕再稍稍推一把, 白道那头的李世勣就能喜迎颉利落网了。 第457页 这攻心的第一步算是成了。 又叫骂了些时间,杜怀信这才「不甘不愿」地鸣金收兵, 等他骑马急急赶往李靖的营帐求见想?要禀告好消息时,他不出意外地瞧见了个突厥人的身影。 杜怀信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诧, 双方?最初的混战果然是叫潜藏在突厥士卒的细作给寻到了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他们唐军的营地。 「总管, 这就是康苏密手下的人吗?」 带着这个细作一道入内, 杜怀信瞧了一眼那人身上略显单薄的衣着和裸露在外通红非常的皮肤,他随手解下回到营地之?后手下士卒给他递上来的厚实外袍丢到了那人怀中。 「穿着吧。」 那人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谢眼见还?要躬身行礼,杜怀信一个侧身避了开去。 「不错,这康苏密最早还?是那唐俭暗中收拢过来的一步暗棋, 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 听着李靖的解释,那个亲信赶忙开口道:「为表诚意, 大?利城中早早布下了内应,只消总管愿意,由我带路,城中自会有人开城门接应唐军入城,至于萧皇后和那位杨政道,总管也不必担忧,他们二人被保护得很好。」 「这二人,便是我们献给大?唐的诚意,还?望日?后能多得些大?唐的庇佑。」 由两个于他们而言再多余不过的人换取一场保安稳的富贵,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 听到这里杜怀信结合方?才与颉利可汗碰面时的场景思索道:「总管,便定?在今夜吧,我瞧着那颉利已然失了胆气,恐怕颉利也没有精力再集结兵力作为殿后后撤了,今日?夜袭大?利城是重创颉利的良机。」 「如今我们出兵也好几个月了,补给过长终究是个问题,出其不意反而是能叫这颉利躲闪不急,将这大?利城中数万牲口便宜我们,这样一来也多少?能减轻些后勤的负担。」 李靖欣慰一笑:「不错,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李靖看向那人:「突袭大?利城就定?在今日?。」 那人长舒口气放松下来却不料又听得李靖冷酷的声音:「还?有一事,颉利的可贺敦义成公主,我要你们寻个时机将人给我留下。」 「我会亲自动手解决她的。」 那人一个哆嗦虽然不明白这一刻李靖身上的杀气是为哪般,但是他们连颉利都背叛了,还?在乎一个可贺敦吗? 那人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杜怀信当即起?身领命:「末将这就吩咐下去叫大?家?做好准备。」 夜,本该是守卫森严的突厥都城大?利城今日?的气氛却是格外古怪。 城门口留守的士卒不多,大?利城中大?半的兵力都被颉利给调去了后方?,若想?要趁夜出城逃跑,这个唐军刚刚抵达城外还?来不及修整的今日?理所应当的是最好的时机。 可也恰恰是因为此,也恰恰是唐军兵临城下,颉利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身边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出现叛徒。 沖天的喊杀声在城中响起?之?际,颉利可汗正在和诸位亲信将领商议逃跑一事。 他们的所有商讨都被一个脚步匆匆的女人打断。 义成公主此刻再也顾不得同?颉利可汗昔日?的矛盾了,她掀开营帐的瞬间,漫天的火光映衬得冬夜的大?利城如白日?一般叫人心惊。 哭泣声、尖叫声、混乱的脚步拥挤声、马蹄踏踏声争先?恐后地顺着被义成公主掀开一道口子的帐帘钻了进来,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城门大?开,唐军夜袭,前面的残兵老将要挡不住了!」 一同?响起?的还?有义成公主惊慌失措的尖细嗓音。 颉利可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可外头的嘈杂却是做不了假的,霍地,颉利可汗张慌失措拿过甲冑便套到了自己的身上,动作之?急甚至还?带翻了他跟前的案桌。 难怪……难怪那杜怀信今日?这般猖狂行事,原来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修整,只一刻不停地不给他留下丝毫的喘息之?机,果然是其余的大?军已经?陆续赶到了吗? 可就算赶到了,他又怎么可能事前收不到半分风声,李靖突袭定?襄是这般,如今夜袭大?利城也是这般,一个更加不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绝望便如一个大?锤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边有叛徒。 不然,又该如何?解释这城会破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在剎那之?间,颉利可汗大?喝一声:「分开走!」 惶惶不安的将领和义成公主应时怔住,似乎是还?没有明白过来颉利可汗的意思。 而在这些人当中也唯有康苏密与赵德言皱眉蹙眼,想?来应是颉利可汗明白过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唐军都打过来了,你们是想?要送死不成吗?」 义成公主是混沌的几人当中最先?醒悟过来的一个,生死存亡面前她抛却了往日?的尊严,一种恐怖的直觉在心底不断叫嚣,她不能和颉利分开,若是落到唐军手中她还?有什么好下场! 一旦连颉利都顾不上她了,那些所谓的将领又有哪个是会带上她这个没有利用?价值之?人奔逃的,至少?她同?颉利之?间还?繫着一根名为同?盟的纽带,尽管脆弱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第458页 「我同?可汗一道!」 颉利可汗正眼都不瞧一眼义成公主只冷声道:「你跟得上便跟。」 起?码这个隋朝的义成公主是绝对不可能投奔唐朝背叛他的人。 康苏密只觉得功亏一篑,万万没想?到义成公主居然如此敏锐,跟着颉利一道倒是叫他寻不着机会下手了。 不过无妨,瞧着此刻乱闹闹的营帐,隐在阴影之?下的康苏密哂笑,目标已然达成。 当夜,唐军大?破大?利城,颉利可汗狼狈之?下仅仅亲率百余亲兵仓促出逃极速后撤奔逃碛口,当然明面上说得好听是为了防备唐军迁徙牙帐,不过听闻因为当日?太过慌乱,他的身边除了义成公主没有带上任何?一个将领,这个传闻倒是为颉利可汗为了寻面子而说出的藉口埋上了一层阴影。 所幸大?利城折损的不是他的全部?士卒,所幸他日?夜不停星夜疾驰这才甩掉了李靖的追兵,他还?有其他部?族,只要一路上收拢士卒突破白道逃往阴山,只要叫李靖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那么所谓大?军便也无力可使,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令颉利可汗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正当他努力安慰自己重振军心的时候,正当他好不容易庆幸躲开了柴绍李秀宁一路唐军的追击的时候,早早埋伏在白道李世勣一部?早便枕戈待旦等得不耐烦了。 那头颉利可汗即将迎来又一场败仗,这头大?利城的李靖等人却是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萧皇后与杨政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原先?娇生惯养供出来的炀帝萧皇后不论是衣着还?是面容都已经?不復往昔的矜贵了,若非那一身寻常百姓模仿不来的气质便是丢在人群当中也是不显眼的。 但……杜怀信好奇地瞧着面前这个护着杨政道对他们丝毫不惧的女人,她的青春身份美貌早便消失不见了,但是光光是这沉稳的姿态却是叫人不可小瞧。 「多谢诸位能将我与政道救出,陛下仁义非常人所及。」 「炀帝暴虐罄竹难书,大?隋三十余年便分崩离析,不过是自作自受。」 萧皇后眉眼沉静不慌不忙,她说着起?身走向了身后的一个木盒,她将木盒轻轻捧起?转身看向领头的几个身披甲冑的唐军将领。 她没有当即开口而是先?侧首同?康苏密道谢:「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若非如此我与政道今日?恐怕也是不能安生的。」 话落她将盒子打开置于身前的桌面上,声音难得的停滞了一瞬,但是很快她眉眼恢復如初:「这些都是从前大?唐官员秘密联络我与政道……还?有义成的信件。」 「我都将其一一收拢,时间身份我也一一记下了。」 「我已经?不是什么皇后,大?隋也早就不復存在,我如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这些东西我拿着也是烫手,便于今日?将此献于诸位,以报诸位救命之?恩。」 萧皇后从厚厚一沓书信的最上头抽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薄纸递到李靖面前。 杜怀信神情?古怪盯着萧皇后手中的那张纸,瞧着这纸的颜色和上头的墨迹,应该是至少?一年没有新的记载了……这个时间点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他们朝中正值李世民秘密处理李渊与李孝常勾结叛乱一事。 果不其然,杜怀信嗤笑一声,随意扫了眼那张纸,上头果然写了好些他眼熟的名字,大?多都是从前与李渊关?系亲近的,但也不乏一些所谓的中立派。 很眼熟的一幕,当年李世民围城洛阳久攻不下的时候,便是在军中在李世民的手底下都能搜出些「通敌」的文书,更何?况是李世民半道接手的朝廷呢? 更何?况李世民登基之?初这颉利可是直接打到了长安城下,不论怎么看都是突厥占据上风,他们私下联络萧皇后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想?过,不过短短三年二者地位便颠了个。 「萧皇后客气了,还?是要多谢萧皇后的这些信件的。」 李靖垂眸面无表情?地拿过盒子和纸张,他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将其盖上,又有什么可以看的呢? 所以说他的所谓孤傲也不全然是出于自身的缘故,至少?……瞧着这些信件,倒是叫本就对朝中一些大?臣感情?淡淡的他多添了一丝厌恶不喜。 想?要復立隋朝,光光是靠义成公主与萧皇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有什么用??最终不过是要「借」突厥兵马復国,而这不就是引狼入室,不顾家?国只为那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的利益。 三年时间,李世民殚精竭虑,他们这些将帅在内训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外拼杀不顾生命,可朝中却是存在着这样一帮叫人心寒的家?伙。 从来未有这一刻般想?要发泄心中怒火想?要杀掉一个人的冲动,多可惜,居然就叫义成公主这么逃了。 李靖握着盒子边缘的骨节些微泛白,不过没有关?系,还?有白道这一道坎等着颉利义成这二人呢,逃得脱一时,逃不了一世,迟早的事。 没有注意到李靖复杂的情?绪,杜怀信反倒是更加冷静,他看着唇角微微带笑的萧皇后轻声开口:「萧皇后,你怎么就笃定?我们是救你的而不是杀你的?」 「允了诺也可以反悔……」杜怀信尾音拖长似笑非笑地看向萧皇后身后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垂着脑袋的杨政道。 第459页 瞧着不过十二岁左右的年纪,杜怀信心中想?着将目光落到了杨政道拽着萧皇后衣角的一双手上头。 「毕竟都有这些信件了,萧皇后或许可以因为女子之?身保下一条性命,可这杨政道到底还?是炀帝血脉,杀了也不可惜。」 杨政道抿唇虽然哆嗦了一下但还?是抬起?脑袋往前走了半步,是以一种保护萧皇后的姿态。 品性倒是不错,居然是杨广的后代,还?真是不可思议。 杜怀信表情?不变,语调中依旧带着那一丝阴冷。 萧皇后忽而笑了笑,她摸摸杨政道的脑袋语气平淡:「这几年的日?子本就是偷来的,死又何?妨?」 「我虽不过妇人却也是懂得大?隋是为何?败落的,金奢玉贵的生活,不论是我还?是炀帝,本就是受万民供养,我身为他的妻却没能做到规劝他亦是我的失责。」 「我死无碍,但政道……他出生之?时已无大?隋,倒是这个姓氏连累了他。」 杜怀信闻言哈哈大?笑,一下子就散去了阴鸷之?气:「百闻不如一见,萧皇后倒是如传闻中一般,只是可惜嫁的人是刚愎自用?的炀帝,便是朝中大?臣都没有几个人敢直言劝谏,萧皇后又何?必自责?」 「陛下从来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天子一诺驷马难追,萧皇后便安心与杨政道返回长安吧。」 萧皇后愣了愣不由得抿唇,终是彻底松下心神。 这场夜袭定?襄是唐军的第一场彻底的大?胜,但比捷报与萧皇后二人还?要早一步抵达长安的却是那个木盒子。 中书舍人一封奏表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奏请李世民鞫之?私交前隋之?官员。 洛阳旧事犹在眼前,只是那个时候不过汉人之?间两国纷战,可如今却是天下一统之?际勾结前隋官员私交突厥,前朝外族,意义远非昔日?王世充可以比拟,一时之?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 第151章 牺牲 李世民并没有很快给?出答案, 更准确的说在中书舍人上书的当日他就好似没有收到这样一封奏表一样,全然就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倒叫朝臣琢磨不明白了,一边惶惶不安以为自己的名字幸运地没有递到李世民跟前, 一边战战兢兢地埋头苦干, 倒是出乎意料地让这段时间的处理朝政的效率更近了一步。 不同于对李世民在军中的行事作风只了解个大?概的大?臣, 一些早早便在洛阳一战过后领教过李世民敲打?的武将自然?是看得?清楚, 不过他们也都默契地住了嘴,这种辗转反侧的不安,他们尝过,这帮真切勾搭外族比他们做得更过的人怎么说也?得?尝尝吧? 不过这样的日子倒也?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同萧皇后与扬政道这两个隋朝正统的牌坊前后脚入朝的就是李世勣于白道大?破颉利的捷报。 在自家地盘被接连挫败的颉利已然?是被打?懵了。 他不知道唐军究竟来?了多少人?, 也?不知晓他的后路是不是还?埋伏着唐军,战争战争, 除却后勤消息军报同样重要,偏偏他全然?跟个睁眼?瞎无疑, 对唐军的动向一概不知,这下子是再也?拖不得?了。 颉利连中途收拢大?军都不想做了, 只领着最为信任的数百亲卫精锐一路奔逃,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跑到了阴山以北的铁山。 所幸这个地方?汉人?踏足不多, 地形复杂, 寻路也?要好些时间, 正正好能缓一缓颉利惊惧的情?绪让他站稳脚跟思索接下来?该如何。 只不过颉利虽说在铁山再度设立牙帐,但是这个时候的牙帐也?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只搭了个最为简陋的营地。 毕竟李靖的速度太快了,他的筹谋也?实在是太准了, 短短两战直接打?散了颉利这些年下来?好不容易跟随中原王朝建制组建起来?的本就不稳的大?军。 颉利躲在铁山,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在定襄附近的突厥大?军被唐军给?生生分割包围的败报, 没有了指挥的大?军不过是一盘散沙,人?数再多也?全无作用。 心痛心焦恐惧,种种情?绪一朝涌上心头,颉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安稳睡上一觉了,睁眼?闭眼?都是李世民和李靖嚣张的面容。 他想要南下救援,可是如今的情?况南下无疑送死。 他想要跑到更加往北之?地的大?漠,唐军毕竟是长途远征,光光一个后勤补给?就是大?问题,只要他躲得?好未尝不能生生将唐军给?熬过去。 但是……此?刻北上的必然?结果就是放任唐军在定襄附近大?肆劫掠,就算人?跑得?掉,牛羊又如何跑得?掉? 如今还?是冬日,本就粮食短缺,难不成要杀马取食吗?就算杀马又能杀多少呢?到最后还?不是活活饿死的命,那么于突厥而言这也?无疑是一道沉重的打?击,元气大?伤。 更何况北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薛延陀和与他素有仇怨的阿史那社尔,前有狼后有虎,颉利挣扎犹豫了好几日,终是下定了决心,最后的机会只在李世民身上。 他如何甘心偌大?的一个突厥汗国败坏在他手中? 从先前可以随意插足中原战争到如今的连活命都是勉强,他又如何会承认自己或许会成为一个亡国之?君? 他要求取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他要再拖一拖唐军的步伐消耗唐军的补给?,他要熬过这风雪瀰漫的冬日迎来?水草丰茂的春夏,他要这突厥在他手中继续延续,所以……求和称臣也?好,割地赔款也?罢,颉利的使臣再一次星夜奔驰赶往长安。 第460页 他们突厥连年天灾,唐朝也?是同样的,如今的唐朝如今的李世民恐怕是根本不愿见到僵持长久的战争的。 他在赌,赌一个李世民退兵的可能性。 以国运做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 长安。 接连两次的大?获全胜一扫这段时日以来?朝廷上下忐忑不宁的阴影,李世民大?喜之?下再度设宴。 然?而更加叫唐朝扬眉吐气的却是颉利使臣也?恰好于设宴当日抵达长安,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便是叫难得?出席一次宴会的太上皇李渊都是满脸开怀的,一口一个二郎叫得?亲切,似乎他们二人?之?间从未有过龃龉。 面对突厥的请和,五品以上大?臣本就在,本来?一个热闹的晚宴瞬间成了太极殿朝议现场,众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分为了两派。 一派由宗室中辈分大?的李神通为首,恳请李世民接受突厥的请降,另外一派自然?是由侯君集为首,直接驳回了使臣的投降,认为蛮夷之?人?不可信,自当乘胜追击一举剿灭突厥。 李世民不紧不慢地吃着酒笑?眯眯地听着底下的议论,最终拍板同意接受突厥的请降,至于要派出交涉的人?选也?当场指定是早在贞观初年便前往过突厥的唐俭。 这场晚宴直直闹到了后半夜众人?才散去,李世民应当是真的很高兴,期间甚至还?提出了担忧李渊年迈行走不易要亲自送李渊归去,倒是李渊仿佛被吓到了一般,撑着笑?容连连拒绝。 李世民也?就没有坚持,只是等人?差不多散尽后他才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寝殿。 而后出乎意料的,李世民除却下了这个命令后再无其他动静,就仿佛是忘记了唐俭一般,也?独独在三?日后唐俭出发的前一日他召人?入了宫。 等忙完朝政后他快步入殿,眼?皮子一抬果不其然?瞧见了此?刻正安安静静坐在下首的唐俭。 「来?得?倒是早。」 唐俭失笑?道:「陛下既然?择了臣,想来?也?应是有话要嘱咐臣的。」 「猜得?倒是不错,你这应当叫做简在帝心。」 听着李世民半含玩笑?的话语,唐俭的眉眼?愈发柔和:「臣这一趟去恐怕是危险万分的。」 说着唐俭起身一字一句道:「臣自幼钦佩纵横往来?之?术,自然?也?是明白何谓韩信灭田横之?策。」 白道。 「韩信灭田横?」 杜怀信一面跺着脚抖落身上的积雪一面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世勣拧眉沉吟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子诺你不说我还?没发觉呢。」 李世勣看向李靖:「是啊总管,颉利虽败,但是我们如今的军队也?不多,在颉利与突厥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一突破大?军,但若是时间拖久了叫颉利发现我们如今不过孤军深入,只怕会有麻烦。」 「到那个时候他再收拢沿途军队,走渡碛口,保于九姓,深入漠北,道遥阻深,便再难寻他的踪迹了。」 「既然?陛下已然?下了令要叫他唐俭与颉利和谈,这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 「今日陛下下令唐俭前往颉利牙帐之?初谈判,这颉利定然?是会放松警惕,而且唐俭还?恰恰能助我们轻易寻到牙帐之?路,我等随后突袭出其不意,自是能不战而平贼矣。」 杜怀信闻言倒是想到了一刻钟前跑死了一匹好马才赶到白道的信使,前头如今陷入了寻找颉利躲藏之?初的麻烦,不料后头李世民当即下了令同意了颉利的求和。 只是奇怪的是,理应同这封调令一起下来?的大?军按兵不动的诏令倒是不见踪影,这般看来?李世民的真实目的也?不是同意颉利求和。 只是……听着李世勣这毫不犹豫抛却唐俭的话语,杜怀信的表情?有些古怪。 不过杜怀信不知在想什么到底没有开口,倒是同为李靖副手的张公谨怔了怔急切道:「这委实不妥,先不论陛下已然?下了诏书接受了颉利的投降,就是唐公好歹乃武德年间的老臣,若是趁着唐公在颉利牙帐突袭,这将唐公的安危置于何处?」 张公谨说得?急了勐然?咳嗽了几声,他不是不想要一举讨灭突厥,只是若是这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唐俭,却并非他的本愿。 李靖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冷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陛下赠我的一封手敕,你应当还?是没有看过的吧?」 长安。 「先前我赠予了李靖一封手敕,我不会过问他在外的任何行动。」 唐俭毫不意外李世民的这番话语,李靖的本事朝臣皆知,李世民对于李靖的信任同样如此?。 更何况……一直没有等到李世民对于前线的唐军的调令,唐俭便已然?明白了李世民的真正目的。 「你知晓这等谋略,李靖同样也?知晓,就我对李靖的了解,他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的。」 「朕不逼你,朕一直知晓你心中所愿,只是此?去艰难万分或有性命之?忧,你真的想好了吗?」 此?刻的李世民是大?唐的皇帝,是大?唐百姓的君父,他的所为行为皆是要让多数人?的利益让步,哪怕是同他私交甚好的唐俭。 唐俭没有犹豫几乎是在李世民话落的一瞬他便接口道:「臣已年老,唯愿有生之?年得?见突厥俯首称臣。」 第461页 「此?乃臣毕生之?所求,煌煌青史,臣也?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还?望陛下成全。」 李世民默了默忽而提出了个直白又尖锐的问题:「所以……你心中对于李靖等人?是何做想?」 白道。 张公谨压下心底的震撼将手敕还?到李靖手中。 杜怀信嘆了口气轻声道:「而且你没有发现吗?陛下从来?都没有哪怕下过一道要我们按兵不动的命令。」 张公谨何等聪慧,怎么会听不明白杜怀信的未竟之?言。 「你是说陛下也?是默认了总管的所有行为吗?」 杜怀信同李靖对视一眼?:「只怕是唐俭本人?也?是知晓此?行风险的,可是他依然?接了这封调令。」 李靖语气淡淡:「唐俭一人?性命比之?大?唐万千黎庶如何?」 张公谨低声喃喃:「自然?是大?唐万千黎庶重要。」 李靖起身掀开帐帘遥望北方?:「唐俭一人?性命比之?大?唐长久安宁如何?」 张公谨勐地一闭眸子:「自然?是……大?唐安宁为重。」 李靖笑?了笑?:「此?番局面已不能再拖,此?事之?令由我而出,一概责任皆系我身。」 李世勣轻「哎」一声:「怎么好所有责任都在你身上,你如今已经背了个要杀义成公主的责,这种不顾同僚安危之?举的行为我又怎可叫药师一人?担之??分明就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也?应当由我和你一起。」 「我同陛下关系向来?亲近,你这个傢伙总是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总是喜欢想太多会不会拖累了陛下,我就不一样了,武德年间我已经麻烦陛下很多了,也?叫陛下操心不已,如今我再去磨一磨陛下,这个所谓的罪过也?不值一提了。」 说着李世勣好似是想起了李世民面对他时头疼的神情?,他忍俊不禁:「反正我面皮厚,陛下也?都习惯了。」 「大?不了……我就脱衣服给?陛下看看我这些年受过的伤,我们都知道陛下最为念旧情?,这个法子一出想来?陛下只顾着落泪便不会计较那么多了。」 「忆往昔峥嵘嘛,陛下也?应当是怀念那段岁月的,我这般举动岂不是一箭双鵰?」 「说起来?一箭双鵰这个词还?是讲皇后阿耶的,对,到时候我就用这个词叫陛下开心开心。」 到还?是头一回见人?能将自己的「不要脸」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不愧是匪寇出身,就是不一般。 杜怀信默默翻了个白眼?。 李靖似乎是被李世勣给?逗乐了,张公谨迟疑开口:「那么可否容末将问总管一个问题,总管心中是如何想的那唐俭的?」 李靖轻咳一声压下笑?意:「唐俭或许会对我们有不满,但是他却是不会在陛下面前说道的。」 「这般风险之?下还?能领命和谈,他这个文臣却与我想的不一样,所谓文人?风骨他倒是符合,也?叫人?钦佩。」 张公谨一怔,没有想到李靖居然?是这般评价唐俭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抱着必要一举剿灭突厥的志向的吧? 所以,不论代价是什么,不论是已然?年老的唐俭,还?是如今略显冷酷的李靖与李世勣,亦或者是同样出声贊同的杜怀信和已然?动摇了的他自己。 这样一番四百年未有之?伟业,理所应当,哪怕付出名声生命,他们在所不惜。 他渐渐舒展了眉眼?,也?跟着一道笑?了起来?。 长安。 「他们要是不顾臣的性命行事,臣自然?是不满的,只是……臣却也?觉得?他们也?皆是一心为国之?人?,臣于私不喜,于公却也?是同他们站在一处的。」 「臣不甘心血一朝付诸东流,但他们亦然?,三?年隐忍蛰伏不就是为的这一日吗?」 唐俭毫不犹豫对上李世民的目光,此?刻他的眸子灿若烈阳:「那就各凭本事吧。」 李世民勾唇不疾不徐:「哦?什么本事?」 「那就看看是我的嘴上功夫厉害,还?是李靖的突袭快一步。」 李世民哈哈大?笑?:「好胆气,好心智,这才是朕的天策长史!」 「当然?,安全为上,这一趟出行我会为你配一个将军与你一道的。」 「还?有赵德言,那个深得?颉利信任被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傢伙,他是我的人?,谈判之?时他亦可保你安危。」 「那便去吧。」 「我在长安等你归来?,民部?尚书的位置我替你留下。」 唐俭垂眸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唇角的笑?意:「陛下这番话是以什么立场说的呢?」 李世民轻笑?:「是礼部?尚书唐俭的天子,亦是天策长史唐俭的友人?。」 「你可满意?」 唐俭的眼?眶莫名酸涩了些许:「臣自然?是满意的。」 李世民盯着唐俭的表情?忽而压低了声音一副商量秘密的样子:「还?有一事,需要唐俭助我。」 「已经晾了他们够久了的,也?该将此?事翻篇了。」 唐俭好似有些明白过来?:「是……先前朝臣私交突厥一事吗?」 李世民的声音愈发低了:「自然?。」 后世史书记载,帝召俭入宫,俭伏地再请鞫之?潜通书启于萧后者,帝大?喜,取衣披其身狎之?曰:「往国家未定,匈奴侵扰,愚民寡识,或当思念,今天下宁一,反侧自安,既往之?愆,不须问也?。」 第462页 「文武官皆乃吾之?子,吾当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卿为吾不须计,以为然?否?」 当斯之?时,文武官列于纱窗内,倾耳者数百人?,闻帝与俭议定,一时喊叫,响振宫掖。 第152章 覆灭 送走?唐俭之后, 许是因为这段时日李世民劳心过度,倒是如他所料,他自己所说的难以治癒的旧疾果然是发作了。 不过相比较往年, 腰腿一侧的疼痛倒是轻了些许, 总归这么多年的疗养和药没有白费。 但是因?着上回的半个?月的昏倒, 不单单是李世民自己, 便是长孙嘉卉和他手下的臣子也都是心有余悸的,所以李世民在权衡之下终是选择了在将政事都安排下去之后前?往了骊山泡温汤养身子。 说起来,这桩事倒是房玄龄先开的口,更何况如今李承干虽然年岁还不算大, 但是跟在他身边也这么久了, 是时候叫他在群臣的辅佐下尝试着主持大局了,他是太?子, 也不好一点磨练都不给。 李世民也就没有拒绝,只不过这一趟他还是带上了杜如晦的。 杜如晦近来的身子也愈发不好了, 前?几日还因?为?寒气入体大病了一场,杜如晦自己毫不在意?, 李世民却是着急了,直接用去了孙思邈的承诺。 果然, 积劳成疾, 先前?那场病已然落了病根, 若是再病一场,只怕就会迅速毁了身子,偏偏杜如晦还喜饮酒,到那个?时候只怕是神仙难救。 李世民气急之下根本顾不上许多, 直接将杜府中所有的酒罈子一併叫人搬去了皇宫,养不好身子前?杜如晦就甭想着见了, 而后他亲自来了这杜府帮着杜如晦收拾行李,短短一日的功夫就将人给提熘进自己的马车带着往骊山去了,速度之快便是连杜如晦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这头君臣二人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那头的唐俭终于是赶到了铁山颉利的牙帐。 白道,此刻偌大的中军营帐鸦雀无声,李靖与李世勣一部的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将领如今都早早便在内候着了。 所有的计策早便翻来覆去商量了好些遍了,如今他们在等的不过是一个?最后确定?的路线。 帐门被?掀开,入目的是浑身积雪的苏烈,苏烈抖了抖身子口中哈着白气脚步不停,他走?在正中央握拳行礼,裸露在外的皮肤很明显红了一层,但是苏烈说出的声音却不带半分颤抖,就好似根本不冷一般:「禀告总管,已然探查清楚了。」 李世勣的目光头一回正正经经地落到了苏烈这人身上,说起来这个?人他认识,苏烈的义父就是死于他的部下之手,不过他自从?出兵以来一直就是挂在李靖帐下的,他同李靖也是前?段时间才合兵的。 合兵之后这人也不常现于他面前?,原来是被?李靖派出去探查地形道路了,难怪不常见。 李世勣倒是对他没什?么偏见,如今又在同一个?天子手下做活,独有一点就全然看苏烈对他的态度了。 想到这李世勣暗自摇了摇头,当?即将所有心神放到了苏烈接下来的话语上。 「虽则颉利警惕,但如今大雪阻人视线又有唐公与我们配合,寻到了一条隐秘的小路,躲过突厥斥候便可走?小路直奔碛口拦住颉利的后路。」 李靖抬头:「牙帐的位置也确定?了吗?突厥兵力如何?」 苏烈细细回想了一番:「确定?了,就在铁山以北,一个?很方便直奔碛口的位置,至于路途的士卒……」 「陛下下令接受颉利的求和,颉利确实是放松警惕了。」 「距离牙帐几十里之处有突厥士卒巡视,不过人数不多,兼之大雪若是我们速度快些将人俘获不会被?颉利发现的。」 李靖认认真?真?听完了苏烈的话,看向苏烈的目光闪过一丝赞许,这突厥的情况倒是与他心中所想大差不差。 「李世勣,你领兵于我身后随我一道,在我军突袭牙帐成功之后,你那一部便直接转走?小路一定?要提前?在碛口埋伏拦截,若是我没有捉到颉利,那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 李世勣点头沉吟:「大雾大雪,只怕这路还是看不真?切的,颉利拢兵不易于我们而言也是同样的,若是扑得太?急太?快这颉利说不定?还能转逃,到时候寻人就麻烦了。」 李靖思索片刻:「你的担忧倒也有理,这样吧,灵州附近一部是李道宗领兵的,匆忙慌乱之下颉利只会顺着自己最为?熟悉的路线溃逃,碛口不成那么就只剩下灵州西北一地了。」 「那个?地方我记着还有一个?颉利手下的部族,在各部纷纷跳反之后他倒是没什?么动静,明面上还是中立,颉利或许会由他为?跳板逃往吐谷浑避难。」 这个?杜怀信倒很清楚,他接口道:「也算不上中立,更准确来讲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之前?颉利的手一时半会伸不到他那处去,自领部族快活极了也就不需要着急忙慌来向我朝投诚。」 「但若是颉利溃败,他也不会盯着与我朝作对的压力同颉利站在一处的,如今明眼?人都清楚,突厥汗国?覆灭之日指日可待。」 李靖轻「嗯」一声:「那就联繫李道宗,叫他时时刻刻关注灵州西北的情况,绝不可叫颉利有半分出逃的可能性。」 说着李靖站起身来扫视众人:「如此,我率精兵一万,只带上二十日的口粮由阴山小道直往颉利牙帐。」 第463页 「苏定?方,你是最熟悉道路之人,等靠近颉利牙帐后便由你率两百先锋打颉利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便是叫着天下真?正太?平的最后一战,我与诸位身上担着陛下的信任,绝不可在此失手。」 「若是败,我们有何脸面归国??茫茫雪川不过是我们的埋骨之地,而若是赢,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下一个?封狼居胥便在今日。」 「诸位,此战只需胜,此乃军令!」 —————————————— 铁山,牙帐。 已经整整一夜过去了,唐俭看着他桌前?冒着热气的羊肉又看看颉利笑容背后的心痛,唐俭不由哂笑,只怕为?了招待他这个?远道而来的最后的希望,这颉利是将压箱底的口粮可取了出来,还真?是破费了。 只是……唐俭有些烦躁,他看了眼?身侧全副武装精神紧绷的安修仁下意?识嘆了口气,也不怪他如此紧张,毕竟这颉利自己身边除却文人打扮的赵德言便是魁梧高大右手按着腰间长刀的亲卫。 再结合颉利先前?的东拉西扯,就是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他果然并非真?心实意?求和,不过是为?了拖时间。 本以为?能拼上一把顺利将人给唬住劝降的,如今看来倒是他输了李靖一筹。 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李靖不可能全无动静,唐俭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一直牢牢盯着唐俭的赵德言和安修仁霎时都紧了紧唿吸,这是唐俭叫他们早做打算的意?思,乱军之中不过是保全性命为?重?。 唐俭侧首忽然有些恍惚,原来都快天亮了吗? 只是可惜,好大的雾气。 骊山,温汤。 李世民仰靠着汤壁半抬脑袋闭目养神,听着耳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李世民无奈睁眼?看向了距离他不远的杜如晦。 「你我情谊还惧这坦诚相见不成吗?克明,你这咳嗽可都咳嗽了一柱香了,你那身子便这般严重?,那岂不是更要随我一道泡泡温汤养身体。」 杜如晦也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羞恼,他的面颊比之往常红上了许多,坦诚相见这个?词是这般用的吗?! 怎么也不见陛下有半分尴尬,反倒是怡然自得,反而衬得他小题大做,可与当?今天子□□相对一同泡温汤,这般的所谓「赏赐君恩」,纵使他脸皮够厚也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 这就是从?前?在心中一直叫李世民为?小主公的报应不成吗? 杜如晦扼腕嘆息。 而就在杜如晦陷入胡思乱想之际,忽而只觉得手边水波流动荡漾,他一愣下意?识抬眸望去,果不其然就见李世民一边无聊地轻拍水面一边朝他走?进,杜如晦惊慌之下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谁料李世民直接一伸手拦住了杜如晦的去路。 许是看出了杜如晦的不自在,李世民压下唇角的笑意?将想要脱口打趣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说起了正经的朝事:「算算日子,唐俭应是已经到了吧。」 杜如晦长舒一口气下意?识顺着李世民的思路回道:「是啊,若是照陛下的推测,这李靖只怕已经要开始突袭了吧?」 李世民仰头,他的温汤池子是露天的,如今天光还未破晓,只消一抬头就是漫天繁星,李世民似乎是看痴了一般,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唐俭如何了,安修仁能不能保护好他。」 铁山,牙帐。 被?李世民惦记的唐俭显然算不得太?好,因?为?此刻的突厥牙帐已经被?唐军沖得七零八落了。 在尖锐的敌袭尖叫响起之际,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擂鼓之声吹响的牛角之声,这样的声音在这段时日对颉利而言可以说异常熟悉,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居然又中了李世民和李靖的圈套。 什?么同意?求和,这个?唐俭分明就是一个?诱饵一个?弃子! 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心狠,李靖居然如此不顾同僚情分,果真?就是一对奸诈小人! 颉利红了眼?眸,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抽出他身边亲卫腰间的长刀,就是要跑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距离颉利最近的赵德言心脏在这一瞬停滞了片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勐地一推颉利,半边身子的重?量压下,颉利手一抖刀便落在了地面上,砸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空间恢復,生死面前?哪里还要脸面,唐俭飞快起身毫不犹豫一个?翻滚拿过掉落在地上的长刀躲到了营帐一角,如此他只需要面对前?方的敌人便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手比不得安修仁,所以他才更加不能在此时为?安修仁添麻烦。 他虽然年老,但是手脚还是灵活的! 颉利不敢置信地缓缓转头,似乎是还未明白髮生了什?么,他死死盯着尚且伸着手的赵德言:「你也是叛徒?!」 「什?么时候?!」 赵德言只觉得手脚发麻,颉利还有心思问他问题,可是他身边的亲卫却是没有这个?耐心,长刀既然被?唐俭所拿,亲卫当?即拔出另外一侧的匕首眼?见就要朝赵德言刺去。 千钧一髮之际,安修仁挡在了赵德言身前?,匕首又哪里比得过长刀? 不过一个?照面,亲卫只觉手臂一疼,所幸有甲冑在身,不然的话这支胳膊恐怕是要保不住的。 第464页 虎口隐隐发麻,亲卫当?即大吼:「来人,保护可汗!」 话落亲卫一把拽过颉利就要往外头冲去,赵德言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桌面上忽而笑了笑:「从?一开始,颉利,我从?来都是心向大唐的。」 「陛下予我性命,我自是万死不辞。」 被?愤怒和恐惧包裹的颉利只觉得浑身发颤,他阴冷一笑,反正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如何会放过这一群欺骗他背叛他的混蛋! 不顾他能不能实现承诺,不顾此刻营地是如何混乱,不顾如今还有没有足够的突厥士卒,颉利疯了一般咬牙怒吼:「取这三人首级者,牛羊万头!」 话落,颉利不再回头匆忙翻身上马就要聚拢士卒赶往碛口。 可如今他这个?可汗都是狼狈的,又哪里会有人听他的呢? 安修仁要顾忌着唐俭与赵德言并没有追出去,他手握长刀警惕地护在二人身前?,见颉利跑远当?即大吼一声:「快走?,我们去寻唐军!」 骊山,温汤。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世民话语下的担忧,杜如晦倒是没了先前?的羞恼,他怔了怔,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病倒后再度醒来的不过一个?时辰,就瞧见了眼?窝青黑脚步匆匆的李世民。 当?时李世民好似也是这般的神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见他撑着身子起来笑着,忽而就这么落了泪。 李世民虽然不提,明面上表现的也不多,但是…… 杜如晦嘆气同李世民肩挨着肩一併坐下了。 「陛下不必忧心,唐俭聪慧,安修仁武艺高超,定?是都会好好回长安的。」 李世民依旧盯着天边,他没有回话,虽是露天,但是在温汤之中整个?身子都是暖洋洋的,他笑了笑:「唐俭与朕承诺,朕乃天子,谅他也不敢骗朕。」 「克明,陪朕看会日出吧。」 杜如晦点点头轻声回道:「自是要陪着主公的。」 「也不知晓这颉利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阴山那处天冷地寒的,又下着大雪……也不知晓颉利会不会觉得好歹也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纷争,陛下该如何紧张才对,他估摸怎么不会想到我们在此处泡温汤吧?」 李世民将双臂搭在汤壁上好笑道:「你倒是会逗我开心,区区颉利,跳樑小丑,有李靖便足够了。」 铁山。 有李靖确实足够了,因?为?此地的突厥士卒不是被?他所俘便是跟着颉利一道奔逃了,而剩下的残兵又能躲到何处去呢? 有苏烈开道,他们大军及时压上,虽则还是让颉利给跑了,但是这颉利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大军却是又散了。 此战出其不意?,只怕颉利能跑,那义成应是跑不掉了的。 李靖扫视着战场,刚想捉过小兵来问话的时候就见不远处匆匆跑来两个?人影,均是狼狈不已,这其中一人的衣袍也被?刀剑给割破了,露出了里头暗红的血迹,天气冷还是有一个?好处的,至少这伤口的出血量倒是不怎么大。 可看着这人唇色苍白的模样,李靖蹙眉应时下马有些迟疑地一把将人给扶住。 唐俭只觉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有个?倚靠这才缓了缓唿吸,谁料一抬眸就是害得他陷入如此情况的李靖。 虽然心中明白道理,可是……唐俭冷哼一声:「总管这场突袭实在是精彩。」 李靖轻咳一声:「我叫个?医工来给你瞧瞧,回来就好。」 唐俭禁不住「嘶」了一声:「还得是我机敏保下了性命,这般混战之中我都活了下来,药师,你说说我下一回也能不能跟你一块打次仗?」 这话里的自嘲揶揄也太?明显了,偏偏李靖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好回嘴。 难得见着向来「清高」的李靖吃瘪,唐俭忍俊不禁摆了摆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行了,找义成公主吗?人在往前?最里头的那个?营帐待着,赵德言早早便去守着了。」 李靖嘆气:「多谢。」 唐俭盯着李靖的背影嘀咕:「谢我做什?么,要不是为?了陛下,我才不会忍你呢。」 「这胳膊可真?是疼!」 骊山,温汤。 杜如晦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他瞧着渐渐破晓的天边不由感慨:「这般漂亮的日出也是难得一见。」 「萧皇后和杨政道如今都到了长安,这突厥就只剩下一个?义成公主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世民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轮不到我,她?应该是回不来了。」 杜如晦的目光不变:「果然是会死于乱军之中吗?」 「我其实并没有与他们提过这桩事,只是你也知晓这一回一道跟着李靖出征的还有子诺,子诺是什?么脾性,为?了我,他不顾自己为?官的名声夜闯皇宫,为?了我,他能在宫中直接揍了魏徵一拳,这样毫不顾忌混不吝的性子,他不会让人活着回长安的。」 「不是子诺动手,估摸就是药师动手了,克明,到时候你与玄龄一起寻些官员,有人弹劾他们之时便帮着我一道驳回吧。」 「他们所为?皆是为?了我,我也得多护着他们些。」 李世民盯着天际轻声开口。 繁星不再,漫天红云,金光耀眼?,霞光万顷,日出了。 铁山,义成公主面色惨白,她?盯着浑身充斥着煞气的李靖,他手中的长刀可还在滴这血呢。 第465页 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楚明白,她?要死了。 李靖笑了笑:「还望公主配合。」 惶恐不安了这么久,为?了活下去她?在颉利面前?抛却尊严,可到了临终的那一刻,奇异的,义成公主居然只觉得放松。 「我做了什?么我自己清楚,我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或许是潜意?识早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义成公主面对此刻的李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李靖沉默一瞬:「我知道你恨我朝,只是你到底也是个?汉人,勾结突厥叫突厥人入主中原,你也是甘心看到的吗?」 义成公主颤着身子冷哼一声:「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家国?大义不都是你们的事吗?我听不明白,怎么活不是活?」 「突厥可怕,可我不也在突厥过了大半辈子吗?」 李靖没有回话,只是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他不知道义成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原不原谅的也轮不到的,因?为?为?着她?而丧命的边境百姓已经没有办法再度开口了。 义成公主看着李靖越走?越近,她?侧首看向了外头,日出了,很漂亮,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日出。 她?闭上了眸子忽然哼起了年幼之时她?的乳母为?哄她?入睡的歌谣。 刀锋逼近,她?的手中沾满了百姓的血,只是她?不在乎。 她?所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一点…… 义成公主落下泪来,只觉得原来什?么大胆,在临死之前?她?还是怕的啊。 她?的长安,从?来都只是梦中的长安。 终究是回不了家了。 贞观四年二月初八,李靖大败颉利可汗,乱军之中斩杀义成公主。 颉利率万众欲过碛口,李世勣屯兵碛口,颉利不得度,仓皇而逃为?李道宗所拦。 至此,曾经控弦百万的东/突/厥汗国?一朝覆灭。 第153章 天可汗 李靖的捷报传回长安的时候, 恰巧是李世民收拾收拾打算回长安的日?子。 彼时的李世民正督促着杜如晦喝药,先前?因为?他的身?子,他往往是被人盯着?的那一个, 如今情形翻转, 于?他而言倒是新奇。 但作?为的皇帝的新奇可就苦了杜如晦, 为?了李世民跟前?保住自己的「体面」, 他始终是表情淡淡,便是喝药都是优雅至极,毕竟他也曾自诩风流。 这陛下怎么就对盯着他人喝药产生?了这般浓厚的兴趣,杜如晦心里苦但不愿表露一点。 「陛下, 急报!」 是个小黄门焦急欣喜的声音, 见李世民似瞭然般转头起身?,杜如晦这才长舒一口气眉眼皱成?一团, 这药怎么还一日?比一日?苦了,他险些就要以为?是李世民的刻意?吩咐了。 「可是定襄道行军总管传回的急报?」 再是如何?沉稳, 李世民也终究是心系突厥的战况的,此时此刻的李世民的声音中还是抑制不住泄露些许他激盪的心情。 小黄门得了令脚步匆忙, 在士卒帮着?推开殿门后侧首笑着?道谢,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 没有留意?脚下的路, 差点儿就要在李世民跟前?出丑跌个跟头了。 李世民神情动容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扶稳, 小黄门心脏砰砰,手忙脚乱地拆开盒子,取出盒子中的捷报置于?自己的双手上高举过头顶大喜道:「捷报,李公大破突厥, 义成?公主已死,颉利仓惶出逃, 但已被我军拦截,要不了几日?便能被我军所?俘。」 「陛下,突厥已平,漠北安宁,实乃天下百姓之大喜!」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放在了心尖三年的目标一朝达成?,李世民并不意?外,但听着?小黄门真真切切的话语,看着?眼前?字字确凿的捷报,在这一刻,李世民依旧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惘然。 居然结束了吗? 渭水之盟犹在眼前?,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倒叫此时的李世民生?出了不真切感?。 「陛下,必将在数年之内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臣始终记得当年陛下向文武百官向天下百姓许下的诺言,如今才不过六年,陛下做到了。」 放下药碗,杜如晦忽而一掀衣袍跪下身?去恭恭敬敬三叩九拜。 「此战,肃清漠北,震慑西域,乃前?人未有之功业,臣在此恭贺陛下,善哉!」 李世民一眨不眨地盯着?军报下方细小的字迹:「大破突厥十万众,俘虏五万余,牛羊马数万,总计伤亡也不过千余,于?百姓而言负担也是极小的,战果?却颇丰,李靖,朕没信错他。」 这样的仗才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仗,开疆拓土平定天下这般的伟业便是他自己都是无法拒绝的,但是,他想要打仗却也不愿过多牵连百姓。 配合着?他的纵横手段与?唐军将领的本事一击必杀,一战过后便是数年的修养生?息,调取精锐出征错开农时,既快又能「抢」到好些牛羊人口充实大唐…… 李世民敛目沉思,这场剿灭突厥之战倒是个很好的例子,往后贞观之中的战役最好都是照着?这个例子而来,等李靖回朝后得叫他多教教手底下的人。 话到此处李世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先是将杜如晦扶起而后看向满脸兴奋的小黄门:「唐俭如何??」 第466页 小黄门瞭然,将盒子中最底下的一张信纸给抽了出来。 上头是熟悉的字样,不过比之往前?的温润,如今唐俭这字倒是带了些沙场的锋利。 李世民骤然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去就见短短一行似抱怨似求赏的语句。 「臣不辱使命,幸而保全了性命,只是这一回陛下承诺的民部尚书臣可就大大方方的要了。」 「只是李靖不顾臣的安危突袭,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赏了那马周一栋宅子?不知臣可否也能向陛下讨要抵做药钱?」 李世民眉心微蹙,还是受伤了,但所?幸人没事。 念头一闪而过,李世民这才注意?到这求宅子的语句。 因着?马周布衣出生?,身?家比之世家贵族能称得上一个穷字,曾有人私底下讥讽他虽然得陛下重用却是个无财的,马周倒是有意?思,半点不带遮掩的直接将事情给告到了他的面前?,明晃晃的讨赏,他这样的做派不料却叫唐俭给学了去。 李世民实在是哭笑不得:「人无事就好,他受了惊吓,等他归朝我自是要好好赏赐他一番的。」 「封狼居胥,马踏阴山,李靖之功绩比之卫霍都是毫不逊色的,赶紧吩咐下了,早早做好太庙献俘的准备,只要一捉到颉利他们也快归朝了。」 李世民放下信纸:「仗打完了,这善后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抚恤阵亡士卒家眷,免赋税徭役,至于?抽调兵源之州县,免除一年赋税徭役。」 「其次是有功之人,这个一时半会倒是商量不出个大概,得等李靖回来再说。」 「我们该回去了,去迎接我们的大功臣!」 李世民目光炯炯,归心似箭。 ———————————— 贞观四年四月,凌烟阁。 今日?的长安可以说是这么些年以来最为?热闹的一天,上一回这般的景象应该还是武德四年的李世民一战擒双王班师游街长安的时候。 因为?今日?,那个叫所?有百姓憎恶不已的突厥汗国,那个曾经一直挡在长安上空的阴霾终于?是烟消云散。 颉利被俘,四夷称臣,这是何?等的荣耀? 李世民在顺天楼慷慨激昂一一陈述颉利罪状的话语,颉利痛哭流涕狼狈谢罪的模样,大伙可都还牢牢记在心中呢,只消是一眼,便是永生?难忘。 长安上下热闹非常,此刻的凌烟阁也是同样的。 说起来,这凌烟阁杜怀信来的次数不算很多,但是他对这个名字却是不陌生?的。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所?谓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杜怀信也是听过的。 杜怀信一边笑着?接受同僚的祝贺一边瞧着?自己的位置,等他入座后才惊觉自己的位置居然能恰恰好瞧见他右手侧边的颉利和突利。 突厥一朝覆灭,颉利成?了个真正意?义上的亡国之君,李世民很是大方,对待阶下囚也并非折辱之态,虽说颉利的日?子也算不得好过,但是李世民到底在吃食上也没有亏待过他,今日?的宴会李世民也大手一挥特许颉利突利以及各个抵达长安贺喜的酋帅四夷君主参加。 杜怀信拿起手边的酒杯作?势喝了一口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叔侄两个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二人再度相见,居然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虽然都是臣下,但突利投靠得早于?突厥一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出了力,再加上这个人想通了之后就跟朵交际花似的,与?如今朝中的大部分官员关系都不错,所?以他今日?倒是满面松快怡然自得。 反观颉利,坐立难安,面色惨白?难看,瞧着?是早早到了可偏偏身?前?的小事和酒是一动不动。 可惜了,今日?这酒还是挺香的。 杜怀信咂咂嘴颇为?遗憾地想着?。 「上皇、陛下、皇后到——」 终于?来了,杜怀信下意?识放下酒杯跟着?众人起身?行礼。 他的余光不自觉落到了颉利身?上,动作?别扭身?子僵硬,倒是引人发笑,杜怀信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勾了勾唇。 等再度落座时他移开目光,瞧见了上首喜上眉梢的李渊。 也是,先前?被突厥压得都快要迁都了,如今瞧见颉利跟着?狗似的坐在下方老实得不行,又怎么不会兴奋喜悦呢? 可杜怀信却又觉得此时的李渊除却喜悦,那丝复杂情绪却也是明显得很,李渊看看李世民又看看写颉利,他抿着?唇忽而起身?大笑道:「突厥已平,实乃天下共乐。」 可下一句话却又带了些喟嘆,李渊盯着?依旧同臣子笑着?开心的李世民,居然说不上来这一刻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情? 嫉恨?害怕? 还是欣慰?骄傲? 似乎都有,李渊笑了笑:「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託付得人,復何?忧哉!」 但那又如何?? 在史册上他们父子二人总是绑在一起的,相互纠缠不死不休。 他是大唐的开国帝王,也或许大唐最为?出色耀眼的帝王之父,他或许会被李世民的光辉所?掩盖,也或许会被后世之人讥讽无能平庸,但是…… 自从六月四日?以来,李渊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高兴过,他朗声大笑。 第467页 他们总是一起的。 父子父子,再过千年,他们的名字也还是会一同出现在史册上,谁也别想摆脱谁! 李世民表情不变笑着?向李渊道谢,就好像他们从无龃龉。 长孙嘉卉跟着?李世民的动作?微微躬身?。 有了李渊的打头,四夷君主纷纷对视一眼而后接连出席半跪在正中央,突利哼笑一声慢慢悠悠起身?:「我的好叔父,请吧。」 颉利深吸口气脚步沉重跟在了这些君主后面。 「陛下天纵奇才,扫清漠北,平定内外,这般功绩实在叫臣等钦佩。」 颉利跟着?一道,双手攥紧。 「陛下不应该只是大唐的天子,臣等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唯愿陛下庇佑臣等。」 「故臣等奏请陛下称天可汗,还望陛下应允。」 李世民眉眼微弯:「我既为?大唐天子,又要做天可汗吗?」 突利笑了笑率先口唿万岁,一石掀起千层浪,颉利怔怔地盯着?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唿,垂在身?侧攥紧的双手莫名松了松,他低声喃喃:「万……岁。」 天可汗……天可汗,他认输了。 李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开口:「今日?高兴,便由我来替诸位奏一曲琵琶如何??」 李渊甩了甩手兴致勃勃看了眼身?旁的内侍。 李世民挑眉:「上皇琵琶,那我就为?诸位献舞一曲,如何??」 「早就想瞧一瞧陛下的风采了!」 杜怀信觉得真是好生?奇怪,分明只是喝了那么一杯酒,可他却觉得自己好似醉了一般,平日?的稳重成?熟通通被他抛之脑后,要不然他怎会这般喜形于?色,大胆地起身?开口打趣李世民? 李世民哈哈大笑:「想瞧见朕的风姿嘴上说说可不行。」 话落李世民举起桌前?的酒杯左右环视一圈:「今日?,我与?诸位不醉不归!」 「只有今日?吗,往后臣还有机会再来这凌烟阁一睹陛下风采吗?」 杜怀信毫不犹豫举杯直视李世民。 这段日?子李世民私底下同他透露过自己想要在凌烟阁为?功臣画面提诗一事,如今他这话是玩笑可背后之意?李世民却也听明白?了。 他真的是醉得煳涂了,杜怀信眉眼含笑。 十多年的穿越生?涯,他追随李世民讨平天下立有大功,贞观时期他也矜矜业业从不抱怨。 怎么说他的功劳也已经足够了吧? 这个凌烟阁想来他应也是能进的吧?若是不许他就在李世民面前?哭一哭,反正李世民总是吃这一套的。 青史留名,这般的诱惑纵使是他也难以抵挡,多么奇妙啊,史书之上又会如何?说他呢?他还是真是好奇。 李世民勾唇:「子诺于?公有功于?国,于?私乃我之友人,这凌烟阁自然是随时欢迎。」 杜怀信看向站在上首的男子,岁月待他不薄,他依然年轻又富有朝气,举起酒杯遥敬大家时,眉梢眼角具是春风得意?。 东/突/厥已降,属于?天可汗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能参与?这段波澜壮阔的歷史,他之所?幸。 杜怀信浅笑垂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文完】 第154章 【脑洞】一个普通大唐人的自白 我的仰慕终于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那一日, 大唐永远失去了他的君父。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唐人,我从小接触最多的便是当今天子的故事?。 与他同行的这几十年的大?唐,处处都刻着他的影子, 秦王岭, 唐山……这是大?唐人对他最为朴素真挚的祝福, 因为没有他, 或许就没有我们如今安居乐业的生活。 所以,大?唐人敬重当今天子,这是一种溶于骨血的情感,我亦不例外?。 我的阿耶是个游走各地的商人, 幼时的我常常伴着阿耶的故事?入睡, 这其中我最为好奇的便?是为何那些神?奇又漂亮的祥瑞都渐渐消失了呢? 因为我的阿耶就?是靠祥瑞起家的,我记得那是我三?岁时候的事?情, 阿耶捕到了一只玄狐献于当地官员,听闻上头的皇帝很是欢喜, 官员也?很是欢喜,赏了阿耶一大?笔钱财, 对了,那个时候的皇帝还不是他。 那是一个如同往日的夜晚, 阿耶照例坐在床头, 给我讲着各地的趣闻哄我入睡。 阿耶口?中的曾经的太原, 紫气缭绕,双龙盘桓,无?愧于李家的龙兴之地,不愧于上苍庇佑李家庇佑天下的象徵。 「那现?在呢?」 我兴致勃勃地拽着阿耶的衣袖, 敏锐地察觉到了曾经二字。 我记忆中无?所不知的阿耶难得有些语塞,阿耶似乎有些为难, 但还是摸摸我的脑袋看向?窗外?,我顺着阿耶的目光看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陛下下了好几道命令,禁止进?呈祥瑞,现?在这些神?奇的故事?也?就?渐渐消失了。」 阿耶的语气中带了些喟嘆,我似懂非懂再度询问。 「这是不是意味着上苍不再庇佑我们了呢?」 阿耶摇了摇头。 「可是,我们的天子一直在与我们同行啊。」 阿耶的言语充满着骄傲,数年一次的出宫与百姓同乐,处处流传的所谓传说故事?,无?不彰显了他对大?唐的关怀和人们对他的崇敬。 第468页 我压下心中疑问,还是有些不明白?。 因此,许是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我不知晓的原因,在我的少年时期,我到处搜集关于他的记载,并?且因此认识了个家中有些闲钱行踪捉摸不定的窦郎君与常常跟在他身侧的杜郎君。 后来想想,我对他的敬重究竟是什么时候发?酵变质,变成?难以启齿的仰慕的,好像,就?是从认识窦郎君之后吧。 我和窦郎君的初识始于一场文人对与他的争论。 坐在我对面的是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文人,他晃着脑袋,分明年岁也?不是很大?,却偏偏是一副老学究的打扮,讲话慢声细语,说着自己对于当年迁都旧事?的见解。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復,听闻当时上头那几位可是争锋相对得紧,这个时候那位站了出来,这不就?是最最好收拢人心的机会吗?」 说着他哼笑一声摇着手中的摺扇:「多?翻翻史册就?知晓了,这个啊叫做帝王心术,也?难怪最后是那位坐上了帝位,这般心机我着实佩服。」 我皱着眉,觉得不对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我多?么大?声地反驳他,连主上的面都没见过,这是胡说八道! 可是……他没有见过,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 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如何能保证自己的话便?是对的呢? 但是,就?在我万分沮丧的时候,窦郎君出现?了,那个坐在隔壁桌安静吃酒的郎君,以开玩笑的语气讲出了他的想法。 「长安如此好景,或许……只是因为主上捨不得长安呢?」 话语含笑,突兀但又不失温和。 我转头,入目的是一双艷丽明媚的双眸,那一抹的风流肆意,像极了揉碎在水中的胭脂,叫人移不开目光。 尽管按外?貌瞧,窦郎君最小已是在而立之年了,与我之间差了二十?年左右的时光。 我怔怔地盯着眼前那个举止优雅的郎君,我知道这样子在我朝是十?分失礼的,要是被重礼的阿娘知晓,肯定免不了责罚;要是被予我启蒙的私塾先生知晓,肯定躲不过向?阿耶的状告。 耳边那年轻的老学究的声音高了许多?,语调好似也?快了。 生气了? 或许是吧。 毕竟那窦郎君这样直白?的理由确是与那老学究自己脑中口?中勾勒的主上不同。 我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我只是觉得雀跃,原来有人和我抱着相同的想法。 顺理成?章的,我和窦郎君攀谈了起来,只留那可恶的老学究一人气得吹鬍子瞪眼,恨恨拂袖转身便?走,不再理睬我们两个异类。 「祥瑞故事?已然瞧不见了,是上苍不再庇佑我们了吗?」 我再一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我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我的阿耶告诉我,因为有天子与我们同在,这就?够了。 我的阿娘告诉我,祥瑞的故事?没有消失,只不过是不再于百姓间流传,听说那宫中啊养着一条龙呢。 我也?曾有幸同当地官吏相见,他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我得到了好多?答案,却没有一个我满意的,我盯着窦郎君,想要听听他的看法。 笑声响起,彼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另外?一位郎君,我尬尴地轻咳一声低语「抱歉」。 那位郎君摆摆手,大?大?方方与我碰了碰酒杯:「我姓杜,是那位窦郎君的友人。」 我讷讷点头。 窦郎君好笑地看了杜郎君一眼随即沉吟片刻轻声开口?:「祥瑞,大?唐的开国帝王便?喜极了祥瑞,世俗百姓总是对这些神?神?鬼鬼之说有着莫大?的兴趣,不过却也?不怪他们。」 「在那个时候,天下大?乱,纷征不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便?成?为了他们少数不多?的信仰与寄託,他们长长久久注视着的存在。」 「主上不喜这些,可是各地州县为丧命士卒祈祷的寺庙碑文颇多?,却也?是主上下的命令。」 他停顿了一瞬,微笑着看向?我,也?像是透过我看向?了许多?人。 「但,曾经的灾祸不再,曾经的战争不復,到了这个时候又为什么要有祥瑞呢?」 「如今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的生活,分明是百姓同主上一起的努力。」 「世人总是喜欢给天子加上许许多?多?的光辉,但一家一姓从来便?不是永久的,他们的一生虽短,却又比之王朝还要漫长。」 那个杜郎君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了些许的欣慰之色,他笑着碰了碰窦郎君的胳膊:「这些话的意味怎么有些耳熟?」 窦郎君被打断,他也?毫不生气:「听着你絮絮叨叨在我耳旁念着十?多?年了,都腻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迷茫,窦郎君很快收起与友人玩笑的口?吻,再度看向?我认真道:「所以,无?所谓这些,当今主上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与大?家一起。」 「分明……如今的日子有大?半是靠着他们啊,怎么能将独属于他们的东西归于祥瑞归于上苍庇佑呢?太不值得了。」 是了,就?是这样。 我激动、兴奋、如释重负,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答案。 第469页 祥瑞不再,却又处处都是。 是当今主上的励精图治,是文武百官的同心同力,亦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平凡的我们。 这就?是主上对我们许下的诺言? 真是荒唐,我的心在这一刻跳得飞快,我不由自主地缓缓伸手抚上了胸口?,我想,这就?是仰慕吗? 我好像欢喜于他,欢喜一个我从未见过面的人。 「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还能再听你讲讲关于主上的故事?吗?」 说不上来心底的郁噪是为哪般,我急急忙忙脱口?而出。 窦郎君沉默一瞬没有很快回答,倒是杜郎君柔声开口?打破了寂静:「我这友人家中良田千顷,府中奴僕财宝无?数,只是可惜周遭有着虎视眈眈心思不纯觊觎他家产的恶人,今日也?只是得空,不能长久外?出的,倒是叫这位小郎君失望了。」 我慌忙摇头:「没有,不失望的,其实,我也?是长年不在长安的。」 窦郎君像是起了兴致,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此话何解?」 我抬眸语气中带着憧憬:「我家中不缺钱财,头上有两个阿兄顶着家业,耶娘对我也?多?有宽容,从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我想去游歷天下,其实本来就?有这个念头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阿耶是商贾,从小给我讲各地趣闻,我一直以来都是很羡慕的。」 「今日又听闻窦郎君此言,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去看看,看看主上治下的天下,治下的百姓。」 「或许主上不能面面俱到,但是不论是民生积弊还是河清海晏,我都想替主上去亲眼瞧一瞧。」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庶民,好像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窦郎君一时无?语盯着我认真的面庞,他忽而闭眸轻笑一声:「好啊,那就?三?年一见吧,我姓窦,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家族是同太穆皇后有关吧。」 我点头,又是姓窦又是对他如此了解,除却那个家族的人还能是谁呢? 「三?年后的今日,还是这个地方,我等着你。」 「天色已晚,我也?该归家了。」 我欣喜非常,连窦郎君与杜郎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他们的彻底消失后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好像还没有告知他我的名姓呢。 我说到做到,第一个三?年我去往了太原,再往前一点便?是从前一直被突厥骚扰的各州县了。 其实我曾经去过这些地方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小,是跟着阿耶一道避难的,那个时候的记忆总是灰扑扑雾蒙蒙的,是饿肚子难受的记忆,是惊慌失措疲于奔命的记忆。 可如今大?不一样了。 我惊奇地走过曾经踏过的土地,我印象当中贫瘠的土壤不復,却是多?了好些个我从未见过的新的沟渠。 曾经的边境也?热闹了起来,不再只是有汉人的面孔,还有一些明显就?是外?族胡人样貌的人。 从前生活在马背上的他们,如今下起地割起稻也?是有模有样,他们面上的笑容与汉人无?异。 尽管还是有不喜欢他们的汉人,但是能好好与之交流生活的百姓却也?不在少数。 甚至因为这个地方方便?前往外?族之地,便?是商贸也?是更加繁华了,主上对于商贸又是百年难见的宽容,相辅相成?便?是更进?一步。 真的不一样了啊。 我恍惚,忽然惊奇地发?现?幼时的记忆居然逐渐模煳了起来,那黑白?的画面变得斑斓动人。 太原……不再是什么不美好的记忆,而是一段我永生难忘的经歷。 尽管我有些乐不思蜀,可我还是没有忘记那个与窦郎君之间的约定,我该回去了。 可是等我回到长安的那一日,我的友人告诉我就?在三?天前,主上在现?身国子监同学生一道一起听讲经文,甚至还起了兴致出了道题考校大?家,后来又出现?于长安上的朱雀大?街,说是要听一听百姓的冤屈和苦恼,那一日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热闹极了。 我长嘆一口?气,怎么就?偏偏是三?日前呢?怎么就?偏偏是错过了呢? 我先前一直就?想要瞧一瞧他的风采,更不要说是已然认清了心中所想的情况下,听闻早年他也?曾因军功炫耀游街,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未出生,可等我出生了之后长大?了之后,他已经坐上了帝王,便?是更加见不得了。 这般的低落情绪一直被我带到了与窦郎君见面的时候,他的身后一如既往跟着杜郎君。 我勉强打起精神?,却惊觉窦郎君眼窝青黑,像是操劳过度的模样。 我皱眉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边,是个斗笠。 我愣了愣想起了当年杜郎君所说的觊觎窦郎君家产恶人之事?:「窦郎君这是怎么了?缘何要如此隐蔽自己的面貌?可是家中陷入了麻烦?」 窦郎君先是有些惊奇地瞧了我一眼,而后才给自己倒了杯水:「确实有些事?,不过说不上麻烦,周遭恶人已然服服帖帖,只是可惜有一个与我家距离有些远,但偏偏喜欢上蹿下跳惹人厌烦,先前老老实实的,如今便?换了脸色,还以为这当家做主的是从前之人吗?」 第470页 「所以我决定亲自出门去给他场教?训,就?在几个月后,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忙这个。」 窦郎君说着挥挥手:「不提这糟心的事?了,说说你,瞧你的气质沉稳了许多?,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本还有些担忧的我一听这话当即抛却了乱闹闹的心思,眼眸一亮便?是连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些许。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段三?年的经歷讲于他人听,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别人,主上是如何如何好的,他值得世间的一切夸赞,也?或许是因为我那隐秘又不好展露人前的小心思,我说得格外?快也?格外?兴奋,面上也?染上了些许红色。 「……如何?」 窦郎君怔了片刻,他忽而错开了与我的对视低声喃喃:「你这双眼睛,完全不一样了。」 我好奇侧首:「哪不一样了?」 窦郎君抿唇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的眼睛:「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天下,这是三?年前的你不曾有的。」 「可惜,我这些年越发?忙碌,能瞧见天下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 天下吗? 可是,我欲言又止,这句话分明该是用来形容窦郎君才对的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哪怕一面,可我就?是觉得他的双眸应是跟眼前的这位窦郎君一样才对,一样灿烂如朝阳,我从中看到了悲悯,看到了山川,看到了天下。 ……也?看到了我,还有我们。 那一双怎样的眼眸? 那是一双时常入我梦中搅得我不得安睡的眼眸。 我不敢再与这样一双眸子对视,我惊慌垂首装作给自己夹菜的模样:「那……窦郎君既然有此遗憾,就?由我来讲与你听吧。」 你在我眼中看到了天下,我便?将这天下一一讲与你听。 窦郎君哈哈大?笑:「好啊,作为交换,让我来给你讲讲主上过去的故事?吧。」 杜郎君看了看天色无?奈摇头:「别太晚了,后头还有硬仗要打呢。」 直到宵禁前夕,我这才匆匆忙忙赶往家中。 等到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我懊恼摇头,又忘记了告知名姓,他们也?好像毫不在意,一口?一个小郎君的叫唤。 不过我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想着今日从那位窦郎君处听来的主上雁门救驾的往事?,我扬起唇角,笑得很开心。 又是一个三?年,这一回倒是我早早到了一步。 从上一回我与窦郎君分别后不久,便?传出了他要亲征高句丽的消息,我担忧不已,只是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然是再度出门游歷了的,同他的行军方向?完完全全地相反。 又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每经过一座寺庙便?进?去送财磕头祈福。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在仰慕于他,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傢伙跪遍了整整十?九座寺庙,只为求他平安。 我一路游歷一路时时刻刻关注着高句丽的局势,中途经过了洛阳,我看到了那一座为悼念破王窦而丧命的士卒所立的寺与碑。 我当即迈不动步子,我在距离寺庙不远处的一户百姓家中借宿了三?日,却也?恰在第三?日的时候我被一阵哭声吵醒。 原来是他要归朝了。 虽然得了数万牛羊人口?,好几座城池州县,是个完完全全的大?胜,唯有一点,没有打下高句丽……他依旧是自责不已,为着自己先前所许下的诺言,为着因为此战而丧命的士卒。 所以与抚恤金一同传到洛阳的,是他悲恸之下亲写祭奠的文稿与为阵亡将士落泪啼哭的消息。 彼时的我正在一字一句看着碑文上的内容,好似时间在一刻重叠,壮年的他,年老的他,从来都是这般…… 我好像更加仰慕于他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骤然一惊,不过三?年的时间,缘何这窦郎君居然憔悴了这么多?? 「窦郎君,可是恶人狡诈,你们家中情况应是还好吧?」 窦郎君轻嘆口?气:「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些,这人从前最是乖顺,偏偏家中的老一辈眼高手低,资助了那恶人好些钱财。」 杜郎君拍拍窦郎君的肩膀语带安慰:「这都是不一样的情况,想要如往前一般一击毙命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你不是一回来就?着人去骚扰那傢伙了吗?」 「疲敌之计倒是很合适,下一回必将如你所愿的,莫要自责了。」 在窦郎君面前我还是有些嘴笨,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所以窦郎君还要再亲自出马一趟吗?」 窦郎君点头:「那是自然,总归得为我的孩子留下一个足够太平的环境。」 「那窦郎君还是要多?注意些身子,家中还得有个可靠的长辈撑着才好。」 「莫提不开心的事?了,我这一回去过洛阳了。」 絮絮叨叨的讲述好似叫窦郎君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听着直到我口?干舌燥停下来的那一刻才将一杯水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大?方接过一面喝着水一面问道:「不知这场亲征主上可有什么大?碍?」 第471页 窦郎君哼笑一声:「怎么会,主上的本事?全天下都知晓,你最不该的担心就?是这一点了。」 「对了,我与你说说主上近些时日以来新琢磨出来的政策诏令吧,有些只是个大?概,我倒想听听看你这个真切走过四方见识过百姓疾苦的人是何种想法。」 「下一回相见我就?能与你讲讲这些诏令是如何庇佑福泽百姓的,等我将此事?告知主上,说不准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呢。」 这一场探讨叫我收穫颇丰,我能从窦郎君口?中的只言片语一窥他的风采,这便?够了,若是幸运能帮上他,实在是叫我激动难耐。 哎呀,又忘记告知窦郎君我的身份了,下一回吧,总归还有下一回。 下一个三?年之约是我失约了,那是我在蜀地的时候,那是一场说大?不大?说小的地动,我被困在了蜀地,好在我没什么大?碍,只留了一封信给家中报平安,只是可惜错过了相约。 听闻就?在几日前他又再一次亲征高句丽,这一回兵数比之上一回多?了好多?,是抱着必要剿灭高句丽的决心而去的。 既然已经错过……我想了想,选择留在蜀地,既然我家有钱财,那么便?出一份力帮帮蜀地的百姓官吏吧,总归也?能帮上他一些忙。 蜀地的生活实在是安稳得很,等我又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便?是高句丽覆灭的时候了。 听闻他回朝当日,率领一万士卒游街长安,同曾经的一战平定中原后何其相似。 我没能瞧见那一回,这一回也?是瞧不见了。 怎么总是错过呢? 我嘆着气,虽然遗憾不过我还是打起了精神?,马上就?要到三?年之约了,到时候又可以听窦郎君将他的故事?了,也?不知晓当年他说的那些政策如今有没有一一实行下去。 我笑了笑,收拾好了归家的包袱。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我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前一日抵达了长安。 那时的我正在想着要多?劝劝窦郎君注意身子,算算时间窦郎君差不多?该是耳顺的年岁了,上一回的憔悴我可还未忘呢。 可是……等我入了的长安,我才发?觉到了不对劲,处处是哭声,汉人的面孔,胡人的面孔,便?如泣血一般悲恸不已。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眼见一个胡人就?要拔刀割去自己的耳朵头髮?却被身边汉人落着泪死死按住…… 我再也?站不住了,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好似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么些年的游歷让我知道了很多?,我很清楚所谓突厥胡人那边的一个习俗——割耳剺面。 那是他们对于崇拜的英雄的葬俗。 葬俗……? 我喃喃自语忽然就?这么泪流满面,谁的葬俗,会是他的吗? 我不敢相信,对,还有窦郎君,今日是我们的相见之日,我要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发?了疯似的跑往那处酒楼,却意外?地发?现?那处酒楼早就?关门了,听说是因为天子驾崩,酒楼主人悲切之下大?病一场。 我迷茫地站在酒楼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你果然来了。」 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内,我怔怔回首,是那个向?来跟在窦郎君身侧杜郎君。 我忽然勐地扑到杜郎君跟前,死死拽着他那素白?的衣袍,犹不死心一般颤着声音问道:「主上……主上如何了?」 杜郎君红肿着一双眼,他闭眸声音几乎低到听不清楚:「天子驾崩,举国哀丧。」 我陡然后退一步,面色瞬间惨白?一片:「怎、怎么会,分明一年前才是主上大?胜高句丽自得游街啊,怎么会,才短短一年……」 杜郎君苦笑一声:「主上的身子一直留有旧疾,那一场亲徵到底是损了根子。」 杜郎君声音哽咽吸了吸鼻子:「不过,主上其实很高兴,解决了高句丽这难道不是一件普天同庆之事?吗?」 「他说……不要过多?悲恸他之死,高句丽是他赠予子孙后代与天下百姓的礼物,能在故去之前得见高句丽归附,没有什么遗憾了。」 「夫妻美满,儿女纯孝,所眷恋的,所想求的,所忧心的,已经足够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嚎啕大?哭:「我居然错过了……我错过了这么多?次,便?是这最后一次我也?是错过了吗?」 「窦、窦郎君呢?我要听听他怎么……」 杜郎君深吸口?气一把将我扶起:「他不在长安了。」 我一怔。 杜郎君握着我胳膊的手忽然紧了紧,杜郎君的表情难看,好像又要哭了一般:「他同你一样,去看看这天下山川了。」 「可是,他的年岁这般大?了,如何……」 杜郎君摇摇头:「其实,他一直都想这么做,从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彻底卸下了家中的担子。」 杜郎君说到此处忽而顿了顿,再度开口?时已然泣不成?声:「终于可以去瞧一瞧他……主上治理之下的天下了。」 「他忧心了一辈子了。」 「山川秀美,四海昇平,愿如风雨,愿如云日,终于能去亲眼瞧一瞧了。」 杜郎君笑了笑,泪水却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他叫我向?你道一声谢谢,他说,他要替主上去瞧一瞧天下,往后便?不再相见了。」 第472页 我的眼前闪过那一双含笑的眸子,我忽而弯下腰去只觉得五脏六腑似火烧了一般疼,想要哭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颓废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等我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我已经同往昔一样了。 我还是打算带着包袱上路走遍天下。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就?要不復相见了呢?是不是窦郎君也?因为他之死而如我一般感伤? 可窦郎君的那句话却是说得很对,就?去替他瞧一瞧吧。 我会同窦郎君一起,带着对他的所念与愿望走遍这天下的,便?如同曾经的我一般。 生活总要继续,只是遗憾,我终究是没能告知窦郎君我是谁,也?终究是没能从窦郎君口?中知晓那些个他的政策诏令如今到底是如何了。 虽说是不復相见,但是若是足够幸运呢? 我笑了笑,起身而行。 第155章 【后续】父慈子孝与兄友弟恭 杜怀信摸了摸鼻子时不时偷偷往左侧瞧上那么一眼, 下意识挪了挪步子远离那个浑身低气压的家?伙,杜怀信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只恨自己吹风醒酒的时机真是不妙。 「躲什么??都?几年?了, 更何况当日可是你?跟着李靖一道突袭了我的牙帐, 若论躲也应该是我躲你?才对吧?」 听听这?话中的怨念, 杜怀信摇着头轻「啧」一声:「我这?不是怕你?不自在吗?」 杜怀信侧首, 明?显此时那颉利的眼眶还有些红,可见当时在席上那哭得还真是做不得假:「今日陛下高兴赐宴,我瞧着你?也是,怎么?就……」 「高兴?!」 「被上皇下令起舞的那个人?分明?是我啊, 陛下又怎么?会不开心?」 颉利深吸口气, 只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我本就不擅舞,这?不就是叫大家?看?我笑话吗?」 杜怀信一噎不由自主低声呢喃:「有吗?我倒是瞧着你?跳得挺好的啊, 我当时都?看?入迷了险些想?给你?鼓掌了……」 颉利再也忍不住了,他?勐地?一拂袖, 下一瞬却懊恼地?发现自己的袖摆缠成了一团,穿了好几年?的汉人?服侍, 他?还是不习惯这?长?衣长?袖:「换你?一直无所事事待在这?长?安,可不得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好哇, 你?还想?鼓掌, 是真将我当成娱人?把玩的舞姬不成吗?!」 杜怀信掩唇轻咳一声:「陛下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 你?虽然被捉来这?长?安,可陛下何曾亏待过?你??」 「今日上皇在,起兵之初上皇在你?们手中吃了好些亏,今日可不得找回面子, 明?面上还是得哄一哄上皇的。」 「更何况陛下瞧你?郁郁寡欢又是当众落了泪,这?不是提出要给你?拨块地?叫你?去打猎松快松快吗?」 提起这?个, 颉利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了,甚至因为一时控不住情绪居然又落了泪下来。 杜怀信一惊慌忙左右看?看?:「我说你?好歹是个七尺男儿,我又没说什么?,你?在我面前哭做什么?,要我说你?要哭还不如去陛下跟前哭,指不定陛下又心软了呢?」 颉利冷笑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瞧我不爽快了就给块地?,怎么?,他?这?是在拿我做宠物来养吗?」 「瞧着他?养的小宠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发发善心来逗弄逗弄?」 「这?简直是……简直是……!」 简直了半晌没简直出个什么?,倒是颉利的面庞气得涨红一片,他?抬手恨恨抹去眼角湿润转头不再看?杜怀信,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杜怀信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原来在颉利心中他?居然是李世民闲暇无聊养的一个小宠吗?这?般的自我定位属实?叫他?惊诧。 「这?……要我说,陛下分明?是将你?看?做了小辈,你?不必如此自辱。」 「小辈?」 本不欲与杜怀信再纠缠的颉利深吸口气:「所以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讲,你?觉得我与他?之间是父慈子孝?」 「杜怀信,我今日才发觉你?这?张嘴居然这?般歹毒!」 杜怀信颇为不自在开口:「我倒是觉得做陛下的小辈没什么?不好的,能得陛下庇佑,这?日子不也挺舒爽的吗?何苦在意什么?名分。」 颉利险些被气了个仰倒,他?一转身脚步不停。 「等等,你?去做什么??」 颉利没好气回道:「猎兔子去!他?不是想?看?吗?一个小宠去逗主家?开心去了!」 盯着颉利的背影,杜怀信心绪复杂,他?看?得出来这?人?经过?这?几年?倒是真切臣服于李世民,只是…… 他?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颉利心中居然是这?么?想?的,这?脑补的都?是些什么?啊,难怪气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这?就不奇怪了。 「杜子诺。」 软软唿唿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杜怀信登时闭了闭眸子生无可恋地?转身半蹲下来:「雉奴怎么?出来了?」 「还有你?,不是跟着太?子吗?怎么?如今跑到了大王身边?」 杜怀信一面说着一面沖自己不过?六七岁左右的儿子招了招手,看?着杜时胜手中小巧精緻的象牙笏板,杜怀信头疼不已恨铁不成钢:「人?家?的一个小玩意就能将你?勾走。」 第473页 杜时胜眨眨眼半点不怕,乐呵呵地?跑到了杜怀信身侧拽着他?的衣角。 李治笑了笑:「先前他?帮了我一个忙,这?个东西算是报酬。」 这?才五六岁的年?纪吧?怎么?瞧着李治比他?的两个兄长?都?要沉稳。 而且那个笏板怎么?看?怎么?眼熟,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先前日子再李靖府中瞧见过?,这?样式不是同先前李承干赏给李靖家?小儿子的一模一样吗? 你?们兄弟俩这?送的东西是在搞批发吗? 还有李世民,过?家?家?的游戏居然玩得这?般真,丢给自己儿子的朝服笏板是一应俱全啊! 尽管杜怀信按耐不住自己的吐槽之心,但是面上却是看?不出分毫,依旧是温和非常的模样。 李治歪了歪脑袋盯着杜怀信,想?着李承干在他?耳边讲过?的关于杜怀信的故事,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都?说杜怀信为人?沉稳,但他?却只想?叫一直挂着一副笑脸模样的人?破功,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就有趣极了。 「怎么?只有你?们两人?,里头的宴席如何了?结束了吗?」 「怎么?不见你?那两个兄长??你?们平时不是都?喜欢在一处的吗?」 李治点点头:「结束了,至于他?们二人?,自然是去尽孝道给上皇拉车了。」 杜怀信懵了一瞬:「什么?拉车?」 李治抬眸,声音中含着笑意:「上皇有尧舜之德为万民表率,宴席结束阿耶本是打算亲自护送上皇的,但上皇念着阿耶身为皇帝便点了我们三个一道,也算是尽了孝道。」 杜怀信陡然咳嗽几声,李渊能有什么?尧舜之德,禅让的品德吗? 这?小家?伙年?纪小嘴巴倒是厉害。 还有……杜怀信狐疑地?盯着笑眯眯仿佛是真心实?意夸赞的李治:「你?说我们?怎么?你?却独自一人?先跑了出来?」 李治不紧不慢道:「我年?岁最小又得兄长?们爱重,这?样的差事自然是叫他?们二人?给替我拒了。」 「他?们二人?能心甘情愿放过?一个……」 杜怀信紧急闭了嘴,「坑你?的机会」这?几个字生生叫他?给咽了下去。 李治依旧是那一样一副笑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杜怀信嘴快的话语一般:「礼尚往来,所以我也要替他?们二人?捎上宫外的小玩意和话本。」 说到此处李治对上了杜怀信的目光,想?起了李承干曾经说过?的自己在宫外看?到的一切:「还要帮阿兄瞧瞧宫外百姓的生活如今如何了。」 杜怀信脱口而出:「你?要出宫?你?先前日子不是才得了风寒,才刚刚养好身子没几日,我记得陛下和皇后这?些时间不都?是管你?管得紧吗?」 李治皱了皱眉,谈到这?个话题眉宇间才有了符合于他?年?岁的苦恼与任性:「可是我那两个兄长?都?向我抱怨天天呆在宫中实?在是憋坏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既然得他?们爱重,自然也是要好好回报一番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想?要出宫去玩耍。 而后李治话锋一转:「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先一步出来吗?我在等人?,瞧,人?来了。」 李治眉眼弯弯伸手指向了杜怀信的身后,杜怀信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小跑的身影匆匆而来。 「褚遂良?!」 这?下子杜怀信是真的惊诧非常了,他?上下打了一眼额头冒着汗的褚遂良瞧瞧凑近李治轻声道:「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他?这?个人?……」 杜怀信顿了顿,一时半会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对李治讲述这?褚遂良在李世民与他?们这?些同僚面前的「两幅面孔」了。 因着很少被除却家?人?宫女内侍之外的人?这?般近身,李治垂眸感受着杜怀信毫无遮拦的亲近之意,有些不自在地?挪了小半步:「他?不是谏议大夫吗?」 「而且……」 李治的眸子闪了闪,想?着缠在李世民身边瞧见的褚遂良的隐忍的渴望的模样,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他?对于阿耶有一种难掩的亲近,就同你?一样。」 杜怀信没想?到话题居然扯到了自己:「朝中大家?有哪个不亲近不欢喜你?阿耶的?」 李治摇摇头:「不一样,我不知道褚遂良是因为什么?,他?好像不敢同你?一般直言自己的想?法,可分明?就我了解他?是在阿耶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啊。」 「所以他?带我出宫的交换条件就是我在阿耶面前说些他?的好话,他?说想?要做起居郎想?要能时时刻刻同阿耶一道。」 「而且我瞧着阿耶也挺喜欢他?的,恰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这?是阿耶私底下对他?的评价。」 杜怀信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对褚遂良这?个人?的态度其实?挺复杂的,他?能很清楚看?明?白褚遂良眼底往上爬的野心,也曾听闻过?一些褚遂良私底下不知真假的传闻。 比如嫉妒贤能,比如猜忌排挤底下的小官。 只是,他?对于李世民的忠心和依赖却是做不得假的,但恰恰是这?一点叫杜怀信颇为头疼。 这?样的人?行差踏步一错就有可能犯下大错,可偏偏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也就李世民能压得住他?。 第474页 「没想?到大王到得如此之早,倒是臣慢了一步叫大王好等,此臣之错。」 「还有子诺,倒是没想?到在此处见着了你?。」 思索间褚遂良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跟前,他?笑得温和行了行礼。 杜怀信犹豫片刻:「你?的辛苦陛下都?看?在眼里,其实?你?若是愿意,有的是人?肯为你?在陛下面前美言,你?不必……」 褚遂良眉心微蹙,显然是意识到了李治说了什么?,但是他?也只是笑了笑:「我不想?叫陛下为难。」 美言?我也不想?叫其他?的人?有机会入了陛下的眼。 他?明?明?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之子,他?明?明?是在武德初年?就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了。 可是……那个时候李世民身边人?才济济,他?也并没有什么?优势。 褚遂良垂眸,他?好权势钱财却也好那样一个惊才艷艷意气风流的秦王,这?样的一个主公叫他?如何能不付出自己全部的忠心? 为着褚家?绵延荣耀,为着他?的欲望野心,为着他?的私心渴求…… 所以,他?会一步一步走到李世民最为信任之人?的那个位置的,这?其中不需要靠其他?同僚,如今卖李治一个面子又如何? 褚遂良轻笑一声:「大王,我们走吧。」 李治难得喜形于色,他?努力?压住唇角的笑意:「好啊。」 话落李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吟吟开口:「我知晓这?出宫是瞒不过?阿耶的,只是如今我可是在出宫前与你?……」 「也不怕着凉。」 杜怀信打断了李治的话语,他?替李治拢了拢衣袍:「放心好了,我替你?顶着,小孩子家?家?的想?这?么?多做什么??出去玩而已又有不让了?」 「反正我已经有前例了,到时候若是你?阿耶怪罪下来,就说是我撺掇的,好好去玩吧。」 李治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这?般不粘锅的性格已然渐渐显露了出来。 说着是要替兄长?回报,可这?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去,可不过?几句话又是免了拉车又是扯了李承干李泰一道,杜怀信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刻意的,或许只是无意识的,因为李治在提及要替两位兄长?稍东西时眉眼之间所流露出来的欢喜与自得他?都?看?得明?白。 心思多但到底年?岁小,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在杜怀信看?来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在等褚遂良的时候与他?东拉西扯,其实?不就是想?要在事发之后拉着他?一起吗? 但是杜怀信只是嘆了口气扬起了唇角,他?揉了揉李治的脑袋。 也不知道李治这?性格是随了谁的,是好是坏。 明?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不是这?般的。 李治怔怔地?盯着杜怀信的面容,他?的耳后忽然红了些许,他?勐地?转头催促着褚遂良:「我们走吧,啰嗦死?了。」 怎么?与他?想?的反应不一样呢? 得知自己被「算计」「利用」了,杜怀信不应该是懊恼却又碍着他?皇子的身份而无可奈何吗? 可……可为什么?他?还是这?样一副笑脸?他?从?中听不出半分取巧讨好的心思,就是那样真切的祝福和担忧,怎么?同他?的两个兄长?差不多。 李治咬唇,算了算了,这?一回就放过?杜怀信好了,等下一回他?一定会寻到机会的。 而且为什么?杜怀信会主动提出替他?遮掩,将自己摆到台前明?明?是个再也愚蠢不过?的行为了,就好像他?不理解阿耶为什么?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们这?样的人?合该是在幕后搅弄风云的,有的是人?愿意替他?们出头替他?们背责…… 可是,李治悄悄转头,入目的就是杜怀信含着笑意的眼眸,他?的心一跳,耳垂越发红了。 头一回,他?有了片刻的迷茫。 杜怀信盯着李治的背影无奈摇头,一个两个的,都?是不省心的啊。 但至少如今这?几个家?伙之间的感情还是真切的。 杜怀信笑了笑牵着自己儿子的手迈步往宴席所在的宫中走去,也不知道这?一回李世民有没有喝醉? 为了这?几个小子也好,为了不叫李世民伤心难受也罢,总归是他?活着一日就会多看?顾他?们一日的。 时间还长?,不着急。 第156章 【脑洞】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杜时胜盯着手中略微泛黄的小册子陷入了沉思?, 这是在他阿耶杜怀信下葬的前一日他翻出的东西。 彼时的他正在整理杜怀信的遗物,却?意外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 里头有他阿娘送给阿耶的香囊, 有先帝赏赐的玉佩, 零零散散的都是些小玩意, 当然这其中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本封面上空白一片但是又很明显是受主人精心保养的小册子。 书角泛起了毛边,但是整本册子被擦拭得很?干净,看得出来是杜怀信生前很宝贵的东西。 杜时胜的眼眶又泛起了红,他没有打开册子看过, 他只是觉得这本小册子必然是包含了杜怀信很浓厚的情感, 所幸被他发现了,还来得及。 这些东西他得尽快吩咐人将其一道跟着杜怀信下葬, 有着这些东西陪伴他阿耶,想来在底下他阿耶也能开心些。 第475页 想到这里杜时胜抬手抹去了泪水, 也算是最后?再尽一尽他的孝道,以慰他阿耶的在天之灵。 扃是日而将闭, 门?何年而重开,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千年之后?。 #唐风千年论坛##第一页##热门?# 【听说唐初大臣杜怀信的墓在前?几天已经保护性发掘了, 有无人开个直播讨论贴?】 1l【不?爱吃香菜】 众所周知, 我大唐的史料因为唐末的战乱逸散了大半, 唐朝皇帝又喜欢以山为陵,二凤陛下又跟有集邮癖似的通通将自己臣子的墓牵到了自己的地盘,前?几天不?是有个小地震吗?听说把那个史书上和二凤陛下私交甚密的杜怀信的墓给震出来了。 翻翻唐书,那杜怀信的墓里头不?仅带了金银珠宝还带了好些当时的文书资料, 搓手手,听说详细的报告今天就能出来, 有没有人和楼主一起蹲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发掘出一些史书上没有的记载,兴奋。 2l 我刚想发帖就瞧见了楼主的帖子,择日不?如撞日,择帖不?如撞帖,这般重任就交给你了吧楼主! 3l 搬上小板凳带好瓜子,是中午十二点出详细解析和报告,还有半个小时。ps:我也不?爱吃香菜。 4l 唉,手速慢了一步。 终于又有新?史料了,那些老东西我都快盘爆浆了,这可是凌烟阁功臣之一的杜怀信,辅佐了两代帝王最后?善始善终的杜怀信!希望能弥补一下初唐的一些记载空缺吧。 小道消息,听说这一次发掘里头还挺完好的,金银玉器就先不?提了,最为重要的是当时李世民根据国史编辑成册的文献,史书上不?是记载李世民将这些东西都分发给了身边重臣和皇亲国戚了吗?多亏了杜怀信带了一份下去,总算能重见天日了。 5l 回楼上,还有王羲之的真迹!《兰亭集序》是被我们凤给带走了,这可是当今头一份王羲之的真迹了吧?我学?书法的,这几天整个书法圈子都炸锅了。 6l 你们这些消息叫小道消息?啧啧啧,网上一搜到处都是,你们知道那一本神秘的小册子吗?封面一片空白?,但是挺厚的,瞧着神秘兮兮的,我朋友就是当初挖掘的一员,也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头是什?么。 7l 我靠,有人脉的大佬! 186l 来了来了,已经开始了,我这边先放一个连结,点进?去就可以看直播了。 187l【不?爱吃香菜】 刚去吃了个午饭,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我这边就先甩几张截图方便看不?了直播的大家吧。 【截图】【截图】【截图】 188l 哎,现在是在将王羲之的真迹的吗?可是我看不?懂,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在背景板上那本册子上了,是很?厚,有人知道这本册子的内容是第几个公布吗? 189l 就在下一个,好像是说怕弄坏纸质资料,都是採用的扫描,就在王羲之真迹的下一个,会?选择部分放上来,到时候看屏幕就行了。 290l 别聊了别聊了,赶紧看直播,你们绝对想不?到这本册子上写了啥,真的是大开眼界,太精彩了! 291l 真的想不?到……难怪直播间的热度人数陡然上涨,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八卦。 292l 对不?起,能写出这些东西李世民居然没有砍了杜怀信,原谅我曾经质疑过李世民与?杜怀信之间的君臣情。 293l 别说二凤了,史书上不?是说杜怀信性格圆滑稳重跟谁都处得来吗?我有强烈的理由?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杜怀信写了这些东西。 294l 这种格式看着挺像日记的啊?我文盲我先说,古代有日记吗? 321l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日记什?么八卦!我现在还在上班看不?了直播,有好心的截图或者转述一下吗,好好奇! 322l emmmmm,回楼上,很?难形容,确实像日记,像是随心所欲想到哪写到哪,记载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从学?术的角度来讲可以很?好帮助我们了解初唐的各个习俗,但是吧,有意思?的是这记载大部分事情是可以在史书上找到对应的。 323l 这不?是好事嘛,文献相互唿应,我看还有谁天天往我们陛下身上泼脏水造谣他改史! 324l【不?爱吃香菜】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大家知道关于长孙无忌的一个记载吗?楼主法学?生,曾经很?痛苦要背大段大段的《唐律疏议》的内容,所以楼主特?地去了解过长孙无忌这个人。 长孙无忌,素有风流美名,有一个小故事就是在夏天的时候,长孙无忌骑马游街,刻意把自己的领口斜斜开了一道缝,不?显失仪反而显得特?别俊逸,当时立马成了潮流,第二天就有好多人跟着一起斜开领口,是一则美谈。 325l 我知道这个,嘻嘻,我可喜欢长孙无忌了,虽然长孙无忌记载有些圆润吧,但是不?妨碍这个故事真的很?苏啊!反正都是看不?到脸的,随便我怎么想喽。 325l 但问题就在这……因为如果按照杜怀信的记载,那个所谓的斜开领口实际上是长孙无忌因为减肥过后?太热随便扯开的,当时没有留神还要在众人面前?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第476页 326l ??? 327l 是啊,就是当时宴会?上长孙无忌被欧阳询作诗嘲讽了几句,虽然得了李世民的维护,但是在事后?人跑去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跟前?狠狠哭诉了一番,李世民安慰烦了随口扯了一句欧阳询的话还是有理的……然后?长孙无忌就天天往城外跑去骑马锻鍊。 328l 这么接地气?吗?! 等等,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情之后?长孙无忌的记载就空缺了好久吧?那个时候不?是还有阴谋论说是长孙无忌怎么惹恼了李世民,李世民所谓的维护不?过是演戏,所以原来是长孙无忌跑去减肥了?? 329l【不?爱吃香菜】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我可是二凤陛下的脑残粉啊,你们要知道二凤陛下秦王事情的意气?风发有多么苏,打宋金刚的雀鼠谷那里,一日八战,两天未卸甲三日未吃食,然后?就把军中仅剩的一只羊给分食了,这是正史记载。 有个野史小故事说是这头羊是上天赐予的,当时大家都很?饿了,险些就要撑不?下去了,然后?它?突然出现士卒眼前?,传得可神奇了,什?么李家有天命啊,不?过野史嘛,我就是当个乐子看的,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330l 不?是楼主你疯了吧?这种故事一看就是编出来的啊,作为唯物主义战士大家还搞迷信? 331l 别怪楼主,因为这件事杜怀信也记了,只是在他的笔下,这头羊本来就是军中最后?的肉食口粮,李世民本来是打算吩咐伙夫炖汤大家一起分了的,还没通知下去呢,然后?……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头羊的求生欲太强了,直接跑脱了,李世民和杜怀信一起去追,追得太过投入直接追到了正在休息的士兵前?头。 从草丛中突然窜出来这么一只羊,还得是尉迟敬德眼疾手快摁住了,然后?李世民就灰头土脸地跳了出来,那场面那叫一个尬尴。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都在欢唿上天庇佑,古有守株待兔今有守株待羊。 332l 吸氧,我居然觉得这样的李世民更加可爱了,我这个粉丝滤镜是不?是没救了,来吧,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都说出来吧,我承受的住。 333l 还记得起兵之初李世民和他那没用的老父亲被宋老生卡住了吗?当时不?是有个所谓的白?衣神仙来指路了吗?以前?大家普遍猜测这个所谓的神仙应该就是一种振奋人心的把戏,人应该是他们唐军自己找的。 如今看杜怀信这记的,这个猜测对是对,只是这个命令虽然是李渊下的,但是那个白?衣老神仙的所有台词动作都是李世民帮忙设计的。 如果杜怀信没有说谎的话,当时的情况应该是白?衣老头在前?面演戏,李世民躲在后?面比划着名一比一復刻教动作。 334l 这很?难评,很?难想像这个画面,那个时候李世民才十几岁吧?! 335l 可是真的很?可爱啊,感?谢杜怀信,还有吗? 336l 因为李二陛下军人出身,那个气?势大家都怕,不?是有记载有人受不?了所以上谏李二陛下叫他收敛一点自己的气?势,本来就是一件直言的小事,也没什?么后?续的,只是,救命啊,我怎么也想不?到李二陛下真的将这件事记到心里去了。 337l【不?爱吃香菜】 真的是难为皇后?和那一帮重臣了……在那之后?,二凤下朝议事结束以后?天天拽着皇后?杜怀信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就是为了练习笑脸啊! 还要逼着人家给出点评,笑得好不?好看,还要叫人家也跟着笑,自己好琢磨学?习。 整整三个月啊,无法想像我的上司天天这样子对我,这是一种折磨!我先宣布,暂时不?爱二凤一秒钟。 二凤你的威严呢! 400l 来迟了,李世民有没有威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那帮臣子简直跟他一个样啊。 李世勣,作为一个因为李世民临死前?将人给贬出去而一直被人觉得他和李世民之间的君臣情不?纯粹的存在,我对他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是当时贞观后?期有一场宴会?上他喝醉了然后?李世民为他披龙袍的事情。 要我说,这都披龙袍了,怎么还要质疑这俩之间的感?情,反正一到李世民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论就都冒出来了,但是幸好杜怀信这本小册子重见天日了。 这里的记载也很?有趣,当时披完龙袍后?李世民出去吹风散心了,然后?李世勣就醒了,发现自己身上有龙袍,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居然是发现没有起居郎在一旁直接哈哈大笑搭着杜怀信的肩膀不?停得瑟,向杜怀信吹牛他果然是李世民心中最重要的人。 吹牛吹到一半,李世民回来了身边还有起居郎跟着,当即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变脸啊,诚惶诚恐的,给杜怀信看懵了。 君臣都是好可爱! 还有尉迟敬德,我以前?只知道他是个大老粗是黑脸门?神,又有谁能想到他也是个在醉酒后?抱着李世民哭哭的臣子呢。 刚好是打完王世充窦建德后?头,庆功宴,然后?尉迟敬德喝醉了酒,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抱上了李世民胳膊号啕大哭,不?断念叨感?激李世民的信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477页 说什?么自己自小命苦,一把鼻涕一把泪,李世民想要走都走不?成,最后?还是拽着李世民就这么睡了一个晚上。 401l 不?止可爱,我一直觉得李二陛下心胸宽广,其实他也挺「记仇」的,那个执失思?力,就是那个早早归降唐朝的突厥人,在贞观五年有记载他劝谏李世民不?要猎兔子,当心摔了。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说不?定是这个执失思?力知道了李世民玄武门?摔下马的囧事所以才开口的,没想到,李世民确实不?猎兔子了,但是在后?来的一个正经冬猎时候他却?私底下叫上了执失思?力,两个人比了整整一天,把执失思?力都给比自闭了,李世民还特?意得意洋洋对执失思?力炫耀他这个上将如何。 402l 一个草原上马背上长大的人比不?过李世民,活该自闭好嘛!不?过这个也太好笑了,果然,劝谏其他还有商量的余地,质疑李世民的骑术射术,不?行! 403l 该说不?说,那个时候李世民都三十左右了吧?他真的一辈子都是少年心性啊。 404l 说起年龄,刚刚展示的那个故事是在贞观后?期的,李世民在各个外族酋长面前?表演了一个倒不?完的酒的魔术,我当时看这段史料只是觉得古代的工艺有趣,谁能想到背后?的故事居然是这样的。 405l【不?爱吃香菜】 谁能想到这个成功魔术的背后?是我们二凤熬了好几个晚上督促工匠钻研做成的,因为失败了好几次,他就沮丧了好几日,然后?在成功的那一天高兴得不?得了,拽着好几个心腹都来看他表演魔术,一天不?够整整表演了三天,还言语之中暗示叫自己的臣子多夸夸自己。 然后?在酋长面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酋长惊讶的表情实则开心得不?得了。 406l 怎么杜怀信还在现场,他也太惨了吧,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这本小册子了,估计都憋得难受死了吧。 407l 真的是一辈子的小唐童,王世充人虽然烂,这绰号还真是取对了。 408l 说起唐童,其实李世民真的很?在意这个,杜怀信说了,他表面上毫不?在意,实则下了战场闷闷不?乐了快一天了,各种暗示自己的手下多踩踩王世充,最后?还是杜如晦哄好了他。 409l 好奇,怎么哄的,杜怀信有记载吗? 410l 这个我也很?好奇,可惜没有,不?过杜怀信吐槽了一句,这个杜如晦私底下几乎都是叫小主公的,果然是两幅面孔。 …… 745l 人设彻底崩完了!我的贞观君臣,怎么可以这么接地气?! 746l 楼上点个赞,虽然史书上李世民就挺鲜活,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的相处居然更加有趣。 747l【不?爱吃香菜】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楼主强烈怀疑这本册子应该是意外被放入墓的,照理来讲这种东西应该只是私底下解闷的小玩意。 就是隔了一千多年的社死来得实在是突然,若是杜怀信底下有知估计要恨死那个做主把册子放到他墓里的人了。 不?过,楼主还是觉得很?幸运,这本册子的出土让我们了解到了一个更加生动的李世民。 不?再是符号,不?再是书中冷冰冰的一行字,他们是鲜活的人,不?论是李世民还是贞观群臣。 有时候楼主会?遗憾,恨不?能生在与?他们同一个时代见证那段波澜壮阔的歷史。 但有时候楼主又觉得幸运,隔了千年,不?用亲眼见证英雄垂暮,美人白?首。 因为在史书上,他们从未老去,从来都是风华正茂。 第157章 【后续】庄周梦蝶与贞观群臣 杜怀信入座的?时候, 人还?不是?很多,他左右瞧了?瞧,发现了?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无忌。 杜怀信思索了片刻终是起身走到了?长孙无忌跟前:「眼窝青黑, 今日可是?陛下与我们这些老傢伙的宴会, 莫要出了?差错, 你这段日子在忙什?么?」 长孙无忌一个激灵颇有些不满:「什么老傢伙, 你要自?认我可不认,我这浑身都还?有劲呢。」 说完发觉杜怀信好笑的?神情,长孙无忌顿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行了?,与你说说也无妨, 陛下去岁不是?给?了?我一个不高不低的实职吗?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揽着修书的?活。」 杜怀信一愣:「修书?」 长孙无忌自?得一笑:「名字都取好了?, 《唐律疏议》,总览前朝之弊, 述古今之律法。」 杜怀信上下打量长孙无忌沉吟道:「我记得你最开始一直闷闷不乐来着,毕竟空有一身才?华却因为身份而?无处施展, 这么多年,你这是?想?通了??」 长孙无忌摇摇头长嘆口气:「早便想?通了?, 虽然身上只有闲职,但抱怨着过一日是?一日, 安安生?生?过一日也是?一日, 更?何况陛下与妹妹都给?了?我承诺, 若是?在这之前我先挡不住了?,岂不是?可惜?」 「而?且……」 长孙无忌半阖眸子,声音带了?些释然:「也并非只有身居高位才?能施展心中抱负不是?吗?因着闲散,我反倒是?有更?多的?功夫去发觉以往我不曾注意的?地方, 我开始觉得若是?我早早便入了?朝,我恐怕不会有今日这般想?法。」 第478页 「贞观律法比之前朝已然算是?完善, 但,还?是?不够的?。」 「你们在朝堂之上长袖善舞,我又为何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替他替天下出一份力?呢?」 「你们往后个个都能名垂青史,至于我这个落后了?你们这么多年的?人……」 说着长孙无忌忽而?轻笑出声,再度睁眼时,杜怀信居然从中瞧出了?几分许久未见的?意气风发:「我相信我亦然,《唐律疏议》,这就是?独属于我的?荣耀,谁也抢不走。」 杜怀信垂眸,收敛了?此刻心中莫名涌上的?情绪:「陛下不是?说今日要早些到的?吗?怎么也不见人影?」 不奇怪杜怀信突然转换的?话题,长孙无忌摸了?摸下巴:「我倒是?知道一些,听我妹妹讲是?这段时日他劳累过多,今日午歇便多睡了?会,我妹妹瞧着心疼,便也没有叫醒他,反正时间还?早,往昔这般的?宴会大多是?他等我们,今日我们等一等他,很公平。」 杜怀信嘆气:「总是?这般,叫我们担心。」 「不过……今日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好些外放的?傢伙们都回来了?,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 叫杜怀信唉声嘆气担忧的?主?人此刻正睡得熟,丽政殿,长孙嘉卉揉了?揉额角,下意识的?,她的?目光落到了?身前人微皱的?眉眼之上。 长孙嘉卉伸手轻轻抚过低声呢喃:「怎么老了?还?是?这般好看。」 指尖顺着眉眼渐渐往下移到鼻骨:「也不知晓你在做什?么梦?」 话落长孙嘉卉动作一顿,面色骤然白了?些许,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心悸之感:「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二郎,我真的?好捨不得你。」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李世民?忽而?伸手一把?握住了?长孙嘉卉的?柔荑,轻轻摩挲着就好像是?安抚一般。 长孙嘉卉垂眸盯着二人相握的?手忍不住弯了?眉眼:「怎么都睡着了?还?是?这般。」 被悄声抱怨的?当事人却并没有半分察觉,因为此时的?他正身在御苑当中。 李世民?皱眉左右看了?看,他这是?……在散心吗? 努力?回想?却是?想?不起来丝毫前因后果?,李世民?无奈摇头也不知为何居然半分不着急,就这么慢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窸窣声音响起,李世民?脚步一顿,放缓了?唿吸缓缓上前,拐角入目的?是?一处精緻的?衣摆,拖长在地上。 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而?且就这样式大小,怎么像是?个小郎君? 「谁?!」 还?未等李世民?想?明白,一道稚嫩的?嗓音炸响在他耳畔,李世民?瞬间愣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盯着小心翼翼冒出来的?脑袋。 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声音,这分明是?七八岁时候的?他! 怎么会,他怎么会见到幼时的?他?是?在做梦吗? 李世民?深吸口气快步上前半蹲在小李世民?跟前:「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李世民?瞪大双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露怯:「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这是?何处?你又是?谁,把?我掳来这里是?何目的??」 瞧着跟个小刺猬一样,李世民?忽然觉得好笑生?出了?些想?要逗弄眼前自?己的?心思:「掳走?我掳一个小娃娃做什?么,更?何况,我是?谁……」 李世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的?脸不眼熟吗?」 小傢伙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你不是?带着面具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果?真是?小人行径!」 面具?李世民?下意识碰上了?自?己的?面颊,分明什?么都没有啊,奇怪,难不成?在小傢伙眼中自?己居然是?这幅模样吗? 就在李世民?愣神之际,小傢伙警惕地又后退了?半步,确保在眼前之人一击捉不到他之后,小傢伙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掌心攥着一块锋利的?石子。 他分明是?在午歇的?,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这个地方,而?且看样子这处地方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住得起的?,倒更?像是?……皇宫。 小傢伙咽咽口水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他既失踪,他的?阿耶肯定会发现的?,而?且如果?是?在皇宫,他那表叔皇帝也不会放着他不管的?,他得拖时间,好叫大家来救自?己。 小傢伙想?了?想?高声开口:「我乃唐国公二郎君,当今陛下乃我表叔,我劝你想?明白了?,若是?求财你便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若不然我出了?事,我阿耶和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话落小傢伙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眼前这人的?衣着看着华贵非常,定然不是?个普通人,难不成?是?阿耶的?仇家?捉了?他用来威胁阿耶吗? 但听到了?这话的?李世民?怔在原地,像是?有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心口,他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有听到李渊的?名号了?? 自?从李渊死后,这么多年,他很少再想?起李渊,盯着眼前小傢伙毫无防备的?信任与依赖,李世民?莫名红了?眼。 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腕,才?叫自?己冷静下来,下一瞬他想?要伸手去触碰眼前的?自?己,谁料小傢伙警惕非常,一道破空之声落入耳中,李世民?来不及思索一个侧身而?后速度飞快一把?握住了?还?来不及放下的?小傢伙的?手腕。 第479页 「放开我!混帐!」 小傢伙涨红了?脸,却只觉得眼前之人力?道大得吓人,不论怎么挣脱也是?无用。 被自?己骂还?是?挺新奇的?,李世民?轻「啧」一声,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侧,地上静静躺着一块锋利非常的?石子。 不愧是?他,若是?今日换了?个人,只怕是?要中招了?。 李世民?笑了?笑,倒是?越看自?己越欢喜。 「都落到我的?手中了?,怎么,你觉得你还?有逃跑的?余地?」 小傢伙喘着粗气,也不知因为羞恼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他盯着李世民?的?双眸渐渐渗出了?泪水,就这么一眨不眨的?,倔强非常。 李世民?怔了?怔忽然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抬手抹去了?小傢伙眼角的?泪水,嘴巴上也不停不断低声轻哄着:「莫哭了?,我同你说玩笑呢,莫要当真啊……」 谁料这安慰到一半,李世民?只觉得膝盖处一疼,是?被踹到了?麻筋,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猝不及防之下居然半摔到了?地上,他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又好气又好笑地抬眸瞧着眼前带了?些得色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小傢伙只觉得被眼前之人摸过的?地方火辣辣一般烫,叫他好生?不自?在,便是?看到那人摔倒了?,心中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解气而?是?莫名的?担忧。 想?着方才?那人温柔低哄的?模样,小傢伙咬唇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声开口:「瞧、瞧见我的?厉害了?吧?」 「我的?阿耶还?要比我厉害十倍呢,赶紧放我走!」 李世民?反倒是?不着急起身了?,他掸了?掸自?己的?衣摆,坐直了?身子盘腿瞧着自?己怅然道:「我呢,不是?坏人,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此处李世民?再无先前的?玩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些沙哑:「只是?,我就是?想?同你说一句,阿耶重要,友人,爱人,他们同样重要。」 「有时候,不属于你的?东西,也莫要太过执念。」 李世民?垂着脑袋叫小傢伙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小傢伙却能明显感知到此刻李世民?身上冒出的?悲切的?情绪,他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终究抬步上前小大人一样询问?:「是?……你阿耶不喜欢你吗?」 从小在耶娘爱中长大的?小傢伙似乎不明白这世上哪里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耶娘呢? 不喜欢? 再也忍不住,李世民?勐然闭上了?眸子,这才?没叫小傢伙看到自?己的?泪水:「是?啊,应是?不喜欢的?吧?小傢伙,若是?往后你同我一样,莫要挣扎痛苦,为了?那个人反倒叫真正关切你的?人难受,实在是?不值得。」 小傢伙歪歪脑袋,虽然还?是?无法理解李世民?所说的?话,但是?……他有些别扭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袖,而?后深吸口气上前一把?扑入了?李世民?的?怀中,两只短胳膊努力?地想?要圈住李世民?的?腰肢。 「原来你这般可怜啊,算了?,我原谅你了?。」 「我就勉为其难地抱抱你吧,阿娘说了?,抱一抱就能叫人不伤心了?。」 「你莫要难受,没有阿耶怎么了??大不了?我大人有大量,我来同你做朋友。」 李世民?盯着胸口上毛绒绒的?脑袋,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有一点?滚烫落在心尖,而?后逐渐发麻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摸过小傢伙的?脑袋:「好啊,你来同我做朋友。」 说着李世民?微微后仰身子同小傢伙平视:「所以,你也得记住,往后若是?碰上了?叫你难受的?事情,你还?有我。」 小傢伙的?心跳快了?几拍,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李世民?起身牵着他的?手:「我带你出去吧。」 没有回应,李世民?赶忙往身侧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早就没有了?小傢伙的?身影。 李世民?一愣,忽而?自?嘲一笑。 凌烟阁。 正与长孙无忌说着话的?杜怀信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形:「房公,如何,你同陛下的?矛盾闹好了??」 房玄龄脚步不停,听着杜怀信调笑的?声音连表情都没变:「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使什?么小性子一般。」 杜怀信嘻嘻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跟在房玄龄身侧:「我可是?听说了?三日前陛下特意挑了?个瞧着要落雨的?时辰去了?你府上,果?不其然,你留了?他吃午膳,和好了?吧?」 长孙无忌无语地盯着杜怀信的?背影,刚好说自?己老傢伙,这看着是?人老心不老啊。 房玄龄终于是?破功了?,他摇摇头:「好好一桩事怎么在你嘴里这般奇怪。」 杜怀信故作不满:「我哪敢啊,我们的?房相可是?都坐稳了?这个位置二十多年了?,谁人不知陛下对你信赖?偶有闹闹矛盾不出月余,大家都习惯了?。」 房玄龄顿了?顿:「我这个相,为陛下也是?为克明。」 杜怀信骤然闭了?嘴,杜如晦……他已经在两年前过世了?。 房玄龄看了?眼杜怀信收敛的?神色,他轻嘆口气:「都这么久了?,也不必这般紧张。」 第480页 「克明这个人最瞧不得我们替他这般难受了?,更?何况他心愿已了?,见证突厥覆灭各族来贺,吐谷浑高昌……又与我一道向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还?有什?么遗憾呢?」 「子诺,我有件事没与你讲过。」 杜怀信:「什?么?」 房玄龄入座:「我最初说服克明入秦王府,是?因为我还?曾承诺他,将来他必是?能名垂青史,与我一起成?一代千古明相。」 「他做到了?,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帝王的?真心与信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说到此处房玄龄的?眸子闪了?闪,莫名其妙地居然想?起了?同样死了?许久的?魏玄成?。 那个傢伙自?那件事情之后对于李世民?真切地多了?许多的?关怀,只是?…… 房玄龄怅然嘆气,到底是?直到人死了?他都看不明白那两人之间究竟是?个怎样的?情感。 他只知道在那魏玄成?临死之际破天荒地没有再谏言,所留下的?只言片语尽数是?关乎李世民?的?,而?李世民?也消瘦了?半个月。 除此之外,他便不清楚了?。 房玄龄笑了?笑:「所以我们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对他最好的?祭奠。」 「快些落座吧,陛下恐怕马上便要来了?。」 李世民?恐怕是?马上不行了?,因为他出不去了?。 李世民?坐在地上苦恼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御苑,在小傢伙消失之后他也试着走了?几圈,结果?绕来绕去的?居然回到了?原地。 索性出不去,李世民?倒也意外的?不害怕不着急,他撑着下巴胳膊搭自?己的?双腿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等到时间了?必定是?能醒来的?,着急也没用啊。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李世民?心头一跳,莫名的?直觉告诉他来的?人不出意外应该还?是?他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来的?是?几岁的?他? 「何人在此处?我如何会在皇宫?」 果?然,李世民?抿唇而?笑抬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身披甲冑神采奕奕的?十八岁的?自?己。 那是?多次入他梦中最为肆意的?年少时光,李世民?忽而?捂了?脸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岁的?少年郎君快步上前,右手按着自?己腰间的?佩剑:「怎么是?你?!」 李世民?怎么也止不住笑,只是?听着少年郎君惊诧的?语气他放下了?手不紧不慢道:「是?啊,又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上一回瞧见你都有十年了?吧?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少年郎君倒也毫不羞恼,他松下了?按在配剑上的?手,大喇喇盘腿坐在李世民?对面。 「你那面具样式怪异,我如何会不记得?」 不晓得自?己面具到底是?什?么样的?李世民?迟疑片刻:「怪异?」 「空白一片的?面具如何不怪异了??我当初还?能大着胆子抱你,我自?己都想?不到。」 少年郎君轻声嘀咕着,但是?他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兴致勃勃又带了?些着急地盯着李世民?:「我说,你不会是?什?么精怪神仙吧?我分明上一刻还?在军营,下一刻就到了?你这里。」 「虽然说我是?想?着早早攻入长安攻入皇城的?,只是?我瞧着这皇城也是?怪异得很,快放我回去,我手底下的?兵将只怕要着急了?。」 李世民?的?指尖微动,居然是?这个时候吗? 「抱歉,叫你失望了?,我也出不去。」 「不过……让我猜猜,这个时候的?你应该是?随着你阿耶一道起兵了?吧?到哪了??卡在宋老生?前后吗?是?不是?你阿耶想?要退兵?」 少年郎君眨眨双眸:「你果?然是?精怪神仙,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李世民?仰头,忽然很佩服自?己的?接受能力?,这少年郎君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也是?稀奇。 「是?啊,阿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想?着临阵退兵,实在是?煳涂了?!」 少年郎君见李世民?不说话自?顾自?又道:「不仅如此,我能感觉得到,阿耶在猜忌刘文静,真真的?,大敌当前这实在是?自?毁城墙,也不知道阿耶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文静……? 李世民?的?唿吸急促了?起来,他忽然一把?拽住少年郎君的?胳膊脱口而?出:「你要保护好他。」 尽管知道这是?梦,尽管知道事实早已既定,但是?万一呢?至少如果?是?梦,他也想?叫自?己不要懊恼不要后悔。 少年郎君盯着李世民?拽着他的?手有些好笑道:「那是?自?然啊,既然是?我的?人,我当然都会好好保护的?,莫要担心。」 话落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世民?微微颤抖的?手,少年郎君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伸手覆上轻轻拍了?拍:「我可是?要立志天下的?,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是?我的?子民?,都是?我要庇佑的?对象,不论是?与我交好的?刘文静还?是?普通的?百姓。」 李世民?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第481页 他又该如何开口,打碎少年郎君全部幻想?的?正是?此刻少年郎君最为孺慕的?阿耶? 少年郎君瞥了?李世民?一眼:「你不信我?」 说着少年郎君扬了?扬唇笑得异常灿烂肆意:「天下又有多大,不过是?四海为家,等着瞧好了?,等下一回我再见到你,这天下肯定已经成?了?我的?掌中之物。」 李世民?沉默片刻:「同他们一道吗?」 真是?奇怪,李世民?分明就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少年郎君就是?知道李世民?口中的?他们指得是?谁。 是?刘文静,是?段志玄,是?杜怀信,是?柴绍,是?所有与他一起许下这个关乎天下诺言的?人,是?所有渴望再无战乱的?流离失所的?百姓。 少年郎君点?头,眼眸灿若星辰:「同他们一道,我保证。」 李世民?的?尾音微颤:「好,我等着。」 下一瞬李世民?抬眸望去时,已无少年郎君的?身影。 凌烟阁。 被房玄龄赶着入座的?杜怀信依旧是?蠢蠢欲动,安分了?还?没一刻钟,转眼就瞧见了?李靖和李世勣前后脚入内。 杜怀信又坐不住了?,他凑上前去啧啧称奇:「新鲜啊,我们久不出府的?李药师今日居然出来了?。」 李靖听出了?杜怀信于语气中的?打趣:「油嘴滑舌。」 杜怀信毫不在意压低声音:「其实陛下挺想?你的?,你也不必总是?做得那么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李靖侧首看了?杜怀信一眼:「陛下待我好归陛下待我好,我总得也替陛下着想?一下吧?突厥,吐谷浑,总不好居功自?傲叫陛下为难?」 「我这样的?功绩,就算陛下不说什?么,也有的?是?人会上赶着盯着我,实在烦,还?是?打仗最适合我,对了?,听说薛延陀这段时日很不安分?」 李世勣听着二人的?对话插口道:「陛下确实有对薛延陀动兵的?心思,就在今岁了?吧?不过,杜子诺,我说你怎么总是?这般幼稚喜欢逗弄药师?」 「那尉迟敬德不也同药师一样吗?」 说到此处李世勣打了?个哆嗦:「听说那人最近越发沉迷修仙论道了?,不仅如此还?喜欢穿得艷丽漂亮,真是?稀奇。」 杜怀信无语:「那傢伙只怕一巴掌就能把?我拍出病,我可不敢招惹他。」 李靖慢条斯理接口:「所以你就来招惹我?哦对了?,瞧瞧你身后的?是?谁?」 杜怀信与李世勣同时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转身看去入目的?就是?尉迟敬德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身边还?站着李道宗和程咬金。 「放心好了?,当日是?我冲动,揍了?李道宗一拳,被陛下训斥之后不会再犯了?。」 李道宗笑眯眯的?:「你这个大老粗还?爱争宠的?脾性,若是?不加阻止早晚会酿出祸事,虽则当日我险些瞎了?,但是?值得,总归不能叫陛下又失了?一员爱将。」 程咬金嘆气,还?真是?死了?都不放过人家啊,这个尉迟敬德是?秦叔宝生?前最不喜的?人,却也是?秦叔宝身前最亲近的?人。 提起这个,尉迟敬德表情凝滞了?一瞬,显然是?想?起了?早早便因为上到了?根子而?去世的?秦叔宝,这人总是?同他吵嘴同他争夺李世民?的?目光,他活着的?时候尉迟敬德可烦秦叔宝了?,只是?…… 尉迟敬德嘆了?口气:「当日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计较实在是?叫我惊讶。」 李道宗摇头:「计较又有何用?陛下不会重罚你的?,既然都是?在陛下手底下作活的?,难不成?还?要我一边看不惯你一边与你共事,这样岂不是?叫自?己难受,你说对吧,药师兄?」 怎么也想?不到这还?扯上了?自?己,但是?李道宗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当年唐俭一事,李靖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尉迟敬德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今岁要动兵我实在是?也想?帮着陛下一把?啊。」 李世勣皱眉:「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晓秦叔宝去得早叫陛下不知有多难受,你同秦叔宝也差不了?多少,早年总是?一马当先如今伤了?身子,总归是?该养着的?。」 尉迟敬德怔愣片刻,说到底他并非帅才?而?为将才?,更?遑论他也唯有在善于骑射的?李世民?身侧发挥出最大的?本事,早年戎马生?涯一眨眼而?过,如今李世民?稳坐帝位不再轻动,他这个贴身保护李世民?的?人也跟着沉寂了?起来。 只是?……尉迟敬德笑了?笑,就算如今要「束之高阁」,但李世民?曾经的?那句「公执槊相随」他却怎么也忘不掉,总是?钻入他的?梦中,好似就回到了?那个叫他怀念不已的?时候。 寻仙论道,他不想?同秦叔宝一样,他想?要活得更?久,他想?要陪着李世民?走到最后。 他的?脾性不好,他认死理,也曾埋怨过李世民?忽视冷落了?他,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了?。 他同秦叔宝争了?一辈子了?,总归最后是?他赢了?,总归如今他还?能陪着李世民?。 尉迟敬德看着言笑晏晏的?李靖李道宗李世勣杜怀信四人,这几人这贞观年间可都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好些灭国之战都有参与。 第482页 他的?时代已然过去,所幸他也并不难受。 尉迟敬德想?着推开凑近的?杜怀信,眨去了?眼角的?湿意,语气中故意带了?些嫌弃:「多大的?人还?是?这样上窜下跳,也不知道陛下喜欢你什?么。」 杜怀信当即着急了?:「我说你就是?喜欢同人争是?吧!」 周围几人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倒是?散去了?方才?因为提到秦叔宝而?沾染的?淡淡悲伤。 落后一步的?李道玄和罗士信二人对视一眼,罗士信轻哼一声:「瞧着这是?又跌面了?,我怎么会有他这样一个兄弟。」 李道玄无辜地撞撞罗士信的?胳膊:「你不是?前些日子还?羡慕子诺的?那股子鲜活的?劲吗?」 罗士信一噎:「就知道拆我台子,这一回出兵征讨薛延陀我可不会让着你。」 李道玄得意一笑:「不需要你让,我肯定比你厉害。」 李道玄推推罗士信:「赶紧入座,堂兄应是?快来了?吧?」 也不知道那几个傢伙怎么样了?? 李世民?默默地想?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呆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简直快无聊死了?。 李世民?随意扫着周围,他的?目光一顿,那是?……二十岁左右的?自?己吧? 怎么这一回年岁倒是?差得不多?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他已经是?秦王了?。 秦王耷拉着眉眼,眼眶通红,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 几乎是?瞬间,李世民?就明白了?这个秦王是?遇上了?什?么,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秦王。 虽然李世民?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秦王就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出无声的?安慰:「你果?然知道了?吧,我没有护好他,我也没有护好太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责任。」 秦王落着泪坐在李世民?对面:「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话,我……」 眼角一热,秦王呆愣地抬眸,就见眼前这个不知晓面容的?男人温柔地伸手替他擦着眼泪,就好像他们头一回见到的?那样。 可分明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李世民?前倾身子,同他唿吸交缠:「不是?你的?错,你争取了?,可是?你还?是?敌不过你阿耶,对吗?」 像是?委屈的?孩子遇上了?安全的?避风港,秦王再也无法忍耐,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李世民?的?掌心哽咽道:「他是?陛下,是?天子,是?君父,但独独不是?我的?阿耶了?。」 「为什?么?人都是?会变的?吗?」 秦王蹭了?蹭李世民?的?手掌声音中带了?些许迷茫:「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也会恍惚,我不想?成?为同他一样的?人。」 感受着掌心的?濡湿,李世民?笑了?笑,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过秦王的?头顶:「不,你不会变的?,我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难受,悲伤,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已经无法拟补,那么就不要回头看了?。」 「以权势做甲冑,叫他忌惮你吧。」 「你的?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跟着你受你庇佑的?臣下,回去吧。」 秦王顿了?顿,声音闷闷的?:「你我不过几面之交,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权势,他不就是?沾染了?权势才?像如今这般吗?」 李世民?轻笑:「我知你所求,也知你所想?。」 「他们都觉得你愚蠢幼稚,天真单纯,惹怒陛下固执己见,不懂圆滑不畏权贵,怎么看都是?一个所谓不通政事的?愣头青,可是?,这样的?你拥有这天底下最最赤城的?一颗心,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更?何况,你不是?还?有整个秦王府来监督你吗?」 「你从来都没有错。」 「错的?是?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的?朝臣,错的?是?身份尊贵却刚愎自?用的?天子。」 「只有足够强大,方能打破所有你所见到的?不公。」 「回去吧。」 秦王唿吸一滞,他忽而?抿唇而?笑,纵使眼角还?挂着泪水,但是?他依旧轻轻蹭了?蹭李世民?的?肩膀:「我走了?,你多保重。」 不过一个恍惚之间,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凌烟阁。 「呦,这么嚣张的?脚步声一听就是?你了?,侯君集,打了?胜仗也该多收敛些的?,你是?不知道朝中弹劾你奏表都快堆满一个案头了?。」 杜怀信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不远处一瞧就嚣张跋扈的?身影。 方方入座的?高士廉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杜怀信的?这张嘴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直白。 侯君集眉梢微挑。 杜怀信也不在意,目光越过他落到他的?身后:「苏定方?」 侯君集朗声而?笑将苏定方拉到了?身前:「前些日子被陛下调回了?京,恰巧遇上,还?算投缘。」 「大好的?日子,管那些啰嗦的?文人做什?么。」 杜怀信轻咳一声,显然是?提醒侯君集如今这凌烟阁中可还?有不少他口中所谓的?文人啊。 侯君集像是?没明白一样,面上挂着桀骜的?笑:「我自?问?心无愧,怕什?么。」 第483页 那就希望你真的?问?心无愧吧,杜怀信心中腹诽,这样跋扈的?性子实在是?…… 杜怀信轻哼一声:「记着你今日这话,若是?哪一日你忘了?,我可不会手软。」 「手软什?么?子诺要揍谁,我与你一道!」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去,就见段志玄快步入内,杜怀信一惊慌张扶着他的?一边胳膊:「「你才?大病了?一场,注意些。」 段志玄无奈一笑:「生?病而?已,我还?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你扶我还?不如干脆去扶扶我身后的?人吧。」 杜怀信侧首越过段志玄的?肩膀看去,居然是?柴绍李秀宁与柴舒窈。 杜怀信当即松了?手兴高采烈地上前。 段志玄一愣,眉眼一皱:「好啊你,放手放得这般快,无耻。」 「这不你说的?吗?」 杜怀信争锋相对,他头也没回,贴近柴舒窈:「如何,工部的?活计都做完了??」 柴舒窈掩唇而?笑:「你当我熬了?一个月的?夜是?白熬的??」 杜怀信笑笑转而?看向柴绍和李秀宁:「身子好转了??我说柴绍啊,你这身子还?不如长公主?呢,听闻这一回征讨薛延陀长公主?也要同去?」 李秀宁好笑:「是?啊,好歹我身上还?兼了?个左武候将军的?差,我这几年也算矜矜业业,得向陛下讨些好处叫他多多看着些我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夫郎。」 柴绍骤然红了?脸,他凑近李秀宁低声道:「外人跟前,娘子便给?我留些面子吧。」 杜怀信看着好玩:「行了?,都入座吧,人都快到得差不多了?,陛下也该来了?。」 丽政殿,长孙嘉卉看了?看日头,也差不多该叫人醒来了?。 怎么还?是?不能回去? 李世民?倚靠着树,盯着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 莫不是?得等他见到所有年岁的?自?己才?能醒来? 李世民?笑了?笑,他随意一抬首不料却撞见了?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就这么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盯着他呆呆的?,落着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二十五六岁的?他吗? 这件大氅他还?有些印象,约莫是?武德七八年间他常穿的?一件。 哦,应是?那个时候,应是?那件事啊。 也怪不得眼前的?自?己是?这样的?神情。 李世民?无奈嘆了?口气,起身整了?下衣摆一步一步走到那个颓丧的?郎君跟前。 「好久不见,你又来了?。」 颓丧郎君没有说话,李世民?的?眸中带了?些心疼,这个时候他才?多大啊,就要被迫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李世民?深吸口气:「怎么样,下定决心了??」 颓丧郎君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眸子动了?动对上了?李世民?的?视线。 不对,应该是?对上了?李世民?的?面上的?面具,颓丧郎君呆滞片刻忽而?抬起了?手,指尖堪堪停在李世民?的?面颊之上。 嗓子像是?混了?沙砾一般,粗糙难听又叫人莫名心中堵得慌:「我……能见一见你的?真面目吗?」 李世民?垂在身侧的?手莫名紧了?紧,下一瞬,他再也没有顾忌一把?将人抱入自?己怀中,轻轻拍着颓丧郎君的?后背。 气息温热,怀抱温柔,带着怜惜。 颓丧郎君没有挣扎将脑袋轻轻抵在了?李世民?的?肩头,分明已经落干了?泪,可是?他却还?是?抑制不住滚落了?泪水。 这样的?一个怀抱,是?他当前最最想?要的?东西了?,在这个怀抱里头,他能暂时忘却所有的?不愉快和所有的?愤懑悲恸。 他情愿沉沦这样的?一个怀抱。 「你同我说过的?,抱一抱就能叫人不伤心了?。」 「我同你第一次相见,你抱着安慰我,如今就换我来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有强烈的?直觉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莫要哭了?,我在呢。」 颓丧郎君伸手紧紧攥着李世民?的?衣襟,泣不成?声:「我……他想?我死,所有人都想?我死,可那一杯毒酒我终究是?没有喝,我也终究是?没有死,叫他们失望了?。」 「可是?……我没有家了?。」 如走投无路的?凶兽一般,颓丧郎君说话颠三倒四低下了?头颅,抱着李世民?的?手更?加紧了?些许,就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拽住了?自?己此刻全部的?救命稻草。 李世民?停顿了?片刻,忽而?哼起了?那一曲在他幼时因为生?病他阿娘照顾他时常常哼唱的?小曲。 李世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度抬眸时却是?愣在了?当场,他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身前,好多人。 活着的?,死去的?,好多好多人。 刘文静,杜如晦,秦叔宝……他们不是?……! 李世民?瞪大了?双眸,所有人都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李世民?忽然低声开口:「家?你的?家不是?从来都在吗?」 颓丧郎君呜咽的?声音一停,他错愕抬头,李世民?轻笑点?了?点?他的?脑袋:「他们不是?从来都在吗?他们不是?从来都在等着你吗?」 第484页 李世民?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到底有多久没有再在梦中见过他们了?? 他们也真是?吝啬,居然忍心隔了?这么多年才?来再找他。 颓丧郎君迷茫地转头怔在原地,他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嗓子中蹦出来一般:「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颓丧郎君下意识想?要迈出步子,可是?却在要走到他们身前的?那一步,他停下了?,他回首忽而?紧张万分:「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想?再见你。」 李世民?的?眼前有些模煳了?,他只隐约看见了?颓丧郎君身后打打闹闹嬉笑着沖他挥手告别的?大家。 李世民?笑了?笑,说出了?这个奇幻梦中的?最后一句话:「会再见的?,我向你保证。」 面具渐渐消散,只是?颓丧郎君再也来不及瞧见那人的?真实面容了?,因为他身后的?大家已经等不及在催促他了?。 「二郎,我们该走了?,只怕是?凌烟阁的?大家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模模煳煳睁开眼,是?长孙嘉卉带着笑意的?面容。 李世民?垂眸,他忽而?起身披上外袍轻笑出声:「走吧。」 各归各位,那人去见他的?家人,他自?己也得抓紧了?。 第158章 【脑洞】旧梦 「阿郎, 瞧着要落雨了。」 家僮躬着身子,有些不解的顺着房玄龄的目光往窗外?头看去。 「医工嘱咐了,阿郎的身子受不得寒。」 见房玄龄只是沉默地坐着, 目光沉静, 家僮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 而后他自作主张地上前轻轻合拢了那扇开了道?缝的木质窗门。 他家阿郎已经在府中闭门谢客了整整两月有余了, 往常也有同陛下闹过别扭,更严重的罢官罢职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往往闹不过半旬陛下便先低了头将他家阿郎哄了回去,也不知?晓这一回是怎么了, 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半点动静, 偏偏他家阿郎是半点不着急的模样,实在是叫他这个做下人的人心焦。 似乎是他忧虑愤懑的情绪太过外?溢, 房玄龄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冲着家僮抿唇笑笑:「去将我书房中案桌上的那几册公文拿来。」 家僮的眉头当即聚拢到一处, 倒是生生叫小?小?年岁的他拖长了些许,让不知?情的人来看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呢。 「阿郎, 陛下都……」 到底是没有将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家僮憋了半晌脸都憋红了才在房玄龄含着笑意的眸子中渐渐垂下了脑袋吶吶开口:「反正阿郎如今无官一身轻, 何苦还要这般幸苦, 省得熬坏了身子, 叫奴看着也心疼。」 房玄龄沉吟片刻,像是被家僮说动了一般嘆了口气:「也是,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午后怕是要落雨, 吩咐下去今日午膳多摆一副碗筷。」 想着这几日瞧见?的他府前的熟悉的身影,房玄龄笑了笑, 这半个月下来好不容易今日要落雨,他家陛下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家僮一时有些煳涂:「今日是有谁要登门拜访吗?」 房玄龄顿了顿瞥了家僮一眼:「就是你口中的陛下,瞧着时辰还早,我便小?憩片刻,你先准备下去吧。」 直到出?了房门家僮还有些迷迷煳煳,搞不明白怎么他家阿郎就笃定陛下今日要来,还会?留下来吃午膳? 家僮想着下意识抬头望天,这样的天气陛下真?的会?出?宫吗? 但尽管心中万分不解,家僮还是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在门闭上的那一刻,家僮不由自主地透过门缝往里瞧了一眼。 斜斜倚靠在床榻之上的房玄龄已然闭上了眸子,一双眉眼微微皱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太极宫,丽政殿。 瞧着心不在焉的李世民,长孙嘉卉忍着笑意推推他的胳膊。 「还不出?发吗?我这可没为二郎留饭食。」 「谁说我要出?宫的?」 李世民嘴硬地收回看着殿外?的视线,轻咳一声。 长孙嘉卉掩唇:「我可没说二郎要出?宫。」 是了,在长孙嘉卉开口的一剎那李世民便反应过来了,他起身懊恼地闭了闭眸子:「罢了,我去去就回。」 长孙嘉卉盯着李世民略显匆忙的背影,笑着向身边人嘱咐:「晚膳多备些,只怕房公会?跟着一道?回来。」 两个都是倔强的脾性,不过她家二郎到底还是心软,前脚才怒气沖沖说好了要三个月不理会?房玄龄的,如今这才两月便忍不住了。 不过估摸还是因为前几日房府传唤了医工,这叫日日私下偷偷关注着房玄龄的李世民当即就急切了。 更不要提这二人无言的默契了——李世民日日只不言不语地将公文册子送到房府,偏偏房玄龄还就这么日日处理完后又着人送回来,除却一个名头,实则同往日也没什么差别,可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长孙嘉卉思及此笑着摇头,最后还不是二郎先低了头吗?又是何苦担心了两个月,倒是把他自己弄得茶饭不思。 ————————————— 房府。 房玄龄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眼皮子似有千均之重,心间莫名其妙堵得慌,无言的惶恐瀰漫上来,他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睁开了双眸却发觉自己居然到了个眼生的地方——这不是他的府邸。 第485页 做梦吗? 可是……房玄龄感受着脚下真?实的触感,他攥了攥拳,既然是梦感受又为何会?如此清晰?甚至周遭的景致都是那么纤毫毕现?。 索性也想不明白,房玄龄愣在原地好半晌这才想着要寻个人问问这是在哪,他得赶紧回长安寻李世民。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思绪刚刚扬起,一个慌慌张张的带着包袱的衣衫褴褛的身影便直直冲他而来。 手中的动作快过脑子,房玄龄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胳膊。 他居然将人拽停了?他的力气何曾这般大了? 隐约的念头闪过,但此刻的房玄龄没心思去追究琢磨,他对着那人急切开口:「这是何处?敢问距离长安有多远?」 话问出?口房玄龄却没有觉得丝毫不对,比如他为何会?突兀出?现?此地,比如他在出?现?此地前是在做什么,仿佛都不记得了,也仿佛都不重要了,只有此时他问出?口的问题才是他最为关心的。 那个人惊恐地抽动着胳膊,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垮着脸冲着房玄龄吼道?:「说什么胡话呢,当今世道?哪还有什么长安,我们的主上我们的陛下不是已经一把火将长安烧干净了吗?!」 似有一道?惊雷噼头盖脸落下,震得房玄龄脑子嗡嗡作响,他听不明白眼前这人说出?的话,瞧见?那人的嘴巴张张合合,世界像是在一瞬间陷入了静谧,他只能听见?自己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烧……干净了?」 可分明,分明他的主公,那个惊才艷艷的少年郎不是已经将这个提议给顶了回去吗?分明他已经智退突厥了不是吗?那长安又怎会?…… 恍若大梦惊醒,房玄龄整个身子都是颤抖的:「今夕是何年?」 本还满面?怒容的人愣了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房玄龄,瞧着人模人样的,奈何居然是个傻的,真?是晦气。 可偏偏这人拽人的力道?大得很?,他根本走不了:「武德十一年,快放开我,突厥都快打过来,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不是只有武德九年的吗?房玄龄几乎是脱口而出?:「秦王呢?有秦王在突厥又怎么会?……」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骤然红了眼眶字字泣血:「死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们了!」 房玄龄只觉得眼前阵阵发白,脚下一个踉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一样,他的脑子居然莫名奇妙地涌入了大段大段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在这个记忆当中,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武德八年的那杯毒酒李世民没有躲过,甚至在此之后彻底伤了身子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也或许是知?晓了李世民的情况,那个自私又冷漠的帝王难得起了些愧疚的心思,东宫也沉寂了好一段时间。 可是,这又有何用呢? 房玄龄被调出?秦王府,远离长安,他最后收到的关于李世民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摇摇欲坠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了。 李世民的死仿若一个讯号,在外?镇守一方的李靖、李世勣反,本就惴惴不安的天策府众将叛逃于洛阳起事?,打出?为旧主秦王报仇的旗号,将李承干推到了台面?上,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震动。 而唐廷的内乱所引发的后果还远远不止这些,宽厚仁义?的李世民身死便再?也没有人能压住那个喜好杀降对外?人多有刻薄的李渊了。 正是造反的好时机,那个神通广大的李世民死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反王旧部像是捉住机会?,在一旁虎视眈眈。 然而还未等皇帝与太子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北边的突厥来势汹汹,没有放过这个唐廷内乱千载难逢的机会?,寇边渭水,剑锋直指长安。 而后,山河破碎,王都南迁,曾经繁华的长安付之一炬。 天下一统转瞬即逝,已然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势。 更加糟糕的是,李渊的位子虽然坐得不稳,但是他的身子倒是康健的很?。 李建成?眼见?身边的幼弟渐渐长大,而他自己身上还背着个暗害秦王的罪责,虽然这件事?被李渊给压了下来,但是难保不会?有一日李渊将他给推出?去顶罪…… 所以?就在前一个月,听闻宫中又生了变乱,只是因为战乱消息实在难传,房玄龄并不清楚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但唯有一点,外?患未平,内乱又起,这样的一个朝堂恐怕是延续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他分明记得李世民是好好登上了帝位的,甚至在这之后不过三四年就一举覆灭了突厥引来各邦来朝。 可为何如今却是截然相?反? 房玄龄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愈发昏沉了,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渐渐消散,他却怎么也捉不住。 再?次睁开眼时,是一片荒凉,血腥气浓重刺激得房玄龄神经紧绷,他下意识左右看去——鲜艷的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眸。 心口一滞,难忍的疼痛叫他的额角青筋鼓起,他喘着粗气狼狈地半跪在一具眼熟的尸体前。 那是往日当中最爱笑闹也最是沉稳的杜怀信,只是如今的他却是再?也睁不开那双眸子了。 他的身上穿着甲冑,腰腹处大片大片的血迹,零散的箭头散落周围。 第486页 房玄龄唿吸颤抖,他的目光往上死死聚拢在杜怀信的脸上,左面?颊至眉眼处是一道?拖长了的伤疤,暗沉的血迹星星点点洒落,外?翻的皮肉已然现?了白,显然了死了一段时间了。 房玄龄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到杜怀信的身侧,是以?保护他的姿势的罗士信,罗士信带血长枪的边上是表情狰狞的突厥人。 他又想起来了。 那些人说得好听不想再?管这天下了,只一心念着替李世民报仇。 可仇恨与惊惧却是多么的虚无,唯有利益是永恆的,最初撑着的那一口气最终还是消散于现?实面?前。 前有唐廷后有突厥,又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因此后来原天策府内部大吵了一架。 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为了李世民坚持了快两年之久已然是仁至义?尽,而且就算他们成?功了又如何,一个小?孩子能治理好天下吗? 所以?以?侯君集为首带了一批人自立门户,反正天下都又要大乱了,自是能者?居之,李家做得了皇帝,怎么其他人不行? 但还有另外?一批人选择了坚守,他们的坚持看起来愚蠢至极,但这是为李世民报仇,更是对这个不公的世道?的反击。 缘何有功之人只能落得这样的结局? 缘何打下天下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得色? 缘何忠诚良将到最后都要被扣上一个早就野心勃勃想要谋逆的帽子? 天道?何其不公! 房玄龄怔怔的,只觉得手背上湿热一片,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落了泪。 可嘴上说不愿再?管这天下,那些选择坚持的人又哪里真?的捨得李世民倖幸苦苦打下的天下守护的百姓便宜了突厥去。 房玄龄弓着身子,心尖的灼烧疼痛叫他险些喘不上气来,泪水模煳了视线,他茫然地左右环视,好多熟悉的人,尉迟敬德,秦叔宝,李道?玄……甚至还有不擅军事?的长孙无忌。 所以?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知?道?是李渊故意将他们推出?去挡着突厥去送死的,可他们还是选择战至力竭,直至死亡。 他们丧了命,但却为这一地的百姓赚得了逃跑的机会?。 值得吗? 李渊都不在乎的事?情,他们这些本该能苟活一命的秦王旧部却为此送了命,值得吗? 可又哪里不值得! 房玄龄紧紧攥着脖颈处的衣襟,泣不成?声。 等房玄龄模模煳煳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战场了,而是在已然成?为焦土又荒凉非常的长安。 房玄龄愣愣起身,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他归家一般,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当初秦王府的位置。 这个地方如今已被突厥人所占据,当初的火烧长安还是太过仓促了,倒是替后来的突厥留下了些粮食补给。 所过之路有来不及迁出?的百姓,有兇恶的突厥人笑闹着一刀将人挑起,而后便哈哈大笑朝身边人炫耀自己的武力。 又是一个突厥人皱着眉翻阅着晦涩难懂的文书,他抓了抓脖子随意将手中的东西撕毁一抛,漫天飞舞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就如纷飞的雪,某种意义?上来讲居然漂亮极了。 房玄龄抬眸伸手捉住了一片,那是李渊南迁慌忙之下来不及带出?的朝廷公文文书,除此之外?……房玄龄的目光左移,是凌乱破碎的前朝旧史,四百年大乱南北对峙百年,本就史料不全?,几代人的坚守如今更是全?数被毁,再?过个一二十年,这些旧事?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吗? 房玄龄突兀一笑,此刻的他好似一个孤魂野鬼,没有人能发现?他,而他却也恍然不觉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到了从前秦王府书房之地。 已经再?也瞧不见?从前的影子,房玄龄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本褶皱又覆满尘埃的文书上头。 房玄龄的心怦怦直跳,他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半跪在地将其捡起,不过翻开的第一页,入目的是熟悉的字迹。 纵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世民的字依旧是锋芒又充满锐气的,就好像他这个人一般,从来都是不惧天地任他而行。 那是……上万字的谏言奏表。 民生,军事?,甚至连要如何御敌突厥要择那些将领他都一一写下了。 只是可惜,这样的一份奏表如今却落了灰尘孤零零地躺在此处。 李渊看过吗? 房玄龄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奏表捡起,仔仔细细抹去了上头的灰尘,而后他将奏表放到心口的位置,泪流满面?。 好像是过了许多年,又好像不过是过了几息的功夫。 房玄龄只觉得自己是大限将至,所有的记忆都模煳了起来。 武德九年,秦王故去,突厥南下,天下再?度大乱。 武德十一年,太子李建成?发动兵变软禁李渊,可他那那心心念念的位置不过做了一年,便死于李元吉手中,至此唐廷彻底四裂。 突厥入主长安,隋末大乱再?度重启,只是这个时候没有李世民,突厥有了足够的时机修养生息,本就控弦百万的突厥更加强大。 不仅如此,西域各国同样虎视眈眈,而近来才崛起的高原之国吐蕃更是想要掺和这早已乱得不成?样子的中原一脚。 第487页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房玄龄撑着病体,早就遗忘了几十年的记忆悉数涌上。 他记得突厥不復,他记得西域畏惧,他记得吐蕃示弱,他记得长安繁华,他记得万家灯火映入眼帘。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哪个记忆才是真?实?他已然分不清了。 在房玄龄的临终之际,唯有旧梦中的少年郎和那个万国来朝的长安依旧熠熠生辉。 那是他曾经见?证的长安,却也是这场旧梦中再?也寻不回的长安。 那样一个应该与长安一起名垂千古的少年郎,终究是与这座古老的都城一起,淹没于时间长流之下了。 胡姬美酒,春风烟火,世间再?无繁盛长安。 豪迈强盛,肆意风流,世间再?无贞观与他。 「不要!」 房玄龄勐地喊出?声,他睁开双眸。 李世民方方伸出?想要探一探房玄龄额头热度的手就这么尬尴地停在了半空。 李世民咳嗽一声飞速抽回手视线飘忽:「朕听闻你病了,所以?今日来看看你,你莫要多想,朕还生着你的气呢。」 房玄龄怔怔盯着李世民,那样一个鲜活的李世民几乎是瞬间沖淡了梦中所带了的心窒之感,他忽而勾唇轻笑出?声,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落下。 还在为自己找补理由絮絮叨叨的李世民显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房玄龄的异样。 话说到一半,李世民的余光瞥到房玄龄的神情,后续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焦急地一把握住房玄龄的胳膊:「我方才是在同你说笑,我这回来就是想着叫你官復原职的,谁让你这般倔强惹我生气,我……」 李世民的声音一顿,因为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处一沉,原是房玄龄将头轻轻抵在了他的胳膊处。 「陛下,二郎,你无事?就好。」 李世民欲言又止,他张了张口声音中带了些关切和不解:「我怎么会?有事?,反倒是玄龄,怎么哭了,我自认我的话也没这么重吧。」 房玄龄深吸口气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方才做了个噩梦。」 「那样的一个没有陛下的梦,臣真?的是再?也不想经歷了。」 房玄龄的声音很?轻,轻到李世民听不真?切,所以?李世民就直白地问了出?来:「什么?」 房玄龄起身:「没什么,臣只是觉得有陛下在身侧,实在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一桩事?了。」 「早就为陛下备好了碗筷,走吧。」 李世民也不知?为何轻笑一声,他侧首看向窗外?落着雨,语气中带了些自得:「落雨了,我走不了了,玄龄需得好好伺候着我等雨停,可不是我要故意留下的啊。」 房玄龄垂眸,遮掩了住了那一丝好笑与庆幸:「自然,臣又哪里敢违背陛下的命令。」 李世民哼笑:「等雨停了就随我入宫一道?吃晚膳,我可不会?白白蹭了玄龄的。」 房玄龄打开房门,雨丝落在面?颊上,不远处有匆匆忙忙端着菜餚的家僮,廊下还有嬉笑低语的侍女?,似乎隔墙府上还传过来了热闹欢快的丝竹之声,这些是他渴求了一辈子的人间烟火。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完完全?全?清醒了过来,方才那个梦是假的,长安还好好的,李世民还好好的。 长安贞观与他,皆在,就在他的眼底。 房玄龄笑了笑回首:「陛下快些与臣走吧,菜都该凉了。」 第159章 【后续】桃花依旧笑春风 乳白色的天光透过窗框, 渗进淡金色的帷幕,叫昏暗的帐内亮堂了些许。李世民睁眼之际一时居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盯着头顶大团大团的锦簇鲜花纹样发愣, 直到淡淡的灵犀香萦绕鼻端, 李世民才彻底清醒过来。 感觉渐渐回?归身子, 由胸膛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右臂胳膊一阵酥麻,李世?民侧首看去,入目的是?一张沉静恬淡的姣好面庞。 枕边人睫毛微颤似乎是?睡得?不安稳,应是?被他方才下意识抽动手臂的动作给扰了好梦, 李世?民放缓了唿吸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手, 凝视了长孙嘉卉好一会他才轻手轻脚地自床上?坐起,也不着急下地, 就这么半靠床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几日了。 医工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一次回?盪在李世?民脑内,声音响起的那一瞬, 他几乎可以在眼前?勾勒出那个医工跪伏在他身前的惊颤模样。 其实那个时候李世?民想要上?前?将人扶起安慰,想要笑着对他说一句不要紧的, 是?因为他不是?什么会?迁怒下人的帝王,这样观音婢也会?不高兴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结论这段时日以来他也不是?头一回?听到了。 可那时他却什么也没?做, 他的表情平淡非常, 就好似听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就好似往常的头疼小病不值一提,但分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的观音婢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他那时说了什么? 好像是?「知道了」吧, 然后就将人给挥退了,再次出现在长孙嘉卉跟前?时他已然是?面带笑意, 就好像是?他从来都未听闻那个消息一般。 窸窸窣窣的声音钻入李世?民耳内,李世?民半点不挪地方只是?将帷幕给轻轻掀了开?来,半亮的光终于不再有阻碍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细碎的尘埃犹如行动缓慢的舞姬不知疲倦地跃动,几乎吸引了李世?民全部?的目光。 第488页 肩膀处微微一沉,熟悉的触感环上?他的腰间,温热的唿吸打?在他的颈窝旁,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瞬便起了疙瘩。 「二郎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一如既往,还带了方方睡醒后的粘腻,如果忽略掉这背后那略显急促的唿吸声外,那这样的一个早间就如往先?的几十年一样了,没?有什么不同。 习惯性的,李世?民垂眸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腰间的那双手上?去。 「是?观音婢起得?晚了,今日见观音婢好眠不忍打?搅,是?不是?我的动作大了些?时辰还算早,便再歇一会?吧。」 后背痒痒的,应该是?长孙嘉卉微微摇了摇脑袋,她的声音闷闷的,隔着寝衣就好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幕布,听不真切又?叫他生了些许恍惚。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李家二郎的幼时,他拉着长孙嘉卉偷偷跑出府玩耍,经过一个戏班子,浓郁的红色幕布在整片黑白的回?忆中恣意破土而生。 隔着幕布,他在台上?笨拙地学着戏生的动作,往常再也灵活不过的人如今却成了提线木偶般,死板又?僵硬,他懊恼极了,可又?想起了在她面前?许下的承诺,要演一出桃花缘替她庆生,只是?可惜最终出了些差错,那场戏到底是?没?有唱给她听的。 所有的一切都模煳了,记忆中唯有那一双好看的杏眸悄悄漏了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尾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清浅的笑声隔着幕布传入他耳内,就像今日这般,既模煳又?清晰,那样一双眼,那样的笑声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底,直叫他惦念到了现在。 「桃花都开?了,已经不早了。」 难得?带了些小儿女的任性与小性子,长孙嘉卉半阖双眸轻轻蹭着李世?民的肩背:「好久没?去瞧过桃花了。」 长孙嘉卉分明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李世?民就是?听懂了她的背后之语。 「原先?高府那处的桃花树也不知道开?得?如何了,几十年了,只怕是?早就不是?我们最最初瞧见的那一棵了。」 长孙嘉卉的唿吸声渐渐轻了下来,五六息的功夫,李世?民几乎以为长孙嘉卉就这么睡了过去,可脖颈处不断的温热却在提醒李世?民不是?这样的。 李世?民没?有着急开?口,只是?将视线落到了不远处梳妆檯上?摆得?散乱的首饰与青黛,几乎是?目光触到的一剎李世?民便想起了昨夜他笑闹着长孙嘉卉的场景。 长孙嘉卉没?有让李世?民等太久:「可我们也不是?最最初的我们了啊,你?不再是?李家二郎,我也不再是?被赶出家门的孤女。」 「有承干看着朝政,二郎今日便陪一陪我吧,不问俗物不问世?事,只单单陪着我一日可好?」 李世?民半搂半抱将人一併带到了梳妆檯前?的低矮小榻上?:「今日无事,我只是?观音婢的二郎。」 话落,李世?民小心翼翼将人安置好一只手半揽着长孙嘉卉的腰肢另外一只在梳妆檯上?拂过,兴致勃勃地开?口:「我来帮观音婢描眉吧,也好叫观音婢瞧瞧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长孙嘉卉推拒着笑着往后仰了仰身子:「我今日还要出门呢,这要是?歪了斜了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已经拿起了小小的一颗青黛,神?情认真。 唿吸交缠不过几寸的距离,长孙嘉卉顺从地闭眸抬首将自己的下颌放入李世?民的掌心。 最早李世?民替她画眉还是?她及笄之时,那一场盛大的及笄宴直到现在她都记得?。 她记得?高朋满座的欢笑嬉闹,她记得?高士廉与长孙无忌欣慰的笑意,她记得?精緻的衣着在日光下头闪烁着微光,她记得?那一支温润顺滑的白脂玉簪在那人手中静静躺着,她记得?那人舒朗好看的眉眼,她亦记得?片片桃花落在他的眉间。 所有的一切都是?完美的都是?叫人欢喜的,但唯有一点,那双略略歪斜的眉虽则不明显却也生生叫她的惊艷失了几分颜色。 那是?二郎笨拙生疏的手笔,亦是?一个少年郎君最为真切的情意。 「怎会?,几十年了,观音婢还不信我的手艺吗?」 「好了好了,瞧瞧。」 铜镜当中映出了她泛红的面颊,岁月似乎待她格外优待,几乎从中瞧不出年老的痕迹。 长孙嘉卉的心神?被那样一双简简单单的眉眼给夺去了,似乎位置没?有变,唯一变的是?形状颜色都更?加好看了。 扔下青黛的李世?民得?意洋洋,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起身拿起头绳替长孙嘉卉随意挽了个松垮的髮髻,而后向长孙嘉卉伸出了手,一如年少时那般。 「走吧,我带你?去看桃花。」 长孙嘉卉只觉得?唿吸又?粘稠了些许,心尖处的绞痛隐隐泛起,手脚的酸麻也迟来得?一併涌上?来,但她的面上?却还是?带上?了少时一般肆意的笑颜。 长孙嘉卉伸手,毫不犹豫握了上?去,一如往昔。 ———————————— 高府旧宅。 「二郎什么时候买下的这块地方?」 自从高士廉在大业年间被贬出长安,这处故宅便也渐渐荒废了,几经转手却不料最后又?回?到了李世?民手中。 长孙嘉卉想着方才在府门前?瞧见的家僮内侍轻声开?口。 第489页 「早便买下了,一切都是?照着老样子做的修饰,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观音婢可还欢喜?」 李世?民牵着长孙嘉卉的手迁就着她的步伐,尽管长孙嘉卉面上?的惨白很是?明显,尽管长孙嘉卉额角的冷汗布满,但李世?民依旧当作不知道一般,也只有在长孙嘉卉主动提出要小憩片刻时才替长孙嘉卉整理着衣裙叫人好好坐下。 长孙嘉卉笑了笑垂眸看向李世?民身上?的衣物。 「二郎今日这衣衫瞧着很是?眼熟。」 李世?民拨开?浓密的树梢枝叶,拐角便是?大片大片嫩粉的桃树丛,有风拂过,花叶纷纷扬扬洒落半空。 李世?民放开?了长孙嘉卉的手,走到了当初那个墙角:「观音婢身上?的衣衫亦是?眼熟。」 风捲起绯红衣衫的衣角,在空中扬起了个肆意张扬的弧度,隔着纷飞的桃花,所有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变得?不真切了起来。 长孙嘉卉的眼前?逐渐模煳了起来,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她忽然陷入了恍惚,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年。 但是?她也不想分清楚了,一直伴随着她多年的疼痛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长孙嘉卉笑着开?口,眉眼如画:「这位郎君好生漂亮。」 那样一道绯红张扬的身影,在多年前?,在初初被赶出家门惶恐不安的小娘子的黑色的世?界当中如同烈日一般,灼灼夺目,令天地失色,令她心神?震盪。 长孙嘉卉提起了裙摆一步一步仿若踏在李世?民的心尖,带着三分笑意的清冽嗓音响起,长孙嘉卉停下了步子,贪婪地想要将这一刻的好景悉数收入眼底。 李世?民笑着,笑得?得?意又?张扬,破开?这暗沉天日,闯入了她的心,多年前?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 「我唤长孙嘉卉,不知漂亮神?仙可否告知名姓?」 李世?民伸手摺下了一支桃花,在那故作平淡的声音中还是?悄然漏了些许没?有藏好的笑意,天地万物灼灼桃夭在这一刻都成了听众,将李世?民全部?的欢喜悉数听去。 「这支桃花很衬你?。」 「我叫李世?民,你?兄长长孙无忌的友人,家中行二,你?可以唤我二郎。」 隔墙是?热闹万分的人世?间红尘俗世?,院子门口是?垂着脑袋静静等待的侍卫。 长孙嘉卉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唿吸好轻好轻,轻到下一瞬便再也寻不见了,她的视线越发模煳却还是?倔强地独独看着李世?民,双眸流光溢彩,将所有的恋慕诉说到了极致。 桃花送入了长孙嘉卉掌心,长孙嘉卉却已然半分再也感觉不到了,但她还是?紧紧攥着,就好似是?攥住了全世?界一样。 她渐渐合上?了眸子,撒娇一般依靠在李世?民怀中:「二郎,我有些累了。」 李世?民沉默一瞬:「要睡一会?吗?」 长孙嘉卉微不可察地点点脑袋,耍无赖地将脑袋埋在李世?民的胸前?:「等回?了宫再叫醒我,我陪你?一道吃晚膳……」 「那几个孩子这几日总是?忙着出资修建寺庙,二郎可得?好好说说他们,生死有命,做什么浪费钱财,不值。」 李世?民盯着眼前?的桃树丛一言不发。 「还有啊,便以山为陵吧,不要大兴土木了,一点都不好,因山为陵……往后我也能?在高处一直看着你?一直陪着你?。」 李世?民闭上?了双眸没?有应是?也没?有应不是?,他只是?话锋一转:「那首桃花缘我一直没?有唱给你?听,好歹也是?认认真真学了好几日的。」 长孙嘉卉的声音与唿吸愈发轻了,轻到似风似雾捉不住:「二郎……还记得?唱词?」 李世?民笑了笑:「如何不记得??」 「原是?奼紫嫣红开?遍……」 风有些大了。 李世?民挪了挪身子半挡在了长孙嘉卉跟前?,桃花片片而来,落在二人交缠的衣摆之上?。 长孙嘉卉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如踩云端,眼皮子越发沉了。 「你?若不去啊,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李世?民揽着长孙嘉卉的手紧了些许,似乎是?唤起了幼时的记忆,长孙嘉卉居然也跟着慢悠悠一字一停地轻轻哼唱起来。 鲜丽亮眼的大红再度铺陈开?来,一点一点自周边沾染瀰漫至他的整个眼前?。 小娘子灵动的笑声自远处隐隐传来,一双嫩白细滑的手搭在幕布上?,红白相交是?最最激烈的冲突,映入他的眼底,映入他的心底,叫本?就在台上?笨拙的他更?加心慌意乱。 再掀开?一点,再往前?一点,是?忽然出现的眼眸,灿烂如星辰,就盯着他,只盯着他。 他呆愣愣上?前?,此方天地中,那块幕布和那双手那双眼眸是?唯一的色彩。 碰到了! 心里的欲望如春日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他一把握紧,都说十指连心,果然是?不错的,他的指尖发烫却直直烧入他的心尖挤上?他的胸膛他的咽喉,叫他不敢再看叫他口干舌燥。 在这个绮丽梦幻的场景中,你?是?唯一的导向与疯狂。 我心甘情愿跟着你?,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第490页 他的手愈发紧了,李世?民有些分不清楚此刻的他究竟身在何地,是?幼时的那个戏台子还是?如今的这个园子? 终于唱到最后一句了。 长孙嘉卉呢喃着的声音几乎与他重叠在一处。 「二郎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我再睁眼时第一眼就能?瞧见二郎,对吗?」 「我们明年还要来这看桃花……」 咿咿呀呀的唱词拖长了语调,甜腻又?动人,却也包含着最为真切的悲伤。 「千载相逢犹旦暮。」 唱词落,桃枝坠,不过是?星河永隔,绝牵牛而横度,有情人难再见。 万籁俱寂。 好半晌,李世?民嗓音沙哑,似笑似泣轻应了一声:「对。」 只是?可惜他没?有再得?到回?復,因为他怀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回?復他了,明年今日也终究是?无人再陪他看这春日桃花了。 当日,长孙皇后薨。 十三个月后,大唐天子崩。 第160章 【脑洞】李二陛下的现代奇遇记(1) 李世?民睁眼的那一刻, 迎面而来一辆疾驰唿啸的黑车,来不?及反应,战场上训练出来的本能直觉让他矮身一个翻滚。 稳稳落地的剎那, 脑子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不是死了吗? 随之而来的第二个念头, 这?里是何处? 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人群, 太过于明显的变化让李世民心惊。 李世?民压了压自己胸膛,努力叫狂跳不?已的心脏平復下来,然而不?过一个随意扫视,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惊诧发觉自己的这?一双手……太过白?皙稚气了, 没有病痛折磨下的褶皱干枯, 甚至连虎口之处的茧子也只是浅浅的,远没有日后来得粗糙, 倒像是十六七时候的他。 难怪方才他躲闪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力量大了许多。 返老还童还是死?而復生? 李世?民古怪一笑,但?是随即就将?这?两?个猜测通通否决。 因为……李世?民抬首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悉数隐于眸底, 他冷着一张脸盯着眼前的场景——男女?皆着样式诡异的短袍短袖不?提,便是他们的头髮……身体髮肤受之父母, 这?里的人居然有大半都?是选择了剃髮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习俗,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很显然, 他已经不?在长安了, 也或许已经不?在大唐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什?么外?族之地——若是外?族有这?个本事, 他这?个大唐天子他这?个各族天可汗不?可能不?知晓,而这?样强大的一个族群也不?可能放任大唐崛起强盛。 凝视着眼前古怪的飞速行驶的方盒子与自己脚下平坦结实的道路,虽然身处环境不?明,虽然还有许多怪异之事得不?到解释, 但?身为天子的李世?民依旧是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致,有这?样的报信工具与道路, 不?论是政策下放还是用于打仗,都?远比他的大唐强多了。 也或许是因为观察,李世?民很快便发觉了最大的不?对——这?里恐怕没有人能看到他。 李世?民方才在扫视自己的时候已然很清楚了,自己身上穿着常见的绯红圆领翻襟胡服,脚蹬黑色金丝勾边皂靴,腰间环佩交缠,斜胯侧是一把佩刀,是他少时最为欢喜的打扮。 而这?里的人呢?与他截然不?同不?说,便是这?衣物的用料都?看不?出来材质,这?样的明显对比,便是他都?在一开始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没道理此刻的他察觉不?到半分打量的目光,尤其是他上一瞬才惊险地从方盒子下脱身。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李世?民将?视线落到了他的前方,那里有一个黑色细长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杆子。 死?后或有魂体,透明无色,无人可瞧亦不?能触碰,想起往前看过的一些志怪故事,李世?民一步一步上前缓缓伸手……坚硬冰冷的触感,李世?民骤然蹙起眉头,他居然能碰到?! 惊骇之下李世?民下意识退了半步,却意外?自余光瞥见他的斜后方正正好走来一个人,一个低着脑袋手中把玩着一个闪着光亮的小黑盒子的傢伙。 李世?民的唿吸顿了顿,他放任自己朝后退去——果?不?其然,在一个踉跄后,他自那个人身上直挺挺穿透了过去。 他能触碰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也摸不?着他。 这?样的一句话自李世?民脑海中闪过。 李世?民忽而轻笑一声,他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叫他来了此处,但?是现在他想要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亦或者是所谓的神仙居所之地更多。 思及此,李世?民左右环视一圈,左前方有一处高耸入云的建筑,便以这?个为标记好了,李世?民深吸口气,闲庭信步般朝右侧走去。 然而这?场所谓的探索并?不?美妙。 在一个临界点,李世?民记得很清楚,大约不?过一百步的距离,他只觉得脖颈之处像是被人给狠狠攥住怎么也喘不?上气。 他的面色骤然惨白?,额角的汗水浸湿鬓边黑髮滴滴而落,他狼狈地半跪在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前衣襟痛苦难耐地捶打着心脏的位置。 唿吸愈发急促,头晕眼花,后背生疼,腰腹部像是被人捅了一枪般酸胀非常。 第491页 甚至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迅速干瘪老去。 这?样的感受李世?民再熟悉不?过了,死?前的最后三个月他时时刻刻都?在体会?这?样的痛苦。 来不?及思索,李世?民勐然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渐渐缓过来,发白?的头髮再度乌黑,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疼痛不?再,唿吸放缓,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世?民起身没有犹豫,再一次数着步子上前,在那个临界点在那个一百步的地方,痛苦再度袭来……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走不?远也出不?去。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忽而哼笑一声,他随意擦去额角汗水,转身换了一个方向。 他倒要看看这?个屏障有多大,能不?能困得住他! 日头渐垂,昏黄的日光洒落,李世?民再度回到了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衣袍已然被汗水浸湿,领口之处也皱皱巴巴,显然是经过了好几次方才那样的痛苦,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李世?民笑了笑,看向前方的那栋最最初他用来当做标记杆的建筑,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 好似一个圆圈,一整个下午的试错,李世?民已然发觉了其中规律,而圆中心正是这?一栋建筑,他永远也走不?出那一圈弧度的桎梏。 李世?民冷笑一声。 想把他拘禁在这?里,痴人说梦! 终是走到了建筑前,李世?民抬眸,上书四个大字,虽然缺胳膊少腿的,但?这?并?不?妨碍李世?民将?它们认了出来——杜氏集团。 ——————————————— 「小杜总,你的外?卖。」 助理的敲门声响起,杜怀信这?才从眼前的项目策划案中回过神来。 他疲倦地摘下金丝框眼镜,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着早就酸涩不?已的鼻樑,一面吩咐人进来一面颇有些郁闷地将?自己整个人甩进办公椅中。 助理轻手轻脚地将?外?卖放到杜怀信的桌前,看着眼前略显凌乱的书桌,认命地伸手替杜怀信整理起来。 听到了动静,但?是杜怀信懒得睁眸:「城东的那个项目马上就要竞标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了。」 「这?样吧,怕大家来不?及吃饭,你去员工食堂那打包好后吩发下发吧,另外?留下来加班的额外?的加班费也一定要给足。」 懒散的语气,就好像他这?个人一贯留给大家的印象一样。 被杜怀信的父亲指定派过来辅助杜怀信的助理笑着回了句:「放心好了,保准叫小杜总满意。」 「小杜总向来关心我们,全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小杜总的。」 杜怀信轻笑:「油嘴滑舌,这?个项目赵家也盯上了,这?段日子你帮我多留意些,我怕他们使手段。」 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 赵家在以前法?律还不?够完善的时候出身不?怎么干净,沾染了些□□的势力,后来才渐渐装乖金盆洗手,只是再如何包裹自己那一身儒雅商人的气质却也始终遮掩不?住赵家骨子里的匪气。 这?样的对手说实话,其实挺难缠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杜怀信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助理拢好最后一份文件:「小杜总别忘了吃外?卖,要是小杜总生了病,杜总又得跟我急了。」 杜怀信好笑地拿起那份策划案:「知道了。」 这?声知道了也没多大用处,等杜怀信彻底忙完之后,盒饭早就凉了,杜怀信也不?在意快速扒拉吃完收拾好,顺手拎起一道赠送的小瓶可乐。 走之前他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霓虹灯亮,夜空漆黑瞧不?见一点星星……这?么晚了吗? 杜怀信看看手錶,已经九点了。 李世?民郁闷地坐在杜氏集团前的台阶上,无聊地仰头,怎么这?个世?界连星星都?瞧不?见,真是稀奇。 李世?民嘆了口气将?下巴搭在自己的双腿上,他半阖双眸实在是有些睏倦了。 方才他还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但?折腾了许久,谁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无论如何也进不?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坐在大门口盯着来来往往出入的人。 最初的愤怒过后,李世?民很快冷静下来琢磨出了不?对,这?个杜氏……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在他床榻之前哭得狼狈非常的杜怀信,那个时候他又是拍着杜怀信的手又是好言安慰,却还是怎么也止不?住这?个傢伙的哭泣。 真是的……也不?知道多注意注意身子,生死?有命的,何苦要为着他这?个将?死?之人坏了自己的健康。 李世?民想到此处嘆了口气,但?是眉梢眼角却还是忍不?住漏了些许笑意与得色。 但?这?些欢喜也不?过一瞬,李世?民很快收敛了神色,其实对于杜怀信的一些古怪之处他不?是没有猜测过。 所以在冷静下来之后,一个莫名的直觉叫他的心砰砰直跳。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他好似被划了一道范围一样不?允许远离这?个杜氏集团? 为什?么偏偏是杜氏? 甚至多番不?解之下,早年的一个已然被他遗忘的事情再度被他从回忆中捡出。 第492页 当年罗士信出事,为什?么杜怀信好似一副提前知道的模样,真的是如他所说,只是因为有算命的说有血光之灾有劫难吗? …… 黑色修长西装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李世?民眼前,李世?民不?由自主唿吸一紧,他勐然起身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浑身充满着疲倦的男子。 男人鼻樑上不?知道戴着什?么东西,遮掩了他的眉眼。 男人一面走着一面微微仰头伸手在领口之处不?知拽着什?么,长长的一条看起来像是在透气。 七八分的相似,虽然衣物都?不?对,但?是这?面容不?正是杜怀信吗? 是二?十七八岁时候的他。 李世?民激动地上前一步,在这?个鬼地方总算是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下一瞬,他的目光越过大厅玻璃同杜怀信直直对上。 像是跨越了千年时光的阻碍,像是积雪在初春的晨光下消融,李世?民清晰地在一刻听见了窸窣融化水滴落下的声音。 被他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因为来到这?个陌生之地的惊惧后知后觉涌上,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外?表回到了年少之时,他的脾性也跟着回到了年少之时。 他就这?么盯着杜怀信,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他其实对杜怀信说谎了,他死?前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那般豁达,他其实很害怕。 害怕杜怀信照顾不?好长孙无忌,害怕杜怀信最终走上被新帝忌惮的道路,害怕他死?后杜怀信又该如何缓过心神,还害怕……就这?么一闭眼,再也瞧不?见大家的面容了。 因为年轻,他很幸运能陪伴他的大多数臣下走到最后。 但?同样是因为年轻,他又很不?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所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先他而去。 杜怀信是少数的与之相反的人,却也正是这?一点,叫李世?民更加不?舍。 因为他太明白?了活着的那个人的悲恸了,这?样的感受他其实不?愿他们品尝。 但?生死?有命,又如何能事事顺从他的心意呢? 万事如意也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祝福之语罢了。 杜怀信皱了皱眉,他看到了那个站在他们公司门前穿着古怪的小傢伙了——是的,小傢伙。 一个看起来不?过高中生年纪的男孩,可不?就是小傢伙吗? 怎么……这?是在他家公司门口搞行为艺术吗? 杜怀信深吸口气,刚想上前去问询几句,谁料下一瞬对上的是那个少年泪光粼粼的双眸。 太过复杂的情感,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杜怀信一惊。 第一反应是这?个小傢伙是在拍cosy吗?然后他左右扫视,没有摄像机。 第二?反应是……乱七八糟的八卦勐然钻入杜怀信的脑内。 杜怀信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难不?成他那老爸疯了,表面一副爱妻模样实则连私都?有了还找上门来了?! 要不?然那傢伙眼里莫名其妙的情绪怎么解释? 这?一刻杜怀信连要怎么帮他/妈搞离婚财产分割都?想好了。 杜怀信表情难看至极,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弟弟! 他快步上前,然而就在下一剎,一个过路人自那个红衣小傢伙身中穿过。 是的,不?就是一个过路人吗,等等不?对。 身中……穿过?! 杜怀信勐然停下了脚步,他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红衣少年。 这?才惊觉有哪里不?对。 这?样一个穿着古装的高中生大晚上在他们公司门口游荡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过路人居然没有分得他一丝一毫的目光,就连他们杜氏的保安都?跟没瞧见一样,就好像……就好像只有他才能看见这?人。 难得的,做了十多年文雅人的杜怀信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妈/的! 见鬼了这?是,还是个红衣男鬼。 玄学是怎么说来着,红衣,怨气最重,嗯,他运气可真好。 杜怀信紧急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眸子。 再度睁开时,人还在。 别说,笑得还挺灿烂,人模人样的,看来是道行颇深。 挺好,果?然不?是做梦。 不?对,怎么可以不?是做梦?! 第161章 【脑洞】李二陛下的现代奇遇记(2)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一个虽然红了眼眶却笑容灿烂,一个虽然面无表情可实则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就在小半分钟后?, 公司大厅处的一个与?杜怀信私交不错的保安狐疑地瞧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杜总, 他想了想快步上前低声?询问:「小杜总, 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此时的杜怀信正处于一个风声?鹤唳的状态, 乍然听到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他险些就要将手中的可乐给甩了出去。 杜怀信深深吸着气?,不着痕迹地动动自己僵硬又酸麻的胳膊和?腿:「没有,以为看见了熟人,瞧错了。」 说到这?里杜怀信下意识挡在保安面前嘱咐了一句:「值夜班的时候多注意些, 带好手电。」 杜怀信嘱咐完后?目不斜视, 努力在心中默背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和?乱七八糟的道家佛家咒语,颤抖着手拧开了可乐盖子, 这?种时候他只想喝些什么叫自己冷静一下。 第493页 莫名其妙得了句嘱咐的保安纳闷地点头,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想来应该是这?几日赵家的人叫小杜总头疼了。 「小杜总放心,我一定会为小杜总好好守着公司的!」 然而保安的话?音刚落, 李世民?已然一脚踏入了公司。 像是隐形的束缚骤然一松,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涌上心头, 李世民?顺着直觉朝前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 困了他一晚上的透明屏障消失了,他可以进入这?个所谓的杜氏集团了。 李世民?眨眼将泪水憋回眼眶,一面朝杜怀信走?着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现?在看来,所谓的圆中心并非这?栋建筑而是杜怀信本人, 而且……他试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了,从没有人能看到他, 可看杜怀信的反应,明显是能看见他的。 所以不论?是这?张熟悉的面容还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遇上了唯一能发现?自己的人,李世民?微侧脑袋瞧着看起?来淡定至极的杜怀信,他忽然开口:「杜怀信。」 奇异的,口音古怪,但是杜怀信就是能听懂。 杜怀信手一抖,刚刚放到唇边的可乐一撒咕噜噜倒在他脚边,溅湿了他的裤脚,黑色的液体顺着细小的瓶口滚落出来滋滋冒着气?泡。 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那里,像是有一阵阴风吹过,杜怀信打了个哆嗦。 李世民?一愣,根本来不及细想勐然上前一把拽住了杜怀信的手后?怕开口,语气?中带了些轻微的斥责:「你喝这?个做什么?!」 艹! 又爆了句粗口,根本没有听清李世民?在说什么,杜怀信目光死死盯在李世民?握着自己胳膊的地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为什么这?个鬼可以摸到他啊! 刚刚那个路人明明是直接穿了过去了的啊! 被鬼触碰他会不会折寿啊! 还有这?个鬼为什么认识他啊? 现?在鬼的消息都这?么灵通了吗?这?不是个古代鬼吗?难不成?还是他上辈子造的孽? 可不对,他在富二代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当?然这?个小有名气?是指奇葩方面的。 酒、烟、赌、女人他样样不沾,活得就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一样,养生得不行,都被赵家那个跟他同辈的傢伙讥讽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怎么他还会被鬼找上门啊! 杜怀信再也绷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只绝望地大吼一声?:「保洁,麻烦打扫干净。」 话?音一落,杜怀信是再也不管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大踏步直直就往公司外头沖。 李世民?是上了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触碰到杜怀信,他正疑惑着,谁料杜怀信突然行动,他猝不及防之下被带着走?,差一些就要被绊倒跌个跟头,看出来了杜怀信的惊惧,李世民?松开手一步拦在了杜怀信面前。 杜怀信紧急剎车,他不想撞了鬼还被别人当?作神经病,残留的最后?理智叫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覆盖在自己的耳朵旁。 「小祖宗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都不认识你,我看你这?装扮是古代人吧?这?么多年才爬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还是说你睡觉的地方被人给挖了?」 「这?样吧,你告诉我,你要哪朝哪代的钱,我都可以给你烧,我连墓都能帮你修好了,您能别再缠着我了,成?不?」 李世民?一言难尽地盯着杜怀信,虽然觉得杜怀信语调古怪,但是他能听懂,听着他那大方又害怕的口吻李世民?倒是真心实意地轻笑了一声?,还是来这?鬼地方的头一遭。 「你不认识我?」 「你这?衣服,我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认识你,我又没穿越。」 穿越……? 李世民?默默记下了这?个陌生的词语,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遭陌生的建筑:「现?代人……你这?话?我听不懂,所以你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哪个皇帝当?家?」 杜怀信眼见这?鬼一时半会还不走?了,可偏偏年纪小小披着一副十分具有欺诈性的纯良外皮,再加上瞧着也是一副很?懂礼貌的样子,杜怀信咽咽口水倒是比之方才稍微冷静了些。 这?么一个冷静,倒是注意到刚刚可乐一事,是不是在这?个小孩眼里这?可乐是毒? 之前那模样倒也是真心替他着急。 杜怀信沉默一瞬没有回答李世民?的问题:「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李世民?好整以暇,紧张时候的小动作和?杜怀信一模一样,言行气?质都差不离,人他应是没认错的。 听闻杜怀信的疑问李世民?摊手颇为苦恼道:「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俩有缘呢?」 「第二个问题,当?然是因为我只能跟着你。」 话?说到此处,李世民?的眼眸闪了闪,他太清楚自己十六七时候的这?一副皮囊的威力了,只要稍稍示弱装一装可怜便能轻而易举博得一些人的怜惜同情。 若是同一个人,记忆或许会变,但是性格应是大差不离的吧……李世民?垂下了脑袋,声?音低低的,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轻捻着,整个人的气?质在一瞬间显得无措又迷茫。 「我也是一睁眼就莫名其妙来了这?个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可怕的铁壳子,我想走?的,只是我已经试过了,我不能离你太远,我走?不掉的。」 第494页 「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想回家。」 话?落,李世民?小心翼翼抬眸瞧了一眼杜怀信,而后?像是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 反正他都顶着这?个年岁的壳子,如今的他就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做这?些倒也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很?是得心应手。 微不可察的一声?嘆气?,是杜怀信的。 李世民?知道是自己猜对了,垂着脑袋的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并没有叫杜怀信看见。 「这?个我倒是信你,毕竟确实只有我能看见你……难不成?你这?小傢伙还真是我上辈子招惹的?」 杜怀信低声?喃喃。 这?句话?倒也不是随意猜测,只是因为杜怀信在瞧见李世民?的时候心中有一股十分怪异又熟悉的感?觉,叫他好不舒服。 「如今是现?代,再也没有皇帝了,是我们老?百姓当?家做主了,是人人平等的新社会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歷史了,估摸不是几百年就已经是几千年了。」 「瞧你这?个年纪,这?么小就死了,你能告诉我你是哪朝人吗?」 这?下子是真的不是演戏了,杜怀信的话?叫李世民?直直愣在原地。 他想过很?多,想过是不是到了什么天上或者地府,也想过自己是来到了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桃花源,可他无论?如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来到的地方居然是所谓的后?世?! 李世民?心神剧震,下意思后?退了半步:「那唐呢?唐距离如今有多久了?」 原来是个唐朝人啊。 杜怀信心中想着嘴上回道:「一……一千多年了吧。」 一千多年…… 他所认识的朋友,知晓的人,都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了,也早就死在了一千多年前。 一整日的惶惑不解愤怒在这?一刻像是寻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在杜怀信面前,李世民?潜意识放下了防备,他再也忍不住一拂衣袖豁然转身四望。 「胡说八道!」 就算是死了,他又如何会来这?一千年后?,上一刻他还所留恋的,所担忧的,下一瞬便与?他一样通通成?了黄土一捧,这?要叫他如何接受?! 「我可不是胡说,你看看这?周围,有哪怕一样是你眼熟的吗?」 「你真的觉得这?里还是你所处的时代吗?」 李世民?咬牙,他刚想要再度反驳,可一个念头却如闪电般将他噼中,他死死盯着杜怀信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呢?你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杜怀信不明所以,可却也能从李世民?的眼中看出他不明白的悲切与?茫然,他顿了顿:「我当?然是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原来当?初他以为的不过是随手将人救下安置,却是安抚了眼前这?个傢伙跨越了千年的惶惶。 所以眼前这?个杜怀信很?明显是不认识他的,他们当?初又如何会相遇?杜怀信又如何会来到他所身处的时代? 好半晌,李世民?忽而轻笑出声?,但那明显不是一个开心的笑。 最初撞鬼的恐惧过后?,杜怀信反倒是对眼前这?小孩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又是提高?了声?音又是拂袖的,是因为害怕吗? 也对,就算是把一个普通高?中生扔到国外在一开始还会害怕呢,何况是个穿梭了千年的古代人? 一想到这?里杜怀信的声?音放柔了许多。 「我带你回家吧,等过几天我找人联繫一下本地的一个有名的大师,说不定就有破解之法呢?」 「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告诉我我帮你解决,等心愿一了估计你就能投胎转世了,我看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哦电影,就是你们那的类似于戏班子一样的东西。」 李世民?沉默不语,但是悄然挪动靠近的步子却是揭示了他的心理。 杜怀信笑了笑:「那……走?吧?我司机还在等我,跟我一起?坐车吧,就是跟你们古代的马车一样的代步玩意,只是更快,要看看吗?」 ———————————— 「好神奇,我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快的马车,你们这?里的夜晚也是,很?热闹灯火通明,不仅安全……而且,这?一路瞧来大家都生活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 开着门的杜怀信抿唇:「新社会了嘛,肯定跟你们古代不一样,我这?也不是歧视啊,你别误会。」 其实最初听到没有皇帝的时候,李世民?是在心中骂过大逆不道的,可是……这?一路的所见倒是叫他暂且将那四个字给压了下去。 李世民?长嘆一口气?,他活动了一下身子瞧着眼前高?高?大大又结实不已的房门忽然好奇道:「所以知道我是鬼还把我带回来,你的胆子倒是大。」 真的跟个小孩子一样的脾性,都是来得快去得快,他还真是回到了十六七吗? 李世民?想着摇头一笑。 门开了。 一道橘黄敦实的小影子窜到杜怀信的脚边,杜怀信神情温柔半蹲下身子的同时不忘回答李世民?的问题:「我心善啊,都是一样的小可怜,福宝也是我捡回来的。」 「捡一个是捡,捡两个也是捡。」 第495页 福宝?小可怜? 李世民?顺着杜怀信的动作望去,一只胖胖的橘黄狸猫正慵懒地磨蹭着杜怀信的裤脚,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世民?这?个鬼的目光,狸猫扬扬看不见的小巴,面上颇为拟人地出现?了倨傲的神色,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歪着脑袋,娇声?娇气?也不知冲着谁:「喵——」 像个耀武扬威的小主人。 李世民?:「……」 一时间居然是不知道气?恼这?可恶的杜怀信将他比做这?样的一只胖猫,还是气?恼这?个小傢伙在他面前骄矜十足的样子。 杜怀信一手抱着猫起?身来到李世民?面前,面上表情相当?纠结,但是最终他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一唿吸直直将手放到了李世民?的脑袋上。 没有想像中的冰凉,倒是跟人的体温所差无几,杜怀信新奇地瞧着上手揉了揉。 「小孩,能告诉我名字不?」 小孩? 感?受着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李世民?不躲不闪微笑着看向杜怀信:「你唤我二郎就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才回家的那一路上,李世民?其实试过,可惜他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 杜怀信啧了一句:「郎?还不如叫你二弟呢,我应该比你大十多岁啊,小孩,你这?个年纪都没高?中毕业,也不要老?是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了,来,你这?笑不好看,我来帮你。」 面颊被人捏住轻轻扯了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世民?背负在背后?的手抽搐了一下,强忍着这?才没有上手拍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没有了记忆的杜怀信行事居然如此放肆,实在是,实在是……! 杜怀信笑眯眯:「这?才对嘛,而且你不是说了吗,既然只有我能看见你我能摸到你,你也不能远离我,说明这?是因果啊,我虽然从前不信这?些的,但是你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打破唯物主义的例子吗?」 「所以我得把你带回来送佛送到西,而且就算我不把你带回来,就沖你一出场就能说出我的名字,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所以干脆我主动把你带回来,还能换你一份好感?呢。」 「明天我还要上班,后?天才是周末,你就先呆在我屋子里,想想有什么遗憾的事情,我帮你,顺便等大师联繫上了也带你一起?去看看。」 「还有你说不能离我太远,刚好我这?附近还有一栋房子,当?时候我就叫秘书助理和?我一起?去那里办公,毕竟你是个鬼,我也不能随便将人给带回来。」 「你不是说你可以摸到这?里的东西吗?来,我教教你怎么用这?些现?代的好玩意。」 「明天你乖一点,不许给我惹麻烦。」 听着杜怀信一本正经的话?语,还真是把他当?作小屁孩哄了啊,这?幅年轻的壳子看起?来还真是讨人欢喜吶,李世民?磨了磨牙,笑容异常灿烂,看起?来乖顺极了:「好啊。」 杜怀信心中舒爽,要是他真有这?么一个听话?又好看的弟弟该多好啊。 第二日,这?样的一份好心情一直被杜怀信带到了上班。 杜怀信想着寻找大师一事,很?是顺利,明后?就能约到人上门拜访了,据说是得道高?僧,在他们圈子里很?有名气?。 杜怀信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打开了门,然后?,一切好心情止于此刻。 杜怀信不敢置信地盯着屋内凌乱像是被狗刨了一样的场景,这?是刚刚打完仗吗?! 他一把摔上了门。 一定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他深吸口气?再度面上带笑打开了门。 下一剎,那个他在心中夸过懂事听话?的小孩冒了出来,愧疚非常:「抱歉。」 杜怀信目光越过这?只鬼,笑容一瞬消失咬牙切齿崩溃道:「怎么能比哈士奇还会拆家啊!」 果然还是独生子女好哇! 李世民?默默后?退半步:「那个,实在是有些东西用起?来不太熟练。」 其实最初他是想要用那个据杜怀信所说能查世间万物的小黑本,不对是电脑来查一查他们唐朝的歷史的,然后?李世民?就盯着歪七扭八陌生的字符陷入了沉思——昨日时间太短,杜怀信还没有教过他拼音,他更加不会打字。 所以便只能作罢,然后?他的全部心神就被昨日杜怀信所说的各种高?科技的玩意给吸引了,真的很?方便也很?有意思,这?么一玩就有些不亦乐乎了。 李世民?尴尬地轻咳一声?,虽然前夜还在抱怨这?幅皮囊年岁太小,可如今他可真是要感?谢这?幅皮囊年岁小了。 半点不嫌尬尴,李世民?主动请缨:「你教教我,我跟你一道收拾。」 杜怀信所有的火气?在对上李世民?那样一双带着些抱歉和?一丝几乎瞧不见的不安的眸子的时候悉数烟消云散,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他不忍怪罪,还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杜怀信生无可恋地嘆气?:「算了,凑活过一夜吧,我叫钟点工来收拾,因为你,我提前把保姆都放了假,就我们两个人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早点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跟我一道去见大师……不对,鬼需要休息吗?」 李世民?赶忙跟着点头:「自然是要的,除了不会饿还是会睏倦的。」 见事情翻篇,李世民?起?了兴致:「你说的那个大师有用吗?你不是觉得我身着红衣算是厉鬼吗?」 第496页 杜怀信有些不自在嘀咕:「这?不是看你这?性格挺平和?的,二郎这?一身其实挺不错的,意气?风发少年郎,对了,你生前究竟是哪家的小公子啊?我看你这?衣着你这?佩刀还有这?些玉佩,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戴得起?的。」 「哎,莫不是你还是个青史留名的鬼不成??」 李世民?闻言倒是自得一笑:「你觉得呢?」 杜怀信无语,他再次上手一揉李世民?的脑袋:「别给我装,小屁孩一个。」 李世民?躲闪不及居然再次叫杜怀信碰到了脑袋,只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所谓的现?代之后?简直是在杜怀信跟前处处吃瘪,一想到古代那个事事顺他心意的杜子诺,果然还是那个好,李世民?越想越烦躁就跟着炸了毛的猫一样:「杜怀信!」 看着小鬼炸毛杜怀信就心里舒畅,他笑了笑哼着歌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 卧隐寺。 杜怀信有些气?喘吁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家寺庙居然在这?么深处,就算他喜欢骑射喜欢锻鍊都有些顶不住了,他的余光一瞥,居然是轻轻喘着气?的李世民?。 杜怀信表情惊奇,语气?夸张:「哎呦,我们的小祖宗居然也会累,我还以为你们做鬼的可以飘用不着走?来呢。」 这?阴阳怪气?的口吻,李世民?忽然笑了笑整理下自己根本不乱的衣物,直挺挺面对杜怀信语气?轻柔:「比我大了十多岁的傢伙,这?体力怎么瞧着还不如我这?个小祖宗?」 「我知道些养身子的方子,需要我帮忙吗?」 好嘛,被反过来嘲讽了,杜怀信翻了个白眼,这?个小鬼还真是不肯吃一点亏……不过,杜怀信皱眉,这?样一个身份可能不低又体力这?般好的少年人,是出身将门吗? 「贵自南来,紫气?缭绕,你们果然到了。」 一道苍老?的嗓音打断了杜怀信的思绪,他与?李世民?同时抬头,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了他们跟前。 们? 杜怀信事前可没有说自己撞鬼的事啊,这?老?头果然有点东西,思及此杜怀信不再犹豫直白问道:「所以大师也能瞧见?」 老?头面容平静,他摇了摇头:「非也,只是在早间贫道算了一卦,有命格极贵的大人物会来,但你不是。」 大人物? 杜怀信一愣,打量的目光落到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倒是稀奇这?个和?尚是个有真本事的,这?会感?受到了杜怀信的视线,李世民?扬扬唇角:「往后?给我放尊重些,不许动手动脚。」 ……原来还是不喜欢别人碰他脑袋吗?倒是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男孩的。 本来因为大师的话?而有些不安的杜怀信当?即又放松了下来,再怎么大人物都死了,而且在他面前也不过一个傲娇的模样,实在是叫他敬畏不起?来。 「所以,施主这?是被缠上了?」 杜怀信连连点头:「所以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大师上前一步细细观察了杜怀信的面相,忽而他的眼眸半阖,似唱非唱道:「金银环身鱼袋绕腰,生死两道因果相交。」 什么……玩意这?是? 杜怀信面露茫然,李世民?却是心头一跳,目光锐利,这?一刻他终于流露了些许多年帝王的威压。 大师依旧是晃着脑袋自顾自继续:「飘零天地怜之嘆之,双轨同魂绝处逢生。」 这?怎么听着不是好的意思? 「大、大师,我这?还能活吧?」 大师笑了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良善,自有贵人会为你解难。」 「至于另外一位施主,时机未到,心愿未了,你们回去吧。」 第162章 【脑洞】李二陛下的现代奇遇记(完) 「所以我们得列个清单。」 「你一个古代人, 喏,我专门为你翻出来的笔墨纸砚,以?前生意上的朋友送的, 说是还挺贵的, 不过配你的气质刚刚好。」 杜怀信话音刚落, 胳膊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只是在起身时还不忘对李世民解释了一句:「公司上的事情,你先写着?。」 话落杜怀信匆匆走到走入了自己的卧室。 「赵家?那混蛋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没想到这三年前结下的梁子他能记到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我爸妈都在国外还要过一段时间回来, 那个项目我跟了这么久, 有七八成的把握。」 「不过赵家?人做事荤素不忌,这几天我有些私人上的事情, 还要麻烦你多帮我盯着?些了,就这样, 具体的我三天后再跟你讲。」 挂断了电话,杜怀信头疼地摘下眼镜揉揉鼻樑, 也不知道?这一回赵家?又?打算做什么,明明上一个帐务和资金鍊出了问题, 居然?还有闲心来盯着?他。 胡思乱想中杜怀信又?想到了这些天的熬夜, 上回那个大师说了, 心愿未了,所以?为了空出时间,杜怀信所有事情都提前了,勉强挤出了三天, 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不必对那个二郎讲,省得叫人愧疚了。 戴上眼镜, 杜怀信面上又?挂出了轻松肆意的笑容,他拉开门刚想去瞅瞅那小?孩会写哪些愿望,谁料这脚连半步都没有迈出就生生停在了原地。 第497页 时值午后,李世?民站在桌前下笔流畅,阳光透过玻璃倾洒而?下,清晰地可以?叫杜怀信看出他面上细小?的绒毛,甚至垂在耳后细碎的头髮末梢都微微泛着?黄,整个人显得透明又?飘渺,浑身上下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静与?隐约的哀切,就好似下一瞬就会在他面前消散不见一样。 胸膛涌上来一股奇异的情绪,可偏偏这个时候杜怀信还有心思想,原来黄毛小?子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啊。 「喵——」 是福宝的声?音。 杜怀信清醒过来,就见趴在李世?民对面的橘猫瞪大了一双圆熘熘的眼睛,小?爪子试探地伸出就想要扒拉那个在它眼中莫名其妙飘在空中动来动去的毛笔。 杜怀信也顾不上什么情绪了,他轻哎一声?快步上前,可还是晚了一步。 李世?民不过一个闪身,橘猫一爪子扑空直直坠到砚台里头,娇气?的橘猫气?恼地大叫一声?,报復似的一爪子摁在了宣纸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 小?畜生,还要作?弄他,再多练练吧。 李世?民自得一笑。 杜怀信嘆气?将?猫拎起,橘猫尾巴垂下沾染了些墨水,见到是自己主人来了喵个不停尾巴一甩一甩倒是让杜怀信的白衬衫上染上了一道?一道?痕迹。 「我看你是今晚别想吃饭了,自己玩去吧。」 杜怀信将?猫放到地上苦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但是很快他便被落到他眼前的那份清单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繁体字,但杜怀信几乎都能认出来。 「第?一点,想要知道?后世?歷史,也对,你们古代人肯定很好奇这个。」 「第?二点,想要去一趟长安……长安,你想要去西安?你是唐朝人来着?,原来你家?在长安吗?」 李世?民搁下笔抽出了手边的纸巾递到杜怀信跟前:「是,我想回一趟家?,手上脏了,擦擦吧。」 很熟稔的动作?和语气?,杜怀信直到接过纸巾后才觉得不对:「我说人是不是真的有上辈子啊?我上辈子是不是也跟你认识?你这做得也太顺手了吧。」 想到那日那个和尚说的话,李世?民垂眸:「或许……不是上辈子呢?」 「那能是什么?」 杜怀信好笑,不过他本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而?已,并不执着?于答案。 「第?三点,想要去一趟昭陵。」 「昭陵……我想想,好像是,是唐太宗的陵墓吧,我查查。」 说着?杜怀信赶忙掏出手机摁键搜索,李世?民在听到唐太宗三个字的时候眸子一暗,他快步凑上前来到杜怀信手边。 蹦出来的第?一条就是昭陵的百度百科,第?二条是一句关联的诗。 杜怀信下意识跟着?念了出来:「孤忠无路哭昭陵,原来唐朝人都这么喜欢他啊……不过也对,贞观之治哎,你是生活在唐太宗治下的百姓吗?你是想去祭拜一下他吗?」 李世?民的目光在那句诗上不断徘徊,是后世?的皇帝做得不好吗?又?是如何的冤屈才会这般悲愤来向他哭诉? 但是很快他的心思便不在这上头了,因为他的脑袋上感受到了熟悉的触感。 第?三次了。 李世?民深吸口气?甫一抬眸却只觉得脖颈上一紧,是杜怀信大喇喇地圈着?他拉着?他让他坐下,然?后他又?拿起被他放下的毛笔。 「好不容易来一趟现代,我说你就这么点愿望,可真是出息。」 李世?民一愣:「什么?」 「你还这么小?,只这么些愿望难免无趣,我可是空了整整三天来陪你的,我这个小?杜总为了你损失了多少钱,你说的这三个愿望快的话一天就能做到,多对不起我推出去的钱啊。」 杜怀信一面说着?一面生疏地摆正了握笔的姿势。 李世?民难得讲话有些磕绊:「所、所以??」 「所以?我得给?你添几条,反正都要去西安,干脆也去一趟博物馆呗,带你去涨涨见识,还有好玩的,好吃的,反正你是能碰到东西的,这来一趟现代怎么能不体验体验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呢?」 「你说对吧,小?祖宗?」 李世?民没有理会杜怀信的叭叭,他瞧着?杜怀信大笔一挥自信满满的模样,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下落。 果不其然?,见惯了被他逼迫练习的杜怀信的字后,如今再见这质朴的字迹后实在是…… 「这字果然?还是这般难看……」 杜怀信一皱眉,李世?民的声?音轻,他只听到了难看二字,他不满嚷嚷:「喂,我又?不是古代人,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吗,我这可还是有些功底在的。」 李世?民难得没有与?杜怀信斗嘴,只是看着?杜怀信一条一条往下缀着?各种有意思的愿望,甚至为了他方?便看写的是繁体。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他收回那晚上对杜怀信的抱怨了。 不论是现代这个更加鲜活飞扬的杜怀信,还是古代那个虽然?沉稳却又?爱在他面前笑闹的杜怀信,他都很喜欢。 这场不可思议的相遇,当年他随手救下的人,实在是他做过的最为正确的决定了。 —————————— 第498页 「刚刚那个呢就是飞机,之前在外人面前我不好跟你详细解释。」 「怎么样,我们厉害吧,征服星辰大海高?空蓝天,这可是你们做不到的。」 西安,停车场,车内。 杜怀信坐在后排兴致勃勃地翻着?手机,终于找到了,然?后他像献宝邀功一样将?手机塞到了李世?民手中:「喏,新旧唐书,都是繁体字的,顺着?翻就行。」 李世?民垂眸拿起手机低声?喃喃:「确实厉害,飞,我无法想像。」 太宗本纪。 是他的吗? 李世?民往下翻动的手指一顿,然?而?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不过入目了十几个字,一阵剧烈的疼痛席捲全身,李世?民闷哼一声?,眼前闪过道?道?白光,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大脑,叫他面色惨白唿吸急促。 耳边响起了焦急又?慌张的叫声?,只是可惜越来越轻。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李世?民几乎分不清楚此刻他究竟是身处贞观末年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是他真的来到了这个古怪又?陌生的后世?? 李世?民笑了笑,忽而?一伸手拽住了身旁之人的胳膊,便如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一样无奈地咳嗽着?嘱咐:「哭什么,生死有命……」 「什么,二郎你把我当作?谁了,你醒醒啊,你不是鬼吗?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声?音越来越轻,李世?民再也听不清楚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之时,瞧见的就是眼窝青黑窝在一旁睡得不安稳的杜怀信。 李世?民没有叫醒他,只是盯着?他整理着?脑中多出来的那一份记忆。 那是一份没有杜怀信的记忆。 在那个记忆当中,罗士信和李道?玄都死在了武德年间。 那一杯毒酒他也是真的没有躲过,险些便要丧命。 他也没有多活那十多年,他的观音婢也早早离他而?去,他的子女?在他晚年反目叫他心痛。 承干越来越不像话,甚至最后想要造反,李泰野心勃勃步步紧逼,他的女?儿长乐也在那几年里病逝。 所以?……这才是他本来应该要有的人生吗? 同样荣耀,但其中一些撼事却叫他心痛至极。 原来冥冥之中的这些撼事是因为杜怀信而?规避的吗? 李世?民目光复杂,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堵得慌。 「嘟嘟嘟——」 铃声?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他收回了目光,下一瞬杜怀信呢喃着?醒来,他眨眨眼一眼就瞧见了正安静坐着?的李世?民,杜怀信惊喜道?:「你没事吧?刚刚吓死我了,我又?打电话去问了那个大师,他说你没事,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行,你又?不能离我太远,我就只好在车上守着?你了。」 李世?民没有应声?,他拿起手机伸手:「电话。」 杜怀信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接过道?了声?谢:「什么?你是说那赵家?的混蛋也来了西安?行,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匆匆几句话,杜怀信便挂断了电话,他拿找着?歷史记录:「还要看吗,我给?你翻。」 李世?民低声?回道?:「不用了,你……给?我讲讲唐之后的事情吧。」 杜怀信手一顿,明显是听出了李世?民语气?中的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戳穿只是神秘兮兮地从伸手捞过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背包,拿出了一瓶还泛着?些微凉意的可乐。 「还记得这个吗?当时你我第?一次见,你是不是把它当作?了毒药,这可不是毒药,这个玩意挺好喝的,喏,想尝尝吗?」 「你一边喝我来给?你讲故事。」 对上了杜怀信笑眯眯的眼眸,李世?民勾唇:「好。」 …… 「……然?后就是新中国,推翻了封建制度,人民当家?作?主,再也没有皇帝压迫了,人人平等。」 「不过这也不是说你们就是落后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你们那个时候的生产力帝制是最先进的了,唐太宗就是我国封建社会杰出的代表人物,还上了好几本教科书呢。」 李世?民虽然?还因为那份记忆与?杜怀信那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而?理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情绪,但是在听到杜怀信的夸赞之后,他还是习惯性地扬扬下颌:「那是当然?。」 「只是你们这个地方?没有皇帝……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妥就不妥,反正杜怀信也没指望一个古代人两三天就满脑子红色思想。 杜怀信只是好笑,因为他发现了,在提起唐太宗的时候,眼前这个小?孩总是格外兴奋。 不过也对,他一个现代人看史书中的帝王就跟隔了层玻璃看花一样,什么文治啦武功啦距离他实在是太远了,也只有真真切切生活在那个时候的人才会庆幸有这样一个皇帝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也不怪这二郎这般欢喜唐太宗了。 帝王功绩于他而?言便如云烟飘渺,可那个时代的人因为一道?政策亦或者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命令而?能安稳过一生……这一剎,杜怀信莫名有了些实感,对于那个与?他相隔了一千多年的唐太宗隐隐起了好奇的心思。 「走吧,时间还算早,你不是说了约了今天的票吗?我们去博物馆。」 第499页 「明日昭陵。」 杜怀信打开车门打趣道?:「这不是我添的愿望吗?之前还嫌弃我幼稚不务正业呢,如今就开始催我了。」 就知道?这个家?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李世?民额角青筋一蹦一蹦。 「所以?……可乐好喝吗?」 正在心底想着?如何「埋汰」杜怀信的李世?民一时不察扬起了唇角:「我挺喜欢的。」 杜怀信轻笑:「刚刚喝的时候还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瞧瞧本性暴露了吧,我就说快乐水没几个不爱喝的,古代人也一样。」 李世?民有些别扭地侧首,但是眸底却还是泄了些许欢喜。 这一趟陕歷博之旅其实没有用太久,时值工作?日也不是寒暑假,人倒也不算多,只是这一路上杜怀信不好在外人面前和空气?讲话憋得难受万分,他不像李世?民安静的时候可以?几个小?时没有动静。 李世?民其实根本顾不上杜怀信,这一路走来,虽然?是他所熟悉的长安,可又?是他所陌生的长安。 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人群,热闹又?鲜活的世?间百态,似乎不用再担心天灾人祸吃不饱饭,不得不说,听了杜怀信的科普之后,李世?民得承认一点,这里的政府这里的政策,他的大唐他自己都是远远不如的。 没有了皇帝,没有了杜怀信口中不知所谓的压榨……好像,他们的生活真的更加好了。 这样的茫然?在走出了博物馆后的那一刻更加真切了。 李世?民长舒一口气?,隐隐的冲动与?念头就在他的胸腔,好似随时要蹦出来一般,他有预感,或许所有混乱的思绪会在明日之后彻底理清。 ———————————— 第?二日,午后,九嵕山山顶。 杜怀信狼狈地瘫坐在山顶上的一块略显崎岖的大石上:「那昭陵最上面虽然?挂了不要随意爬山的横幅,但是你要来嘛,我这可是捨命陪君子了,不过没想到这上山的路没我想得难走,这道?路很是清晰,应该是很多人走出来的。」 话落杜怀信目光随意一扫,拉着?身边的李世?民指向不远处石头旁的一束白菊:「又?是菊花,刚才走下面的路的时候在最顶上的那块台子也有一束□□来着?。」 「网上都说昭陵冷门,可这些花这些心意都不是假的。」 李世?民垂眸浅笑,他起身上前走到了那束菊花跟前,上头还有好几只蝴蝶环绕,这样的一份来自后世?千年之人的心意,叫他动容。 他抬首忽而?眺望远方?,下方?是这个时代的人替他修建的石像——虽然?有些失真。 他的故友,他的爱人,甚至是他自己,都葬身此处。 长长的走道?,復刻的六骏,再远处是大片大片的分块绿色,其中夹杂些许炊烟人家?,静谧安稳,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杜怀信拍拍手撑着?膝盖起来伸了个懒腰,他走到李世?民身侧同他并肩而?立。 「挺震撼的,登高?望远,这上头的风景真的很好。」 身为一个商人,杜怀信其实很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个名气?大的帝王的陵墓却能称得上冷清了。 在市区外,又?是在山上,交通不便。 名气?大却又?开发不够,能够逛能够看的东西少,对于寻常想要打卡旅游的大家?来说实在是不值得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这边。 可是,直到登顶直到他与?李世?民一起眺望的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唐太宗可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山顶的风景很好,也很美。」 李世?民轻笑一声?:「新中国,我还是觉得你们这的很多想法实在是大逆不道?,但唯有一点……这确实是最好的时代,贞观不如它。」 杜怀信侧首:「可是贞观已经?是那个时代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极致了不是吗?知道?你是贞观时候的人,知道?你想要来这昭陵,我连夜恶补了好些史料。」 李世?民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杜怀信轻咳一声?:「本来我还想要在你面前出出风头来着?,总也不好显得我像个文盲。」 「所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想贞观与?唐太宗能名垂千古照耀青史,能叫当时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居乐业,能叫当时被四方?外族觊觎的中原再度强盛,他真的很了不起。」 李世?民沉默片刻转身:「走吧,该下山了。」 杜怀信一怔:「不再看一会吗?」 李世?民朗声?一笑:「往事俱已成空,他做到了他想做到的,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千年了,不是你说的吗?可以?敬仰可以?崇拜可以?怀念,但沉溺就不必了,总要向前看啊。」 「天下长安,大好河山,我曾亲眼瞧过,千年之后,后世?之人做到了更好,人人皆身处如此盛世?,一个最为接近天下大同的世?间,我有幸得见,再无遗憾。」 李世?民回首,笑得格外释怀张扬。 下山下路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人也稍微多了一些。 李世?民走在最前方?,杜怀信跟在身侧,他瞧见了认真观看昭陵六骏的游客,细细看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石碑介绍的一对情侣,还有一对姐弟,弟弟兴奋地为姐姐科普唐太宗的战功……快到出口了。 第500页 「小?姑娘,你这个花是哪里买的,附近吗?」 杜怀信脚步一顿,李世?民抬眸望去。 石像前是一对满头白髮面带笑意的夫妻,他们在一旁的树荫底下坐着?,招唿着?一个带着?白色帽子手中捧了两束鲜花的女?人。 女?人停下脚步似乎是诧异他们的询问,但她还是笑了笑:「这里没得卖,是我在市区买来带过来的。」 那对夫妻中的妻子闻言颇为遗憾地盯着?女?人手中的鲜花,她的目光带了些怅然?:「献花吗?」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鲜花往身后挡了挡,毕竟这样的行为其实在一般的游客看来应该是挺「蠢」的吧? 「对,就是想献。」 老婆婆看出了女?人的羞窘,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也想献的,就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好人,我们来这也该去献一束花的。」 女?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她欣喜地抿着?唇:「没关系的,我这有多的。」 然?后女?人走上前伸出了手:「要一起吗?」 老婆婆接过鲜花跟老伴一道?起身:「谢谢。」 杜怀信盯着?他们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忽然?低声?开口:「你瞧,我说的没错吧?」 李世?民已然?微微红了眼眶,难言的暖意涌上心间,他没有回答杜怀信的话,就这么瞧着?那三人说笑的身影,眉眼微弯。 杜怀信欣慰地看着?李世?民的侧脸,其实从昨天开始李世?民的情绪就一直很古怪,如今看来他应是想通了什么事吧,所以?这算是心愿已了吗? 杜怀信左右看看:「我去把车开过来,你等我一会。」 然?而?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等李世?民注意到周围嘈杂的动静之时已然?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杜怀信不喜欢那个露天的停车场觉得太阳太晒,所以?他挑了一个还算阴凉的地方?,就是地方?稍微远了些偏了些,可是也不该这么久还不回来了啊? 而?且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什么车祸,什么逃逸,什么伤得好重……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李世?民只觉得这一刻心慌得不行,他转身飞奔。 他在古代送走了太多的人,难不成老天便这样残忍,叫他来了现代却要眼睁睁看着?杜怀信死在他面前? 李世?民咬牙,分明是鬼魂,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居然?能感受到因为奔跑而?感受到的冽冽寒风? 过了多久?用杜怀信的话来说是十分钟吗?他还是不习惯这种现代的计时方?式,他的眼眶越来越湿,只觉得身子也越来越沉,难以?言喻的疲倦钻上,拖慢了他的步伐,这一刻他居然?还想起了之前杜怀信对他的调侃,鬼也会累吗? 他分明是鬼,他怎么能累呢,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 鲜血蔓延,与?杜怀信苍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也刺痛了李世?民的双眸,他再也顾不上杜怀信远处围着?的不敢上前而?只在周边小?声?议论的游客,直直扑到杜怀信身前,半跪着?不敢置信地抚上了他沾满血液的手。 「杜怀信,杜怀信……」 泪水抑制不住滚落,落到杜怀信满面灰尘的眼睫。 「赵家?的王八犊子……」 杜怀信的唇微微动了动,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只是那个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要不是李世?民时刻关注着?兴许便要错过了。 李世?民的心骤然?一松,他慌乱地寻找杜怀信流血的伤口拼死按住:「你别说话了,这么多围观的人肯定已经?报警了,你说的,医工,不对,医生,医生肯定会来,你们这里这么神奇,你肯定会没事的。」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杜怀信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流失的生机,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楚,自己没救了。 所以?或许是迴光返照,也或许是那一份被人陷害的恨意,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这个才认知了不过几天却又?叫他格外亲近的小?孩说些什么。 「为了一个项目……就要开车撞死我……混蛋。」 「不怕坐牢吗……」 「我让你住嘴你听不懂吗?!」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大吼出声?,杜怀信对上李世?民的目光,红红的眼眶,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应该是吓坏了吧? 杜怀信费力勾勾唇角,侧着?脑袋努力不想叫眼前这人瞧见他狼狈的模样。 「说说话而?已,这不……有你帮我压着?伤口吗?」 「二郎……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虽然?你的脾气?臭喜欢槓我,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看我跟看晚辈一样,我不爽……你连二十都没到,理应是我照顾你……才对。」 李世?民咬牙一把抹去泪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杜怀信闭眸勾唇。 「你这样的年纪却喜欢照顾人……是不是在家?里过得不好啊?」 止不住咳嗽,喉间腥甜,好像是又?咳血了吧? 李世?民攥着?杜怀信外衣的手越来越紧:「那个大师不是说了吗,你不会有事的,贵人,会有贵人……」 李世?民说话的声?音一顿,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指尖飘散的淡淡金色光点,丝丝缕缕就好像是线一般缠绕着?杜怀信,没入杜怀信的体内。 第501页 然?后,他的指尖居然?变得透明了些许,他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不愿叫杜怀信察觉丝毫不对,尽管此刻的他正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混沌。 杜怀信呢喃:「算错了吧……还贵人,算你倒是算得准。」 或许没有算错。 自这点金光出现的剎那,李世?民的脑子中就好似被塞入了一个概念,这是所谓的功德的光点,也是,他一手结束隋末乱世?,一举开创贞观之治,这样大的功绩他身上又?如何不会有功德? 生死两道?因果相交。 因果因果,原来他与?杜怀信的这场奇幻相遇既是果也是一切事情的起因吗? 原来他和他的相遇早就註定了。 李世?民忽然?古怪一笑,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他好像知道?杜怀信是如何会去往古代与?他相遇了。 「喂,小?鬼,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这……都要死了呢。」 李世?民轻笑:「这得由你醒来后亲自问我。」 杜怀信好想翻白眼,拒绝就拒绝,怎么还玩激将?法这一招呢?他真的活不了了啊。 但是杜怀信只是再度呢喃:「所以?……二郎,你觉得我还能醒来……我会有新生?」 双轨同魂绝处逢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身子,李世?民点头,语气?中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当然?,我从不骗你。」 杜怀信的胸膛起伏愈发微弱了,他其实没有听清楚李世?民说了什么,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在想要入睡前的最后一瞬吐出了几个字:「那我希望……那个新生里有你。」 李世?民笑着?落泪,分明知道?杜怀信听不见,但他还是低低开口:「那是自然?,你还得帮我儿子坐稳皇位呢,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心愿已了,如今是时机已到了吗? 李世?民微笑着?,身体骤然?破碎,淡淡的光点散落人间。 ——————————— 公元六百一十五年,隋。 春寒料峭,朔风凛冽。 一处山谷。 早就冰凉一片的尸体忽而?睁开了眼,杜怀信忍着?疼痛迷茫地左右看看,他不是车祸死了吗? 穿越? 他是穿越了? 杜怀信咬牙捂着?腹部踉跄起身,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很重要的人,可那件事情那个人是什么呢? 杜怀信摇摇脑袋,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估计也不是很重要,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杜怀信目光落定,那是一处流水,有流水必定有人家?,他咳嗽一声?缓慢朝山谷之外走去。 山谷之外。 红衣张扬的少年郎君兴奋地整理着?弓箭,少年郎君一夹马腹,对着?身后的侍从笑声?肆意:「走,打猎去!」 第163章 【后续】带崽日常和包饺子 「阿耶笨笨。」 正窝在李世民怀中正襟危坐的晋阳公主听到了小妹这样一句发自内心的念叨实在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脑袋上帮着她编着髮髻的那一双手顿了顿, 晋阳公主抬首轻蹭李世民的掌心:「这个髮髻是?我挑的,今日家宴,简单一些也没什么。」 李世民如何听不出来晋阳是在为他解围, 李世民哼笑一声加快手下的动作瞥了那个坐得不安分的衡山一眼:「昨日不是?还?说?最喜欢阿耶吗?怎么今日开口就是?笨?」 「阿耶总是逼着我练大字, 我才不喜欢阿耶。」 李世民一边听着衡山的娇声抱怨一边满意地扶正了晋阳公主的髮髻:「手艺没退步。」 话落, 李世民前倾身?子速度飞快, 在衡山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胳膊一伸一把将人捞到了自己怀中。 耳边是?衡山娇声娇气的轻哼,晋阳笑着爬下了李世民的膝盖坐在他的身?侧,自发自觉拿起支大小合适的毛笔递到了衡山面前。 衡山嘴一瘪当即就是?想要?哭的模样,李世民眼疾手快轻扯衡山的面颊生生叫人垂下的唇角往上扬了些许:「一天天的这么娇气, 一遇上事就泪眼汪汪地瞧着你阿耶, 这个讨饶的法子是?雉奴教的你还?是?杜怀信那个混蛋教的你?」 话到这李世民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刚想习惯性地揉揉晋阳的脑袋, 晋阳侧首,黑黝黝的眼眸中透了些许无奈:「阿耶, 再编一次髮髻可就要?赶不上午膳了。」 伸到半路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将晋阳手中的毛笔接过?,李世民轻咳一声将毛笔塞到了衡山手中:「还?是?我们小晋阳与我最心有灵犀。」 衡山先前的眼泪方方出来就被李世民给堵了回去, 这会只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中莫名其妙多出的毛笔,忽而兴奋非常:「阿耶要?亲手教我练大字吗?」 「九、我想要?阿耶的一张飞白。」 李世民屈指一弹衡山白皙的额头:「这会子不委屈了?阿耶还?笨吗?」 衡山抿唇夸张似的揉揉脑门, 笑容灿烂:「阿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耶。」 李世民忍不住勾唇:「那是?自然, 还?有, 说?漏嘴了,九什么?又是?你那九兄?雉奴不是?前几日才向我来讨要?过?我的真迹吗,怎么又叫你这小傢伙来骗了?」 第502页 他那个九兄心眼还?是?这样多,分明只有十二岁, 但此?刻的晋阳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好?笑地晃晃脑袋:「听说?是?阿兄和那个刘洎打了个赌,也不知?道?赌了什么, 也是?稀奇,阿兄居然输了,阿耶的飞白就是?赌注。」 上回李治出宫玩没有带上她,如今她才不会帮着李治瞒着阿耶呢。 「就是?那个上回为了阿耶的真迹恬不知?耻当着众臣的面爬了阿耶御床的刘三水?」 两?道?咳嗽声同时响起,李世民磨磨牙「警告」晋阳不许当面笑出来:「刘三水?这种古怪的名号怕不是?杜怀信取的,这桩事不会也是?他告诉你的吧?」 还?有爬? 该死的杜怀信到底都对他这个乖巧的小女?儿?说?了些什么混帐话啊! 衡山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杜怀信给出卖了,她歪着头似是?在回忆:「可是?……杜怀信还?同我讲了好?些八卦,那个刘三水和马周志同道?合都喜欢漂亮的郎君,特?别是?刘三水,听说?还?有人打算弹劾他狎玩……」 李世民额角青筋鼓起一把捏住了还?打算不停叭叭的衡山的嘴,心中狠狠给杜怀信记了一笔。 「莫要?听那个傢伙胡言乱语,以后?少跟他玩知?道?了吗?」 好?好?的一桩君臣轶事怎么在杜怀信口里?就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 李世民简直能想到杜怀信笑眯眯又啧啧称奇跟人讲八卦的模样,还?是?政务太少了,回头就把玄龄手头上的事情分一些给他。 李世民深吸口气,给他怀中那个懒得动弹心安理得接受自己服侍的衡山给摆正了姿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一双带着茧子的手包裹住小衡山的,思忖片刻写了首诗上去。 仗着衡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虽然面上挂着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紧不慢好?似带上了不满:「将你阿耶做赌,实在该罚,还?有你这个同犯,今日的甜糕便不许吃了。」 衡山当下垮了脸,眼泪说?流就流,啪嗒啪嗒落到李世民的手背上。 这哭泣的本事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一字落下,李世民好?笑地将衡山给翻转过?来,果不其然,泪流得欢,唇还?是?扬起的。 晋阳不忍再看?自己小妹这个拙劣的演技,她只是?觉得奇怪,有她和九兄这二人天天在衡山面前晃悠,如何还?会教出这样一个心眼子都没有的小妹?看?来日后?还?是?得多多护着她一些,省得叫外人欺负了去。 「你这做戏好?歹也做个全套吧,这不是?挺开心的?」 衡山眨眨眼,这才慢吞吞垂下了唇角,她别扭地从李世民怀中挣脱,哒哒哒跑到了晋阳跟前,手一伸一看?就是?要?晋阳牵的模样。 「吃好?午膳回来练字,三张,就叫你阿姐督促着。」 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衡山刚刚将手塞到晋阳掌心就得了这么个噩耗,她想要?挣脱可是?晋阳才不会给衡山这个机会,晋阳笑眯眯地牵着衡山跟在李世民身?侧:「走吧,还?有甜糕,既然小妹这份被阿耶扣下了,阿耶,这就当作是?我督促小妹的奖赏如何?」 李世民哈哈大笑:「小馋猫,应了你就是?。」 衡山气鼓鼓地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轻声嘀咕:「我去找太子阿兄来压你们。」 前殿,杜·幼儿?园园长·怀信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怎么也止不住,李承干故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李治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生病了?」 杜怀信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匹夫在背后?骂我,我寻思这几年我也没在朝堂上得罪人。」 李治轻啧一声:「说?不准是?我呢?要?不是?你帮了刘三水一把,我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不至于?,当初他只是?随口叫着方便取了个刘三水的外号,怎么如今一个两?个都这么叫起来了?别没几日他就要?被那刘洎一封奏表弹劾了吧? 略略心虚,杜怀信移开视线,老老实实净过?手后?拿过?一旁的面团跟分果子一样一样样分到了大伙跟前。 「啪」得一声轻响,李治调侃杜怀信的话语一顿,就见他对面的李承干拦住了身?侧李泰想要?拿糕点的手:「你这个身?子才养好?小半年,孙公也嘱咐了瘦下来不易,吃不得甜腻。」 李泰挑眉:「都说?了,前些日子刚刚编完了括地志,我这身?子要?补补。」 话落李泰凑近李承干:「以前阿兄也是?这样,为弟觉得虽然吃不了好?歹也能看?看?,可点心总是?莫名其妙不翼而飞,后?来为弟才发觉原来是?向来最为 『板正』的阿兄吃了去。」 李治一只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瞧着眼前两?个又互相嫌弃又互相扶持的兄长,他想了想插上一嘴:「这些点心就赏下去吧,从前阿耶体量阿兄的身?子难以行走,特?意赐了阿兄一顶小轿方便,也是?辛苦了那几个轿夫了。」 李泰眼角一抽,自动忽略了李治的后?半句话反倒是?得意洋洋地沖李承干扬扬下颌:「如何?这个可是?我比阿兄受宠的地方了吧?」 李承干的眸子闪了闪,虽然如今他这个太子之?位稳当得很,但是?他这个四弟……有野心很正常,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他也全不当一回事,只是?总归还?是?不那么爽。 第503页 又来了…… 这么些年的幼儿?园园长做下来,杜怀信当然看?得明白李泰心中潜藏的一丝不甘野心,但更多的还?是?过?过?嘴瘾而已,就只是?习惯性跟着李承干槓,倒也不像是?真的想要?做什么。 杜怀信心中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面团塞到李泰手中。 「三位皇子殿下,你们瞧瞧隔到公主皇后?那一桌都开始了,说?好?替陛下庆生,要?亲手包一份饺子的,怎么三位殿下这是?还?在以斗嘴为乐?都多大的人来,要?不给位殿下来比比谁做的能入口如何?」 杜怀信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直接捅了篓子,因为他们三人或多或少有意识无意识都在杜怀信手中吃过?「亏」,尤其是?李承干,儿?时的阴影格外深刻。 所谓一致对外,是?他们三人难得有这样的时刻。 李承干率先开口:「杜子诺啊,寡人手头上还?有些公务弄不明白,等午膳后?还?是?要?多多麻烦你了。」 天降工作……杜怀信眼皮一跳。 李泰沉吟片刻:「那份括地志中有一卷我记得是?你负责的吧?到最后?的修订了,这几日也要?麻烦你了。」 他只是?个挂名……杜怀信嘴角一抽。 李治歪歪脑袋慢条斯理最后?补刀:「前些日子杜子诺私底下对我家小妹胡咧咧的话语我可都记得呢,杜子诺,你也不想阿耶知?晓吧?」 并不知?道?已经被衡山出卖了……杜怀信安静闭嘴。 但忍了忍,杜怀信还?是?忍不住又絮叨了一句:「我说?三位殿下,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清楚不过?了吧?」 这话背后?的隐含之?意三个人都听懂了,李承干轻哼一声移开视线落到长孙嘉卉身?上:「有阿娘在,你觉得我们会如何?」 李泰笑了笑:「我也不过?有着钱财宠爱,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而且……阿兄要?是?这点都受不了也不能怪为弟吧?」 李承干哼笑着一把伸手在李泰面上抹了一把,李泰一愣随即咬牙:「我这张俊脸都被阿兄毁了!」 李治轻嘆口气:「我年岁最小又是?被阿耶自小带在身?边,杜子诺,你最不该担心的就是?我了。」 说?着李治眼瞧面前就要?打闹起来的两?位兄长,目露「嫌弃」:「一点都不稳重,还?不如我呢。」 他们这边的动静显然是?大了些,大到长乐公主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她手中动作不停瞧瞧瞥了一眼长孙嘉卉的侧颜,似乎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没有出声阻住就这么由着那几个人闹……不过?也对,毕竟还?有一个经常入宫的杜怀信在一旁呢,也不用太过?担心。 然后?长乐公主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城阳公主手旁那些个满满当当全是?肉馅的饺子,眼皮子一跳,长乐公主琢磨了半晌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走到了城阳公主的身?边:「阿妹,你缘何是?这般……」 看?出了长乐的难言,城阳满意地包好?又一个饺子:「太子阿兄说?了这些日子阿耶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事没什么胃口,瞧着是?瘦了好?多,自然是?要?补补的。」 长乐沉默半晌,罢了,便是?煮出来成了肉汤又如何吃不得?到时候她就给阿耶撒撒娇,总不好?打击城阳的热情。 城阳轻笑一声:「阿姐,你这个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些,我不会白白叫阿姐替我说?好?话的。」 「上个月我得到的一块顶顶好?的瓷砚,在我手中也没什么用处,阿姐向来最喜这些,刚巧可以同驸马一道?吟诗作画的,自是?别有一番趣味。」 长乐被调侃了也不红脸,大大方方应了一声:「我瞧着你最近与九弟走得近?」 说?起这个城阳倒是?起了兴致:「阿姐你是?不知?道?这个九兄,可有意思了,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偏偏总是?端着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阿姐你是?不知?晓要?是?成功叫九兄破了功对我摆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多有意思。」 看?这兴奋劲,长乐公主倒是?难得一愣,她倒是?想不到城阳这股子小性子是?尽数耍到了李治身?上。 不过?也对,李承干李泰年岁都大了些,也唯有一个李治与她们这些小的年岁相当,这小九都可以说?一句是?被围在脂粉堆里?头的了。 不过?顺着城阳的想像,长乐下意识将视线落到了正安安静静看?着兄长斗嘴的李治身?上。 要?是?叫这样一个小大人红了脸皱起眉……确实有趣。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对上李治不解的目光,长乐一边面上笑笑点头一边不由内心腹诽,怎么被城阳这个傢伙给带歪了,实在不该。 「看?来我是?来早了?」 话音方落,城阳已经乐呵呵地扔下了手中的活计直直扑到了李世民跟前,两?只小手一扒拉李世民的衣摆,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她的双手上尚且沾染着面粉。 「哎呦,阿耶的外袍脏了,阿耶不要?动,我来帮阿耶擦擦。」 衡山半弯着腰,那殷勤劲,溢出得在场所有人都瞧出来了,晋阳掩面「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被衡山毫不犹豫抛下的手,小没良心的。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城阳有些羞恼地看?看?自己的双手,长乐憋笑上前掏出帕子替城阳擦拭。 第504页 互相挖坑拌嘴的李承干李泰纷纷转身?,这一转身?不要?紧,早就看?了一路戏的李治忍不住轻笑,他们二人如今的情况倒也没有比阿耶好?到哪里?去,衣摆袖口面颊上处处是?方才斗趣时留下的痕迹。 长孙嘉卉无奈自己小女?儿?那副模样,简直没眼看?。 李世民好?笑,这小傢伙分明就是?在讨好?他想要?赖掉那三张字,但是?也没有阻止衡山的动作,就这么心安理得享受小衡山的服务。 然后?,他对上了杜怀信的目光。 乱七八糟的谣言再度在脑中响起,这一刻李世民的目光格外「温和」。 杜怀信莫名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抬手挥了挥:「那个陛下,要?一起包饺子吗?」 李世民大笑一把抱起正勤勤恳恳替自己擦拭裙摆的衡山,另外一只手捏了捏不好?意思的城阳:「那就让我尝尝大家的手艺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