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守护心尖上的哑巴》 第1章 重生 “阿信!!” 谢泽眼睁睁地看着江信从城楼一跃而下,鲜血染了一地,他双手颤抖地将人抱在怀里,胡乱地擦掉江信大口吐出的血,生平第一次感到极致的恐慌,“不怕,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江信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就是有一点疼,还有一些轻松。 他像初见时那样弯了弯眼睛,对着谢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随后挣扎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木马,递到谢泽的手边,染血的手指还是像以前一样慢吞吞地比划着手语:以后,它代我,陪你。 这动作还没比划完,谢泽便不让他动了,紧抓住他的手,赤红着双眼,近乎语无伦次地道:“不,不,阿信,我只要你陪我,我只要你……” 江信一直都很听谢泽的话,可是这一回,他却固执地将小木马塞到谢泽的怀里,这才像是把一件惦记很久的事情做完了一般放开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孤零零地呆在王爷府里等人的滋味太不好受啦,以后他就不等了。 “阿信!!!” …… “后来啊,新帝登基,不娶亲,不纳妃,在寝宫里挂了无数那人的画像,夜夜抱着那人的尸体,在梦里叫唤着他的名字,惊醒后却又枯坐在画前,一坐便是一整夜。 人人都道他这是疯了,其实啊,他比谁都清醒,不过是……求而不得。”老人家将孙子抱在怀里,坐在家门前晒着太阳,晃晃悠悠地讲着那一段陈年往事。 不过八岁的小孙子可不懂这其中的痛楚和绝望,闻言只是捏着鼻子狐疑地道:“他天天抱着一个死人,都不害怕的吗?” “怕啊,怕一抔黄土,再见不到那人的身影,就留着,留着亲眼看他在怀里,一点点腐化,消失。” “那皇上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娘说,人死后就会上黄泉路,去到奈何桥,他可以去找他呀!” “谁知道呢,大概是……想要活着惩罚自己,受尽折磨,孤独终老,才能期盼一丝那人还在奈何桥边等他的可能吧。” “哪里会有这么傻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折磨自己,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孩儿一点儿都不信自家爷爷的话,那可是皇帝哎,他这么小都知道,皇上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撇撇嘴,嫌弃地道:“爷爷,我看你就是在编故事,你都没见过皇上,哪里知道那皇宫里的事?” 老人家闻言只是笑了笑,揉着自家孙子的小脑瓜,看着天空良久,才似感慨似叹息地道:“因为我看到了啊……” 那年,他不过青葱之年,怀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跟着年轻的陛下一路打到了京城,而后便在漫天黄沙中,看到那青年在陛下的怀里没了声息,看着他们的陛下跪在地上,紧搂着尸体,万念俱灰。 时移世易,白云苍狗,帝王驾崩,那位疯了一辈子的陛下,终于可以带着他的爱人,黄泉相会,永不分离。 * “阿信!”谢泽惊惶地从梦中弹坐起身,大口地喘着气,手摸索着去找枕边的小木马,却发现原本应该就呆在手边的木马消失不见,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疯了一般冲着外面吼道:“来人!来人!!” “王爷!”门外的侍从听到声音立时匆匆跑了进来,一眼看到谢泽癫狂疯魔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道:“王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小人去宫里请太医……” 谢泽压根儿没听清侍从说了什么,只是冲下床抓着侍从目眦欲裂地吼着:“我的木马呢!木马呢!” 那小侍从明显被吓坏了,哆嗦着身体磕磕绊绊地道:“王、王爷,什么木马呀?您,您在找什么,您跟小人说,小人这就帮您找!” “你——”谢泽的手已经扬起,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侍从面生得很,不是平日里给他守夜的御前侍卫。 谢泽心里一紧,立刻把人踢了出去,没等戒备就再次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江信去世后,他陷入自我厌弃之中,每日糟践自己的身体。 自去年年初,腿脚就没那么灵便了,便是一时愤怒,也不可能把人踢得那么远去…… “王,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侍从被一脚踢懵了,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气来,连忙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 虽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王爷,但王爷是他的主子,主子罚他,定然是他的错了。 谢泽这会儿却是没功夫搭理他了,只是恍惚地看了看屋内的陈设,最后低下头,把视线定格在自己的双手之上。 这是一双保养很好的少年的手,只有虎口处有一层薄茧,是自小练武所致,可是却没有一丝伤口,也没有苍老的褶皱。 这不是他的手,这双手,属于年少的谢泽。 “现在是康元几年?”谢泽仔细看着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手下,似乎终于从记忆里找到一丝熟悉之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开口。 “……啊?”侍从被问懵了一会儿,直到看到谢泽的脸色才连忙开口答道:“回,回王爷!现在是康元十五年八月初十,再过五日便是中秋了。” “十五年,康元十五年……”谢泽闻言愣了愣,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 他绕开侍从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嘴里还不忘念着这几个字,仿佛灵魂从身体中抽出,又归回原位,动了动几近僵硬的手指,抬起来打开门。 正值卯时,东方初芒打在身上,并不刺眼,可谢泽看清了府中的景象,四十年前的朝王府,恍如隔世。 他没能与阿信在黄泉相遇,却拖着陈旧腐朽的灵魂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他的阿信还在。 还在…… 一切都还来得及。 * 中秋佳节将近,本该是热热闹闹准备中秋家宴的时候,刑部侍郎江正初家此时的气氛却恰恰相反。 一家大小齐聚在客厅,江正初面容冷肃地坐在上首之位,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他的现任正妻傅雪榕,傅雪榕的身边站着江家千娇百宠的独女江代玉。 而客厅中央,跪着一名穿着朴素的瘦弱少年,此人正是名满京城的江家长子,江信。 只不过,江信的出名并非是因为他的才华或相貌,而是因为,他自出生起,便是一个哑巴。 因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口不能言的废物,江正初一直视江信为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将他与奶娘扔到府中一处偏僻的院落便没再管过他。 只不过江信去世的母亲是平西将军家的幼女,虽然老将军已经年迈,可他的长子,江信母亲一母同胞的兄长却颇有出息,轻易得罪不能。 因此,江信该有的份例,该上的学堂这些表面功夫,江正初还是做足了的。 只不过,今日在学堂里,却发生了一件比自己的儿子是个哑巴更让江正初只觉丢脸的事。 在江信的身边,站着两位面相上看着比他还大上两岁的少年,正是他的同窗弟弟江星羽,江良才。 只见嫌恶地扫了他一眼,便对着正座上的江正初微微行礼,恭敬地道: “父亲,江信在书院中偷窃同窗财物,被人当场抓获,夫子已宣布将他逐出学院。江信在外行为不端,败坏家族声誉,还请父亲严惩。” 只见那瘦弱少年神色惊惶,激动地看着江正初,手里正焦急地比划着什么:父亲,我没有偷陆无量的玉佩,请您相信我! 江正初冷冷地看着那少年,眼中不含半分仁慈,将手中的一枚玉佩随后扔到地上,淡淡地道:“陆无量的玉佩就从你的书桌内搜出,你还敢撒谎抵赖?” “啊啊。”不是我偷的!江信焦急地想要辩解,可惜他不能言语,只能拼命地比划着手势。 【这玉佩,这玉佩是陆无量送给我的!】 可江正初最厌烦的便是看他那嗯嗯啊啊的样子,当即便甩了手让他闭嘴,直接看向江星羽,冷冷地道:“星羽,你来说。” 江星羽斜觑了江信一眼,随即低下头冷笑着道:“是,玉佩被搜出后,夫子找来陆兄与江信对峙,江信口口声声称这玉佩是陆兄相赠,可陆兄却不记得有此事,分明是江信见东窗事发,随意编的借口。 虽然陆兄表示这玉佩不值几个钱, 不必惊动官府,可夫子见江信拒不认错,失望透顶,已经将此事禀明院长,将江信逐出了书院。” 【父亲!你相信我,这玉佩真的是陆无量送给我的!】江信急得眼睛都红了,见自家父亲不看自己,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磕磕绊绊地想要将事情的原委写下来。 江信在书院就是个透明人,他不会说话,平日里无论是打手语还是写字交流都要比划半天,再加上人人都知道他与他那两位弟弟关系不好,几乎没人愿意搭理他。 唯有陆无量是个例外。 陆无量出身寒门,在众多达官贵人的子弟中也不怎么受待见,倒是与江信处得不错。 主要是陆无量比较有耐心,愿意和江信写字交流。 江信因自身缺陷的缘故,向来是最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平日里也是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自己看书。 时间久了,难免也觉得寂寞。 陆无量的出现,让他以为自己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因而也分外珍惜这段友情。 可昨日,陆无量趁着下雪的时候,突然间将他堵在墙角,说心悦他,还要将这枚玉佩送给他当定情信物。 江信原本就不会说话,这下更是直接惊得傻在了原地。 且不说他一直把陆无量当朋友,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今年的院试上,根本没有心思想旁的。 他偏科严重,院试考了两年都没过,若是今年再不过,到时候就不是罚跪两天祠堂的事了。 因此,江信这些天卯足了劲儿地看书,哪里还有心思聊儿女情长,听到陆无量告白的第一反应比划着拒绝了对方。 哪成想那陆无量这段时间经常和他一起复习功课,明明已经看懂一些手语了,昨日却好像完全没理解江信的意思似的,直接把玉佩塞给了江信转头边跑没了影儿。 江信没找见人,只得将玉佩放进了书包,打算等今日课间的时候再还给对方。 谁知道今日一到课间,陆无量就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跑去和别人讲话,他没找到机会,又觉得告白这种事让旁人知道了也不好,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下学。 正待他打算写一封信告诉陆无量自己对他并无那种意思的时候,夫子却带着陆无量匆匆走了进来,凌厉的眼光盯着他,深情冷肃地宣布陆无量在课堂上丢失了一枚玉佩…… 江信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盖章了小偷的身份,逐出了书院。 江信写得着急,生怕自己写慢了父亲就不听他的解释了,可写得越急,难免字就显得越发的凌乱难看。 江良才只看了一眼,便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嫌弃道:“大哥,你这字写得也太丑了,明明话都不会说了,怎么还不把字儿写好看点呢?” 江信:“……” 江星羽也凑过来瞧了瞧,见江信刚好写到陆无量与他告白,当即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陆无量与你告白,将玉佩相赠?” 话音刚落,江星羽便不顾江信的意愿将纸张强行从他的手底下抽出来,摊开来放在众人面前,嘲弄着道:“大家快过来看看,江信居然说陆无量是因为喜欢他才把玉佩送给他。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我这位兄长不仅口不能言,私底下居然还有龙阳之好。” “啊啊!” 【不是我,是陆无量……】 没等江信比划完,江星羽并径自打断了他,嗤笑着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说是陆无量对你单相思不成?江信啊江信,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吗?你一个哑巴,如果不是主动勾引,有谁会注意到你?” 【我没有……】江信看着大堂里所有人嘲弄又鄙夷的目光,很努力地想告诉他们,他没有勾引陆无量,他没有偷东西…… 可是,他所有的辩白,所有的委屈,都被江正初摔过来的茶杯堵在了原地。 “嘭!” 江信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下一秒,就感觉到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留下。 江正初看到自己的茶杯将江信的脑袋砸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半分心疼,只站起身冷冷地道:“江信,你不仅偷窃财物,还喜欢男人,简直把我江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来人!给我把他拉到祠堂打五十板子,再扔出府,也好叫外人知道我江家家风清正,绝不会姑息这等……” 江正初原先借此机会将这个废物儿子彻底逐出家门,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面门一道劲风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好端端的大堂里哪儿来的风,下一秒就侧面而来的一只脚给踢飞了出去。 “啊!” 第2章 这人有点凶 所有人包括江正初在内一时间都懵圈了。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夜闯刑部侍郎府邸,打伤刑部侍郎,这……怎么听这么都像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事儿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腮帮上传来灼热的痛感,江正初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里的一颗槽牙正摇摇欲坠。 此时,江正初的愤怒已经压过了疼痛,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还没等看清楚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打他,下一秒就觉得眼前一黑,再一次被揍倒在地。 “啊!” “唔——!” “……” 谢泽发现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江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康元十五年八月,就是阿信被诬陷偷盗,以至于被江家打得遍体鳞伤赶出江府的时间。 就是因为这一次,江信的一只腿被打断了,后来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以至于江信成了个瘸子,每到阴雨天气,右腿便疼痛难忍。 谢泽一路狂奔,将身后跟着的侍卫都甩出了几里路,好不容易赶到了江家,就是为了护住江信,不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好在他赶到的时候,江信还没有被逐出江府,这也让一路上发了疯似的谢泽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 然而也就只是冷静了一点点,只要一日没看到江信,谢泽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暴戾和恐慌。 他怕,他怕重生的这个世界没有阿信,他怕他来晚一步,他的阿信就不在了…… 没等江家的下人前去大堂里通传,谢泽就急不可耐地踢开了大门,快步地跑到大堂里,然后就看到了江信。 他想要护在心尖上宠着疼着的阿信,额头上正冒着汩汩的鲜血,像极了那日,江信从城楼跃下,躺在他的怀里,周围是满满一片的红,刺目又绝望。 谢泽一瞬间眼睛猩红一片,他疯了,疯了似的将伤害江信的罪魁祸首踢倒在地,疯了似的冲上去一拳一拳地打着江正初,拳拳到肉。 这架势,看着分明是要把江正初杀了似的。 关键时刻,还是傅雪榕第一个反应过来,可她完全不敢上前去阻拦这个煞神,连忙焦急地道:“快,快来人!快救人啊你们!” 听到傅雪榕的声音,江家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被谢泽甩在身后的几名侍卫也终于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一惊,连忙跑上前喊道:“王爷!” 王爷?! 原本想要上前的众人顿时僵立在原地,而江星羽这会儿也终于认出了这个煞神一般的人物。 当今圣上的几个皇子还未封王,能被称为王爷的就只有一个人,便是先皇的独子谢泽。 先皇体弱多病,去得早,本该由他的嫡皇子谢泽继位,可偏偏那时的谢泽尚在襁褓,最终在各方势力的权衡之下,由先皇的同胞弟弟谢承宇继承了皇位。 谢泽虽然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不过据传言,先皇与当今圣上感情深厚,谢泽虽不是当今的儿子,却比他的皇子们还要受宠。 而且今年谢泽率领大军攻陷了南域,将大沥朝的国土再度拓展,回来后就被当今圣上册封贤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样一个正当红的大人物,怎么会大晚上的跑来刑部尚书的家中,还对着刑部尚书往死里揍?这完全就不合常理! 别说是江家的人一脸懵了,就连谢泽的这些贴身侍卫也都是满脑子的问号,完全不知道他们王爷为什么一醒过来就跑来江家揍江正初。 虽然在他们的心里,王爷揍人嘛,总归是有他的原因的。 只是按照这么个揍法,会不会出人命啊?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由领头的焦思聪硬着头皮上前,小声地提醒道:“王爷,您再打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谢泽根本不在乎江正初会不会死,他被人喊了几十年的暴君,死在他手底下的尚书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侍郎。 可焦思聪的声音还是提醒了他,谢泽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江信的方向,就看到对方正顶着那么大一个伤口,惊惶不安地看着他。 被愤怒冲得火热的头脑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是来和江信重新开始的,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江正初而让阿信害怕他呢,不行,不可以。 想到这里,谢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江正初嫌恶地踢到一边,又接过侍卫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血,这才走到江信的身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想要把江信扶起来:“你没事吧?” 然而,刚刚差点儿目睹了一桩惨案的江信听到谢泽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随后立时低下头,像只小鹌鹑一样缩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谢泽被江信的动作噎了一下,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可他又不能对着江信发火,就只能对着造成他让阿信留下糟糕印象的罪魁祸首了。 “江正初!你身为朝廷命官,关起门来却虐待亡妻独子,所言所行,实令本王不齿,本王今日就是替平西老将军来讨个公道。”谢泽看向在家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的江正初,动了动拳头,冷冷地道。 惶惶然跪在地上的江信闻言下意识地愣了愣。 刚刚才缓过一口气的江正初听到谢泽这倒打一耙的话差点儿没气得撅过去,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谢泽,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你疯了!明明是王爷强闯下官的家中,不分青红皂白对下官一阵拳打脚踢…… 就算你是王爷,无缘无故殴打朝廷命官,此事下官一定会禀明陛下,下官倒是要看看,此事究竟是下官之过,还是王爷功高盖主,已经可以完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谢泽闻言却是冷笑一声,完全没有把江正初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信步走上前。 江正初看到谢泽走过来,面皮下意识地一阵抽痛,连忙后退两步,有些紧张地道:“你,你又想干什么?!” 这谢泽是不是疯了?!难道他当真以为自己到了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吗?明日,等明日,他一定要去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殴打朝廷命官是重罪,就算是王爷,按照律法也是要被关进刑部审问的。 然而,就在江正初阴狠地瞪着谢泽,心里盘算着等对方落到自己的手里,一定要将今天的仇报回来,就见谢泽漫不经心地凑到江正初的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话。 江正初肿着一张脸,张大着嘴巴,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乌鸦,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谢泽,他怎么会知道那件事,不可能的,不…… 谢泽满意地看着江正初闭了嘴,漫不经心地立起身,淡淡地道:“现在来说说你虐待长子的事情吧。” 江正初:“……” “王爷,您误会了。”江星羽一脸懵逼地看着事情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仗着自己在这位向来喜怒不定的贤王爷面前露过脸,凑到谢泽面前小心翼翼地解释: “是江信,江信在书院偷窃,辱没了江家名声,父亲一怒之下才失手伤了他的。” 像他们这样的文官世家,家族子弟偷盗,便是逐出家门都是轻的,江正初现下只是砸破了江信的脑袋,实在称不得什么大事。 江星羽自认是在和谢泽讲道理,然而这位王爷却和传说中的一样,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一脚将江星羽踹得跪到了地上,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镇定自若地道: “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当是江家的第二子,口口声声直呼大哥的名字,语气里无半分尊敬,毫无孝悌之心,简直辱没了江家名声,本王今日便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 江正初&江星羽:“……” 到了这会儿,在场的众人谁还不知道谢泽过来是为了给江信撑腰的,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只是江正初搞不明白平西将军一家这些年一直都在镇守边关,从来没听说他们和谢泽有什么交情,怎么就能让谢泽今天为了江信出头,甚至还不顾被人弹劾的危险暴打江正初呢? 要知道,这段时间盯着谢泽的人可不少,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要是真被人参了,绝对够他吃一壶的。 江正初很想现在就跑去宫门口跪求皇上整治一下这无法无天的恶人,可是谢泽刚刚在他耳边说的话却又让他彻底打消了与谢泽作对的念头。 谢泽可不管江正初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捡起地上的玉佩,随后拉起江信问他:“这是你偷的?” “啊啊!”江信立刻着急地摇头。 谢泽直接点点头,收起玉佩,冷冷地盯着江正初:“看到了吗?玉佩不是江信偷的。” 江正初&众人:“……”??? 谢泽看到江家这些人就生理性厌恶,心中的戾气止不住地往外冒,转而看向江信的时候脸上的阴沉还没来得及散开,只努力克制着道:“我会帮你调查清楚,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走吧。” 众人:“……” 还在懵逼状态的江信:“……”去,去哪儿? 在位几十年,谢泽早就我行我素惯了,完全不顾其他人的脸色,拉着江信便径自出了江府。 “……等等!”江星羽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些着急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谢泽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江大人,江二公子。”焦思聪挡在江星羽面前,一脸笑眯眯地道:“盗窃财物可不是小事,此事事关江大公子的名声,我家王爷又与大公子的母家有旧,今日既然碰上了这个事,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江大人请放心,此事我家王爷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当真是大公子所为,那我家王爷绝不会姑息,可若江大公子是被冤枉的,那我家王爷爷定会给江家讨个公道。” 焦思聪敢肯定自家王爷与那位平西将军没什么交情,也不明白自家王爷为什么要救下这江大公子,但是身为属下,他定是要给自家暴脾气的王爷好好儿善后的。 江星羽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谢泽的侍卫说完了话之后行了一礼就迅速地撤退了,就好像他们只是刚好路过一般。 “……”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把江信那个哑巴彻底赶出书院,就差那么一点,为什么那个废物的运气会那么好!江星羽的脸色青了紫,紫了黑,最后求救般地看向江正初:“爹,现在怎么办?” 江正初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头疼,又碍于方才谢泽的威慑有火没处发,闻言冷笑着道:“他要查便让他查,等查出来证据确凿,坏的也不过是他的名声罢了。” 与白山书院作对,力保一个小偷,这贤王刚刚打下来的好名声,怕是要毁得差不多了。 至于江家,只要他大义灭亲,将江信逐出家门,不仅不会被牵连,说不定还能从中操作一番,博一个家风清正的好名声。 想到这里,江正初的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 “嘶——!”只可惜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江正初捂着火辣辣疼的脸,冲着身边的下人吼道。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第3章 脸好臭哦 马车上,江信规规矩矩地跪在谢泽面前,手里还拿着刚刚写好的一张纸,上面的内容是:【江信多谢王爷相助。】 谢泽看着江信恭敬乖顺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痛,毫不客气地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拽起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信,像是要把对方的模样刻进心里,直把人看得打了个哆嗦,才沙哑着声音道:“不必言谢。” 不知道为什么,江信总觉得这位贤王殿下的眼神凶得好像会吃人似的,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想继续跪下来,就被谢泽先一步察觉到了,立时凶神恶煞地吼道:“不许跪!” “……”江信被吼得抖了抖身子,茫然无措地缩到角落里,他,他做错什么了吗?这,这王爷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凶啊qaq。 谢泽看到江信躲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心里的怒气更甚:“你在怕我?!” 江信耳朵颤了颤,连忙又跪下来,惶惶不安地低着头,一副请罪的姿态。 他不知是哪里惹恼了这位王爷,但是往日在家中,但凡他惹了父亲不快,父亲都是让他跪着听训的。 谢泽看着江信害怕又恐惧的模样,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冷声冷气地道:“我是说,你在我面前无需多礼,我不喜欢跪来跪去那一套。” 当了那么多年的暴君,在江信死后的那些年里,他早已忘了宽和温厚是什么样的了。 残忍,暴戾,喜怒无常陪着他撑了半辈子,如今回到过去,他很想以最好的面孔,最完美的模样出现在江信面前,很想变回那个让江信一眼心动的人。 可是,只要看到江信有一点点的委屈和不适,看到江信眼里的陌生和害怕,心中的阴霾和戾气就止不住地冒出来,谢泽浑身就越是充斥着煞气和恐怖,江信就越是害怕,如同一个绕不开的循环。 “啪!” 江信缩在角落里,正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触怒了这位王爷的时候,就看到对方猛地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江信:“……”? 谢泽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怕再把人吓到,极力压低了音量:“你先起来,我不会伤害你,你……” 谢泽闭了闭眼睛,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近乎恳求地道:“你别怕我。”别再,离开我…… 不知道为什么,谢泽还是那副凶巴巴的语气,江信却在听到那句“别怕我”的事后,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让王爷很伤心很伤心的事一般。 江信压下了这股奇怪的感觉,大约是这凶巴巴的王爷看着吓人,却到现在都未曾伤害他,到底是微微放下了点心。 江信小小地吸了口气,努力鼓起勇气又拿出纸笔,吭哧吭哧地开始写字向谢泽解释:【我生性胆小,并非害怕王爷,请王爷勿怪。】 写完,江信就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递到王爷面前,又悄悄地偷看这位先前素未谋面的王爷的反应。 其实还是有一点害怕的啦,不过刚刚是这个王爷救了他,还相信他没有偷窃,他觉得王爷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害他? 谢泽看到江信的字,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接过纸叠好后放进袖口,担心吓到对方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淡淡地道:“我跟朋友学过一些手语,你可直接与我交流,不必写字。” 江信闻言一愣,大概是有些惊讶,差点儿忘了规矩,直接抬起头,用手比划着道:【王爷会手语?】 “嗯。”谢泽点点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如同木偶被摆弄出的笑意。 “嗝!”不会说话的小哑巴被这诡异的笑容吓得打了个嗝。 谢泽:“……” “嗝!”察觉到谢泽眼里的受伤,江信连忙捂紧嘴巴,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第三个嗝憋了回去,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一个哑巴,怎么都没想到会有担心自己不小心发出的声音会伤害到别人的一天…… “我长得很可怕吗?”谢泽黑着脸阴恻恻地开口。 江信紧捂着嘴巴拼命地摇头,可看他那不停发抖的身体,就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了。 谢泽的脸更黑了。 “……”大概是不想这个明明是过来帮自己的黑面神更加不高兴,江信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镇定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王爷,方才在家中的时候您提到了平西将军,是外公和舅舅托您来看我的吗?】 当然不是,陆老将军虽然很宠爱自己的小女儿,可对这个生下来就是个哑巴,还害得自己的女儿难产而死的小外孙,却是没什么感情,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不管不问,才让江正初越发的不把江信当回事。 谢泽皱了皱眉,刚想否认,却看到江信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期盼和渴望。 谢泽:“……嗯。”没关系,既然江信想要亲人的关系,即便他们不愿意,他也会让他们不得不愿意。 又期待又忐忑的江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又急吼吼得比划着:【王爷,您能不能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们?】 刚比划完,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江信又耷拉着耳朵,垂下了脑袋。 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口不能言的废物,定然是不会有人喜欢的,可是,可是还是难免想要给多年未见的舅舅和外公留下一点好印象,不想让他们误会自己是个小偷。 谢泽看着江信难过的模样,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抬起手放到了江信的脑袋上,想要揉一揉记忆中温软柔顺的头发。 然而江信感觉到脑袋上传来的力度,想起来对方是怎么用这只手将自家父亲揍成猪头的,还以为是自己提的要求惹谢泽不快了,连忙吓得弯腰行礼,急急忙忙地解释: 【我不是想欺骗他们,只是不想他们担心,而且玉佩真的不是我偷的!】 谢泽的手摸了个空,脸色越发的臭,却还是耐着性子对着江信道:“我知道,是江星羽收买了陆无量陷害你,想把你赶出江家。” “……”江信懵了片刻,什么叫江星羽陷害他? “啊啊啊!”江信急得都要说话了,连声带比划地道:【二弟他为什么要陷害我?】 第4章 误会 “他嫉妒你,见不得你好。”提到江星羽,谢泽原本就冷的脸更冰了。 江信:“……” 对江信而言,他和江星羽就是两个极端,他是脚边的尘土,江星羽就是爹书房里名贵的玉瓶,他虽为嫡子,可因为是哑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与封官拜爵无缘,完全危害不到江星羽的地位。 再者,他母亲早逝,在这个家里,就是个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小透明。 江星羽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手段,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胜过江信无数倍了。 江信觉得这位凶巴巴的王爷是在开玩笑,小小地抬了抬头偷看了对方一眼,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连忙又垂下了脑袋。 开玩笑的王爷也是凶凶的样子,虽然凶,但是个很好的人,还会开玩笑安慰他。 听说这位王爷刚打完仗回来,可能上阵杀敌的武将都是这般不苟言笑的? 谢泽可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江信发了好人卡,也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 在他的心里,他的阿信自然是千好万好,受小人嫉妒陷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幸好,幸好他回来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阿信。 江信就这么被谢泽一路带回了府上,直到晕乎乎地被谢泽领回自己的寝室,才惊觉自己好像不应该跟着谢泽走的。 他的家在江府。 可若是现在回去,必然要面对盛怒中的父亲,还有等着自己的五十板子…… 江信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起。 被打板子真的好疼,上一回被父亲发现他闲暇时间做的那些小木雕,斥责他学问不佳偏还不务正业,整日钻营些下九流的东西,便让下人打了他十板子。 只是十板子,他便躺了大半个月,到现在,腿上结痂的伤口还未痊愈,若是再挨五十板子…… 他怕疼,也怕苦,不想挨板子,不想吃药。 可是父亲,不信他。 江信难过地垂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也不知道该怎样让父亲相信他。 幸好谢泽不知道江信心中所想,否则若是知道江信一到王府就想着离开,大约会气得掉头再去把江府的老老少少再揍一顿。 没办法,不能伤阿信,便只有伤那些欺负过阿信的人了。 就在江信惶惶不安地打算再次谢过谢泽就离开的时候,谢泽却提前开口了:“你先在这里住下。” 话音刚落,莫说是江信,便是连刚刚跟进屋里来的谢泽的贴身小厮阿福都惊了一跳。 自家王爷夜里突然醒来像失心疯一样跑出去,没多久就带了个长相精致的男子回来,还让他住在自己的寝室里,什么个情况??? 再看看那从进府以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年,突然脸色煞白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泽,阿福心里咯噔一声,他家王爷该不会是出去强抢民男了吧? 江信虽是个哑巴,却也并非不经事的少年,尤其是不久前才经历了被陆无量骗的事情,此时更是敏感的时候。 虽然谢泽说是受他的外公所托,可听到对方让自己住在这里,这是谢泽的寝室,他让自己住他的寝室,还能有第二个意思吗? 贤王如今年岁十九,原本今年封王之时当今圣上是打算一并赐婚的,可听闻是贤王自己不愿成婚,直接拒了皇上的好意,因而到现在府中也没有妻妾。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不愿娶妻,连妾室都未曾听闻,还能是什么原因…… 没等谢泽继续开口,江信便又“唰”得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叩叩”的声音,想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谢泽看到江信原本受伤的额头上再度渗出了血,瞬间就变了脸色:“阿信!” 谢泽死死地扣住江信的肩膀,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冲着阿福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大夫!” “是,是,奴才这就去。”阿福被吼得浑身一个激灵,看到自家王爷充血的眼睛,忙不迭地跑出了院子。 【求王爷放我回去。】江信被谢泽扣住,磕不了头,便只能白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用手语恳求。 “你要走?!”原本就处在发疯边缘的谢泽听到江信的话瞬间疯了,眼睛充血仿佛被激怒的狮子,抓着江信的手便把人拎起身。 手无寸铁的小哑巴完全不是体力在全盛状态的谢泽的对手,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猫一样踢蹬着被带到了谢泽的床上。 “啊!啊啊啊!” 【不,不要!】 江信拼命地挣扎,又惊又怕地踢蹬抓挠着,本以为被冤枉偷盗,被惩罚打板子已经是今日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没想到之后还有更可怕的噩梦。 这个传说中冷血暴戾的王爷,假借外公旧识之名,将他带到王府,是想行那龙阳之事吗? 想到这里,江信的挣扎动作更大了。 直到“嘭!”得一声,谢泽一拳砸断了床边的雕花。 “嗝!” 谢泽强行让自己闭上眼,不要,不要发疯,不能吓到他,不能…… “王爷,这个点医馆都已经关门了,府里还有些金疮药,奴才先拿了过来。”好在方才离开的阿福赶在自家王爷发疯之前又跑了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生怕哪里又惹得自家王爷生气了。 谢泽紧拧着眉睁开眼,接过药瓶冷冷地对着阿福道:“去端盆热水。” “是,奴才这就去。”阿福弓着身子出去,不敢抬头乱看。 *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脸,江信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有在不小心碰到伤口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疼?”谢泽紧皱着眉,冷冰冰地道。 “……”江信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面对什么,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处理好伤口,谢泽让阿福将东西收拾下去,便按着僵硬的江信躺了下来。 江信瞪大眼睛看着谢泽逐渐靠近,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悲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谢泽的对手,也清楚地意识到,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主持公道。 谢泽的脸,谢泽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江信的脸上甚至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他死死地咬着牙,身体紧张到几乎痉挛,然而下一秒,覆在身上的并非是人的体温,而是一条温暖厚实的大棉被。 “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心知是自己今日暴戾的模样把江信吓到了,谢泽努力克制住将人揽进怀里的冲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出声。 江信:“?”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怕我,别怕我,我不会伤你,永远都不会。”谢泽抚摸着江信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 江信的心一直提着,也有无数疑惑在脑子里打转,他想问谢泽为什么对他好,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 可是,明明是那么冷冰冰的声音,江信听到耳里,又觉得对方好像用尽了所有的情绪,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安抚他。 不知道为什么,江信只觉得鼻头酸酸的,看着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逾矩动作的人,他有点为之前的自作多情羞愧。 王爷是武将,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跟军中的将士睡在一块儿,想必也是不大讲究的,今日让他睡在屋里,可能也只是性子直率罢了。 是他想多了。 江信有心想用手语和对方道歉,可不知是失血过多太累了,还是今日的被窝太暖,让他一时间放松了心神,就这样在谢泽的安抚中沉沉睡去。 殿下,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您果然是……好人。 第5章 请旨 清浅有规律的呼吸自下方传来,谢泽知道,他的阿信睡着了。 也只有在江信沉睡的时候,谢泽终于能无所顾忌地贪恋地看着他的爱人,珍而重之又克制地在江信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将江信轻轻地揽在怀里。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江信的身边,疯了几十年的皇帝陛下,终于安下心来,获得了久违的宁静,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两棵海中的浮木,随波逐流,起起落落,终于又找到了彼此。 * 大约是刚刚重生,阔别多年终于再见到爱人的不真实感,谢泽在夜里频频惊醒,直到看到江信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才复又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没等江信醒来,谢泽便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准备去上朝了。 虽说他打了胜仗回来,陛下准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不过昨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去,他必须要给皇帝一个解释,最重要的是,还江信清白。 守夜的阿福看到自家王爷居然特意走到屋外来穿朝服,连忙迎上去帮忙,嘴里不住地心疼着:“王爷,您怎么这就出来了,会着凉的!奴才帮您……” “噤声!”因为看到爱人睡颜心情还算不错的谢泽立时冷下脸,低声呵斥。 阿福瞬间闭嘴,哆嗦害怕地看着谢泽,总觉得自家王爷去了一趟战场之后,更加威严了。 谢泽冷脸穿好了衣服,等到走远了一些才冷声叮嘱阿福:“莫吵到他,去把回春堂的大夫请过来候着,还有,厨房的早膳也热着,等他醒来就端过去。 书院的事让他不用担心,我会替他做主。” “是。”这话一出,阿福自是明白了,屋里那位公子的地位,想到自家王爷连穿个衣服都要出来怕吵着对方,阿福心里咋舌,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道:“奴才定会好生伺候那位公子。” 说到这里,阿福又多嘴问了一句:“不知公子的房间,王爷打算安排在哪一处?” 大沥朝男风盛行,先帝在时后宫便收了几位颇为得宠的男妃,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尤其是世家大族,在家中豢养男宠的更是不在少数。 那位小公子昨夜被自家王爷领回家中,又在王爷的寝室住了一夜,自是要有一个去处的。 自家王爷向来对儿女之事不感兴趣,后院至今空置,而今终于要住进来一个小主子了,看上去还颇为得宠,他们自然是要小心伺候着的。 然而令阿福没想到的事,他体贴的问询并没有得到自家王爷的赞赏,反而只得到了谢泽一记阴恻恻的,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目光。 谢泽的脸上满是阴霾,通身都是煞气,阴冷地看着阿福:“他的房间不在后院。” 阿福一个激灵,连忙跪下来告饶:“是,是!奴才妄自揣测王爷心思,求王爷开罪!” “以后他便是你的第二个主子。” “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定会将小公子伺候得妥帖,不敢有丝毫懈怠。”阿福心里一惊,面上却是磕着头急忙忙地回复。 谢泽交代完,又看了眼寝室的方向,这才快步离开了王府。 早点儿把事情解决了,才能早点儿回来,陪着阿信。 * 上京城里没有秘密,正如谢泽所料,他昨晚硬闯刑部侍郎府邸,大闹江府还伤了江正初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 朝中正愁抓不到谢泽把柄的那些个文臣顿时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苍蝇一样闻风而动,连夜写下奏折,只等着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狠狠地批上谢泽一笔。 谢泽身份敏感,而今偏又立下大功,一时间风头无两,想必便是向来对他宽待的陛下,也是想找个机会借机敲打一番的。 这样一个能既能在陛下面前卖好,又能彰显自己不畏强权,耿直进谏的名声的好机会,朝中所谓的清流一派,自是不会错过。 “陛下,贤王居高自傲,于夜间强闯刑部侍郎江大人府邸,并无故打伤江大人,其言行已经违反了大沥的律法,身为王爷当罪加一等,请陛下降罪!” “陛下,臣附议!” 领头的魏大学士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妃子,兰贵妃的母家,他一开口,臣子们就像是接到了某个信号一般,立时纷纷附议。 皇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不清神色,等到下面已经跪了大半的臣子,又见谢泽站在一边,神色冰冷却无任何异色,这才老神在在地道:“来人,派人去江府问问,诸卿所言是否属实。” “是。” 江正初昨晚被谢泽揍成了猪头,今日自然是只能称病告假了,因而这会儿并不在臣子之列。 就算这会儿差人去问,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因而,皇帝只吩咐了一番,便看向今日被状告的罪魁祸首:“景容,对于此事,你可还有话要说?” 谢泽,字景容,乃是当今圣上亲赐的表字。 谢泽微微鞠了鞠躬,淡定自若:“回陛下,臣昨夜的确是去了江大人府邸,不过所谓的殴打江大人纯属谣言,诸位大人不过道听途说,倒是深信不疑,还特意拿到朝堂上来说,倒是有趣得紧。” “荒唐!”谢泽话音刚落,刚刚带头的几个大臣立时沉不住气了,直接对着谢泽怒目而视:“王爷昨夜大闹江府的动静那么大,那江大人的惨叫声大得甚至连隔壁的两户大人都能听见,难道还是他们听错了不成?!”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响应他们的话一般,和江正初比邻而居的两位老臣皆走出了队列,对着皇帝恭敬地道:“陛下,虽是无心,但微臣是亲耳听到江大人被打的惨叫不已,其中还听到有人喊了‘王爷’二字,此事千真万确,微臣不敢隐瞒。 那江大人的声音实在是惨烈不已,微臣担心闹出人命,后来还特意出门看了看,便看到王爷一脸凶煞地抓着一人从江家离开。 王爷走后,江家更是哭声震天,下人急忙出门去寻了大夫。 微臣原还想前去探望,不过江大人大约是伤得太重,已经闭门歇下了。” 说着,那位老大臣跪下行大礼,声泪俱下地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请陛下为江大人主持公道啊陛下!” “本王竟是不知,梁大人与江大人的交情那么好,江大人受伤,梁大人哭得倒像是死了爹一样。”谢泽冷笑一声,凉凉地打断了老大臣的情感宣泄。 “你!”那老大人被连和泰噎了一下,正要解释自己不过是出于同朝为官的情谊,不想江大人受此大辱,就见谢泽已经径自略过了他,对着皇帝拱了拱手,道: “陛下,臣只是回府之时恰巧路过江家,顺道去江家喝口茶歇歇脚,不料却碰上江大人正在审问其嫡长子江信偷盗同窗财物一事。 江大人偏听偏信,枉顾其子的辩解就要动用私刑,臣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便开口阻止了江大人,双方争执了一番,没想到却引发了诸位大人的猜疑,还请陛下明察。” 众大臣:“……”神特么争执了一番,你的争执就是往别人脸上糊吗? 可没等众人对谢泽这副不要脸的发言提出异议,就听见皇帝有些疑惑地开口:“江家的嫡长子?可是那个口不能言的孩子?” 皇帝陛下虽然对自己大臣家中的子女不感兴趣,不过江家那位出了名的哑巴,他还是听说过的。 “回陛下,正是。”谢泽微微行了行礼,义正言辞地道:“且不说江正初身为刑部侍郎,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便动用私刑于理不合。 便说此事涉及白山书院,书院乃学子读书求学之地,如今出了偷盗一事,更当调查清楚,公示京城,以免让书院及学子们的名声受损。”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书院内行窃乃是大事,的确不应该未曾调查就草草结案,既如此,此事便交由谢泽调查,梁毅和从旁辅佐,三日之内破案,尔等可有异议?” “臣遵旨。” “……微臣遵旨。”还跪在地上的梁毅和万万没想到事情突然成了这么个发展,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也是谢泽在江家闹事,皇上不借机发落谢泽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成了谢泽的下属,去助谢泽查案呢?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看着梁毅和道:“梁卿正好也可去求证一番景容所言是否属实,若他有欺君瞒上之嫌,朕绝不姑息。” “……”梁毅和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也只得恭敬地回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协助王爷将此事调查清楚,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行了,今日诸卿若无其他事,那便退朝吧。”说着,皇帝依便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龙椅。 等皇帝离开,梁毅和这才扶着膝盖有些艰难地起身,看向一旁阴恻恻的谢泽,想到两人未来三天还要合作,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就见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甩袖离开了。 梁毅和:“……” 简,简直是无礼至极!这般目中无人,他就不信皇上还能继续容忍对方,他看他还能笑到何时! * 谢泽出了朝堂,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府,而是直接转道去了御书房。 有些事糊弄一下大臣可以,对待他的皇叔,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康元帝谢弘益,大沥朝史上唯一一个以仁爱着称的皇帝,是一个真正的老好人。 并非像众人想的那样,因为谢泽立功归来,军权在握便对他生了忌惮之心,相反,对于自己同胞兄长唯一的孩子,他是真心将谢泽当成自己的孩子的。 然而,也正因为他的仁慈和软弱,助长了皇后和贤妃母家的气焰,外戚势大,这些年来,朝堂之上也越来越不平静了。 “阿泽,来了。”康元帝看到谢泽过来,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朝谢泽招了招手:“过来坐吧,不必多礼了。” “多谢陛下。”谢泽脚步顿了顿,微微朝康元帝行了一礼,便顺势坐到了一边。 “今日正好无事,等会儿陪朕用了午膳再回去吧,咱们叔侄也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康元帝笑了笑道,自从外戚的权力越来越大,几个皇子的年龄渐长,他也越发不愿意往后宫跑了。 然而谢泽却没有给他这个面子,直接便拒绝道:“今日臣府中还有人等着臣,请陛下见谅。” “哦?有人等你?你这不通情爱的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往府上纳人了?”这一说倒是引起了康元帝的兴趣,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泽。 要知道,娶妻之事他已经和这臭小子提了好几次了,谢泽是他兄长唯一的孩子,他自然是想让谢泽早日成亲生子的。 偏偏谢泽这小子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拒,后来更是直接跑到战场上去了,这事儿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没想到这会儿竟是让他主动提起了。 谢泽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是江信在府上做客。” 虽然很想承认阿信就是他认定的伴侣,可是还不可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信?”康元帝皱了皱眉,有些诧异:“你与他是旧识?” 如若不是,他实在想不通自家侄儿这么冷情又怕麻烦的人为什么会特意跑到江府大闹一场,今日更是在朝堂上恳请他彻查此案。 只是,那江信是个哑巴,听闻平日里连门都很少出,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有过几面之缘。”谢泽没有细说,只道:“臣只是见他在府中孤苦无依,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臣年少失怙尚有皇叔庇佑,可江信身在江府,虽有生父,却无人护持,甚至因口疾连为自己辩白都做不到,臣想帮他。” 康元帝愣了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泽如此情感外露,听他提起皇兄早逝的事,心下感伤,一时间倒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个可怜孩子,若是偷盗之事确定与他无关,朕定会替他主持公道。” “此事定不是他做的。”谢泽想都没想便回道,随后站起身对着康元帝行礼:“臣此来是想求陛下一道旨,待此事事了,请陛下让江信做臣的伴读。” 第6章 哑巴 空气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康元帝才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侄子道:“惜时在尚书房读书的时候,是你自己说不要伴读的,如今你都成年分府了,怎的还想着要伴读了?” 想当年,康元帝让谢泽和自己的儿子一块儿读书时,也是费了心想给他找两个伴读陪着的,但是这小子脾气古怪又固执,挑了许久也没挑中一个。 再加上他只是皇帝的侄子,并非亲子,纵使皇帝再喜爱他,谁都知道他定是与那个位置无缘的,既然如此,又有谁会愿意放着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不去巴结,反而跑来伺候他一个被皇帝硬拉去凑数的呢? 年幼的谢泽心高气傲,自是看不上那些心不甘情不愿伺候他的小萝卜头,当即便给拒绝了。 谁曾想,如今他都从尚书房毕业了,居然又跑回来巴巴地让康元帝赐他一个伴读了,这不是胡闹嘛这? 然而谢泽向来离经叛道惯了,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只冷冷地道:“陛下知道臣脾气古怪,私底下也没有谈得来的友人,坊间多传闻臣残暴嗜血,克父克母,乃天煞孤星。” “一派胡言!”谢泽命犯孤煞的传言便是钦天监批出去的,为此,向来宽和的康元帝难得大发雷霆,撸了监正的帽子,这些年,他最是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 谢泽闻言一顿,随即又冷淡地道:“坊间传言或许当不得真,不过臣性子不讨喜却是真的,难得遇到一个能说的上话的,臣并无别的想法,只是想护持一二。” 江信不得父亲喜爱,后院又是由继母做主,就算书院偷盗一事真相大白,他在江府的日子也只会更不好过。 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江信一个靠山,让江府的人不能动他,也不敢动他。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众所周知,皇子伴读与其主子一体,若是江信成了谢泽的伴读,那晚上议事来不及回去,宿在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左不过那个乌烟瘴气的江府,对阿信来说也没什么好回去的。虽然现在和江信还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谢泽理直气壮地替对方做下了决定。 谢泽做事随性,可康元帝却不能顺着他的意胡来。 且不说那江信偷盗一事还未查清楚,只说他是个哑巴,就没有资格成为皇家伴读。 谢泽知道康元帝的顾虑,当即便道:“臣知道陛下的顾虑,但陛下给臣的宽待已经太多了。” 这话一出,康元帝便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原本谢泽根本不必牵扯进皇位的纠纷中,可因自己对谢泽的态度,如今皇后和兰妃已经开始忌惮谢泽,若是自己再给谢泽增添皇子才能有的人手,势必会更加引起后宫的警惕。 康元帝自出生起上头便有个极为优秀的同胞兄长,又因皇兄和母后一直将他护得极好,因而他从来也不用操心争权夺利之事,年轻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云游四海,看遍大沥朝的大好山河,只可惜…… 因此,他从来不觉得这样一个令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位置,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只是他不觉得这个位置好,并不代表别人也这么觉得,尤其是他的枕边人…… 想到这里,康元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你甚少向朕讨要过什么,若是案子查清后,那江信的确无辜,朕便允了你。” “多谢陛下。” * 江信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昨日太累了,也或许是盖在身上的被子太过暖和,一直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江信睁开眼睛,看到有些陌生的床顶,反应了一会儿,这才“腾!”得从床上弹起身。 他,他昨晚居然在那个王爷的寝室里睡着了!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完全不记得了!对了,他睡在这里,那王爷睡在哪儿了? 江信下意识地看了看衣服,妥妥帖帖地穿着,身上无任何不适,随即又有些羞愧地蜷了蜷自己的十个脚指头。 他在想什么?!王爷明明是见他可怜想要帮他,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就在江信脑子里晕头转向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从外面打开,阿福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见江信已经醒了,小小地松了口气,恭敬地行礼: “公子终于醒了,王爷吩咐奴才请了大夫过来为您诊治,奴才这就将人请过来。” 倒不是阿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自作主张过来打扰自家王爷心尖上的人,实在是这屋里这么久没动静,他想着这公子昨晚还受了伤,该不会出了什么事,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好在对方看着还算清醒,当是无碍了。 江信听到阿福的话又是一阵内疚,王爷虽是个煞面神,可内里实在是个好心肠的人,还特意帮他请了大夫。 没等江信想要比划着询问阿福王爷去了哪里,就见阿福又低着头匆匆地走了出去。 无法,江信只好先急忙忙地将衣服穿好,走出了屋子,总不能叫大夫看见他宿在了王爷的寝室,会伤了王爷的名声。 于是,等谢泽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正坐在前院花园的亭子里,由着大夫把脉,桌上正摆着易消化的一些早膳。 谢泽皱了皱眉,直接将自己的朝服脱下来披到了江信身上,还扫了眼阿福冷冷地道:“怎么不在屋里?” 江信年少时在江府受了不少磋磨,后来被赶出家门更是吃了不少苦,上辈子被他接进府里的时候身子早就已经垮了,一点凉风都受不得,这一世,他定要好好养着他,定不会能再让阿信落下一点病根。 然而谢泽轻飘飘的一个举动,却是又把江信和阿福两人吓得当场跪了下来。 阿福是担心自家主子怪罪自己没有照顾好江信,连忙解释是公子想出来透透气,他实在是劝不动。 话说回来,在江信刚出门和他交流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谁想到自家王爷带回来的这个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是个哑巴,不过他也不敢多嘴,只好生地在旁边伺候着。 至于江信,一则是被谢泽给他披衣服的举动吓得不轻,二则披的这件衣服还是官袍,他就更受不起了,连忙将身上的外袍拿起来恭敬地递给谢泽,紧张地比划着:【谢王爷关心,在下不冷。】 “啊!” 谢泽:“……” 谢泽看着江信跪在地上的样子有些刺眼,不过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他也总算能冷静几分,尤其不想在阿信的面前表现的像个疯子一样,便一声不吭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没好气地道:“说了不许跪,地上凉,坐着!” 阿福:“……” 【多谢王爷!】江信连忙比划着,乖乖地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生怕自己给对方添乱。 “……”听到江信客气的话,谢泽更不高兴了,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冰着一张脸看向一旁的许大夫:“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许大夫被谢泽瞪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行礼: “回殿下,这位公子额头上只是皮外伤,且昨日用了上好的伤药,并无大碍,小人已经开了两副药,只需按时服用,应无大碍,只是……” 谢泽皱了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的口疾……”许大夫既然是被谢泽叫过来给江信看病的,自然不可能只看了个伤口了事,在发现江信不能说话后就仔细检查了江信的喉咙,发现江信嗓子并未有受损的情况。 且江信能发出声音,只是不能言语,许大夫从医多年,也见过几例患有口疾的病患。 不过这些病患,要么就是嗓子受损,无法发声,要么就是天生失聪,无法接受外界的声音,自然也就学不会说话。 而江信的症状,很显然和这两者都不符合。 许大夫不知道这位公子和王爷是什么关系,不过见王爷对他这么关心,最终仔细斟酌了一番措辞才看向江信问道: “请恕小人直言,这位公子可是幼时曾经遭受过一些变故,以至于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这才导致了不能言语。”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 他自记事起就不能说话,虽然下人多有苛待,不过他有奶娘护着,倒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除了偶尔被弟弟刁难,父亲斥责,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他长大后也曾私底下偷偷去过医馆看病,医馆的大夫也曾同许大夫一样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待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都是遗憾地摇头表示无法恢复。 因而,在听到许大夫的问询时,江信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还是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像正常人一样,开口欢笑,与友人谈天论地,让父亲不要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心生厌烦…… 谢泽见江信的脑袋耷拉下来,立时阴恻恻地瞪向许大夫,这老匹夫,谁让他提口疾的事了?! 第7章 保护 许大夫站在一旁,感受着那如芒刺背的目光,只觉得自个儿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抖了抖身子连忙补救道: “咳,虽,虽不清楚这位公子不能言语的起因,不过小人观公子的喉咙并没有问题,若是有心治疗的话,当有恢复的可能。” 话音刚落,不止是江信,便是连谢泽都立刻看向许大夫,急急地逼问:“此话当真?” “只是有可能……”许大夫被谢泽逼人的目光看着,小心翼翼地道:“公,公子的年岁还小,若是从现在开始有人有耐心地与公子多多交流,在交流之时公子可多多揣摩旁人的发声状态,或可试一试。” 只不过,江信到底已经过了稚龄期,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开口说话,想要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需要极大的毅力与恒心,更需要那个从旁协助的人有足够的耐心,能一字一句地教导他,让他模仿,这样才有恢复的机会。 这两个条件,无论缺了哪一个,都很难成功。 不过这最后一点,许大夫用余光瞅了瞅像疯狗一样的谢泽,心道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扫兴了,否则自己就不是扫的别人的兴,而是自己的墓了。 倒是谢泽,在听到阿信的哑疾有的治之后,看这许大夫的眼神总算是好了一点,拉着江信细细地询问了治疗方案之后,这才让阿福将大夫好生送了出去。 其实上辈子,他也曾经请过大夫给阿信看过,可他遇到阿信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而且那时的阿信经历了太多变故,哑疾的情况比这时候还要严重,嗓子根本发不出丝毫声音。 因而,那时候的大夫甚至是宫里的御医都判定江信不可能再开口说话了。 而这一次,他提前了几年认识阿信,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江信也有些激动,可转念一想许大夫的话,需要有一个人能够时刻陪在他身边,有无限的耐心教他说话和发音,激动的情绪就微微冷却下来。 无论在江府,还是在书院,没有人有耐心陪他多说说话,每次只要看到他慢吞吞地拿出本子写字,或是磕磕绊绊地用手语比划,那些人总会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说完自己的事情便转身离开,不再给他回复的机会。 他没有可以一直说话,一直学习的人。 温热的大手抚上柔软的发丝,江信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以后我陪你练习。” 江信神色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 还是那副凶巴巴令人害怕的模样,语气听着还是有些渗人,可是,江信突然就不是那么害怕了,只觉得鼻头酸酸,眼眶热热的,有些委屈地比划着:【多谢王爷,还是不麻烦您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麻烦。 【我再想想办法找别人帮忙。】 我真的,很想您能帮我…… 这个时候,江信还挺庆幸自己是个哑巴,这样就能把自己那么渴望的心里话一字不落地藏在心里。 王爷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已经帮了他那么多那么多,王爷这么好的人,自己不能再因为他的好,继续得寸进尺了,这样就太不像话了。 然而,兀自低头失落的江信没有看到,就在他刚刚拒绝了谢泽的帮助之后,谢泽的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冰块,冷飕飕地硬是挤出几个字:“你,想,找谁,帮忙?” 上辈子和江信在一起的时候,江信很少提起他以前的事情,谢泽也并未怎么过问。 现在想来,就算江信在江府不受待见,可在他过去的这段时光里,是不是也曾有过真心交好过的朋友?甚至是,情窦初开的对象?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谢泽就没办法再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抓住江信的手腕,另一只手强迫江信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 “我已经请求皇上让你做我的伴读,日后你每天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必须和我待在一起为我做事,就算你想找旁人,他们也没机会和你朝夕相处。 只有本王,是陪你练习的最佳人选,你只能选我!” “……”啊? 江信被谢泽的一番话给说的愣住了,总觉得王爷这阴阳怪气的口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说的好像他是个挑三拣四,朝秦暮楚的负心人似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 【陛,陛下让我做王爷的伴读?!】江信一脸震惊地对着谢泽比划,这怎么可能! “你,不愿意?”谢泽这会儿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满心里都想着江信想和谁一块儿练习,极力隐忍着怒火和痛苦,死死地盯着江信。 你就这么害怕我,不想同我一起吗? “……”江信虽是被谢泽像是要吃人的目光吓得哆嗦,却还是连忙摇了摇头,焦急地解释:【不是的!只是我是个哑巴,如何能做王爷的伴读呢?】 伴读伴读,首先要能读才能伴,他连话都说不了,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废人,别说是伴读了,就是王爷身边一个传话的小厮都做不了。 “本王说你能做,你就能做。”谢泽不想再从江信的嘴里听到任何拒绝的话,直接拉着江信的手,一边让下人去准备马车,一边对着江信道:“走吧。” 【……去,去哪儿?】江信一脸懵逼地被谢泽拉上了马车,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昨晚,他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谢泽带回王府的…… * 等到江信重新回过神的时候,谢泽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白山书院的门口。 看到大门口的匾额,江信愣了愣神,昨日被夫子赶出山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因为惦记着要把玉佩还给陆无量的事情,他昨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拿着玉佩想去同陆无量说清楚,谁知夫子就带着一群人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没等他弄明白夫子的来意,一群人就将他擒住,从他身上搜出了陆无量送他的玉佩。 之后,便是夫子怒斥他品行不端,偷盗同窗财物,连辩白的机会都没给便将他赶出了山门。 是了,他是哑巴,又有谁有耐心愿意听一个哑巴去解释呢? 江信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恰在这时,却听到谢泽冷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书院盗窃案陛下已经交由我处理,不要害怕,你只要将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就行,或者写下来,其他的交给我。” 江信蓦的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淬了星光一般看着谢泽,随后又急吼吼地掏出纸笔,认认真真地将昨天写给父亲的辩白信重新写了一遍,然后又双手递给谢泽,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泽从江信手里接过信,没有像江星羽那般肆意嘲弄和侮辱,也没有像江正初一般直接漠视,而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纸上写的内容,并且将纸张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袖子里,这才安抚似的揉了揉江信的头发道: “这种只听信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的书院不去也罢,我先陪你去收拾东西,然后一起去找院长,将事情彻底查清楚。” 江信闻言愣了愣,正想用手比划,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道扫兴的声音:“殿下终于来了,下官还以为殿下忙得都快忘了三日之期的事情了。” 谢泽皱了皱眉,跳下马车冷脸看着走过来的人,没好气地道:“怎么梁大人也来了?” 梁毅和朝谢泽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奉陛下之命协助殿下调查书院偷窃一案,自是想尽早破案,一刻也不敢懈怠。” “梁大人鞠躬尽瘁,为君分忧,本王佩服。”谢泽盯着梁毅和阴恻恻地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殿下谬赞。”梁毅和被谢泽看的发毛,可一想到被这人在朝堂上丝毫不给他这个老臣面子的疯癫模样,心里的怒火就压下了惧怕,阴阳怪气地对着谢泽道。 这时候,江信听着声音也从一旁下车了,听到梁毅和就是奉命调查自己案子的另一个官员,连忙向对方弯腰行礼。 只可惜梁毅和看着没谢泽凶煞,恰恰相反,却一点儿也没有谢泽那般好说话,在得知这个跟着谢泽一块儿过来的少年就是盗窃一案的嫌疑人江信之时,当即冷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对着谢泽道: “王爷,恕下官直言,您是盗窃一案的主审官,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之前就与此案的嫌疑人走的这么近,难免让人怀疑有失公允之嫌。” 话音刚落,梁毅和知道这疯子疯起来能把人气到半死,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等谢泽开口就迅速地补充道:“以下官之见,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您应该和这位……江公子保持距离。 就算要传唤江公子了解情况,也当是在公堂之上对质,而非私下联系。” 说完,梁毅和又转而看向江信,毫不客气地道:“想必江大公子也不希望自己在小偷的基础上,再被人加上一个仗势欺人的头衔吧?” 谢泽瞬间拉下了脸,若是在前世,敢这么和他说话的,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老匹夫,你敢……” 没等谢泽一脚把年过半百的梁毅和彻底踹进土里,就被眼疾手快的江信给拉住了。 【殿下不要生气,梁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而且我正好也要回书院收拾东西,殿下要去查案,就不与殿下同路了。】江信磕磕绊绊地比划着,弯了弯眼睛努力地想要安抚盛怒中的谢泽: 【我等着殿下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蓦的,谢泽便冷静了下来,脸色也瞬间由因转晴,看着江信信任和期待的目光,强压下心里的不舍,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让阿福陪着你,别怕,有我在。” 【我知道的,我相信殿下。】江信弯着眼睛点点头,随后便乖巧地带着阿福进了书院。 梁毅和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也没说什么,只甩了甩袖子,面无表情地对着谢泽道:“未知殿下打算如此审理此案? 以下官拙见,白山书院声明显赫,每年有不少举子皆出自与此,此事累及书院名声,我等还是先行拜见院长,与院长商议之后私底下调查此事,不要闹大,以免……” “白山书院是天下学子仰慕之地,出了此等败德之事,自当上告公堂,开堂审问,公告整个上京,揪出败坏书院名声的毒瘤,严惩不贷,以证效尤!” “……哈?!”梁毅和原还想着这事儿到底不光彩,既然王爷和江信是旧识,白山书院也不想闹大,那么私下审理便是最好的,他这么提出来也算是给了王爷一个台阶,向书院卖了一个好。 谁知这疯王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来,反而还跟颠了似的突然要开衙听审。 且不说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难道谢泽就真的能保证江信一定是被冤枉的吗?就算他能保证江信的人品,他就真的能保证自己可以还原事情的清白,证明江信的无辜吗? 不是梁毅和小瞧谢泽,自从被任命协助调查书院偷盗一案后,他就立刻命人去了解了一番事情经过。江信的同窗陆无量丢失了玉佩,在江信的身上被发现,随后书院便以偷窃的罪名将江信逐出了学院。 虽然书院定罪的过程有些草率,可人证物证俱在,书院这么做也挑不出太大的错处。 这么看来,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可也正因为简单,能从中找出的疑点就越少。 尤其是,那位江大公子平时的人缘可不太好,若是传唤人证,估计也没什么人会替他说话,到最后,难堪的也只会是江大公子本人罢了。 这位贤王殿下是战场上待久了,该不会以为审理一个案件也和他打仗一般,只要拳头够硬就行吧? 想到这里,梁毅和也不再多劝,只冷笑一声道:“此案王爷是主审,下官只是协助调查,既然王爷打算开衙听审,下官自然没有意见。” 总归这事儿办好了办坏了,会不会因此得罪了白山书院一众学子,那都是谢泽的事儿,和他梁毅和没什么关系。 第8章 陆无量 白山书院是上京城里名气最盛的书院,院长杨付梓曾任先皇的太傅,自先皇去世后,便自请卸任,后被白山书院请去做了院长。 这些年,入朝为官的进士多出自白山书院,且不提远的,只近十年内,就出过三位状元。 因此,上京城内但凡是有心科举的家庭,无一不想将自家的孩子送进白山书院。 书院主要分三个年级,分别为童生班,秀才班,举子班。 其中又以举子班最受人追捧,无他,举子班每年都有院长及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一同押题,押中的概率极大,可以说,若是进了举子班,就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 当然,与之相对的,能够靠近这白山书院举子班的,本身也并非寻常人物。 首先这第一点,必须是各地乡试中名列前茅的,才有资格叩开书院的大门;其次,还必须有有身份之人的推荐,最后,经由书院先生的考核,方能进入这仅仅数十人的举子班。 至于秀才班和童生班,若非特别优秀出众的学生,那就只能是王公贵族,朝中大臣的孩子才有机会入读的了。 而且,和举子班免束修和学杂费用不同,秀才班和童生班的束修费就有些贵了,普通的寒门子弟,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而今,江府的三个孩子,江星羽于去年刚刚考上院试,如今在秀才班就读。 江良才和江信仍是童生,就读于童生班。 因着各自背后的家世和背景,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班,却已然形成了各自的团体。 比如王公贵族们聚在一块儿的世家子弟,还有家风严谨的清流一派的儿子,江良才便是自诩清流一派出身的立志要通过科举入仕的江家子弟。 而在这其中,唯有两个人的位置尤其尴尬。 江信自不必说,他是个哑巴,便是江家的嫡长子,也没人看得上他,平日在书院里别说是同窗,便是上课的夫子也基本上只当看不到他。 一个哑巴,纵使学问再出色有什么用?又不能入朝为官,更何况这江信的学问也就平平,这样一个哑巴,平白占了书院的一个名额,夫子是怎么看他怎么不喜的。 而另一个人,便是此次盗窃案的“受害者”,陆无量了。 陆无量原也算的上是官家子弟,父亲寒门出身,考了许年多才考中进士,入了二甲,被江南布业大商钱老爷榜下捉婿。 一朝登入庙堂,又有如花美眷在旁,可谓是春风得意,此生无憾了。 可大约是太过得意了,待他入了礼部任职,又将家中妻子接回京城,由岳家出资将他儿子送入白山书院,一切准备妥当,抬着钱家女儿入门做平妻当天,竟是一个激动,死了。 死在了他最快意人生的一天。 钱家女儿才刚入门,这丈夫就死了,她自然不可能为着这不相干的女人和孩子花费心思和钱财,直接便又带着自己的嫁妆回了娘家。 陆无量和母亲一块儿将父亲灵柩带回老家守了三年孝,受够了老家里那些整日里攀上来只想着要好处的亲戚,催着母亲便回了京,想要继续在白山书院读书。 好在钱家人还算厚道,没有把当年出了银子购下的宅子也收回去,可也只剩下一个宅子了。 因着才入朝为官没几天,又没什么功绩,这陆大人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因而自然也不会有人还记得帮扶一下这对可怜的母子。 虽然书院并没有抹了陆无量读书的名额,可昂贵的束修费用还是要付的。 为了供儿子继续读书,他母亲将当年相公考中进士后得到的那些赏赐全拿了出来,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将儿子送了进去,又过上了和以前供丈夫读书时一样的生活,拼命地做秀活儿来补贴家用。 只是地点从老家的县城,换成了京城。可京城里的绣庄何其挑剔,她在县城里还算得上出挑的绣工放到这里来就不值一提了,能拿到的工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母子两个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里,只守着一座大宅子,孩子还要读书,可想而知生活过得有多窘迫了。 别说是那些世家公子,便是清流一派的子弟,也看不上陆无量这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明明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丝毫不体恤母亲的辛劳,非要留在书院里,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就这样,江家的哑巴江信,和一穷二白的官家子弟陆无量,就这么有意无意地被众人给孤立了。 江信倒是还好,反正在江家的时候,他过的也是这样没人搭理的日子,都已经习惯了。 可对陆无量而言,这样的孤立就有些让人受不了了。 可他不想离开,已经读过整个大沥朝最好的书院,如何能再忍受回到那粗野之地找个不知名的书院就读呢。 既然如此,便是不能忍也只能忍下了。 陆无量努力装作自己不在乎,努力地读书学习,希望能靠自己的实力,得到夫子的夸赞,靠自己的实力像他的父亲一样,入朝为官。 可再怎么努力,书院的束修还是要交的,他的学问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夫子免去他的束修。 家中还有多少银钱,他心里是有数的,明年的束修费用,他母亲也是真的交不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江信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守孝三年回来,以前的同窗早就换了一批,不过江信的名号,江家那位哑巴大公子,他在离京前也曾听过。 说来上天也真是不公平,明明他才学能力这般出众,却即将就要因为贫穷而失去读书的机会;而江信,明明是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废物,却偏偏能在全国最好的学院里读书。 读书……真是可笑,他读的了吗? 陆无量心里鄙夷,愤懑,埋怨,也因此,开始逐渐关注这个仿若透明人一般的同窗。 关注的时间越久,陆无量就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被众人排斥在了圈子之外,孤零零的一个。 不知不觉间,陆无量在嫉恨江信的同时,又对他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他开始接近江信,开始通过夫子在课堂上讲的知识和江信交流。 一开始,江信对他的接近有些警惕和疑惑,可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孤独寂寞,也渴望能和其他人一样,又可以交心的朋友。 渐渐的,江信对他卸下了防备。 他发现对方的偏科有些严重,明明是最难的算术学得很扎实,可最容易的政论和诗词,尤其是诗词,江信所作的诗词就像是不开窍一般,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这正好,他的诗词可是连夫子都会表扬的地步。这样,他就可以借此为理由,与江信互相补习,一同进步了。 江信并没有怀疑他的说辞,很快便和他成了朋友。 是的,朋友,至少江信是这么认为的。 江信会在下学的时候,笑着等他一起出门,在政论和诗词上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会写纸条询问他,甚至在看到他身上打的补丁后,会以答谢他辅导功课为理由送他衣服。 这在江信看来,就是朋友了。 可陆无量却从来没把他当朋友,他嫉妒江信的出身,从一开始,他接近江信就是有目的的。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江信其实长得很好看,性子也很好,而且很聪明,再难算术题从来都难不住对方。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却因为哑疾,成了他一个人的…… 朋友? 不,不是朋友。 陆无量笑了,他享受着江信的讨好,在看到江信只能和他一个人交流着又微妙地升起一股快意,他完全可以占有江信的一切。 江信的聪明,江信的钱财,江信的所有,都可以是他的,只要他再更进一步。 他并不觉得江信会拒绝,他们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以他为主导,而且他知道,江信太想拥有一个朋友了,他绝对不会想要失去自己这个朋友。 所以,他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可是陆无量失败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失败了! 他花了身上仅剩的银子去买了那块玉佩,特意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江信告白,一切都是刚刚好,可是江信却拒绝了他! 一个哑巴,一个除了自己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的哑巴拒绝了自己的告白! 他凭什么?!他不过是自己呼来唤去可以随意利用的一个废人,他有什么资格拒绝自己! 那一刻,陆无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再也忍受不了难堪和愤怒,甚至没等那个哑巴再拿手比划,就匆匆离开了原地。 他狠狠地砸烂了自己的书包,泄愤般地踢着地上的花草,无能地狂怒着发泄自己的怒火,却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看不出来啊,我们家那个哑巴大哥还挺会勾引人的,明明都是个哑巴了,还能有人看得上他跟他告白呢,啧啧啧~” 陆无量猛地一惊,转头看向来人,心彻底沉了下来。 虽然大沥朝龙阳之风盛行,可到底为读书人所不齿,而今他在书院里向同为学生的江信表明情意,若是让书院的夫子知道了,定会将他赶出书院,那他就彻底没机会了。 一时间,惊惧和绝望涌上心头,离开书院,又得罪了江家,他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然而令陆无量没想到的时候,旁观了这一切的江星羽并没有将他告发的意思,反而还笑意盈盈地走上前:“陆无量,听我弟弟说,你最近正在为明年的束修发愁啊。” 江星羽的弟弟,江良才,因为庶出的身份向来以江星羽马首是瞻。 他知道自家哥哥一直很嫌弃江信这个废物,觉得留着这个废物在书院读书就是丢人现眼,因而一直想把这个废物赶出书院,甚至赶出江家,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后江家的嫡长子只有他江星羽,而不是那个哑巴废物。 因此,在江星羽升到秀才班之后,江良才就一直很尽责地盯着江信,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江信和陆无量这个穷鬼走的很近。 这就让江星羽很不高兴了,虽然陆无量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破落户,可江信那个废物居然交上朋友了,这种废物凭什么交朋友呢? 怀着这点不爽和破坏的心思,江星羽溜溜达达地到了童生班,没想到就撞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看着陆无量告白失败后无能狂怒的模样,江星羽第一时间就确认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即便在心里嗤笑一声。 废物就是废物,还以为自己真的交了个朋友,没想到却是踩进了一个粪坑。 也对,虽然是个废物,好歹也是他江府的嫡子,而且他母亲当年带进江府的嫁妆,就连他都眼红,更何况是陆无量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鬼呢。 想到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江星羽皱了皱眉,又看着陆无量的愤怒和不甘,蓦的勾了勾嘴唇,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能够让江信身败名裂,让父亲把江信彻底赶出江家,一劳永逸的主意。 想到这里,江星羽对陆无量笑得更友善了。 * 江信站在书院门口,望着巍峨的山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他跟那些每日都回家休息的同窗不同,因为家里人都不欢迎他,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住在书院里。 正巧他也不想面对那些同窗,便先和阿福去了学院的宿舍。 学堂里只有他留下的几本书,没什么好拿的,倒是住宿的地方,有他平日一个人待着时雕刻的小玩意儿。 虽然父亲说他这是玩物丧志,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雕刻,并没打算把那些小木雕都扔在这里。 然而,江信已经刻意避开了书院的人,可大概是运气不好,还是让他在踏进童生班的时候碰见了熟人,还是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熟人。 “江信?”看到江信的陆无量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回来了?” 第9章 好戏 夫子不是已经把江信赶出书院了吗?难道是江家势大又想办法把江信送回来了? 可是江星羽不是说江信在江家没有地位,还说会帮他…… 大概是做贼心虚,陆无量惊疑不定地看着江信,不知道他回来想干什么。 然而江信却像是看陌生人似的,只扫了陆无量一眼便移开目光,不再理会对方,径自朝自己的宿舍走过去。 他曾真心把陆无量当好朋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有哑疾,比划手语费时费力,没必要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陆无量见他沉默不语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抿了抿唇还是有些不安地跟了上去。 等看到江信跟他的小厮只是去宿舍整理东西的时候,陆无量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可看着对方视他如空气的态度,又有些不甘。 陆无量紧拧着眉,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江信身边,看了一旁帮忙收拾的一眼,低声又隐晦地道:“如果你先前答应了我,本不用走到这一步。” 如果江信接受了他的告白,有了江信的资助,他和江信都可以留在书院里。他还是很喜欢江信的,有他的帮助,他和江信明年都能轻松考过乡试。 如今,背负着小偷的罪名,别说是白山书院,任何一个书院都不可能再接受他了。 “……”江信闷不吭声地收着自己的小木雕,等把最后一个自己珍惜的小作品放进包袱里,便对着阿福做了一个最简单的离开的手势。 阿福意会,便走到江信身边,虽不认识陆无量,但不妨碍他把这个不长眼的自说自话的家伙推开,笑眯眯地道:“我们公子要走了,还请这位公子让一让,莫要纠缠。” 他是不认得陆无量,可他知道,江信可是自家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对小公子图谋不轨,他可得帮自家主子看好了,不能让旁人撬了墙角去。 这便是自家主子让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公子的目的吧。阿福自觉理解自家主子的深意,喜滋滋地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他可真机智啊。 “……”被阿福扫到一边的陆无量脸彻底黑了,以为这是江信的意思,在两人即将离开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抓住江信的手腕,脸色铁青地道:“你是在怪我吗?故意让你的下人羞辱我?” 明明是江信自作自受,毁了他们之间的美好,也毁了自己,凭什么怪他?! 他不过是走投无路,才答应了江星羽的计划,他只是想读书,他只是想有一个能看到未来的机会,他有什么错? 江信的小包袱被阿福自觉揽到了身上,这会儿两手空空,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攥成了两只小拳头,在陆无量再一次凑上来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打向了陆无量的脸。 “啊——!”陆无量根本没想到江信会动手,直到脸上传来剧痛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捂着半张脸不可置信地指着江信:“你敢我打我?!江信,你这个废物,你竟然敢……” 然而,就在陆无量举起拳头准备反击的时候,就被阿福眼疾手快地挡在江信面前拦住了,横着眼睛骂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书生真是奇怪,拦着我们小公子的去路不让我们离开,现在还想动手不成?难道这白山书院的学生,都是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吗?!” “你——!” “吵吵闹闹的,你们在干什么?!”大约是这边的动静闹的有些大了,惊动了正准备去上课的郭夫子,便转道先来了这儿。 谁知竟看到已经被他赶出去的江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还和另一个他同样不怎么喜欢的学生陆无量拉拉扯扯的,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郭夫子当即便沉下了脸。 陆无量见到夫子过来,立时就像是见到了靠山似的,怨恨地瞪了江信一眼,随后连忙和夫子打起了小报告: “夫子!江信偷了我的玉佩,我原还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过来问问,谁知他不仅不认错,还动手打我!” 郭夫子原就对江信还敢回来心生不满,听了陆无量的话,又看到对方的脸上的确有些红肿,当即拧起眉,冷着脸看向江信: “江信,可有此事?你是从哪里学了这些小人行径?今日若是不严惩了你,只怕日后你离开书院,也只会成为我大沥朝的祸害!” 郭夫子虽看上去在问江信,不过已然给他定了罪,心道这哑巴果然不是个好的,等会儿至少要给他打三十个手板以示训诫。 正当郭夫子暗暗在心底定下对江信的惩罚之时,就见江信慢吞吞地掏出纸笔,又开始在纸上写字了。 郭夫子见状又是一阵不喜,他向来最是看不惯江信这个样子,若不是看在江府的面子上,他是决计不可能收一个哑巴为学生的,实在是丢他的脸! 江信不知道郭夫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沉默地写完想说的话递给郭夫子。 【夫子,学生已经被赶出书院,书院没有权利再惩罚我了。】 郭夫子:“……” 陆无量:“……” 江信看到郭夫子凶狠刻薄的模样,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手,却还是抿着唇一脸固执地对视回去。 他知道夫子一直不喜欢他,也知道夫子一直想让他离开书院,可是他想留下来,想要通过努力得到父亲的认可,所以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让夫子看到自己而厌烦,可是…… 反正现在他已经被赶出书院了,就算王爷能还他清白,夫子估计也不会再收他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忍? 他也是有脾气的,陆无量无耻构陷于他,事发之后不躲他躲得远远的就算了,居然还敢跑到他面前大言不惭,不是找抽是什么? 反正他也科举无望了,家里父亲还有几十板子等着自己,这些都是拜陆无量所赐,他凭什么不能打回去?! 面前的夫子也已经不是他的夫子,他是个哑巴,本来也当不了官,就算传出他不敬师长的传闻,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信自暴自弃地想着,手里的字倒是写的飞快:【还有,学生此行是为了收拾留在书院的行礼,是陆无量堵在学生处,不让学生离开,学生不欲纠缠,才伤到了陆无量,请夫子见谅。】 写完这些,江信就绷着脸直视郭夫子,那模样仿佛在说,就算不见谅也无所谓,反正你也管不了我了。 郭夫子:“……” 郭夫子脸色黑的难看,可也知道江信说的没错,若是江信离了书院,那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可拿捏他的了。 想到这里,郭夫子的脸更黑了,转而看向一旁告状的陆无量,没好气地吼道:“上课的时间就快到了,你不去学堂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无量:“……” 有一点江信倒是说的没错,这屋子是江信的,他跑来收拾东西,陆无量一个昨天才起过冲突的人凑过来干什么,找不自在呢? 陆无量没想到夫子转眼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有些尴尬地道:“学生只是……” “好了!”郭夫子懒得听他辩解,只觉得面前的两人实在碍眼,冷着脸对着江信道:“既然收拾完了就赶紧离开书院,莫要影响了书院的风气。” “至于你……”倚老卖老地教训完江信,郭夫子又瞪向陆无量:“既然这么闲,今日就回去将《礼记》默写十遍,后日便交给我。” 陆无量:“……是。” 江信也没有异议,他本来就准备离开了,是陆无量突然拦住他的。 郭夫子见状,想要发作又发作不了,只得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走出屋子,正好看到跑过来看热闹的学生,当即发了好大一通火:“都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会回去读书?!” 没看到好戏的一众纨绔子弟耸了耸肩,刚想回去,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郭夫子走了什么霉运,他的威风还没逞完,就见院长带着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子华。” 郭夫子名叫郭子华,见院长找过来,连忙迎了上去:“院长,您怎么过来了?还有这两位是……” 院长看着不大高兴,不过还算平和地回了郭夫子的话:“这两位是衙门的关差,关于昨日玉佩盗窃一案尚有一些疑点,皇上已经命令贤王殿下主审此案。 贤王……办事严谨,决定开衙听审,让昨日案件的相关人员即刻去衙门回话。” 陆无量&郭夫子:“什么?!” “这不过一个小小的盗窃案,如何闹到了开衙听审的地步?”郭夫子一脸懵逼,在他看来,这等小事,何须劳动王爷大驾,还传到了圣上耳朵里。 如今居然还要开衙听审,难道当下京城已经太平到这个地步了?连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上奏朝廷了? 院长也有些不愉,白山书院名满天下,原本这种小事只需要把学生逐出学院即可,现在闹成这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损害的都是书院的声誉,这叫他如何高兴? 那位贤王殿下,未免也太胡来了。 想到这里,院长强压下心中的怨气,皱着眉不快地道:“子华,你与陆无量都是相关之人,便跟着几位官差去一趟吧。” 郭夫子虽满腹疑问,却还是只能听从院长的吩咐:“是。” 然而,与郭夫子和院长只是略有不快相比,陆无量此时的脸色就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了,他甚至顾不得行礼,便急急地问道: “昨日之事不是都已经了结了吗?为何还会有人来审查?还是王爷审查?会不会是弄错了?” “陆公子说笑了,在下为衙门办案,就算老眼昏花弄错了自家媳妇儿,也不敢把案件传唤人给弄错了。”旁边的衙役听了陆无量的话,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行了!”院长只想让这事儿快点结束,见陆无量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当即便道:“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过去吧。” “陆公子,请吧。”方才被陆无量质疑了一番的那个衙役,直接走上前亮了亮腰间的佩刀,语带威胁地道。 陆无量:“……” 陆无量和郭夫子没再犹豫,主要也是没法犹豫,在衙役的催促下动了身。 倒是一名一直走在最后没有开过口的衙役没急着离开,而是径自走到门口的江信面前,面露恭敬地道:“江公子,王爷命小的前来护送您去衙门。” 说着,像是生怕江信多想似的,这衙役还特意凑上前小声地解释道: “王爷说了,白山书院名声大,若是私底下查,就算查出结果,书院为了掩盖夫子错判学生的行为,说不定会在其他方面做文章来伤害公子,不如公开审理,让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江信本就不是什么多重要的学生,一旦结果证明是郭夫子不喜欢江信,未经查明就将人赶出书院,白山书院为了维护夫子和书院的清誉,势必会造势诋毁江信性子古怪,明明是哑巴还占着学院的名额,仗着权贵的身份逼书院妥协,搞臭江信的名声。 谢泽将此事闹得越大,大家的关注点就会越在这件案子本身,在陆无量,江信和郭夫子三人,到时候白山书院便是想造势,也来不及了。 江信没想到谢泽会为自己的事情这么费心,本就很感激他为自己争取的机会,当然不可能误会,连忙摆了摆手,随后又感激地笑笑,带着阿福便跟上了几人。 一旁的正准备回课堂的几个公子哥见状立时便坐不住了,左右夫子都被叫去问话了,他们今天这课肯定上不成了,不如,他们也去凑凑热闹? 这昨日的玉佩盗窃案,说到底他们也是目击者嘛! 向来和江星羽不对付的武伯公府家的三公子挑了挑眉,一脸玩味地道:“有好戏看了,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第10章 热闹 “这么多人急忙忙的,这是去哪儿呢?”一个从乡下背了些山菜来市集上卖的农家汉子瞧着一群人匆匆忙忙地都往一个方向跑,有些好奇地道。 路过的人听到汉子的疑问,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激动地道:“开衙听审了!听说还是那位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贤王殿下亲自审案呢,大家伙儿快去看呐!” “真的?!”旁边一位卖绢花的妇人立时眼睛一瞪,迅速地就将绢花拾掇拾掇放进了包袱里,麻溜儿地加入了人群,一边还急吼吼地问道:“是什么案子?没听说过最近京城有哪里出了命案呐?” “不是命案。”先前那路过的人是个热心的,闻言又立刻回头解释:“听说是和白山书院有关的一件盗窃案,书院里有个学生身上的玉佩不见了,后来夫子查出来是那名学生的一个同窗偷的,便将那人赶出了学院。 可没成想这事儿被贤王殿下给知道了,觉得夫子断案草率,其中尚有疑点,后来不知道怎的连陛下都听说了,便派了贤王重新调查审理此案。” 说着,那人还一脸恭敬地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感慨地道:“白山书院的夫子德高望重,对学生的品行判断当是不会错的,只是陛下仁慈,想给那人一个悔过的机会罢了。” 妇人瞅瞅这人一副书生打扮,猜测对方也是个想要科考的读书人,心道难怪马屁拍得这么溜,白山书院和陛下是两不得罪,什么话都让他说了,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道: “我看你这书生说的不对,若案子已经查清,那贤王殿下何必还要再开衙听审? 而且连我一个老婆子都知道,那白山书院里读书的,可都是皇亲国戚,再不济也是朝中大官儿的孩子,都是些从小穿金戴银的大少爷,从小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犯得着去偷别人的? 还是贤王殿下厉害,一眼就看出这案子有猫腻,说不定就是有人栽赃嫁祸的呢!” 虽然谢泽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不大好,坊间也多传言他凶残暴戾,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是个混不讲理的煞星。 可在很多老百姓心中,对这位一直打胜仗的将军王爷印象还是挺好的,听说南域那边的老百姓以前经常被山匪抢劫掳掠,死了好多人,多亏了贤王殿下将那里的山匪统统杀了干净,才让那边的老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哩。 这贤王就算是凶,那也是对着欺负他们百姓的敌人凶,那有什么可怕的嘛! “你——!”先前发表意见的书生被拂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拉下脸道:“你这无知妇人,真真是戏文听多了,还栽赃嫁祸?! 你可知那被抓现行的小偷是谁?正是那刑部侍郎江大人家的嫡长子,而被偷走玉佩的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胆敢算计江家大少爷,是疯了不成?” “照你这么说就更不对了呀。”书生此话一落,别说是方才的妇人,便是跟着一块儿去凑热闹的其他人也听出问题了,纷纷疑惑地表示: “刑部侍郎家的大公子怎么会去偷一个普通人的玉佩?莫不成那玉佩乃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可若当真是个宝贝,又怎会在一个普通人的手里?难不成这玉佩本来就是那人偷过来的?” “这,这……”书生被这群看热闹的百姓给问倒了,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答案,只得支支吾吾地道:“这我也不知,应当还需等衙门审问之后,一切才能大白。” “切!”旁边的人看向书生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嫌弃,就知道这人说的不可信。 “……”书生顿时气得脸都红了,还想说些什么给自己找补一下,就见方才卖绢花的妇人又出言打断了他,一脸惊讶地道:“你说的刑部侍郎家的大公子,该不会就是那位……江大公子吧?” “原来是他!”妇人话音刚落,几个京城本地的人当即反应了过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先前卖菜的乡下汉子这会儿也跟了上来,见众人都是一脸唏嘘的模样,有些着急地追问:“可是这位江大公子有什么问题?” “那倒不是。”卖绢花的妇人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你不常来京城所以不知道,那位江大公子啊虽出身好,可却生来就是个哑巴,唉。” “何止啊!听说这江大公子的母亲在生育他时难产去世了,那江大人后娶的夫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且还十分聪慧,想也知道那位哑巴大公子在家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哦。”提到江信,旁边有知道的人立时便七嘴八舌地补充了起来。 “可纵是再不好过,也不至于跑去偷同窗的玉佩吧?那江大人,竟然如此苛待自己亡妻的孩子?” “那倒不至于吧,江大公子的母亲可是那位平西老将军家的女儿,你们这些小年轻没见过,想当年,那江大人成亲的时候,平西将军家可是出了不少嫁妆哩!这江府纵使苛待江大公子,他母亲给他留下的那些个嫁妆,也够他用的了。”一个年岁有些大的老人家老神在在地道。 “嗐!”先前的妇人当即一拍大腿,一脸激动地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白山书院冤枉了人,还是那江府出了个小偷,都是大新闻哩!” “说得对!既然都开衙听审了,王爷殿下定然会将事情调查清楚,咱们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前排了!” “快快快!” 如今太平盛世,京城里大多数人家过得还算不错。太平日子久了,难免就有些无聊了,如今听闻有这样的热闹可看,大家伙儿自然是一窝蜂地便涌了过去。 “少爷,咱们现在可怎么办?”路上,江星羽的贴身小厮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主子。 江星羽在听说衙门里来人把陆无量几人带走后便有些心慌,直接带着自家小厮溜出了课堂,等到了大街上见这么多人在议论此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想到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紧咬着牙根开口: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这么一桩小案子,王爷要怎么个审法!” 就算贤王真的有办法把江信小偷的身份摘干净,那陆无量但凡有一丁点儿脑子,也绝不敢得罪他,把他给供出来。 想到这里,江星羽这才微微松了松牙,带着自家小厮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不孝 “参见王爷。”案件的一应相关人等都到齐了,看到坐在主审位置的贤王,无论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均是恭敬地行了礼。 “免礼。”谢泽扫了眼台下的陆无量,语气冷淡地道。 上辈子阿信被江正初赶出江府后,这人倒是得了江星羽的青睐,顺利留在了白山书院,后来更是运气不错地中了进士。 那时江信早已经被赶出江府,瘸着一条腿只能以抄书为生。这陆无量不知是哪儿来的脸,大约是觉得自己当了官是个人物了,居然还舔着脸找到了江信,想要给江信庇护。 名为庇护,实际上不过是想让江信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了他罢了,谢泽认识江信的时候,这家伙还在恬不知耻地痴缠着呢,实在是叫人作呕。 后来谢泽查清了这两人之间的纠葛,那时虽还未明了对江信的心意,却也是实在看不惯陆无量这垃圾,转头便寻了个错处,将他的乌纱帽给摘了,一朝打落尘埃,让他再也翻腾不起来。 可如今…… 谢泽看了看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面的陆无量,又看了看旁边头上正缠着纱布的江信,心道,当初给这人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只单单摘了乌纱帽怎么够呢? 他的阿信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断过的腿,也该让这位感受一番才是。 想到这里,谢泽难得地笑了,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摸了摸从江家拿来的粗劣不堪的玉佩扔到地上,语气凉凉地看向陆无量:“这可是你的玉佩?” 这玉佩昨日被江正初摔过一次,早就磕坏了,如今又磕了一次,倒也没人太过在意。 只是陆无量却是心慌得紧,总感觉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规规矩矩地答道:“回殿下,正是。” “是你买的?还是旁人赠送?” “是小生从铺子里买的。” “多少银子?” “五两。” “买来做何用?” “……并无其他用处,只是用于平日里随身佩戴。”陆无量不知道贤王这些问题是什么用意,只得做实回答,尽量不露出任何不必要的马脚。 然而,仅仅是这简单的对话,却见谢泽突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据本王所知,你家境贫寒,家中仅有一寡母在外做活供你读书,你母子二人交了束修之后就已经捉襟见肘,竟然能有这么多余钱给自己买佩饰?” 话音刚落,眼见陆无量脸色难看地想要开口,谢泽果断地堵住了他的嘴,继续面无表情地道: “你也不必否认,你身上的长衫洗得发白,袖口处已然破了却还舍不得换上一件,如今却花上整整五两银子买一个毫无用处的玉佩装点自己,岂不可笑?”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早就已经站了里三层外三层,原想还都在一睹王爷的风采,直到听了王爷的话才把注意力放到陆无量的身上,这一看的确是看出了问题,小声地议论开来。 “这书生确实穿的有些寒碜,不是说那白山书院的学生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吗?那束修费贵得可吓人哩,这书生穷得连衣服都穿不起了,居然还能进那种书院读书?” “而且他既这么穷了,缘何又要买那么贵的配饰?还不如多买几件新衣服换着穿嘞!”在大沥朝,玉佩腰饰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佩戴的,这腰间的玉佩越好,就代表着此人的身份越是高贵,可是陆无量这都穿破衣服了,哪怕戴个羊脂玉,别人也只会当那是破烂啊。 陆无量知道自己穷,可最难以忍受的也是别人说自己穷,当即便梗着脖子难堪地道: “买玉佩的钱是小生一点点省下来的,小生羡慕同窗都有玉佩装点腰身,用抄书赚来的银子买的,就算有些爱慕虚荣,也应当不犯法吧? 不知王爷特意拿此事取笑小生,究竟有何用意?” 这说的倒也是,这陆无量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与旁人无关,而且今日的案子难道不是谁偷了这玉佩吗? 没等大家问出心中的疑惑,就见谢泽下一秒就“唰”得沉下脸,起身便上前冲着陆无量一顿大骂: “你爱慕虚荣,明明家境不富却非要读白山书院,一年七十两的束修,你家中寡母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一天打三份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这也就罢了! 你竟敢还敢拿着家中的血汗钱肆意挥霍,竟还敢说你不犯法?!百善孝为先,你这种不孝不悌的混账,简直枉为人子,便是充军流放都不为过!” “嚯!七十两银子!这也忒吓人了吧?!”众人都被这束修费给惊呆了,心道难怪都说白山书院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就这束修,普通人怕是一辈子都赚不到哟! 所以话又说了回来,陆无量这穷鬼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就为了满足他那点儿虚荣心,就让他那可怜的寡母打三份工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挣银子供他? “你,你胡说!”陆无量顿时慌了,要知道,若是被盖上不孝的罪名,日后别说入朝为官了,便是想要中举都难了,连忙声色厉下地解释:“我父亲去世前,也曾留了些家底给我读书,并非全靠我的母亲……” 那可是七十两,不是七两!纵使这陆家以前有些家底,看陆无量这身穿着,也该知道那家底很是有限了。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陆无量的眼神顿时变得嫌恶起来。 这书生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他父亲亡故,仅有一个母亲扶持着他,就算家中还有些银钱傍身,也不该如此花用,就算想读书,也还有很多的选择嘛! 七十两的束修费,等他把家底花完,若是还想留在书院里,岂不是要逼他母亲日夜不眠地做活?这哪里是让他母亲做活,分明是逼他母亲去死啊! 甚至明明都已经艰难到了这种地步,这家伙居然还要买这么贵的玉佩装阔绰,这根本就是个人渣嘛! 第12章 朋友 同样来到公堂上的院长这会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这些年的精力多放在学院里的举子身上,对童生班和秀才班的情况不甚关注。 未曾想童生班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家境困难的学生,若是早知道了,他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学生入他们的学院。 陆无量是太想留在白山书院了,他绝不能接受离开的可能,因而对院长冷厉的目光格外的敏感,在察觉到那目光中的含义时,他彻底慌了。 尤其是衙门口那群无知的贱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他不孝?! “我省吃俭用,平日从来没有乱花过一分钱,就算是那玉佩,也绝没有劳累母亲付出……” 谢泽看着陆无量的神情,冷笑着道: “你说你买这玉佩是用的抄书所挣的银子,并未用你母亲做活的家用,难不成你拿自己挣的银子买玉佩,拿你母亲辛苦挣来的银钱供你吃穿用度,就可以算是你母亲没有为你买这些昂贵的东西付出了吗?” 陆无量:“……” 众人:哦吼,今日对不要脸这三个字又有了新的认知。 “还是你想说,你抄书得来的那点儿银子,不仅能让你买得起玉佩,还刚好能付得起你的吃穿用度,更甚至,能交得起你的束修?” 陆无量:“……” “来人!”谢泽没给陆无量说话的机会,直接大手一挥,冷酷地道:“去把陆无量平日里抄书的书铺老板请过来,让他算算陆无量这些日子抄书总共赚得了多少银子,可有五两?” “是!”两个衙役应声准备离开。 陆无量立时急了,连忙大叫着道:“等等!不是这样的!我抄书的银子是不多,但我也并未动用我母亲的辛苦钱,买玉佩的钱,有一部分,有一部分是朋友相赠!” 说着,像是生怕再被人指着说不孝似的,陆无量急得都快要哭了,不停地强调着:“是真的!那银子真的是朋友赠与,我母亲辛苦供我读书,我怎么可能忍心再让她辛苦?! 正是因为朋友的接济,让我这段日子好过了一些,我才咬牙买了一块玉佩……”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陆无量的声音又逐渐低了下来,还有些心虚地朝江信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而谢泽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简单放过,像个疯狗盯着猎物就不松口一般继续追问:“是哪个朋友?据本王所知,你书院内人缘并不好,好像没有朋友。” 陆无量:“……”扎心了。 这王爷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对他在书院里的事情这么清楚?! 而且他的直觉没有错,这疯子就是在针对他!为什么?!他跟这疯子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也从来没得罪过对方,这疯子为什么非要咬着他不放?! “王爷!在下乃陆无量的同窗,在下几人都可以作证,他在咱们书院里可没有朋友!”武伯公府家的公子南元洲带着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过来看热闹,见状当即在衙门口举着手,看好戏般地高喊着道。 江星羽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这家伙早就想除掉上头那位碍事的嫡长兄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此番若是让江信顺利被赶出江家,未免也太便宜江星羽那厮了,还不如把这水搅得越混越好,总归是不能让那小子过得太舒坦了。 其余几人见状也连忙应和起来:“没错!这陆无量一身寒酸气,咱们可不屑与之为伍!” 谢泽挑了挑眉冷笑:“你在撒谎?” “我没有!是,是……”陆无量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深知他若是说了,以后他的为人必定让人不齿,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愿意以他为友,可若是不说,不孝,不孝之名一旦定下,他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里,陆无量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泄气般地说出了实话: “是江信,我和江信是朋友,他,他有时候会送我自己做的木雕,我见那些木雕精巧,材料也好,便……便将之卖了,换些银钱,贴补家用,买玉佩的钱,也……也是这般省下的。” 江信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平日里省下的月例钱也都用来买上好的木材了。 陆无量也是无意中见到夸了一次,江信挺高兴有人欣赏他的木雕,便送了对方一些。 没想到陆无量这人人品不怎么样,倒是有些生意头脑,见江信雕的这些和普通木匠那些制式化的东西不一样,颇有些巧思和童趣,便试着找上了母亲常常做活儿的布庄。 那布庄老板许是同情他们孤儿寡母,又或许是想给陆无量这童生卖个好,便将那些个小玩意儿放到了铺子里带着售卖,没想到这些小件精致又可爱,倒是得了许多女儿家的喜欢,卖出去一些。 陆无量尝到了甜头,便又从江信这边要了不少这些小东西。江信见他喜欢这些东西,便高兴地又多送了一些,倒是让陆无量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身上有了闲钱,又发现了江信的好,陆无量的心思自然就活泛了起来,用几个月省下来的银子咬了咬牙,买个件玉佩想要和江信更进一步,谁曾想非但没讨到江信的欢心,反而把事情给搞砸了。 嚯!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这位陆姓书生拿了从江信那里薅来的银钱去买了玉佩,结果玉佩不见了,又赖江信偷走了他那用江信的钱买来的玉佩?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且听这陆无量的意思,他们俩之前还是朋友,或者说,江信把陆无量当朋友才会送他那么多能挣钱的小玩意儿。这得是多晦气才交上了这么个朋友啊! 一时间,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都不禁被陆无量的厚脸皮给惊到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义愤填膺地让王爷赶紧教训这不要脸的东西,就见他们王爷仿佛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似的,忽而双目赤红,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便将那陆无量蹬出了两米之远。 第13章 无辜 谢泽一把揪住陆无量的脖子,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便一拳一拳,像是在捶打着砧板上的猪头丸子一样,将陆无量揍得毫无还击之力。 他的阿信做的木雕,他那么宝贝的,连睡觉都不肯离身的木雕,这辈子阿信甚至都还没有送给他过的木雕。 这个人!这个垃圾!他居然得了那么多,居然还卖了出去!他怎么敢?!怎么配?! 嫉妒和愤怒充斥着谢泽的脑子,让他看上去就像疯魔了一般, 一时间竟让在场的人都惊得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协助审理的梁毅和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匆匆走上前,想上去拦又怕被这疯狗给误伤,连忙对着身旁的官差道:“快!快去把他们拉开!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这王爷该不会真的疯了吧?大庭广众之下殴打百姓,他是真不怕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吗?! “王,王爷!还请留手!”旁边的官差听了梁毅和的话倒是想上去拉架,可谢泽这架势也太凶了。 他们虽说是衙役,也学过那么一招半式,但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位啊!听说这谢泽可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凶神,刀下的亡魂怕是能绕整个上京城一圈儿,他们这凑上去,万一步了这陆无量的后尘可怎么是好? 就在俩胆小的官差犹犹豫豫的时候,一道身影飞快地从他们身前穿过,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冲到谢泽身边,死死地抓住了谢泽的手。 众人:“!!!” 谢泽蓦的住了手,众人只看到在谢泽的对照下显得那么小小一只的江信不知何时站到了谢泽的身边,还不要命地抓住了谢泽的手。 见谢泽停下手朝江信看过去,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江信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明明此时的谢泽看着那么可怕,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有些心安。 他巴巴地看着谢泽,双手努力地比划着自己的意思:【殿下,不要打了。】 “你为他求情?”谢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信,满是凶煞的眼神里还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委屈,你何曾为我求过情? “……”完全没明白谢泽脑回路的小可怜江信连忙摇了摇头,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开衙听审,王爷若是将涉案人处以私刑,定会累及自身。 王爷能为我主持公道,我已经感激不尽,若是连累王爷被陛下责罚,我万死难辞!】 “……”谢泽脸色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听进了江信的话,总算是放开了鼻青脸肿的陆无量,施施然起身,又变回了那个只是面相有些凶,看着还算正常的王爷。 江信松了口气,连忙弯了弯眼睛安抚:【多谢王爷。】 谢泽的脸色更臭了,凶巴巴地瞪着江信:“别为了这种人渣谢我!” 江信:“……”好,好的。 围观的群众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在心里小声地嘀咕,这王爷还真是和传闻中一般凶残啊,要不是那位小公子劝阻,他怕不是真要把人活活打死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小公子就是被告偷窃陆无量玉佩的那个哑巴吧? 被陆无量骗得那么惨,最后居然还是他不计前嫌救了陆无量,这样一个纯善的人,哪可能会做出偷盗这样的恶事来?那陆无量果然是在撒谎吧? 这么想着,原本被谢泽的举动吓到的百姓心中对陆无量是更加厌恶了,这会儿看着陆无量脸上的伤口,在惊惧之余,倒也觉得打得没错了。 然而梁毅和却不这么认为,他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惧怕,紧拧着眉不赞同地道:“殿下这是干什么?!这案子还没查清楚,殿下就在公堂上擅用私刑,差点儿将陆无量打死,未免太藐视王法了! 下官身为协审之人,定会将殿下方才行事,如实禀报圣上,交由圣上定夺。 还请殿下接下来好好审案,莫要再惹事了。” 等明日上朝,他定要将今日之事上奏皇上,让皇上好好挫一挫这煞星的锐气! 今日公堂上有这么多百姓看着,到时候街知巷闻,他就不信这一次皇上还会纵着这疯子胡来! 然而谢泽似乎并没有把梁毅和的威胁放在心上,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理了理打人弄乱的袖子,看向衙门口的众人,冷冰冰地道:“陆无量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对母不孝,对友不义,对己不诚。 方才本王听他所言,对这等大逆之人实在难以忍受,本应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可本王是个急性子,便亲自动刑了,还请诸位见谅。” “……”这话……说的倒是也没错,像陆无量这样的无耻之徒,就凭他不孝母亲就够打他五十板子了。 贤王向来是个急性子,又在边关打了那么多年仗,最是看不得这种蝇营狗苟之人,一时情急直接动了手好像可以理解。 毕竟虽然方才的拳打脚踢也挺吓人的,怎么也比五十板子要轻一些吧?这么算来,还是陆无量赚了,侥幸躲过了五十板子呢。 “你——!”然而陆无量却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平白被人打成了猪头,还要被如此贬低侮辱,如何能够接受? 只见陆无量捂着脸起身,愤怒不已地指着谢泽:“你身为王爷,竟如此欺压良民?!简直没有王法!诸位都是见证,我定要……” “你算什么良民呀?拿朋友的东西去换钱也就算了,转头还污蔑朋友偷你的玉佩,还良民呢?别说笑了!”站在前头的一位妇人当即便打断了陆无量的话,阴阳怪气地道: “方才要不是人家江公子好心,你早就见阎王去了你,不好好谢谢人家,还有力气在这里大放厥词,看来王爷还是有分寸的,伤得也不是很重嘛,真该多打几下的!” 陆无量:“……” 世人从来都是同情弱小的,陆无量原以为自己的惨状可以换得大家的同情,让众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到天家子弟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的事情上,从而让自己那些不磊落的行为让人淡忘。 可却忘了,在这件事情上,从始至终,有一个比他更无辜,更令人同情的存在。 第14章 我不会说话 “他还好意思给自己叫屈呢!要不是王爷英明,发现这偷窃一案另有隐情,那江大公子早就被赶出书院了,到时候背着这小偷的名声,到时候哪里还有书院会收江公子? 要说冤,谁冤的过江公子这个冤大头?江公子还把人当朋友嘞!”人群中有人瞧着陆无量这精神气十足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嫌恶地道。 “说的没错!”先前那位率先呛声的妇人大约是瞧着江信这小小的一只,被人冤枉了都没办法为自己辩驳的可怜模样,颇有些不忍,当即便附和着道: “你们看那江公子,额头上还包着纱布,定然是因为昨日之事被罚了,可怜见的,看着年岁也不大,大约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无耻之人吧?识人不清呐!” 众人闻言,看着江信额头上那厚厚一圈儿,衬得江信的脸色越发苍白,再瞅瞅陆无量那红里透紫的脸(被揍的),纷纷点头赞同。 江信:“……” 不管怎么样,要不是陆无量做人不地道,江信就不用被逐出书院,也就不用闹到今日对簿公堂的地步,陆无量自然也就不用受方才这遭罪了。 说到底,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确实没什么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你,你们——!”陆无量简直快气疯了,指着衙门口那些毫无同理之心的人,怒斥:“你们沆瀣一气,为虎作伥……” “够了!”一旁的院长眼看着百姓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大,再看陆无量这不成器的样子,直摇了摇头,待喝止了对方后,便对着谢泽拱了拱手道: “今日多谢王爷为我白山书院揪出此等不孝不义的学子,我身为院长,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人继续留在书院。” “院长!”陆无量原本还想垂死挣扎,借口攀咬一番,可是在听到院长一锤定音的话之后,就像是瞬间掉入了冰窖一般,惊惧又绝望地看着院长:院长 ,您不能这样……” 然而院长只是冷冷地扫了陆无量一眼,便不再看他,亦不再多言。 陆无量看着院长,又看向外面那些厌恶地瞪着自己的人,失神地后退了一步。 在谢泽莫名其妙针对自己,一步步逼问自己的时候,那股萦绕在心底的巨大不安,终于不出所料地落了地。 他陷害江信,想要借着江家的东风往上攀的愿望终究是落了空。 江家,江星羽…… 对了!江星羽,江星羽! 陆无量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准确地锁定了江星羽所在的位置。 江星羽是江家嫡子,和江信那个废物不同,是江大人最宠爱的儿子,江星羽一定能帮他的! 江星羽原本沉着脸站在人群中,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有利于江信,都已经准备甩袖走人了,却被陆无量那如同实质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了什么,立时冷冷地瞪着陆无量,这家伙要是敢胡言乱语,他绝不会放过他! 陆无量看到江星羽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沉,还没等他理清思绪,耳边仿佛又传来谢泽那如同恶鬼催命的声音:“好了,现在你可以来交代一下,为何要诬陷江信偷你玉佩一事了。” 陆无量心虚地收回视线看向谢泽,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看着一件死物,又看了看江信从谢泽身上收回去的手,想到方才谢泽居然能看懂手语,他要是再不明白这两人早就认识那就太蠢了。 这位传说中的王爷,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他得罪了江信。 意识到这一点,陆无量紧握着拳头,微低着头藏住眼底的怨恨,低低地出声解释:“我没有诬陷他,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玉佩丢了一时情急才找了夫子。 现在想来应当是江信捡到了想要还给我,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虽然他事情搞砸了,但是他现在和江星羽是一条船上的,江星羽一定会帮他的,他还有机会。 再不济,他以后也能拿着这一个把柄,让江星羽不得不帮自己。 谢泽当即嗤笑一声,凌厉的目光又看向了一旁装死的夫子:“你的意思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误会,夫子都没有查清楚便将江信逐出了学院?” 一旁的许夫子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冲着陆无量怒斥:“陆无量!分明是你说玉佩放在抽屉里不见了,只有江信课间没有出去过,我这才去搜查江信的包。” 说着,许夫子又连忙向谢泽行礼:“王爷明鉴,搜出玉佩之后,江信写字解释玉佩是陆无量送给他的,可陆无量却矢口否认,两人证词冲突,玉佩又在江信手中,老夫一时情急没有细查,这才将江信赶出了书院。” 许夫子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案子竟然攀扯出这么多事,早知道陆无量和江信私底下成了朋友,还受了江信那么多接济,他才懒得管这三五两银子的小事! “那定然是陆无量在说谎了!江大公子送了他那么多东西都不止一块玉佩的钱了!”门口的百姓闻言纷纷叫嚷着发言。 若是江信是那等贪财之人,之前又何必送陆无量那些木雕小件,还是用上好的木材雕刻的嘞! 江信也在此时点了点头,佐证这玉佩的确是陆无量前一日送他的,他没打算收下,原就想着第二日还给陆无量,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归还,就反被对方倒打一耙了。 江信将玉佩之事写在纸上,经由一旁的师爷念了出来,让大家知晓。 只是大约是吸取了昨日在家中写下事情经过却反被江星羽嘲讽的教训,江信并没有将陆无量送他玉佩是为了告白的事情写出来,他不想再被人取笑,也不想再同这人有任何瓜葛。 陆无量没想到江信就这么把一切写了出来,半点儿情面都不留,看着对方绝情的样子,和以前乖巧单纯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怨愤多一些,陆无量忍不住想要冲上前抓住江信质问,却被谢泽又是一脚踹到了地上。 “啊——!”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正正好踢在陆无量的小腿骨上,陆无量痛得惨叫出声,他怀疑自己的小腿骨被踢断了。 正要喊出来,旁边的两个衙役瞬间跳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陆无量的手臂,把他像死狗一样按在地上,横眉怒目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公堂之上还想伤人不成?!” 第15章 撞柱 陆无量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气得破口大骂:“我没有!是贤王,是他踢我!我的脚,我的脚被他踢断了!” 他外祖家从医,他年幼时也跟着学过一点,他能感觉到,他的小腿是真的断了! 那小衙役也是会看脸色的,知道这渣滓书生这会儿不受大家待见,立马一巴掌抽了上去,没好气地喝道:“还敢狡辩?!你刚刚朝江公子冲过去,难道不是怕他说出对你不利的供词,想要对他提前动手!” “我没有……唔!” “打得好!” “可别把人放开了,谁知道这人诬陷不成,会不会恼羞成怒对江公子做什么!”围观地人立时高声地喊叫着,刚刚这人气急败坏地冲向江信的样子他们可都看到了。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衙役听到了百姓的要求自然不会放开,还把陆无量抓的更紧了,大有他要是再敢挣扎又再给他一嘴巴子的意思。 “江……”陆无量从来都没有这么无助过,仿佛一只被按在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他艰难地扭过脖子,下意识看向自己唯一的救星江星羽。 然而江星羽只是竖起一根食指,抵住了上下嘴唇,盯着陆无量的眼睛里满是森寒。 陆无量紧紧地攥住拳头,又难堪地回过头,哀求又控诉地看向江信: “江信!你竟如此绝情,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你只要说一句,只要说一句是你弄错了,只是个误会,只这么一句就好!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只要江信愿意息事宁人,一切都可以大事化了了,只要他说一句……他不是,一向最不爱惹事了吗? 然而,江信只是抬起手,特别严肃地告诉陆无量:【我不会说话。】 陆无量:“……” 陆无量会简单的手语,他看懂了。 “你——咳!咳咳!”江信的反应对陆无量而言可谓诛心,陆无量终于忍不住,被气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谢泽眼尖地把江信拉到身后,避免他被陆无量的脏血给碰到,紧拧着眉冷冷地看着陆无量:“坦白交代是谁指使你做出此等阴损之事陷害江信,本王或可从宽处理。” “……”你都把我打得半死了还敢说从宽?!陆无量恨不得咬死面前的人。 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他还快被眼前的人给逼死了! 逼死……陆无量猛地顿住,攥紧了拳头…… 他看了看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自己,又看了看被谢泽护在身后干干净净的江信,听着外界的嫌恶和辱骂,咽下了口中的腥气,微微低着头哑声道:“我说过了,没有人指使我。 江信,是我不好,害得你被赶出了书院,可我今天也受了莫大的羞辱,若是你还不能原谅我,我…… 可以以死偿还!” 话音刚落,陆无量猛地挣开抓着自己的人,趁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拖着断腿“嘭!”得一声撞向一旁的柱子!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这,这是怎么个情况?这陆无量就这么自杀了?! 是他们刚刚说的太过分了吗?他们,他们也没说什么吧?不是在审案来着吗?还是王爷这审案的法子太过激进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就闹出了人命来了? 陆无量撞破了头,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看向门口那些或惊恐或慌乱的脸,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就不信,这么小的一件案子,他以命相抵,这些人云亦云的庸人,还会追着他不放! 他有分寸,知道什么样的力道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只要过了这一关,等风声过了,他可以找江星羽把他送入别的书院。 而谢泽,堂堂王爷当众逼杀手无寸铁的读书人,纵使他有错在先,谢泽的名声也绝对会受损,说不定还会被陛下责罚。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他被赶出书院,这些人也别想好过! 迷糊之间,他又看向谢泽的方向,谢泽……呵,就算你是个疯子,也没想到我会使出这招吧?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从谢泽的脸上看到惊慌和愤怒,然而…… 却只看到了对方将江信的脸温柔地按在怀里 ,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那样,仿佛看着一头死猪。 “……”这对……狗男男! 这是陆无量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下一秒,便眼皮一翻,彻底昏死在了原地,攥紧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梁毅和看到昏死的陆无量,沉下脸对着谢泽呵斥:“王爷!纵使陆无量人品有瑕,可罪不至死,您这未免也逼得太紧了。” 这样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居然还闹出了人命,他一定要好好地参这疯子一本! 谢泽理都没理梁毅和的斥责,径自走到陆无量面前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见还算平稳,忍不住冷笑一声,随后起身轻飘飘地道:“死不了,把他抬去医治,诊费算在本王头上 。 梁大人所言有理,陆无量的确罪不至死,他扰乱书院秩序,蓄意构陷同窗,害同窗被赶出书院,既如此,本王就判,剥夺他童生名号,此生不得再入考场。” 找死也就罢了,还在撞柱前特意说上那么一番话,以死给阿信赔罪,他也配!若是让阿信因此留下一辈子的心理疙瘩,纵使陆无量真死了,他也会将他挖出来鞭尸! 更何况,看他呼吸均匀,就知道这家伙多半不是真心想死,苦肉计倒是用得不错,就是不知道等他醒过来得知了自己日后的命运,会不会后悔撞得太早了。 谢泽冷眼看着官差将人抬走,眼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倒是梁毅和果然被陆无量的苦肉计给骗到了,听着谢泽的宣判,不赞同地道:“陆无量既然已经以死谢罪,殿下还要如此罚他,是否过分了?” 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一身功名了,谢泽这做法,只怕比杀了陆无量还要让他难受,等陆无量醒来,岂非还要再死一次? “是本王让他死的吗?他自己想死,和本王的宣判何干?!”谢泽起身回到座位上,随后一拍惊堂木:“退堂!” 梁毅和:“……”这疯子,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第16章 夫子 这案子是结了,可热闹却没有结束,众人眼瞅着那陆姓书生被横着抬了出去,又哄哄闹闹地跟去了医馆,想知道这人伤到了什么程度,可有性命之忧。 虽说这人吧的确不怎么样,可若是因此就这么死了,总归让他们这些先前叫嚷着严惩陆无量的人心里有那么些不自在。 幸而果真如谢泽所说,陆无量的额头伤得不重,只需包扎了多休养些时日即可。 倒是他的小腿,和陆无量猜测的没错,是真的断了。 虽然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将陆无量的断腿接上了,不过,日后能不能恢复如初,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却是保证不了的。 陆无量刚刚醒来就听到了大夫的话,顿时只觉晴天霹雳,若是他的腿不能恢复,成了瘸子,以后就跟江信那个废人一样,再也无缘科举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这个时候的陆无量还不知道,早在方才的公堂之上,谢泽就已经宣布废除了他的功名,就算他的腿能痊愈,也没资格再入仕途了。 陆无量的心情旁人暂且不得而知,众人只听到医馆的大夫说人没有大碍便放下了心,又看了看陆无量此时的惨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万一这人突然又来个以死谢罪,他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这么想着,众人也不好再看热闹了,三三两两地散开来。 只是今日之事,大抵能让京城的老百姓津津有味地说道好些日子了。 “话又说回来,这贤王下手也的确是有些重了,竟是将这书生的腿给硬生生地踢断了呢。” “传闻中,这位贤王殿下自幼性子孤僻,喜怒无常,听说他在边关杀敌时,手段之残忍血腥,简直想都不敢想呢!” “以前还半信半疑,今日见了,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你们看他那打起人来的模样,那眼睛红的,就跟个疯子一样,说不定……” 谢泽年少时曾有过疯病的传闻,这人显然是听过一段,正要说上一嘴,立马便被旁边的人给打断了:“你疯了?!这种事也敢胡说八道!” “我哪里有胡说,那王爷的样子,看着分明就是个……” “明明是那陆无量做错了事情,王爷性情中人,自然是不会留情,可他从不会牵连无辜,你们没看到那江公子上前一劝,王爷生怕误伤了他,就立刻停手了吗?要我说,王爷恩怨分明,是个大好人嘞!” “就算如此,这贤王的做法也未免太过激进了。” “……” 有看不惯贤王做法的,自然也有支持贤王的。 两方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陆无量和因书院名声受损而对谢泽颇有些微词的院长还想要借着此事败一败贤王的名声,谢泽的对手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自然是闻风而动,趁机又在百姓里好好儿地宣扬了一番。 谢泽早就料到会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对此也并不怎么在意,他得胜归来,功高盖主,纵使没有今天这个事作为契机,也会有别的事情传开来。 反正他的名声早就那样了,再怎么传,也不过一句嗜血残暴罢了,这些人想败坏他的名声,也不想想,他的名声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还能怎么败?只要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对他而言,眼下和未来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谢泽看着又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的江信,脸再度黑成了焦炭。 江信不知道谢泽心中所想,此时对着面前的人,心中唯有满满的感激,特别郑重地行了叩首大礼,这才直起背,对着谢泽比划:【江信多谢殿下大恩!】 “……免礼。”谢泽看着对自己疏离守礼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来几个字:“我再说一次,以后不要对我行跪礼,起来吧。” 江信还以为谢泽只是不喜欢别人对他行跪礼,也没有多想,闻言便乖乖地站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谢泽道:【另有一事,江信还想请殿下帮忙。】 “什么?”听到阿信有事找他帮忙,谢泽的脸色总算是好了点,他喜欢他的阿信能多依赖他一点。 江信眉眼弯弯,从怀里掏出纸笔,认认真真地将自己要说的话写下来。 【余与陆无量原为好友,却遭好友背弃,险些背负偷盗之名,无论陆无量有无悔过,余心胸狭隘,除非陆无量以死抵过,否则绝不原谅。】 写完,江信就把纸张交给谢泽,又对着谢泽比划:【江信想请王爷在向陛下汇报此案的时候,把江信的自白信交由陛下。】 这样,若是到时候那位旁审的梁毅和上奏谢泽逼杀陆无量,殿下就能说是他不肯私了,逼着陆无量走投无路了。 殿下是那么好的人,若是因为他之过而连累殿下被陛下责罚,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还以为自家阿信终于能依赖自己一点的谢泽刚刚好了点儿的心情变得更糟了,可看着江信那双写满了担心的眼睛,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好在这时候,总算是有别的人过来撞枪口了。 “王爷,白山书院的院长和许夫子前来求见。”阿福小跑着到了院子里,眼尖地看到自家主子黑如锅底的脸色,立刻知趣地低下头,小声地道。 “让他们滚!”谢泽没好气地冲着阿福吼道。 “……可是,奴才听两位夫子的意思,好像是还想见一见江公子。”阿福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主要是江公子是那位许夫子的学生,若是把两位夫子拒之门外,只怕会对江公子的名声有损。 仅从这短短一日的观察,阿福就能感觉到自家主子对这位江公子极为上心,这事儿他有点拿不准,便只能苦哈哈地过来询问了。 果然,下一秒,阿福就见到自家主子的眉头皱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带他们去前厅。” “是。”阿福微微松了口气,他猜得没错,这位公子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分量实在了得。 明明自家主子平日里对自己的名声都毫不在意,却能为了保全公子的名声做出退让,就好像,对待易碎的名贵花瓶,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唯恐磕着碰着。 * 院长和许夫子在王府外等了一会儿,后又被请到前厅里等了许久。 这王府的下人也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也没一个人过来上茶,就让两人这么干等着。 许夫子和院长被晾在这儿半天,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许夫子,若不是顾忌到谢泽的身份,只怕早就开口斥骂上了。 一直等到许夫子都打算劝说院长直接离开的时候,谢泽这才带着江信姗姗来迟。 “参见王爷。” “嗯。”看到两位年岁半百,德高望重的夫子等了大半天,谢泽也没说什么抱歉的话,甚至连免礼都没提,直接便有些不耐烦地道:“不知院长和许夫子过来所为何事?” “……”两个老人对谢泽这态度都颇有些不适。 别说是院长了,便是许夫子,教了大半辈子的学生,年岁又在那儿了,走出门去总归是受人尊敬的。 就算谢泽是王爷,这也太,太无礼了。 果然是一介武夫,真是没一点儿教养! 许夫子心中不忿,可想到自己和院长的来意,还是把倚老卖老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地道:“老夫与院长此来,一是为了感谢殿下为我白山书院拔出了这么一个祸害,二则是想来跟老夫的学生江信说一下。” 说着,许夫子便把目光转向江信,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容,道:“玉佩被窃已经真相大白,是老夫一时失察,让你受了委屈。 待我和院长回去之后,就将你的名字重新录入书院的名册中,你依然是书院的学生。” 话音刚落,许夫子想了想,又颇为和善地补充了一句:“明日清晨记得来上课,我会重点讲一下院试容易考到的一些内容。” 这话其实就是服软的话了,毕竟让他一个夫子和学生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亲自邀请江信回学院上课,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其实,以他的意思,就应该趁机也让江信打道回府算了,反正是个哑巴,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偏偏院长说这江信与王爷有私交,这事儿又有陛下盯着,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他们书院也必须给出交代来。 逐出陆无量是其一,还江信清白才是重点,否则,岂不是让旁人觉得他们白山书院是非不分,明明江信都已经被证明了清白还不让人回学院? 正因为被院长先前和许夫子说了半天,讲明了利害,许夫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让江信回去。 然而,令院长和许夫子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都亲自过来邀请了,这王爷和江信居然真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们,直接就给拒绝了??? 第17章 更好 “不去。”谢泽没等江信反应,就嗤笑一声道:“许夫子大约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连这么一个小案子都失察,让本王如何放心夫子能脑子清醒地教书育人?” 许夫子没想到谢泽就差没指着他的脸骂他昏聩无能了,气得胡子直抖,一脸愤愤地指着谢泽:“你——!” 没等许夫子骂出声来,谢泽便迅速地打断了对方,凉凉地道:“本王已经给江信找了更好的夫子和学院,劳院长和夫子操心了,两位有这个功夫,还是多休养身体,保持头脑清明才是重点。” 被讽刺的院长和许夫子:“……” “呵!”许夫子怒极反笑,甩着袖子负手而立:“老夫竟是不知,整个京城里,居然还有比白山书院更好的学院! 江信,你身患哑疾,书院看你求学心切方才破格录取,没想到你却心比天高,还想进比白山书院更好的地方,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能去什么样的地方!” 院长此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见状便叹了口气,又朝谢泽拱了拱手,官方地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江公子已然有了新去处,那我们也就不再强留了。 祝愿江公子能够得偿所愿,日后前程似锦。” 这最后一句话,就是明晃晃的阴阳怪气了,江信是个哑巴,前程能好到哪儿去?他们也只当这两个小子是一时意气,什么比白山书院更好的学院,想也知道不可能。 真是可笑! 总归他也不是真的想让着哑巴回书院,只不过碍于陛下和外界的看法罢了,不过如今既然这两人主动拒绝了,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 到时候再将这事儿润色一番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江信不识好歹罢了。 想到这里,受够了冷脸的院长也不想多待了,直接带着许夫子又原路返回。 路上果然还真有好事的人关注着此事,甚至瞧见院长和许夫子从王府里出来,还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院长大人,那江公子是不是又能回书院读书了?” “江公子在学院的成绩好吗?他不能说话,平日里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您会对他一视同仁吗?” “……” 不怪乎大家伙儿都好奇得紧,端看夫子草草断案的行为,就能看出来这位哑巴的江公子在学院里颇不受待见。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对科举入仕那些离得还是太远了,只知道这位江公子也是交够了束修正常入学的,那就应该和旁人享受一样的待遇嘛!否则,这书院未免就有些不公道了。 院长和许夫子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也知道今天这事儿一出,这样的议论在所难免。 原本还想着和江信修好,之后再做几场戏挽回一下声誉,如今倒是有了更好的方法。 想到这里,许夫子也不再给江信留面子,看着好事的人群,当即便嗤笑着道:“贤王说江信有了更好的去处,看不上我们白山书院了,我与江信师徒缘分已尽,诸位也做个见证,望他珍重吧。” 第18章 更好的去处 许夫子这话一出,周遭的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京城里还有比白山书院更好的去处?” “自然是没有的,只怕是这江公子还心有怨气,为了逞一时之快才说出看不上书院的话来。” “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无论如何,许夫子总归是他的夫子,纵使一时失察,江公子也不该因此怨怪,还攀扯上了书院。”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江公子只是个哑巴,以后也不能科考入仕,他经此一事自暴自弃,不想再读书了,也是有可能的。” “……” 许夫子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冷笑。 江信今日说了这番大话,日后无论他是转去别的书院,还是躲在家里放弃学业,都会成为好一番笑料,他们白山书院亦可借此保全名声,从这番闹剧中全身而退。 这么看来,这江信和那位疯子王爷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就在许夫子和院长暗自松了口气之际,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就这么急吼吼地挤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方才听闻你们在聊哑巴江公子,可是江信?” “除了他还能有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这白山书院有多难进谁都知道,他倒好,一个哑巴,能进入也是沾了侍郎大人的光,如今竟还拿起乔来了,真是愚昧。” 然而那小厮这会儿可没心情听这些闲言碎语,闻言立时激动地大喊:“果真是我家大少爷!请问一下我家大少爷现在何处?皇宫里来了圣旨,等着大少爷回去接旨呢!” “……啊?”小厮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两位夫子都直愣愣地呆住了。 圣,圣旨?!那江信一个哑巴,怎会接到圣旨? “江信这会儿正在贤王府上,两位夫子刚去了回来。”方才讲话的那位书生一把抓住了小厮,急急地追问:“不知陛下下了什么旨,是和……江信有关?” “这我哪里能知道?那来传旨的太监说了,要等我们大少爷回去了才宣旨呢!”那小厮急得不行,直接便甩开了书生,听到江信在贤王府上,连忙飞奔着跑去了, “我不跟你说了,那宫里的大人还在府上等着呢,我得赶紧去把大少爷找回来!” 他们江府上下可全都还跪着呢,要是回去晚了,老爷和夫人定会责罚他办事不力的。 “……” 没能听到答案的众人心里实在是抓心挠肺的,他们这些看热闹的本来也没什么要事,对视一眼,齐齐心照不宣地往江府的方向涌过去了,连院长和许夫子都不例外。 要说如果是为了这件案子,皇上听了贤王的意见,打算剥了陆无量的童生身份,那也应该是去陆家宣旨才对,为何要去江家?可除了这件事,他们也想不通那哑巴还有什么本事能入了当今圣上的眼。 想到这里,院长和许夫子实在是坐不住了,当即便加入了人群。 咳,他们可不是去看热闹的,只是去瞻仰一番圣上的圣旨罢了。 * 江信跟着家中小厮匆匆地回到了江府,原本谢泽还想死皮赖脸地跟着,被管家老刘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且不说谢泽昨晚才将江大人打得半死,这会儿跟过去实在不妥,就说他们王爷才刚审了江信的案子,就跟着江信跑前跑后的,难保不会被人议论他徇私枉法。 虽然他家王爷并不在乎这些名声,可总归对江公子也不好,大概是这最后一句话说动了谢泽,这才把他们家的祖宗王爷给劝下了。 这会儿,江府的人包括称病在家实则被揍成了猪头的江正初都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不敢有半点懈怠。 见到江信进来,江正初立时黑着脸吼道:“逆子!不在家里待着又跑到什么地方去闯祸了,还不快过来!” “哎!”倒是原本端着圣旨的太监止住了江正初的怒骂,笑着迎了上去:“这位便是府上大公子吧?江公子,接旨吧。” 江信连忙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江府嫡子江信,慧心巧思,矜持不苟,善解人意,特命其为贤王伴读,入学国子监,钦此。” 太监话音刚落,在场江府的所有人都像被敲了一个闷棍,尴尬又神色莫名地跪在原地,沉默不语。 还是太监打破了沉默,将圣旨交给了江信,笑着道:“江公子,恭喜了。” 的确是一件喜事,虽说贤王非陛下亲生,无法继承大统,可他圣心正浓,又刚打了胜仗,这时候的风头,可以说甚至盖过了几位皇子。 江信以后能给贤王做事,前途自是不会差的。 江信不能言语,只能接过圣旨感激地看向太监,还不忘从袖子里取出一两银子递给对方作为打赏。 这还是方才离开王府的时候,王爷的管家提醒他的,大概是知道他家中之人不会提醒,特意叮嘱了他接了旨不要忘了给赏钱。 传旨的太监见了银子果然笑开了花,走到门口看到远远地朝这儿张望的百姓,知道这江大公子一直不受江家待见,在外也只是个哑巴名声,便开口讲皇上封他为伴读的事说了。 远远地看热闹的众人闻言又是震惊不已,这,这,这哑巴居然也能当伴读了?! 不过这可不是重点,总归谢泽又不可能成为储君,有一个哑巴伴读也没什么关系,重点是…… 江信他没有说大话!他真的进了比白山书院更好的地方读书,他特么的居然入了国子监!!!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才能读书的地方! 此时,一众看热闹的突然之间有了绝对的默契,齐齐将头转向白山书院的院长和夫子,眼神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位许夫子先前还当众嘲讽江信看不上他们书院呢,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在说江信不知好歹嘛! 可是,放弃白山书院入国子监,这怎么能叫不知好歹呢?这可是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的事情啊!啧~ 白山书院的院长和许夫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候,实在是受不了众人或嘲弄或惊讶的眼神,灰溜溜地离开了。 至于江府内,除了江信以外,其他的主人公的脸色也不比两位夫子好上多少。 就连江正初,也完全没有自家儿子被选做伴读的喜色。 且不提贤王才刚刚揍了他一顿,这伴读人选并非他最为器重的江星羽,而是这个哑巴废物,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个哑巴,就算去了王爷身边能干什么,还不是丢他的脸?! 想到这里,江正初看江信的眼神又变得不善了,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 “贤王喜怒无常,暴戾成性,日后你去了他身边,好自为之!出了任何事也是你咎由自取,莫要连累江府。” 若非皇帝才刚下了旨,就算偷盗之事与江信无关,他也要将这混账东西逐出江家!也不知这混账是哪儿来的本事和贤王搅和在了一起,若是不早日撇清关系,他江家迟早要被这混账给害死! 第19章 江家 江信原本对父亲依然没给他好脸色还有些难过,听到父亲说贤王的不好,连忙从怀里掏出纸笔,急急地写道:【父亲您误会了,外界谣言不可信,贤王殿下是个好人!】 写完,江信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就像父亲您先前误会我一样。】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了。 “……”堂堂刑部侍郎,这些年主理过的案子无数,没想到今日却被自己儿子给教育到了的江正初脸色更差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让江信去跪祠堂。 好在这时还是傅雪榕站了出来,笑着道:“老爷,江信被陛下封为伴读也算是件喜事,这样吧,今晚就让下面多准备几道好菜,趁着今天好好庆祝一番,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一起用过饭了。” 主要是江信不怎么和他们一块儿吃,江正初不想看到这哑巴儿子,每次看到他就像是在提醒他他的嫡子是个名震京城的哑巴,叫他面上无光。 久而久之,江信便自觉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努力地不让父亲因自己的事情而动怒。 江正初也知道传旨太监才刚走,他不能做的太过分,见傅雪榕给了个台阶,便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傅雪榕顺了顺江正初的背,还笑意盈盈地看向江信:“阿信,你久不同我们一块儿用膳,厨房怕是考虑不周到,毕竟今日的家宴也是为了你准备,你有什么忌口或是想吃的,便同老杨说一声。” 话音刚落,傅雪榕脚步又是一顿,有些尴尬地道:“差点儿忘了老杨不识字,这样,你写下来给我,我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正初冷着脸打断了:“不会说话便不要说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如何还能沉迷口腹之欲?让下面的人照往常的做便罢了。” “是,妾身知道了。”傅雪榕低眉顺眼地点点头,便扶着江正初进了屋子。 江信看着两人走远,心里头有点难过,不过又好像没以前那么难过了,大概是习惯了。 江星羽向来看不上江信,看着江信今日出尽了风头,有心想嘲讽两句,可想到方才公堂上的事,忍了又忍,最终只瞪了江信一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倒是江良才,他平时虽然总是针对江信来借此讨好江星羽,这会儿却是反常的没有冷嘲热讽,见嫡母和江星羽离开,这才嬉笑着凑上前道: “贤王功勋卓越,年轻有为,大哥如今成了他的伴读,定然前途无量,小弟这便恭喜大哥了。” 江信闻言看向江良才,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这位小弟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突然对着他殷勤备至定然没好事。 江良才见江信不回话直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也不泄气,反正这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也不对,他是说不了话。 不过只要他多逼一逼,自然会从这家伙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身为家中庶子,生母软弱无能,嫡母又惯会在父亲面前作戏,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讨好江星羽,取得江星羽和嫡母的欢心,才能得到他们从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东西。 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当着江星羽的狗腿子,虽然辛苦,但有江信这个混得比他更差更可怜,被江星羽和嫡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哥作对比,他倒是也挺知足的。 原本这一次,他还以为大哥终于要被赶出江府,再也翻不了身了,谁曾想仅仅才过了一天,这家伙居然和贤王搭上了线,还成了对方的伴读! 怎么这样的好处偏偏便宜了江信这么个哑巴?!若是让他遇到这样的造化,他一定会紧紧地抓住王爷这片东风往上爬,以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又何必再去看江星羽和傅雪榕的脸色? 为什么偏偏是江信,为什么不是他呢的?! 江良才心里嫉妒得发狂,面上却依然笑盈盈的,跑前跑后地缠着江信追问:“大哥,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王爷怎么对你这么好,不仅帮你翻案,还让你做他的伴读?总不会只是可怜你吧?跟小弟我说说呗?” 江信:“……” * 江家因为皇帝的一道圣旨,各有各的心思,而此时,皇宫的各个寝殿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二皇子在得知皇上给谢泽选了个伴读之后,立时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皇后那儿。 “母后,父皇为何会突然给谢泽添了伴读?”二皇子乃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自小就对自家父皇款待谢泽十分不满,这会儿听到他给刚立了大功的谢泽添了伴读,立刻便坐不住了。 倒是皇后并不怎么担心,笑着给自家儿子添了杯茶:“慌什么,不过是刑部侍郎家的那个哑巴罢了,没什么用处,听说还是谢泽自己向陛下求的。” “他自己求的?”二皇子闻言眉头松了松,却还是完全不理解:“他要个哑巴有什么用?那江信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在江家也不受宠。” 皇后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道:“谁知道他,这人一向无所顾忌,只看自己的心情,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不过经此一事,咱们倒是能放下点心了。” 二皇子心里一动:“母后何出此言?” “若是陛下对谢泽报以厚望,绝对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给他定下一个无权无势又无才能的伴读,可见陛下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的。” 康元帝待谢泽如亲子,前朝后宫人人皆知,先前他们一直担心皇上一时糊涂,甚至连皇位都考虑谢泽,偏偏谢泽还手握兵权,因而一直忌惮着谢泽,外界说他暴戾的传言也有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皇后和兰贵妃的势力。 可从此次的伴读人选看来,这侄子到底是比不上亲子的,如此看来,倒是他们多虑了。 “谢泽不足为惧,那个疯子行事毫无章法,若是惹怒了他反而得不偿失,眼下,咱们最重要的对手,还是甘露殿那位…… 至于谢泽那里,咱们还是尽量以拉拢为主,他不是和江家那哑巴交好吗?本宫听说,江家还有位嫡女……” 二皇子一点就通,立时欣喜地看向自家母后:“还是母后思虑周到。” 第20章 夜袭 发生在皇后宫中的这一幕,这会儿也在其他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母妃宫中发生。 当今圣上已是不惑之年,虽然身子还算健朗,不过为首的几个儿子皆已成年,年纪大了,自然心思也就多了。 其中大皇子谢永赋与三皇子谢永荣乃长乐殿慧贵妃所生,慧贵妃与皇上青梅竹马,为皇上诞下二子二女,且其中一子为皇长子,接触政事最早,如今在吏部当差,颇受圣上器重。 只不过慧贵妃出身不高,因而支持两位皇子的人并不算多。 而二皇子乃中宫嫡出,身份高贵,目前算是呼声最高。 同样威望不小的四皇子则是甘露殿兰贵妃所生,兰贵妃乃当朝首辅之女,又背靠江南魏家,家世显赫。 魏大学士在朝中积威已久,如今不少朝臣都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不是有皇后一派制衡,只怕连康元帝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至于谢泽,又是一个微妙的存在。 他虽非皇子,却比其他任何皇子都受宠,因而在皇上派他带兵打仗,让他掌握兵权的时候,皇后和兰贵妃一派都极为反对。 而今谢泽立功归来,后宫的那些人对谢泽就更加警惕了。 没想到还没等她们做些什么,皇帝就突然心血来潮给谢泽指了个伴读,对此,大多数人都接受良好,甚至还松了口气,毕竟那伴读只是个哑巴。 这也间接说明了谢泽在康元帝心中的分量还没有越过了其他儿子,那他们的注意力就可以往旁人身上放放了,对于位高权重,深受圣宠的谢泽自然是以拉拢为主。 后宫里的这些心思,谢泽心知肚明,不过他这会儿可没工夫去理会这些人的打算,距离康元帝暴毙还有十年,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王爷,夜深了,奴才伺候您就寝吧。”阿福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询问。 贤王府人丁简单,先前曾有婢女想要爬床邀宠,被谢泽废了腿扔了出去,之后府上便发卖了好些奴才。 虽还有几个丫鬟剩下,不过那些小女孩胆子小,再不敢接近谢泽,如今谢泽的起居都是由阿福和阿贵两个小厮轮换着伺候。 这眼瞅着都快子时了,自家主子还一动不动地像个雕塑一样坐在桌边,也不就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福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终究还是壮着胆子过来了。 谢泽被阿福这一声喊回了魂,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床铺,黑着脸起身,走了几步又倏然折返,大步跨出了房门。 阿福一惊,连忙快步跟了上去,一脸懵逼地道:“王爷,都这个点儿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看看阿信,你回去睡吧,不用等本王回来了。”谢泽头也不回地道。 “……”阿福这都傻眼了,连忙跑上前规劝:“这,这都宵禁了,您这个点儿出去,会被当成贼子的,而且,而且江公子这会儿肯定也已经睡下了,您就是去到了江府,也未必有人给您开门呐。” “无妨。”又不是皇宫,有什么闯不进的,谢泽面无表情地想着。 “……”你无妨不代表人江府也无妨啊我的祖宗!你忘了你昨天才把人江大人给打了吗?! 阿福急忙忙地追到门口,却早没了谢泽的身影,只得心累地折返回去。 以他们王爷的功夫此时出去不一定会被巡夜兵发现,他却是肯定会被发现的,还是不过去添乱了。 话说回来,总觉得他们王爷这几日好像变得更疯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哎! * 江府人丁不算多,江信虽为嫡子,所住的厢房却比江良才还要偏,在最西边的那栋小屋子里,谢泽潜进去之后很快就摸到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江信早就歇下了,他闭目躺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腹部,哪怕是睡觉的时候都生怕因为表现得不好而受到父亲的责罚。 谢泽轻巧地钻进房间,走到床边,直到看到江信的模样,浑身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年少时的江信很瘦,脸色却比谢泽记忆中的人要更好一些。 在他的记忆里,十年后的江信脸上总是没什么血色,也不爱出门,总是闷在家里,没什么精神。 谢泽靠在床边,手指覆在江信的上方,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描绘着江信的模样,想把他用尽全力地记在心里,就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对方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不,不会消失的。 这辈子,他会和阿信永远在一起,看到阿信每一天的变化,每一天的喜乐,再也不会把人弄丢。 江信睡得迷迷糊糊,他梦见自己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黑暗中好像有一双野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害怕得不停向前狂奔,狂奔,可是人怎么能跑得过野兽呢? 身后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迫…… 江信猛地睁开眼睛,从恐惧中惊醒,下一秒就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在昏暗的月光下,那人的半张脸透着阴森,仿佛追魂索命的鬼差。 “啊!!!”江信吓得惊叫一声,下一秒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没等江信来得及冲出去叫人,瞬间就被那人扑上来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谢泽瞪大眼睛奋力挣扎,而后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是我,阿信别怕。” 这声音很熟悉,江信惊恐的大脑停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在哪儿听过,挣扎的力度小了。 抖了抖被吓得差点儿停掉的小心脏,江信鼓起勇气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王爷- -。 江信摸索着点燃一根蜡烛,看到的确是贤王,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不对,也不能松气!三更半夜堂堂王爷突然跑来蹲他床头什么的也太奇怪了!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江信这么想着,也双手比划着问出口了。 “睡不着,来看看你。”谢泽面无表情地道。 江信:“……”更奇怪了。 第21章 阿泽 “江正初和他那续弦有没有再为难你?”谢泽端着一张冷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也知道自己奇怪,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他想和阿信重新开始,想给阿信一个最好的印象,可是他控制不住。 一到夜里,看着空空的房间,就好像回到了前世的皇宫,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连阿信唯一送他的木马,都没有了。 只有看到阿信,只有确定阿信的存在,他才能真实地知道自己重生了,才能重新踏实下来。 江信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 江信不知道谢泽心中所想,还以为他在是在关心自己,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还是心里暖暖的,连忙道:【没有,父亲和母亲并未欺负我,多谢王爷关心。】 谢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继续睡吧。” 江信:“……” 江信张了张口,正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想法,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少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江信的厢房比较偏,听到动静的守夜小六这会儿才慢吞吞地赶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等候的小六看到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递出了一张纸:【无事,回去吧。】 小六简单的字还是认识一些,见状便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地道:“既然无事,那小的便退下了。大少爷既说话不方便,还是尽量少开口为好,这大半夜的要是吓着了老爷和夫人,这谁担得起?”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复,便又挑着灯笼一脸不快地走了。反正也是个哑巴,还能骂他不成? 然而,就在小六转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没等他回头,灯笼就灭了。 “啪!” 小六只听到一道清脆的耳光声,下一秒,就觉得脸上一阵刺痛。 “啊!”小六懵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挨了一耳光,更可恨的是,对方打完又迅速地回到了房间里,完全没有出来的意思。 “你——!”小六气得鼻子都歪了,没想到这哑巴居然真的敢动手,他可是二少爷的人!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五脚程慢些,姗姗来迟,瞧见小六站在门口没动静,下意识地问道。 “……没,没事。”小六吃了个哑巴亏,捂着脸一脸愤愤地走了。 不管怎么样,江信也是他的主子,他被主子打了,就算要告状也只能等明日去和二少爷告状,这大晚上的,要是闹开了,他这奴才也讨不了好。 算这哑巴走运! 听着屋外的声音逐渐远去,江信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天知道他刚才看到谢泽冲出去的时候有多紧张! 都这个点儿了,府里其他人都没有动静,想也知道王爷肯定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进来的,要是让人发现贤王夜闯江府,到时候朝堂上肯定会有人攻讦王爷的。 谢泽可不管这些,冷着脸瞪着江信:“下次遇到这种奴才,就像我这样,懂吗?若是有人敢说什么,就告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知,知道了。】江信的耳尖有些红,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王爷会对他这么好,好到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嗯。”谢泽抬手揉了揉江信的脑袋,意识到自己待得够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冷冰冰地道:“我走了,你继续睡吧,明日带你去国子监入学。” 说完,便转过身,正要开门,就感觉到袖子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江信见谢泽转头凶凶地看向自己,有些紧张,却还是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江府与王府相距不近,若是王爷此时回去,便睡不了几个时辰了,而且宵禁夜在外走动也不安全,若是王爷不嫌弃,就在……】 “好。”没等江信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手语比划完,谢泽就快速地应了好,熟练地回到了原位,一本正经地道:“叨扰了。” “……”江信挠了挠脸,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想不通便不想了,便走到衣柜边去拿被子。 还好这季节不算冷,江信拿出两床被子,一床铺在地上,一床当盖被,随后笑着对谢泽道:【王爷去床上睡吧,我睡这边。】 还好他这边住得偏僻,离小门很近,等明日一早,他早些叫王爷起床,偷偷地送王爷出去就没人会知道了。 江信自觉考虑得很周到了,然而却见谢泽突然地又拉下了脸,没好气地直接上前把他拽上了床,凶巴巴地按进被子里:“睡你的!” 说完,便又凶巴巴地拿起地上的被子钻了进去。 江信:“……” 江信急了,怎么能让主子加恩人睡地上,他睡床上呢? “敢乱动我现在就出去把江家人都喊出来。”没等江信掀开被子,就听到地上传来谢泽冷冰冰的声音。 江信:“……”这怎么偷溜进他家的人反而比他还理直气壮了? 江信鼓了鼓脸,不敢对谢泽发脾气,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小声地在心里吐槽这个恩人好像有亿点点任性。 看来传闻虽然不可信,但是还是有其原因的。 “要是睡不着,可以试试和我说话。”就在江信兀自怄气的时候,又听到王爷的声音传来了。 江信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有些好奇地问:【王爷,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我常年习武,耳力比常人好,睡着时的呼吸,和醒着的呼吸频率是有区别的。”谢泽简单地解释,看着一脸好奇的江信,面色难得的柔和,“还记得大夫说的吗?若是想要重新恢复声音,你就要经常练习,要不要试试。” “……”江信有些期待,又有点儿忐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手势刚结束,江信就眼瞅着刚刚还躺在地上的谢泽已经麻溜儿地起身,又麻溜儿地掀开了他的被子。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信圆溜溜的眼睛已经和对方四目相对。 谢泽抓住江信的手,放到自己的喉结处,声音温和又克制:“你可以摸着我的喉咙,感受我的发音,模仿我的声音。” 江信:“……” “阿泽,我的名字,你可以这么叫我,试一试。”谢泽将江信的手指紧紧贴着自己的喉结,温柔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江信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温度,看着对方专注的模样,像是失了神一般,下意识学着谢泽的嘴型,下意识张开口:【阿,泽。】 “嗯。”谢泽弯了弯眼睛,看着江信:“我听到了。” 阿信的声音,一定会是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 第22章 白骨 骗人,明明没有声音。 江信有些气闷,又有些委屈,可看着谢泽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好像方才真的有听到他说话一般,忍不住又失了神,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张开口:【王爷。】 谢泽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声音,还皱了皱眉有些不痛快地道:“不要叫王爷,就叫阿泽,阿泽简单,多学几遍,很快就能说出来了。” 江信:“……”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毕竟他有时候疼痛或者害怕的时候,也会惊吓得吐出一个感叹词来,和阿泽的第一个字音是一样的,这么想着,好像确实简单点。 江信很快就被自己的想法给说服了,虽然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鼓足了勇气又多喊了几声。 【阿,泽。】 【阿泽。】 “阿。”泽。 他听到了自己暗哑的气音,他看到了谢泽弯起的眉眼,仿佛水中的月亮,漂亮又虚幻。 后半夜,江信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的身体很疼,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一样的疼,可是,有人将他抱在怀里,这个怀抱很暖,让他觉得很安心,抱着自己的人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阿信,阿信……”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这样珍惜的感觉,因此,虽然疼,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梦。 他可以忍受疼痛,如果能得到这样的珍视和关心。 * 清晨,江信是被闷醒的,就好像身边有一个巨大的火炉把他烤出了一头的汗。 江信热得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某位王爷。 眼睛眨了眨,江信的脑子慢了半拍,心道王爷昨日不是睡在地上了吗?什么时候又到床上来了? 噢噢,是为了教他说话来着,江信在心里慢吞吞地自问自答。 话说回来,昨日教了他“阿泽”两个字,教完之后,怎么也没有回地上睡,反而在他身边睡下了…… 江信瞅瞅地上的空铺盖,又小小地抬起头瞅了瞅谢泽。 估计是地上太硬,想着还是床上舒服,这才找了个借口,这王爷看着凶巴巴大咧咧,没想到还挺有心机的。 江信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却也没有气恼,他都是王爷的伴读了,为王爷分忧是他应尽的义务。 说来昨夜他本来就是打算把床铺让给王爷的,王爷大抵是不好意思跑到他家来还占了他的床铺,才有了后来这一出。 想到这里,江信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先去看看小门那边有没有人,若是没有人便过来叫醒殿下,趁着这会儿功夫让殿下从小门离开。 江信想得真美好,只可惜他才稍微一动弹就把谢泽给惊醒了。 谢泽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抓住了江信的手腕,确认面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这才缓了缓神色,懒洋洋地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五更了。】江信乖乖地回复,这会儿天刚刚亮,路上的人还不多。 “还早。”谢泽闻言点了点头,一副还想睡个回笼觉的样子,看来昨夜那么一番折腾,确实是有些累了。 江信:“……” 【五更了,我出去看看,若是无人,便带王爷从小门离开。】身为伴读,江信自觉自己还是有义务给自家主子维护一下名声的。 然而,伴读很努力,伴读很负责,奈何主子却并不想配合。 眼见回笼觉是睡不成了,谢泽倒是挺自觉的起了身,然后就坐到了屋内的椅子上,淡定自若地道:“不急,先用了早膳,我和你一块儿去国子监入学。” 江信:“……”啊? “就说我是小门进来的,无妨。”谢泽继续老神在在地道,他昨晚就看过了,小门离江信的房间很近,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动,很方便。 江正初一开始这么安排,也是不想让这哑巴儿子整日在正门进进出出的丢人现眼,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安排,有朝一日会方便了旁人。 江信:“……”果,果然有亿点任性。 * 江府距离皇宫不算近,江正初每日都要上早朝,江星羽和江良才也要去书院读书,因而一家人平日里都起得比较早,这几日江正初虽请了病假,可每日习惯了这个点儿起,便也没有贪睡的习惯。 厨房早早地就准备了丰盛的早膳端到餐厅,等江正初和傅雪榕到了,一家人便可以动筷了。 江信自然是不在的,昨晚上让江信一块儿用膳算是特例,今日傅雪榕没吩咐下面的人去喊江信,下面的人都是人精,当然不会主动提起,也不会主动去把那个讨老爷嫌的大少爷喊过来。 虽少了个人,一家子在一块儿倒也算是其乐融融,就是江正初的脸色不大好看。 这也没办法,这脸上的伤还没好,就算是喝稀粥也会扯到伤口,起那么早还不能去上朝,只要一想到是谁把他害那么惨,他的脸就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老爷,慢些喝。”傅雪榕知道江正初的心情不佳,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给江正初又添了一碗粥。 “嗯。”江正初应了一声,一边喝粥一边想着贤王附在他耳边说的事。 他入职刑部多年,经手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大多数案子,只要不涉及权贵利益,他还是能做到秉公办理,明察秋毫的。 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权贵多了,难免就有些腌臜的案子不大好办了。如今他官儿做大了,像是碰到这种棘手的事情,自然是推给下面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有底下的人担着。 至于年轻的时候,有些陈年旧案,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但是有一件案子,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但只要提起来,只怕京城里的百姓都能记忆犹新。 十六年前,京城里出了好十几起少年失踪案,衙门的人调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头绪,其实也并非没有查到,只是涉案的人来头太大,不敢再查下去了。 可大约是老天有眼,下了场暴雨,闪电劈开了郊外一处院落里的老树,老树轰然倒下,砸塌了院墙,几个从田里冒雨匆匆回家的农家汉正巧路过,就看到那劈开的老树底下,全是森森的白骨。 第23章 怒火 经仵作检验,那底下的白骨全是十到十五岁的少年,那些家中有孩子失踪的人家过来认领,确认了就是那些失踪的少年。 消息一传出来,当时还在位的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最终查出萧丞侯父子暗中开设花楼供达官贵人玩乐的阴私来。 那花楼并非普通的花楼,这些皇亲贵族喜爱男子,尤其是十几岁正是花期的娇嫩少年。 普通的花楼里,自然也有那被卖入青楼的小男孩儿,可他们觉得不干净,这些孩子嘛,也没什么特色,久而久之就觉得无趣了。 萧丞侯父子开设的这花楼就颇有些噱头了,首先这里头的少年都是家世清白的人家,这些孩子还被送过学堂,读过几年书,在家中也算是被娇宠着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因而,折腾起来也就特别的招人疼。 凭着这处阴私之地,萧丞侯父子笼络了不少人脉,也给当时他拥护的四皇子提供了不少援助。 东窗事发后,萧丞侯一家满门抄斩,涉事的一应官员全部下了大狱,连着当时的四皇子,都被剥去了身份,贬为庶民。 当时的江正初不过才刚刚考中了进士,也就是刑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儿,这样大的案子,他在这其中自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一等国公李炎私下找到了他,想请他帮忙换走一个人,酬劳是刑部侍郎的位置。 像他这样的小官,无权无势又毫无背景,虽靠着才华和相貌好不容易讨得了平西将军家的幼女陆霜华的欢心,与将军成了亲家,想着或许可以通过将军在朝中的人脉走动走动。 可这女人实在福薄,成亲一年竟是就难产去世了。 老将军觉得是他没把人照看好,不仅来家里把他打了一顿,还就此和江家断了往来。 能与陆霜华成亲已然是他走了大运,之后,他一个没什么前途又?妻的小官儿自然不可能再凭借婚姻更进一步。 如果没有其他的机遇,他或许就真的要蹉跎个十年才能勉强才升上一级,也可能就此外放,被分到一个犄角旮达的地方为官,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江正初当然不甘心,他若是甘心就此碌碌无为,接受自己平凡的命运,当初就不会绞尽脑汁地去引起陆霜华的注意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炎找到了他,那么厉害的大人物找上了他,只是想让他帮忙换下一个人。 这件案子虽然震惊朝野,不过因为涉案的人太多了,多到甚至连刑部的大牢都装不下,临时另辟了一座牢房。 李炎想要换下的人并非朝中官员,只是一个商人之子。 他虽不知道这人与李炎是什么关系,不过这商人之子在一众权贵之中并不显眼,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而且所有的一切李炎都已经安排好了,他需要做的,不过是打开牢门,让他带着那个替死鬼进去。 后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那位代替“伏玉泉”的犯人畏罪自杀,而真正的伏玉泉被换了出去。 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那真正的伏玉泉从此隐姓埋名,甚至连江正初都不知道这人如今叫什么,在哪里,他想不通谢泽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还能在时过境迁之后拿过来威胁他。 江正初不知道的是,这位伏玉泉是李炎的私生子,他在躲过一劫后,便离开京城改名换姓,七年之后,他的孩子倒是颇有出息,考中了进士金榜题名,又有国公府的关系,得以留在京城做了京官。 伏玉泉父凭子贵,居然成了官老太爷。往日种种犹如过眼云烟,到了晚年还能享尽清福。 可那些沉痛的往事伏玉泉忘得干干净净,却不代表旁人也忘记了,当年侯府花楼的受害者并没有全部都死了,仅剩的几个在生不如死的折磨和侮辱中活下来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 伏玉泉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那个已经长大却因为年少时的悲惨记忆一直未曾成婚的书生认出了这个禽兽,敲响了登闻鼓…… 伏玉泉被判斩首,儿子被罢了功名,昔日国公爷私生子的身份也被爆了出来。 彼时的江正初已经是刑部尚书,女儿也入了二皇子府,成了二皇子的侧妃。 康元帝到底心慈,念他年迈,准他主动辞官,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这是曾经的江正初的结局,而如今的江正初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他一边喝着粥,一边绞尽脑汁心惊胆战地想着贤王不过年方十九,如何能知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到底是谁告诉他的?究竟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王,王爷!”就在江正初想得入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江星羽诧异得磕巴的声音。 “……胡叫什么?!”江正初现在一听到王爷两个字就浑身一个激灵,没好气地骂了一声,眼角瞥到门口的方向,顿时僵在了原地。 ……谢泽?! 谢泽仿佛没看到众人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就这么大咧咧地带着江信进了屋,看到餐桌上丰盛的早膳,勾起唇角冷笑着道:“本王特意赶早来找江信,顺便拜访江大人,还想着能一道用个早膳,不曾想各位竟背着阿信吃独食?” 江正初:“……” 傅雪榕&江星羽&江良才&江代玉:“……” 江信眼瞅着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连忙拿出早先准备好的纸条给江正初:【我昨日与王爷约好了一道去国子监,王爷刚刚才到,因着我的屋子距离小门近,便从小门进来了。】 虽然有些欲盖弥彰,但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重点都不在这里,因而也并未在意那点儿细节。 王爷造访,纵使再怎么不情愿,江正初还是黑着一张脸和一家子迎接了这祖宗。 “不知王爷突然造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参见王爷。” “免礼。”谢泽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笑看着江正初身边的傅雪榕:“江夫人,本王还怪道你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被封个诰命什么的,现在看来,还是圣上英明。” 说着,谢泽又陡然间沉下脸,冷冷地道:“苛待嫡子,的确不配!” 第24章 无视 傅雪榕脸色一变,眼圈当即就红了,跪下来楚楚可怜地道:“请王爷明鉴,信儿乃老爷的嫡长子,又有平西老将军这样的外家,妾身如何敢苛待? 妾身嫁进江家多年,自知身份不如姐姐尊贵,对待姐姐的遗孤不敢有半分懈怠。 信儿贪睡,早间总是起不来,老爷又要早些上朝,自然是等不得的。 妾身毕竟身为续弦,虽深知不用早膳伤身,可也不好太过规劝,平日里的月例都是给足了的,妾身心想,信儿既不愿在家中用膳,上学的路上饿了,自会去铺子里买上些吃食,这样也不耽搁时间。 这久而久之,信儿不在家一同用膳已是常事,妾身这才未曾差人去叫他。 妾身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未曾短信儿吃用,绝没有半分亏待,求王爷,和老爷明察。” 话音刚落,傅雪榕便拿起绣帕,委屈地擦拭着泪水,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哭泣之声。 江正初脸色铁青,将傅雪榕搂在怀里,忍着怒火瞪着谢泽:“雪榕持家有道,对家中几个孩子向来是一碗水端平,此乃下官家事,下官自会处理好,不必王爷关心。” 谢泽拉着江信一块儿坐下,凉凉地道:“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不过江大人不久前才断了一起糊涂案子,如今本王见江大人一家连早膳都背着阿信,难免关心则乱,还请江大人见谅。” 江正初:“……” 这糊涂案子,说的自然就是昨天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玉佩盗窃案了。 他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仔细调查,以至于冤枉了江信。可全书院那么多个学生,为何那陆无量就只偏偏诬陷了他,而没有诬陷旁人? 还不是这混账东西自己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这才让别人有了陷害他的动机会?还害得他江家名誉受损。 说到底,还是江信自己不谨慎。 而且,看看他前日在家里写的什么东西,什么叫陆无量向他告白?一个哑巴,若是安分守己,怎会引起别人打的注意? 这个不知廉耻的逆子!还敢向贤王告状! 想到这里,江正初的脸色更差了,又狠狠地刮了江信一眼,这才紧拧着眉对着谢泽面无表情地道:“餐厅就在此处,信儿若想用膳自行前来便罢了,他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幼童,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请吗?” 谢泽冷笑,刚想开口手腕处的袖子就被拉住了,江信忙写下一张纸交给江正初,这便朝谢泽笑了笑,和谢泽一块儿坐下了。 【父亲教训的是,是信儿贪懒,日后必定引以为戒,早些起来,与父亲母亲一同用膳。】 一点儿都不想见到这哑巴儿子的江正初:“……” 江信给谢泽盛了碗粥,笑着递到谢泽面前,小心地讨好着:【谢谢殿下为我出气,殿下先用膳,不要饿坏了肚子。】 “……”谢泽原还想对江正初再阴阳怪气两句,瞅见瘦瘦小小的阿信关心地看着自己,还给自己盛粥,就什么脾气都没了,接过粥碗,还难得温柔地叮嘱:“你也吃。” 江信小小的松了口气,果然,殿下看着凶凶的,实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其实还挺好哄的嘛。 江家众人:“……”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才短短一天就变得这么有默契了??? 而且,贤王竟然能看懂手语?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什么时候学的手语?! 就连江正初这个亲生父亲都没有耐心为江信去尝试学习手语,谢泽这个疯子竟然学会了? 这样的细节让傅雪榕不得不怀疑,江信是早就和贤王认识了,可是这也不对,若早就认识,这些年江信为何从不将此事说出来? 这些年来,她虽的确像自己说的,未曾在物质上苛待过江信,可是却有意无意地引导江家的其他人无视江信,像是江家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年幼的时候,傅雪榕就曾经见过自己的母亲这样对待过家中的一个庶子,后来,那个庶子疯了。 因此,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有时候冷漠的暴力才是最伤人的利器,只要江家所有的人都当江信不存在,迟早有一天,这个讨人嫌的嫡长子会在江家彻底消失。 正好,她的夫君对这个孩子也是极其厌恶,巴不得看不到这个孩子,自己的举动也正合了夫君的心意。 因而这么多年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信在江家过得有多不如意。若是江信早有那么个靠山,她不信这小子能忍到现在! 傅雪榕心思百转,暗自揣测着这二人的关系,想从中找些突破口,江正初却是没心思想那么多。 脸上的伤口到现在火辣辣的疼,他自是不可能忘了那日谢泽在他耳边威胁的话。 事关他的前途,若是不弄个明白,他如何能够安心? 想到这里,纵使心中对谢泽有再多的不满,江正初也忍下了,草草喝了几口粥,便耐下性子等着谢泽吃完。 可谢泽却好像没看到他焦灼的神色似的,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粥菜,又盛了一碗,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和江信聊些有的没的。 “江府这厨子做的三丁包不错,用料足,你尝尝。”说着,谢泽将最后一个三丁包夹到了江信碗里。 【谢谢殿下。】江信连忙道了谢,将包子夹起来小口的尝着。 没能吃到这最后一个包子的江良才:“……” “慢些吃,不着急,国子监离得近,不如白山书院那般远,咱们吃完就乘马车过去,来得及。” 【好的。】 每日上下学都要爬山的江星羽:“……” 江正初脸黑了,他怀疑谢泽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和一个哑巴,有什么好聊的?还聊得那般起劲,他怎不知这疯子是这么有闲情逸致的人了?! 这么想着,江正初当即撂下筷子,冷着脸起身看向谢泽:“王爷,下官想起一事,想与王爷商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泽又给江信夹了一个鸡蛋,揉了揉江信的脑袋笑着道:“你先吃,我很快回来。” 江信:“……” 江家众人:“……” “走吧。”哄完了媳妇儿,谢泽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就没那么好了,冷淡地站起身,当先出了门。 第25章 入学 “果真是攀上了王爷,大哥方才在父亲母亲面前可是好一威风啊!”一见两人离开,江代玉立时拉长了脸,对着江信冷嘲热讽。 她不像江良才,自小伏低做小,也不像江星羽,被江正初寄予厚望,时不时还敲打责骂几句。 对这个唯一的嫡女,不说傅雪榕,便是江正初也是颇为疼宠的。 长那么大,她何曾见过母亲受到这样的刁难,而且父亲脸上的伤也是那个王爷给打的。 还有这哑巴,大约是以为有人撑腰,和王爷两人在他们的餐桌上说说笑笑,丝毫不顾及他们。 这在江代玉的眼里,便是天大的委屈了!一个哑巴,有什么好得意的?! 江代玉心里不痛快,自然是不想让江信好过的,等王爷一走,立马就发作了。 江信闻言顿了顿,只抬头看了江代玉一眼,便继续闷头吃自己的。 他又不会说话,若是与江代玉争执,还得掏出纸笔写字儿,他可不想一边吃饭一边写字,不说麻烦,若是不小心让汤汁洒到了纸上,就太难看了。 再者江代玉不过是见了他习惯性嘲讽几句,不回也罢。 若是在平时,江信这副模样,江代玉或许还不觉得什么。毕竟江信不能言语,停下来写字她还懒得看呢。 可是现在,江信那副闷不吭声的样子却让江代玉更加不爽了,只觉得他是有了靠山,便不再将她放在眼里,憋了几口气又忍不住呛道: “不过是个哑巴,还真当你成了王爷伴读,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不成?娘,哥哥,妹妹我见识浅薄,倒是还没听过从古至今哪个当大官儿的人是哑巴呢,你们听过吗?” 江星羽看着江信嗤笑一声,虽然未曾言语,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雪榕倒是还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玉儿,食不言寝不语,莫要趁着你父亲不在,便忘了规矩。” 说完,傅雪榕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这一点,你们可得和大哥好好儿学学。” 江代玉闻言总算是开心的笑了:“娘说的及时,论起这规矩,大哥确实做的极好,无师自通呢。” “……”江信抿了抿唇,快速吃完了殿下给他夹的鸡蛋,又扒完了碗里的粥,放下了筷子这才掏出纸笔,快速地写了一行字。 【我吃好了,母亲慢用。】 写完,就在饭桌旁坐定等王爷了,至于江代玉的话,他就当没听到。 江代玉:“……” 傅雪榕&江星羽:“……” 几人不知道的是,就在江代玉阴阳怪气之时,屋外的谢泽和江正初并未离开。 两人走出了屋子,谢泽就站定在了门口,见江正初开口,便挥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于是两人也清楚了听到了上面这一段插曲。 江正初瞬间沉下了脸,他才刚说了傅雪榕持家有道,现在却让谢泽听见她纵容女儿对兄长不敬,岂不是明晃晃地在打他的脸吗? 忍下了心里的怒火,江正初有些难堪地对着谢泽低声道:“玉儿被下官和夫人宠坏了,性子确实骄纵了些,下官定会严加管教,请王爷恕罪。” “江大人家中的琐事,何须向本王请罪?”谢泽淡淡地回了一句,随后就径自打开门,等里面的人看过来的时候,又弯起眼睛笑了:“阿信,过来。” 江信本也不想和那几人共处一室,闻言立时起身,乖乖地跟了上来。 谢泽见状莞尔:“去学堂快迟到了,咱们走吧。” 【嗯!】江信连忙点点头,高兴地跟着谢泽的步子出了门。 “王爷!”江正初的问题甚至都没有问出口的机会,就眼睁睁地看着谢泽离开,如何能甘心,连忙急得上前拦阻,却见谢泽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江大人还是先处理好家中之事,再与本王商谈其他吧。” 说着,便甩开江大人的手,拉着江信迅速离开了江家。 “老爷。”傅雪榕几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来,江代玉见自家父亲的脸色难看,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爹,王爷他刚刚是听见我们的谈话了吗?他……”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被江正初的一道巴掌狠狠地甩了过来。 “啊——!” “玉儿!” 江代玉被这一巴掌甩懵了,捂着刺痛的腮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正初:“爹,你打我?!你为了那个废物打我?!!” “你还敢说?!”江正初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更何况再怎么疼宠的女儿比起自己的前途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家中尚有外人就如此沉不住气,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蠢货女儿?!”江正初越想越气,看着江代玉还一副委屈的模样,直接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玉儿!”傅雪榕连忙将江代玉护在身下,哭哭啼啼地看向江正初:“老爷恕罪,玉儿还小,不懂事,别打了……” “不懂事就好好儿教!”江正初没好气地迁怒傅雪榕:“你知不知道她坏了我的大事?!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家中好好儿给我教教她规矩,教不会你二人也别出门现眼了!” 说完,江正初这才一甩袖子,铁青着脸离开。 伏玉泉的事从谢泽那里看来是得不到答案了,他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调查清楚,看看当年,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留下了尾巴…… * “以后你便在这里读书,想读就读多久,不会再有人赶你离开。”谢泽带着江信进了国子监书院,指了指课堂道:“进去吧,我午时再来接你。” 众所周知,国子监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的读书之所,进入到这里读书的人,最直观的好处便是,无需考中秀才,便能直接进入乡试,也算是陛下对这些世家大族的优待。 当然,为了保证一定的公平性,就算是世家大族,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入学,成为国子监监生。否则,朝中大臣被世家贵族垄断,寒门子弟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了。 每个家族,两年之内也仅有一个名额。因而,就算是侯府国公府这样的家世,一般也只有嫡长子有这样的机会。 江信瞅了瞅课堂内已经有几个早到的学生,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踌躇了一会儿,笑着看向谢泽:【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嗯。”谢泽有点儿郁闷地应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一步步地离开自己。 他倒是想跟着一块儿进去,虽然听那些酸儒讲些大道理实在无趣,不过有阿信陪着就不会无聊。 可他现下在兵部任职,已经好几日没去处理事务,兵部的两位大人已经去他府上堵了好几回,昨日又去了一次。 若是今日再不去,他怀疑那两个老家伙估计就要直接杀到国子监来堵人了。 想到这里,谢泽不痛快了,杀气腾腾地朝兵部的方向走去。 兵部的众人这会儿还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个欲求不满的疯子的压榨。 第26章 新同窗 国子监的学生早听说今日回来一个新同窗,就是江家那个出了名的哑巴,还是贤王亲自向陛下要来的伴读,一个个都好奇得紧。 方才就见贤王还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这会儿见江信进门,众人都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江信被这些直咧咧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自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过去。 原以为像他这样的插班生,又是个哑巴,应当会像在白山书院的时候一样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不想还真有几位公子哥对他产生了兴趣。 “在下永兴侯府姚景同,初次见面,幸会。”江信才刚坐下一会儿,旁边竟来了一人和他打招呼。 江信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位身着华丽紫袍,发间插了一根极其名贵的紫玉簪子,相貌极为柔美秀气的男子坐到了他的身边,半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江信见对方态度和善,便也礼貌地行礼点头。 他是哑巴的事情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因而就算不写字说明也不算失礼。 姚景同也不是故意来挑事的人,知道江信的情况自然不会生气,还继续笑眯眯地道:“在下与贤王殿下也算有些交情,江公子如今既是贤王伴读,那边也是在下的朋友。 江公子平日里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尽可以过来找在下,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姚公子。】江信闻言连忙匆匆写下几个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殿下的朋友,难怪特意过来照拂他。 在江信心里,王爷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他的朋友肯定也是极好极好的人了。 然而,就在江信看着姚景同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之时,却听到前排一人突然转过来,看着两人嗤笑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江信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见方才还彬彬有礼,一副端方君子模样的姚景同“唰”得救拉下了脸,瞪向前面的人:“南元白,你笑什么?!” “笑某人痴人说梦呗!”被点到名字的南元白朝姚景同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这才看向江信,依然是那副有些欠揍的嚣张语气: “喂,小哑巴,劝你别把这娇气孔雀精的话当真,回头真把人当成了朋友,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信:“……” “你这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你说谁是孔雀精?!”一旁的姚景同顿时怒了,当下凶巴巴地起身,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刚要和南元白干起来,却又因为刚刚拍桌子的力道太大,痛得直把手缩到背后甩,明明疼得想要龇牙咧嘴却偏偏还要努力装作愤怒严肃的模样,看起来倒显得扭曲又怪异。 南元白瞧见了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嘲讽机会,捧着肚子笑得那叫一个猖狂:“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连拍个桌子都能把自己给拍疼,就你这样的娇气包,还想和贤王攀交情,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你——!” 南元白冷哼一声,没等姚景同开口,便偏头对着江信道: “贤王殿下和他的确是有些交情,但可不是什么好交情,这家伙自小不求上进,还爱慕男子,年少时对贤王殿下一见钟情,整日巴巴地追在殿下屁股后头。 后来殿下烦了,直接把他揍了一顿扔进了水里,还扬言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此事朝中人人皆知。 你要是犯浑和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相交,回头惹了贤王不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信听得南元白的话,又瞅了瞅其他看热闹的人,见众人都是一脸鄙夷带嘲讽地看着姚景同,又见姚景同只是脸色越发难堪却没有否认,心道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他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没什么一块儿谈天的朋友,自是无从得知这样的八卦,只是没想到,王爷那么凶巴巴的人居然有人喜欢并且还敢于告白。 而且,看姚公子刚刚和自己套近乎的态度,似乎是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这么看来,这位姚公子还真是个勇士啊。 姚景同不知江信心中所想,他这会儿所有的怒火都冲向了皆自己老底儿的南元白身上,冷冷地瞪着他道: “君子追求,就算失败了有何可笑之处?我真心与江贤弟相交,你这蠢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谁都和你这般小肚鸡肠不成?” 南元白闻言冷笑:“若非他是贤王伴读,你还会凑上去主动结交?分明就是你给自己扯的遮羞布罢了!” 姚景同:“你——!” “咳咳!”没等两人辩出个胜负来,夫子终于姗姗来迟,一脸严肃地打断了两人:“课堂之上,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南元白,姚景同!你们两个,出去站着!” “……”管你是侯府公子还是伯公府少爷,课堂之上,夫子最大。 更何况能在国子监教学的夫子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姚景同和南元白而言忿忿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出去。 “不必多心,这两人向来不对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是常事,罚站也不是一两回了,与你无关。”见江信有些惴惴不安,坐在他左侧的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小声地在一旁宽慰。 在江信看过去的时候,这名字又面带宽和地笑了笑:“在下魏府魏博文,四皇子的伴读,幸会。” 江信闻言连忙又点了点头,又拱手行了礼,见夫子朝这边看了过来,又连忙端坐起身子认真听课。 魏博文依然面带笑意,只是在回过身的时候,暗自在心底摇了摇头。 如今几个皇子都被皇上安排在六部任职,他身为皇子伴读,自然也无需整日留在国子监,可以跟着自己的主子做些实事。 今日之所以会来上学,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受四皇子之命,过来打探一下这位贤王的伴读。 江信是贤王亲自向陛下所求,照理说应当很得贤王的喜欢,他们殿下说了,若是可以,尽量拉拢江信,也算是卖贤王一个好,为日后夺嫡做些准备。 二则,也是为了过来试探一下这位江信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得贤王的看重。 可现下,他看这江信实在是有些平平无奇,无甚出色之处。说平平无奇甚至还抬举他了,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就算拉拢过来,能起的作用也实在有限。 贤王是什么样的人物,那般独断专行的人物,在大事上怎会听一个哑巴的话? 想到这里,魏博文又是在心中叹息一声,他们殿下有时候也有些谨慎过头了。 第27章 殿下的桃花 虽然有些小插曲,不过江信入学的第一天也还算顺利。 教学的夫子大约也知道他的特殊情况,并没有让他起身自我介绍刻意刁难,像他们这样的学堂,偶尔加几个插班生也属实正常。 江信身为王爷伴读,本就有资格入学。 这一届夫子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可不想平白招惹贤王那个疯子。 一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南元白和姚景同也终于从罚站中解放。 两个死对头互相瞪了一眼,最终不欢而散。 倒是姚景同,下学前又找了一趟江信,有些尴尬地道:“你别多想,我真就是挺佩服你的,想和你交个朋友,没有让你帮我撮合贤王的意思。” “……”就算你想让我帮我也帮不了啊。江信木愣愣地想道,听闻殿下的婚事连陛下做不了主,他这个才做一天的伴读,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提这茬儿啊? 而且一个王爷,一个侯府公子,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去撮合…… 姚景同听不到江信心中的吐槽,只笑眯眯地道:“我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殿下那人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你能得他看重,定然有不同凡响之处。” 江信:“……”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虽然殿下说是因为和外公有旧,可是,他长到那么大,外公那边也未曾有什么消息传来,可见就算外公还记着他,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可殿下却待他那样好…… 江信抿了抿唇,眼里闪过片刻的迷茫,又定了定神。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殿下待他这般,他也定会回报十分的忠心,只要王爷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一定肝脑涂地,绝不推辞! 只是,他好像没什么能帮到王爷的地方。 想到这里,江信又有些郁闷地垂下了头。 “下月初五,我父亲打算在府上举办一个小型诗宴,江公子若是有空,可前来一聚。”姚景同倒是坦荡,从怀里掏出个请帖交给江信,随即又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若是殿下也能到访,在下与父亲亦欢迎之至。” 江信:“……”还说没别的想法,这是还没有死心吧?肯定是吧? 见江信不接,姚景同还想再说些什么,远远地看向一人影过来,顿时脸色一变,迅速将帖子塞到江信手里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麻溜儿地跑远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回见!” 江信:“……” 正疑惑着,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是谁?” 江信抬头,见谢泽过来,立时弯了弯眼睛,随后又将手里的请帖递给谢泽,乖乖地道:【是侯府的姚景同公子,他邀请我下月去参加姚家的诗宴。】 谢泽拧眉看了眼,随后便把帖子还给江信,淡淡地道:“想去便去,到时候我陪你。” 上辈子他能顺利离开京城,率军归来,姚家功不可没。即位后,姚家也是尽心辅佐,算是可用之人。 “……”江信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谢泽,抿了抿唇。 大约是因为南元白先前的一番话,他到底是放在了心里。 虽然以前殿下的确是拒绝了姚景同的追求,不过殿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透,他想陪自己去姚家赴宴,会不会是有别的意思? 小伴读摸不准了,原本想回绝姚家的话也被堵在了心里。 “怎么了?”谢泽被他看得奇怪,疑惑地出声询问。 【没,没什么。】江信连忙摇了摇头,压下了脑子里乱飞的八卦。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殿下想做的事,他身为伴读陪着就行了。 虽然因为哑疾和父亲命令的原因,他自小没去过任何宴会,不过如今既成了殿下的伴读,以后这样的场合总是不能免的。 想通了这一点,江信便松了口气,对着谢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到时候我随殿下一同赴宴。】 “……嗯。”谢泽看着一脸开心的江信,压下心底微妙的不爽。 重活一世,他希望他的阿信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快乐,他的阿信会拥有很好的朋友,崇高的身份,人人称颂的名声,会有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也在这么做着。 可是,看着曾经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阿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开始结交新的朋友,还因为能参加姚家的宴会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谢泽的心里又忍不住不安了。 那个姚景同就那么好?他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一向不喜欢出门应酬的阿信居然就答应了对方的邀请,那家伙究竟是给阿信灌了什么迷魂汤?! 已经活了两辈子的谢泽,早就忘记了年少之时,姚家曾经有那么一位春心萌动的公子对他展开过热烈的追求了。 忍了又忍,谢泽拉着江信走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冷不丁地追问:“你和那个姚景同很谈得来?” 江信很诧异谢泽居然主动问起姚景同的事,只好老实地交代:【未曾说过几句话,不过姚公子性情直率,待我友善。】 殿下既主动提起姚景同,向来对这位姚公子的确有几分不同。江信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想着。 谢泽:“……”没说过几句话就已经聊得那么好了,还夸人直率,你都没这么夸过我! 谢泽的脸色更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要轻易相信别人。”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无量一事,说到底也是他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奸人当好友,才会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如今他成了殿下伴读,殿下能力卓越,身边的宵小之人更多,他就更要谨慎行事了。 “……”谢泽见江信因为自己的话,情绪又低落了起来,心里更是发堵,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憋闷地道:“不过姚家行事刚正,你与之接触,也……无妨。” 江信继续点头:【嗯,我听殿下的。】 殿下挂念姚家,他日后会多与姚公子接触,希望能帮到殿下! 谢泽:“……” 第28章 天才 搞不懂心上人的心思,谢泽憋闷了一路,最终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下午带江信一块儿去了兵器制造所。 到了地方,刚一进屋,江信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浪,里面的师傅们一个个都打着赤膊,热火朝天地在里面干活。 看到谢泽过来,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便又投入到了武器的研究和制造中。 谢泽见状也没怪罪他们,只是对着江信解释:“我如今在兵部任职,最近兵器厂的老师傅在研究新型弩箭,你也过来听听。” 【好。】江信有些好奇地跟着谢泽去听前头几个老师傅的讨论。 这几位老师傅正拿着几张设计图纸,大约是正讨论到激动之处,甚至都没发现有人来了,喋喋不休地就弩箭的构造,形态以及威力发表着建议。 不知不觉的,江信就听入了神。 他此前虽也会自己琢磨一些有攻击力的小东西,也曾经自己看过一些书,但从未听过如此精彩绝伦的辩论。 那些老师傅们手中的图纸,经由他们的讲述,仿佛一一铺展在江信面前。 他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激动之处或是不理解的地方,还迫不及待地掏出纸笔写下来,就连在课堂上听讲都未曾这么认真。 而江信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弓弩的设计上时,旁边的谢泽却只是在专注地看着他。 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一遇上自己喜欢的事情,眼里就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江家那群有眼无珠的家伙从来都只觉得江信不仅身患哑疾,还资质愚钝,不堪大用,事实上,他的阿信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只不过,阿信的才能并没有点在那些之乎者也诗词歌赋上,他的阿信,就连聪慧的天资,都与旁人不同。 旁人绞尽脑汁,怎么都看不懂的算学问题,阿信总是看一遍就会,那些复杂的计算,复杂的图纸,如同天书一般的机械结构,对于江信而言,就是轻而易举,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上辈子,在离开江家后,江家所有人都等着看江信的笑话,等着看他过不下去,最后又摇尾乞怜地求上门来,可是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等到。 他的阿信,从来都不需要江家嫡子的身份,他的优秀,从来都是他本身。 如今军队中,弓弩部队所使用的弩箭虽然射程远,威力很大,但是太过笨重,而且射击速度很慢,也无法连续发射,导致在真正的战斗过程中,弩箭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 上一世,是江信发现了改良了传统的弩箭,设计了新的图纸,可以制造出更为轻便,射击速度更快,并且一次性发射几十矢的新型弩箭。 这样的弩箭可以极大地提高弓弩部队的行动能力,可以说是迄今为止远程武器中最为强大的一种。 可惜上辈子,他在画出了图纸交出去之后,本可以名震天下,却反被旁人截了胡。 这一次,谢泽想亲手,把属于江信的荣耀,全都还给他。 他的阿信,合该光芒万丈,名垂千古。 * 从兵器所出来的江信显得有些兴奋,甚至还主动地询问谢泽:【殿下,我以后也可以来这里学习吗?】 “当然可以,以后你上午在国子监上学,下午就过来,想学多久就学多久。”谢泽看着这样活力满满的江信,脸上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 “我书房里还有很多军械制造相关的书籍,你想看就带回去看,回头让阿福带你去找。” 【谢谢殿下!】江信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开心得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轻飘飘的了。 谢泽轻笑,忍住了牵住对方手的冲动,克制地道:“时候不早了,随我回府上一块儿用膳吧,顺便再练习一下说话技巧。” “……”一想到昨晚上练习说话时那暧昧的气氛,江信就忍不住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好,好的,麻烦殿下了。】 “你的事从来都不是麻烦。” * 就在谢泽和江信两人开心地讨论晚膳的时候,江家这边有人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江星羽今日提早下学,原想着和同窗出去喝喝酒,散散心,好纾解一下早上被谢泽和江信两人气到的心情,谁知刚下了山门,就见到了早早蹲守在这儿的陆无量,当即拉下了脸,完全没了出去享乐的心思。 为免被别人听到什么,他黑着脸顺着陆无量的意思走到一边,确定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没好气地冲着陆无量道:“你来干什么?” 陆无量一把抓住江星羽,神色扭曲又疯狂:“当然是来找你!是你让我陷害江信,害我背负了不仁不义的骂名被逐出学校,还被贤王废了童生的身份,我以后都不能再科举了!” 天知道当他在家中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一劫,陛下一道圣旨送过来,废除他的身份,并且永世不能参加科考时他的心情,那时候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伤害江信,他只是想和江信再进一步,得到江信的帮助留在书院里。 是江星羽!是江星羽害他至此!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你是侍郎大人的儿子,你一定有办法帮我!你必须帮我!!”陆无量怨恨地看着江星羽,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如果不是江星羽,就算他被江信拒绝,离开了书院,他的名声还在,他还能去别的地方读书,是江星羽害了他!如果江星羽不能帮他,他就拉着江星羽一同陪葬! “你先放开!”江星羽嫌恶地挥开陆无量的手,又生怕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旁人注意,连忙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紧拧着眉不悦地看着陆无量:“你先回去,别在这里闹事!” 陆无量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是在敷衍,自然不甘心,咬着牙威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恢复我的身份!让我能够继续读书考试,否则,我就把你贿赂我陷害亲兄长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大家都别想活!” 江星羽气急,冷笑着道:“你有什么证据?!以你现在的名声,你当真以为还会有人相信你?!别做梦了!” 陆无量大笑,眼底充斥着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是,我现在的名声是不好听,就算其他人不相信我,那位贤王殿下可是一直怀疑我身后有人,若是我找到他,告诉他真相,你猜,他会不会为了江信对付你?” 贤王对江信的看重谁都看得出来,那个疯子可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只要他认定了此事和江星羽有关,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江星羽,就像他对付自己一样。 “你!”江星羽怒瞪着陆无量,气得恨不得杀了对方,又怕对方当真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只好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商量:“我知你现在心急,可那是皇上下的旨,我就算想要帮你,你也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江星羽忍下脾气,耐心地道:“这样,我娘名下有一间书铺,你暂且先去那里做掌柜,这段时间书铺的盈利皆归你的所有。 你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一个营生才是要事,至于科考一事,我会再想办法。” 话音刚落,江星羽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给他,低声道: “你放心,我都让你去我娘的铺子里工作了,就不会不管你,距离明年的院试尚有好几个月,还有周旋的余地,这段时日,你就在书铺里好好儿温习功课,等我的消息。” 陆无量如今名声坏了,以前抄书的活计也没了,没有那个书铺会再要他。 他的母亲也气病了,手里的绣活不得已停了,若是再没有生活来源,他们娘俩要不了多久就要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了。 因而这个时候,他们最要紧的不是恢复名声,而是银子。 不得不说,江星羽的这番做派还是有用的。 虽然明知道他可能是在拖延时间,但陆无量还是接下了银票,随后又生怕对方忘了似的,忿忿地威胁:“这是你说的,明年春闱我一定要上场,你若是做不到,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罢,陆无量这才将银票塞进怀里,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他还需要银钱去治他的腿,只有把腿治好了,他才有机会重入仕途…… 江星羽沉着脸看着陆无量离开的背影,攥在身后的拳头越捏越紧,他想不通,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情,为什么会到了现在的局面,非但没有整垮江信,反而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 “阿。”泽。 江信张着嘴巴,努力地模仿谢泽的发音。 明明已经试了很多遍,明明他感觉自己已经掌握到了发声的技巧,可是每次到了嘴边,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拼命地阻止着他把后面的字说出来,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没有用。 江信一连说了好几遍,也只有“啊啊啊”的结巴声。 渐渐的,谢泽还没有不耐烦,倒是江信先心灰意冷了。 他觉得那个大夫肯定是看他可怜,不想让他太难过才哄骗他的,事实上,他就是个天生的哑巴,说不了话。 第29章 父子 江信低垂着脑袋,闷闷的,虽然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不能说话的感觉,可是再一次认清这个现实的感觉还是挺不好受的。 谢泽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顿了顿开口:“我在外打仗的时候途经一个叫狼人村的地方,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江信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谢泽。 谢泽耐心地道:“有一个小男孩儿自出生的时候就被野狼给叼走了,当时村子里的人都以为小男孩没命了。 可没想到,那头狼叼走了小孩儿之后并没有吃了他,反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养大了。” 谢泽的故事讲得枯燥又乏味,可经不住江信从来没听人讲过故事,听到个开头就开始好奇了,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谢泽:【后来呢?】 谢泽笑了笑:“后来,男孩儿长大了,有一天他跑出去玩儿,遇到了狼人村前去打猎的猎人。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吓了一跳,猎人没想到这山里居然还有个野人,想要叫住他,但是他吓得很快就逃走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他视为母亲的野狼和自己长得完全不像,而那个猎人的身形却和他那么像。 渐渐的,他溜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知道了外面有一个狼人村,那里全都住着和他很像很像的生物。 他很聪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人类,他遗失了自己的族群。他感受到了孤独,他很像回去,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可是因为他从未接触过人类,因而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满怀着期望回到村子里之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除了他还在世上的父亲接纳了他,其他的人并不愿意和他接触,觉得他是个野人,跟着野狼长大,已经算不得人类。” 江信听得急了,连忙连比划带气音地道:【然后呢?】 “然后,男孩儿并没有放弃,他的父亲也没有放弃,每日都耐心地教导着他人类的习俗,人类的语言。 日复一日,男孩先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用筷子吃饭,学会了自己穿衣服,又过了两年,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村人也终于接纳了他。 再后来,他帮助村里人和那位野狼沟通,野狼不会再伤害村里人,村里上山打猎的人的安全性大大提高,大家都很感谢他,便将村子改名成了狼人村。” 谢泽的故事讲完了,却听得江信愣住了。 就在江信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谢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和那个狼人少年一样,一定也有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一天,如果一天不行那我们就练一个月,一个月不行我们就练一年,迟早有一天会成功的。” 【我怕浪费了殿下的时间,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江信闷闷地道。 这本就是他的事情,让殿下一个主子一直陪他练习已经够不知分寸的了,哪里还能一直陪着他呢。 “做什么事不是浪费时间?”谢泽绷着脸,面无表情:“陪你一起练习,比去朝堂兵部,去看那群老家伙同台唱戏有趣一百倍。” 江信:“……” “就这么定了,以后每日只要空下来,我就陪你一块儿练习,不许再推拒,更不许自暴自弃。”谢泽紧拧着眉,又凶巴巴地补充道:“你一定能开口说话的,我向你保证。” 【好,好的!】一看到殿下严肃的脸,就下意识紧张的江信连忙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让自己说话这件事情上,殿下好像比自己更期待似的。 主子都这么积极了,江信自然不敢再有放弃的心思,又鼓起勇气练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落西山这才泄气地停下来,向谢泽告辞回家。 眼睁睁地看着江信离开了府邸,谢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过了好一会儿,才阴森森地开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阿信的情况下,让阿信留在府里,和我朝夕相对?” 不能就这么直接强留人在府上,这样的话,阿信又会被当成佞幸娈宠,受世人唾骂,那就和上辈子一样了。 阿福:“……奴,奴才也不知道。”这也太为难他一个小厮了qaq。 “不如把江府抄家了吧,阿信无处可去,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儿了。”谢泽冷不丁地道。 “……殿下三思!”阿福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上前紧急劝慰:“这江公子说到底也是江府之人,殿下若是当真对江府下手,江公子定然也无法独善其身呐!” 呜呜呜,这江大公子究竟是给自家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哟,竟然让他家王爷连烽火戏诸侯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好在谢泽还没有疯得彻底,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听进了阿福的半句话,沉着脸点了点头道:“也是。” 阿福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就算要把江府端了,也要提前先把阿信摘出来,不能让江府的那些垃圾事浇到阿信的身上。” 阿福:“……”您这是就听进了我这最后一句话啊!和那位江大公子无关的话您是一句都听不进啊!! 那江家好歹也是从二品的朝中重臣之家啊,是您说端就端了的吗我的祖宗唉qaq! 然而无论阿福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谢泽都不为所动,冷着脸回了书房,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今日不能再去江府爬床了,一次还能说是担心阿信的安危,次数多了,只怕会引起阿信的戒备。 他不能再让阿信怕他。 慢慢儿来,不着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 江信回到府上,江家人也差不多都回来了,不如说,全家人就等着他了。 江正初只往人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贤王,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提起了心,只皱了皱眉对着江信道:“回来了,一块儿用膳吧,你母亲他们都等着呢。” 江信闻言一愣,随后掏出纸笔写道:【我方才在王府用过膳了。】 “……”江正初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主动邀请一次,江信竟然还会拒绝,冷着脸不悦地道:“用过了也可以再吃一些,长者赐不可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江信只好点了点头,跟着自家父亲去了餐厅。 一家人都在,整整齐齐,只是气氛莫名的尴尬。 江正初坐到主位上,也不着急动筷,只是淡淡地道:“玉儿今早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还不和你打个道歉。” “……”江代玉深吸了口气,紧捏着拳头,好一会儿才朝江信低下头,闷闷地出声:“大哥,对不起。” 她虽骄纵,却并非看不清形势,如今爹已经动了怒,若是她在闹脾气,就算是娘帮不了她。 江信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江代玉脸上那不正常的红印。 “……”江代玉自然感受到了江信的目光,气得想要大骂,却见自家父亲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熄了怒火,只是微微偏过头,藏住了被打伤的脸。 江信摇了摇头,并未多言,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你妹妹诚心认错,此事便罢了。”江正初作为一家之主,见此情形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淡淡地道:“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以后要守望相助,不可手足相斗,让外人看了笑话,吃饭吧。” 江星羽&江良才:“是。” “秋闱也没几日了,星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江正初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般地问道。 江星羽心里藏着事,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甚至连他父亲的话都没听到。 江正初皱了皱眉:“星儿!” “啊?”坐在一旁的江良才扯了江星羽一下,这才让江星羽回过神,恭敬地道:“回父亲,夫子这段时间出的题目我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秋闱,儿子应当有几分把握。” “那就好。”江正初点了点头,还以为江星羽是太紧张考试的事情才走神,难得安慰了一句:“这几日你便在家中备考,也不用太紧张,正常发挥即可。” “是。”江星羽低眉顺眼地道。 “良儿也不可懈怠,虽然春闱尚有好几个月,但你也要多多向你兄长学习,好好儿读书。” “是,儿子谨记。”江良才一脸恭敬地回道。 江正初点了点头,终于把目光放到他甚少叮嘱的江信身上,顿了顿才道:“信儿如今已经入了国子监,虽然不用再考院试,亦不可落下学业。 你如今是贤王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贤王的脸面,在外面切记谨言慎行,不要再惹事端。” 江信点了点头。 江正初满意了,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盯着江信道: “你们如今都长大,但是要也要切记,无论身处何地,为何人办事,你们终究是江家的人,凡事要多为家族考虑,为家族分担,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做出损害家族声誉之事,可听懂了。” “是。”几个小的不知道自家父亲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却还是乖觉地点了点头。 江正初见状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眼下他尚且还没查到伏玉泉的情况,只能从江信这处下手了。 无论如何江信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吩咐江信不可能不听,也不敢不听。 既然贤王对他这哑巴儿子颇有几分照顾,他让江信过去打听一番,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第30章 盘算 江信虽知道父亲对他的态度和缓有多半是因为贤王,可这么多年来从未得到过这样和颜悦色的教诲,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还将自己的保证歇下来: 【父亲请放心,儿子一定会尽心为殿下办事,不让殿下失望。】 江正初:“……”我是让你在王爷身边也别忘了自己是江家的人!!连重点都抓不住,果然是蠢笨不堪! 傅雪榕见自家夫君突然开始重视长子也不生气,还顺着江正初的话,贴心地笑了笑道:“也是我的疏忽,信儿如今也大了,身边却没个照顾的人,改日我让莲心去挑两个伶俐的丫头给你,平时也能好好照顾你。” 莲心便是傅雪榕当年的陪嫁丫头,这么多年来对傅雪榕一直忠心耿耿,在江家后院中颇有些地位。 然而江信闻言却是一愣,而后连忙摇了摇头,表示:【多谢母亲关心,但儿子现下只想专心学业,无心其他,不用找人伺候了。】 倒不是因为其他的,主要是,傅雪榕这番话让他想起了昨晚突然跑到他房里的殿下。 殿下向来随性,不拘一格,若是哪天又心血来潮半夜来找他,被自己的丫鬟发现了告诉主母,到时候又要多生事端了。 而且,在他年幼的时候,府上也是给他配过一个丫鬟的,只是那位丫鬟趁着他年幼,又无生母撑腰,便哄骗偷拿他房中的财物,后来被傅雪榕发现便发卖了。 之后,按理说他年纪还小,傅雪榕应当再配个丫鬟照顾他,可傅雪榕却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任由他独自生活了。 也因为这件事情,给他的心里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照顾自己起居也挺好的,并不怎么喜欢旁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里打扰自己。 然而傅雪榕却是没那么容易打发的,微微蹙了蹙眉,不赞同地道:“你这傻孩子,有了丫鬟伺候你的起居,你素日不必再操心这些琐事,才能更好地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啊。 你看你两个弟弟,身边都有丫鬟伺候,这若是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传扬出去,岂不是又要说我苛待嫡子了么?” 【儿子并无此意。】江信连忙摇了摇头,埋头写字解释:【只是我习惯了一个人,实在不喜欢有旁人伺候,请母亲见谅。】 “这说的倒成了我逼你似的。”傅雪榕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道: “既然你不愿纳人,那我便不勉强了,只是身旁照顾的人总是不能少了,不如这样,既然你不喜欢生人伺候,我便将你的奶娘请回来,他懂你的心思,也能伺候得周到些。” 江信原还想了其他的说辞准备回绝,没想到傅雪榕这么快便同意了,不止是同意,居然还主动提起将他的奶娘接回来,立时惊讶地抬起头。 如果说在江信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曾经有一个人给过他属于亲人的温暖,那就只有他的奶娘徐妈妈了。 可惜,在他四岁的时候,徐妈妈就被傅雪榕以年纪过大为理由遣出去了。 对此,江信一直心有挂念,尤其是每逢年节,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房间里用膳的时候,也会想着如果有奶娘陪着的话,就没有那么寂寞了。 可惜长大后他曾经向母亲询问过几次奶娘的下落,可每次都被她打岔敷衍了过去,因而至今都不知奶娘一家过得如何了。 如今傅雪榕主动提起这件事,江信少年心性,难免有些沉不住性子,连忙写道:【多谢母亲。】 原本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服侍自己的奶娘年纪大了,是可以留在府上养老的,是他能力不足,才会让奶娘被赶出去,如今有机会让奶娘回来,他自然是高兴不已。 可江信是高兴了,有的人却是高兴不起来了。 当着江正初的面儿,江代玉不敢发脾气,可一回到房间,便将梳妆台上的名贵物件统统扫落在了地上,气急败坏的模样半点儿不见方才的端方谦逊。 紧跟在后面进屋的傅雪榕见状眉头一皱,轻斥了一声:“这是做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平日里再怎么生气也不可放在脸上,更不能摔东西,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都没有,这若是让你爹看到了,又该说你了。” “他说便说!反正已经挨了两个巴掌,现在全府的下人都在笑话我,也不在乎再多挨两下了。”江代玉捂着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的脸,趴在桌子上哭哭啼啼地道。 “胡说!”傅雪榕心疼地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神色冷厉地道:“谁敢笑话你?告诉娘,娘去给你教训他!” “还能有谁?!就是江信!你去教训他呀!”江代玉立时抬起头,又哭又气:“他现在成了王爷的人,你和父亲都捧着他,哪里还会管我?!还让我顶着这样的脸去和他道歉,他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傅雪榕无奈:“他不过是个哑巴,你总是和他较什么劲?你父亲也是看在贤王的面上对他假以辞色,他最疼的还是你。” “他若是疼我,就不会为了江信打我。”江代玉抽抽噎噎的,显然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傅雪榕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头发:“有贤王看着,你父亲总得做出个样子来,你父亲心里还是有你的。 你看,以往哪一次那江信惹了老爷不快,不是去祠堂里跪着?可你父亲心疼你,最多不过是把你禁足在房间罢了。” 江代玉被自家母亲说服了,可还是很不服气地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不过是个没用废物,如今不仅爹对他另眼相看,连娘你都要奉承他,还给他把他的奶娘找来,凭什么?!” 自小和自己的同胞哥哥一块儿长大的江代玉早已经被江星羽给带歪了,只觉得是江信抢走了她哥哥嫡长子的位子。 就因为有江信的存在,外面的人只要一说起江家,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天生的哑巴大公子,不仅害得他们面上无光,还让哥哥无论怎么努力都盖不过这哑巴的响亮名头。 第31章 朋友的定义 傅雪榕闻言眼神闪了闪,摇了摇头道:“你啊,真是半点儿都沉不住气。 江信不过是个哑巴,他就算爬得再高,以后江家不还是你哥哥的?他在贤王那边得些看重,以后多帮扶江家一些,对你哥哥也是一件好事。再者……” 傅雪榕顿了顿,抬起江代玉的头,欣赏地看了看自家女儿,笑着道:“你可知,今日宁国公府与魏大学士府上都遣人将赏花宴的帖子送到了府上,名义上是约我和家中的女儿前去赏花,实则…… 都说二皇子与四皇子府上子嗣不丰,大约是有纳妃之意呢。” 江代玉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哭闹了,抓住自家母亲的手腕急急地道:“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两位皇子如今都是太子的热门人选,若是她能够被皇后或者贵妃娘娘看上,以后说不定就是太子妃了!若是运气再好一点,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不是不能肖想一下。 傅雪榕看着一脸期待的江代玉,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地道:“如今还未确定,你切记不可张扬出去,不过以娘看,我家女儿这么漂亮,纵使是皇子看了,定然也会心动的。 你现在可以好好儿想想,是想成为二皇子妃,还是四皇子妃了。” 江代玉听了母亲的话果然陷入纠结,两边都有些难以取舍:“二皇子乃中宫嫡出,按理说当上太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二皇子已经有了正妃,我若是嫁过去,便只能是侧妃了。 倒是四皇子,府上还没有正妃,若是,若是我能被看中……” 江代玉红了红脸,面露害羞,仿佛四皇子正妃依然非她莫属了,还忍不住补充道:“而且四皇子的外公乃首辅大人,朝中皆以他为首,比起二皇子来说,也是不差了。” 傅雪榕今日已经和江正初商量过了,江正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江家目前还算是中立一派,可若是家中女儿成了皇子妃,那时候就必然要站队了。成了皇子妃的母家,若是赌对了,他们家老爷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再动一动。 二皇子和四皇子看似平分秋色,但实际上还是四皇子的胜算更大一些,况且,这正妃和侧妃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的女儿,要做就做最好的。 可江家毕竟根基尚浅,她家老爷也是个刑部侍郎,比起那些侯府千金,尚书之女,在身份上确实是差了一截。 那正妃之位,傅雪榕原也是不敢想的,可现在,江信阴差阳错入了贤王的眼,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 贤王简在帝心,又兵权在握,这样一个人物,试问哪位皇子不想招揽入麾下? 更甚至,两位夫人的赏花宴请帖能送到江家,有一半得归功于贤王,也就是江信。 没想到那个废物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候居然还能派上些用场。 想到这里,傅雪榕耐心地叮嘱江代玉:“这些日子,你莫要再招惹江信,要让外人知道我们一家和睦,只有这样,四皇子和贵妃娘娘才会相信,娶你为妃,能让贤王,成为自己人。” 江代玉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因由,一想到自己要去讨好那个哑巴,就有些不情不愿,可为了自己的皇后梦,还是忍着脾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就这让他再得意一阵子!” 反正江家日后也是哥哥的,江信以后也不过是哥哥手底下的一个奴才罢了,等她当上了太子妃,当了皇后,就算是贤王见了她也得跪下行礼,更何况一个江信! “我的好女儿,乖了……” * 此时,远在西厢房的江信,并不知道这对母女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对于自己的奶娘将要被接回到江府这件事还是很高兴的,第二天一早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谢泽。 如今在江信的眼里,谢泽已经是他最好最好的主子还有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殿下帮他翻案,帮他找学堂,帮他在江家撑腰,还愿意陪他一块儿训练,对江信而言,再没有比殿下更好的人了! 所以,有什么好事情,江信都忍不住在第一时间和殿下分享了。 倒是谢泽,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愣了愣:“你的奶娘?” 【嗯!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娘就去世了,是徐妈妈将我带大的,在我心里,徐妈妈就跟我的娘一样,她是我最亲的人。】江信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开心地告诉谢泽。 谢泽皱了皱眉,在上辈子,并没有发生江府把阿信的奶娘接回来这一出,因此他也并没有见过这位徐妈妈。 看来,因为他的重生,很多事情已经开始逐渐改变了。 想到这里,看着江信高兴的模样,谢泽笑了笑:“既然是阿信的亲人,那也就是我的亲人,等那位徐妈妈进了府,我也去拜访一番。” “……”啊?江信呆住了,原只是想和殿下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怎么,怎么殿下突然就说他的亲人也是殿下的亲人了呢? 难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是好朋友,所以他的亲人就跟殿下的亲人一样吗? 可是,就算殿下把他当成朋友一事让他很开心啦,但是,怎么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江信想不明白,就是觉得殿下对他好像有些过于亲近了,可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过朋友(陆无量不算),因而也并不知道朋友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或许,真正的朋友,就跟殿下待他一样,事事为对方考虑,将对方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 想到这里,江信又兀自在心里肯定了一番自己的猜测,随后便点了点头,高兴地邀请谢泽:【那等改日,徐妈妈来了,请您来江府一块儿用膳,我会做一些简单的菜,到时候去小厨房做给你们吃!】 他知道父亲和殿下有些不对付,就不让他们一块儿吃了,反正小时候下面的人忘了送饭给他,他都是自己去小厨房做的,厨艺自认为还不错呢。 谢泽莞尔:“好。” 第32章 徐母 为了能够尽快笼络住江信的心,傅雪榕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很快就把徐妈妈从她的老家接了回来,还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可以说是非常看重了。 等到江信回来,看到徐妈妈等在门口,记忆中那道已经模糊的身影显得越发清晰,和面前的影子逐渐重合。 江信忍不住鼻头一酸,连忙上前把想要行礼的人扶住,知道徐妈妈不识字,只能拼命地摇着头,让徐妈妈不必多礼。 徐妈妈虽看不懂江信的意思,可感受到他扶着自己的力道,便也明白了,只好直起身子,只是流着眼泪心疼地道:“都是老奴不好,没有照顾好少爷,才让少爷患了哑疾,以至于到现在都不能说话,老奴有罪啊!” 江信又是摇头,又是无奈,将徐妈妈接进屋里,给她倒上了茶,有心想问一问她近些年过得怎么样,可又说不出口,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要是他能够开口说话就好了,要是能开口说话,他就能和徐妈妈好好儿叙叙旧了。 这几日殿下一直不辞辛劳地陪着自己一块儿练习,只可惜还是收效甚微,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笨了。 江信有些郁闷地垂下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每晚睡觉的时候都晚一点入睡,对着空气练上两个时辰,一定要学会开口说话为止。 就算,就算只能说一句话,只要能够叫一声“阿泽”,只要能够问一声徐妈妈好,他就满足了。 不得不说,谢泽每日都信心十足地陪着他练习,对他的信任比他自己对自己的信心还足的模样的确是鼓励了江信,他不想让殿下失望。 既然殿下故事里那个狼人村的少年可以通过努力学会说话,他的喉咙未曾受过伤,那就同样有说话的可能,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想到这里,江信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朝着奶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想要告诉她自己这些年一切都好。 徐妈妈大约是看懂了他笑容里的含义,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摸了摸江信的头发,慈爱地道:“老奴听说少爷成了王爷的伴读,还去了国子监读书,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家少爷,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听到徐妈妈说起谢泽,江信立时开心地点了点头,想告诉她王爷是多好多好的人,只是苦于自己不能说话,只能将殿下送给自己的令牌给徐妈妈看,随后用最简单的手语告诉徐妈妈,王爷很好,待他特别特别好。 “好,好!”徐妈妈终究是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江信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这些年没能将她接回来,将徐妈妈带到她的房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徐妈妈听懂了,以后她就住在这里,自己会好好照顾她。 “哪里能让少爷照顾老奴,是老奴照顾少爷才是。”徐妈妈一脸的不赞同,“老奴虽年纪大了,手脚还算麻利,以后少爷若是有哪里短缺的,都交给老奴去置办,定会把少爷照顾得妥妥帖帖。” 说着,徐妈妈又摸了摸江信的脸,一脸心疼地道:“少爷都这么大了,府上也没个体己的人嘘寒问暖,难怪这么瘦,还是得好好儿补补。” 江信无奈,只好任由徐妈妈像对待孩子一样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一边检查一遍还絮絮叨叨地说要给江信多炖些滋补的汤调养身子。 因着徐妈妈的回府,江信与后院的关系难得缓和了不少。 当然,也是因为江星羽即将秋闱,又惹了陆无量那个狗皮膏药,实在是分身乏术,自然没有心情去针对江信。 而江代玉还等着当上四皇子正妃,这段时日自然是修身养性,收敛脾气,以免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 至于江良才,没有江星羽带头,他一个庶子自是不会去惹江信麻烦的,只是时不时地凑到江信身边打探一番贤王的喜好,似是对江信能够为贤王做事很是羡慕,再多便是没有了。 一家人这么看着倒也算是其乐融融,关系较之之前,的确是好了不少。 * 这日,江信还记着之前和谢泽的约定,邀请谢泽去府上和徐妈妈一块儿用膳。 虽然练习说话的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殿下说的对,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里,江信便把那些失落的小心思从脑海里拍走了,对着谢泽笑了笑:【殿下,今日去我家用膳吧,我和徐妈妈一道下厨,徐妈妈做得老鸭汤可好喝了!】 其实他本来想说自己也有一两道拿手菜的,不过这样难免有点自卖自夸之嫌,而且古人云君子远庖厨,自己身为男子,会做菜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就只能拿徐妈妈做挡箭牌啦! “好。”谢泽笑了笑,接着像是看穿了江信的想法一般,又紧接着道:“还未曾尝过阿信的厨艺,今日倒是沾了徐妈妈的光,可以品尝一番了。” 其实是尝过的,在很久以前,久到如今的阿信还不曾经历过的上一世,他尝过阿信做的菜。 是很好吃的家常菜,是好吃到,在他功成登基,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之后,曾经无数次怀念,却再也吃不到的味道。 江信闻言很高兴,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耳尖红了红,便拉着谢泽坐上马车回家了。 此刻的江信还未曾发现,属下拉着王爷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多大的逾矩。 只是殿下从来都是直接拉着他去这儿去那儿,让他逐渐放下了戒心,也开始自然地做出一些,素日里严谨守礼的他不会做的事情。 然而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要惊掉下巴的场面了。 “这……这位江府的大少爷,还挺勇的啊。”焦思聪自从那日跟着谢泽去了一趟江府后,这两日都在郊外的军中训练,今日才得空回来。 没想到那个被自家王爷揍了好一顿的江大人的儿子和自家王爷的关系居然已经这么亲密了。 第33章 亲密 不,这何止是亲密啊? 虽说他们和殿下也都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了,可试问谁敢去拉那个煞星的手啊?!不要手啦! 这位大少爷不仅拉着殿下走了,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殿下还半点儿脾气没有,任江信带着去哪儿就去哪儿。 话说回来,那天去江府,他们王爷好像就是这么拉着这位江大公子离开的啊。 这位江大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他们殿下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他们和王爷共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王爷有这么温和的时候有木有qaq。 一旁的管家闻言鄙视地看了焦思聪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啊,真是榆木脑袋,难怪都这般年纪了,还是光棍一个,唉。” 这同事和心上人,那能是一样吗?也不知他们殿下军营里这群光棍,什么时候能讨到老婆哟! 焦思聪:“……” * 徐妈妈早就得了吩咐,今日自家少爷要带着王爷来一块儿用晚膳。 王爷不喜人多,不愿去大厅里用,徐妈妈一早便在小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等谢泽和江信回来,徐妈妈已经做了好几道菜,老鸭汤也早早煲好了。 不过谢泽都亲口说了想试一试江信的手艺,江信自然是不想让他失望的,一回来便直奔小厨房,打算做两道小菜露一手。 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他可是私底下特地找阿福打探过了,殿下喜欢酸甜口的菜。 两个人都在小厨房忙活,谢泽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他也没兴趣去和江正初谈天喝茶,就让那老东西因为伏玉泉的事情继续担惊受怕着吧。 他的阿信在府中当了十几年的小透明也没见这老东西过问,可见这老东西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服了。 “殿下怎么进来了,这厨房油烟味重,您先去房间等着。”正忙里忙外的徐妈妈瞧见谢泽进来,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焦急地道。 “无妨。”谢泽这会儿已经撸起了袖子,一副要帮忙的样子:“我来打打下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虽是回答徐妈妈的话,但却是看着江信说的。 他本就不是注重规矩的人,更何况,这一世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偷来的侥幸,只要能和阿信在一起,无论一块儿做什么,都是快乐而满足的。 更何况,和阿信一块儿下厨,是两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还挺期待的。 “这怎么使得?”徐妈妈还在一旁胆战心惊,生怕怠慢了谢泽,倒是江信,知道自家主子就是这么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性子,便厚着脸皮给他殿下找了个轻松的活儿:【那殿下帮忙端菜吧,小心烫。】 “好。”谢泽点点头,还挺高兴被自家心上人使唤的。 江信看着谢泽麻溜儿地跑去端菜,被徐妈妈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挠了挠脸,对着徐妈妈笑了笑, 让她放宽心,殿下不会生气的。 徐妈妈趁着谢泽端菜出门的空档,叹了口气,忍不住忧心地叮嘱:“少爷,这王爷殿下是咱们的主子,他纵使再宠你,少爷也万不可忘了身份。” 【嗯。】江信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徐妈妈是为了自己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他就是觉得,殿下不会伤害他。 徐妈妈见江信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江信也是她的主子,说多了,说不得会惹了少爷的厌烦。 于是,等傅雪榕和江代玉得知了王爷到访的消息,存着心思过来拜见的时候,瞧见谢泽忙里忙外端菜的模样,也是被吓得不轻。 “殿下怎能做这种粗鄙之事?”傅雪榕连忙上前阻止对方,蹙着眉头忧虑地道:“信儿这孩子也真是,既然要在小院子里用膳,去厨房叫两个帮厨过来帮忙便是,怎能劳动殿下大驾,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谢泽见到这两人过来,立时沉下了脸,原本的好心情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冷着脸将菜盘放下来: “不必了,本王与阿信私下里与朋友相交,不在乎这些虚礼,倒是夫人,既然后厨忙,便不必差人过来了,阿信和徐妈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早知阿信要在小厨房宴请,不早点儿派人过来,这会儿倒是悠哉地过来挑拨离间了。 傅雪榕自然是听出了谢泽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地道:“是妾身未曾安排周到,还请殿下恕罪。” 天知道她这回还真没有使绊子的意思,四皇子选妃在即,她还指着江信帮忙呢。 实际上听说江信今天要宴请贤王,她是准备好生招待一番的,谁知江信非要在他这小院子里招待人,她自然是有些不高兴了,便没有派下面的人过去帮忙。 想着江信和徐母只有两个人定然伺候不周到,到时候她再过来顺势将几人请到大厅里用膳,既帮了江信一次,又交好了贤王,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谁知这贤王又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她怼了回去,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她名义上毕竟是江信的母亲,这层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江信不可能主动把人赶走,等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和江代玉也在,虽然有些意外,还是礼貌地请两人坐下了。 江代玉垂下眼睛,没想到江信居然还亲自下厨做饭,实在是有些嫌弃,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油烟味都快把自己呛到了。 还有这贤王,堂堂王爷居然还要亲自端菜,做这最下等的仆人才会做的事情。 果然是父母早逝,自小无人教养的野孩子,就算是万金之躯,也真是一点儿都上不得台面,难怪这两人会臭味相投地走到一起。 想到这里,江代玉心里越发地嫌弃,小小地扯了扯自家母亲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进入正题,这满是油烟味的地方,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傅雪榕接收到江代玉的信号,虽然心底对自家这么沉不住气有些无奈,不过看贤王那个虎视眈眈的赶客架势,也是坐不下来了,只好看向江信笑着道: “我和代玉就不坐了,你爹还等着我们回去用晚膳呢,这会儿过来主要也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第34章 邀请 【我?】江信一脸疑惑地看向傅雪榕,显然是想不出嫡母会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商量。 傅雪榕看了眼自家低眉顺眼的女儿,随即又笑着道:“是你妹妹的事情。 前几日,魏大学士府发来请帖,邀请我和玉儿去府上参加秋季的赏花宴。 听闻那魏府除了后院夫人的赏花宴外,前院也会有为世家公子们准备的酒宴。 原本魏大人的夫人邀请了我和玉儿,让星儿陪我们一同前去是最合适的。 不过你也知道,秋闱在即,星儿这几日都在家中埋头苦学,我实在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便想着你是玉儿的嫡长兄,陪着我们一块儿前去也算是名正言顺,这才特意带着玉儿前来麻烦你,不知你后日可方便?” 话音刚落,不能江信拒绝,傅雪榕又紧接着补充道:“后日是休沐日,此事事关你妹妹的婚事,若是你没有要紧事的话,母亲还是希望你可以陪着我们走一趟。” 这便堵死了江信以要去上学或者陪王爷工作为借口了。 “……”江信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给江代玉相看婚事的事情会轮到自己头上,想了想还是掏出纸笔写道:【只是我不能言语,陪母亲与妹妹参加宴会,只怕会弄巧成拙。】 这种朝中妇人带着女儿相看的宴会,他们这些随同的公子在前院聚会,难免是要切磋一番的,若是比试书法,他的字虽然还算可以,但也算不得突出。 若是比吟诗作对,他一个哑巴,又不能说话,到时候只会引人嘲笑,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傅雪榕早有所料,笑着道:“没事,到时候让你三弟陪着你一块儿去,良儿打小就机灵,若是有需要开口的地方,让他帮着些,应当不会出错。 只是他毕竟是庶子,这魏国公下的帖子,若是我们府上只有一个庶子前去,难免有轻视之嫌,还是得麻烦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信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傅雪榕算是松了口气,随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谢泽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道:“有你们兄弟二人帮玉儿撑场子,那我便放心了,你如今是殿下的伴读,有这层身份在,我玉儿也更有底气了。” “……”江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站在原地干笑了一下。 他大约也猜到了,魏夫人举办的赏花宴,虽然也有其他的适龄公子到场,说白了就是一场大型的相看会。 他这嫡母和妹妹,只怕是冲着四皇子妃的身份去的。 江父相貌出众,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江信的母亲看上,傅雪榕当年亦是难得的美人,如今虽然年华不再,可保养得宜,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 这样的两个人,生下的女儿自是不差的。不得不说,江代玉不说话的时候,的确是位我见犹怜的大美女。 若是在那赏花宴上好好表现,说不得还真能被四皇子看上纳入宫中。 这个时候的江信还不知道,江代玉的目标可并不是一个小小的皇子侧妃,她从一开始,可就是奔着四皇子身边唯一的正妃去的。 怀着这样的目的,等了许久都不见自家母亲提到关键上去的江代玉有些沉不住气了,主动抬头看向谢泽,露出小女儿的姿态有些娇羞地道:“听闻殿下自幼才华出众,不知对魏大学士府的宴会可有兴趣?” 江信:“……” 这便是胡说八道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贤王从小就不爱读书,陛下还曾三番五次命令贤王和众皇子一同听课,结果贤王不堪其扰,直接就去了军营加入了军队。 没想到不通文墨的贤王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却非常出众,打了几年的仗就成了军中将领,等收复了南方史地后,就再没人敢质疑他的能力了。 谢泽一眼就看出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心下有些好笑,挑了挑眉:“怎么?” 江代玉害羞地低下头,小声地道:“殿下与大哥交好,我想着大哥甚少参加这样的宴会,若是殿下也能一同前去,大哥应当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玉儿!”傅雪榕见状连忙呵斥,而后一脸歉意地看向谢泽:“小女口无遮拦,实乃担心哥哥,并非有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这两人一唱一和,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试探粉饰过去,江信要是再看不懂他们两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在邀请他,分明是想邀请谢泽,想借着谢泽的势撑腰,那就太没有眼力见儿的。 见状,江信刚想代谢泽拒绝,就见自家殿下已经老神在在地应下了:“好啊。” 江信:“……” 傅雪榕闻言顿时一喜,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连忙拉着自家女儿弯腰道谢:“那妾身就代信儿和小女多谢殿下了。” 江代玉这会儿也不作妖了,老老实实地行礼:“多谢殿下。” 谢泽摆了摆手,仅剩的耐心已经告罄,懒得再应付他们了:“没事便退下吧,本王饿了。” “……那妾身便不打扰殿下用膳了,妾身告退。”傅雪榕看到谢泽摆在脸上的不耐烦,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连忙带着女儿识趣离开。 只是才离远了一些,江代玉便忍不住小声抱怨:“娘,这贤王真是一点儿风度教养都没有,果真是个军中出来的泥腿子。” 亏她今日为了她们的计划成功,还特地打扮了一番,还特意在贤王面前露出自认为最美的一面,试图以楚楚可怜的姿态让贤王放下戒心,答应她们的要求。 结果这贤王,根本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也不说让她坐下喝口茶歇歇,就这么冷漠地看着她站在那里,不,他甚至都没仔细瞧过自己一眼! 想到这里江代玉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终归还是让人不爽。 她是真不想承认,她是沾了那个废物的光。 傅雪榕无奈,低声地叮嘱:“好了,总归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到时候去了魏国公府也能更加有底气,至于旁的,你少说两句,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娘心放心,我就只说给你听。” “你呀。” “……” 第35章 阿信会凶人了 江信坐在小院的凉亭内,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这会儿正值初秋,气候适宜,坐在屋外用饭正是合适。 只是这会儿,江信正与谢泽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两个主人家都没有动筷子,徐母自然是不敢先动筷子,只能先等着两位。 过了一会儿,谢泽率先败下阵来,有些无奈地道:“阿信可是有话要问?” 【殿下为何要答应她们?】江信闷闷不解,忍不住告诉谢泽:【我与母亲和妹妹平日素无交集,就算因此让她们不快也并非大事,殿下不要因为我妥协。】 他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些不高兴。 他的殿下,应当是恣意随性,不为任何事物所牵绊,向来随心所欲,逍遥快活的,要是为了顾及他的感受就要受人胁迫,那他宁愿不要殿下对自己这么好。 虽然这样想是不对的,傅雪榕和江代玉都是江家的人,他也是江家的人,父亲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应该帮助傅雪榕母女,帮助自己的妹妹。 可是,他就是看不得殿下有一丁点儿的委曲求全,即使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想殿下因为自己的事被江家束缚。 谢泽笑了,难得看着江信憋闷的模样却觉得开心,他的阿信开始在意他了。 “魏大学士府宴请京中才子一聚,我本就是有收到帖子的,既然如此,与你一道前去对我有何损失?倒不如说,江代玉的提议正合我意。 左右休沐日也是无事,不如一道去阿信前去魏国公府赏赏花。”谢泽颇有些混不吝地道。 “……”江信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从中找出破绽:【可殿下明明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 还会瞪着眼睛凶他了,又是一个大大的进步。谢泽在心里愉悦地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怎知我不喜欢?” “……”江信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谢泽好一会儿,直看得谢泽疑惑,这才慢吞吞地抬手比划:【殿下您,会吟诗作对吗?】 谢泽:“……” 江信小心翼翼地瞅瞅谢泽,眼瞅着自家殿下的脸从红到青,再从青到黑,很是老实地低下头。 那个,绝对不是他不相信谢泽啊,主要是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小伴读,跟着自家殿下一块儿做事这几天,他自然是要仔仔细细,方方面面了解自家殿下的啦。 而阿福和阿贵作为谢泽从小到大的贴身小厮,在察觉到自家殿下对江大公子的心思后,见江大公子过来向他们打听自家主子的脾性和喜好,他们俩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家主子给卖了。 于是,江信就了解到,他的殿下武功高强,英明神武,在战场上历来战无不胜,若论单打独斗,世间无人可与之匹敌,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当然,人无完人,身为大英雄,自然也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缺点的啦! 虽然两个小厮为了自家主子未来的幸福,将那么一点小缺点含糊带过了,但是一点儿都不妨碍聪明的江信听出来,他殿下对诗词歌赋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是嗤之以鼻。 而谢泽呢,又是个喜恶非常分明的人,对于他不喜欢的东西,定然是看都不会看的。 再者,他进过谢泽的书房,书房里有很多关于军事军械方面的书,奇闻异志类的书籍也有不少,但是诗词歌赋类的,居然连一本都没有,可见他殿下有多不喜欢诗文了。 最后,他看过他殿下写的字,嗯,不谦虚的说,可能比他的字还要糊弄一些。 让殿下去这样的宴会,实在是有些为难他的。 江信微低头,又偷偷地瞅一眼自家殿下,又老实地低下头。 “……”被自家伴读小瞧了的谢泽有些怄气,偏偏他的阿信说的是事实,他对诗词歌赋的确是不怎么擅长。 他该高兴他家阿信越来越了解他了吗?都快把自己的老底儿给揭开了,这在心上人面前,实在是有些丢脸。 诚然他活了两辈子,完全可以用上一世那些大文豪在十多年后作出的诗文应付,不过他不屑做这种事,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江信。 最终,憋屈的谢泽憋了半天,也只能吐出一句:“魏大学士府请的都是适龄的世家公子,并非都是有名气的才子,会卖弄诗文的也是少数,不会也无妨。” 说完,谢泽又坚强地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半斤八两。” 都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谁又比谁厉害呢?秋闱在即,真正有才学的少爷们这段时日都忙着备考呢,谁还有那个心思吟风弄月? 不得不说,在自家小伴读灵魂的拷问下,谢泽已经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摆烂的精髓。 江信:“……”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有点无法反驳。 不管怎么样,既然谢泽已经答应了,那他们到时候就当是去赏花的好了。 反正要相看人家的也不是他们,不用太过紧张。 “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吧,被那两人这么一搅和,饭菜都快凉了。”谢泽自觉找回了场子,很快便转移了这个令自己不那么愉快的话题。 【嗯。】江信也点点头,示意徐妈妈一块儿用膳。 徐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小主子能这么想着她,实在是令人欣慰。 “等吃过了饭我们继续练习说话,今日虽晚了些,可这事儿歇,贵在坚持。” 江信闻言正要点头,就听到筷子落地的声音,下意识地看向徐母的方向。 “看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母连忙将筷子捡起来,一脸歉意地道:“老婆子年纪大了,做事总是没以前那么利索了,少爷,殿下,您二位慢用,老奴便去厨房用膳吧。” 江信摇了摇头,刚想让徐母换双筷子就是,却被徐母抢先接过了话头,笑眯眯地道:“殿下与少爷相谈甚欢,老奴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嘴,不如去厨房自在,少爷不必多心。” 江信闻言看着徐母局促的模样,只好点了点头。 殿下积威甚重,徐母担惊受怕也属正常,既然待在这里紧张,不若随了徐妈妈的心意。 来日方长,徐妈妈以后就会知道,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了。 第36章 只有你可以借我之名 谢泽见徐妈妈着急离开,也没有开口挽留。 他本就喜欢和阿信独处,纵使这位突然出现的徐妈妈是阿信最亲的人,他也只是勉强接受罢了。 现在这位徐母识趣,主动让他和阿信单独待在一块儿,他才懒得去客气。 等徐母离开,不止是谢泽,便连江信都轻松自在了些,有些开心地向谢泽展示自己的厨艺:【殿下,鱼香肉丝和糖醋排骨都是我做的,您尝尝。】 “好。”谢泽笑了笑,而后又提起一筷子夹给江信:“你也尝尝,味道很不错。” 江信听到谢泽的夸赞顿时开心了,立时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晚间,两人又在凉亭里练习了一番说话的技巧。 江信很努力地模仿着谢泽的口型,还会感受自己喉咙的震动感,最终还是只能发出“嗯”,“啊”这样简单的音节,每次想要开口说其他话的时候,喉咙总像是堵着一样,明明都到了嘴边了,可就是说不出来。 好在有殿下的安慰和鼓励,江信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泄气啦! 等到太阳彻底下山,江信这才停下了练习,亲自将谢泽送到了门口,眼看着谢泽的马车彻底消失在眼前才有些郁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真的很想开口说话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功,该不会真的要和那位狼人村的少年一样,学个两三年吧。 算了,若是真的有机会能开口,两三年就两三年吧,他还年轻,还等得起。江信苦中作乐地想着。 “少爷今日在练习说话?”徐妈妈刚把厨房收拾完,也没有去休息,见江信回来,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奴方才在凉亭听王爷殿下的话,大抵是这个意思,可是真的?” “嗯。”江信点点头,勉强发出一个字来。 “那真是太好了!”徐妈妈激动地握住江信的手腕,一脸心疼地道:“只是先时府中请大夫为大少爷诊断过,曾言少爷是先天的哑疾,这……可当真有机会能恢复?” 话音刚落,徐妈妈又忍不住面露担忧地道:“老奴也希望大少爷有一天能够和常人一样开口说话,可只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江信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徐妈妈的背,眉眼弯弯。 他暂时还没办法开口,没法儿告诉徐妈妈大夫说他或许有恢复的可能,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宽慰徐妈妈。 明明患哑疾的人是江信自己,明明有可能一辈子说不了话的人也是他,可是,只要旁人对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善意,他总会先放下自己的苦难,努力地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不必担心。 徐妈妈感受到江信的安抚,却还是没有放心,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再多问,只忍不住叹气着喃喃:“要是少爷能开口说话太好了,太好了……” * 魏大学士府赏花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这一日,江代玉身着一身娇艳的粉色罗裙,化着精致又娇俏的妆容,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将要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为了给自己的女儿铺路,傅雪榕还特意给江信和江良才送了两套精致的华服。 两人穿上了好衣服,又有那么一副好底子撑着,看上去也是两位翩翩佳公子。 傅雪榕看着两人也颇为满意,心道若是忽略这天生的哑疾,只这一副相貌,他们家的这位嫡长子,怕是也会被京中无数的女儿家追捧。 可惜了。 傅雪榕在心底摇了摇头,轻笑着想道。 虽说那日与贤王约好了,可那毕竟是王爷殿下,就算谢泽临时反悔不和他们一块儿去了,他们也没办法说什么。 因而,不到这最后一刻,傅雪榕和江代玉的心也不敢彻底放下来。 好在,他们家的这位嫡长子在贤王跟前还真是有些面子。 看到一袭华服,姗姗来迟的谢泽,傅雪榕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连忙带着江代玉上前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就连江良才也很是激动,跟着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免礼。”谢泽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拉起江信,直接带着江信上了马车,一边道:“你和一道。” 说完,自己便也上了马车,仿佛傅雪榕几人就只是几根不起眼的胡萝卜一般,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兴致。 傅雪榕&江代玉&江良才:“……” 眼看着谢泽的马车就要离开,傅雪榕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着道:“我们也快些上车吧,已经耽误了些时辰了。” 好在他们自己也准备了马车,这会儿倒是也不算太过尴尬。 江代玉倒是有些不高兴,若是他们一家都上了王爷的马车,在外人看来,他们和王府的关系就更好了。 可她也知道贤王是有多喜怒无常,她要是不识趣地想要挤上去,万一这疯子又开始发疯,直接把她们踢下去,到时候就更没面子了。 她爹的脸到如今,还隐隐作痛呢。 想到这里,江代玉只好压下心中的不满,坐上了略显寒碜的江府马车。 而江良才倒是眼神闪了闪,看着嫡母和妹妹坐上马车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走上前恭敬地站在谢泽的马车前行礼:“殿下,大哥,母亲与妹妹都是女眷,弟弟一人与她们同乘恐有不便,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谢泽顿时拉下了脸,正要把人轰出去,可看到自家阿信为难的神色,就不忍他烦心了,便掀开车帘,似笑非笑地道: “我这马车有些小,怕是坐不下三个人,既然府上夫人和小姐多有不便,江三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坐在外头为我们驾车如何?” 话音刚落,江良才瞬间便变了脸色,可又很快恢复了镇静,笑着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便撩了撩衣摆,潇洒地跳上了马车。 如此看来,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了。 谢泽冷哼一声,拉上车帘不再多言,瞅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自己的江信,笑了笑凑到他旁边低声地咬耳朵:“给你出气呢,听说他以前总仗着人势欺负你,以后你尽可借着我的势欺负回去。” 第37章 前往魏府 江信顿时哭笑不得,可看着幼稚得仿若少年的殿下心里又忍不住悄悄地感动,抬手比划:【只是偶尔嘲讽几句罢了,算不得欺负,多谢殿下费心了。】 这说的倒是实话。 江良才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嫡母厉害又得宠,他知道以后江家的一切都是江星羽的,他要是想混出头,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因而,除了在家中偶尔狗腿地帮着江星羽口头上刺激江信几句,平日里并不会像江星羽那样,有时候不舒服了还会暗中使些手段陷害。 他看得分明,如今家中正是因为有江信的存在,江星羽一门心思地厌恶和针对江信,才会将他拉拢在身边。 可若是江信不在了,以江星羽狭小的气度和自私自利的性子,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了。 因而,那天江信被诬陷偷盗,要被江正初赶出江府时,要说整个江府里最怕江信被赶出去的,除了江信本人外也就只有他了。 所以,其实这些年,比起江星羽,江良才算是江府里对江信还不错的人了。 对此,谢泽不置可否。 江良才是个惯会钻营和不择手段的人,这人平日里看着无害,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捅你一刀。 上辈子谢泽看上了江信,把江信带进府中之后,江家的其他人并不屑于再和江信这样声名狼藉的丧家之犬有任何关系,倒是江良才又舔着脸过来和江信交好了。 反正对他而言,讨好江信和讨好江星羽都是一样,倒不如说讨好江信还更好一点。 毕竟,江星羽那样的人,是不会允许家中的兄弟比他出色的。 大约是江信被赶出府后,江良才并没有落井下石,还曾经物伤其类,偷偷地接济过江信,因而在江良才找上江信的时候,江信也曾真心地对待这个弟弟。 只可惜,这份短暂的兄弟情谊很快便止于了江信的兵器设计图被盗,江良才带着盗走的兵器图献给四皇子,从此平步青云了。 【殿下?】江信见谢泽不出声,还以为他还是为自己鸣不平,有些好笑又无奈地比划:【殿下,其实我这些年过得并没有那么糟糕。 虽然因为患上了哑疾,不得父亲喜欢,可父亲极爱面子,并不愿被人留下话柄说他苛待嫡子,因而平日里其他两位弟弟有的,我也都有,吃穿用度从不曾少了。 比起如今有些地方的百姓,整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已经好太多了。】 他曾经在书上看过灾荒年间,易子而食的典故,那样的苦难才称得上苦难,若是他只因自己不受父母宠爱就自怨自艾,未免也太不知足了。 人不能永远只盯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愤懑不满,而应该多想想自己所拥有的,这样就会快乐很多了。 江信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不,应该说比以前更满足了。 以前虽然也很满足,可在他私心里,仍然悄悄地期盼着温暖的家人和可信的朋友,如今,他有殿下,还有徐妈妈,已经很圆满很圆满啦! 谢泽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见江信还主动地安慰自己,又好气又心疼,忍不住弹了弹江信的额头,无奈地道:“哪有人嫌自己过得好的。” 江信揉了揉一点儿都不疼的眉心,傻乎乎地对着谢泽笑了笑。 * “殿下,大哥,到了。”江良才虽然对于自己成了马夫这件事心中不快,可面上却没有半点儿表现出来,等到了地方还笑呵呵地向两人汇报,真是做足了马夫的姿态。 谢泽也没客气,直接带江信下了车。 身后江府的马车随后跟上,傅雪榕带着女儿从马车上下来,便一块儿走到了谢泽身后,一副一家子和贤王很熟的样子。 站在府外接待的魏府下人看到贤王,连忙受宠若惊地迎上前:“贤王殿下,小人参见殿下。” “免礼。”谢泽淡淡地点了点头。 魏府下人战战兢兢地起身,赔着笑脸恭敬地道:“殿下和几位公子这边请,我家主子在前院准备的酒水点心。” 虽说魏府的确是给贤王府送了请帖,可京城里谁人不知贤王殿下向来不会参加这种应酬的宴会,因而魏国公府也就是走个过场,总不能其他几位皇子府都邀请了,却独独落下了贤王府吧? 可心里却不觉得贤王会真的过来的。 因而,今天看到贤王的时候,魏府的众人才会这般吃惊,等见到贤王身边跟着的江家女眷,均是心中一凛。 看来传闻中贤王与江家大公子交好,对江大公子甚为看重的事情是真的。 这让其他人看向江家人的态度倒是更加慎重了不少。 江代玉享受着众人敬畏的目光,心中暗暗得意。 “江夫人,江小姐,各位夫人小姐们都在后院赏花,奴婢带您过去。”原本那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人物还有些懈怠,这会儿却是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了。 “有劳了。”傅雪榕笑了笑,又和江信打了个招呼,这才带江代玉跟着婢女离开。 与江信交好这步棋是下对了,借着贤王的势,他的女儿在今日的赏花宴上必定风头无两,四皇子若是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助力,一定会娶了玉儿。 果然,魏府夫人收到了门口小厮传来的消息,当即便起身亲自过来迎接傅雪榕母女了,看到两人过来,直接将傅雪榕领到了自个儿身边的位置,笑意盈盈地道:“快来坐,就差你们了。” “妾身来迟了,还请诸位夫人恕罪。”傅雪榕看到自己和女儿的位置,笑容里也带上了几分真切,带着歉意地欠身道。 “玉儿给各位夫人告罪。”江代玉这会儿倒是守礼得很,随着母亲微微欠身行礼。 “哪儿的话,时辰尚早呢。”魏夫人笑着打了圆场,心里对这江家的女儿倒是越发满意了。 温顺婉约,知书达理,倒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二皇子和大皇子的母家今日也来了人,瞧着江代玉这副模样,心里头微微有些不高兴。 她们自从知道谢泽求了江府的大公子做伴读之后,也是起了与江家联姻的念头,偏偏魏大学士快了一步,看这样子,只怕这江家女,就要成为老四的妃子了。 这若是日后贤王为了江家选择偏帮四皇子,对她们身后的主子,可就是大大的威胁了。 第38章 出丑 想到这里,宁国公府的夫人顿时坐不住了,笑着看向傅雪榕道:“素闻江家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真是所言非虚。 江夫人好福气,调教出如此出众的闺女,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众位夫人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闻言皆纷纷附和。 傅雪榕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谦逊地道:“诸位夫人谬赞了,我家中虽有几个儿子,可唯独只这一个女儿,因而被我宠得有些娇气了,坊间传闻着实夸大了。” 江代玉也面带羞涩,微低着头道:“玉儿谢过各位夫人夸奖,才女之名万不敢当。” “江夫人谦虚了。” “是极是极。” “……” 宁国公夫人见傅雪榕和江代玉在众人的追捧中有些飘飘然了,立时抓住时机追问: “说来我家老二如今在吏部当差,也算是小有所成,只可惜这混小子,如今都二十岁的人了,竟还没有婚配,实在是叫我这个当娘的着急。 我看玉儿这丫头与我甚是有缘,江夫人若是有意,不妨与我家结个秦晋之好?” 话音刚落,不说傅雪榕如何,江代玉毕竟年岁尚浅,藏不住心思,笑容当即就僵在了原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不行!” 那宁国公府的二公子,就算是嫡子,可上面有大哥压着,日后国公的爵位定然是老大继承,这老二只是在吏部当个小官儿,能有什么出息?! 更何况,就算这老二争气夺了爵位,她以后再威风,顶天了也不过一个国公府夫人罢了,哪里比得上皇子妃甚至皇后? 她才不要嫁去宁国公府! 只是,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 果然,众人听到这一小丫头的娘都没开口,倒是她急咧咧地就拒绝了,一副生怕被定下了的样子。 须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官家的女儿,哪儿有越过自己的父母,私自做决定的?未免太没规矩了些。 众位夫人看着江代玉的目光顿时变得鄙夷不屑,其中以宁国公府的夫人和小姐尤甚。 宁国公夫人当即便拉下了脸,冷笑着道:“江小姐心高气傲,倒是我宁国公府的少爷配不上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他们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若非他们家大少爷攀上了贤王,他们根本不会把这什么江小姐放在眼里。 她们不过就夸了两句,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上了仙女了不成?呵! 傅雪榕心里也是气得不行,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住了江代玉的手腕,面上连忙赔着笑道:“宁夫人恕罪!小女的意思是,婚姻大事乃父母做主,她自己说的不行。 小女也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事被讨论,难免有些紧张,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夫人勿怪!” 这个蠢货!说了多少次,就算她们是奔着四皇子妃的位子来的,也决计不能叫人家看出来,更不能由着性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出发前她叮嘱了又叮嘱,提醒了又提醒!这蠢货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傅雪榕简直被这女儿气得胸口都痛了,却还要起身不停地对着宁国公夫人赔罪。 这后院中,随便哪个人家的官位都比她们大,要是让她们以为,她看不上她们,不想把女儿许配给她们,等回去之后,她们定会在自家老爷面前嚼舌,到时候,就算她心疼女儿,老爷也绝对不会轻饶了玉儿。 江代玉这会儿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妥,连忙惨白着脸站起身和宁国公府人赔罪:“玉儿绝无那个意思,只是玉儿一时口拙,说错了话,求夫人原谅,求夫人原谅!” 说着,江代玉就喉头一哽,忍不住哭出了声。 最终还是魏夫人给解了围,笑着道:“不过是小丫头一时失言,不是什么大事。 江小姐也莫哭了,宁夫人大人大量,定不会责怪你的。” 宁国公府人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显然一副不想再和傅雪榕母女多话的模样。 江代玉连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看向魏夫人,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魏夫人讪讪,笑着看向众人:“好了好了,今日邀请诸位夫人小姐前来,是为了这园中的美景,可别为了旁的事情坏了诸位夫人赏花的兴致。” “魏夫人说得是,江夫人,宁夫人,莫要置气了,不过一个误会,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众位夫人听了魏夫人的话,纷纷笑着打圆场,很快又让气氛热络了起来。 只是这魏夫人看向傅雪榕母女的眼神却是没先前那么热络了。 江家虽和贤王攀上了关系,可这江家的家教,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四皇子就算要笼络江家,至多也就给这江家的女儿一个侧妃之位便罢了。 若是让这江代玉做了正妃,只怕四皇子后宫里,便没个安分日子了。 想到这里,魏夫人在心里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几位夫人的女儿。 * 此时,在魏府后院的小波折,江信和谢泽自然是不知道。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 江信因为自己身患口疾的原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妻子是什么模样,他不想耽误别人,早早地就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因而,江家若是出了家中子女教养欠佳的传闻,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至于谢泽,就更不会当回事了。 这辈子,他可是打算名正言顺地和江信在一起的,甚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和江信是天作之合,而不是王爷与男宠的关系。 至于江家的那些不值一提的琐事,与他何干? 若是唯一会在意的,大概也只有跟在两人身后的江良才了。 他和他们的父亲江正初一样,可是有着攀上高枝儿,从此飞黄腾达的想法的。 谁让他长着这样一副好容貌呢?若是不好好儿利用,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若是让他知道今日后院里闹了这么一出,这个江代玉把他们江家的脸都给丢光了,绝了他以后从这些达官贵人中攀高枝儿的想法,他怕是会气到天天诅咒江代玉。 第39章 弟弟倒霉的一天 “大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格的宴会,这魏大学士府,当真是气派。”江良才紧挨着江信,有些紧张地道。 要不是二哥今日要准备秋闱,他可没这样的机会来这里见世面。 他已经从嫡母口中听说,今日这宴会,名为赏花宴,实则是为了给四皇子选妃的,因而京中够得上身份的贵女都会参加。 虽说是给四皇子选妃,可这四皇子再怎么选,也最多只会挑选几位品貌出众的女子罢了。 今日参加宴会的人这么多,也不乏有带着家中的女儿儿子过来,想要挑选一个合心意的乘龙快婿的。 为此,他可是特意捯饬了一番,还特意绞尽脑汁,在家中准备了好几篇秋日赏花主题的诗,还有其他但凡能想到的可能用得上的诗都考虑了一番,想着若是能有机会,也微微露个面。 若是能给哪位夫人或是小姐留下印象,那便再好不过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江良才还不知道自家妹妹在后院惹出的事端,心里对这个乘龙快婿的梦还是万分有信心的。 想到这里,江良才忍不住偷偷地凑近江信,小声地道:“大哥,到时候宴会上若是有吟诗的环节,您不方便,就由弟弟代劳吧? 等到了切磋书法的环节,您再上,小弟在身后给您打气。” “……”江信瞅着江良才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点了点头。 倒是谢泽,看着这碍眼的家伙靠得阿信那么近,脸色顿时就黑成了锅底,直接上前拉开了两人,将江良才一把拽到了自己的左边,没好气地道:“你站这儿,大庭广众的咬耳朵成何体统?!” “……是。”江良才有些憋屈地低下了头,老实了下来。 他的规矩是不怎么好,虽然嫡母和二哥不像防大哥那么防着他,可也从未教过他大户人家的规矩,他生母又是商户之女,平日处事一贯不拘小节,自然也不会教他什么规矩。 因而,他平日里虽然极力模仿父亲的言行,可天生的性子难改,有时候还是难免有些疏漏。 听了谢泽的提醒,江良才立马便安分了下来,他今日可是要给未来的媳妇儿和岳父岳母留下个好印象的,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了。 想到这里,江良才又连忙挺直了背,做出一派刚正严肃的模样。 谢泽将人赶到了自己旁边,看着阿信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总算是舒心了些,忍不住低下头凑到江信的耳边小声道:“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江信点点头,朝谢泽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 他虽不曾参加过这样的宴席,不过倒也并不怯场,左右他是个哑巴,若真有人刻意刁难,反倒是落了下乘。 除了个别脑子缺根弦的,应当也没人愿意干这事儿。 走在两人身后的江良才,眼瞅着某位王爷凑在自家大哥耳边叽叽喳喳,忍不住“……”了。 说好的“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成何体统”呢? 殿下你……能不能不要双标的那么明显啊?! * 四皇子正在前院与魏府的两位公子一块儿招呼客人,今日的宴会毕竟是外公为他举办的,他自然不能躲懒。 看到谢泽前来的时候,四皇子还愣了一下,而后连忙笑着上前迎接:“王兄来了!小弟许久未见王兄,王兄是越发英气逼人了。” 谢泽是康元帝最宠爱的侄子,又早早封王,因而几个皇子都默契地称他为王兄,以示亲近。 谢泽只冷淡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对这位野心极大的堂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要不犯到他的头上就行。 四皇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谢泽,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或是惊讶,还笑着邀请:“王兄去前面坐吧,前面的风景好些。 今日宴上有我外公府上独门酿制的桂花酒,王兄好酒,可得陪弟弟们好好儿品鉴一番。” 江信闻言,两只耳朵“咻”得一下竖起来,只听阿福说殿下喜好酸甜口的菜和点心,倒是没听他说起殿下还喜欢喝酒。 不过也是,军中将士多爱喝酒,殿下十有八九也是喜欢喝酒的。 之前留在王府用膳的时候,阿福在旁边侍奉,也会给殿下倒酒喝呢。 想到这里,江信便默默地将又发现的殿下的这一喜好默默地记在心里,心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得了好酒,可定要给自家殿下尝尝。 谢泽暂时还不知道自家伴读的小心思,只拉着江信,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我和阿信随便找个位置就行。” 若是坐上高位,少不得要有一顿人过来敬酒奉承,他向来不耐烦应酬这些。 四皇子知道自家这位皇兄向来我行我素,闻言也没有强求,只吩咐下面的人多拿两壶桂花酒送给谢泽,定要将王兄伺候好了。 下人得了吩咐,自然尽心尽力。 只可怜刚刚听了四皇子的话还在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的江良才,原还想着他能借着殿下的光坐到前面,到时候看到他的人多了,他能够表现的机会自然就大了。 谁想到这王爷放着好好儿的高位不坐,偏偏跑到个犄角旮达的地方窝着了,实在是,实在是暴殄天物啊!江良才气得恨不能捶胸顿足,拼命地给自家大哥使着眼色希望大哥能给点儿力让殿下改变主意。 大哥和他一样,虽为嫡子,可母亲定然是不会为他的婚事多费心的,所以他们就更应该抓紧一切能够往上爬的机会才是啊! 然而,并没有成亲打算的江信完全没有看懂江良才的眼色,还以为他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紧张得眼睛抽筋了。 想到自己毕竟身为大哥,出门在外还是要对自家弟弟多关照一下的。 于是,江信只好无奈地从怀中掏出纸笔,写了一行字递给江良才:【三弟不必紧张,我们随王爷坐得偏僻些,便不会有太多人注意了。】 江良才:“……”你,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大哥啊o(╥﹏╥)o! 不过还好他也没指望过自己的这位哑巴大哥,等到了一会儿的吟诗环节,他提前准备的那些诗词定然会大放异彩,就算他们坐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也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江良才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然而,他的雄心壮志,今天注定是不能如愿了。 原本魏府的确是准备了一些吟诗作对,比试书法的环节,可那是在谢泽没来的情况下。 如今谢泽来了,他们的余兴节目自然是要变一变的。 贤王不喜舞文弄墨,对书法一道也没有研究,可他又是皇上跟前的宠儿,如今的风头可以说是比几位皇子更甚。 几位皇子为了交好他,自然是要考虑到他的喜好的。 而今四皇子得了这么个和谢泽套近乎的机会,定然是要竭尽全力让贤王宾至如归的,怎么可能会再安排那些不讨喜的节目呢? 可怜江良才在背地里用功了那么久,终究是白费了┓( ′?` )┏。 第40章 不准欺负殿下! 四皇子与魏家的两位公子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摒弃先前定好的活动,转而改为了投壶助酒。 这一活动推出,倒是引得在场一片叫好之声。 正如谢泽先前猜测的那样,如今秋闱在即,对科举之路有所追求的年轻学子,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还跑出来赏花斗乐。 因而当下被邀请而来的公子哥们,大多是受祖上荫蔽,无需科考便能继承家族爵位的长子嫡孙,亦或是实在不成器,不想做官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人,比起吟诗作对,卖弄书法,自然是投壶这样接地气的游戏更加迎合他们的心意了。 不少人在听闻原本的诗词环节取消,而改成了投壶游戏,还松了口气,悄悄地向谢泽投去感激的目光。 准备了一堆诗词结果毫无用武之地的江良才&明明是自己提议的换节目却无人感激的四皇子:“……” 谢泽对这些人暗地里的小心思是完全无所谓,特别自然地给自家小伴读夹了一筷子菜,又给他倒了一小杯酒,特别殷切地道:“这桂花酒酿得不错,入口醇香却不辛辣,阿信可以尝尝。” 【嗯,殿下也喝。】江信笑了笑,心道殿下果然是喜欢喝酒的。 “投壶游戏玩儿过吗?”谢泽见江信吃得开心,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着问道。 上辈子他是带着阿信玩儿过几回的,不过那时候的阿信因为腿伤自卑,跟着谢泽参加了两次这样的活动便不愿再出去了,因而他也不知道阿信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信并不知道谢泽心中所想,老实地摇了摇头,只是眼里却写着满满的好奇。 谢泽见状心都软了,笑着道:“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谢泽又凑近了江信,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看你家殿下给你赢个好彩头。” 投壶游戏,胜者自然是要有彩头的。 魏府家大业大,又有贵妃做后盾,拿出来的彩头自然是好东西。 江良才坐在旁边,瞥了一眼旁若无人的两人,憋屈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投射本事实在一般,就不去丢人献丑了。真是,太倒霉了! * 魏府临时改了节目,让下人匆匆地布置了场地,又去库中找了一件稀罕的物件用红布盖上,由府中的小厮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气氛这才重又活跃起来。 魏大公子率先起身,举起酒杯笑着看向众人:“诸位,感谢诸位赏脸出席我魏家举办的赏花宴,今日我等特准备了小小的投壶游戏助兴,彩头便是家父日前从一名海外商人处有幸得到的一套七彩琉璃盏。” 话音刚落,魏府下人便配合地掀开彩头上盖着的红布。 顿时,场下便是一阵惊呼。 阳光铺洒在这六只颜色透明的酒杯上,竟折射出耀眼璀璨的光芒,比之女子的华丽珠宝还要夺目,实在是叫人移不开眼。 “妙哉!妙哉!”众人顿时忍不住一阵惊叹,纷纷询问魏大公子这会发光的酒杯究竟是从哪位海外商人处所得,可还有多的? 他们想买! 然而,魏府大公子却只是有些为难地道:“那位海外行商乃是数月前来到京城,当时也只有这一套琉璃器皿,还是家父好运才买了下来。 如今那行商应当早就离开了京城,只怕是寻不到了。” 话是这么说,可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自然没几个会相信这家伙。 若真是那独一无二的宝贝,这魏府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当一个小小赏花宴的彩头? 不说私自珍藏,便是拿去献给皇上,哄得龙心大悦,岂不是更好? 这个魏老狐狸,家中肯定还有很多囤货,今天也是故意借此机会,将这个琉璃盏拿出来引得众人追捧,至于说这东西独一无二,自然是为了趁机抬高价格,好把这东西卖得更贵了! 奸商! 魏大公子可不管众人怎么看他,只是又老神在在地让下面的人把红布盖上,这才笑眯眯地道:“诸位若是有意彩头,皆可以上来一试,不过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次机会,若是输了便不能重来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世家公子们各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虽说有贤王这么个骑射满分的家伙在前面,可贤王又没说一定会参加…… 这个想法刚刚划过脑子,众人就见向来对万事不上心的贤王这次居然抢在众人前头主动加入了游戏。 众人:“……” 众人萎靡了一会儿,随即又很快振作起来。 好吧,就算贤王参加又怎么样?骑射满分又如何?投壶虽然也看准头,但是和射箭到底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是论行军打仗,骑马射箭,他们的确是比不上这疯子,可若是说起投壶,他们这些人可比贤王精通多了,谁说就一定比不上他了?! 话说回来,若是当真能赢得传说中的贤王一回,就算没有这七彩琉璃盏的彩头,他们也不亏啊!这以后说出去,可多有面子啊! 这么一想,一众整天只知道招猫遛狗的公子哥顿时眼睛一亮,纷纷举手要求参与,这大好的机会,可绝对不能错过了! 魏大公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伙儿突然就激动起来了,不过能把气氛炒热也是好事一件吧? 魏大公子感觉到的事情,一向敏感的江信自然也察觉到了,不过他的想法是,总觉得这群人对自家殿下虎视眈眈的,该不会是自知一个人对付他殿下无望,要联合起来先把殿下淘汰吧? 不行,太卑鄙了!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殿下! 这么想着,江信立时紧张起来,想都没想便也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被遗漏了似的。 不止如此,他还举起了旁边正在生无可恋喝闷酒的江良才的手,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报名,他们要保护殿下,不能让那些想要合伙欺负殿下的人得逞! 江良才:“……” 谢泽见阿信这么积极参与,还有些惊讶:“这么喜欢投壶游戏?” 如此,以后倒是可以偶尔带阿信到坊间那些喜欢赌斗的地方玩一玩儿。 谁知江信却是摇了摇头,绷着脸凶凶地对着自家殿下告状:【他们都盯着殿下,肯定是想联合起来先淘汰最厉害的殿下,我和三弟护着您,不让他们使坏。】 虽然他们一个投壶菜鸟,另一个甚至连投壶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江信哪儿来的自信可以阻止他们联合作战,不过谢泽还是被取悦到了。 实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家小伴读的脑袋,谢泽温柔地笑了笑道:“好,那我们两个一起打败他们。” 【嗯!】小伴读头一次燃起了熊熊斗志,信心十足! 被遗忘的江良才:“……”我果然是个凑数的…… * 前院的公子们要进行投壶比试,后院的夫人小姐们自然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知为何突然改换了节目,魏夫人依然镇定自若,笑着起身邀请各位:“左右无事,不如我们也一道去凑凑热闹如何?” 众位夫人自然无不应好,随着魏夫人去了前院的屏风后,远远地看着诸位公子少爷们比试。 这也是早先便商议好的安排,毕竟是四皇子选妃,也需要四皇子自己满意才是。 因而,提议让夫人小姐们去观看前院的比试,也是让四皇子能有机会与相看的小姐们见上一面,若是满意,那便可以进行下一步,去向陛下请求赐婚了。 毕竟皇子的婚事,和普通百姓的还是不一样的。 而其他的夫人们亦可以趁此机会,瞅瞅前院的青年们,若是碰上合心意的,也可以回去同自家老爷说一说。 比如此时,宁国公夫人的女儿,远远地看着即使在一众青年才俊中仍然鹤立鸡群的谢泽,忍不住就有些心生欢喜了。 第41章 生气的阿信 “娘,那就是贤王殿下吗?”宁雪怡看着微低着头,面对江信的时候眉目温柔的谢泽,小声地嘀咕:“和传言中的一点儿都不像嘛!” 都说贤王是疯子,是杀神,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她还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可怕之人呢。 可如今看着,这贤王殿下外貌丰神俊朗,举止有度,看上去也是颇为温柔守礼,哪里有半点儿杀神的样子? 定然是皇后和贵妃娘娘担心他危及到自己儿子的性命,才杜撰了这些谣言,使得贤王殿下的名声越来越差,无人再敢于接近了。 “怡儿!”宁夫人闻言立时小声地呵斥:“不可妄议殿下。” 宁雪怡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继续悄悄地观察着场上的贤王。 某个方面而言,宁雪怡想的也没错。 在江信面前的谢泽,恨不能把自己所有最好的模样都摆在他的面前,收起了所有的戾气和阴谋,永远都是温柔体贴的模样。 只可惜宁雪怡并不知道,这样的温柔体贴是有前提条件的,而这个唯一的条件,便是江信。 和宁雪怡不同,见过了谢泽是怎样双标和心狠手辣的江代玉自然不会对其生出什么女儿家的心思,只是期待又害羞地远远地望向场中的四皇子。 四皇子可真是英俊,一看便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还散发着十足的贵气,果真不是贤王那样的野路子皇子能比的。 恰在此时,四皇子也刚巧转过了头,与宁雪怡四目相对,先是愣了愣,随后便优雅地朝着江代玉微微一笑,这才转过了头,继续和其他人交代,心里对江代玉却是满意的。 不愧是当年貌若潘安的江大人府上的千金,身段样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四皇子笑了笑,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随即又不经意间扫过谢泽身旁乖乖巧巧的江信,忍不住心里一动。 这江府可真是出美人,不仅女儿家生的出色,便是连少爷,也是清雅脱俗,令人见之难忘。 难怪连他这位不通情爱的王兄,都开窍了。 四皇子谢永成喜爱美人,素来荤素不忌,若是别的事情,他不敢说看得准,但是这床榻上的事情嘛,就没有能瞒过他的眼睛的。 瞧瞧他这位王兄看那江大公子的眼神,那种分明想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眼神,他可是熟悉得很。 这哪里是向父皇求了个伴读,分明是求了个心头好回去好日夜宠着疼着。 想到这里,四皇子心里不禁一阵冷笑,看向江信的眼神也不免多了几分兴趣。 听说这位江大公子可是个小哑巴,也不知这哑巴,在床上玩儿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更带感一些? 想到这柔弱纤细的小伴读被谢泽这般粗鲁的人折磨得欲仙欲死,想哭又哭不成,想叫就叫不出,只能梨花带雨地流着眼泪,无声哭泣的模样,想想就让人生出几分心头火来。 “你在想什么?”就在四皇子满脑子废料的时候,身旁一道阴森森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 四皇子抬眼,看到谢泽阴冷的神色顿时心中一惊,连忙收回落在江信身上的目光,面露温和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弟弟我射艺一般,等一会儿还要请王兄手下留情了。” 谢泽将江信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四皇子,直把人看得浑身发毛,这才阴恻恻地开口:“既知自己射艺一般,便回去勤加练习,难不成你一句话,所有人都要让着你吗?” 四皇子:“……”我就是客气一下而已,哪句话有让大家让着我了?这个蛮不讲理的疯子! 然而众人先入为主,这群公子哥可不是知道谦让和奉承的性子,听了谢泽的话立时纷纷起哄:“四殿下这样可不厚道啊!既是比试,那我等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殿下可不能仗着身份就以势压人啊!” “正是!四殿下,非是我等不愿相让,所谓沙场无父子,这赛场之上,咱们可不谈身份地位,那彩头自是有能者得之。” “说得对!四殿下,咱们凭实力说话!” “……” 便是连不会说话的江信,也重重地点了点头附和自家殿下的话,绷着脸严肃地看着四皇子。 “……”只因一句戏言就被抓住了把柄的四皇子憋屈的想吐血,却还要故作潇洒地道:“本王与王兄开玩笑呢,诸位尽可全力以赴,无需想让本王。” “好!殿下大气!” “那两位殿下,在下便不客气了!” “……” 有了四皇子的保证,众人也不必担心他事后不满了,既然如此,他们最大的劲敌,自然就还是贤王殿下了。 想到这里,众人又卯足了劲儿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谢泽。 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的四皇子:“……” 此时,几个向来交好的公子哥对视一眼,随后笑着看向谢泽和四皇子道:“不过这传统的投壶游戏,我等皆是从小玩儿到大的,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贤王殿下的射艺天下皆知,若是只依着传统的比试规则,那这结果便一点儿悬念都没有了。 不如,在我等投壶之时,增添点儿别样的人为障碍,岂不是更为有趣?” “……”这些比不上我殿下的家伙果然想欺负我殿下!江信立时瞪圆了眼睛,也顾不得自己掏出纸笔会被嘲笑的事情了,连忙低头写道: 【既然都知我殿下厉害,你等都针对殿下,这如何公平?!】 江信雄赳赳,气咻咻的,向来没有脾气的人凶起来那也是很有气势的! 领头的陆家公子顿时笑了:“江兄弟稍安勿躁,且听在下将规则仔细说来。 我等不如十人为一组,每组十只壶,投到自己壶中的箭最多者获胜。 这样在投壶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要考虑自己的箭矢方位,还要注意避免别人的箭矢干扰,更甚至,阻止别人的箭射入壶中,岂非更有挑战性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欺负我家殿下,要是你们派人故意捣乱干扰我殿下投壶可怎么办? 江信表示自己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依旧绷着一张脸凶凶地看着几个一肚子坏水的公子。 第42章 殿下威武 陆家公子瞧见江信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摊着手一脸无奈地道:“今日我等参加比试之人如此之多,若是按照传统的投壶规则,我们比到天黑都未必能够结束,这已经是最节约时间的比试方法了。 再者,我等可以干扰王爷,王爷和江公子也可以反过来干扰我们嘛。 更何况,我相信今日绝大部分人对魏府拿出来的那套七彩琉璃盏甚是感兴趣,相信也不会有多少人只为了干扰别人,就害得自己比试失败吧?” 当然,若是提前达成合作意向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反正那七彩琉璃盏有六只,他们若是几人联手,等赢了也可以一人分一只。 想到这里,这蔫儿坏的陆公子打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故作潇洒地道:“贤王殿下可是百发百中的少年英雄,难道江兄对殿下这般没有信心,觉得殿下连这点儿区区的障碍都克服不了?” 江信:“……” 他想说你们联合起来瓜分彩头也是有可能的,想说七对三实在不公平,想说…… 可是他说不了话,等急吼吼地想要把想提出的抗议写下来的时候,那陆公子便又是巴啦啦一顿输出,他写的赶不上人家说的,实在是,好气啊! 没等江信急得继续辩论,谢泽便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即看向对面的几个纨绔,淡淡地道:“的确有点儿意思,不过还不够有挑战性。” 说着,没等众人反应,谢泽紧接着又迅速地道:“不如再把投壶的距离设置得远一些,十八尺如何?这样,每组成员进行比试的时候,也能有更大的操作空间,不是吗?” 众人:“……”说笑呢吧你! 传统的投壶,有时候为了设置难度,九尺就已经是顶天的距离了,十八尺,莫说是还要考虑准度了,他们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扔不到这么远啊! 这是投!投!投!这疯子以为比射箭呢?! 并没有玩儿过投壶游戏的江信自然是无条件支持自家殿下,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有理,对面提一个限制规则,他殿下也提一个限制规则,这样才公平。 众人:“……”果然只有疯子才会和疯子玩儿在一起。 “王兄说笑了。”四皇子憋屈了好一会儿,见终于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连忙上前打圆场:“若是将距离设置为十八尺,只怕除了王兄,在场便无一人能投入壶中了。” 这就是客套话了,事实上,他们也压根儿不相信谢泽能够投中这么远的距离,真当这投壶很容易呢! 话到这里,四皇子顿了顿,见谢泽这副难缠的架势,只好退一步道:“不如,不如就设为十三尺,这样对常玩儿投壶的诸位公子而言有些难度,却也不至于毫无希望,王兄意下如何?” “随意吧。”谢泽像是突然没了兴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道。 四皇子:“……” 完全看不懂自己这位疯子堂兄究竟在想什么的四皇子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对着魏家大公子点了点头,这意思便是就按这额外添的规则去布置场地吧。 魏家两兄弟自然不敢得罪谢泽,麻溜儿地便差遣下人准备好了场地,并且迅速地分了组。 在场四十位参与者,一共分成了四组。 对面共放置了十个投壶,依次标上了编号,各组成员也各自拿了属于自己的编号。 江信的运气比较差,并没有分到谢泽身边,倒是江良才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差,正正好分在了谢泽隔壁的位置。 因为不能互相交换号码,江信只好严肃地看着江良才,用凶凶的眼神示意他到时候一定要帮殿下打掩护,注意别的竞争对手的使坏。 无辜被卷入风波的江良才:“……”好像离大出风头越来越远了,他还有机会吗? 比起紧张的江信和郁闷的江良才,谢泽倒是挺淡定的,还有空和自家小伴读咬耳朵:“喜欢那件琉璃盏吗?” 江信下意识点点头,又忙摇摇头,努力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就是挺好奇的,这杯子不知用什么材料炼制,能够这般透亮。】 他对亮晶晶的东西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是因为自己喜欢雕刻的缘故,对材料还是挺敏感的,对这种从未见过的物件就有些好奇。 谢泽低着头,温柔地道:“等你殿下给你把彩头赢回来,便告诉你。” 江信顿时眼睛一亮:【殿下知道这杯子是怎么做的?】 “嗯。” 上辈子大约也是这段时间,魏府推出了这种神奇的琉璃盏,这样流光溢彩的器皿,在京城一度卖出了天价! 魏大学士本就几乎权倾朝野,又通过这琉璃器皿赚得盆满钵满。 四皇子一脉借此招兵买马,在朝中的气焰越发嚣张,皇后一党为了反击,找到了被四皇子扣下的海外商人,同样得到了琉璃炼制的方法后就跟四皇子党打起了擂台,闹得京城乌烟瘴气。 后来不知怎的,琉璃炼制的方法彻底泄露了出去,两方的价格战这才悻悻终止。 谢泽也是因此得知了琉璃的炼制方法。 江信听闻自家殿下知道,眼睛更亮了,连忙继续用手语表示:【那等殿下告诉我就行了,彩头赢不赢没关系的。】 谢泽轻笑:“可殿下想把彩头赢回来,送给殿下的小伴读。” “……”江信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殿下有时候说的话,让他脸红心跳的,不对劲。 * 因着投壶距离的增加,原本想要一个人专心投壶,其他人干扰谢泽的计划只能重新调整了。 毕竟十三尺的距离,他们这些个纨绔还从没玩儿过这么刺激的,谁也没有信心保证自己能投中,大家也只好专注自己面前的壶了。 只有自认投壶技术实在一般的人才会彻底放弃,专盯着谢泽的动作准备搞破坏。 然而,想要搞破坏的结果就是—— 谢泽的四支箭,稳稳落入了壶中。 其他人,全军覆没。 众人:“……” 第43章 说话了 场面一时间安静如鸡。 “……王兄果然名不虚传。”四皇子瞅了瞅其他九个空空如也的壶桶,又瞅了瞅属于谢泽的壶中的四支箭,抽了抽嘴角,奉承地道: “难怪父皇总说让我们兄弟向王兄学习,愚弟差之远矣。” 谢泽没搭理四皇子的溜须拍马,他的注意力这会儿正放在自家双眼亮闪闪,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小伴读身上。 小伴读见自家殿下看过来,立刻超级给面子地特别激动地比划:【殿下好厉害!最厉害!】 谢泽高兴了,轻笑着上前,揉了揉江信的脑袋,故作矜持地道:“为了给我家小伴读赢彩头,自然要拿出几分实力来。” 小伴读的眼神更亮了,还忍不住动了动微红的耳尖,殿下是为了给我赢彩头,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 被从头到尾忽视个彻底的四皇子:“……”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然而没等小伴读和自家王爷继续开心地庆祝,先前的几个连壶桶都没碰到的公子哥顿时不乐意了,纷纷叫嚷着道: “贤王殿下,您这射艺与我等比试,那就好比雄狮与兔子搏斗,完全没有可比性啊,未免有些欺负人了吧?” “就是就是!殿下,难怪您要提出将投壶距离设置得这般远,这除了你都没人能投中,这怎么能算呢?” “殿下射艺精湛,我等自愧不如,但是好歹也要让我们有点儿参与感嘛!和您同一批的那几位便也算了,这让我们这些还没比的还怎么玩儿呀,还不如直接认输算了。” “……” 大约是见今日的谢泽异常的和蔼,给这些混不吝的纨绔公子们产生了一种传闻中暴戾成性的王爷不过是徒有虚名的错觉,逆反心理作祟的他们有点儿想试试在老虎身上拔毛的感觉了,纷纷开始起哄要求降低一点要求。 他们想的是,既然先前贤王连人为障碍这样的要求都能答应,想必是个自视甚高的,那让他们的投壶距离缩短一些,不就显得谢泽的本事更高,更有面子嘛!答应他们也无妨吗? 先前说对着四皇子说不会手下留情的是他们,现下明里暗里要求谢泽放水的也是他们,不得不说,若是比试厚脸皮的话,他们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此话一出,谢泽还没什么反应,一直兢兢业业想要保护自家殿下的小伴读就出离愤怒了。 看着这一群玩世不恭的家伙就可着劲儿欺负自家殿下,江信像是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仔一般挡在谢泽面前,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学着谢泽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这么凶凶地盯着他们。 【殿下赢了,就是最厉害的!比试途中如何能改规则?】 “大哥……”江良才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护犊子的兄长,虽说你已经很努力地展现自己的气势了,但是我的大哥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哑巴呀? 就算你摆得再凶,可你又不会说话,拿着那手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这气势早就漏得光光的了好吗? 果然不出江良才所料,陆家的那位公子瞧着江信这副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看江大公子如此手舞足蹈,想必也是对我们的意见极为赞同了。 殿下您看,连您的伴读都站在我们这边呢。” “……”江信一脸震惊,终于忍无可忍地冲着对方吼道:“殿下”赢了!是殿下赢了! 话音刚落,全场倏然静了下来,齐刷刷将目光转向江信。 江信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这么多人看过自己,顿时吓得后退了两步,有些紧张地扯住了谢泽的袖子:“……”怎,怎么了? 和江信的反应相反,谢泽在愣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江信的手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与欣喜,死死地盯着江信:“你刚刚,说话了。 阿信,再说一遍,我想听你说话。” 虽然练了那么久的阿泽,最后小伴读吐出来的第一个词却还是“殿下”,大约“殿下”这两个字已经在他的心底默念了无数遍了。 江信闻言脑子突然懵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真的有说出“殿下”两个字?他能说话了?他真的能发出声音了? “大大大大哥,你刚刚,好像真的说话了。”江良才也是一脸惊悚又震惊地看着江信,不是说他大哥是天生的哑巴吗?怎么被人随随便便一个激将法这么一激就这么开口说话了?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这么多年他大哥一直都在装哑巴?可是也不对啊,装哑巴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啊,反而平白让二哥和嫡母压了他那么多年!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江信看着一脸期待的谢泽,又看了看张大着嘴巴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的江良才,又瞅了瞅眼神古古怪怪的一众公子哥,张了张口,努力地想象着刚刚出声时候的情景,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说出了那两个字。 “殿下!” 谢泽一把抱住江信,眼里满是喜悦,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大约早已忍不住抱着人猛亲一顿了。 “你会说话了!你真的会说话了,阿信!” “殿,殿下!”江信也高兴得想哭,虽然他现在只能说出两个字,可是就是这两个字就证明了殿下没有骗他! 他的喉咙和嗓子真的没有问题,他真的可以说话!总有一天,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是天生的哑巴! 就在众人或震惊或喜悦或懵逼的同时,远处的屏风后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波动。 不止是江代玉,就连一向淡定的傅雪榕都差点儿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握成拳状,指尖掐进肉里,直到锋利的指甲划破肌肤,传来一阵阵地钝痛,傅雪榕才陡然回过神,微微低下头藏住自己的表情。 江信会说话了,就代表他不是个哑巴。 那么,作为江家的嫡长子,又是贤王跟前的红人,她的星儿的优势,就彻底不存在了。 既然都已经是哑巴了,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个哑巴呢?为什么还要开口呢? 第44章 疯子 宁国公夫人先前被江代玉这小丫头下了面子,这会儿气还没消呢,瞧见傅雪榕的表情,当即笑了笑道: “素来听闻江府的大公子身患哑疾多年,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虽现下还不利落,不过我看只要假以时日,江大公子必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今日真是要恭喜江夫人了。” 在场的谁不知道傅雪榕乃是江府江大人的续弦,这江信虽唤他一声母亲,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关系。 原本板上钉钉的属于自家儿子的东西,如今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变得不确定了,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宁国公夫人这话,就是故意在刺激傅雪榕了。 若是日后江信继承了江家,你区区一个续弦还不知道会被打发到哪里去,竟然还敢瞧不起她宁国公府!真是可笑! 傅雪榕自然知道这宁国公夫人是在气她,可她这么多年的戏也不是白做的,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等到抬头的时候只剩下欣喜与激动: “承宁夫人吉言,我家信儿能有此造化是上天垂帘,我回去后必定斋戒一月,感谢菩萨佛祖对我信儿的庇佑。” “……” 倒真是会装模作样!宁国公夫人翻了个白眼,懒得再与这人说话。 * 此时,魏大学士府前院。 四皇子第一时间从江信的声音中反应过来,当即笑着上前:“没想到魏府一个小小的投壶游戏,竟然能让江公子多年的哑疾得以恢复,真是恭喜江公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江信,他此番能够恢复声音多亏了魏府,这便是欠下魏府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江信能恢复声音,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等他纳了江代玉为妃,和江府便是姻亲关系了,那江府自然就是要向着他的。 瞧着现下谢泽对江信恢复声音的激动,他便能看出江信在谢泽心中的分量,别管是真伴读还是假伴读,会说话的江信总比不会说话的江信,对他的用处更大。 如今再拿一个人情套住江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会更稳固了。 可这是四皇子的一厢情愿,可不代表谢泽也同意他用一个假人情来套牢自家小伴读了。 只见原本还沉浸在和自家伴读开心的氛围中的谢泽听到四皇子的话,瞬间拉下了脸,冷笑着看向四皇子:“本王竟是不知,本王陪阿信练了这么久的声音恢复训练,如今竟成了你魏府的功劳了。” 四皇子立时脸色一变,魏大公子见状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殿下误会了,四殿下的意思是,我魏府赏花宴上,江大公子能够恢复声音,也算是一桩喜事,合该庆祝一番,并未有挟恩求报的意思。” 谢泽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小心思,倒是江信,从能够说话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之后,想到先前的事情又急了:“殿,殿下,殿下……” 【殿下你跟他们说,我没有赞同他们,明明就是殿下你赢了的!是他们耍赖!】 “殿下!” 谢泽揉了揉江信的脑袋,看着自家小伴读为自己的事情急得都说话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待抬头看向其他人的时候,神色却陡然冷了下来,对着一旁的魏大公子道:“本王记得魏府似乎有一个练武场?” 魏大公子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殿下的意思是……” “带本王去看看。”谢泽面无表情地冷声道。 “……”虽不知贤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瞧着这贤王又变成了那副喜怒无常的样子,魏大公子也不敢反驳,只得带着众人前往魏家的练武场。 难道贤王是终于觉得他们得寸进尺的行为太过分了,想要通过比武来决胜负? 那可绝对不行! 他们就是些混吃等死的公子哥,连投壶都不是贤王的对手,更遑论是比武? 这贤王该不会是被他们气到了,想用比试武艺的借口来揍他们吧? 想到这里,一众公子哥顿时面露不屑,当他们是傻子呢?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比武的。 然而有的事情,不是他们想不答应就不答应的。 陆家公子正要走上前开口说些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贤王抓到了练武台上。 还没等他提起劲儿控诉贤王的行为,下一秒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一拳揍翻在了地上。 “啊!” “唔!” “啊!” “……” 众人一时间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陆家公子就这么被贤王揍成了猪头,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一直到陆家公子惨叫了好一会儿,魏家两位主事的公子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焦急地上前:“殿下息怒!这,不过是个投壶游戏,犯不着如此啊殿下!” 虽说打人的是贤王,可今日是他们魏府办宴,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绝对是要被问责的。 这陆家公子也是,明知道贤王是个疯子还去招惹他,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不过一个游戏罢了,何必闹成这样呢? 为了一个游戏自然不至于,可故意曲解他家阿信的意思,还害得阿信急成那样,虽然他阿信急得会说话了是好事,可让阿信生气焦急,就是最大的罪!谢泽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姓陆的。 原本他今日带阿信过来,是想好好儿赏花品酒的,让他阿信开开心心的。 偏偏这些蠢货欺负阿信不会说话,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直揍得姓陆的痛哭流涕,大喊着饶命,谢泽这才施施然停手,拎着手里可怜的出头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的众人,冷冷地道: “本王一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既然对比试的规则有疑议,那便上来挑战本王,自古强者说话,赢的人自然能制定规则。” 话音刚落,谢泽又低头看向了陆家公子,淡淡地道:“你的挑战本王同意了,可惜了。” 陆家公子:“……”我@#%¥!#%! 众人:“……” 第45章 送给你 谢泽轻飘飘地像扔死狗一样把姓陆的扔了出去,随后目光凉凉地看向被吓傻的众人,淡淡地道:“还有谁对规则不满,想要上来挑战?” 江信听了自家殿下的话,连忙掏出纸笔,“咻咻咻”迅速地写下一行字,随后便特别有气势地站到自家殿下面前,摊开纸张:【第一回合,陆公子挑战殿下失败。】 俨然一个尽职尽责的小解说了。 江良才:“……”他大哥好像他以前认识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众人:“……”神特么第一回合!你们两个自说自话,未经陆大公子同意就把人拎到练武台上,以比武之名将人暴揍凌虐一番,有经过他的同意吗?! 看看陆公子那被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模样,他们还有谁敢挑战?!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贤王这家伙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能跟他混在一块儿的江家老大也不是个好惹的。 一众纨绔子弟们向来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这会儿自然是齐齐后退一步,忙不停地摇头用行动回答了谢泽的问话。 虽然谢泽的行为实在是令人发指,但是,不得不说,还好陆家老大为他们扛了雷,否则躺在那里的就是他们了。 感恩老陆! 至于说是去陛下那边告状,本来就是他们见贤王今日好说话,想要借机得寸进尺,若是让陛下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时候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就,只能委屈陆家老大了吧,说起来本来也是他嘴巴太贱惹怒了殿下嘛! 陆家大公子:“……” 见众人没有异议,魏家大公子只能顶着陆公子一脸忿忿委屈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讪笑着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么在下便宣布,今日投壶比试的胜者是……贤王殿下!” 话音刚落,空气又是一阵安静,静得能听到落叶飘过的声音。 “啪啪啪!”唯有江信,激动地鼓着掌,都快把两只手掌给拍红了。 “殿下!” 【好厉害!】 他现在说殿下说得可顺溜啦!说明每日在心里默念的用处还是挺大的嘛! “……”众人瞧见江信的模样,再看看谢泽那张脸,终于陆陆续续敷衍地给出了一些掌声。 一场赏花宴成了现下这样的情况,魏家两位公子也是憋屈得不行,却还是不得不将准备好的彩头双手呈上。 等让下人将陆家公子安顿好又去请了大夫后,魏家老大便将那七彩琉璃盏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谢泽,一边还一脸紧张地道:“这琉璃盏珍贵,且极易摔碎,殿下可千万小心些,万不可磕着碰着。” 谢泽懒得看他作戏,接过来后便直接给了江信:“送给你。” 江信:“……” 魏家两位公子:“……” 众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哥的运气会那么好?!他什么都不会,他诗词歌赋武艺骑射简直一窍不通,就因为在这赏花宴上说了一句话就大出风头,就因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谢泽看上就得到了这么贵重的七彩琉璃盏! 为什么他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为什么?! 江良才羡慕嫉妒得眼睛都充血了,不停地在心里捶胸顿足,恨不得在谢泽的耳根边咆哮:你也看看我啊!我啊!我自幼和大哥一起长大,和他长得相似,什么都不比他差!还比他更会拍马屁啊! 和江良才一样嫉妒得想要吐血的还有江代玉,她睁着通红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哑巴大哥笑呵呵地接过了她特别想要的七彩琉璃盏。 那可是七彩琉璃盏啊!她长那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流光溢彩的器具,若是她能拥有,日后闺中好友聚会的时候拿出来炫耀一番,谁会不羡慕她?! 可偏偏居然让江信这样的土包子得了去!简直是暴殄天物,他配吗?! 江代玉眼红得咬牙切齿,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恨不能当场就上前把那套美丽的杯盏给抢过来! 然而,她终究也只是想想。 看过了谢泽对待自家父亲和那位陆家大公子的狠辣,她是决计不敢再招惹贤王了。 魏家的两位公子也同样面露不忿,那样珍贵的琉璃盏,若是贤王自己拿去用便也罢了,日后他们做这门生意的时候,还能以此为噱头吸引更多的达官贵人。 可贤王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将此物送给了小小的伴读江信,搞得他们精心准备的琉璃盏就好像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一般,格调顿时就降下来了…… 可不管怎么样,面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疯的贤王,他们是不敢再随意刺激他了,只好赔着笑草草地结束了今日的赏花宴,恭恭敬敬地将这尊瘟神送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反正他们今日的目的也是为殿下挑选合适的妃子,顺便推销那琉璃盏,而今目的也算是都达成了。 “舅母觉得如何?”四皇子看着众人的马车离开,这才收起脸上的表情,淡声问道。 “殿下客气了。”魏夫人笑了笑,随即低声道:“方才在后院,臣妇与几位夫人都聊了几句,永宁侯府的康家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可为正妃。” 如今他们四殿下最缺的便是兵权,康家大公子乃江东刺史,掌握一方兵权,若是能与康家联姻,对四皇子是大大有利的。 他们一开始想要极力和贤王交好,也是看中谢泽手里的兵权罢了。 四皇子闻言顿了顿,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追问:“江家如何?” 魏夫人早就知道四皇子会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江家大公子虽然与贤王殿下交好,可江家那位母女并非世家出身,言行举止实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臣妇观那江小姐脾性乖戾,娇蛮任性,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江夫人必然不是那等心胸开阔之人,她与并非亲子的江大公子应当不似表面上那般融洽。 那江大公子虽然是贤王现今唯一看重的人,可江大公子若是不为江夫人所用,那江小姐的用处自然也就不大了。” 第46章 他的阿信,从未变过 谢泽那样的人,心性难料,本就很难掌控,想靠着喜欢的属下的妹妹拉拢的,确实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四皇子只能遗憾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本殿便去让母妃请求陛下,娶康家小姐为正妃,江家小姐为侧妃。” 不管怎么样,在谢泽未娶妃,身边还没有别的亲近之人之前,他和谢泽多了这样一层关系,就算不能让谢泽为自己所用,也可以杜绝别的皇子拉拢谢泽。 更何况,那位江小姐相貌出众,能将之收入后院,也算是一桩美事。 魏夫人自然理解四皇子的意思,也没有反对,只点了点头夸道:“殿下英明。” 只要不娶那位江代玉为正妃,等四殿下成婚后,有正房压着,就算这位江小姐有些刁蛮,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江代玉还不知道,她美美的正妃梦就这样在魏夫人和四皇子的一言一语间泡汤了。 此时的她这会儿正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拿走江信的琉璃盏上,压根儿忘记了自己先前顶撞宁国公夫人的事情。 而傅雪榕,自看到江信开口说话后也一直心不在焉,虽然恼怒江代玉口不择言得罪了宁家,不过事情已成定局,该做的补救措施她也已经做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的星儿。 江信居然说话了,他怎么能说话呢?!他会说话了,那她的星儿可怎么办?她为了星儿铺了那么久的路,可不是为了给旁人做嫁衣的! 母女俩各怀心思,面色阴沉地坐在马车里,与她们几步之隔的另一辆马车里倒是一片喜气洋洋。 “殿下!” 【这个太贵重了,是您好不容易赢来的,我不能要。】江信美滋滋地摸了摸琉璃盏过了把瘾,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这亮闪闪的器皿还了回去。 他只要能听殿下讲制作这东西的原理和原材料就很开心啦! 江信现在已经能特别熟练地说出点下来两个字了,他知道殿下不会嫌弃他只会说两个字,便高高兴兴地连说带比划地跟谢泽交流。 谢泽皱了皱眉,不喜欢自家小伴读这种见外的想法,直接用力推了回去:“给你的就是你的,我赢得轻松,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江信眼瞅着自家殿下的袖子差点儿将一个杯盏扫落,立时吓得心惊胆战,连忙把东西抱在怀里护好,一脸的无语加无奈。 好吧,瞅瞅自家殿下的态度,确实不是很稀罕这琉璃盏了。 谢泽原本是想让阿信好好儿收下的,可瞧见自家小伴读那么珍惜地将这破琉璃抱在怀里,顿时又开始不爽了,没好气地道: “不过是用些不值钱的沙子,草木灰,青石和木炭烧制出来的玩意儿罢了,没什么好宝贝的。” 江信闻言眼睛更亮了,急急地看向谢泽:“殿下!” 【这些东西,真的能烧制成这般透明好看的琉璃吗?】 江信眼巴巴地看着谢泽,眼里充满了求知欲,看得谢泽心痒难耐,原本还想再吊些胃口的,当即就特别没原则地道:“是真的,具体的方法是……” 江信见状连忙摇了摇头,焦急地比划:“殿下!”【先别说!我想先自己尝试,实在做不出来殿下您再提示我。】 “……”谢泽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对自家小伴读向来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只好纵容地道:“我在郊外有几处作坊,这几日我去郊外练兵,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城西的作坊那边,里面的材料任你选用。” 原本他是想尽快生产一批琉璃放出去的,不过既然自家伴读想玩儿,就让他阿信再琢磨两天吧。 反正魏家要造势,又为了防止秘方泄露,现下只制造出了很少的一批,等大量生产还待几个月后。 几个月的时间,他阿信肯定早就已经研究出琉璃的制作原理,说不定还能精益求精了。 不得不说,我们的贤王殿下还是有点儿色令智昏的潜质的。 江信美滋滋地点点头,真的很想谢谢对他这么好这么好的殿下! 努力地憋了好一会儿,江信就像是打通了某些特殊经脉一样,原本完全无法说出口的字竟然也顺利地憋了出来。 “谢,谢,殿下!” 江信出口的瞬间一愣,待发现自己真的说出口了,又是一阵激动,忍不住再说了一遍:“谢,谢,殿下!” 谢泽同样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抱在了怀里,声音是再也克制不住的沙哑:“阿信,你会说话了。 你说的很好,很好。” 他的阿信,终于会说话了。 可上辈子的阿信,到死的时候,也没能开口唤一句殿下。 明明是那么高兴的一件事情,可江信不知道为什么,却从谢泽的声音听出了一丝压抑和难过。 “殿下!”江信不懂殿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就像他不明白有时候殿下看着他的目光中饱含着失去的后悔和用尽全力也无力回天的绝望,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轻拍着谢泽的背,努力地安慰。 就像上辈子,对朝堂纷争什么都不懂的江信,在谢泽愤懑失意的时候,傻乎乎地把谢泽抱在怀里,笨笨地拍拍谢泽的背,好像总以为这样就能让谢泽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了。 他的阿信,一直都那么好。 马车缓缓停在江府门口,再一次充当马夫的江良才已经能熟练地拉紧缰绳,刚要回头跟两人说到了,眼尖地看到马车内的场景,立时心中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先前在魏府,贤王突然抱住自家大哥,还能解释为一时激动,为好友能够重拾声音感到高兴。 可现下,如此私密的车厢内,这两人这般暧昧地抱在一起,最关键的是,抱了这么久还不放手,还抱得这么紧! 他就说他大哥为何突然得了贤王看重,这两人之间,果然不清不楚! 江良才的动静谢泽自然是发现了,扫了眼低头装鹌鹑的人,起身扶着江信下了车。 等亲自看着江信进了门,谢泽看都没看江良才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管好自己的嘴巴。” 江良才:“……是,是。” 第47章 不是哑巴 京城从来都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魏大学士府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了出去。 大约是贤王打人这种传闻实在是太稀疏平常了,以至于绝大部分人听了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反而是后面那件,江家的哑巴大公子会说话了这件事,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 一个自出生起就哑巴的人,居然会说话了,这简直就是医学上的奇迹啊! 这样有噱头有悬念有爆点的事情,众人自然不会错过讨论和传播的机会。 于是,事发当天就得到了消息的江正初下值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江信的住处,确认此事的真假。 此时的江信正在努力地和徐母交流,已经能够磕磕绊绊地叫出“徐妈妈”这三个字了。 天知道徐母听到江信的时候有多惊讶和震惊,整个人都老泪纵横,握着江信的手泣不成声。 “徐,徐妈妈,不不,不哭。”江信努力地宽慰着徐母,虽然鼻头也酸酸的,却依然弯着眉眼,向对方传达着自己的喜悦。 走过来的江正初听到江信磕磕绊绊宛如结巴的声音,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想起来自家这儿子原先可是个哑巴。 结巴,听上去至少比哑巴可好听多了。 想到这里,江正初的眉头又松了松,站在江信的身后淡淡地开口:“你能说话了?” 江信闻言一惊,连忙转身,拘谨又忐忑地看向江正初,努力地喊道:“爹!” 他方才练习了好几遍,已经可以将这个字喊出来了。 江正初闻言一怔,看着江信微微有些紧张的模样,他是第一次听到自家的大儿子喊爹,也是自知道江信是哑巴之后,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这个儿子。 江信的母亲去世多年,江正初并非长情之人,也从不会缅怀过去,早已忘记自己的那位前妻长了什么模样了。 可如今看着江信,那个早已模糊的身影仿佛又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虽然当年,他是为了攀附权贵追求了江信的母亲,可印象里的那个女子,性子直率天真,又有着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与自信。 新婚燕尔之际,他自是喜欢的。 只是后来,平西将军家未曾扶持他,或者说没有给他想要的帮助和地位,让夫妻二人生了隔阂。 但是不可否认,在江信刚刚出生的时候,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还是抱有着极高的期待的。 只可惜,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他的嫡长子,他与平西将军家仅剩的纽带,居然是个哑巴,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因着这样的落差感,他对江信越来越嫌弃,越来越厌恶,恨不能从来都没有生过这样一个儿子!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江信竟然会说话了。 原来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他是能说话的。 若是当初多找几个大夫,又或者多请几个下人教导,是不是他的嫡长子就不用当这么多年哑巴了? 想到这里,江正初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向来自负又极好面子的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他每日在朝中当值,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呢? 定然是江信这孩子比旁人蠢笨,这才需要加倍的教导;再就是家中夫人的疏于照料,才让江信哑巴了这么多年,总之他是没有错的。 此时的傅雪榕还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毫不心虚地就在心里记了她一笔。 这会儿江正初理清了逻辑,便淡定了,听着江信还磕磕绊绊,一副登不上台面的样子,还板起脸没好气地教训了一句: “既然会说话,便私下里多多练习,别说不利索就出去丢人,我可不想没了个哑巴儿子又来个结巴儿子。” 江信听了江正初的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和期待,也不再开口了,只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若是他能说话,父亲应当会高兴些。 可现在他真的会说话了,父亲却又不开心了,父亲讨厌结巴。 他想,他大抵是讨不了父亲的喜欢了。 江正初半点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见江信点了头便不再管这事儿,只还惦记着伏玉泉的事情,皱着眉头问道:“你跟在贤王身边这么久,可曾听他提起过我的事?” 啊?江信闻言摇了摇头。 殿下只说若是江家有人欺负自己,就告诉他,他给自己出气,倒是没有特意提起过父亲。 真是没用!江正初瞪了江信一眼,没好气地道:“日后若是私下无人,你便旁敲侧击地问问殿下对我的看法,还有……” 江正初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伏玉泉的事情,只好隐晦地道:“你让殿下得空便来家里用膳,先前有些误会,而今玉儿也得了教训,现下你为殿下做事,咱们两家的关系,总是要比旁人家好一些的。” 然而,江信对于自家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完全想歪了,掏出纸笔特别迅速又流畅地写了一段话递给江正初:“父亲是担心先前的争执会让殿下生气记恨吗? 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殿下仁善宽厚,心胸开阔,早已不记得先前的冲突了,父亲无需挂怀的。” 他如今是贤王的伴读,维护殿下的名声可是他的职责所在呢。 要不是纸笔终究比不上说话的速度,他一定要写下一长串夸奖他殿下的话,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殿下的好! “……总之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办!还有,以后王爷提起任何有关我的事,你回来都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告诉我。”江正初又瞪了江信一眼,直接冷着脸甩袖离开。 还记恨生气?究竟是谁应该记恨生气?先前的争执分明就是谢泽单方面的殴打和施压,这家伙有什么好记恨生气的?要记恨也是他记恨才是,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逆子! “啊!”江信想说自己是殿下的伴读,不可以未经同意泄露殿下的话,可江正初从未将这个儿子放在眼里,又怎么会耐心地听完他的答复,自以为这个对他惧怕又孺慕的大儿子不可能不听他的话,便直接走了。 第48章 他们王爷不可能有心上人! 江正初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这样的自以为是,总觉得家里所有人没人敢忤逆他,才会让他的后院如同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漏洞,也最终酿成了江家无可挽回的败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今的江正初是不会检讨自己的问题的。 他自觉在江信那儿树立了一番严父的威严,便又脚步匆匆地去了后院傅雪榕那儿。 刚一进屋,眼瞅着自家夫君那来势汹汹,一副要算账的架势,相伴多年的傅雪榕立刻就猜到他是为了何事而来的,立时低眉顺眼地弯了弯身子,一副自责又委屈的模样小声地道: “信儿的事,是妾身的疏忽。 信儿长到两岁还不会说话,妾身给信儿找了两位大夫看过,皆说这哑疾没有法子治疗,妾身那时经验尚浅便当了真。 后来,妾身孕期精力不济,整日卧在床上休息,等生下了孩子把身子休养好,没成想却耽误了信儿的治疗。 是妾身错了,请夫君治罪。” 傅雪榕的姿态摆得低低的,柔柔弱弱的模样让江正初不禁想起来对方孕期的时候似乎的确是遭了不少罪。 她前头原先是有过一个孩子,可因为意外没了,怀上第二个的时候就一直不大舒服,后来甚至还因为胎像不稳请大夫开药保胎过。 然而在自己的妻子遭罪的时候,江正初新纳了一房妾室,还让妾室在入门前便怀了孕,这便是后来的江良才了。 因着这事,江正初一直有些理亏,再加上傅雪榕宽容乖顺,即便如此也从未怪过江正初,反而一手操持纳妾事宜,将江良才的母亲迎进了门,才导致后来操劳过度需要喝药保胎的地步。 想到以前的事情,江正初不免对自己柔顺懂事的妻子心生怜惜,怨怪的对象又转移到了江信的身上。 说到底也是这孩子蠢笨,一直到两岁都不会开口说话,也难怪请过来的那些个大夫将他当成了傻子,还害得他也跟着丢了那么多年的脸。 想到这里,江正初亦不好再责怪劳心劳力的妻子,淡淡地道:“既然信儿的哑疾已然痊愈,事情已经过去了便罢了,你也无需太过自责。” “总归是我的不是。”傅雪榕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建议: “我记得再过几个月便是信儿的十八岁生辰了吧?不如到时候府上办得稍微隆重些,将该请的人都请到了,也能借此机会宣布信儿的病好了,便算是双喜临门了。” 江正初闻言一愣,江信今年几岁,生辰几时连他这做父亲的都不记得,傅雪榕却还记得清楚。 就算傅雪榕对待江信不如自己的儿子上心,总归也是放在心上的,应当不存在故意拖延江信病症的嫌疑。 “的确是该告知各位亲友知晓,宴会事宜你看着办便是。”江正初点了点头,满意地道。 不得不说,傅雪榕的确称得上是江正初的解语花,她很清楚,她这位老爷对江信没什么慈爱心,只不过是爱面子罢了。 嫡长子是哑巴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污点,如今发现是个误会,自然是要急着洗清自己的污点的,傅雪榕这一建议,真正是提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对着自己的妻子是半点儿怨言都没有了。 又在房中坐了一会儿,江正初便神色轻松地离开了。 妻子虽好,可毕竟年纪大了,又生过两个孩子,体态自然不复从前。 他前些时日刚收了一房婢女,正是新鲜的时候。 偏偏莫名其妙被强闯侍郎府的贤王揍得鼻青脸肿外带一顿威胁,搞得他这么多天一点儿兴致都没有,如今总算是好了,自然便又想起先时的那位婢女了。 这么多年他因着对傅雪榕的那一点点内疚,虽然也宠幸了几位婢女,不过未曾生下孩子,便没有纳妾,如今过了这么久,他的房里也是时候该进来新人了。 傅雪榕自然知道江正初这么急匆匆的是去了哪里,脸上的内疚和难过在江正初离开的瞬间便一扫而光,冷冷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眼下江信恢复了声音,他的儿子便不是独一无二的嫡子了。 不过还好,等星儿秋闱高中,成了举人,在老爷心中的分量自然就无可替代了。 她不着急,等熬死了老爷,儿子高中进士,女儿成了皇子府的正妃,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然而,令傅雪榕没想到的是,她的两个愿望,到最后一个都没有实现。 * 后院母子三人的心思,江信这个时候是不得而知的。 自从谢泽将制造玻璃的原材料告诉江信之后,江信就一头埋进了不断地试错中。 尤其是他殿下还给了他那么大一个作坊让他随意操作,他当然不会让对方失望了。 一天。 两天。 三天…… 一个星期后,驻扎在郊外的军队迎来了一位浑身上下都充满着黑气,脸上的阴郁都快化为实质的贤王殿下。 “都懒在这儿干什么?!没仗打就不会训练了吗?”谢泽不高兴,旁人自然是别想高兴的,看着这一个个懒货成群结队的,唯独他身边的人不见了踪影,顿时怒从心起,对着一群家伙阴恻恻地吼道: “所有人都去给我绕场地跑五十圈!” “……是!”众人瞅着自家王爷的眼神,立时迅速地整顿好队伍开始跑圈,只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哔哔:“今天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咱老大了,火气那么大?” 一个小兵一边跑一边老神在在地道:“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来看,咱们殿下应该是……” 周围的几个小兵连忙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随后就听到对方一本正经地道:“欲求不满!我估摸着咱殿下应该是有心上人了,只可惜他太凶了,估计把人给吓跑了。” 众人:“……”神经啊你! 他们老大有欲吗有欲吗?!杀人的欲望吧! 还心上人!知道他们老大拒绝了皇上的多少次指婚了吗?这个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的家伙,他要是能有心上人,他们就倒立吃屎! 众人一脸鄙夷,立时一哄而散。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看到原本还一脸阴郁的谢泽,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色忽然就温和了下来,还朝着门口的方向迎了过去。 “殿,殿下!”江信远远地看到谢泽,一边兴奋地挥手一边跑向对方,挥着的那只手里仿佛还抓着什么东西。 经过好几天几乎一整个白天都闷在作坊里的努力,他终于捣鼓出透明色的琉璃啦!他想第一时间分享给殿下! 谢泽看到自家伴读,心里的郁气顿时就散了,瞧见江信急吼吼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眉眼温和地道:“阿信,慢点儿。” 一众正在跑圈的将士们:“……” 第49章 这伴读好生猛! 江信气喘吁吁地跑到谢泽面前,脏兮兮地手送到谢泽面前,手心里还有一块刚刚出炉的脏兮兮的玻璃,脸上却洋溢着满满的兴奋和喜悦:“殿,殿下做,做了!” 刚刚跑步到两人最近的位置竖起耳朵的众人:“……” 做,做了?!殿下做了?!什么做了?他们王爷做什么了?做谁了?! 你个小书生把话说清楚啊啊啊! 一众三观碎裂的将士们不停地在心里脑补,好家伙!他们还以为他们王爷是个不开窍的万年光棍,没想到这家伙背着他们的时候这么猛?! 都是一块儿在外面打仗的粗汉子单身狗,结果回到京城,这老大居然偷偷地完成了质的飞跃,凭什么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言辞重口的小书生,其实只是个刚刚学会了说话的小哑巴,他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殿下,玻璃做出来了!】 可怜的江信,很努力地接受他人异样的目光也要坚持多说话,多练习的结果就是,他在一众不知情人的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怪异了。 谢泽可不清楚手底下这群家伙的脑补,眼瞅着江信激动的模样,温柔地笑了笑:“我就知道,阿信定能成功。” 江信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殿下总是对他有着迷一样的自信,总觉得他无论多难的问题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出来。 其实他真的挺笨的,秀才考了几次都没有过,诗词策论更是一窍不通,夫子还曾当面说过他不是这块料。 他父亲也说过他朽木不可雕,是江家最笨的一个。 江信在心里偷偷地想着,面上却笑得开心,他喜欢殿下夸他,不想让殿下知道自己蠢笨的一面。 “……”头一次看到自家老大这么温和友善的态度,就跟生怕把那小书生吓到了似的,这轻柔细语的,没有鬼就怪了!——来自那位脑洞大开的吐槽自家老大欲求不满的某小兵的想法。 大家伙儿也是被自家老大的模样给惊到了,悄咪咪地问副将焦思聪:“焦哥,这小书生是谁啊?咱老大怎么对他这么好?” 是小书生吧?穿得文绉绉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他们印象里的那些个文弱书生一个样儿。 这倒是让他们想起了一件事,老大他一直拒绝皇上的赐婚,该不会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喜欢……男人吧? “哦,那位是咱们王爷的伴读,刑部侍郎家的长子,江信。”焦思聪去过王府几次,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王爷每次面对江信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道。 众人:“……”开什么玩笑?!谁家正经王爷对自己的伴读这么殷勤,亲自上去迎接还笑得那么……噫! 大约是目光太过露骨,江信下意识回头,看到这么多人都奇奇怪怪地盯着自家,有些紧张得缩了缩脖子,微微往自家殿下的方向靠了靠。 这些人,有亿点点奇怪。 谢泽见这些家伙都停了下来,还拿这么诡异的眼神吓唬他阿信,立时没好气地吼道:“让你们停了吗?!全都加跑十圈!” “……是!”又被加罚了的将士们怨念地看了谢泽一眼,顿时没了八卦的兴致,垂头丧气地继续跑步了。 “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兵,不用怕。”谢泽吼完人,便微微低下头对着江信解释:“之前我们收复了南域的土地,便带着他们一块儿来京城论功行赏,军队暂时驻扎在这边,陛下也是知道的。” 江信听到这些将士就是跟着他殿下一块儿在南域立下大功的英雄,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看了看,然后就被自家殿下把脑袋给按了回去。 江信:“?” 看到自家小伴读疑惑不解的眼神,谢泽一本正经地道:“他们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老粗,且过几日焦思聪就要带着他们回南域镇守了,没必要多认识。” 也不知军中那个混蛋先开始的,不想衣服沾上一身的汗臭,就养成了每日打着赤膊训练的习惯,还将这恶习传给了军中其他人。 如今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光着膀子跑得汗淋淋的,阿信居然还看得这么入神,早知道就早点儿把这群家伙打发到南域去了。 无辜被迁怒的众将士:“……”。 “这边沙尘多,这些大老粗们又是常年不洗澡的,味道重,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不想让自家伴读把多余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谢泽脸不红心不跳地抹黑着自家属下。 众将士:“……”这是在内涵谁呢? 江信可不知道自家殿下心中的小九九,听了谢泽的话立刻开心地点点头:“去,去作坊!我的,给殿下看!”【去殿下的作坊里,把我做的玻璃给殿下看!】 “……”正在跑步中的众人听得顿时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出一个大马趴! “我的”什么“给殿下看”你倒是说说清楚啊!你这样出去说话真的会被人打死你知不知道! 又是做了,又是要把一种隐晦的,难以启齿的“圈圈叉叉”给殿下看,你俩到底想干啥呀?!还等不及去王府,直接就要去作坊?! 你们这样是会被和谐的知道吗?! 幸好谢泽不知道这群满脑子都是废料的家伙在想什么,否则今天绝对会让他们跑圈到死! 接过江信一直锲而不舍地想要送给自己的琉璃石,谢泽笑了笑:“好,去看阿信亲手制作的七彩琉璃。” “……”原来是去看着小书生做的琉璃啊,说那么暧昧做什么? 众人默契地翻了个白眼,等老大带着人离开后,这才看着门口的方向,七嘴八舌地讨论。 “不对劲。”一个小兵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评价。 “极其不对劲。”另一个小兵同样一脸沉思的模样附和。 “殿下和这小伴读,不简单,绝,对,不简单!”十分擅长脑补的小兵一锤定音。 “都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是吧?”焦思聪直接一人一脚把发表意见的几人踹了个屁股蹲儿,没好气地道: “说了就是个伴读,家里情况有点儿复杂,总之就是王爷同情心泛滥将拉人一把,给他当个靠山,让他以后在家里好过一点。” “……哦。”众人一边跑一边敷衍地应了一声。 还同情心泛滥,他们王爷有同情心这个东西吗?不存在的好吗?副将这个情商,还真是堪忧啊! * “殿下,这个!”江信兴冲冲地将作坊里炼制好的一块块琉璃给谢泽看,还特别耐心地一个个讲解这些琉璃制成的时间和中途遇见的问题。 只可惜他的语言功能还没有和思维能力同条,磕磕绊绊地讲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个名堂来,旁边跟着一块儿合作的匠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主动上前揽过了活儿:“江公子,王爷,还是由小人来介绍吧。” 他倒不是贪功冒进,也不是瞧不起江信。 几天的相处下来,他也知道这位看着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只是小公子是个可怜人,说话不怎么利索。 要是因此害得王爷责怪,就这么抹杀了他的功劳,那也太可惜了。 然而,就在他刚刚准备开口讲解的时候,就见一旁原本还神色温和的谢泽突然沉下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必,琉璃制作既是由阿信牵头,自然是由他为本王解惑,你等只需要听他的安排即可。” “……是,是。”可怜的匠师被吓得一个激灵,立时跪下来哆哆嗦嗦地应声。 “殿,殿下。”江信小小地扯扯谢泽的袖子,向谢泽求情:【石匠师人很好,这些时日教了我很多知识,他只是怕我解释不清,才主动揽活的,殿下不要生气。】 “好。”谢泽莞尔,随即看向屋中的几个匠师,淡淡地道: “日后此处和二号三号作坊主要以生产琉璃为主,我需要一批能入得了高官权贵府邸的器皿,工艺品,至少三千件,若能配合阿信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给本王做出来,本王就取百中之一的利润奖励给所有参与之人。 若是能在一个月内做出来,本王可给出三个名额,转入农籍。”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激动不已,忙不迭地磕头保证:“谢王爷,我等定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琉璃器皿制造出来,谢王爷大恩!” 百中之一的利润虽听着不多,可是这等稀奇又漂亮的东西此前根本闻所未闻,古往今来,那些不差钱的主儿为了自己的心头好一掷千金甚至万金的人从来不在少数,而这批琉璃绝对能让京中的那些大人物眼前一亮。 这利润,只要想想都令人兴奋。 不仅如此,王爷竟然还愿意给他们想办法转三个农籍! 要知道,大沥朝的匠人世世代代都是匠人,如果没有皇上的圣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转行的。 他们都是些老家伙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他们还有儿子,孙子,谁不想自己家中出个能光宗耀祖的子孙呢? 若是转入农籍,他们的儿子,孙子就可以去读书,去科考,去改变世代为匠的命运! 虽然如今只有三个名额,可若是他们努力为贤王卖命,以后定然还会有更多,这样天大的好运让他们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感恩?! “嗯。”谢泽淡淡地点了点头,受了这一跪,随后瞧见自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小伴读,又笑了笑:“阿信独得一成,不算在内。” 江信:“……” 众匠人:“……”好吧,幸运还是江大公子幸运。 江信立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吼吼地道:“殿下,不要搞!”【琉璃的原料和制造方法本就是殿下掌握的,我不能要这么高的利润。】 “……”不要搞……什么?众匠人心里一惊,悄咪咪地抬头瞄一眼,见两人所处的站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小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结结巴巴,还总是缺词儿少句的,有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想歪啊! 好在谢泽对自家小伴读的语言理解能力一流,虽然挺高兴的,但是也有点儿郁闷自己对阿信的了解程度,不然说不定还能更高兴些…… “不要拒绝,这是你自己挣来的。”收回乱飞的思绪,谢泽板起脸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我知道原材料和制作方法,也要不断地试错和调整才能烧制出真正的琉璃,这一点你已经帮我做到了。 而且之后你还要帮我监工把关,画出合适的图纸,制造出合格的琉璃纸品,这一成利润绝对是你应得的。” “可……” 江信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被谢泽再度打断了:“听闻前朝有贵公子,豪掷千金为博心上人一笑,本王也想体验一番,若是阿信挣了大钱,便邀请我去逛街采买,去酒楼吃饭,去茶楼听戏,可好?” 众人:“……”就王爷家里这背景,还需要别人为他豪掷千金吗?而且王爷不觉得自己举得这个例子有哪里怪怪的吗?把江信比作贵公子,还把自己比作被贵公子的心上人…… 是他们没文化了,还是他们想太多了? 然而江信却完全想歪了。 他母亲早逝,自小父亲便忽视他,虽然自己在银钱上并未有过短缺,可也从未体会过被人关心,被人送贴心的礼物,和家人一块儿去逛街听戏看热闹,这样的温情时刻。 其实,殿下也是和他一样的,长久以来,都处在没有人陪伴的孤独中。 他们都很想有人能陪陪自己,去做一做寻常家人会一块儿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行动派小伴读立时心疼地表示:“我,给殿下,花钱。现在!” 话音刚落,江信便抓住谢泽的手出了门,一边走,还一边头也不回地道:“逛去!”【逛街去!】 谢泽:“……”要是他阿信的智商能匀个一半放到他对感情的理解力上就好了…… 第50章 是你 今日正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大街上没几个人,都跑去放榜处看热闹去了,连街上的小摊贩都没有几个。 江信兴冲冲地拉着谢泽转悠了好一会儿,想给自家殿下花钱的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烈程度,只可惜这三三两两没什么生意的小摊位,实在是打击了他的消费热情。 谢泽瞧着跟着无头苍蝇一样的自家小伴读,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他:“我饿了,不如阿信请我去酒楼吃饭?附近有一家升阳酒楼,里面的厨子是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做的饭菜很不错。” “好!”江信一听他殿下主动提了要求,忙不迭地点点头,像个小尾巴一样开心地跟着谢泽走了。 * 傅雪榕带着江代玉早早地就定了升阳酒楼二楼的包厢,就等着去看榜的小厮回来报信儿。 听闻这在这升阳酒楼,去年可是出了好几个举人,甚至连状元爷当时也在场,她选在此处,也是为了能沾沾喜气。 原是想带着江星羽一块儿来的,可这孩子说约了几个同窗去另一家酒楼,便没有跟着她们一块儿。 这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放榜的时间越来越近,两人的心里也越发紧张了。 “娘,这小福怎么还不来?”小福便是他们派去看榜的小厮,江代玉坐在窗边,不停地向外张望着。 “急什么?这时间还没到呢。”傅雪榕虽然也急,可到底年长,心性稳。 更何况她对自家儿子有信心,心道星儿此次考试定然是没问题的。 考试前两个月,她特意问了书院的夫子,夫子对自家儿子极其看好,说有很大可能中举,再加上江星羽一直胸有成竹地保证。 傅雪榕便想着,这很大的可能便是十成十了,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夫子出于严谨的态度罢了。 想到这里,傅雪榕便又露出了放松的姿态,笑着对江代玉道:“等你哥哥考中进士,日后你在夫家,也能更得夫君的看重,你也要记得多帮衬你的兄长。” “娘!”江代玉听到傅雪榕提起自己的婚事,忍不住红了红脸,有些娇嗔地道:“您又提醒我,我知道了!” 傅雪榕笑了笑,她这辈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儿女,如今,总算是要如愿了。 就在这时,眼尖的江代玉看到下面走进酒楼的两人,连忙抓住了自家母亲,皱了皱眉道:“娘,是那哑巴和贤王,他们怎么也来了?” 傅雪榕听到江信的消息,下意识收敛了笑意,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两人,淡淡地道:“大约是来用饭的吧,也快到饭点了。” “也是,那哑巴又考不了试,也没朋友考试,总不会也是来听放榜消息的吧。”江代玉轻哼一声。 就算江信如今已经不是哑巴,就算他成了贤王伴读,可在江代玉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没什么本事,永远都会被家里人忽视的哑巴废物。 想到这里,江代玉忍不住抬手喊来了小二,抬了抬下巴,一脸高傲地道:“楼下那两位是我的朋友,让他们上来一块儿用饭吧。” 话音刚落,江代玉就看见自家母亲皱了皱眉,立时搂住傅雪榕的胳膊撒娇:“娘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当着贤王的面乱来的。 我就是想让那哑巴看看,哥哥只靠自己的本事便能高中,不像他,就算靠着王爷成了国子监的监生,也照样是个没出息的。” 监生虽说不需要通过乡试便能当个小官儿,可若是不通过考试选拔,地位到底不如正经考上去的举人进士。 等她当上了皇子正妃,再让四皇子多多提拔哥哥,到时候,哥哥的仕途定然会一帆风顺。 她要让那哑巴看看,在这个家里,到底是谁最厉害,她的嫡亲哥哥比他强了可不止十倍! 傅雪榕闻言一顿,随后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今日酒楼里正忙,怕是没什么位子了,让他们过来一道用饭也好。” 这段时间,听说江信恢复了声音,又是贤王身边的红人,已经有好几位夫人来府上向她打听江信的婚事了。 她星儿明明都已经是秀才了,论才华论相貌哪一样不如江信?可那些个夫人却仿佛不知道她的星儿一般,只问起江信,这让她的心里如何好受? 这些人不就是因为嫌弃她是个续弦,嫌弃她原是商户之女,身份低下吗? 更甚至,因为老爷对江信的态度软化,府中的下人都开始对江信越发的殷勤,反而忽视了她的星儿! 这一切一切的不顺心加起来,让她对江信的存在越发的难以忍受,仿佛只要看到他,自己就会感觉到一股威胁在逼近,没来由的恐慌和心悸。 如今,她的星儿就要高中举人,正是她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时候了,也是该让江信和那位有眼无珠的贤王上来一道听一听。 毕竟,监生和正经科考上来的举人,还是不一样的。 她要让江信知道,就算他哑疾恢复,也永远追不上自己的儿子,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星儿的。 * 升阳酒楼离放榜的地方已算是远了,谢泽原还以为没那么多人。 没想到这酒楼挺会做生意,早在一月前就开始宣传自己这酒楼风水好,传过不少喜报,放榜这日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 等谢泽和江信过来的时候,的确是没什么位置了。 原本江信还有些失落,总觉得为殿下花钱的道路困难重重,正要和谢泽离开,谁知这时楼上的小二忽然下来,说二楼包厢的两位客人邀请他们一块儿过去。 江信有些疑惑,他除了殿下以外就没什么认识的朋友了,下意识的把目光望向谢泽:【是殿下的朋友吗?】 “过去看看。”谢泽皱了皱眉,拉着江信便跟着小二上了楼。 江信没什么朋友,他自然也没有,就算曾经有过,对于当了大半辈子帝王又重生回来的谢泽而言,曾经的那些朋友他也早都不记得了。 只不过他们一路走过来,阿信上午又在作坊里忙活了小半天,早该累了,谢泽也不舍得再折腾他了。 只是没想到,这邀请他们两个的二楼包厢的客人居然是傅雪榕和江代玉。 不过这也没什么,有他在,谁找谁的不自在还不好说,现下最重要的是喂饱阿信的肚子。 想到这里,谢泽从容地带着自家伴读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点了六道店里最贵的菜,外加一壶酒。 “好嘞客官,小的马上去给您上。”店小二好不容易遇到个这么壕的客人,立时笑呵呵地离开了。 像现在快要放榜的时间,虽然他们酒楼里坐满了人,可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心情吃饭,每一桌也就只能赚一些酒水和点心的钱。 而今这位包厢的客人,一开口就是六道招牌菜,这一下子赚的可比楼下三四桌客人加起来还要高了! 谢泽眼瞅着小二离开,这才拱了拱手,淡笑着道:“多谢江夫人相邀。” “……”傅雪榕和江代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虽然这点儿饭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总觉得有一种被人敲诈了的感觉。 好在傅雪榕还是很快整理好情绪,笑着道:“应该的,这段时间多亏了王爷照顾信儿,还未曾好好儿谢谢的王爷呢,今日趁此机会,也算是聊表谢意。” 谢泽对傅雪榕的作戏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用手语和自家伴读比划:【今日就不让阿信破费了,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改日再让阿信请我。】 江信:“……”好,好吧。 傅雪榕&江代玉:“……”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儿说,还非要用手语?! 这种好像被人当面骂了却还不能反驳的憋屈感实在是有些不好受,江代玉当即便有些不爽了,阴阳怪气地道:“方才在楼上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王爷和二哥,倒真是稀奇了。 我和娘是过来等着二哥的喜报的,大哥和王爷倒是悠闲,特意跑来此处用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也是来等喜报的呢。 不过大哥也不必丧气,你如今哑疾恢复,说不准儿明年也能下场考试了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就这废物现在结巴的样子,怕是再练十年都上不了考场,朝廷可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当官儿的!江代玉在心里冷哼着想道。 江信讪讪,他什么斤两他自己知道,连考个秀才都那么费劲,就算当了监生可以跳过秀才直接乡试,估计多半也是考不上的。 所以明知江代玉是在挖苦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反驳。 可谢泽却看不得自家小伴读妄自菲薄,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淡淡地道:“江小姐所言极是,阿信好不容易恢复了声音,科考之路不再受哑疾所制,定然不会再自暴自弃,明年秋闱一定能取个好成绩。” 江信:“……”啊? 江代玉:“……”什么受哑疾所制才会自暴自弃,明明就是这个废物自己蠢笨如猪这么多年才考不上秀才!还想入秋闱,做梦呢?! “放心,阿信定然没问题的。”谢泽懒得理会江代玉,低头温声地宽慰自家伴读。 他虽然做不了出题官给江信开后门,可却能撼动那位最高掌权者的想法。 阿信善算学,这段时日因为他的关系还钻研了不少兵法相关的书籍,等以后去见陛下的时候,时不时地提上一些算学的重要性,明年的秋闱定然会在这上面偏重一些。 这些别人一窍不通的东西,在阿信这里却是再简单不过的题目,到时候,虽然不一定能进一甲,考个举人却是没多大问题。 江信:“……”来了来了,他殿下带着对他迷一样的自信又来了! “呵。”江代玉一声冷笑,显然是没把谢泽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这废物明年当真自不量力去考试,她就等着看他落榜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堂的喧闹之声。 “喜报!喜报!乌才哲,第九十二名!” “放榜了?!快快快!” “中了!我中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中了!!”大堂内,一位看上去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直接跳了起来,激动得热泪盈眶,仰天长啸。 “乌兄,恭喜了。”大堂里的其他男子皆是羡慕地看着对方。 虽只是排在了最次的末位,可那也是正正经经的举人了。 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其中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无缘会试,这位乌公子能够榜上有名,已经足以让其他人艳羡了。 “喜报!孙涵衍,六十八名!”没多久,又一个小厮兴冲冲地飞奔而来。 “是我!是我!我是孙涵衍,我中了,哈哈哈哈!” “喜报!刘福生,三十二名!” “喜报!程新原,二十六名!” “……” “娘!”一个个喜报传过来,江代玉紧张得抓住傅雪榕的手,又是担心又是期待。 “别担心,你二哥定能考中,只是不知是第几名?”傅雪榕显然也很紧张,宽慰江代玉的同时也在宽慰着自己。 然而,喜报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直到一位排在第三名的书生中举引起了全场的轰动之后,隔了好一会儿,都再没有任何喜报的消息。 大堂内没被喊到名字的众人或唉声叹气,或故作洒脱,或失落地摇了摇头,都明白自己是落榜了。 傅雪榕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心里已经猜到了结果,可却还是不死心地一直看向窗外,期待着小福能够飞奔过来,报出她儿子的喜讯。 又过了一会儿,那慢吞吞的小福终于回来了,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看到夫人和小姐时,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夫人,小姐,二少爷他,他,没中……” 傅雪榕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丢了魂儿一般跌回座位上。 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乡试落榜了。 她的星儿竟然没有中!她的星儿那么努力,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没有中呢?!这怎么可能?!这里面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的傅雪榕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了坐在对面的贤王一副毫不意外,早就料到的模样,立时脸色一沉,几乎控制不住尖锐质问的语气:“是你!” 第51章 情敌?呵。 是了,一定是贤王!他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肯定是他为了江信贿赂朝中官员将她的星儿从中榜名单里面抹掉了。 否则,这放榜的名字还没出来,谢泽为什么对结果一点儿都不惊讶,他还在笑,他甚至在笑! 其他的事情傅雪榕都可以冷静对待,可事关她儿子的前途和她下半辈子的好日子,她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谢泽气笑了,也懒得辩解,只淡淡地看着傅雪榕问道:“……你说什么?” “……”傅雪榕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可是又不甘心,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若是这乡试没有猫腻,怎么可能考不上呢? 坐在一旁的江代玉原本还处在震惊和失望中没回过神来,听到自家母亲的声音,又瞧见贤王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顿时也明白过来。 她可不像自己的母亲这般沉得住气,直接便将矛头对准了谢泽:“是你从中作梗,害得我二哥落榜的,是不是?” “不是,殿下!”这话一出,谢泽还没怎么呢,江信倒是先气得眼睛都瞪圆了,生气地连比划带磕巴地道:“乡试,名字封住,不放榜,不揭,殿下,不作弊!” 【乡试这样的考试,呈上考卷的时候名字都是会糊住的,等到考试的成绩出来才揭开来誊抄名字,殿下不可能作弊!】 可江代玉哪里听得进江信的话,气急败坏地道:“你闭嘴!还不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王爷怎么可能针对二哥!” 听多了自家娘亲说江星羽才华横溢,智多近妖的滤镜赞美,江代玉也认为自家哥哥应当不可能落榜,肯定是有人想要害她二哥! 至于想要害二哥的人选,那还用猜吗?定然是江信!江信怕二哥考中举人之后威胁到他在江家的地位,就骗这个贤王去吏部走动人脉,害得他二哥没能考上!一定是这样! 江代玉的声音尖锐又有穿透力,又是这般大喊大叫,别说是隔壁包厢了,就是对门的包厢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大约是连外人都听不过去这小姑娘的嚷嚷,隔壁包厢的某位公子故意提高了些音量,凉凉地道:“我说隔壁的客人,小心祸从口出,慎言慎言哪! 你可知我大沥朝自先帝时期,科举考试都实行弥封制阅卷制度,所有的考上的试卷在上交之后的第一时间都会用纸糊将考生的姓名,籍贯全部遮盖起来。 并且考上在答题的途中,绝对不允许泄露任何和他的身份有关的内容,直到阅卷官们将所有人的试卷阅读完毕,并且批改结束,才可以将名字揭开,且揭开之后结果绝不允许更改。 除非是当今圣上亲自发话将某人从名册中划掉,否则就算你认识的这位仁兄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做到在结果已定的情况下偷梁换柱的。” “没,没错!”江信松了口气,他想说的就是这个,随后又连忙朝隔壁拱了拱手,礼貌地开口:“多,多谢兄,台!” “……兄台不必客气。”旁边包厢的客人倒是没嫌弃江信的结巴,反而还继续帮他们说话: “另外,为了保证乡试的公平公正,我朝规定,落榜考生若有异议,亦可以提出要求,将自己的考卷拿回来看看阅卷官的评语,便一切都明了了。” 当然,虽然有这样一个规定,可质疑考试的公平性要求看自己的卷子这种行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不提倡的。 一来,这个世界上任是谁被别人质疑了都不好受,还要重新把封存的卷子找出来,加大了大人们的工作量,对这位没事儿找事儿的考生印象自然就差了。 傅雪榕&江代玉:“……” 她们是官宦人家,自然比平民百姓更知道这个道理,再者,就算真的把卷子要过来看,发现江星羽的水平确实不行,这事儿传了出去,江正初身为一家之主,定然会被嘲笑,甚至会和阅卷评卷的几位大人交恶…… 只是谢泽先前那副样子实在让人介意,傅雪榕忍下心底的不舒服,尴尬地起身对谢泽道歉:“玉儿口无遮拦,还请王爷恕罪。 玉儿,还不快向王爷道歉。” “……请王爷恕罪。”江代玉梗着脖子,一脸委屈地道。 “你这女儿口无遮拦的次数倒是挺多的,是该好好儿教教了。”谢泽冷淡地开口,随后又扫了眼傅雪榕: “还有,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江夫人日后还是带着女儿多在家学习学习大沥朝的律法条文,本王看在阿信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礼部的各位阅卷官大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说谢泽害得江星羽落榜,意思可不就是谢泽贿赂了礼部阅卷的官员吗?这样子虚乌有的指控若是被那些老顽固知道了,可不得和你结仇了? 傅雪榕闻言顿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点头赔罪:“是,是,妾身知道了,妾身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敢妄加揣测,不敢了。” 六道招牌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谢泽一边投喂自家伴读,一边震慑傅雪榕母女,倒是一点儿都不耽误。 等吃得差不多了,谢泽就果断地拉着自家伴读起身,淡淡地道:“既然两位质疑本王的人品,本王便也不在此处打扰两位的雅兴了,先走了。” 傅雪榕&江代玉:“……”吃完了才说不打扰,你缺这一顿吗?! “王爷等等!”见谢泽就要离开,傅雪榕连忙上前将人拦住,有些急切地道:“星儿的事是我关心则乱了,改日妾身定带着礼物去王爷府上道歉,还请王爷勿要与妾身一般见识。” 星儿今时落榜已成定局,玉儿的婚事可万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她得找个时间去王府拜访,再找人传扬出去,让四皇子认定江府和贤王相交甚堵的传闻。 傅雪榕端得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 然而谢泽可不吃他这一套,直接便道:“我府上没有女眷,江夫人造访怕是多有不便,若是想道歉,便让江星羽过来吧。” 若是江星羽真敢过来,他会让对方为这些年来的所做所为跪着向阿信道歉! “……是,如此,也好。”傅雪榕被谢泽怼得无从反驳,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离开。 “娘……”江代玉委屈地看着自家母亲,“二哥没有考上,现在可怎么办?” 她倒也不是这么关心自家二哥,只是,江星羽考不上举人就不能当官,以后她去了四皇子府,对她的帮助就很有限了。 “这次考不上,还有下一次。”傅雪榕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服女儿还是在说服自己:“你哥哥自小聪明,此次考试应当只是发挥失常,再给他三年时间,一定能中举的。 不管怎么样,乡试已经结束,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婚事,等你嫁入四皇子府站稳了脚跟,日后再多多提携你二哥。” “嗯……” * 其实傅雪榕有一点倒是猜对了,江星羽落榜的确是谢泽意料之中的事情。 上辈子这个时候,江星羽一心钻营着要把江信赶出江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放在学业上,最后虽然如愿把江信赶出了江家,自己也落榜了。 后来大约是没了江信在前面挡他江家大少的位置了,他自然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用功了,考了好些年才考中了一个举人,却一直未能考上进士,最后还是找了四皇子的路子才留在了京城当官。 没错,在上辈子的时间线里,江代玉也做了四皇子的侧妃。 江家投靠了四皇子一脉,只可惜,投错了,最终也逃不过衰落的命运。 “殿,殿下。”江信小小地拉了拉谢泽的袖子,指了指隔壁包房的方向:“我,我去,谢。”【我去找方才帮我们说话的公子道谢。】 “……嗯。”谢泽点了点头,他的阿信总是那么好,无论多小的恩情,都会被他记在心上。 得到自家殿下的同意,江信就开心地跑到隔壁门口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很快就开了门,然后面对面的两人就愣住了。 “姚,姚,姚姚?”【姚景同?!】江信磕磕绊绊,一脸惊讶地看向对方。 谢泽心里一动,目光瞬间凌厉地扫了过来:姚姚? 他的阿信何时这么亲密地叫过旁人的名字? “……”曾经因为追求谢泽被扔进水里的姚景同而今对谢泽不是一般的害怕,感受到那犹如实质般的杀气眼神,立时缩了缩脖子下意识躲到江信身后,吓得都忍不住打嗝了: “嗝!小生姚景同,是阿信的同窗,见过王爷,嗝!” 江信:“……”姚兄这是个什么情况? 谢泽脸黑了,下意识上前把江信拉了回来,冷着脸看向面前的鸵鸟,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姚景同,姚家的?”穿得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是,嗝!”姚景同连忙捂住嘴,努力地憋住自己的嗝。 “见过王爷。”好在此时包厢内的姚家老三也走了过来,及时拯救了尴尬的姚景同,看到几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也不惊讶,还笑着看向江信道:“小生姚奇正,早听闻家兄提起自己的同窗江大公子,如今总算见到了,幸会。” “幸,会。”江信连忙点了点头,他和姚景同在书院的关系确实还算可以,这会儿得知此人是姚景同的弟弟,态度也便亲切了一些。 然而,这看在谢泽眼里,就又成了江信和姚景同亲近得过分的证据了。 连对待姚景同的弟弟都笑得这般温和,他阿信对他的弟弟都没有笑得这么自如!虽然他那些个堂弟,四皇子大皇子之流确实是磕碜得让人嫌弃,可这姚景同,看着实在是有些碍眼! 无辜被迁怒的各位皇子们:“……” 不算太无辜被迁怒的姚景同:“……”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感觉王爷看他的眼神,比几年前他跟对方告白时候的眼神更恐怖了。 他,他应该没有哪里又惹到王爷了吧?他这几年明明有努力做人的有木有o(╥﹏╥)o! 姚奇正自然不可能忘记自家大哥那段可歌可泣的黑历史,如果可以的话,不止是他大哥,他也一辈子都不想再和谢泽有任何交集,自家大哥表白被扔河里什么的,也太丢脸了好吗?! 可这不是偏偏就遇到了吗?对方是王爷,总不能假装看不见吧? 想到这里,姚奇正只好压下心里的苦涩,讪笑着道:“王爷和江公子可要进来一同用膳,我和兄长方才点了菜,还没开始吃呢。” 刚刚隔壁的争论他们都听到了,料想这两人和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污蔑王爷插手科考的人同席,应当也吃得不怎么尽兴,姚奇正便想着卖个好。 若是能趁此机会与贤王冰释前嫌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当年那丢脸的事儿,怎么说也是他家没理。 然而很可惜,贤王似乎并没有打算和他们冰释前嫌的意思,看向自家大哥的眼神依旧那么……渗人。 就在姚景同和姚奇正已经快要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之时,就见谢泽突然冷不丁地盯着姚景同开口:“阿信在书院多亏姚兄照顾了。” 姚景同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时隔那么多年,王爷终于又和他说话了,这是不是代表,当年的事王爷已经放下了,不准备再追究了? 看来江湖传言没错,王爷果真看中江信,他就说和江信交好曲线救国有用! 想到这里,姚景同总算是多了点勇气,虽依旧缩着脖子,好歹是不打嗝了,只抓着自家弟弟一脸紧张地道:“王爷客气了,江贤弟初来国子监,我年长几岁,多照顾一下也是应当的。” 谢泽:呵,这么快就称兄道弟了,姚家人的脸皮果然一如既往的厚! 见谢泽没有反应,姚景同顿了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暗搓搓地给自己邀功: “先前得知江贤弟并非先天哑疾,尚有治愈可能,在下在书院的时候也曾陪江贤弟一块儿练习说话,几日不见,江贤弟语句便说得如此顺溜了,真是可喜可贺。” 谢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居然,还学他,陪阿信练习!这个花蝴蝶! 偏偏这时,江信还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高兴地看向自家殿下:“嗯!姚兄陪,我,很好。”【姚兄很热心地陪我练习,是很好的人!】 谢泽:呵。 姚奇正:“……”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第52章 醋味 谢泽眼神冰凉凉地将姚景同从上到下刮了一遍,这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多谢姚兄费心了。” “好说好说。”姚景同脑子晕乎乎,被谢泽一句“姚兄”给叫得摸不清方向了。 想当年,王爷何时对他如此客气过,如今居然都开始对他称兄道弟了。 姚景同激动得差点儿没嗷一嗓子,心里更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江信加倍好,这有江信帮着自己说些好话,假以时日,王爷一定会对自己改观的嘛! “……”谢泽脸黑了,看着姚景同又怂又荡漾的样子,也是没想到姚家还有这么个蠢货。 也是,上辈子他登基之后,姚家为他做事的也只有老二老三两人,听说姚家老大就是个常年不着调的纨绔,并未入朝为官。 说起来,姚家的老大…… 谢泽皱了皱眉,仔细地在脑海里回忆,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扒出来上辈子听过的一个传闻,这姚家大公子好像的确有龙阳之好,据说他家老太爷没少为了此事整天拿扫帚满街揍他。 想到这里,谢泽的脸黑得更难看了,他就知道这家伙对阿信这么好是别有企图! “不用了,本王和阿信已经吃过,还有事,先走了。”谢泽拉着江信的手,又冷冷地刮了姚景同一眼,这才青着一张脸离开。 “那王爷慢走,小生和兄长就不送了。”姚奇正连忙点了点头回应,又敏锐地看到谢泽的动作,眼神闪了闪,自觉得低下了头。 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姚景同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忍不住小声地道:“你说,王爷方才都喊我姚兄了,是不是不计较我以前和他告白的事了?” “……”姚奇正瞥了眼兀自琢磨的兄长,凉凉地道:“不管他记不记得,弟弟我好心提醒你,以后啊,少作死。” “我哪里作死了?”姚景同不服气了,义正言辞地据理力争:“自从王爷拒绝我之后,我这几年都很安分的好吗?除了每天去书院学习就是回家遛鸟,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当然,也是因为那告白反被扔河里的事情太过丢脸而不好意思出去胡混了…… “……”姚奇正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家清澈而又愚蠢的大哥的肩膀,亲情提醒:“我看贤王和他那位伴读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建议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尤其是那位江大公子。 大约是有个爱好龙阳的大哥,姚奇正虽性向正常,可对男男之事却比一般人要敏感。 方才贤王在大哥和那位江大公子表明亲近关系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还对他大哥产生了强烈的敌意,下意识就隔开了大哥和江大公子的距离,甚至离开的时候还故意在大哥面前握住了江大公子的手腕。 这一切的反应,可不像是一位主子对着伴读的态度,反倒是…… 然而,姚景同丝毫不能理解自家弟弟的苦心,还皱着眉头反对:“贤王也就算了,江信如何不好惹了?他性子挺好的,待人也正常,虽现在说话还不大利索,但是进步很快。 就算没有贤王,我也挺乐意和他做朋友的。” 不说别的,只说江信不会因为他喜爱打扮,又喜欢男子的事情对他鄙夷嫌弃,就说明这是个值得相交的对象。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听了什么奇怪的传言,觉得江信装病这么多年心机深沉?” “……” 江家大公子哑了十几年突然能开口说话这事儿太过离奇,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渐渐地又开始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说是江家夫人不待见这位非亲生的嫡子,一直压着不让他说话,逼着他当哑巴;也有人说这江信是个心思重的,知道自己没有母亲护持,怕遭迫害,所以早早地装了哑巴来保护自己。 这第一种说法,因着江家的施压,没怎么流传出去,倒是使得这第二种说法传得越来越盛了。 什么事情,经过好多人这么一传,就很容易变味儿了。 一开始,大家伙儿还夸这江公子打小聪明,知道韬光养晦来保护自己。 渐渐的,就有人说起这江信心狠手辣,心思诡谲了,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想出这样的方法,还一装就装了十几年,这样一个狠角色,实在是叫人心惊。 当然,这里面有多少传闻是人为操纵的,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这会儿,姚景同虎着脸,严肃地教育自家弟弟:“且不说这事儿的真假,他自幼丧母,无人护持,大宅院里头的那些阴私你我都清楚,便是他真的如同传闻所说,也是情有可原。 我和他相识多日,很清楚他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你啊,长点儿心吧。”姚奇正摇了摇头,嫌弃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便叹着气离开了。弟弟我言尽于此,奈何是对牛弹琴呐。 要是这货有一天被贤王打死,他真是一点儿都不会意外。 姚景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被自家弟弟鄙视了…… * “不高兴?”带着纪姚气汹汹地出了酒楼的谢泽很快就发现了自家小伴读低落的情绪,当即拉下了脸阴沉沉地道:“你不会真的想留在那儿和姚家那小子一块儿用饭吧?” 阿信要是敢说是,他就,就……冲回去把那花蝴蝶丢河里去! “啊?”江信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纠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谢泽:“殿下,要我,考科,科举?” 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啊?只要一想到方才殿下和傅雪榕母女争辩的时候,信心十足地说他一定会考上的话,江信就烦躁得头都要秃了。 他也不是不想听殿下的话,给殿下争气,可是,院试都那么难了,后面的考试他哪里会啊? 谢泽愣了愣,这才知道自家伴读在焦心什么,有些好笑地道:“你想考就考,不想考便罢了。” “可是……”江信有点纠结,他看得出来,殿下对他的期望还是很高的,他不想让殿下失望。 谢泽握住江信的肩膀,弯了弯眉眼,轻笑着道:“我的阿信,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殿下永远支持你。” 江信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待他这样好的人…… * 江星羽落榜,傅雪榕也没心情在外面吃东西,拉着江代玉便直接回了家。 府上的下人都是人精,瞧见傅雪榕和江代玉一脸灰败的模样就猜到怕是结果不好,有些战战兢兢地迎上来:“夫人,小姐。” “嗯。”傅雪榕有些批发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随口问道:“大公子回来了吗?” “回夫人,还没呢。”下人生怕回复慢了被迁怒,连忙恭敬地道:“大公子自去了新书院之后,每日都是晚间才回。” “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出路。”傅雪榕冷哼一声,一想到午间贤王帮着那哑巴撑腰的模样就是一肚子气。 下人讷讷地低下了头不敢回话。 若是以前,他还会为了讨好夫人,在旁边大声地附和,如今可是不敢了。 那位传说中的凶神贤王现在是有事儿没事儿就来他们府上溜达一下,摆明了要护着大少爷的意思,全江府上下,便是连老爷都不敢多对大少爷甩脸色了,他们哪里还敢狗仗人势,不要命啦? “……”没等到下人的回应,傅雪榕更气了,没好气地又瞪了对方一眼,这才带着江代玉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我在府中经营这么多年,居然还比不上贤王多来串门,如今府中的下人虽还敬重我,可到底不如以前那般顺手了。”傅雪榕坐下来,忍不住自嘲出声。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原本天天跟在她们母子背后讨好的家仆,都要倒戈到那废物一边了。 江代玉看着自家母亲忧愁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当即表示: “娘,你放心,虽然哥哥未能考中举人,可女儿就快嫁到四皇子府了,等回门之日,女儿就让四皇子为咱们撑腰,好好儿给那哑巴,还有江良才那对母子一个下马威!” 傅雪榕听到自家女儿贴心的话,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不过该训斥还是得训斥:“你呀,都快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且记住,以后嫁到了婆家,在外人面前,可万万不能这么说话了。” “我知道,以后要多听嬷嬷,多听小菊小月的,娘你这话都讲了多少遍了。”小菊小月便是傅雪榕给江代玉精心挑选的陪嫁丫头,这话江代玉耳朵听得都快起老茧了,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傅雪榕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地叹着气,喃喃地道:“陛下的赐婚应当就是这几日了,也是时候帮你准备起来了。” 上回在魏府,虽然自家女儿中间有些骄纵的地方,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魏老夫人还有四皇子对玉儿挺满意的,而且离府的时候,魏老夫人还私底下给了女儿一个红包,这便是定下了的意思。 因而,自家女儿这里,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于是,暂时放下了江星羽那边的事情,傅雪榕开始专心地给自家女儿筹备嫁妆。 那大皇子妃和二皇子妃当年出嫁的时候,嫁妆可是足足去了一百零八抬。 她手头的积蓄虽没有那几位皇子妃母家那般丰厚,可她家玉儿如今要嫁的可是最有可能登上帝王宝座的四皇子,怎么着也不能差了去。 想到这里,傅雪榕又忧愁地蹙了蹙眉,记起了江信的母亲当年带来江府的嫁妆。 按理说,那些嫁妆应当是留给江信的,这么多年她代管着那些铺子庄子也从中昧下了不少银子,那些赚钱的地段也早被她不动声色地转到了自己名下,只剩下一些半死不活的产业,确实也不该再得寸进尺了。 可是,她母家是商户人家,当年嫁入江府的时候,给她的也都是些金银摆件之类的常见之物。 她倒也罢了,可现下女儿是嫁入皇子府,若是嫁妆也都是这些寻常俗物,那皇子府的人定然会瞧不起她的女儿,把她们当成没什么眼界的商户之流了。 她记得江信母亲的陪嫁之物中,似乎有几件极为珍贵的字画古书,那才是真正的稀罕物件。 若是以此作为陪嫁,四皇子府上自然便会知道娘家对她女儿的重视,对她的玉儿也会高看一眼。 只是,如今这些稀罕宝贝都在老爷的私库里,钥匙也在老爷手里,想要拿出来作为玉儿的陪嫁,还得和老爷说一声。 * 江信可不知道家里已经有人开始打她娘留下的嫁妆的主意了,他这会儿正在贤王府里认认真真地画琉璃器皿的图纸呢。 如今谢泽手底下的大半作坊都要用来制造琉璃争取早日出售,他知道魏府多半也掌握着琉璃制造的配方,既然如此,那便是抢时间的事,他也必须要抓紧了。 因为他画图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谢泽便在隔壁给他开辟了一个小书房,和王府的大书房相连,这样既不会互相打扰,又离得近。 而且小书房的布置也是按照江信的喜好来的,里头放得也全都是江信感兴趣的书籍,天知道江信第一次看到这间别有洞天的小书房时有多开心。 就在他终于搞定了图纸,高高兴兴地准备去找谢泽邀功的时候,却在门口听到了谢泽身边那位他没怎么接触过的幕僚的声音。 “殿下,属下探听到四皇子似乎有意迎江府小姐为妃,如此日后夺嫡之争,江家定会是四皇子的人。 属下以为,若是殿下不打算站四皇子一派,琉璃制造一事,最好暂且不要交由江大公子负责。” 他们如今算是保皇派,可如果江家出了四皇子妃,王爷又与江信牵扯过深,难免会被打上四皇子一脉的标签。 江信敲门的手一顿,下意识停在原地。 第53章 前世 是了,先前母亲带着特意精心打扮过的江代玉前往魏府,好像就是为了四皇子选妃一事。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不知王爷有何打算,但是他觉得他殿下应该并没有拥护四皇子的意思。 难怪这些日子父亲偶尔来看他,总是会提点他凡事要以江家为重,他身为江家的人,与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妹妹当真成了四皇子妃,父亲为了家族考虑,定然会想方设法让他劝殿下拥护四皇子,以加大四皇子的筹码,可是…… 就在这时,房间里又传来谢泽的声音:“无妨,琉璃制造法本就是阿信琢磨出来的,由他负责乃情理之中,否则这时候突然换人,会寒了匠师们的心,若是将此法传扬出去,才是真正的损失。” 骗人!殿下明明在之前就知道琉璃是怎么制造的了,而且原材料还是他告诉自己的呢!江信扁了扁嘴巴,到这时才明白为何殿下会放手让他在作坊里折腾。 这样子既巩固了他在匠师们心中的地位让大家不敢轻视他,最重要的是,殿下让他负责这么赚钱的营生,旁人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江信抿了抿唇,每一次,每一次他觉得殿下对他已经最好最好的时候,他总能发现,他的殿下对他还能更好,更周全,好像自从见面后所有的事情,都是殿下亲手为他铺下的路。 可是,他何德何能?就像江代玉说的,他一个哑巴,能力平平,凭什么能得殿下这般厚爱呢? 这样的关心,这样的庇护,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江信不知道的是,即使给了他再多的守护和怜惜,谢泽也只恨自己给的不够多,给的不够早,才让他的阿信吃了一辈子的苦,连一点点的施舍,都当成宝贝一样珍惜了一辈子。 江信从城楼落下的场景是谢泽一辈子的噩梦,是即使给江信再多再多的东西都无法释怀的痛。 上辈子,害得江信独自在上京城的那两个幕僚,在谢泽刚刚重生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了。 只是他没想到,没了那两个人,还会有别人。 站在两边的几个幕僚并不知道谢泽在想什么,为首的那位方才发话的幕僚听了谢泽的话,只是皱了皱眉道:“恕属下多嘴,殿下可是已经决心拥立四皇子了? 四皇子现下的机会的确很大,但是,即便殿下准备拥护四皇子,属下也不建议将这么重要的琉璃生意交由江信,知人知面不知心,琉璃产业背后的利润巨大,还望殿下三思。” 说完,其他的几个幕僚也站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孙先生所言极是,而且眼下几位皇子都想拉拢殿下,若是此时殿下投效四皇子,定然会成为其他几位皇子的眼中钉,到时候殿下便是四皇子明晃晃的靶子了。” “属下认为,陛下正值壮年,殿下又蒙圣宠,实在不宜过早站位,以免失去圣心。” 幕僚里也并非都是铁板一块,虽然谢泽并非皇帝亲子,可尤甚亲子,谢泽有兵权有实力,为何不争呢?身在皇家,从来就没有安分度日这一说。 这是野心重一些的,当然,还有另一些人,关注的点又不一样了。 “殿下,恕属下直言,江信虽是您的伴读,可您待此人也太过偏爱了一些,虽说如今南风盛行,可毕竟上不得台面,殿下若是喜欢,大可以将他收入后院,如此在外招摇,时日久了,难免会成为旁人攻讦你的污点。” 若不是几年前王爷将那个追求他的姚家大公子直接丢进了河里,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王爷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男人的,这上京城里有关他和那江信的谣言早就要传遍了。 谢泽看着下面那一张张陌生又严肃的脸,仿佛和上辈子在自己身边振振有词,一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的样子的那群人重合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说了些什么呢?时隔太久了,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啊,想起来了。 他们说江信是祸水,扰乱谢泽的心智,干扰谢泽的判断,谢泽不应该再把江信留在身边。 他们还说,江信勾引谢泽,魅惑主上,又与江家勾连和四皇子暗通款曲,应对其斩草除根,万不可再留在身边。 他们,背着谢泽主动接触了江信,当那个傻子主动当了饵,傻乎乎地留在了京城,让谢泽顺利冲出了包围圈,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 明明遭到过那么多的背叛和伤害,可是那个傻子永远都是那么傻,只要得到一点点温暖就会倾尽所有去帮助他珍惜的人。 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谢泽对他的开始,也不过是一场利用。 那个时候的谢泽需要一个挡箭牌,需要一个为了一个男子昏聩到断子绝孙的名声来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偏偏江信就这么傻乎乎地撞上门了。 只是大概连谢泽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回想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他所感受过的所有的温暖,都是江信给他的。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在尔虞我诈的路上相互取暖,没有人懂他,可江信懂,所有人都怕他,可江信会爱他,所有人都躲他,可相信会抱着他,哄他。 江信真的不懂谢泽最初为什么会找上他吗?在后来无数次只有一个人的夜晚,谢泽反复对着无人的虚空问出这个问题,只可惜,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了。 江信是那么通透的傻子,他想不知道一件事,大约真的能至死都不知道吧。 谢泽回过神,看向那个让他把江信纳入后院的人,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江信太会诱惑人心,让您已经失了判断力,留不得;江信终究是个男子,殿下您还是要有自己的子嗣;江信……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这些声音,嗡嗡嗡吵得头都快炸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众位幕僚还吵吵嚷嚷个不停,却见谢泽陡然间扶住了额,紧拧着眉,额头上还不停地渗出细汗,眼睛里像充了血一样的红,连忙冲上前把人扶住。 江信听到众人焦急的声音,也立时冲了进去,看到谢泽的样子一下便慌了:“殿下!” “还不快去叫大夫!”众人见到谢泽冲了过来就知道这人在外面偷听,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下便不满地冲着江信吼道。 等殿下好了,他们定要向殿下谏言这江信包藏祸心,居然躲在外面偷听他们的谈话,实在其心可诛! 江信闻言点了点头,正要朝外面跑,却听到了自家殿下的声音:“不用。” 谢泽忍着剧烈的头痛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众人,下一秒就将方才那位建议他把江信纳入后院的人给踹了出去,然后是不让他把琉璃产业交给江信的孙先生。 不交给阿信交给谁,孙先生吗?谁给他们的脸! 然后是逼逼歪歪说怀疑江信对他有二心的,然后是…… 一脚踹一个,一个不落。 “啊!” “啊!” “……” 看着这一个个被踹在地上的先生,江信:“……” “殿下!您这是何意?!”可怜孙先生一把年纪了居然被人如此对待,当即便忍不了了,一脸悲愤地看着谢泽,似乎大有谢泽若不给他个合理的说法,他就要当场与谢泽割袍断义的模样。 然而谢泽却半点儿面子都不给他,起身冷冷地道:“你等为本王办事,只需要执行本王的命令,本王信人用人,何须你等置喙!” “你——!你——!”孙先生似乎是没想到贤王居然这么对他说话,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捂着胸口似乎下一秒就要撅过去的样子。 “孙先生!” “孙先生!” 江信立时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上去,对着孙先生的人中就是一顿猛掐。 “你,你干什么?!”其他人见状立时怒目而视,还以为江信是要加害孙先生,连忙把两人隔开。 “我,救,他……”江信绷着脸严肃地解释,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听到刚才这些人怎么说他的了,也有点儿不高兴。 好在孙先生终于缓了过来,只是他半点儿都不领江信的情,只把今天的事情当成生平奇耻大辱,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指了指江信,又指了指谢泽,最后一脸痛心愤懑地道: “贤王,你不辨是非,偏听偏信,这般昏聩愚昧,迟早会失去圣心,实非名主,我,我今日便要离开王府,与你划清界限!” 对此,谢泽只送给他一个字:“滚!” “你——!”孙先生险些又气得开始翻白眼了,只是瞧见旁边的江信似乎又跃跃欲试地想要掐他人中的模样,感受到鼻子下面残留的痛楚,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只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冷着脸甩袖离开。 在他看来,这样的贤王和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无甚区别,他迟早会自食恶果,后悔今日言行,但是此刻,多说无益。 其他人大多也是和孙先生一样的想法,身为主子,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优柔寡断,可若是这个人独独偏宠一人,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劝谏和忠告,那他终究是走不长的,他们跟着他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既然如此,他们的跟随自然也就没有意义了。 江信看着一众幕僚三三两两地退出书房,有的人还想保留些体面,拱了拱手算是拜过才离开,有的人则是失望透顶,直接和孙先生一样直接甩袖出门,有些焦急地拉了拉谢泽的袖子:“殿,殿下!” 虽然他确实有点儿生气这些人在殿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有头脑有才华的人,若是全都走了,殿下就失去好多助力了。 然而谢泽却只是宽慰地朝江信笑了笑:“无妨,让他们走,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整天教自己的主子做事。” 还在犹豫没走的几个幕僚:“……” 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幕僚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谢泽抬了抬眼皮,冷淡地道:“你还不走?” 剩下的那位幕僚名叫岑华采,他倒是半点儿没有受方才的气氛影响,而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道:“属下觉得殿下说的对,那些人整日教主子做事,多少有点儿没数了,是该教训一顿的。” 谢泽:“……” 江信:“……” “还有……”岑华采笑眯眯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又对着江信敬佩地拱了拱手: “方才江公子那一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通过刺激人中的穴位让孙老先生保持清醒,若不是江公子出手及时,只怕孙老先生就算不死,也要中风瘫倒了。” 江信点了点头,这是他少时无意中看到一位大夫在街上救治一位将要昏倒的老人时看到的。 那是他第一次出门,因而印象还挺深刻的。 后来陆无量接近他,他知道陆无量母家是学医的,便一时好奇问了问,才知道这掐人中对那些情绪激动时的老人作用竟然这么大,就因此记在了心里。 可见,有时候即使别人的接近是别有用心,可只要他真心待人,就算是面对蛇虫鼠蚁,也能得到一些不一样的收获。 陆无量大概自己也没想到,他从没把江信放在眼里,随口说的一些他自己都不会用的医理,江信却将之用于了实践。 “果然。”岑华采点了点头,笑着道:“在下曾见过医馆的大夫给家中的爷爷治病,方才见江公子的动作便猜得了一二。 孙老先生提醒殿下警惕江公子,还想让江公子让出琉璃制造负责人一职,江公子却能不计较孙先生所言,在孙先生危难之际施以援手,足见江公子是一位深明大义,宽宏大量之人。 殿下有江公子辅佐,实乃千里马遇到了伯乐,是天作之合! 属下恭喜殿下,恭喜江公子!” 江信:“……”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w??? ?)?。 谢泽瞥一眼岑华采: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罢了。 岑华采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54章 喜欢的人 事实上,和孙先生几人的想法完全相反,岑华采觉得,江信的出现对于谢泽而言,不仅不是一件坏事,反而还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在江信出现之前,他们王爷一向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后果,有时候疯起来那是谁都劝不住。 那些所谓的坊间传言,虽然有不实之处,可到底也是有几分参考依据的。 为这样一个肆无忌惮,甚至连自己的名声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主子效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其实早在几月前,岑华采就已经在考虑向谢泽辞行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江信出现了。 这段时间,他能很明显得感觉到,有江信在身旁的谢泽,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被套上了绳索,变得更加理智,也比原先那个“疯子”贤王,多了几分人情味的感觉。 别的不提,就说前段时间王爷在公堂之上殴打童生一事,这样恶劣的行径若是换了往常,京城里定然又是一阵指责他们王爷横行无忌,疯狗咬人的传言。 可偏偏江信在公堂上那轻微地阻拦让他们王爷瞬间就收了手,反而给人一种贤王恩怨分明,且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打起人来就失去理智跟疯了一样的感觉。 虽说看着还是血腥暴力,可那贤王不是说收手就收手了嘛,半点儿没有伤到那位看着弱不禁风地江家公子,说明这所谓的疯病完全是可控的,贤王殿下并非是一个没有理智之人。 大约是以前大伙儿听惯了贤王是个疯子的说法,心里对贤王的预期已经达到了最低点。 几位皇子派系还以为经过公堂上那一出,谢泽的残暴形象会更加深入人心,结果却没想到反而让谢泽洗清了以前的不实传闻,对着他甚至都不似以前那般闻之变色了。 战场上的大将军嘛,暴躁易怒一点也是正常的,否则如何镇得住战场上那些悍不畏死的蛮夷呢?贤王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这些年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凶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回京的这段时间里,谢泽的名声竟然就因为暴打陆无量的事件而触底反弹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岑华采暂时放弃了辞行的念头,转而开始观察这位突然出现的江公子。 然后岑华采就发现,凡事有这位江公子在的时候,他们王爷的的确确能收敛脾气,甚至会愿意为了江公子克制忍耐,努力装成一个正常人。 而且,江信和王爷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那些对他们王爷而言不利的消息总是能在最后转危为机,把事情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比如王爷向陛下求要伴读,京城百姓得知王爷特意求了个哑巴做伴读,对这位心狠手辣的王爷又有了新的认识,甚至不少人都开始觉得贤王是外冷内热,还挺富有同情心的。 再说当日在魏大学士府上,原本贤王无故殴打官家子弟的消息可是要热闹好一阵儿的,偏偏江家那哑巴了十几年的江大公子会说话了。 这样的奇闻完美地盖过了贤王大人这种微不足道的八卦,又帮了他家王爷一次。 最关键的是,这几次的传闻并没有太多人引导,而是京城的百姓自动在脑海中补足了脑洞,而传扬出去的。 王爷的名声在逐渐转好,脾气也比以前好多了,那些岑华采以往担心的点都不存在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江信,这是多好的事? 而孙先生之流却只是因为贤王太过偏宠江信,就完全无视了这一切的功劳,未免也太过武断了。 至于王爷对这位江公子可能存在什么不正当的想法,岑华采看了眼谢泽赞赏的眼神,默默地抬头望天。 他们是谋士,又不是王爷的长辈,王爷的感情生活自有陛下去关注,他们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只要这江信不是奸邪狡诈之流…… 岑华采瞅瞅对方因为自己的一句夸奖就开始脸红的模样,心里摇了摇头,那群老顽固居然还怕这小子会哄骗王爷,就这没心机的傻样儿,不被他们王爷骗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就算不错了。 大约是盯着江信的时间有些长了,岑华采敏锐地察觉到来自自家王爷的杀气,立时立正站好,恭敬行礼,一本正经地道:“那王爷,属下这便退下了。” 呵,还醋上了。 不得不说,咱王爷遇到江信之后,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有人情味的主子,总比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主子好伺候多了。 “嗯。”谢泽见岑华采还算识趣,也没有过于刁难,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江信见岑华采离开,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抬头急急地向谢泽保证:【殿下!我不会将琉璃制造方法告诉江家,也不会将殿下的事情告诉父亲,我只忠于殿下!】 大概是觉得那磕磕绊绊的话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也太儿戏,江信肃着一张脸用手语坚定地将自己心里的话表达出来,随后就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谢泽,希望对方能够相信他。 他毕竟未曾在朝为官,此前也没想过好像和自己很遥远的夺嫡纷争,如今既然知道了,也亲耳听到了殿下和几位幕僚的谈话,那就不能当做没听到。 就在刚刚的短短时间内,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喜欢做殿下的伴读,他想一辈子都做殿下的伴读,不管殿下支持谁,他都不会背叛他的殿下,对他最好最好的殿下。 谢泽看着严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跪下来对着自己宣誓效忠的伴读,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他就不能把重点放在岑华采刚才的“天作之合”上吗?十几岁的阿信有那么迟钝吗?!! 谢泽很想撬开江信的脑子,然后恶狠狠地告诉他,自己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体贴忠心的伴读,他要的是和他走一生一世的伴侣!伴侣!伴侣! “殿下……”江信眼瞅着谢泽的脸沉下来,还以为是之前孙老先生等人的话还是有些影响,虽然有点儿难过但还是贴心得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始终是江家的人。 想到这里,江信强打起精神,故作洒脱,眉眼弯弯地用手语比划:【其实孙老先生说的也没错,琉璃制造一事的确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马虎。 殿下任命我全权负责此事,更不能有半分疏漏。 从今日开始,一直到这一批琉璃器皿制造完成,还要麻烦殿下派一个人保护我。 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若是殿下不介意,我这段时间便宿在殿下府上,以免走漏消息。】 说是保护,实则便是监视了,不过如果这样能让殿下放心的话,那他也能开心啦。 谢泽察觉到江信的失落,知道对方肯定又是开始胡思乱想了,皱了皱眉刚要解释,随后就看懂了他阿信后面的手语…… 嗯?嗯嗯? “咳。”谢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你这几日负责琉璃制造,估计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去,的确是有些不安全,宿在王府也好,至于派人保护,你整日和我待在一起,有我护着,不会有事。” 江信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他还能不懂对方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谢泽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家伴读的脑袋,温柔地道:“还有,方才的事你不要多想,我相信你,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相信的人。” “嗯!”江信点了点头,总算是笑了。 谢泽笑了笑,随后又雷厉风行地拉着江信便出了门:“我陪你去家里收拾几件衣服和个人用品,也好在王府多住几天,或者去买一点也行。” 江信:“……”呃,就,好像信了,又好像没全信…… * 两人匆匆赶回江府,主要是谢泽匆匆,生怕多耽误一秒自家小伴读就要改主意似的,像催命一般让马夫驾车停到了江府门口。 “呼~”马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江公子,咱们到了。” 这陪江公子回去收拾衣物,江公子的衣物就在家里,又不会自个儿长腿跑了,也不知他们王爷做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哟! 谢泽可不知道自家马夫心中的腹诽,听到到了立刻就带着江信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敲开了江府的门,刚想半点儿不耽搁的去收拾了衣物就走人,不想却遇到了一件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的事。 江府全家人这会儿都跪在地上,笑意盈盈地迎接陛下的圣旨。 谢泽和江信正巧过来,虽然事情与他们无关,却也是要聆听圣旨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家女江代玉,性情温良,知书达理,言容有则,着册封为四皇子侧妃,钦此!” 太监尖锐的嗓音自大堂外响起,江代玉原本激动喜悦的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侧妃?怎么会是侧妃?! 江代玉下意识地起身,慌慌忙忙地跑上前一手抢过了圣旨,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这才终于死心,失神地喃喃:“侧妃,怎么可能……” 傅雪榕连忙捂住江代玉的嘴巴阻止她把后面的话说出口,随后又笑着给了太监十两银子打赏,客气地道:“多谢公公,辛苦公公了。” 这可是圣旨,若是自家女儿说出什么不满的话,到时候就不是嫁给四皇子做侧妃的问题了,皇上一个不高兴,把她女儿送去尼姑庵当一辈子尼姑都是有可能的。 “江夫人客气了。”太监假装没看到江代玉的表情,神色自如地接过银子,不冷不热地道:“奴才是为陛下办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倒是奴才要恭喜江大人和江夫人了,皇上器重江小姐,特将江小姐许给四殿下为侧妃,实乃天大的喜事啊。” “公公说的是。”江正初也看出自家女儿差点儿就要说什么大不逆的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好自家夫人反应迅速,这才松了口气,瞪了这不省心的女儿一眼,这才满面笑容地送太监出门: “下官定会好生准备女儿和殿下的婚事,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江大人留步吧,奴才这便走了。”太监点了点头淡淡地道。 江正初识趣地停下,笑着道:“那公公慢走。” 太监冷淡地转身,瞧见门口的谢泽,立时眼睛一亮,热络地走上前行礼:“王爷也在此处?奴才参见王爷。” “无需多礼。”谢泽点了点头,他急着给自家伴读去收拾行李,实在没空和人寒暄。 然而好不容易逮着了陛下最喜爱的侄子,这传话的太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恭维的机会,笑眯眯地道:“谢殿下。 奴才正要去王府找殿下呢,这倒是巧了。” 谢泽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看向太监:“何事?” 太监早知这位贤王殿下的耐心不怎么好,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这不如今几个年长的皇子都赐了婚,陛下便又念叨起殿下的婚事来了,特地派老奴来给殿下说一声。 若是殿下有看中的姑娘,不拘是谁,只管带到陛下面前去,陛下亲自赐婚,婚礼的规格也一并按照皇子成亲的规制办,绝不让殿下和殿下的王妃受半点儿委屈。” 这些年但凡哪个皇子成婚,康元帝总要派人去王府传一声话,看得出来康元帝为了谢泽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了。 “知道了。”谢泽语气淡淡,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倒是看得远处的江代玉十分不忿,明明她才是正经的皇子妃,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太监不小心翼翼地过来讨好她,反而去拍谢泽的马屁,他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太监不知江代玉心中所想,见谢泽回复了,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奴才不打扰殿下,这便告退了。” “嗯。”谢泽冷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低头看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江信,忍不住轻笑一声:“陛下是我的皇叔,也是我唯一的长辈了,下次去宫里带你去见见他。” 江信闻言一愣,虽然不懂为什么要去见谢泽的皇叔,却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嗯!” 刚刚走到门口的太监直接一个趔趄:“……” 不远处对谢泽心思心知肚明的江良才:“……” 第55章 住在一起啦 江正初和傅雪榕倒是没听出谢泽的潜在意思来,主要他们骨子里从来都没有把江信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认为像谢泽这样的大人物会看上这么个哑巴废物。 在他们看来,江信能因为身世得谢泽同情看中,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这么想着,江正初便笑着迎上前拱了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谢泽点点头,从自家伴读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江正初的时候,眼神便已然冷了下来。 江正初也不在意,只笑着道:“今日家中有喜事,下官让下人去多准备几个菜,王爷便一块儿留下来吃吧。” 他倒是不像自家夫人和女儿那样强颜欢笑,而是真心的高兴。 以他们的家世,玉儿本就不可能成为四皇子的正妃,能做皇子侧妃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了。 这段时日,江星羽乡试未中,本就让他心情不愉了,好在他的女儿还算争气,搭上了四皇子的船。 若是能再靠着信儿将贤王拉拢过来,四皇子定然会对他另眼相看。 到时候,等四皇子被封为太子,他的位置或许还能再动一动。 “不用了,这段时间本王与阿信有事相商,打算让阿信先暂住到本王府上,也省得每日太晚回来不安全,这便收拾一下衣物就走了。”谢泽一看江正初的表情就知道,懒得和他寒暄,直接不耐烦地摆手拒绝了。 耳朵高高竖起的江良才:“……”已,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江正初闻言微微一皱眉,随即又很快地恢复笑容,点了点头:“信儿能得王爷器重是他的福气,既如此,下官便不留你们了。” 说完,江正初又偏头看向江信,神色温和地叮嘱:“信儿,你为王爷办事,定要谨慎细心,凡事三思而后行,与同僚相处,亦要温和守礼,万不可仗势欺人。” “儿,儿子知,知晓。”江信磕磕绊绊地点头应是。 江正初听着江信连短短四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尤其还是在外人面前,心下嫌弃不已,面上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便让两人先回了房间。 虽然江信住进王府让他心底闪过一丝儿子即将脱离掌控的危机感,不过他的儿子他了解,给江信一万个胆子这小子也绝不敢忤逆他的命令。 这样想来,贤王愿意让江信住进王府也是好事,至少证明他非常信任江信才会与江信商谈要事到深夜,而至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江正初眼神暗了暗,他会找个时机和自己儿子好好儿聊聊的,说不准儿他还能从中谋取一些好处呢。 至于江信可能不会把贤王的事情告知与他这件事,在自负的江正初眼里,恐怕连想都没想过。 默默站在角落里的江良才瞅了瞅自家父亲一副大局在握的自信模样,默默地退了下去。 他就是这个家里的最底层,以前屁颠屁颠地跟着二哥做二哥的狗腿欺负大哥还能混点儿好日子,如今大哥有了王爷撑腰,他可是不敢惹的。 而二哥最近也不知是不是被落榜一事刺激了,整日里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还动不动就朝他发火,他也是不敢再凑上去了。 至于爹,瞧爹现在的架势,估计还打着让大哥和小妹同心协力为他的官职铺路的打算呢。 小妹能不能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得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下大哥可是贤王心尖尖上的人。 若是小妹每次见到大哥的时候还是这么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贤王不和四皇子结仇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同心协力? 最重要的是,父亲你就这么让大哥住进王府,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情况吗? 想到这里,江良才心里叹息一声,恨不能捶胸顿足,他只是也想像小妹一样攀个高枝儿,或是像大哥一样得到大人物的赏识,怎么什么都没有他的份啊啊啊! 一屋子的人各怀鬼胎,到目前还算相安无事。 江正初看着江信和贤王离开,背着手转身,看到江代玉那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就忍不住一阵来气,当即便冷下脸训斥: “过两日宫里会有嬷嬷过来教你规矩,好好儿和嬷嬷学学,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等嫁入了王府闯了祸,谁都救不了你!” “是。”江代玉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 说完,江正初又没好气地看向傅雪榕:“还有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惯着她不要惯着她,害得她如今无法无天,还敢对陛下的圣旨口出不满。 这两日你便在家里好好教她,万不可再让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连累江家。” “老爷说的是,妾身一定谨记。”傅雪榕恭顺温柔地道。 江正初对她这副姿态很受用,便没再多责备,只是看了看屋里的人,又皱了皱眉道: “还有星儿,这臭小子这几日总是不归家,你回头好好儿说说他,不过一次的失利罢了,既然学问不够就回来好好看书,争取下一次机会,整日里在外胡闹像什么样?!” 他对这个健全的嫡子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不过是秋闱失利训斥了几句罢了,这臭小子竟然就闹脾气跑了出去,实在是让他失望。 “是,妾身定会提点星儿,请老爷不要动怒。”傅雪榕柔柔地低头应是。 江正初自觉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整顿了一番,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用膳吧。”教训了这么一会儿都有些饿了。 “是……” * “让徐妈妈一块儿去王府住下吧,正好也有人能照顾你。”谢泽瞅着江信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顿时就心软了,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特别好说话地道: “等回王府我再给你配个小厮,就阿贵吧,他人机灵,办事也灵活。” 徐母虽然能照顾江信的起居,可江信也不忍她干太多活儿,身边有个小厮平时也方便些。 这些其实是傅雪榕这个主母该考虑的,不过她倒是给自己的儿子女儿配了合适的小厮丫鬟,但对于江信和江良才,自然是想不到的。 江信立时眉开眼笑:“谢,谢谢殿下!” 反而是徐母有些踌躇,犹豫不决地道:“老奴就不去了吧,老奴年纪大了,去了王府也只是给少爷添乱。” 她知道少爷让她跟着不是真的要让自己干活,只是担心自己离开后她一个老人家在府中受欺负,不过她一个老婆子,平日里也没谁闲的没事干来故意为难她。 徐母话音刚落,没等江信开口,谢泽便淡淡地道:“一块儿去吧,阿信此去估计要不少时日,他同你向来亲近,你跟着一块儿说说话也好。” “这……那老奴就给王爷添麻烦了。”既然贤王都发了话,徐母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连点头应是。 就是江信,有些疑惑地瞅瞅自家殿下,琉璃制造要尽快赶工,再加上王爷的作坊大,应当无需多少时日就能把三千件器皿给造出来了,应当,不需要,住太久……吧? 谢泽感受着江信的目光理直气壮地道:“这一批结束了还有下一批,总之我们要赶在别人之前生产得越多越好,阿信你也多带几件衣服,反正王府就是你的家,多住些时日也无妨的。” “哦哦!”江信闻言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好像他殿下说的也有道理,琉璃这东西赚钱,自然是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占先机,能产多少就赚多少了。 想到这里,江信就不再纠结,乖乖地又多往行李里面多塞了几件衣服,顺便让徐母也多准备了几套衣服。 徐母:“……”虽然不知道王爷和少爷说的这一批那一批是什么意思,但是那句“王府就是你的家”这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徐母晕晕乎乎地把衣物装进行李里,正要去拿江信的行李,却见谢泽已经顺手地把行李拿了过去,而自家少爷似乎还没意识到他让主子拿行李的问题,就这么自如地跟着王爷一块儿出门了。 徐母:“……” * “你的房间在这儿,隔壁就是就是我的房间,咱们住得近,以后一块儿用膳上职都方便。”到了王府,谢泽就迫不及待地把江信带去了刚刚收拾好的房间。 “……”都住一个府里了,本来就是一块儿用膳和上职啊,方便在哪里了?跟着两人身后一块儿过来的徐母和阿福默默腹诽。 江信不知道两人的吐槽,只觉得他殿下又细心又体贴,开心地点点头到:“谢,谢谢殿下!” 谢泽轻笑,把他阿信的行李都放进衣柜后也没有多瞧,颇有君子之风地带阿信退出了房间,淡定地道:“走吧,一块儿去用膳,今日早些休息。” “嗯!” 阿福:“……”总觉得他们王爷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情微妙地上升了一丢丢,连嘴角都不自觉地扬起来了呢! 真是,没眼看了! 话说回来,江大公子终于住到了王府,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家王爷又大半夜地发神经要往江家跑了有木有qaq?! 天知道他每天劝他王爷劝得有多累啊o(╥﹏╥)o! “今晚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不过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谢泽拉着江信,边走边还不忘地叮嘱道。 “嗯,谢,谢谢殿下!”江信笑盈盈地点头应是,不知道为什么,住在王府的感觉,竟是比在家里,更加的轻松些。 徐母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人后面,眼看着那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贤王殿下对她家少爷是如何的娇宠和偏爱,又眼瞅着她家少爷在王爷面前是如何的放松和自在,忍不住一阵沉默。 不对劲,是真的有哪里不大对劲…… 就这样,江信和他的乳母就这么愉快的在王府住下啦。 当然,还有一个比他们更愉快的人…… * 自从重生回来就一直失眠,每日最多只睡两三个时辰的人,大约是心尖上的人终于住到了隔壁,住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谢泽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闭上眼睛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听着隔壁的呼吸,听着…… 谢泽猛地睁开眼,麻溜儿地起身打开了门。 “王——” 靠在房门边打盹儿的阿福一个激灵,连忙直起身刚想行礼,就见自家王爷用食指抵住了唇:“嘘!” 阿福立时噤声,茫然地看着自家王爷。 这,江大公子不是都住进府上来了吗?他家祖宗这是又要做什么幺蛾子了? 谢泽嫌弃地看了阿福一眼,挥挥手让他自个儿回去睡觉,随后便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隔壁的房间。 既然都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他为什么不伸手呢? “……”阿福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王爷就这么钻了进去,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沉默地离去了。 江公子,奴才对不起您,虽然王爷有些无耻,可无耻的王爷也是奴才的主子,主子要干坏事,奴才只能……装作看不见了,还请江公子谅解…… 江信自是不知道此时阿福心中的挣扎与忏悔,他原本还以为今日第一天住进王府,可能会因为不适应睡不着,结果没想到大概是天天待在王府的缘故,居然比在家里睡得还要快还要香。 等到谢泽鬼鬼祟祟钻进房间里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地睡熟过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会突然多了个人。 谢泽也无意吵醒他,他只是想时时刻刻看着他的阿信,时时刻刻都能触碰到他的阿信,并不想让他的阿信睡不好。 他的脚步声比任何时候都轻,只轻轻地坐在地上,靠在阿信的床边,温柔地触碰江信的头发,再隔着被子握住江信的手。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患得患失的心。 “阿信……”谢泽低喃着,终于沉沉睡去,尽管只是靠坐在床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睡得还要踏实。 江信仿佛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并没有醒来,只是潜意识地将隔着被子的手抱住,轻轻地蹭了蹭。 第56章 王爷的主动 江信这一觉睡得很沉,周围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就好像身边一直有人陪着他,将他牢牢地圈在一方绝对安全的小天地里。 不过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虽然新的住处让他很安心,不过每日的生活习惯还是让他到了点便早早醒来了。 不幸的是,生活作息一向混乱,每天都在熬鹰的谢泽就没有那么自律了。 好不容易将心上人拐到了身边,安心的同时又熬了小半夜看着人睡颜的贤王殿下原本还想着不能把人吓到,要趁阿信睡醒前就回房间,结果完全不出意外地睡过头了…… 江信只迷瞪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大活人给惊得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这,这场景好像有亿点点熟悉,被殿下突然爬床头这件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江信吞了吞口水,压下差点儿被吓跳出来的心,安慰自己他殿下可能就是夜里精力太充沛了,想来找他聊天结果看他睡着就没有吵醒他,殿下还是那个超级贴心的殿下,嗯! 江信勉强说服了自己,刚刚想要放下心来,却发现他的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姿势的问题,睡得很不安稳。 谢泽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言的恐慌,像是在做什么令他极不舒服的噩梦。 垂在身侧的手也在不安分地乱动,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胡乱地在床头摸索,嘴里也在不住地喃喃:“阿信,阿信……” 江信听清了谢泽的呓语,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轻声回应:“殿,殿下,我,我在……” “阿信,阿信!”谢泽一把抓住江信的手腕,眼睛陡然间睁开,浑身的戾气让直面其中的江信一阵心惊。 殿下他,梦到什么了?为什么会叫着他的名字,却露出这样恐慌又绝望的神情? “王爷!”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是阿福的声音,“您没事吧?” 昨晚回去睡了个好觉的阿福这会儿正在门外守着,听到声音立时便小跑到江信的屋前询问。 自从王爷第一次带着那位江公子来了王府一趟后,每日里是不仅晚上发疯要去看江公子,早上也总是被噩梦惊醒,醒过来便是大发脾气。 时而像是疯了似的找人要什么小木马,时而又仿佛是被魇住了一般大叫着江公子的名字。 要不是阿福亲眼见过江信,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对江信也有了一定的认识,他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用什么岐黄之术把他家王爷给控制住了。 因而,这些日子,阿福也是每日早早地便守在门外,等着自家主子发病就进去安抚,并且重复那段熟悉的对白:家里没有木马,江公子正在江府好好儿着呢。 原以为如今江公子已经住到了府上,他家王爷应该不会像往常一般患得患失了,今早便懈怠了些,谁曾想他家主子的失心症还是没有好全。 不过听这动静,好歹是没有疯了似的满屋子找东西了,说明江公子这味药还是挺对症的。 谢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的人,终于从前世的梦魇中清醒过来,哑声对着门外回道道:“没事。” 说完,谢泽又强行收起了满身的戾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江信道:“方才做了个梦,没吓到你吧?” 江信摇摇头,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是心疼,还有……疑虑,和不解。 殿下说是因为和外公的交情才会看顾自己,可到现在,除了第一天自己主动提起,殿下并未曾提过外公家的只言片语。 如果外公和舅舅真的关心过自己,他们至少会写信向殿下问一下自己的境况,可殿下从未说起过…… 江信并不傻,他心里其实早就有预感,所谓的受外公所托,不过是殿下随意扯的一个由头罢了,而这个由头的原因,就是为了理直气壮地对他好。 可是,明明他和殿下,没有任何交集…… 江信觉得他的殿下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和痛苦,而这些秘密和痛苦,都和他有关。 他是伴读,殿下是主子,伴读不应该过问主子的事情,也不应该探听主子的秘密,但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殿下对他太好太好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寸进尺了,他想了解殿下的内心,他想触碰殿下的秘密,他想…… 让殿下不要再做噩梦,不要再有那么悲伤和害怕的眼神…… 他这个伴读,是当得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江信抿了抿唇,藏住心里的思绪,抬头看向谢泽,努力摆出一个笑容,连比划带说地道:“殿,殿下休息,我,我走。”【殿下再休息一会儿,我先起身了。】 又是爬床又是做噩梦的,他殿下昨晚肯定没怎么睡好,是要再多睡会儿的,这才是一个贴心的伴读应该考虑的事情。 然而江信想要翻过谢泽下床,才刚跨出一步,手腕就被谢泽紧紧地抓住,随后耳边便传来谢泽克制又压抑的声音:“你去哪儿?” “呃……”江信下意识地看向谢泽,见对方正死死地盯着他,一副似乎他只要敢说一句要离开的话就会立马把他扣住不放的模样,连忙急急地解释:“如,如厕!” 谢泽又梦见了他的阿信浑身鲜血地躺在自己的怀里,醒过来的时候,虽然明知是梦,可看到心尖上的人想要离开自己,想都没想就把人给拽住了,心里的戾气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听到江信的回应,理智才稍稍回笼。 但是也只是回笼了一点,握着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殿下!”江信是真的有一点急! 谢泽迅速地起身,抓着江信的手面无表情地道:“一起。” 江信:“……” 门外的阿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王爷和江大公子手拉着手一块儿去上了茅厕…… 好消息是,王爷这次恢复神智的速度非常快。 坏消息是,王爷追求人的手段居然是逼着人一起上茅厕,这…… 阿福仰头望天,摇头叹息。 * 王府上下都在逐渐适应多了一个新主子的日子,江府这边倒是也没有闲着。 宫里派来给江代玉教规矩的嬷嬷第二日便到了,听说是兰贵妃亲自挑的人,傅雪榕自然是要好生迎着,还派了两个丫鬟去伺候。 把江代玉交到对方手里之前,傅雪榕还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家女儿又说错话: “听说这刘嬷嬷可是兰贵妃跟前的红人,你收收自己的脾气,对她恭顺一些,若是她能在贵妃面前美言几句,你以后去了四皇子府才会有好日子过,听到了没有。” 江代玉自然是知道的,她就是还有些不甘心,忍不住低声念叨:“日子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个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个妾。” “你万不可在嬷嬷和贵妃面前说这话!”傅雪榕紧拧着眉敲了敲自家女儿的脑袋,随后用更小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道: “就算是妾,那也得看是谁的妾啊!你只要记住,就算是侧妃,日后你的孩子,和正妃的孩子所拥有的机会是一样的! 你看看兰贵妃,她也是妾室,四皇子也是妾室所出,可他们是何等风光,便是皇后也要礼让三分。 只要博得了四皇子的宠幸和偏爱,你一样可以与正妃平起平坐。” 江代玉闻言心里一动,总算是舒坦了一些,随后又拉着傅雪榕的胳膊撒娇:“娘说的也是,只要殿下疼我,正妃又拿我如何?” 说着,江代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冷哼一声:“江信那个废物,就算带上了贤王去魏府,还不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四殿下根本就瞧不上他们!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自己!” 傅雪榕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这么认为,怜惜地揉了揉江代玉的头发:“娘亲已经求得了你父亲的同意,到时候在你的嫁妆里再多添几件古董字画,也好给你多增加些底气。” 江代玉听到这个就一阵叹气:“殿下的正妃乃是永宁侯府的嫡女,父亲收藏的那些字画,哪里能和她家比?” 傅雪榕没说这些都是江信母亲的嫁妆所出,都是将军家的珍藏,比永宁侯府也差不上哪里去。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不会走漏风声。 然而她不说,她的女儿倒是和她挺有默契的,几乎是瞬间就把主意打到了江信的头上,对着傅雪榕一脸娇嗔地道:“娘,您还记得那日在魏府,贤王送给江信的那套琉璃盏吗?” 傅雪榕闻言一愣,随即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听魏府的大公子说,那琉璃盏极为珍贵,是他们此前偶然从一位海外行商手中买下的,这样稀罕的宝贝,便是永宁侯府也定然是没有的,若是能给我添为嫁妆,就再好不过了。”江代玉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仿佛已经将那琉璃盏视为了自己的所属物。 “……”傅雪榕虽然也眼馋那琉璃盏很久,可到底有些担心:“那琉璃盏毕竟是贤王赠予,若是让贤王知道了,只怕是不好收场。” “哎呀娘!便是他知道了又如何?”江代玉跺了跺脚,不高兴地道:“他把东西送给江信那就是江信的了。 江信身为哥哥,妹妹出嫁他不得表示表示?他手上除了那套琉璃盏,其他还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送我?” 听到自家女儿的话,傅雪榕想到那额外两箱的嫁妆有些心虚,讪讪地道:“我看此事还是不妥,那贤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是江信不愿给你,到时候闹到王爷面前,他定然不会放过我们。” “娘!” “好了!”傅雪榕打断了自家女儿的话,无奈地道:“这事不要再提了,眼下还是你的婚事最为重要,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先去随我见刘嬷嬷吧,不能让人久等了。” “……我知道了。”江代玉见自家娘亲说不动,只好暂时收住了话头,只是心里却越发的不死心了。 反正如今江信都住到江府去了,听贤王的意思估计还要住上好一阵子,若是下月她大婚前还没回来,她就可以先斩后奏先将那琉璃盏放到自己的嫁妆里。 到时候,就算江信发现东西少了,木已成舟,难道他还会在自己的婚礼上闹将起来不成? 若是等她嫁给了四皇子才发现,那她就更不怕了,到时候她就说是江信主动送给她做添妆的,她就不信,贤王能为了一个琉璃盏,闹到皇子府去,那也太难看了! 江代玉私底下打的主意,江信暂且不得而知。 在江代玉忙着学习宫中规矩的时候,他也在不辞辛劳地在作坊里赶工出那三千件琉璃器皿呢。 虽然殿下说四皇子近日要大婚,魏府上下都在帮忙操办,琉璃制品估计没那么快出来。 毕竟这四皇子大婚,可不能被别的事情给喧宾夺主了嘛,魏府的琉璃就算造出来了,也得放在大婚之后。 可江信还是不放心,心道他殿下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了,他决不能出一丝丝的纰漏! 本来魏府拿出琉璃就在前,说不准儿早就开始投入生产了,他已经慢人家一步了,可不能再消极怠工浪费时间了。 就这样,虽然明明把人拐进了王府,可谢泽却发现自己每天和他阿信相处的时间居然还越来越少了! 都怪魏家拿出这东西来吸引阿信的注意!觉得自己被忽视的谢泽又一次理直气壮地迁怒了,仿佛完全不记得先前是谁一看自家小伴读高兴就毫无原则地让对方随便研究全权负责的行为了。 眼瞅着他阿信专注钻研的模样那么耀眼,投入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又那么开心,谢泽即使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委委屈屈地憋回了肚子里。 好在,他还是给自己找了点儿事做。 上辈子,江信到死身边也没有出现过徐母这样一个人物,谢泽这样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这样一个身份未知的人留在他阿信身边,早在听说这一号人物的当天便派了人去调查,如今,调查的人终于回来了。 第57章 送给殿下! “说吧。”没了江信在一旁的谢泽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永远是无边的漠然。 好在比起自家主子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这位下属显然还是更适应这样的谢泽,微低着头恭敬地道: “回殿下,这位徐氏原先是江大人母家的下人,江大人的母家乃洛城商户苏氏,家中只出了这么一位有出息的子孙,虽是外孙,却也巴结得很。 当年得知江夫人有孕,便早早地将徐氏送了过来,也算是给江夫人卖个好。” 下面的人都是人精,知道自家主子看中江大少爷,和江大少爷的继母不对付,他口中的江夫人,指的自然便是已经逝世的那位,江大少爷的生母。 见自家主子并未出言纠正,下属便低着头继续: “徐氏去了江府没多久便和江夫人处好了关系,江夫人出自武将之家,性子豪爽,不像别的官家夫人那般讲究,又因着徐氏刚生完孩子,对徐氏多有亲近。 据说当时江夫人和徐氏情同姐妹,已经打算生产完之后便亲自去一趟苏家,将徐氏的卖身契要来交还给徐氏。” 徐氏在洛城多有熟人,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便都知道了。 当时和徐氏相熟的下人还当是徐氏走了大运,入了江夫人的眼。 要知道,在大沥朝,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和只是被雇佣的下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签了卖身契,那就是入了奴籍,那以后儿子孙子,那也只能为奴为婢了。 虽说签了卖身契的人会比普通的雇佣下人更得主子的器重和信任,可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孙子也一辈子为人奴婢,若是主人家一个不高兴,随手打杀了也无处申冤呢? 江夫人说要把徐氏的卖身契还给她,对徐氏而言那就是再造之恩了,可不就是撞了大运嘛! 只可惜,徐氏的福气还是不够,江夫人更是命薄,竟是在生产当日,便撒手人寰了。 “江夫人去世以后,当时的承诺自然便不作数了,徐氏继续留在江府照顾江少爷,江大人不通后院俗事,很快便迎娶了第二任妻子,也是洛城苏家的表亲,傅家的千金。 当时的傅小姐嫁入江府没多久便怀了孕,再加上江大人又纳了一小妾,府中事多,对江大少爷多有疏忽。 一直到江大少爷四岁之时,傅小姐在府中站稳了脚跟,身子也恢复了,才想起江大少爷,寻了个由头便将徐氏送回了苏家,由自己的人接手照顾江少爷。” 这其中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徐氏与原江氏交好,傅雪榕担心江信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想将人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自然是要将徐氏赶走,换上自己的人手的。 可问题恰好就在于傅雪榕的担心,江信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京城上下人尽皆知的哑巴,就算他再也有才华也不可能争得过江星羽,傅雪榕完全可以让徐氏继续留在江信身边,还能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何必多此一举? 下属也觉得奇怪,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徐氏回到苏府后,继续在苏府做事。 倒是两年后,她的丈夫发现了一名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发现的时候那小厮差点儿将苏老爷书房里珍藏的一个名贵花瓶偷出去卖了。 徐管事算是立了大功,苏老爷便做主,免了他们儿子的卖身契,让他们的儿子恢复了自由身。 他们的儿子也是机灵,幼时跟在苏家少爷身边学了几个字,如今做了苏家铺子里的账房,也算是个不错的活计。” “那小厮现在何处?” “据说是当场便打杀了。”这便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的待遇了,便是被主人家杀了,官府也是无权过问的。 谢泽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淡淡地道:“苏家也是洛城大户,府中值钱的东西定然不少,这蠢货偷什么不好,偷那么大一个花瓶,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属下闻言一愣,试探地道:“王爷的意思是?” 端看这些日子徐母对阿信的照顾也不可谓不周到,她对阿信倒的确像是真心的,可凡事总有万一…… 许大夫说过,阿信的喉咙和嗓子没有任何问题,会不能说话极有可能是年幼的时候遭遇了重大的刺激导致,可阿信却不记得有此事。 可不记得,并非代表没发生过。 如果,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呢? 如果,是在他还未记事起呢? 在江信四岁之前,江府事多,家中又有了新的主母,几乎没有人去关注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那么,江信身上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再查,查当年偷盗的那个小厮,查那个徐管事,苏府出了内贼不是小事,当时定然有不少下人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把这两个人,还有徐氏,全部仔仔细细地查清楚。”谢泽停下手拍在桌子上,语气森然地道。 “是!”下属领命离开。 谢泽收回手,神色冷然。 上辈子,他登基之后,那些欺负过江信的江家人自然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世,阿信还活着,他原本是打算等伏玉泉之事暴露出来之后顺势撸了江正初的官职,让想加官进爵之人终身不得再入仕,让惦记着江家财权之人最终一无所获,便算是出气了。 可如果,阿信自幼的哑疾与傅雪榕和苏家有关,这些加害者和旁观者,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经过小伴读和一众匠师们日夜不停地干活儿,第一批三千件琉璃器皿总算是在一个月内烧制成功啦! 明明大半个月都没怎么休息,可江信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还特别急吼吼地捧着一只亮晶晶的琉璃小马找到谢泽,双眼亮晶晶地道:“送,送给殿下,我,我做的!” 自从认识殿下之后,一直都是殿下帮他,还送他特别特别好看的琉璃盏,他就一直想也想给殿下送一件礼物。 殿下属马,这只琉璃小马,是他自己制图,自己做模,自己做胚,再一点一点修整烧制成的。 “希,希望,殿下,喜,喜欢!”江信伸出手,眼巴巴地盯着谢泽,似乎生怕被拒绝似的。 虽然这么好看的琉璃制品很快就能卖上大价钱,可殿下都有那么多制作琉璃的作坊了,定然是不稀罕的。 而且他还是拿着殿下提供的地方和材料借花献佛的,总觉得心里有点儿打鼓…… 谢泽看到琉璃小马的瞬间便愣在了原地,眼前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阿信,似乎和上辈子躺在自己怀里,挣扎着将小木马交给自己的阿信重合了。 “殿,殿下……”江信见谢泽迟迟没有接过小马,有些丧气地耷拉起耳朵,刚想收回来,就觉得手中一轻,随即就看到谢泽已经把琉璃小马珍视地放在了手心。 “谢谢,我很喜欢。”谢泽揉了揉江信柔软的头发,温柔地道。 江信也笑了,眉眼弯弯,开心得忍不住掂了掂脚尖,殿下喜欢他的礼物! 谢泽再也克制不住,下意识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的额头,低声地问:“可以再送一个吗?” 江信在这亲密又克制的拥抱下有些懵了,茫然又害羞之际,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谢泽的声音,下意识地疑惑回应:“啊?” 谢泽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温柔地道:“我见你喜欢木雕,想再要一个木头的,这回不要小马了,想要一个可爱的小狗。”因为阿信属狗,想把阿信,一直一直,带在身边。 话音刚落,谢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嗓音突然又低了一个调,颇有些怨气地道:“你都给陆无量送过,都没有给我送过。” 说起这个他就生气又委屈,凭什么那个家伙能让阿信送他那么多小木雕,他一个都没有!这辈子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才只一个小木马,还因为重生弄丢了…… 虽然送给陆无量的那些木雕,谢泽已经私下里偷偷全都收回来了,可还是不高兴,便又把人抱紧了些,带着些委屈:“行不行?” 江信:“……行。” “要个比你送陆无量的那些都大的。”谢泽的攀比心上来了,有些任性地开始提要求,想了想又觉得大狗不大方便,便遗憾地道:“算了,还是小狗吧,小狗可以随身带着。” 江信:“……”就,刚刚觉得鼻子酸酸的,就想抱抱他殿下,突然听到“陆无量”这个名字,总感觉气氛突然变了,鼻子也通了。 若是让谢泽知道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吃味错过了这样一个好福利,他一定……会半夜跑到陆家去把那陆无量套麻袋再狠狠打一顿。 “王爷!”就在江信被他殿下无语得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岑华采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瞧见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补救般地抬手捂眼,利落转身:“抱歉,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这两个人,青天白日的,竟连门都不关! 谢泽的怀抱空了,瞅了瞅“咻——”一下退出去的江信,脸黑了,没好气地冲着已经退到门外装鹌鹑的岑华采吼道:“行了!进来!” 岑华采缩着脖子低着头进了门,半点儿都没有耽误地道:“王爷,用来售卖琉璃的两间铺子已经装修好了,都是在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段,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业?” 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的。 就这点儿事……谢泽拉着一张脸,阴恻恻地道:“就这月二十号吧。” “呃……”岑华采刚想领命然后麻溜儿地出门,可听到这自家王爷好像随口定下的日子,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家主子。 “怎么?” “这个月二十号,好像是四皇子的大婚之日。”岑华采有些纠结地开口。 琉璃这种前所未有的稀罕物件,他原先还打算开业当天好好儿找人宣传一番,最好是轰动全城,街知巷闻的地步,这一番造势下来,才能让京城甚至京城外的各路富商蜂拥而至,抬出个天价来。 再者,那魏府也有一套制造琉璃的方法,他们只有先于对方将琉璃铺子的消息传扬出去,大家才会先入为主认准他们家的铺子。 可如果铺子选在四皇子大婚当日,他这是继续造势呢,还是偃旗息鼓呢? 若继续造势,届时这铺子开张的消息盖过了四皇子大婚的热闹,未免让四皇子面上无光;可若是不造势,那就平白让出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说不准儿还会让魏家的琉璃铺子后来居上…… “无妨,就那天吧。”谢泽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岑华采,似乎他再多说一句废话就要请他滚蛋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岑华采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用殿下请,自己就麻溜儿地告退了。 原本还以为王爷会看在江府的面子上考虑一下四皇子,可如今看来,他们殿下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啊。 踢走了多余的家伙,谢泽正要和自家伴读继续刚才的温馨,就见江信也脸红红地低着头,急急地比划:【殿下,我也要去铺子里准备上新一事,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江信就跟岑华采一样,逃也似的跑远了。 刚刚的殿下真的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他需要好好儿理理! 谢泽:“……” 现眼的岑华采! 欠揍的陆无量! 被迁怒的岑华采&陆无量:“……” * 四皇子大婚,下一百二十抬聘礼,百官来贺,便是比起当年的帝后大婚,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这样的场面和仪式,只是四皇子迎娶正妃时才有的,江代玉身为侧妃,自然是没有这样的风光。 前头大街上甚至能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江府虽也热闹,可想到此时永宁侯府的盛况,江代玉身着粉色喜服坐在闺房里,紧咬着唇,还是心有不甘。 可再不甘也没有办法,她的夫君不会来家中迎她,她必须等正妃进门后才能从侧门入…… 和江代玉的不甘心相反,江信倒是挺庆幸的。 他作为江代玉的大哥,今日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恰巧今日铺子开业,离江府不远,他便先去铺子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若是江代玉是正妃,便要早些时候出门,那他可能就来不及去铺子一趟了。 江正初正在前厅接待外客,看见自家大儿子满头大汗,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当下便有些不高兴,低声斥责:“今日你妹妹大婚,不早些回来还弄成这副样子!还不回屋去收拾一下自己,丢人现眼!” “是。”江信连忙迎了一声,便又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简单洗把脸换身衣服便出来随父亲迎客,可却在打开衣柜,看到被翻乱的衣服,和明显空了的角落时,愣住了。 第58章 嫁妆 “公子,怎么了?”阿贵紧赶慢赶地追上江信,走进屋却见对方正看着衣柜发呆,下意识地问道。 自从江信住进王府以后,谢泽便将阿贵派给了他做小厮,阿贵对江信的称呼便也改口成了公子,以后只认江信为主子,这是王爷的原话。 今日四皇子大婚,谢泽虽与四皇子交往平平,可面子上还是四皇子的亲堂兄,自然是要前往皇子府祝贺的。 王爷不在,一直跟着江信的阿贵总算感觉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连忙逮着机会便开始为自己的新主子排忧解难了。 “殿下,送我,琉璃盏,找不到了……”江信有些急,再加上方才是跑过来的,这会儿一着急,眼圈都有些红了。 谢泽在魏府赢了一套琉璃盏送给江信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阿贵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便也帮着江信在衣柜里找了一下,边找还边问:“公子,您确定琉璃盏是放在衣柜里的吗?” “嗯。”江信点点头,他在江府没有单独的小书房,房间里的东西也少,原先是想着再买一个柜子单独放置殿下送他的礼物,可后来一直忙着制造琉璃的事情,便暂时搁置了此事,这琉璃器皿也就被他宝贝地先藏在衣柜里了。 阿贵看了看杂乱的衣柜,又经过江信的同意后,打开看了看旁边书柜的小抽屉,里面的木雕物件全都凌乱地散在各处。 他看过公子在王府的小书房,每次不用他们这些下人去收拾,那些书籍物件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一些木雕的摆放位置都是朝向同一个方向。 可见,这抽屉里东西的凌乱状态,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公子的手笔。 想到这里,阿贵皱了皱眉,脸色凝重地道:“公子,只怕是家中出了内贼。” 只是这贼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明知这琉璃器皿是他们王爷送给公子,竟然还敢趁着公子不在的时候潜入屋里偷盗,他就不怕王爷发现之后,剥了他的皮吗?! 江信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着阿贵道:“你先,先去前厅,告知父,父亲,有贼,万一手,手脚,不干净,冲撞,贵客,不好,交代,定,定要彻查!” 阿贵闻言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江信见阿贵小跑着离开,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傅雪榕疑心重,信不过外头的人,因而江府所有的下人全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便是偷了再多的银钱也不可能做主自请离开。 这样的人,一般是绝对不敢偷盗主家的东西拿出去卖的,总会有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们又不可能逃到别处去,难道是不要命了吗? 若是家中近日没有出逃的下人,那么最有可能偷走琉璃盏的就不是家仆,而是有恃无恐,即便被他发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人…… * 江正初正在前厅和一位老友寒暄,就见自家儿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那个小厮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焦急地冲着自己挥手:“大人……” “……”江正初当即沉下脸,不悦地走过去,刚要开口斥责,就见对方凑上来小声地将方才江信让他转达的话重复了一遍。 江正初听完脸色一变,压低着声音怒道:“简直岂有此理!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家中行窃!” 话音刚落,江正初不等阿贵开口,便叫来了管家,厉声道:“你带两个人跟着这个……” “大人,奴才阿贵,是王爷派到公子身边做小厮的。”阿贵从善如流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告诉江正初,王爷送给江信的礼物被偷这事儿定然会传到王爷耳中,希望江正初能够正视。 听到这人是王爷安排的,江正初点了点头,继续对着管家道:“你们跟着阿贵去找大少爷,务必尽快把那小偷给抓住,决不能冲撞了今日来府上道贺的贵客们。” “是,小的这就带人去查!”管家听说府上居然有小偷偷走了王爷送的东西也是害怕得不行,连忙便带着人去了江信的房间。 府上的小厮都是他在管着,若是那琉璃盏有什么闪失,他也绝对难逃罪责。 那贤王疯起来连他老爷都能打个半死,他这条老命,还不够那疯子一脚蹬的! * 好在这事儿查起来也不费什么劲,江府人丁不多,再加上江信的房间偏僻,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人走动,只要问过看守偏门的小厮便是了。 偏门最靠近江信的房间,按理说,无论什么人从江信的房间经过,小厮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等管家带着人过来,江信也没有耽搁,径自找来了那两个轮流看守偏门的小厮,问他:“近日,可有人,进过,我,房间?” 两个小厮先是看了看一旁的管家,又看了眼江信,最后只低下头小声地道:“回大少爷,小的未曾留意,应当是没有吧?” 然而令小厮和管家吃惊的是,原以为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江信条理却非常清晰,见小厮否认也不着急,只是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偏门,正对,我的,房间,你们,没看到,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你俩,当值时间,躲懒懈怠,不好好,干活。 第二……” 江信刻意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冷凝地看着两个小厮,一字一顿地道:“进我房中,偷盗之人,你,二人,必有其一!” 两个小厮立时慌了神,立时跪下来慌慌张张地道:“冤枉,小人冤枉啊!小的二人一直勤勤恳恳为江家办事,绝无行窃之心,求管家明察!” “从实招来,否则,你二人,就算,没有行窃,这么近,连小偷,都发现不了,这等惫懒下人,便是打杀了,也无甚,可惜。”江信语气冰冷。 阿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一点点他们王爷的影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墨者黑? 两个小厮根本没想到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大少爷竟然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之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那个年纪大些的小厮咬了咬牙,主动磕头投诚: “大少爷饶命!小的们绝没有惫懒怠工,这段时日,进过大少爷房间的,只有,只有小姐一人!” 管家闻言一愣,随即又听这小厮道:“小姐是家中的主子,小的实在是得罪不起,这才没有说实话,求大少爷恕罪,求大少爷恕罪!” “……”管家麻爪了,原以为有手脚不干净的家仆,没想到竟是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觉得这事儿不是他能兜着的了,便打算退下去先告诉老爷,然而阿贵在收到自家公子的眼神后就立刻意会地拦下了管家几人,笑眯眯地道:“咱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几位且先等等。” 管家三人:“……” 江信看了管家一眼,淡淡地问道:“父亲的,命令,是,什么?” “……”管家硬着头皮,艰难地道:“老爷的意思是,尽快将行窃者捉拿归案。” “那就,不要,耽误时间。”江信沉下脸,径自走到前头,冷声道:“去,偏厅。” “三位,请吧。”阿贵跟在后头,对着管家三人使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笑着道:“还是先去将失物找回,擒拿了犯人,再行禀报老爷,这样更加节约时间不是吗? 否则,若是因您这耽误了片刻,贼人逃了,公子的琉璃盏也找不见了,咱们殿下的怒火,可不是您能担得起的。” 江信也在此时,淡淡地道:“找回,我的东西,后果,由我,承担。” 管家三人:“……”不是说他们大少爷是个唯唯诺诺,谁都能欺负一脚的小可怜吗?现在这个恩威并施,杀伐果断,一击必中的狠人到底是谁啊?!! 于是,在江正初还不知道的时候,江信已经带着他派的管家和下人,雷厉风行地到偏厅去找江代玉的嫁妆去了。 江代玉趁着他不在偷了琉璃盏,必然是会当做添妆带到皇子府去的。 否则,等到他回来发现东西不见了,总会查到她的头上,若是放在家里,他定然是会要回来的,就算他要不回来,殿下也会帮他。 可若是那琉璃盏被带到了皇子府,他总不能也追到四皇子的府上去要东西,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想到这里,江信的步子又加快了些,若是等这些嫁妆抬出了门,他再想去找就难了,父亲为了家族脸面,也会不惜一切阻止他。 家里抬嫁妆的人这会儿都在偏厅候着等消息,侧妃出门总是要晚一些的,因此这会儿,大家都在懒懒散散地靠坐着休息呢,毕竟等会儿要一直把嫁妆抬到皇子府,这一路上可没得歇息。 江信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众人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只意思意思地起身行了个礼便又坐下了,都知道这位大少爷一向不管事儿,他们在他面前就算懒散一些,也不会被责罚和打小报告。 直到江信和阿贵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开那嫁妆箱子,众人这才惊了,负责看守箱子的嬷嬷愣了一下之后便连忙上前想要拦住两人,一脸焦急地道:“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小姐的陪嫁箱子,这小姐还未出门呢,哪里能随便打开来?!这也太不吉利了!” 然而老嬷嬷哪里拦得住手脚麻利的阿贵,见阻止不及又连忙对着众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拦着呀!这可是小姐的陪嫁,那都是要抬入皇子府的,若是有什么损失,小姐和四皇子殿下定饶不了你们!” 原本还在发愣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也忙跑过来帮忙,可江信毕竟是大少爷,如今又是贤王身边的红人,他们也不敢用蛮力,只是挡在嫁妆箱子边阻止他们。 “大少爷,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都是小姐的嫁妆,不到皇子府是不能打开的!” “李管事!”江信怒喝一声,李管事一个激灵,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上前阻止了其他人。 眼瞅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事后夫人肯定是要怪罪他的,他也只有抱紧大少爷和王爷的大腿,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大家先冷静一下,不用担心,只是公子有件琉璃器皿,就是王爷送他的那件,或许被哪位下人误拿了,错放进了小姐的嫁妆里,等少爷找到了,便将小姐的嫁妆恢复原样。”阿贵一边解释一遍用最快地速度掀开箱子,终于在掀到第三个箱子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套透明色的琉璃盏,立时激动地大叫:“找到了!” * 偏厅的动静不小,很快便传到了前厅,江正初听到那边吵吵嚷嚷的,本就被闹得不愉的心情更糟糕了,刚要呵斥,便听得一旁的傅雪榕道:“那不是偏厅吗?怎的这般吵闹?” 江正初闻言一惊,心道玉儿的嫁妆还在那儿,那小贼还没抓到,该不会是胆大包天地又打上了嫁妆的主意吧? 想到这里,江正初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便赶了过去,傅雪榕见状也连忙跟上。 “你干什么?!”前厅吃席的南元白见身旁的姚景同起身就想要跟上去,连忙拉住了人警告。 姚景同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用眼睛看吗?当然是去凑热闹啊!” 原本以他姚家长子的身份,自然是要跟着父母去皇子府吃席的,可他不乐意去,去了也是被那些公子哥拿他的性向取笑,无趣得很,便寻了个借口,以江信好友的身份来江家了。 方才见江信回来,还想着过去找他玩儿呢,结果这人直接回屋去了。 这江府的亲朋他也没几个认识的,正无聊着呢,没想到这就好像有乐子可看了。 “别胡闹了!那是江家的偏厅,未经主人家允许擅闯别人家的偏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南元白没好气地道。 姚景同一把把人甩开,冷哼一声:“谁说我是要去闯人家偏厅了,我是去找茅厕的,我要如厕,不行啊?!” 说着,便不再理会这不知道怎么也跑来江府的牛皮糖,乐颠颠地跟过去看热闹了。 “……”南元白紧拧着眉,踌躇再三也跟了过去。 那位让他过来看顾江大公子,如今江大公子不在,说不得便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他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 阿贵不愧是谢泽派给江信的,一个顶五个,看到琉璃盏的瞬间便扑了过去,在众人阻止之前迅速地将东西取出来举得高高的,还大声地喊道:“找到了,这就是我们殿下送给公子的琉璃盏!” 众人面面相觑:“……”这…… “江信!你在干什么?!”傅雪榕跟着江正初来到偏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乱糟糟,嫁妆箱子全开了一地的景象,顿时就出离愤怒了,下意识地就看向这个时间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控制不住地吼出了声。 敢破坏她女儿的婚礼,便是天大的人物护着,她也绝饶不了他! 第59章 拿错 李管事见江大人和夫人来了,连忙蹿出来解释:“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您先前派小的跟着大少爷去找偷窃琉璃盏的贼人,谁知看守偏门的旺子说这些日子只有大小姐进过少爷的房间,之后…… 之后大少爷便脚不停歇地一路来了偏厅翻看大小姐的嫁妆,小的实在是阻拦不急啊!” 李管事一边说还一边急得在头上抹汗,一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的模样,实则却在心中叫苦,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他是真的苦啊! 江正初看着阿贵手里的琉璃盏,再结合李管事的话,哪里还猜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狠狠地瞪了眼没把事情办好的李管事,随后又看向一回来就净惹事的江信,低声呵斥: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你妹妹大喜的日子,非要在这边吵吵嚷嚷的,若是让前厅的客人听了去,平白闹了笑话给人看!” “……”江信紧抿着唇,抬头直视江正初,生气又委屈:“爹,我,是哑巴。” 江正初:“……” 阿贵立刻意会了自家公子的意思,连忙跑过去护在江信面前,理直气壮地道:“江大人何出此言?我家公子患哑疾这么多年,近日才学会说话,一句话都尚且还说不完整,如何能吵吵嚷嚷?” 话音刚落,阿贵又迅速地将手指向那看守嫁妆的嬷嬷,紧接着道:“倒是这嬷嬷大喊大叫,又是跺脚又是嚷嚷,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更何况我家公子只是为了找寻丢失的琉璃盏,如今偏在江小姐的嫁妆里找到了失物,怎的还成了我家公子的不是?” 江正初被噎了一下,心中的怒意更甚,他虽生气江代玉不懂事,竟然偷偷拿了江信的琉璃盏放进自己的嫁妆里,可更恼恨江信把这事儿闹了出来,还把外人带进来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江正初沉着脸冷冷地道:“本官知道你是王爷的人,不与你计较,可我江府的事情,还请让我江家自行处理。 更何况,你只是个下人,主人家说话,何曾有你插嘴的地方?!” 阿贵没想到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江正初的第一反应不是质问傅雪榕和他那个女儿,反而先迁怒起了他和他公子,一时间又是不忿又是生气。 他家公子也太委屈了,有这么当爹的吗? 傅雪榕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想到玉儿想要琉璃盏的事情被她拒绝了之后还是打上了这东西的主意,虽气恼女儿不听自己的话,可她更气江信! 哥哥为妹妹添妆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既然江信已经知道琉璃盏是谁拿的,也猜到这东西已经放进了嫁妆箱子,那他为何不能等婚礼过后再来找她商量,非要在她女儿的婚礼上闹将起来?! 他只是丢了区区一个琉璃盏罢了,而她女儿的婚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若是在婚礼上才传出偷窃的名声,那她女儿日后在夫家还如何做人?! 想到这里,傅雪榕立时开始为自家女儿辩解,还把矛头指向了江信: “玉儿只是听说你那琉璃盏是海外来的稀罕物件,一时好奇才拿去看了看,原就是打算看完了就还给你的,定是下人收拾嫁妆的时候误拿了,信儿你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还,还说你妹妹是窃贼,这样毁你妹妹的名声,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完,傅雪榕便等着这哑巴磕磕绊绊,说不利索的时候把他给堵回去,然后把这事儿的性质给敲定了,就是玉儿好奇心重,借哥哥的东西看看,偏偏哥哥小气,报复心重,蓄意破坏妹妹的婚礼! 然而,原以为的少言寡语,愚笨口拙的哑巴此刻却是冷静地看着傅雪榕二人,清晰又连贯地吐出一句话:“不问自取,即为盗。” 他知道琉璃盏在嫁妆箱里找到会面临什么情况,他可以不在乎这么多年言语上的伤害,不在乎他们故意的忽视和冷暴力,不在乎自己和江星羽的差别待遇。 可是,琉璃盏是殿下送给他的,是他最珍惜的礼物,他绝不接受有人从自己的身边偷走它,也绝不会因它而沾上任何一丝污名。 殿下送他的礼物,是最美好,最干净的,谁也不能破坏。 “做错事的,偷东西的,是江代玉,我没错。”江信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强调。 “你——!”傅雪榕从来没见过这样强硬的江信,气愤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心惊。 她原以为已经彻底废了的人,原以为就算恢复了声音翻不起什么风浪的人,好像在她不知道的短短时日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成长,再度威胁到她的地位了。 “老爷……”傅雪榕一时间有些发憷,便转变策略楚楚可怜地看向江正初:“妾身知道玉儿此事有些不妥,可您是知道她的,她性子是有些娇气,可绝没有什么坏心。 更何况,今日是她和四皇子的大婚,江信却如此不依不饶,这眼看着都快出门了,他还要在这个时候怪责玉儿,岂非是让两家难堪吗?” 这话是说到江正初的心坎儿上了,他现在就想尽快息事宁人,不要再把事情闹大,要是传出去,女儿偷盗,儿子在妹妹大喜之日掀嫁妆箱子,那他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想到这里,江正初也顾不得追究傅雪榕这个母亲失职,只皱着眉对着江信道: “好了,既然已经找到了,便快些将此处收拾好,一会儿你妹妹就要出门了,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大约是发现江信方才的态度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打任骂不还口的儿子的,江正初的语气难得有些服软:“待今日过后,为父定会严查此事,给你个交代。” 这样总行了吧? 江正初盯着江信,言下之意便是要让他见好就收了。 江信顿了顿,从阿贵手里接过琉璃盏,想着自己想说的已经说了,他本也无意为难江代玉婚礼的意思,正要退让,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颇有些熟悉的声音:“且慢!” 江信和江家人齐齐一愣,下意识转头,就见方才还在前厅的姚景同和南元白不知何时竟然走了过来,看到江信的时候还对他点了点头,显然几人的关系还是不错。 江正初心下一惊,连忙笑着上前:“两位贤侄怎么上这儿来了?这里是偏厅……” “哦,我们……” “找茅厕。”南元白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姚景同:“……”还真是会活学活用啊,刚才嫌弃他这个借口的是谁啊? “……”江正初被噎了一下,随即很快便道:“我这就让人带你们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处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 “不着急。”南元白淡淡地回了一声,随后便走到江信身边,看了看那已经被打开的嫁妆箱子,便弯下腰从里面取出一物…… “你干什么?!”傅雪榕顿时急了,连忙想要上前将南元白手里的嫁妆夺回来,可南元白八尺多的身高只需稍稍抬抬手,对方就够不到了。 江正初见状也冷下了脸:“南公子这是何意?还请将小女的嫁妆放回原处。” “江大人见谅,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南元白先是朝江正初行了个礼,却是没把东西放下来,而是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眼,这才抬起头严肃地道: “只是方才在下与姚景同不小心走错了地方,来了偏厅,听到几位方才的争执,有些不同的看法,失礼了。” 江家众人:“……” 姚景同:“……”你说就说,拉我下水干嘛? 南元白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只是转身看向江信,淡淡地道:“江兄,敢问你母家祖籍可是东洲一带?” 江信闻言一愣,不知道对方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外公确实祖籍东洲,他虽然自出生起就没有去过,却也是知道的。 南元白点了点头,眉头却依然皱着:“这就对了。” 江家众人:“?” “你有话就说,打什么哑谜呢?”姚景同个急性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江信身边,没好气地冲着南元白地道。 这种时候了还卖关子,没看到那位江夫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吗? 南元白懒得理姚景同,只是继续对着江信道:“只怕贵府小姐的嫁妆中,不止这一套琉璃盏弄错了。” 江信愣住:“什,什么意思?” 南元白伸手举起手里那件通体透绿的碧玉葫芦,让众人都能看到,这才出声解释:“诸位请看这玉葫芦上的盘长结。” 众人的目光顿时从移到南元白手中葫芦嘴的结上,随后便听到南元白说:“在下与江兄的母家一样,祖籍都在东洲,去岁家中二姐成婚,在下便见母亲曾亲自准备了这样的一个葫芦盘长结作为二姐的嫁妆。 此乃我东洲习俗,但凡家中女儿出嫁,家中长辈便会为女儿亲自编制盘长结,扣于葫芦嘴之上,希望女儿一生平安顺遂,与夫君长长久久,福禄一生。 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江大人和江夫人都不是东洲人,应当不知我东洲的习俗。” 言下之意便是,这葫芦盘长结不可能是由不知东洲习俗的傅雪榕准备,而江府,唯一会拥有东洲长辈所赐之物的,便只有江信的母亲了。 也就是说,这只葫芦盘长结,当是江信母亲的嫁妆,也该是留给江信的东西。 此话一出,不止是傅雪榕,便是连江正初的脸色都变了,傅雪榕更是立马尖叫着否认:“你血口喷人!玉儿的所有嫁妆都是我母亲留给我还有我自己给玉儿添置的! 这玉葫芦上扣一个盘长结,怎么就成了东洲女儿出嫁的风俗了?外头卖摆件的地方多的是这样的葫芦和绳结!” “外头或许还有不少这样的葫芦,但是这绳结却绝对只有东洲才有。”南元白扫了眼几乎破防的傅雪榕,冷声道: “这盘长结和寻常人家制作的盘长结不同,首尾两端各有一个小小的钩花,是我东洲特有的绳结,诸位如果不信,大可拿去和市场上的绳结做对比。” 话音刚落,没等傅雪榕继续开口狡辩,南元白便又迅速地道: “江夫人可是想说,说不准儿你买的这家店铺的织娘便是东洲人?可惜,这种绳结即便在东洲,也只会出现在长辈给子女祈福之时所有,是断不可放在店中买卖的。” 傅雪榕:“……”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信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惊又怒地看向江正初,急得边比划边道:“父亲你,把娘,留给,我的,遗物,送与妹妹,做嫁妆?!” “你胡说什么?!”江正初只觉面上无光,又是难堪又是恼怒,瞪着江信道:“玉儿成婚,我从私库里拿几件东西给她做添妆,可能是不小心拿错了,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噗~”看了一整个热闹的姚景同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特别不给面子地道: “这江府上下这‘不小心’‘拿错了’的几率还真是挺高的,别不是把江大少爷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全拿错去做了你们小姐的添妆了吧?” 江正初&傅雪榕:“……” “阿信,你可有你母亲当年入府时的陪嫁单子?”姚景同和南元白一左一右站在江信身边,显然是要给他撑腰的架势了。 江信摇了摇头,傅雪榕嫁入江府后,就陆续把他母亲留下来的人都给打发走了,他自记事起就没见过什么陪嫁单子。 不过他曾经厚着脸皮问过父亲母亲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自己,父亲也只说等他成了亲自会给他,没成想今日却在妹妹的嫁妆中看见了。 姚景同似乎也早料到了,能有一个连偷盗都做得出来的女儿,这江夫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也早有主意,只笑着道:“也不妨事儿,平西将军家中定然有留了当年陪嫁时的清单,到时候让殿下书信一封去问问便知。 当下,咱们先把这箱子里的东西都点点,照着清单再抄一份儿。 既然江大人没这个本事保管你娘的遗物,便让他那些嫁妆都还给你。 若是到时候发现缺了少了,再和今日的嫁妆对比一番,就能知道,是哪些东西又‘被拿错了’。” 江正初&傅雪榕:“……” 第60章 作死 “爹,娘,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江星羽去到前厅没见着人找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道:“四皇子已经接上了皇子妃,派人传了信儿过来,吉时到了,小妹该出门了。” 边说着,边到了跟前,江星羽一看这场面,看到自家妹妹的嫁妆被打开,看到站在江信身前的南元白手里还拿着一个玉葫芦,顿时脸色一变,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冲着江信吼道: “江信,你什么意思?!害我考不上乡试便罢了,现在连我妹妹的婚事都想破坏,你怎么这么恶毒?!” 江信:“……”?破坏妹妹的婚事便罢了,江星羽自己考不上乡试,与他何干?对方闭门读书那段时间,他可没有去打扰过。 江星羽却是不觉得自己的指控有半点儿问题,要不是江信,陆无量那个恶心的狗皮膏药就不会黏上自己,害得他心烦意乱,没心思读书,这才落榜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江信! 而今他妹妹大婚,这姚景同和南元白都是打着江信好友的身份上门庆贺的,如今南元白手里拿着她妹妹的嫁妆,这不指定是江信怂恿的吗? 新仇旧恨相加,江星羽看江信的目光越发仇视,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当即就要冲上来殴打江信,却被南元白一把抓住手腕给甩了出去。 “你——!”江星羽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恨恨地瞪着对方:“南兄!你确定要插手别人家的事?!” 南元白冷哼一声,个暴脾气也是憋不住了:“江二少动手之前还是先长长脑子吧?没看见你父母羞愧得都快钻地缝里了,轮得到你来出头!” 面红耳赤的江正初&傅雪榕:“……” 说实话,他本来对江信这颗小白菜真没什么好感,文文静静的和他就不是一路人,最重要的是还和身边这个花孔雀交好! 要不是王爷让他过来盯着,他才懒得管这花孔雀和小白菜。 可今日看了江府这一堆奇葩的做派,他就是个陌生人也看不下去了,神经病啊一个个的! 江家母女偷拿嫁妆这不摆明了的事,怎么好像还怪江信把这事儿捅出来了的意思? 难道这小白菜就活该把自己母亲的嫁妆拱手让人,合了他们的心意才是对的? 呵。 南元白这么想的,也直接笑出了声,打在江正初的脸上火辣辣的。 “爹,娘!”江星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母。 “咳。”江正初今日的老脸算是给丢尽了,强撑着镇定对江星羽道:“你先去前厅安抚客人,我和你娘很快就过来。” “……”江星羽看到自家父母的样子,又看了看多管闲事的姚景同和南元白,只好又瞪了江信一眼,这才快步离开。 “老爷,这出门的吉时快到了……”傅雪榕眼见说不过江信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同窗,只好拉了拉江正初的袖子,厚着脸皮小声提醒。 江正初叹了口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缓下语气道:“再闹下去,若是误了吉时,四皇子怪罪下来,大家都不好看。 这嫁妆也是,也怪我和你母亲粗心,当时想着从我的私库里拿几个给玉儿添面子,未曾注意到是你娘的嫁妆。 这样,今日先让你妹妹顺利成亲,嫁妆的事情过后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有哪几个物件是你娘当年的嫁妆,到时候列出来,为父折算成银钱给你,必不会让你吃亏。” “不要!”江信气得直喘着气,一手紧紧地抱着他殿下送他的琉璃盏,一手死死地抓着嫁妆箱子,一双眼睛红红地瞪着他的亲爹,固执地道:“我只要,娘的遗物,不要钱!” 他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娘,身边也从没有亲近的人和他讲过娘的事情,可他看着傅雪榕每次对待自己孩子的温柔,也会想着若是自己的娘还活着该多好。 可他的娘不在了,他没有娘,只有娘留下的东西,可以让他当做一点点的念想。 他不要钱,只要娘留给他的东西,谁抢都不行,爹也不行! “你——!”江正初头一次被自己的儿子这样顶嘴,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个逆子。 偏偏还有两个外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尤其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姚景同,偏偏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管闲事:“我说江大人您也太会说笑了,这生母的遗物哪里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不说别的,便说这葫芦盘长结,乃是阿信的外婆赠与他母亲,寄托的是长辈的祝福和祈愿。 我想若是伯母还活着,应当也是想要把这么有意义的物件留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给它卖出去换钱吧?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说着,姚景同还特意转过头看向江信,一脸真诚地道:“阿信,你最近缺钱花吗?” “不缺。”江信面色沉沉地道。 姚景同又转过头看向江正初,两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您看,阿信还没穷到要变卖家当的地步呢。” 江正初&傅雪榕:“……” “不过江大人有件事倒是说对了,这吉时快到了,再耽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姚景同一拍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笑眯眯地开口: “所以江大人若是不记得您私库里那些是阿信母亲留给他的,不如就先将从您私库里取来的那些个物件都拿出来,免得弄错了。 而江夫人给江小姐准备的就先放回去,尽快收拾好,不要误了吉时。” “那怎么行?!”傅雪榕闻言立时急了,求救似的看向江正初:“老爷,玉儿的嫁妆咱们先前可都是说好的,她是要嫁给四皇子的,若是嫁妆薄了,岂非太过失礼,而且……” “不过是侧妃的嫁妆罢了,多些少些也无妨,江夫人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咱们四殿下可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没等傅雪榕说完,姚景同便迅速地接过话头,不紧不慢地道。 傅雪榕怒目而视:“……”有你什么事?! “老爷,这四皇子已经接到了皇子妃有一会儿了,估计已经快进门了,咱们小姐若是迟迟不去,怕是要来不及了。”李管事缩着脑袋,凑到江正初面前小声地提醒。 他已经被傅雪榕记恨上了,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只有紧紧地抱住大少爷的大腿并且为老爷“排忧解难”了。 想到这里,李管事又连忙补充道:“大少爷向来脾气软,今日怕是真的寒心了,轻易不会妥协,他那两位同窗也明显偏帮大少爷,若是今日这事儿处理不好,这两位公子将之宣扬出去,只怕会对老爷的名声有碍。” 江正初闻言顿时心中一凛,的确,若是今日不遂了他们的意,以姚家和南家的身份,自己一个刑部侍郎不可能拿捏得住他们。 到时候,他们这两张嘴在外面随便说点儿什么,传了出去就不是丢脸的事儿的,说不准儿被捅到陛下面前,连他都要被责罚。 想到这里,江正初立时不再犹豫,他也没时间再犹豫了,皇家赐婚,耽误了片刻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直接便冲着傅雪榕没好气地道: “玉儿的嫁妆已经够丰厚了,少抬几箱不会有什么事,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从我私库里拿的物件全都挑出来,再耽搁下来索性别嫁了!” “老……” “还不快去!”江正初急得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说完也不等傅雪榕,自己就麻溜儿地上前凭着印象把几件名贵的古董先拿了出来。 傅雪榕:“……” “伯父伯母可仔细着点儿挑,别缺了少了,到时候还得去四皇子府要,就不好看了。”姚景同拉着江信退到一边看戏,一边看一边还嘴欠地提醒。 江正初:“……”这混账东西,去书院这么久要不就不交朋友,要不就叫些浑人带回来气他,果然是个逆子! 傅雪榕也是气得想要吐血,可江正初都发了话,她纵是再不愿也得上前帮忙翻找,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而且她还不敢耍花样,今日反常的江信让她怕了,她怕这人到时候真的厚着脸皮去四皇子府找她女儿要嫁妆,也怕这个南元白又眼尖地看出来哪个东西是东洲特色,再来刁难她。 时间耽误不得,而且江正初私库里的物件多放在一起,也不用特意挑拣,最终总共整理出二十五抬从江正初私库里拿的物件,里头不乏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 姚景同拍了拍手,嗤笑着道:“江大人,这就是您说的‘几个’物件?江府的做派,今日可是真叫在下大开眼界了。” 说着,还用手杵了杵一旁的南元白:“你说是吧?” 南元白:“……嗯。” 江正初&傅雪榕:“……” 别说是姚景同了,这数字饶是江正初看了都心惊,忍不住狠狠瞪了眼贪得无厌的傅雪榕。 他让她去私库里随便挑一些,可没让她挑这么多! 知道这些东西都值多少钱吗?有些上好古物都不是钱的事儿,这些可都是他留着以后有机会给上官送礼的! 傅雪榕微低着头,知道自己理亏,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 “还不快把其他的箱子都收拾好赶紧抬出门,都还愣着干什么?!”江正初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冲着众人吼道。 “是。”一众家仆连忙慌慌张张地把其他箱子都重新盖好,麻溜儿地将箱子抬了出去。 原本定下的一百零八抬嫁妆只剩下了八十三抬,又因为江正初觉得八十三这个数不好听,又做主扣去了五抬,最终,江代玉的嫁妆便从一百零八抬,削减成了最后的七十八抬。 傅雪榕因着这二十几抬嫁妆的事受了江正初的埋怨,便是心里觉得少,面上却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新娘子是盖着盖头出门,由江星羽背着进了花轿,因而,江代玉一直到离开江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心里责怪自家父母今日怎么这么不靠谱,迟迟不接她出门,害她都差点儿误了吉时! 殊不知,就因为她的贪得无厌,才让江信有机会打开嫁妆箱子,让她们母女谋夺江信母亲遗物的心计彻底败露了。 等江代玉知道自己的嫁妆少了之后是如何的大发雷霆暂且先不提,只说现在…… 江信看着自家父亲和继母匆匆地收拾了便出了前厅,父亲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将他喊到一边,警告他务必让两个同窗不要在外多嘴,否则唯他是问。 言语间半点儿没有对他的愧疚和解释的意思,甚至大有几分秋后算账的口气在其中,心里便彻底冷了下来。 或许若是他娘还在世,即使他自幼患有哑疾,也会有一个稍微宽待他一些的父亲。 可是他娘不在了,所以,他的父亲也不在了。 在这个家里,他从来都没有亲人,包括父亲。 “想什么呢?”姚景同见他站在原地发愣,便上前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笑着道: “还不赶紧去把你娘的嫁妆先点一点,我看你爹那看着要吃人的架势,是不会找人帮你抬回房间了,哥们儿受点儿累,一块儿帮你抬。” 江信收回纷乱的思绪,抬头朝姚景同笑了笑:“多谢,姚兄。” 姚景同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笑颜一愣,没等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打了一下,吃痛一下下意识地缩回来,没好气地看向罪魁祸首:“南元白,你有病啊?!”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南元白冷冰冰地道。 “我又没对你动手动脚,你管得着吗你?!”姚景同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你以为我想管你,手那么欠,你是忘了东梁河的水是有多冷了吗?!”南元白简直想撬开这家伙的猪脑子看看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浆糊。 他知道他搂的人是谁吗他? 他就说王爷在得知姚景同要来江家之后,为什么特意让他跟过来盯着,他还在想着江信就是回趟家有什么好盯的,搞半天原来就是盯这家伙! 几年前去招惹贤王被丢进河里还死性不改,这回居然又勾搭上了王爷心尖上的人,这家伙是真的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蹦跶啊。 你这蠢货,你知道自己上了王爷的情敌榜了吗?还跟这儿哥俩好呢! 第61章 殿下怒了 不得不说,姚景同看着伶牙俐齿,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迟钝,不但没发现南元白的言外之意,反而对他这种一说不过别人就踩人痛脚的行为极其鄙视,没好气地道: “你要是想知道,自己跳进去洗个澡不就行了,正好试试水温。” “呵呵,我可不像某些人,没脸没皮做出这种让全京城围观的蠢事来。” “那也总好过某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就算脱光了跳进河里,只怕也没人稀得多看一眼,啧。” “你个孔雀精,说谁头脑简单?!”南元白凶狠地瞪着姚景同,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一天不骂我,你浑身不自在是吧?” “同样的话也奉还给你,我不叫孔雀精,有点儿礼貌,谢谢!”姚景同同样怒瞪回去。 “你——!” “停——!”江信被吵得脑袋嗡嗡的,连忙上前打断了两人。 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说话水平能提升得这么快,这两人整天的叽喳斗嘴绝对功不可没。 揉了揉两边的耳朵,江信叹了口气,恳请两人先暂时中场休息,无奈地道:“今,今天,真的,多亏,你们,这,这样吧,我请你,们,到,到酒楼用膳,就,就当是答谢。 所,所以,可不,可以,先,先不吵了?” “……”姚景同和南元白各自不服气地瞪视一眼,最终互相哼了一声,姚景同这才又揽住江信的肩膀,又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懒洋洋地道:“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正好方才没吃饱,咱们去升阳酒楼吧,他家的菜味道不错,难得你请客,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他和南元白先时还吃了点儿东西,江信方才急匆匆回来就遇上这些破事儿,估计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吃上呢。 至于在江府用膳,想必他现在也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喝她妹妹的喜酒,还不如朋友几个出去聚一聚。 果然,见姚景同同意,江信下意识松了口气,弯起眉眼笑着道:“好,你,你们多点,我,有钱。” 南元白原本不打算过去,眼见姚景同都同意了,那必然是要跟着的,他还没忘了自己的任务呢。 贤王殿下可是答应他了,只要他把事儿办好了,下一次出征就带他一起的! 武伯公府虽然是武将世家,可因为他叔伯这一辈几乎全都战死沙场,他爷爷不想再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允许他们小辈再习武从军,天天逼着他们读书考科举,他烦都烦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搭上了贤王的线,说动他带着自己,可不能被这花孔雀搞砸了。 想到这里,南元白自然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姚景同,在几人一块儿把东西搬到江信房里的时候,还趁姚景同不注意,摸到江信身边,冰着一张脸特别严肃地提醒:“你离那个花孔雀远一点。” “……啊?”江信有些疑惑地看向南元白,下意识地替姚景同解释:“姚,姚兄,人,人很好的,虽,虽有些,个人爱好,可,可不会,伤到别人,无,无伤大雅。” 姚景同早在南元白接近江信的时候就悄悄竖起了耳朵,这会儿听到江信对自己的评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不知怎的,心里忽然间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说吧,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有人因为他喜爱男子,爱好打扮就耻于和他相交,那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交的朋友。 这世上,总会有理解他的人嘛,这不是就找到了么。 南元白倒是没想到江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有些诧异地道:“你知道这花孔雀对贤王图谋不轨吧?”不应该啊,这小白菜第一天去书院的时候,他可是就说了的。 可江信既然知道,那对姚景同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等等! 难道说…… 江信对贤王殿下根本没那个意思,贤王到现在还是单相思? 所以,贤王这是根本没把人追到手呢? 不仅没追到手,瞧江信这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该不会还不知道贤王对他是那个心思吧? 南元白惊了,以贤王那雷厉风行的暴脾气,他还以为对方早把人给吃干抹净了,合着搞了半天殿下比那整天招蜂引蝶的花孔雀还逊呢! 好歹那花孔雀还表了个白,让王爷知道了他的心思,虽然结果也很惨烈就是了。 想到这里,南元白看江信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喂,你知不知道贤王他……” 南元白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蹿出来的姚景同给打断了,“喂喂喂,好好儿说话行不行?什么叫图谋不轨?我就是非常诚恳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你这种粗人懂什么? 再说了,这也已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对王爷只有纯纯的仰慕,绝无半点儿逾矩之意,不懂不要乱说。” “我看你是被打得不敢逾矩了吧。”南元白冷笑。 “你——!” “我,我也,仰慕,殿下!”江信笑了笑,好像很开心有人喜欢他殿下似的,还特地朝南元白补充道:“殿下,超好的!” 整天有人说他殿下残暴狠辣,没有人性什么的,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欣赏他殿下的。 虽然目前就遇到姚景同一个,但是有一个就会有千千万万个的嘛! “是吧?”姚景同显然对江信的附和很是受用,别的不说,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大概是说到心头好上了,眼看着贤王不在,姚景同还忍不住兴冲冲地和江信讨论:“说起来,咱王爷平时就是太严肃了,整天板着个脸,他若是能笑一笑,只那张脸,不知道会迷倒多少男男女女呢。” 想当年他就是被那张脸给迷得找不着北了,才做出那种作死的事啊,唉。 “殿下,的相貌,的确,少,有人能及。”作为仅有的见过自家殿下笑容的人,江信自然最有发言权,笑着点头应和,随即又连忙补充道:“殿下,性格,也好,心地也,也超好的!” “咳,是呢。”姚景同微微一笑,至少没把年少无知不自量力朝他表白的自己直接一刀杀了,也算是,心地好……吧? 南元白瞧着这两个王爷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边夸着贤王,一边互相引为了知己,一副恨不能下一秒就要把酒言欢的架势,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呵呵,真想看看他发现他殿下对他图谋不轨,而你发现你殿下对你知己图谋不轨的时候,你俩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谢泽可不知道自家伴读这会儿正在和他最近重点盯梢的一号情敌卖力地推崇自己,恨不能把自己现在会说的所有溢美之词都加在他身上。 如果他知道的话,说不定这会儿被迫和阿信分开,一个人在酒桌上喝闷酒的心情会好上一点。 哦好吧,倒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堆烦人的家伙喝酒,还不如一个人呢。 “王兄,弟弟敬你一杯。”二皇子举起酒杯,对着明显不想搭理他的谢泽笑了笑道。 谢泽冷着脸,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面无表情地甩出两个字:“不喝。” 二皇子:“……” “王兄一向不喜在酒桌上寒暄应酬,二皇兄您就别为难他了。”三皇子见状轻笑一声,连忙勾住二皇子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戏谑地道:“来来来,我们喝。” “……是我唐突了。”二皇子讪讪地转而和三皇子碰了个杯,随后又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听闻王兄与江家长子交好,今日四皇子与江家小姐成亲,弟弟原还以为王兄愿意破个例,看来是为弟想多了。” 说完,二皇子又忍不住去看谢泽的反应。 若是谢泽反驳,言说自己就是不喜碰杯,与江家无关,为江家说话,就说明这江家的确在谢泽心里有些分量,那么这谢泽恐怕,日后便是四弟的人了。 若是谢泽默认,那便说明,这江家,至少江小姐,在谢泽心里无甚地位,他也太过担忧。 然而,谢泽却只是沉下脸,转过头阴沉沉地看向他,嘴里只吐出两个字。 “聒噪。” 二皇子:“……” “噗!”三皇子一个没憋住直接就笑出了声,在自家二哥冷厉的眼神扫过来之后又低下头捂住嘴,一副假装自己没听到的样子。 唉,他这位兵权在握,独得圣宠的堂哥会不会成为四弟一党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是不会拥护二哥一脉咯。 谢泽懒得看这些人勾心斗角,直接起身离开了坐席,正好侧妃的花轿也到了,便凑热闹的人一块儿去了门口观礼。 虽然挑嫁妆花了点时间,不过在江正初和傅雪榕一再地强调和叮嘱下,抬花轿和嫁妆的家仆可真是使了吃奶的劲儿一路小跑着到了四皇子府,这才勉勉强强赶上了吉时。 只是,也因为跑得快了些,这一路下来,队形早就散了,一群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是要赶着去投胎似的。 别说是谢泽,便是过来看热闹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虽说嫁给皇子的确是件喜事儿,可也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 “这一个个跑得小脸儿红的哟,那新娘子坐在轿子里,可不得颠死了!” 江代玉没有颠死,江代玉快被气死了。 自哥哥把她送上花轿,出了家门之后,这些往日里老老实实的家仆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一路狂奔,她咒骂了一路都没有人理她! 现在她衣服都乱了,妆容都花了,最重要的是颠了她一路,她现在直犯恶心,想吐! “贱奴!这些贱奴!我一定要让母亲将他们统统打杀了!呕……” “小,呼~小姐,您怎么样?还好吧?”陪嫁的丫鬟累得腰都直不起了,撑着两只颤抖的腿,关心地询问轿内的情况。 “还好呕……”你个头啊!江代玉很想把今日所有送嫁的人都骂个狗血淋头,可她实在是骂不出来了,她只想吐! “那就好。”然而陪嫁的丫鬟只听到她前两个字,以为她还能坚持,便连忙对着王府的人点了点头。 四皇子刚刚和正妃拜过了天地,此时看到自己这侧妃出嫁的场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由庆幸还好这江家小姐是侧妃,是从侧门入的,否则也太丢人了些。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到底是自己的侧妃,四皇子还是压下满心的不悦,上前将侧妃从花轿中牵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一直捂着嘴巴,时不时发出呕吐之声的江代玉。 四皇子:“……” 众人:“……” 陪嫁丫鬟连忙解释:“四殿下莫要误会,我家小姐只是因为在马车里坐得有点颠簸,这才想吐,并非因为旁的……” 众人:“……”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倒更觉奇怪了。 四皇子脸色铁青,直接便将人拉进了屋里,心里是一点儿成亲的喜意都没了。 谢泽远远地看着江家这一通闹剧,挑了挑眉,对着阿福道:“你去江家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家夫妇别的不说,至少对这女儿是真心疼爱,否则也不会把她宠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会弄成现在这情况,多半事出有因。 他对江家人没什么好感,可现在阿信还未曾与江家脱离关系,若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得要被那群蠢货给连累了。 “是。” 然而没等阿福跑去江府打探情况,南元白这个称职的准手下已经十分上道地派人过来把先前在江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在得知江家居然挪用江信母亲的遗物来给江代玉做添妆,还是挪用了整整二十五抬! 阿福立时气愤地骂出了声:“这江夫人也太过分了!仗着咱们公子在家中无人撑腰,连这样丧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这可是整整二十五抬嫁妆!” 谢泽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她哪里只是谋夺这二十五箱嫁妆,别忘了她还有个亲生儿子!” 到时候江星羽娶媳妇儿的聘礼从哪里来,薅了一次羊毛还会没有第二次吗?! 上辈子,阿信被江家赶出家门,江正初可是连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他,可见他娘留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去了谁的兜里。 谢泽的脸冷得似乎能结出冰来,看了眼阿福,沉声道:“还有,谁说他在家中无人撑腰?” 阿福:“呃……” 谢泽:“他有我。” 这一家子,欺负了他阿信一辈子还不够,还想再欺负阿信一辈子…… 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不是都说他是个疯子吗?那他就疯给他们看! 第62章 欺负 江家。 江星羽忙前忙后地陪着自家父亲送完了最后一波客人,终于忍不住把憋了一天的火气给发了出来:“这江信什么意思?亲妹成亲,他连个面都不出来露一下,让外人看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 他在家里又是赔笑喝酒,又是背新娘子的,这家伙倒好,不知道跑去哪儿躲懒了! 先时在偏厅还把他妹妹的嫁妆箱子给掀了,就算他妹妹拿了那家伙的琉璃盏,可这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害得他也跟着丢了大脸! 他看这江信,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正初同样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江星羽的抱怨皱了皱眉,问一旁的李管事:“他人呢?” “回老爷,大少爷方才带着南公子和姚公子出门去了。”李管事恭恭敬敬地回道,他知道自家老爷这会儿正在发火的边缘,自然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他倒是悠闲!”江正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顿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又转向傅雪榕,冷声道:“你跟我进书房。” “……是。”傅雪榕低头,乖顺地应道。 江星羽看到这样子,知道自家母亲这回定然是要挨训了,虽然有些心疼,可他也不敢忤逆父亲,只缩着脖子,假装无事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 “老爷……”傅雪榕进了书房,还未等江正初开口便低下头主动认错:“是妾身错了,妾身光想着女儿是嫁给皇子殿下,便想把玉儿的嫁妆准备得体面些。 没想到玉儿会拿了信儿房里的琉璃盏,以至于闹出这么多的事来。” 若是江代玉现下还在江府,定然会被盛怒的江正初重罚,可她现在已然嫁到了别人家,傅雪榕虽然面上做小伏低,心里却并不怎么害怕。 最多就是被责骂一顿,他又不可能休了自己。 傅雪榕猜得没错,江正初的确是很想发作,甚至很想打人! 可是江代玉嫁去了王府,江信也跑出了门,他想打想骂想发泄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傅雪榕。 傅雪榕自生育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好,他若是真的一巴掌打下去,说不定半条命都废了。 何况当初傅雪榕想要挪用嫁妆一事也是问过他的,他是知道并且同意了这个事儿的,若是这个时候对傅雪榕动手,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吗? 江正初气得发抖的手抬了两次,又重重地摔下,厉声道:“你最大的错就是没有管教好那个逆女!家里何时亏待过她?我给了她那么多嫁妆她还不知足,非盯着那个琉璃盏不放!” “是,是妾身不好。”傅雪榕的头压得更低了,取出手帕哭哭啼啼地道:“那日在魏府,贤王赢了琉璃盏送给信儿的时候,我就知道玉儿对那琉璃盏很是喜欢。 后来,玉儿想向信儿借来观赏两天,可您也知道,信儿和玉儿的关系向来不睦,自然是不肯的。 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样,玉儿脾气上来了,便想吓他一吓,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求老爷恕罪。” 傅雪榕不怕江正初去找江信求证,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估计恨不得连打死江信这个不孝子的心都有。 如今自己又给了他一个现成的把所有的错都推向江信的机会,他只会用毫不犹豫地相信,并且理直气壮地向江信发泄他的怒火。 果然,听了傅雪榕的话,江正初只是愣了两秒便出离愤怒了,若不是这个逆子自私自利,不愿将那琉璃借给妹妹一观,玉儿也不会意气用事拿走那东西,导致后来翻开了嫁妆,还让外人看到…… 是了,一切都是这逆子的错! 这个时候大家江正初,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就算没有琉璃盏的事情,他暗中挪用前妻嫁妆贴补续弦的事情,本身就是不对的。 “这个逆子,逆子……”江正初气得不停踱步,手里的拳头捏了又捏,可以想见,若是此时江信还在家里,会受到怎样的责难。 傅雪榕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才趁机提醒道:“老爷,玉儿的事情妾身定会好好儿反省,可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江信带来的那两位公子。 听李管事说,江信带着那两位公子出去喝酒了,也不知会说些什么,若是那两人为江信打抱不平,在外乱说一通……” “嘭!”江正初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桌子上,沉着脸怒道:“他敢!!” 不是“他们敢”,而是“他敢”,显然是把那两人看作是和江信一伙儿的了,如果那两人传出了什么,他定然全算在江信的头上! 掌心传来的痛处让江正初稍微冷静了以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强忍着怒意道:“先前在偏厅,我已经警告过这逆子,他不敢撺掇那两人乱说。 再者,姚家和南家如今尚属中立,玉儿已经嫁了四皇子,若是从他们两家里传出玉儿的不利谣言,就等于是得罪了四皇子,站在了四皇子的对立面。 到时候,他们就要被迫提前站队,那两家都是老油条,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扯入皇位的纷争中。” 傅雪榕闻言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那贤王那边……” 江信身边的那个阿贵就是谢泽派来的,今日的事情可以瞒过其他人,但是谢泽必然会知道。 以那个疯子的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为了江信出头? 提到贤王,江正初就一阵头疼,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明日你备一些礼,随我去贤王府看看阿信,你再当着贤王的面跟阿信道个歉,态度诚恳一些,也叫贤王知道你并未曾亏待他。” 江信总不可能永远住在贤王府上,总归有回家的一天,若贤王真心看重江信,就不会真把事情做绝了,这样让江信以后回到江府如何自处? 傅雪榕心里虽然恼恨,但也知道眼下还是自己和女儿的名声重要,点了点头正答应着呢,就听到那李管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江正初对这办事不力的老东西本就有些怒气,这会儿瞧见他的样子,更是不悦地斥责:“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我看你这管事也不必当了!” 李管事现在哪还顾得上管事的位置,神色惊惶又无措地看着自家老爷,急忙忙道:“老爷,那个贤王殿下他,他在四皇子府发疯,直接把小姐的嫁妆给扣下了!” 江正初和傅雪榕齐齐脸色大变:“什么?!!” 这个疯子!那可是皇上赐婚,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胡闹?! “快,快!”傅雪榕已经此时已然乱了神,刚刚才想好的各种针对江信的策略这会儿是一个都用不上了,只六神无主地抓住江正初的手臂,焦急不安地道: “老爷,咱们快跟过去看看,万不能让玉儿的婚事有差池啊老爷!” 现在谁还管那逆女的婚事!江正初气得简直都要翻白眼了,他好不容易上了四皇子的船,如今被这么一闹,不说别的,四皇子定然会对他心生芥蒂,说不准儿以后都不会再重用他了, 可他已经上了四皇子的船,还把女儿嫁了过去,就算再转投靠别的势力,也是不可能了。 本以为的通天之路,竟然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入了死局,这让一心扑在权利上的江正初如何能不着急,当下也管不了这么多,连忙带着妻子上了前往四皇子府的马车。 * 四皇子府宾客众多,只是这会儿都没有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反而都跑到了侧门门口,看着四皇子和贤王脸色铁青地僵持在原地,四皇子身边还站着她那花容月貌的侧妃。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那侧妃竟然已经自个儿掀开了红盖头,眼里闪着盈盈水光,对着贤王怒目而视。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就在江代玉的嫁妆随着江代玉入府之时,贤王突然间就跟得了癔症似的下令手底下的人把这些嫁妆团团围住,谁人也不得靠近,还径自把嫁妆箱子全部踢开,让手底下的人一个物件一个物件地做登记。 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完全不明白贤王这是闹哪出。 四皇子更是出奇愤怒了,他还想着纳了江代玉之后,借江家和谢泽搞好关系,可是这疯子,居然在他大婚之日发疯,破坏他的婚礼,这让他如何能忍?! 而且这还是在他四皇子府,要是真由神经病继续闹下去,那他的颜面何存?! 想到这里,四皇子迅速下令命人将谢泽和他手底下的人团团围住,一副大有对方若是不给自己一个交代就不会删了的架势。 然而,就在这时,谢泽手底下那位正在记录的小厮突然就抬起头,抬高音量理直气壮地道:“四殿下别误会,我们王爷可是一片好心。” “……一派胡言!” “是真的!”那小厮却是半点儿不怵四皇子的冷脸,他早就在家中被自家殿下的冷脸训练过啦,这会儿对着四皇子还特别淡定地振振有词: “方才那送亲队伍如此松散不堪,我们王爷怀疑可能是哪里出了岔子,这才让人将江小姐的嫁妆给扣下来做个记录,为免有贼人偷偷昧下了几箱逃了,又或是混进去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毕竟这整整七十八抬嫁妆呢,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四皇子险些都要被气笑了,这从江府出嫁到皇子府,连京城都没有出,哪怕队伍再松散,谁有这个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至于偷嫁妆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下一秒,就见原本还虚弱得直犯恶心的江代玉顿时急得连盖头都掀了,又惊又怒地道:“什么七十八抬?!娘给我准备的明明是一百零八抬嫁妆!” 在大沥朝,一百零八抬嫁妆已经是最高的规格了,江代玉为此还特意在几个在家中不受宠的好姐妹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 如今足足少了七十八抬,不止显不出她在家中天之骄女的地位了,还比正妃少了那么多,她不急才怪! 想到这里,江代玉立时抓住四皇子的胳膊,急切地道:“殿下,定然是有人偷拿了我的嫁妆,您一定要给我做主!” 四皇子:“……” 众人:“……” 四皇子想说不可能,可看着气急败坏的江代玉一副恨不能亲自下场去点货的样子,连忙先稳住她:“你先别急,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劫持皇子妃的嫁妆,我看着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他想说可能是江家夫妇原本答应的是一百零八抬,可最终只给了七十八抬,这个猜测虽然让他有些不高兴,可也总比被人偷走靠谱得多。 可江代玉却对自己的母亲有信心,她母亲那么疼她,绝不可能会少了她的嫁妆。 四皇子被她闹得没办法,只能小声道:“就算不是江府少出了嫁妆,也可能是王兄的人数错了,毕竟这么多抬嫁妆呢,若是算学不好的人,数错了也是常事。 你先冷静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呢,莫要失了身份。” 江代玉经四皇子一提点,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立时瞪着眼睛对谢泽怒目而视。 她就说,一定是江信! 这一路上的人定然都是被江信买通了,颠了她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本就心情不好,谢泽再借口要查嫁妆,试图激怒她来破坏她的婚事,都是江信跟这个和江信一个鼻孔出气的贤王搞的鬼! “那殿下,您快阻止他!”江代玉急了,她人已经进了王府的门,嫁妆却被扣在府外这让她如何嫁人?! 然而谢泽可不管她的想法,而且经过江代玉刚才那么一叫,他就更有理由拖延时间让人好好儿“登记”了。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吉时已然不知道耽误了多久,四皇子被这家伙的无理取闹气得都打算找人去皇宫了,谢泽这才施施然从一个嫁妆箱子上起身,看向匆匆赶来的江正初二人,面无表情地道:“来了。” 四皇子见状皱了皱眉,下意识拦住想要上前的江代玉,他倒要看看今日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正初甚至顾不得和四皇子行礼,一遍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焦急地道:“殿下这是何意?信儿的事是我的疏忽,可您也不能如此欺负人……” 话还没说完,谢泽就直接抬手让他闭上了嘴,淡淡地道: “你是怎么欺负阿信的,我就怎么欺负你和你全家,公平得很。” 江正初&傅雪榕:“……” 第63章 不哭 江代玉这会儿急得连上去撕了谢泽的心都有了,趁四皇子一个不注意便甩开了他,跑到自己父母面前,气急败坏地道:“爹,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江信,是不是他故意……” “你给我闭嘴!”江正初终于忍不住冲着江代玉吼道,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四皇子也跟了上来,他恨不能一掌打死这个逆女! “玉儿,你乖,先把盖头盖上,听你爹爹的话。”傅雪榕见状连忙挡在江代玉面前,使劲儿地给自家女儿使眼色。 江代玉便是再蠢也意识到什么了,铁青着脸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一副硬气也不是,服软也不是的样子。 江正初懒得再理她,强忍住怒气看向谢泽,压低嗓音好声好气地道:“王爷,可是传话的人出了什么疏漏?下官已经将信儿娘留下的物件从此次的嫁妆里扣除。 那些东西现下已经全部被抬入了他的房间,我也答应之后会将他娘的嫁妆交给他。 他现下有王爷撑腰,下官府中上下还有谁人敢欺负他?您不能如此蛮不讲理啊!” 这事情都已经按照江信的心意去做了,他也根本来不及有任何斥责的话,江信就早跟旁人一块儿溜了,怎么就成欺负了?这人怎么还非抓着这事儿不放了呢! “怎么?”谢泽只看江正初愠怒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难道本王打了你一巴掌,事后再给你一颗甜枣,便不叫欺负了吗? 如果是的话,本王不介意现在就动手。” “……”江正初被噎得不行,恨不得当下便豁出脸一拳冲上去让这家伙闭嘴,可是他打不过,只得无能得连怒都不能怒地道:“那王爷究竟要如何?! 这可是御赐的婚礼,若是下官女儿因您之过入不了皇子府,下官会受到责罚,可王爷同样是藐视圣意。” 话音刚落,江正初似乎想到这疯子不把圣旨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忙低声补充道:“王爷或许不在意,圣上疼宠王爷定不会拿王爷如何。 可信儿呢?圣上知道您为了他做出如此不智之事,是否会因此对他不喜? 还是说,王爷只不过是为了让下官一家难堪,根本没有在乎过信儿的处境?” 谢泽倏然间笑了,看着江正初的眼神似是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才冷声道:“你这老东西倒是会揣摩本王的心思,看来也不是那么有眼无珠,愚不可及,怎么偏就轮到自己妻儿的事情上,就变得如此蠢笨呢?” 不,或许也并非是蠢笨,傅雪榕平日里的那些手段和小伎俩,他当真是不知情吗? 只怕未必吧? 只是,江信对他而言,是这个家里他最不在意的人,自然也就被他放在了可以随时牺牲的位置上,既然如此,他能把所有的错在绕了一个弯儿之后都归到江信头上,也就更加的理所当然了。 想到这里,谢泽也不欲再和江正初多说什么,就算掰直矫正了送给阿信,都嫌晦气。 “本王对你女儿的婚事没什么破坏的兴趣,只是你既然能给女儿出那么多的嫁妆,阿信是你的嫡子,想必你夫妇二人也不会偏颇了。” 江正初&傅雪榕:“……” “阿福。” “来了!”阿福连忙小跑着过来,拿起紧赶慢赶登记好的礼单交给自家主子,小声道:“殿下,江小姐的嫁妆单子都在这儿了,东西还真不少呢。” “嗯。”谢泽接过来看了看,随后抬起头,对着江正初两人淡笑一声道:“就照个这个单子的双份来准备阿信成婚用的聘礼,如何?阿信生母早逝,你二人自是要多疼爱几分的,不是吗?” 江正初&傅雪榕:“……” 阿福:“……”王爷不愧是王爷,帮公子教训家人的时候还能顺便给自己敛财,牛! “王爷说的是。”江正初现在只想先把眼下这事儿给解决了,至于江信的聘礼,反正江信现在还未定亲,这事情还早,日后还能再商量。 “下官答应,定不会在聘礼上苛待了信儿,现在王爷可以撤人了吧?” 然而,谢泽却并不打算给他们徐徐图之的机会,见他同意,便点了点头直接道:“既然你们同意,本王这就将人撤了,去江府先把阿信的聘礼给搬出来,单独给他放着,也免得你们日后反悔。” “什么?!”江正初和傅雪榕听得此话立时大惊出声。 然而在围观的众人看过来之时,江正初又憋出了心里的怒骂,忍无可忍地道:“信儿连亲都没定,这世上哪儿有还未成婚就先把儿子的聘礼先给他的道理?” “你们都能做出昧下阿信娘亲嫁妆的事,这聘礼放在你们手里一天,本王就寝食难安,连觉都睡不好了。”谢泽微微抬了抬眼皮,理直气壮地道。 江正初&傅雪榕:“……”这聘礼又不是给你的,你有什么睡不好的,我看你就是想找茬儿! 阿福:“……”那可不是我们王爷的嘛! 谢泽可不管江正初夫妇的脸色有多臭,像个无赖一般拍了拍手底下的箱子,冷笑着道:“若是江大人拿不出来,那今日这嫁妆,我便要取走一半了,总不能叫我家阿信成亲的时候一点牌面都没有吧?” 江正初&傅雪榕:“……”你自己都是个二十好几的大光棍呢,不操心操心自己,怎么净盯着别人家的闲事! 阿福:“……”可以想见自家主子和公子大婚的时候得有多大的排面了,该说不说还得是他王爷啊。 “娘!”江代玉一听谢泽居然还要搬走自己的嫁妆,立时急了,连忙求救般的看向自家母亲。 傅雪榕就是再疼自家闺女,这会儿也有了撂挑子不干的心了,可是她不敢。 别说谢泽了,这四皇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他们争执的声音不算大,看热闹的人离得远,兴许还听不到,可四皇子这会儿应当是从他们的谈话中猜到是发生什么了,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们呢。 “江大人,江夫人,还请尽快解决此事,本王的婚事耽搁不得。”四皇子咬牙切齿地看着江家二老,心里已经第无数次后悔纳了江代玉了。 他本就是为了搭上谢泽的关系才娶江家女的,可今日这一闹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不管江信和谢泽如何,这江家和谢泽,别提是交好了,那根本就是已经结仇的架势! 亏他先前在找江正初商量事情的时候,还旁敲侧击地试探过,这老东西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老东西说他会说动江信做他和贤王府的桥梁,他这才对老东西高看了几分! 结果呢! 这一家人是不是蠢钝如猪! 以前的事便算了,现在既然都准备让江信帮忙巩固和贤王府的关系了,还不对江信好一点儿,还敢偷偷昧下他亲娘的嫁妆。 昧下也就算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不好好地藏着掖着,还让人在江代玉大婚之日发现了,以至于闹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这江家,别说是和谢泽彻底闹僵了,就算不闹僵,以他们这样品性和办事能力,以后他就是真有事儿,也绝不敢交给江正初去办了。 “四皇子放心,下官,下官这就处理。”江正初如今已经不敢做升官的美梦,只想保住自己现下的官职,眼见四皇子都跟着要发怒了,连忙对着谢泽道: “殿下,还请移步家中,信儿的聘礼,可以暂时交由他自己保管。” 话音刚落,像是生怕谢泽不信似的,江正初又急忙忙补充:“您放心,下官定给信儿寻一门好亲事,绝不会亏待了他。” “他的亲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谢泽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让自己的人都撤下来,然后像是驾犯人一般把江正初和傅雪榕给驾住,淡淡地道:“走吧,去江府。” “是!” 江正初&傅雪榕:“……” “爹,娘!”江代玉看着这些恶棍就这么逼迫自家父母离开,想到他们刚刚说的话,知道谢泽这是要去自己家里抢东西,连忙看向四皇子:“殿下,您帮我父母,您……” 四皇子沉下脸,直接转过身让人把嫁妆抬进去,面无表情地道:“你还嫌今天不够丢人吗?” 说完,便看都不看江代玉一眼,便径自离开了。 “殿,殿下!”江代玉慌乱地看着远去的四皇子,连忙跟了上去,可心却在不断地下坠。 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还未正式嫁入皇子府,好像就已经彻底失宠了…… * “别!别!这个别动,你们轻点儿!”到了江府,还没等江正初夫妇想出什么办法来把聘礼的事搪塞过去,这谢泽还有他带的这帮人就跟一群土匪一样闯进了他家的库房,看到什么就往外搬。 要是一个不小心磕碰了什么,还特别有礼貌地给你说声抱歉,然后继续粗手粗脚地搬东西顺便“一个不小心”磕碰点儿什么。 江正初和傅雪榕都要被他们给气死了,像他们这样的抢法,最后别说是双倍嫁妆的量了,只怕整个侍郎府都要被这些土匪抢光了,抢不光也给你砸光了! “王爷,您让他们先停手吧!妾身,妾身来给你们拿,妾身保证定不会少了信儿一分一毫的聘礼,求您让他们先出来!”傅雪榕终于受不了了,哭哭啼啼地跪到谢泽面前恳求。 她的星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今日江府就这么被谢泽给搬空了,那她的星儿,她的星儿娶妻该怎么办?! 好在谢泽也没有真的打劫侍郎府的意思,听到傅雪榕愿意主动代劳,便让自己的人撤了出来,自己则往这江府门口一坐,又朝江正初夫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赶紧把东西搬出来自己也好走人。 傅雪榕&江正初:“……” “老爷,现在可怎么办?”傅雪榕不甘心地带着下人去仓库慢吞吞地搬东西,一边小声地和江正初商量。 “还能怎么办?!”江正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此事皆因你们母女而起,不能只从我的库房里出,你也去你房中拿出一半来,先把这个疯子送走再说。” “我……”傅雪榕被噎住了,她哪里舍得把自己的嫁妆白白送给江信?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由不得她舍不得了,江正初见她没动静,又厉声地呵斥:“还不快去啊!不然等会儿你去打发那疯子啊!”都指着他一个人当冤大头不成?! “……是。”傅雪榕紧咬着唇,一脸委屈地去了自己的房间翻找财物,再不敢多说一句。 于是,等江信几人在外面听到了风声,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仿佛全家都要搬家的场景。 李管事方才看到谢泽的战斗力,现在已经坚定地站到了大少爷一边,见到江信连忙凑上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江信听到他殿下不仅为了自己大闹皇子府,还跑到江府来讨要自己的嫁妆,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担心,连忙小跑着去找自家殿下。 谢泽这会儿正在视角最好的亭子里坐着,手边还泡着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众人慢吞吞地办事,眉宇间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没等他起身催促,便听到了自家伴读的声音:“殿下。” 谢泽一愣,下意识抬头,就见他的阿信像个小炮弹一样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殿下哇!” 江信仰着头,鼻子里带着些哭腔,眼里满满的都是谢泽的倒影,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紧紧地抱着全天下对他最好的殿下! “怎么还哭鼻子了?不哭了,阿信不哭。”谢泽抱着相信,抬手拭去江信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的和方才那个一言不合就发疯的无赖简直判若两人。 “殿下帮你把属于你的东西,统统要回来,好不好?” 江信鼻子又酸了,可他是个听话的好伴读,努力仰着头不让自己掉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好。” 话音刚落,江信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我,我现在,住在王府,都,都搬到,王府去。” 他想把所有珍惜的东西,放在他最最珍惜的殿下身边。 这样,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他的东西,也都是殿下的,不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的。 谢泽莞尔,紧紧抱住了他最珍视的人:“好。” 第64章 殿下那么好 跟着江信一块儿回到江府的姚景同看着不远处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的两人,愣住了:“他们两个……” “终于看出来了。”南元白翻了个白眼,冷笑着道:“早让你离那个江信远点儿你不听,好心当作驴肝肺。 以后走夜路小心点儿,万一哪天贤王一个不高兴给你套麻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原来贤王是喜欢男子的……”然而姚景同的心思完全不在南元白说的话上,只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失神地喃喃:“那以前,原来他只是不喜欢我。” 原来,一向冷面无情的贤王,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之时,可以这么温柔,嘴边的笑意可以这么缱绻动人。 阿信说的对,这么看王爷的性子的确是挺好的,只不过,这样的好,只针对一个人罢了。 南元白:“……” “你不是吧?还惦记着贤王呢?”南元白急了,一巴掌拍向姚景同的后脑勺,没好气地道:“东梁河的水还没泡够啊! 你死心吧,贤王的心明显全在那颗小白菜身上,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不喜欢那颗小白菜之外的所有人,还没看明白吗?” “……”看明白了。姚景同被南元白一颗大嗓门喊得头疼,一时间什么愁绪都没了,有些难受地掏了掏耳朵,无语地道:“你可以再大声点儿让他们听到。” 南元白冷哼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既然王爷都亲自来了,那不管是江家那对夫妇,还是姚景同这只花孔雀,都不用他操心了。 姚景同瞅瞅南元白的背影,又瞅瞅正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江信,重重地哀叹一声,最后还是跟着南元白一块儿离开了。 阿信虽好,不过他还是不上去凑热闹啦,眼睛都要被闪到了╭(╯^╰)╮。 * 江信埋在谢泽怀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一时间缩回去也不是,不缩回去也不是,只能把头低垂在胸口,努力地把自己当成一只不会说话的鹌鹑。 好在他家殿下人美心善,没有笑话他,只是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等他情绪稳定下来,才轻声地哄道:“回家吧?” 江信愣了愣,依然埋着脑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不知不觉中,对于他而言,回家一词再不是回到这冷冰冰的江府,而是有他殿下在的王府了。 江信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去向江正初说一声,便乖乖地跟着自家殿下回去了。 至于江正初知道他回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连声招呼都没打之后,又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事儿,就不关他的事啦! * 大闹皇子婚宴,搬空侍郎府邸一事,虽然江正初竭力压制住了消息,甚至求助了四皇子帮忙,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没办法,当天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谢泽做事的时候又一点儿没有收敛。 更何况,四皇子虽然嘴上敷衍着,可压根儿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反正他又没什么错,还是受害者,谢泽和江家一家子把他的婚礼闹得乌烟瘴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巴不得谢泽和这一家子倒霉才好! 四皇子一脉的人得了他的示意,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纷纷向陛下谏言,再一次把谢泽做的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上奏,恳请陛下重罚谢泽。 众臣口诛笔伐,又有魏大学士施压,最终,康元帝大笔一挥,两道圣旨分别落到了贤王府与江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大人教女无方,内宅不宁,责令其暂停一切职务,好生整顿内院,何时将家中事理清,何时再回刑部述职,钦此。” 圣旨面前,江正初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表现分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接了旨,心里却像是吞了黄连一样苦。 说是等理清家中事在回去述职,可怎样才算理清,还不是皇帝说了算?这要是以后皇上再也想不起他来,那他岂不是就再也不用回去述职了吗? 想到这里,江正初更是勃然大怒,待传旨太监离开,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到了傅雪榕的脸上:“蠢妇!简直,简直愚不可及!如今我官职都要丢了,你满意了!” 傅雪榕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捂着脸低头哭泣。 江星羽看着自家母亲被打,却是连上前护着的勇气都没有,只低垂下头,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掐进肉里,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怪到了江信的头上。 如果不是江信,她的妹妹不会被四皇子冷待,母亲不会被责罚,父亲的官职更不会丢,都是那个扫把星!是他毁了这个家! 可笑他如今却悠闲地躲到了别处,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 * 江星羽对自己的痛恨,江信暂时不得而知,他现在也完全没有对方想象中的那么悠闲。 谢泽那一通操作虽说事出有因,可毕竟闹得太大了,最终被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虽然他殿下说没什么,说本来也不愿意干活儿也不缺这点儿俸禄,可江信还是觉得难过。 他殿下是为了自己才惹了众怒,罚俸事小,可若是因此遭了皇上的厌弃,那他就真的要难过死了! 谢泽瞧着自家伴读又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自己,仿佛比自己被罚了俸禄还要委屈,一时间哭笑不得:“放心,皇上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和我离心的。 且不说我是他的亲侄儿,如今外戚势大,他还指着我和其他党羽互相牵制呢。” 身在皇家,哪里又真的会有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呢? 皇叔对他的宠溺是真,偏爱是真,想要依靠他的势力对付宁国公与魏大学士也是真,这两者并不冲突。 因此,他素日里在外表现得越嚣张,越恣意妄为,对于皇叔而言,反而让他越放心,越信任。 康元帝会觉得自己的庇护对谢泽是有用的,正因为自己的偏宠和放纵,才能让他这般任性妄为。 若是失去了这一道护身符,谢泽这样的性子,新帝定然不会容他。 所以,只有谢泽,不会被从龙之功的许诺迷了眼,也只有谢泽,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他也愿意这样宠着谢泽胡闹,若是哪天谢泽不疯了,他反倒要寝食难安了。 江信怔住,这才知道皇上对自家殿下的宠爱之下埋藏了这么多的刀锋和诡谲,这才知道他的殿下一路走来,即使有帝王相护,也满身荆棘。 皇上的宠爱并非那么好得的,更多的宠爱,也意味着更多的猜疑和算计。 他的殿下,又没有母妃护着,只是靠着自己,一路磕磕绊绊地爬到现在的位置。 皇上会不知道吗?不,他肯定是知道的,可他还是选择将殿下放在了刀尖的位置上。 纵使宠爱,也是有限。 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江信眼睛里的水花更多了,扁了扁嘴巴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冒,一边哭一边抽泣着。 他连被冤枉偷盗,差点儿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都只是红了眼眶,可现在,他为他的殿下,眼泪掉得停不下来。 可见是真的伤心了,他为他的殿下伤心。 “怎么又哭了?”谢泽拿他的阿信没办法,将人揽在怀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阿信不哭。” “殿,殿下,嗝!好苦!过得,好苦!嗝!”谢泽没有哄他时,他还只是扁着嘴无声地掉眼泪,可现在有他殿下哄他,江信就再也忍不住了,扑到谢泽怀里“哇”声大哭。 他的殿下那么好,却过得这样苦。 第65章 让他心疼 谢泽抚摸着江信的头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的阿信,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不过几句话,就能让他为自己心疼得流眼泪。 谢泽笑了笑,低头看着他的小伴读,眼里闪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轻声道:“遇到阿信之后就不苦了,我知道,以后有阿信对我好。” “嗯!”江信立时飞快地点头,用袖子迅速地擦干眼泪,抓住谢泽的手,用近乎发誓的语气坚定地道:“以,以后,我对殿下,好!我陪,殿下!永远!” 此时许下诺言的江信或许还不知道永远是多重的承诺,他只是想一辈子陪在他的殿下身边,想一直一直,对他的殿下好。 谢泽看着这样的阿信,喉结微动,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克制住吻他的冲动,转而将人埋在自己的颈间,长出了一口气。 不要急,还不到时候,还差一点,不能冒一点风险,不能把我的阿信吓走。 谢泽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嘴上却含着笑意,趁机得寸进尺:“说好的,永远陪着我,以后阿信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嗯!”江信点头,他本来就不想再待在那个家里的,他殿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要和他的殿下在一起。 “以后阿信只能对我这样好,不能对别人和对我一样好。”此处重点点名那个最近有点儿碍眼的姚孔雀。 “嗯!”江信继续点头,他当然只会对殿下这样好,因为是世界上最好的殿下! 谢泽满意了,温柔地道:“那我就一点儿也不苦了,阿信也不哭了,我们以后都会好好儿的,会很好很好。” “……嗯。”江信从谢泽的怀里退出来,鼻头还有些红,微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以前遇到过很多很多委屈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哭过。 可自从遇到了殿下之后,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好哭鬼,动不动就想哭鼻子。 其实想想还挺丢脸的,可是,想到每次掉眼泪的时候,他的殿下总会温柔又耐心地哄他,他就觉得,他还可以多丢几次脸…… 可是,想归想,每次被哄完之后,脸皮薄的江信还是有点儿难为情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胡乱找了个由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嫁,嫁妆,刚,刚搬进来,我,我先去整理了!” 话音刚落,没等谢泽反应,就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屋。 想到办法了,他以后哭完之后,就飞快地找理由跑掉,这样既能被殿下哄,又不会丢脸了! 这么想着,江信连小跑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谢泽:“……” “这下公子和嫁妆都给拐进府里了,主子总算该安心了吧?”阿福被江信和自家殿下这暧昧的氛围酸得牙疼,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耳尖的谢泽扫了他一眼,阿福立时双手捂嘴,做噤声状。 本来就是嘛,他家主子先前可是连做梦都叫着江公子的名字,每次醒来都发疯似的找人。 虽然这些症状在江公子住进王府之后有所减轻,可贴身伺候谢泽的阿福却知道,他家主子还是不安,总是一副害怕把江公子弄丢了的样子。 即使江公子就站在他手边上的位置,他也时不时地都要去确认江公子的存在。 阿福不懂为什么,可也为主子担心,担心主子迟早哪一天真的疯了。 现在,江公子都承诺要一辈子和主子在一起了,嫁妆都给了,主子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谢泽看着江信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出声:“你说,阿信现在,喜欢上我了吗?会生出绮念的那种喜欢。” “……”阿福死鱼眼,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您抱都抱了,摸都摸过了,公子的房间都钻过了,还怕什么呢?” 在阿福看来,公子若是不喜欢,早离王爷这个登徒子远远的了,哪里还会和他这么亲近哟! 谢泽又丢给他一个冷眼,阿福麻溜儿地闭上嘴。 谢泽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因为太过在乎,才会一步都不想走错,不想再让他的阿信,有半分勉强和不适。 忽然间,谢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复又睁开眼,淡淡地道:“日后阿信再找你,多给他说说我以前一个人在宫里的事。” 阿福:“……啊?” 谢泽轻笑:“会让他多心疼心疼我。”越是心疼,就越是舍不得离开。越是舍不得,就越是喜欢。 早知苦肉计这么好用,早在阿信第一次找阿福打听自己的时候,他就让阿福好好儿说道了,白白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阿福:“……”哦。 第66章 出名啦! “少爷,这……王爷怎的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咱们这屋子,也没处放啊?”徐母见王府的下人把这一箱箱的东西抬过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瞧见江信过来,连忙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焦急地道。 “没,没处放,就,放到,殿下的,私,私库。”江信的脸还红着,听到徐母的话,挠了挠脸有些难为情地道。 “啊?”徐母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闻言有些懵了:“可是,这不都是王爷送您的吗?” 怎么还又送给王爷呢? “是,是殿下,帮我,从父亲处,讨要的,聘礼,还,还有我娘,留,留给我的,嫁妆。” 徐母:“……” “这……”徐母看着江信让人先把东西放到王府库房,忙拉着江信走到一边,疑惑又焦虑地道:“少爷,您还未成亲,老爷和夫人如何会给您聘礼,还……让您带到王府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江信就磕磕绊绊地努力将今天的事复述出来说给了徐母听。 原本,在想起父亲对待那些被偷走的嫁妆时的反应,江信还有些难过。 可是现在,再多的难过和不甘也抵不上殿下哄他时候的开心了,他已经不难过啦,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徐妈妈了。 然而,徐母并没有被江信的轻松和解脱感染,反而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露出焦虑担心的神情,道:“少爷,江府毕竟是您的家,您此番和老爷夫人闹成这样,以后回了江家,该如何自处?” “那不,不回去了。”江信垂下眼帘,磕巴却固执地道。 以前,他还会想自己整日跟着殿下,会不会给殿下造成困扰,可是现在,他知道殿下也是需要他的。 他可以好好儿陪着殿下,关心殿下,他,他很有用的! 徐母被这孩子气的话语怼得没了脾气,想到那位殿下对自家主子超出寻常的容忍和宠溺,试探性地问道:“少爷,您可曾想过,自己的亲事?” 江信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他以前是个哑巴,知道父母懒得管他,他自己也不想耽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早早地便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娶妻的准备。 直到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能够重新开口说话,他整日里不是陪着殿下就是为殿下做事,也没时间去想这件事。 如果不是殿下帮他去父母那里把自己成亲的聘礼要了来,他也想不起这个事情。 可现在就算徐妈妈提了,他对于未来的妻子还是没有太多的想法。 不过如果以后真的要娶妻的话,他应该就要离开王府了吧?总不能拖家带口的在殿下家蹭吃蹭喝,殿下又不是他的爹,那样就太得寸进尺了。 这样想想,江信对成亲一事顿时就没什么期待了呢。 要是成亲会让他和殿下疏远的话,那还不如不成亲呢,反正他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成亲的打算了。 徐母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还没有开窍,忍不住提醒他:“就算少爷不曾考虑过,王爷也总是要成亲的。 少爷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个王府多了一个女主人,您又该如何?” 贤王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心思从未有过收敛,徐母自然是看出来了,可就因为看出来了,才要提醒江信。 在徐母看来,贤王就是再宠她家少爷,也绝不可能和一个男人成亲,陛下也不会允许的。 那么江信继续留在王府,总有一天,等贤王成亲,他就会成为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江信又该如何自处? 江信闻言一愣,有些不明白徐妈妈为何要这么问,想说要是殿下有了王妃,他肯定会像对待殿下一样对待殿下日后最亲近的妻子。 可是,一想到以后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她和殿下的关系,会比自己和殿下的还要亲近,江信的声音就梗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仿佛又成了以前的小哑巴。 徐母担忧地看着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府不会有女主人,徐嬷嬷过虑了。” 徐母一个激灵,连忙转身低下头,一脸惊恐地道:“老,老奴多嘴,求,求王爷恕罪。” “起来吧。”谢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只拉着江信道:“我让阿福单独腾出来一间库房,以后你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好不好?” “好。”江信点点头,眉眼弯弯:“谢谢,殿下。” 谢泽揉了揉江信的头,温柔地道:“我让阿福去升阳酒楼带了些菜,等会儿一起用膳。” “嗯!” “……” 一直等到谢泽带着江信离开,徐母才敢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吞了吞口水,平复心中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自家少爷口中温柔又心地善良的贤王,方才看她的眼神中藏着股凛冽的杀意,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有少爷在,这位贤王说不定已经将她打杀了。 为什么? 就因为她说出了贤王以后会娶妻,他和少爷不可能永远如现在这般亲密无间的话? 可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啊,难道,这位王爷,还真的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男子为妻吗? 徐母看不懂贤王,可她也再不敢多嘴了。 * 贤王藐视圣意,破坏四皇子大婚一事传扬出去,本来应该在某些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迅速地在京城各地蔓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让谢泽那原本就不怎么好听的名声再度雪上加霜,让各地百姓对这位王爷的疯癫印象更加深刻。 然而,还没等事情进一步发酵,京城中的百姓就迅速地被另一则新鲜事给吸引住了。 “欸欸,你们都去看了吗?” “看什么?” “最近中心街新开的两家铺子,铺名叫‘余信’,我跟你说,这两家铺子里卖的东西可不得了!” “又是江南那边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哪儿能啊?!你可曾听说,先前贤王殿下在魏大学士府上与众人比试投壶,赢得了一种名叫七彩琉璃盏的彩头?” “自然听过,据说那七彩琉璃盏是魏大学士无意中从一海外行商手中买下,那琉璃盏在阳光的折射下能发出七彩的光芒,如同仙物,后被殿下赠给了他的伴读,可这跟那两家铺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听说啊,就是贤王的那伴读,他少时不能说话,便喜爱钻研些奇技淫巧,得了那琉璃盏后便每日钻研,竟让他发现了其中之奥妙,将那生产琉璃地配方给琢磨出来了。 那两家名叫‘余信’的铺子,便是贤王的产业,如今铺子中卖的,正是那传闻中的琉璃制品,好不稀罕!” “这……那等神物,竟这么容易就被琢磨出来了?”听到的人有些质疑地看着说话的人。 “那可不嘛!听说这家铺子,连窗户都是琉璃制的,漂亮得不行,你过去一看便知!” “琉璃窗户?简直闻所未闻,那我可得去好好儿瞧瞧。” “我跟你一块儿去!” “……” 差不多的对话,短短几天内便在各处酒楼茶馆甚至百姓的家中上演,没多久,这两家名叫“余信”的铺子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好在岑华采早有预料,两家铺子暂时有一定的人员限制,每日都只有五十人可以入内参观。 当然,未来一个月的这五十人的名额早已经被各大世家抢购一空了,至于那三千件刚生产出来的琉璃器皿,也已经有一大半被提前收到风声的皇亲国戚给定走了。 只剩下一小部分,如今正放在店铺内供人观看欣赏,一般的人买不起也买不到。 不过虽然每天只有五十人可以参观,但是这铺子的窗户也是玻璃做的呀,那些进不了店铺的人,就算只是跑到街上来远远地看一眼这神奇的琉璃窗,那也能让他们回去说道好久了。 这可是琉璃窗户哩,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哩,这么漂亮的玩意儿,听说连皇宫里都没有哩! 听说就是那位贤王身边的小伴读琢磨出来的,我滴个乖乖,这得是什么样聪明的脑瓜,才能琢磨出这么漂亮的玩意儿哦! 关键这玩意儿不仅漂亮,它用处还不小。 不说别的,就说这琉璃窗吧,这么明亮剔透,若是能装在家中,这屋子都能亮堂不少嘞! “想不到江家那位哑巴大少爷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连这海外人的玩意儿都能琢磨出来,真厉害啊!” “我家有亲戚在王府做下人,听他说啊,这江大少爷可是个小天才,学什么东西都快,若非幼时不能说话,说不准儿早就是名震京城的大才子了呢。” “我就说呢!这贤王这么得皇上的宠爱,想要什么伴读没有,怎么会偏偏选中了这么个哑巴?看来还是王爷的眼光好,早早发现这位江大公子有大才!” “是极是极!” “……” * “砰!”因着两间琉璃铺子,不知怎的,江信的名声不知不觉间就传了出来,就这么一路传到了江府,气得江星羽当场便砸烂了一只花瓶。 “学什么东西都快,还有大才!”江星羽气得咬牙切齿,嫉妒得两只眼睛都充血了。 江信是个什么货色,他一起长大的还能不知道吗? 就这种蠢货,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蠢钝得先生教都不想教,就这样还有大才?! 他怎么敢,他凭什么?!就凭那不知道怎么投机取巧弄出来的琉璃?! 简直可笑至极! 可是,就是这样可笑至极的传闻,竟然真的有人信,还是好多人都信了。 他梦寐以求的京城才子的名声,竟然就这样让一个从小到大都不如他的哑巴夺去了,这让他如何不恨,如何甘心?! 然而,还没等江星羽气得继续打杂,身旁的小厮就颤颤巍巍地开口提醒他:“少爷,如今府中库房吃紧,老爷又缩减了月例,您,您若是把这些都给砸了,可,可能短时间内就补不上了。” “……”江星羽气得大喘着气,一脚将小厮给踹了出去,暴躁地吼道:“要你提醒我!” 虽是这样吼的,可到底没有把手里的砚台给砸了。 他近日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尤其是陆无量那个混蛋,现在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整日里盯着他,没钱找他,没活计找他,甚至连被街巷邻居排挤都找他摆平。 只要他摆出一点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意思,那混蛋就威胁他,要把当日他指使对方陷害江信的事情给捅出去,实在把他逼得烦不胜烦,根本都没心思读书了。 对了,陆无量! 江星羽眼睛一亮,他就不信,陆无量那种混蛋,会不恨把他害到连书都读不了的谢泽和江信。 现在看到江信过得那么好,不但弄出了琉璃这样赚钱的生意,还成就了这么高的名声,他就不信陆无量会不嫉妒,会不想报仇…… 除了江星羽,此时江府的另外几位主子也不好受。 江良才还好,只是有些发酸。 傅雪榕则是更加怨恨,明明江信已经钻研出了制造琉璃的方法,明明贤王府已经制造出了那么多的琉璃,这家伙却只是因为玉儿拿了这么一个他唾手可得的物件,把她们母女逼到这个份上。 这个小兔崽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要让她们母女难堪!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早知如此,她早该在他还未长成的时候,让他早早出意外去了,也好过今日这样给她添堵! 傅雪榕跪在祠堂里,一边用力地捻着佛珠,一边眼里闪着怨毒的光芒,恨得几乎要把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 这个白眼狼,他以为,他住进王府,她就拿他没办法了是吗?他以为他有王爷撑腰,他就能风风光光,压在她的星儿头上了是吗?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至于江正初,江正初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四皇子。 只可惜,四皇子带着魏家的公子并非是来帮他官复原职,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大人,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魏博文陪着自家殿下坐下,晾了江正初好一会儿,这才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冷笑着出声。 他们魏府抓了那海外商人,又前前后后出了多少人力和钱财,才终于把那琉璃的正确配方给琢磨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大批量生产,却被江府那向来名不见经传的哑巴给截了胡,还弄出了这么多琉璃,提前入了那些世家贵族的眼,甚至还开了两个琉璃铺子! 那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付出的这些算什么,笑话吗?! 好个江正初,有这么出息的一个儿子,竟然能藏在家中这么多年,给他们致命一击!好,好得很呐! 江正初:“……” 第67章 殿下又对他好了 “殿下,下官的确不知道这孩子会那琉璃制法,若是下官知道,下官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把这生意带到贤王府去的,请殿下一定要相信下官呐!”江正初跪在地上,惨白着脸,就差没剖心明志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江信有这样的本事,他早就将那琉璃变成了自家的生意,又怎么会如今白白便宜了贤王?! 想到这里,江正初又是懊悔又是震怒,这个逆子,明明有这样的能力,以前怎么藏着掖着从未告诉过他,是不是打小就开始防着他了?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得不说,江正初在推卸责任方面,和傅雪榕还真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夫妻。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其实有好几次,他都发现过江信喜欢在家里鼓捣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工具小玩意儿了。 甚至在江信小的时候没有玩具可以玩儿,他还自己倒腾出一种奇怪的发条小狗。 只是那时候的他知道这件事时的反应,只觉得生气愤怒,只觉得这个儿子不仅哑巴,还蠢钝不堪,不务正业,除了给他丢人之外没有任何本事。 于是,便是毫不留情的训斥和责骂,遇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甩上一巴掌,便让这逆子去祠堂里跪着。 至于那些没用的玩意儿,他看到便心烦,见一次扔一次。 久而久之,家里便不会再出现江信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他亲手扼制了江信的天赋,如今却又怪江信对他藏拙,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对他藏拙。 四皇子看着江正初急切表忠心的样子有些厌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了纳江家女为妃的想法之后,他这些日子就各种不顺。 大婚那天的闹剧就不说了,当日在魏府举办赏花宴时,就闹出了一点风波,现下更是让谢泽抢在自己前面卖出了这么多的琉璃。 如今,就算他们紧赶慢赶将手底下的这批琉璃器皿赶工赶出来,那些世家大族向来刁钻。 有了谢泽家的琉璃在前,这时候再看他们的琉璃,便会觉得是仿冒品,上不了台面。 更何况他特意去那两家名叫“余信”的铺子看过了,那铺子中晶莹剔透的琉璃,显然比他们刚生产出来的那批成色更加好。 两相对比,那些挑剔的贵人自然是宁愿多等一等更好的商品,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他这后来制造出来的仿冒品了。 如此,他们的这批琉璃,就算能售出去,也很难达到他和老师原先想要的效果了。 偏偏这江正初还在这儿一个劲儿地说他不知道,如果早知道的话就怎么怎么样…… 如果如果!如果能早知道,他压根儿就不会办那场倒霉催的赏花宴,和这倒霉催的江家扯上关系,还让江信得了那琉璃去钻研! 不对!如果早知道江家的哑巴儿子有这样的能耐,他早就先谢泽一步把那漂亮的少年纳入后院为他所用了。 江正初这样的人,若是能用自己的儿子换一个好前程,想必他肯定要迫不及待地把江信送到自己的床上。 就因为这人的有眼无珠,害他错过了这样一个漂亮又能赚钱的好帮手,四皇子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到这里,四皇子对江正初越发的不待见,没好气地道:“本宫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如今贤王禁足府中,本宫已经打听到,制作和销售琉璃一事,他已经全权交由江信负责。 本宫只问你,是否能够说服江信与魏府一同制售琉璃,利润五五分成。” 话音刚落,魏博文紧接着又在一旁补充道:“我魏府也已经研制出琉璃的制作方法,并且建造了四家专门制作琉璃的作坊,产量上面绝对跟得上。 若是我们两方联手,必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占最大的市场,很快便能把琉璃生意铺到全国各地,到时候,我们两方只会越赚越多,谁也不会吃亏。” 他们商量过了,与其再弄出一间琉璃铺子和谢泽打擂台,不如加入谢泽的琉璃生意。 这样,谢泽不用担心他们瓜分琉璃市场,他们也不会被打成仿冒品最终只能做普通百姓的生意。 这是双赢的局面,只要他们能够说服江信,一定能将制售琉璃的利益最大化。 江正初没想到魏府竟然也已经琢磨出了制作琉璃的方法,心道看来这方法也没什么难度,难怪那个逆子随便琢磨一下就弄出来了,面上不敢有丝毫怠慢,连连点头道: “殿下放心,信儿平日里最听下官的话,下官定会将此事办成,为殿下分忧。” 正说着,心里便又是一阵埋怨,这逆子,竟然都拿到了制售琉璃的负责权,这样下金蛋的生意贤王都全部交给了他,他竟是一点儿都没有透露给自己。 要不是答应了殿下,谈成这桩合作,要不是这逆子有贤王撑腰,他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把人拎回祠堂里跪着,让他好好儿反应自己都做错了什么! 四皇子见他眉宇间还带着戾气,皱了皱眉,对这蠢货实在不放心,忍不住出声敲打:“若是连这样的小事也办不好,江大人以后还是多留些时间在家中好好儿管教妻儿,朝中的事情,也不必操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是办不成此事,他以后也休想再回朝堂了。 如今江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四皇子党,若是四皇子放弃了他,其他党羽自然不会废这个心思捞他,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江正初一惊,连忙又磕着头谢恩:“请殿下放心,下官绝对不会辜负殿下的信任。” 四皇子见江正初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起身带着魏博文离开,连江正初留他用膳的话都没回,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他怕待久了,实在忍不住给这老东西两脚,就因为这一家子的蠢货,害得他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 江信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他本来还因为琉璃铺子刚刚开业就这样火爆而开心,正想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殿下,就听说了外面现在各个都在夸他的传闻…… 阿贵听说这些还挺高兴,兴冲冲地对江信道:“公子,现在外面都在传您是天才呢!说无论什么奇技淫巧的物件,您只要稍稍看那么一眼,立马就能触类旁通,将这物件造出来了!” 江信:“……”其实制作的材料都是殿下告诉他的啊,都知道制作原料了,那制作的步骤和火候,只要多试几次,迟早都能试出来的o(╯□╰)o。 阿贵可不管这些,他是真觉得自家公子很厉害。 不说别的,他可是亲眼瞧见的,他们公子画得那些图纸可逼真了!还有那些琉璃作坊的老匠师们,都一把年纪了,有时候还跑过来找他们公子请教问题嘞! 江信可不觉得这些是自己的功劳,听说了这事儿后就急忙忙地找到岑华采,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地问他:“坊,坊间传,传言,可,可是你,散播,出去,的。” “算是吧。”岑华采正数着今日的进账笑得牙不见眼,他就知道跟着王爷有钱途,听到江信的声音似乎毫不意外,笑眯眯地抬起头道: “不过在下只让人将琉璃是公子带人制作出来一事传了出去,至于后来的公子是无所不能的天才这样的话,都是坊间戏言,与在下无关哦。” 话音刚落,岑华采顿了顿,紧接着又笑眯眯地道:“在下从来只说真相,至于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就不是在下能控制得了的了。”才怪。 江信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可他从未与人争执过,连不高兴都只是委屈地站在原地,磕磕巴巴地提出异议:“我,我只是,辅,辅佐殿下,殿下才,才是天才。” 你应该说琉璃的原料都是殿下找到,烧制琉璃的厂窑,也是在殿下的指点下建造的,是殿下的功劳! 殿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本来就不怎么好,要是,要是能让大家知道这些都是殿下想出来的,知道殿下才是真正的天才,殿下的名声一定会变好,会有很多很多人都会喜欢上无所不能的殿下! 江信如今是个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小哑巴,实在没法儿把这些想法表达利索,只好拿一双写满了不高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岑华采,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噗嗤!”岑华采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实在是少年的心思太好懂了。 而这些心思里,大抵也只为了两个字,谢泽。 难怪王爷会栽在这位公子的身上,能被这样全心全意,毫无杂念地关心着,的确是,很难让人不心动。 大概是以为自己被嘲笑了,江信的唇抿得更紧了,刚想开口就被岑华采打断了,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这话嘛,虽是在下传的,但在下这可都是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办的,如果公子要怪,那就只能怪殿下了哦。” 江信闻言怔住:“殿下?” “嗯。”大约是觉得这样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真有些上天注定的意味在其中,岑华采不介意帮他们一把,笑着道: “虽然身为属下,不好过多揣测主上的心思,不过我猜,殿下此举,是想让公子不再受哑巴的声明所累。 他想将最好的名声,都给你。” 只有这样,日后你们成亲之时,天下百姓,才不会说你以色侍人,不会说你是王爷的娈宠,不会将你归为佞幸之流。 世间多传贤王天性冷血,没有人性,又何曾知道,他们的王爷偏宠一个人,可以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手上,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千万人都不敢为之事。 “可,可是,殿下比我,更,更需要名声!”江信难过,他的殿下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他好得让他不知所措了。 “那在下就没办法了,公子也是知道王爷那个脾气的,除了你,谁敢不听他的。”岑华采两手一摊,一副自己也没法子的模样。 江信:“……”我,我也很听殿下话的好不好…… 得知事情是自家殿下安排的,还都是为了自己,江信就什么脾气都没了,耷拉着两只耳朵还有些蔫蔫地对着岑华采道:“对,对不起,我刚刚,误会了。”是个有礼貌的伴读了。 “……”岑华采被江信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帮人帮到底,一本正经地道:“公子若是心疼殿下,不如多在府里陪陪王爷。 如今王爷被禁足了,府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一个人定然无聊得紧,你如果回去陪他,想必王爷定会十分高兴的。” 江信觉得岑华采的话很有道理,乖乖地点点头回应:“我有每,每天,都陪,陪殿下。” 他知道殿下喜爱升阳酒楼的菜,还准备一会儿铺子歇业,去升阳酒楼买了酒菜回去陪殿下用膳呢。 岑华采“啧啧”两声,随即挥挥手让阿辉走远一些,凑到江信耳边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止是这些陪伴。 你别看王爷平日里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其实吧,他是个挺怕寂寞的人。 尤其是夜里,听府里的下人说,王爷经常失眠,公子若是愿意和王爷抵足而眠,畅谈心事,说不准儿便能将王爷的病症治好了。” “王爷,失眠?”江信诧异地看他,随后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就说!他家殿下怎么时不时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大半夜跑来他的床上睡着了,所以,其实是殿下一个人睡不着,才跑来找他。 只要有人在身边陪着他,就能好好地睡觉了? 那他以后要每天都陪着殿下睡好觉! 殿下眼下的颜色都好深了,肯定是很久很久没有睡好了,睡不好觉可难受了! 也不知道江信脑补了些什么,岑华采就看着江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叹息着摇了摇头。 主子啊,属下也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第68章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qaq “公子,咱们回府吗?”阿贵瞧瞧日头也不早了,想着府里的某位活祖宗估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便开小声提醒道。 江信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少爷,大少爷!” 李管事在这琉璃铺子对面蹲点了老半天,总算是瞅见了江信的身影,连忙激动地跑上前来,一脸欣喜地道:“老奴总算是找到您了哎!” 江信脚步顿了顿,停下来看向李管事:“何事?” 李管事连忙赔着笑脸讨好地道:“是老爷,老爷找您! 老爷想着您许久没有回家了,今日特意命厨房做了一桌好菜,等着您回去一块儿用完善呢!” 江信闻言一愣,随后很快摇了摇头,道:“不,不回去了,殿,殿下在家,等我。” 说完,便不等李管事反应,径自拉着阿贵走了。 他还要去升阳酒楼打包饭菜,回去陪殿下,很忙的! “这……”李管事傻眼了,刚想追上去,就看到印象里听话又懂事的大少爷迅速地跑没影儿了。 “少爷,少爷!” “……” 而此时,正在家中等着江信的江正初,还在默默地酝酿着情绪。 虽然这些日子,这逆子做的事情实在可恨,可是眼下巨大的利益在前,就算没有四皇子的吩咐,他也想暂时缓和与江信的关系。 府中一下子为这小子去了那么一大笔开支,这小子在外面有了这么挣钱的营生,却不交给公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还有四皇子殿下说的合作,若是能谈下来,那他便是立了大功,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两边的琉璃生意,还能重新获得四皇子的信任和重用。 因此,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搞砸了。 想到这里,江正初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甚至还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虽然先前闹了点不愉快,可到底还是敬重他这个父亲的,只派了让他回来用膳,就这么快赶回来了。 然而,很快,江正初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下一秒便勃然大怒,不可置信地冲着李管事吼道:“不回来?!他敢不回来?!” “是……”李管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道:“少,少爷说,王爷在府中等他,想必也不是故意不愿回家,只是……” 话还没说完,李管事便被迎面而来的茶杯“砰”得一声砸到了脸上。 “明天再去请,再请不回来,我饶不了你!”江正初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瞪着李管事。 李管事顾不得喊痛,连忙趴下来不停地点头:“是,是,老奴一定把少爷请回来,求老爷恕罪,求老爷恕罪!” * 另一边,江信可不知道自己父亲这么盼望着自己回家了,开开心心地在升阳酒楼打包了几个谢泽爱吃的菜便回了王府,远远地便瞧见了正站在门口,像望夫石一样等着自己的谢泽。 说错了,应该是望友石才对。 江信揉了揉脸,把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子里拍飞出去,快步跑上前,扬起脑袋笑着对谢泽道:“殿,殿下,我带,带了你,爱吃的菜。” 殿下一个人被禁足在家里,果然很寂寞,他以后一定要早早回来陪殿下! 谢泽莞尔,揉了揉江信的头,道:“谢谢阿信,记得我的喜好。” 江信眉眼弯弯,开心又矜持地抿了抿唇。 * 当天,谢泽只觉得平时就乖巧又依赖他的阿信好像比往日里更黏着他了。 等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看着抱着一只枕头双眼出现在自己房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阿信,谢泽愣住了。 “殿下,我,我们睡,睡一,起吧?”江信还是头一次想和别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开口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连声音都小了一些。 他没发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谢泽的眼神便暗了下来。 用尽最大的力气强压下心中的欲念,谢泽看着江信干干净净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怎么了?” 江信摇摇头:“就,就是听说殿,殿下常,常失眠,想和殿下,聊天,让殿下,睡,好觉。” 说完,江信又乖巧地扬起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可,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吧?殿下经常在他睡着的时候钻到他的床上,应当是……不会嫌弃他? 果然,下一秒只见谢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点了点头:“好。” 江信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便开心地将枕头摆到殿下的枕头旁边,又急忙忙去隔壁拿了自己的被子。 睡一张床就算了,总不能被子也抢殿下的吧。 对了,他记得好几次殿下睡在他的房间,醒来的时候都没有盖被子,等会儿一定要严肃地提醒殿下,就算身体好也不这么不注意,万一着凉了可是很难受的! 等殿下乖乖地盖好被子,再努力哄殿下睡觉! 江信计划得很好,可是真当两个人睡到了一张床上,看到近在咫尺的殿下的脸,就磕磕巴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仿佛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好在谢泽是个体贴的殿下,没有为难自家害羞的伴读,侧身看着脸红的江信,主动开启了话题:“我很高兴。” “殿,殿下?” 谢泽轻笑着靠近江信,直到两人的额头相抵,鼻尖差点儿贴到一起,才有些遗憾地停下,慢吞吞地道:“很高兴阿信不生气我擅自闯进你的房间,还愿意陪我。” “殿,殿下,只是睡,睡不着,又不是,故,故意的。”江信下意识地给自家殿下辩解,仿佛比谢泽还着急似的。 谢泽:“……”其实,我的目的也不是这么单纯。 “殿,殿下,为什么,失眠?”江信关心地看着谢泽。 他知道殿下以前过得很苦,一直都是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殿下偶尔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处藏起的悲伤,他就觉得,殿下的失眠,殿下的孤独,好像和自己有关系似的。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殿下为什么会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殿下做噩梦的时候,为什么会叫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谢泽没有告诉他答案,只是温柔地看着江信:“没有失眠,只是有时候睡得不踏实……” 谢泽的话还没说完,眼角便感受到一抹微凉的触感。 江信看着谢泽,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碰到谢泽眼窝下的青色,绷着脸难过地道:“殿下的,眼圈,很深,睡不好,会头疼。” 谢泽微微侧过头,冰凉的指尖便从眼角移到了嘴唇。 倏然间碰到温暖的触感,江信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移开就被谢泽紧紧地抓住了。 江信的手紧紧地蜷起来,通红着一张脸恨不能立刻以头抢地,急切又害臊地解释:“我我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故意碰你的嘴唇! 江信急得都快冒眼泪了,纵使他的神经再粗,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暧昧和僭越,急忙忙地解释完就想跳床跑走,偏偏又被谢泽抓住了手腕,情急之下之后一下子把脸埋进枕头里,装死了! 暧昧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谢泽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亲了亲小伴读的指尖,便将江信的脑袋从枕头里挖出来,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不如说,我多希望你是故意的。 江信还是红着一张脸,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被挖出来了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被子里钻。 谢泽只好强硬地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江信的背,温柔地在对方的耳边轻哄:“好了,睡觉吧。 阿信只需要记得一件事,我永远都不会怪你,无论你做人和事。” 江信一怔,窘迫的同时下意识抓紧了他殿下的衣衫。 他想告诉殿下,不要对他那么包容那么好,应该是自己要对殿下好才对。 他想告诉殿下,这样没有限度的包容和偏爱,会让他生出一种可以在对方面前为所欲为的错觉,会让他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妄想,他会对殿下,生出什么样的妄想呢…… 背上的力道不轻不重,耳边的声音温柔又动听,江信攥着谢泽的手不知不觉中放开,在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执起,被温柔地触碰。 可下一秒,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他仰躺在床上,可面前有一个人却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阿信,阿信……”他渐渐地靠近,亲吻自己的额头,鼻子,还有嘴唇……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可对方的神情却陌生得仿佛从未见过,那是充满侵略性的神情。 “殿下,我的腿,好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可是下一秒,却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自右腿传来,好疼,真的好疼。 并非是殿下抓着他的腿太过用力,而是,就好像他的腿受过陈旧的伤,虽是长好了,可还是会时不时地旧伤发作,一疼便是好几日。 奇怪的,他的腿没有受过伤啊?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的腿受伤了呢? 江信下意识地想要问他最信任的殿下,谁知下一秒,殿下就低下头来,重重地咬上了他的唇,语气里带着些不满:“你走神了。” 走神?走什么神?他为什么会走神?江信呆愣愣地想着。 “看着我。”谢泽再一次不满地强调。 江信下意识地看向谢泽,就见面前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以为殿下又要贴自己的额头了。 虽然亲密,可他还是很喜欢和殿下这样贴着的,会感觉到殿下的温柔和对他的信任,虽然殿下一直都很温柔啦。 然而,和江信想象中的贴贴完全不一样,谢泽碰上了他的鼻尖,碰上了他的嘴唇。 殿下还是殿下,可又好像不是殿下了。 “!!!”江信猛地惊醒,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彷徨。 他刚刚,他刚刚都梦见了些什么啊啊啊?!!! 然而,下一秒,令江信更惊恐的事发生了。 他不仅梦到了不该梦见的场景,他还…… 江信要疯了,他第一次邀请殿下一起睡觉畅谈心事,结果不仅梦到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还…… 这不怎么看怎么像他别有所图吗?!! 他该怎么向殿下解释他真的只是想哄殿下睡觉,绝对没有亵渎殿下的意思啊啊啊?! 不对,他晚上都梦到殿下了,他真的一点亵渎殿下的意思都没有吗?!!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他殿下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话?! 江信快崩溃了,可是还不能。 殿下还没有醒,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至少眼下的局面,他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江信通红着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屁股一点一点地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下面的床单上…… 还好,是干的。 江信咽了咽口水,长出了一口气,要是把殿下的床单都给弄脏了,他真的可以以死谢罪了。 江信再度深吸了口气,慢吞吞地将腿移到床边,他要早些起来毁尸灭迹,不能让殿下发现,之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然而,江信的脚才刚刚碰到地面,还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呼出来,下一秒就被谢泽一把拽了过去,整个人都滚进了谢泽的怀里。 江信:“!!!” 谢泽昨晚难得没有做噩梦,睡得还不错,不过还是在自家伴读起身的瞬间便醒了过来,察觉到对方想要下床,下意识便把人抱了回来,语气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去哪儿?” “起,起床!”江信立时一边弓起身子试图远离谢泽,一边紧张地道。 谢泽听出自家伴读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向对方,然后就看到一只通红的小伴读,刚想问怎么了,就察觉到手上的触感 ,微微一顿。 江信:“……” 第69章 殿下好,伴读坏 江信迅速地跳下床,低垂着头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是地上没有缝,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能够让他钻进去再也不用出来的缝。 察觉到谢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信急得都快哭了,两只手垂在身侧捏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没有尿床!”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逃了,他没脸再见殿下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人生中第一次说出一句完整顺溜的话,居然是“我没有尿床”。 应当是没有的,如果发现的话,此刻只怕是要更加崩溃了。 谢泽轻笑出声,难得清醒在一个没有噩梦的清晨,忍不住再一次庆幸自己的重生。 庆幸能够回到过去,看到这样鲜活的阿信,庆幸,能够守护这样开心,快乐的阿信。 当然,江信可觉得这会儿的自己开心快乐,他都羞愤得想要死了! 一直到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当鸵鸟,江信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顿时懊恼得拿头砸门板。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 尿床一点不比那个好到哪里去好不好?!还不如那个呢! 不对!不管是哪个都足够让他在殿下面前丢脸丢到永世不得超生了! “怎么办……”江信拿头抵着门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喃喃。 然而,没等他纠结尴尬太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谢泽关心的声音:“阿信,在吗?” “……”江信默默地窝在门后装死。 不在,他再也没脸在了。 谢泽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门边沉重的呼吸,眉眼间露出一丝笑意,继续哄人:“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阿信不必害羞,我也有过的。” 江信闻言动了动两只竖起的耳朵,殿下也有过?殿下的梦里,也会有想着的人吗?会是谁呢? 谢泽见里面还是没动静,又敲了敲门,无奈地道:“就算你不想见我,也要先把衣服换了,一直闷在里面会不舒服的。” 江信的脸又红了,崩溃地抱住自己的头,又崩溃又感动,他都这样了,殿下还在关心他舒不舒服。 殿下是个好殿下,是他,他不是个好伴读。 他不仅梦到了殿下,还弄脏了殿下的床,他坏。 就在江信蹲在地上埋在自己胳膊里兀自自责的时候,就听到他的殿下又说话了,而且语气里还透着股忧伤。 “其实昨天晚上我很高兴,很高兴阿信能陪着我,是我不好。”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便听到对方紧接着又道:“是我的房间太压抑了,让阿信睡得不习惯,如果阿信生气了,不想理我也没关系。 我现下被禁足,也出不了门,阿信若是不想看见我,只出去透透气就见不到我了,我就在家里等阿信消气。” 说完,谢泽又叹了口气,这才有些失落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谢泽眼带笑意,回过身,就看到自家小伴读依旧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的像猫叫:“我,我没有,生气,没有,不想,见您。”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明明是殿下该生气的,殿下怎么能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呢? 他没有想要不理殿下,他才不会被禁足的殿下每日孤零零地待在府里,他舍不得。 谢泽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温柔地道:“不是不想见我就好,我还以为阿信讨厌我了。” “不,不讨厌!从来,不讨厌!”江信连忙抬起头急吼吼地解释,在看到谢泽的瞬间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从来不讨厌,我只怕,你会讨厌我。 下一秒,自暴自弃的江信就察觉到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耳边听到自家殿下温柔的声音:“我也永远不会讨厌阿信。”永远喜欢阿信。 江信一怔,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谢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殿下,他有一种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对方的冲动。 他想要告诉殿下,他是个坏伴读,他梦到了不好的事情,这样的他,殿下也永远都不会讨厌吗?殿下会永远对他这样好吗? 然而,还没等江信开口,就听到他的殿下微低着头,用近乎诱哄的声音道:“先去把衣服换了,不然该着凉了,好不好?” “……” 回答他的是“砰”得一声用力关上门的声音。 谢泽摸了摸鼻子,体贴地给自家伴读一些羞恼的空间,转身喊来阿福去准备早膳。 阿福头一次在早上看到心情这么好的谢泽,稀奇地看了一眼,心道难不成自家主子昨晚这是得偿所愿了?怎么笑得这么……春心荡漾。 似乎是阿福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下一秒就看到谢泽无情的眼神扫了过来。 阿福立时低头,假装没有发现他殿下的变化,一本正经地道:“殿下,叶良回来了,说上次的事情查清楚了。” 叶良是谢泽派去调查徐氏的属下,这么多日过去了,也该有个确切的结果了。 “嗯,让他等着,先陪阿信用膳。” 阿福:“……”果然在他家主子心里,天大地大还是陪着江公子的事最大。 * 江信急吼吼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早膳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生怕他家殿下又要提这茬儿,一直埋头干饭。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这一顿早饭吃得极其安分,谢泽非常体贴地没有在他敏感的神经上蹦跶。 等到江信急吼吼地扒完了饭,逃也似的溜出了门,谢泽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眼底的笑意瞬间收敛,起身走到了书房。 叶良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见到自家主子过来,立时恭敬地行了礼,这才开口禀告:“属下从当年苏家和那位偷盗被打杀的下人一个屋的好友口中打探到,那名下人七岁时就被签下了卖身契,平时老实木讷,做事也从不偷懒。 听这人的意思,那位应当不像是会偷拿府中东西的人,当时从他们房间里搜到那只花瓶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根本不敢置信。 而且那人死的时候,嘴里一直喊冤,直到被杖毙都没有合眼。” 谢泽靠坐在书桌上,闭目养神,食指和中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淡淡地道:“不够。” 只这样,并不能证明那人的死,只是因为徐氏立了功,苏府只是为了找一个由头犒赏徐氏而不被怀疑。 徐氏在阿信心里的地位颇重,他并不想在这件事情让阿信和他生出芥蒂。 叶良知道这并不是谢泽想听到了,顿了顿又道:“还有另外两件事,徐氏的那个儿子跟在苏家少爷身边时,是一块儿入了学堂的,入学的束修费用也是苏家人出的,听说也是为了奖励徐管事抓住了小偷。” 谢泽睁开了眼,这便是奇怪了。 按说徐管事作为苏家的管家,抓住家贼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让他们的儿子脱离奴籍已经是天大的赏赐了,居然还送他们的儿子去读书? 这苏家若真是这样宽厚仁善之人,也不会没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就把那位据说是偷拿了花瓶的下人给直接打杀了。 “继续。”谢泽只是冷着一张脸淡淡地道,显然,叶良只说了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呢。 叶良咽了口口水,似是有些紧张地开口:“另一件事,是属下从江府的下人处打听到的。 江大公子四岁之前都是由这位徐氏照顾,可是江府的下人只记得这位徐氏性子内向,不爱走动,印象里好像就从没带江公子出过门。 江公子整日和徐氏关在房门里,没人知道徐氏做过什么。 但是,听以前在江府看守小门的一位老仆说,江公子刚出生时,其实并非像后来那般乖巧,偶尔会听到房间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但是奇怪的是,每次公子才哭闹了不过一会儿就停下了,一次两次还算正常,可每回都是如此,完全不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谁都知道刚出生的婴儿若是哭闹起来,不哄上好一会儿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老奴觉得奇怪,曾经在一次江公子哭闹时接近了江公子的房间,等江公子止住哭声后,仔细去听,却能明显得感觉到小孩儿的呜咽,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嘴一般,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了。 后来江公子长大了,众人都说他是个哑巴,请来的大夫都说治不好。 那老奴虽然不知道公子的哑巴是否是人为造成,可是那时江府后院已经是傅雪榕管家,傅雪榕治下极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如今那老奴年纪大了,已经被放回去养老,如今在江府轮换着看门的,是他两个儿子。 原先他是打算把这些话全部都烂在肚子里的,可是上一次江代玉成婚,两个孩子没能守住秘密,把大小姐偷拿琉璃盏的事情告诉了江信,如今已成了傅雪榕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傅雪榕动不了江信,便拿他的两个孩子出气,罚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还让别的下人去欺负打骂他们。 老奴实在心疼两个孩子,也是想给两个孩子争一条活路。 叶良答应了他,只要他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就把他两个儿子的卖身契拿回来,还他们自由身。 这样大的诱惑之下,老奴自然是绞尽脑汁地回忆当年的事情,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记录出来。 说句实在的,傅雪榕管家期间,对他们这些下人实在称不得好,只要一有不顺心便扣他们的月例,一个月都是根本没有几个钱。 若不是她攥着他们的卖身契,他们早在背地里骂开了,这会儿有了机会自然毫不客气地恨不能把她的老底儿都给揭光了。 “江大公子出生的时候声音可洪亮了,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有病的,偏偏后来就成了个哑巴,其实当时府里不少人都觉得是夫人做了什么手脚呢,只是不敢说罢了。” “还有那徐氏,少爷还一直敬重她,可她在少爷那么一点儿大的时候,整日里把人关在家里,除了她之外府里上下竟然没几个人见过少爷。 就算养只狗也得放出来透透气吧?我不是骂少爷的意思啊,就是觉得那徐氏不知存的什么心思,把人关在家里就算没病也给闷出病来了。” “还有啊还有啊,都说那徐氏和先夫人关系好,可我却觉得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 这先夫人去世不久,老爷迎娶夫人进门之后,徐氏还曾去拜访过夫人好几次来。 后来夫人不久就怀了身孕,徐氏还曾想两个少爷一块儿喂奶呢,这要是江府的两个嫡少爷都喝她的奶长大,以后她在府中的地位可不就高了? 只可惜夫人不放心她,没有同意她的提议。” “……” 这些都是那位看门的老奴的原话,叶良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谢泽。 谢泽的脸色越发阴沉,尤其是在听到有人堵住江信的嘴不让他出声的时候,神色已经降到了冰点,不含一丝情绪地道:“把徐氏带过来。” 叶良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道:“王爷,徐氏毕竟是江公子乳母,若是……” “想办法撬开她的嘴,毫发无伤的。”谢泽面无表情地道:“至少是看上去如此。” 叶良:“……是。” * 府里发生的一切江信暂且还不知情,不过今日在铺子里,他倒是也遇上了点儿麻烦事。 李管事一大早便守在了铺子门口,看到江信的瞬间便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声泪俱下地道:“大少爷!大少爷求您可怜可怜老奴吧!” “干什么干什么?”阿贵见又是江府的人,立时没好气地想要上前驱赶。 然而这李管事就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抱着江信的腿不放了,一边抱还一边哭着道:“老爷说了,今日若是老奴还不能把少爷请回去,就要把直接把老奴给卖了! 老奴已经一把年纪,若是被卖给人牙子,后半辈子就完了!就您可怜可怜老奴吧,大少爷!” 江信被这家伙吵得头疼,听了对方的话却只觉得一阵心寒,他原还在奇怪昨日爹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回家吃饭,可现在看着这非让他回去不可的架势,顿时就明白了。 “爹他,是为了。制售琉璃,的生意,才,才让我,回去,的吧?” 李管事哭嚎的表情顿时一僵。 第70章 逐出家门 江信看到李管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不过大抵是对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早有了认知,这会儿已经并没有多少失望了,只是抿了抿唇,冷淡地道:“我,近日,忙,不,回去。” 李管事闻言一慌,连忙哭嚎着江信的大腿卖惨:“大少爷,您不能不管老奴啊!当日老奴陪着您一块儿找小姐的嫁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老爷和夫人都怨上了我。 如今我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老爷定不会饶了我,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管事越哭越惨,见江信还是不为所动,咬了咬牙道:“反正都活不成了,您今日若是不答应老奴,老奴便一头撞死在这铺子门口!” 话音刚落,李管事便发狠地冲着铺子门口的石柱撞过去。 看守铺子的两个小厮见状连忙拦了上去,脸色难看地把人架住想要拖走。 开玩笑,铺子开业才几天,若是真让这人在门口见了血,那也太不吉利了。 李管事被人架住后也没有非要再自尽的意思,只是被人架着撒泼打滚儿,大喊大叫:“少爷何必如此绝情?您纵是不顾着老奴,可老爷毕竟是您的父亲。 您这么久未归,老爷只是想让您回去看看他,您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肯答应吗?” “你住嘴!”阿贵见李管事一副想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当即便想要让人把这老东西赶紧拖走,就被江信拦了下来,绷着脸严肃地道:“你,回去,禀告,便说,我午间,回去。” 李管事立时不闹了,挣开抓着自己的两个小厮,又堆起笑脸讨好地道:“哎!老奴这就去回禀老爷,多谢少爷体谅,没有让老奴难做。”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再回话,便麻溜儿地离开了。 “公子!”阿贵急了,担心地看向江信:“如今殿下还在禁足期,您一个人回去应对老爷夫人,只怕是要吃亏的。” 江信是江正初的儿子,上头有孝道压着,不过两个老的有多不是东西,他都不能反抗得太过,否则传出去,总归是他不孝。 不像他们殿下,殿下并非江家人,又有王爷的身份镇着,纵使胡搅蛮缠了些也无妨。 “李管事,在这闹,不好,做生意。”江信摇了摇头,随即宽慰阿贵:“没事,我只是,回去,告知爹,琉璃生意,皆由殿下,说了算,让他,不要,打主意。” 若是任由李管事在这里胡说八道,只单单他不愿回家这事儿便是他没理,万一再攀扯出殿下,说殿下扣着他不让他回家什么的。 殿下本来就因为自己的事情被罚了,若是自己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禁足中的殿下为此操心,那他也太没用了,白白辜负了殿下对他的信任。 想到这里,江信对着铺子里的伙计道:“你们,继续,开铺子,不碍事。” 刚开业这几日正是打开市场的最好时机,后面还有魏府的人虎视眈眈呢,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 之后,江信又去另一家铺子看了看,另一边有岑华采看着,早早地便开了业,这会儿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虽然没有前两天人那么多,可琉璃窗户的热度还没有过去,每日总有不少人过来瞧热闹,总觉得看一眼这琉璃制成的窗户,就像是见到了大世面似的,再喜滋滋地回去说道一番。 江信见两边都进展顺利,微微放下了心,这才朝江府的方向走去。 阿贵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偷偷地让人回王府禀告了一声,这才快步跟上了自家公子。 * 这条路江信走过很多遍,早间上学的时候,和晚间下学的时候,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从这条路上经过。 经过卖面条的小摊位,再经过一个路口,就到家了。 江信怔怔地看着江府的牌匾,明明才离开不久,却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李管事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见了江信立时将大门打开,满脸堆笑地把人迎了进来,“现下离午膳还早,老爷正在书房呢,要不,大少爷先房间歇息一会儿?” 话音刚落,李管事又讨好地道:“您的房间,老奴每天都有打扫的,保证没有半点儿灰尘。” “不,不用,我去,见父亲。”江信摇了摇头,他知道父亲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并不想浪费时间。 李管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那老奴随您过去。” “不用,我自,自己去。” “是。”李管事的步子还没迈开,见江信是真的对自己的卖好无动于衷,只得讪讪地停住了脚步。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在以往为了讨好夫人和二少爷,也对大少爷使过不少小手段,如今大少爷得势,对他的讨好视而不见,他也怪不了任何人。 * 江正初对自家儿子的到来并不意外,不过因着昨日被拒绝的事,他心里还有不快,纵使有事求这个儿子,可自己身为老子,也没必要对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 否则,他这个父亲当得一点儿面子都没有,只会让这个逆子拿捏住他,以为能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因此,看到江信进屋行礼,江正初也没说什么,只弯着腰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大字写完才停下笔,淡淡地看向江信:“回来了。” “嗯。”江信点了点头,同样淡淡地道:“父亲一切,可好?” “……”有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好?!江正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面上倒是难得没发什么脾气,只声音冷了冷,强撑着道: “还好,近日不用上朝,为父在家中没有那么多要操心的事,心态倒是比以往好了不少。” 江信点点头:“那就,好。” 江正初见江信不冷不热的模样有些气闷,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主动开口质问:“听说你近来很忙,忙得连回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殿下,禁足府中,一个人,殿下,需要我。”江信抿了抿唇,抬起头直视江正初:“爹有很多,家人,殿下,只有,我。” “……”不过是拿你当个摇钱树,还真当那疯子拿你当家人了吗?江正初心中嗤笑,也懒得浪费时间教这不听话的儿子认清那疯子的企图,只就着先前的话题道: “王爷是因你之事才被陛下禁足,你的确是该好好儿陪陪他。 只是为父听闻,王爷让你负责的那两家琉璃铺子似乎生意很是不错,你每日要跑这么多地方,怕是这段时日夜累坏了吧?” “还好。”江信淡淡地道,显然不想和对方多谈这件事。 可江正初便是为了这件事才让他回家的,怎么可能让他搪塞过去,见状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道:“纵使你忙得过来,可你的学业呢? 我们江家并非世家出身,想要功名便只得自己去考。 既然你如今已经不是哑巴,就应该学你弟弟,将心思多多放在学习上,争取早日中举,甚至考中进士,入朝为官,而不应该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在做生意上。” 江信微低着头,小声地反驳:“二弟也,也没有,中举。” “……”江正初看着这油盐不进的逆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他没有中举,至少他努力了!帮你呢?!要不是运气好入了国子监,你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就是运气好遇到了殿下,才有机会进入国子监,甚至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所以他才更应该报答殿下啊! 江正初见江信张了张口又一副要顶嘴的样子,当即便厉声打断了对方:“住口!你现在学会了说话,就是为了和我顶嘴的吗?” 江正初现在都后悔死了,早知道这逆子哑疾恢复了之后是只会整天顶撞他,还不如让他做一辈子的哑巴! 江信垂下眼,不说话了。 江正初总算是满意了,继续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谆谆道:“你那琉璃生意,一个人是吃不下的,而且贤王全权交由你负责,你也管不过来。 眼下四皇子找到我,有意让我们江家做中间人,来与贤王一起做这个制售琉璃的生意,我同意了。” 江信闻言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魏府会另起炉灶与贤王府打擂台,没想到居然是打着和殿下合作的主意。 不过也是,现在京中之人都知道琉璃出自殿下之手,若是魏府此时再推出来,岂不是摆明了是赝品吗? 四皇子野心不小,会弄出琉璃这样罕见的东西必然不会只是为了挣钱,应当还有别的图谋。 江正初见江信的表情便以为有戏,也露出一丝笑容再接再厉地道:“这可是一件三赢的好事,无论是对四殿下,对贤王,还是对我们江家,你若是同意,我今天便去找四殿下的人过来,咱们一块儿商量一下。” 然而,江信并没有被描绘的利益打动,只是摇了摇头拒绝道:“琉璃是,殿下的,产业,我不能,替殿下,做主。” 而且如果真的要和四皇子联手做这个琉璃生意,那殿下就等于是四皇子一脉了。 江信听他殿下说过,陛下之所以这么宠他,就因为他和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牵扯,是只仰仗陛下的保皇派。 一旦他和四殿下走得近了,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殿下先前做的那些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投靠四皇子的意思。 想到这里,江信便做主替谢泽回绝了:“殿下,曾说,制售琉璃,不与,旁人,合作。” “四皇子怎么能是旁人?”江正初急了:“贤王是四殿下的堂兄,本就是一家人,而且贤王不是已经将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了吗? 他现在在府里又出不来,你先把合作的事情应下来,等两家的生意步入了正轨,王爷出来后看到我们合作得不错,自然就不会责罚你了。” “不可。”无论江正初说什么,江信都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江正初被这逆子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气到了,指着江信怒道:“我被你害得官位都丢了,好不容易四殿下有需要我的地方,眼下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罢官,看着江家没落吗?” 江信也怒了,瞪着江正初,他想说不是他害得父亲丢官,他想说只要父亲不犯错,还是能回到朝堂上的,他想说他没办法造成江家的飞升和没落…… 可最终,他只是握住了拳,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殿下的事,最,重要。” 江正初:“……” 江正初捂着胸口,被这逆子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没撅过去。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屏风后面的傅雪榕连忙走上前来,一边体贴地拍着江正初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有些埋怨地看向江信:“你这孩子,看看你都把你父亲给气成什么样了。” 傅雪榕见江信抿着唇不说话,摇着头无奈地道:“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日子好了,就提携家里一把,以后家里也会成为你的依靠。 这俗话说的好,父命不可违。 你这样独断专行,不顾你父亲的处境,难道以后就准备永远靠着贤王,不把你爹,不把这个家放在眼里了吗?” 江信闷着头沉默不语。 江正初经傅雪榕提醒,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气得发抖的手指向江信:“你这个逆子,今日这个合作,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只要我一天还是你爹,你就必须听……” “那便,请爹,将我,逐出,家门吧。”江信跪下来,看向江正初的神情坦然又解脱。 江正初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公子……”阿贵也被江信的话给惊到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去劝。 江信向江正初磕了三个响头,拜谢生恩:“我,绝不,背叛殿下,请爹,将我逐出家门。” 说着,江信便抬头直视江正初和傅雪榕:“爹,母亲,应该也,想这样做,很久了吧?” 江正初&傅雪榕:“……” 第71章 真相 “老爷,这……”傅雪榕像是没想到江信会说出这样的话,求助似的看向江正初,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江正初这会儿已经彻底怒了,索性冷笑着道:“好啊!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还给了你这么多聘礼?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有了靠山,拿了家中的银子转身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还真是打了一手的好主意啊!” 江信只是握着拳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江正初:“聘礼可,可以还,还给你,我只要,娘,留给我的。” “你娘嫁给了我,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江家的也包括你!”江正初冲着江信大吼,随后便一巴掌甩到了江信的脸上。 “公子!”阿贵见状一惊,连忙上前护着江信,看到江信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甚至嘴角还渗出了血丝,立时怒瞪着江正初:“江大人,公子只是听从殿下的吩咐,你凭什么打人!!” “自古父亲打儿子都是天经地义,哪里轮到你一个奴才置喙!”说着,江正初便一脚踹翻了阿贵,让人把这狗腿子拖了下去。 看着江信沉默却固执的模样,江正初也发了狠,冷声道:“好!你要叛出家门,我不拦着你。 可江家有家训,凡家中子弟犯重大过错者,行五十板,逐出家门,终身不得再入族谱。 你若要离开,自得领罚,这是江家的规矩。” 李管事闻言大惊,连忙劝阻:“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少爷并未犯什么大错,而且……” “他敢背叛家族,顶撞亲爹,此等不孝不悌之举,已是大罪!”江正初打断了李管事的话,冷冷地瞪着江信:“为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同意合作,否则,受刑五十板,从此再不得入家门一步!” “请父亲行刑。”江信已经有所准备。 他是江家的血脉,想要脱离江家,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好!”江正初是真的气疯了,当即便冲着外面吼道:“来人!上家法!” 这个逆子骨头是硬了,若是不真打上两板子杀杀他的气焰,他怕是不知道有多疼! 五十板子,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挺得过来! * 老爷要把大少爷赶出家门,还要对大少爷动家法了! 江府不大点儿的地方,很快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五十板子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不准儿就要了命咯! 今日正逢白山书院休沐,江星羽和江良才也难得没有出门,听了这个事连忙便赶到了祠堂,然后就看到了已经趴到长凳上的江信。 江良才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劝阻:“还请爹三思!五十板子纵使是个身强体壮的武夫都吃不消,何况大哥向来体弱,肯定是受不住的。 大哥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刑罚?” 倒不是江良才和江信的关系有多好,虽然他确实有点儿同情江信,可更多的也是担心自己的未来。 大哥现在可是贤王心尖尖上的人,他父亲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啊?万一打出个好歹,贤王责怪下来,他们全家都没有好果子吃的好不好?! 自从小妹犯浑偷拿了大哥的东西,爹也因此被罢官,他这些时日就一直在想自己的出路,没想到还没想出什么来,他爹又又又开始作死了! 难道他忘了自己的官职是怎么被撸下来的吗?怎么就还不长记性呢! 江良才简直痛心疾首,本来他身为庶子,就已经很难攀上好姻缘了,后来他爹得罪贤王没了官职,他就知道自己攀上高门大户的愿望估计要落空了。 现在…… 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到时候不要被那个疯批给迁怒! 然而江正初可完全看不到江良才的用心良苦,在他看来他也不是真心想打江信五十板子,他就是想吓吓他,最好能让他知道疼了,才会和自己求饶。 “你给我滚开!”江正初一手扶开拦在面前的江良才,冷着脸走上前看向江信:“不是我要打他,是他自己要领罚,怪不得旁人。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两个拿着板子的下人面面相觑,在江正初的威胁下,不得不开始执行命令。 “大哥!”江良才连忙扑上前拦了一下,结果被落下的实木板子碰到,立时吃痛地缩回了手:“嘶——” 我靠!真打呀!完了完了完了! 江星羽就站在不远处,冷笑地看着江信。 打了好,这五十板子,最好是能把人给打死了,这样,碍眼的东西就再也不存在了。 沉重的板子落到身上,江信咬牙闷哼了两声,随即就听到江正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逆子,你若是现在认错,同意两家的合作,为父念在你年少不懂事,可以既往不咎。” 江信疼得直冒冷汗,只喘着气,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我,没,错。” “……”江正初冲着行刑的下人怒吼:“打!给我重重地……”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在看到祠堂门口出现的人影时,顿时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倏地收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 众人见到江正初的样子,下意识看向门口,随后齐齐吓了一跳。 贤贤贤,贤王?!他不是禁足了吗?怎么还能跑出来?!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然而,无法无天的江信很快就让他们看到了更无法无天的一幕。 他看着自己的阿信,看着他捧在心尖上的人,被人这样欺负,殴打,伤害…… 眼前的场景,和上一世一辈子只能跛着脚走路的阿信重合。 头痛得快要炸开,理智已经消失,谢泽的眼睛里爬满了可怖的血丝,他快步上前,一把抽走木板重重地砸在江正初的腿上。 “啊!”江正初被打得惨叫一声,直接便跪在了地上。 之后,便是另一只脚。 还有手…… 他要一杖一杖地打断江正初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他要让江正初余生的每一天都活在刺骨的疼痛和绝望之中! “殿下!”不过还没等谢泽继续动手,他的手便被江信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江信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在看到他家殿下拿起木板后,便跪起身冲上去,咬牙抱着了他殿下的胳膊:“殿下不气,不气……” 谢泽蓦的顿住,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只好停下手,抱住手边的人,低声道:“阿信乖,殿下带你走,阿福!” “是!”阿福从惊恐中回过神,刚刚他差点儿以为他们殿下要杀了江大人,这会儿见他家殿下好像恢复了理智禁不住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接过江信,关心地道: “公子,奴才先扶您离开,这里有殿下呢。” 江信摇了摇头,他知道有殿下在,一定会帮他解决江府的所有事情,可是他不想让他的殿下,为了他背负骂名。 殿下违抗圣命出府,已经够让别人参一本的了,他不能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殿下。 想到这里,江信努力站起身,像是生怕谢泽动手一般依然紧紧地抱着谢泽的胳膊,努力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的殿下: “我,想离开,江家,甘愿领罚,殿下不要,怪别人,我可以,处理好。 不要殿下,因为我,被责罚。” “阿信。”谢泽哑着嗓子看向用尽了全部力气拦住自己的少年,明明浑身是伤,今日若是他不过来,说不定一条腿都废了,可心里满满地却只想着他。 江信不知道他殿下的心情,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祈求地看着谢泽,同时心里满是自责。 他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殿下为他操心,他好没用。 他不知道的是,谢泽重生这一世,为他操的每一次心,都是甘之如饴。 谢泽刚刚进门时的煞气太重,别说是下人了,就是傅雪榕和江星羽都被他吓得只想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江正初,如今见对方好像清醒了,却还是不太敢靠近。 只剩下李管事,吓破了胆摔在地上,动都不敢动,这会儿回过神来,生怕之后被迁怒,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扶起江正初:“老,老爷……” 江正初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在李管事的搀扶下起身,看向谢泽的眼神满是惊惧。 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刚刚,这个疯子,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谢泽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他的身上,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就是你,要打阿信板子?” 江正初吞了吞口水,强自镇定地道:“是他非要和江家断绝关系,这是江家的家训,不得违逆。” 其实他没有想把事情搞成这样,他只是想灭一灭江信的威风,想吓一吓他。 江信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只要这个逆子害怕了,知道疼了,同意琉璃生意的合作,他不会伤害他的。 可是谢泽来得太巧了,他只是才恐吓了一会儿,什么目的都还没有达成。 但凡他早来一会儿,自己不会有机会伤害江信,或者他晚来一会儿,江信服软了,同意了合作,他自然不会再对江信动板子。 可现在,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他只能梗着脖子告诉谢泽,是江信自己要闹到现在这副局面的。 “原来江家还有家训。”谢泽冷笑一声,随后挥了挥手,对着身后的人道:“带上来。” ……什么? 没等众人疑惑太久,王府的下人便押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少爷,少爷,快救我!你救救我啊少爷!这是个疯子,这是个疯子啊!” 江信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徐氏被人抓着,披头散发地挣扎着,脸上满是害怕与恐惧。 “徐,徐妈妈!”江信挣扎着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自家殿下。 谢泽见到江信的反应,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比起多年未见的乳母,阿信还是更相信自己的。 想到这里,谢泽的脸色也好了一些,冷冷地扫了眼旁边的傅雪榕,面无表情地道:“江正初纵容其夫人,收买了你的乳娘,在你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每日逼迫你不能开口,让你自小便对说话产生恐惧。 久而久之,你便成了所谓的天生哑疾。” 众人听了谢泽的话,俱是一脸的震惊,这……哑疾,还能用这样的办法患上吗? “你胡说!”和其他人的震惊不同,傅雪榕听了谢泽的话脸色霎时间就白了,或者说在看到徐氏出现的那一刻就无法掩饰脸上的慌乱,这会儿听了谢泽的话更是厉声否认: “你,你血口喷人!江信的哑疾是天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会带着人上门,本王自然是把证据收集全了的。”谢泽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扔给江正初,冷冷地道:“这都是江府下人的供词,徐氏也已经全盘交代了。 她为傅雪榕弄哑阿信,傅雪榕便让她的儿子脱离奴籍,此事苏家也是帮凶之一。 伙同夫人谋害自己的嫡长子,江大人,不知江家家训中,对此可有处理?” 谋害至亲,无论是放到哪个家族的家训中,那都是要以死谢罪的。 不对…… “这些事情,我完全不知情,我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江正初立时矢口否认,他的确是不知情,要是早知道江信不是个哑巴,他肯定会和宠爱星儿一样宠爱自己的嫡长子。 谢泽嗤笑:“你伤害阿信的次数还少吗?” 不说别的,只今日,若是他没有赶到,他的阿信早就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江正初说不过谢泽,立时转头看向傅雪榕,怒视对方:“你这个毒妇!你竟敢……” 傅雪榕一把抢过谢泽所谓的证据,看到徐氏和江府下人的供认状,甚至还有苏家下人的证词,立时焦急地辩解:“这些都是假的,老爷,这都是他们陷害我!” “别急,还有呢。”谢泽打断了傅雪榕,踢了踢脚边的徐氏,冷漠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徐氏的声音一噎,下意识地看向傅雪榕,就看到对方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小声地道: “夫人,在有二少爷之前,便已经和老爷暗通款曲,有过一个孩子。” 众人闻言顿时哗然,便是连江星羽,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母亲。 第72章 阿信的决定 “你,你这个贱妇!”傅雪榕没想到徐氏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猝不及防之下见她说出来,当即便扑过去掐住了她,“胡言乱语,污蔑主子,你闭嘴!闭嘴!” 明明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全部被她处理了,就算没有处置的那些,也绝对不敢对外声张,徐氏是怎么知道的,她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傅雪榕不知道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当年在苏家寄养过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江正初去了苏家三次。 江正初和母家的关系虽然称得上不错,可他是个京官,苏家又不在京城,平时少有来往,两个月内能去三次,本身就有些可疑了。 那段时间傅雪榕这位表小姐和江正初走得挺近的事情在苏府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两人在人前倒是也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 只是,江正初离开后,有一段时间,傅雪榕深居简出,听说是生了病在闺房休养。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巧的是有一日徐氏的相公徐管事去医馆给她拿安胎的药,不小心碰见了同样去给傅雪榕抓药的丫鬟,听了一嘴,发现竟然和给徐氏抓的药相同。 徐管事觉得奇怪,在那丫鬟走后便偷偷地回去多问了一下,才知道那药可以用来给女子安胎之用,若是滑胎,亦可给女子作补身之用。 徐管事一惊,联想到傅雪榕和江正初的关系,回来便把这事儿告诉了徐氏。 后来,傅雪榕身边的丫鬟都换了一批,两人害怕惹上麻烦,便将这事儿烂在了肚子里。 再后来,她生下孩子后奶水足,苏家为了给江夫人卖好,便将她借到了江府,给江夫人的孩子做乳母。 江夫人是真的好啊,性子纯善直率,也不像一般的高门大户那般注重规矩,待下人十分亲和友好。 因为徐氏以后会是自己儿子的乳娘,便将徐氏当做姐妹一般相处。 徐氏当时是真的很感激她的,尤其是当她说出要给她赎回卖身契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以后要好好儿照顾少爷,把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可是,这样好的江夫人却没能熬过鬼门关,连带着她的梦也跟着破碎了。 徐氏很难过,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气,江夫人为什么不早点儿把她的卖身契要回来呢,为什么对她做出一个根本实现不了的承诺呢? 虽然她心里面知道,两人认识的时候,江夫人的胎儿月份已经有些大了,不方便奔走,而且谁也没想到身子一向康健的江夫人会因为难产去世。 可是,还是忍不住会怨,会气,气江夫人,也气自己命不好,一辈子都是当奴才的命。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好好照顾夫人留下的遗孤,每日到了时间就给少爷喂奶,会唱歌哄少爷睡觉啊,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 她没有辜负夫人的信任。 只是新夫人抛出来筹码太大了,夫人做不到的事情,新夫人可以给她。 她也是一个母亲,她也想给自己的儿子,更好的生活。 “咳咳!咳咳咳!”徐氏被人从傅雪榕的手中救下来,咳嗽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想要拉住江信却被谢泽的人单手拎了回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江信,声泪俱下地道: “少爷,您相信老奴,老奴真的是为了您好啊!” 说着,徐氏咬了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般指着傅雪榕道:“是夫人!夫人拿老奴的丈夫和孩子威胁我,她一开始甚至是逼着我,想办法让少爷着凉,让少爷烧糊涂了没能及时请大夫变成一个痴儿。 只有这样,夫人的孩子才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 是老奴不愿意,老奴不忍心让少爷当一辈子的傻子,说什么都不肯干,夫人才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让少爷自小对说话产生恐惧,这才成了哑巴。 少爷,老奴是在帮您啊,老奴是真心把您当成儿子,坚决不肯听夫人的话,您才没有变成傻子的,少爷!” “胡说,你胡说!”傅雪榕是真的要疯了,她要杀了这个贱奴,她要杀了她!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女人拖下去杖毙!”傅雪榕被谢泽的人抓着动不了,便不断地挣扎着冲江府的下人大喊。 可有谢泽在此,谁敢乱动? 而且,徐氏牵扯出了这么大的陈年阴私,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夫人这个身份定然是保不住了,他们这时候再帮着傅雪榕,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是她的人,之后要被一起问责,傻子才会动手呢。 傅雪榕见没人动,还想再大骂,就被眼疾手快的王府下人捂住了嘴巴拖到了一边,还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江夫人,稍安勿躁,还没到您辩解的时候呢。” “唔!唔!”老爷,老爷救我! 傅雪榕求助似的看向江正初,可江正初这会儿整个人都懵了,一方面是没想到自己和傅雪榕的秘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人捅了出来,一方面更是没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一向体贴柔顺的妻子,竟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他现在别说是救她了,估计是就地找个坑把她埋了的心都有了。 埋了吧,埋了,他当年在母家私通女眷的事就没有了,埋了,他就不用再面对这样的毒妇! 傅雪榕见江正初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知道他没了指望,忍不住又着急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儿子,是要星儿把徐氏杀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了,她的星儿…… 然而,她的星儿却在她看过去的瞬间,连忙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不敢,不敢为了自己的母亲对上王爷,甚至,他隐隐有些埋怨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既然做了,又为什么不做干净呢? “……”傅雪榕看到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都放弃了自己,心底终于忍不住生出一丝绝望。 徐氏见傅雪榕动不了自己,心下松了口气,随后便继续哀求地看向江信:“少爷,都是这个疯妇想要害你,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啊!求少爷开恩,饶了老奴一命吧!” 她知道,她的少爷一向最是心软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救了少爷一命。 如果没有她,换成别的下人,答应夫人的请求,那少爷现在就是一个痴儿了,是她救了少爷,她救了少爷啊! 然而,谢泽下一秒就打破了她的谎言,冷笑着道:“你不是为了救阿信,而是为了你自己吧?” 徐氏的脸皮顿时一僵,然后就听到谢泽那仿佛催命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若是真听了傅雪榕的安排,害得阿信发烧,因为没及时得到医治而烧成了个傻子,追究起来你这个乳母第一个就要被问责! 可把阿信偷偷地逼成了哑巴就不同了,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更甚至阿信还因为你昔日的照顾,对你颇为感激和尊敬,将来无论是傅雪榕得势,还是阿信得势,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徐氏顿时急了,连忙对着江信表忠心:“虽然我有私心,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害少爷,如果没有我,少爷已经傻了,我是真的希望少爷好的!” “怎么?难道你还想让阿信感谢你不成?”谢泽懒得再听她自我感动,挥了挥手便让人把她的嘴也堵上,这才看向已经彻底傻在原地的江正初: “江大人,你与傅雪榕私通一事本王还尚未来得及调查,不过这事儿也简单得很。 只需去找来当年给傅雪榕开过药方的大夫,再找苏府的下人过来问一问便知,你可要抵赖?” 的确,这事儿根本无从抵赖。 纵使当年知情的下人都已经被处理了,可这世间总有漏网之鱼,就像是碰巧去医馆拿药的徐管事。 更何况他能把当时的下人处理了,却不能把经手的大夫杀了,也不能把医馆的抓药记录给彻底抹除,总是能查到的。 想到这里,江正初再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一脸灰败地道:“王爷不必查了,当年我的确是在苏府和傅雪榕产生了私情,可是,纵容她谋害信儿一事,我的确是一点儿也不知情。 如果早知她是这样的人,我是绝不会娶她过门的。 此事,此事,我一定给信儿一个交代,还请王爷……” 江正初说着,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请王爷什么呢? 手下留情?不要外传? 无论哪一点,看谢泽今日的架势,只怕是都不会让他如愿了。 谢泽带着徐氏闯入,手里还捏着这么多供词,摆明了有备而来,今日,怕是不可能善了了。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非他对江信用刑,激怒了谢泽,事情可能还不会闹到这样的余地,他和江信也还尚有夫子情分在。 可现在,看着江信眼底的冷漠,他知道,这个儿子,再也不会把他当父亲了。 谢泽可不管江正初这会儿心里有多懊悔,这江家任何人,若不是为了阿信,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他只是微低下头,看向怀里的江信,温柔地放缓了声音:“阿信,傅雪榕收买下人谋害你,江正初识人不清,纵容妻子胡作非为,还有徐氏,苏家,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依照他的想法,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江家和苏家毕竟与阿信血脉相连,他不希望阿信因此对他心生芥蒂,选择将决定权交到阿信的手中。 若是阿信心软,他就…… 在阿信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让这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信儿!”江正初见谢泽让江信自己决定,顿时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看向自己的儿子:“傅雪榕和徐氏密谋害你,如此恶毒的女人,我会将她休弃,将徐氏杖毙,还有苏家的知情者,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是这件事我的确是不知情,江家的名声不能毁在我手里,只要你答应不将此事闹大,我什么都答应你。” 江信没有理会江正初的话,只是求助地看向自己的殿下:“我娘,难产,与他们,有关吗?” 不怪江信会这么想,傅雪榕是这样狠辣的女子,既然她与江正初早就私通,势必会为了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他母亲前脚而亡,傅雪榕后脚便成了江府的新夫人,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怀疑。 “唔唔!”傅雪榕拼命地挣扎,却被人死死地捂住口,只能瞪着怨毒的眼睛在心中破口大骂。 是那个短命鬼自己福薄,与她何干?!早知道,早知道那个女人会生下这样的祸害,她当初就应该想办法让她们一尸两命! 那个贱女人,明明是她认识江正初在先,是那个女人抢了她江夫人的位置,害得她不得不委曲求全,与江正初苟且,是那个贱女人害了她! 还有江信,这个靠男人过活的贱种!如果没有他,她的儿子就是江家唯一的嫡子,是他们害了她,是他们毁了她。 她没错,她没错! 只可惜在场没人能听到她的自白,就算听到了,也只会对她扭曲的理论更加的心寒和无语罢了。 就算的确是她认识江正初在先,可诓骗了她的是江正初,与她私通的是江正初,不能给她名分的也是江正初。 那江信的亲娘甚至连有没有她这号人都不一定知道,她为什么不怨怪江正初,反而去恨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呢? 她的恨,她今日的下场,并不值得同情。 谢泽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摇了摇头道:“我会去查,如果真的和她有关,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不用了。”江信握住了谢泽的手,就在江正初以为自家儿子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准备息事宁人的时候,就听到对方冷静地道:“报,报官吧。” 无论他娘的死是不是和他们有关,他只想,要一个完整的真相,还有,公平的判决。 随着江信话音落下,江正初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在了原地。 身为刑部侍郎,连枕边人犯下如此恶行都不知道,他这辈子,再也不用想官复原职了。 第73章 上药 “好。”随着谢泽的话音落下,无论是心如死灰的江正初,还是拼命挣扎哭求的傅雪榕和徐氏,都怔在了原地。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能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谢泽抱着江信上了马车,他的阿信要亲自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他自然是要陪着的。 当天,京城的县衙里便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 当了好几年县令官的牛爱检大人原本正在家里悠闲地泡着热茶,看着近日淘来的一本诗集,正感慨着这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他这个县令当得可真是悠哉的时候……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年轻的衙役就这么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到他家县令便着急忙慌地道。 “咳!”牛爱检一个晃神,差点儿没被烫到了舌头,没好气地放下茶杯瞪着来人:“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小衙役一路小跑着过来,急得头上都出汗了,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人来报案了!” “有人报案?”牛爱检闻言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站起来道:“这是好事啊!” 话音刚落,牛爱检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问题,又咳嗽了一声给自己找补:“咳,本官的意思是,百姓有难,本官身为县令,理当为百姓分忧。 有人报案,说明百姓信任本官,怎么能叫坏事呢?” 说起来,他这个县令当得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七品小县令没有资格上朝,只需要将百姓间的纠纷处理好,便已经算做得不错了。 若是旁的县城,纵使这芝麻大的小官,也要每日里忙碌个不停。 可他是京城的县令啊,在这京城里,随便哪个官儿拎出来都比他大,走到外面随便溜一圈儿,遇到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普通人根本不敢惹麻烦,敢惹出事端的人,也不会让他一个小县令去解决问题。 以至于他这闲得呀,这屁股都快生出茧子了! 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审理了一起案子,就是那白山书院的偷窃案,也就是找他借了个地方,案子全权都是贤王殿下审理,还有朝廷命官协审,压根儿就没他的事儿嘛。 如今,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案子,牛县令怎么会不激动?说不定这事情办好了,也能算作他的一个政绩呢! “哎呀不是!”小衙役急得话都要说不清了,好一会儿才撸直自己的舌头道:“报官的是江家的江大公子,就,就上次被诬陷偷盗那个,还有,还有贤王也跟着他一块儿来了。” “贤王也来了?”牛县令顿时坐不住了,连忙跟着人出门。 这可是位得罪不起的祖宗啊,听说连那刑部的江大人,都因为得罪了他,到现在还在家停职休息呢! 不过,那位江公子如今这般受贤王器重,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又上赶着得罪了他? 牛县令这么想着,便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小衙役擦着额头上的汗,苦着一张脸道:“是江大人的夫人,江公子状告其继母收买下人谋害他,将他害成了哑巴。” “……啊?!”牛县令停下脚步,顿时傻眼了。 这,这……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情啊! 他就说,他就说在这京城里,就没有他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能处理的案子! 牛县令垮着和衙役的同款脸苦哈哈地来到公堂之上,先前听衙役提了一嘴,这会儿也有了心理准备。 而且有谢泽在场,这江信和江大人明显身上还有伤,不知其中是否还有些别的隐情。 牛县令也不敢随便拿乔,只迅速地走了遍流程,刚想说案件涉及朝廷命官的家属,他需要先禀明上官。 谢泽便语气淡淡地来了一句:“那便先行将涉事人等一应关押吧。” “这……”牛县令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既是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得露出一脸苦相,哀求地看向江信。 且不说江夫人把江公子害成哑巴这事儿是真是假,这位可是四皇子侧妃的亲生母亲呢。 他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上面又没有人撑腰,若是就这样贸贸然把皇子侧妃的母亲关押,到时候四皇子怪罪下来,他可得罪不起啊! 牛县令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贤王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求他是绝对没用的,还不如求求江公子,这位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 想到这里,牛县令看向江信的目光更加可怜了,苦巴巴地道:“这事儿,本官实在是做不了主。 不过江公子放心,本官已经派人将此事呈禀了上官,另外本官等会儿再写一封折子,相信陛下很快会知道此事,您看……” 江信本也没打算为难牛县令,他只是想按照章程办事,还原当年的真相。 傅雪榕是皇子侧妃生母,身份不一般,县令管不了也是常理,况且既然折子已经呈上去了,那么上面派人调查也是迟早的事。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也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里,江信便拉了拉谢泽的袖子,小声地道:“殿下,我们回家等吧。” 谢泽一顿,扫了牛县令一眼,这才点了点头:“好。” 说着,谢泽又冷眼看向傅雪榕和徐氏,淡淡地道:“把这两个人押回江府,别让她们跑了。” “是!” 吩咐完一切,谢泽便又抱起江信,低着头温柔细语:“我们回家。” 说罢,便抱着人离开了县衙。 牛县令长出了一口气,看到还魂不守舍地站在公堂之上的江正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谁知,他没话说,江正初有些不甘心地像对着牛县令说话,细听之下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个逆子,连对你一个陌生人都这般好说话,顾及你的难处,可为何对我这个亲生父亲,却一点儿情分都不给。” “……”牛县令原本还有点儿同情这倒霉的侍郎大人,听到对方的话当即便无语了。 你身为父亲,这么多年对自己的长子不闻不问,连他被夫人害成了哑巴都不知道,这样的漠不关心,还指望他给你留情分? 而且,端看那贤王对江大公子这么宝贝,也该知道江公子身上的伤不可能是贤王打的。 那那些伤是怎么来了?还有谁人敢伤被贤王那般爱重的江大公子?用脚指头想想就能知道了。 这位江大人糊涂至此,平日里还不知道偏心成什么样儿呢! 如今江夫人做下的事情败露,倒是想起来让江公子给点儿情分了,晚了! 想到这里,牛县令暗自摇了摇头,歇下了和江正初打个招呼的想法,直接便转身走了。 糊涂成这样,家中事都一团乱,就算最后案子查出来那江夫人是无辜的,这刑部侍郎的位子,只怕也与江大人无缘了。 江正初如今已经焦头烂额,自然注意不到牛县令没和自己打招呼就走了的小事,只是面色仓惶的在下人的搀扶下回了府邸,连傅雪榕就这么被狼狈地押送回府里都没有注意。 不过就算他注意到了估计也不会阻止,他现在已经恨毒了傅雪榕,哪里还会管她丢不丢人! 一家人就这么狼狈又难堪地一路走回了江府。 江正初腿疼得厉害,实在是撑不住了,正要让人去喊个大夫过来看看,魏府的魏博文又来了。 “事情办的怎么样?”魏博文是听说了江信回府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还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只是才刚问出口,他就发现了江正初的不对劲,又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正初顿了顿,这样的丑闻,实在是难以启齿。 好在也不用他多说什么,王府的人还在呢,他们自然是不介意多宣传宣传这件事儿的,见魏博文感兴趣,便走上前笑眯眯地道: “魏公子还是别多问了,让江大人好生休息休息吧,毕竟他这一天过得估计还没缓过神来呢。” 江正初:“……”我这一天过成这样究竟是谁害的?你们还好意思说! 然而,王府的手下随他们主子,都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哪里会顾及江正初的心情,直接忽略了他便秘般的表情,意味深长地对着魏博文道: “魏公子想知道什么就问属下吧,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博文:“……”这是哪里来的嚣张下人,主子面前插话,还懂不懂规矩?! 哦,贤王府的,那没事儿了……没事儿就怪了! 贤王府的护卫为什么会在江府,还一副代江正初做主的样子?! 魏博文抹了把脸,纵使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 等他听着这没上没下的王府护卫将来龙去脉说完之后,魏博文就再也待不下去了,看也没看江正初一眼便匆匆离开。 开玩笑,看贤王这架势,都恨不得要把江府给拆了,怎么可能还跟他们合作。 而且眼下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那傅雪榕毕竟是四殿下侧妃的生母。 若是最后真的查清楚她下毒计把丈夫的嫡子害成了哑巴,那侧妃势必也要受牵连,说不定还会连累殿下…… 想到这里,魏博文立时匆匆地朝四皇子的方向走去。 贤王那个疯子做什么都不计后果,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捅到圣上面前了,他必须提前和殿下通个气儿,让殿下早做准备。 * 就在魏府和皇子府都被江府的事情弄得不得安宁之时,已经抱着自家伴读回家的谢泽,这会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来给江信看伤的许大夫。 许大夫被盯得后背发毛,快速地给江信把完了脉,又掀开衣服看了看对方的伤,在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更加不善之时立刻放下了衣服,转过身恭敬地道: “王爷,江公子所受只是皮外伤,只需清理伤口后敷些外伤药,多休息一段时日便会痊愈了。” 至于敷什么外伤药,谢泽常年在外打仗,想必王府里的伤药肯定比他能拿出来的好得多。 谢泽闻言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还记得上辈子,一到阴天雨天,阿信的腿痛得甚至都无法行走。 “当然不会。”许大夫有些无奈,心道王爷对这位江公子未免也太紧张了,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道:“只有伤及筋骨才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江公子运气好,并未伤到骨头和内脏,只要好生休养就没事了。” 说着,许大夫便给江信盖好了被子,微低着头识趣地道:“那王爷尽快给公子处理伤口,老夫便告退了。” 若是换做别人家,这处理伤口的事自是由他或者自己的学徒上的,可看贤王这架势,若是他这么提出来,估计就不是走出来,而是被人抬着出门了。 偏偏许大夫的学徒还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跟着许大夫出了门还有些疑惑地道:“师父,您怎么让王爷给那位公子上药啊?万一那王爷一个不高兴,以为您偷懒没有用心给江公子看病可怎么好?” 那贤王殿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生气之下,让人把他们师徒俩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就惨了。 许大夫看着自家的毛头小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放心吧,王爷常年行军打仗,对包扎伤口定然十分在行,不会不高兴的。”相反,要是他们执意留下来给江公子敷药,才会惹王爷生气嘞。 “话是这么说,可王爷那么金贵的人……” “你呀,以后除了医术,还是多学学怎么察言观色吧。” * 许大夫师徒俩的对话,谢泽没心情去计较,他这会儿正让人端了热水来准备给江信清洗伤口。 江信虽然因为先前的事情情绪有些低落,可见谢泽要亲自动手,连忙拦了拦:“殿,殿下,让阿贵,帮我就行。” 谢泽面无表情地看向正端着热水站在一旁的阿贵。 无辜被迁怒的阿贵:“……” 谢泽接过水盆放到床头柜上,随后语气淡淡地道:“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惊动了不少人,我让阿贵去盯着外面的风声,免得有人浑水摸鱼,趁机造谣。” “对对对!”阿贵连忙立正站好,一本正经地道:“奴才这就去外面看着,不让别人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便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 江信:“……” 第74章 回忆梦 江信都没来得及叫住阿贵就看不见人了,见谢泽已经拧好了热毛巾站在一旁,也没有再纠结,只闷闷地趴在床上。 谢泽揉了揉江信的头发,轻轻地揭开对方的衣服,在看到那甚至还在流血的伤口之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就该把那老东西的两条腿给废了! 江信见谢泽九九没有动静,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转过头:“殿下?” 谢泽回过神,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开始给江信擦拭伤口。 江正初铁了心想让江信知道怕了好服软,让下人动手的时候自然没有手下留情。 原先一下子面对了太多的事情,江信满脑子被心寒和愤怒充斥,甚至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现在在温水的擦拭下,才感觉到丝丝的痛楚。 可是他没有吭声,只是把头闷在枕头里,手指甲紧紧地掐进肉里。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指就被人轻轻地掰开,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疼就抓着我,不要掐自己的手心。” “我不,疼。”江信摇了摇头,缩回了自己的手。 谢泽无奈,把固执的江信从枕头里挖出来,温柔地抵住他的鼻尖:“那是我想让阿信抓着我,好不好?你不抓着我,我不知道下手轻重。” “……好。”江信只好将缩进被子里的手,又搭到了谢泽的手臂上,只是却努力控制着,不掐到殿下。 他只是有一点疼,不想把殿下抓伤,让殿下也跟着疼。 谢泽见江信还是那么乖,又心疼地揉了揉他,这才迅速地将伤口处的血迹擦干,又给江信上了最好的金疮药。 等药上完,不等谢泽帮忙,江信便自己穿上了裤子。 谢泽见他动作顺畅,没有半分勉强,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这辈子,他的阿信同样与江家断绝了关系,可是,他的腿依然完好。 他的阿信,以后不会再因为跛足不愿出门,不会再因为残缺自卑,不会再因为腿疼彻夜难眠。 “你多休息会儿,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不要起身了。”想到这里,谢泽又把人按回到床上,生怕对方因为没有休养好又造成什么隐患。 “……想,如厕。”江信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谢泽:“……” 江信低垂着头,他怎么好像总是在殿下面前丢脸,还好殿下不介意,不然他真的没脸在殿下面前出现了。 好在气氛并没有尴尬太久,阿贵便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对着谢泽道:“殿下,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陛下有旨,让您即刻进宫。” 江信闻言立时担心地看向谢泽,他家殿下如今还在禁闭期,这时候让殿下进宫,会不会是来问罪的? 谢泽拉着江信的手低声宽慰:“没事,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殿下不会重罚我的,你好好儿休息,我很快回来。” “嗯……”江信心里纵使有再多的担忧,也知道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休息。 皇宫那样的地方,他想进也进不了,跟去了也只会给殿下添乱。 王公公人就在大厅里候着,谢泽也没时间耽误,只来得及吩咐阿贵好好儿照顾江信,便匆匆地上了去皇宫的车驾。 一直到谢泽消失在视线之中,江信才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无力和疲倦深深地包裹住自己。 今天发生的一切,曾经敬重的父亲在娘孕期与人私通,一向亲近的乳母害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哑巴,若是个心智没有那么坚强的人,只怕当场便要崩溃了。 他也不过是刚刚成年的少年,并非多么强大的人,只是殿下在身旁,他不想再让殿下更担心自己,努力的让自己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 现在殿下走了,所有的情绪便全部涌了上来。 “公子……”阿贵瞧着江信的脸色不好,面露关心地道。 “我没事。”江信摇了摇头,朝阿贵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阿贵想想这一天的糟心事,也是心疼得不行,一脸愤慨地道:“公子不要担心,有王爷在,定会将江府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绳之以法的!” “嗯,我知道。”江信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他还有殿下帮他,有殿下疼他,可是他娘,他娘至死都不知道爹做下的那些事了。 * 谢泽一路风尘仆仆地到了皇宫,康元帝也早已等着他了。 距离叔侄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 这一次,康元帝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不过看到谢泽的时候倒也没有摆着脸色,等对方行礼后便有些无奈地道:“你今日出府了?” “是,事急从权,请陛下降罪。”谢泽微微低着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康元帝让谢泽坐到身旁,又让太监给泡了茶,这才漫不经心地道:“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虽然他已经收到了下面呈上来的折子,不过他还是想亲耳听听谢泽嘴里的来龙去脉。 谢泽自然不会隐瞒,他对江家人已经厌恶到极点,早点儿把这案子查清了,他的阿信也好早点儿迈过这道坎儿,不用整天惦记着这些恶心人的事。 康元帝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喝上一点茶,直到谢泽事情讲完并且请求他派人彻查的时候,才顿了顿,而后又仿佛漫不经心地道: “那傅雪榕是老四侧妃的生母,若是查出她做下的那些事,对老四怕是也会有些影响。” 谢泽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水,沉默不语。 康元帝见他没有反应,只是突兀地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觉得老二如何?” 二皇子乃中宫嫡出,背后的势力一样不容小觑,如今在朝堂上,算是与四皇子一派互相牵制,却又各自占据了小半壁江山。 如果这事儿交给二皇子的人去办,他们好不容易抓到老四一党的错处,自然会不遗余力地给对方添麻烦,好壮大自己的名声和实力。 而且此事江家的确是做得过分了,又得罪了谢泽,一个侧妃的母亲,四皇子为了撇清关系,多半会舍掉这没用的棋子。 只是,康元帝想知道的是,谢泽是怎么想的? 是单纯只为了给那个江家老大出气,还是……有了别的想法? 谢泽听了康元帝的问话,神色又冷了几分,淡淡地道:“不如何,臣与二皇子不熟。” “哈哈,朕并非这个意思,泽儿莫要多想。”康元帝似乎对谢泽这副冷淡的表情很是受用,摇了摇头道:“朕年纪大了,储君一事,已不能再拖了。 老二和老四,都是有本事的人,太子之位,朕多半会从他们二人中选一位。” 事实上,也只能从这两人之中选一个,若是选了旁的皇子,只怕这位子还没坐热,命就先没了。 说着,康元帝又忍不住看向谢泽:“朕原先属意老四,可若是处置了江家,不提别的,日后老四登基,怕是会对你发难。” 谢泽知道这时候的康元帝对自己的确是有过几分真心考虑的,可他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作为康元帝身边最锋利的剑,日后哪位皇子登基了不会第一个拿他开刀呢? 想到这里,谢泽垂下眼,淡淡地道:“陛下定会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朕与你说正经的。”康元帝皱了皱眉,有些欣慰又有些怪责地看了谢泽一眼,继续问道:“还是你更看好老二?” 我谁都不看好。谢泽冷着脸,淡淡地道:“臣只忠于陛下,陛下选择谁,臣听殿下的。” 康元帝:“……” 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死心眼儿,倔脾气,压根儿不听人说话的! 不过,或许也正因为他这样的脾气,朕才能真正地放心他,不用担心有被捅刀子的一天吧。 康元帝在心中慨叹,谢泽却没那个心情继续陪他伤春悲秋,直接便道:“还请陛下派人彻查当年傅雪榕用计谋害阿信,致使阿信患哑疾之事。 还有,阿信生母难产而亡,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也恳请陛下彻查。” ……就是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种性子,实在是叫人头疼。 “罢了。”康元帝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道:“平西将军年岁也大了,前些日子上呈了告老的折子,不日也要回京了,边关那边暂由他儿子镇守。 若是此事传到他耳朵里,朕也是要给出个交代的,那便查清楚吧。” “多谢陛下。”谢泽起身行礼,随后便有些急切地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急什么?”康元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道:“你难得来一趟,陪朕一道用了膳再走。” “阿信受了伤,还在家中等臣。”谢泽语气淡淡地道。 “……”康元帝像是终于察觉到谢泽身上的怪异之处,有些疑惑地道:“他受了伤也自有下人照料,哪里需要你亲自看着?还有,你对这位江大公子,是否有些过分宽待了?” 就康元帝所知道的,为了那个江信殴打朝廷命官,主审偷盗事件,请自己下旨要江信做伴读,还把那琉璃生意交给江信负责,为了江信得罪老四,甚至现在还拒绝了他的邀请用膳,只是因为那江信受了伤?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太对劲,那江信又不是他的媳妇儿,就算是他的媳妇儿,无需如此关心啊。 然而谢泽面上依旧不慌不忙,淡定自若地道:“臣心悦阿信,自然是什么样的宽待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康元帝脸色一变,当即便拍案起身,看向谢泽的目光难得带上了几分怒意:“你还未娶妻生子,怎可如此胡闹?!” “陛下是臣唯一的至亲,臣不想欺骗陛下。”谢泽并没有被康元帝的怒火给吓到,反而继续慢悠悠地道:“阿信并不知情,还请陛下暂且代为隐瞒。” 康元帝:“……” * 谢泽从皇宫里出来,与此同时,他在宫里惹怒陛下,再次被陛下禁足,且撤了兵部职位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原本得知谢泽违抗禁足的旨意离开王府,而跃跃欲试想要参他一本的一中大臣顿时偃旗息鼓,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陛下的动作真是太快了,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抨击贤王一番呢,怎么就给罚完了? 不过听说这次贤王抗旨的事情,惹得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御书房里的古董花瓶都被陛下气得砸了一地,也不知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失宠了……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的谢泽毫不关心,他一回到府上就看到原本应该在房里照顾自家伴读的阿贵正带着许大夫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看到谢泽的时候脸上还有毫不掩饰的焦急:“殿下!” “阿信怎么了?”谢泽脸色一沉,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江信的事情,阿贵不可能擅自出府。 阿贵有些愧疚,也被谢泽盯得有些害怕,缩着脖子懊恼地道:“公子在殿下走后不久便发起了烧,是奴才不好,没有照看好公子……” 话音未落,谢泽便拎起跟在阿贵身后的许大夫,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江信的房间。 许大夫:“……王爷,您慢点儿!我的腰,腰!” * 江信原先只是想趴着睡一会儿,没多久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是不是屁股上的伤口太疼了,即使是在睡梦中,江信仍觉得拉扯着难受。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江家祠堂。 江家的人都在,梦里的父亲,比现实中更加盛气凌人。 还有江星羽,正拿着一块儿玉佩,神色张扬地说些什么,还时不时鄙夷不屑地看他一眼。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日,自己被诬陷偷窃陆无量的那一晚,发生在江府的事情。 那个时候,父亲本就打算将他逐出家门的,是殿下,殿下突然出现,救下了差点儿被用刑的他。 “逆子,你还敢抵赖?!” 江信晕晕乎乎地听着父亲的谩骂,听到父亲要对自己用刑,要将自己赶出家门,心里想的却是,殿下快出现了。 可是,在这个梦里,殿下并没有出现。 第75章 重逢 江信被打了五十板子,之后就被江府的下人扔到了外面。 今日的天气不好,外面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江信趴在潮湿的地上,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越来越疼。 他疼得站不起来,只能难受地喘着气,等缓过了劲儿,便努力地想要爬到屋檐下,躲过这场雨。 可是,江府的下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眼见他又爬了回来,连忙又开门把他连扔带拖地丢了出去,一边丢还一边道: “我说大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老爷都发了话,要将您逐出江府,您若是再爬回来,让老爷看见了,以为我们没把事情办好,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说完,两个看门的下人便不再管地上的人,转身又跑回了府里避雨。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江信还能听到那两人小声的议论。 “这么大的雨,就这么把他丢在外面,不会死在门口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个大男人,又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女子,不至于这点儿风寒都受不住吧?再说了,大人下了命令不准他踏入江家一步,咱们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你管他呢?” “毕竟是大少爷,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爷怪罪下来……” “呸呸呸!什么大少爷啊,你可别乱说!这就是个小偷,以后咱们江府只有二少爷和三少爷,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知道了……” 随着江府大门彻底关上,门里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他想说,他不是想进屋,他只是想去屋檐下躲一会儿雨,等雨停了,就起身离开。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是个哑巴,没人会听他说话。 江府的屋檐,也不是他能躲雨的地方。 江信的耳边只剩下连绵的大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后背上的痛楚开始渐渐消失。 不,不是消失,是麻木了。 好奇怪,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殿下来救他了。 不仅救了他,凶凶的王爷还把父亲给揍了一顿,还带他离开了江府,带他去了王府。 他并没有淋雨,还睡到了暖烘烘的床上,很舒服,很安心,就好像做梦一样。 做梦…… 是了,原来刺骨的疼痛是真的,彻骨的寒冷也是真的,和殿下的相遇,才是真正的大梦一场。 原来,并没有什么殿下救他,这样好的殿下,从来都是他心中的幻想。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没有人会帮他讨回公道,早在被陆无量诬陷偷盗的时候,他就被父亲打了五十板子,逐出家门了。 后来的一切,不过是他心中最渴望而从未得到的幻想。 原来,他是疯了吗…… * 谢泽摸了摸江信滚烫的额头,接过阿福递来的毛巾给人敷上,冷冷地瞪着许大夫:“你不是说只要好好儿休养就没事了吗?!” “这个……”许大夫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察觉到谢泽的死亡凝视,结结巴巴地道:“江公子家中突遭变故,心绪有所波动,积郁在心,再加上受了外伤,身子弱,感染风寒也是在所难免…… 老夫,老夫这就开药,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烧退下来。” “还不快去!” “是是是!”许大夫麻溜儿地跑了出去,和方才那个被拎进来,一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模样的老者判若两人。 “……”阿贵站在旁边装鹌鹑,脸上满是愧疚和自责,小声地道:“殿下……” “再去换盆热水。”谢泽摸了摸江信的额头,头也不回地道。 “是。”阿贵不敢耽搁,端着水盆便迅速地跑出了门。 谢泽摸了摸江信滚烫的脸,大约是烧得失去意识了,感觉到脸颊边传来的一点凉意,就忍不住下意识蹭了蹭,眉头皱得紧紧地,嘴里还低声地说着胡话。 谢泽抚摸着江信的脸,弯下腰凑到江信的嘴边,温柔地道:“阿信说什么?” “疼……”江信的手动了动,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衣角,喘着热气,难受低语。 “哪里疼?”谢泽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难道是伤口裂开了? 想到这里,谢泽刚想掀开江信的衣服去看,就见江信不安地动了动,紧紧地抓着谢泽的衣角不放:“哪里都疼,好疼,好冷……” 他从来没有淋过这么冰的雨,好像身体已经完全没了温度。 他快死了吗?应该是快死了吧。 他闹出这样的丑闻,让家族蒙羞,父亲定是恨不得他死了,没人会来救他了…… 就在他终于彻底死心之时,却仿若忽然被扯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么暖,那么舒服。 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又遥远的声音:“阿信不怕,不疼了,不冷了,不怕,我陪着你……” 真好听啊。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真的有人能救他的话,他能想象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就好像是他一直在等着的…… 皱起的眉峰逐渐舒展,昏迷的少年下意识往谢泽的怀里钻了钻,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狗崽。 “殿下,热水来了……”阿贵急吼吼地端着热水进来,瞧见床上的两人,看着自家主子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环抱住怀里的少年,而怀里的少年安心又踏实地抓着他点殿下的衣角。 阿贵立时噤了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拧了热水放到谢泽的手边,便悄声地走了出去。 下意识的,他觉得公子此刻最需要的,或许便是殿下的陪伴了。 * 江信的烧退得很快,上好的退烧药喂进去之后不到一个晚上便退了烧。 可是这一觉,却睡得很长。 大约足足昏睡了有两个日夜,在许大夫心惊胆战地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头身分离的时候,这位小祖宗终于醒了。 是的,在许大夫包括王府全体下人心中,江大公子已经成为仅次于谢泽这位大祖宗的小祖宗,更甚至这位小祖宗有时候比大祖宗更让他们害怕呀! 谢泽自个儿平日里有个小伤小病的,他们这些下人还好说,可要是江公子出了什么事,这王府上下就别想安生了! 瞅瞅他们主子这两天的神色,第一天公子没醒,主子一夜没睡,看谁都跟看仇人似的,府里的人全都吓得跟个耗子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第二天公子没醒,主子的疯病就彻底爆发了,把许大夫和城里厉害的大夫全都抓到了江信跟前一个个地看过去。 但凡有一个人说得不合他心意,便毫不客气地把人丢出去,然后便开始发疯。 若不是府上的人拼尽全力拦着,谢泽怕是已经疯跑出去,闯进江府把江家夫妇给打杀了。 不过即使拦住了谢泽,府上的护卫这两日也一个个伤得鼻青脸肿。 实在是主子太能打了,要不是他们人多,根本拦不住好吗?而且他们也不敢还手,要是伤了主子,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于是,江信病了一场,全王府的人几乎也跟着伤了一遍。 就在谢泽又开始第n次发疯,第一批伤员被踢飞,又咬了咬牙再次不要命地扑上去的时候,他们终于听到了宛如天籁的声音:“殿下!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谢泽的动作猛地一顿,直接甩开大腿上的人,转身直冲江信的房间。 整个王府都齐齐松了口气,刚刚的伤员们更是没什么形象地倒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慨:“江公子终于醒了,太好了。” 要是再不醒,那昏过去的就是他们了qaq。 * “阿信!”谢泽冲进屋,后怕地将人抱在怀里,长出了一口气。 醒了,他的阿信醒了。 “殿下。”江信下意识回抱住他的殿下,感受到身上的人甚至在微微颤抖,顿时内疚又自责:“对,对不起,让殿下,担心了。” “没事就好。”谢泽拍了拍江信的背,原本的戾气消失不见,只剩下温柔和低语。 被连请带胁迫来的六位大夫齐齐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许大夫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走上前,讪讪地道:“既然江公子已经苏醒,这段时间只要按时服药,注意不要让伤口裂开,再休息小半个月,应当无事了。” 说完,许大夫顿了顿又道:“病人需要静养,我等不便打扰,便先行告辞了。” 许大夫话音刚落,另几位大夫便立时把头点成了拨浪鼓:“对对对,许大夫说得是,我等就不打扰了。” 说着,几人见谢泽也没空理会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连忙像是逃命似的一块儿跑出了屋子,直到一连跑出几米远,才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总算是把小命给保住了。 “走吧。”许大夫叹了口气,努力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若无其事地道。 众人点了点头,刚要抬脚,就听到阿福那催命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位大夫,且先等等!” 众人顿时面皮一僵,许大夫更是脚一崴,差点儿没闪了腰。 可恨他们这把老骨头动作慢,跑不过年轻人,被阿福三两下就追上了,一连赔笑地道:“还请几位大人留步,这两日府上的护卫受了些伤,还望几位大夫帮着去看一看,配上一些伤药,拜托拜托。” 王府的伤药确实多,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同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啊,还是多配点儿药备着比较好。 “原来是府上的护卫,好说,好说。”众人松了口气,总算放下了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阿福:“……” *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泽摸了摸江信的脸,是正常的温度,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江信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自家殿下关心的眼神,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角,小声地撒娇:“伤口,还有些疼。” 他感觉自己在梦里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好像和殿下分开了好多好多年。 他想殿下了,想和殿下撒娇,想殿下关心自己。 他是个任性的坏伴读。 然而,谢泽却很喜欢自家伴读的撒娇和任性,见江信软软地黏在自己怀里,连声音都放轻了:“你趴在我身上,这样声音会舒服一些。” “嗯。”江信弯了弯眼睛,熟练地躺在谢泽的大腿上。 大约是怦然心动,又或者是久别重逢,他习惯性的,几乎是下意识地蹭了蹭殿下的腰窝,像一只黏着主人的狗狗一般乖巧。 谢泽却是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抓住江信的手臂。 “殿,殿下?”江信仰起脑袋,疑惑地看向谢泽。 “没,没事。”几乎有一瞬间,谢泽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重新拢了拢江信身上的被子,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背,声音沙哑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让阿贵吩咐厨房做了粥,应该快好了。” “殿下也,休息。”江信伸出手摸了摸谢泽眼下青黑的眼圈,抿了抿唇,满脸都写着心疼。 要不是他发烧,殿下也不会又睡不着了。 他以后一定要每天都监督殿下早早歇息! “嗯。”谢泽莞尔,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明明两天没有合眼,可现下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刚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他的阿信回来了。 他以为,是上辈子的,千疮百孔,不得善终的阿信,和他一样,穿过了漫长的时间空间,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来到了他的身边。 在前世那些短暂又珍贵的记忆里,他的阿信,就很喜欢趴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腰窝。 刚开始的时候谢泽有些怕痒,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姿势,可是,他又很想要看到这样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阿信,便总是绷着脸,努力忍住这样的不适。 后来,心细的江信还是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大约是从未有过亲近的人,黏人的江信还是忍不住亲近他的殿下,后来,他学会了逐渐控制自己,即使蹭到他殿下的腰窝,殿下也不会觉得痒得难受了。 就在刚刚,他的阿信蹭着自己的腰窝撒娇的时候,就像前世的阿信抱住他的时候一样,亲近,却有分寸。 第76章 梦里的殿下 “王爷,粥好了!”阿贵和下人端着热腾腾的粥菜走了走了进来,见江信看向自己,忍不住高兴地道:“公子,您醒了就好,睡了两天两夜,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江信自然不好意思再躺在他殿下的身上,挣扎着起了身,这才看到阿贵还有其他人脸上的青青肿肿,愣了一下才关心地道: “你们,怎么,受伤了?” 若是只阿贵一个人,江信就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贵被殿下责罚了。 不过眼下这些人各个带着伤,他就担心王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江信立时不淡定了,有些焦急地看向谢泽:“殿下,可有,受伤?” 王府众人:“……” “……”谢泽绷着脸皮,面无表情地道:“我没事。” “那他们……” “咳。”阿贵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公子不用担心,厨房地滑,我们就是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多大的事。” 江信:“……”地滑到所有人都摔了吗? 众人眼观鼻子鼻观心,非常默契地假装没有看到江公子的质疑。 “不必管他们,喝粥吧。”谢泽嫌弃地看了阿贵一眼,便起身接过粥喂自家爱人,顺便赶紧掩埋自己的罪行,“你们都下去,不必在这儿杵着了。” “……是。”其他人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识趣地离开了。 “怎么样,好喝吗?”谢泽不想让江信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一边喂他一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嗯。”江信点点头。 他睡了两天才醒,府上的厨娘不敢放太多油水,便没有做肉粥,就切了些青菜和菌菇放进粥里,只加了点盐。 其实味道很淡,不过厨娘的火候掌握得不错,粥熬得刚刚好,再加上江信这会儿饿得很,吃起来特别香。 “殿下,也吃。”江信吃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自家殿下喂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拿手推了推。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自己吃,让谢泽也一块儿吃。 谁知谢泽就这样顺着他的力道,就着他用过的勺子,直接把他吃剩下的粥给扒拉着吃完了。 江信:“……” “怎么了?”谢泽一脸自然地看向江信,好像习以为常一般。 “……没。”江信想说你用的是我的筷子,可不知道是不是他殿下的态度太过自然了,他要是特地提出来,就好像是他嫌弃殿下一般。 他不是这个意思,可又觉得这样不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不要再喝一点?”谢泽快速喝完了粥,又盛了一碗,像是怕自家伴读饿着似的,又回过头问江信。 “不,不用了。”江信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殿下不拘小节,可他对殿下的心思不纯,若是答应下来,就是僭越了。 想到这里,江信羞愧地低下了头,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去如厕。” 说着,江信便坐起身,刚想从床上下来,下一秒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落到了谢泽的怀里。 “你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路会拉扯到,我抱你去。”谢泽理直气壮地道。 “不,不用!”江信的脸红透了,连忙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谢泽用力圈着。 下一秒,谢泽的脸色有些发白,像是站不稳一般晃了晃身子,靠在床边,微微喘着气道:“阿信,乖一点儿,不要动。” 江信听到谢泽的声音不对劲,连忙抬头,这才发现自家殿下的脸色有多差,立时慌了:“殿下!” “只是这两日没有睡好,阿信不要怕。”谢泽朝江信安慰地笑了笑,又掂了掂给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温柔地道:“我抱你去茅厕,回来就好好儿休息,好不好?” 江信:“……”总感觉自己要是说不好的话,他殿下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感觉了。 果然,在江信抿着唇点了点头后,谢泽的面色顿时好了不少,走路的步子也不虚浮了,一路稳当当地抱着人,和刚刚那个身体不舒服得快要晕倒的家伙判若两人。 江信:“……”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忽悠的感觉。 不管心里怎么憋闷,江信最终还是被他殿下抱着走到了茅厕,又抱着回到了房间,还在无效的抗议中被他殿下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 等到擦洗完,换上干净的衣物后,江信整个人都成了一只熟透的苹果,比高烧的时候还要红。 他觉得殿下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不太对劲,可又不好意思问,只闷着头不做声。 好在如今江信还在病中,谢泽也确实没什么心情胡思乱想,只想把心尖上的人好好儿照顾好,别的任何人来伺候他都不会放心。 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把人安安稳稳地塞进了被子里。 江信看着忙前忙后的殿下,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也,休息。” “嗯。”理智回归的谢泽变得特别好说话,熟练地钻进江信的被窝里,把自家伴读整个儿地揽进怀里,恰好是最完美契合的姿势。 江信:“……” “这样抱着,我就能感觉到你的体温,若是再着凉了,我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赶在江信质疑之前,谢泽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随后便微微低下头,埋在江信的颈间,似是叹气又似是后怕地道: “阿信,别再吓我了。” 江信鼻子一酸,有些无措地抓紧谢泽的衣服,想要道歉,却被谢泽轻拍着背打断了:“好了,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信微微抬着头,看着谢泽,突然意识到,殿下和曾经的父亲是不一样的。 他的殿下,从来都不需要自己的道歉,他所希望的,从来都是健健康康的自己。 想通了这点,江信咽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弯了弯眉眼,又忍不住蹭了蹭谢泽的胸口,小声地道:“殿下,一起……” 谢泽莞尔:“……” 虽然昏睡了两天两夜,可是江信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精神,反而疲惫至极。 他还清晰地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甚至还能够回忆起在冰冷的雨中刺骨的疼痛,真实得就好像他曾经真的经历过一样。 是场漫长又绝望的噩梦…… 江信怀着这样的想法,再一次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有殿下抱着,有殿下说会陪在他身边的缘故,梦里的世界,总算是没那么痛苦了。 他没有在江家,也没有无家可归,而是和现实中一样,在殿下的王府里。 他还梦到了殿下!就和现实里一样,就在他身边! 江信有点儿开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的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 “唔——!” “腿又疼了?”谢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难受,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道:“大夫说你这病是陈年旧疾,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我让阿福去准备药浴,若是还不舒服,便去叫许大夫过来给你针灸。” 江信摇了摇头,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可不知是不是在梦里的缘故,他发现自己又成了哑巴,说不了话了。 江信皱了皱眉,正待疑惑之际,就发现自己已经熟练地躺到了谢泽的大腿上,还抱住了谢泽的腰,撒娇地蹭了蹭,用这样的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没事。 江信:“……” 就在他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懊恼又生气 之时,下一刻便发生了更让他懵逼的事。 只见被自己抱住的殿下并没有生气,还轻笑了一声,随即便就着这样的姿势,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江信:“!!” 第77章 真实 漫长的一吻之后,江信的脑子一片空白。 谢泽在江信的唇上又摩挲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只是却没有彻底离开,反而暧昧地碰了碰江信的鼻子,弯着好看的眉眼笑着道:“怎么这么爱撒娇?” “……”他想说他没有想要撒娇,可是梦里的他控制不住自己。 江信懊恼地想要捶头,却发现身体还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不仅没有道歉,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对着谢泽比划着手语:【因为喜欢殿下。】 江信:“……”梦里的他怎么是这样的…… 他才不会这样和殿下说话! 然而梦里的殿下好像对他的直率和坦白很是受用,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道:“我在郊外有一座温泉庄子,正好这两日无事,明日我们便一块儿过去。 在温泉里泡上一泡,或许能缓解骨头里的疼痛,可好?” 好在,即使是梦里的江信也还是那么乖,自然是开心地答应了他殿下的邀请,又撒娇地抱住人不撒手了。 谢泽轻笑,忍不住伸手挖出江信的脑袋,没等江信反应过来便又俯身亲了下去。 “……” 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被亲过一次的江信再一次被突袭居然已经有种习以为常的心态了。 然而这一次,谢泽并不只安分于亲吻了,在江信被亲得意乱情迷的时候,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滑到了对方的腰间,熟练地挑开了对方的衣带…… “……”江信吓得被谢泽的口水呛住,连忙抵住对方的胸口,脸上写满了惊惶和无措。 “怎么都这么多次了,还是这么不习惯?”谢泽有些好笑地亲了亲江信的眼睛,随后又凑到对方的耳边,低笑着道:“这样就害羞了?等去了温泉庄子,我们还可以去水里……” “……” 梦里的殿下怎么是这样的?! 江信面红耳赤地听着谢泽的低语,惊悚又羞赧地从床上弹坐起身,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喘着气,仿佛经历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一般。 是梦!他就知道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信长出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殿下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流氓! 可是,梦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会这么清楚,让他想忘都忘不掉啊! 甚至,甚至他现在醒过来之后还能记得殿下的嘴唇那么软,殿下的呼吸那么中…… 想着想着,江信就不自觉地把眼神飘向身旁的谢泽身上。 大约是两天没合眼的缘故,谢泽难得睡得这么沉,没有被自家伴读的动静给吵醒。 江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殿下的眼睛,移到殿下的鼻子,最后停留在殿下的嘴巴上。 殿下的唇,真的有那么软吗?真的会是他梦中的触感吗? 江信忍不住思绪飘飞,过了一会儿又连忙疯狂摇头,想要把这些他不敢也不该产生的念头统统丢出去! 就在这时,谢泽醒了,睁开眼就看到自家伴读紧拧着眉把自己的头摇成个拨浪鼓的模样,有些好笑地伸手,把对方的脑袋给固定住,笑着道:“这是怎么了?” 江信一怔,看着谢泽的姿势,他记得,在梦里的时候,殿下就是这么把他的脑袋捧住的,下一个动作便是低头亲住了他…… 好在,现实中的殿下还是很正常的,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只是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 可是这样的关心让江信的心里更内疚了,他殿下还以为他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其实他只是在梦里亵渎了自己最敬爱的人。 “没,没事……”江信羞愧地垂下了头,感觉都快无地自容了。 谢泽见他不说话,下意识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 “没,没有!”江信更加难过了,连忙抓住谢泽的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小声地道:“我就是,就是,做了,噩梦,吓,吓到了。” 对,就是噩梦,他怎么能在梦里这么欺负殿下呢?这就是他的噩梦。 这个时候的小伴读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是谁欺负了谁。 谢泽闻言神色一冷,随后便把人揽进怀里轻声地安抚:“没事了,江家的事都过去了,陛下已经派人彻查当年傅雪榕犯下的恶行,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我保证。” 从江府回来之后,他的阿信就无缘无故病倒了,还频频被噩梦侵扰,这噩梦的内容是什么,用脚趾想都能猜到了。 果然就应该把那夫妇俩的腿都打断的,这样阿信就不会害怕了。 江信并不知道自家殿下又暗自在心里给那两个人记了一笔,只是没脸告诉对方实情,支支吾吾地应了谢泽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是个比以前更坏的伴读了,不仅心怀不轨,还对殿下撒谎了…… 之后的几天里,谢泽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江信。 因着被陛下禁足,也没人会这么没眼力见儿地来王府找他,他乐得陪阿信一块儿养伤。 而江信…… 一连七八天,他都在做一些自己完全没有经历过却格外真实的梦。 一开始,他坚定地认为这一切一定是梦。 可是,这被他认定的梦境不仅真实,甚至连着好几天,都是一段持续又完整的经历,就好像真实存在过一般。 就好像,他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人生,走向了和现实截然不同的方向。 而造成这两种不同经历的转折点,便是从当初他被冤枉偷盗陆无量的玉佩开始的,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谢泽。 他在想,如果那天殿下没有来江府把他带走的话,或许,他真的会跟梦里的江信一样,被父亲打断了腿,在雨天扔出家门自生自灭吧。 不过,就算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他还是挺幸运的,能有机会和殿下相识,有机会进入王府陪着殿下,有机会…… 江信默了默,其实这七天里,有一半的梦境,都是他进入王府后和殿下在一起的生活,都是一些放到番茄就会被和谐的场景。 这也是他唯一觉得不真实的地方,像殿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呢?他不相信。 “在想什么呢?”谢泽就这么瞧着自家伴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羞赧,一会儿又严肃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道。 “没,没什么,就是趟,趟久了,不舒服。”江信连忙止住脑子里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解释。 谢泽闻言想了想,又笑着道:“你要是闷得慌,我在郊外正好有一个温泉庄子,那里比咱们宅子暖和,适合养病,要不我们一块儿过去住几天?” 江信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泽,过了好一会儿僵住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转动。 殿下他,在此之前从未告诉过他在郊外有一个温泉庄子。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在梦里的时候殿下却和他提过,现在,他并没有在做梦,殿下又和他提起了。 这个温泉庄子,殿下在梦里告诉他的温泉庄子,是真实存在的…… 谢泽见江信的脸色不对,皱了皱眉刚想问他,就被小跑着赶过来的阿贵给打断了。 “公子,殿下!” “何事?”谢泽顿了顿,有些不爽地瞪向阿贵。 “……”阿贵连忙立正站好,麻溜儿地禀告:“那个,县衙的衙役来了,说是今日审理江夫人密谋伤害丈夫嫡子一案,公子作为受害人,若是可以的话,希望公子能移步公堂。”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我去,换身,衣服,稍等。” “我跟你一起去。”谢泽直接起身,正要和江信一块儿回屋换衣服,就被阿贵给拦住了。 直面自家殿下的死亡凝视,阿贵吓得腿都在打哆嗦,硬着头皮艰难地开口:“那个,衙役的身边还跟了一位公公,那位公公传了陛下的口谕,说若是殿下再敢抗旨不遵,擅自离府,就……就让您去刑部大牢里住上几日。” 谢泽:“……” “殿下,在家歇息,我一个人可以。”江信见状连忙严肃地让谢泽留下来,他要一个人过去。 谢泽脸黑了,眼见着全府所有人都跟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跑出去,尤其是他的阿信还凶巴巴地看着自己,大有要是自己不听话就要生气的架势,只好歇了心思,没好气地给自家伴读塞了十个护卫,这才勉强同意。 紧急让府上的人在马车里准备好软垫让阿信可以趴着,又吩咐阿福和阿贵寸步不离地在跟前候着,这才有些不放心地把人送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江信掀开窗帘,就看到自家殿下依然直挺挺地站在王府门口,看着自己的方向。 想到梦里那些与真实交杂的场景,此刻再回想曾经的一些未曾注意的细枝末节的地方,江信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会路见不平,会帮自己沉冤得雪,会因为怜惜让自己成为他的伴读,可是…… 他会哄自己睡觉,会喂自己喝粥,会抱着自己从一路回到王府,这样超出了寻常好友的亲密,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吗? “公子,殿下这是不放心您呢。”阿福就坐在江信的身边,这会儿自然也看到了仿若望夫石一样的殿下,不动声色地在江信面前为自家主子说好话: “奴才从小跟着殿下一块儿长大,还从未见过殿下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就是就是。”阿贵也连连点头,想着先前被主子嫌弃了,就想着将功补过,一本正经地道:“殿下遇到公子之前,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遇到公子之后总算有了几分鲜活气。 以奴才看,公子和我们殿下在一块儿,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契合的不得了!” 江信:“……”要是这两人的话,也是殿下默许的,那殿下的真实面目,和梦里的那个不可言说的殿下,好像,还真的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 * 就这么怀着纠结又隐晦的欣喜,江信带着阿福阿贵还有江府的一队人马来到了公堂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皇上指派来查案的官员并非是二皇子一脉,而是和各党派都没有什么牵扯的大理寺少卿左向阳。 因着此案牵涉到皇子妃的母家,又涉及刑部官员,左向阳遵从陛下的吩咐,并没有开衙听审。 江信到的时候,傅雪榕和徐氏早已经被压到公堂之上跪着了。 江正初不知是不是因为丢脸,直接称病没来。 反正他对江信被徐氏弄成哑巴的事情毫不知情,左向阳这人向来铁面无私,号称从未错判过一个案子,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他不担心这人会冤枉自己。 江代玉也没有出现,不知是四皇子不让她出来,还是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嫌丢脸,不愿前来。 江星羽和江良才倒是来了,不过很显然,江良才已经非常识趣地倒戈到自家大哥这边,看到江信过来,还讨好地迎了上去:“大哥,你来了。” “嗯。”江信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受刑当日这位庶弟有帮自己挡板子。 虽然两人以前关系并没有多好,但是,帮了就是帮了,他欠对方一个人情。 而且,在那个奇怪的梦里,他后来倒在雨里生死不知,也是江良才偷偷地将他送到医馆的。 江良才见自家大哥还愿意搭理自己很是高兴,连忙将这几日家里的事告诉江信:“自你那日告官之后,父亲就气病了,母亲……” 江良才语气一顿,随即又改口道:“傅雪榕被殿下的人看着,待在房中哪儿都去不了,父亲大约是气不过,每日都要过去拳打脚踢一番,发泄心中的怒火,府里也没人敢拦着。 你现在看到她脸上那些伤,都是父亲打的。 听说她的右腿已经折了,可父亲下了命令,谁也不敢去请大夫。” 江信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傅雪榕,心道难怪他刚刚就觉得对方跪着的姿势有些不对劲,原来是骨折了。 江星羽就这么看着江良才跑到江信身边窃窃私语,想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眼里的神情越发的阴鹜狠毒。 这几日他在学院里很不好过,江府的事情或许百姓们还不知情,却瞒不过家中有人为官的同窗们。 他感觉自己现在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走到哪儿都被人说是毒妇的儿子。 都是这个贱人,如果不是江信,妹妹不会失宠,母亲不会被父亲厌弃,他也不会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到处遭人嫌弃。 他活成了这副模样,江信凭什么还能过得这样好…… 第78章 定罪 江星羽眼底的恶意这么明显,江信和江良才自然发现了,不过两人都没有搭理他。 对于江信而言,江星羽如今所受到的这些刁难和嘲讽,他从小到大已不知经受了多少遍。 哑巴,傻子,灾星,废物……这些加在他身上的名头数不胜数,甚至江星羽自己,也是曾经嘲笑他的其中一员。 若是傅雪榕没有把他害成哑巴,他也不必经历这一切。 江星羽得到了傅雪榕伤害江信之后惠及的种种好处,自然,也需要承受她所犯罪行曝光之后的种种恶果。 他该恨的,也从来不该是江信。 倒是江良才显得有些尴尬,毕竟他整日里跟在江星羽身后溜须拍马的日子仿佛还是上月的事情,这么快就和江星羽划清界限,划着游着也想要跳上江信的大船,着实是显得他这个人有些墙头草了。 不过墙头草也是有着一套自己的逻辑的。 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他追随江星羽本来就是从利益出发,现在江星羽自己都落魄成这样了,他总不能也跟着这人共沉沦吧? 他们之间本来也没多少兄弟情谊,江星羽和江信不对付,平日里给他几分好脸色也不过是想让他帮着对付江信罢了。 还有傅雪榕,因着家中只有他一个庶子的原因,他娘这些年可是受到了不少针对。 一想起这个女人对付江信的手段,江良才便是一阵后怕。 若不是他娘胆小软弱,在家里一向做小伏低,他又识时务,只怕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到这里,江良才很快便把刚才的那点儿尴尬抛诸脑后了,又开始跟在江信身边继续打小报告了,那一副仿佛找到了靠山的模样着实把江星羽给气得不轻。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时间为这点儿小事而生气了,因为更让他生气和难堪的还在后面。 傅雪榕的案子调查得很顺利,虽说是十几年前的旧案,傅雪榕当年的扫尾做的也还算干净,可经不住谢泽的人逮着个针尖儿大的漏洞也要钻进去死命地查啊。 当年的傅雪榕到底也不过才十几岁,心思再缜密,就算有苏家帮着掩盖,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有了谢泽的人提供的这些证据。左向阳调查起来的时候就很轻松了。 首先从当年给傅雪榕开安胎药方子的大夫,还有苏家下人的口供中证实了江正初的确是在自己的妻子怀孕期间,与当时寄居在苏家的傅雪榕私通一事。 另外,根据徐氏还有相关知情人的证词,也可以确定,傅雪榕的确是在嫁入江府之后,想尽办法收买了徐氏,让徐氏每日把当年还是婴儿的江信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接触他,也不让他有任何和人交流的机会。 为了给傅雪榕定罪,左向阳还特地请来了京城里几个颇有口碑的大夫,确定了这样在人婴儿时期就断绝对方和外界交流的渠道,并且在对方有开口意向的时候采取压制和恐吓的手段,的确有可能会让一个正常的孩子变成哑巴。 傅雪榕的父亲是个花花公子,家里妻妾成群,她的母亲就曾经用过类似的法子逼疯了不少其他妾室所生的孩子。 到了江家,她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自然是有样学样,以让徐氏的儿子脱离奴籍为报酬收买了徐氏,把江信养成了一个“天生”哑疾的废物。 后来,知道这件事的下人自然是被苏家和傅雪榕秘密处决了。 只有徐氏,因着她是江信的乳娘,若是刚被打发回苏府没多久就去世了,万一被有心人察觉,难免会被发现什么端倪。 傅雪榕做贼心虚,又想着以徐氏的身份,说不准儿日后还有可以图谋的地方。 反正她的卖身契在自己手里,苏家还给她儿子交束修费,等她儿子学成又安排去苏家的铺子里做活儿,等同于他们一家都和苏家和傅雪榕绑在一块儿,她们不怕她会背叛,便将她留了下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谁能知道,多年后,当年的哑巴废物竟不知何时攀附上的京中最大的权贵,贤王。 那日,傅雪榕主动提出要把江信的奶娘接回来照顾他绝不是一时兴起。 徐氏是她的人,却深得江信的信任,她是看着江信的日子越过越好了,甚至连哑疾都在慢慢恢复,担心江信终有一天会危及到她儿子的地位,这才主动将人调回到江信的身边。 只为了有一天能够故技重施,在江信最松懈的时候,让他最亲近的乳母送上致命一击,重新变回那个惹人嫌恶的哑巴,甚至是傻子。 左向阳手里的惊堂木一向,看向傅雪榕的眼神冰冷又犀利,语气严肃地道:“傅雪榕,你加害家中嫡长子一次不成,如今在嫡长子长大之际,还想旧事重演,暗中谋划让徐氏继续加害江信,让江信变成彻底的哑巴。 此事徐氏已经彻底招供,你认是不认?” 傅雪榕冷笑一声,到了现在还在嘴硬:“我不过是让徐氏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见人,不让他吵着别人,是他江信自己脆弱不堪,心生阴影,不敢开口说话,与我何干? 至于让徐氏加害江信,不过是这贱婢的片面之词,我可什么都没做,江信也好好儿的,凭什么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简直冥顽不化!”左向阳一拍惊堂木,阴沉着脸呵斥。 傅雪榕笑得更癫狂了,若非被打断了腿,她这会儿估计都要站起来吵着左向阳开喷了,即使如此她的气势却是半点儿不减,一脸嚣张地道:“至于说我与江正初私通,那便更好笑了。 我一个女流之辈,本就是借住苏家,平日里人微言轻,深居简出,连苏家的男子都甚少见过,更何况是江大人? 分明是苏家包藏祸心,想要利用我来笼络江正初,设局让我失了清白,只好委身于江大人,我何错之有?!” “你!你!”当年之事苏家同样牵涉其中,完全知情并且作为帮凶的苏家两老自然也被抓了过来,这会儿听到傅雪榕甩锅,顿时就气得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指着她怒道: “当初明明是你,是你说正初一表人才,年少有成,倾慕正初,我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你这个毒妇,你信口雌黄,你不要脸!” 苏家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即便跪下来哭嚎着道:“大人!老身冤枉呐!这傅雪榕与江大人私通一事,老身和老爷是真的不知情啊! 只是,后来,傅雪榕有了身孕,老身担心事情一旦败露,那苏家的声誉就完了,家中几个还未嫁娶的子女也不可能再有好的亲事了,这才在傅雪榕的威逼利诱之下妥协,帮她隐瞒此事。 后来,后来她让徐氏做的事,也是她先斩后奏,她还威胁老身,她威胁老身若是不帮她善后,一旦东窗事发就拉整个苏家下水! 老身也是没办法啊!这徐氏是我苏家的下人,若是我不帮着傅雪榕收尾,等事情败露,谁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呢?我也是被逼的啊!求大人明察!求求大人!” 苏老夫人已是六十几岁的高龄,这样一个老人家跪在公堂之上,磕得头破血流,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凄惨。 不过很可惜,今日她面对的主审官是冷血无情的铁面判官,这位左大人的断案原则便是,看证据说话,从不会被任何感性的情绪所影响。 所以,苏家二老这试图卖惨的行为,终究是不能奏效了。 苏家二老和傅雪榕这会儿狗咬狗斗得厉害,不过左向阳都已经调查清楚,只能说这一家子都是一丘之貉。 傅雪榕想借苏家高嫁,苏家同样想借傅雪榕笼络住江正初的心,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至于之后傅雪榕害江信变成哑巴,苏家二老或许一开始的确不知情,不过事后帮忙掩盖真相,并且在发现傅雪榕站稳脚跟后便迅速示好,甚至帮着把徐氏一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是事实,一个帮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见这些人到现在还不认错,左向阳也没耐心再和他们兜圈子,冷着脸将证据一一甩了出来,随后也懒得再听他们的狡辩,雷厉风行地下了判决。 傅雪榕未婚私通,蓄意致使江家嫡子江信身患哑疾数年,且至今不知悔改,两罪并罚,罚杖刑五十,打入奴籍,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徐氏为帮凶,同样发配边疆,徐氏之子为案件直接受益者,打入奴籍,三代以内不得赎身。对于一心期盼儿子光宗耀祖的徐氏而言,大约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 苏家二老,既为傅雪榕与江正初通奸之帮凶,又为傅雪榕谋害嫡子一事遮掩,本该一同发配,念二人年老,只罚没加菜,二人各受杖刑三十。 苏家家风不正,免去其子弟所有功名,三代内不得入仕。 至于江正初,他现在毕竟还只是停职,并没有被完全革职,左向阳只能将证据一一上交给圣上裁决。 按照大沥朝的律法,官员通奸罪加一等,不仅要被革职,且杖刑七十,终身不得再被录用。不过到底如何也是由陛下来判,就不关他的事了。 苏氏夫妇原本听到自己不用被发配还案子窃喜了一番,可在听到他们苏家所有人的功名都要被取消,三代内都不能科举,当时心都凉了。 苏老夫人甚至直接冲上前抱住了左向阳的大腿哀嚎:“大人!求大人网开一面呐大人!所有事情都是老身的错,是老身一时糊涂啊!苏家其他孩子根本就不知情,大人邀罚就罚老身吧大人!” 左向阳脸黑了,直接让人拉开老夫人,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苏氏扰乱公堂,再敢有异议,本官便再治你藐视公堂之罪,再加二十板子!” 苏老夫人顿时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句。 三十板子都能去了他们半条命了,若是再加二十板,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杖刑即刻执行,衙役很快就搬来了木凳,将几人拖到了凳子上,不管他们的哀求和哭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公堂之上,江良才有些走神地看着傅雪榕被打得痛哭流涕,又想起了前几日大哥在家中祠堂被打的场景,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 或许这世间,当真有因果循环这一说吧。 若是父亲和傅雪榕早知会有今日这一遭,不知会不会后悔自己未曾善待过大哥…… 苏氏夫妇这杖刑还没受完便昏死过去,最后是被家里人抬着回去的。 倒是傅雪榕,平日里总说自己体弱多病,没想到竟把这五十板子扛了下来,只是看她这下半身血肉模糊的样子,只怕以后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以这样的状态被发配,可想而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 傅雪榕不想死,她还留着口气,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江星羽身上,奄奄一息地看向江星羽的儿子:“星儿,救我,救救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然而,江星羽只是难堪地移开了目光,不再多看傅雪榕一眼。 他身为人子,不想背负不孝的骂名,这才怀着屈辱的心情来听审。 可是,他也同样,不想有一个满身罪孽,甚至是奴籍的母亲。 只有傅雪榕死了,他才能保住功名,他才能干干净净地,继续做白山书院的学生…… 想到这里,江星羽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内疚,无论耳边的哭嚎声有多大,也没有回头。 “星儿,星儿!” 傅雪榕至死都没想到自己全心的付出,最后会养出这样一个冷血的白眼狼,她甚至在被拖下去的最后一刻,都在拼命地朝江星羽伸着手…… 在大沥朝若是罪人被发配,是可以花银子减轻甚至免除年限的。 根据被发配的时间,需要花费的银子数量也不同。像她这样终生发配的,自然是要花大量的,数以万计的银子才有机会。 她知道这很难,可是这些年她攒了不少银子给星儿,还有玉儿,玉儿那么多的嫁妆,两个孩子凑凑,应当也是能凑到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即使江星羽有这么多的银子,他也不打算给她赎去罪行了。 他祈祷她死在去往边疆的路上。 第79章 因果 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苏家二老被下人抬走,傅雪榕打完板子后便直接下了大狱,按照大沥朝的律法,若无人赎领,不管她的伤好没好,下个月便会强制上路了。 徐氏同样被带了下去,不管她被拖走的时候对着江信乞求了多少遍,乞求江信放过她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一直都把江信当做自己的亲儿子,除了把江信害成哑巴,她一直都很努力地照顾江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信看着徐氏从哀求痛哭,到绝望咒骂,他想,把他当做亲儿子,可终究是比不上亲儿子的。 既然是徐氏把他变成了哑巴,那么在徐氏面前,他就当一个安静的哑巴吧。 直到徐氏消失在自己眼前,江信也没有同她再说一句话。 左向阳走到江信面前,依旧摆着一副冰块脸,只是在看到江信身后那一溜儿的护卫之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知道的以为他们只是护送江大公子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呢。 再说了,他是请江信过来听审,又不是要把人抓来用刑,这贤王派那么多人护着,也看得太紧了吧? “咳。”左向阳及时止住脑中的思绪,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道:“江公子,你是此次案件的直接受害者,本官做主,从苏家罚没的财产,一半充公,一半算作给你的补偿,阁下可有异议?” 江信摇了摇头,拱手行了行礼:“但凭,大人,做主。” 虽说这苏犯下的罪行,和朝廷没什么关系,可谁让陛下是老大呢?像这样的案子,十个有九个里面,罚没财产的时候都是要有一部分流入国库的,皇权社会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左向阳能分出一半来给江信,已经算是比较厚道了。 而且苏氏是洛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从他们家罚抄的财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只是一半,也足够江信一跃成为京城里的有钱人了。 看来这位江大公子的脾气,倒是比贤王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儿。 左向阳脸色和缓了些,点了点头道:“另外,江大人所犯私通之罪,本官会如实上禀圣上,江公子若想知道结果,还需再等上几天。” “有劳,大人。”江信表示理解地应了一声。 他只是想求一个公道,如今案子尘埃落定,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向左大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手底下的人出了公堂,准备打道回府了。 然而,还没等上马车,江星羽就追了上来:“江信!” 江信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对方,有些疑惑地道:“何事?” 他和江星羽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平和聊天的关系,事到如今,他不觉得和对方还有话说。 江星羽看着江信身边虎视眈眈的护卫,强压下心底的怒意,紧咬着牙关道:“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没必要对我防备得如此严重吧?” “江二公子说笑了,我等奉命保护公子安危,自然要对靠近公子的任何人都抱有十二分的戒心,以免歹人趁虚而入。”护卫头领拱了拱手,一脸严肃地道。 江星羽:“……” “你,有话直说。”江信绷着脸开口,眉宇间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江星羽看着周围的护卫,原本想让江信借一步说话,不过看样子他是不会同意了,只好咬了咬牙,尽量压低音量道: “当年的案子,左大人已经审完了,是我娘对不起你,可她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现下父亲的判决还没有下来,我希望你能和贤王求情,让他去求陛下从轻发落。” 父亲的判决如何掌握在陛下手里,能够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贤王和四殿下了。 若是去找四殿下,先不说四殿下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算他愿意,四殿下是玉儿的相公,玉儿如今又是罪人之女,难免会惹陛下不快。 可贤王就不同了,贤王与江信交好,江信又是受害者,他们去主动求情的话,皇上非但不会迁怒,而且很有可能会答应。 毕竟犯错的是江信的生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既然江信这个受害者都愿意息事宁人,皇上也没必要当这个恶人。 如今傅雪榕算是彻底毁了,可他江星羽是江家的人,只要保住父亲的官职,他就还能继续在白山书院读书,等三年后乡试高中,他入朝为官,一切便可以重新开始。 不会再有人提起他有一个犯罪的母亲,也不会再有人敢肆意嘲讽折辱他,他会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实力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江星羽定了定神,缓下语气,对着江信晓之以理: “就算你已经和江家断绝关系,可父亲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是从江家出去的,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 父亲声名尽毁,江家没落,你以为你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若是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够不管不顾,甚至将他告上公堂,这样冷血又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世人会看待你? 帮父亲求情,保下父亲的官职,对你对我,对父亲,都没有任何损失。” “不要!”江星羽话音刚落,江信便绷着脸拒绝了他。 他的殿下费尽千辛万苦,才特意为了他去求得陛下派人调查此事,甚至因此又被陛下重罚了,只因为他想要一个公道。 如今,陛下愿意给他公道,他却反过来为江正初求情,岂不是打了殿下的脸吗? 更何况,所有人都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了代价,凭什么江正初可以全身而退? 若是替父亲求情,他又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怀胎十月生下了他的母亲? 既然不帮父亲求情是不孝,帮父亲求情亦是不孝,那他还是对父亲不孝吧。 江星羽没想到自己的苦口婆心完全没有说动死心眼儿的江信,眼见对方就要转身上车,顿时就急了,一把抓住江信的手,恨恨地道: “你!你真的以为你得到了贤王的宠信,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了吗? 他能宠你到几时?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像他这么喜怒无常的人,你真的以为他会宠信你一辈子吗?! 待到他厌了烦了你,收回曾经给你的一切,你一没有功名,二没有人脉,甚至连家族都弃之不顾了,到时候还有谁会帮你?!等你一无所有的一天,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绝!” 江信就是靠着贤王才会有今天,一旦被贤王厌弃,他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是个结巴,没有江家在背后帮衬,他能干什么?!连去铺子里打工都会被人嫌弃! 江信看着江星羽,他想说他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他殿下才不会厌烦他,但是想想对这样一个人,实在用不着说这些。 说再多,江星羽也只会嘲笑自己愚蠢,只等着看自己众叛亲离的结果。 于是,江信也懒得辩解,只是淡淡地道:“苏家,赔偿了我,一半家财,纵使殿下厌弃我,我也可以,回去,当个土财主,你呢?” 江星羽:“……” 江星羽气得想吐血,他什么都没有,连他的妹妹都有那么多的嫁妆作为自己的底气。 他还未成亲,虽然母亲说给自己留下了多少的聘礼,可是,现下母亲下了大牢,她留给自己的那些财产,还有多少能到他手里,还真的不好说…… 本以为等江信彻底失宠,他就是再怎么落魄也不会过得连这个哑巴都不如。 万万没想到苏家一半的家财都落入了江信的口袋,以后他就算一事无成,就算失去了贤王的庇护,他也能过上土财主的日子。 而自己,如果江家没落,上不了白山书院,考不中举人,他还能剩下什么…… 难怪江信一点儿都不着急,一点儿都不担心江家出事会影响到自己,因为他早就已经有了退路,他还早早地把自己的聘礼全都带走了,江家甚至都差点儿被他掏空了! 不甘和愤怒充斥了江星羽的整个脑子,可是任他再怎么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江信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了指望的江星羽失魂落魄地回到江府,迎面而来的便是江正初毫不留情的巴掌和咒骂。 “你这个逆子!丧门星!若非你和你那个毒妇母亲入了我江家门,我江家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你,你这个孽畜……” 曾经落在江信头上的谩骂和责打,如今又原封不动地施加到了江星羽的头上。 他看着儿子的眼神,仿佛在看着自己毕生最大的耻辱。 江星羽低着头,沉默地承受着江正初的怒火。 知道江正初终于打累了,骂累了,这才稍稍平复了呼吸,阴沉着脸道:“你去县衙了?案子判完了?是什么结果?” 江星羽顿了顿,一五一十地将左向阳的判决告诉了自家父亲。 听到自己的判决没有下来,江正初稍微松了口气。 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大难临头前的苟延残喘罢了。 他接二连三家宅不宁,闹出各种丑闻,早就已经失了圣心,陛下判决的时候绝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等待他的,就会是革职,杖刑,罚没家财。 他所在意的一切,统统都会失去。 他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个逆子的毒妇母亲! 想到这里,江正初浑身的戾气再一次爆发,直接把江星羽的半边脸都甩出了血丝,另一只完好的腿直接把人给踹到了地上: “都是你!都是你母亲!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殚精竭虑,全都毁在你们手中!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江家一如既往地上演着每日闹剧,同样的,受傅雪榕牵连的四皇子也不得安宁。 江代玉自从知道自家母亲犯下如此罪行之后,别说是去找四皇子求情了,她甚至连提都不敢提,生怕四皇子会因为母亲的事情迁怒自己,把自己给休了。 因而这几日,她一直谨小慎微,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努力减少存在感。 然而,无论是江府的后院,还是皇子的后院,从来都不会缺少勾心斗角。 皇子妃本就对这江家女昔日在魏府嚣张的态度有所不满,如今哪里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三天两头地便散步到江代玉的院子门口,阴阳怪气地嘲讽一番。 江代玉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忍了两天已经是忍到了,再一次听到皇子妃刺耳的讽刺,当即便冲出去和对方杠上了。 然而皇子妃等得就是这个时刻,被江代玉骂了也不恼,直接微微一笑,转头便告诉了四皇子。 四皇子现在正因为江家的事情心气儿不顺,得知此事后立刻便以江代玉无故顶撞正妃为理由,将她贬为了侍妾。 侧妃的母亲是个罪犯,实在是让人面上无光,不过如果是侍妾就无所谓了,侍妾说白了就是个下人,自然不会有人太考究她的出身了。 一下子从侧妃,跌落成了品级最低的侍妾,成了皇子府内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对于心比天高的江代玉而言,可以想象她以后的日子有多痛苦了。 傅雪榕辛辛苦苦为子女谋划了一辈子,一切终究是成了泡影。 两个子女如今恨她入骨,她做梦都盼着的依靠两个孩子成为人上人的场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 不过这一切,都与脱离江家的江家没有关系了。 比起江家人的遭遇,他现在更加想要知道的是,他的殿下到底对他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想法啊?!! 还有,那些梦里的场景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会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江信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王府,就看到方才还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已经麻溜儿地去找他殿下打小报告去了。 没多久,江信就看到他殿下走过来,一脸怨念地对着他道:“你觉得我以后会厌弃你?你想带着苏家的财产离开?” 江信:“……”我不是,我没说过! 第80章 殿下和我一样 看着自家殿下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江信又是无语又是焦急,连忙开口解释:“我,我是说的假,假设……” “你假设你要离开我?”谢泽黑着一张脸,再一次发出灵魂的质问。 “不是,没有!”江信被自家殿下的无理取闹给震惊了,急得连好久不用的手语都比划出来了:【我没有假设要离开殿下,是江星羽的假设,我不想和他白费口舌,才顺着他的话说的!】 比划完,江信又急吼吼地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要,离开殿下,不会离开,殿下。” 努力又艰难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江信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在心里轻叹一声,好像第一个困惑自己的问题已经解开了呢。 哪儿有主子因为属下的一句假设性离开就发疯的啊!! 以前那是没多想,现在稍微留意一下,他殿下的表现分明处处都是破绽! 这要是殿下对他没有那种想法,那肯定就是殿下的脑袋被驴给踢了,才会纠结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好像担心被亲人抛弃一样。 很明显,殿下的脑袋没有被踢,那自然就是第一种可能性了。 一想到,自己那么崇拜又敬爱的殿下,和自己一样对对方有着隐秘又不可言说的心思,江信的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丝窃喜和内疚。 窃喜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内疚的是他没有注意分寸,带坏了殿下。 江信暗自懊恼,然后就听到他家殿下用冷漠的声音道:“那就去打他一顿,免得他整日里做些不切实际的假设。” 说起来,江家老子他打过了,这小的欺负他阿信的次数可不比老的少,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远在江府的江星羽冷不丁得打了个寒颤,周身冒出了一股凉意,莫名感觉到好像有人要害自己…… 江信:“……”就,虽然但是,感觉殿下连任性都挺可爱的怎么办? 谢泽还不知道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家心心念念的小伴读开窍了,再次确认了他阿信不会离开自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 “左向阳的判决还算公正,日后江家的事你不用再管了,趁着这段日子闲下来,咱们出去散散心,就去我先时和你提过的温泉庄子,可好?” “……”有了梦境里的那些画面,江信现在听到温泉庄子这四个字就觉得有些别扭,隐晦地提醒道:“殿下,你还在,禁足。” 然而谢泽离经叛道惯了,早有一套应对圣旨的办法,理直气壮地道:“圣旨只让我在家中反省,那温泉庄子是成年之时陛下送给我的,自然也算是我的家。 在温泉庄子禁足,怎么不叫禁足呢?” 江信:“……”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虽然谢泽在江信耳边念叨了好几次,可江信原本是不打算惯着他殿下的。 不说别的,听阿福说,陛下上一次在宫里对殿下发了很大的火,若是再让陛下知道殿下对他阳奉阴违,表面上在家禁足,背地里却跑去泡温泉享福,难保不会大发雷霆。 虽然殿下说皇上待他好,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形势所迫,轻易不会放弃他,可圣心难测,还是不可大意。 他记得,在梦里的后期,那位向来宽和仁厚,对殿下视若亲子的皇上,到最后还是对殿下起了忌惮之心的。 然而他打定主意陪他殿下在王府家里蹲,可他殿下偏偏就委屈上了,整日用一种怨念但他不说的表情看着江信,实在是叫人头疼。 没办法,江信本就是个对在意的人尤其乖软的性子,见他殿下这么想去温泉庄子,在心里别扭了一会儿,没拗得过他,到底还是同意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温泉庄子养伤的这段时间,江正初派人来了好几次,有一次甚至还亲自拖着伤腿前来,只希望他看在最后的父子情分上,帮自己求情。 只可惜,人不在。 江正初还想赖在王府胡搅蛮缠,想尽办法要见江信一面:“他不在府中,那我便在这儿等着,等他回来。 断亲书我并未签字,无论是血缘上还是名义上,我都还是他父亲,你们无权阻止我和他见面。 他若是执意不见我,就是不孝!” “……”王府的下人都要被江正初的嘴脸给气笑了,现在知道公子是他亲儿子了,早干嘛去了? 他们早就得了王爷的吩咐,对待江正初的态度自然不会客气,敷衍地行了礼,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大人这话可就严重了,公子向来最是孝顺不过,住在王府的时候还经常惦记大人,常常和奴才们说起大人呢。” 江正初:“……”放屁! 他们可不管江正初心里想什么,继续笑眯眯地道:“只是公子的确不在府上,您也知道我们王爷如今被陛下禁足,不得外出。 公子是王爷最器重的人,能者多劳,当然就要帮着王爷在外奔波了。 大人若是还不信,大可以入府搜查,看看公子是否当真避而不见,只是若大人搜不出来,这擅闯王府的罪名,就请大人多担待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他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江正初一脸焦急地道,他没有怀疑下人的话,否则对方也不会有恃无恐地让他入府搜查。 “大人说笑了,公子是接了王爷的密令离开,他的行踪又岂是我等下人能随意探听的。” 江正初:“……”说来说去就是一问三不知!这些刁奴,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正初拿这些王府的人没辙,只得甩袖离开。 之后的几天,他又来吃了几次闭门羹,甚至有一次,他还特意乘着轿子在王府不远处等了一天,确定江信是真的不在府上,这一天把腰都快坐废了,这才灰溜溜地回府了。 * 至于从王府的下人那里得到消息的谢泽,那当然是不会把这糟心事情告诉他家阿信的啦! 温泉庄子那么舒服,他恨不得和阿信一辈子泡在里面,怎么可能让阿信有这个机会去管闲事呢? 江信自然也没打算主动去了解江家的后续,对于他而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江家的经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既然如此,多思无益。 他已经与江家脱离关系,江家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有那个闲功夫,他还不如研究一下,他最近的梦中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殿下提出去温泉庄子的时候还让他有些不确定,那现在,跟着殿下到了地方,看到庄子内的布局和陈设,他已经能彻底肯定,这些日子所谓的连续梦,绝不仅仅是梦那么简单。 他从未踏足过的温泉庄子,和记忆中的一样。 山庄很大,里头有好几处院子,和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是以前陛下来此小憩之时,种下的各种奇珍,江信甚至还能叫出其中好几种花的名字,是在梦里一时好奇,去书里查到的。 温泉就在后山的脚下,一共有三个池子,其中两个是露天的,另一个在室内,应当是陛下找人特意修建的。 这样大又有特色,还靠近京城的庄园,即使是在什么都不缺的皇家,也是很难得的。 可想而知,当年陛下将这处地方赐给谢泽的时候,其他几个皇子是有多羡慕嫉妒了。 江信跟着谢泽去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将行李放到了自己的房间,是和梦里一样的地方。 江信趁着谢泽去吩咐厨子做菜的时候,熟练地摸到衣柜右半扇门的底部。 大约是许久没有人来住了,这地方有些受潮裂开了,江信还记得,在梦里他的右手不小心撞到这里,木刺扎进了肉里,疼得很。 这衣柜连开裂的口子,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公子,您快别忙了。先去坐着休息一下吧,这都奔波了一路了,定然累坏了!衣物这些让奴才来收拾就行了。”阿贵见自家公子走到了衣橱边,连忙小跑着过来阻止。 江信闻言一顿,收回了手,只是指了指那个角落提醒道:“这里,有些开裂,有木刺,要小心。” “哎!奴才知道了!”阿贵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又道:“等奴才把这处收拾完,就去让人换一个衣柜,免得不小心碰到划伤了就不好了。” 江信弯着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又对照着记忆中的几处细节在房间里找了找,确实和半分不差。 “阿信!”谢泽吩咐了厨子就想到了什么,连忙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把抓住江信的手仔细看了看,这才一脸严肃地道:“没事吧?” “没,没事啊。”江信有一些懵,这在庄子里,能出什么事? 谢泽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带阿信来这里玩儿,第一天阿信就被衣柜边的木刺给扎伤了。 虽然伤口不大,可扎进了肉里,总归是疼了几天,也不好陪自己下水了。 想到这里,谢泽又皱了皱眉,冷着脸对着阿贵道:“这衣柜旧了,颜色也不好看,今日就去找人换了,换个新的。” 阿贵一愣,随后连忙点了点头:“哦哦,好。” 心里却是想着他们王爷和公子果然是心有灵犀,公子才刚发现衣柜上有倒刺,他们王爷就看衣柜不顺眼,想要换掉了。 然而,江信听了谢泽的话却是心里一动,猛地抬起头看向谢泽。 “怎么了?”谢泽自然发现了江信的动静,拉着江信的手问道。 “没,没有,我饿了。”江信低下头,藏住眼里的震惊和恍然,下意识的不让殿下发现自己的异常。 这房里的衣柜其实并不旧,颜色也和府里的衣柜颜色相同,都是正常的红木色。 他的殿下虽出身皇族,可大约是常年混迹军营的缘故,并不是个过分挑剔和讲究的人,平日里也根本不会注意到房中的家具这些细节。 而且,方才谢泽匆匆地走进来,第一时间只是盯着江信的手看,就仿佛在查看,他手上并不存在的伤口。 江信忽然意识到,梦里的经历和现实中最大的变故,最大的不可捉摸,最大的变化,都来自于他的殿下。 是殿下忽然闯入江家带走了他,才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殿下会来江家带走他,是因为知道,父亲会在那天打断他的腿,将他赶出家门,就像今天,殿下那么着急地跑回来查看他的手,也是因为知道,他的手会被木刺扎伤。 殿下和他一样,有着梦里的记忆,不,或许不能称之为梦了,那应该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属于上辈子的经历。 他的殿下,比他更早想起了那一切,才会早早地来到江府,把他护在羽翼之下,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江信的鼻子有些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下一秒就察觉到对方暖烘烘的大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江信忍不住抬头,就看到自家殿下温柔地道:“那我们先去用膳,等会儿再回来休息,晚间再去泡温泉,可好?” “嗯。”江信胡乱地点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觉得殿下和上辈子比起来好像变了好多,上辈子的殿下,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在他的记忆里,殿下常常是冷漠的,严肃的,阴晴不定的,就算是待他好,喜欢他,也是内敛含蓄的,不动声色的。 也只有他每次腿伤发作,或是在床上的时候,殿下才会心疼他,难得的软下性子哄着他,还会给他按摩,喂药,想尽法子缓解他的旧疾。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哄着他,惯着他,生怕他磕着碰着,或是有哪里不高兴了,简直都要把他宠上天了。 这么想着,坐到餐桌边的江信就看到了伸过来的勺子,默了默,红了红脸小声地道:“我,我自己来。” 若是上辈子手被扎伤了也就算了,他现在手又没事,哪里好意思让殿下喂他啊! 第81章 殿下,我在 谢泽没能光明正大地喂到心上人,还是有那么点儿遗憾,转头看到庄子里的下人正听了吩咐把阿信屋里的衣柜搬出来,顿时就不爽了,冷着脸没好气地道:“拿去砍掉,扔到厨房当柴火!” “啊?”路过的下人懵了,一脸茫然又惶恐地看向谢泽:“殿,殿下,您是说这衣柜吗?” 这衣柜也就只是右门稍微裂开了一个口子,其实并不怎么看的太出来。 而且这柜子的板材还是请知名匠师用上好的黄花梨打造的,就算殿下不喜欢了,也可以拿去卖掉,或是赏赐给他们这些下人也好啊,怎么也用不着拿去当柴火吧? 这可是黄花梨啊,谁家敢这么败家,拿黄花梨当柴火烧饭啊? 然而,他们的殿下还就是这么任性,只见谢泽冷冷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道:“难道还有别的可以当柴火的东西吗?” 无缘无故裂开刺伤他阿信的手,是这衣柜的错,而今阿信的手没受伤,可他也没了给阿信喂饭亲昵的机会,自然也是这衣柜的错了。 眼不见为净,还是趁早烧了个干净的好。 搬柜子的下人:“……奴才遵命。”他们殿下果然是……有钱,任性! 只隐约摸到自家殿下的一点儿小心思的江信突然有种扶额的冲动,殿下和上辈子比起来不仅更宠他了,有时候好像也变得更幼稚了…… 谢泽丝毫没发现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快要被他的阿信扒得连底裤都要掉没了,除掉了碍眼的东西心情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又开始贴心地为自家小伴读夹菜:“阿信,多吃点儿。” “……嗯。”江信默默地埋头干饭,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等晚一点,我带你一块儿去泡温泉。”谢泽见自家伴读吃得香,也跟着多吃了一碗饭,又拉着他阿信一块儿散了会儿步,边走边一本正经地提议。 “……”江信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伤口,还没好。” 谢泽:“……”差点儿忘了,有伤口不能泡温泉…… 江信默默地瞅他家殿下,虽然前世今生变了不少,不过,对温泉的执念好像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想到上辈子在这里胡混的经历,江信的脸就烧红得厉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这个殿下了。 不过这回江信是真的误会他家殿下啦,谢泽这下子真的就只是想带他泡温泉哄他开心而已,绝对没有其他念头。 这辈子他都还没有好好儿地表白呢,就算有其他念头也做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泽更郁闷了。 泡不了温泉,为了让阿信早点儿好起来,当天谢泽便早早地和江信一块儿休息了,并且以江信房间的新衣柜还没到,理直气壮地把对方的衣服放到了自己房间的衣柜,顺便把人也拐进去了。 “……”江信默默地看着谢泽的动作,深觉他殿下两辈子一定是经历了不少事儿,才能将脸皮练得如此之厚。 怀着这样的想法,被自家殿下搂在怀里沉沉睡去,不出意外的,江信又回到了前世的梦境之中。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梦里发生的场景很排斥,后来因为殿下出现了,他就觉得开心多了。 因为有殿下在,噩梦变得不是噩梦了,甚至觉得能看到梦里的殿下不一样的一面还挺幸运的。 如今,得知殿下也拥有两种不一样的记忆和精力,知道梦里的殿下也是此刻睡在他身边的殿下,他对这些前世的记忆就更加不排斥了,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他想要了解更多的殿下,想知道那些和殿下一起经历过的未知的过去。 可是,或许是前世的美好太过短暂,今晚的梦里,和江信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殿下,只看到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在一脸严肃地对他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很重,很难受,下意识地想要逃开,他不想听这个人说话,可是对方的声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应该知道王爷把你带进王府,宠着你护着你纵容你是为了什么吧?” 江信的头很痛,他避开对方的目光,低着头,紧抿着唇,手里却固执地比划着:【殿下,喜欢我,才对我好,我也喜欢殿下,对殿下好。】 然而那人看了他表达的内容,却只是嗤笑一声:“既然你也喜欢殿下,想对殿下好,那么如今殿下有难,为了帮殿下脱困,你应该义不容辞,我说的对吗?” 江信依然沉默地低着头,那人知道他是个哑巴,压根儿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继续冷淡地道:“如今二皇子盯死了殿下,若等他登基,殿下还不能离开京城,到时候,成王败寇,殿下的下场,想必你猜也能猜到了。” 江信抬头看向说话的人,他不喜欢对方的态度,可是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圣上暴毙,二皇子趁机夺权,大皇子,三皇子被枭首,如今整个京城都乱了,整个王府的气氛也变得紧张了。 听府里的下人说,现在整个京城都被二皇子把控了,就是防着殿下离开京城,带兵回来。 那人见江信的模样便知自己的话被江信听进去了,神色难得缓和了几分,接着道:“世人皆知殿下爱你成痴,为你疯魔,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把你带在身边。 只要你愿意做饵,为殿下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到时候,殿下就可以趁机离开京城,你也算是能帮到殿下了。” 江信听明白了那人的话,他也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的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当天晚上,殿下就回来了,他没有和江信解释太多,只说了第二日的出逃计划,会有好几队人马一同从王府出发,到时候他们两个就混在中间的队伍中,这样离开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江信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主动地上前亲了亲殿下的脸。 梦里的江信大多数时候很害羞,主动的时候很少,谢泽察觉到脸上的触感,忍不住有些意动,下意识地回吻,因此也错过了对方今日的反常。 江信的胸口一阵钝痛,虽然还没有梦到,可是,他大约能猜到,后面会发生些什么了。 和他想的一样,他听了那人的话,并没有和殿下一起离开,反而早早地混在其他的队伍中,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去找过他,或许没有,也或许找了。 最后,他被抓住了,好在,殿下顺利离开了。 他的胸口酸酸胀胀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江信是开心的。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一直都是个废物,可是,他对对他最好的殿下来说,还是有用的,他帮到殿下的忙啦! 大概是心里太闷了,闷得太难受,江信惶惶不安地惊醒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江信的呼吸声有些沉重,谢泽也紧跟着醒了,瞧见自家伴读额头上都是冷汗,连忙给人擦了擦,皱了皱眉关心地开口。 江信连忙摇摇头,委屈地抱住自家殿下不说话了。 他有点难过,又好气恼。 他能知道那个梦里的江信在想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气恼。 “他”想着能帮到殿下,想着对殿下好,可是最重要的是,在“他”的心里,其实是相信了那个谋士说的话,殿下把“他”养在身边,其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用得上“他”这个诱饵的地方。 可是“他”又固执地觉得,殿下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只要有一点,他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当诱饵,开开心心地去帮殿下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殿下对“他”的喜欢,从来不止一点点,是很多很多,多到想和他一起走。 谢泽轻轻地拍着江信的背,低声地哄着。 这几日他的阿信常常正在夜里惊醒,他现在都已经哄成经验了。 只要把人抱在怀里,顺着脊背安抚,他的阿信很快就能缓下呼吸,又睡过去了。 然而今天不知怎的,谢泽哄了很久,还不见人睡着,问他他却只一个劲儿地往谢泽的怀里钻,就是不说话。 最近唯一招惹过他阿信的就只有江家一家,谢泽理所当然地又将这笔账记到了江家头上。 殊不知江信只是不想睡觉,不想再梦到前世了,他好气前世的自己那么笨,好气前世的自己让殿下伤心,他不要想起那些记忆了,他不想变成让殿下伤心的坏阿信! 然而,不管他想不想,他能坚持得了一晚,却不可能坚持得了每晚都不睡觉。 就算他可以,谢泽也不会这样看着他闹脾气。 于是,来到温泉庄子的第二晚,他还是又梦到了前世的事。 不过这一回,大约是因为他的抵触,梦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很多时候就像走马观花一般略过。 他只感觉自己在换了一批人的王府里住了很久,每日只待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有人给他送饭,不会让他饿死。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了很久,中途好像也有人来救过他,不过似乎都失败了。 最后,他被带到了城墙上,他看到了殿下最后一眼,殿下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好看,穿上盔甲的样子变得更有威严了。 一直窝在手里的小木马磕磕绊绊地塞到了殿下手里,在王府的日子里,他雕刻了很多属于殿下生肖的小木马,就这个最好看,可以送给殿下。 江信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他的殿下总会用一种悲伤又痛苦的眼神看着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殿下,总是把他当做易碎的瓷瓶一样护着。 因为在上一世,他失去了殿下,殿下也失去了他。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完长长的一生,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虚影,飘在了殿下身边。 不对,应该叫陛下了。 可是,当上了陛下的殿下好像一点儿也不开心。 他听到他的殿下喊他的名字,看到他的殿下彻夜不眠地发疯,看到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床头边的木马,被殿下下令拖出去杖毙。 他跟着他的殿下上朝,他听到朝堂上好多人骂殿下暴君,骂殿下残暴不仁,必遭天谴。 当然,说这些话的人都被殿下砍了脖子。 骂殿下的人多,怕殿下的人更多。 可是他的殿下都无所谓,殿下什么都不在乎,砍头杀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仿佛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江信原本是应该害怕的,可是他很难过,他难过得忘了害怕,只想让殿下好好儿睡觉,好好儿吃饭,不要再折磨自己。 后来,他终于在某一天又看到了难得清醒且冷静的殿下,他跟着对方一路飘着,飘到了自己的墓前。 他才知道,这个日子是他的忌日。 他的殿下就这么站在他的墓前,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一站便是一整天。 直到日落下山,飘在谢泽身边的江信急了,想推着他的殿下离开,伸手的瞬间却感觉到一滴带着温度的水珠,穿过自己透明的手背,落到了地上。 那是谢泽的眼泪。 “阿信……” 他听到了谢泽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殿下。 “殿下!”江信惊叫着醒来,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边的谢泽。 “我在。”谢泽还以为他又做噩梦了,连忙抱住江信轻声地哄着:“我在呢,阿信不怕……”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他的阿信已经泪流满面,却还是固执地伸着手,摸向他的脸,哭得泣不成声:“殿下,不哭!殿下不要哭呜哇呜呜!” “……我没有哭。”谢泽有些哭笑不得,想要拭去江信的泪水却发现这泪珠子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擦都擦不干,只好无奈地道:“是不是梦到什么了?都是假的,我……” 江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梦里的压抑和痛苦全都释放出来一般,一边哭还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殿下不难过!我在,我就在,我没死呜呜——” 谢泽闻言一怔,猛地看向江信。 第82章 坦诚 谢泽喉咙微动,揽着江信的手无意识地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着头紧紧地盯着他的阿信,哑着嗓子开口:“阿信,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江信哭得不能自已,他甚至已经快忘了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想让他的殿下不要伤心,胡乱地回答他殿下的话:“二皇子抓我,嗝!我没有,摔死,嗝!我陪着殿下,殿下不要,伤心呜呜——” 谢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这才重新睁开眼。 江信的话颠三倒四,里头还夹杂着很多他的个人情绪,若是换一个人过来,肯定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的,只以为他是被梦吓到了。 可是,对于谢泽而言,江信倒在自己怀里的画面,他像是自虐一般回忆了无数个日夜,每一次,每一次都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他不想忘,也不能忘,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所以,在江信开口断断续续地说出那些事情的时候,那些往日的记忆像是扎根似的再次出现在谢泽的脑海中,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阿信,也回来了。 那个陪伴他度过了漫长的荒唐时光,却死在了他最想要和对方相守一世的时候的阿信回来了。 那个让他疯魔半生,惦念半生,到死都未曾释怀,反而抓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阿信回来了。 谢泽的手在江信的背后紧握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江信却还沉浸在他殿下折磨自己的回忆里,一边哭一边像倒豆子一样胡乱说个不停,只希望他的殿下不要再伤心。 谢泽:“……”他的阿信不仅想起了从前,甚至还看到了他死后的自己,那么狼狈不堪,自暴自弃,像个废物一样的自己。 谢泽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江信的眼睛,他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差劲,他怕他的阿信失望,他怕从阿信的眼里看到畏惧和疏离,他怕辛辛苦苦给阿信营造的形象倏然破灭。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阿信抬起头,泣不成声地开口:“殿下,对不起……” 谢泽再也控制不住,低头亲吻了江信的眉心,随后便把人紧紧地拥在怀里,大概是受到了他阿信的影响,开口的瞬间声音已然沙哑:“你何时对不起我?是我的错……” 若是他早早察觉手底下人的计划,阿信便不会和他分开;若是他能够多给阿信一些安全感,阿信便不会那么决绝地从城楼跃下。 他知道,是他一开始便用心不纯,处心积虑地接近,利用阿信达到自己的目的,才会让阿信心里对他们的关系一直存疑,才会让阿信觉得,对自己而言,他死了比活着更好。 是他的错。 江信拼命地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殿下!殿下那么好,是我笨,是我不好,是我……” “好了。”谢泽把江信的小脑袋按住,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与江信的额头相抵,无奈又宠溺地道:“好了阿信,都过去了。” 幸好,他们都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幸好,他的阿信,在看到了他那么无能又不堪的一面之后,并没有厌恶他。 幸好,一切,都幸好。 这一晚,他和阿信谁都没有睡着。 他哄了阿信整整一晚,头一次知道,他的阿信原来也有这么多眼泪。 可是,摔下城楼的那天,阿信却没有哭。 只要一想到,他的阿信所有的眼泪都是因为心疼自己,谢泽的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碰到对方的跟前。 偏偏江信太容易满足了,好像只要有他的殿下陪着,就什么都有了…… * 第二日,阿福早早地便守在了门口,在听到房门打开的瞬间就转过身忐忑地行了礼,随后又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瞅了瞅殿下身旁的公子。 昨晚上他守夜,大半夜就听到了公子的哭声,貌似还哭了好久。 这会儿他眼瞅着,公子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说明昨晚的声音不是他的错觉。 他一个奴才自然是管不得主人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两位小祖宗,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可是不能够啊,他们主子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公子哄他开心了,哪里舍得让公子掉一粒金豆豆啊? 谢泽看到阿福探头探脑的模样,沉下脸没好气地道:“做出这副怪样子干什么?” “咳,没,没有。”阿福又连忙把头缩回来,假装无事发生,一本正经地讨好着道:“殿下醒了,可要吩咐厨房传膳?” “传吧,就送到房间来。”谢泽点了点头淡淡地道。 大约是昨晚上与阿信说开了,虽然没睡多久,可谢泽的精神头还是不错,甚至眉宇间看着比往日里还要轻松一些。 阿福连忙应了一声,便转过了身,心下却是有些嘀咕,瞧着这两人的样子,看着也不像吵架啊? 没等阿福走远,谢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把人叫住了:“让他们做点儿清淡的粥食,不要太油腻。” 阿信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得吃点儿易消化的东西,否则对肠胃不好。 “……”阿福就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再瞅瞅公子红肿的眼圈儿,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主子,幽幽地道:“奴才知道了。” 主子真的是…… 太禽兽了! “……”又做这什么怪模怪样的表情!谢泽皱了皱眉,对这本奴才有些没眼看,转头对着江信温柔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拿药箱,你背后的伤该换药了。” 江信忙摇了摇头,扯了扯他殿下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谢泽道:“我要,和殿下一起!” 他刚刚回忆起了前世的一切,这会儿正是不安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想休息,就想黏着他家殿下,殿下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谢泽无奈,主动握住了江信的手,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一起。” “嗯!”江信高兴了,跟在他家殿下身后,眼光却不自觉地飘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自从昨晚稀里糊涂地和殿下坦白前世的事情之后,他的殿下,好像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想到这里,江信红了红脸,随后又忍不住紧了紧握住自己的手。 殿下的体温比他高,手也比他暖,把他的手整个儿裹住的时候,就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热水袋,很舒服。 谢泽感受到手里传来的回应,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他的阿信还是那么好。 药箱被放在随行带过来的大箱子里,很快就被谢泽找了出来。 回到房间,江信看着谢泽熟练地拿出药瓶,熟练地估着分量倒出来一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受伤的地方在哪里…… 就,以前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心思,再加上他也不知道殿下对自己有其他的心思,上药什么的倒是也没有胡思乱想。 可是现在,他和殿下都想起了以前的事,他们两个本就不太纯洁的关系,再让殿下给他上药,江信就,没什么骨气地害羞了。 他这辈子,都还没有和殿下表白心意呢。 想到这里,江信把头埋得低低的,还下意识地想去他殿下手里拿药,嘴里还小声地道:“我,我自己来,就行了!我自己,可以上药!” “你自己哪里看得到?”然而谢泽却不肯让他如愿,握住了胡乱伸过来的手,一本正经地道:“而且,我想给你上药。 阿信,让我帮你,好吗?” “……”江信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最后索性直接钻进了枕头底下。 殿下这句话,好像前世的时候也在某些特殊场合对着他说过,真的不是有意的吗? 是不是有意的不知道,反正他殿下是已经熟练地扒了他的裤子开始上药了。 眼不见为净,要上药就上吧!江信埋在枕头里自暴自弃地想着。 屁股上的痂已经掉了,只剩下一抹红痕,大约再过上几日应该就能彻底长好了。 看着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白白嫩嫩的皮肤,谢泽的心情更是轻松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把江信的脑袋从枕头里挖出来揉了揉,这辈子总算把他的阿信养好了。 江信:“……”殿下刚刚才摸了他的屁股,又摸他的头,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总算是上好了药,江信麻溜儿地穿上裤子,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就被他家殿下又揉了一下头发:“准备吃早膳吧。” “嗯。”江信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地提醒道:“殿下,洗手。” 谢泽:“……” * 不知不觉中被嫌弃了的殿下乖乖地去洗了手,这才冰着一张脸坐到自家伴读身边。 就在江信有些忐忑地想着他殿下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就看到他家殿下又冰着一张脸给他夹了他爱吃的菜,还冰着一张脸道:“多吃点儿。” “……”好像是没生气的…… 江信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幼稚殿下冒出来了,想要他哄了,想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哄人,就见阿贵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过来,看到两人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道:“殿,殿下,公子……” 谢泽的小心思没能得逞,看向阿贵的目光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继续冰着一张脸道:“何事?” 阿贵一边喘气一边迅速地道:“圣,圣旨下来了,陛下对江大人极为震怒,不仅革了大人的官职,还言说既然大人与那傅雪榕如此难舍难分,那就让他陪着傅雪榕一块儿去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另外,江家的家产也被罚没了一半,其中一半圣旨上明言要江大人补偿给公子。 奴才方才去街上,正巧看到了去王府传口信的公公,便告诉他殿下不在府上,奴才会代为传达,好说歹说才哄得那位公公回宫了。” 说着,阿贵还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差一点儿,陛下就发现他们殿下阳奉阴违,假装禁足,实则早就偷偷地溜到温泉庄子来玩耍的事情啦! 江信闻言一愣,他猜到父亲的官职多半是保不住了,只是没想到陛下会直接下旨让他也陪着一块儿去边疆。 这样的惩罚,对于江正初这种面子一向比天大的人而言,和赐死也没什么差别了。 江信抿了抿唇,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自觉地蜷起。 他没有后悔将事情闹大,让当年的事情,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可是,江正初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听到对方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他也不觉得有多痛快。 他甚至自嘲地想着,等此事传扬出去,大约自己也会落得个凉薄冷血的名声吧。 温暖的大手覆到江信微凉的拳头上,谢泽对着阿贵淡淡地道:“找几个人去江府把阿信应得的补偿全部带回来,以后江家人的事就不必再禀报了。” “是。”阿贵闻言点了点头,便识趣地离开了。 江信的心里一松,低头看着紧握住自己的大手,忍不住笑了笑。 谢泽低头看向江信,轻声地哄道:“江正初今日的结果是他自作自受,不是你的错。” “嗯。”江信抬起头,忍不住撒娇地晃了晃牵着自己的手,弯着眼睛笑着道:“我知道的。” 算啦,凉薄就凉薄吧,他殿下不介意就行了。 说起来,殿下的名声也不怎么样,他们一个残暴,一个凉薄,这么看还挺配的嘛! 想到这里,江信振作了一些,忍不住和他殿下说话:“殿下,苏家和江家都给了我一些赔偿,我先前看了苏家送过来的东西,有银钱也有铺子房子的契书,江家这边应当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我看了一下,苏家的铺子大多是在洛城,您帮我找人去洛城挂到牙行卖了吧。” “好。” “江家若是有京城的铺子给我,就暂且先放着,等我们去看过了之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好。”谢泽见江信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哪里还有不好的,抬手刮了刮他阿信的鼻子,笑着道:“阿信这回都成大财主了,以后我就要靠你养着了。” 江信一愣,随后两只眼睛立时亮晶晶地看向他殿下:“好!以后我养殿下!” 上辈子都是殿下养着他,以后他也可以养殿下啦! 第83章 体贴的殿下 王府的人随他们殿下,办事的时候就两个字——效率。 在得了两个主子的吩咐之后,没错,全府上下经过了阿福不着痕迹地提示之后,都默认了江公子以后就是他们的第二个主子啦! 王府直接派了一队护卫前往江府,像是催债一样让苏家在一天之内把判决中的财产交出来,任是苏家人怎么胡搅蛮缠,哭闹不止都没用。 遇到苏家的两个二世祖儿子闹得凶了,他们也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就跟一群土匪似的,闯进二老的房里把人拽起来要去见官。 可怜两位老人家不久前才在县衙里受了杖刑回来休养,因着年纪大了,伤口恢复慢,这一番拉扯下来,本就去了半条命的两人就更是奄奄一息了。 老夫人直接晕死过去,老头子倒是体质强一些,强撑着没有晕倒,被王府的土匪护卫一路拖到了门口至于知道怕了,像个恶鬼一样冲着家里的人吼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东西凑齐了赶紧给他们,快啊!” 再不把这群瘟神送走,他这条老命就真的要交代在今天了! 几个子女被这些护卫的手段给吓到了,生怕要是再不交出钱财,他们就要跟自家老子一样像个死狗一般被人拖到县衙里去了。 这么想着,众人再不敢耽误,连忙翻箱倒柜地去把家里的东西倒腾出来,麻溜儿地交了上去,等这群煞神一走,就立刻关上了大门,生怕晚了一步这些个可怕的土匪又要来杀个回马枪了。 苏家老爷被自家大儿子扶进了房里,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再不见往日的富态和安逸。 一下子散去了大半家财,子女中又没个有出息的,他身子本就越来越差,又被打了三十板子,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等他这一走,苏家无人撑着,只怕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彻底没落了。 想到这里,苏老爷顿时悲从中来,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悔恨和痛苦:“我的错,我的错啊!” 若非他一时贪心,想借傅雪榕笼络住正初的心,苏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悔啊,悔啊! 然而,苏家二老再多的懊悔也无人同情,家中的子女在他们的教导下也都是自私自利,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后,一个个想着的都是撇清关系明哲保身,根本无一人关心两位老人的身体。 洛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没过多久就彻底分崩离析,成了其他家族餐桌上分食的口粮。 不过这一切,奉命行事的王府护卫自然是管不着的。 他们顺利地拿到了苏家的财物之后,便按照江信的吩咐,把铺子住宅都挂到了牙行出售,其他的财物带回了京城,随后又直接转到去了江家,想着等两家的财物一块儿拿了之后再带回王府,省得再跑一趟。 此时的江家也并不平静,好在傅雪榕如今还在狱中,江正初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做不出撒泼耍赖的事,纵使心里再不痛快,面上倒是爽快地把该赔偿的统统都赔偿了。 只不过在让人把东西送到门口的时候,江正初看着外面的好些护卫正抬着不少箱子,想到他们在来之前还去了苏家,终于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想当初,他还想着威胁江信,要将这个儿子赶出家门,可现在,只怕江信的身家加起来,已经比他这个父亲多了。 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思再为这些事情生气了,陛下已经降下了圣旨,再过几日,他便要同那个毒妇一同前往边疆了。 陛下虽未明言他也是以发配的罪名出发,照理说他不必像个犯人一样戴着镣铐枷锁上路,可毕竟惹怒了陛下,随行的看守还是要打点一番的。 仅在这几日,他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只不过都是为他自己疏通的,至于傅雪榕那个毒妇,他管他去死! “父亲……”江良才放在在自家娘亲的屋里,听到王府的护卫过来,便连忙跑了出来。 只不过那群护卫拿了钱财已经爽快地离开了,这会儿就只有江正初一个人落寞地站在院子里。 江正初听到江良才的声音转过头,难得地对这个庶子露出了几分好脸色,点了点头道:“咱们就要出发了,你回去同你娘收拾收拾。 边疆寒冷,让他多备几件衣服。” 江良才动了动嘴唇,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江正初脸色一沉,过了一会儿又强压下怒气,缓下神色道:“傅雪榕那个毒妇不配做我的妻子,等去边疆安顿下来,我就把你娘扶正,以后你就是我江家唯一的嫡子。” 如果不是圣旨上有令,让他必须与傅雪榕不离不弃,他早就把这毒妇给休了,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先把她降为妾室,等以后…… 然而,没等江正初继续想以后的事,江良才就忽然跪到了地上,朝着江正初磕了一个响头,随后就视死如归地道:“儿子想请求父亲分家,允许儿子带娘出府另住,求父亲恩准。” 江正初脸色一变,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 江良才抿了抿唇,还是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随后又低着头小声地道:“父亲只知母亲生产时伤了身子,对她多有怜爱,却不知我娘这些年同样积劳成疾,整日卧病在床。” 他娘是傅雪榕孕期被爹纳入府中的,本就是傅雪榕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会真的让她有好日子过? 因着是妾室,本就地位低下,江正初又对傅雪榕心存愧疚,很少去他娘房中探望。 生产当日,他娘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即便母子俩平安地活了下来,可傅雪榕心里不舒坦,没等他娘出月子,就让他娘去干下人干的粗活儿,洗衣裳倒夜壶,变着法儿地指使他娘。 他娘明明比傅雪榕还小上几岁,可日日这样折腾下来,没过多久,看着就像是比傅雪榕大了十岁。 他娘本就是因为长相讨得了父亲的欢心,容貌不再之后,自然就失了宠,过得就和江府的下人差不多,甚至更差。 他以前那么讨好傅雪榕和江星羽母子,那么拼命地想要娶个家世高的女子,也只是想要让他娘在江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如今傅雪榕入狱,压在他娘头上的大山没了,可爹却要他们陪着一块儿去边疆那种苦寒之地。 以他娘的身子,根本撑不过去。 或许是江信与家里断绝关系的行为给了他些许勇气,他不敢像大哥那样刚硬,可他还是想给自己和娘搏一搏,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之后,眼见他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紧了紧拳头又道: “而且儿子觉得,虽然陛下降了圣旨,可是爹这一去也并非没有转机,儿子会努力考取功名,若是有朝一日,有幸登上庙堂,一定会尽力替爹周旋,望能有机会和爹在京城重聚。” 江正初心里一动,其实江良才一开始说的那些卖惨的话一句都没有打动他,他知道这逆子最心疼的就是他娘,他甚至都想着要是这个逆子也不听话,他就将那贱人给发卖了,以治他的忤逆之罪! 妾室本就等同于他买回来的奴婢,若是他想发卖,谁也阻止不了。 不过江良才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那种苦寒之地,平日里也只得和一些刁民打交道,他想回到京城。 纵使回来后会面临嘲讽和奚落,他也想回到这距离名利权势最近的地方。 江信他已经不指望了,江星羽有他亲娘这个污点,这辈子估计也是没什么指望了。 如今只剩了一个江良才。 江良才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孩子有些小聪明,担心江星羽对他生出不满,因而一直藏拙,没有考上秀才。 不过偶尔江正初单独考校他功课的时候,发现他平日里还算得上刻苦,若是努力一把,说不准是有机会高中的。 倘若良才高中,那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远在边疆受苦,总是要想办法救他的。 江良才和江信不同,又没有和他断绝关系,就算不想救他都不行,这是不孝。 想到这里,江正初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向江良才的神色也变得温和了一些,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带上你娘的确多有不便,既然如此,你便随你娘留下吧。 我会给你们娘儿俩留一些银钱和两间铺子,你娘身子弱,你要多多照看他。” 江良才闻言一喜,连忙又磕了个头道:“谢谢父亲。” 江正初见这个儿子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满意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无论我此去能不能回京,以后你娘都是为父唯一的正妻。” 总该要给这孩子一些甜头,才好让儿子对他的事尽心一些。 江良才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向他的父亲道了声谢,心里却是一阵嗤笑。 事到如今,还有谁会稀罕这人的正妻之位呢?他的父亲,难道当真不知道吗? * 江正初的伤还没好,便在官差的催促中,收拾好了行李,跟着押送傅雪榕的队伍,一块儿离开了京城。 走之前,他遣散了家中的仆婢,又将充公之后剩下的铺子全都卖了换成银钱,把江府留给了江良才母子。 至于江星羽,他倒是想带着这个逆子一块儿离开,可是这逆子这两日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回家,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到两人离开,都没有再见过他,因而也只能作罢。 傅雪榕被发配的那天,不知是谁人吩咐的,走的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 看着趴在木牢里,浑身被打得鲜血淋漓,右腿不自然地弯折的妇人,前来围观的百姓免不了是要好奇地打听一番的。 这一打听之下,江家的这些陈年旧事,自然是瞒不住了。 有些原本因着傅雪榕的样子而对她心生同情的人顿时嫌恶地啐了一口:“呸!看着一副可怜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我就说呢,怎么这哑疾还能突然恢复的!原来江家大公子不是天生哑巴,而是被这个毒妇所害,难怪了!” “也是老天有眼,没让这女人得逞,否则这江大公子就太可怜了!” “听说江公子可聪明哩,就那最近很火的,富贵人家都争抢着要买的那个琉璃,就是他钻研出来的嘞!” “好险没被这女人害死,否则那么漂亮的琉璃,咱们就没那个福气看到咯!” “该啊!要我说,这样狠毒的女人,就应该当街问斩,发配边疆还是太便宜她了!” “说的没错!这刑部侍郎的妻子犯案,难道不应该罪加一等吗?!” “对!” “……” 一时间,群众的情绪被调动上来,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朝着木牢的方向扔了个菜叶子,顿时更多的烂叶子,鸡下水一个接一个地砸了过来。 傅雪榕原本昏昏沉沉地趴着,冷不防被一片烂菜根砸中,下意识地缩起来躲让,抬头的那一刻却在人群中看到了和她四目相对的江信。 她顿时像个疯子一样用还算完好的双手拼命地拍打着木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江信,嘴里发出不甘的嘶吼:“啊!呃啊啊啊!” 江信只是趁着今日空闲,想去刚刚拿到的几间铺子里看看,没成想却正好撞上傅雪榕离京,被众人挤到前头看了两眼,见到对方这副发疯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两辈子,他当了两辈子的哑巴都没有疯,傅雪榕倒是先于他发了疯。 江信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阿贵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篮子菜叶子塞到他手里,一脸兴冲冲地道:“公子,给!” 江信:“……”? “是殿下让我准备的啦!”阿贵朝江信挤了挤眼睛,小声地道:“殿下知道今日是傅雪榕的离京日,特意让我带着您过来散散心!” 其实谢泽原本是打算自己带着他阿信过来的,可谁让他还在禁足呢,只好把这事儿交给阿贵办了。 江信瞅了瞅兴奋的阿贵,又瞅了瞅手里一篮子的烂叶菜根猪下水,顿时就“……”了。 他就说殿下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散心吗?! 第84章 脑补 “公子,咱快扔吧,不然囚车就要走远了!”阿贵似乎对这事儿很是热衷,说着就从篮子里拿出一根菜叶子扔了出去,一边还鼓动江信道: “公子这几日在庄子上总是闷闷不乐了,殿下可说了,让您可劲儿地扔,扔不够奴才再去买,一定要让公子心里舒坦了才行。” 江信:“……”他没有闷闷不乐,就是突然间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还没有能及时调整过来。 不过,他殿下能注意到他的情绪,还特地让阿贵陪着他过来看热闹,只是为了让他能放松一些,还是很让他开心的。 瞅瞅周围的人都一脸兴奋地扔着手里不值钱的垃圾,江信又看了眼自己的篮子,握了握小拳头,也加入了扔菜叶子的队伍之中。 殿下说的对,心里不开心就应该发泄出来! 他和傅雪榕都结了两辈子的仇了,上辈子他成了瘸子之后,母女俩遇到他可没少落井下石,他怎么就不能欺负回去了? 做人嘛,活得开心最重要,要那些没用的体面做什么? 江信觉得,或许他以后应该多学学殿下,他殿下做事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考虑无关之人的想法,向来都是怎么痛快怎么来,这样才开心嘛! “公子,手套!”阿贵见自家公子有些意动,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套递给江信。 “……”江信看向阿贵,一脸无语地道:“你准备得还挺周全。” “是殿下让奴才准备的!”阿贵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特别有眼力见儿地给自家主子邀功:“殿下知道您爱干净,特意让奴才买的呢!”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而后便抓起篮子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殿下都为他考虑这么多了,他才不会辜负殿下的心意。 还别说,这样扔垃圾出去,还真的挺解压的。 被刚好砸到的傅雪榕:“……啊啊啊啊!”气疯了! 大约是押送的官差被殃及到了,不想跟着傅雪榕一块儿承受大家的烂菜叶子,加速了驾驶,很快便离开了中央街道。 阿贵瞅了瞅篮子里还剩下一半的菜根菜叶,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向江信道:“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要不追上去把篮子里的玩意儿都给扔完? “……当然是赶紧去把那几家铺面看了,看完就赶紧回去,不然殿下该等急了。”江信瞧着阿贵的模样有些无语,他们这趟出来是有正事的好不好?才不是专门来看热闹的! “也是。”阿贵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随后便跟着自家公子一道往新到手的几个铺子的方向走去。 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方才所站位置对面的客栈二楼,有一个人一直用阴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江信的背影,直到江信的身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捏紧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谢泽,江信…… 看来,我们都从曾经的地狱里爬回来了。 * 如今两个琉璃铺子的生意很不错,殿下说想要扩大规模,再开两间稍微便宜些的铺子,让更多的人能买得起。 正好他刚得了一笔赔偿,手底下的铺子多,挑了挑,还真挑出了几间地段还不错,又和之前的两家地段没有冲突的铺子。 分别是一间书铺,一间脂粉铺,以及一间成衣铺。 他看过了这三家铺子的账目,脂粉铺还算挣钱,不过这家铺子的货源来自苏家,如今江信得了铺子,这条渠道肯定是不能用了,能不能开下去还得另说。 另外两间铺子的账目就不大好看了,明明地段也还不错,却连年亏损,利润一年不如一年。 这样的铺子与其继续开着亏钱,还不如早日关门歇业,或者重新装修 ,换个营生。 几家铺子的掌柜早就得知自己换了东家,也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每日都拿出了最好的状态在铺子里招呼客人。 可是,接连过了一周,几人也没看到新东家过来视察,便以为新东家应该是不在意他们这些小铺子的。 也是,听说大少爷如今可是跟着贤王做事,那两间琉璃铺子就是他负责的,那可是两家会下金蛋的母鸡,哪里还会在意他们这些没什么油水的铺子。 不过这段时间他们月底还是多交点儿业绩上去,也好在新东家面前卖个好,好叫新东家知道,他们也还是有点儿能力的。 这么想着,几个掌柜终于放下了心,也不再每天端着一副勤勉认真的态度来铺子里加班加点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数着日头等关门回家。 然而,就在几人都已经快忘了新东家的事情时,江信就这么带着阿贵悠悠然出现了。 他们首先去的是成衣铺,铺子里只有一个伙计,掌柜的坐在柜台边打着瞌睡。 江信进屋的时候,里面还有两位小姐带着自家丫鬟看衣服。 伙计倒是还算勤快,热情地给两位姑娘提着建议,眼尖地看到江信进来后还陪着笑脸招呼:“公子您随意看,看中那件可让小的给您拿过来,去里间试衣。” 江信点了点头没再做声,就当自己是客人一样随意闲逛。 方才的一位小姐已经看中的一件水绿色的裙子结账离开,另一位小姐逛了一圈儿没什么喜欢的便也走了。 只不过没多久,铺子里又进来一位穿着体面的公子带着一位面容娇俏的姑娘,上来就挑了好几件上好的绸缎裙子让对方去试穿。 换好出来后,这姑娘面露难色,只觉得哪一件都喜欢,那公子也是个大方的,当即便把三件都拿下了。 娇俏女子立时开心地扑到公子怀里,两个人你侬我侬地拎着三件裙子离开了。 江信见状,便也跟在后面,假作对铺子里的衣服不感兴趣,带着阿贵离开了成衣店。 “公子,您不是说要去找掌柜问问店铺的事情吗?”阿贵见自家公子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出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江信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等回去,你找个人过来,盯着,每日的成交量。下月,来查账目。” 阿贵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道:“公子的意思是……” “账目不对。” 今日并非赶集日,且中央街那边有热闹可看,理当是没什么人流量的,可就是这么会儿功夫,都来了好几个客人,可比那账目上的惨淡交易好上太多了。 另外,他看这掌柜不仅有些懒散,身上穿得却是名贵的绸缎,腰间竟然还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几个掌柜都是京城里的普通人家,每月的月钱纵使比普通伙计好一些,也不至于到大富大贵的程度。 当然,掌柜除了固定的月钱,若是铺子管得好,赚得多,有些宽厚些的东家也是会多给点儿赏钱的。 可这成衣铺子若是按账目上的收支来看,那就是年年亏损,这掌柜的不挨骂都已经算好了,哪里还能领到赏钱? 因而,这上交给他的账目,多半是假的。 阿贵一向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通,闻言立时点了点头道:“奴才知道了,等回去便派人过来盯着。” “嗯。”江信点了点头,又转道去了不远处的书铺。 不过书铺的掌柜这会儿不在一楼,只有一个伙计在铺子里看店。 不过这伙计可就没有方才在成衣店看到的那个伙计那么勤快热情了,他们这都进来好一会儿了,这人分明听到了声音却连头都没抬,只自顾自地趴在书案后头看着书。 江信皱了皱眉,一直到走到跟前儿,那人才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想买什……” 话还没说完,这伙计的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里,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江信,眼里还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嫉恨和不甘。 江信看到对方的脸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书铺的伙计竟然还是一个熟人,陆无量。 陆无量诬陷他偷窃玉佩的事情澄清之后,他就没有再关注过对方,没想到这人离开了白山书院之后,竟然来了江家的书铺做伙计。 江正初知道这件事吗? 大抵是不知道的,他虽然不喜江信这个儿子,可对差点儿毁了江家声誉的陆无量却也是极为厌恶的,那么这件事是谁安排的,江信就心中有数了。 好像上辈子,陆无量后来也是跟着江星羽结识了不少人,甚至还考取了功名,虽然没能登上庙堂,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了。 就在江信回忆前世的时候,陆无量已经一脸欣喜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阿,阿信,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正说着,陆无量就想要去拉江信的手。 江信:“……”两辈子了,这人的脸皮还是那么厚…… 阿贵的雷达上线,立时警惕地挡在自家公子面前,打开陆无量的手,面色不善地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我家公子不喜欢与旁人靠得太近。” 嗯,公子喜欢殿下,殿下不喜欢公子和别人靠得太近,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公子不喜欢与旁人靠得太近吗? 江信:“……”你是会四舍五入的。 “……”陆无量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忍下了怒意,扯了扯嘴角对江信苦笑着道:“阿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经是真心喜欢你的。 虽然之后因为恼羞成怒做错了事,可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冲动就好了,那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 我知道你现在跟着贤王做事,听说贤王殿下为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常常会担心你,担心你这样的性子是否会受委屈,担心你在贤王手底下过得好不好,担心你……” 然而,陆无量还没有把他澎湃又热忱的情感抒发完,江信就快速地打断了对方:“我找,掌柜,他人呢?” 陆无量闻言一愣,有些尴尬地道:“他在楼上,我带你上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江信不想和这人多话,只摇了摇头便带着阿贵上了楼。 陆无量被晾在原地,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他知道江家倒了,江星羽如今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帮他想办法恢复功名的事了。 当初的把柄也没有用了,江星羽如今被白山书院退了学,已经一无所有,就算他曝光当初的事是这人指使的自己,也只能让江星羽的名声更臭一些罢了。 傅雪榕和她的一儿一女,如今的名声已经够差的了,哪里还在乎这些? 他原本想着先沉寂一段时间再想办法,谁能想到江信竟然会特意来一间不挣钱的书铺巡视,还发现他是这家铺子的伙计。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江信能心软一些,让江信能回忆起他的好,能想想他们曾经互为知己的那段时光。 可是江信!江信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就算他当初陷害江信有错,可是也得到了报应!难道在书院里的时候,他就没有帮过江信吗? 他看这哑巴可怜,主动和他做朋友,看这蠢货连那么简单的策论都不会,还耐心地给他解答,他难道对江信就没有过恩情吗?! 江信就只记仇,不记恩? 陆无量看着江信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一声不吭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脸上满是阴鹜。 若是江信当真一点儿情面都不讲,连这一个小小书铺伙计的活儿都要给他断了,让他在京城里彻底没有活路,他也不介意鱼死网破,去好好儿宣传宣传,他和贤王的那些腌臜事。 什么传闻贤王殿下特别厌恶龙阳之好,早年甚至差点儿把一个爱慕他的男子丢进水里淹死,不过都是他贤王府拉出来的遮羞布罢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他第一次见到贤王,就从对方看着江信的眼神,维护江信的动作中,看出来那家伙究竟对江信存着怎样肮脏的心思! 还看不起他?贤王与他又有何分别?!不过是贤王的权势地位在他之上罢了! 江信方才还在自己面前装清高,这么久过去了,这两人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若是他们私底下的那些脏事被爆出来,堂堂皇族王爷和自己的伴读不清不楚,他就不信这两人还能像现在这般逍遥! 若是让一向喜爱贤王的皇上知道此事,只怕,江信的结局会比自己还惨! 第85章 暗流 江信上楼的时候,掌柜的正坐在椅子上埋头核算着账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两个陌生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两位可是想找什么书?咱们铺子的书大多都在一楼,二楼如今是做库房之用,里头的书基本上在一楼都有。 且一楼的书都分开放置,公子找起来也方便,或者两位把想找的书名告诉老夫,老夫来帮你们找。” 掌柜的面上堆着笑,心里头却是忍不住又把陆无量狠狠地骂了一遍。 这家伙真是越发懒散了,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接待,竟然还把人放到二楼来了! 这二楼乱糟糟的都没怎么收拾,来买书的客人看了,若是心生不满走了,岂不是变相赶客吗?! 他们这书铺的生意本就不好,平日里也就只请得起一个伙计。 原先那个伙计还算勤快,他用得也顺手,谁知前段时间东家的二儿子突然塞了个人过来,害他不得不辞退了原来的伙计不说,这新来的还是那个被赶出书院,名声烂透了的陆无量! 名声差也就算了,这家伙还不好好儿干活,整日里要不就躲在书案后头看书,要不就是借着腿疼三天两头的请假,偏偏他还不能发火把人给辞退了,谁让这人身后有二少爷撑腰。 不过这几日,他这铺子已经转到了大少爷的名下,大少爷和二少爷母亲的那些事儿,他们这些下人也听到些风声。 这两人既然不对付,那这陆无量,他或许也可以不用留着了。 正想着呢,掌柜的就见那跟在后头,看着是前面那位公子属下的人主动开口道:“我们公子是你们铺子的新东家,今日特意过来看一看。” 说着,阿贵便主动拿出地契交给掌柜的验看:“这是契书。” 掌柜的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真的,连忙恭敬地向江信行了礼:“原来是大少爷,小人一时眼拙,还请大少爷恕罪。” 说来倒也怪不得他,江信在江府的时候,因着江正初不想让他丢人现眼,他向来是家里和书院两点一线,极少去其他的地方,更别说是巡视家里的产业了。 因而,几个铺子里的掌柜都未曾见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少爷。 没想到今日大少爷会突然跑来他这间书铺查看,掌柜的难免有些紧张了,磕磕绊绊地道:“不知少爷今日来此,是为了……” “我来,看看。”江信免了掌柜的礼,有些疑惑地道:“铺子的生意,一向,如此冷清吗?” 他方才在楼下转了有一会儿,一个人都没有进来,冷清得可以。 如果铺子一直是这样的话,那账目上的亏损也可以理解了。 掌柜的闻言有些尴尬,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禀报:“原先铺子的生意,虽不算好,可起码还能维持收支平衡,可自从二公子请了……楼下那位伙计之后,生意就越来越少了。” 言下之意就是,楼下这伙计其他本事如何不知道,赶客的能力的确是挺强的。 “那便,辞了吧。”江信本就不打算再看见陆无量这个人,就算他表现得好他也不想再留下他,更何况这人本就是来混日子的。 至于江星羽为什么会把对方塞到这里来,江信大约也能猜到一二了。 无非是江星羽害怕陷害自己的事情被暴露,在陆无量的威逼胁迫下与对方达成了条件。 江信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兴趣,只是接着对掌柜的道:“以后账目,每月,上报一次,不得,有所隐瞒。” “是,小人不敢有所隐瞒。”掌柜的连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道。 面前这位大公子,那背后可是有贤王撑腰的,给他喂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有半分隐瞒啊。 江信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说,只带着阿贵转身离开。 再次路过楼下的时候,陆无量还想着上前来套近乎,可江信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机会,径自便离开了书铺。 这辈子,偷窃案澄清之后他就和陆无量没有交集了。 可上辈子,这人在诬陷了他,害他被打断腿赶出家门的几年后,还费尽心机地找到他,还想利用权势逼迫他做自己的外室,几次三番的骚扰让他不堪其扰。 甚至在他明确地拒绝了好几次之后,陆无量竟然还暗中使坏,断了他抄书和卖木雕的营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想要逼他就范,实在是恶心至极。 他压根儿懒得理这个人渣,有那个时间,赶紧把事情处理完回去陪自家殿下不好吗? 陆无量甚至连张着的口都没来得及闭上,就眼睁睁地看着江信像是躲瘟神一样远远地甩开自己跑了。 陆无量脸色铁青,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算什么?!难道江信已经厌恶他到连话都不想说的地步了吗?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让江信看看他被打断的腿,让江信看看自己这些日子过得有多惨! 不知是不是陆无量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凄惨,很快,现实就告诉了他什么叫凄惨。 掌柜的在江信走后,便也下了楼,一看到陆无量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书案旁,顿时就脸黑了,没好气地冲着他吼道:“你明天不用来了!” “什么?!”陆无量原本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听到掌柜的话,立时回过了神,急匆匆地道:“是不是江信逼你辞掉我的?!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这么对我?!” “……”掌柜无语地翻了白眼,心道这家伙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整间铺子都是江公子的,他想要辞掉自己铺子的伙计还需要理由吗? 更何况,这家伙做没做错事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整天跟着祖宗一样坐在铺子里啥也不干,你是来干活儿的,还真把自己当东家了啊?究竟是什么样的脸皮和脑子才能做到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的? 掌柜也懒得和这脑子不好使的家伙掰扯,直接便道:“如今铺子的生意本就不好,实在是没钱养闲人了,行了你现在就走吧,我自己看着店好了。” 说完,掌柜便挥了挥手把人推出去,淡淡地道:“赶紧走赶紧走!别影响了铺子的生意。” “你,你们——”陆无量被推搡着出来,眼见周围的人都要走过来看热闹了,想起当日在县衙里被众人围观责难的场景,终究还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只咬牙切齿地瞪着掌柜道:“你们欺人太甚!” 掌柜冷笑一声,直接转身把大门儿“砰”得一声关上了,反正这几日生意不好,耽搁一天也没什么。 也不知是谁欺人太甚,江家这间铺子生意本就不好,他劳心劳力了那么多年才稍微有些起色。 原先铺子里的那个伙计,其实是自己的侄子,他年纪大了,本想着让侄子好好儿干,之后可以求求主家让侄子接替自己的掌柜之位。 谁知道二少爷就给他塞过来这么个晦气的家伙,占了他侄子的位子也就罢了,还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他找谁说理去?! 好在如今换了东家,他也终于可以如愿把这家伙给弄走了,至于让侄子继承自己的掌柜之位的事情…… 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去楼上算账了,罢了,顺其自然吧,只要新东家不要再给他弄进来一些光吃不干还净添乱的家伙,他就谢天谢地了。 * 江信不知道掌柜心中的祈祷,从书铺离开后又去了一趟脂粉铺子。 他原先的打算便是关了脂粉铺,成衣店和书铺二者中再选一间,一共两间改成琉璃铺子,至于店里的伙计和掌柜,若是还可以便继续用着,若是不行便再另外找人。 如今,江信瞧过了之前两家铺子之后,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成算。 现在就是去瞧瞧脂粉铺子的掌柜如何了。 江信看过之前的账目,纵使铺子从苏家那边拿的货源便宜,可生意这么好,至少能说明那位还是有些本事的。 谁成想两人到了附近,就看到铺子门口竟然还围了不少人,好像在看什么热闹一样。 阿贵帮着自家公子把人群拨开,有些好奇地问旁边的人:“请问一下,这里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旁边看热闹的人正愁没人八卦呢,闻言立时兴致勃勃地道:“江府你知道吗?就是最近闹出了不少事的那个,听说这江府最近可是闹出了大事,底下好些铺子都易了主,就像这脂粉铺,如今已经是江大公子的了。 虽然都是姓江,不过这江大公子如今已经脱离了江家,和江家算不得一家人了,偏偏这脂粉铺以前是江夫人的嫁妆,里头的掌柜啊,据说还是江夫人的亲信呢。 现在这在里头吵架的,就是掌柜的和江家那位二公子,吵得可凶了!” 阿贵闻言一愣:“江二公子不正是江夫人所出吗?既是亲信,又为何吵架?” 只见那人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地道:“江家被江夫人毁了,这二公子自然也被江大人厌弃了,如今可落魄得很,身上又没点儿银子,便把主意打到了这间铺子上。 这二公子想着掌柜是他母亲的亲信,他从里头支点儿银子应当是很容易的事情,谁知这掌柜也是个心狠的,直接就翻脸不认人了,甚至还想以偷盗的名义抓他去见官! 这江二公子当场便气翻了天,嚷嚷着掌柜这么多年摊了铺子不少钱都是他帮着打掩护,要是去见官,看谁先死!” 说着,那人又顿了顿,饶有兴味地道:“依我看,这两人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二公子会这么大胆子过来拿银子,显然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 以往这两人应该是各取所需,互帮互助,如今嘛,东家换了人,这江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合又是众所周知的事,掌柜便想抓住江二公子向新东家示好,来保住自己的位置。 谁能想到这二公子也是个狠角色,宁愿自爆也要拼着和掌柜的两败俱伤,啧啧啧!”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江信&阿贵:“……” “回去吧。”江信顿时没了去里头逛的心思,直接对着阿贵道:“这几日,便把铺子,关了。回头,找人调查一下,那掌柜和江星羽,吞了多少,便让他们还回来,若还不了,便送去,见官。” “是。”阿贵点了点头,默默地记下要做的事情,随后又道:“公子可要再去其他几处看看?” 江家赔偿的铺子可远不止这几间,反正来都来了,若是都一块儿看了也行,若是铺子里的掌柜太离谱,也好趁早换了。 然而江信却只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其他,并非急用,要和,殿下,一块儿来。” 说好了要养殿下的,要给殿下看看他的实力! 阿贵:“……”行吧,您二位开心就好。 * 就在江信忙完了事情,迅速地回去找他家殿下之时,殊不知有一个地方,有几个熟人,正在念叨着他们。 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正坐在书房里,一脸惬意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谋士,佩服地道:“元兄果然料事如神,原本四弟与江家联姻,本王还以为他会和谢泽搭上线。 谁知谢泽不仅没有和他们变得亲近,还反手就把江家给毁了,四弟也因此受了些连累,估计好一段时间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哈哈!” 然而被二皇子称为元先生的这名俊俏男子,却不像二皇子这么乐观,反而一脸严肃地道:“四皇子不足为惧,魏家势大,陛下早晚容他不下。 殿下如今最该警惕的,当是贤王。 贤王此人心狠手辣,手握重兵且深受陛下宠信,他绝不会只甘心于当一个逍遥王爷,殿下务必提防,一定要尽力阻止他得势。” 二皇子闻言皱了皱眉:“可谢泽毕竟只是父皇的侄子……” 若是他现在贸然针对谢泽,岂非是让老四他们有机可乘?要知道,老四才是他争夺皇位路上最大的对手。 “正因为是侄子,才可以韬光养晦,被诸位殿下所忽视。”元先生冷着一张脸,淡淡地提醒:“也被陛下所忽视,他想做什么,都会让人对他,少了一分戒心。” 二皇子面容一肃,想着先前元先生提点过的种种,坐直身子虚心求教:“还请元兄指教。” 元先生神色缓了缓,弯下腰压低了声音道:“从江家一事当可看出,那江家江信,便是谢泽逆鳞,如此,殿下可以如此……” 二皇子凑着耳朵认真倾听,随后立时一拍大腿,激动地道:“不错!先生果然妙计,本王这就去办!” 元先生退后一步,看着二皇子激动的模样,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第86章 最好的殿下和最好的阿信 元绛则从二皇子的书房慢悠悠地走出来,踱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恰在这时,身后的一道声音叫住了他:“元先生请留步。” 元绛则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来人。 对方也是二皇子的谋士,名叫杭诚,听说已经跟随了二皇子很多年,是二皇子身边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平日里也算是深得二皇子的信任和器重。 方才在书房里商讨的时候,这位先生自然也是在的,只是从头到尾并未多言,这会儿从书房出来却叫住了元绛则,不知所为何事。 元绛则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并未在前世的记忆里找出这个人的身影,想必是早早牺牲在了一些变故之中,又或者是在后来失了二皇子的信任,才没有再出现。 一个不足为虑的小人物罢了。 想到这里,元绛则微微笑了笑,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道:“杭先生有何指教?” 其实论年龄,杭先生年长元绛则许多,又是二皇子府上的前辈,元绛则应当是要对他多一些敬重的。 不过谁让元绛则此人一入皇子府就料事如神般地说准了好几件事,譬如今年入京的秀才之中,有几位可以拉拢,果不其然,那几位就是秋闱高中的前几名; 再譬如,江家迟早会被谢泽搞垮,无需想办法与四皇子争夺江家女,果然又被他说中了,甚至还因为江家的事,连老四的名声都受了影响。 如此好几次,二皇子如今对这位年岁不大,却神机妙算的元先生可算是佩服得不行了,简直就是把元先生当自己的军师一样供着,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去求教一下元先生。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在书房,元先生提出让二皇子对付谢泽的时候,几个谋士都没有表示反对的原因。 实在是这人有点儿邪门,说什么中什么,一时间搞得众人都不敢随意出谋划策了,几位先生在二皇子心中也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因此,元绛则还以为杭诚私底下找过来,是想要倚老卖老让他收敛一些,却不想杭诚只是淡淡地道:“元先生可是与江家的那位大公子有什么过节?” 元绛则闻言一愣,随后有些似笑非笑地道:“杭先生何出此言?” 杭诚却没被他人畜无害的模样糊弄,紧锁着眉头怀疑地看着元绛则:“元先生方才的提议,看似是打击了贤王,实则针对的却是那位江公子。 此事无论真假,一旦暴露出去,损害的也只会是江公子的名声,而对于贤王,充其量又多了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声罢了。 他的名声早已跌落谷底,陛下也不可能因为他私底下的这些爱好而厌弃他,你这样做对对付贤王,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元绛则却因为杭诚的质问而慌张,反而淡定地笑着道:“杭先生基于正常人的思维来判断在下的行事并没有错,不过杭先生却是忽略了一点,这位贤王殿下,并未常人。 这位王爷虽是心狠手辣之辈,可对那位江公子却是颇为有情。 若是江公子受了委屈,他可是会……” 元绛则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发疯的。” 说完,元绛则见对方还是一脸不满,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直接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毫不客气地道:“杭先生若是对在下的提议不满,大可以去阻止殿下,何必与我多说? 若是杭先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殿下,那便是先生能力有限,我看先生还是先想想怎么提升自己,再来质疑在下的提议吧。” “你——” 元绛则话音刚落,不等杭诚多说,就直接甩袖离开了。 转过身的瞬间,原本挂着漫不经心的 上辈子,他少时为谢泽所救,心中倾慕谢泽,投靠谢泽后,满心满眼里只有谢泽,一心为谢泽效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泽。 可是谢泽…… 谢泽却为了一个瘸子,一个废人,和自己反目成仇。 明明他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利用江信吸引二皇子的注意,谢泽就可以趁机离开京城,回到南域集结兵马打回京城。 是他帮着谢泽逃出去,是他救了谢泽,是他让谢泽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是谢泽非但没有感激他,没有对他另眼相看,反而只因为那个废物死了就迁怒他,还把他生生凌迟! 想到自己的肉被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每一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用酒水泼着活生生地痛醒,元绛则浑身都开始发抖,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扭曲狰狞。 两百八十三刀,整整两百八十三刀! 他才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大约是他太恨了,死得太不甘心了,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在阎王殿中,而是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曾经住过的京城郊外的一所宅子。 这个时候的他,正因年少时的救命之恩,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拜入贤王府,想要成为贤王府的谋士,只为了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儿。 上一秒还被人关在大狱里行凌迟之刑,下一秒就回到了过去,任谁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还没等元绛则缓过神来,就听说了贤王殿下大闹江府,殴打刑部侍郎,还带走了江家那位哑巴大公子的传闻。 元绛则陡然间意识到,重活一世的,不止有他,还有谢泽。 如果谢泽也重生了,他会做些什么呢? 是了,他教训了江家,带走了江信。 下一步,自然是就消灭未来所有可能会伤害到江信的因素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元绛则立刻离开了原先住的房子,为了避免被赶尽杀绝,他还特意收买了一个乞丐,让他穿成自己的样子住进了那个屋子。 后来,那个屋子果然失火了,里头的所有东西包括人,全都被大火燃尽了。 元绛则没有敢去那个附近查探,是听路过那边的人说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甚至笑出了声。 谢泽就是这样一个人,狠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决绝,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细心地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得知谢泽打算斩草除根之后,元绛则便在暗中躲了半个月,这才跑去了二皇子府毛遂自荐,利用乡试高中之人的名单,得到了二皇子的信任。 从此,这世上的元绛则死了,而二皇子府多了一个料事如神的元先生。 元绛则回到房间,躺到床上紧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浑身的抽搐和颤抖才逐渐停止。 他突然间笑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声音越笑越大,又倏然间停止,露出刻骨的恨意和决绝。 谢泽啊谢泽,你不是把江信看的比皇位还重吗? 这一次,我就如你所愿,让你有机会在皇位和江信之间做出选择,看看没有我的插手,你是否还会坚定地抉择江信。 等到彻底与皇位无缘,到那时,现在的江信,还会是你心底永远的挚爱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前世的江信死了,他成了你求而不得的遗憾,你才会迁怒于一心为你的我,对我百般折磨,只是为了消减你心中的愧疚罢了。 元绛则逐渐恢复平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神色安宁。 这一世,没了他的帮助,谢泽不会成事。 等到二皇子登基,他要让谢泽亲眼看着,看着江信尝尽他上辈子所受的痛苦和折磨! * “殿下!”江信远远地就看到他殿下在门口等他了,等不及马车的龟速,就自己跳下车急吼吼地跑了过去。 谢泽熟练地上前接住人,笑着道:“今天开心吗?” “……”江信想起来阿贵和他说的殿下给他安排的放松套餐,顿时有些无语,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顺便快速地略过了这茬儿,和殿下说起了几间铺子的事情。 他打算把成衣店和脂粉铺子改成琉璃铺子,两边的掌柜都有些问题,等调查清楚就把他们退了,回头还得再找两个靠得住的。 那两个铺子的伙计暂时可以先用着,等新掌柜到位之后再由掌柜安排。 至于书铺,就暂时还是放在那边,等后面几个月的账目出来再说。 毕竟那掌柜也在铺子里干了十几年了,如果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他也不打算无缘无故换人。 还有其他的一些铺子,等后面都看过了之后再做定夺。 类似脂粉铺子这种由苏家提供货源或是和苏家牵扯的,定然是没法儿再继续开下去了。 京城里的琉璃铺子也没必要开得太多,四间暂时够了,毕竟价格在那里,能买得起的毕竟是少数,他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的一些营生。 江信正跟他殿下商量着正事呢,谁知他殿下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个上面,站在他方面冷不丁阴恻恻地道:“你去书铺里遇到陆无量了?” 江信:“……”他就提了一嘴,他殿下怎么就这么会抓重点? “他还有再缠着你吗?”谢泽瞥了江信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 说起来,上辈子他和江信会相识,好像就是因为那个家伙死缠着江信不放让他给撞见了。 江信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他的!我都,把他,赶,赶走了。” “光是赶走怎么够?他欺负了你那么多次……”谢泽皱了皱眉,冰着一张脸捋了捋袖子道:“不行,我得再去揍他一顿……” 江信连忙拦住了他,脸上满是严肃:“不行!陆无量已经,受到惩罚。殿下不能,知法犯法,且你还,在禁足呢!” 说着,江信便紧紧抓住了他家殿下,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谢泽,大有对方要是不听劝,他就拼尽全力也要尽伴读的义务阻止殿下的意思。 然而,就在江信准备好腹稿继续劝说的时候,就见他家殿下突然间低下了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地道:“阿信是在管我吗?” “……”江信一惊,刚想解释自己没有以下犯上的意思,就听到自家殿下轻笑一声,随后又直起身,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家伴读,声音出口却温柔的低语:“我喜欢你管着我。” “……”这话听着,就跟情人间的表白一样。 江信,江信脸红了,他对这样的殿下简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明明上辈子的殿下也没有那么会说话呀,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江信觉得自己不应该傻愣住,他,他也应该说点儿什么。 至少,至少要告诉殿下,他也喜欢殿下管着自己,他喜欢殿下,好久好久以前就喜欢了! 这辈子也是,在没有想起前世之前就喜欢了! 江信憋足了气,仰起头刚想要开口,紧接着就看到他殿下说完这让人感动的话之后,又瞬间拉下了脸,还有些不爽地道:“这次就便宜他了,啧。” 江信:“……” 刚刚鼓起的气,就像个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一样,“唰”得一下就漏光了呢。 “怎么了?”谢泽看到自家伴读的脸色不对,下意识地问道。 “没……”江信抽了抽嘴角,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和他殿下说一下以后的打算。 除了铺子,他还想了一下,打算提前把上辈子研究出来的一些加强杀伤力的武器图纸给画出来,譬如天机弩,投石车这些…… 谢泽这回倒是认真听了,而且也很赞同自家伴读的想法,他本就想把阿信捧上天,让世人都知道阿信的才华不需要任何人都能光芒万丈。 只是他也不想让阿信太辛苦,先把天机弩画出来,交由兵器营打造就行,至于投石车就不着急。 然而江信却摇了摇头,认真固执地道:“再过半年,西部犬戎,又要来犯,上一世,死了很多人。早些把兵器,研究出来,可以强势震慑,避免更多,牺牲。” 谢泽闻言一怔,随后有些泄力地抱住江信,无奈又宠溺地道:“听阿信的。” 说完,又忍不住有些吃味地道:“我的阿信永远都这么好,对谁都那么好。” 江信眉眼弯弯,回抱住他的殿下:“因为他们也都是殿下的百姓啊。” 他不知道殿下这辈子还会不会想要争夺皇位,他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守护好殿下的江山,还有,守护最好的殿下。 第87章 小弟 天机弩的图纸并不复杂,是在大沥朝原有的弓弩上改造而成,改造之后的弩会更加轻便,且最多可以一次十五连发,是远程作战的利器。 因为有上一辈子的经验,江信很快就把弓弩的图纸给画了出来,而且还在前世的基础上进行了细节上的改良。 谢泽拿到了图纸之后便让人直接送去交给了兵器厂的师傅们,让他们尽快把图纸上的改良弩造出来。 虽然陛下明面上暂时撤了他的职,不过兵部还在他的掌控下,尤其是兵器厂里都是他的人,那些老匠师们又是一心钻研的性子,得了好图纸就会比谁都痴迷,不会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 不过为了方便起见,谢泽只得不情不愿地带着江信又回到了王府。 天机弩的内部构造没有人比江信更清楚,那些老家伙们虽然能力不错,但是一时的惯性思维很难打破,到时候难免就要找他的阿信问东问西。 阿信又是个认真负责的,到时候肯定为了沟通,肯定要经常去兵器库和那些老家伙沟通,总不能让他整天兵部和庄子两头跑,这也太远了。 王府好歹离得近一些。 而且这进进出出的,旁人肯定也能猜出他早就不在家中,而是和阿信一块儿跑来庄子上度假了。 有些事,他和陛下心知肚明,陛下也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责罚他。 可若是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再把事情放大到朝堂上,就算皇上有心袒护他,一次两次的无所谓,这次数多了,也总归是件麻烦事。 他懒得花时间去和那些家伙勾心斗角,有这个功夫,在家里陪着他阿信不好吗? 其实谢泽对当皇帝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的热衷,或者说,最初的他并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 当今圣上对他称得上厚待,他父亲与圣上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并未想过争权夺位。 可是,陛下一步一步把他架在了这个位置之上。 他想活下去,想和阿信一起活下去,就只能去争,只能去抢,把忌惮他的人统统都杀了。 可是杀到最后,他的阿信也没了。 太累了,也太不值了。 “殿下,殿下?”江信瞅见他殿下回到府里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心道该不会还为着没泡到温泉这事儿闷闷不乐吧? 想到这里,等他殿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过神来,江信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道:“等过段时间,殿下禁足结束,那时天气,也冷了,我再,陪殿下,泡温泉。” 谢泽愣了愣,随即很快便猜到了自家伴读在想什么,又是好笑又是心动,忍不住拉着对方的手,轻笑着道:“那便说好了。” 江信眉眼弯弯,点了点头:“嗯。” 然而谢泽瞧着自家乖乖软软,仿佛没有半点儿脾气的伴读,忍不住就想得寸进尺了:“也不用等那么久,王府后院都空着。 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工匠回来改造一下,挑一间院子改成一个室内温泉,咱俩先在家过过瘾。” 江信:“……”陛下让您禁足的意思是让你反省,您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家里造温泉真的好吗? “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阿信也来参考,你的眼光好。”谢泽越想越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立刻便拍板决定了。 “……”行吧,你开心就好。江信小小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在心里决定一定要尽快把天机弩给制造出来。 这样到时候朝臣弹劾殿下铺张浪费,禁足期间也不安分的时候,他就能让殿下拿研发新武器的功劳去堵那些人的嘴了。 谢泽见阿信同意,兴致更高了,正要拉着人好好儿讨论一下,就见那没眼力见儿的阿贵又不识趣地跑来了。 “殿下,公子,江家三公子求见公子。” 江家三公子就是江良才,因着先前在江家的时候,江正初要打江信,这位公子还帮着上前拦过,阿贵是亲眼见着的,因而不大摸得准这两人的关系,也就没有自作主张地把人赶走。 江信闻言愣了愣,随后便点了点头:“你把他,请进我的,小书房。” “是。”阿贵得了吩咐离开。 谢泽本就不大高兴的脸更不高兴了,没好气地道:“你还管他做什么?” 那家伙也没安什么好心,上辈子就是他偷了阿信的设计图纸,把改良弓弩的功劳按在了自己头上,倒是给自己寻了个不错的出路。 “是我,给他的。”江信和江良才的关系算不得多好,不过看着他殿下不爽的样子,还是解释了一下:“上辈子,被赶出江家,是他救了我。” 江良才大抵是江家唯一一个对江信还怀有一些恻隐之心的人,只是他胆子小,不敢家人里作对,即使想帮他一把,也只敢等到晚上悄悄地把他背到医馆,只给了他一些银子便匆匆离开了。 或许对江良才而言,这不过是良心未泯的随手施为,可对江信而言,的确是救了他的命。 从小到大,他得到过的来自亲人的善意太少了,少到哪怕只有一点,都弥足珍贵。 因此,在后来江正初多年前受贿一事暴露,江家彻底没落之后,他也还是把江良才当做自己的弟弟,在江良才投靠他的时候,对对方多有照顾。 “他娘,没有地位,江家失势后,过得更苦。”江信磕磕绊绊地安抚着自家殿下,“他答应会,把图纸,献给兵部,我才同意的。” 那个时候,江家没落,家里的仆从遣散了大半,偏偏与之相对的,早年被赶出家门的江信却被贤王看中,成了王府的金丝雀。 傅雪榕心中不快,天天变着法儿地欺负家中的妾室,尤其是江良才的娘。 江良才不忍生母被磋磨致死,私底下投靠江信。 在看到天机弩图纸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价值和可以为他带来的好处。 他对江信有救命之恩,他想借这个恩情去换取这样一个机会。 其实他也可以再等等,等着讨好江信之后,再借江信之口得到贤王的赏识和重用。 可是他等得起,他娘等不起了,他想走最快的捷径,即使会断了和江信的情分,也要用最快的办法往上爬。 江信知道了他的打算,所以,在对方拿走图纸之后并没有张扬,也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所以,他告诉殿下,图纸是他给的,希望殿下不要再追究。 谢泽冷哼一声,只淡淡地道:“我和你一起去,听听他说什么。” 他猜到了阿信的想法,上辈子才没对那家伙赶尽杀绝。 只不过这一次,他早早地找到了阿信,断了那小子施恩的机会,那小子再想挟恩求报,也没那么容易了。 * “小生参见贤王殿下。”江良才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受待见,见到了两人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拜见大哥。” 谢泽嗤笑一声,不大客气地道:“阿信已与江家断亲,倒是不必称呼得如此亲热。” 谁知江良才却是个脸皮厚的,听了谢泽的话非但没有惭愧,反而面容一肃,郑重地道:“虽然父亲与大哥已经断绝关系,可是在小弟心里,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 谢泽&江信:“……” 说实话,江信和江良才两辈子加起来,也只能算是关系平平,这家伙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江信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此来,所为何事?” 他说话本就还不太利索,实在是不太擅长和人寒暄,索性就直说了。 江良才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和向来心软的大哥联系一下感情,然而他悄悄地瞅一眼谢泽,眼见着这位殿下黑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顿时不敢再浪费时间,只有些尴尬地道:“小弟的确是有一事相求…… 如今父亲已经被圣上革职,按理说我也不能在白山书院读书了。 只是距离明年的院试也没几个月了,若是此时从书院退学,受父亲革职的影响,只怕是没有学院愿意收我了。 等到考试之时,若是找不到愿意作保的同窗和廪生,我便不能再考院试。 我想着,大哥你如今也算是朝中的官员,我是你的弟弟,是否能请你出面,让书院暂时不要辞退我。 等到二月的院试结束以后,我便自行退学,之后也可以慢慢再找学院,结识同窗,也能稍微过渡一下。” 原本若是在书院里读书,这些事情便都是书院给安排好的。 可他要是被退了学,以江家现在这个名声,他还真有可能考不了试了,这才求到了江信这里。 他也是有点儿小聪明,上辈子拿捏着救命之恩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如今他和江信之间也不过是当日父亲要打江信,他也就上前拦了那么一下的丁点儿情谊。 他知道纵使自己不拦着,他大哥最多也就多挨一板子,反正贤王殿下很快就到了,没他什么事儿。 所以他也没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求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但是对他而言也的的确确是一件紧要事。 江信看向谢泽,谢泽嫌弃地看了江良才一眼,随后研墨写了封信直接扔给对方,一脸不耐地道:“你拿着这封信去见青禾书院的院长,他会安排。” 白山书院的那些老家伙欺负了阿信的事情,他还没找他们算账呢,怎么可能为了江良才的这点儿破事去给他们好脸色。 青禾书院的名气虽然没有白山书院那么大,不过那边没有那么看重家世背景,可以让他一直读到举人。 江良才连忙接过信封,激动地对着谢泽道谢:“多谢殿下,多谢大哥!” 他也不是非要读白山书院,只是担心院试找不到人作保,现在能转到青禾书院自然更好。 毕竟江家失势后,书院里的那些同窗公子哥对他的嘲讽可不是普通的难听,转到普通的书院去或许对他来说更好。 其实以他的能力,这几年若不是担心江星羽针对,应该早就能考上秀才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相对安静的读书环境就够了。 “没其他的事就走吧。”谢泽摆了摆手,直接开始下逐客令了。 “是,那小弟就不打扰了。”江良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信封,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江信说了一声: “对了大哥,父亲临走时把房子留给了我,另外还交给了我一封断亲书,是给二哥的。 陛下下了圣旨之后,二哥就一直没有回家,直到父亲出发当日都没有回来。 父亲说,他原本应该跟在二老身边去边疆尽孝的,既然不愿出现,那他就当没这个儿子。 前几日,二哥回府上,我把断亲书给他看了,便做主将他赶出去了。” 江信闻言一愣,还没开口就见自家殿下嗤笑一声,难得地给了江良才一个好脸色:“不错,既也和江家断了亲,自然也该和我家阿信一样,在外头自生自灭,否则就未免就太不公平了。” 江良才:“……呵呵,殿下说的是。”在王府里头吃香的喝辣的被王爷捧在心尖尖上的自生自灭,怎么不算是自生自灭呢? 江信:“……”殿下他开心就好。 “小弟一定谨遵父亲吩咐,不让二哥再踏入江家一步,也不会再让他动用江家一钱银子。”江良才不愧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很快就发现了讨好谢泽的秘诀,那就是要给自家大哥出气! 于是,江良才毫不客气地断了江星羽的最后退路,随后也识趣地不在两人面前晃悠,迅速地告退离开了。 碍眼的终于走了,谢泽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有些好笑地道:“你这弟弟,学问做的怎么样不知道,倒是挺会说话的。” 江信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自家殿下看向自己,一本正经地道:“阿信,他方才对着我也自称小弟,他说我们是一对儿。” “……”江信轻咳一声,淡定地道:“殿下说,我与江家已断亲,不是,他大哥了。” 谢泽:“……” 第88章 谣言四起 天机弩的研发很顺利,毕竟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江信这几天多跑了几趟兵部,对上辈子几位老师傅在打造过程中遇到过的问题提前提醒了一番。 几个老师傅本身也是有本事的,再加上知道江信颇受王爷信任,如今在京城里大火的琉璃器物也是他发明的,就算江信看着年轻些,他们也不敢轻视,对江信的提点更是放在了心上。 经过了整个兵器营小半个月的努力,大沥朝第一支天机弩也终于面世了。 避免了上辈子走过的诸多误区,这支弩已经是前世的最终成品,采用了特殊的木料,入手比起普通的弓弩轻便了一倍有余,偏偏射程能做到与先前的弓弩一样,一次甚至可以连发十七箭。 一个老匠师一脸痴迷地抚摸着这把弩,忍不住喃喃道:“若我朝每个弓弩兵都能配上这样一支弩,那就真的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了。” 然而江信却只是叹了口气,还有些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只是,制作这弩,的材质,难寻,怕是无法,大批量生产。” “无妨,就算只是组建一支每人都配备此弩的弓弩军队,在战场后方作远程攻击,相信也能以一敌百,对敌人起到绝对的压制和震慑作用。”另一位老匠师客观地道。 “徐老说的对。”先前的那位老匠师点了点头,随后又开口宽慰江信: “江公子无需有太大压力,每一种新武器的出现并不都是十全十美的,我等的职责便是改进并且研发新的兵器,至于寻找合适的兵器材料,自也有相关的人去负责。” “没错!那些东西自有别人去操心,我们只管研究兵器就行了。”又有一个匠师兴奋地挤到了前头来,手里还拿着一开始的图纸,拉着江信就开始提问: “江公子,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你再给我讲讲,就这里,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坐一排套孔……” 江信接过图纸,拿起一旁的笔便开始边写边解释,几个匠师立时也掏出了纸笔一脸严肃地跟着边听边记,以防有漏听了哪个不懂的地方到时候还可以再提问。 江信见状笑了笑,随即便低下头开始认真地讲解起来:“……” 其实,他很喜欢兵器制造营里这种专注于研究的氛围,每日只跟图纸和机械打交道,轻松又开心。 他学问不好,口才也不行,到现在说话还磕磕巴巴的,就算继续考科举,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如果以后他和殿下能够平平安安地从皇位的纷争中活下来,他应该会想要在兵部的制造营里,谋一个职位吧? 想到这里,江信的眉眼又弯了弯,这辈子他想好好儿活一次,向殿下表明心意,与殿下携手到老,然后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天机弩已经做了出来,投石车也快了,他是不是……也该想一想,怎么和殿下坦诚心意了? 说起来,上辈子他和殿下虽然什么都做过了,可是,大约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对两人的结果有过任何期待,他们之间从始至终也未曾有过任何承诺和表白。 甚至,到他死的时候,在他的心里,也依然自卑地想着,殿下对他的好,或许只是出自利用和同情,殿下这样完美的人,又怎么会真正喜欢上残疾又哑巴的自己呢。 直到他看到自己死后的殿下,是如何自残自伤,每日都活在痛苦和思念之中,他才明白,他的殿下对他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他的殿下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了,这辈子他不要殿下再吃一点儿苦啦,也不想殿下再有一丁点儿的忐忑和不安了。 他要郑重地向殿下表明自己的心意,他要永远和殿下在一起! 就在江信的思绪不知不觉中飘远,已经在考虑着怎样和殿下袒露心迹会更加郑重更加真诚的时候,一道匆匆地脚步声跑过来打断了他。 “公子,殿下让我来接您回去。”阿贵的神色有些焦急,似乎想说什么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说出口的样子。 江信还以为谢泽出了什么事,连忙匆匆和几位师傅告了别便上了马车。 “可是殿下,出什么事了?”江信被阿贵的模样搞得也有些不安,急忙忙地问道。 “不是殿下……”阿贵忙摇了摇头让江信不要担心,只是出口的时候又开始支支吾吾了,看着江信的眼睛也有些闪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信皱了皱眉,觉得阿贵的反应有些奇怪,正想继续追问,就看到马车外不远处的百姓在对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地和旁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小,江信坐在马车里,就算竖起耳朵想听也听不清楚。 阿贵显然也看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拉下车帘,有些紧张地道:“公子,咱们先回去再说。” 江信看着阿贵的神情,猜到问题应该出在自己的身上,便不再着急,安静地等着回府。 路边的百姓看着那辆印着贤王府标志的马车离开,这才敢放开声来议论。 “方才那是贤王府的马车吧?听说贤王禁足了,那里面的人肯定不会是王爷,那就是江公子了?” “定然是他。”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脸嘲讽地道: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那个荣幸,坐上贤王的马车?听闻以前有皇子想要搭王爷的顺风马车,还被他当场就拒绝了,半点儿都没给皇子殿下留脸面。 我还道这江信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能让王爷如此礼待,原来是以色侍人,靠出卖身体得来的宠信。”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江公子能研制出琉璃这样漂亮又实用的好东西,还是挺有能力的。” “哪里是他研究出来的?!”又有一人冒出来,毫不客气地嗤笑着道: “听说这琉璃那魏家原就已经研究出了大半,是贤王不讲理,硬是抢走了配方交给手底下的人研究,等弄出了琉璃又挂在了江信的名下,就是为了给江信扬名呢!” “这……不能吧?” “别的不说,要说这琉璃是江信研究出来的,我第一个不信!这几日他被吹得神乎其神,什么少年天才,聪慧绝顶? 我有一好友就在白山书院读书,说那江信就是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每次学堂测试的分数都不高,诗词策论更是一塌糊涂,曾被夫子点评朽木不可雕也。 这样的人,哪里能有什么真本事?!” “可不是说贤王特别讨厌龙阳之好,几年前还差点儿把一个觊觎他的兔儿爷给杀了的吗?” “烟雾弹呗!毕竟这喜欢男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皇家就更忌讳了。我听说啊,这世家之中有好些豢养男宠的公子老爷,可对外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丢了自家的脸面!” “这么说来,这江信的真本事没有,那方面的本事倒是不错啊,连贤王这样的疯子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还给了他这么多好处!”一个眼圈凹陷,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意味深长地道。 “你要是想要,你也去贤王面前毛遂自荐呗!”旁边一人瞧着他的模样,也有些戏谑地道:“不过看你这副尊容,贤王大约是看不上你咯!” “我可没那个本事。”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明明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却还非要摆出正人君子的做派,一脸嫌恶地道:“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你就是想做,也得有人看得上你啊!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心里一顿吐槽,懒得再理会他,转而继续和旁人聊起贤王和江大公子的事情。 这不聊 还没什么,一聊之下,才发现贤王为那位江大公子做的事还真是不少啊!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最近的,他甚至为了江信和四皇子结仇,搞垮了整个江家,自己却因此被陛下革职,至今还被勒令禁足,不得出府呢! 还有以前的那些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江信真的只是个伴读,贤王为了一个伴读能做出这么多不利于自己的事儿? 可没听说过他对别的哪个属下有这么好的,看来这贤王殿下和那江大公子之间的关系,还真是…… 百姓嘛,都是八卦的,尤其是这种皇家阴私,那就更加感兴趣了! 这事情也不知最初是谁传出来的,总之,没多久,全京城都议论开了。 原来传闻中最讨厌龙阳之好的贤王竟然真的喜欢男子!原来那位前段时间被讨论得沸沸扬扬的天才江大公子实际上就是个草包,他的“本事”都是从贤王那里邀宠得来的! 甚至江信为了报复江家,鼓动贤王毁了整个江家,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到了边疆! 虽然江家的确有错在先,可那毕竟是他的生父啊,如此狠心凉薄之人,也实在叫人心惊了。 魏家看到舆论的风向,也很快抓住这个机会开张了两家琉璃铺子,并且趁机混淆视听,放话出去其实是江信偷了他们魏家的配方,想要借此把他们魏家的琉璃铺子打造成真正干净的贵族器皿。 魏大学士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妥,原还想劝诫,可四皇子才被谢泽害得被全京城嘲笑,此时看他倒霉,哪里肯错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直接就略过大学士把铺子开了,消息传了,还心大地宽慰对方道: “外公不必担心,最初这消息又不是我们找人传的,我不过是在人尽皆知之际拱了把火而已,这么做的也不止我一个,法不责众,谢泽他就算想追究,也不能把我们所有兄弟都得罪了吧? 况且他和江信那点儿破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先是父皇那关他就不容易过,到时候哪儿还有时间管我们?” 四皇子所说有道理,不过魏大学士还是有些不安,可眼下是最好的开铺子的机会,若是错过这次,他们的铺子想要翻身压过谢泽那边的铺子,就基本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魏大学士只好点头同意,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叮嘱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尽快查清究竟是谁在背后对付贤王,若是能拉拢的最好,若是不能拉拢的,殿下也要注意,万不可被对方当枪使。” “外公放心,本王知道的。”四皇子点了点头道。 这时候的两人都没有想到,出手的人竟然会是二皇子,毕竟如今谢泽和他们势同水火,正是二皇子拉拢谢泽的好机会,他们这时候动谢泽心尖上的人,完全说不过去。 各派人马蠢蠢欲动,都为了各自的利益加入了这场舆论战之中,试图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至于江信的名声,不过是前侍郎府家一个不受宠的公子,除了谢泽,还有谁会在意? 眼看着目的达成,元绛则悠闲地在房间里给自己泡了一壶茶,不紧不慢地品了一会儿茶水中的清香,直到开始犯困了,才漫不经心地起身,信步来到二皇子的书房。 “先生来了,快请进!”如今元绛则就是二皇子的主心骨,见他来了甚至直接上前迎着人进了房间。 元绛则对二皇子这样的礼遇很是满意,心道不枉自己重生后从那么多皇子里选中了他,进来后拱了拱手便道: “殿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陛下应当也已经收到了宫外的消息,知道贤王和江信之间的关系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面带兴奋地道:“先生所料不错,宫里的人传来消息,父皇已经把谢泽和江信都召进宫里了,定然是要质问他们此事,说不定还要问责处置江信。 若是按先生所言,谢泽对江信情根深种,必然会顶撞父皇,与父皇针锋相对,你说,本王现在要不要……” 元绛则喝了杯茶,淡定自若地道:“殿下当务之急便是进宫,宽慰陛下稍安勿躁,并且在贤王为了江信与陛下闹开之时,想办法引导陛下在盛怒之中,让贤王在王位和江信之间二选其一。” 第89章 我说,我心悦你 正说着,元绛则又顿了顿,双手背在身后,端出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接着道:“贤王还未有子嗣,此事一经传扬,陛下绝不可能再容许江信待在贤王身边。 可以贤王的脾气,自然是不肯交出江信的,殿下只需稍加煽风点火,话赶话,陛下定会如我们所愿。 届时,若贤王选择江信,那么陛下话已出口,定然也只能废黜他的王爷身份,当然,王爷对陛下还有用,陛下多半会恢复他的官职。 只是王爷的身份不在,日后就没了登基的可能,便不足为虑了。” “可如果他选择王位呢?”二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放心,他自己是把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此事若放在他自己身上,不过区区一个男宠罢了,哪里值得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元绛则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若是他选择王位,便是他自己放弃的江信,陛下达到了目的,又无需做恶人,自会赞赏殿下出的主意。 殿下在陛下面前露了脸,又让贤王和陛下之间生出嫌隙,岂非一举两得?” 二皇子闻言眉头微松,笑着道:“先生言之有理,本王这就去宫里找父皇。” 元绛则点了点头,淡笑着和二皇子一块儿出了门,心里却是想着,谢泽,他的殿下啊,这一次,你会怎么选择呢? 就在元绛则和二皇子为着这一次的计划迫不及待验收成果之时,方才宫里传消息的人又匆匆地跑了回来,连忙拦住了想要上马车的二皇子,气喘吁吁地道: “殿,殿下,不用去了!” “父皇已经把江信给处决了?”二皇子一惊,心道应该没那么快吧? 就算父皇震怒,想要杀了江信,可谢泽不是跟着一块儿去的吗?这片刻的时间都没能拦下吗? “哎呀不,不是!”那小太监又喘了两下,这才顺过气儿来,颇有些一言难尽地道:“贤王殿下和江公子已经回去了,陛下并未责罚,甚至还奖赏了江公子呢!” 元绛则&二皇子:“……你说什么?!” * 江信回到府里没多久,便知道了外面的传言。 现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谢泽就算想瞒着江信,他也总会知道,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时候不知道如何应对,还不如自己告诉他。 况且,谢泽早在重生开始,就已经在一步步铺路,对这些事情早有了应对之策,不想让阿信知道,也只是怕他不开心罢了。 好在,江信现在的心态已经比上辈子好很多啦,而且,他本来就是做好了准备要追求殿下,要一直和殿下在一起的嘛,那些人说的也没有错。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皇上若是得知了此事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对他的殿下不利…… 谢泽得知他阿信的担心简直哭笑不得,直接弹了弹他的脑袋,无奈地道:“皇上是我的亲叔叔,还需要我平衡朝中势力,如何会对我不利?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我,是不是傻了?” “我才,不傻!”江信揉了揉完全不疼的额头,扁了扁嘴没有多说。 就是因为了解他的殿下,所以才担心啊!要是皇上对付他,他殿下肯定要为了保护他顶撞皇上的,到时候,殿下可不就要有危险了吗? 谢泽瞧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软的同时又忍不住逗他:“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早就同陛下说了。” 江信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说,说了什么?” “说了……”谢泽低头看着江信,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专注又深情地道:“我心悦你。” “……” 猝不及防地听到殿下这样认真的表白,江信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可随后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什么场合说下的这话,下一秒脸色又变得惨白,连忙抓住他殿下的手,焦急地道: “你,你有没有事?” 说着,他就想起来他殿下前段时间惹怒陛下,又被禁足又被撤职的事情。 当时大家都以为,陛下是因为谢泽擅自出府才生气,可现在想来,当时是事出有因,以陛下对谢泽的宠爱程度,应当不至于会发那么大的火才对,所以其实是…… 江信很快就猜到了来龙去脉,一双眼睛都急红了,委屈又自责地看向他家殿下:“你是因此,被陛下,革职的,对不对?” “不对。”谢泽摸了摸江信的眼睛,笑着道:“我是因为想在家陪着阿信。” 江信:“……” 你就哄我吧。江信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谢泽,才不信他殿下说的。 谢泽弯着眉眼,简直稀罕极了他家阿信关心自己的模样,还想再逗他两句,宫里便来了人,召谢泽和江信入宫。 谢泽:“……” 于是,没能趁热打铁,和自家伴读表明心意的谢泽这么黑着脸带着江信马不停蹄地进了皇宫。 说起来,这还是江信两辈子第一次以来第一次进宫,上辈子的他遇到殿下之后,就只是待在王府的院子里,很少出门。 那时的他很自卑,腿脚不便,又是个哑巴,便是平日里见着王府的人,也都是躲着走。 若是无聊了,最多也就是去殿下的书房拿几本书看看,除非他殿下一定要带他出门散心,他才会踏出自己的小院子。 回想起以前的事,江信抬头看向拉着自己,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殿下,不知不自觉中便定下了心。 他想,只要有殿下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 “臣参见陛下。” “草民,参见陛下。”江信学着自家殿下的样子,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给康元帝行礼。 康元帝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仁善脾气好的皇帝,即使两人的事情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也没有一上来便对着江信发怒,反而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淡淡地道:“你便是江信?” “回陛下,正是。”江信心里有些忐忑。 他了解殿下,要是一会儿皇上拿外面的传言说事儿,逼他们分开,以殿下的性子,一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冲撞陛下。 虽然殿下说过,康元帝宠爱他,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制衡,可是,江信还是能感觉到,殿下对这位护着自己长大的皇叔,还是有感情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皇上和殿下之间生出隔阂。 第90章 剧情发展为什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然而,令江信意外的是,康元帝并没有说起外面的传言,也没有主动责问他和殿下之间的关系,反而开启了一个与之完全无关的话题: “听兵部的人说,你研制出了一种天机弩,可以一次十七连发,并且比普通的弓弩要轻便一倍有余,可是真的。” 江信闻言一愣,点了点头老实地道:“图纸是草民,画的,天机弩,是兵器,制造营的,师傅们,一起打造,出来的。” 康元帝看着江信,面上说不出是喜是怒,只继续淡淡地道:“据朕所知,你以前好像并未接触过兵器制造,单单只是去兵部待了几天,就能改进出威力如此大的兵器了?” 江信:“……”当然不可能! 就算他再怎么天赋过人,短短几天时间连普通弓弩的构造都来不及搞清楚,怎么可能在此基础上做出改进,研制出更优秀的兵器? 就是他上辈子,那也是研究了好几年,才把这新型弓弩的图纸画出来,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打造出成品的。 但是,这些又怎么能告诉皇帝呢? 就在江信犹豫之际,谢泽已经接过了话头,主动出声为他解释:“臣书房里有很多兵器研究的书籍,阿信爱看书,平日里无事便跑进书房钻研,这才对兵器有所了解,画出了弓弩的改进图纸。” 康元帝似乎才注意到他,终于把目光转到了谢泽身上,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护着他。” 谢泽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陛下夸赞。” 康元帝:“……”朕并没有在夸你! 江信:“……” 康元帝忍着怒意,没有再看谢泽,转而继续对江信道:“江信,你研制天机弩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抛开这两人之间的糟心事不谈,这孩子在兵器的研发上倒的确是有些过人的天赋,自古有本事的人多,可若是这本事高到了老天爷赏饭吃的程度,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兵器制造营里头的匠师,哪一个不是能力卓越之人,可却没有一人能有江信这样改进弓弩的本事。 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 若只因为自家侄子的一厢情愿,就将这样的天才埋没,不说叫天下人寒心,便是他自己,也不忍心。 想到这里,康元帝对江信的态度倒是好了几分。 然而,让康元帝惊讶的是,江信似乎连思考都没怎么思考,便直接跪了下来,郑重地道:“求陛下,给殿下解禁,恢复殿下的,官职。” 康元帝&谢泽:“……” “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尚无功名,一介白身,若你用这个功劳向朕讨要一官半职,朕说不定也会应允,你确定,要把这机会用在给谢泽求情?” 话音刚落,康元帝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朕听闻你对策论一窍不通,诗词也是平平,若是错过这个奖赏,日后再想入朝为官,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江信却不管这些,只是抬起头,认真地道:“殿下,是因草民,被责罚,请陛下原谅,殿下。” “……”康元帝面无表情地看向谢泽,你管这叫你对他的单相思? 谢泽没有告诉江信的是,那日同康元帝坦诚心意后,他便把所有的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说是他用尽手段才把江信留在府上,江信并不知道他的心思。 在康元帝前,谢泽把自己完完全全塑造成了一个求而不得,便使了各种阴谋诡计把江信绑在自己身边的疯子,而江信则是到现在都对自己的那些阴暗心思毫不知情的小白花。 谢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事儿,不用他自己多说,康元帝也或多或少从别人的口中听过了,因而听到谢泽这么说的时候,他竟然也没太多怀疑。 而今瞧见了江信的态度,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混账东西是为了保护江信和他耍心眼儿呢!这哪里是谢泽一个人的求而不得,分明是暗度陈仓,两情相悦! 他甚至怀疑要是自己这会儿赐个婚,这两人说不定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谢主隆恩了! 康元帝气得不行,可看着这江信不仅天资出众,他能用自己的功劳换取谢泽的平安,也恰恰说明了他待谢泽的真心。 真心难得,他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后宫嫔妃成百上千,可对他付出过真心的,却找不出一人。 谢泽能拥有,是他的造化。 康元帝年轻时的梦想,便是找一个爱人游历天下,是个颇有些浪漫情怀的人。 虽然登上皇位之后,他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可对待心思澄澈,感情真挚之人,难免会多些宽容。 瞧着这两人现在的样子,分是分不开了,他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见血的皇帝,拆不散鸳鸯就要把其中一只给杀了。 想来想去,他竟然拿这两人没法子。 康元帝气得背着手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沉着脸没好气地瞪着谢泽道:“罢了,你先回兵部任职,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 至于江信,朕赏罚分明,不可能因为谢泽就抹杀了你的功劳…… 这样吧,你与江家断亲之后,便一直借住在王府,也是多有不便,朕便赐你一座宅子,让你日后也可以有自己的家,不必寄人篱下了。” 谢泽&江信:“……” 康元帝没看这两人的表情,继续一本正经地道:“另外,朕再赐你黄金百两,仆婢十人,你可有异议?” “……谢陛下恩典。”江信跪下谢恩,他本来就只想让殿下不要再被怪罪就够了,现在陛下不仅恢复了殿下的官职,还给他送了那么多东西,他哪里还敢得寸进尺不同意? 康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挑几个姿色好的奴才和婢女过去,若是能被江信看上,也不是没有转机。 谢泽:“……” * 康元帝这边算是心平气和地让两人回去了,二皇子那边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泡汤,就没那么愉快了。 那听到了消息的小太监,赶忙跑去皇子府阻止了二皇子,也是颇有些郁闷地道: “陛下并非是因为坊间传言才召江信进宫的,听闻是那江信研制出了一种名叫天机弩的兵器,改进了原有的弓弩构造,乃是大功一件。 陛下高兴得当场便恢复了殿下的官职,还赏了江信一座宅子,和不少金银仆婢,听说差点儿还封了江信的官呢!” 元绛则脸色铁青,死死地抓住太监的胳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说江信,研制出了什么?!” 天机弩……那不是江信的庶弟江良才在十年之后才研究出的改造型弓弩吗?怎么会成了江信造出来的?! 江信……他一个废物,就算重生一回,又怎么可能看懂兵器的构造,还把那么复杂的天机弩复刻出来?! 第91章 所谓先知 在元绛则的记忆里,这个江信又瘸又哑,自从被谢泽带到王府之后,就整日闷在院子里捣鼓那些没用的木雕,那些东西就算拿到大街上去卖都卖不出几个铜板。 他唯一的本事,大约也就只有依靠自己的残疾博取谢泽的同情,除此之外就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甚至被自己的亲生家族都嫌弃的废物。 这大概也是元绛则最不甘,最嫉妒的原因所在了。 在江信出现之前,他一直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对殿下的倾慕之情藏在心里,兢兢业业地做殿下的谋士,为殿下排忧解难。 他也曾想过,以殿下的身份,应该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高门贵女做他的贤内助,就算殿下不喜女子,偏爱男子,能被殿下看上的人,定然也是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 就算是这样的人物,他都不一定会满意。 可是偏偏,谢泽却找了一个除了长相出众,家世,才华,人品样样都不如他的人,甚至这个人连身体都是残缺的!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废物,他何德何能配得上殿下?! 可是元绛则再怎么不甘,再怎么嫉妒也没用,谢泽从来不需要他满意,甚至根本都没有注意过他。 谢泽的眼里,只有那个又瘸又哑的废物! 是的,元绛则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没有错,留着江信那个废物在殿下身边,日后只会受天下人耻笑。 他从来都没错,错的是被江信迷得晕头转向的谢泽! 重生之后,前段时间听说那个废物研制出了琉璃器皿,贤王还因此在京城里开了两个铺子,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他倒是没觉得惊讶。 毕竟上辈子,琉璃配方泄露出来之后,谢泽也是在这生意里掺了一脚的,他能记得这些并不奇怪。 元绛则只觉得讽刺,谢泽为了抬高江信的地位,甚至连造出琉璃这样的本事都能安在那个废物的头上,那个废物他接得住吗?! 果不其然,随着琉璃生意越来越火,京城里的人开始传言那个废物其实是个少年天才,聪慧过人,能力出众,只是因为以前被他那恶毒继母打压才会泯然众人。 元绛则由得那些愚昧的百姓把江信越传越神,这才不慌不忙地让二皇子把江信是个真废物,他所有的本事都是靠出卖身体换来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极度的反差之下,才会让众人对江信的观感降到极点,无论谢泽再做什么,再怎么宣扬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让人更加相信江信是个以色侍人的贱人,哄得贤王晕头转向了。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皇上绝不会任由民间的传言发酵,为了及时止损必定会对江信做出处置。 可是现在,偏偏就出现了意外。 元绛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抓着那小太监的力道越来越紧,直到小太监被抓疼了痛呼一声,才骤然清醒过来。 小太监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苦着一张脸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那位江公子的确是研制出了叫天机弩的兵器,如今奖赏江公子的圣旨都下了二殿下和这位先生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贤王府打听打听。” 如果说琉璃制造配方是谢泽按照记忆中的誊抄下来交给江信的,可天机弩就不太可能了。 像是这样的兵器改造能力,必然是要对兵器的构造有非常深入的了解。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元绛则当然也想过把上辈子那些可以为他增加筹码的东西给发明出来。 可是若是论权谋机变他或许在行,对这些涉及了特殊领域的的知识,他就只能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下手了。 别说是天机弩了,就是琉璃制造,他只知道这东西很挣钱,但是那复杂的材料配方,他是一个也没记住。 谢泽虽是重生之人,可他又不是匠师,也没有学过这些兵器的构成原理,纵然上辈子多次使用过天机弩,也绝不可能轻易就将这兵器的构造图给画出来,还让兵部的人将之打造成功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绛则打心底里不想相信江信有这个本事,他甚至宁愿开始怀疑江良才也重生了。 可就算江良才也重生了,他也没必要把这样的功劳让给江信吧? 元绛则紧拧着眉,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复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二皇子却已经先沉不住气了,等传话太监一走,就沉下脸质问: “你不是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的吗?现在父皇不仅没有和谢泽生出嫌隙,甚至还奖励了江信!” “……陛下不可能对京城里的传闻无动于衷,只是江信刚刚立下功劳,陛下若是就因为坊间传闻严惩他,只会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元绛则硬着头皮,尴尬地找补道。 提起这个,二皇子就更生气了,眯起眼睛冷冷地道:“你先前不是说那江信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还说那琉璃制造配方根本不是他想出来的,正是听了先生的话,本王先前才放出他是个废物的消息,可现在那江信甚至研发出了兵器! 现在圣旨都下了,等这事儿传出去,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先前那些消息都是谣言,经此一事只会把江信吹捧得越发离开,本王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给他们做了嫁衣吗?!” 他原本就没打算现在就对付谢泽,是元绛则整天在他耳边说谢泽的威胁性有多大多大,才让他生出了危机感决定动手。 可他们现在是在对付谢泽吗?这分明是在帮他! “……”元绛则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开口:“无论江信的功劳有多大,陛下不可能看着贤王尚未有子嗣就跟男人厮混在一起。 只要贤王不愿意放弃江信,陛下和他之间的矛盾就会一直存在。 请殿下稍安勿躁,静待时机,我们会有机会对谢泽一击必中的。” 二皇子冷冷地看着元绛则,想到这人以前的神机妙算,最终还是微微缓了缓神色,淡淡地说了声“希望能如先生所愿”,这才甩着袖子回到了府里。 他还要想办法尽快抹除散布谢泽江信消息的来源,以免被谢泽这个疯子找到蛛丝马迹之后针对。 至于元绛则,一次的失误或许只是偶然,看在这人以前的能力上,他可以暂且不做追究。 不远处,杭诚和另外两个二皇子府的谋士站在一块儿,静静地看着风风火火准备去皇宫的两人又灰溜溜地回来,其中一人嗤笑一声道: “还当这元先生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呢,却原来也不过是个说大话的。” “这位元先生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哪里能有什么真本事?我看呐,他前几次那些神机妙算,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另一人立时点了点头附和。 杭诚只朝元绛则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淡地道:“四皇子和大皇子一直在等着抓殿下的把柄,若是让他们知道殿下暗中对付贤王,一定不会介意给殿下添些麻烦。 眼下当务之急,是及时劝阻殿下,殿下最大的对手,从来都不是贤王,万不能因小失大。” 杭诚话音刚落,另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杭先生所言极是。” 先前殿下被这位元先生蛊惑,听不进他们的劝告,一门心思地针对贤王,这不是白白给别的皇子送把柄吗? 如今,这元先生的威信下降,他们可不能再让殿下听信这人的谗言了! 元绛则此时还不知道二皇子府已经有不少人对他不满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地都放在了江信研制出了天机弩这件事情上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此,他甚至特意乔装打扮一番,去了江府附近打探江信那位庶弟江良才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 得知这江良才近日只去过一趟王府,回来之后便直接从白山书院退了学转去了青禾书院,元绛则心中不免一阵猜疑。 一切都太巧了,偏偏在江良才去过王府之后研究出了天机弩,并且他还转到了青禾书院。 难道江良才是用这天机弩的图纸,从谢泽处交换了去青禾书院的名额? 青禾书院的院长与谢泽的外家有些交情他是知道的,以江家现在的名声,江良才找不到书院收他也很正常。 谢泽可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就算江良才是江信的庶弟,上辈子他也没怎么理会过对方,除非江良才的确给他带去了利益,只是…… 这江良才是傻子吗?用这样一份功劳只是为了换区区一封去青禾书院的举荐信? 而且,上辈子的江良才能够研制出天机弩,是因为他在兵部的兵器制造营磨炼了好几年,这辈子他可还没有机会进兵部呢! 还是说,这个在江家不显山不显水的庶子,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其实上辈子他去兵部之前就已经研制出天机弩了,只是那时候江家夫人和嫡子一直压着他,他才不敢出头?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江家那位夫人对待嫡子都尚且能如此心狠手辣,这庶子若是不学聪明点儿,暗中韬光养晦,说不准儿早就被害死了。 还有,既然谢泽都重生了,他若是想借江良才之手帮助江信,暗中让江良才去兵部和那些老匠师学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谢泽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会把他脚下的路一步步铺好,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手边。 江良才,傅雪榕,江家,甚至是他,都不过是谢泽给江信铺路的石子罢了。 想到这里,元绛则的神色沉了沉,不再多做打听,转身离开了江府。 不管怎么说,他和谢泽拥有同样的先知能力,既然他自己研究不出厉害的武器,为何不让二殿下将此人收为己用呢? 听说江家的几个兄弟都不怎么对付,谢泽为了江信,不可能重用江良才,没看他只拿了一封推荐信就给人打发了吗? 只要把这人拉拢到二皇子身边,不仅能让谢泽失了一大助力,还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戳穿他们的谎言,让陛下对江信的厌恶达到顶峰…… 就这样,因为元绛则对江信微妙的嫉妒之心,让他和真相失之交臂,并且在偏离先知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当然,他这些自负又自卑的想法,谢泽和江信暂时是不得而知了。 江信这时候,正在王府里拿着刚刚接下的圣旨,和陛下派来的人一块儿打包行李呢。 不得不说,皇上这位叔叔和他殿下还是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的,至少,都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前脚才下旨给他赐宅子,后脚就派了十几个侍卫来给他搬行李,生怕搬不完要拖到明天似的。 不止如此,答应赠给江信的十个仆从也一并送了过来。 四个婢女,两个奴才,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共同点是,长得都颇有些姿色。 无论江信是喜欢温柔美丽的女子,还是清秀柔弱的男子,亦或是阳刚壮硕的汉子,康元帝都给考虑到了,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心了,一种不顾谢泽死活的贴心。 谢泽眼瞅着这十个人在他阿信面前晃来晃去,脸色黑了白,白了黑,就在他忍无可忍要把这些碍眼的家伙统统揍成猪头丢出去之时,江信拉住了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眉眼弯弯地道: “殿下,您能帮我,拿一下,琉璃盏吗?那是殿下,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不想,别人碰。” 谢泽的怒火倏地便收了回去,瞅了瞅自家乖乖的伴读,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去拿琉璃盏。 江信小小地松了口气,生怕他殿下一个冲动把陛下派过来的人给揍了,转身对着几人道:“你们,先去新宅子,收拾一下,不必留在这边了。” “是。”几人听了江信的吩咐,连忙点了点头忙不迭地离开了王府。 实在是那位贤王殿下看他们的眼神太恐怖了,他们要是再不跑,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杀了有木有? 第92章 落水 凶神恶煞的王爷乖乖顺顺地搬了自家伴读的琉璃盏回来,瞧见那几个讨人嫌的显眼包不见了,稍微动了动脑子就知道是被他阿信给支走了,忍不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 “你对他们倒是还挺照顾。” 生怕我会吃了他们似的。 江信听着自家殿下活像是被渣男抛弃的怨夫口气,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道:“都是陛下,派来的人,总不好,第一天就,把人赶走了。” 若真是这样,那也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因此,就算知道陛下派这些俊男美女过来是在打什么主意,江信也只能先安排着。 谢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眼瞅着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在他阿信身边转,他本来也不是个脾气好的,难免有点儿想发疯了。 然而,想要发疯的王爷殿下只是被自家伴读拉了拉衣角,弯着眼睛笑了笑,脾气便去了大半。 等到他阿信说:“殿下,您陪我,一块儿,去新宅子吧?我没有,其他亲人,我们一起,在新家,用膳吧?” 其实,陛下能赐给他一个宅子,他还是很高兴的。 上辈子被赶出家门之后,他就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可是一直到今天都未能如愿。 虽然如今对他来说,有殿下在的王府就是他的家,他也有足够的银子想买几个房子买几个房子。 可大约是两辈子的执念太深,当陛下真正把宅子赐给他,并且派人帮着一块儿搬家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上辈子的愿望终于成真了的满足感。 当然,这话就不用和他殿下说了,否则他殿下就真的要发疯啦! 按照大沥朝的风俗,搬入新家的第一天,要一家人一块儿在新家烧些大鱼大肉,吃顿好的,寓意在新家福运亨通,日子蒸蒸日上。 江信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他想邀请殿下和他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 就这样,刚刚还横眉竖眼的贤王殿下,肉眼可见地脾气全消了,还点了点头特别积极地道:“你那边还没有请厨子,我让王府的厨子先过去,再让他们买点儿菜带过去,买好的!” 搬家第一天吃得越好,以后在这个家里住得才会越顺! 江信弯着眼睛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微微红了红脸,小声地道:“陛下,赐的院子,还挺大,殿下若是,不嫌弃,也去挑一个,房间…… 以后若是有事,来不及回府,亦可在那边,住下。” 这话一出,别说是发脾气了,谢泽的眉眼间都沾上了喜意,立时接过了话头,从善如流地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挑,我要住你旁边。” 是了,是他先前想差了。 陛下虽然给江信赐了宅子让他住到新家去,可他也给自己解了禁啊。 他阿信不能住在王府了,他还不能住到阿信家吗?反正陛下又没下旨…… 想到这里,谢泽顿时满意了,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还忍不住对着江信道:“还是阿信聪明。” 江信:“……”我真的就只是想给你准备一个房间而已…… 算了,殿下他高兴就好…… “殿下,公子。”看守的下人匆匆地跑了过来,恭敬地道:“姚家少爷和南家少爷来了,说是想看望公子。”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 姚景同与他交好,他被赶出江家后就想来看他,不过在王府扑了个空,如今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传言,有些担心,这才借看望之名来安慰他。 至于南元白…… 江信挠了挠头,也有些搞不明白,这两人关系一向不好,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又凑到一块儿来看他了。 正奇怪着呢,姚景同和南元白就一前一后地跟着下人过来了。 和江信想得差不多,姚景同是听说了坊间的一些流言蜚语,担心江信,也有些担心两人的关系,这才来了王府。 只是姚景同和江信是朋友,他来看望江信还算正常,这南元白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要跟过来了。 两人因为这事儿已经斗嘴了一路,姚景同原还想在江信面前讥笑对方一下,这会儿却是没这个心思了。 眼看着一群人大箱小箱地进进出出搬运行李,姚景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沉下脸,皱着眉看向江信:“阿信,你这是,要离开王府了?” 江信还不知道姚景同想歪了,闻言点了点头,笑着对自己的好朋友道:“嗯,我今日,就要,搬家了,是陛下……” 话还没说完,姚景同陡然间打断了他,对着谢泽怒目而视: “王爷!枉我以前还很敬重你,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以为了心中所爱去对抗这世间的森严礼教,勇敢面对外界的任何挑战,原来竟是我看错了你!” 谢泽&江信:“?” “……”南元白脸黑了,没想到这脑壳儿长泡的竟然就这么大咧咧地顶撞贤王,连忙拉住了他,黑着脸小声地道:“胡说什么呢?殿下定然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姚景同冷笑一声,毫不感激地甩开了南元白的手,继续瞪着眼睛怒斥:“有苦衷就能抛弃自己喜欢的人?有苦衷就能放任外界对心上人肆意污蔑了吗?!” “……”谢泽刚刚被自家伴读哄好的心情又变差了,盯着姚景同一字一顿地道:“谁,告诉你,我抛弃自己喜欢的人了?” “呵。”姚景同失望透顶,指着忙进忙出的下人,强忍着怒火道:“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阿信赶出王府,不是抛弃他是什么?! 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对阿信不利的谣言,你这时候赶他走,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吗?是,你的名声是保住了,可阿信呢? 他与江家断绝关系,如今又被你赶出王府,你让别人怎么想他,到时候又该传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谢泽&江信:“……” 后知后觉地发现姚景同应当是误会了什么,江信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同时还恶狠狠地冲着谢泽道: “阿信,我们走!这种没有担当的人不值得你喜欢,你去我家,有我在,没人对敢说三道四!” “等,等等……”江信有点儿懵,才说了一句,自家殿下就已经一把把自己从姚景同的手上夺了回来,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直接拽起了姚景同的衣领,语气阴冷地道: “我就知道,你对阿信心怀不轨,到现在还没有死心!” 江信:“……”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谢泽已经抬手一扔,将姚景同整个儿丢进了王府的内湖里。 “噗通!”一声,惊得湖中的锦鲤四散,惊得树枝上的鸟雀乱飞。 第93章 乔迁 “姚兄\\景同!”江信惊呼出声,南元白更是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便脱了衣服下水救人。 自从这蠢货几年前被谢泽扔到水里差点儿淹死后,不仅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学会游水,反而对水有了阴影,如今连坐船都害怕,更别提是再一次被扔水里了。 还是被同一个人…… 一阵手忙脚乱后,人总算是被南元白给救上来了。 大约是因为心理阴影,姚景同看着比前一次落水时的模样还要惨,又呛了不少水,看着奄奄一息的模样,虽然还能用眼睛瞪,但是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力气骂人了。 江信连忙带着人去了自己的房间擦身体,姚景同和他的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他就直接拿了一套自己没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了,不然这会儿临时出去买也是麻烦。 他和殿下的事情才刚刚传出去,现在盯着王府的人肯定很多,府里的下人突然间跑到成衣店买衣服,不让人多想就怪了。 然而谢泽却不高兴了,绿着一张脸哼哼着道:“我都没穿过你的衣服……” “……是新衣服,我没,穿过的。”江信解释,随后又忍不住吐槽:“而且你,又穿不下。” 谢泽:“……” 折腾了好一会儿,姚景同总算出来了,心里头还憋着气,对谢泽敢怒不敢言,只转头看向江信,关心地道:“你现在有何打算?” “……”江信怕这人再被丢一次河,连忙开口解释,以往结结巴巴的话都顺溜了不少,“不是殿下赶我,是陛下奖励了宅子,让我搬过去。” 姚景同&南元白:“……啊?”谢泽和江信有一腿,陛下不仅没有惩罚江信,还给人奖励了宅子?! 江信眼巴巴地看向他家殿下,还拉了拉对方的衣角,来龙去脉太长了,他解释起来实在有点费劲,要殿下帮他。 谢泽对自家伴读的小动作很是受用,虽然看姚景同很不爽,不过还是配合地把陛下召见他们,然后在皇宫里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只是,在说的时候,难免就添上了一点个人色彩,比如,他阿信是如何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如何奋不顾身,只想让陛下不要惩罚他的。 这语气里浓浓的炫耀和嘚瑟,听得江信的耳尖又红了红。 虽然他的确是为了殿下,可被殿下这么说出来,怎么就,怎么就那么羞耻啊?! “……”姚景同和南元白听完了整个始末,只觉得一阵牙疼,敢情他们刚刚是白担心了。 尤其是姚景同,他到底为什么要不听解释就直接带阿信走啊,又白白落了次水,他太冤了…… 南元白倒是还好,只是嫌弃地看了姚景同一眼,便有些好奇地看向江信道:“那你是今日便打算搬过去了?” “嗯,陛下派人来,帮着搬了。”江信有些尴尬地道。 南元白了然,看来坊间传言还是有一些影响的,不过想靠赐宅子就让这两人分开,他不得不说,陛下未免也太天真了。 “行了,你俩没事儿别在这儿碍眼了,我和阿信还要赶去新家吃饭呢。”谢泽解释完就挥了挥手,显然是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了。 “去新家吃饭?”姚景同一愣,回过神来便有些高兴地道:“所以今日就是阿信的乔迁宴了?那我们也去吧,恭贺阿信乔迁之喜!” 谢泽:“……” “乔迁之日,就是得人多才热闹嘛!”姚景同很快就调整过来,拉着南元白笑眯眯地对着江信道。 虽然事情是他误会了,可又被扔了一次湖,他惹不起这位杀神,还不能给他找点儿麻烦嘛! 而且,阿信如今也没了旁的亲人,乔迁之日,只两个人多冷清啊,多个人祝福也是好事嘛! 南元白:“……”你要去就去,拉上我做什么?! 江信愣了愣,感受到对方传来的善意,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那就,一起去吧?” 谢泽:“……”他就知道这小白脸还不死心! 一群人闹哄哄地帮着江信把行李搬上了马车,正要出发呢,王府今日倒是热闹,没多久竟是又来了一个人。 江良才知道自己讨人嫌,原想着以后没事儿就不来王府打扰了,可听到外面的传闻,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情况。 他是想着,若是殿下和大哥有为难的地方,或许可以让大哥暂时回江府住一段时间,反正如今父亲也离开了,他又没有签断亲书,接大哥回家住也没人能说什么。 然后,就看到了一伙儿正准备搬家,然后也不出意外地被科普了一番自家大哥立功被赏的事迹。 就这样,江良才怀着满心的嫉妒又一次在心里捶胸顿足了一番,最终也酸溜溜地跟上了马车,美其名曰:恭贺大哥乔迁。 江信:“……” 原本冷冷清清的新宅子中顿时多了不少人,姚景同刚一坐下,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起身来着急地道:“鸡,鸡!” “……瞎叫什么?你又不爱吃鸡。”南元白没好气地道。 “哎呀不是吃!新家恐有不干净的东西,搬进来之前一定要买一只公鸡过来叫两声,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吓走!” 南元白嗤笑:“迷信!” “不是迷信,这是习俗!”姚景同严肃纠正。 “我来去买!”江良才立刻举手,说着就蹿了出去,到他表现的时候了! “那我去买鞭炮,乔迁怎么能没有鞭炮呢?”姚景同也给自己揽了活儿。 “……”都买东西了,南元白总不能空着手蹭吃蹭喝吧,只好走过去戳了戳姚景同,绷着张脸:“还有什么要买的,我去。” 姚景同斜眼觑他:“你去搬个米缸吧,用红纸包些硬币放到最底下,这也是习俗。” “……行。” 江信看着大家都帮着他忙忙碌碌的装饰新家,不知怎么的,鼻头就有点儿酸,下意识地牵住了谢泽的手,仰头看向对方:“殿下。” “嗯?”谢泽微微偏头,“怎么了?” 江信摇了摇头,抓紧谢泽的手,低声道:“我就是……好高兴。” 第94章 醉酒 谢泽回握住江信的手,有些吃味地道:“是因为有了新家?” 江信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道:“因为,有好多人陪我了。” 上一世,被二皇子抓住后,他就一直被关在王府里,除了每日送饭的人,他几乎很少见到旁人。 不,或许在更早以前,在被江正初赶出家门之后,或者说在他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有好友,亲人,还有喜欢的人在一块儿为他庆祝的场面。 这样被人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 谢泽看着江信开心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抚摸着他的脸,低声温柔地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多买几处宅子,还邀请他们过来,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请过来一块儿庆祝。” 江信:“……”倒是也不用了…… 乔迁一次请亲朋好友一块儿吃饭也就算了,每次请算是怎么回事啊?他就是感慨一下,也没有要天天都搬家好不好,这么多东西搬来搬去的还要收拾,好挺累的…… “你们躲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呢?”姚景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觉揽下了乔迁宴临时主办人的职务,眼瞅着这里还有两个人偷懒,立时插着腰严肃地道: “时间不多了,光我们几个忙活怎么够?你们两个,也赶紧的动起来!阿信,你去厨房要一碗盐水,然后去家中各个角落里洒一遍,记住,一定要每个角落都洒到!” “好!”江信瞧着姚景同严肃的模样连忙点头,小跑着便去了厨房。 “还有王爷!”姚景同又插着腰看向谢泽,在接触到对方冷厉的眼神时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随后又壮着胆子底气不足地道: “王爷去买两个新枕头,新家换新枕,不能由旁人代劳,必须是宅子的主人自己买或者制作的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被“宅子的主人”这五个字给取悦了,谢泽难得没有发火,嫌弃地瞥了姚景同一眼,这才冷哼一声离开:“知道了。” 他和阿信的新家,自然得是他去买的。 “……”姚景同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到谢泽离开才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居居居然同意了,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南元白搬着米缸从旁边经过,翻了个白眼凉凉地打击道:“对,只可惜不是对你。” “……我早就死心了好不好?!”姚景同气得想打人,可想到这家伙刚刚才救了自己,还是努力忍住了,义正言辞地道:“朋友夫,不可欺,我才没那么没品。” 南元白撇了撇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直接把米缸放下来,淡淡地道:“直接包点儿铜钱塞底下就行了?会不会太寒碜了,要不要再塞点儿金子什么的?” 他家大业大,连打赏小厮都不用铜钱了,给人庆贺乔迁,怎么能就出这么点儿东西呢? “……”姚景同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地道:“你开心就好。” 南元白点了点头,掏出不知哪儿找来的红纸,先是自己放了一锭金子和几枚铜钱里头,而后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扯了一把旁边的人,冷冷地道:“你也送,不能光我一个人出血。” 姚景同:“……”看在是给阿信庆贺的份上,我忍! 不过不是谁都像南元白一样,随身带几个金锭子在身上的,姚景同虽然也有钱,可他今日出来得急,身上就几两碎银子。 按说这米缸塞钱就是讨个好彩头,多少不重要,可姚景同才不想被死对头比下去,从身上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多少,只好摘了腰间最近新买的玉佩放进去,完了还一脸高傲地朝南元白抬了抬下巴,仿佛是在说:老子送得可不比你差! “好了!”自觉攀比成功,姚景同拍了拍手,懒得再和南元白废话,挥了挥手就转身出了门:“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去买鞭炮了,不然来不及了!” 南元白见姚景同风风火火的离开,又看向放到红纸上的这一堆东西,抿了抿唇,下一秒,面无表情地拿起某人放进去的玉佩塞进怀里,又把自己的玉佩摘下来,再加了一锭金子进去,这才满意地用红纸包好塞进了米堆里。 刚一抬头,就看到江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瞅着自己。 南元白:“……”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南元白从耳根到脖子都涨成了红色,他才像是咬到了舌头似的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信一手端着盐水碗,一手摸了摸鼻子,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要是直接说他进来了有好一会儿了,南兄会不会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啊? 不过话说回来,南兄特意加了一锭金子,也要偷偷地把姚兄的玉佩藏进怀里,总不会是看上姚兄的玉佩了吧?还是说…… 南元白没等江信考虑好,就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什么都看到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深吸了两口气,随后一把抱住米缸跑到江信面前,铁青着脸凶道:“你不许说出去!” 说完,他甚至都没好意思等江信的回复,便匆匆地又抱着米缸跑了。 江信:“……”以前总是见这两人斗嘴,南兄还经常故意惹姚兄生气,没想到南兄竟然对姚兄……着实是让人吃惊了。 江信摇摇头,老实地把无意中得知的小秘密放进心里,姚兄和南兄都是他的朋友,既然南兄无意挑破,还是让他们自然发展吧。 * 乔迁要用到的东西终于是备齐了,几人外加陛下送过来的几个下人,烧饭的烧饭,贴对联的贴对联,又是忙活了好一阵儿,总算是有了点儿搬进新家的喜庆氛围了。 姚景同拎着鞭炮刚要点,就被南元白给抢去了,嫌弃地把他推到了一边:“你站一边儿去,我来。” 姚景同冷不防被推了一下,还有些不满地嘟囔:“想放炮直说啊,我买了很多呢,至于抢我的吗?” 江信:“……”有没有可能,他是怕你受伤? 南元白瞅见江信的眼神,登时又想起了先前的社死场景,红着脖子冲姚景同吼道:“都没你的份儿,我全给放了!” 姚景同:“……?”有病吧?! 算了,阿信的乔迁宴,不跟这脑子有包的家伙一般见识! 对联贴完,鞭炮放完,公鸡叫完,盐水每个角落都洒完,姚景同不知道还从哪儿借来个梯子,让江信还特意爬了一下,寓意步步高升。 也不知道他一个还未分家的公子哥儿是怎么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风俗的,总之这么一圈儿下来,每个人都累得够呛了。 好在王府的厨子已经早早地准备好了饭食美酒,等自家主子和客人们一入座,便开始上菜了。 姚景同率先举起酒杯,对着江信和谢泽道:“祝王爷和阿信新居落成,喜气迎门!” 南元白和江良才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扫兴,举起酒杯道:“祝两位乔迁新居,万事顺心。” “小弟在此祝大哥和殿下,和和美美,喜结……咳,喜到门前!” “……”为什么一个个说的,好像在祝贺他和殿下成家了一样……江信脸红了红,不过乖乖地跟大家碰了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对这三人的贺词还算满意的谢泽难得看这几个显眼包顺眼了些,微微带着些笑意干了杯中的酒,淡淡地道:“多谢各位来庆贺我和阿信搬到新家。” “……”好像……更奇怪了。江信揉了揉红红的耳朵,思绪突然飘飞到今日见过的陛下身上。 也不知道若是康元帝知道,自己为了分开他们而赐给江信的宅子,就这样被谢泽理直气壮地当成了他们的新家,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给他殿下永久性革职了…… “来来来,继续喝!”一杯喝完,没等江信想太久,杯中的酒又满上了,姚景同对炒热气氛倒是十分在行,尽管只有几个人,却被他喝出了几十个人的热闹架势。 “乔迁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要不醉不归的,继续喝!” “大哥,我再敬你,多谢你和殿下相助之恩。” “我也敬二位……” …… 在场的几人,大约是难得有这般放肆的时候,没一会儿几坛子酒下了肚,就开始醉醺醺的了。 姚景同一开始声儿叫得最响亮,众人还以为他最能喝,结果第一个就趴下了,紧跟着就是江信。 他自小就没参加过什么宴会,喝酒的次数少,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天生的酒量。 倒是江良才,以前常跟着江星羽在一群公子哥儿中间混,有时候还要帮江星羽挡酒,练了个不错的酒量。 谢泽就更不用提了,以前在军营里,他们可都是拿碗喝酒的。 “喝,再喝!”姚景同已经醉得摸不着北了,端起酒就要继续倒,江信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去,乖乖地举起酒杯递过去等倒酒。 谢泽:“……” 谢泽一把抽过江信的酒杯,揽着摇摇欲坠的人,有些无奈地道:“阿信,你醉了,不能喝了。” “殿下,酒好喝。”江信有点儿不高兴,可纵使酒精上来了,没喝到想喝的酒闹脾气的时候,也只是软软地告诉他的殿下,酒好喝,便没有半点儿挣扎和反抗了。 谢泽看到江信的小反应,心软成了浆糊,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额头,正要说点儿什么哄哄自家乖乖的小伴读,就见旁边的显眼包突然窜了出来。 姚景同是真的喝断片儿了,拉着江信的胳膊就开始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喜欢我! 就因为,嗝,就因为我喜欢男人,我就罪该万死了吗?!父亲,母亲,连祖母,连祖母都嫌我,他们都不想见我,又不让我分家搬出去,又天天嫌弃我,无视我,我好难过啊呜呜……” 江信本就脑子晕乎着,听到姚景同哭,也忍不住开始冒泪花了:“姚兄,不哭,我也,不被喜欢……” 姚景同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正要抱着江信大哭特哭,就被谢泽眼疾手快地扒拉到了另一边,自己则搂着吸鼻子的江信,没好气地冲着南元白道:“管好这家伙。” 然而南元白就跟没听到谢泽的话似的,继续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要是仔细去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毫无焦距,显然是早就醉了。 江良才也有些上头,不过好歹理智还在,眼瞅着贤王好像要发怒的样子,连忙过去扶住了姚景同,有些尴尬地道:“姚公子,我们坐那边去吧。” 你要是再往大哥身上扑,大哥就真的要揍你啦! 姚景同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旁边又有人了,直接便扑到江良才身上继续哭:“祖母,我不是不想成亲,不是故意害你丢脸,我只是不能害人,我不能让人家姑娘为了我守活寡,我,我不能没有良心嗝……” “……”没等江良才把人扶起来,就见一旁安安静静喝酒的南元白“唰!”得站起身,一把拽过姚景同吼道: “姚景同!你扑王爷,不江信,甚至连这个,这个……这个家伙都能扑,怎么就不能扑扑我!我是个死人吗?!啊?!” 江良才:“……”什么叫这个家伙?你好歹也记住我的名字啊! “……”谢泽忍无可忍,直接叫了阿福过来,黑着脸道:“派人把他们送回去,吵死了!” “殿,殿下,还想喝。”怀里的人察觉到自家殿下的动静,蛄蛹了一下,贴着他的胸口小声地道。 谢泽立时低下头温柔地道:“阿信先歇息一下 ,等一会儿再陪你喝。” “好。”江信听到殿下的回应,很快就安静下来,开心地蹭了蹭熟悉的胸膛,乖乖地道:“那要,快一点。” 谢泽亲了亲他阿信的头发:“好。” 江良才:“……”懂了,吵得只有我们仨。 第95章 想要亲殿下 王府的人得了吩咐过来护送姚景同和南元白回去,谢泽将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抱起来,扫一眼还杵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江良才,就差把“逐客”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江良才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一本正经地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您照顾大哥吧,我还算清醒,这就自己回去了。” 话音刚落,不等谢泽再废话,江良才就麻溜儿地跳起身,跟上其他两人出了府。 谢泽:“……”阿信的这个弟弟,论知情识趣的本事,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 出来吹了会儿风,原本有些上头的酒意没一会儿便散了。 江良才没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遛遛哒哒地踱步回到了江府。 刚想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江公子,等你多时了。” 江良才闻言一愣,转过身看向来人,皱了皱眉有些警惕地道:“你是……” 那人身形清瘦,戴着顶斗笠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容貌,刻意压低着声音道:“我们主子有请,还请江公子移步。” 江良才:“……”? 江良才是家中庶子,自小就没什么地位,自认学问人品身份都是平平,更何况如今江府都倒了,他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会专门找上自己。 而且这人还藏头露尾的,说话吞吞吐吐,用脚趾头想都觉得很是可疑。 然而还没等他拒绝,这奇奇怪怪的家伙后面就突然走出来好几个壮汉将他围了起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附近也没什么人,家里的下人也早都遣散了,江良才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到了,刚想大喊救命,就被一个壮汉给捂住了嘴,半拉半拖地带走了。 “唔!唔唔唔!”江良才就这么被人一路拖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又从一处开着的小门那儿直接把人给推了进去。 浑身骤然一松,嘴上没了桎梏,江良才当即抬起头,又惊又怒地骂道:“你们是谁?!天子脚下竟敢当街行凶掳人,疯了吗?!你们可知我大哥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才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后,江良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二,二……” “草民参见二殿下!”江良才“唰!”得跪了下来,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怎么会是二皇子?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会找上自己?难道是因为四皇子和他家的关系? 可是也没必要啊,父亲去了边疆,小妹也早已失宠,他和那四皇子连面都没怎么见过,这二皇子无论是想拉拢自己,还是想对付自己,都是多此一举啊,还是说…… 二皇子对江良才恭敬又畏惧的反应还算满意,负手立在对方面前,淡笑着道:“你见过本王?” 江良才琢磨着对方的语气还算和善,心道应该不是最坏的情况,想到这里便微微松了口气,赔着笑脸讨好地道: “草民去年曾跟着二哥参加过宁国公府的诗宴,远远地见过二殿下,还有今年魏大学士府的赏花宴,草民也去了。 二殿下或许不记得草民了,不过宁国公诗宴之上,二殿下以一首‘落日’力压当时在场的各位世家公子,让草民至今记忆犹新。” 说着,江良才还忍不住红了红脸,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地道:“不瞒二殿下,草民的院试屡次不过,便是败在了诗词之上,二皇子文采卓然,实在是令草民钦佩。” “哈哈哈哈!”二皇子闻言大悦,看着这江良才倒是越发的顺眼了,点了点头端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难得勉励了对方一句: “诗词一道虽讲究天赋,可院试的题目倒也没那么难,勤能补拙,本王相信只要你多加练习,来日定能得偿所愿。” 江良才顿时受宠若惊,又磕了磕头感激地道:“多谢殿下鼓励,下次院试,草民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嗯。”二皇子点了点头,瞧着这人狗腿的模样,也没再过多为难,直接便道:“行了,起来吧,本王不是多拘礼的人。” “谢殿下。”江良笑眯眯的,从善如流地站起了身。 还好先前为了抱上大腿,他特意收集了不少大人物的性格爱好,其中就有这位二皇子的。 这二皇子殿下虽然文采一般,可倒是颇爱附庸风雅,因着是皇子,不必参加科举,便经常参加京城里文人举办的一些宴会,每一次都会留下自己的大作供人欣赏。 也因为是皇子,除了那等特别没眼力见儿的,一般也没人会触这个霉头,当众批评二皇子的诗词。 因而,这么多年,二皇子一直对自己的文采有着迷一样的自信,也很爱听别人夸自己的诗词出众。 不得不说,江良才这拍马屁的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咳,殿下。”站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元绛则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出了声提醒。 二皇子被元绛则打断了自恋的过程,有些不大高兴,不过还是微微收敛了一些,摆出温和有礼的姿态,对着江良才道:“本王素闻江家几位兄弟能力出众,声名赫赫,不知江三公子,可愿追随本王,为本王效力?” 江良才愣住了,惊讶地看向二皇子,甚至还有些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句:“殿下是想招揽,草民?” 二皇子微微一笑:“正是。” 江良才:“……” 江家三兄弟,除了他大哥有些本事,研制出了琉璃,现在还改进了兵器之外,他和二哥,怎么也谈不上能力出众吧? 他二哥现在倒也的确是挺声名赫赫的,就是这声名,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想要。 至于他,反正好的差的都没轮上他,院试都没考上呢,谈什么能力出众? 不得不说,这二皇子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简直和他不相上下了。 江良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误会,可还是委婉地道:“草民一介白身,学识浅薄,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殿下的青睐……” “哎!”二皇子直接摆了摆手,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江公子切勿妄自菲薄,本王相信,以江公子的能力,定会和你的大哥一样,迟早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江良才微低着头没有出声,他不像对方,被夸几句就摸不着方向了,谨小慎微惯了难免多思多虑。 二殿下一直提到大哥和他的兄弟,应该也是知道了大哥改进了兵器营的兵器,被陛下嘉奖了的事情。 可这是大哥的本事,这二殿下不会以为他大哥会制造琉璃,改进兵器,他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吧? 还是说二殿下只是想借拉拢他来接近大哥,拉拢大哥? 二皇子见江良才不说话,也没有过分逼迫,反而笑着道: “本王相信江公子也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寂寂无名之人,可科举考试并非那么容易,院试过后还有乡试,乡试过后还有会试,想要站到那金銮殿上并非易事。 如若三公子信得过本王,本王定不会亏待了三公子。” 江良才心里一动,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期盼的通天之路,或许已经被放在了自己面前。 只要答应了二皇子,来日二皇子登基为帝,那他就是从龙之功。 而且二皇子本就是皇上嫡子,背后势力不输四皇子,上位的可能性可以说是极大。 就是,如果他是想借自己来拉拢大哥…… “殿下,可否容草民考虑几日?”江良才最终还是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小心翼翼地道:“今天……有些突然了,草民还喝了些酒,脑子有些不清醒。” 说着,像是怕二皇子不信似的,江良才还张大嘴巴哈了口气。 “……”二皇子嫌弃地扇了扇,没好气地道:“既然如此,本王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本王再来,到时候,希望你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就皱着眉挥了挥手,让人又把他送了出去。 “殿下,您不该就这么放他回去的。”元绛则见人就这么走了,忍不住皱了皱眉说教。 “他一身酒味,还冲本王哈气!”二皇子本就对元绛则有些不满了,这会儿也懒得给他面子,冷冷地道:“就一个酒鬼,就算今日答应了我们,明天说自己喝醉了忘了,还不是白费功夫?” 元绛则一噎,眼见着二皇子生气了,连忙缓下语气讪讪地道:“殿下言之有理,是属下心急了。” “哼。” …… 终于被放了出来,江良才不敢再多停留,小跑着回到家中,直到把大门锁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良才,怎么了?”江良才的母亲梅娘提着烛火走了过来,看到自家儿子的模样,连忙担心地问道。 “没,没事,就是走得急了些。”江良才转过身扶着自家母亲进屋,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娘,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梅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关心地问道:“你去看望你大哥了,他还好吗?” “嗯,陛下没有生气,还赏了他一座大宅子,我今日就是给大哥庆祝乔迁,才回来得晚了些。”江良才扶着梅娘坐下,简单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家母亲。 梅娘闻言诧异了一下,随即就起身去找来了自己的梳妆盒,从里面取出两只香囊拿给江良才,忍不住叮嘱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上面绣的是天中五瑞,寓意驱邪避灾,一个给你,一个…… 改日你再去一趟,送给你大哥,便说是我的一份心意,祝贺他乔迁新居。” 在大沥朝,晚辈乔迁,长辈是要送一份心意给晚辈的,可老爷他如今……梅娘也不敢腆着脸以长辈自居,只是感激江信间接帮了他们母子,便总想着要回报一分。 “还有,你自己也要再补一份贺礼,这是你做弟弟的心意,你大哥帮了我们这么多,咱们万万不能忘了他的恩情。” 江良才看了看手里的荷包,又看向才不到四十,便已然白了头发的母亲,随即弯了弯眼睛,笑着道:“娘放心,我知道的。” 他在想什么呢?以前那么汲汲营营地往上爬,不就是想让他娘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好不容易都实现了,又何必再卷进争夺皇位的纷争中?就算日后考不上进士,当不了官儿,他有宅子,还有两间铺子,还怕饿死吗? 二皇子不是那么好投靠的,而且对方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标是大哥,自己不过是个顺带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他还是找个时间,提醒一下大哥和贤王…… * 被江良才惦记的江信和谢泽这会儿也还没有睡。 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江信比先前醉得更厉害了些,不愿意睡觉,正晕晕乎乎地发着小脾气。 说是小脾气,就真的很小,也不大声嚷嚷,也不动手动脚,只是在谢泽把他按下睡觉的时候不太配合。 谢泽给江信宽了衣,刚把他按到床上,江信就直直地坐起身,就这么迷迷瞪瞪地盯着谢泽看。 谢泽再次把他按下,他便再次熟练地坐起身看着他殿下。 谢泽无法,只好低声地哄他:“阿信不想睡?” “嗯。”江信点了点头,依旧看着他殿下。 “还想喝酒?”谢泽已经打算让厨房去煮点儿甜汤,假装酒水来哄人了。 然而江信这回却摇了摇头,直接便拒绝了:“不,不喝了,殿下,不让多喝。” 谢泽微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有些心软,他的阿信,就连喝醉酒的时候都这么乖顺克制。 谢泽揉了揉江信的头发,温柔地道:“那阿信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谢泽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直乖乖地盯着自己看的阿信突然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微微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谢泽:“……” 碰到了殿下之后,江信便又快速地退开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脸无辜地看向谢泽,乖乖巧巧地道:“想要亲殿下。” 第96章 殿下,我喜欢你 谢泽的喉咙紧了紧,握住江信的手,把人又拉近了些,声音暗沉地道:“为什么想亲我?” “唔……”江信迷迷糊糊的,微微垂着头,看着握住自己的手,像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弯起眉眼,脑袋钻到谢泽的颈窝便撒娇似的蹭了蹭,又蹭了蹭,小声地嘟囔着原因。 “嗯?”谢泽微微侧了侧头,让自己的耳朵贴近了些,这才听到的自家伴读猫叫一般的低语。 “因为,喜欢殿下,很喜欢。”喜欢到控制不住自己,喜欢到想要亲一下殿下才能睡觉。 谢泽的心里蓦的一软,怀里抱着最珍视的宝贝,微微偏过头,亲着江信的额头,又从额头亲到鼻尖,最终吻上了对方的唇。 “我也,喜欢阿信,很喜欢很喜欢。”两辈子都,只喜欢阿信一个人,喜欢到为了你可以克制心中所有的躁动和疯狂,且甘之如饴。 颈窝边的少年毫无防备地抱着身旁的人,早已经在酒意中沉沉睡去。 柔软的唇上泛着湿润的水光,不动声色地昭示着某人心中的旖念…… * “你是说,阿泽今日直接宿在了朕送给江信的新宅子里?”康元帝坐在龙椅之上,脸藏在冕旒之后,让人看不清神色。 “是……”被派去盯着谢泽的侍卫跪在下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而且,据卑职观察,江公子和殿下似乎是睡在了一个房间……” 说着,像是生怕康元帝发怒似的,侍卫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江公子喝醉了,殿下在江公子的房间,或许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喝醉了不是更方便他借口行事吗?!康元帝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拍着桌子起身,怒极反笑:“这两个臭小子,还真是一点儿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话音刚落,书房内的众人一惊,瞬间跪了一片,战战兢兢地道:“陛下息怒。” 康元帝深吸了口气,对着下方的侍卫,没好气地道:“你再去看着,等明日就让谢泽那臭小子滚回自己家,以后每日早朝不可再告假,还有江信……” 康元帝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冷着脸开口:“如今边关不太平,他年纪轻轻,又能力出众,合该为君分忧,怎能整日耽于儿……“女”之情? 王全,你明日就去江信家里传朕口谕。就让他继续去兵器营研究兵器制造吧, 若是没有办法再研制出厉害的新兵器,那朕就送他去江南霍家学习一段时间,省得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才华。” 江南霍家是匠师世家,祖上曾经出过好几个兵器大师,如今兵部的兵器营里,就有两位出自那里。 另有几位匠师虽不是霍家人,也曾或多或少地去霍家学习过。 “是。”弓着身子在一旁伺候的王公公听了这话简直一阵牙疼,新兵器的制造谈何容易,就算是霍家的兵器大师来了,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对大沥朝原本的武器进行更深地改进,更何况江公子如今还未满二十。 陛下这已经不是强人所难了,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找借口把贤王和江公子分开嘛! 那贤王本就是个乖张恣意的性子,如今又正对江公子护得紧,哪里能同意?说不准儿又要闹起来了! 康元帝说完,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旨意有些过分,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去霍家学习的时间不会太长,当然,朕一向赏罚分明,若是他当真能再研制出新武器,朕也必不会亏待了他,这也是口谕的内容。” “……是。”王全抽了抽嘴角,恭敬地应道。 只希望明日去宣旨的时候,贤王不会迁怒他吧,他这把老骨头,可真扛不住殿下的拳脚啊!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康元帝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朕想再批阅会儿奏章,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众人恭敬退下。 康元帝坐回到龙椅之上,看了眼手边斥责谢泽与伴读不清不楚,沉迷男色的奏章,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之上。 二十三年了,距离皇兄去世,已经二十三年了,他在这个皇位之上,也待了二十三年了。 一开始,他是真心疼爱这个自幼便失去了父母的亲侄子的,甚至于现在,比起他其他的几个孩子,他最疼的,仍然是谢泽。 毕竟儿子有很多,可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同胞兄长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 可是,随着他的年龄渐长,身体大不如前,在防备几个已经长成的儿子的同时,身强体壮,还兵权在握的谢泽,也同样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如果不是谢泽的名声不好,时不时地惹是生非被群臣攻讦,要他这个叔叔收拾烂摊子,他大概也很难再一如既往地宠爱和信任这个侄子了。 如今,谢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 不可否认的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康元帝暴怒的同时,心底深处却忍不住多出了一丝隐秘的轻松和欣喜。 谢泽沉迷男色,甚至多年不愿娶妻,只想和那个江信在一起,也就意味着,他甚至连子嗣都不打算要了。 不要子嗣,没有后代,谢泽对他的威胁自然就趋近于无了。 且不说当了皇帝之后会被催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如果谢泽一直和江信厮混在一起,就算他当了皇帝,百年之后,皇位不还是要让给旁人的儿子? 因而,这样的谢泽对康元帝而言,无疑是最安全,最无害的。 他可以放心地把兵权继续交给谢泽而不用担心对方狼子野心,也可以放心地继续宠信他,放任他…… 可是,他不止是自己最忠心的臣子,还是兄长唯一的儿子。 若是当真放任甚至鼓励谢泽和江信在一起,他的兄长就彻底绝后了。 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该如何去面对母后,面对自己的兄长…… 对权力的私心和对兄长的内疚交织在一起,康元帝纠结着,挣扎着,最终还是选择了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式阻止着两人的接触。 就好像是,这样他也是尽力过了,也算是对兄长有所交代了一样…… *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江信皱了皱眉,先是往身旁人的怀里钻了钻,挡住了扰人的光线。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睡意渐渐散了,这才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他家殿下正低着头温柔地看着自己:“醒了?” “嗯。”江信有些难受地坐起身,感觉自己的嘴唇好像有些疼,晃了晃脑袋不大舒服地道:“殿下,昨,昨天晚上……” “昨晚上你喝醉了。”谢泽伸出指尖轻轻地揉着江信的太阳穴,有些无奈地道:“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被轻柔舒缓的力道按压着,江信很快就感觉好多了,听到自家殿下的问话,蹙起小眉头开始仔细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 他只记得,姚兄一直在给他倒酒,他喝了几杯之后就有些断片儿了,后来…… 后来殿下好像把他抱到了房间,还给他端了水洗脚。 他还挺不老实的,明明水温刚刚好,他却耍着小孩子脾气,非说水很烫,还趁殿下不注意偷偷地把脚提出来,还把水溅到他殿下身上了! 回忆到这里,江信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仰起头一脸内疚地给他殿下道歉:“殿下,对,对不起!我……”喝酒耍酒疯了。 话还没说完,江信就见谢泽脸色一变,下一秒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冷得仿佛冰川下的深潭,声音更是像淬了冰一样令人发寒:“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江信:“……啊?” 谢泽的理智逐渐消失,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你后悔了?”后悔亲我,还是后悔喜欢我了? “……”后悔什么?江信直觉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刚想问出口,就被捏得痛呼出声了:“殿下,疼。” 谢泽听到江信的话,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却紧跟着又将人紧紧箍在了怀里,深深地看着江信,咬牙切齿地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说完,谢泽就低头吻住了有些红肿的唇,将人紧紧地圈在怀里,让人分毫都不得逃离。 温软的触感瞬间刺激了记忆,江信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的眉眼,终于把昨晚发生的事记完整了。 原来他不仅溅了殿下水,还亲了殿下,还和殿下表白了! 他明明就想找一个特别好的时机,在一个漂亮的地方,然后特别有仪式感地和他殿下表白的!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趁着酒醉说了也就罢了,还说完就睡着了! 都没有听到他殿下的回应! 虽然殿下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不用回应也能猜到答案了,可是…… 可是都两辈子了,他也很想亲耳听到殿下的答案的啊! “嘶——!”就在江信又是懊恼又是纠结又是害羞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嘴巴被轻轻地咬了一下。 江信抬头,就看到了他家殿下黑如锅底的脸,咬牙切齿的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难过:“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亲近吗?连这种时候都分心。” “……”江信终于慢半拍地想起来他殿下刚刚好像误会了什么,连忙抵住谢泽的心口急吼吼地解释:“不是后悔亲,是把水溅到殿下身上了,对不起!” 急得结巴话都说顺溜了。 谢泽:“……” 话音落下,江信还生怕他殿下不信似的,又着急忙慌地撞到谢泽的嘴巴上,委屈巴巴地道:“没后悔,想亲殿下。我最,最喜欢殿下的!” 大约是撞得太用力了,本就被亲得有些肿的嘴唇直接破了皮流出血来,瞧着更可怜了。 跟他想象中的,在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时机,用最好的状态来表白的场景,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了。 “……”谢泽的理智回归,也意识到自己闹出了个乌龙,看到江信嘴角的血,连忙心疼地道:“我去找药箱!” 说着便起身出了门。 等在外头准备伺候的阿福闻言懵了懵,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殿下问道:“殿下是要……哪种药?” “自然是止血的,还不快去!”谢泽没好气地冲着蠢手下吼道。 “……哦哦。”阿福忙不迭地转身跑出去找药,心里头也是有些懊恼。 是他这个奴才做得不尽责了,殿下和公子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多准备点儿药呢,肯定用得上的呀! 谢泽还不知道这家伙又想岔了,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先欲求不满地踹他一脚,重新关上门后又走回到他阿信身边,轻轻碰了碰阿信伤口的边缘。 刺目的红堵得谢泽心里难受,还有江信的手腕,也被他捏得青了一圈儿。 下一秒,谢泽就冷着脸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又发疯把阿信伤了,明明重生后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阿信。 江信:“……”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殿下那天的场景……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会对伤害过他的人凶,连自己都不放过…… 江信抬起手,主动摸了摸他殿下的脸,抿了抿唇严肃地道:“殿下不要打自己,以后不许了。” 同样的,他也舍不得殿下受一点儿伤啊,就算是殿下自己打自己,也不可以的! “不会再有下次了。”谢泽握住抚摸自己的手,向江信保证,他以后一定会对阿信再多一点信任,再失去理智伤害阿信,他就剁了自己的手! 江信弯了弯眼睛,突然发现好像有时候时机和地点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自己旁边的人是他殿下就行了。 想到这里,江信抿了抿唇,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终于在清醒的时候向他的殿下说了最想说的话:“殿下,我,喜欢你,是爱人与伴侣的那种,喜欢。” 谢泽一愣,随即就见他的阿信又红着耳尖,固执地盯着他道:“殿下,喜欢我吗?” 在江信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泽就克制不住地将人抱进了怀里,似是欣喜,又似是叹气地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 第97章 殿下和江公子甚是相配 今日正赶上月初的大集,街市上摆满了一个个的小摊位,家中得闲的都出来走动了,纵使不买什么,去瞧瞧热闹也是好的。 “哎!你听说了吗?”一个小摊贩卖的是竹子编的一些篮子还有小玩具,生意不怎么好,闲着无聊,便拉着旁边同样生意一般的邻居唠起了嗑儿。 “江府的大公子名不副实,本事都是被痴迷他的贤王吹出来的事儿是吧?如今谁还不知道。”旁边的汉子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没意思。” “哎呀不是!”卖竹编工具的小摊贩摇了摇手里的竹扇,凑到汉子跟前,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道:“听说昨天下午,皇上给那位江大公子传了圣旨了!” “竟有此事?!”旁边的汉子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瞌睡也不打,有些兴奋地道:“莫不是陛下听说了这二人的事,雷霆大怒,降下了责罚?” “哪儿啊?!”小摊贩瞧见自己的八卦引起了路过之人的围观,脸上的神色越发的得意,也不故作神秘了,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 “我有个相熟的朋友在王府当差,听他说,皇帝陛下赏识江公子的才华,非但没有责怪江信,还奖赏了江大公子好大一个宅子呢!” 周围的人闻言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陛下赏识江公子?不是说这江公子的能力都是假的,是贤王殿下色令智昏,把别人的功劳按在他头上的吗?这怎么还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那小摊贩更加嘚瑟了,双手叉腰,冷哼一声道: “谁说江公子的能力是假的?我告诉你们,江公子不仅凭自己的本事制造出了琉璃这样漂亮的东西,还改进了咱们大沥朝军队正在使用的弓弩,研制出了杀伤力更大,更厉害的‘天机弩’!” “嚯!”众人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这江公子竟然连军部的武器都能改进,真的假的?! “陛下的圣旨都下了,那还能有假?” “那也就是说,先前关于江公子胸无点墨,只靠着勾引贤王上位的传闻都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这江公子能改进军部武器,又能制造琉璃赚钱,这样的香饽饽,去投靠谁谁不得把他好好儿供着,哪里用得着以色侍人哦!” “我看倒是不一定。”一名书生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之中,双手负在身后,在众人看过来的时候,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语气淡然地道: “纵使这江信的确有些本事,也离不开贤王替他铺的路。 你们别忘了,那贤王为了他殴打朝廷命官,违抗圣命禁足期间扇擅自离府这些可都是事实,若说这两人只是清清白白的主仆关系,谁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否认,这人说的也有些道理,贤王对这位伴读,的确是太好了一些,好的实在是有些不正常,否则这流言也不会一下子传得那么广,且那么多人都信了。 这可是贤王啊,传说中的疯子!从未听说过他对哪个人有过好脸色,听闻就连陛下在他那里都经常吃瘪。 可现如今,他却对着自己的伴读关怀备至,实在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那小摊贩眼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从自己这里转到了那书生的身上,自然是不高兴了,当即便冷笑着反驳: “就算贤王对江公子的感情不单纯,可他们都尚未娶亲,若是彼此真心爱慕,又有何不可?” “荒唐!”书生闻言顿时脸色一冷,厉声斥道:“男为阳,女为阴,从古至今,阴阳相合才是正道,龙阳之好,实令人不齿! 贤王身为当今王爷,若是和自己的伴读搅和在一起,有违天和,只会遭天下人嘲笑!” “阁下可别随随便便代表天下人。”小摊贩扯了扯嘴角,凉凉地道:“贤王战功赫赫,为我大沥朝披荆斩棘,收复失地,拯救了无数边关百姓,江公子亦是年少有为,改进兵器,让我朝将士如虎添翼。 若是他二人真心相许,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彼此相守,我虽为一介草民,也愿意第一个举双手祝福。” “你,你这刁民,真是……”那书生明显被小摊贩的伶牙俐齿给气到了,颤抖着手指着对方,想要破口大骂,又觉得自己和这样不知礼数的人辩论实在是有失身份。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小摊贩却是眯着眼睛不客气地道:“不过阁下既然对贤王如此瞧不上眼,等下次,我与我那朋友见面的时候,定然会将公子的意见传达过去。” “……你胡说什么?!”那书生顿时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道:“我何时说过瞧不上贤王?” 小摊贩一脸诧异:“这不是公子你自个儿说的吗?你说贤王和江公子之间定然不清白,又说龙阳之好令人不齿,他俩搅和在一起会被天下人耻笑,想必公子定然在自己说的天下人的范围内吧?” 书生:“……” 说完,小摊贩又问旁边看热闹的人:“诸位觉得,在下分析得可对?还是说,你们觉得,这书生说的对?” “……”众人瞧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又想起方才小摊贩说的话,忙不迭地和书生撇清关系: “这位公子也别代表我,我可不觉得贤王和江公子有何不妥,也是断断不会嘲笑功勋卓越的贤王殿下的。” 这书生怎么回事?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他们给算进去了? 别说这贤王和江公子的关系现在还不确定呢,就算确定了,那可是贤王殿下的事,人陛下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哪里敢嘲笑那位煞神啊!也没资格嘲笑啊! 再说了,这小摊贩话糙理不糙,贤王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江公子也的确有真才实学,这两人撇开性别不谈,也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也没有娶亲,就算两情相悦,也没伤害到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呗,跟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开始表态,把自己摘出书中口中的“天下人”的行列。希望这小摊贩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可千万别把他们也概括进去啊! “我本就喜爱男子的,肯定不在公子所说的天下人里头,倘若贤王和江公子当真公然走到一起,那就是我的榜样,佩服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嘲笑他们?” “我我我!我虽有妻儿,也不喜爱男子,可也欣赏殿下敢作敢当的气概,才不会嘲笑殿下!” “还有我还有我!我都七老八十了,什么都看开了,哪里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嘲笑殿下,你这书生,可别胡说八道啊!” “……” “公子,看来你代表的天下人,也没几个啊!”小摊贩瞅着书生,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那书生被气得浑身发抖,可又这人说要告诉贤王的话给唬住了,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简直不可理喻!” 话音刚落,书生再也不敢多待,直接闷着头灰溜溜地跑了出去,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没办法,那贤王可是个疯子,谁敢说他的坏话啊! 小摊贩把人气跑了,冷哼一声,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书生,别的本事没有,惯会用所谓的礼义廉耻压人,逼迫人,他的长姐就是被这样一个无耻的书生害死的。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这样的人,就忍不住要怼上一番,以发泄心中的火气。 今天又是大获全胜的一天呢。 小摊贩在心里沾沾自喜,方才围观的人也没走,见那不合群的书生离开反而凑近了些,对着小摊贩追问:“你再给我们讲讲,陛下赏赐江公子的事呗?方才都没讲完呢!” “这样啊!”小摊贩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道:“可我还要做生意呢!今日来摆了这么久的摊儿,都还没开张呢!” “……” “我买个竹编篮!” “我也买一个,赶紧讲!” “三文一个,承蒙惠顾,谢谢!”小摊贩笑得牙不见眼,一边收钱一边讲故事,心里头对给他送上一大笔生意的贤王夫夫倒是更加感激了。 没错,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以后他就是贤王和江公子的头号支持者了,谁也别和他抢! 这边厢热热闹闹的聚成了一团,相似的对话也在另外不少的地方出现,在热闹的集市中,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开来。 元绛则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听着街边的人对着江信的称赞和恭维,仿佛把他捧成了天上的文曲星降世。 至于他和谢泽的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反而因为先前的那一波误解,而让众人对他们的态度更加宽容了。 就好像,这两人都是年少有为,就很相配了,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关系似的。 “砰!” 元绛则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车,脸色阴沉地擦去嘴边被自己咬出的血。 辛苦谋划了这么久,竟是为江信做了嫁衣……他的运气,总是那么好,凭什么,凭什么!!! 元绛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市集。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总会找出这个废物的破绽,让这两个人,重蹈覆辙。 * 比起辛辛苦苦,一无所获的元绛则,还有一群想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也同样遭到了反噬。 魏家花了数千两银子,紧急把两间奢华的琉璃铺子装修完毕,趁着江信声名狼藉之际火速开业,原想着迅速站稳脚跟,取代贤王的琉璃铺子。 谁曾想,仅仅一夜之间,风向就全变了…… 江信成了全知全能的天才,他制造的琉璃更是沾了文曲星的气息,所有人都涌向了贤王家的两家铺子里,就算买不起,只是看看也好。 至于魏家新开的铺子,除了卖四皇子一个面子的官员进来瞅了两眼,竟然…… 无人问津。 投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虽然这几千两银子对于魏府而言不算什么。 可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生意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还是两次,两次! 可想而知,四皇子和魏家的心情有多差了。 看着门可罗雀的铺子,四皇子气得直接砸碎了一个放出来摆样的琉璃花瓶,恨恨地道:“先前的流言,定然是谢泽那个混蛋自导自演的! 如今江信的名声彻底反转,连带着他都得了个慧眼识珠的夸赞,却害得本王不仅亏了那么一大笔银子,还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殿下冷静。”魏大学士有些不悦地看着四皇子撒气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那流言应当不是谢泽放的,否则以江信的功劳,不可能只被赐个宅子了事。 陛下对他二人之间的事应当还是有所不满的,所以才给了江信些不痛不痒的赏赐。” “那到底是谁?!是谁要害本王!”四皇子简直要气疯了,这段时间他一直不顺,连带着父皇都对他越发不满了,如今又是谁在背后耍阴招! 要是让他找出来,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混蛋! * 就在四皇子恨上幕后之人,想尽办法也要把人找出来之时,贤王府里也在讨论着,想要对付他们的人是谁。 原本谢泽和江信都以为是四皇子在背后作妖,不过江良才的到访,倒是让谢泽又有了新的思路。 “你是说,二皇子昨夜掳走了你,对你抛出了橄榄枝?”谢泽一脸古怪地看向江良才,像是想要努力看出这人身上除了拍马屁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江良才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颇有些尴尬地道:“其实说是二皇子招揽也不恰当,应当是他身边的那位谋士,好像很迫切地希望我加入二皇子的麾下。” 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尤其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昨晚回到家中之后,便把二皇子和自己说话时的神色动作反反复复推敲了好多遍。 而后就发现二皇子对他似乎不怎么重视,倒是二皇子身边那位谋士,一直在提醒他招揽自己。 谢泽闻言挑了挑眉,难得的起了些兴趣:“那人长什么样子,你还有印象吗?” 第98章 要听阿信的话 “当时天色太晚了,加之那人藏在暗处,我也看不太清他的脸。”江良才有些为难,虽然他直觉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有问题,可有二皇子盯着,实在很难找到机会仔细观察,只能摇了摇头无奈地道: “我只记得他身形瘦削,个子和我差不多高……” 这样笼统的描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毕竟身形瘦,个子和江良才差不多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在他面前的就站着一个……他大哥。 谢泽皱了皱眉,刚打算暂时略过此事,就见绞尽脑汁的江良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补充道:“对了,他的耳朵有点招风耳,还有,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就像是受了风寒一样。” 谢泽脸色一沉,招风耳……这个特征让他想起了一个一点儿也不想再回忆的老熟人。 江信显然也想到了那位,下意识握住了自家殿下的手。 江良才不知道两人心中所想,仍然在认真回忆当时的情景: “不过二皇子和那位先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我也说不上来,感觉那位先生在提醒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似乎对他存着些怒意。” 而且,他有一种感觉,若非二皇子和那位先生闹了矛盾,只怕昨天他没那么容易就被放回府中。 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也做不得数,便没有说出来,好像在自作多情一般。 “本王知道了。”谢泽瞥了江良才一眼,难得看这惯会拍马屁的家伙顺眼了一些,淡淡地道:“多谢提醒。” 原本他重点怀疑的对象就只是四皇子和魏家,江良才的出现倒是给他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他和阿信的事情传得太快,说不定是有人想借他之手,坐收渔翁之利了。 江良才还是第一次得到谢泽的道谢,简直都要受宠若惊了,连忙摆了摆手道:“殿下和大哥对我有大恩,应该的。” 说着,江良才又把自家母亲交给自己的香囊,还有他今日特意去买的上好木材拿了出来,对着江信讨好地道:“大哥,这是我娘让我代为送给你的,还有我给你的,祝贺你乔迁之喜。” “谢谢。”江信一愣,从江良才手里接了过来。 香囊的针线很密,做工精巧,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还有这块木料,是上好的黄花梨,虽只有这么一小截,可江良才能注意到他喜欢木雕,还投其所好,是真的用心了。 自己的两个任务顺利完成,江良才便很是识趣地准备告辞了:“大哥喜欢就好,家中娘亲还在等我回去,那小弟就不打扰大哥和殿下了。” 话音刚落,江良才刚要转身离开,就被谢泽给叫住了:“等一下。” 江良才愣了愣,有些惴惴不安地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应该啊,往日里殿下和他大哥在一块儿的时候,对待他这种干扰两人二人世界的存在,那都是恨不得他立马原地消失的,今日怎么还主动把他给叫住了呢? 没等江良才疑惑太久,谢泽就冷不丁地出声了:“你没看出来,今日本王和阿信有什么不一样吗?” 江信:“……” 江良才:“……”?不是和以前一样黏糊吗?哪里不一样了?他们吵架了? 谢泽见江良才如此蠢笨迟钝,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微微抬了抬和他阿信交握的手,用一种微妙的带着些炫耀的口吻淡淡地道:“我和阿信在一起了,看不出来吗?” 两辈子了,他和阿信好不容易互相坦诚了心意,怎么能没人知道呢? 江良才:“……” 江信:“……”就,突然有种想扶额,顺便把他殿下的手给丢开的冲动…… “咳,当然看出来了!”原来你俩才在一起吗?这黏糊劲儿真的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在一起了吗?! 江良才在心里疯狂吐槽,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特别真心地恭喜道: “难怪小弟一进来,就觉出殿下和大哥今日与往日颇有些不同,仿佛更加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原来是大哥和殿下终于修成正果了!” 说着,江良才的面容一肃,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道:“小弟在此衷心地祝福大哥和殿下, 不对,和哥夫,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他算是看出来了,贤王这家伙不就是在暗戳戳地在对着他秀恩爱吗?他能说什么,当然是只能含泪祝福了…… 谢泽对江良才的反应和祝福总算是满意了,点了点头,给了对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吧。二皇子那里不用担心,若是有为难你之处,我会处理。” 老二那个小肚鸡肠的,纵使对江良才不甚在意,可若是被江良才拒绝了,免不了会给他使绊子,谢泽这么说,也算是给江良才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办法,毕竟都被叫哥夫了,看在阿信的面子上,他就勉强护着这家伙吧。 江良才闻言一喜,连忙便顺着杆儿往上爬了:“多谢哥夫,那小弟便先行告辞了!” 他原本还想着,二皇子他是得罪不起的,若是对方再来找他,他便用拖字诀战术,以要专心准备明年的院试为借口,这段时间便不出去了。 至于以后的事,只能等到他考中秀才之后再想办法了。 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既然贤王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不用担心二殿下的报复了,这句“哥夫”叫得可真值! 世人皆道贤王是个残忍血腥的煞神,大概没有人知道,讨好贤王的秘诀竟然就这么简单……他大哥威武! 江良才笑嘻嘻地冲着自家大哥挤了挤眼睛,便麻溜儿地离开了王府。 江信:“……” 送走了江良才,谢泽也没有避着江信,直接把身边的暗卫叫来,让他去盯着二皇子府的动静,顺便去查一查,京城里的流言和那边有没有关系。 江信想着江良才先前的描述,还有他殿下听到“招风耳”时的神情,刚想开口问问关于那位的事情,就见他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又微微抬起了他俩的手,淡淡地道: “另外还有件事,本王和阿信在一起了,以后阿信便是你第二个主子,他的话等同于我的。” 江信:“……” “……啊?”暗卫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发出一声短暂的疑惑。 “有问题吗?”谢泽眉头一皱,淡淡地道。 暗卫浑身一凛,立时低下头恭敬地道:“没有。” 他就是有些奇怪,江公子是他的第二个主子,这话殿下不是早就吩咐过他了吗?怎么今日又特意提醒他一遍,难道是担心他忘了? 可怜的单纯直男暗卫不知道,他的殿下并不是好心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吩咐,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前面那句话,还有,让他看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罢了。 暗卫有些懵逼地领命离开,江信瞅着他殿下就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自一大早遇到阿福开始,每见到一个活人就要强调一遍,实在忍无可忍地出声了:“殿下!” “怎么了?”谢泽低下头,温柔地看向自家伴读。 “……”江信凶凶的话顿时堵回嗓子里,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您……收敛点儿。” 话音刚落,像是生怕他殿下要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何要收敛似的,江信忙又急吼吼地补充了一句:“陛下,才刚派人,宣了圣旨,您这样,不好。” 提起康元帝一大早派人来宣读的圣旨,谢泽的脸瞬间就黑了。 当时,他正刚刚和阿信表明了心意,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地亲亲他阿信,就被突如其来的圣旨给打断了。 什么叫如果不能研制出新的武器,就要把他阿信送去江南霍家学习?兵部那么多匠师,在兵器营里窝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发明出个什么来,陛下怎么就不把他们送去霍家?!就欺负他阿信是吧? 在兵器营窝了几十年的匠师们:“……” 要不是阿信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要不是他知道阿信还真的有兵器图纸没拿出来,要不是圣旨上承诺了研制出新武器之后的待遇,他早就把传旨的人踹出去,去皇宫找陛下理论去了。 “殿下,要低调。”江信绷着脸,特别严肃地教育自家殿下。 谢泽皱了皱眉,原本还有些不甘心地想要反驳,就被他的阿信给打断了,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陛下的圣旨说,若是我能,再研制出,新的兵器,便可以许我一个愿望。” 不得不说,康元帝还是懂怎么拿捏人的,知道自己拆散小两口的行为有些过分,便拿着一个奖励吊着,告诉他们,他也不是没给他们机会的。 只要江信真的有能力,只要谢泽足够坚持,他身为帝王,倒是也愿意成人之美。 只不过,这个机会未免也太过苛刻和遥不可及了。 当然,现在的康元帝还不知道,他自以为设置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对于活了两辈子的江信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江信想到那圣旨上的内容,微微红了红脸,小声地道:“等我,画出新的图纸,让兵器营造出,投石车,便向陛下请求,和,和殿下,在一起……” “在一起”三个字,声音细如蚊蚋,可还是精准地被谢泽捕捉到了,他又是心动又是心疼,忍不住将人拉近怀里,亲昵地揉了揉对方的头,低声道: “阿信不用担心这些,做你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会让所有人都祝福我们,包括陛下。” 然而江信凶凶地摇了摇头,固执又坚定地看着他的殿下:“是我想和殿下,在一起,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说着,江信顿了顿,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和殿下一起努力。” 谢泽怔了怔,随后长松一口气,泄力般地将下巴搁在江信的颈窝边,抱紧了自己的宝贝,轻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努力。” 江信满意了,微微松开谢泽,一脸严肃地道:“所以殿下,要听我的,不可再与陛下,起冲突,等我,好消息。” “……”谢泽盯着江信,过了好一会儿,才摸了摸鼻子,无奈又宠溺地道:“我知道了。” 都这么凶地管着他了,他肯定不能不听阿信的话了。 于是,在康元帝下了旨之后,忐忑不安地担心自家侄子又要来宫里找麻烦的时候,谢泽难得地安分了下来,听他阿信的话,老实地回到了王府,重新挑起了兵部的担子,认认真真地开始上职了。 “……他竟然没有进宫来找朕说理?”康元帝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得到了谢泽回兵部任职的消息,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这话说的,陛下您到底是想让贤王来找你麻烦还是不想啊?王公公悄悄地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赔着笑讨好地道: “听闻是江公子劝住了殿下,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谁能劝动过殿下呢! 陛下,看来贤王殿下这一回,是真的上心了。” 康元帝闻言眉头微微松了松,面上却是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耽于情爱,这混小子也是越发出息了。” 说着,康元帝便把手里的几封和兵部有关的折子给了王公公,淡淡地道:“去多给他找点儿事做,让他没时间乱跑。” “是。”王公公恭敬地接过折子,领了旨意出去。 帝王的疑心病,纵使再怎么宽和仁厚,疼爱孩子的康元帝,也是免不了的。 对于康元帝而言,一个痴迷情爱,不务正业的王爷,远远比一个功高盖主,兢兢业业的王爷,要更加值得信任。 王公公拿着手里的奏章走出紫禁城,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巨大的牢笼,思绪恍惚间回到了先太子还在时的场景。 就像陛下未曾忘记过兄长曾经的疼爱,他也从未忘记过,先太子对他的再造之恩。 他会尽己所能,护住先太子唯一的血脉。 第99章 他从来就不惧 在家里窝了数日,终于又再次站到了朝堂之上,谢泽老神在在地立在一旁,熟练地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着耳边一众大臣乌泱泱的吵闹声。 这么一大早上的,这群人倒也是真有精神,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吵上个半天。 谢泽正昏昏欲睡地在心里吐槽着呢,下一刻,一名脸生的言官就站了出来,冷不丁地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准确的说,是江信。 只见那人站在朝堂中央,言之凿凿地道: “陛下,臣有本启奏!臣要弹劾贤王殿下伴读江信,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尊卑不分!致使京中谣言四起,让殿下和皇家的声誉受损,请陛下严惩!” 谢泽凌厉的眼神陡然间扫向说话的人,冷笑一声道:“阿信身无功名,又非朝中官员,轮得到你弹劾?” 在大沥朝,皇子伴读并非是正经的官身,最多只能算是皇子或者王爷的近侍。 他们若是想要入朝为官,和其他人一样同样需要科举入仕,或是立下功劳受皇上亲封,又或者是承袭家中爵位。 只有正式官员的私生活若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传了出去引得言官不喜,才有所谓的弹劾一说。 江信如今虽然跟着谢泽在兵部做事,可毕竟没有官职,就算平日里行为举止有哪些不妥之处,也确实轮不上弹劾一说。 这言官被谢泽噎了一下,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反而梗着脖子,冷着一张脸振振有词:“江信虽无官职,可他既然身为殿下的伴读,就应该尽到伴读的义务,规劝殿下素日的言行。 可从坊间的流言来看,他非但没有对殿下起到规劝作用,反而还利用其身份之便迷惑殿下,其身不正,与殿下过从甚密,这样的人,实在不堪为王爷伴读。” 谢泽嗤笑:“本王还是头一次听闻伴读和自己的主子走得近都能成为被人诟病的对象了,既然如此,这样的伴读的确不做也罢!” 他原先找康元帝请求让阿信做他的伴读,也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接近阿信,保护阿信,而不会引起阿信的戒备和反感。 如今阿信都想起上辈子的事了,而且他都和阿信互相表白了,那这层身份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人虽然不怀好意,倒是也提醒了他,要是因为伴读的身份,导致他和阿信不能过分亲热,那还不如早早地丢了。 “你——!”那言官被谢泽的反应给气到了,显然没想到这疯子难得恳求陛下为江信争取来的伴读之位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吹胡子瞪眼地道: “简直荒唐!圣上亲赐的伴读,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贤王殿下究竟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谢泽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道:“陛下对臣的厚爱臣自当珍惜,倒是你,要弹劾阿信说他不配做本王伴读的是你,说阿信不做伴读便是藐视皇恩的也是你。 如此反复横跳,还拿陛下当挡箭牌,挑拨本王和陛下的关系,你居心何在?!” “……你!你血口喷人!”言官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来对着康元帝大声喊冤:“陛下,微臣万万不敢挑拨陛下与贤王的关系啊陛下! 微臣只是看不惯贤王与江信丝毫不顾及自身身份,相交甚密,引得旁人肆意揣测,从而影响了殿下和陛下的名声。” “引得旁人揣测?本王倒是想知道,是那些旁人,又揣测了些什么?不妨都说来给本王听听。”谢泽阴恻恻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语气凉凉地道。 众人顿时一个激灵,眼观鼻子鼻观心,假装没听到谢泽的话。 说句实在的,自从谢泽回到京城之后,参他折子的人不少,可至今为止,还没有谁成功地挫了他的锐气的。 其一是陛下护着,其二是这疯子根本就不在意名声,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在军营里学了一身的匪气,怼起人来从不留情,往往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一次两次之后,这些人也就学乖了,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平日里也懒得上奏贤王的那些破事儿,眼不见为净。 这位言官是最近刚调回京城的,还没有见识过贤王疯起来的样子,也不知是谁的人,竟然在朝中大咧咧地就直接把矛头指向江信了。 如今谁还不知道,贤王把江信护得有多紧,针对江信,怕是比针对贤王本王,更容易激怒这个疯子。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站出来帮这么一个小小的言官得罪贤王,没事干了么? 就连四皇子和二皇子的人,也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他们在京城四起的流言中都出了力,生怕谢泽查到他们,正心虚着呢,这个节骨眼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冒头吸引谢泽的怒火的。 言官见谢泽和江信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朝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着自己指责,真是又气又寒心,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道:“诸位畏惧王爷的威慑,不敢言语,微臣却是不怕。 王爷与江信那般行事,还要问旁人揣测了什么吗?自然是你们举止暧昧,似是行龙阳之事,私底下怕是……” “原来是为了这事。”话还没说完,谢泽便迅速地打断了对方,淡淡地道:“如此,大人倒是不必再天天暗中揣测,整日里盯着本王的私事了,本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康元帝原本还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做表态,只等两人吵完再稍作安抚这事儿便算过了,突然间听到谢泽说了这么一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忙站起身出声阻止:“谢泽,住……” “口”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谢泽已经淡定地开口了:“本王就是有龙阳之好,就是对江信心生爱慕,就是想要追求他,就是喜欢他。” 一众朝臣:“……” 康元帝:“……”这个臭小子! “你,你……”那言官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已经被惊得只知道浑身颤抖地指着谢泽,想要骂他离经叛道,骂他不知所谓,骂他颠倒伦常。 可不知道是不是谢泽的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他“你”了半天,也没能骂出声来。 然而他没骂出来,谢泽却是没打算让他好过,凉凉地道:“我怎么?我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喜欢谁,爱慕谁,想要和谁在一起,是导致天灾人祸了,还是造成生灵涂炭了?犯得着让阁下如此咄咄逼人?” “……你,你是王爷!”言官被谢泽怼得脸都紫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憋出一句废话来。 谢泽轻笑一声,似乎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呢,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是王爷,所以呢?皇嗣传承是天子之事,你整日盯着本王的房中事,是何用意?莫不是想造反不成?不过就算你想造反,也最好换一个人,本王可没有你这样的狼子野心。” “……我没有!” 谢泽管他有没有,只是负手立在朝堂之上,淡定自若地直视康元帝,掷地有声地道:“陛下,微臣一生立身持正,忠君爱国,自问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百姓。 而今臣遇到愿与之相守一生之人,臣愿意保证,绝不会因耽于情爱而伤害他人,绝不会忘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只求陛下成全臣的私心,同意臣追求阿信。 若是日后臣有幸亦能得到阿信的真心,臣恳请陛下赐婚,臣这一生,只愿和阿信终老。” “谢泽!”康元帝这回是真的动怒了,紧拧着眉头瞪着他,在看到那双比牛还要固执的眼睛之后,气得直捂着胸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调转枪头,冷冷地看向那挑事的言官,面无表情地道: “尤卿不辨是非,轻信坊间谣言,回去好好儿反思吧,朕乏了,退朝!” 若不是这人在朝上提起此事,谢泽也不会好端端地当众说出这些来,平白惹人心烦。 “陛下!”这姓尤的言官直接傻眼了,他好不容易才调来京城,还想着给自己塑造一个不畏强权的形象博得陛下的好感,哪知道这才第一天,就被陛下给斥责了。 身为言官,失去了圣心,他以后岂不是彻底完了…… 众位大臣可懒得理会一个小小言官的心情,他们包括几个皇子,这会儿都被谢泽方才的话给惊到失语了。 这疯子可知道他刚才在说什么?! 当着陛下,当着朝中大臣的面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承认自己喜欢谢泽,甚至嚣张到让陛下赐婚!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不,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让他们不可置信的是,他说这一生只和江信终老,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这辈子只会有江信一个人吗? 只会有江信一个人,可江信是个男的!他若是这辈子真的只和江信在一起,也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他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下这样的话必然不可能是假的,否则日后他抛弃江信另结新欢,又或者是娶了三妻四妾开枝散叶,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谁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在场中也不乏有喜爱男子,在家中豢养男宠的王公贵臣,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谢泽这样的气魄和勇气。 一时间,众人看向谢泽的眼神都颇为复杂,真是不知道该嘲笑这疯子被感情迷昏了头,还是该佩服他的敢作敢当,率性坦荡…… “王兄能够不为外界名声所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遵从本心,这份魄力,愚弟佩服。”三皇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方地对谢泽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意。 谢泽今日这番话说出来,就是绝了当皇帝的意思,那么对他们几人而言自然就不是敌人了。 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谢泽更好的拉拢对象了,就算他们日后登基为帝,让谢泽继续掌管兵权也没关系。 他和江信不会有孩子,百年之后,这兵权还是交回到皇帝手上的。 这么一想,几个对那个位置抱有野心的不免就开始对谢泽示好了。 就连二皇子,还有前段时间与谢泽摩擦不断的四皇子,恭维和溢美之词都不要钱地冒出来赞赏谢泽了。 “王兄与江公子如此情深,实在是羡煞旁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王兄的洒脱和气度,弟弟远不及矣!” 然而谢泽依然还是那个谢泽,似乎是听不懂几人的示好似的,微微抬着下巴,用一副炫耀的语气道:“你们媳妇儿娶了一堆,却没找到一个真心人,羡慕我和阿信也是人之常情,再努力吧。” 众皇子:“……”?明明只是客套几句而已,怎么感觉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秀了一脸? * 大约是谢泽早朝上出人意料的行为打消了几个皇子心中的敌意,二皇子在回府后,得到江良才以种种顾虑拒绝了自己的招揽后,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发怒。 然而元绛则却是沉不住气了,一脸焦急地跑来找二皇子:“殿下,江信的兵器图纸定然是出自江良才,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为谢泽效力,否则……” “放任他为谢泽效力又如何?”二皇子对元绛则老是让他针对谢泽的事情已经很不满了,当即就有些不爽地冲着元绛则道: “是你说谢泽会是我最大的威胁,我才听你的话做了这么多蠢事!事实上谢泽根本无意皇位!盯着我的人那么多,我何必再去招惹他? 不管这江良才有没有真才实学,他兄长是江信,想投靠谢泽也很正常,只要不为我其他几个兄弟所用就行了。” 元绛则一愣,随即紧拧着眉质问:“谁说谢泽无意皇位?” “他自己说的。”二皇子想到今天的事就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有一件事你倒是说对了,这家伙还真是个情种,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父皇给他和江信赐婚,还说以后不会有别人……” 后面的话,元绛则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知道,自己布置了那么久的计划,自以为会让谢泽陷入两难的,皇位和爱人之间的选择,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选择题。 第100章 传遍 谢泽在朝堂上的这番惊世骇俗的发言很快便传了出去。 没办法,上朝的大臣那么多,康元帝就算想勒令众人不要外传,底下也总会有不安分的阳奉阴违。 对于这两位最近正在流言中心的人物又出了新的动静,京城的百姓自然是津津乐道的。 尤其是听说这位贤王殿下,竟然真的当着皇帝的面承认了自己对江信有私情,这样的大八卦,怎么能让人不激动呢? 京城里的好多人,从贤王为哑巴江公子沉冤昭雪,使江公子免于被逐出家门的厄运,一直追到贤王当着当今圣上的面表明对江信的心意,这两人一路走来的经历,次次都没有落下。 这两人之间的牵绊和感情,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其中有不少人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护犊子的心情。 就好像他们是两人感情的见证者一般,若是谁敢诋毁他们,就会生出一股无端的怒意。 正如此时,一个在客栈里吃酒的书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脑子缺根弦儿,听说了这事后,酒杯一放就开始大放厥词: “我早看出来贤王和江信两人,明面上挂着主仆的名头,私底下早就有了不清不楚的勾当! 贤王此人心机深沉,对江信又痴迷至极,我瞧着先前公堂上那些案子,尤其是那偷盗案,说不定就是贤王包庇江信。 否则那陆姓书生好端端的一个童生,又在白山书院读书,前途无量,为何要无缘无故去陷害一个哑巴?” 此人话音刚落,便得意洋洋地看向周围,原以为那两人的关系暴露出来必然会为人所不齿,他这番点评肯定会受到大家的附和和赞同,谁知却连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 “……”这书生的脸色青了青,眼见旁边的一家三口对自己露出鄙夷又嫌弃的表情,面上一怒,心道这些没有读过圣贤书的草包,实在愚昧。 转头瞧见另一桌三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在喝酒,他忍不住起身靠了过去,对着几人拱了拱手道:“我观几位兄台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不知是在何处读书?” 三个书生顿了顿,其中一个书生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人阻止了,抬头对着这人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在下三人都是青禾书院的学生,今日正巧书院休沐,便约着来城内小聚。” “原来是青禾书院的朋友。”这书生闻言笑了笑,随后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友善又带着些自傲的表情自我介绍道: “在下罗大志,乃白山书院童生班的学生,我白山书院与青禾书院一向交好,如此说来,我等也算是同窗了。” 青禾书院建造这么多年,年年都被他们白山书院压了一头,这些人听到他是白山书院的,想必也会对他恭敬些。 众人:“……”谁也没有问你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好吗? 那位方才被友人阻止了说话的书生显然是个暴脾气,听了罗大志的话,扯了扯嘴角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罗公子说笑了,我等是秀才班的学生,皆有功名在身,倒是和兄台当不得同窗了。” “……”罗大志被噎了一下,可转而一想他们都是秀才,定然更注重礼义廉耻,说话也更有分量,因而强压下内心的不爽,笑着道: “未曾想兄台竟是秀才,那的确是在下唐突了。 小弟见识浅薄,今日能和几位兄台认识也是缘分,只是不知几位对今日贤王在朝堂上的荒谬之言有何看法,小弟我也想请教一番。” 罗大志说着,还特意瞄了一眼几人旁边空着的位置。 其实他很想坐下来说话,可不知这几人是没有眼力见儿还是怎么的,他都站了这么久了,也没说请他坐坐,搞得他像个店小二一样,一直弯着腰和这几个人说话。 三人不知道罗大志心中的想法,也或许是看出来了却当做没看见,先前那位阴阳怪气的书生直接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倒是一开始那位看着脾气不错的书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 “贤王殿下既然在朝堂之上,当众求了陛下的恩典,那么此事结果如何,也自有陛下决断。 我等不过刚过院试的区区秀才,应当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努力考取功名,将来为陛下,为百姓做事,这王爷的私事,实在不必过于关注,以免在学业上分心。” “兄台此言差矣!”罗大志皱了皱眉,脸上满是不赞同地道:“历来天家无小事,贤王是先太子的独子,皇上最宠信的侄子,手握南域兵马大权。 他的所言所行,注定会看在天下人的眼里,他这般无所顾忌,荒唐行事,若是被人学了去,实在是……” 罗大志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隔壁“砰!”得一声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罗大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先前坐在他隔壁的一家三口中的女儿,一脸嫌恶地冲着他道:“被人学了去又怎么了? 贤王敢作敢当,英武非凡且深情专一,若是人人争相效仿,只怕我大沥朝早就英杰辈出了! 反倒是这位公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只会在别人背后说人家坏话,鬼鬼祟祟,懦弱无能,还好意思用你那龌龊的思想去批判贤王,多大的脸?!” 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如今正是对感情懵懂期待的时候。 虽不知以后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可只要一想到若是有人也能像贤王殿下那样,为了自己和全天下人对抗,那得是多么令人心动。 咳,虽然娶她大抵是上升不到这样的难度的,可却一点儿都不妨碍她对贤王殿下的钦佩和崇拜之心。 早在几日之前,殿下和江公子流言蜚语传出来之际,她就已经坚定地成为了两人的拥护者了,谁要是敢说贤王和江公子的坏话,她第一个不同意! “你!”罗大志被怼得够呛,铁青着脸瞪了这伶牙俐齿的女孩儿一眼,没好气地道:“女子之言,果然愚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呵,说得谁要跟你一般见识一样!”少女冷笑一声,随后就撇开了目光,仿佛多看对方一下就要脏了自己的眼睛似的。 “你!” “咳,咳咳!”少女的父亲显然没想到自家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么突然就对着那陌生书生吵架了,吓得咳嗽了两声,连忙拉了拉自家女儿的手,想让她住口。 没想到一旁的媳妇儿也突然出声了,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膀,有一种意有所指的语气看向书生道: “柔儿说的不错,这位公子一口一个女子愚昧,不屑与我等交谈,可惜啊,你倒是想和几位秀才爷攀谈,你看人家想搭理你吗?” 几位书生:“……” 女子的相公:“……”媳妇儿和闺女今日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简直笑话!”罗大志真是气笑了,直喘着气抬高音量为自己增加气势:“我与几位兄台相谈甚欢,岂是你等小人能够看出来的?” 然而,罗大志今天注定要被打脸了,话音刚落,方才的暴脾气书生就连忙和他划清了界限:“罗公子慎言!我等可没有与阁下相谈甚欢。 贤王殿下年少从军,征战沙场,为百姓驱除异族,为人铁骨铮铮,坦坦荡荡,我等敬佩不已,断没有阁下这样不敬的想法。” “……”罗大志没想到同为读书人,这几人竟然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当即僵在了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恼羞成怒地道: “难怪青禾书院这么多年,年年都不如我白山书院,各位的思想我今日算是见识了,连龙阳之好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能包容,真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了!” “你说什么你?!”但凡是有点儿血性的人都不容许旁人轻视自己的学院了,暴脾气的书生几乎是立刻就跳起来揪住了罗大志的衣服想要揍他。 “武兄!”其他人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人,那位好脾气的书生此时也忍不住对着罗大志怒目而视,伸出手冷冷地道: “我等不过是书院里的普通学子,代表不了学院,同样的,我想罗公子应当也代表不了白山书院的态度,还请罗公子收回方才所言。” 罗大志嗤笑一声,还想嘴硬,谁知道一旁的妇人又慢悠悠地开口了: “白山书院?相公,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不就是江公子以前待过的,是非不分,差点儿把好人当窃贼,把坏人当好人的那个书院吗?” “……嗯。”他是真的不想扯进这些读书人的争吵中啊,可是他媳妇儿都发话了,他实在是不敢不答呀! “这就难怪了!”只见那妇人像是想通了什么事一般,笑眯眯地看向罗大志:“这位罗公子,该不会是当初那位陷害江公子的陆姓书生的朋友吧? 所以在听说了殿下和江公子的事之后,才这么的……激动?其实是想替那位不仁不孝的狗东西翻案?” “你说谁是狗东西!”罗大志顿时忍不了了,当即便冲着妇人吼道。 “我说的是那陆姓书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那陆姓书生宁愿让自己一把年纪的老娘打几份工,也非要赖在白山书院,说他是狗东西都抬举他了。 要是我的孩子,生成这么个德性,我早就把他丢出家门了。”妇人诧异地看他一眼,实话实说地道。 偏偏旁边的女儿还弯起眉眼,乖巧懂事地道:“娘,您放心,我和那狗东西可不一样,才不会让您这么劳累呢。” “……”罗大志被气得够呛,忍不住激动地上前两步,却恰恰是这两步,引起了旁人的好奇。 另一桌坐得有些远,却一直听着这边热闹的一位客人瞧见了,有些狐疑地看向罗大志道:“我听闻当初那陆姓书生不孝之罪确凿,在公堂之上引起众怒,被贤王当众踹断了一条腿。 我看这位……罗公子,似乎有些腿脚不便,你该不会,就是污蔑江公子的那位书生本人吧?” “我不是!”化名罗大志,实则正是陆无量的人立时厉声反驳,自己却是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应该就是他没错了!他自称是白山书院的学生,可白山书院又怎么会收一个瘸子?他定然就是被逐出书院的那位!”又有一人惊讶地看向他,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道。 “好大的脸啊,就他呢,还好意思装作白山书院的学生,还敢看不起殿下和江公子,他比得上殿下一个零头吗他?” “殿下和江公子行事光明磊落,纵使彼此爱慕也从不畏惧世人眼光,坦荡率真,岂是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可以相比的?” “大家快来看!这人便是当初陷害江公子偷玉的那个小人陆书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恨着殿下,想要趁机诋毁殿下和公子呢!”不知是谁高声地喊了一句,一时间,客栈里所有人都看向了陆无量。 那眼神中,是他熟悉的厌恶和鄙夷。 陆无量脸色铁青地后退了退,连忙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他显然没想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会被人认出来,也没想到,谢泽和江信的关系都已经暴露了,这两人竟然还是这么得人心。 他好不服,好不甘心! 为什么世人对谢泽和江信那么宽容,对他却如此苛责?!难道仅仅是因为,谢泽是王爷,而他只是个没有权势的普通人吗? 那些鄙夷和不屑的目光仿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好像街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 陆无量难堪又狼狈地逃进了一个胡同,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正准备蒙着头离开,却见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这里,站在了他的身后…… * 宫里的消息传到连陆无量都知道了,江信却还一无所知地和一群老匠师们在兵器营里热火朝天地打着铁。 他已经很勤劳很抓紧地把新型投石车的图纸给画出来啦。 等到确定可以把这投石车造出来,他就可以拿这份功劳去和陛下换取和殿下在一起的机会了,这可是陛下的圣旨里答应的! 就在江信喜滋滋又干劲十足地为他和殿下的未来而奋斗之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不问世事只知道钻研兵器的老师傅们,兵部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第101章 阿信的主意 兵器营里有两个很大的炼铁炉,匠师们整日在里面敲敲打打,不仅热还不怎么通风,除了在里面任职的,兵部里的其他人平日里都不怎么往这边跑。 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八卦之心嘛,不仅京城的百姓有,他们这些官员小吏自然也是有的。 而且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们还常常能接触到八卦的中心人物,拿回去和家里人说道说道,喝酒的时候和友人吹吹牛,也是极为不错的。 一个在兵部正厅里上职的属下借着送纸笔的借口,特别积极地跑去了兵器营,时不时地瞅一眼传说中贤王的心上人,直到被江信发现了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有一个小吏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去,积极地询问各位江公子和各位师傅有没有什么短缺的,得到没有的答案后也不急着走,慢吞吞地跟在江信身边卖力的讨好。 一个两个的特别勤快地跑来兵器营,还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江信纵使神经再粗,也发现不对劲了。 在又一个小吏找了个无关紧要的借口来转了一圈儿离开后,江信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旁边的老师傅:“徐师傅,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何,他们都,跑来跑去的?”还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徐师傅已经五十多岁了,就是个只知道钻研兵器的老头子,听到江信的问题简直比他还要懵逼,一脸茫然地道:“他们不是来送东西的吗?怎么了?” “……”江信抽了抽嘴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出去,透透气,有些闷热。” 徐师傅闻言不疑有他,连忙让他出息歇息,还有些感慨又羡慕地道:“年轻人就是底子好,火气旺啊!哪儿像我们这些老头子,身子虚,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在这兵器营里待着才正合适。” “是极是极。”另一位老头子听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年纪大了,这冬天一到,现在都不想回家了,就想窝在这暖烘烘的火炉边过冬了!” “我也是。” “……”江信摸了摸鼻子,瞅着一群平均年龄不低于四十五的师傅们讨论着兵器营的舒服,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也觉得这里的温度刚刚好,绷着一张脸若无其事地出门了。 刚一出门,就被凛冽的寒风刮了个哆嗦。 “公子,赶紧把大氅穿上,今日降温了,外头冷!”阿贵原先在外厅候着,瞧见江信就这么走了出来,连忙带着披风过来给人披上,碎碎叨叨地道:“若是着凉了,殿下定要责罚奴才了。” “没事。”江信笑了笑,瞧着阿贵紧张的样子,只得把大氅穿上。 大氅是谢泽特意给他备下的,都是极好的料子。 江信自幼怕冷,天气还未降温的时候,谢泽就准备了好几件披风给他换着穿,生怕他受了风寒。 江信乖乖地穿上衣服,正想让阿贵出去外面打听打听,就见不远处一个小吏偷偷地瞄着自己,想了想便直接把人叫了来。 “……”那小吏还以为自己偷看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就被抓了现行,犹犹豫豫地走到江信面前,有些尴尬地道:“江公子有何吩咐?” 江信是谢泽的伴读,是跟着谢泽来兵部办事的,没有正式的官职,因而兵部里的人都习惯了称呼他为江公子。 一开始,兵部有不少人对这个靠谢泽进来的伴读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碍于谢泽的威信不得不对他赔着笑脸。 可自从江信划出了天机弩的图纸之后,兵部的人就再也不敢小瞧他了,恭敬地喊他江公子也是真心实意的,甚至还在心里腹诽陛下怎么还不给江公子在兵部安个合适的职位? 这样的人才万一不好好儿哄着,万一跑了可怎么好。 小吏心里头默默地这样想着,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只是有些忐忑地看着江信。 “……”江信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道:“你们今日,为何,一直,偷看,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只能这么问了,只是说出口后又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儿歧义。 不止是他这么觉得,就连站在他面前的小吏也这么觉得,吓得脸色一变,连忙立正站好,急急忙忙地道:“没,没有!我们没有偷看,我们对您绝对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我,我喜欢女子的!” 开玩笑,这可是他们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啊!就算喜欢男的也不能喜欢江公子啊,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江信:“……” 话赶话说秃噜嘴的小吏:“……”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究竟,发生了何事?”江信绷着脸严肃地问道,瞧着这小吏这么紧张的样子,心道难道是上次的流言又出现什么新的变化了? 虽是这么想着,他倒是也没有太过担心。 反正投石车快要弄出来了,就算他和殿下的事情当真曝光,有陛下的金口玉言在前,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就在江信兀自思考的时候,就听到小吏总算是支支吾吾地开口解释了:“公子您今日一整天都和其他师傅们在忙,大概还不知道,就在今日早朝之上,贤王殿下他……” 江信愣愣地听完了小吏说完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又听他支支吾吾地告诉自己,如今这事儿已经彻底传开了,他们也是在午间同僚去酒楼里打包饭菜的时候,听酒楼伙计说的。 现在又过了一个下午,只怕是连附近郊区的村民都听说了。 江信:“……”说好的等他去拿功劳去换呢?他殿下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小吏说完,瞧着江信一脸懵逼的样子,有些摸不准儿他对殿下的心思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宽慰道: “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殿下只说要追求您,并没有一定要强迫您和他在一起的意思,定然不会枉顾您的意愿,若是您……”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没等小吏说完,江信就带着阿贵匆匆离开了兵部,直奔贤王府而去。 殿下今日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坦白,明明已经在一起了还非要说在追求他,无非是想要把他放在最无辜的受害者位置上。 这样,无论是朝臣的攻讦,还是百姓的唾弃,他们的目标都只会对着他的殿下,甚至还会对他产生同情。 可是,明明说过要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他不想殿下被大臣为难,不想殿下被责罚,不想别人说殿下一句不好! “公子,您慢点儿!”马车刚刚停下,江信就急吼吼地跳了下来,阿贵跟在身后追都追不上。 谢泽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刚听完属下汇报的有关陆无量的动静,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自从上次阿信去查看铺子的时候遇见陆无量之后,他就派人去盯着那家伙的行踪了。 没想到这人安分了几日,今日在客栈里喝酒买醉,听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还想借打击他来为自己当初的污蔑洗白。 当然,可想而知,最终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了。 不过谢泽也没想到,事情一出来后,会有这么多人看好他和阿信,他还以为自己至少会挨上一段时间的骂,这事儿才会渐渐过去。 等以后再公布他和阿信在一起的事情,大家便都会下意识以为阿信是受不了他的死缠烂打,最多再议论自己几句。 他的名声反正也就那样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早被骂习惯了。 结果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还有不少人觉得他和阿信般配,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挺有眼光的。 于是,在江信焦急地跑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一脸愉悦且满足的谢泽…… “阿信?”谢泽看到江信回来更高兴了,连忙上前把人抱进怀里,笑着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这几天为了早点儿把新武器赶出来,江信都恨不得睡在兵部了。 谢泽还准备一会儿就坐车去接他,没想到这便回来了。 “……”江信瞧着他殿下没有半点儿被训斥和责难的难过,反而一本喜悦的模样,默了默,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道: “您怎么,不告诉我,便在朝上,那般说?” “你都知道了?”谢泽一愣,随后笑着握住他的手道:“原就想等今晚告诉你的,不曾想竟被旁人抢了先,也罢,给你说说个趣事……” “什么?”江信愣了愣,而后就见自家殿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书房里的暗卫把今日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江信:“……”好吧,知道他殿下这明晃晃的愉悦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过,得知有这么多人为他殿下说话,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情对殿下排斥或者责骂,江信还是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松完,想到他家殿下肆意随性的行为,江信就忍不住板起了脸,看向谢泽一本正经地道:“经此一事,殿下,可觉得,百姓的舆论,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以往他殿下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样。 可他殿下这么绞尽脑汁的把锅都往自己身上甩,不也是因为想要护住他的名声吗?殿下明明就很在意他的名声,却为何偏偏对自己的名声如此不上心? 好在自从重生之后,大约是破获了两件大快人心的案子,并且在破案过程中让人看到了他殿下还挺有人性的一面,以至于他殿下的名声倒是触底反弹了一些。 名声变好了,谢泽追求阿信的话一传出去,也不是一边倒的抨击了,竟然还多了不少佩服他的性情中人来为他说话。 江信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他殿下的好,最好所有人都能夸赞殿下! 谢泽瞧着江信严肃的表情,当然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别说,那陆无量就是因为名声太臭了,想借机生事都生不起来,可不就是因为他说的话没人信嘛! 想起那个陆无量,谢泽就冷哼一声,随后也对着自家阿信严肃地道:“阿信说的在理。” 江信闻言微微缓了缓神色,随后又连比划带结巴地说道:“殿下,方才……” 【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如今百姓获取消息的渠道太过单一,若是有心人稍加挑拨便容易为人误导。 我想着,殿下可以上奏陛下,成立一个特殊部门,由陛下直接任命,像出书一样,每逢月初和十五,出一本有关京城时事的书,上面多报道一些京城里的趣事或是朝堂上的重要决策。 书里也不应全交由大臣去写,可以划分多个区域,在一些杂谈和趣事的区域,还可以让识字的百姓投文,一经选中,便可以刊登在上面。 这样,一些不实的消息,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澄清了!】 他实在是为了他家殿下绞尽脑汁啦!而且他觉得,这个方法,殿下若是提出来,陛下多半是会同意的。 陛下作为一朝天子,掌握了天下百姓的舆论方向,对于他归拢皇权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尤其是现在,魏大学士作为群臣之首,天下学子的榜样,话语权实在是有些太重了…… 其实早在上辈子,他就一直在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可以让人畅所欲言的地方该多好,他被人冤枉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真的很想有这样一个倾诉的渠道。 谢泽没想到阿信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可仔细想想就觉得,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谢泽沉思了一会儿,便主动加入了讨论之中:“这书也该区别于普通的书籍,应当简练,不能太厚,要能够在茶余饭后的时候,都能够捧起来阅读,最好是薄薄的几张纸,这样才方便。 既然是以报道时事为主,便名为报,可称之为京城月报。” 江信点了点头,有些高兴自己的想法被肯定了,又觉得他家殿下果然还是考虑得比他更周到,刚要说些什么夸一夸他家殿下的时候,就见谢泽又紧接着道: “既然阿信是因为担心我才想出这样的主意,那么这月报的第一期,便由我来投文,将我和阿信相遇相识的经过刊登其上,也能让那些支持我们的人,更加地了解我们。” 江信:“……” 第102章 以前的寝宫 谢泽是个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性子,既觉得江信的想法好,第二天便带着人去了皇宫。 倒是江信还有点儿别扭,他还没有打消他殿下把他们的相识经历作为《京城月报》第一期的故事。 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述他和殿下相知相遇的过程什么的,感觉也太过羞耻了一些吧? 然而,谢泽却振振有词地表示,如今他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以此为办法来推《京城月报》才能事半功倍。 江信:“……”虽然殿下说的的确有点儿道理,但是,怎么就感觉他是在假公济私呢? * 两人到了皇宫,康元帝原先还有些不高兴,还以为这两人是商量好了来给他施压想要他成全两人的,谁知道接见之后,才知道是这两人给他献上了一个方案。 一个,可以随时掌握京城动态,引导百姓舆论的,对他而言极为有利的方案…… 康元帝耐着性子听完了谢泽对这《京城月报》的构思,越听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如今朝中魏家势大,魏大学士更是天下学子心中的楷模,朝中众臣更是有一半为他马首是瞻。 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可供百姓投文的渠道,不仅可以让他更好的倾听百姓的心声,还能掣肘魏家的势力。 只是,看着恭敬地站在下方的两人,康元帝不动声色地敲着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这个主意,是江信想出来的?” 谢泽:“回陛下,是。” “你倒还真是慧眼识珠,挖出这样一个人才。”康元帝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 “多谢陛下夸奖。”谢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康元帝的表扬。 康元帝:“……”并没有在夸你。 “……”江信落后谢泽一步,站在谢泽的后边,忍不住悄悄地戳了一下他殿下的后腰,想让他收敛一点儿,冷不丁抬头,却见康元帝正好看向了自己。 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早就被那位看在了眼里,江信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连忙收回手低下头,装作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 谢泽看到康元帝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江信挡在身后,随后又低下头,一副无辜的模样。 “……”康元帝都要被这两人的小动作给气笑了,也懒得再多做试探了,只淡淡地道: “既然是江信想的,那么这个专门出版月报的部门,便由江信做副手,日后部门的收益,也分得一成作为奖励,你们可有异议?” 原本还想着江信接连立了两份功,若是他以此提起昨日谢泽在朝堂上要求的事,自己该作何回复,如今瞧着这两人…… 罢了,他是皇帝,何苦让自己陷入为难的境地,还不如直接赏了。 帝王的赏赐,江信是合心意也得接着,不合心意也得接着,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江信当然不能拒绝,而且他和殿下的事自己他本就有了打算,这样想着便乖乖地跪下谢恩了:“草民,谢主隆恩。” 康元帝听到江信的自称微微蹙了蹙眉,想了想便道:“你接连立下功劳,这样的人才朝廷没有不重用的道理,朕便封你为兵器营的主事,从六品,如何?” 刊印月报的部门他打算当时隐于暗处,主事由他的暗卫之中出,等以后走上正轨了,也能作为他私人的情报部而存在,如此,便不太适合封官了。 江信还能如何,当然是继续谢主隆恩了。 其实他还挺喜欢在兵器营里做事的,里头的人都只专心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没什么之乎者也之类的寒暄。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了解的了,要是真的入了朝堂,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墨水了,还是个结巴,肯定是说不过那些文臣的。 咳,当然,要是他殿下帮他的话就说不定了。 不过还是不要麻烦他殿下了,万一在朝上把那些文官气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打铁最开心了。 康元帝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江信的神色自然看得分明,见对方不仅没有不满,反而还挺高兴的,顿时又默了默,心道这孩子倒是比他那侄子容易满足多了,对着江信的语气不免也更温和了些: “如此,等朕派的人到了,这第一期的月报,便由你二人先起个头吧,等朕看过之后,便先刊印起来。” 谢泽:“臣遵旨。” 江信:“……臣遵旨。”一想到殿下要在第一期月报上刊印的内容,他就有些不敢想到到时候陛下的脸色…… “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那便退下吧。”正事说完了,康元帝难得大度地多问了一句。 他其实很纠结,这两人之间的事他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既想让他们分开重回正途,尽到自己做长辈的责任,又想着既然这两人在一起对自己有利,他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平白和谢泽起了冲突。 因而此刻,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两人再提起此事,他要好好儿想一想,好好儿的,想一想…… 好在谢泽难得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当真就遂了康元帝的心意,没有多做纠缠,反而很是直爽地道:“并无其他事了,臣告退。” 江信见状也连忙学着他殿下的样子,行礼告退。 “……”康元帝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恭敬地离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自己都在想要怎么搪塞过去了,结果这两人怎么问都不问?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谢泽这小子他还是了解的,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总觉得在憋着什么坏水呢。 康元帝心中不安,就听到身旁的王公公微微弓着身子,讨好地道:“这《京城月报》一听就是个好东西,殿下还是念着陛下对他的好呢。” 康元帝闻言眉眼间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嘴上却淡淡地道:“也亏得他有心,这么多年没白疼他。” 若是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想出了这样的主意,只怕是要第一时间就把这月报的刊印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好牢牢把握京中舆论的动向了。 哪里像谢泽这般,不仅主动上奏交给他,还愿意一切听他吩咐。 想到自己那几个糟心的儿子,康元帝忍不住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道:“罢了,今日乏了,不看折子了,回寝殿休息吧。” “是。”王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顿了顿又道:“兰贵妃方才差人来问,陛下今日可要去那边休息,陛下您看……” “不去。”康元帝沉下了脸,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寝宫。 兰贵妃长得貌美,性子又温柔,以往他对这位解语花还是很喜欢的。 可随着魏家得势,老四渐渐地大了,每次去到兰贵妃那里,便是听她念叨些老四的事情,听得多了,便也烦了,以前的情意也就渐渐消失了。 王公公见状也没有多劝,小跑着便跟了上去。 * 今日休沐,难得没有什么事情,谢泽便也不急着回去,牵着江信的手慢悠悠地去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宫殿。 咳,其实江信是有些急着回兵器营里继续赶工的,可是谢泽不乐意,都忙了好些天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再说了,师傅们年纪都大了,也是需要休息的。 江信觉得挺有道理,而且他也很想去他殿下自小长大的地方看一看。 因着是先太子遗孤,谢泽自小便和其他皇子一样,住在皇子所,他住的寝室比较偏,不过院子很大,而且和其他皇子的住所有些距离,比较亲近。 “那个时候,陛下常常来皇子所看我,每到这个时候,其他皇子都会特别嫉妒地看我,觉得是我抢走了他们的父亲。”谢泽一边带着江信进了院子,一边把以前的经历当成趣事一般讲给江信听。 “其实我那时候觉得他们挺烦的,而且根本想不通他们嫉妒我什么,至少他们的父母健在,他们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的谢泽,远比现在还要孤僻,他本就因为自己不是康元帝的儿子,在皇子所中的地位尴尬,又因为自己独得圣宠,被众人排斥。 他们不敢欺负他,可抱团孤立他,敌视他还是做得到的。 这样的经历,江信也曾经有过,所以他听到殿下提起的时候,便忍不住握紧谢泽的手,心疼地看着他。 谢泽捏了捏江信的手心,好不容易和自家阿信出来一趟,不想把气氛弄得特别感伤。 现在可不是以前想要和阿信装可怜博同情的时候,他希望阿信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够开开心心的。 这么想着,谢泽便又像是讲笑话般的对着江信道:“所以说,我一直觉得他们还挺好笑的,小时候抱团针对我,等长大了居然还敢若无其事的跑过来拉拢我,真当我不记事吗? 反正那几个家伙来找我说话,我是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的,对了,他们若是来找你,你也别搭理他们。 这些人心眼儿坏得很,你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江信有些无语,殿下是因为身份和兵权才被几位皇子拉拢,他只是个伴读,且也不可能做殿下的主,谁会没事儿来找他? 像是知道江信在想什么似的,谢泽哼了哼,特别骄傲地道:“现在眼红我身边有你的人可多了,只是他们抢不走罢了。” 琉璃生意,天机弩,以后还会与《京城月报》,哪一样不是那些个皇子削尖了脑袋都想得到的东西,只是他们没有这个福气罢了。 江信:“……” “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也好就没来这里了,我的院子应当还留着呢。” “好。” 江信有些好奇地跟着他殿下打开院子的大门。 出宫建府之后,跟着谢泽的几个奴才便随着他一块儿去了王府。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未进新的主子,平日里便也没有宫娥来此处打扫,到处都是落叶和杂草,还有不少的蜘蛛网,看着比冷宫还要寒碜一些。 “……”谢泽的脚步顿了顿,突然有些后悔带着自家阿信来这里追忆往昔了,和他想象中的风景也差得太远了。 尤其是他印象里的那株冬日里开得特别好看的腊梅花,如今也枯死了,实在是没什么好欣赏的…… 倒是江信,兴致一点儿都没减,高高兴兴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似乎是想要在这个院子里,找到他殿下曾经生活的痕迹。 不过外头就是乱糟糟的一片,的确是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江信又把目光转向了屋子,眼巴巴地看向他家殿下。 谢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带着自家的好奇宝宝打开了寝室门,一边笑着道:“我记得当时搬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东西落在了这里,后来也懒得回来拿了,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收走……”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顿住了脚步,看向了屋子里多出来的,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们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看着约莫只有七八岁,浑身都灰扑扑的,脸上还有些擦伤,手里抓着半个包子,嘴巴也鼓鼓的,大约是在他们来之前,躲在这里偷偷地狼吞虎咽。 看到有人过来,小孩儿吓得想要赶紧把嘴巴里的包子给咽进去,可是却因为吃得太急直接堵在了嗓子里,噎得都快要翻白眼了:“唔!唔——!” 谢泽连忙上前抱起小孩儿拍了两下背,江信又给他顺了好一会儿,才让那么大块的包子给顺利咽了进去。 谢泽把小孩儿放下来,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的眉眼,有些不确定地道:“十皇子?” 小孩儿见谢泽认出了他,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小声地道:“是,小十见过王兄。” 他曾在宫宴上见过谢泽,听其他的兄长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而谢泽之所以能认出来,也是因为上辈子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这小子,在诸多的皇子中,和这小子接触也算是多的了。 想到这里,谢泽看了眼这孩子身上的伤,皱了皱眉道:“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第103章 亲人 十皇子谢永言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谢泽,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江信,随后捏紧了手里的包子,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肚子饿了,就去膳房里偷了些吃的,又怕被人发现,就找了个没人的屋子偷偷躲着吃。 他从以前就经常这样干,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有人进来这个破屋子。 纵使谢永言如今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这会儿听见一向严肃的谢泽王兄问他,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过就算他不说,谢泽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谢永言的生母是皇后宫里的一位宫女,一日皇上宿在皇后宫中,皇后身体抱恙不宜侍寝,便让自己的心腹宫女代替自己服侍了皇上。 只是没想到这宫女运气不错,才只是那么一次便有孕了,被皇上晋封了位份。 皇后心里不痛快,对这个宫女也就不是很待见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大约是孕期没有好生养胎,在生下谢永言不久后,宫女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在一天夜里,就这么被一场风寒给带走了。 而十皇子谢永言,自那一天起,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在皇宫里,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有时候过得还不如奴才。 谢永言在皇后宫里长到了四岁,除了乳娘没有人会理他,就算他主动去找那些奴才说话,那些奴才事先得了吩咐,也是不敢搭理他的。 等到了五岁的时候,谢永言便住进了皇子所。 乳娘总说,等去了皇子所,会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他们会和他一起玩儿,会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等到到了皇子所,他才发现,这里是有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儿,可依然没有人想和他玩儿。 不仅如此,他的这些兄弟,比皇后宫里的那些奴才更讨厌,他们会故意打翻他的饭碗,故意绊他跟头,然后嘲笑他是没娘的孩子,连饭都不会吃,路都不会走。 他不喜欢皇子所,可是却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了。 不像别的皇子,小的时候还可以去自家母妃宫里小住,皇后像是丢垃圾一样迫不及待地把他丢出去了,他只能住在皇子所里了。 他没有母妃给自己开小灶,每日就只能等着皇子所开饭的时间,要是被人打翻了饭,就要饿一天肚子,他是饿得受不了了,才会去膳房里偷吃的,不是故意要做小偷的。 谢永言就这么低着头,看了看手里还剩下一半的包子,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冒出来了。 谢泽&江信:“……” 小小的十皇子如今已经知道什么叫丢脸了,他现在就觉得很丢脸,又忍不住想给自己辩解,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嗝!我以前,很少哭的,嗝!” 以前乳娘在的时候,他还会再乳娘面前哭一哭,现在来了皇子所,乳娘也没调去了其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就算哭了也是让别人看笑话,已经很久没有掉眼泪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约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谢泽王兄。 他知道,谢泽王兄也自小也失去了母亲,不,王兄比自己更可怜,他连父亲都没有了,可是他长成了那么厉害的人。 谢永言在晚宴上见过,王兄谁的面子都不给,不管是二皇兄还是四皇兄,他脾气来了谁都敢骂,偏偏皇兄们还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在小小的谢永言心里,谢泽王兄就是他最崇拜的人了,他好想以后也能成为王兄那样的人。 可是现在,却被王兄看到了自己这么丢脸又糟糕的一面,王兄那么强大又厉害,肯定最讨厌爱哭鬼了,他要被王兄讨厌了。 一想到自己会被最崇拜的人所讨厌,谢永言顿时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往下掉。 “……”谢泽一脸黑线,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准还会以为他和阿信来欺负小孩儿了,当即便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别哭了!” 谢泽对待阿信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耐心,这有点儿凶的语气立时把谢永言吓得噤了声,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两人。 “……”江信瞧见这孩子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连忙拉了拉他殿下,小声地道:“殿下,他,受伤了,要看,大夫。” 虽说伤口不是很大,可毕竟是孩子,身体不比大人,即使是小伤口也要多注意些。 而且,瞧着这孩子除了脸上的青肿,浑身都脏兮兮的,也不知道衣服下面有没有哪里伤着,最好还是找大夫去检查一下为好。 谢泽皱了皱眉,随后把这小崽子拎起来抱着,对着江信道:“我送他去太医院。” “嗯。”江信弯了弯眼睛,跟在自家殿下身后出了院子。 谢永言受宠若惊地被谢泽拎到了怀里,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瞅了眼跟在旁边的江信,小声地道:“谢谢……” * 到了太医院,在太医诊治之后,才发现这小子身上的伤害真不少,前前后后,几乎都没几块好肉了。 谢泽虽然懒得管那些个皇子之间的斗争,可也看不得一个孩子被这样欺负。 更何况,在上辈子,这小子还帮了自己一个忙,他算是欠了前世的谢永言一个人情,想到这里,便冷下脸对着太医叮嘱:“这些日子就让他在太医院休息吧,皇子所那边如实说就行,我会将此事禀报陛下。” “是。”太医自然不敢不答应,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江信见自家殿下安排好了,低头看了看乖乖躺在床上的谢永言,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头,弯起眼睛温柔地道:“你在此处,好好,养身体,不必担心,其他,殿下会,想办法的。” 谢永言捏紧了被子,自从记事起,还从未体会过这样温暖的感觉。 他好想求王兄还有这个温柔的大哥哥,求他们带自己离开皇宫,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可是最终,他只是低下了头,闷闷地道:“好。” 王兄和大哥哥已经对他很好了,他们带他来医治伤口,还答应会和父皇禀报此事,以后他的处境应该会再好一些,他不能得寸进尺。 江信见着谢永言乖乖的样子,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十皇子长得和他殿下有三分相似,他看着这孩子,忍不住就会想殿下小时候的模样。 不过脾气应当是不像的,听阿福说,他殿下小时候就挺凶的,那几个皇子最多就是抱团不理他,确实没人敢欺负他的。 “阿信,走了。”谢泽吩咐了太医一声,见他阿信还在照顾那个臭小子,还对他笑得那么好看,顿时就有点儿吃味了,直接过来拉住了江信的手,催着人离开了。 “哦,好。” 太医从背后看着两人离开时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昨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过了,没想到这两人今天就开始手牵着手逛皇宫了,不愧是贤王殿下,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把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转头瞧见十皇子还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才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道:“殿下放心,等陛下知道了此事,以后定然不会再让其他人这般对您的。” 十皇子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干巴巴地道:“嗯。” 不再被欺负已经很好了,他要多多吃饭,快点儿长大,以后也像王兄一样早早地求父皇让自己去从军,这样就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了。 * 谢泽和江信不知谢永言心中所想,从太医院出来后便又去了一趟皇帝那儿,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康元帝。 康元帝虽以仁善出名,也向来不喜欢后宫内抱团欺负弱小,可他毕竟是皇帝,日理万机,孩子又那么多,哪里可能什么都管得过来。 而且老十也只是个不受宠的宫女的孩子,他对这孩子的关注度也的确是有限。 可纵使再怎么不在意,这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听到皇子所里的其他皇子竟然对着老十拳打脚踢,肆意嘲讽,甚至还不让他吃饭,康元帝动怒了,当即便下令暗卫彻查此事,又下了旨让太医院务必把这孩子养好。 经过这一出,谢泽和江信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两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离开了皇宫。 “殿下,上一世,是将皇位,传给,十皇子了吗?”上了马车,江信有些好奇地问自家殿下。 梦里的场景有时候并不是很清晰,而且还很跳跃和混乱,只是十皇子出现的次数比旁人多了一些,他才作此猜测。 谢泽也没打算瞒着他,点了点头道:“他能力不错,对我也没什么敌意,而且,他答应在我死后将我和你合葬在一处,我便立了遗诏,让他继承皇位。” 话音刚落,谢泽顿了顿又道:“他应该是照办了的。” 其实那个时候,几个皇子知道他没有儿子,都削尖了脑袋地讨好他,就想要从他手中继承皇位。 他已经懒得去辨别谁对他是真心,谁对他是假意,或者说,都是假意。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和他的阿信合葬。 可即使是这么一件事,都困难重重。 宗室不会让他和一个男子入太庙合葬,他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够威慑住他们,可等他死了呢?等他死了,那些人完全可以枉顾他的意愿,把他的阿信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他怕了,他怕阿信离得太远,黄泉路上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最后,他选择了谢永言。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的阿信是个祸害,连死了都还在迷惑他,都在上奏让他赶紧处理了阿信的尸体,最好是挫骨扬灰,以免越陷越深。 只有谢永言,曾经上过一封奏折,客观地陈述了他的阿信并非魅惑主上的佞幸,还写了他阿信曾经改进了投石车的功绩,理当厚葬。 他觉得谢永言对阿信存着一分善意,若是把将他二人合葬的事交由谢永言去办,对方应当是会愿意的。 江信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见谢泽回忆起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下意识地趴到他殿下的腿上,撒娇般蹭了蹭对方的腰窝,笑着道:“那我和殿下,其实上辈子,还是,在一起了的。 我们两辈子,都会在一起。” 谢泽闻言一愣,随后握紧了江信的手,温柔地回应:“嗯。” 年关将至,阿信的投石车也差不多快完成了。 京城月报的第一期,应当也能在年前就刊印出来了。 这一世,他要和阿信开开心心的,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堂堂正正地成亲。 这样,百年之后,他和阿信就能光明正大地合葬在一起,谁也不能再说一句他们不好。 谢泽俯身亲了亲阿信的额头,轻笑着道:“今年,阿信和我,应当会过个不错的年。” 当然,对他们来说可能会不错的年,对旁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在千里之外的西境,一对年迈的夫妇,正带着家中的孩子一路风尘仆仆地往京城的方向前进。 “在西境住了这么多年,我都担心回去京城要不习惯了。”老妇人坐在马车上,对着自家老爷笑了笑道。 那老爷倒不似妇人那般和蔼,看着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闻言淡淡地道:“总归是要比西境舒服的,你担心什么?” “是。”老妇人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几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等回了京城,也该给他们相看亲事了。” “嗯,等回去你多走动走动,给他们好好儿挑一挑。” “这是自然的。”老妇人应了一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不经意地提道: “说起来婷婷的那个孩子应当也大了,前些日子,我听从京城来的行商提起,那江正初的续弦暗害嫡长子,才使的那孩子自幼不会说话,其实并非是天生的哑巴。 江正初因此被革职,江家的财产也抄没了大半,也不知现下,那孩子过得如何了? 那老爷听她提起江家,当即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等回去暗中打听一下,若是他过得不好,送些银子过去救济一下便是,无需花什么心思,也不必相认。 他是江家的人,与我陆家,并无什么干系。” 第104章 归京 正在马车里说话的这一对老夫妇,正是江信从未见过面的,血缘关系上的外公和外婆。 陆老将军镇守西境多年,如今已经年近七十,这次回京,便是提前上奏了圣上,准备告老还乡了。 江信的生母陆绮婷是夫妇俩最小的女儿,也曾经是陆家最得宠的一个孩子。 陆绮婷虽是女儿身,却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且颇具武学天赋,幼时与她大哥比武切磋,往往都能和陆昊空打个不分胜负。 陆老将军也曾经对这个小女儿寄予厚望,只是后来,陆绮婷看上了江正初,留在了京城。 陆老将军对江正初不喜,两家便逐渐疏远了。 再后来,陆绮婷难产去世,江正初无缝迎娶新夫人进门,陆家自然也是怀疑过的。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陆老将军还是暗中找人去查过的,只是调查的结果,陆绮婷确实是难产而亡,便没有再多追究。 那时正逢西境军情紧急,家里的事也一堆。 陆老夫人原本还跟陆老将军提过,要不要把那孩子接到身边来养。 毕竟江正初已经娶了新夫人,那孩子占着一个嫡长子的位置,总归是讨不了好的。 他们家儿子多,也不缺江信那一口饭吃。 只是陆老将军在她刚提出来的时候便拒绝了,江信刚出生时他去看过一眼,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学武的料子,日后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再者江信的生父还在,江正初若是不同意,他们就算想要把江信带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后来,在西境的时候,他听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哑巴,不能说话,身体也弱,便不再关注江信的事情,也让自己的夫人儿子不要多管闲事。 如今就要回到京城,直到听自己的夫人说起,陆老将军才想起了这个外孙。 听到江信并不是哑巴,只是被人陷害的时候,陆老将军的第一反应不是自责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孩子接到身边来照顾,反而是有些怨怪地看向自自家夫人: “不是和你说了,以后不用特意去关注江家的消息吗?你怎么还去打听他?”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老夫人有些委屈,她的丈夫向来说一不二,她怎么敢违逆,只是悻悻地道: “江家的事情闹得很大,那傅雪榕的女儿还是四皇子的妃子,如今从京城来的商贩都在谈论这件事,我这才无意中听到的。” 陆老将军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等到了京城,让家里的人去探探如今的局势再说吧。总之,你不要去主动联系那小子。 江家闹出了这样的风波,他又是在江家长大,谁知道长成了什么样的性子?” 话音刚落,陆老将军顿了顿,又忍不住语带嘲讽地道: “你生的蠢女儿,当初让她嫁给我给她挑的夫婿,她硬是不嫁,最后挑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还把自己的命给弄丢了。” “……”陆老夫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最后还是习惯性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进去,只是低下了头,有些无力地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婷婷也去世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你要说的吗?”陆老将军冷哼了一声,随后也懒得再开口,合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去京城路途遥远,这一路少说也得有半个月,他们年纪不小了,还是多养养精神的好,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无关之人的话题上吵架。 陆老夫人见他这样,便也知道是不想再说了,只得叹了口气,结束了话题。 * 京城。 月报的事情敲定下来之后,康元帝第三天便派了自己的心腹过来和谢泽江信一块儿商讨第一期的内容。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康元帝这两日还特地吩咐内阁诸位每人写一篇纪实类的文章,让他们讲讲以前的一些真实经历。 不拘是年少时的趣事,或者是读书时遇到的困难,又或者是入朝为官后办过的一些事情,都可以说一说。 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用白话一点的文字,不要太过晦涩难懂。 毕竟他们这月报面向的是所有人,而非单单只是读书人,这样就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辞藻堆砌了,反而越是简单易懂的文字,说不定越能得到百姓的喜欢。 内阁的几位臣子压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接到了这样的命令,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你说,陛下让我们写这个文章,是何用意?”今年方才进入内阁的榜眼有些忧心地问一旁的前辈。 又是少年经历,又是当官后做过的事,莫非是要调查他们的背景,莫非是和几位皇子有关?皇上是想知道他们私下里是否和几位皇子有接触? 陛下说文章的内容务必要真实,意思是让他们老实交代不要说谎?难道是陛下已经查到了什么? 然而,在内阁呆了好几年的老前辈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想法,只得干巴巴地宽慰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我等照办便是,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说的倒是轻巧。 他们这些能进内阁的,都是每一届科举考试的前三甲,几位皇子自然不会放过拉拢他们的机会。 就算他们没有答应投靠哪位皇子,可私底下也总有过接触,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一个不痛快,直接扣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给他们? 可想再多也没用,陛下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可能不写,只得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写什么,怎么写…… * 就在内阁中的一众大臣都在为了一篇普普通通的白话文焦虑到头秃的时候,谢泽已经写了整整两千字的文章交给了康元帝派来的心腹臣子苍宾白。 苍宾白如今是《京城月报》的负责人,对着第一期的内容可以说是分外看重,见谢泽亲自写了一篇交给自己,立时认真地看了起来。 然而只看了三行,苍宾白原本激动的神色顿时就木了,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道:“殿下,这手稿……可是拿错了?” “没拿错,就是这个,这两天刚写的,你是第二个读到他的人。”谢泽看了一眼,摆了摆手淡淡地道。 第一个自然是江信,他实在是没办法打消他殿下要用他俩的故事作为第一期月报第一页内容的念头,只好绷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而谢泽却没有放过他,拉过他的手淡淡地道:“阿信也看过了,内容基本属实,就放到第一期的版面上吧。” 苍宾白:“……”您是认真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谢泽理直气壮地道。 苍宾白木着脸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快速地看完了文章,再三确认自己的理解没有错,这才艰难地抬起头道:“下官,没有问题。” 反正等把所有录用的稿子归拢之后,还要拿给陛下去审阅,等陛下确定没问题之后再刊印的。 就算有问题,也是陛下有问题,他可不想去反驳正在兴头上的殿下。 话说回来,他原先还想着殿下当真是忠君爱国,竟然会向陛下提出这样的好主意,如今看来…… 这家伙其实就是想秀恩爱吧?! 苍宾白默默地把谢泽的手稿放进随身带过来的书包里,他怕再多看一会儿眼睛都要被闪瞎了,顿了顿才看向江信道:“不知江公子可也准备了一些内容?” 话是这么说,不过苍宾白却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不再是什么王爷和伴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他就谢天谢地了,他们这是个正经的严肃刊物! 好在,江信还是比他殿下靠谱一些的,给的手稿是雕刻木头的一些心得,写的很认真和详细。 苍宾白虽然对木雕没有了解,可也能看出江信是花了心思的。 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木雕感兴趣,不过苍宾白对这一篇手稿却很满意。 陛下说了,第一期月报发行的时候,还要留下一块小版面用来招收广大百姓的投文,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样也可以多倾听百姓的声音,了解百姓的需求。 江信这篇文章,是以一个木雕师的口吻,对鼓励百姓投文非常有帮助。 所以即使对此感兴趣的人可能不多,苍宾白还是决定将他放到第一期的版面中。 收下了两篇稿子,苍宾白又就月报的细节和两位仔细商量了一番,一直到日头快要落山,这才离开了王府。 第二日,苍宾白又来了,拿着内阁几位大臣的文章,和两人一块儿选出了几篇比较有趣的文章。 等所有的文章都初步敲定后,苍宾白便匆匆地去了宫里,交给陛下审阅。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康元帝拿到手里看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谢泽的大作。 “月黑风高之夜,吾路过江府,听闻其内传出严厉的斥责与羞辱,断定定有不平之事,便不顾江家下人的阻拦,闯入其中,果真见刑部侍郎江信正对其子江信动用私刑。 吾一见江信,便心生欢喜,他眼神明澈,心思坦荡,只一眼便……” “胡闹!”康元帝比苍宾白的心态更差一些,只看了两行便看不下去了,直接把这手稿扔,怒道: “这都写的是什么?!还月黑风高之夜,他知道自己是在宵禁时间乱晃吗?!他知道自己是私闯朝廷命官府邸吗?! 朕要的是能够挑动百姓的兴趣,又足够真实,让百姓信服的文章,而不是专门让他写风花雪月的!” “陛下明鉴,微臣也是这么说的。”苍宾白连忙跪下来,恭敬地道:“只是贤王殿下说,他和江公子的事,完美符合陛下您的要求。 而微臣……微臣在仔细调查过民意后,发现殿下和江公子如今的确是正当红的人物,而且不少人都对殿下是如何在朝上当众表白江公子的事情很是感兴趣。 臣想着若是以此为切入口,《京城月报》的确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推行出去,这才将殿下的文章放入了其中。” 说着,苍宾白又立刻严肃地表态:“当然,若是陛下觉得此文章有何不妥之处,臣等自当遵从陛下的吩咐。” “……”康元帝气得很想把这什么手稿给直接丢出去,可又不得不承认苍宾白的考虑的确很有道理,憋了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袖子,冷声道: “即便如此,只需要把事情写出来即可,谁让他抒发那么多不必要的感情?! 你,你去找几个人,把这些文章重新润色,把那些不必要的情感统统剔掉,别让朕看到这些糟心的东西!” “是。”苍宾白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地道:“可殿下心悦江公子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若是剔掉情感是否又会不够真实?” 要知道,他们这《京城月报》,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唯有真实,才会让百姓信任。 “……”康元帝又噎了噎,最后忍无可忍地吼道:“那就取舍有度,稍加润色,保留核心!这么简单的事还用得着朕教你吗?! 要是再办不好,朕就交给别人去办!” “是,是,臣这就去。”苍宾白匆匆地应了一声,麻溜儿地下去了。 康元帝气得又深吸了两口气,冷着张脸重新坐回到龙椅上。 “陛下消消气。”王公公连忙给康元帝递了杯热茶过来,讨好地道:“贤王殿下性子直,可心是好的,也是想着让陛下的月报能够推行成功呢。” “不提他了,提起他朕就一肚子气。”康元帝冷哼了一声,拿起一边的奏折翻看。 今日的折子还有一堆没看完 ,有那个闲功夫去看那小子的风花雪月,还不如多看几篇折子! 想到这里,康元帝的心绪平复了一些,刚看了两本,就忽然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淡淡地道:“陆卿告老回京的折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吧?” “回陛下,从西境到京城,若是坐马车的话,差不多要半月有余,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康元帝对这位守了边关大半辈子的将军还是很敬重的,点了点头便道:“朕记得,江信还是他的外孙?” “回陛下,是。” “既如此,便让谢泽带着阿信去迎接吧,以示朕的重视。” 第105章 陆家 “让我和阿信去迎接,他也配?”谢泽接到圣旨的时候,当即便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 江信:“……”殿下您是不是忘了,刚刚接近我的时候还拿陆老将军为借口了呢。 王公公:“……”殿下您这话说的,那陆老将军可是江公子的外公,以后说不准儿还会成为您的外公嘞。 谢泽当然知道陆老将军是江信的外公,正因为知道,他对那个老家伙才没有半点好感。 若是这老家伙对阿信尚有半分关怀,上辈子就不会对走投无路的阿信视而不见,以至于他遇到阿信的时候,也不会看到对方过得那样艰难。 江信显然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让他们去迎接陆将军,不过细想一想,上辈子陆将军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京的。 那个时候,他刚被赶出家门不久,身上的伤也没有好,便一直窝在租住的一间小房子里,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才知道此事,是江良才来看他的时候告诉他的。 那个时候他还曾经期待过陆将军会不会还记得他这个外孙,又怕将军听说了自己偷盗的事情后误会讨厌自己,特地写了一封辩白信交给江良才,请求他如果将军府有人找他,一定要把这封信给对方。 江良才答应了,过了一段时间过来的时候却告诉他将军府并未来人,那封信,自然也就没能送的出去。 那个时候的心情,江信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再怎么难过,也及不上被赶出家门的时候。 说到底,他不过是陆将军从未谋面的外孙,连朝夕相处的亲生父亲都能够那样厌恶他,更何况是外公呢? 因此,重活了一世,再听到这个名字的事后,江信反而比谢泽平静多了,瞧见自家殿下横眉怒目的模样,还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生气,随后对着王公公弯了弯眼睛道: “谨遵,陛下旨意,有劳公公了。” “江大人客气了。”如今江信已经有了正经的官身,王公公自然也改了口,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便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了。 出了王府,王公公回忆起方才江信扯殿下衣服的小动作,又见到殿下的暴脾气在面对江信的一瞬间就收敛了起来,忍不住笑了笑,心道也终于有一个人,能治治他们的殿下了,不容易呀。 王府书房内,送走了王公公的谢泽,对着自家伴读,又开始有些耍性子了,哼哼着道:“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也让他们看看,你被我养得有多好。” 两辈子了,陆家在江信年幼之时放弃了他,上辈子更是在回京之后对的阿信不闻不问。 别说什么生父在世,他这个外公没有权利越过江信的父亲把孩子带走这一说法,只要有心,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江正初铁了心不肯放人,若是陆家肯常常来信关心阿信,在江府的时候江正初和傅雪榕也不敢那么对待阿信。 西境是远,可也没有远在天边,若是真的关心,总会有法子的。 十几年的不闻不问,不过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没关系,他们不在乎的人,他来在乎,他们只是听了些谣言就放弃的人,他把人带回家来好好儿养着,养得比谁都好。 江信知道他殿下的意思,仰起头亲了一下他的殿下,眉眼弯弯地道:“嗯。”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拼命努力想要得到父亲和外公一丁点儿关心的少年了,他已经有了最好的亲人和爱人,最好的殿下。 * 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虽然坐的是铺满了软垫的马车,陆家人也统统受不了了,腰酸背痛得不行,只想赶快到了地方好好儿休息一番。 “祖母,咱们还没到吗?”说话的是如今陆家三房的小儿子,名叫陆建茗。 陆建茗生性跳脱,平日里就经常在外面喝酒跑马不回家,如今硬生生被逼着在马车上赶了半个月路,虽然中间有出去骑马透气,可还是觉得闷得身上都快要长毛了。 这句话,今日已经是他第三次跑来祖母的马车上问了,可想而知有多急不可耐了。 “快到了,再忍一忍。”陆老夫人对这个调皮的小孙子很是宠爱,拿了一包点心递给他,笑着宽慰道。 “您昨天,前天,还有前前天也这么说!”陆建茗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点心能哄得住的,听到自家主母的敷衍,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 陆老夫人瞧见他委屈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这回是真的,祖母没骗你,我们已经出了洛城,应当今日便能到京城了。” “真的吗?”陆建茗闻言眼睛一亮,一脸激动地道:“听说京城有很多好玩儿的,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可定要去开开眼界!” “你就知道玩儿!”随同来的同胞姐姐陆惠心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凉凉地道:“那京城里规矩可多得很,小心你惹出事来,祖父打你板子!” 一想到被自家祖父斥责教训的场景,陆建茗连忙一个激灵,而后又忍不住有些不服气地道:“我最多就是喝喝酒,交交朋友,去武场玩儿两把,能惹出什么事来?” “那可说不定……”陆惠心显然对自己弟弟很是了解,毫不客气地嘲讽。 “你——!” “好了好了,莫要吵架。”陆老夫人瞧着这姐弟两个又斗上嘴了,有些无奈地打断了两人,又给了陆惠心一包点心,这才笑着道: “祖母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只是京城和西境毕竟不同,老爷说了,等明日回到将军府后,大家且先好好儿休息几日。 待把京中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你们再出去放松放松。” “孙儿知道了”祖父都发了话,两个孩子自然是不敢不从的。 陆建茗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当即便拿了个点心开吃,一边吃一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向陆老夫人: “祖母,听说我有个表弟如今就在京城,是姑姑的儿子,跟我们的关系还比较亲呢,我可以去找他玩儿吗?” 陆建茗想的挺好,他刚从西境回来,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能找到个当地人带着自己,那岂不是就方便多了嘛! 陆老夫人一愣,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就见方才还在外面透气的陆老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冷着脸掀开车帘,淡淡地道:“你要找谁玩儿?” 陆建茗和陆惠心听到自家祖父的声音被吓了一跳,连忙规规矩矩地坐好,陆建茗更是磕磕绊绊地道:“就,就是表弟,绮,绮婷姑姑的……” “是谁说的你有个表弟在京城?”陆老将军这话一出,陆建茗立时噤了声,不敢再说话了。 陆老将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看了老夫人一眼,显然以为是她说漏了嘴,没等对方解释便冷着脸道: “没有什么表弟,等回到京城,你也给我收敛一些,别整日里在外面交一些狐朋狗友,净给我惹麻烦。” “是。”陆建茗有些气闷,可也不敢还嘴,只小声地应了一声。 陆老将军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小孙子,刚想让人回自己的马车,就感觉到马车放缓了速度,车帘外传来下人谦卑的声音:“将军,咱们到了。” 陆建茗闻言一愣,随后连忙拉着自家姐姐离开,顺便还不忘和自家祖父打了个招呼:“祖父祖母,我出去看看!” “……”陆老夫人瞅瞅自家丈夫冷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我们也出去吧?” 京城是大沥朝最繁华的城市,更是天子居所,每日城门口自然是人来人往,无论什么时辰,想要进城都是要排队的。 不过这只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像陆家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有特权的。 陆家的下人拿了陆家的身份路引跑到城门口的守卫那边出示了一下,那边的守卫便立刻过来行礼了。 “卑职参见陆将军。” “免礼。”陆将军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小兵也是机灵,起身后便特别有眼力见儿地笑着道:“陛下知道将军即将归京,特地让贤王殿下和兵器营主事江大人来为将军和诸位公子接风。 殿下这几日都在升阳酒楼定了位子,就等着将军呢,请问将军是先回府上修整,还是先去酒楼用膳?” “先回府上一趟吧,有劳你代为传达了。”陆将军听到陛下特意让贤王为他接风,脸上的笑意多了不少,对着这小兵也不免温和了一些。 只是他心中忍不住有些疑惑,贤王殿下的分量已经够重了,为何还要特意提一下一个小小的兵器营主事?这样的人,多半也只是跟随贤王一块儿来迎接他罢了,有必要特地提一嘴吗? 想了一会儿,陆将军也只把这归咎于这小兵大约不太会说话,觉得凡是比他高的官职的大人都要报一下名字,才显得尊重,便很快忽略了这茬,甚至连“江”这个姓都没怎么留意。 在他的心里,江家已经完蛋了,江信是个哑巴,即使不哑了也是没那个能力当官儿的,因此此江大人定然和江信是没什么关系的。 事实上,这小兵只是觉得,小江大人是陆将军的亲外孙,两人又多年未见,陆将军若是听到自己的外孙会来接自己,应当会更高兴一些。 他哪里能想到,这位陆将军竟然对自己的外孙从来不曾过问,更不知道江信如今就在兵部任职这件事,以至于就闹出了这样一个尴尬的乌龙。 * 得到陆将军一家已经回京的消息时,江信还在兵器营里做事,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和自家王爷一块儿去了定好的酒楼。 毕竟是陛下的吩咐,陆将军又是自己血缘上的外公,于情于理也不能怠慢了。 好在陆家人回府之后怎么也得先把自己收拾一番,江信和谢泽赶到酒楼的时候,人还没到,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谢泽却以为他是在紧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慰道:“别怕,他若是敢为难你,我饶不了他。” “……”有你在旁边,还有谁敢为难我…… 江信在心里默了默,面上却是有些无奈地道:“不是怕,我只是,有些担心,会把陛下交代的,差事,搞砸了。” 他猜测陛下应该是觉得自己是陆将军的外孙,派他来接风的话应当会让陆将军高兴一些,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不过他殿下是当今最受宠的王爷,又和陆将军一样上过战场,立下了战功,有他在的话,应当也够了吧。 这样想着,江信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打定主意一会儿就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乖乖地待在他殿下身边。 就在此时,包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多久,下人就打开了门,陆将军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三个孙子一块儿走了进来,看到谢泽身上的蟒袍,便带着几个孩子过来行礼了。 “臣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谢泽扫了眼众人,这才淡淡地道:“将军一把年纪了,不必多礼,坐吧。” “……是。”陆将军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带着几个孩子落了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贤王殿下对他,似乎有些意见。 他这么多年未曾回京,按理说和贤王并没有什么冲突,又同是武将,对方应当对他颇有好感才是,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不过想起京城来的人对这位殿下的评价,陆将军又在心中宽慰自己,说不得这贤王就是这么个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性子,对谁都一样。 刚这么想着呢,陆将军就见谢泽低下头,温柔地对着那旁边的人道:“阿信可有什么想吃的?” 陆将军:“……” “都可以。”江信瞧见陆将军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道。 谢泽点了点头,笑着道:“那行,反正我点的都是你爱吃的。” 陆家众人:“……”既然是接风洗尘,不应该是按照我们的口味点吗?这家伙哪儿来的? 江信:“……” 第106章 不识 陆老将军嘴角抽了抽,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有些不适,状似不经意地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江信连忙恭敬地道:“下官江信,见过陆将军。” 陆老将军闻言点了点头,笑着道:“原来是兵器营的主事江大人,久仰。” 江信&谢泽:“……” 时隔多年,陆老将军早就已经忘了当年被留在江府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方才守城的将士曾经提过一嘴,和贤王一块儿来给他接风的,还有一位兵器营的江大人。 因此这会儿,陆老将军自然是把江信的身份给对号入座了,还心道难怪当时的小兵会特意提一嘴江大人,原来是因为此人和贤王关系甚笃。 “将军,客气了。”江信看着陆老将军的反应,就知道他早已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当然,也或许是从来没有记住。 既然陆将军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便也不用刻意提起了,也省得两边都尴尬。 然而谢泽却没有江信那么好的脾气和宽大的胸襟,扯了扯嘴角不阴不阳地道:“陆将军当真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 连自己的亲外孙都认不出,还说久仰大名,等他知道江信的身份之时,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可笑。 陆将军直觉谢泽的确是在针对他,可却被针对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也有些不悦地道:“王爷何出此言?” 谢泽刚要开口,就被自家阿信拉了拉袖子,当即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他,只给他阿信夹爱吃的菜,连杯酒都没给人倒,打算吃完了就赶紧走人,阿信肯定也不想和这些人多待了。 陆家众人:“……”要是这会儿还看不出来贤王是真的不待见他们,那他们也太没有眼力见儿了一些。 陆老将军将酒杯重重地砸向桌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两朝元老,又在西境镇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谢泽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身上的军功还不知道是不是陛下为了给他造势而夸大其词了。 更何况,是陛下派对方来给自己接风,再怎么着,也不该如此对自己摆脸色,这贤王,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目中无人。 想到这里,陆老将军的脸拉得老长,刚想开口质问贤王是什么意思,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抱歉,下官来晚了。”兵部侍郎罗献急匆匆地进了屋,看到几人之后连忙上前行礼:“参见王爷,参见陆将军。” “免礼。”谢泽看了眼罗献,淡淡地道。 “谢王爷。”罗献直起身,又和江信打了个招呼,这才笑眯眯地看向陆老将军,拱了拱手道:“下官兵部侍郎罗献,久闻陆老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罗大人客气了。”总算有个正常的对他态度恭敬的大臣过来,陆老将军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坐吧。”谢泽没什么情绪地出声道。 “多谢王爷。”罗献笑嘻嘻地寻了个谢泽和陆老将军中间的位置坐下来,瞧见江信疑惑的眼神,偷偷地对他挤了挤眼睛。 江信:“……” 罗献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他显得没事找事跑过来蹭饭,而是陆将军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里。 康元帝原想着由谢泽代自己前去,已经能够显示自己的重视了,再加上还有江信,陆将军的亲外孙随行,应当能让陆老将军满意。 可是转念一想,自家侄子除了在江信面前话多一点,就连对他这个亲皇叔,都爱搭不理的,派他去给陆将军接风,就算是江信的外公,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那江信毕竟哑巴了多年,这才恢复了多久?话还没说圆溜呢,指望他去活跃气氛,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康元帝只好又临时点了兵部侍郎罗献过去作陪。 罗献为人圆滑,幽默风趣,又和江信谢泽都是熟识,去了也不会尴尬,正好可以调节一下氛围。 于是,罗献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过来了。 刚刚进屋时,瞧见陆将军那横眉怒目的模样,罗献不禁在心里感慨,还是陛下深谋远虑啊。 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把人老将军给气成这样,他要是不过来解围,今日这接风宴说不准儿就要变成结仇宴了。 “升阳酒楼的招牌菜都很不错,将军和几位公子定要好好儿尝尝。”罗献一坐下就给几位把酒给满上了,又举起酒杯笑着看向众人道。 “一别京城十几年,老夫离开那会儿,这地方好像还不叫升阳酒楼,如今换了名字,连招牌菜也都换了。”陆老将军也不想刚回京城,无缘无故就得罪了贤王,既然有人给了台阶,便从善如流地下了,开始和罗献聊起这些年京城的变化。 罗献自然是热情地回答着,两人一问一答,总算是不那么尴尬了。 陆家几个小的此时也是小小地松了口气,方才那样子,他们还以为自家祖父要和那位贤王殿下对上了。 陆建茗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瞧见祖父和罗献在有来有回地寒暄,又瞅了瞅一旁安静吃菜的江信,忍不住凑了过去,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容,小声地道:“在下陆建茗,幸会。” 谢泽早就看见这陆家小子鬼鬼祟祟的样子,这会儿听见他摸过来找阿信说话,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被阿信给按住了。 只见他阿信也礼节性地小声回了陆建茗一句:“幸会。” 谢泽:“……” 陆建茗瞧这江信好像还挺好说话的,当下便来了劲儿,笑着夸了一句:“我观兄台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没想到都已经成为兵器营的主事了,果真是年轻有为,令在下佩服。” “陆公子,过奖了。”江信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 陆建茗见这人有些腼腆,好在自己脸皮厚,再接再厉地道: “我和家中兄弟都是初来京城,对京城之事完全不了解,不如我与兄台交个朋友,日后京中若是有些什么好玩儿的活动,兄台可别忘了带我去见识见识。” 江信:“……”他以前是个哑巴,后来虽然恢复了也很少出去参加那些世家公子的聚会,只跟着他殿下去过一次魏家的赏花宴,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要说京城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好玩儿的活动,他还真的不知道。 而且,他也不想和陆家的人牵扯太深,就算面前的陆建茗看着挺友好的,可他的身份尴尬,等陆将军发现后难免多生事端。 正这么想着呢,就见罗献和陆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聊到了他的身上。 陆将军听说江信就是研制出“天机弩”的人,顿时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原来江大人竟然就是研究出天机弩的人?!如此年纪就能对兵器研究有如此深的认识,以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陆将军身为武将,纵使对京城里的事不甚了解,可对于兵器兵法这些东西还是颇为关注的。 他在还未回京之前,就听说兵部有人研制出了一种名为“天机弩”的弩箭,比起普通的弓弩更轻便,射程更远,还能一次十几连发,若是能够装配到他们的远程兵上,定然可以成为出其不意的制胜利器。 他还想着回京之后,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去拜见一下这位研究出新兵器的大师,谁能想到他这就见到了。 而且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研究出“天机弩”的人并非是什么比他还年长的前辈,反而是和他的孙子差不多的一个少年。 难怪,难怪那守城的小兵会特意提一嘴这位江大人,原来不是因为谢泽,而是他本身就足够优秀。 这么想着,陆将军对着江信的神色倒是越发的柔和了,就像是看着一个出色又有前途的晚辈一般。 “……”罗献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陆将军,虽然江公子前途无量是句实话,可陆老将军是对方的亲外公,哪儿有亲外公如此直白又欣赏地夸赞自己的孙子的,他甚至连谦虚都没有谦虚一下。 最重要的是,陆将军竟然称呼江公子为江大人…… 就算江信当了官,可陆将军身为外公,还要和自己的外孙如此见外吗? 罗献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只得附和着夸道:“江大人的确是年轻有为,陆老将军能有此外孙,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包括空气都陡然间静默了一瞬。 “……”罗献看着陆将军突然变得僵硬的脸,心里头咯噔一声。 怎么了?他说错了什么吗?怎么感觉气氛忽然就变了? 直到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陆将军僵住的表情才有了动静,重新打量地看向江信。 先前一直未曾留意,只觉得这年轻的兵器营主事有点儿面善,如今仔细瞧着,才恍惚间发现,这人的脸,和他早逝的小女儿的确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非常像。 只是陆绮婷去世那么久,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这个女儿,自然也就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如今想起贤王方才的阴阳怪气,还有他刚刚还对着江信一脸欣赏的赞扬,陆将军的脸瞬间就黑了,怒瞪着江信,没好气地道: “好啊,原来你就是我那十几年没见的外孙,既然明知我是你外公,为何方才不说?!” 这不是存心看他笑话吗?! 他第一时间不是反省自己连外孙的名字都不记得,而是觉得江信就是故意不说,才害得他在外人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 自己夸自己的外孙前途无量,还称呼江信为江大人,一副敬佩尊重的样子,岂不可笑至极! 江信因陆将军突如其来的质问愣了一下,还未开口就被自家殿下接过了话头,只听到谢泽冷笑着道:“将军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方才刚一见面,阿信就向将军自报了名字。 莫说是阿信了,便是连本王也没想到,将军竟连自己外孙的姓名都不知道,这谁能想到呢?” 陆将军:“……” 陆家众人:“……” 陆建茗也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江大人,竟然就是今天他和祖母提起过的那位表弟。 他曾经偶然间听自己的父亲提过一嘴,知道自己的那位小姑姑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姑父又早早地另立新妇,想必在家中应当也过得很不容易。 谁曾想到,他这位表弟如今看着不仅过得不错,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还是天机弩的研发者。 这天机弩,他可是听大伯和祖父提过的,据说在原有的弓弩基础上做了非常优秀的改进,若是能大量地生产,以后大沥朝说不定就能培养出一队所向披靡的弓弩兵了。 那个时候他祖父还说,以后去了京城有机会就带他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师,谁想到大师竟然就是他表弟?! 不过,他的祖父此刻好像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这是当然的,陆老将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固执性子,为人又死板又好面子,如今忽然发现当年被自己认定不堪大用的弃子摇身一变,竟然比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子还要出息,能高兴就怪了! 而且,他是江信的亲外公,江信研究出了这天机弩,在京城有了这样的成就,却未曾写封信送去西境告知他,害得他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分明就是不把他这个外公放在眼里! 陆老将军这时候已经完全忘了当初是谁说的,江信是江家人,和他陆家并无关系了。 他只觉得江信不懂事,不主动与陆家联系不说,而且分明知道他即将回京,也不去城门口迎着! 若是江信主动去城门口等着,他见到了肯定会多问一句,自然也就知道江信的身份了,也好过现在,让贤王和自家小辈都看了笑话,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当然,这个时候的陆老将军还不知道,他虽然年近七十了,可这辈子活得还挺久,这么丢脸的时候,以后还会有很多的…… 第107章 功劳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好在谢泽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菜一上来就给他阿信投喂了不少,等陆将军气得完全待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完全没有饿着自己。 “殿下,陆将军这就走了,现在可如何是好?”罗献现在是已经被吓得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简单的恭维会造成现在的局面,眼巴巴地看向谢泽和江信,希望这两人给自己出个主意。 “你怕什么?他自己没认出自己的外孙,好意思跑到御前去告状吗?”谢泽冷笑一声,凉凉地道。 罗献:“……”说得好有道理,毕竟谁能想到陆老将军竟连自己外孙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就算陆将军不高兴了,跑到陛下面前说他们怠慢了自己,他也是可以解释的嘛! 这么一想,罗献微微松了口气,刚想谢过殿下,一转头就看到谢泽又牵起江公子的手了,这两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把他当外人…… 方才虽然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可罗献也能看出来,这位陆老将军应当是个暴脾气的性子,也不晓得若是他得知这两人间的关系,会作何反应。 不过陆老将军连江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想来这么些年也未曾过问过江公子的情况,既如此,江公子和谁在一起,他应当也是管不着的。 想到这里,罗献便又放下了心,他们兵部上下对谢泽和江信都很是敬服,又亲眼见过这两人之间根本不容旁人插足的那种感情,自然是希望他们俩好的。 话又说回来,他操得是哪门子的闲心啊?!他们殿下可是为了江公子连皇上都不怕的人,哪里会担心区区一个陆将军? 没见方才就已经把人气得半死了吗? 罗献若有所思,所以,方才来之前,陆将军已经被殿下气得脸都青了,其实是殿下在为江公子出气? 毕竟江公子已经脱离江家,陆家两老已经算得上是江公子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亲的人了。 可这最亲的人,却如此凉薄,这么多年都对江公子不闻不问…… 听闻江公子的生母曾经还是陆将军最疼爱的小女儿,如今看来,这“疼爱”二字,怕是还要扣掉一些水分了…… 如果当真疼爱,又怎么会…… “你怎么还不走?”没等罗献把陆家一家的情况理清楚,谢泽就有些嫌弃地看着这显眼包了,“若是没吃饱,便将这些打包回去吃吧,我和阿信还有事要忙。” “……不,不用了,我吃的差不多了。”罗献的脸木了木,随后识趣地站起身道:“那殿下你们忙吧,下官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罗献便麻溜儿地撤退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不止是陆家那群,打扰他和江公子二人世界的都是碍眼的家伙,他也不例外…… 等人走后,江信抬头看向自家殿下,有些好奇地道:“殿下,我们等会儿,有事吗?” “当然。”谢泽顿了顿,理直气壮地道:“你今天受委屈了,殿下带你出去玩儿。” 江信:“……” 虽然好像也没有受到什么委屈,不过,殿下想一起出去玩儿的话,那就听殿下的吧? * 这边两人很快把陆老将军抛诸脑后,愉快地逛市集去了,然而这会儿的陆家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陆老将军一回家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原本老夫人都已经睡下了,这会儿听到了动静,也不得不又起身赶了过来。 至于陆家的其他女眷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凑过来的。 谁都知道她们这位公公\/祖父发起脾气来有多可怕,只要不是和她们有关,她们宁愿假装不知道,反正发生了什么事,明天也可以问其他人的嘛! 不得不说,陆家人在陆老将军长期的高压政策下,已经自有了一套摆烂的方法。 可陆老夫人却是不能放着陆老将军发脾气不管的,走到前厅就看到几个孩子一脸无措地看着暴怒中陆老将军,叹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去酒楼和贤王一道用膳了吗?” 陆老将军铁青着脸,压根儿一点儿也不想提那些令人丢脸的事情。 可他不提,却非要在这儿发火,闹得所有人陪他不睡觉,这也不是个事儿。 过了一会儿,陆建茗自家祖父依然臭着一张脸站在一边,忍不住悄悄地走到祖母身边,小声地道:“祖母,咱们见到江信了,就是那个江家的,今日才跟你提过的表弟。” 陆老夫人恍惚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眼下看到陆将军这副模样,有些关心地道:“可是那孩子惹你生气了?” “除了他还有谁?!”陆老将军就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冲着陆老夫人怒道:“你还说他一个人在京城过得不如意,我看他好得很!不仅搭上了贤王,如今有了本事,现在是连我这个外公都不认了!” “不是外公你自己说我们陆家没这么亲戚的吗?那他不认我们岂不是正合你意么?”陆建茗小声地嘀咕着。 陆老将军:“……” 陆家众人:“……” “我什么都没说,外公您继续。”陆建茗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不小心给说了出来,连忙闭上嘴巴站在一边当壁画。 陆老将军又被自己的小辈给气了一下,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思惩罚陆建茗了,只冲着陆老夫人吼道: “亏你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可他呢,怕是早就我们抛诸脑后了!这么多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果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认我们这群穷亲戚了!” 陆老夫人:“……”这不是你不让我去打听的吗?也不让我寄信回去慰问,那孩子又不知道我们住在哪处,就算想来信问候,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啊! 可看着暴怒中的陆家老爷,她是决计不敢说这话的,只得笑着上前宽慰道:“这……我听老爷的意思是,那孩子现下还挺有出息的?” “何止是有出息?他还研制出了祖父前阵子夸个不停的天机弩呢!”陆建茗的大哥陆建业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他和有些缺心眼儿的陆建茗不同,自小便是祖父带大的,自然是站在祖父这边,只觉得今日这一顿饭,那贤王和江信两个人分明是处处在为难他们。 陆老夫人愣了愣,没想到这孩子原来早就有消息传到了他们的耳边,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想到这里,陆老夫人的心里有些苦涩,却还是努力强颜欢笑地安慰道: “有出息了总归是一件好事,既然那孩子如今过得好,又惹了老爷生气,那便听老爷的,以后我们也不去打扰人家,彼此安好便是。” “……” 陆将军,陆将军又被噎到了,狠狠地刮了陆老夫人一眼,这人以往明明挺善解人意的,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哑巴废物外孙,和一个前途无量的外孙,能一样吗?! 他陆家并非世家大族,多少代才出了他这么一个大将军。 年轻的时候,打了几次胜仗,立下了大功,便被封为了将军,后来,他年纪大了,再加上西境这些年也还算得上太平,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政绩了。 他老了,子嗣之中唯有大儿子还算有些出息,其他的孩子包括旁支里头,也没有特别能拿得出手的。 镇守边关这样的名头说上去好听,可他知道,以自己这些年的功劳,想要封爵,只怕是只能等到死后,陛下感怀他的不易,而后追封了。 除非,还会有什么大的功劳落到他头上,那他在有生之年,说不定还能等到封侯拜爵的那一天。 偏偏在这个时候,江信研究出了天机弩,若是日后投入到实战中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功劳。 他听夫人提过,江家已经倒了,江信也已经和江家脱离了关系,这份功劳自然是不会算到江家头上了。 而他是江信的外公,是这个世界上,江信最近的亲人了。 江信如今还年轻,就算立下了天大的功劳,陛下也不会赏赐太过,否则那些老臣就该急着跳脚了。 若非如此,这孩子也不会到现在只得了个兵器营主事的职位,说得好听,也不过是个小官儿。 这样的功劳放在他身上的确是有些浪费了,可若是给到陆家,又或者说给到他,那就能让他封爵,能让陆家至少兴旺百年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绮婷的孩子,是陆家的血脉,若是陆家好了,自然也不会忘了他的。 想到这里,陆老将军心里越发的不甘,可又拉不下面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涨红着一张脸瞪着陆老夫人道: “有出息归有出息,可他一个毛头小子,若是一个不防备被人陷害,捅了篓子,说不准陆家也要跟着他一块儿遭殃!” 陆将军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对着陆老夫人道: “他如今就一个人,又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突然得了这么大的功劳,盯着他的人定然不少,改日,不,不用改日了,就明日吧,让下人去打听一下他现在的住处,让他得空就来陆府一趟。 有些事情,他才刚入官场不知道,他虽对我这个外公无礼,可我却不能放着不管,总要提点他一下。” 陆老夫人:“……” 陆家众人:“……” “他和贤王殿下一看便关系匪浅,自是有贤王关照他的,何须我们操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两老的三儿子陆文光冷不丁地开口了。 自此回京,陆老先生只带了三房一家,倒不是他不想带别的孩子。 只是大儿子如今要代他镇守边关,二儿子英年早逝,如今陪在身边的,也就这个三儿子了。 陆文光没什么本事,在家中也一向没有多少存在感,比起出色的大哥和小妹,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能生了。 他在家中向来很少多嘴,陆老将军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反驳自己,愣了一下才有些不悦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他的外公,难道还不比一个外人更可靠吗?!” 陆文光看着自家父亲刻薄的模样,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儿子乏了,先回房休息了。”便转身离开了前厅。 几个小的或许看不明白,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 他父亲分明就是看上了江信的功劳,想要把它按在自己的头上。 若是他们一直和江信保持联系,关心江信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多年了,父亲从未关心过那个孩子的死活,还不让他们去联系江家,如今却想要将那孩子的功劳占为己有…… 纵使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是绮婷的孩子,父亲他难道就不怕小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陆文光忍不了了,这么多年的顺从和听话,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生出了反骨一般,再也不想顺着这越来越陌生的父亲,只对着几个孩子道:“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不孝子,谁准你走了?!给我回来!”陆老将军出离愤怒了,江信没有像想象中那么讨好他也就算了,连向来乖顺的儿子都开始呛他了,真是反了天了! 陆建业和陆建茗互相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最后还是陆老夫人站了出来,熟练地给自己老爷顺了顺背,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文光的身体本就不好,今日也确实有些晚了,随他去吧。 老爷您也累了一天了,我让人去端盆洗脚水过来,您泡一泡,消消气,也早些休息吧。” 陆将军犹自不解气,可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先放过了陆文光,再次对着陆老夫人叮嘱: “等明日,让人去请他过来,我就先不露面了,你是他的祖母,先好好儿和他说说话,好叫他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念着他。” 陆夫人:“……” 第108章 做梦 次日一大早,陆老将军便穿上官服进宫去拜见了康元帝。 果然和谢泽预料中的一样,陆老将军没脸提自己没认出自己外孙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在陛下面前抱怨他们的无礼,只说贤王特意招待他去了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很是体贴周到。 难得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侄子,康元帝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习惯,笑着道:“爱卿在边关镇守多年,朕就想着你当是不喜那些繁文缛节的。 谢泽年少从军,和你同为武将,想来是颇有共同话题的,你们应当能聊得来。” “……”陆老将军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微微低着头恭敬地道:“陛下说得是。” 康元帝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颇有些复杂地看向陆老将军道:“谢泽和江信之事,你可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他想着,对这两个孩子,他和陆将军应当是处在同样的立场上的。 可他身为帝王,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不如听一听陆将军身为外公的想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然而陆老将军听了康元帝的话,却是脸色一变,连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道:“江信能得贤王赏识,是他福气,微臣深感荣幸。” 康元帝:“……” 谢泽和江信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在康元帝的视角里,当然是想当然地以为陆将军定然也是知道了。 谁曾想陆将军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外孙,乍然间听到康元帝这般说,还以为是他昨天在家中发牢骚,说贤王别用有心不可信的话传到了康元帝的耳朵里,对方才会在这会儿敲打自己。 陆将军一边心惊康元帝对朝中大臣的动向竟然掌握得如此严密,竟连臣子在家里发得牢骚话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定然是在他的府邸周围安插了人手,一边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了。 若非康元帝的语气还算正常,他这会儿都要跪下来请罪了。 贤王再怎么嚣张跋扈,那也是陛下的亲侄子,是陛下最器重和宠信的臣子。 是他太过不警醒了,还把这里当成是西境呢,什么话都随便说。 康元帝根本不知道自己随口唠家常一般的话题竟然让陆将军瞬间生出了这么多脑补,只是有些惊讶又一言难尽地看向对方。 陆将军面相严肃又刻薄,看着便是不好相与的人,康元帝还以为他会比较不能接受这二人的关系,没想到他的思想境界这么高,倒是看不出来啊。 “陛下……”陆将军见康元帝过了许久都未曾言语,有些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 正在他纠结着要不要跪下来请罪的时候,就听到康元帝忽然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陆老将军微微松了口气,猜测陛下这意思应当是不打算追究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心里却是对江信的怨气更重了。 若非江信联合贤王故意下他的面子,他又怎么会气得丧失理智,在家中大声说贤王的不是,反被陛下给知道了。 想到这里,陆将军的心情就更加不快了。 “老爷,咱们现在回去吗?”家仆瞧见陆将军脸色不善,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走吧。”陆将军点了点头,他昨日已经让夫人派了下人去打听江信的住处,还特意提到让江信来陆府拜访,若是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是。”家仆立刻拉来了马车扶着老爷上去,只是才行至了一半,却被那街道上排成了一长串的队伍给堵住了去路。 陆将军本就不太高兴了,见马车突然停下来,顿时更加不悦了,冷着脸拉开车帘道:“又怎么了?” “老爷,前头好像堵住了。”家仆苦着一张脸有些为难地道。 其实先前他驾车从家里去皇宫的时候就发现这附近有家铺子还挺火,不少人在外头排着队,可那会儿毕竟还早,人还没那么多,现在却是已经排到路边了,这也太夸张了一些。 “堵住了就让他们让让。”陆将军不耐烦地道。 “小人说了,可是,可是他们说他们没有堵住道,是咱们家的马车不合规……” 这也是实话,他们昨日才来京城,还没来得及去车行置办城里可以通行的马车。 可陆家又离皇宫太远,陆将军想着也就这么一天,先用在外头赶路的马车将就一下,等明日就换了。 这马车比城里行驶的马车要宽一些,正好和这条道差不多宽,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也是能勉强通过的。 可今天头一天,他们偏偏就遇到了特殊情况,这路的一边是个小摊位,摊主卖的还是易碎的鸡蛋,刚刚好卡着路了,另一边也不知道是在干嘛,排了长长的队伍。 大约是因着行人不能堵路的规定,这些队伍到了尾端便排不下了,好几个人团在一块儿,谁也不愿意让旁人占了位置去,因而这家仆方才去让这几个人让路的时候,才被怼了回来。 偏偏他们还怼的很有道理,是陆家的马车不合规,他们愿意让便罢了,不愿意让,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陆将军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拿这群挡路的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好铁青着脸下了马车,让家仆退回去改另一条道离开。 反正这里离家里也不远了,大不了他走回去便是。 可到底是不甘心,又有点儿奇怪到底是什么铺子门口排了这么一长串人,陆将军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上前从队伍里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人问道: “这位公子,请问这铺子里卖得什么,怎么排了这么多人?” 排队的人闻言看了看他,有些了然地道:“你外地来的吧?连我们殿下和江公子的琉璃铺子都不知道?” “琉璃铺子?可是那晶莹剔透,放在阳光下还能折射出不同色彩的漂亮器皿?”陆将军一脸惊讶。 琉璃这东西,他在回京之前就见过一次,是一个京城的大商户带来的,那东西一到西境就被争相抢购,没多久就被西境几个大家族给瓜分了。 还别说,那琉璃酒具的确漂亮,陆将军本来也想去买上一套,可这东西实在是太贵了,他陆家家底儿薄,是无论如何也拼不过那些世家大族的。 倒是没想到,这样贵重的东西在京城竟然不是只在贵族中流通,而是开起了铺子,还能让这么多平民百姓进去,这琉璃在京城,这般廉价的吗? 这么想着,陆将军就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在下自西境而来,在我们拿出,琉璃之物实在贵重,不曾想在此物在京城竟是这般便宜,大家都能买得起吗?” “原来是西境来的,难怪消息这么落后!”那人也是个健谈的,非常热情地给陆将军普及道: “其实这琉璃先前在咱们京城也是很贵的,毕竟那时候江公子也才刚研究出这东西来,物以稀为贵嘛,那时候的价钱咱们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下,江公子又对这烧制琉璃的技术进行了改进,能够更快地制作出成品,失败率也降低了,因而每月的一天会有一批品质烧制得稍微差一些的琉璃折价出售,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说完,那人还有些感叹地对着陆将军道:“今儿你也是赶巧了,你要是乐意,也可以去后头排着,虽然估计是买不着琉璃了,不过里头有不少漂亮的镇店之宝,非卖品,倒是可以观赏一番。” 然而后面的话陆将军却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了江公子研究出这东西,江公子对烧制技术进行了改进,还是和贤王的铺子…… “你说的江公子,可是兵器营主事江信?”陆将军恍恍惚惚地问道。 “正是。”那人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将军,忍不住小声地嘀咕道:“咱们江公子的名气果然越来越大了,都传到西境去了。” 陆将军:“……” * 一路像是屁股着火一般回到了陆府,陆将军立时迫不及待地去了自家夫人那儿,急吼吼地便道:“怎么样?找到人在哪儿了吗?他有说什么时候来陆府吗?” 陆老夫人:“……” “说话!”见陆老夫人沉默不语,陆将军当即沉下了脸道。 “我们昨日才刚回来,府里到处都要收拾,还要置办很多东西,府上的人本就不多,都派出去干活儿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去打听江信的住处,等咱们先安定下来再说吧。”陆老夫人有些尴尬地道。 “你没派人去?!”陆将军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懒得再理会这个不知轻重缓急的妇人,直接便转身走出去,匆匆地找来两个正在忙的家仆,让他们赶紧去找人,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江信来陆府一趟。 “老爷!”陆夫人无奈地跟了出去,就听到陆将军在对着人吩咐:“去以前的江府找,若是找不到,就直接去兵器营,他如今在那处上职,在那里总能蹲到他的。” “是。”两个家仆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得了吩咐便急忙忙地走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那孩子和我们也不熟悉,你这样上赶着过去,不是巴巴地讨笑话吗?”陆老夫人有些无奈地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陆老将军没好气地回头呵斥。 她身在后宅,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前线拼杀的不易,怎么会知道武将若是想要晋升该有多难? 如今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放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想尽办法把握住…… * 江信这些日子一直在兵器营里,今日难得偷了个懒,也是因为《京城月报》的第一期正式发售了,他想和殿下一块儿去看看情况。 先时他接手的书铺还在,陆无量被辞退后,掌柜的便重新招了一个伙计。 这伙计还挺有精神,书铺一开门就站在门口,手里还仰着几张纸吆喝起来:“京城月报,最新出炉的京城月报来了!贤王殿下苦追江公子,本届入阁状元苦读寒窗二十载! 全都是本人亲自所写,内容绝对属实!想买的赶紧了!只有一百份,买完就没了!” “……他说什么?”一个面摊上两个正在吃面的汉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个汉子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脸魂游天外地道。 “疯了吧?贤王苦追江公子,皇家的是也敢写进书里,还说是贤王本人所写,这书铺的东家怕不是想吃牢饭吧?”另一人一脸无语地道。 “两位多虑了。”旁边正在下面的面摊老板听到二人的声音,笑了笑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前面那个书铺的东家,正是你们口中的江公子本人呢,贤王殿下送谁去吃牢饭,应当也不会送这位进去的。” 吃面的二人听到老板的话对视一眼,随即便默契地冲到了书铺门口,急急地问:“你说的那月报,我们买一份!” 既然东家都是江信了,那贤王苦追江信的那文章,说不准儿还真是王爷亲手写的?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无论男女都不例外。 听说这间书铺的东家是谁,又听到这小伙计口中喊的内容,一百份的《京城月报》瞬间就被一抢而光了。 掌柜的美滋滋地看着到手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正要招呼伙计进来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就见江信正拉着贤王殿下快速地跑了进来,只是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 不过掌柜的对这位新东家的印象还挺深的,当即便激动地抬手朝对面打了个招呼:“东家,您来了!” 买完报纸刚准备离开的人齐刷刷地顿住脚步。 书铺的东家,那不就是…… 众人又再次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江信的头上,又顺着江信落到了他拉着谢泽的手上…… 哦豁,那就是贤王殿下吧?居然看到文章里活的主人公了! 瞧这俩男才男貌的,还挺相配。 江信:“……” 第109章 卖光 “东家,殿下,小的幸不辱命,一百份《京城月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卖光了!”掌柜的还不知道他们东家已经羞耻得拼命在地上找地缝只想让自己钻进去了,只激动地搓了搓手道: “就是不知道这后续什么时候出?以小的之见,咱们可以趁热打铁,在这个月底前尽快出个第二期。 这一次也不要知发售一百份了,就算来个一千份,不,五千份!小的也有信心,能将它们卖光!” 可不是掌柜信口雌黄,这月报,方才在卖之前,他就已经看过了,不得不说,没想到贤王一介武夫,文笔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这大约也正恰恰说明了,这位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王爷是真的陷进去了,才能写出这样具有真情实感的文字。 可就算给了殿下一个版面,殿下竟然还没把他们的故事给讲完,刚刚才写到殿下被禁足,江公子被江家的人逼迫不得不前往江家,被江大人,不对,是前江大人按在祠堂打板子就…… 没了!居然没了! 不带这样的啊!虽然他也知道后面江公子肯定是平安无事的,可是就是抓心挠肺地想看后续啊! 掌柜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几乎可以断定,这月报一定能火!而且绝对会有很多的人和他一样,特别着急地等着第二期! 所以,第二期到底什么时候出啊? 掌柜的眼巴巴地看着江信,希望自家东家能给自己一个准信儿。 至于为什么不看贤王,一个是不敢,还有一个则是,王爷那么喜欢江公子,那只要江公子发了话,王爷肯定会同意的嘛! “……”江信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灼灼目光,气闷地不想理这家伙,瞪了掌柜的一眼,便快速地跑上楼了。 他绝对不会告诉他们,等第一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王爷和伴读的二三事刊登在版面上了,让他们等去吧! 围过来的大家伙儿这时候还不知道,他们即将等待一个有生之年的巨坑,只是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最近话题中心的两人上了楼,小声地议论着:“那就是贤王殿下和江公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呢,看上去还……” 怎么说呢,就挺般配的。都是人中龙凤,长相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好像和其他的人不是一个画框里的似的,完全不一样。 “我是附近村里过来摆摊的,经常经过这一条道,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原来这家书铺就是江公子开的!我说呢,每次路过这家铺子,就觉得和旁的铺子完全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我说我儿子近日读书怎么突然像是开窍了似的,夫子连连表扬了他好几次,前不久我就是在这家铺子里买的笔墨纸砚给我儿子呢!定然是沾了江公子的才气了!” “竟有此效果?!那我也得给我儿买一套!” “我也要我也要!” “慢慢来不要挤不要挤,笔墨纸砚不限量的哈!”伙计方才把一百份月报卖完,一下子又见这么多人涌了进来,连忙开始维持秩序。 在书铺闲得都快发霉,最近才开始有点儿生意的掌柜:“……”还是东家的面子大,这都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一些没有孩子,或是不着急进去挤的人便三两成群地坐到附近的摊位上开始看起了方才买下的报纸,他们倒要看看,这什么《京城月报》有没有虚假宣传。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月报的第一页版面上,竟当真是贤王亲自写的文章,上头还标注了着作者:谢泽。 “这月报既然能在江公子的书铺发行,那么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主动写书也没什么奇怪。”一位穿着水绿群衫,看着颇有几分才气的女子语气淡淡地道。 “……”没什么奇怪就怪了好吗?!那天底下有心上人的人何其之多,远的不说,就说和贤王身份相当的几位皇子也都娶妻了吧?怎么没见他们为心上人出书? 不过这时候,当着江家书铺的面儿,也没人会傻得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只是专心地看着手里的文章。 有人对风花雪月感兴趣,看第一页的时候就入了迷,可也有人只是瞧个热闹,确认了那第一版内容的确是贤王写的之后便翻到了后面,然后就一整个惊到了。 “你们看这后面!这第二页,当真是今年的金科状元冯照所写,这文章的最后还附上了状元郎的介绍。”说这话的人是个书生,话音刚落便收起了方才漫不经心的表情,神色严肃地开始拜读起来。 他是个颇有些恃才傲物的秀才,虽说买了报纸,可也不过是一时的好奇心,加上也不差钱,其实对谢泽和江信两人之间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充其量只是嘀咕一声这贤王仗着陛下对他的宠爱可是越来越胡作非为了,当然,只是在心里嘀咕,他还想着入朝为官呢,可不想言多必失,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只是没想到这后面还真有状元郎写的文章!这可是真正有学问有才华,让他们读书人敬重学习的榜样! 就算只是一篇普通的个人传记,书生也读得尤其认真,想要从中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借鉴的学习方法之类的。 就算没有,光是状元郎这寒窗苦读二十载的经历,都足够激励人了! 在场的几位书生听到这人的话,也连忙翻到了后面,果然就看到了今年状元郎的名字上第二页挂着,不止如此…… “你们看第四页,那着作者好像是上上届状元郎的名字……” “还有第五页,我记得好像是某一届的探花郎!” 众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会令天下学子仰望的人,好像,大概,在高中之后,都已经进了内阁了? 原本不少人还以为这所谓的《京城月报》就是贤王办来哄江公子开心的,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能请动内阁这么多大臣,哪怕是贤王殿下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那就只能是,当今圣上了。 “不止这些,你们看,这里还讲了前段时间吏部的一位主事贿赂刑部官员,想要给他家小妾那位把人腿打断了的弟弟偷偷赎出来,被发现之后革职的事,说的有条有理的,应当是件真事儿!” “我看看我看看!” “还有这里,丰县县令鱼肉百姓,欺上瞒下,不仅没有将陛下今年推行的减免农税的政策实行到位,反而偷偷地加重税收,致使受灾的百姓雪上加霜,有好多人都被活活饿死了!” “竟有此事!”众人一听到这样丧尽天良的事,顿时八卦也顾不得看了,连忙翻到那人所说的版面,看了之后当即义愤填膺地议论: “陛下减免农税的政策,各地早就开始实行了,我外祖乃是洛城丰裕村的人,他们那里今年正是大丰之年,县太爷都没有加税。 这丰县的田地本就遭了虫灾,收成连往年的一半都不如,这黑心县令竟然还要加重税收,简直枉为父母官!” “何止是不配做父母官,他连人都不配做!” “还好钦差大臣范大人明察秋毫,查出了丰县的猫腻,直接把那县令当着丰县百姓的面斩首示众了,否则那里只怕是要出乱子了。” 这钦差大臣,正是康元帝的心腹,也是如今少有的几位保皇派之一。 范大人如今官居三品,康元帝已经有好几次想要给他升官级,可每次都被皇子党派的人以他还年轻,资历不够给挡了回去。 如今,若是丰县县令被斩案传扬出去,范大人的名声有了,在百姓中的威望高了,康元帝再想提范卿的官级,也就方便多了。 众人刚刚讨论完这样一桩脍炙人口的案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呢,又有人翻到了最后一页,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瞅着大家都看向了他,连忙指着这最后一页的某处,兴奋地道: “你们看这最后,上面写着接受所有人的投文!无论是有不平之事,亦或者是 坊间趣事,甚至是平日做活的心得,都可以写!不拘是考取了功名的,只要是识字的都可以投!” 话音刚落,旁人不说,那几个书生却是忙不迭地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那招收文章的消息,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起来。 若是能让自己的文章,和状元爷一样刊登在这月报之上,这该是何等的殊荣?! 而且这月报现下一看就是康元帝亲自着人办的,若是能在上面发文章,那就等于是入了当今圣上的眼,只要努力考取了功名,以后的仕途定然要顺利不少。 当然也不止是书生,那些个只识得一些字,并没有妄想入仕的普通百姓也很是激动,这可是发文章啊!便是连那些个秀才举人都不一定做到的事,现在他们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就算被刷下来了有什么关系,没看见这些个书生都跃跃欲试了吗?还有状元郎的文章嘞!能和这些人竞争,就算被刷下来以后也能吹一辈子了! 一时间,但凡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的都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倒是先前那位穿着绿裙子的女子,悠悠然泼了盆冷水: “别高兴得太早,这上面可说了,要内容真实,不可瞎编乱造,哗众取宠。 若是为了让自己的文章被挑中,就编些瞎话胡说八道,可是要吃牢饭的。” 众人闻言默了默,有人忍不住小声地道:“那贤王殿下还写那种不着调的东西呢。”难不成就因为是王爷,就有特权胡闹吗? “贤王殿下写什么不着调的东西了?!”那姑娘顿时不乐意了,冷着脸凉凉地道:“殿下写的和江公子之间的事句句属实,最多不过加了些情感的抒发。 再说了,让你们写自己的心上人,你们能写得这么好吗?!” 众人:“……”这话说的,他们可没说要写心上人好不好? 不过经姑娘这么一说,倒是没人再觉得贤王的文章放在第一页的版面上有什么不对了……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正偷偷地在楼上窗户边观察月报反响的江信悄悄地关上了窗户,还以为等大家看到后面的内容,就会把注意力从他和殿下的身上转移了,怎么兜兜转转的,又聊到他最不想面对的殿下的文章上了啊! 算了,还是等过一会儿人都散了,他再和殿下离开吧,早知道就不一时兴起跑来书铺了。 江信无精打采地坐到一边默默地发呆,谢泽跟在他身边,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道:“不高兴了?” 江信如今也是被宠出了一点小脾气的人了,斜斜地瞅他一眼,哼哼着道:“殿下看着倒是,挺高兴的。” 谢泽摸了摸鼻子,虽然不想惹他阿信生气,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经一些:“她们说我写你写得好,我高兴。” 江信:“……”哪有她们,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谢泽微微弯下腰,和江信额头相抵,温柔地低声哄人了:“第一期只是为了给月报打出名气,下一期就不发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为了哄自家心上人,对那些辛苦等着后续的百姓们,咱们的贤王殿下已经麻溜儿地把他们丢到脑后啦! 江信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听到楼梯口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没等反应过来,掌柜的已经上来了:“东家,楼下有人找……” 话还没说完,掌柜就被这闪瞎人眼的一幕给惊到了,瞬间到抽了一口凉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又退了回去,躲在墙后磕磕绊绊地道:“楼,楼下有人找东家,你们继续,我,我去让他等一会儿!” 说完,就迅速果断地奔下了楼梯,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江信&谢泽:“……” 第110章 破防 江信脸黑了,凶凶地瞪了谢泽一眼,便率先越过某个不看场合的家伙下楼了。 谢泽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小伴读身后假装安分,实则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嘴角早就把他给出卖了。 嗯,就,虽然不应该惹阿信生气,可是,他好喜欢朝自己发小脾气的阿信啊。 江信可不知道自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否则只怕要真的一天都不想理他了。嗯,他对他殿下最大的生气程度最多也就一天啦,超过一天他也舍不得的。 错过了一辈子才好不容易在一起,虽然未来还很长,但是每一天他都很珍惜的。 怀着气闷又舍不得生气的心情,江信幽幽地叹了口气来到楼下,看到了掌柜的说要找他的人,是兵部的一个小兵。 江信顿了顿,便走上前道:“可是兵器营,有事?” 江信和谢泽如今都算是兵部的人,谢泽还是兵部的老大,要是有什么大事,对方肯定是要先禀报谢泽的,可是现下却点名来找他,应当只是兵器营里的事情。 然而来人只是摇了摇头,向两人行了礼后道:“并非是兵器营,只是方才有两人来兵部找公子您,只是您不在。 他们便留了口信说自己是陆府的下人,说是陆将军吩咐您尽快回陆府一趟。” 因着陆将军是江公子的外公,再加上那两人说得急,他也担心会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了一下还是主动跑了这一趟。 当然,告诉那两个家仆让他们自己过来是不可能的,殿下和江公子形影不离,未经允许泄露王爷的行踪,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是绝对担不起这个责的。 好在江公子昨日有说要去书铺看一看,今日不来兵器营,他便自作主张跑来了。 江信闻言愣了愣,还没开口就听到谢泽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他倒是脸皮厚。” 昨日都被他这么说了,但凡要点儿脸的人,估计都不好意思出现在阿信的面前了,这陆老将军,还真不是一般人。 江信也没想到,陆将军竟然还派人找到了兵部去,至少在上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昨日陆将军离开的时候,知道了他是制作出天机弩的人。 江信心底无端地生出了一股怒意和悲伤,为上辈子心心念念都想要见一面亲人的自己,难道只有功成名就,有利可图的外孙才是外孙。若是他一无所有,就连见他们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想到这里,江信也只是冷下了脸,淡淡地道:“日后,陆府之人过来,不必理会。” 小兵瞅见这两人的脸色就暗道糟糕,立时挺直着背应道:“是!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小兵顿了顿,又瞅着江信的神色小声提醒道:“属下并未将公子现在的住处透露给那两人,不过陆将军若是有心调查,怕是也瞒不了多久……” 虽然不知道公子和陆将军之间有什么龃龉,江公子的为人旁人不清楚,他们兵部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江公子连对他们这些小兵也一直都礼貌有加,怎么可能没事儿上赶着去和陆将军闹矛盾?就是有问题,那也肯定是陆家的人有问题! 江信不知道小兵的脑补,谢过了小兵的提醒便让人先回去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担心,他只是不想再理会陆家人,但并不是怕了他们。 说到底,十几年未曾有过任何联系,陆家和他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他只是对给了自己生命,却因自己而死的娘心存愧疚,不想和陆家有什么冲突。 “那这几日你便回王府住吧,省得陆家那群人招人烦。”谢泽拉了拉他阿信的手,关心地道:“他们若是敢来王府找你,那正好,我的武场还少几个练手的。” “……”江信满心的复杂与惆怅都在他殿下暗搓搓的小心思下化为了无语,凉凉地瞥他一眼。 谢泽绷着脸,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不想看他们烦你,住在王府你也能清静一些,反正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的。” 江信默了默,绕过他殿下,决定从后门静悄悄地离开。 “阿信。”谢泽见他阿信不理他,顿时急了,连忙跟上去,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说笑的,你别不理我。” 江信脚步顿了顿,而后又快步走出了后门,却是头也不回地道:“让阿福回去,说一声,不用,准备晚膳了,今日住王府,不回了。” 谢泽愣了片刻,随即立刻追上人,拉住自家伴读的手,一边走一边笑着道:“阿信。” “嗯?”江信绷着脸故作严肃。 “你方才发号施令的模样,特别有当家主母的范儿!”谢泽微低着头看他,同样一脸严肃地道。 江信:“……” “咳,我错了,是特别有当家老爷的范儿!”谢泽特别识趣地改口,随即又忍不住低下头凑到他阿信的耳边,小声地道:“我都听我们家阿信的。” “……闭嘴!”越听越听不下去了! * 小两口打打闹闹的功夫,《京城月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短短的一天之内,京城里但凡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经听说了有家书铺里上新了一期特别火的《京城月报》。 原本一听是书,一些对看书不感兴趣的人就不打算再听了,可是! 什么?!这月报里竟然有贤王殿下亲笔书写的感情史?!对话本子感兴趣的姑娘们表示这必须得买买买啊! 这月报里还有当今状元的自传?!对科举感兴趣的书生们表示怎么能不买?! 这月报里竟还有丰县县令鱼肉百姓,钦差大臣断案入神,提刀斩县令的真实故事,这……谁能忍住不买啊?! 然而再怎么想买也没用了,听说那个不会做生意的书铺竟然宣布这月报限量,最多只有一百份,已经全部卖完了! 这也太太太过分了!当他们缺这点儿银子吗?! 一群人得到了消息去书铺跑了个空,义愤填膺地在门口叫嚷了半天,喊得掌柜的只得擦着汗出来解释这是新发行的书,前一百份只是先试试水,他已经提议东家赶紧去想办法加印了,希望大家再多等几日。 “多等几日是几日?!”一名书生打扮的人一脸焦急地道。 那可是状元郎的心得,早一点能够拜读,定然能够更早一点有所启发和收获!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就算不看状元郎的文章,他们也想读八卦呀! “这个……还未定下来……”掌柜的讪讪地道。 众人顿时嘘声一片,恨不能去把这铺子的东家揪出来,大家一块儿威胁他去赶紧加印,但是他们不敢,只能捶胸顿足地后悔没早点儿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道声音:“我有今晨刚刚买到的《京城月报》,五两银子一份,谁要?” 掌柜的:“……”好家伙,才半天功夫就翻了个倍啊! “我要!”方才提问的那名书生立时举起手,另一只手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交给了那报价之人。 那人也是爽快,得了银子便把月报给了他,自个儿则美滋滋地走了。 反正那月报他也看过了,他又不是这些个文绉绉的书生要留着仔细品读什么的,赚个差价也是不错的嘛! 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阵懊恼,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书铺没有了,有人手上有啊,大不了加价就是了。 掌柜的:“……”还真有人买啊! “我这里也有一份。”有人见有利可图,也迅速地把刚刚藏好的《京城月报》拿出来高声喊道。 “我也有一份!” “我要!” “我也要!” “兄台你我两人合买一份吧?!我抄录一份就行。” “好!” “……” 大半天的功夫,《京城月报》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五十两,居然还有人愿意买,有的人不想花冤枉钱,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那上面的内容,便花个几两银子和别人一块儿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元绛则自是不可能和别人共享一份的,他实在忍不住想看看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只能蒙头盖脸花大价钱买了一份。 要知道,上辈子可从来没有什么月报日报出现,他跟在谢泽身边那么久,也从不知道对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头脑,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一想到自己刚刚花出去的一百两银子,他就心痛得直滴血。 这段时间,他提出的一些方案让二皇子碰了壁,也不知谢泽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如今对二皇子一脉穷追猛打,经常一个不爽就在朝上把二皇子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二皇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迁怒到了他的头上,这个月的月例直接给他削减了七成。 这也就罢了,他为了对付江信,还特意把陆无量给找了来,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后面或许有用得到这人的地方。 谁想到这个没用的废物,还什么忙都没帮上,倒是先花去了他不少银子,又是腿伤复发要看大夫,又是要买字帖练字…… 他都被永久禁考了,还需要练什么字?!就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窝囊废! 可纵使再不爽,为了之后能给江信添堵,他还是把这人给留了下来,这就让他最近本就不太宽裕的手头更紧了。 这一百两银子,可以说他是从手指头缝里给省下来的,那个趁火打劫的混蛋,竟然说他蒙头遮面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直接要了他双倍的价!要不是其他人不愿意卖…… 元绛则越想越是生气,阴沉着脸摊开报纸,他倒是要看看,这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然而才刚刚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不过五行,元绛则就气得把这页内容给撕成了碎片,这哪里是什么正经文章? 分明是谢泽写给江信的情书!这种东西也可以刊印发售吗?!凭什么?! 元绛则嫉妒得都快发疯了,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弯下腰把扯掉的碎片拼接起来,忍着恶心和怒火将这篇文章给看完了,随后便是一阵恍惚。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谢泽也可以是这么细腻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人,却单单只看得到一个江信呢? * 十一月十五,今日说不定是一个有关破防的节日,除了元绛则之外,住在另一条街上的陆府之中,也有一个人,气得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烂了。 “找个人都找不到,传个话都不会传,陆府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陆将军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 “老爷恕罪!”两人立时跪下来,战战兢兢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听老爷的吩咐,先去了兵部,可兵部的人说江大人今日告了假,不会来了。 我们便又去了原来的刑部侍郎府,如今府上是江家的三少爷做主,可三少爷在书院读书尚未回来,府上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江大人现在住在哪里……” “你们不是让兵部的人去传话了?按理说这都半天过去了,传话的人早该找过去了,江信定然也都知道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陆府,也没有派人来传个信?可是你们没把话说清楚?!” 两个家仆立刻磕着头哭道:“请老爷明鉴,我们绝对是把您的意思原话转达了的,只是不知道那位传话的人是否有说清楚……” 其实他们还想说的是,就算江信接收到了陆将军的原话,也不代表他就一定愿意过来啊! 他们这一路问寻回来,可算是知道这江大人如今是多有厉害的,这样有才华有能力又备受贤王宠爱的人,何必苦哈哈地过来讨好一个多年未曾关心过他的外公呢? 更何况,现在又不是江信想见老爷,而是老爷想见江信,若是老爷真的有心,就应该打听到江信的住址之后,亲自前去邀请人上门啊,让他们随便传个话,又不是什么很亲密的关系,谁会理他呀! 第111章 他没错 然而陆老将军却没有这个自觉,他虽然一天长辈的责任也没有尽过,却自恃长辈的身份,总想着要让江信这个晚辈敬重他,奉承他。 若是江信没这么做,他便会觉得这个小辈不懂事,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两个家仆倒是想提醒他,可他们也只是下人,若是真的这么说了,那便是下了陆将军的面子,他们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两人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面上却是畏畏缩缩地告着罪,拼命地表示他们已经都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做了,至于为什么主子的话在别人那里不管用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陆将军无能地发了一通火,便将两个家仆踹出了门,让他们再去找,务必把江信现在的住址打听清楚。 其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长辈身份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用了,大不了,大不了等打听到了地方,他就让自己的夫人跑一趟,将一些误会说清楚,也省得他们祖孙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生了嫌隙。 本来嘛,当年江信才刚刚出生,他就被派到了西境镇守,这么多年也不是他不关心自己的外孙,而是西境和京城实在距离太遥远了。 他就算想关心,也是鞭长莫及,江信若只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对他心存埋怨,故意和他置气,就太不懂事了。 江信可不知道就在他和陆将军见了一次面到现在的短短时间内,陆将军已经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对他不闻不问的理由了。 也幸好他没有真的听话地巴巴跑到陆府去,否则还真让陆将军这一腔借口有了发挥的余地。 这会儿的江信,正和他家殿下在王府里招待着激动得不能自已的苍宾白。 虽然《京城月报》的内容让他实在是羞耻,但是不得不说,他殿下的这个方法的确是有效,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销路给彻底打开了。 原先康元帝还有些担心,若是魏家发现了月报的特殊之处加以阻拦,他们这报纸可能就没那么容易继续创办下去了。 可现下仅仅一天之间《京城月报》就已经爆了,所有人都催着喊着让加印,催着喊着让尽快出第二期,百姓的呼声这么高,纵使皇子党想要做什么手脚,也为时已晚了。 “殿下,您尽快把后面的续章写一下吧,我准备这个月底就趁热打铁,把《京城月报》第二期给出了。”苍宾白看到外头的反响,如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脸兴奋地道: “我方才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摸到了咱们的月报部门询问具体的投文事宜,下一期我打算多刊用一些百姓的文章,也好叫百姓相信,我们欢迎各行各业的人积极投文,参与其中。 以后咱们就每半月出一期,每期都先出个五千份,不够再加印。” 苍宾白现在对着月报部门的前景很是看好,瞧瞧这火爆的架势,他觉得就算一次卖出一万份,说不定都能轻飘飘地卖完。 不过这回,他们也不可能全都放在江信的书铺里卖了,他一个铺子也吃不下。 到时候几家书铺一块儿发行,以《京城月报》如今的热度,根本不愁销不出去! “对了,第一期的发行量实在是太少,我已经让他们紧急加印了五千份,最快五日便能赶工出来了。”苍宾白整个人都喜滋滋的,看着谢泽和江信两人,就像是看到了两锭巨大的金元宝似的。 那是自然的了,这月报部门的管理人员如今并无官职,陛下许诺他的好处便是这收益的半成。 苍宾白是个清官,家境本就不好,中举之后也没有和其他大臣一样,娶个有钱的商户之女来缓解家中的窘迫。 他与家中妻子青梅竹马,一起经历了最苦最难的那段时光,是万万不可能在当官之后把对方给抛弃的。 可仅凭着自己当官的那点儿月例,一家人想要在京城里过得好也不容易。 别看他也算是皇帝的近臣了,他的妻子有时候为了贴一些家用,还要做些绣活儿,因而不知不觉中,也养成了他爱财又计较的性子。 如今苍宾白眼看着《京城月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崛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银子啊! 有了这样一笔进项,以后他再也不用让妻子吃苦受累了,家中也可以多添置几个下人,让母亲和妻子,也都能享享清福了。 因此,除了广大的催着赶紧出第二期的百姓们,苍宾白大约是最积极促成这件事的人了。 然而,谢泽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苍宾白,就特别冷漠地打断了他的热情:“第二期投文的人必定很多,我就不在上面献丑了。” 苍宾白:“……”啥? 谢泽就像是没看到苍宾白懵逼的表情,淡定地道:“《京城月报》做第一期的时候,大家都是新人,不太了解,一块儿讨论一番也能把它做得更好。 如今既然已经步入了正轨,陛下又是将《京城月报》交由你负责,本王和阿信以后便不多管闲事了,以如今的热度,大人只要照着陛下的吩咐好好儿办,差不到哪儿去的。” 这就是要撂挑子不干的意思了。 本来嘛,他阿信每日都要去兵器营和师傅们讨论投石车的进度,都快要忙死了,他自己身为兵部的老大,也是有一堆事要做的。 月报的事,陛下只给了阿信一个挂名的副手头衔,便是不希望她们插手太过的意思,这样一份可以引导舆论的工具,康元帝自然是希望能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一两期还好,若是每一期谢泽都要把自己的文章发到第一版面上,迟早会引起康元帝的不满。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写了。 “……不是。”苍宾白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焦急地道:“可是殿下您那篇文章还没写完呐!您这……你写一半就扔了,不是忽悠百姓吗?咱们月报部门会被骂的!” 他可不想才搞了一期,第二期就被等着看八卦的百姓的唾沫给淹死啊! 第112章 理不直气也壮 “谁说是忽悠了?”谢泽皱了皱眉,理直气壮地道:“只是暂时不刊印本王的文章罢了。 等第二期,你再刊几个写长文的人,第三期换人,第四期再刊印第二期着作者的文章,好叫他们知道,《京城月报》并不会连续刊印同一个人的文章,想要看到本王的续章,等着吧。” 说着,谢泽还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这番操作,还能让那些买过第一期的人追着买后面的二三四五期,为你的部门增加营收,不好吗?” 苍宾白:“……”续写永远都在下一期这事儿,总算是给你整明白了…… 谢泽瞥他一眼,见他张了张口还想说话,皱了皱眉又道:“行了,你若是怕被百姓讨伐,本王再教你一招……” 苍宾白原本已经不对贤王殿下所谓的办法抱有期望了,然而附耳过去听完之后却是眼前一亮,顿时对对方另眼相看,一脸敬意地拱了拱手道:“下官多谢殿下指点。” 谢泽摆了摆手,有些嫌弃地道:“没事的话就走吧,以后有关《京城月报》的事也不必来找我和阿信,直接禀报陛下即可。”他和他阿信才不会白干活儿。 苍宾白抽了抽嘴角,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是,下官知道了。” 若是王爷此法真的奏效,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以后月报的发行定然也会顺利不少。 总算是把不相干的外人统统都送走了,谢泽一改方才的颓废,兴冲冲地带着江信去看他屋子,一边走还一边道:“你好久没来王府住了,我让人给你的房间又添置了几件东西,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江信:“……”说的分开了好久似的,明明就经常晚上偷偷溜到我房里去蹭住…… 然而,等江信打开房间,左边的一角专门被腾出来摆了一套齐全的木雕工具,还有房间的茶几和柜子上,都摆上了他曾经制作的小木雕。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被父亲骂,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即使有努力读书却还是比不上别人,有时候压力大了睡不着,便喜欢在房间里找个角落雕一些小玩意儿,等做完了,心情也就好一些了。 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在屋子里做木雕的习惯。 最近忙着在兵器营里制作武器,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碰木雕了,没想到他殿下倒是记着他的喜好,还那么用心地准备了。 想到这里,江信弯了弯眼睛,仰头看向谢泽,软软地道:“谢谢殿下。” 江信开心,谢泽自然也就开心了,他忍不住握住自家伴读的手,又捏了捏对方的手心,笑着道:“我还收集了两本前朝的木雕大师林初大师的书籍,给你放在小书房了,你得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真的?!”江信听到林初大师的名字顿时眼前一亮,当即就迈出了脚步想要跑去小书房里找书。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林初大师的作品了,那是一件仙子抱琴的雕像。大师的技术堪称鬼斧神工,将仙子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他一眼就看入了神。 那个时候的他就在想,他也要雕刻出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就算没有人陪他玩儿,就算所有人都不理他,可是他可以雕刻出好多好多的人陪着他。 因此,对于间接将自己带入行,让自己爱上木雕的这位林初大师,江信还是特别崇拜的。听到小书房里林初的书,这他哪里还坐得住?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伴读略过自己直奔另一个男人……的书,谢泽的脸黑了,下意识地拉住江信的胳膊,没好气地道:“是让你得空的时候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去书房?!” 江信:“……”他殿下的善解人意,果然是持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谢泽还不知道阿信偷偷地在心里吐槽自己,见他停下了脚步总算是满意了,随后又凑到对方的耳边,小声地道:“我的房间也重新布置了一下,要不要去看看?” “……”江信瞅了瞅自家殿下一脸期待的神色,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纵容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殿下高兴就好吧…… 等江信跟着谢泽走进了隔壁屋,看和和自己房间一模一样的布置,就连雕刻小角都是一模一样的,又瞅了瞅满脸都写着“求表扬”的殿下,心里就只剩下“……”了。 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他是不是太宠他殿下了?这样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都不怕让他知道了。 事实证明,谢泽的司马昭之心,不仅不怕他知道,还理直气壮地实行了,理由就是,阿信太久没回府上住了,殿下担心他不适应,要陪着他一块儿睡。 对此,江信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小声地吼出一句:“到底是谁想要陪啊?” 谢泽立时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我。” 江信:“……”他殿下……自从互相确认心意后,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谢泽却丝毫未觉,只美滋滋地将他阿信拐到了自己的床上后,四目相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舒心。 过了好一会儿,谢泽才抬手顺了顺江信耳边的碎发,微弯着眼睛温柔地道:“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把你拐到我房间了。”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阿信太过自卑,只肯躲在偏院的一角。谢泽的院子就代表着人多,人越多,就越代表江信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目光,他不喜欢被人打量。 那个时候的谢泽太不成熟,也太粗心了,明明自己喜欢的紧,甚至想把阿信当成挂件带在身边,偏偏嘴上就是不说,也从来都不知道,府上有些人在自己面前是一副做派,到了阿信面前,确实另一副姿态。 好在,他还有机会认清自己,还有机会重新守护他的阿信。 重生把阿信接到王府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上辈子那些阳奉阴违的东西赶了出去,又敲打了好几次,因此,阿信见到的一众下人,都对他讨好的很,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主子看。 江信虽然没有亲眼瞧见,可恢复记忆后也猜到了他殿下暗中为自己做的事,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谢泽,眉眼弯弯地道:“那殿下,做到啦!” 第113章 谢泽的办法 谢泽回抱住怀里的人,低头抵住江信的额头。 两人都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不过谁也没有提出来,只是感受着对方的身体传来的温度,庆幸着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一夜无梦。 第二日,谢泽去上朝的时候难得的精神气儿十足,连哈欠都没打一个。 偏偏还有人没有眼力见儿,非要往枪口上撞,谢泽打瞌睡的时候都没有吵赢过他,更何况是现在全盛状态下的他呢? 只见魏大学士不着痕迹地朝谢泽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站到了朝堂中央,低着头高声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昨日兵器营主事江信名下的书铺发行了名为《京城月报》的书籍,此书上的文章华而不实,且借皇家之名哗众取宠,实在有辱斯文。 微臣以为,应当永久禁止此书的发行,以保全天家颜面。” 这话音刚落,谢泽还没什么反应呢,整个朝堂便齐齐沉默了下来。 《京城月报》一天之内传遍了京城,朝中除了极个别消息不太灵通论年纪快要告老还乡的老臣,几乎该看过的大臣基本都看多了。 就算没有看到这月报的原版,也基本都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上面的文章内容,包括这些文章的着作者,也都知道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虽然这什么月报,谢泽的文章拉去了太多的注意力,可能请动翰林院的那几位,其中定然有陛下的参与,说不准儿就是陛下授意的。 魏大人这第二天就站出来公然反对《京城月报》,明面上针对的是谢泽,实则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当众反对陛下弄出来的这个全新的部门…… 康元帝并没有大怒,只是神色冷静地看着魏大学士,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 “《京城月报》上面的所有文章皆是由朕亲自审过,皆出自朝中大臣之手,魏卿家觉得,是哪一位大人写的哪一篇文章华而不实?” 这便是直接言明了,康元帝就是这京城月报的发起人了,若是谁还有异议,便是对他有意见了。 众位大臣听了康元帝的话自是不敢再多嘴,可魏大学士却是不能就这样算了。 短短一天时间,他已经亲眼看到了这月报的影响力有多大。 若是让这新建的部门继续发展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只认可月报上所谓的“真实事件”,那这月报部门定然会发展成陛下引导舆论的最佳帮手。 魏大学士也知道陛下已经越来越忌惮他了,可是他并不担心,因为只要他一天不露出过分的错处,他就永远是天下学子心中的楷模,是他们永远的榜样。 他如今就是靠着在天下百姓心中的口碑才将这个位置踩得稳稳的,若是让这月报做下去,对他的地位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决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魏大学士便直起身,毫不畏惧地回答康元帝的问题:“回陛下的话,这《京城月报》,说它是正经的传记,它又够不上。 可若说它单纯是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其中却又有着朝中大臣的亲笔着作,这两者的文章放在一起,实在是过于不伦不类。 况且,贤王殿下身为王爷,却在文章中如此张扬地向一个男子示爱,还让京中百姓争相追捧,简直是在给皇家的声誉蒙羞啊陛下!” 月报中的着作者都是朝中的大臣,虽然他也并非得罪不起,可谁让魏家和他谢泽早就已经交恶了呢? 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谢泽的这篇文章,这《京城月报》的热度绝不会起得那么快,那他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把这月报给撤下来,而不是这么急匆匆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和陛下对上了。 就算今日他赢了,《京城月报》如他所愿停办,他还得想办法缓和和陛下的关系。 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得宠,四殿下前些日子又被殿下斥责了,朝中虽有大半他的人,可还有二皇子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不得不再小心一些。 到时候,指不定得让出些利益,比如,范大人入内阁一事……只怕是不能由他做主了。 谢泽可不管他又在算计什么,只是一早上的精神劲儿还没发挥呢,当即站出来冷笑着道:“原来在魏大人的心里,皇家声誉竟然是如此轻易就能被羞辱的东西吗?” 魏大学士:“……” “本王没听到大人口中的百姓的羞辱嘲讽,倒是只看到了魏大人眼中口中的嫌恶,莫非本王的行为不是由天下百姓来评判,而是由大人一人来决定的吗?” “你——巧舌如簧!”魏大学士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只是对着康元帝拱了拱手,苦口婆心地道: “陛下,正是因为百姓愚昧,没有辨别能力,才不能让贤王殿下再这么如此胡闹下去啊! 贤王仅凭一篇抒写儿女私情的文章,便得到了京城那么多百姓的好感和爱戴,以此等歪门邪道收买人心,蛊惑百姓,焉知其不是别有所图?!” “放肆!”康元帝“唰”得站起身,沉下了脸冷冷地看向了魏大学士。 虽然他的心里也曾经怀疑过,谢泽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些时候,会惦记他身下的这个位置。 可是,他想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况且谢泽才刚刚送了他一份稳固皇权的大礼,他这会儿正是对这个侄子信任的时候,魏大学士为了一己之私竟敢当众编排王爷,他的野心果然是越来越大了。 众位大臣连忙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喊着:“陛下息怒。” 至于他们心里是不是恭敬,是不是只有康元帝这一个主子,这就不好说了。 就连魏大学士也跪了下来,可口中却还是坚持方才的话,镇定自若地道:“陛下息怒,微臣冒犯贤王殿下理当受罚,可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今京中贤王的声望如此之高。 假以时日,等《京城月报》的影响遍及整个大沥朝,到时候,岂不是世人只是贤王,而不知陛下了吗?” 这一招挑拨离间,魏大学士倒是用得顺手,其实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快说出来的,毕竟他身后还有个四皇子,若是点的太直白,难免引火烧身。 可是他忍不住了,为了能让这《京城月报》停办,他必须使出杀手锏。 魏家一派的大臣接受到大人的旨意,也都纷纷站了出来,振振有词地道:“陛下,魏大人言之有理,请陛下三思。” “陛下,贤王殿下只是王爷,如何能喧宾夺主盖过陛下的锋芒?这《京城月报》的发行实在不妥,请陛下下令停办。” “陛下,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二皇子一派虽然乐得看四皇子党和谢泽对上,可对这个新出来的月报也颇为忌惮,这会儿倒是难得和魏家站在了一条阵线上。 康元帝看着朝下乌泱泱地跪下了一大片,偌大的朝堂仅有几个人还站着,这回是真的怒了,刚要开口让魏大学士回府自省,就见苍宾白从角落里站了出来,跪在一众魏党之中,半点儿不违和地道: “陛下,微臣认为魏大人言之有理,贤王殿下的文章的确不适合在《京城月报》之上发表。” 康元帝:“……” 魏大学士&众臣子:“……”? 苍宾白仿佛视而不见众人诡异的目光,掷地有声地道:“不过其他几位大人的文章却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因此,臣恳请陛下,应了魏大人之求,禁止贤王殿下日后再于《京城日报》上发表此类文章,以正风气。” 魏大学士:“……”老夫的请求是禁止《京城月报》发行,你不要混淆视听! 然而方才,他的确是以谢泽的文章为突破口要求撤掉《京城月报》的,如此,苍宾白却直接让陛下禁了谢泽发表文章,也等同于解决了他的问题。 可他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贤王! 难怪这所谓月报部门的主事会突然站出来,原来是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魏大学士沉下了脸,刚想开口,就见方才还和自己针锋相对的谢泽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 “罢了,虽然本王并无词义,可既然诸位大臣都觉得本王的文章不妥,那本王日后不写便是了。” 一众大臣:“……”这……贤王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 魏大学士皱了皱眉看向谢泽,就见对方正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他的脸色陡然一沉,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坑了,可偏偏还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的自己的脚! 谢泽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故意写出这样一篇荒谬的文章,就是为了让他们把焦点都放在他的身上,把他和《京城月报》视作一体,以他为切入口想办法把《京城月报》停掉。 可他们这么做了,谢泽却轻而易举地甩脱了和《京城月报》的关系,就这么全身而退了。 魏大学士终于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可他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 难道谢泽真的对皇位没有半点儿想法吗?他会借针对谢泽来搞垮《京城月报》的最大底气就是,谢泽不会愿意放弃这《京城月报》的掌控权。 苍宾白不过一个小官儿,他可是王爷,只要他暗中在这部门安插人手,假以时日,定然能够架空苍宾白,把刊印《京城月报》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偏偏谢泽不按常理出牌,他仿佛一个丝毫不眷恋权势的圣人一样,说放手就放手了。 两相对比之下,就好像方才振振有词地怀疑谢泽图谋不轨的自己像是个小丑一样…… 谢泽可不管他此刻的心情,冷哼一声,朝着康元帝拱了拱手,淡定地道:“为免旁人误会,还请陛下恩准臣日后不再参与月报部门的一应事宜。” 魏大学士:“……” 这便是谢泽和苍宾白说的办法了,他反正都不想干了,到时候就说是魏大学士上奏皇上不让他干了,还顺便转嫁了那些等他继续写序章的人的怒火,一举多得。 至于苍宾白,苍宾白自然是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便同意了,他也不想承受百姓的唾沫,那就只有辛苦大学士去承受啦,能者多劳嘛! 康元帝见这两人一唱一和,便猜测他们应当是提前商量好了,又看了看魏大学士一脸焦急的模样,当即也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便应了众卿家的请求,日后不再让谢泽参与月报部门之事,如此,魏卿可满意了?” “……”魏大学士噎了一下,他当然不满意,可眼下的情况看似是陛下退了一步,答应了自己的恳求,若是他还继续不依不饶,他还没有这个勇气公然造反…… 康元帝满意地看着魏大学士闭上的嘴,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诸位卿家若无其他的事,那便退朝吧。” “……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大臣都跪在地上低着头等待康元帝的离开,只是面朝地上的脸各有各的复杂之色。 可惜,无论他们此刻是什么想法,端看康元帝方才的态度,这《京城月报》的推行,只怕是势在必行了。 等康元帝离开,苍宾白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去找贤王殿下表达感谢,就见魏大学士已经抢在他前头走了过去。 苍宾白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随后又很快落回了原位。 贤王殿下可是上过战场以一敌百的大将军,就算魏大学士带着自己的人一块儿过去围殴,这些文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被反揍已经不错了,他瞎担心什么呀,嗐! 魏大学士走到谢泽面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贤王殿下,果真是对陛下忠心耿耿。” “彼此彼此。”谢泽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魏大人为了陛下殚精竭虑,不放过任何一个威胁陛下的可能,也令本王十分敬佩。” 魏大学士:“……”这人不是个武将吗?怎么说话怎么会阴阳怪气?! 第114章 跳梁小丑 “殿下如此为陛下着想,不知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魏大学士被谢泽噎得难受,也不想再和他玩儿拐弯抹角那一套了,直接冷冰冰地提醒。 谢泽还年轻,他手握兵权,又嚣张跋扈,平时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他既然无意那个位置,魏延就不信,他会一点儿都不考虑自己的退路。 以眼下的局势来看,康元帝的几位皇子之中,最有竞争力的,还是要属二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身份低,四皇子近日虽然因江家的事受到了一些影响,沉寂了一段时间,可只要魏家没有倒台,他就永远是几位皇子中,希望最大的。 按理说,谢泽既然无意皇位,又是纯粹的保皇派,他就应该收敛一些,和哪位皇子都处好关系,这样才能保证他日,其他皇子登基之后,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把矛头指向他。 可谢泽他偏偏不,他回京没多久就抢走了魏家的琉璃生意,还为了区区一个江家的哑巴,断了四皇子的一个帮手。 就此,他们两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谢泽这般行事,以后皇位之争想来是不打算考虑他们了。可除了他们,最有胜算的,就是二皇子一派了,可据他所知…… 魏大学士见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强忍住怒意,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对方道:“虽然殿下对我可能有些误解,我却不忍心殿下被蒙在鼓里。 殿下可知道,当初将您和江信的关系传得京城满天飞,并且污蔑江信以色侍人的人是谁?” 他猜测谢泽这般针对自己,要不就是已经选定了二皇子做自己的后路,要拿对付他们的事情做投名状,要不就是误会了他们是把谢泽和江信一事爆出去的人。 虽然他们为了自家的生意,的确是添油加醋了一把,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与他们无关。最近,他已经查到了事件的主谋…… 此时,魏大学士真的很想幸灾乐祸地告诉谢泽他报复错人了,不仅如此,他这般针对他们,二皇子一脉却在暗地里对他下黑手,显然也是不可能和谢泽走到一块儿的。 如此,谢泽便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日后他们无论是谁登基,都绝对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这里,魏大学士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快意,刚想开口“好心”地提醒对方,就见对方已经点了点头,一脸无所谓地道:“知道啊。” 魏大学士冷哼一声,嗤笑着道:“这正是下官口中所说的误会了,殿下可是以为,是下官暗中派人……” 然而魏大学士话还没说完,谢泽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恰好这时二皇子从身边经过,谢泽直接便一把拉住了他,对着魏大学士漫不经心地道:“不就是他吗?老二,你说是吧?” 魏大学士:“……” 二皇子:“……”? 二皇子顿了顿,心里有些慌张,面上却是不显,一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模样道:“王兄指的是何事?弟弟方才只是顺路经过,并未听到两位的……” “哦,魏大人问我知不知道造谣我贪恋男色,把别人的功劳强按在阿信头上,又造谣阿信以色侍人,在我耳边吹枕头风的人是谁?”谢泽像是完全看不出面前两人的脸色有多臭似的,继续用那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 “那不就是你吗?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难查的事,不过魏大人似乎生怕我被蒙在鼓里似的,特意跑来提醒我,倒是多谢了。” 魏大学士&二皇子:“……” “王兄!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二皇子恨恨地刮了魏大学士一眼,连忙想要给自己辩解,却见谢泽笑了笑道: “我还听闻二殿下近日善心大发,不仅多次给城中的乞丐施粥,还将那腿脚不便的瘸子带回了府上休养,还给人请了大夫看病,这份心肠,只怕是圣人看了都要夸一句殿下心善呢。” 二皇子顿时闭上了嘴,脸色难看地瞪着谢泽,他府上近日只收下过一个瘸子,那就是当初被谢泽打断了腿的陆无量。 谢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眼线已经伸到自己的府上了吗?那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他岂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泽没有给二皇子多少思考的时间,只是笑了笑道:“说来,倒是要多谢二殿下,让本王和阿信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日后本王和阿信成亲,定不会忘了邀请二殿下来府上喝杯喜酒。 哦,当然也不会忘了魏大人和四殿下的,你们似乎都对本王的私生活很感兴趣,也算是本王和阿信的感情见证者了。” 二皇子&魏大学士:“……” 明明是在请他们喝喜酒,可心虚的二皇子和魏大学士却好像从中听出了“我记住你们了,等着吧”的意思,这谢泽,还真是够讨厌的! “时候不早了,阿信还在家中等本王,告辞。”说着,谢泽便施施然走了。 二皇子看着谢泽离开的背影,这会儿简直都要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就说他没事儿干嘛要想不开跑去对付谢泽,这家伙是好惹的吗?! 关键从这段时间谢泽的种种行为来看,他根本就没有惦记那个位置的意思,原本他和谢泽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且谢泽和还老四不对付,他完全可以采取拉拢的政策把谢泽收为己用! 现在可好,不仅不能把这样强大的一个助力拉到自己的阵营,还平白多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 都怪那个元绛则那个蠢货!说什么谢泽一定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这疯子下黑手?! 如今不仅偷鸡不成,还被这疯子给盯上了,谁知道这家伙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而且这段时间,又是天机弩,又是《京城月报》的,父皇对谢泽是越来越信任和器重了,他怎么当时脑子就跟被驴踢了一样信了元绛则能未卜先知的屁话?!以至于后头犯了那么多的蠢! 明明那么好的优势,如今又回到了原点,他和老四谁也没占到便宜,都把谢泽得罪死了。 不过就算有了共同的敌人,他和老四也不可能化敌为友,暂时联合在一块儿对付谢泽的。无论有没有谢泽,为了那个位置,他和老四,永远只可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到这里,二皇子冷冷地看了魏大学士一眼,便也甩手离开了。 他要急着回去把那个害他得罪了谢泽的蠢货赶出去,或许和谢泽还能有修复关系的可能,至于老四,他被谢泽整得那么惨,魏老头今日又当众怼了那疯子,他们拉得下那个脸去和谢泽求和吗?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再和谢泽起冲突了。 老四和那个《京城月报》的事情已经够他烦的了,那个蠢货还在背后给他添乱!那个什么陆无量,一个被父皇亲自下旨剥夺了功名的瘸子,整天除了吃就是在做白日梦,真不知道元绛则把那家伙找回来干什么! 还说什么日后会用得到,二皇子这会儿简直都要呵呵了,罢了,不管用不用得到,今日就把那瘸子和蠢货一块儿打包扔出去吧。 “外祖……”眼见着谢泽和二哥都风风火火地走了,四皇子这才靠了过来,脸色难看地道:“现在怎么办?” 他这些日子虽然闹出了不少笑话,可也不是傻子,今日外祖在朝上这般下了父皇的面子,偏偏他们的目还没有达成。 明明二哥他们也不想让《京城月报》继续发展下去,可他外祖成了那只出头的鸟,定然要被父皇记恨了。 魏延阴沉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这段时间,你谨慎一些便是,还有,让你母妃多多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切记,让她万万不可在陛下面前议论朝堂之事。” “是。” * 康元帝从朝堂上出来,走了一会儿才停下步子,叹了口气道:“泽儿是个好的,是朕亏待了他。” 这些年,他没白疼这个孩子,谢泽比他想的还要忠心,还要懂事,可是,他却让他受了委屈。 王公公笑着在一旁宽慰康元帝:“陛下是君,王爷是臣,臣子为陛下分忧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今日之事也是魏大人咄咄相逼,王爷是个明理的,定然不会怨怪陛下。” 提起魏延,康元帝当即便夸下了脸,冷冷地道:“魏家的心是越来越大了,今日是连朕都敢忤逆了,再过两天,是不是连弑君的心思都能有了?!” “陛下息怒!”王公公连忙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陛下有王爷保护 ,谁敢动大不敬的心思,王爷这臭脾气一上来,还不直接撕了他。” 康元帝被王公公的话逗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眉眼间的皱痕也舒展开来,感慨地道:“他倒还真是这个臭脾气…… 《京城月报》的顺利发行,他和江信二人的确立了大功,如今既然他们要从月报部门抽身,朕也是该想想给他们一些别的补偿了。” 要给些什么呢?江信并未经过科考,官职升得太快只会引起旁人不满,金银玉器吧,上次也已赏过了,至于谢泽,早就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过。 王公公见康元帝一脸愁容,便特别体贴地为其排忧解难:“陛下,以奴才看,殿下和江大人两人都是性情中人,寻常的外物赏赐,大约也并不太需要。” “哦?”康元帝挑了挑眉,看向王公公:“那你觉得,他们会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王公公抬头,露出一张憨厚的脸,笑着道:“奴才觉得,若是陛下愿意给两人赐婚,殿下和江大人,应当会很开心的。” “……”康元帝淡淡地瞥了王公公一眼。 王公公立时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跪到地上,老实巴交地道:“奴才多嘴,请陛下降罪。” “你有什么多嘴的,你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康元帝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过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地道:“可朕的皇兄,只这么一个儿子,朕若是真应了他,皇兄一脉就彻底绝后了。” 王公公笑着宽慰着道:“陛下与先太子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陛下的后代不就是先太子的后代吗?况且……” 王公公顿了顿,紧接着又道:“奴才以前也曾经服侍过先太子,还记得先太子曾经说过,他希望他的弟弟,孩子们,都能在他的庇护下一世平安,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为身份所累,不必为江山社稷所苦。 若是先太子知晓殿下与江大人之间的感情,应当也是会同意的。” 先太子从来都不是拘泥于世俗礼教之人,他聪慧,宽容,仁慈,又通透,临死前托付给王公公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希望他的妻儿一生平安喜乐,再无任何他求。 只可惜,先太子妃用情至深,早早地便随先太子去了,只留下一个小殿下。 小殿下幼时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娶妻,旁人都怕他,惧他,也就唯有一个江公子,能近得了他的身…… 王公公虽未在王府服侍,可也能感觉得到,殿下自从和江信在一起之后,整个人都更有活力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阴沉沉的。 康元帝不知道王公公心中所想,只是在听到他的话时怔了怔,像是想起了皇兄还在世时候的场景,想起了…… 他曾经在皇兄跟前发过誓,一定会保护好嫂嫂和还未出世的谢泽,让皇嫂和未出世的侄子一生无忧。可后来皇嫂去了,只剩下谢泽…… 对于谢泽,他真的做到自己的承诺了吗?他真的给了谢泽想要的吗? 谢泽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他既然选择了在自己面前坦白和江信的一切,必然是做出决定了,康元帝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先前的那些阻止,顾虑和纠结,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更心安理得一些罢了。 第115章 赶出去 正因为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康元帝的心里才越发愧疚,尤其是在看到谢泽当真对权势毫无留恋,轻飘飘就把《京城月报》的掌控权让了出来的时候。 想想他那么多儿子,这些孩子里不乏聪明能干的,也有整日来他跟前请安颇为孝顺的,可是,若是这其中是否有那么一个,没有半分私心,对他座位底下这个位置没有半分觊觎的,说起来他自己对不相信。 想到今日站出来齐齐反对他发行《京城月报》的那些个臣子,康元帝的脸色便是一沉,他们哪里是没有半分觊觎,他们分明是恨不得自己早点儿死了好给他们挪位置! 恰在这时,皇后和兰贵妃穿着华贵的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远远地走了过来,看到康元帝的瞬间,兰贵妃立时眼睛一亮,挤开皇后迈着小步子快步地走了过来,对着康元帝柔柔地行了一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被兰贵妃抢了先,心里一阵恼火,面上倒是端得毫不在意,也走到兰贵妃身边,朝康元帝恭敬地行了一礼。 康元帝正恼恨着前朝两个皇子的人找他麻烦,这会儿对这两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淡淡地道:“都起来吧,何事?” 皇后大约也听出来康元帝的情绪不佳了,也不敢多说废话,只连忙道出他们的来意:“陛下,再过一月便至年关了,臣妾与兰贵妃前来,是想问问,今年的宫宴,陛下可有安排?” 说着,皇后还忍不住朝兰贵妃的方向看了一眼,努力地压住心中的嫉恨和怒意。 原本像这样规格的宫宴,本该都是由皇后主持举办的。 可是兰贵妃母家势大,又惯会邀宠,她们两个谁也不愿意相让。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们两个轮换着来主持,每年也总要绞尽脑汁地办得比前一年更好,想要把对方给比下去。轮到对方办宫宴的时候,也总是不消停地想要表现些什么。 对此,康元帝倒是一直乐见其成,毕竟这宫宴办好了他也有面子嘛!不需要他操心,皇后和兰贵妃两人的攀比心就能让宫宴办得顺顺利利了。 因而,虽然一直知道这两人在掐尖儿攀比,康元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作没看见罢了。 可今日,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在自己面前别苗头,康元帝罕见地不耐烦起来,淡淡地道:“以后宫宴的事不必来烦朕,皇后乃后宫之主,自当全权负责,其他妃子听皇后吩咐便是。” 兰贵妃傻眼了:“陛下?!”今年按照惯例,明明就该轮到她了呀!陛下怎么能,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属于她的机会给皇后了?! “多谢陛下,臣妾定会尽心竭力,携各位姐妹一块儿把宫宴办好的。”皇后这会儿确是高兴极了,笑着给康元帝行了行礼。 刚想继续开口说几句体己的话,就见康元帝又紧接着看向她面无表情地道:“朕素日在前朝日理万机,你身为后宫之主,年节宫宴这样的小事本就该自己处理好。 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主,还拿过来给朕添乱,那朕要你这个皇后还有何用?” 皇后原本得意的脸瞬时变得惨白,连忙跪下来请罪:“臣妾,臣妾无能,未能约束好后宫的嫔妃,请陛下恕罪。” 看到皇上斥责皇后,原本兰贵妃是该幸灾乐祸的,可她知道,康元帝方才的意思,分明也是在说自己逾矩了,不应该越过皇后来问他宫宴的事情。 兰贵妃也跪了下来,只是脸上还满是委屈之色,她不明白,明明以前也是这样的,陛下虽总说她娇气,可还是愿意宠着她,为何如今却变了。 康元帝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着脸斥了一句:“兰贵妃若是闲着无事,便好好儿规劝规劝自己的儿子,省得他都快忘了,这天下究竟是他老子的,还是他的!” 魏延竟然敢借满朝文武来对他施压,当真以为他除了老四,就没有合适的储君人选了吗?! 还有老二也是,一个个的狼子野心,连他办个月报都要阻止,真是反了天了! 想到这里,康元帝的心也冷了,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地道:“罢了,既然你们两个平日里忙得连管教儿子的时间都没有,那年关的宫宴也不必再插手了,交给慧贵妃负责吧。” 皇后&兰贵妃:“什么?!” 康元帝话音刚落,便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径自背着手离开了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头也不回地道:“近日朕政事繁忙,若无重要的事情,不必过来了。” 皇后和兰贵妃被齐齐下了面子,想要追上去又被陛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又只得前后脚愤愤地回到了后宫。 没想到她们这段时日别了这么久的苗头,最后竟让慧贵妃那个小贱人得了便宜,实在是,气得她们牙都要咬碎了! 康元帝没管这两人的心情,只是回到书房对着身旁的王公公道:“给朕磨磨,朕要拟一道圣旨。” “是。” * 二皇子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家母后被父皇给斥责了,他从朝堂上回来便急匆匆地跑回了家,二话不说就让人把正在府上白吃白喝的陆无量给丢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皇子府的人抓住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没起床,真就跟个大爷一样靠在床上做白日梦,这小日子悠闲得,比做皇子的还舒服。 被抓出来的时候甚至还一脸的不乐意,俨然一副把王府当家的样子。 二皇子被他这嚣张的态度都给气笑了,偏偏这时候听到了动静的元绛则还跑了出来,皱了皱眉走上前,对着二皇子一脸不悦地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属下已经跟您解释过了,陆无量此人虽暂时没什么用处,可他与江信有旧,与谢泽又有断腿断绝仕途之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以后定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为何突然要把人赶走?” “为何?”二皇子阴沉地看向元绛则,随后冷笑一声道:“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本宫今日不仅要把他赶走,还要把你也赶走! 来人呐!把元绛则还有陆无量,包括他们屋中的行李一块儿全给本宫丢出去!” 第116章 机关算尽画大饼 元绛则闻言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壮硕的家奴架住了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他和陆无量一块儿往外拖去…… “殿下!您为何赶我?!”元绛则气得眼睛充血,一边被抓着一边还不甘地冲着二皇子怒道:“属下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先前的事情是意外! 以后属下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难道就因为这一次的失误,您就要把我赶走?! 难道府上其他的谋士从未有过错误的判断吗?” 一直到两人被丢到皇子府门口滚了两圈儿,二皇子才走了出来,冷着脸对着元绛则道:“至少他们不像你一样自以为是! 原本本宫可以和谢泽井水不犯河水,就因为你危言耸听说什么谢泽包藏祸心觊觎皇位,害得本宫招惹了这样一个疯子!” 元绛则愣了愣,下意识地道:“谢泽他本来就……” “你还说!”二皇子简直怒不可遏,冷冷地道:“本宫这里留不得你了,滚吧。” “殿下!”元绛则不甘心地冲上前,却直接被关在门外,用力地砸着门,不甘心地道:“你以为没有我你就不会和谢泽对上了吗? 你早就是谢泽的眼中钉了,他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你的!只有我能救你你这个蠢货!” 二皇子是上辈子导致江信跳下城楼的直接凶手,以谢泽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二皇子这辈子什么都不做,那个疯子也不会放过二皇子的。 他不过是想抢占先机让二皇子先下手为强,谁知道这个蠢货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反而还帮了谢泽和江信一把,让康元帝更加宠信谢泽了。 元绛则越想越不服气,还想再骂两句,就见皇子府的大门又打开了。 没等元绛则开口,先前那两个壮汉二话不说就提着冲上来对着元绛则一顿拳打脚踢。 元绛则被打得痛呼惨叫,只听到二皇子冷冰冰的声音从府中传来:“敢辱骂本皇子,废他一条腿再扔出去!” “不——啊!” 陆无量都被吓傻了,等两个壮汉终于打完注意到他的时候,连忙摆了摆手,一脸惊恐地道:“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他本来就是个瘸子了,要是再被打断一条腿,就真的只能瘫在床上了。 两个家仆只收到了要打断元绛则腿的命令,也不想生事,只警告地看了陆无量一眼,便又“砰”得关上了皇子府的大门。 陆无量吞了吞口水,双腿打着哆嗦正要离开,就见元绛则伸出手,一脸狠毒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还不把我扶起来?!” “……”陆无量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倒在地上不能动的元绛则,只觉得这位第一次见面还对他很是不屑的元先生如今的状况比他还凄惨。 他和元绛则无亲无故,而且他自身都难保了,带着这么个满身是伤的废物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陆无量刚准备离开,就见陆无量紧接着又急吼吼地道:“你不想向谢泽和江信报仇了吗?!救我,只有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谢泽,谢永兴,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 * 贤王府。 “陆无量把被打得半死的元绛则给救走了?”谢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道:“他是这么讲义气的人吗?倒真是惊到我了。” 江信:“……”虽然他殿下的话有那么一点点阴阳怪气,不过说实话,他也很惊讶。 然而奉命前去蹲点的暗卫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以属下之见,陆无量应当不是善心发作才救下那位元先生,而是听到元先生说有办法对付殿下您,这才心动了。” “……”敢情原来是他家殿下太拉仇恨了…… 江信皱了皱眉,忧心忡忡地看向谢泽:“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确信,这个元先生就是上辈子的元绛则,这个人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来到谢泽府上,反而去了二皇子府搞事,定然也是重生回来的。 江信有些担心,毕竟谢泽上辈子是当过皇上的,若是这件事让康元帝知道了,到时候不管他殿下表现得多么淡泊名利,康元帝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阿信放心,他抓不到我什么把柄。”谢泽握着自家伴读的手摇了摇头,温声宽慰。 他既知道元绛则是重生的,又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更何况当皇帝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元绛则难道真的敢豁出去跑到皇帝面前说自己是重生的,上辈子登上地位的人是他谢泽吗? 就算他真的敢,只怕还未走到康元帝面前就已经被杀头了。 所以,元绛则能做什么呢?最多就是投靠一个皇子,然后挑唆皇子针对他。 只可惜,那几个皇子上辈子他就没放在眼里,更别说是这辈子了。 就连暗卫也觉得元绛则不过是给陆无量画了个永远吃不到的饼罢了,他斟酌着词句,有些无语地道: “据属下这段时间的跟踪,属下发现这位元先生似乎各位热衷于挑拨殿下和公子之间的关系。” 比如爆出谢泽和江信暧昧的关系,希望借此逼迫谢泽放弃江信,又比如拉拢和殿下有仇的陆无量。 只是元绛则拉拢陆无量之后并没有给他灌输要找两人报仇的想法,反而极力鼓动陆无量去对江信死缠烂打,以期用这种方式让两人产生隔阂。 又比如,元绛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陆老将军即将回京,还暗搓搓地收买了人想要给陆老将军传消息,想借陆老将军之手拆散他们…… 只不过没想到老将军才刚回京,那《京城月报》就直接把两人的关系给公开了,元绛则暗地里筹划了这么久又做了无用功。 以暗卫铁直的大脑,他实在是猜不透这元绛则的思维逻辑,退一万步讲,难道拆散殿下和江公子,他们就能扳倒殿下了吗? 明明失去了江公子这根缰绳的殿下更加不可控更加危险好吧? 而且王爷和江公子黏糊得都快跟一个人似的了,暗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像他们主子一样宠一个人的,怎么可能因为那些个小伎俩就分开嘛! 第117章 入狱 暗卫挠了挠头,努力地揣摩着这元先生的脑子,一言难尽地道: “殿下,这位元先生自入了二皇子府之后,的确是向二皇子提议了一些针对殿下和公子的计划,不过从这些计划的结果来看,也算是间接帮了殿下……” 讲真,他对二皇子会将人赶出来这事儿丝毫不意外,他甚至都惊讶二皇子竟然忍了那么久才把那元绛则给赶出来。 毕竟从元绛则做过的几件事来看,说他是王爷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细作估计都有人信。 要不是暗卫他亲自去盯着人,知道这元先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他们王爷和公子特别憎恨,甚至恨得每天都在屋子里诅咒上百遍,他真的怀疑这元先生是他们殿下的人。 “如今元先生已经被赶出王府,正在陆无量家中休养,属下偷听到他正打算带着陆无量去投奔别的皇子,便先回来禀报了。” 他原本想趁机把元绛则敲晕了带回来,可转念一想,这人就算投靠了别的皇子又要想什么毒计来对付自家主子,看他以前的行径,说不准儿对殿下来说,也是件好事? 这么一纠结的功夫,元绛则就被陆无量带回家了。 暗卫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暂时回来问过王爷之后再行动,反正现在元绛则也半死不活的了,短时间内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谢泽闻言嗤笑一声:“他想去投奔便让他去投奔,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人物了不成?” 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要让他和阿信离心,等他追悔莫及之时再高姿态地出现在他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既然如此,他和阿信又何必留给他眼神,活活气死他才好。 “至于陆无量……就让该收拾他的人收拾他吧。” 暗卫明白了谢泽的意思,立时领命离开。 谢泽压根儿没把那两个人当回事儿,见暗卫离开,便兴冲冲地拉着江信出门了:“再有一月就要过年了,这可是这辈子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我们去买年货吧。” 江信对那两人也不是太在意,只是瞅瞅兴头上的殿下,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您是王爷,大年三十,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那也要备年货!”谢泽的兴头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继续拉着江信出门,一边还理直气壮地补充:“过年又不止过一天,小半个月都很热闹呢! 咱们就晚间去宫宴上露个面,回来还是咱俩一起过,可不能寒碜了。” 江信感受到手背上被包裹的温度,瞧着自家殿下高兴的模样,也跟着弯了弯眼睛:“那,那行。” 说起来,他都活了两辈子了,还没有过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呢,他也很想和殿下一块儿买年货的啦! * 就在各家各户都开始陆陆续续置办年货,各街各巷都洋溢着喜气的时候,城南草市的几个巷子里头却依然破落不堪,似乎没有半点儿要过年的气氛。 这里是整个京城最贫穷的地方,里头住着的都是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混子二流子,而陆无量如今就和他娘住在这样的地方。 没办法,自从他被打断腿赶出白山书院之后,他爹留给他和娘的那栋房子,他就给卖了。 不卖不行,那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陆无量,平日看到他们母子便是一脸鄙夷不屑,时不时地还要骂上两句,他受不了这委屈,没几天就带着他娘急忙忙搬走了。 一开始他们搬去的地方还不是这里,他自视清高,虽被陛下夺去了功名,可还做着有朝一日重返书院的白日梦,又有江星羽的把柄捏在手里。 因而纵使他娘劝他省着点儿,他却没听,直接租了个大院子,笔墨纸砚更是挑最贵的买,好像这样就能维持他体面的读书人的身份,没多久就把钱花了个精光。 可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要江星羽一天不想自己陷害亲兄长的事情暴露出去,他就永远都不用担心金钱的问题。 谁知道这废物这么不争气!才短短几个月时间,江家就倒台了,江星羽更是和他一样被逐出了书院,连家都回不了了,比他还不如! 没了这颗摇钱树,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他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后来又因为被江信发现,而被掌柜的逐出了书铺,唯一的活计也没了,又只能靠他娘做的那点儿绣活过日子。 可他娘的那点儿绣活才赚几个钱,他们这房子很快便租不起了。 他和他娘无奈,只能搬到了这个破巷子里。 那天,他在客栈里头借酒消愁,是实在气不过了才口出恶言编排谢泽和江信,原还指着让大家附和他一番,谁知道却被人人喊打地赶了出去,也是在那天,他遇到了元绛则。 这人也不知和谢泽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说自己会帮他报仇,便将他带到了二皇子府上。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报仇,可他在这皇子府上倒是真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仆从婢女任自己使唤,还能请大夫来医治他的断腿旧伤,就连吃的喝的,也比他先前的好上数倍。 他还想着定要在这里多多赖上些时日,谁知道才不过几天功夫,元绛则竟和自己一块儿被赶出来了。 如今,他不仅又回到了这个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腐败小房子里,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这吃的用的看病的,哪一样不要花钱,仅仅靠他娘,怎么可能养得活他们?! 陆无量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元绛则:“你确定你真的还能投靠别的皇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个皇子会要你这样一个残疾人?” 他是被打断过腿的,对这伤势一点儿也不陌生,看这样子,元绛则的腿应当是保不住了。 “我确定。”元绛则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倒,忍着剧痛咬牙道:“你先去给我找个大夫治伤,待我伤好,就带你去大皇子府,我有办法让他接纳我们。” 他是从上一世回来的,只要不碰上和谢泽江信有关的事,他的预言就不会有差错。大不了到时候再去大皇子府表演几个未卜先知的把戏,先得到大皇子的信任再说。 陆无量实在有些怀疑,可他是真的不想再这破房子里呆了,只冷着脸淡淡地道:“我外祖是大夫,我幼时跟在他身边学过几招,你这伤不必看大夫,我去给你抓几副药便是。” 反正也不可能痊愈了,抓两副止血的药对付一下,死不了就行,他也没什么银子,再好的药也买不起了。 元绛则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可也知道这会儿口说无凭,陆无量怀疑自己也没办法,便只能点了点头道:“那便拜托你了。” 说着,元绛则又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陆无量。 原先他自是不止这么点儿银子的,可陆无量到了皇子府找了要了不少钱,如今也就只这么点儿了。 陆无量皱了皱眉,绷着脸接过这么点儿钱,老大不情愿地走出了屋子,开了个药方便让他娘去药铺买药。 陆氏看着许久没回来的儿子,只觉得这孩子仿佛越来越陌生,过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道:“这些银子怕是不够,我身上的银钱也不多了,无量,你……” “你且先去买,不够就只买一副,后头煎药渣便是。”陆无量又不高兴了,不知是嫌她娘啰嗦还是不满他娘和他提银子,只没好气地道: “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怎么都没去做活儿吗?怎会没银子了?” 陆氏的脸白了白,最后只低下了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先去买药了。”便匆匆地离开了。 陆无量看着这破败的小屋子,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还有隔壁不知是不是住着个在人家挑马粪的,整日里一股屎味儿。 陆无量嫌恶地捂了捂鼻子,可又觉得怎么都捂不住,最后只能愤愤地一脚踢向了墙角。 药铺的距离不远,可陆氏却迟迟没有回来。 陆无量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到好不容易听到了脚步声从屋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冷着脸走到门口去开门,一边开还一边埋怨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还没说完,陆无量看到站在门口的人,顿时就愣住了。 两个衙役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陆无量?” 陆无量自从在公堂上被打断了腿之后,见着官差就有点心理阴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磕磕绊绊地道:“我是,两位官爷,你们这是……” 然而两人似乎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抓起人就给绑走了:“你母亲陆氏告你不孝,虐待母亲,跟我们走吧。” “什,什么?!”陆无量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整个儿地绑到了公堂上。 这已经是他第二回来这个地方了,第一回,他在这里被贤王打断了腿,丢了功名,一无所有了。 第二回,竟是被他的亲娘亲手送到了这个对他来说宛如噩梦的地方。 “娘,你疯了吗?!”陆无量挣扎着被丢到地上,眼见着跪在身边的真的是自己的亲娘,他都要气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陆氏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凄然和痛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爹去世之后,我整日做活儿,供养你读书,你说白山书院好,对你的学业有帮助,我便没日没夜的做绣活贴补你,只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可你呢? 在学院不好好儿读书,跑去陷害大人家的公子,害得声名尽毁,绝了仕途之路。 这也就罢了,你纵使有万般不是,也是我儿子,若你能安安分分随我回老家,你识字,找活儿也容易,我们母子相互扶持,总能过活。 可你非要留在京城,明明断了科举之路却还不死心,你只知让娘养着你,你可知,娘这双眼睛,因着整日绣花,已经快瞎了!” 陆氏指着自己一双无神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不愿再做活儿,你跟我说便是,你闹到公堂上来做什么?!我是你亲儿子,你难道要亲手送我去坐牢吗?!”陆无量却没听进去半分他娘的苦楚,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陆氏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问你,前些日子你回家,是去了哪里?” 陆无量:“……” “你去了皇子府,吃穿用度皆不愁,可曾有一时片刻想过你娘?”陆氏看着这个陌生的儿子,一颗心早就冷了。 草市的破巷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里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多的是一把年纪了还讨不到老婆的光棍二流子。 陆氏如今还不到四十,虽受了几年磋磨,可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 陆无量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若他是迫不得已,或许自己还能原谅他,可他却在皇子府里吃香的喝辣的的,早已把她这个娘抛到了脑后! 当日,若非那位义士相救,只怕她已经被那突然强闯进来的酒混子给糟蹋了! 陆氏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失望了,她辛苦抚养他这么多年,就当是喂了狗! 那义士说了,只要她答应状告儿子,便给她一笔银钱,让她回到老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孩子没指望了,可银子却是真的。 想到这里,陆氏强压下内心的痛苦和不舍,冷下脸对着县令道:“大人,民女状告儿子不孝,民女每日三份活计,多年来从未有过间断,而今已经半瞎,连近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可儿子陆无量却未曾体恤民女半分,将民女独自扔在破巷一月,不闻不问,请大人明察!” 在大沥朝,不孝是重罪,陆无量一个大男人,不体恤寡母辛苦,主动挣钱养家,反而累得寡母眼睛都熬瞎了,这已然可算得是不孝之罪了。 陆无量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就见县令惊堂木一敲,淡淡地道:“将陆无量押下去,待查明属实,徒十年!” 其实也不用怎么查了,早在当初贤王殿下审问陆无量的时候,就曾说过他不孝,如今陆氏亲自上堂告儿子,这事儿还能有假吗? “不!!” 陆无量嘶吼着被拖了下去,而远在破巷的元绛则,还在苦苦等着他的伤药。 第118章 为什么 陆氏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无量被拖了下去,站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晕眩,幸好被好心人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谢,谢谢……”陆氏胡乱地道了谢,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正要离开,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是她状告亲生儿子的报酬。 陆氏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要是她早点听族老的话,不要由着无量的性子陪他来京城读书,而是安安分分地留在老家县城里,有那么多长辈看着,绝不至于让她的儿子行差踏错到这种地步,是她害了自己的儿子啊! 陆氏就这样在县衙的门口哭了好久,任谁拉都不走,直到哭累了,才自己扶着墙起身,拒绝了官差送她回家的提议,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 破巷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如今,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让她充满了痛苦和负罪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 “陆无量!陆无量!”元绛则一个人趴在散发着霉味儿的房间里等了好久好久,等得他觉得自己的腿疼得都快麻木了,也不见一个人来,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喊。 喊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元绛则只能忍着剧痛拖着伤病的身体走到屋外,然后就发现元绛则和他娘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元绛则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拿着自己的银子跑了!气得想破口大骂,可他现在已经是连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下疼得厉害,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靠自己走去医馆了,只得先靠在大门口,好不容易看到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连忙朝他招了招手:“你,你……站住!” 被元绛则叫住的人正是这破巷里有名的赌鬼刘麻子,他今日又把自己输了个底儿朝天,正嫌晦气呢,就看到对门儿出来个男的叫住了他。 刘麻子原本不想理会,可瞧着那人倒在地上似乎受了伤的样子,突然间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走过来朝着元绛则露出个看似和善的笑容,关心地道: “这位公子是以前新搬过来的吧?以前没怎么见过啊,你这是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需要!”元绛则几乎是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口,急急地道:“烦请这位公子,能否帮我请一个大夫,我出门在外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些伤。家中人外出还未回来,拜托了!” “哦,请大夫啊!”刘麻子看了看这人身上那摊血眯了眯眼,心道就这能摔跤摔出来,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打了吧? 刘麻子蹲下身来,笑着道:“都是邻居,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只是我今儿个在外干活儿累了一天了,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元绛则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冷了冷,最终还是从衣服里又掏出一钱银子,咬牙笑着道:“拜托了,这是跑腿费。” 刘麻子把一钱银子拿在手里把玩,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元绛则。 元绛则强忍着怒意,喘着气道:“这是定金,若是公子为我请来大夫,再帮我去抓几副药,等我的家里人回来找我,在下必有重谢。” 言下之意就是,他现在身上没钱了,而且他是有亲人的,别打什么坏主意。 然而能落魄得住到破巷的人,有几个是有亲人的?就算有,只怕也都是些不想与之相认的。 刘麻子混迹在破巷这么久,可不是被吓大的,压根儿就不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家里人惦记,狐疑地往里头张望了两下,没见着什么动静,当即便瞅准了方才元绛则拿银子的地方抓去。 “你干什么?!”元绛则又惊又怒,想要挣扎却现在浑身无力,腿上又疼痛无比,根本就不是刘麻子的对手。 “干什么?我看你这样子怕是活不成了,我好心帮你去买副棺材!”刘麻子毫不客气地抓烂了元绛则的衣服,从里头摸到几个碎银子,直接一把扯了过来,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拿来吧你!” 元绛则气得几欲吐血:“你,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都沦落到这里来了还当自己是大爷呢!”刘麻子满不在乎地道,随后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略带嫌弃地冲着元绛则啐了一口: “呸!兜里就这么点儿银子,还特么给爷装呢!” 说完,便懒得管被他推到地上的元绛则,麻溜儿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你——回来!回来!”元绛则眼睛气得都充血了,却只能拖着受伤的腿,疯了一般地捶地怒吼:“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重活了一世,带着上辈子所有的记忆和智慧重生了,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危险,选择了能登上帝位的二皇子,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 按照计划,谢泽和江信会因为百姓的舆论和皇上的逼迫产生隔阂,彼此的芥蒂越来越深,直至两看相厌。 江信会被谢泽亲手抛弃,谢泽会意识到上辈子杀了所有参与让江信作为诱饵的人是错的,就算他们不这么做,到最后,他们也依然会走到相互厌弃的地步,他不过是提前帮谢泽做了决定而已。 他没有错,错的是谢泽和江信, 他上辈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泽好,在他的设想中,谢泽终有一天会意识到这一点。 等他日自己帮助二皇子登上高位,谢泽迟早会有跪在自己面前忏悔的一天。 没错,一切应该是按照这样发展的才对。 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谢泽和江信越过越好,而活了两辈子的他,现在这副惨状,甚至还不如上辈子这时候的自己。 他可以预知未来,他是被上天眷顾的人,他可以帮自己投靠的人获得一切!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才对! 到底为什么?! 第119章 误会了 “怎么样?”贤王府里,被一堆人或忌惮或惦记的疯批王爷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小木凳上,老老实实地在门上贴着过年要用到的春联,一边比划一边还小心翼翼地回头询问阿信的意见。 江信微蹙着眉头,认真地比较着春联的位置,一脸严肃地道:“好像有点,偏右了。” “这样呢?”谢泽听到了意见,配合地又把春联的位置往左移了一点。 “又有点儿,偏左了。” 谢泽又乖乖地开始往右边平移…… “好了!刚刚好了!”江信瞧着到了正确的位置,立时叫停他殿下的动作,急忙忙地道。 谢泽连忙停了下来,紧张得跟要上战场似的,对着一旁的阿福招了招手:“快!浆糊给我!” 要不赶紧贴起来,一会儿手一抖铁定又要歪了。 “来了!”阿福也被他殿下感染得紧张兮兮的,连忙把一碗浆糊递过去。 谢泽用小木棍沾着浆糊,绷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姿势,让阿贵扶着春联的一端,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沾上浆糊…… 来来回回一共贴了五次,总算是把这春联给方方正正地贴了上去。 谢泽长出了一口气,跳下来走到江信身边,瞧着终于不歪不斜,两相对称的春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江信又跑去其他地方,一边走还一边道:“我们把其他的院子门口也都贴上,每个都贴上。 还有福字,也都每个房间贴上!” “嗯!”江信弯了弯眉眼,晃了晃他家殿下的手,有些高兴地道:“殿下,我也想贴。” “成,咱们轮着贴,一人贴一边。”这是他们的家嘛,当然要一块儿贴才有过年的氛围。 “好。”江信高高兴兴地捧着福字和春联跟在他殿下身后,像极了得到了糖的孩子。 阿福和阿贵紧跟在后头,互相瞅了瞅,随后齐齐捂了捂肚子,大概是没想到他们王府如今就连贴个春联都能吃到一嘴的狗粮了。 这世道真是,太虐单身狗了! * 谢泽和江信开开心心地一块儿给王府做着过年的装饰时,他们还不知道陆老将军的人终于摸索着找到了江宅,也就是前一段时间,康元帝奖赏给江信的那一栋宅子。 只不过这段时间康元帝没怎么盯着,加上陆将军的家仆鬼鬼祟祟地在找他,谢泽早已理直气壮地又把人拐回了王府。 江信想着索性快要过年了,他在殿下府上过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懒得再挪地方,索性在王府住下来,白日里一块儿去兵部上职还方便一些。 于是乎,陆将军家的下人就这么蹲在江家等了一天,又等一天,就这样一连五天也没等到江信出入府上的身影。 如果不是他们打听的人信誓旦旦这里就是江府,他们都要怀疑自己被人耍了! 两人实在没办法,也怕就这么回去又会被自家主子给教训,只好去了附近打听。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之下,两人才知道江信真正的常住之处居然是传闻中的那位疯子王爷的王府!他根本很少住在这里! “这……贤王能允许他一直这样住在王府?!”两个家仆目瞪口呆,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谁知被他们打听的人才是更加惊讶,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们道:“你俩是哪个小山村里来的?连贤王殿下和江公子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现在还有消息这么滞后的村子吗?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他们一回来就在收拾家里,后又被陆将军打发着过来找江公子的住处。 虽然打听江信住处的时候,是有人会偶尔提一嘴贤王,不过他们还以为那是江信在兵部任职的缘故,压根儿没往其他地方想,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关系呢? 就在两个家仆从外头听到了令人惊悚的传言时,陆将军正在家中又一次笑盈盈地在送走了一批前来拜访的大人。 “想不到我镇守边关多年,如今告老回京,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来看我,想来陛下还是重视我的。”陆将军看着镇南侯府的人逐渐走远,忍不住有些感叹地道。 陆老夫人站在他的身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方才侯爷话里话外都是他的儿子仰慕贤王,近日想谋个差事,到贤王身边做事。 妾身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还想让老爷引荐,可老爷与贤王殿下并无关系,唯一的联系也就只有江信在贤王的手底下办事……” “哎。”陆老将军闻言摆了摆手,神色轻松地道:“信儿的事,等他回来问问便是了。 如今几位侯爷和大人既然愿意与我交好,那我们自然不得怠慢,至于他们所托之事,等江信回来,我们也让他去问问,尽力办着便是。” 只是,没想到那贤王在京城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还高,居然有这么多人想到他手底下做事。 虽然这些个来拜访他的大人多数已经家道中落,家中也没有出什么有出息的孩子,基本都是靠着祖上的余荫过日子,可到底也是封了爵的。 对陆将军而言,到底也是些不错的人脉,若是经营好了,对他陆家以后打入世家圈子里也有好处。 “可阿信如今尚不知愿不愿意帮忙,你怎能自己便替他应下来?”陆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妥,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对方。 她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若是办砸了,只怕是两边不讨好,要得罪不少人。 他们刚刚才回到京城,她家老爷又已经致仕,他们在京中可以说一无人脉,也没有多少地位,那些人何必巴巴地特意上门一趟来请他们给自己的孩子谋出路? 不是陆老夫人说,他们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尚且没有找到什么好去处呢! 她总觉得,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陆老将军却已经被侯府的拜访给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要好好儿维持这些送上门的关系,听到自家老伴儿的话,只有些不悦地道: “你这是什么话?又不是让他一定要做到,只是试一试。 况且他如今还年轻,仕途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多结识一些人于他也有好处。” 言谈间俨然一副已经把江信当成自家小辈的意思了。 陆老夫人张了张嘴,她想说江信未必愿意听你的话,还想说贤王的身份敏感,私下结交大臣只会引起陛下忌惮,到时候让江信两难。 可看着陆老将军如今的模样,老夫人又觉得,或许什么话都不必说了,他根本不会听自己的。 好在,虽然陆老将军不会听他夫人的,但是,现实很快会教他做人。 两个世界观受到了冲击的陆家下人得知了江信真正的住处,当然不可能胆大包天地跑去贤王府找人,只得忙不迭地跑了回来,一看到陆老将军就慌慌张张地道:“老,老爷!” “怎么样,可是见到人了?”陆老将军看到两人,当即便急着问道。 “没,没有……”家仆气喘吁吁地说着,眼见陆将军的脸色沉了下来,又着急忙慌地补充道:“公,公子住在贤王府,我们,我们进不去啊!” 陆将军愣住了:“什么?” 家仆也很委屈,皱着一张脸堪比苦瓜的脸,将今日从路人的口中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家主子,从谢泽在江府救下江信,到谢泽为了向江信表白而创办了《京城月报》。 当然,消息的原版是谢泽在《京城月报》上讲述他和江信相遇相知的经历,可这不是经过一二三四个人的添油加醋了吗,传到家仆耳中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京城月报》是因表白而生的了。 陆将军的脸色由青到白,又由白到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说,江信勾引贤王,成了贤王的男宠,所以贤王才这般器重他?!” 两个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齐齐摇头,一本正经地道:“老爷,并非江公子勾引贤王殿下,听闻是贤王殿下一见钟情,主动追求,排除万难才打动江公子的。” “有什么区别?!”陆老将军忍无可忍地吼道:“王爷是何等身份,他是何等身份?!上尊下卑,引得王爷对他动情就是他心怀不轨!” 所以,这些天来找自己帮忙的人,其实是让他帮的这样的忙?!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他明明发明了“天机弩”,他明明有大好的前途,他明明可以成为帮助自己封侯拜爵的助力,为何要如此自甘堕落,成为别人的娈宠?! 这样的关系,还是和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王爷,那天康元帝问自己如何看待二人的关系,他还傻乎乎地说了一堆官话! 只要一想到皇上会因自己的话而迁怒自己,让他陆家封爵再无可能,陆将军就恨不能打死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 “不行,不能让陛下误会此事是我默许的,必须要把这个小畜生抓回来亲自交给陛下发落,平息陛下的怒火,决不能让陛下误会了我。”陆将军慌了神,他现在甚至觉得这几天过来交好的大人根本就是故意在看他的笑话! 明里暗里地托他让江信去找贤王帮忙,不是在讽刺他是什么?!他陆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呃……”两个家仆有些纠结,他们其实想说事情好像并没有老爷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至少,他们方才一路回来,王爷和公子的拥护者还是挺多的。 甚至他们还听不少人说,因为江公子太过优秀,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实在深厚,就连陛下都感动得退让了,到现在也不曾责罚江公子,显然是默认了。 可瞅着陆将军这副气急了的样子,他们又不太敢说了。 毕竟,这等与常理相悖之事,即使是在他们民风开放的西境,那也是很难被百姓所接受的。这京城的百姓,总不至于,比他们西境的百姓还要不拘一格吧? 或许,他们方才经过时遇到的那些路人,只是碍于贤王的权势,不敢肆意辱骂? 两个家仆实在是被搞迷糊了,又因着自家主子常常不分青红皂白便责打他们,以至于他们更加不敢胡言乱语了。 万一说错了,误导了主子,主子将气出在他们身上可怎么好? 还不如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反正他们也是道听途说,那就当做没听到吧。 这么想着,两个家仆便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陆将军并不知道自家下人在想什么,只要一想到陛下误解了自己的想法就丝毫都不敢耽误了,直接叫上家中的护卫便要去贤王府拿人,抓着江信亲自去向陛下告罪,陛下或许还能再青睐他一回。 至于谢泽是否会阻拦,陆将军并不担心。 谢泽既然选择和江信厮混,还弄出一个《京城月报》来搞得人尽皆知,定然是被江信迷得昏了头了。既然如此,他身为江信的长辈,谢泽势必也不敢对自己太过无礼。 况且,他只是要带江信去面见圣上,断了这不思进取的混账和自己的关系,以澄清自己的无辜。这贤王,他再怎么横,难道还能越过陛下对他动手吗? 陆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爷就这么带着人去王府拿人,嘴上的泡都要急出来了,连忙叫出自己的儿子孙子,捂着胸口急切地道: “快!快!快把人叫回来!他一个已经致仕的官员,怎能擅闯贤王府?而且,而且这事还没有查清楚,决不能就这样贸贸然胡来,快……” 且不说听家仆的意思,那贤王对待江信甚至可以说是如珠如宝,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把人带走? 更何况,从贤王在朝堂上表白江信,到《京城月报》上发文章,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信却一直平安无事,并未受到任何责难,甚至还能住在王府,这里头肯定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然而,等陆家一家子匆匆地跟着陆将军赶到贤王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120章 道歉章 门神,福字,春联在小两口的齐心协力之下已经都贴得差不多了,另外,在大沥朝,也有不少人家过年的时候,喜欢在窗户上贴上各式各样喜庆的窗花。 江信对自己的手工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过个年嘛,便拉着自家殿下一块儿剪窗花。 这大约也是谢泽两辈子第一次剪窗花了,他瞧着江信剪的时候,好像还挺容易的,看了两遍便自己上了手,然而,等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的大作剪完完完整整地摊开来…… “殿下,您剪的,是什么?”江信瞅了瞅他殿下手里奇形怪状的剪纸,绞尽脑汁地猜了好一会儿都没猜出来,只得一言难尽地问出了口。 “我想着你属狗,想剪一只红色小狗贴到窗户上的……”谢泽看了看手里的四不像,直接把纸扔到火炉边毁尸灭迹,随后便有些委屈地看向他阿信。 “……”没学会爬倒是已经开始想飞了……江信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给他一张完好的红纸,无奈地道:“殿下剪花吧,我来剪吧,剪一只狗,和一只马。” 谢泽立刻高兴了,点了点头道:“行,那我来贴,到时候给它们贴在一块儿,保佑咱们和它们一样,一直不分开。” 江信莞尔:“嗯!” 只是,没等两人把窗花剪完,就有不速之客闹着上门,把两人的温馨时刻给打断了。 “陆将军?”谢泽皱了皱眉,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不爽都快要溢出来了。 “是,说是要找公子。”守门的小厮恭恭敬敬地传话,顿了顿又道:“陆将军带了不少人来,而且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瞧着倒不像是来叙旧的。” 谢泽嗤笑一声,冷着脸道:“不见,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给他脸了。 阿福站在一旁,闻言连忙提醒道:“殿下,这陆将军毕竟是公子的外祖,若是直接将人拒之门外,给了陆家宣扬的理由,只怕会对公子不利。” 先时因傅雪榕一事,江信与江家断绝关系虽并未被人诟病,可现下,陆将军却什么都没做。 就算陆家十几年从未与江信联系过,可这最多也只能说陆家人冷血了些,并未有什么大的过错,且回京后,陆将军主动找上门来,也算是给足了诚意。 若是江信依然不肯见人,到时候,陆家借题发挥,扣江信一个不孝的帽子,也的确是件麻烦事。 谢泽的脸垮了下来,瞅瞅手里还没完成的窗花,顿时对陆将军的印象降到了极致,虽然他原本就对这老头子的印象差到不行了。 不爽地讲手里的剪纸放下来,谢泽拉着他阿信起了身,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见见吧,让他去前厅等着。 本王也确实挺好奇,过去十九年都和阿信没话说的陆老将军,如今怎么话这么多了?” 阿福&江信:“……” 江信感受到自家殿下身上跃跃欲试的气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严肃地道:“殿下等会儿,还是少说话吧,我来说就行了。” 陆将军好像都七十岁了吧,他怕他殿下一个不小心阴阳怪气一番把人给气死了,那他们就真的洗不清了。 第121章 还有这样的好事? 陆老将军气江信的不自爱,更恨这混账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把他也拖下了水,他现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是纵容晚辈胡闹的愚蠢长辈,还是利用晚辈和贤王攀上关系的不轨之臣,还是上不了台面,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的一介武夫…… 陆将军气疯了,他这么多年的清誉和想要封侯拜爵的野心都被这个蠢货给毁了! 因而,在看到江信的第一眼,陆将军就冷下了脸想要破口大骂,然而这骂人的话还没到嘴边,他又看到了像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走在江信身后的谢泽。 陆将军的脸色一僵,一堆难听的话顿时又给自己堵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臭着一张脸微微行了一礼:“下官参见王爷。” 话音刚落,也不等谢泽出声,便自觉地直起了身。 他想得很好,既然谢泽自甘堕落与江信搅和在一起,那么名义上便也算是自己的晚辈了,对着晚辈,自然不用太过客气,否则,只会像第一天见面时那样,被对方给拿捏住了。 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想法中的误区,明明因为江信自甘堕落,与男人纠缠不休一事,恨不得立刻与他划清界限撇清关系,却又想要享受着作为江信外祖时的种种便利,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便宜让他两边都占呢? 谢泽懒得去猜测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拉着江信坐到主位上,也不请对方入座,看了看对方身后的那七八个护卫,虽然答应了他阿信不插嘴,还是忍不住出口嘲了一句: “陆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本王的府上,不会是特意把自己手底下的兵带过来,想要和本王较量一下吧?” 陆老将军听着谢泽不客气的挑衅,想到这两人在一起的龌龊事,也不像刚开始那般恭敬了,冷着脸道:“下官原是想找江信,不曾想江大人如今竟是住在贤王府上,误打误撞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谢泽同样冷下脸,将刚刚倒好的茶重重地放回桌上,刚想开口就被自家伴读按住了,只听他阿信站起身对着陆老将军疏离地点了点头道:“不知陆将军,找下官,所为何事?” 陆将军的脸更冷了一些,颇有些不快地道:“此处乃是贤王府,老夫与你要谈的是家事,江大人,是否该换个地方?” 大约是因为心存不满,陆将军还特意在“家事”和“江大人”这个称呼上加了重音,仿佛生怕江信听不明白似的。 然而话音刚落,不止谢泽,就连江信包括王府在场的几个下人,都一脸古怪地看向陆将军,一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般。 陆将军:“……”? “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老夫?”陆将军被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得更加烦躁了,口气很冲地道:“老夫这话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江大人已经堕落到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直接把王府当自己家了吗?!” 明明面前这两人才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人,该承受一言难尽的鄙夷和嫌恶目光的人明明是他们,都看着自己做什么?谢泽是故意提前吩咐了府中的下人来恶心他的吗? 身旁的阿贵瞧着陆将军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估计对方又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忍不住小声地哔哔:“咱王府本来就是公子的家啊,还以为这事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呢,原来还有人不知道啊。” 陆老将军:“……” 其实也不怪王府的人奇怪,谢泽在朝堂上公然表白江信一事本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后又经《京城月报》进一步的宣传,他们还以为全世界都知道江公子就是他们贤王府的第二个主人了。 尤其是在他们王府的下人心里,殿下和江公子早就不分彼此了,殿下的家当然就是江公子的家了,那江公子的家事自然也就是殿下的家事啦! 甚至有脑子比较灵活的,诸如阿福阿贵等几个人,已经在私底下悄悄地琢磨着到时候他们殿下和公子成亲,王府该怎么布置了。 这会儿冷不丁地听到陆将军居然要避嫌去另外一个地方和江信说所谓的“家事”,他们当然就忍不住奇怪地看向陆将军了。 江信也不想真的浪费时间还把陆将军带到江家,主要是陛下当初赐宅子的时候,故意把给了个和王府相距甚远的地方。 虽然他有时候也住在江府,并非日日留在王府,可也不打算为了作戏特意带陆将军走一趟。 他和殿下真心相待,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便有些无奈地看向陆将军道:“将军,王府也是,我的家,我并无任何,需要避讳殿下的事。” 谢泽原本已经对这陆老头的耐心已经忍到头了,要不是方才答应了他阿信不要插话,他早就开启无限嘲讽模式了。 不过等亲耳听到阿信说没有需要避讳自己的事,谢泽满身的戾气就倏地散了,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像偷到了腥的猫一样,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附和: “阿信说的极是,本王和阿信不分彼此,他的家事便是我的家事。” 陆将军:“……” 陆将军终于忍无可忍,用极其咬牙切齿的语气瞪着和两个完全不在意外界眼光的疯子道:“既然王爷都不在乎,那下官便直说了。 江信的身上留着一半我陆家的血,可他和殿下做出如此违逆人伦之事,实令下官难以接受。 我陆家世代清白,决不能因此等污糟之事毁了名声。 且下官方才回京不久,先时不清楚情况,陛下问及下官和两位有关之事,因理解偏差说错了话,怕是惹了陛下误会。 我陆家出息的子嗣不多,唯恐触怒龙颜,还请江大人看在老夫好歹是你的长辈,跟随老夫一同面见圣上,将事情解释清楚,老夫是绝无可能接受自家晚辈与同性做出悖逆人伦之事。 如若江大人一意孤行,我陆家庙小,容不得离经叛道之人,日后你与陆家也再无任何干系。” 当然,在与江信在陛下面前脱离关系之前,他也会任由陛下惩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以平息陛下的怒火。 听到陆将军话的谢泽微微一愣,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陆将军,顿了顿才道:“你确定?” 据他所知,陆家一个出息的子嗣都没有,陆家若想更进一步,挤进世家圈子,拉拢他阿信顺理成章继承“天机弩”还有即将出来的“投石车”的功劳是最快的办法。 他还以为以后要有一段时间要被这老东西缠上了,偏偏碍于孝道,他阿信还不能表现得太嫌弃,否则难免招那些老顽固的斥责,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跟转了性似的跑来要和阿信划清界限……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将军不知谢泽心中所想,只是冷着脸,淡淡地道:“确定。” 他想得很清楚,江信再大的功劳,也抹不掉他勾引贤王的污点。 当初陛下会那么问自己,定然对江信生了怒意,只是不想和贤王反目才迟迟没有下手。 只要自己能帮陛下解决这个烦恼,不仅能重新获得陛下的信任,而且…… 天机弩的功劳,江信这样一个勾引贤王,大逆不道的人是绝对不配被赏赐的,那么,讨得了陛下欢心的陆家,依然有机会…… 第122章 乌龙 谢泽巴不得阿信和陆家这老头早点儿撇清关系,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忍受自己心尖上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嫌弃,当即冷笑着道: “陆老将军还真有意思,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三番两次打听阿信的住处,还想把阿信请进陆家的人好像是老将军你吧? 怎么,后悔了?觉得我家前程似锦的阿信,配不上你日薄西山的陆府了?” 江信:“……” 陆将军,陆将军气得直翻白眼,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被人说他陆家不行了,立时便急赤白脸地怒道:“请殿下慎言! 我陆府如何不需要殿下操心,老夫也好心提醒殿下一句,不要一直仗着陛下的宠爱便肆意妄为,当心陛下的纵容终有尽头!” 说到底,康元帝对谢泽的所有宽容和厚待,不过是因为顾念和先太子之间的感情,可如今,谢泽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完全不顾先太子和皇家的脸面,陛下还会对他宽容多久? “况且我陆家和江府多年不来往,本就没什么干系,如今下官不过是想和陛下解释清楚,说的也都是实话,殿下凭什么不让?” 谢泽冷眼看着陆将军,毫不客气地开口:“本王可没有不让,本王听阿信的。” 说着,谢泽便将目光转向江信,一副自己什么都由他做主的模样。 江信:“……” “……”陆将军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不出是谢泽的话更气人一些,还是这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态度更气人一点,眼见着谢泽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得顺着对方的话看向江信,忍着怒意冷冷地道: “老夫差人请了江大人几次,江大人都未曾理会,想来也看不上我陆家这么一门亲戚,既然如此,便和老夫走一趟如何?” 江信虽然没搞明白陆将军到底和陛下说错了什么,这么紧张得非要把自己带过去撇清关系,不过他也无意为难对方,便点了点头道:“下官现下无事,可随将军,面见圣上。” 他和殿下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怕被陛下知道的,也不用担心对方有别的企图。 陆将军被谢泽怼了这么多回,这会儿见江信这么好说话,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连忙接着话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走吧。” 谢泽实在难缠,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多跟这人打交道了。 谢泽冷着脸起身,拉着江信的手淡淡地道:“本王一起。” 他不信这老头儿急忙忙过来要把阿信带到御前真的和他说的那么简单,为了避免阿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委屈,他自然是要跟着的。 “……”陆老将军脸黑了,可瞧见江信并没有反驳,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只得憋屈地同意了。 于是,刚刚来到王府一会儿的陆老将军又急忙忙地和两人坐着王府的马车去了皇宫,姗姗来迟的陆老夫人和几个儿孙只来得及看到了马车的后车轮子…… “祖母,咱们快追上去!”陆家几人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却是多问了几个路人,特意打听了谢泽和江信之事的经过。 和他们想象中的相反,京城的百姓并没有对这两人的感情多有诟病,反而还挺羡慕和欣赏的,提起江信的时候也不是鄙夷不屑,反而多是褒扬和夸赞。 毕竟,江信实实在在地研制出了琉璃和天机弩,听说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天机弩已经投入到南域军队中使用了,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功绩,并不会因为他和谢泽之间的私事而抹消。 不止如此,从这些百姓的口中,陆老夫人还得知,虽然康元帝给江信的奖励并不多,可在明知对方和贤王纠缠不清的情况下,还是赐了江信一栋房子,事实上,这就是一个信号啊。 这代表了康元帝并没有迁怒江信,也不打算因此惩处江信。 既然如此,他们老爷火急火燎地要把江信送进宫里受罚,还这么急切地和江信撇清关系,康元帝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会怎么看待他们陆家? 只要一想到这里,陆家人顿时眼前一黑,恨不能飞奔过去把马车给截住。 然而,就在陆老夫人让他们赶紧找马骑马去追人的时候,陆文光却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母亲,神色冷然地道: “母亲,算了。” 陆建业皱了皱眉,一脸焦急地道:“爹,你说什么呢?!” 如果真让祖父去了,不仅会会让陆家失了江信这么一大助力,他们祖父也定会被康元帝厌弃的。到时候他们家还怎么封爵?! 陆文光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淡淡地道:“江信本就没有受过我们家半分恩惠,如今,让父亲借此误会彻底与江信划清界限,江信也可少了一个负累,不是两全其美吗?” 陆老夫人闻言一怔,陆建业却不依不饶地道:“爹,你疯了!凭什么让我陆家去做那小子的踏脚石?!明明是他先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祖父才会误会的! 若是今日这么去宫里一闹,祖父和陆家的前途就没了反倒白白便宜了那小子,凭什么?!” “你给我闭嘴!”陆文光直接拽着陆建业,看向陆老夫人,淡淡地道:“娘,这么多年了,父亲不记得小妹是怎么嫁给江正初的,连您也忘记了吗?” 陆老夫人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愧对自己的女儿,愧对自己的外孙…… “让小妹泉下安息吧。”陆文光看着早已消失的马车,神色漠然。 当初,如果不是父亲逼着小妹嫁给表哥来掩盖家中丑闻,小妹也不会仓促之下就和碰巧认识不久的江正初成婚,也就不会害得小妹早早没了性命。 这些年来,与其说是陆将军冷漠,不如说是他刻意忽视小妹的死,刻意忽视江家那个孩子的存在,他不愿承认,是他自己的独裁和专制,害了小妹和二哥的两条性命…… “爹,祖母……”陆建茗惴惴不安地看着几人,小声地喊道。 良久,陆老夫人才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背过身去,哑着嗓子道:“走吧,回府。” “不!祖母,您这是要毁了陆家,毁了陆家啊!”陆建业不甘心地吼着,却被陆文光拖着离开了贤王府。 “……” 年关将至,康元帝最近也越来越忙了,各地的折子都要批阅,祭典的章程也要过一遍,还有《京城月报》的第二期内容,他也要亲自把关。 越忙,心情自然就越是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时候,有眼力见儿的臣子没什么要事都不会上赶着来触康元帝的霉头。 因而,听到陆将军求见的时候,康元帝是真的以为他有什么要事,结果…… “你此来求见,就是为了向朕澄清上次朕问你对谢泽和江信之事有何看法,你误会了朕的意思,这才说错了话?”康元帝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上次不过就是和陆将军闲话家常罢了,哪里有什么意思?又何来的误会一说?这陆将军有必要特意跑这一趟来解释吗? 然而陆将军却是跪在地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是,陛下,微臣当时并不知这两人做出此等悖逆人伦之事,这才会觉得江信能得殿下看中是件好事,如今知道他二人,竟然如此,如此…… 不知廉耻,大逆不道!臣今日便将这孽障带到陛下面前,与其恩断义绝,请陛下务必降责,还我陆家清誉!” 第123章 封伯 陆将军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又大义凛然,把在场的人都给晒沉默了。 谢泽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他就说这老家伙怎么这么火急火燎地带着他阿信跑皇宫来,要撇清关系,澄清误会的话他一个人来不就好了,原来是想要牺牲他的阿信来向陛下邀功。 陆将军听到谢泽目中无人的笑声,眉头都快皱成了一座山,看向谢泽的眼神越发的不喜和嫌弃,心里再一次庆幸自己果断地冒着得罪谢泽的风险,选择了为陛下排忧解难。 反正因为江信的缘故,他估计早就成了谢泽的眼中钉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担心得罪谢泽呢? 想到这里,陆老将军对江信的怨气又重了几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血缘关系上的外祖。 他不帮着自己说话也就罢了,还在谢泽身边吹枕头风,让谢泽对他的敌意那么深。 这样的外孙,既然不愿给他带来荣耀,那也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康元帝看了看针锋相对的自家侄子和陆老将军,又看了眼好像还在状况外的江信,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看陆将军这副样子,无论其中有什么误会,能说出这种话,他和江信之间只怕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想到这里,康元帝顿了顿,像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道:“爱卿的意思是,陆家与江信无半分关系,无论朕如何惩治江信,你都可以接受,是吗?” “是,请陛下替老夫惩治这个有辱门风的孽障,臣绝无怨言!”陆老将军端得一派严肃正经的模样道。 “只是爱卿既然不承认江信与陆家有关,又如何能以江信的长辈身份将他押到朕的面前,替他做决定呢?”康元帝语气淡淡地道。 陆将军的脸色一僵,顿时有些噎住了:“这……” 他想说江信留着他陆家的血,便一日是他的外孙,他便有权力代自己的女儿教训这个不孝子,可若是这般说了,那便是承认了和江信的血缘关系,又如何和江信划清界限呢? 纵使陆将军的脸皮再厚,这会儿也说不出,他可以随便用长辈的身份惩罚江信,可江信却不能仗着血缘和他攀关系的话来,这也,的确是有些无耻了。 康元帝冷眼看着陆将军,也没打算等他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只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信,淡淡地道:“江信,陆将军想要你与陆家划清界限,从此荣辱分割,再无任何关系,你可有异议?” “微臣并无。”江信微微低着头,神色坦然地道。 康元帝点了点头,随后又微微放缓了语气,淡笑着道:“前几日兵部又呈上了一种投石车的改进图纸,并且已经制作成功,听兵部的凌大人说,此武器若是用于城门防守之时,可有奇效。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研究出威力强大,可助我大沥朝军队以少胜多的武器了。 上一次,朕承诺过,若是你能再研究改进出威力更强的兵器,朕可许你一个赏赐,赏赐的内容随你来提,你可还记得?” 江信拱着手,恭敬地道:“回陛下,微臣记得。” 陆将军:“?” 康元帝看都不看陆将军一眼,只是继续神色和蔼地看着江信道:“你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康元帝对待有才能的人,一向礼遇有加,更何况江信如今才十九岁,便接连改进了两种兵器,他的未来绝对不可限量。 “……”陆将军被康元帝突如其来的态度整得有点儿懵,他们不是在说江信勾引贤王,应当受到严惩的事吗?怎么突然跳到赏赐上去了? 而且,江信不是只研究出一种名叫“天机弩”的弓弩吗?怎么突然还多了个投石车?这京城里,改进兵器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那他们西境怎么到现在还用着几十年前的那些旧版兵器? 江信没理会陆将军心中所想,也不在乎他的看法,只是挺直着背跪下来,严肃又执着地道:“微臣,心悦殿下,请陛下成全。”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蓦的安静下来。 虽然大抵能猜到自家阿信会提什么要求,可当真的亲耳听到的时候,谢泽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里的感动和喜爱满满地都快要溢了出来,只想要将自己心尖上的人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于是,康元帝和陆将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子(谢泽)和江信(自己的外孙)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抱在了一起,仿佛把他们当成了空气一般,眼睛都被他们给烧疼了。 “你,你们……简直,伤风败俗,不可理喻!”陆将军气得心脏都在抖,当即就想让皇上将这两个疯魔的混账拖下去,就听康元帝打断了他,没好气地道:“咳,行了。 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抱不能回去抱吗?” 陆将军:“??” 江信被康元帝说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开了他殿下,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殿下并非有意,请陛下,恕罪。” “……”他还不是有意,他有意得不要太明显!康元帝忍无可忍地瞪了谢泽一眼,这才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朕一言九鼎,绝不反悔,既然你二人真心相待,朕便允了你的请求。 谢泽过完年便二十四了,也的确不小了,着钦天监选一良辰吉日,让你们择日成婚吧。” 陆将军:“???” 谢泽和江信闻言对视一眼,随即连忙跪下来高兴地道:“谢陛下!” 康元帝的嘴角抽了抽,一点儿都不想接受这样的谢恩,只是看着一旁脸色茫然,懊恼,急切交织的陆将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 “江信接连改进两件兵器,与兵器制造上有大才,又提出《京城月报》的建议,亦是大功一件,朕特准你成亲后依旧在兵器营任职,另加封为武昌伯,赐伯公府宅邸一座。” 江信一愣,随即又再次谢恩。 武昌伯,正儿八经的伯公,这可是正三品的官级,和陆将军的品级告老前的品级是一样的。 可陆将军都什么岁数了,他才多大?不到二十岁的伯公爷,还非皇亲国戚,这一日之后,整个京城大抵再没有敢小瞧他之人了。 当然,这也是江信值得这样的封赏。无论是改进兵器还是《京城月报》,都极大地加强了康元帝手中的权力,削弱了外戚的势力。 再加上方才江信与陆家彻底割席,便是背后没有了任何家族利益的牵扯,待他和谢泽成亲,便也是纯粹的保皇党,康元帝封赏起来自然是封得爽快。 瞧着两个喜形于色的毛头小子,康元帝实在是有些没眼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接挥了挥手赶人了:“行了,圣旨等明日让王福送到府上,朕还有奏折要改,你们要是没别的事,赶紧的走吧。” 别又在他跟前抱上了,他虽然赐婚了,但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看小年轻亲热!伤眼得很! “是,臣告退!” “微臣告退!” 谢泽得了圣旨,如今自然是没什么闲心去管什么陆将军了,连忙拉着自家阿信就离开了皇宫。 趁着天色还没晚,他还要和阿信去钦天监,让里头那些整日干吃饭不干活的家伙们赶紧挑几个良辰吉日出来,越快越好! “……”康元帝嫌弃地移开了被闪到的眼睛,随后就看到还站在一旁的陆将军翻着眼白,一副快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 “陆爱卿,可还有其他的事?”康元帝语气淡淡地道,言下之意便是要是没事,你也赶紧的给朕走人吧。 陆将军:“……” 第124章 懊悔 陆将军不想回去,他怎么能就这么回去?江信封了爵,而他却什么都没有捞着,还成了贤王的眼中钉,这让他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是带着江信来受罚的,是为了让皇上看到他的忠心和诚意,可是现在,江信不仅没有受到惩罚,他甚至还被封了伯?! 那自己今日闹得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和家中最有出息的,仅仅靠自己的本事就封了爵位的孩子反目吗? 陆将军不甘心,也不想承认因为自己的愚蠢害得陆家错过了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忍不住憋着气硬邦邦地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江信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纵使改进了兵器,可他何德何能……” 话还没说完,康元帝便冷着脸打断了他:“陆将军是在以什么立场和朕说这番话?” 陆将军一怔:“什么?” “将军是以江信长辈的身份,觉得他受之有愧代替他推辞,还是以朕的臣子身份,向朕谏言觉得他不配得到爵位?” “……自然是陛下的臣子。”陆将军刚刚才和江信撇清了关系,这会儿自然不好借长辈的身份行事,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却还是梗着脖子把话给说完了。 “爱卿已经致仕,还是安心在家中休养,朝中之事便不劳操心了。”言下之意便是,陆将军已经算不得他的臣子,自然也就没有向他谏言的资格了。 “陛下!”陆将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康元帝,像是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打他的脸。 虽说官员致仕便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可若是有事上奏,皇上一般也不会置之不理。 就像他进宫求见圣上,圣上也很是开明地接见了是一个道理。 更何况康元帝向来以宽和仁厚着称,只要不太过分,甚少有对臣子发脾气的时候,现下这番话,便已经是对陆将军表达不满了。 可是,他明明只是想顺着陛下的心意,把江信抓过来由陛下发落啊,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难道陛下已经对谢泽纵容到了这个地步,连皇家的脸面,先太子的声誉都不顾了吗? 就在陆将军绞尽脑汁的揣测圣意的时候,康元帝已经彻底不耐烦了,懒得再听他说什么,直接冷下脸挥了挥手道:“来人,从陆将军出宫。” 这几日他忙得连轴转,今日更是一大早便起来批阅奏折,一天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些做臣子的倒好,不说为他排忧解难,还能悠闲得没事儿找事儿。 若非看在陆将军一把年纪,受不得刺激,他早就想把人给轰出去了。 “陛下……”陆将军惨白着一张脸,就是再迟钝,也发现自己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还想在说些什么试图挽回一下,然而王公公却已经尽职地站了出来,对着陆将军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道: “陆将军,陛下已经整整五个时辰没有休息了,还请将军体谅一下陛下,先回去吧。若是将军还有什么事,等忙过了这阵儿,再来求见陛下也不迟啊。” 这番话说的,就好像要是陆将军还赖着不走,就是不体谅陛下似的,可瞧着今日陛下厌弃自己的态度,要是不赶紧挽救一下,他以后还能再见得到陛下吗? 然而,他刚想跪下来磕头请罪,自掌嘴巴惩罚自己误会了圣意,康元帝却是已经不打算再看他表演了,直接便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陛下,陛下!”陆将军急了,偏偏王公公就跟着门神一样拦着自己,不慌不忙地道:“陆将军,请吧。” 陆将军:“……” * 失魂落魄地回到陆府,陆老头仿佛整个人都老了十岁,进门的时候连路都没看,一脚绊在了门槛上直接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老爷!” 陆将军毕竟年纪大了,这一摔竟是好半天都没起得来,直到路过的家仆看到了这才急匆匆地跑过来把人扶了起来。 “老爷,您没事吧?怎么就趴在地上了呢?” “……”陆将军等了半天终于被人扶起,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一般,一脚踹到家仆的身上…… “啊!” 一阵惨叫声响彻陆府,不过不是下人的,而是陆将军的。 他骨折了,还想着踹人,差点儿没疼厥过去。 “老,老爷……” “还不快给我去找大夫,快啊!” “哦哦哦!” * 一大家子乌泱泱地聚到了陆老爷子的房间,等大夫给人上了夹板起身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大夫合上药箱,负责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老爷子年岁大了,更是好得慢,只能慢慢儿养着了。 另外,老夫给将军把脉,发现将军有些急火攻心的征兆,老夫给将军开几副清心败火的药,给将军服下便是。 另外,将军日后切记要戒骄戒躁,万不可再轻易动怒,否则,恐会突发心疾。” “我们知道了,多谢大夫。”陆家人心里齐齐一紧,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听到了。 老大夫点了点头:“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我送您!”陆建茗见大夫收拾好了准备离开,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陆老夫人给自家老爷捏了捏被角,关切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回到家还能把脚给崴到了呢?” “还不都是因为江信……哎哟!”陆老将军刚想破口大骂,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疼得脸都扭曲了。 “老爷!” “爹\\祖父!” “消消气,大夫说了,你以后不能再动怒。”老夫人给自家老爷顺了顺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 “而且你是在咱家里摔着的,怎么又扯到江信身上了?” “怎么和他没关系?!”陆将军提到江信就是一肚子的气,早就把大夫方才的吩咐给忘到了脑后,腿不能动了,就用手重重地捶着床帮,气急败坏地道: “他明知陛下对他器重有加,明知陛下已经私底下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在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丑,被陛下厌弃。 他倒好,踩着我成了陛下亲封的伯公爷,他行啊,他可真有本事啊!” 从皇宫到陆府的这段路程里,他终于是想明白了,合着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陛下,谢泽,江信,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看他的笑话,看他在得知江信的功劳后费尽心力地和江信修复关系,看他在发现江信谢泽的关系后又火烧火燎地和他们划清界限,看他像傻子一样在陛下面前请求惩罚江信…… 他甚至觉得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故意让他发现两人间的关系,故意让他出丑,故意让他在陛下面前露出这样自私自利的丑态。 完了,陆家完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伯公?!”陆建业闻言一脸震惊,随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才多大?不过是改进了一种兵器,陛下就封了伯公的爵位,凭什么?就凭他和贤王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不止……他还造出了新型的投石车,还向陛下提议发行了《京城月报》……对了,他还研制出了琉璃器皿,那个钱滚钱的玩意儿……”陆将军每说一句,心里便是一阵懊悔和肉疼,他怎么……怎么就没有多调查一番呢?! 心脏一阵阵的抽痛,他陆家的荣耀,陆家的爵位啊!! 第125章 去找谢泽 钦天监的监正守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近十年了,如今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混到致仕,然后稳稳当当地告老还乡,在老家安享晚年。 毕竟这个职位可不好当,古往今来,但凡出现什么天灾人祸,导致百姓怨声载道的,他们钦天监或多或少总是要背一点锅的。 若是遇到个讲理的明君还好,最多就是斥责几句,可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杀伐果断的暴君,那就惨了,动辄挨板子都是小事,一个不小心,说不准儿连命都丢了。 好在当今陛下是个难得的仁君,再加上这些年大沥朝一直风调雨顺,他们钦天监的人过得也还算舒坦。 也可能有点儿太顺利了,以至于陛下已经快要大半年的时间没有使唤他们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担心钦天监这个部门,都要被陛下给忘记了。 这要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他们又要开始担心自己这饭碗还保不保得住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谢泽和江信带着事情找上门了。 监正一开始听说有人找的时候还很激动,还以为陛下是终于想到要重用他们了,正卯足了劲儿打算好好儿表现,然后就听说了谢泽的来意,然后就……傻眼了。 “这,这……” “怎么,只是看个日子而已,钦天监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吗?”谢泽看着监正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样子,沉着脸有些不悦地道。 “不,不是……”监正扭曲着一张脸,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敢问殿下,您要与江大人成亲一事,陛下可曾知晓?” “当然,正是陛下赐婚,才让本王来这处挑日子的。”谢泽理直气壮地道。 江信:“……” 监正:“……”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同意这么诡异的事! 谢泽可不管他怎么想,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监正看日子:“陛下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你先帮本王看两个好日子,越快越好。” “……”监正在谢泽的一声声催促下,只好拿起他们大沥朝的黄历,翻了几页便道:“这……本月的二十八到时候个好日子,只是……” “就那天吧。”没等监正把只是说完,谢泽便一锤定音了。 监正&江信:“……” “殿下,月底就要,过年了。”监正慑于谢泽的气势不敢说话,最终还是江信拉了拉他殿下的手,小声地提醒:“会不会,太赶了?” 话音刚落,江信又赶忙补充了一句:“要不还是,推到年后吧?” 年前还有祭祀,到了三十晚上还有宫宴,殿下身为王爷定然是不能缺席的,接下来的日子还有的忙呢。 谢泽想了想也是,距离二十八号的确是没几天了,就算他动用全府的人赶紧开始布置婚礼,也太仓促了。 两辈子就成这一次亲,可不能马虎了。 “那就下一个日子,正月里呢,可有合适的?”谢泽又问监正。 “正月里的话,正月初八,十五,还有二十六,也都是好日子……”监正虽然被这两人要成亲的事给惊到了,但是提到好日子,还是很快地给出了自己最专业的意见。 “那就二十六吧,一个多月的时间,应当能布置妥当了。”谢泽拍板,他想给他的阿信,一生一次的,最好的婚礼。 “到时候陛下派人来,你就提这个日子便是。”谢泽又看向监正,冷淡地吩咐。 “……是。”监正抽了抽嘴角,要是陛下当真同意了,他是自然乐得卖贤王殿下一个好的。 反正他就是钦天监一个小小的监正,至于这两人成婚会不会冒犯了先祖,惹得谁不高兴,那就由该谏言的人去谏言好了,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啦! 不过虽说不会多管闲事,可八卦却是不会落下一点。 很快,康元帝的圣旨还没下呢,便有人闻着风声急匆匆跑去皇宫里阻止了。 “陛下,贤王和江信都是男子,他们自甘堕落不不听旁人劝阻,执意在一起也就罢了,可您怎能顺着他们的意给他们赐婚呢?!如此倒行逆施,您让皇家的列祖列宗作何感想,让天下百姓作何感想啊陛下!” 老臣一见康元帝,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一字一句,苦口婆心地道。 然而康元帝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两人做主了,听了老臣的话没有半点儿犹豫,只是淡淡地道: “京中的百姓对谢泽和江信之间的感情很是欣赏,甚至有不少人还私底下许愿他们能早日成婚,朕遂了他们的愿,他们能有何感想?”自然是夸他是圣明贤君啊! “这,这只是一小部分人……”谏言老臣被噎了一下,就连胡子都气得发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找到角度再接再厉: “就算,就算百姓认可,可皇家的列祖列宗呢?还有各位宗室,贤王和江信这一成婚, 将他们的脸面置于何地?!” “朕都不觉得丢脸,难道爱卿觉得,宗室的脸面能打得过朕吗?” 谏言老臣:“……” 陛下说得好!王公公悄悄地在背后给自家主子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殿下的婚事板上钉钉啦! “至于列祖列宗……”康元帝瞥了老臣一眼,淡淡地道:“前几日朕便沐浴焚香,将此二人之事,上告祖宗,他们并未反对。” “……”他们都死了就算反对还能从棺材里跳起来吗?!老臣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儿没喷出来,只恨恨地道: “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老臣身为大沥朝的臣子,既然无法劝说陛下,便只能以死进谏了!” 说着,这老臣便咬着牙对着一旁的柱子狠狠地撞了过去。 然而康元帝早有预料,一旁的侍卫一早守在柱子旁严阵以待,一见老臣有所动作,几乎是瞬间便冲上去挡在了柱子前,把人给拦住了。 康元帝瞅了瞅被人拉住还挣扎着势要血溅当场的老臣,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爱卿何苦为难朕,谢泽那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要做的事,便是朕也拿他没辙呀! 朕也不想这样,爱卿若是当真要反对,与其在朕的盘龙殿撞柱,不如去贤王府撞柱,若是能因此劝阻谢泽,朕自然也就赐下这前无古人的婚事了。” 劝谏老臣一脸的不可置信:“陛下你……”他又不是傻子,在陛下这里撞撞柱子还有人拦着,去贤王府撞,他头都撞烂了说不定还会被那个疯子再补上几脚! 他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只不过是知道康元帝会派人拦着这才做出一副拼命的姿态来,谁曾想到康元帝竟然给他出了这么一个损招! 康元帝看着老臣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即冷笑一声:“若是爱卿劝不动贤王,那朕便就只能下旨赐婚了。” 说罢,也不再管这老臣的反应,径自甩着袖子离开了。 同时,他也通过这人给朝中的各位大臣放出了消息,有想要阻止这场婚事的,可以,先去贤王府撞个柱子,只要能够打动贤王,让贤王产生恻隐之心,主动放弃成亲,他就如大家所愿。 否则,这成婚的旨意,他也就只能赐下了。 “……” “所以陛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赐婚啊?先前贤王两次当众表白江信,也没见陛下同意啊!”一众大臣得到了信儿的大臣凑到一块儿议论纷纷。 “不知道啊,难道陛下是被贤王那疯子喜怒无常的性子给传染了?” “我倒是听到些风声,据说是已经致仕的陆老将军进宫面圣,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陛下就决定下旨赐婚了。” “陆老将军竟亲自做媒?!”听到的人闻言震惊,这年头大家都这么开放了吗?还是说迂腐守旧的人就只有他们? “……倒不是,听说老将军着急忙慌地进宫是为了和江信断绝关系。” “……他脑子没病吧?”听到的人更震惊了,就算江信和谢泽厮混在一起,可他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啊。 陆家的子孙没一个出息的,陆老将军哪儿来的底气和这么厉害的一个后辈划清界限?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他有没有病不知道,不过,贤王和江信的婚礼,约莫就是陛下为了安抚和补偿江信。” 众人:“……”??? 第126章 圣旨 “原来都是那脑子长包的老家伙给闹的!” 一群人终于知道了这场婚礼的“罪魁祸首”,总算是找到了发泄对象。 尤其是那几个整日把世俗礼法挂在嘴边的老顽固,这会儿简直要把陆将军恨得牙痒痒了。 “既然是他惹出的乱子,那就该让他来填!” “正是如此!这男子成婚,还是由陛下保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陆将军闹出这样的丑事,为何要让我等去帮他收拾?!” 关键是,要他们去收拾,他们收拾得了吗?!陛下都放出话了,要么他们自己放弃,要么他们自己去劝阻谢泽放弃,反正他是不管了!这,这这这…… 就他们这些老骨头,他们敢去劝谢泽吗?那疯子会是个懂得尊老爱幼的人吗?别一脚把他们踹上西天了! “没错!就该让陆将军去劝!” “走,咱们一块儿去陆将军府上!让他去想办法!” “走走走!” 此时,骨折在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祸从天降的陆老将军:“……” * 陆老将军到底是没什么用,康元帝还特意等了一日,也没见再有人来进谏,便直接大笔一挥,让王公公带着旨意去了贤王府。 并且这一次,还非像以前那般,低调地去府邸宣旨,而是由王公公带着人,抬着一张大大的牌匾,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一路穿行而过。 这一路上的每个人,都远远地看到了那牌匾上写着“武昌伯府”四个字。 这京城中,何时又多了一位武昌伯?他们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未曾听闻? 有那胆子大的,瞧着这动静,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这位大人,请问这牌匾,是送往谁家去啊?” 王公公早就得了陛下的吩咐不必隐瞒,要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便笑眯眯地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去贤王府宣旨。” “贤王府……”伸长脖子听八卦的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那问话的人更是吓得心脏都抖了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陛下这是要封贤王殿下为武昌伯?” 这贤王殿下都是亲王了,还需要封伯吗?这……确定不是贬职? “当然不是。”王公公失笑,一副特别好说话的模样摇了摇头道:“咱家这牌匾是给江大人送的。” 江大人?住在贤王府的江大人…… “江信?!” “正是。”王公公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又是倒吸了一口气,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才多大?这就封伯了?!” 王公公耐心地给出解释:“江大人改进了天机弩,先前陛下念在他年轻,并未太过封赏,不过曾经给出了一个承诺,若是江大人再次研制出新的兵器,便可以许江大人一个心愿。 无论江大人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封侯拜相,都随他挑。 当时陛下也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江大人天赋如此之高,竟然真的在短时间内就又研发了一件新的兵器,那便也只能君无戏言了。”这都是陛下嘱咐他透露出去的原话。 “所以,江大人这是向陛下求了一个伯公的爵位?”一旁的百姓捂着心脏,颤颤巍巍地道,一时间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 这江大人的运气,也太好了!不对不对,这换了常人,谁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接连研发出两种新的兵器啊?只能说,江大人这伯公的爵位,也的确是他凭真本事得来的,旁人呐,羡慕不来。 当然,江大人也着实能抓住机会,争得了这天大的荣耀。 “只是,这江大人如今才不到二十吧?这么年轻的伯公爷,真是前所未闻……江信虽然的确立了大功,可这会不会也太过了? 陛下一句戏言,他就这样当真了,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当然,也有寒窗苦读多年却还只是个穷秀才的书生颇为不服,忍不住小声的议论。 然而,下一秒,王公公的话却叫这些人再不敢有半丝妄言。 “江大人并未向陛下求要爵位,只是向陛下求了一件事,请求陛下同意他和贤王殿下在一起。” 众人:“…………” “他,他什么都没求,只向陛下求了这一件事?”众人掏了掏耳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再一次追问确认。 这可是当今圣上承诺的任何一个要求,就算江信想要封侯拜相,陛下说不准儿都会应允,结果他居然什么都不要,反而只想着和贤王殿下在一起???? 原来还以为贤王殿下已经是最大的恋爱脑了,结果原来江大人也不遑多让啊!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世袭爵位,荣华富贵,却选择了求一个和贤王在一起的可能,这得多大的恋爱脑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我就知道,贤王殿下和江公子是真的!贤王殿下和江公子是真的!”人群中,一个娇俏的少女忍不住激动地蹦了蹦,然后就忍不住先跑出了人群,去找自己的小姐妹分享快乐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追问:“那陛下……该不会也同意了吧?”虽然知道那两人在一起是一回事了,可再怎么这也是两个男人呐,陛下总不至于…… “同意了,这不咱家手里的,便是陛下亲自写下的赐婚旨意呢。”没等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王公公便举了举手里的圣旨,笑眯眯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陛下早就答应了江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众人:“……” “虽说赐婚是江大人所愿,可他毕竟为我大沥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陛下也不能当真什么都不赏赐,想了想,便趁着这次,给江大人封了一个伯公之位,也不算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王公公依然笑眯眯的,继续给众人的胸口又扎了一箭。 众人:“…………” “好了好了,不闲聊了,咱家早些宣完旨,还要早些回宫复命呢。”任务完成,王公公便不再耽搁,挥了挥手让抬着牌匾的人加快脚步,跟着自己一块儿往贤王府的方向去了。 众人看着王公公走远的背影,这才敢放开了讨论开来:“这贤王,还真的要和江公子在一起了?” “陛下都下旨了,那还能有假?”旁边的人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早在贤王殿下当着朝堂众臣的面承认他对江公子的心悦之情,我就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这两位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两个男子成亲,简直闻所未闻,也不知这陛下怎么想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是很好吗?不论别的,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光是长相,就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了。” “这倒是,贤王殿下和江公子,无论是相貌,才华,还是能力,还真是挑不出一处不配的地方。” “说来,我等也算是他们感情的见证者了吧?从第一次江府初遇,到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他们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啊……” “……”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谢泽和江信也如愿在府中接到了圣旨。 看到王公公送来的牌匾,谢泽还挺喜欢,直接便喊了人过来接住,让挂到门口去,就挂在王府牌匾的旁边,两块牌匾挂在一块儿。 “这样以后咱们府,就既是贤王府,也是武昌伯府了,甚好。”谢泽美滋滋地看着这俩排成一排,看着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招牌,还挺高兴地炫耀上了。 江信:“……”殿下开心就好吧。 第127章 祭祀 陛下造出的声势这般大,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边大臣们还在绞尽脑汁想法子让此事作罢,那边百姓中谢泽和江信的拥护者已经开始奔走相告,彻夜狂欢了。 甚至有不少脑子灵活,还颇有些文笔的书生,已经麻溜儿地写下了好几个王爷和伴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本子,只等着成亲那段时间能够蹭着这两人的热度大赚一笔。 等大臣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发现,他们……不仅彻底阻止不了了,这一次还连消息都知道的这么慢,甚至比那些吃瓜听八卦的百姓反应还要迟钝…… 钦天监的大人们倒是在贤王殿下提前透底的情况下早早地看好了日子,等得知圣旨已下,便麻溜儿地遵着谢泽的话去求见陛下,把合适的日子给呈上去了。 “……”康元帝看着这钦天监监正给出的好日子,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下,有些无语地道:“这是谢泽自个儿挑的?” “回陛下,正是。”钦天监监正自然不敢隐瞒,弯着腰站在下方毕恭毕敬地道。 “那就这个日子吧。”康元帝点了点头,既然连两人在一起都答应了,也就没有必要在这点小事上再为难他们了,只是看向回来复命的王公公道: “你再跑一趟,跟他们说一声,再去一趟礼部,让他们提前先准备着,不可马虎。 泽儿毕竟是我大沥朝唯一的亲王,无论他……与谁成亲,这婚礼必须要给朕办得体体面面,不得逊于任何一个皇子。” “是。”王公公露出一个满怀欣慰的笑容,低着头应道,他家殿下,终于也要成亲啦! 陛下一句话,臣子跑断腿。尤其是接到了口谕的礼部尚书,差点儿没白眼一翻就直接给撅过去。 天知道他这些天因为年底祭祀的事情就已经够忙了,现在居然还要让他准备贤王成婚的章程???能不能不要就逮着他一只羊使劲儿薅啊?! 礼部尚书在内心发出狰狞的咆哮,然而面上却装得比孙子还乖,苦着一张脸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是,还请公公让陛下放心,微臣……尽力而为。” 王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的时候又状似不经意地道:“这贤王殿下娶的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大人可当真要好好儿操办,若是殿下有哪里不满意了,咱家可帮不了大人说情了。” 谁都知道谢泽是个什么性子,要是让他不高兴了,还真说不准儿跑到礼部尚书府上直接把人给揍一顿,毕竟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礼部尚书的老骨头顿时一个激灵,昂首挺胸,义正言辞地道:“微臣定竭尽所能,将殿下和江大人的婚礼办得妥妥帖帖,绝不会有一丝疏漏。” 王公公笑了:“如此,那咱家便去回话了。” 礼部尚书:“……” 于是,在皇宫里热热闹闹张罗宫宴的时候,贤王府也开始喜气洋洋地为正月份的婚礼给布置起来啦。 阿福还喜滋滋地掏出一叠大红色的“喜”字来,一脸嘚瑟地道:“还好我在买‘福’字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儿,特意让掌柜的给我多拿了一些‘喜’字,还想着说不准儿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这点儿喜字哪儿够?殿下说了,要把咱家每个房间都贴起来,我再去买点儿!”阿贵接过来看了看,随即便又火烧火燎地跑了出去。 他们贤王府可是亲王府邸,除了皇宫之外,就是他们王府最大了,这要是每个屋子都贴一对儿,还有门上墙上,那可至少得准备上百张才行嘞! 谢泽牵着江信的手,看着府中的人忙上忙下,看着一件件大红色的物件运进来,将王府装饰的越来越喜庆和热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说来,这还是他这贤王府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举行婚礼,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殿下。”江信心里也很是触动,下意识地拉了拉谢泽的衣角,在他的身边,小声地喊着他。 “嗯?”谢泽低下头,紧了紧手中的手,下意识地将耳朵往江信的方向凑了凑。 江信抿了抿上扬的唇角,顺着他殿下的动作凑到谢泽的耳边,继续小声地道:“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我娘?” 被赶出江府,傅雪榕的罪行败露后,他曾经去看过他娘一次,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起前世,也还没有和殿下在一起,便只是独自一个人,去和娘说了会儿话。 可现在,他想带着殿下去看看他娘,他想告诉娘亲,他如今,过得很好。 谢泽闻言一愣,随即将人拉进怀里,轻叹了口气:“当然可以,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一块儿去看娘。” “嗯!” “……” 陆绮婷就葬在京城,江信请了一天的假,便带着谢泽一块儿买了些纸钱去了他娘亲墓前。 “娘,他就是谢泽。”江信微微拉了拉谢泽的衣服,上次在娘亲墓前,他就悄悄地和娘提起过他殿下啦,这一次,就是想带着人过来让他娘认认人。 “娘。”一向乖张恣意的贤王殿下,这会儿倒是收起了所有的戾气,乖乖地顺着自家阿信的话礼貌地喊了一声,随即便严肃地开始了一长串的自我介绍。 “晚辈名叫谢泽,如今是当朝王爷,在兵部任职,手底下有两支还算不错的军队,也颇受陛下重用。” 江信:“……” “晚辈对阿信一心一意,两辈子都未曾娶妻,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只有过阿信一人,您且放心将阿信交给晚辈,晚辈绝不负他。” 江信:“……” “另外,晚辈在京城除了贤王府之外,还有七座宅子,十三家铺子,两个温泉庄子,还有……” “好,好了!”江信眼角抽了抽,赶紧打断了自家殿下交代家底的行为,红着脸小声道:“殿下,别说了!”当着他娘的面儿说这些,也太难为情了! 谢泽听了阿信的话,这才稍稍收敛了些,顿了顿才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怕,娘不不喜欢我……” “她喜欢的!”江信立时回了谢泽的话,特别认真又急切:“真的,我喜欢的,她肯定也会喜欢!” 谢泽轻笑,下一秒便把手落在了对方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下巴搁到江信的颈间,低低地道:“原来阿信这么喜欢我呀?” 江信耳尖通红,尤其感受到谢泽呼出的热气,就连脖子都红得快充血了,却还是有些气闷地开口:“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泽听着江信毫无保留的剖白,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再不忍心逗他了,只是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宠溺:“我的阿信,怎么就这么乖,这么好。” 江信不想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他殿下的衣服。 微风吹过地上的纸钱,轻轻地扫过江信的衣服,就好像温柔的母亲眷恋地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又很快消散在天地中,恍如错觉。 * 大沥朝的祭祀之日在腊月二十九日,每年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和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必须随陛下一同前往宗庙祭祀皇家的列祖列宗。 从卯时到未时,整整三个多时辰,都必须待在太庙,敬告先祖。 这是江信第一次参加祭祀,谢泽一大早起来就给他加了好几件衣服,直接把他整个人都裹成了一只熊,只露出与宽大厚实的衣服完全不相衬的一张小脸,被陷在衣服里。 江信:“……” 第128章 他是不是有病? 谢泽瞧着还觉得不够,转头又吩咐阿福把他前几日刚给江信买的围脖拿过来,直到把江信的半张脸都遮住,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外面,这才停止了裹粽子的行为。 如今正是最冷的时节,要不是祭祀的时候不能戴帽子,他高低得给自家伴读准备个厚实又保暖的帽子套上,现在就只能先这样了。 “走吧。”谢泽满意地点了点头,牵起江信的手,微低着头一脸温柔地道。 “……怎么走?”江信被包得连走路都觉着有些重了,瞪着他殿下有些无语地道。 就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别说走了,他连站着都觉得费劲! 谢泽:“……” 最终,在江信的强烈抗议下,谢泽还是给他脱下了一件厚厚的内袄,江信这才觉得被挤得没那么难受了,瞅了瞅自家殿下紧皱的眉头,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把人拉上了马车。 虽说他也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可是也一点儿都不想当个圆滚滚的显眼包好吗? 好在坐上马车之后,谢泽就没有再提给江信加衣服的事情了,微微蹙起眉,面色凝重地道:“等会儿你就站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江信闻言一愣,随即下意识地道:“殿下是王爷,当在前排,我应当,站在臣子那一列。” “你我已有婚约,与我站在一处也不算出错。”谢泽理直气壮地道。 他们还有一月便能成婚,江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贤王妃,两人站在一处,确实也算不得大错。 虽说谢泽平日里就恨不得和江信黏在一块儿,但江信还是从他殿下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皱了皱眉道:“今日的祭祀,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事,只是有些人不安分。”谢泽拢了拢江信的衣领,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有我在,不怕。” 江信皱了皱眉,努力回忆上一世这个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只可惜那个时候他窝在小小的破巷里,对外界发生的事,实在是记不了,但应当是没发生什么大事的。 当然这也说不准,他和殿下都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都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难保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看着自家殿下谈笑的模样,江信又微微放下了心,既然殿下都那么说了,必然会提前防备,他能做的,就是和殿下站在一处,尽量不给他添乱了。 * 宗庙中,康元帝率领众位大臣三跪九叩,祭拜先祖。 长长的祝文之后,康元帝便站起身,点燃三炷香走向祭台,余下的臣子则继续跪着,只有等陛下开口,方能站起。 正要把香插入香炉之时,忽而一阵破空之声,下一秒康元帝手里的香直接从中间断开,成了两半。 康元帝一惊,随后就见十多个蒙面人不知何时藏在了这宗庙之中,只等着他单独上前上香的时候窜了出来,长剑直指他的胸口,显然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有刺客!护驾!” “陛下小心!” “啊——!” “砰!” 整个宗庙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一些胆子小的大臣和女眷甚至惊得尖叫出声,慌不择乱地想要躲起来。 可这么多人在一块儿,一个人一乱很快就全乱了,跌跌撞撞地乱作了一团,甚至有好些人还摔倒在地,被人踩了好几脚。 谢泽早在刺客出现的瞬间便抱着江信一跃到了高台之上,直接一脚踢开了刺向康元帝咽喉的一剑,随即护在康元帝身前,冷声道:“护驾!” 当然,他的身后除了康元帝,还有个被他护得更加密不透风的江信。 康元帝:“……” “是!”谢泽一声令下,早已整装待发的暗卫瞬间便冲了出来,和冲向康元帝的刺客们厮杀起来。 “砰!” “哐当——!” 祭台之上打得不可开交,祭台之上一片乱糟糟,可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却有几个人虽是随着人流摔倒在地上,眼里却没有半分的害怕,反而是惊怒交加地看着祭台上打斗的两拨人。 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们眼中深藏的恐惧。 “外祖,现在怎么办?”四皇子六神无主,直接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魏延。 《京城月报》的出现对他们的影响太大,原本他们还想再等两年,等手中有了更多的人马之后再对皇位徐徐图之的,可现下却是再也等不及了。 上一次公然反对月报已经把康元帝彻底得罪死了,兰贵妃也失了宠,再等下去,他们不一定能培养足够的人马,可康元帝却能利用《京城月报》逐步剪除他在朝中的势力,让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化为泡影。 魏延和四皇子一党自然不甘心。 上一世他们就在靠琉璃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之后,养了大量的私兵,铤而走险欲要逼宫。 这一世,他们并没有筹集到足够的银子养私兵,却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按捺不住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直到祭祀当日,谢泽的人一定会保护好陛下。 因而,他们原先的计划并非一哄而上冲向康元帝,还是派出一部分刺客先去攻击康元帝,以吸引谢泽的注意力。 等谢泽带着暗卫冲上去保护皇上,另一部分人就能很顺利地拿下江信。 谢泽不是自诩情深,甚至可以当着天下人的面向江信表白吗?那么,若是江信有危险,他还能顾得上别的吗? 只要江信在他们手里,都不用多做什么,谢泽自己就能乱了阵脚。 到时候,无论是趁机杀了康元帝,还是让谢泽为了江信露出破绽,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谁知道谢泽这个疯子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家伙,他知道这些刺客都是冲着康元帝去的吗?他知道祭台之上有多危险吗?他不是深爱江信吗?他是怎么敢把心爱之人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的?!怎么敢的?!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让自己的爱人好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吗?他把江信带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是几个意思?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四皇子和魏延又哪里知道,谢泽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大约就是在危机四伏的时候没有把江信当成挂件一样紧紧地护在手边。 他会用命来保护他的阿信,不会再有比他身后更安全的地方,即使对面是千军万马,他也只会把江信护在他的身后。 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伤不了他的阿信。 就因为错估了这个疯子的偏执程度,四皇子一派安排好去劫持江信的刺客顿时懵了,眼看着谢泽把人带到了祭台上,互相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便也冲了上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他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刺杀康元帝,只要康元帝死了,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可没有抓到谢泽把柄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是谢泽的对手,更别提谢泽早就派了最精锐的暗卫在等着瓮中捉鳖了。 四皇子看着自己的人马被一个个打落,这时候终于想起害怕了,牙齿都打了个颤,紧紧地抓住自己唯一的主心骨外祖,试图从他那里汲取一丝丝的安全感。 魏延眼神狠厉,强自镇定地呵斥:“慌什么?!就算失败了,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你给我镇定点儿,不要自己乱了阵脚,被人看出了破绽!” “哦哦哦!”四皇子咽了咽口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错,那些人的家人都在他们手里,就算刺客失败了也会立刻服毒自尽,绝不会查到他们头上,不会的…… 虽是这么想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的心里还是涌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第129章 惫懒 数十名刺客很快就毫无悬念地被制服了,连江信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着。 托江信的福,康元帝也侥幸地毫发无伤。 几位皇子原本吓得早就溜到了角落里,这会儿瞧见危机解除,二皇子第一个大着胆子跑到台上,对着那几个伏法的刺客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义愤填膺地道: “岂有此理!竟敢刺杀父皇,好大的胆子!我杀了你!” “住手!”康元帝对二皇子这马后炮的行为很是不悦,冷着脸道:“别把人打死了,朕还要审讯。” “……是。”二皇子听自家父皇的语气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连忙讪讪地移开了腿,不敢再有旁的动作了。 四皇子心里忐忑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和其他皇子一块儿上前关心康元帝:“父皇,您没事吧?” “托你的福,还死不了。”康元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个个的,净知道放马后炮,真遇到危险的时候,除了谢泽,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尤其是四皇子做贼心虚,冷不丁地听到康元帝说是托了他的福,顿时一惊,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二皇子正有些懊恼方才表现太过,引起了父皇的反感,这会儿眼尖地瞧见了四皇子的模样,诧异了一下,心道这家伙没这么大胆子吧? 不过这么好的对付对方的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眼珠子一转便状似不经意地道:“老四,你方才是逃到哪儿去了?这大冷天的,怎么还给你跑出一身汗了呢?” 二皇子话音刚落,诸位皇子包括康元帝下意识便把目光转到了四皇子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儿,能出了一头的汗,要不就是跑得太远了,要不就只可能是……害怕了。 这两种可能,若是前一种,他们的父皇还在包围圈中呢,四皇子却是丝毫没管他反而自己跑出去老远,定然会让父皇不喜,若是第二种……那就更加可疑了。 无缘无故的,刺客又不是冲着他,他害怕什么呢?是怕被误伤,还是怕……东窗事发? 四皇子本就紧张,听了这话急得脚都跳起来了,尖着嗓子急促地道:“你胡说什么?!方才那么多刺客,我就是被……被吓得!” “四弟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啊,这刺客又不是朝你杀过来的,都能把你吓出一身汗来。”其他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三皇子当即便逮着机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嚷开了。 “我……” “行了!”康元帝直接打断了两人的争吵,紧拧着眉挥了挥手道:“将这些刺客全都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然而,康元帝的话音刚落,王公公就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复命了:“陛下,他们全都服毒自尽了。” 康元帝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目光凌厉地扫向四皇子,眼神中淬满了冷意,直把四皇子刚刚要松下来的气又吊了上去。 多疑是所有帝王的通病,虽然死无对证,可四皇子方才反常的行为,还有那听到刺客已死时一瞬间的放松,已经足够康元帝在心中将他和刺客的幕后者划上了等号。 退一步讲,就算四皇子与此事无关,事发之时,他能躲得都出汗了,可见心里半点儿没想过他这个父皇,这样的儿子,他哪里还能容得下? 魏延原本站在臣子中状似,此时看到康元帝的表情便暗道糟糕,想要给四皇子解围,却又担心自己贸然上前,只会更加引起康元帝的忌惮,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没有出头。 四皇子被康元帝看得越发惊惧,连头都不敢抬了,生怕被自家父皇看出了什么破绽,只闷着头跪在地上,苍白地辩解:“父皇,儿臣和刺客绝无关系,请父皇明察。” “朕未曾说你们有关,你倒是着急撇清。”康元帝冷冷地道。 四皇子:“……” 康元帝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侍卫尽快排查附近,又让刑部好好儿调查这些服毒刺客的身份,等刺杀一事查清楚之后便论功行赏,之后就让大家先回到了原位。 祭祀之礼不能断,虽是出了这样的事,康元帝还是坚持上完了香,带着满朝文武走完了所有流程,祷告了好几个时辰。 好在后头还算顺利,祭祀结束之后,不等康元帝把后面的烂摊子甩过来,谢泽便牵着江信的手急匆匆地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没看他阿信冻得脸都要红了吗?谁爱去管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就去,反正他没空! 康元帝:“……”看在这臭小子在刺客刺过来的瞬间就冲上来救驾的份上,他忍! “来人!把今日负责护卫的所有人全部扣下!” “是!” “父皇,儿臣请求为父皇分忧,与刑部一同调查此案,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敢刺杀父皇的罪魁祸首解出来!”想管事的二皇子当仁不让地跳了出来,此事十有八九就是老四干的,这可是谋逆之罪,这么好的机会! 只要能揪出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老四一党就完了!一想到这里,二皇子就激动得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四皇子:“……” 康元帝深深地看了眼二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那些事便交由你和余爱卿负责吧。” 二皇子一脸欣喜地抬头:“儿臣遵命!” * 马车里烧了炭,还有下人提前备着的暖手炉,江信一上来便觉得暖烘烘的,冻得有些僵硬的脚也终于开始回温了。 谢泽将手炉塞进江信手心,又用宽大的手覆在江信的手背上给他捂暖。 江信感受到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瞧着谢泽的穿着,扁了扁嘴有些心塞地嘀咕:“殿下明明,比我穿的少,怎么还比我暖……” 谢泽闻言一阵轻笑,有些无奈地道:“我自幼习武,自然不怕冷,你还和我比上了,让你多穿点儿,不信我,现在知道冷了吧?” “……” 江信还有点不服气地想要瞪他,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谢泽敞开披风,把他阿信整个人都包了起来,蹭着江信的颈窝,轻声地道:“现在不冷了吧。” 江信,江信的耳尖红了红,还是没忍住蹭了蹭他殿下的胸口,小声地道:“嗯。” “明日还得去参加宫宴。”谢泽最不耐烦这些应酬,想到就有些不快,懒洋洋地搂着江信道:“待宫宴结束,我们就闭门谢客,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窝上几天,谁也不见。” “等我们成了亲,再把那几个威胁给除了,我就和陛下请旨带你去南域的封地,再不管京城里这些破事。” 以后天高皇帝远,他们舒舒服服地在南域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上朝也不用每日上职,偶尔兴致来了就带着阿信四处走走,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舒服自在。 江信也想去殿下曾经待过的南域看看,不过听了谢泽的话,还是有些关心地道:“今日的刺客,是不是……” 上辈子的宫变虽然并非这个时候,不过既然四皇子一党前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今生自然也能够因为各种原因再一次走上这条路。 他还记得,上辈子宫变之后,整个朝中大清洗,魏党全部下台,四皇子被贬为庶民,短短几日之内,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虽然知道他殿下不会有事,可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担心。 第130章 气人 “《京城月报》的影响力太大,魏延那老东西狗急跳墙了。”谢泽轻飘飘地说着,随后又不正经地在江信的颈间蹭了蹭,懒洋洋地道: “不过这些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有人会争着抢着把他们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挖出来的。” 当然,魏延自认为已经抹除的那些痕迹,又被谢泽暗地里给拦下了这件事,就不必说出来了,反正到最后,这把火也浇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先前,二皇子暗中给他和阿信身上泼脏水,老四又利用此事火上浇油,那么这一次,他便也还他们一个惊喜吧。 江信知道他说的是谁,又或者说,每一个有希望争夺那个位置的成年皇子,都等着把其他兄弟拉下马的这一天。 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从自己的兄弟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 江信和四皇子本就没什么交集,自然不是关心他的死活,只是想到上辈子,四皇子倒台之后,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在不久后接连出了意外,之后,二皇子便把矛头指向了谢泽,和谢泽开始了长期的拉锯战,有些担心历史重演罢了。 谢泽轻笑,偏头蹭了蹭江信的脸:“他上辈子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怕我这辈子输给他吗?” “……”江信忍无可忍,把毛茸茸暖烘烘的脑袋推走,白了他一眼,他就多余担心!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冷,快过来暖暖。” “……” * 腊月三十,本是一年中皇宫里最热闹的日子。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其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朝中大臣们按照预计的时间前来参加宫宴,只觉得这宫中的守卫好像比以前更森严了一些。 原本几个相熟的大臣遇到了还想寒暄一会儿,这会儿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心道约莫是因着昨日刺杀之事的缘故。 也不知那幕后者查出来没有,不过不管查得出来查不出来,想必陛下此刻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其实想也知道,如今天下太平,歌舞升平,有这个胆子和能力躲到祭祀仪式上搞刺杀的,除了几个皇子,也不会有旁人了。 这事儿要查不出来,陛下寝食难安,可若是查了出来,只怕这皇宫里,很快就要血染长阶了。 他们这些大臣,莫说那些个已经明确站队的,就是还没有被打上标签的,也或多或少地和几位皇子有过接触,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把火浇到了自己身上…… 他们原先还想趁着宫宴再提一提贤王成婚一事,现在…… 还是少说两句,安安稳稳地把这个年给过完吧,虽然以现下的情况看来,安稳好像是不大可能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安稳的人。 所有人中,最悠闲惬意的,大抵就只有谢泽和他的未婚王妃江信了。 其他人都是在忐忑自己会不会被卷入刺杀的风波,只有谢泽,又一次救驾有功,只要坐等着封赏就行了。 不过以他现在这混不吝的样子,估计也不稀罕什么封赏了吧? 毕竟官位上早已经封无可封,就连本应被天下人诟病的感情生活,如今也被他胡搅蛮缠地得到了陛下的赐婚,他还缺啥啊他?! 众人惴惴不安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瞧着谢泽一脸春风得意地带着江信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说悄悄话,简直……简直气得想打人。 第131章 嫂嫂 已经过了申时,康元帝还没有现身。 这陛下不来,宫宴自然是不能开始的。 不仅仅是陛下,就连年长的几个皇子,也是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谢泽倒是不怎么在意,宫宴嘛,无非就是后宫的娘娘们组织的一些舞蹈,才艺什么的,他和阿信对这些都没什么研究 。 也就这御膳房的膳食能让他有些兴趣了。 浑然不在意众位大臣幽怨又复杂的眼神,谢泽给江信的碗里夹了一块松鼠鱼,贴心地道:“御膳房的厨子这道菜做的还不错,尝一尝,甜口的,你肯定喜欢。” “……嗯。”江信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如芒在背的目光,又瞅了瞅被放到自己碗里的鱼块,最终还是选择把它吃掉了。 都已经坐在这儿快两个时辰了,他是真的有点儿饿啦,就不和大家一块儿同甘共苦了。 众人:“……” 谢泽笑了笑,正要开口,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少年人的声音:“王兄,江公子。” 谢泽转过头,就见十皇子谢永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一脸忐忑和期待地看着他们。 “何事?”谢泽一顿,放下筷子淡淡地道。 谢泽天性冷漠,对他而言,这世上的所有人,大约也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江信,一类是其他人。 谢永言虽是他上辈子的继承人,这辈子也无意中受了他的帮助,可是对谢泽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永言看到谢泽冷淡的态度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很快振作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小声地道: “上次多谢王兄和江公子帮我,这是我送给王兄和嫂嫂的成婚礼物,希望王兄和嫂嫂不要嫌弃。” 谢泽是他们的堂兄,他成婚当日,皇子们若是想出去玩儿,只要去求一求自己的母妃或者父皇,正常情况下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谢永言没有母妃,康元帝也甚少想起他这么个儿子,他也不懂怎么去和那位坐在云端之上的父亲撒娇,谢泽和江信成婚之日,大抵是去不成的。 好在自从上次谢泽把他的处境和父皇提了之后,父皇勃然大怒,严厉敲打了后宫里的几个妃子,那几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皇子被训了好一通,暂时也不敢再欺负他了。 他这才有机会在今日出现在宫宴上,也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贺礼亲手交给自己的两位恩人。 谢泽听他到他喊江信“嫂嫂”,对他的脸色这才温和了一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贺礼,笑了笑道:“多谢。” 谢永言开心地弯起了眼,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王兄和嫂嫂喜欢。” 突然就变成了嫂嫂的江信:“……” “可有人再欺负你?”大约是心情不错,谢泽难得多嘴关心了一句。 “没了。”谢永言连忙摇了摇头,感激地看着两人:“父皇发了话,并且现在每日都有人去皇子所检查,他们不敢再打伤我了。” “嗯。” “那我先回位置上了。”谢永言大约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真诚地拱了拱手道:“我在这里先提前预祝王兄和嫂嫂,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长长久久了。” 他年纪尚小,不懂什么世俗礼教,也不懂什么纲常伦理,就只是觉得他的王兄和嫂嫂都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是天底下最相配的人了。 说着,谢永言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谢泽冷不丁地道:“我和你嫂嫂成婚当日,你也一块儿来观礼吧,回头我同陛下说一声便是。” 谢永言立时激动地转过身,高兴地都想要跳起来了:“好!谢谢王兄!谢谢嫂嫂!” 江信:“……”他殿下对这句“嫂嫂”倒是应得快。 第132章 动荡 等谢永言离开,谢泽将意外收到的贺礼收起来,又凑到自家伴读身边,有些得意地道:“阿信你看,除了一些不长眼的老顽固,还是有很多人祝福我们的。” 江信:“……”何止是很多人,再不成婚,只怕他殿下都要在京城里弄出一个王爷和伴读的拥护团了…… 不长眼的老顽固们:“……”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谢泽的声音并不算小,坐在对面的某个老顽固一个不小心就听到了,看着这俩旁若无人亲近的模样气得胡子都发抖了,很想站起来怒斥他们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可又怕被谢泽那个疯子针对。 皇帝没来,这里谁能拦得住这个疯子!话说回来,就算皇帝在这儿,若是他敢说出辱骂江信的话,只怕也拦不住这个猖狂至极的家伙…… 想到这里,老顽固大臣更气了,他不敢当面指责谢泽,只能眼不见为净地背过身去,拉住旁边的一位交好的大臣就开始小声骂道: “宫宴之上,大庭广众之下,就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位……这般放肆,也不知陛下能容忍他到几时!” 被他拉住了手的大臣尴尬地笑了笑,却是没有附和。 现如今,像这位老大臣一样没有看清局势的臣子估计也没几个了。 若是以前,谢泽目无法纪,狂妄自大,他们或许还真可以期待一下陛下什么时候终于忍不了了,开始忌惮他了,收回对他的一切恩宠。 可是如今,谢泽不仅救驾有功,还自绝血脉,要与江信成婚,他再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反而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剑,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陛下脑抽了才会和谢泽翻脸。 老大臣见对方没有回应自己,还有些不爽,皱了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方才还在边上守着的那些侍卫突然就围了过来,甚至朝自己拔出了刀。 老大臣一惊,以为是谢泽听到了自己的议论在冲自己发难,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嚣张到了这个程度,当即便气得跳起身,对着谢泽怒道: “谢泽!你真是太过分了!你当真以为这皇宫都是你做主了吗? 陛下让你掌管禁卫军只是让你负责宫内安全,可你竟然因自己的一时喜怒让他们对我刀刃相向,这番胡作非为,我定要联合众位大臣将此事上禀陛下!” 谢泽:“……” 众人:“……” “咳。”一旁的好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忙拉了拉大臣的衣服,小声地道:“你先冷静点儿,这好像不是贤王殿下下的命令……” “不是他还能有谁……”老大臣怒而回头,刚刚到嘴边儿的怒斥就这么卡在了原地,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原来不仅是他,所有的大臣都被宫里的侍卫给团团围住了。 他就是再蠢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方才说谢泽小话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谢泽就算再目中无人也犯不着把所有的大臣都给得罪了,这明显是……陛下的命令。 没等众人忐忑不安地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侍卫长便站了出来,冷冷地扫过众人,面无表情地道: “昨日刺杀陛下案已有进展,还请各位大人随卑职移步偏殿,待案子查清,确认诸位大人未曾牵涉,便可自行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案子竟然这么快就有突破了,偏偏还是在宫宴之日。 这会儿谁都没心思过年了,只担心自己能不能从这场涉及整个朝堂的案子中抽身。 “尤侍卫长,可是这案子的幕后之人已经找到了?”一个大臣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言打听。 侍卫长闻言倒是没有隐瞒,似笑非笑地道:“尚未,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两位刺客的家属,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众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跟在一众侍卫的后头离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里却是不停地猜测到底是哪个皇子做的事情,竟然能蠢到这个地步,让人暗杀陛下还不把刺客的家人给处理好,这不是摆明了给自己的对手送把柄吗?! 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站的那位应该没那么蠢,可是这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就脑抽了呢? 侍卫长没理会他们心里那些小九九,挥了挥手让剩下的人送几位小皇子回皇子所,便径自走向谢泽,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陛下让您和江公子暂时到东暖阁休息用膳,陛下过一会儿便到。” 谢泽是昨日救驾之人,又是纯粹的保皇派,自然与此事无关,不必和其他人一样暂时被看押起来。 谢泽点了点头,难得没说什么,遵着圣上口谕带着江信先去了东暖阁。 暖阁里热烘烘的,一进来谢泽便帮江信把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竟也不觉得冷。 康元帝还提前让人上了菜,还吩咐太监让他们若是饿了就先吃。 不过他俩方才在宫宴上就吃了一点,这会儿倒也不觉得饿,想着陛下说一会儿就到,便没有再动筷子。 “热不热?”谢泽拉着江信坐下,瞧着他被蒸得有些红的脸,关心地道。 暖阁的温度太高了,纵使脱了一件披风,还是闷得很。 江信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疑惑地道:“陛下让我们,来此处做甚?” 按理说,今日的宫宴办不成了,他和殿下没有嫌疑,不是应该可以先行离宫了吗? “应当没什么要事。”如果真有事,也不会让他们来暖阁等着了,谢泽想了想便道:“估计是大过年的,不想孤家寡人一个吧?” “……”江信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口无遮拦的陛下,提醒他:“陛下有三宫六院,还有很多,皇子。” 就算几个大的涉嫌刺杀案,这不还有很多小的吗?哪里就到了孤家寡人这一步了? “所以说,媳妇儿儿子太多了,就跟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了。”谢泽是半点儿不羡慕,还笑着凑到自家伴读身边表忠心: “和咱们不一样,我们就只有彼此,所以也没他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烦恼。咱们每个年都能一起开开心心地过。” 康元帝刚刚踏进屋子,就听到了来自自家侄子扎心的话:“……” 第133章 要碎了 谢泽的话江信还是挺赞同的,别说康元帝那么多个嫔妃了,就说他父亲,前后才娶了两任妻子,傅雪榕就搞出了那么多事来。 枕边人这样的角色,真是贵精不贵多,有一个合心意的知己就够了,若是心不在一块儿,就算纳再多的妃子,也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想归这么想,可他们私底下议论皇帝总归是不太好,江信忍不住肃着脸小声提醒他殿下:“殿下,不可这般说陛下。” 康元帝脚步顿了顿,脸色微微松了松,刚想感慨还是这个侄媳妇儿知道自己的不容易,然后就听到江信继续小声地道:“不然陛下听到了,会难过的。” 康元帝:“……”已经听到了,谢谢。 “咳咳。”康元帝忍无可忍地弄出了点儿动静,不想再听这两人继续扎他的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江信连忙拉着自家殿下站起身,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行礼:“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坐吧。”康元帝叹了口气,径自在一旁坐了下来,虽然被方才两人的悄悄话气到了一下,可脸上还是难言疲惫之色,等两人规规矩矩地坐下后,拿起筷子淡淡地道: “今日过年,便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你们两个陪朕好好儿吃个便饭吧。” 原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可只要一想到方才在大殿上几个儿子为了撇清嫌疑狗咬狗的样子,他就不想再看到这几个儿子,至少今天不想再看到了。 为了自己座下的这个位置,他们怕不是巴不得自己早点儿死,就算勉强把一家人放到一张桌子上,也吃不到一块儿去,何苦为难自己呢? 康元帝都这么说了,谢泽和江信自然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去问他刺客案有什么进展,只是乖乖地坐下来陪着康元帝一块儿用膳。 宫里的膳食的确很不错,江信虽然刚刚已经吃了一些,不过胃口还是好得很,再加上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和他殿下两个人,一个闷着头吃得开心,一个投喂得也很。 康元帝原本还有些食不下咽,瞅瞅这两人默契无间地配合吃菜,不知怎的,心里的阴霾也散了不少,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一些,多夹了几筷子菜。 直到腹中传来微微的饱腹感,康元帝才放下了筷子,笑着看向两人道:“婚礼的事情,筹备得如何了?” “尚在筹备中,前几日制衣局刚来了人给臣和阿信量了尺寸,礼服大约还有几日才能做出来。”谢泽听到婚礼的事,总算 放了点注意力到康元帝的身上。 康元帝点了点头:“朕再从私库里拨一些银子给你,你年岁比几个皇子都大一些,好不容易才成婚,不能比他们寒碜了。” 谢泽闻言一愣,而后高兴地向康元帝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 大约是他和阿信的婚礼彻底打消了康元帝心中的忌惮,这一世,康元帝对他的信任和喜爱,似乎也比上一世更多了一些。 康元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欣慰地笑了笑:“今日有些晚了,你们便宿在宫里吧,等明日再回去也无妨。” 谢泽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没等开口就被自家伴读拉了拉藏在桌子下的衣服,只得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地道:“臣遵旨。” 康元帝看着他俩的小动作,都要被气笑了:“怎么?留你们在宫中住一宿,你还不高兴了?多少人想有这样的殊荣,朕都没给呢。” “没有不愿。”没等谢泽开口,江信便拉住了他的手,抢在前头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就,就是反应慢。” 谢泽&康元帝:“……” 江信当然知道他殿下是惦记着昨日约好的今天回府之后一块儿去河边放烟花的事情,可是康元帝也不知是查到了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像要碎掉了一样。 毕竟陛下对他殿下是真的疼宠的,他们还是留下来安慰安慰陛下好了。 “嗯,没有不愿。”阿信都这么说了,谢泽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听媳妇儿的话了,顺便为了附和还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正好阿信还没有在宫里住过,臣等会儿带他到处走走。” “……”康元帝抽了抽嘴角,忍住扶额的冲动,挥了挥手一脸嫌弃地道:“算了,你们走吧走吧,赶紧出去,让朕一个人静静。” 留他们在这儿卿卿我我的,更显得他这个皇帝孤苦无依了,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谢泽见状,和江信识趣地告退离开,走之前想了想,还是看向康元帝,难得安慰了一句:“陛下后宫三千,子嗣众多,纵使各有算计,至少大多数人都是希望陛下好的。” 康元帝的脸色缓了缓,可随后又想到,她们希望自己好,也不过是因为对这个位置没有指望,只能依靠着自己,又不免有些心冷。 古往今来,或许坐在帝王之位上的人,到最后,都免不了成为孤家寡人的命运吧。 “帝王本就是陛下的身份,陛下无需为此纠结。” 言下之意就是,康元帝没必要陷入自己的妃子子女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依赖他的纠结之中,他和他的身份,本就是无法剥离开来考虑的。 虽然知道这混小子是在安慰自己,可康元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还敢牵着手的两人,就忍不住哼笑一声,戏谑着道: “这么说,你也是我大沥朝的第一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否也无需纠结自己的心上人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你的身份?” “当然。”谢泽半点儿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道:“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阿信喜欢的都是我。”都活了两辈子了,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他和阿信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江信:“……” 康元帝:“……”我就多余自取其辱问这一句! 第134章 阋墙 确认康元帝不需要人陪之后,谢泽就头也不回地带着江信去逛皇宫了。 在一起的第一个年,虽然出了一点意外,可谢泽还是很珍惜的。 虽然一块儿回府放烟花的想法泡汤了,不过在皇宫里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谢泽抬手招来两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拉着阿信一块儿先去逛花园了。 上回只带阿信去皇子所那边转了转,御花园还没有看过呢,正好这次带他把自己小时候去过的地方都逛一遍,阿信肯定喜欢! * 就在两人悠闲漫步的时候,两名妇人被带到了大殿之上,看着这些以前不可能得见的大人物,连忙惊慌失措得跪了下来,佝偻着背,身子不自觉抖得厉害。 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一直以来的丈夫竟然是皇子暗中培养的刺客,只是看到被曝尸在刑部大门口的人时,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就被眼尖的侍卫捕捉,给抓到了这个地方。 四皇子看到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二皇子在陷害自己。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刺杀皇上的事情一旦暴露会有什么后果,也觉得不可能给自己的兄弟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早在刺杀之前,他就已经把那几个刺客的家人都控制在了手中,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妇人,绝无可能是那些刺客的家属。 想到这里,四皇子看向二皇子,冷笑一声道: “有脑子的都知道,那幕后之人不可能会留下刺客家属,二哥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两个冒牌货?怎么,该不会是想把脏水往弟弟身上泼吧?” 二皇子自然不会因为四皇子的嘲讽就打退堂鼓,只是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是不是冒牌货,咱们问问不就知道了? 刺杀父皇这样的大案子,咱们自然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四弟又何须着急呢?” 四皇子冷哼:“怕只怕有些人狼子野心,假借查案之名嫁祸给别人!” 二皇子不理会四皇子的激将法,只是转过头,对着匍匐在地上的妇人淡淡地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两名妇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见二皇子语气淡淡地道:“你们看清楚,这大殿之上的人中,可有觉得认识或是眼熟的?” 两名妇人哪里敢细看这些皇亲贵胄,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慌慌张张地道:“没,没有……” 四皇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是了,外祖说的对,是他太紧张了。 纵使这两人真的和那两个刺客认识又如何,她们又没有见过他,能指认出什么来? 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能想到,老二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家伙特意把这两个妇人带到大殿上,一副对案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这么想着,四皇子也不客气地问出了口:“看来二哥找来的人似乎没什么用啊?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你把她们带过来,还对着父皇夸下海口,该不会是想要屈打成招吧?” 二皇子掀了掀嘴皮子,意味深长地道:“四弟这么着急做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35章 不做人 四皇子冷下脸,他现在没这个心情在这儿和老二打哑谜,直接道:“你自己慢慢儿在这儿查吧,本王不奉陪了!” 他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太差了,已经引起了父皇的疑心,否则父皇也不会把案子交给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二哥。 他很想做点儿什么来表忠心,挽回一下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可是现下父皇都不在这儿,老二又穷追猛打地试探自己。 与其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被老二抓住把柄,他还不如先回府上,先想办法把余下的几个涉事人处理了,再去找外祖父商量一下,之后该怎么办…… 然而还没等四皇子走出大殿,就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下了。 四皇子顿时大怒,转过头看向二皇子:“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二皇子却只是不慌不忙地道:“四弟难道还不知道吗?父皇今日已经将整个皇宫封住了,并且下了死令,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踏出皇宫一步。” 四皇子脸色一变,心道父皇是什么时候下的命令,为什么二哥都知道了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四皇子心里慌得打鼓的时候,二皇子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四皇子面前,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野心和得意,笑呵呵地道: “四弟你猜,父皇的禁军现在,到了哪里?是你的府上,还是……魏大学士府上?” “……”四皇子紧握拳头,只要一想到父皇的人或许已经闯进了他的府上就慌得不行。 虽然昨晚他回去之后就已经把一切能处理的全都处理了,他相信外祖也断不会留下会被杀头的把柄,可是万一呢? 万一被查出什么来,他就彻底完蛋了! 四皇子越想越慌,越想越害怕,可是看着他二哥一副就等着揪他小辫子的模样心里就一头火,没好气地刺他道: “既然父皇要彻查,又怎会单单查我一个?本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二哥这么胸有成竹,你真的能保证自己的家中清白吗?” 都是兄弟,当谁不知道谁呢?他就不信自己这个二哥的府上就真的干净! 二皇子冷笑:“看来四弟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原本还想着若是你现在坦白,为兄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求求情,既然你这般嘴硬,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一开始听到父皇要派人去搜查诸位皇子和大人府邸时,二皇子自然是有些慌的,可是他现在可没有刺杀圣上的胆子,很多事情也做的很隐蔽,家里最多是几个大臣的拜帖。 虽然有结交大臣的嫌疑,可父皇一向宽容,对这些事情应当也不会太过苛责,况且私底下和大臣交往甚密的皇子觉得不止他一个! 老大,老三,老四,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跑不了! 法不责众,这些小事在谋逆之罪面前,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因此二皇子这会儿一点儿都不担心,若是能借此机会彻底除掉老四这个心腹大患,就是受点儿责骂和惩罚又如何?值,太值了! 只可惜,二皇子想的很好,却不知道,他的外家在不久后会带给他一个多大的“惊喜”…… 四皇子受不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铁青着脸甩袖转身,在侍卫再一次拦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恼怒地吼道: “父皇只是不准我们踏出皇宫,没让我不得踏出这个大殿吧?我只是想去看看母妃,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担心她受了惊吓,这样也不行吗?!”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走出来一个为首的人,恭敬地对着四皇子行了一礼道:“四皇子,属下护送您过去。” 说是护送,实际上便是看押的意思了。 四皇子:“……” “正好,本王也有些担心母后,不如就和四弟你一块儿去吧。”二皇子不知是存了什么念头,就跟盯上了四皇子似的,顺便还吩咐了一声留在这儿办案的官员道: “这两个女人就交给你们了,他们和自己的丈夫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儿破绽都没发现,好好儿审着,不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但凡能坑到老四的机会,他可半点儿都不会错过。 “是。” 四皇子:“……”这家伙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 外殿的纠纷浇不到谢泽与江信这里,他们这会儿正拿着太监给寻来的烟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兑现昨天的约定呢。 原本整个皇宫里最清静的地方就是冷宫了,不过今日皇上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后宫的妃子们也都被勒令回了自己的寝宫,往常热热闹闹的御花园倒是成了个清静之地。 正好方便了他们幽会,还省得跑那么远了,而且御花园的风景可比冷宫好多了。 只可惜无论是谢泽还是江信,都不是欣赏花花草草的人,冬日里也冷,他们走了一会儿便拿着太监准备的烟花去了小河边。 谢泽点了火折子,先是让江信离远了些,自己在远处点着了烟花,便快速跑到了阿信身边,握住阿信的手,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的脸,轻声地道:“抬头。” 话音刚落,随着江信抬头的瞬间,火药便从花筒里面射出来,转眼便绽放成了漫天的烟火。 “好漂亮……”江信仰着头,失神地喃喃。 谢泽看着江信脸上的喜悦和开心,忍不住偏过头,温柔地亲上了他的嘴角。 此时,正为着刺杀的事情焦头烂额,为着皇位绞尽脑汁的四皇子和二皇子刚巧从后花园经过,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个悠闲得不做人的家伙:“……” 第136章 我殿下超厉害! 江信也想亲亲他的殿下。 可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王府,小伴读到底还是没有学到他殿下三成的厚脸皮,忍不住悄悄地往四周看了看,要是,要是没有人,那他就也亲一下殿下,就一下!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头,就看到四皇子和二皇子两个人像幽灵一样就这么阴森森地站在不远处…… 两双眼睛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江信:“……” 谢泽:“……”哪儿来的两个破坏气氛的家伙? 江信“腾”得缩到了谢泽身后,低着头尴尬地脚趾都抠地了,殿下刚刚亲他肯定被看去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好在谢泽的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丝毫不觉得自己和心上人在月下约会有什么不对,没好气地瞪着两个扫兴的家伙道。 “……”四皇子还在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却看到二号人竟然跟没事儿人似的在御花园和小情人悠哉地约会,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当即便爆发了,冲着谢泽吼道: “这御花园是你开的吗?你们想亲热就回去亲热!光天化日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谢泽,你除了仗着父皇宠你就胡作非为,还会干什么?!” 他就是最嚣张得意的时候,也不过在府上偷偷的养几个男宠,就这样还要时刻担心父皇发现了会斥责自己,可谢泽呢?! 这个疯子无论做什么,甚至在御花园里行苟且之事,父皇都会原谅,纵容甚至包庇! 这让他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 明明父皇是他的父皇,明明他的母妃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可是他却怎么都比不过谢泽这么一个外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更甚至在谢泽挖坑使绊子,害的自己名声受损,生意被毁的时候,父皇非但没有责罚谢泽,反倒是斥责禁足了自己! 明明是谢泽偷了魏家的琉璃生意,明明是谢泽联合江信毁了自己的婚礼还害得他被江家拖累,可到头来,什么都成了他的错! 凭什么,凭什么?! 其实外祖提出刺杀计划的时候,四皇子还是有过犹豫的,毕竟那是自己的父皇,他也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可是,只要一想到父皇是如何为了谢泽猜疑他,打压他,斥责他的,他就忍不住想,既然父皇都不把他当儿子了,那他又何必把皇上当父亲呢? 如今朝内皆以他外祖为首,只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以后谁还敢看不起他?!谁还敢和他作对! 谢泽,谢泽又算什么东西?他才真正的真龙天子! “殿下年少从军,挣了无数军功,是我朝的大将军!他会打仗,懂生意,他什么都会!”江信原先只是害羞,可听到有人这样说他的殿下,顿时顾不得其他了,瞪圆眼睛挡在他殿下面前,认认真真地反驳四皇子的话: “我的殿下,很厉害!四殿下,就比殿下小几岁,有何功绩?” 活了二十年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业绩的四皇子以及站在一旁一同被扎心的二皇子:“……” 不得不说,哑巴了那么多年,连一句话都说不圆溜的江信,为了守护自己的爱人,阴阳起的人时候,也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第137章 好气人呐 “你——你!”四皇子被江信怼的哑口无言,喘着粗气怒瞪着江信,这副样子,倒是比结巴更像是个结巴了。 “行了!”没等四皇子“你”出半个字来,谢泽就打断了他,不客气地道:“不就是嫉恨我翘了魏家的生意?都这么久了,你若有本事,自可换个营生,何必如此小肚鸡肠还为难阿信?” “……我欺负他?!”四皇子简直都要这两个家伙给气吐血了! 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这夫夫俩就开始连番轰炸他,又是说他没功绩没本事又是说他小肚鸡肠的,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而且什么叫他小肚鸡肠,什么叫他有本事就换个营生?琉璃生意那么巨大的利润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生意吗?! 谢泽说的倒是轻巧,他有本事他倒是换一个和琉璃一样挣钱的生意试试啊?!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简直混蛋! 四皇子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口,像是看仇人一样盯着谢泽,咬牙切齿地道:“王兄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欺负得了你心尖尖上的人?” “知道就好。”谢泽懒得看这俩扰人好事的晦气东西,牵着江信的手转过头,温温柔柔地道:“晚间凉了,我们回屋吧,别着凉了。” 今日和阿信一块儿看烟花了,阿信还夸自己了,他心情好,便不与他们计较了。 “嗯。”江信也不想再理会那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家伙,点了点头便乖乖地和自家谢泽转身离开。 刺杀案还未查明,他和殿下还是少和这些嫌疑人接触比较好。 四皇子&二皇子:“……”这两个人,这就要回去睡大觉了?还手牵着手?! 他们为了刺杀案,奔忙的奔忙,害怕的害怕,别说是睡觉了,今夜只怕合个眼的时间都不一定有,同样是皇家之人,凭什么谢泽能过得如此悠闲?!凭什么?! 别说是四皇子,就连二皇子都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有些过分气人了。 如此自大,如此目中无人,纵使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他也不想整日里看到这么个比自己还嚣张的人在眼前晃悠。 等除掉了老四,储君之位定下,他定要想办法打压谢泽的气焰。 二皇子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仿佛已然将皇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一般,看了眼气得直抽抽的老四,没好气地道:“四弟还要去兰贵妃处吗?若是不去,还是随为兄一块儿回前殿吧,多余折腾。” 要不是为了防止老四想办法传信出宫,他也不会跟着来到这御花园,看到那糟心的两口子,来凭白给自己添堵。 事到如今,做出了这番大逆不道之事,这蠢货难道还想着全身而退不成? 父皇不是傻子,既然他已经动了杀心,就算皇子府里没有证据,父皇也一定会让它有证据。 自古帝王无情,就算康元帝以仁善治国,也绝对不会留着一个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儿子。 老四,在刺杀失败的那一刻,就已经出局了…… 第138章 出卖 今夜的上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难得的年节,家家户户却紧闭着屋门,没有半点儿出去外面赶热闹的心思。 原因无他,只是看着这外头来来回回不断奔忙,脸上满是肃杀之色的侍卫,他们纵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今夜这皇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年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可命却只有一条,他们这些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万一不小心触怒了什么大人物,不说小命难保,抄家灭族都是有可能的。 此时,灯火通明的魏府。 一家人都聚在大堂之内,脸色却一个个白得跟死了一样,安静得窒息。 满桌的山珍海味没有人动一筷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娘,祖父,爹还有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过了好一会儿,魏家老三实在是憋不住了,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魏家夫人摸了摸自己的孩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忠仆:“事情都办好了吗?” 忠仆微低着头,恭敬地道:“回夫人,已经办妥了。” “嗯……”魏家夫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日父亲临进宫前,就曾经叮嘱过她,若是他们过了申时还未归,也没有派人带消息回来,便让家中的死士带着博文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保全魏家的最后一丝血脉。 父亲这般说,便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现下已过申时,宫里却还未曾传来任何消息,他们魏家今夜,只怕…… “武儿!”魏夫人终究是舍不得让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儿子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连忙抓住他的手,急急地道:“你现在赶紧收拾细软从后门离开,去外头躲一晚上,等明日一早就离开……”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魏家的大门就被宫中的禁卫“砰”得撞开,很快便将整个魏家围得如铁桶一般。 “卑职奉陛下志明前来搜查魏府,还请诸位暂且待在原地,莫要随意走动。”只见侍卫长不慌不忙地站出来,微微行了一礼后,便对着身后的属下挥了挥手:“给我搜!” “是!” 魏家众人:“……” 同样的场面,也在京中的其他几位重臣和皇子府中上演。 来来往往的侍卫没有半分客气,像是要把这些人的家给掀个底朝天似的,任何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 凡事都经不起细查,尤其是在康元帝铁了心要把凶手揪出来的时候,有些破绽就更加无所遁形了。 更何况,就算是在皇子府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铁板一块,至少四皇子早早的,就给自己埋下了一条致命导火线…… “侍卫大人!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证明四皇子有意图谋反之心,求侍卫大人救我!” 江代玉原本顶着浑身的伤被四皇子圈禁在府上最偏僻的院子里,在看到有侍卫进来搜查时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抓住一个侍卫的胳膊便不停地喊着,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第139章 落定 江家败落,连带着还害得四皇子被康元帝厌弃,刚刚嫁入四皇子府的江代玉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原以为成了四皇子侧妃,她便能过上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日子,她想怎么对付江信就怎么对付江信,以往那些看不上她的世家女儿也会争着抢着来对她示好,把她捧成京中最高贵的女子。 谁想到,一切不仅没有如她所愿,在踏入四皇子府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境况便一落千丈,说是从云端跌落到地狱都不为过。 就因为江府败落,还连累的四皇子的声誉,四皇子不仅借着由头把她从堂堂侧妃贬为了侍妾,成了这府上谁能都踩一脚的存在! 后院里的皇子妃欺负她,以前品级不如她的庶妃欺负她,就连其他的侍妾也跟着欺负她!就因为她家里败落,就因为她不受宠,她们就能对她随意打骂和侮辱! 不过那些人的欺负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人,竟然是她想要托付终身的丈夫! 自从出事之后,四皇子就把她赶到这个最偏僻的院子不说,每每在宫里受了气,回来就对着她撒气,轻则拳打脚踢,重则甚至会把她的头重重地往墙上抡。 要不是她命大,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最可怕的是就算她被四皇子给打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申冤,不会有任何人替她鸣不平。 因为她只是皇子府最卑微的侍妾,四皇子是她的主人,自然能对她随意打杀。 以往她在江府的时候,但凡一个不顺心便对着身边的丫鬟家仆拳打脚踢,反正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上,就算自己让她们去死,也是她们活该。 可如今,轮到她自己成了那些可怜的家仆,她终于知道后悔了。 她不想再留下来,她想逃出去,再留在王府里,她一定会死的! 可是她嫁入王府没几天就被赶到了小院子,自己和自己手底下的丫鬟都被勒令不得出去,对这王府的地形根本不熟悉。 那天晚上,她偷偷地出了院子,绕了很久,不仅没能找到出口,反而还撞上了四皇子。 好在四皇子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和魏大学士的对话上,并没有留意她。 她就这样捂着嘴提心吊胆地躲在假山后,全程听完了他们那胆大包天的谋逆计划,等到四皇子和魏大学士离开之后,这才悄悄起身再去找出口。 只可惜,出口没找到,反被巡夜的下人给看见了,二话不说便把她架住又扔回了院子里,还加派了人手看管她。 这四皇子府中,就连下人都能对她非打即骂! 她受够了,她要离开这里,她要让这个府上每一个人,都得到报应! 江代玉把四皇子与魏大学士的计划完完整整地写在了纸上。 她一个深宅妇人,从昨日至今未曾踏出府上半步,又不得四皇子宠爱,若非如她所说,是在府中偷听到的四皇子的谈话,又怎么可能对刺杀一事知道的这么详尽? 侍卫长得了江代玉的状告书,立马便将四皇子府的人全数控制起来,随即又派人围了魏府,便马不停蹄地回宫禀报了。 可真是个蠢货,原本陛下还隐晦地吩咐了他,若是没有证据,便制造出证据,谁知,四皇子竟然将人证就这么放任在府里,这个人证还明显恨透了他。 就这样的能力还想造反,分明是嫌命长了。 第140章 走马上任 四皇子被抓了,连带着他的母妃,魏家还有诸多和他们私底下有书信往来的大臣及其家眷,全都被抓了。 谋逆之罪,轻则砍头,重则祸及九族,但凡和四皇子关系亲近的,无一人可以幸免。 一半大臣入狱,朝中的位置顿时就空出了不少。 二皇子在看到老四入狱之后就彻底按捺不住了,忙不迭地开始想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急不可耐地就跑到康元帝面前,面露担忧地表示如今朝中职位空缺,父皇可要提拔些人上来。 有这么多的空位呢,就算父皇防着他,他也定能找到机会从中好好儿操作一番…… 然而,刚刚经历了亲子刺杀的康元帝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当即便把二皇子大骂了一通,让他滚回去禁足,又把以二皇子为首的大臣们狠狠敲打了一番,这才消停了一些。 然而二皇子所说的话也有道理,朝中这么多位置空了下来,总要有人顶上的。 现实容不得康元帝悲伤太久,便开始着手考虑开恩科的事情了。 为此,康元帝直接把谢泽调到了礼部让他负责科举一事。 没办法,如今六部之中,唯有谢泽负责的兵部没人和四皇子有接触,主要有谢泽镇着,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小心思。 于是,康元帝便让最近才刚封了爵位的江信先代管兵部,反正他原本也在兵部任职,对里头的流程也熟悉,至于谢泽,就成了一块灵活的砖,哪里缺人就往哪里搬。 而礼部,现下就是最缺人的时候了。 康元帝吩咐了谢泽几句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对了,还有你和江信的婚事,也交由你自己负责吧。” 连负责科举的人都调不过来了,哪里还有人手去为他准备婚礼事宜?反正谢泽暂时都调到礼部去了,那就让他自己负责好了。 “……”谢泽原本还写了好几个计划书要准备交给原礼部尚书,督促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准备,谁曾想一朝变天,终究还是要他自己来了。 行吧,反正是交给旁人他也不放心,自己准备就准备好了。 倒是康元帝,瞧着谢泽面无表情的模样,难得体贴地道:“若是你来不及,婚礼便延迟些……” “多谢陛下体恤,臣来得及。”谢泽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 康元帝:“……嗯。” 于是,闲了好多天的谢泽和江信,就这么走马上任了。 被禁足在家的二皇子得知了这一消息,尤其是谢泽代管礼部,且要准备恩科一事,气得差点儿没吐出血来! 好不容易搞垮了老四,他都已经开始谋划着要把哪些人不着痕迹地提上去了,谁知道到最后竟是为谢泽做了嫁衣! 谢泽是父皇的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让父皇将朝中的势力都收拢回去了吗?! 可他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先前只是和父皇提了一嘴官员调动的事情,他就被禁了足,若是他还有所动作,谁知道现在的父皇会做出什么来? 除非他也想和老四一样反了,否则…… “殿下,眼下皇上还在气头上,正是最忌讳皇子私底下培养势力的时候,殿下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二皇子的谋士劝慰他, “四皇子已然不可能再翻身,其他皇子无论是才华还是背景都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现在最该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引起陛下的猜疑和忌惮。” “我知道……”二皇子阴沉着一张脸,过了良久,才强压下自己的怒意。 他只是不甘心…… 想到那日,他和老四一夜都未曾合眼,而谢泽却悠闲地在御花园里谈情说爱,可临了好事却全是这家伙的,搁谁谁甘心啊?!! 第141章 扩大影响 谢泽对二皇子那抓心挠肺的嫉妒和不甘暂且没空理会,他如今又要负责恩科一事又要认真准备他和阿信的婚礼,哪儿还有闲心去理会这家伙的想法。 反正这家伙也被禁了足,短期内出不来,就算想搞事,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而且上次派去盯着元绛则的人还没撤回来,若是有什么消息,他自会知道。 陛下要求恩科尽快落实,最迟二月份便要举行,现下公告都已经发出去了,月报部那边还特意新出了一期报纸,讲明了开恩科的缘由,还划分了这次恩科的考试范围等等。 这样,不仅调动了各地学子考试的积极性,还让原本对《京城月报》还有些嗤之以鼻的读书人顿时就对这报纸追捧起来,一时间,《京城月报》的热度又往上拔高了好几次。 这一回,不少秀才举人,都开始对那最后一页的“欢迎投文”产生了兴趣。 既然《京城月报》上连科举的范围都给划了,这说明了什么?自然是说明这所谓的月报可以直达天听啊! 若是他们的文章写得好,入了陛下的眼,就算不能直接封官,待日后高中,入了殿试,也定然能给自己加点儿印象分嘛! “这《京城月报》当真不错,造福百姓,让我等寒门子弟,也多了一个机会和出路。”一众学子拿着新鲜出炉的月报,看着这上面的科举考试范围,忍不住纷纷感慨了一番后才翻到了下一页,而后就被后面的内容彻底惊呆了。 “这,这……魏大学士联合四皇子刺杀圣上?!怎么可能……”说话这人大约是魏大学士的拥护者,骤然听到这样的噩耗,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 “那上面不是写清楚了吗,人证物证俱在,还是四皇子府上的侍妾供出来的,四皇子也已经认罪了,哪里还能有假?” “这上面写那侍妾偷听到四皇子与魏大人的作案流程,并将此原原本本写下来呈交给了陛下……”拿着报纸那人将这则出自翰林院一位大人之手的文章朗声读完,这才摇了摇头,叹息着道: “魏大人都已经是大学士之后了,竟还贪心不足,糊涂啊!” “还好贤王殿下反应及时,救驾成功,否则我大沥只怕要陷入混乱之中了。” “贤王乃武将出身,这等鬼蜮伎俩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 这边在讨论着四皇子的狼子野心和谢泽的用武之时,另一边,一群小姐妹的聚会上,也在激动地对着这《京城月报》上的刺杀事件议论纷纷。 不过,她们讨论的角度就有些另辟蹊径了。 “你们看这里,报纸上说,贤王殿下在保护陛下的同时,都不忘带着江公子!” “还把江公子……和陛下牢牢地护在身后!” “这就是爱的力量啊!因为有江公子,殿下才这般神勇无敌,让十几个刺客都没近得了江公子的身!” “贤王殿下和江公子是真的,我哭死!” “所以王爷和伴读的相识相遇续章什么时候出啊,我真的好想看啊啊啊!” “……” 第142章 要成亲啦 《京城月报》上王爷和伴读的二三事是不会有续章了,不过她们倒是也没有太过伤心,因为…… 贤王殿下和江公子就要成亲啦! 这几日为了准备殿下和江公子的聘礼,可以说是整个贤王府都出动了,热热闹闹地置备着各种成婚用品,若是有心人试探着问起,他们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告知了成婚的日子。 只是人手还是有些不足,原定的礼部来帮忙的人也去准备科考事宜了。 没办法,谢泽只好抓了姚景同和南元白两个壮丁过来,还有江良才,眼瞧着宫中才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了。 反正二月份就要开恩科,相应的他的院试也会往后挪一挪,夫子说他的基础已经足够扎实,休息两天也无妨。 于是,在众人齐心合力地准备之下,谢泽和江信的婚礼总算是顺顺利利地如期举行了。 毕竟是自己惦记了两辈子的婚礼,出于对这场婚礼的认真和慎重,向来离经叛道的谢泽终于想起来要遵循传统了。 成婚前几天,江信便住回了江家,陛下给他赐的宅子,待到成亲当日,再由谢泽前来迎亲。 这让还不死心,暗中偷摸摸地打探着两人婚礼流程的那几个老顽固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好歹这谢泽还没有离谱到两人同住一屋,第二天一同起床梳妆穿衣成婚的地步,那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 他们这就已经平静地接受这两人真的要成婚的事实了吗?!甚至得知谢泽遵循古礼成婚还感到了一丝丝的欣慰?? 他娶的可是男子啊这到底遵循的是哪门子的古礼啊?!他们如今对谢泽的底线已经低到这个程度了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谢泽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几个老臣看着身穿大红婚服,骑着高大的骏马,威风凛凛地从王府出发的时候,忍不住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一个苦笑的神情…… 事实证明,他们不仅浑浑噩噩地接受了,居然还脑抽地真的接受邀请跑来吃酒了。 更气人的是,这喜宴上,几乎没下狱的满朝文武还都来祝贺了,这些人,这些人……果真是捧高踩低,唯利是图! 就在一位老臣在心中愤愤不平之时,旁边的大臣忍不住杵了杵他的肩膀,有些尴尬地道:“你怎么也来吃酒了?” 他可没忘记,过年宫宴之上,这家伙是怎么斥责谢泽的。他不是一向最厌恶龙阳之事,还私底下骂过贤王和江信好几次吗…… 那老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老夫是为了过来看看谢泽要胡闹到什么地步,好继续写折子弹劾他!倒是你,你怎么也来了?”说好的一起弹劾呢? “呃……贤王殿下差人送了请帖,这大家都来,我不来不是也不好嘛!”被闻到的人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道。 再说了,今日这两人都要成婚了,你再写折子还有什么用?总不能还写折子逼人和离吧?咱还是随大流一些吧。 第143章 迎亲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江良才一早便守在了大门外,远远地瞧见谢泽骑着马带着敲锣打鼓的队伍迎面而来,连忙招呼里面的人赶紧出来把门关好。 江家二老已经被发配边疆,就算没有发配,江信大约也不想让他们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 陆老将军倒是想来,可江信没有邀请他,先时又出了那么大的丑,还闹到了陛下面前,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过来了。 这样一来,能给江信撑场子的,就没什么人了。 虽说就算没人给他撑场子,谢泽这辈子也不可能会欺负他,可成婚这日到底是冷清了些。 于是,江良才便自告奋勇,厚着脸皮来给他家大哥撑腰啦,他还把他娘也带过来了。 他娘整日在家中也闷得慌,正好和大哥屋里的丫鬟说说话,也好解解闷儿。 姚景同自认是江信最好的朋友,那肯定是要来的,顺便还捎上了南元白,美其名曰,凑个人头! 南元白:“……”行吧。 既然是凑人头,南元白想了想,就在征求了江信的同意后,顺便也把书院里和江信关系还不错的同窗也都拉上了。 江信原本还觉得他们会不会不同意,结果所有人都争着抢着要过来给他撑场子,就连原本和江信的关系平平的一些人这会儿都好像成了江信的八拜之交似的,生怕慢了一步就轮不上自己。 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 “咱们等会儿,是要给贤王殿下出难题吧?”第一个积极加入撑场团的一个同窗远远地看到谢泽的身影,突然就怂了,语气担忧地开口。 “怕什么?!这可是殿下的成婚之日,他不会生气的,除非他不想把江信接回王府去了,但是这可能吗?”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公子哥微微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 “唔唔……”众人齐齐摇头,那当然不可能,江信可是贤王从金銮殿上求娶的爱人,如今整个京城里,谁还不知道他们的感情之深,怎么可能因为他们的区区刁难就放弃嘛! “所以说,咱们不要怕,今日就要往死里刁难贤王!你们想想,那可是贤王,这辈子说不准儿咱能让他吃瘪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了,哪里能让他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抱得美人归?” 没错,这就是一众学子们争着抢着来给江信撑场子的目的了,一生唯一一次的能整到贤王殿下的机会,这事儿搁谁谁不心动? 这就是南元白没去邀请朝中大臣,若是邀请了,怕就是那几个老顽固都要忍不住蠢蠢欲动一番了。 “行,既然如此,等会儿大家就按照计划行事!”胆大公子哥搓了搓手,随后又斜了一眼江良才,语带威胁地道:“等会儿可别有人做叛徒。” “……”江良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退到墙角跟,讪讪地道:“放心,我一定把门守好!” 说起来,他虽然怂,但是这大喜的日子,谁会不想稍稍刁难一下前来迎亲的哥夫呢? 第144章 拦门 想到一会儿可能就是自己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勇气。 等到谢泽带着迎亲队伍走到近前,那位先前鼓动大家的胆大公子哥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 “殿下,虽然您是王爷,可我们大沥朝的迎亲习俗还是不能坏的……” 胆大公子哥说到这里,自己都诡异地顿了顿,那啥,贤王殿下离经叛道的事还做得少吗?他都敢和男子成婚了,还怕坏个迎亲习俗? “咳!”公子哥连忙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掠过这茬,挺直了背拿出平日里嚣张的劲儿道: “总之,殿下今日若是想要抱得美人归,就必须过我们这些亲朋好友的关,否则,殿下您也就只能哪儿来的回哪儿……”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谢泽已然潇洒地跳下了马,带着他的迎亲队伍走到了近前,气势迫人地看着当头的公子哥,轻笑着道:“怎么过关?” 有一点他们倒是猜对了,谢泽从来不把规矩,礼法放在眼里,可是,和阿信的婚礼,他却想好好儿地遵一次规矩,习俗,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 他想给阿信最好的。 然而其他人却不知道他疯批皮底下的一颗恋爱心,那方才还嚣张的公子哥见这位传说中的煞神突然间靠近,还对着他们笑了,他居然还笑了?! 本就色厉内荏的公子哥瞬间就腿软了,只觉得对方的笑容诡异又恐怖,好像下一秒就要提刀碾过来似的,连忙磕磕绊绊地道: “就,就吟诗作对,根,根据我们的要求作出,让,让我们满意的诗词……” 说到最后,别说是先前的气势了,就连声儿都快没了。 怂的! 众人嫌弃地摇了摇头,不过好在要求已经抛出去了,贤王年少从军,出了名的讨厌学习,让他行军打仗可以,吟诗作对,那肯定不行。 然而谢泽的学问不好,不代表他不会有所准备啊,早知知道这些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刁难他的机会,他自然早早地就把自己的智囊团给备好了。 国子监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能有什么点子,肯定是要逮着他最不擅长的学问来出招了。 为此,谢泽直接从翰林院和礼部抓了几个壮丁。 正好这段时间,他在筹办科考事宜的时候也跟这几个混熟了,正好来给他应付迎亲时的拦门。 被抓壮丁的几个书生:“……”谁懂,其实他们更想去对面啊!! “行了,出题吧。”谢泽示意那几人跟自己上前,随后轻飘飘地看向拦门的众人道。 “……” 此时,江府内。 江信正穿着和谢泽同款的红色长衫坐在屋子里,屋里就留了一个丫鬟,还有江良才的母亲梅娘陪着他。 主要他不用和新娘子一样太复杂地梳妆,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不过最重要的梳头环节还是不能省的,按照梅娘的说法,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可以保佑江信和谢泽以后在一块儿平平安安,和乐美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