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 第1章 那个少年的眼底有妖娆的雾气。 尹夏沫第一次见到洛熙,脑子里就奇怪地飞闪过这个字眼。虽然,当时她只有十五岁。 那天,尹夏沫放学回来推开院门。庭院里的樱花正在盛开,淡红的霞光透过晶莹娇嫩的花瓣斜斜映照在微湿的青石台上,石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行李袋。一个少年望着晚霞的天空出神,他身上的衬衣有些旧了,衣角被风吹得轻轻飘起。 满天彩霞的傍晚。 少年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一阵微风,花瓣轻盈飘落,晶莹如雪,细细碎碎,仿佛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少年轻轻侧转回头来。 “洛熙以后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是哥哥,你们要关心他爱护他,知道吗?” 晚饭的时候,爸爸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右手拍着那个少年的手背,对她和弟弟说。 “嗯,小澄会照顾好哥哥的!”尹澄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一对大眼睛闪啊闪地瞅着餐桌上的大哥哥。 尹夏沫抬起头。 自从那个少年踏入家门,爸爸的眼里似乎就只有他了,不停地为少年夹菜,甚至把小澄最喜欢吃的鸡翅膀都夹到了少年的碗里,连一只也没有给小澄剩下。而妈妈比平时沉默了许多,低头摆放好碗筷后就留在厨房里过了好久才出来,没有怎么吃菜,只是默默地吃些白粥。 “小沫?” 在爸爸的目光下,尹夏沫装作好奇地说:“既然是哥哥,那应该是他照顾我和小澄才对啊……” “洛熙以前吃过很多苦,”爸爸疼惜地望着少年,然后又看向她,“所以小沫,一定要跟爸爸一起好好照顾哥哥。” 哥哥…… 尹夏沫又一次打量坐在爸爸身边的那个少年。他叫洛熙,十六岁,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电视里她都没有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孩子。他的肌肤美得就像院子里的樱花,眼珠象乌黑的玛瑙,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衬衣虽然有些破旧,但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种王子般的矜贵。 洛熙也看着她。 他薄薄的唇角有抹奇异的笑意,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在看她,恍若有朦胧的白雾笼罩在他周身,捉摸不定令她心惊。 她刚见到他时,就有这种心惊的感觉。盛开的樱花树下,洛熙美丽得好像画书里的妖精,他太美了,少年美丽成这样子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花瓣纷飞中。 仿佛听到她的声音,樱花树下的他轻轻侧转回头来。 那样美丽的眼睛。 眼底有丝妖娆的雾气…… 她心惊,他真的像个妖精,好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美丽,所以就美得更加强烈,更加嚣张,他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回眸看她,整个庭院仿佛都充满了潮湿的白雾。 “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餐桌上,洛熙低声对爸爸说,他神态谦恭温和,就跟学校里那些呆呆的优等生们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嘲弄和妖娆的影子。尹夏沫怔了怔,有点怀疑方才他唇边奇异的笑意只是自己的幻觉。 爸爸胖胖的脸上有些不安,连声说:“好,好,小熙你放心,学校的手续我都已经办妥,明天就可以去上课了……”他忍不住又对尹夏沫说,“咳,小沫啊……” 妈妈也默默看着尹夏沫。 “姐姐!”小澄边吃饭边天真地问出来,“你不喜欢洛熙哥哥吗?” “快吃饭,吃完饭就去做功课。”尹夏沫从盘子里夹出一根鸡腿到尹澄的碗里。然后,她放下筷子,眼睛澄静清澈,望向爸爸,说,“我知道了,我会帮助爸爸照顾好哥哥的。” “小沫真乖。” 爸爸胖胖的身子靠进椅背里,脸上笑呵呵的,好像只要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洛熙静静喝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珠透明得有些淡漠。妈妈起身走进厨房,直到晚饭结束都没有再出来。 第二天,洛熙来到了尹夏沫所在的学校。 正如尹夏沫的预料,整个校园全都轰动了。一传十,十传百,女生们脸红地交头接耳,走廊里学生们一群群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无数小纸条在各班课堂上飞快传递,到上午第四节下课的时候,几乎学校的每个学生都知道了高中部二年三班新转来一个惊天动地的美少年。 二年三班班导师的教案险些掉在地上,当他一拉开教室门,只见教室外乌压压的别班学生们象洪水般拥挤在门口,一双双睁大的眼睛兴奋好奇地向教室里张望。 “转校生!” “转校生——!!” “转校生————!!!” 不知是谁带的头,围观的学生们开始起哄大喊,一心想要看看这转校生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么漂亮。 林荫道。 翠绿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空中有淡淡洁白的云丝。 背着书包的尹夏沫牵着小澄的手从高中部二年级的教室外面走过。走廊里喧闹的叫声让她忍不住转头看去,呵,好热闹啊,简直就像超级明星来了。 “转校生——!” “出来——!” “出来——!转校生——!” 小澄也探头往教室走廊方向望过去,兴奋地说:“姐,好像那些哥哥姐姐们在喊洛熙哥哥呢!她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洛熙哥哥?” “……” “小澄也很喜欢洛熙哥哥啊!” “为什么?” “因为洛熙哥哥很漂亮啊,”小澄眼睛亮亮地跳着走,“而且看起来人好好哦!” 尹夏沫接过小澄身上的书包,看着他在前面快乐地蹦蹦跳跳,微笑不由得染上唇角: “他有那么漂亮吗?” “啊————!” 惊呼声从走廊传出来! 然后。 是一片静静的吸气声…… 然后。 校园里安静得只有树叶的轻响。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阳光灿烂如万千道金丝,走廊里所有的呼吸都没有了,所有的心跳也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洛熙哥哥很漂亮啊!”小澄又快乐地跑回来,乖巧地把自己的书包背回去,握住尹夏沫的手,“可是,全世界只有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她笑了。 林荫道上,学生们渐渐汇成下课的人潮,她和弟弟手拉着手,在人潮中渐渐变成两个黑点。 “姐,不等洛熙哥哥一起回家吗?” “会有人陪他回去的。”而且,愿意陪他一起回家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很多。 当尹夏沫和小澄走出校园,一辆漆黑加长的林肯车无声地在她身后行驶,始终保持五米的距离。 洛熙成为了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在圣辉学校的历史上,他是一个神话。几乎所有的女性,从女老师到女生,每个人都为他着迷。他简直是完美的王子,有美丽的容貌,谦逊的气质,温柔的性格,无论是谁跟他说话,哪怕是公认最丑的女生跟他借笔记,他也微笑体贴好像她是公主一样。 洛熙的微笑。 就像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暗器。 关于他第一天转学来圣辉,宁静地走出教室,在各年级学生们乌压压的包围里露出的那抹令人痴迷的惊心动魄的微笑,至今还有许多个流传的版本。 有人说他的笑容温润如春风轻轻吹绿大地。 有人说他的笑容勾魂摄魄带着几分冰冷的恶意。 有人说他的笑容象孩童一样寂寞孤独。 有人说他的笑容妖艳又性感。 到底洛熙的笑容属于哪个流派,各自的拥护者在校园bbs论坛上进行了将近十天的火热讨论。后来,终于是“洛熙温柔派”占得上风,因为在随后的日子里同学们逐渐熟悉的洛熙象王子般优雅而矜贵。他功课优秀,待人温和,让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冰冷”、“妖艳”、“恶意”等字眼跟他扯上丝毫关系。 期中考的成绩榜贴在广场的大布告栏上,学生们紧张地围成一堆挤来挤去找自己的分数。 “哎呀!洛熙是二年级第一名呢!”一个女生捂住嘴巴尖叫。 “大呼小叫什么啊!”众女生用白眼飞她,“我们洛熙当然是第一名!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只需崇拜不需惊讶的!” “洛熙真是帅呆了!” “没错!” “洛熙真是太完美了!” “没错!” “洛熙是我们大家的,任何人都不许私自占有他!” “没错——!” 众女生感动地拥抱在一起,彼此赌咒发誓,象洛熙这种只能在童话故事里面出现的王子不能够被任何一个女孩子独占,他是大家的,是她们所有人的梦想。所以,她们只能远远的欣赏他,绝不可以单独送他礼物、送他情书、试图约会他! 如果有人胆敢偷偷接近洛熙—— 除非她不想在学校里再混下去了! 下午,道路两旁是笔直茂密的水杉树,尹夏沫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小澄到画室学画去了,她晚上才用去接他回来。 黑色加长型林肯在她身后缓慢地行驶。 她停下身子。 林肯车也随之慢了下来。 转过身,她淡淡望着那辆豪华的房车。林肯车无声地开过来,白制服金纽扣的司机恭敬地下车,走到她面前,鞠躬行礼: “尹小姐。” “老江,回去吧,不要每天这样跟着我。” “对不起,尹小姐,这是少爷的命令。”司机老江为难地说,“我的工作就是每天为您准备使用的车辆。” “我从来没有用过你的车。” “少爷是这样说的。您可以不用这辆车,但是我必须服务您。” “我会告诉他你每天都很尽职,他不会发现的。”尹夏沫笑一笑,“今天珍恩生病没来上课,你回去多照顾她吧。”老江的女儿珍恩跟她是同班同学,但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服务于她的司机,珍恩在班里很少跟她说话。 司机老江怔了怔:“谢谢您……不过,我感激少爷给了我这份工作,就一定要做到他吩咐我的事情。” 尹夏沫无奈,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这时。 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撞入她的视线。 水杉树高耸入云,蔚蓝的天空被映衬得格外高远,有一点风,风中飘散着树木的清香。洛熙宁静帅气地站在树旁,他面前有一个体形肥胖满脸羞红的女孩子。 胖女孩将用粉红色丝带扎好的饼干盒高高举起,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也颤抖:“这是我……我……做给你吃的……希望……希望你喜欢……” 洛熙怔了怔。 他温柔地拆开丝带。 唇角弯起。 晶莹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一块饼干放入口中。 他笑容柔和: “谢谢你,很好吃呢。” 胖女孩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去了,她的脸涨红,双手乱扭不知该摆到什么地方才是合适的,她拼命喘气: “洛熙……我……我……我喜欢你!” 说完,她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身子还是在拼命地发抖。 水杉树茂密挺直。 微风掠过树叶。 洛熙的眼睛晶莹黑亮,有一点感动的莹光点亮他樱花般美丽的面容,他温柔地用手指抬起胖女孩的脸颊,轻俯下身,在她的右颊落下一个轻柔如雾的吻。 “谢谢。” 他的声音也美丽温柔得如同清晨的白雾。 胖女孩惊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疯了一样地尖叫着跑走了,蔚蓝高远的天空下,她越跑越远,边跑边手舞足蹈地尖叫,就好像她立刻就会发疯死掉了。 路的另一边。 尹夏沫收回目光,对司机老江说:“好,我不勉强你,但是以后请不要称呼我‘您’。我和珍恩是同学,这样会让她尴尬。” “但是少爷……” “我会向他解释,没关系的。” “是,尹小姐。” 司机老江恭敬地鞠躬。 尹夏沫也对他弯腰行礼,然后戴上耳机,继续慢慢地往家里走。 下午的阳光很柔和,树叶在高高的树枝上轻摇,天空在树叶的间隙中蔚蓝如洗。洛熙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走着,两人之间隔着宽阔的道路,黑色林肯无声缓慢地在后面行驶。 路旁有一个垃圾箱。 洛熙漫不经心地把饼干盒和粉红色的丝带丢了进去,从裤兜里拿出一块手帕,低头仔细地擦干净自己的手指,接着把手帕也丢入了垃圾箱。 尹夏沫惊住。 风,穿过茂密笔直的水杉。 洛熙回头。 他慢慢回头望向她,唇角勾出一抹妖娆的笑意,好像早就知道她在那里,对她眨了眨眼睛。 吃完晚饭,爸爸洪亮的笑声充满客厅,他满脸红光,笑得肚子上的肉都在跳舞。成绩单上有炫目的数字,还有教导处特意盖上的“年级第一”的大红章。洛熙安静地坐在爸爸身边,脸上没有丝毫骄傲的神情,仿佛他成绩优秀是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的。 “小熙啊!” 爸爸用力拍着洛熙的肩膀,兴奋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时,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出来,洛熙赶忙起身,从妈妈手中把水果盘轻轻接过来。妈妈怔了怔,忙说不用不用,洛熙坚持让她坐下休息,拿起盘中最大的一块蜜瓜送到她手边。妈妈又怔住,凝望他几秒钟。洛熙接着把蜜瓜拿给爸爸,也拿给尹夏沫。 “啊!瓜好甜啊!”尹夏沫亲昵地依偎到妈妈身旁,笑容灿烂地说,“还是妈妈最了不起,每次买的水果都又新鲜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每次看到洛熙都会有些黯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问,只有努力让妈妈变得开心。 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然后默默吃手中的密瓜。 “学校里老师们都对你好吗?”爸爸关心地问洛熙。 “很好。” “同学们也都对你好吗?” “很好。” “没有人欺负你或是受什么委屈吧?” “没有。”洛熙微笑,“我很喜欢这里,家里对我好,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也对我好。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幸福。” 爸爸的眼眶湿了。 “小熙……” 洛熙凝视着爸爸,眼眶也有点淡淡晕红:“谢谢您不嫌弃我,将我带回家。” “怎么这么说!”爸爸急得满头是汗,“你懂事有礼貌,心地善良,功课出色,天底下你是最优秀的孩子!” 尹夏沫咬住嘴唇。 洛熙的眼底有晶莹的湿润:“可是……我以前……”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爸爸拍着他的手背,慈祥地对他笑。客厅里充满父慈子孝的气氛,妈妈又开始沉默失神。尹夏沫起身,走到玄关处换上鞋,没有回头地说: “爸,妈,我去接小澄回家。” “路上要小心啊。”爸爸不放心地叮嘱。 “嗯,我会的,谢谢爸。”尹夏沫拉开屋门,想了想,又转身好像忽然想到般说,“对了,爸爸,小澄这次考试也是全年级第一呢,而且小澄的画刚刚得了全国少年组的第一名,要不要买点礼物为他庆祝一下呢?” “是吗?”爸爸惊喜地说,“怎么小澄没有告诉我?” “小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所以他懒得再说了啊。”尹夏沫微笑,眼角余光淡淡瞟向洛熙,“只是这次全国画展小澄的画引起蛮大轰动的,才觉得想要帮他庆祝。” “太好了!太好了!”爸爸喜不自禁,“看看小澄喜欢什么你就买什么啊,小澄真是乖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 尹夏沫走出去,轻轻关上屋门,从即将合上的门缝她注意到了洛熙虽然脸上仍然保持笑容,但是他的手指在僵硬收紧。 她吹了声口哨。 忽然觉得开心极了。 已经快要进入夏天,每年六月初的时候都会有突然很热的几天,火辣辣的太阳示威般宣告着酷暑将至。下午上课前,每间教室里都静悄悄的,学生们趴在课桌上或是补眠,或是努力抗拒窗外滚滚而来的热潮。教室外的广场上没有任何树荫,被烈阳照射得仿佛烧烤铁板一样,三三两两的学生就算快步从广场穿过,汗水也会流满全身。 等待上课铃声响起的安静中。 忽然—— 哭喊和打闹声从空旷的广场传来! 每个班的学生们都纷纷打着哈欠从窗户探头观望。 广场上,几个女生似乎是从走廊上的女卫生间追出来,因为什么事情正愤怒地殴打一个胖胖的女孩子。胖女孩的脸上有被扇打的耳光印痕,头发被扯得蓬乱,校服也撕破脱线,她的嘴角挂着血丝,泪水满面地边躲避拳脚边大声哭喊——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巴掌狠狠打在胖女孩的头上:“吃屎吧你!要不要脸!竟然敢到处乱讲洛熙会亲吻你这头猪?!” “他真的亲我了!呜……” 众女生用脚踹她,破口大骂:“死臭猪!让你再嘴硬!洛熙要是亲你这头母猪,我们统统都去死!” “他亲我了!他亲我了!” 胖女孩号啕大哭,仿佛在她看来,挨打远不比上不被人相信的痛苦。 “疯猪!打死你——!” 巴掌、拳头和飞腿如雨点般重重打在胖女孩身上。 “洛熙!洛熙……” 胖女孩抱着头痛哭闪躲,但是那么多人围打她,哪里躲得掉呢,只能在那些愤怒的女生们腿间拼命闪来闪去。听到胖女孩胆敢呼喊洛熙的名字,更是惹闹了那些女生,于是拳头下的更狠了。 每个教室的窗口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们,她们七嘴八舌地吃惊讨论—— “什么?洛熙居然吻那只肥猪?” “切!不可能啦!” “你用用脑子好不好!是洛熙耶!一定是那胖子在撒谎!” “可恶!居然敢造谣我们的洛熙!” “打死她!” “打死她!打死她!” 广场周围的教室窗口,各班女生们都在恼怒地大喊助威,实在无法忍受她们心目中完美的王子被一个胖女孩侮辱。 “洛熙……呜……” 胖女孩已经哭得气若游丝,她跪倒在广场的地面上,哀哀地抱住脑袋哭喊,好像希望能够出现一丝奇迹。而突然,奇迹仿佛真的出现了。围打她的女生们被点了穴道般全都僵住了。 各班窗口的学生们也全都怔住了。 烈日炎炎。 阳光将大地烧烤得酷热刺眼。 广场上,洛熙向高中部二年级教室的方向走来。那么热的天气,洛熙却通身清新爽洁,阳光如透明的琉璃,炫目晶莹在他优美的唇角。 他宁静地走过来。 世界变得宁静。 恍如冰花在雾气里缓缓绽放。 “洛熙——!” 胖女孩从围打她的女生们双腿中爬出来,哭着,爬着,呼喊他的名字。 “洛熙……她们不相信你吻过我……”她爬到他身前哭诉,脏兮兮的手拉扯住他的裤管,哭得整张脸都花了。 洛熙蹲下来。 他轻轻用手指托起胖女孩的脸,凝视她淤伤的面颊和嘴唇,从裤兜里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放在她掌心。 “你受伤了。” 他怜惜地看着她。 惊呆! 无数金星在围打胖女孩的女生们眼前乱飞! 各班窗口的女生们个个呆若木鸡! “洛熙……告诉她们……你吻过我……不是我撒谎……你真的吻过我……呜……”胖女孩喜极而泣,紧紧抓住洛熙的胳膊。 洛熙望着她。 眼底出现一股淡淡的雾气,像是迷茫,又像是困惑。 “可是,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他抱歉地说。 然后他站起身,对胖女孩点头致礼,然后,他走开了,优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二年级教室的走廊。 胖女孩呆呆地跪在广场地面上,嘴巴傻傻地大张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看起来滑稽得要命。 “死猪!让你撒谎!” 方才围打她的女生们此刻得意极了,一个个眼冒凶光再度逼进她,气氛恐怖到了极点。 “打死她!” “撒谎精!该死!” “打死她!打死她!” 教室窗口的各班女生们愤怒地再次开始怒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救命啊——!” 胖女孩哭着在拳头和飞腿中东躲西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围打她的女生们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越打越凶。 “住手。”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打得正起劲的女生们恼怒地斜眼看去,发现那个说话的人竟然是高中部一年二班的尹夏沫。 “关你屁事!”一个短头发女生恶狠狠地说。 “你们声音太大,打扰我睡觉。”尹夏沫淡淡地说,“当然关我的事。”胖女孩见有人为她出头,连忙哭着躲到她身后。 “喂!你很拽是不是!” 尹夏沫微笑:“没你拽。” “你想死?!”短头发女生额冒青筋,一脚就要飞踢出去。 “老大……”另一个女生急忙拉住她,压低声音说,“她是尹夏沫哎!不行的……” “尹夏沫是什么东西!呸!” 其他几个女生吓得脸都绿了,拼命捂住短头发女生的嘴巴:“天哪,尹夏沫是少爷的人啊!你忘了吗?” 少……爷…… 少爷! 短头发女生硬生生打个寒战。 她只在传说中听到过少爷的女朋友叫做尹夏沫,可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女生。传说少爷对尹夏沫的疼爱一直都很恐怖的,传说以前凡是有人惹到尹夏沫下场也是很恐怖的,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 她就是尹夏沫吗? 阳光下,那女生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眼睛象海水一样,皮肤很白,是象牙色,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淡淡的。她在微笑,而眼珠却无比淡漠。 原来,她就是尹夏沫。 “少……少爷又怎么样?!”短头发女生心里有点打鼓,但是在众人面前又觉得难以下台,硬着头皮喊,“少爷还不是好几个月都没有来过学校了!别……别说少爷不在……就……就……就算少爷在我也……” “保安来了!快跑!” 远远看到有学校保安的影子,其他的女生架着短头发女生慌乱地逃跑。 一眨眼。 广场上只剩下尹夏沫和遍体伤痕的胖女孩。 尹夏沫转身准备离开。 “谢谢你……” 胖女孩抽泣着说,放开抱住她右腿的双手。尹夏沫原本想要不再理会她就径直离开,但是见她满脸狼狈的泪痕,心底却忍不住一软。她弯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洛熙的手帕,将手帕重新塞进胖女孩的掌心,说: “擦擦你的脸。” 胖女孩呆呆看她。 “还有,”尹夏沫淡淡地说,“就算真的被亲吻了,也不用去到处招摇。” 自从洛熙来了以后,爸爸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到了他的身上,每天都让妈妈做他喜欢吃的饭菜,关心他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而洛熙“优秀”的表现也越来越让爸爸欣喜。妈妈从最初的不接受洛熙,慢慢的,见他谦逊懂事,似乎逐渐喜欢上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小澄更是整天追在他身后“洛熙哥哥”、“洛熙哥哥”地喊。 洛熙成了全家的重心。 或许,他天生就是光芒四射的人物吧,只要有他在,夺目的光华让其他的人只能生活在被忽视的角落里。 星期六的早上,尹夏沫躺在床上,她不想起床,闷闷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房门的隔音效果蛮差,她听到爸爸妈妈吃完早餐已经出门去了,小澄正在准备要去街心公园写生用的画具。 “洛熙哥哥……” 小澄的声音传进来,她轻轻皱眉,翻个身,不喜欢那声音里充满的崇敬和向往的味道。 对话在客厅里进行。 “小澄,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啦。我……” “嗯?” “我画了一张画,要送给洛熙哥哥!” …… “啊,画的真好,在小澄眼里我有这么好看吗?” “洛熙哥哥比所有画里的人都要好看,小澄喜欢洛熙哥哥,小澄要为洛熙哥哥画很多很多漂亮的画!” 似乎有拥抱的动静。 “谢谢小澄。” “洛熙哥哥……”小澄兴奋害羞的声音,“洛熙哥哥你抱我亲我了!你喜欢小澄是不是?!” “是啊,小澄又乖又贴心。” 声音柔美得就像深夜带露的白雾。 过了一会儿,小澄也出门去了,关门的声音清脆而快乐。尹夏沫闭着眼睛,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客厅里有细碎的响动。 她怔了怔,霍地睁开眼睛,飞快地换上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洛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他神态宁静,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看起来确实象童话里优雅的王子。 尹夏沫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他的房间,走到废物桶前,没有。她冷冷看他一眼,走出来,走到客厅的废物桶前,没有。她又走进厨房,走到厨房的垃圾桶前。 脏兮兮的垃圾桶。 里面丢弃着一张小小的油画。 油画里有一个美丽的少年,穿着华丽的白色小礼服,手里拿着宝剑,面容有王子般的高贵和圣洁。 只是菜叶沾到了油画上面,还有一点蛋壳的污迹。 尹夏沫心疼地把油画从垃圾桶拿出来,用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将粘在上面的脏物拭去。她咬住嘴唇,大步走进洛熙的房间,走到书桌前,一把将他正在看的书夺过来,重重摔在地上! 桌面上空空荡荡。 洛熙静静抬起头,他看着她,眼神冰冷。尹夏沫也看着他,眼神同样冰冷。 “这是小澄送给你的画。” 她冷冷地说。 油画里的美丽少年对着一脸冷漠的洛熙微笑。 “那又怎样?”洛熙的手指轻轻抚摸油画的边角,动作轻柔,就像在爱抚恋人,“既然送给我,自然由我来处理。” “我警告你,”尹夏沫声音冰冷,“如果你在家里也不知道收敛,我会把你赶出去。” “哦?” 洛熙笑了。 他笑容很美,仿佛五月绯红的樱花,眼睛也晶莹闪亮。 “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他轻笑着说。 尹夏沫淡淡地打量他,沉声说:“若是你在家里可以再多待上几个月,或许赶你走还需要多些力气。可惜,你根基不深,不是我的对手。” “这么有信心?” 洛熙笑得更加美丽。 “想要试一试吗?”她也勾起唇角,对他微笑。 他凝视她。 她凝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闪出隐隐蓝光。 “好,你赢了。”洛熙轻笑着说,脸上柔和的表情好像是在和心爱的女孩子约会。“等到一年后,你会后悔曾经这样对我。” 尹夏沫笑得淡然:“那么这一年里,你就收敛一点,让爸妈和小澄开心。至于我会不会后悔,那是我的事情。” 说完,她转身离开。 第2章 洛熙房间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油画,配有精美的画框,阳光洒照进来,油画里美丽的王子笑容优雅高贵。每次小澄从房间外面走过看到那幅画,就会很快乐。爸爸看到两个孩子相处的这么好,心情也好得不得了,常常开怀地大笑,饭也比以前吃的多些,看起来更加胖的像个弥勒佛。 每当爸爸问起洛熙在学校的情况。 尹夏沫总是回答说很好。 洛熙非常受欢迎,洛熙功课非常好,洛熙非常有礼貌,洛熙在演讲赛中获奖,洛熙被评选为最优秀学生。 然后爸爸又会开怀地笑,看着爸爸胖胖的笑脸,她也会笑得很开心。至于洛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无所谓的,只要他能给她的家带来快乐,只要没有伤害到她的家人。 然而洛熙却在试探她的底线。 小澄的画在全国画展中获得少年组的第一名,除了荣誉以外,还得到了笔不算菲薄的奖金。尹夏沫原本打算用这笔钱给小澄换一套好的画具,不喜欢他的画具在同画室的孩子们中间显得寒酸。 可是爸爸竟然用那笔钱买了把吉它。 吉它送给了洛熙。 那个晚上,洛熙弹了整整一夜的吉它,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唇角有温柔的笑意。爸爸坐在摇椅里面笑呵呵地听,小澄趴在洛熙的膝边托着下巴兴奋地听,妈妈也仿佛听得入迷了。 洛熙弹了很久很久。 深夜,尹夏沫到庭院里为花草浇水的时候。 夜露打湿了青石台,点点湿痕,洛熙倚着樱花树弹唱不知名的曲子。樱花树已经过了花期,茂密的枝叶被月亮照得微微反光,皎洁的光芒洒照着他乌黑的头发,洒照着他手指间的吉它,琴弦上闪动着银色的星辉。 听到她的脚步声。 洛熙抬起头,望向她,眼睛里一股妖娆的雾气,浑身仿佛被湿润的夜雾笼罩。他嘲弄地向她挥了挥手中的吉它,说: “恨我吗?” 尹夏沫握紧手中的洒水壶,脸上没有表情。 洛熙的指尖拨弄出一串华丽诡异的旋律,他的笑容亮闪闪的,妖气突然消散了,眉宇间是孩子气的炫耀:“你想要给小澄买画具对吗?可惜,它现在是我的吉它。来呀,来恨我啊,来报复我啊。” 她瞪着他。 呵,原来他竟然知道她想要为小澄买画具,那么爸爸为他买吉他并不是偶然了?是他向爸爸要求的吗? 咬紧嘴唇,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洒水壶。 细细急促的水流喷溅到樱花树的根部,也喷溅到他的衣服和吉它上。洛熙连声诅咒,恼怒地用衣角擦拭吉它上的水。尹夏沫径直转身走向庭院四周散放的花盆,边洒水,边淡淡地说: “你还不值得。” 有了吉它的洛熙就像扎上了翅膀的天使,头顶更加多了圈炫目的光环。每个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之后,学校都会有些短时间的文娱表演,以前不过是各班轮流派出学生来唱歌跳舞或是朗诵诗歌,后来竟逐渐变成了洛熙的个人舞台。 每当洛熙出现。 缕缕阳光。 鸟儿在绿树枝桠活泼地轻叫。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他晶莹指尖拨动出来的音乐,他迷人嗓音低唱的那些歌曲,他的黑发被清晨金色阳光照耀出的柔和光泽,他樱花般美丽的肌肤,他温柔优美的唇角,甚至他随风轻扬的衣角,白色的棉袜子,都美丽得惊心动魄。 所有的学生忘记呼吸。 所有的老师忘记呼吸。 仿佛刹那间进入了不可思议的魔法国度。 直到有一天,魔法终于被打破了,在洛熙清晨唱歌的时候,一架直升飞机出现在学校上空。 老师和学生们惊怔地仰头看去。 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带出强大的气流,在圣辉校园半空中盘旋,越飞越低。终于,直升飞机在广场空旷的一片地方降落了。 广场上所有人都转身去看那飞机。 蔚蓝天空。 白云。 直升飞机的舱门打开。 一只帅气的手戴着皮手套放在舱门的金色扶手上。 女生们热泪盈眶地掩住嘴巴。 天啊! 她们知道那是谁了! 一个帅气的少年从直升飞机里走下来,他身材俊美修长,脸上戴着飞行员头盔和墨镜,下巴的线条欧洲贵族般高傲,及肩的黑发用黑色缎带束起。一个英国管家打扮的古板男人也从飞机里出来,恭敬地跟在少年身后。 “少……爷……” “少爷!” “少爷——!少爷——!” 广场上的女生们开始尖叫!兴奋的泪水忍不住从她们眼角滑落!少爷在三个月前去了美国,有传言说这一学期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她们竟然可以再次看到少爷! 少年边走边脱去手上的皮手套,略一回手,管家恭敬地接了过去。少年摘掉飞行员头盔和墨镜,管家也亦步亦趋接了过去。少年俊美倨傲如太阳神阿波罗,随着他向广场中的人群走去,女生们尖叫着,一颗颗心脏要跳出喉咙。 象海水分开般。 人群不由自主闪开道路给少年。 漆黑倨傲的眼眸。 眼底隐隐闪出绿宝石的光芒。 少年面无表情地自人群中向前走,学生们纷纷闪开,乌压压的人群,离他如此近,却忽然没有人敢跟他打招呼,尖叫涌动在胸膛里但没有女生敢再喊出来。 空气变得窒息。 少年的气息高傲凌人。 人群纷纷闪开。 少年目不斜视地笔直向前走,直到走到一个女生面前。 他站住。 低头凝视她。 绿宝石般的光芒在眼底飞闪而过。 众人惊叹的目光之中,少年轻弯下腰,拉起尹夏沫的右手,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是冷的。 尹夏沫的手被握在他冰冷的掌心,她仰头,对他灿烂微笑。 此刻的圣辉校园,所有的焦点都在少爷身上,连洁白的云朵和明媚的阳光也都聚集在少爷头顶的天空。 没有人记得。 广场的舞台上还有人在唱歌。 清晨的露珠。 银色的麦克风。 洛熙轻轻弹唱着吉它,歌声美丽清灵,飘荡在孤独的空空荡荡的世界里。如果有人看他,会吃惊地发现此刻的洛熙美丽得像个妖精,因为被忽视受到伤害而更加美丽得嚣张的妖精。 餐桌上摆满了碗筷,菜式很多,妈妈几乎把所有稍微拿手的菜都做出来了,分量足够八九个人的,但就算如此妈妈还是显得局促不安,不时担心地看看爸爸,又担心地看看尹夏沫身边的欧辰。 餐厅很小。 欧辰静静吃饭,他吃的很少,静悄悄没有丝毫声音。因为他的安静,大家忽然都变得很安静。爸爸原本欢迎地笑了几声,欧辰也礼貌地微笑了,然而他倨傲尊贵的气势,和站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管家,让爸爸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小澄很乖地低头吃饭。洛熙也安静地吃饭,安静得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气氛有点怪异。 尹夏沫夹了只鸡翅膀到小澄碗里,说:“多吃点,晚上不要画画到很晚。” “嗯,谢谢姐!” 小澄抬头对她笑。 欧辰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他慢慢放下筷子,身后的管家恭敬地递到他手前一方洁净的丝帕,他用丝帕擦了下唇角。 “吃完了吗?” 尹夏沫微怔说。 欧辰点头。 “不行啊,你吃的太少了。”她将盘子里的另一只鸡翅夹到他的碗里,“再多吃点,这是妈妈的拿手菜。” 欧辰望着她。 他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将鸡翅吃下去,然后又用丝帕擦了擦唇角,起身说: “大家请慢用。” 爸爸、妈妈急忙也站起身,爸爸不安地说:“少爷,饭菜太简陋了,请您……” “晚餐很丰盛。” 欧辰淡淡地说,目光落在尹夏沫身上,然后他转身走出餐厅,走到庭院里,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月光下他等待的身影。爸爸、妈妈和小澄都望向尹夏沫。她若无其事地吃完饭后,才放下碗筷也走了出去。 洛熙看着尹夏沫离开的背影,嘲弄地勾起唇角。 月光透过樱花树的枝桠洒下,斑斑驳驳,皎洁如水。青石台微微清冷,欧辰坐在管家的外衣上,黑发上的缎带在夜风里轻舞,他好像在想什么,一种疏远的气息让人难以接近。 尹夏沫坐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静静在月光的樱花树下。 她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侧头望他,眼底有种温柔的神情:“怎么突然回来了呢?不是说还要再等一个多月吗?” “他是谁?” 欧辰沉声问。 她怔了怔,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他是爸爸从孤儿院带来的孩子,叫洛熙。” “会住多久?” “不知道。爸爸很喜欢他,也许会住很久。” 他凝视她: “你喜欢他。” “没有。” “你讨厌他。” “没有。”她笑一笑。 这个笑容让欧辰的背脊又开始僵硬。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冷冷的。 “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笑他,眼睛亮亮地斜睨他,“喂,你总不会是为了他特意赶回来的吧。”原本他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却这么突然的飞了回来,昨晚通电话的时候也没有听他说起。 黑暗中。 欧辰的脸有些不自然的晕红。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尹夏沫懒懒地打个哈欠,撒娇地问:“这次回来有没有带礼物给我呢?” “有。” “是什么?”她很好奇。 “你想要什么。” “呃……想不出来……”她想了想,眨眨眼睛,笑着说,“是项链对不对?或者是衣服?洋娃娃你已经好久没有送给我了。” “喜欢的话,明天派人陪你去买。”欧辰凝视她。 “没有。” 她摇摇头。以前他送的珠宝衣服什么她一次也没有用过,那么奢华的东西不适合她。只是如果对他的礼物不表现出好奇的模样,他会不开心。 一个小巧精致的绿色盒子。 盒子上镶嵌着晶晶闪闪的绿宝石。 月光中。 盒子里有一条绿色的蕾丝花边,长长的,华丽的花纹,被夜风一吹,轻轻飞舞出来。 尹夏沫惊奇地将绿蕾丝缠绕在指间:“咦,居然是蕾丝呢!” “喜欢吗?” “可是,这个要做什么用呢?” 欧辰从她手中拿过蕾丝,俯下身,手指穿过她海藻般的长发,绿色的蕾丝,繁复美丽的花纹,扎在她的头发上。 “以后,每天扎着它。” 他对她说。 尹夏沫怔住:“为什么?” “只有在我面前,你才可以散下头发。”他的手指滑到她的脸颊,声音很低。 “喂,你真的很霸道啊……”她轻叹,“每天不管多晚都要听你电话,每天都让老江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现在连头发也要管我了吗?” 欧辰的下巴有倨傲的线条:“你是我的。” 尹夏沫望向他。 不知不觉,已经四年了。从初次见到他,到他喜欢上她,到她喜欢上他,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他却仿佛丝毫也没有改变过。一如当年幼小的她闯进欧家别墅时,正在花园草坪上射箭的十四岁的他,俊美冷漠而霸道。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欧辰扭头看她。夜色里,她眼底有某些复杂的感情,她那样凝望着他,使他的背脊渐渐僵硬起来,而说出来的话依然冰冷执拗: “怎么,莫非你真的喜欢上那个什么洛熙了,所以……” “我喜欢的是你。” 尹夏沫打断他,眼珠静静的。 欧辰屏息,心底狂涌出一股喜悦,然而依然处在僵硬状态的唇角,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出奇的孩子气。原本有些薄怒的她,也不由得为他的这个笑容而蓦然妥协。 她叹息,依偎着他的肩膀,轻声说:“绿蕾丝我会每天扎它……可是,你要相信我,好吗?”否则,他过度的紧张和霸道会让她喘不过气。 欧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皎洁月光里,两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微湿的石台上。 过了一会儿。 夜色中,欧辰低声问: “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她摇头:“没有。” “……” “啊,对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她突然想起来。 “嗯。” “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 欧辰推开她,面容变得冰冷。她拉拉他的胳膊,见他还是板着脸,不由得笑出来。 “喂,刚说过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动不动就生气。”她调皮地说,“明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了。” 他冰冷地看她。 “你也知道,每次你来我家,爸妈包括小澄都很尴尬,气氛也怪怪的。你啊,出现在我家真的很不搭调……我们以后可以约在外面玩啊。” 她凑近欧辰的脸: “喂,你如果再生气,我也要生气了啊。” 她的语气中半开玩笑半带着威胁。 月光如水。 樱花树在夜色里枝桠轻摇。 欧辰站起身,对她说:“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往后一个月,每天你都要陪我吃午餐。我会让司机接你过来。” 说完,他走出庭院。 院子外面,司机已经发动好车子,管家站在车身旁边,恭敬地为他拉开了车门。 夜色渐深。 尹夏沫抱住膝盖坐在石台发呆,她的身子缩得小小的,影子也变成小小的一团,绿蕾丝在她的长发上飞舞。 一个人影走到她的身边,阴影将她笼罩进去。 她知道那是洛熙。 因为他身上有种白雾般淡淡的味道。 “原来你跟我是同类人。”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容有点邪恶,诡异但是漂亮。她没有看他,继续发呆,好像此刻发呆是她最大的乐趣。 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说—— “没错,所以离我远一点。” 黑色宾利在夜幕的街道上飞驰。 “少爷,您告诉尹小姐了吗,那条蕾丝是您用一星期的时间亲手织出来的!”沈管家从前面回头,刻板的面孔变得非常鸡婆,跟刚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差别好大。 欧辰沉默地望着车窗。 “您不能这样,少爷啊,喜欢一个女孩子就要表白,要表白给她听,说甜言蜜语来哄她。您老是冷着一张脸,为尹小姐花了那么多心思也不说给她,尹小姐怎么会知道呢?!”沈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上次那个宝石胸针也是您亲手镶嵌制作的,可是尹小姐一天也没有戴过,您为什么……” 欧辰的眼底闪过不悦。 沈管家干咳,怏怏地闭上了嘴。 车窗缓缓降下来,夜风吹进,欧辰用手指撑住额角。她的眼睛象海水一样飘忽,有时撒娇,有时生气,有时温柔,有时冷漠,而当她散着长发的时候,又总是那么的慵懒娇媚。 所以,她必须把头发扎起来。 欧辰的瞳孔收紧。 前面的沈管家突然打了个寒战。 圣辉学院门口的停车场泊满了各种名车。自从欧辰自美国回来,原本经常不来上课只在家里接受精英教育的各家公子小姐们也都纷纷出现。圣辉顿时变成了好像漫画里的贵族学院一样,每天里家庭背景普通的学生们光是看公子小姐们华丽的服饰和阔气的排场就眼花缭乱了。 但是,在圣辉被尊称为“少爷”的只有欧辰。 其他的公子小姐们每天都跟在他身后,在学校餐厅用餐,在图书馆看书,在击剑馆练习击剑,在泳池游泳。在浩浩荡荡的一群公子小姐中,能亲密接近到少爷的却只有一个人。 只有尹夏沫。 只有她可以并肩站在少爷身边,听他说话,帮他拿衣服。因为她是少爷的女朋友,从四年前起,十四岁的少爷就宣布了她的特殊地位。 “什么鬼少爷!” 广场上几个女生惊呆地捂住嘴巴瑟缩成一团,看着她们的大姐头被几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打,她们应该冲过去保护大姐头的,可是她们不敢。短头发女生被打得鼻青脸肿,模样比她当初打的那个胖女孩还惨,但是她还在拼命地反击,嘴里乱七八糟地痛骂。 “我骂他的女朋友又怎么样?!下次见了尹夏沫我就揍死她!……打不死我,以后我会把你们全都打死!”短头发女生怒骂,一个保镖男人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几个耳光打过去,鲜血从她嘴角涌出来。 一个秀气的男生招手。 其他几个保镖赶忙走过来。 秀气男生说:“把她的嘴封上。” “是!” 几张巨大的胶带纸被用力拍在短头发女生嘴上,她呜呜挣扎,神情愤恨,骂不出声音的她被继续殴打着。其他的学生们远远围观,听说她被打是因为欺负过少爷的女朋友,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她没有欺负我。”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众学生望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少爷已经来到了人群中,身边站着尹夏沫,身后跟着管家和几个公子小姐。众学生立刻让出道路来,不敢挡在他的面前。秀气男生看到少爷后,急忙走过来,一脸嗔怒地说: “哥,这个坏女生曾经欺负过尹姐姐呢!” 欧辰的瞳孔顿时变得冰冷。 “她没有欺负我。” 尹夏沫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听说……”秀气男生有点着急了。 “你听错了。” 尹夏沫没有再理他,她向短头发女生走过去,几个保镖面面相觑,没有见主人发话他们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她蹲下去,“刷”地将胶带纸从短头发女生脸上撕下来,平静地看着那女生愤恨的眼神。 “你走吧。” 她对短头发女生说。 “尹夏沫!我会杀了你!”短头发女生嘴角淌血,两眼冒出狠光,被打的屈辱让她浑身愤怒地发抖。 尹夏沫笑了。 “喂,打你的人又不是我。”她唇角勾起来,笑意淡淡的,“不要象狗一样乱咬。那人打你是为了讨好少爷,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有对你好的人,有对你坏的人,你的伙伴们不敢救你,我救了你,你应该感激我,这才是道理。” 短头发女生目瞪口呆。 尹夏沫站起身,走回到欧辰身边,那秀气男生也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懒得说话,抓住欧辰的手指摇一摇,欧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知道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哥。”秀气男生有些局促不安。 欧辰的声音冷淡而疏远:“宋雅民,请以后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兄弟姐妹。” 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那些公子小姐们用不屑的眼光瞟着宋雅民,宋家在政界长袖善舞,可惜这套使用在少爷身上未必吃得开。 雅民脸红红地说:“对不起,哥……不,少爷,我是不是给您闯祸了……” 欧辰拍拍他的肩膀。 雅民这才松口气。 “尹姐姐,我是初中部一年级的雅民,少爷是我最崇敬的学长,以后尹姐姐也会是我最崇敬的学姐!”他脸上的笑容纯真无比。 尹夏沫对他淡笑点头。 那边,短头发女生一脚踢开那些围住她眼泪汪汪大骂自己没用没有胆色的跟班女生们,对尹夏沫离开的背影喊: “尹夏沫!” 尹夏沫回头。 “我的名字叫做方锦华!你记住了!我会把今天受到的屈辱全都还给你!”她声嘶力竭地喊。 尹夏沫不感兴趣地打量她。 欧辰眉心皱起。 不过那天以后,尹夏沫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个叫做方锦华的女生。有传言她转学了,有传言她被学校开除了,更多的传言是少爷动用了某些方法使她再不能出现在尹夏沫面前。 少爷重返圣辉,让洛熙的光彩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洛熙的美丽,洛熙的温柔是少爷没有的。然而少爷的尊贵,少爷的背景,也是洛熙难以企及的。女生们可以接近洛熙,但是无法接近少爷,少爷就像漆黑夜幕中最遥远的一颗星,闪着寒光,因为明知无法得到,也就更加令人神往。于是,洛熙就成为了她们幻想中最可能的美好梦想。 可惜,这个梦想很快就被残忍地打破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尹夏沫正靠在加长林肯的车身,戴着耳机听音乐,她手里拿着毛巾,看着欧辰绕着清晨的湖边慢跑。 所有的一切她都是后来听到的。 据说那天升旗结束之后,洛熙照例在广场舞台上弹唱吉它,下面的学生们听得如醉如痴。忽然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上舞台惊诧地盯着他。 “你是洛熙?” “你不是应该在监狱吗?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那人吃惊地问。 这两句话。 这两句话被舞台上的麦克风放大出来,在广场四面的音箱里轰轰作响。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原来,洛熙竟然出身于孤儿院,好像他的母亲是妓女,因为家里贫穷抛弃了他。他从小被很多家庭收养过,但都因为行为不端被送回孤儿院。有一次是被政界名流宋家收养,结果他却偷窃宋夫人的珠宝,被警察拘捕。 圣辉的学生们全都惊呆了。 几个女生甚至晕了过去。 她们无法忍受自己心目中优秀的王子竟然这样肮脏不堪。 下午的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虽然号称是校园餐厅之一,然而名贵的装修和昂贵的餐点使得这里分外清净。 尹夏沫低头无聊地翻看杂志。 欧辰宁静地喝茶。 其他的公子小姐们睁大眼睛看着雅民。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象,对不对?”雅民的脸上有稚气的苦恼,“他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好喜欢他啊,整天‘哥哥’‘哥哥’地跟着他跑,爸爸妈妈也很喜欢他。可是,后来我们就发现了,他全都是假装出来的,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们,妈妈买给他的新衣服,他竟然剪碎了扔进垃圾箱里。” “啊……” 一片抽气声。 尹夏沫的眉梢不被察觉地跳了下。 “接着,我们就发现他在偷东西!小件的古董,爸爸的名笔,妈妈的珠宝,还有我的零花钱,他都在偷。”雅民满脸沮丧地说,“原来妈妈还同情他,想要把他送回孤儿院就算了,可是他居然坏到把妈妈的结婚钻戒都偷走了!” “啊!” 更大的惊呼声。 “没有办法,结婚钻戒对妈妈来说太重要了,只能请警察过来,然后,洛熙就被关进少年监狱了。”雅民垂下脑袋,“我太冲动了,不该当着同学们的面把洛熙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当时我太吃惊了,一直以为他还在监狱里面呢,没想到会碰见他。” 见他说完,公子小姐们赶忙纷纷讨论起来: “啊,听说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心理都很阴暗呢!” “本来就是垃圾,才会被送到孤儿院里去。” “好可惜,那个洛熙看起来就像漫画书里的完美王子,没想到这么脏啊。怪不得妈妈常说不要我跟那种阶层的人交往,哎呀,可怕死了!” “他看起来不像呢!” “一看就是小偷的话,还有谁敢收养他?穷人一心想要往上爬,就伪装得好像很优秀。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有道理!” 尹夏沫的手指在书页上收紧,她皱眉,合上杂志,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当她站起身,正在火热讨论中的公子小姐们全都怔住呆看她。 “你们慢用,我有事先走。” 她拉开椅子走出去。 欧辰猛然拉住她的手。他也站起来,紧紧凝视她,冰绿瞳孔中透出紧绷的不悦: “他们说的是洛熙,与你无关。” “是跟我无关。”她笑容很淡,“只是我要去打工了。” “我送你。” “不用,穷人家孩子到快餐店打工,坐着豪华房车去不太合适。”她轻轻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充满阳光的校园餐厅。 欧辰瞪着她的背影。 半晌,他气息冰冷地离开了。 只剩下各家公子小姐们尴尬地面面相觑。 晚上,星星在夜幕中闪烁的时候,尹夏沫回到了家里。她带了一包卤鸡翅想要给家人加餐,可是一踏进客厅,立刻感觉到有种压抑的气氛。爸爸不停地抽烟,胖胖的身子在电视机前面走来走去。妈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小澄一见到她就赶忙把脸扭过去,背对着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好像跟人打过架。 “发生了什么?” 她把鸡翅放在餐桌上,心里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情。 妈妈看了看她。 爸爸用力抽了口烟,也没有说话。 尹夏沫走到小澄身边,把他的脸用力转过来,额头一大块淤青,眼睛也被打肿了,紫色的眼皮松泡泡地垂着。 “你跟人打架?!” 她又急又气,一扬手,一个巴掌差点打过去。小澄瑟缩地缩着脖子,望着她,眼泪啪嗒啪嗒从肿肿的眼眶里流出来。她心里一痛,咬牙将手又收回来,怒声问: “为什么打架?!” 小澄忽然觉得很委屈,放声大哭: “他们说洛熙哥哥是小偷……呜……我喜欢洛熙哥哥……洛熙哥哥不是小偷……他们都是坏孩子……洛熙哥哥是好人……洛熙哥哥不是小偷……” 尹夏沫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一股嫉妒的酸意,然而又被他哭得心痛极了,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摇着他哄着他: “乖啊,小澄不哭……那些都是坏孩子,你不要理他们啊……只有坏孩子才会说别人的坏话,你要是生气就上当了……乖,不哭……你再哭……再哭……姐姐也要哭了……”看着小澄委屈的泪水,她的眼圈也红了。从小到大,她最疼这个唯一的弟弟,见不得他有一点难过。 小澄乱七八糟地用手背擦脸上的泪痕,抽噎着抬起头: “姐,洛熙哥哥不是小偷……” “好,他不是小偷,姐姐当然相信小澄啊……” 尹夏沫轻柔地帮他擦掉眼泪。 爸爸看了看她和弟弟,深深叹口气,胖胖的脸上满是阴云,他又拿起一根烟,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繁星点点。 庭院里的樱花树下。 洛熙抱着膝盖坐在青色的石台,他象一个迷路的孩子,背脊有点孤独和寂寞,黑玉般的头发被夜风吹乱。 夜很静。 尹夏沫给庭院四周的花草浇水。 洛熙的声音象夜雾一样轻忽: “你开心吗?” 尹夏沫蹲下来,把芦荟搬到向阳的角落,只有见到阳光,芦荟才能生长得茂盛。她吃力地搬过去,然后洒水,直到水从花盘的下面微微渗出来。接着她开始给月季花洒水。 “他们说我是小偷,你可以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了。你一定很开心,是不是?” 洛熙的背影融在夜色里。 尹夏沫给所有的花草都浇完水了,她伸伸懒腰,轻轻打个哈欠,走回屋子里面去。 圣辉学院的学生们都以为洛熙不会再出现了,可是,他竟然还是每天都来上课。他唇角的微笑还是那么温柔,眼睛还是那么乌黑晶莹,眉宇间还是那么清澈动人。 学生们远远地打量他。 很奇怪,纵使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中,纵使在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中,洛熙依旧纯净美丽得好像天使国度的王子,有种圣洁的气质,仿佛他是不可亵渎的。 渐渐地,有人不禁怀疑,所谓小偷可能只是谣言吧。 洛熙看起来真的不像。 而且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啊。 于是又开始有女生试探着接近他,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因为一切都不确定,校园里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星期五的早上。 广场旁边的大布告栏上竟赫然贴了一张陈旧发黄的报纸,报纸中的一段社会新闻被人用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时间是一年前,警方因为涉嫌家庭偷窃而拘捕一个名叫“洛熙”的少年,照片中的宋夫人自责是自己疏忽大意给偷窃者造成了机会。 圣辉学生们呆呆站着。 每个人都傻了般地张大嘴,乌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布告栏前,直到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把将报纸撕下来揉烂扔在地上! 那个人是洛熙。 洛熙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们,他的眼神冰冷嘲弄,一种妖艳的雾气笼罩他的全身。 圣辉的学生们足足呆怔了一刻钟。 终于,不知是谁带头,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小偷!” “洛熙!小偷!小偷!洛熙!” “小偷!滚出去——!” “小偷——!!!” 圣辉的学生们陷入莫名的怒气之中,他们挥舞着拳头,将洛熙包围在布告栏前。 第3章 洛熙打人了! 高中部一年二班,一个男生冲进来激动地宣布他刚刚打探回来的消息。洛熙跟那些骂他是小偷的同学打起来了,居然拳脚还蛮厉害,打伤了好几个同学。经过的老师把他和打架的一些学生抓走了,然后,在教导处,洛熙竟然还打了教导主任! “为什么?!” 班上的学生们满脸惊骇。 男生遗憾地摇头,他当时只是挤在教导处的窗户上没能进去,不太清楚为什么洛熙突然一拳挥向老师的下巴,当时旁边的学生窃窃私语说,教导主任问出的一个字眼的嘴型有点象“妓女”。 尹夏沫坐在教室的后几排。 她翻开课本温书,戴上耳机,试图让音乐使得教室里闹哄哄的声音离她远一点。她低头看书,书上的字一排排密密麻麻,天气太热,密密麻麻的字在她的眼前乱跳。 她忽然觉得很烦。 班上的学生们惊恐地说,洛熙太会伪装了,以前一直以为他出身良好各方面都优秀,没想到竟然是肮脏的小偷流氓。有几个女生试图为洛熙辩解,说不定他是冤枉的,说不定是别的同学先打他的。可是其他学生们立刻大声地嘲笑她们,骂她们是花痴,洛熙是小偷垃圾早已经罪证确凿。那几个女生趴在课桌上嘤嘤哭起来。 尹夏沫盯着课本。 闹哄哄的音乐,教室里闹哄哄的喧杂声,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终于,她取下耳机,“啪”地一声合上书,从座位上站起来! 正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 所有学生望过去,只见是一个象受了委屈般脸涨得通红却依然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男孩跑进来。他们都认得,这是尹夏沫的弟弟尹澄。 “姐!” 小澄飞跑到尹夏沫身前,脸红红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硬是忍着不掉下来。 “怎么了?” 她赶忙问。 “爸……爸在教导处……” 小澄哽咽地说。 尹夏沫顿时身子僵住。 教导处外面的走廊上围了许多好奇的学生,他们把脸趴在玻璃窗上,把脑袋凑到门缝,边偷听偷看,边兴奋地互相交流。教导处里传出严厉的声音,教鞭抽在桌子上凌厉的风声,拍桌子的怒吼,让外面的学生们既听得胆战心惊,又听得兴奋无比。 忽然,后面有一股力量将他们分开。 “干什么!” 围在前面的学生们不满地推回去,现在的好位置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的,哪能轻易被人插进来。 “闪开!” 是个女生的声音。 前面的学生们纷纷回头,有人轻呼,他们认得这女生是少爷的女朋友,好像叫做尹夏沫。他们尴尬地马上闪出一条路给她,虽然被女生呵斥很没有面子,但是少爷实在是他们惹不起的。 尹夏沫推开教导处的门。 她站在门口。 小澄拉住她的手,站在她的身边。 教导处里很乱,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样,纸片到处乱飞,教案夹、镜框、花盆、奖状散乱满地。几个老师气恼地厉声训斥胆怯地缩在角落的打架学生,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起来非常狼狈,仰起头捂住鼻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在他的西装上。 阳光洒进来。 洛熙浑身是伤,他的衬衣在打架中被撕破了,嘴角淤肿,一丝鲜血已经干涸。他看起来还是令人吃惊的俊美,黑玉般的头发在阳光里闪出光芒,但是已神情不再是昔日的温柔,流血的唇角挂着满不在乎的嘲弄。训斥打架学生的老师们不时愤怒地瞪向他,然而却没有象教训别的学生那样用教鞭敲他的脑袋。 因为有人护在洛熙身前。 尹夏沫看到了爸爸。 爸爸象母鸡保护小鸡般挡在洛熙面前,他不停地向每个老师鞠躬,胖胖的脸上都是汗水。他不停地鞠躬,不停地道歉,别的老师们给爸爸的都是白眼,爸爸就像没看见一样,陪着笑脸,一直向老师们鞠躬。 …… “对不起,是我们小熙太冲动。” “对不起,教导主任,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教导小熙,他以后再不会打架了。” “对不起,我会赔偿受伤学生们的医药费。” “对不起,不过我们小熙是不会偷东西的,那一定都是误会。” …… 尹夏沫看着团团鞠躬的爸爸,她咬住嘴唇,手心渐渐冰冷,心里就象被无数根针用力刺痛着。 “我有说洛熙是小偷吗?!” 教导主任勃然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桌面。 爸爸被吓住。 “以前的报纸贴在布告栏,过去的事情一清二楚!洛熙不但不知道悔改,反而出手打架,这是什么态度?!把他带到教导处,问一下究竟怎么回事,他居然又殴打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了解他吗?好像你也是刚刚收养他吧!为什么填写资料的时候不把他曾经偷窃的事情写进去!你这是欺瞒校方!” 爸爸呆怔地看着教导主任。 洛熙冷冷地站在教导处房间的中央,阳光有点清冷,他唇角的嘲弄渐渐变成一抹冰冷。 汗水从爸爸胖胖的脸上淌下来,他的脸发白,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们小熙真的不是小偷……他不是小偷……请……请您调查一下……请校方让学生们不要乱讲……小熙不是小偷……” “调查是警方的事情!”教导主任拍着桌子,“我们只负责管教学生!” “可是……” 爸爸不知所措地擦着头上的汗,越来越结巴。 “我……我们小熙……不……不是……不是小偷……” “爸!” 尹夏沫深呼吸,大步走过去。爸爸回头,看到是她,胖胖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小沫,他们说小熙……” 她走到爸爸面前,踮起脚尖用纸巾擦去爸爸脸上的汗水,然后微笑着说:“嗯,我知道。爸,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爸爸不安地看着她。 “小沫……” 尹夏沫微笑,眼睛里满是坚毅和自信:“爸,学校里的情况我比你熟。你先回去。放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说完,她转身对门口的小澄说: “你跟爸一起回家。” 小澄想都没想就点头,在他的心目中,姐姐说的话必定是最正确的。 小澄和爸爸离开了教导处。 教导处里外鸦雀无声。 老师们呆呆地看着尹夏沫,打架的学生们呆呆地看着尹夏沫,教导主任呆呆地看着尹夏沫,走廊上的学生们也全都呆呆地看着尹夏沫。只有洛熙侧歪过头,冰冷地打量站在他身边的尹夏沫。 她脸上有微笑。 却不说话。 她的眼珠黑白分明,眼神很静,静静地凝注着教导主任,眼底那股奇异的气势使得教导主任忽然忘记了原本想说什么。屋内也变得静悄悄。所有人都很好奇,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好好地解决这件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 尹夏沫确定爸爸和小澄已经走远了。 她站直身体,眼珠变得冷漠,突兀地,微笑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冷漠地伸手拉起洛熙的右手,她一句话没说,拉着洛熙大步向门口走去! “喂!你站住!” 教导主任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般怒吼。 尹夏沫回头。 她淡笑,眼神无比冷漠:“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纵容学生辱骂别人是小偷,是您管教学生的一贯尺度吗?您没有能力将事实调查清楚,那么就让我来调查清楚。只是,如果是您错了,还希望到时候您能秉承教育精神向洛熙道歉。” 她对教导主任鞠躬行礼。 然后,她拉着洛熙的手从教导处门口走了出去。 安静。 诡异的安静。 静悄悄。 没有人敢呼吸。 尹夏沫拉着洛熙的手。 她就这样拉着洛熙走了出去。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洛熙被她拉在身后,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而她根本没有看他,只是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在众人的震惊中,大步走了出去。 在几年后关于这一事件的传说中,有很多个流传的版本。 有人说当时有金色的阳光从她和他的掌心绽放出来。 有人说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出了校门。 有人说圣辉学院不许学生在校内拉手的变态校规就是从那一天起颁布的。 欧宅。 室内泳池波光粼粼。 沈管家恭敬地手拿浴巾站在泳池边,女佣们安静地站在远处,白色镂花圆桌上放着精致的餐点。澄碧的水波一层层荡开,少年沉默地游泳,透明水花溅开在他微褐色紧绷优美的肌肤周围,黑发早已湿透,凌乱地散在少年倨傲的额头和脖颈。 泳池墙壁上的内线电话响起。 沈管家接听后,挂上电话,走到泳池边,弯腰对游泳的少年说: “少爷,尹小姐来了。” 说完,沈管家满心以为会看到少爷喜悦的神情。每次尹小姐主动来找少爷,少爷虽然都是酷酷的样子,可是眼底一闪而过的绿色光芒总是开心得很孩子气。 可是。 沈管家吃惊地发现少爷今天却微微眯起了眼睛,脸看起来很臭,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水花四溅,少爷又重重地潜入了水底深处,很久都没有浮出水面。 尹夏沫踏进室内泳池的时候,欧辰刚刚从水里出来,他穿着黑色泳裤,赤裸的肌肤湿淋淋地滴水,黑发滴滴答答也落着水珠。他坐在泳池边,也没有去擦身上的水,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扭过头去看着水波。 他挥了挥手。 管家连忙让女佣们退下,自己恭敬地将浴巾放到少爷手边,也静悄悄地退出去。 水波映在天花板和墙壁。 闪闪的粼光。 尹夏沫走到他身后,弯腰拿起旁边的浴巾,把浴巾打开,她蹲下去,将他整个人包在大大的浴巾里。他沉默着不说话,好像是在生气。她用浴巾擦干他身上的水珠,然后又把浴巾蒙在他的头上,乱七八糟地用力擦拭他的头发。 “喂!” 欧辰的声音闷闷地从浴巾里透出来。 “喂什么啊!”她象擦小狗一样地使劲擦他,“跟我发什么脾气啊,脸那么臭,你要是不喜欢看到我,往后我再也不来找你就是了!” 他用力夺过浴巾。 他将浴巾重重扔到一边,瞳孔紧缩,眼底有深沉的绿芒,他瞪着她,下巴僵硬紧绷。 尹夏沫揉揉额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欧辰瞳孔冰冷。 自从在夏沫家亲眼见到洛熙,他就有种危险的感觉,危险的气息是从洛熙周身散发出来的。虽然她一再告诉他,她对洛熙没有任何感觉,但是,他有种强烈的不安。为了那个洛熙,她在校园餐厅里挣脱开他的手;为了那个洛熙,一向淡然的她竟然在教导处挺身而出。 她深深吸口气,重新捡起浴巾,帮他擦头发,这次动作轻柔了很多,她边擦边轻声说:“那么,你会帮我吗?” 他冷冷的问: “洛熙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他是爸爸收养的孩子,是小澄喜欢的哥哥。” “只是这样?” 她瞟他一眼:“不然还能怎样?!” 她把浴巾放下,用手指摸摸他的头发,基本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又用手指轻轻帮他梳顺头发,忽然笑了,说: “又在吃醋吗?” 被她轻柔地擦着头发,欧辰心里的怒气也好像渐渐散去了一些。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咳嗽了声,依然板着脸说: “你拉了洛熙的手。” 她失笑,抓过浴巾,用力擦自己的双手。 “这样可以了吗?” 她笑盈盈地斜睨他。 欧辰转过脸去,身体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 尹夏沫轻轻白他一眼,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转回来,说:“拜托你以后发脾气发得有道理一点好不好?否则哪一天我真的生气了,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你会吗?” “会啊。”她抱住他的胳膊,摇啊摇,撒娇地说,“好了,快说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已经找人跟警方打过招呼了,宋家那里也正在联系,大约今晚或是明天你可以见到宋夫人。”欧辰面无表情。 “喂!” 尹夏沫眼睛发亮。 欧辰淡淡地说:“根本没有把握就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大话,如果我决定不帮你,你要怎么收场。” 她笑得象盛开的花朵:“才不会,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他瞟她一眼。 “谢谢你啊!”她摇着他的胳膊开心地说。 欧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沉默了很久,沉声说:“以后,不要跟洛熙那小子再接近了。否则……” “……?” “夏沫,你是我的。” 他冰冷的唇吻上她的额头。 夜晚。 小澄边吃饭边担心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爸爸不安地追问姐姐,学校那里准备怎么解决,洛熙再去上课会不会有问题。姐姐笑得若无其事,安慰爸爸说没问题,只要再等两天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听了姐姐的话,小澄觉得放心多了,他乖巧地把鸡翅膀夹到洛熙哥哥碗里,好像洛熙哥哥也喜欢吃鸡翅膀呢,希望洛熙哥哥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不会为白天的事情太难过了。 洛熙沉默地拿起客厅沙发上的吉它走回自己的房间,爸爸、妈妈、小澄彼此不知所措地互看,只有尹夏沫埋头吃饭。 晚饭以后。 小澄帮着妈妈收拾碗筷。 爸爸让尹夏沫陪他到庭院里走走。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无数的星星,闪闪烁烁。 茂密的樱花树。 尹夏沫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的石台上,静静望着美丽的夜空,听爸爸说话。自从洛熙来到家里,她很久没有这样跟爸爸说过话了。 “小熙不是小偷。” 爸爸对她说,胖胖的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 “哦。” 她静静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星星闪啊闪,仿佛一点烦恼也没有。 “小沫啊,爸爸知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小熙,可是,你要相信,小熙他绝对不会是小偷。” “为什么呢?” “爸爸跟小熙的妈妈是高中同学,”爸爸回忆地说,声音很慢,“她是班里最出色的女生,功课好,气质好,长得漂亮,对班里的同学也都很友好,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爸爸暗恋过洛熙妈妈?”嗯,应该是这样吧,爸爸妈妈是高中同班同学,所以妈妈知道爸爸的初恋,所以妈妈最初对洛熙的出现有些介意。 “当时班上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暗恋她,”爸爸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时候很胖,比现在还胖,其他女生都不喜欢跟我说话,只有她每次看到我都会跟我点头微笑。有一次,我考试成绩非常差,拖了全班的后腿,老师很生气,命令我去走廊上罚站。我在走廊上一直哭,所有的同学们都嘲笑我。她走过来,给我手帕让我擦眼泪,还把她的笔记也给了我。” 尹夏沫诧异地发现爸爸的眼眶竟然有些微红。 “可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对她说,我不敢跟她说话,她那样的女孩子,我不配跟她说话……后来,她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小沫啊,爸爸很没有用,从来没有敢同她说话,她可能也根本不会记得有我这个同学……” “爸……” 尹夏沫轻轻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我在孤儿院见到小熙,发现他竟然是她的孩子,而且长得也跟她一模一样。”爸爸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的孩子不可能是小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嗯,我相信爸。”她用力点头。 好久之后,爸爸才平静下来心情,他用手擦擦胖胖的脸,有点局促不安:“对不起,小沫,爸爸不该跟你说这些。” “为什么不应该呢?”她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爸跟小沫说过去的事情,是把小沫当作好朋友啊,爸信任小沫,小沫很开心呢。”她顿了顿,抬头凝视爸爸,眼珠清澈,“爸,你放心,有我在就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洛熙,我会保护他的。” 爸爸欣慰地笑了。 胖胖的手掌拍着她的肩膀。 美丽的夜空。 星星象宝石般闪烁。 樱花树下。 尹夏沫亲昵地依偎进爸爸的胸膛,很轻很轻地说,声音在夜风里飘荡:“爸,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洛熙吗?” 爸爸疑惑地看她。 她脸红红的:“自从洛熙来了以后,爸的关心都给了他,我和小澄就像被爸忘记了一样……爸,我和小澄都很爱爸,喜欢爸对我们笑,喜欢爸问我们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爸爸不安地张口欲言:“小沫……” 她仰头对爸爸绽开笑容。 笑容很美,她眼珠静静的象海水般,海藻般慵懒的长发,绿蕾丝飘舞在静静的夜风里。 “爸……” “对不起,小沫,”爸爸不安地用手擦擦胖胖的脸,“因为洛熙以前吃过很多苦,所以我想好好照顾他……爸没有不关心你和小澄,在爸的心里,你和小澄又乖又懂事……是爸不对……以后……” “嗯!谢谢爸……”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更深地依偎进爸爸的怀里。 夜风穿过庭院。 樱花树在风中轻轻作响。 尹夏沫忽然从爸爸怀里坐直身子。 她转头。 夜幕淡淡的星芒下有一个少年俊美的剪影。他不知已经站在庭院里多久,黑玉般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在额前,一双眼睛冰冷如破晓时分的寒雾。 爸爸离开了。 庭院里只剩下她和洛熙。 尹夏沫双手交叉在脑后,慢慢地,她躺在青色的石台上。树叶在半空沙沙地响,密密麻麻的枝桠,星星在枝桠的缝隙间明亮。她满足地叹息,重新闭上眼睛,懒洋洋平躺着。 洛熙凝视她半晌。然后,他勾起唇角,也在石台上躺下来,躺在她的身边。他枕着双臂,冷冷望着樱花树枝叶间的星空。 两个人静静躺在美丽的星光下。 洛熙冷漠地问她: “为什么在教导处要帮我?” 她没有说话,呼吸非常平静。 “你不是讨厌我吗?”他继续问。 她似乎快要睡着了。 “我宁可你讨厌我,也不要你可怜我。”他抿紧嘴唇,眼底被星芒映照出令人心惊的孤独和倔强。 她不屑地笑了,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凭什么我要可怜你?因为你被人说是小偷,还是因为你出身孤儿院?” 洛熙喉咙抽紧。 尹夏沫淡淡地说,仿佛她在睡梦中: “我也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洛熙大惊。 他紧紧盯着她。 她的笑容很淡,长长的睫毛轻颤在脸颊,小巧精致的脸庞仿佛透出皎洁的星辉。 “你被人叫做小偷是吗?我不但被叫过小偷,还被叫过雏妓。”她睁开眼睛,望着夜空,眼底有淡淡的嘲弄,“你的生母是妓女吗?” 洛熙握紧拳头: “你——!” 他的脸顿时恼怒得通红。 她叹息:“听爸爸说,你的生母是好像仙女一样的女人。可是……我的母亲却是真真正正的妓女……” 洛熙的表情僵住。 她坐起来,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她默默望着夜空良久良久。终于,她偏过头,眼睛冷冷地瞅着他: “所以,你凭什么想让别人可怜你。” 洛熙怔住。 良久之后,他突然大笑,笑得喘不过气,仿佛突然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笑得眼眶有星星点点晶莹的水光。 尹夏沫没有理会他,声音冷得如同刀子:“在孤儿院,我见多了像你一样的孩子。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暇,又优秀又懂礼貌,在每个想要领养孩子的家庭面前都表现得像个天使,为的是可以永远离开孤儿院。” 她淡淡地打量他:“可是你的心也和那些孩子们都一样,早已冰冷得不相信任何温情。别人对你再好,你表面微笑感激,但是心底却不屑一顾地把那些关爱统统扔进垃圾箱里去。” 洛熙的笑容像绯红的樱花: “你呢?” 他笑着凑近她,笑得极美,眼神极妖:“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呵,你做戏做得更像些对不对?在那个什么少爷面前温柔可人,在‘爸爸’怀里天真撒娇,其实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只怕骨子里比我还要冷漠!” “没错。” 她仰起下巴,倨傲地回视他。 “我没有你那么笨。明明想要得到很多人的爱,却偏偏装得自己根本就不想要。不想回到孤儿院是不是,那你就努力留下来啊,只讨好了爸妈和小澄有什么用,你应该拼命地讨好我!这样你才能有留下来的机会。明明知道最讨厌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反而更加来刺激我,你难道是笨蛋吗?” 她眼珠轻轻转了转,笑容也妖娆起来: “哦,我明白了,你也得罪了那个宋雅民对不对?人家宋雅民不喜欢你太优秀抢了人家的风头,那你就要知道收敛啊。怎么样,吃到苦头了吧,被人当作小偷抓起来了吧。” 星光下的樱花树。 少女眉宇间带着挑衅的意味,懒洋洋地打量少年。少年紧紧凝视少女,美丽的眼底闪过古怪的光芒。两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青色石台。 她和他离得很近很近。 恍若呼吸就在彼此的唇间。 突然,尹夏沫站起身,她跳下石台,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往回屋的方向走去。洛熙在树下古怪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走到屋门边。 停了下来。 “这次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顿了顿,她边打开屋门走进去,边淡淡地说,“不过,你将来要记得还给我。” 星期六的晚上,尹夏沫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她径直敲开洛熙房间的门,扔到他桌子上一盘小小的磁带。 她告诉他。 这件事情他喜欢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星期天,洛熙坐在书桌前,手里把玩着那盘小小的磁带。他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小澄担心地探头进去张望了好多次,害怕洛熙哥哥会因为学校的事情难过出病来。 尹夏沫把小澄赶到画室去。 她拉上洛熙的房门,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想。 下午的时候。 洛熙出门去了。 转眼到了星期一全校的升旗仪式。 广场上,圣辉几乎所有的学生在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洛熙不会再出现了吧,洛熙应该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吧。有人冷笑,有人嘲弄,有人惋惜,有人难过。忽然,有人指住广场前方的舞台,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清晨。 淡淡的晨雾中。 一个少年走上了舞台。 金色阳光自云后照耀而来,晶晶莹莹的光芒,少年那樱花般的唇角残留有淡紫的淤痕,仿佛他是孤独的被遗忘在人间却受到伤害的天使。 洛熙…… 感动的泪水不知不觉从圣辉女生们的脸颊滑落。 这一刻,无论洛熙曾经做错过什么,她们都愿意原谅他。洛熙的孤独,洛熙的美丽,就像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痛了她们的心。 洛熙走到舞台中央。 晶莹的手指轻握住银色落地麦克风。 然后。 他侧头向广场右下方望去。 众人随着洛熙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宋雅民窘迫地站在台下,他的脸上有触目惊心的打架过后的痕迹,似乎犹豫了很久,他终于羞红着脸向舞台走去。雅民站到洛熙旁边,秀气的脸涨得通红,低头对着麦克风向全体在场的圣辉师生说,当年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 满场哗然。 雅民羞愧地解释说,因为洛熙偷窃事件这几天来传的纷纷扬扬,他心里不安,又跑到警署去询问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洛熙并没有偷东西,是当时的某个佣人手脚不太干净,洛熙也从没有进过监狱。一切都是他的误会,他愿意向洛熙道歉,也愿意接受学校对他的任何惩罚。 所有的师生都惊呆了。 洛熙似笑非笑,他伸出右臂,象搂住兄弟那样搂住雅民的肩膀。 雅民低头哭了。 广场乌压压的人群中,尹夏沫在高中部一年二班的队伍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她望着远处舞台上的洛熙。 事情解决的远比她预料中容易很多。 原以为宋夫人会很难对付,在她的感觉里,政界人物每个都龌龊得要命。可是当宋夫人得知她的来意后,竟然愧疚地坐在餐厅里,然后竟然愧疚地流泪了。她告诉尹夏沫,洛熙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她和丈夫收养洛熙,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可爱更聪明的孩子了,她是真的想要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洛熙来到她家以后,确实也表现得非常优秀,她的朋友们也都十分喜欢他。然而,她的儿子雅民却越来越不快乐,每天阴沉着脸。她试图让雅民和洛熙象兄弟一样友好,但是情况却在不断地恶化。家里开始丢很多东西,雅民一口咬定是洛熙偷的,宋夫人苦笑,可她无意中发现偷东西的并不是洛熙。宋夫人抱歉地说,她喜欢洛熙,但是雅民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她担心雅民的心理若是扭曲到一定的程度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于是,她只好装作毫不知情,将洛熙送回了孤儿院。 尹夏沫问她为什么要报警抓洛熙。 宋夫人说不是她报的警,只是当警察和记者都赶到的时候,她也只能那么说。后来,她到警署取消了对洛熙的起诉。宋夫人流泪,说她对不起洛熙,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在继续伤害洛熙。 宋夫人不知道。 尹夏沫把所有的谈话都录了下来。 清晨的圣辉学院。 广场上的学生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无法回神。 正这时。 又一阵骚动从广场东边传来。 舞台上的洛熙和雅民望过去,两个人的身体都忽然变得僵硬。来的人竟然是宋夫人。宋夫人穿过人群,一直走过来,走到台上,她抱住洛熙。因为是宋夫人留给大家的是背影,台下的学生们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慢慢地,被她抱在怀里的洛熙闭上眼睛。雅民把头扭过去。 过了一会儿。 宋夫人同时将洛熙和雅民拥抱在一起。 尹夏沫微笑。 阳光照耀进她澄澈的眼睛。 下午放学回家,小澄推开庭院的院门象快乐的小鸟般冲进去,尹夏沫提着他的书包慢慢地走。 “洛熙哥哥!洛熙哥哥!” 小澄扑进洛熙的怀里,又哭又笑,力气大得将洛熙的脑袋重重撞到樱花树的树干上。尹夏沫忍不住偷笑。洛熙捂住脑袋低声呼痛,好像察觉到她在笑他,郁闷地用力瞪她一眼。 “他们都相信你了!洛熙哥哥!小澄喜欢洛熙哥哥!小澄就知道洛熙哥哥才不会做坏事!”泪水哗啦哗啦地流,小澄哭得脸上脏兮兮的。 “小东西,你弄脏我衣服了。”洛熙故意板着脸推开小澄,看他不知所措害羞的样子,又笑着伸手用力揉揉他的头发,“快去把脸洗干净再出来玩啊。” “嗯!” 小澄笑容大大的,开心地飞进屋里去了。 樱花树下,洛熙背倚黑色的树干,他望着尹夏沫,唇角有古怪的笑容。她往屋里走,终于又停下来,淡淡地打量他,说: “喂,有话说就快说。” 他眼睛闪亮,笑容却很恶意: “尹夏沫,你偷录别人的说话很无耻啊。” 她不耐烦地说: “洛熙,你嘴那么硬也很无耻啊。想要感谢我,就痛痛快快大大方方地感谢我好不好,说些什么废话!把说话录下来是要给你用,又不是我用,你要是用得无耻那也是你无耻,大不了我一起被你拖下水。” 她眼珠转一转,又笑了: “不过,你毕竟还没有真的那么笨啊。如果你把录音带公开,宋雅民会恨你一辈子吧,如今这样,他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 洛熙凝视她: “你难道真的没有担心过我会公开录音带?” 她没有说话。 只是笑笑地瞅着他。 樱花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她微笑的模样忽然让洛熙的心底好像被重重撞了一下。他把头转过去。等他再转回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将要走进屋里去了。 “等一下!” 洛熙喊住她。 尹夏沫停下脚步。 “谢谢。” 洛熙用最满不在乎的声音说,然而声音里一些细小的颤抖,让尹夏沫冷漠的心底防线忽然有些坍塌,她轻轻咬住嘴唇。 第4章 圣辉学院里,洛熙的光芒渐渐变得耀眼无比,俨然有超过少爷的趋势。以前,洛熙在女生们的眼中仅仅是优秀温柔,而偷窃事件之后,他就像无辜地在十字架上饱受苦难的王子,柔和的笑容里恍惚透出一点脆弱的细光。因为曾经误会了他,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每个女生都自责得难以原谅自己。 于是她们发誓。 她们今后要用更多的爱和关心来保护她们的洛熙! 每当尹夏沫和小澄放学回家,在院门口的地面上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送给洛熙的礼物,信箱里也塞满了许多许多没有邮戳的写给洛熙的信。甚至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每天偷偷躲在拐角的街巷里,尹夏沫一看到她,她就羞红脸转身跑走。爸爸笑呵呵,洛熙这么受欢迎,将来都可以去当明星了。 然而最近几天,尹夏沫发现小澄似乎有心事,吃饭的时候他筷子好几次夹空,画画的时候望着画布呆呆坐着,她喊他几声他都似乎没有听见。后来在她的追问下,小澄才苦恼地说,过几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他不知道该送妈妈什么礼物才好。以前他都是送妈妈一幅自己画的画,可是今年是妈妈四十岁的生日,除了画,他还想要送些特别的礼物。 “小澄真乖。”尹夏沫安慰他说,“不管你送什么给妈妈,妈妈都会很开心的。嗯,这样好了,你有什么想要买的礼物就跟姐说啊,姐手边还有些打工的钱。” 小澄点头。 两天以后的傍晚,尹夏沫在给庭院里的花草洒水,洛熙怀抱着吉它在樱花树下唱歌,小澄欢呼般兴奋地拿着一张报纸跑进来。 “姐!洛熙哥哥!” 报纸头版有一条很显眼的新闻。电视台新开播一个娱乐节目,叫做《超级巨星》,不管年龄大小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加,歌曲自选。节目规则是每场都会有当红歌星来做评委,只要评委其中一人敲打自己面前的小铜锣,参赛选手就必须停止歌唱。按照每个参赛选手演唱时间的秒数,电视台颁发奖金,一秒钟能得到现金十元钱。最后再从所有选手中选出唱歌时间最长的作为擂主,可以参加下期的比赛,并且可以得到擂主奖金五千元。 “我们去参加好不好?!”小澄兴奋地喊,“洛熙哥哥唱歌那么好听,我们一定会赢的!而且第一期比赛那天正好是妈妈的生日呢!姐、洛熙哥哥和我在电视里面唱歌给妈妈听,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尹夏沫用手指揉揉额头。 她想一想,该怎么拒绝小澄才能不让他失望呢。 “我不去。” 洛熙面无表情地说。 小澄错愕地睁大眼睛,非常不知所措:“洛熙哥哥……” “喂!” 尹夏沫立刻瞪向洛熙,他未免说得也太直接了。洛熙冷漠地看她一眼,唇角勾出带点恶意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小澄低下头。 尹夏沫可以看到泪水在小澄的眼眶里面打转,水汪汪的,努力挣扎着不流出来。 “小澄,我们可以送给妈妈别的礼物啊……呃,香水好不好……或者项链……”她虽然也觉得参加电视节目这个想法非常奇怪,但是看到小澄失落的样子心里还是难受极了。 小澄低头没有说话。 一滴泪水轻轻落进庭院的泥土里。 尹夏沫连忙抱住他: “乖啊,不哭……你真的很想去参加吗?” 小澄点点头。 “好吧,”她咬一咬牙,“姐姐陪你去!不过,姐姐和你都不太会唱歌,很有可能报名的时候就通不过,到时候你不要失望好不好?” “姐——” 小澄抽泣着依偎进她的怀抱,一股孩子气淡淡的奶香沁进她的心脾。 尹夏沫原本很肯定,电视台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和小澄这样的唱歌菜鸟通过报名初试的。谁知道,因为星期六的现场直播是第一次,因为很多观众还不太了解这个节目,来报名的人居然很少! 面对初试筛选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她和小澄唱的是校歌。 歌声很稚嫩。 工作人员们却好像对她和小澄的歌唱不感兴趣,一个个站在四周上下打量她们,窃窃私语说“长得很漂亮啊”、“好可爱”…… 等她和小澄唱完。 电视台工作阿姨和蔼地告诉尹夏沫,她们已经通过筛选,星期六晚上可以参加节目录制了。尹夏沫身子晃了晃,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眼前金星直冒。小澄高兴地跳起来。 直到回家开始吃晚饭,尹夏沫仍旧处于茫然的状态,她呆呆地望着碗里的白饭,忽然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虽然她并不在意究竟能唱多少秒,能不能成为擂主,可是她也不想在电视直播中表现得象白痴一样丢人。她长久地发呆,没有察觉到爸爸和妈妈一直担心地看她,连洛熙都看了她好几眼,只有小澄开开心心地大口吃饭。 吃完饭。 “喂!” 尹夏沫喊住准备离开的洛熙。她故作淡然镇静,两颊却掩不住微微晕红。 夜晚。 金黄的圆月。 樱花树下。 “要我教你们唱歌?” 洛熙似笑非笑地瞅着尹夏沫,他饶有兴味地打量她,让她不禁有点薄怒。她受不了他这样嘲弄的目光,想要转身就走,而理智让她身体僵硬地站在他的面前。 “就当是我上次帮你的回报。”她淡淡地说。 “咦,我为什么要回报你。”他懒懒地靠着树干,笑容美丽,“当初是我求你帮我的吗?好像没有啊。” 她眼睛微眯。 “当然,我也可以教你们唱歌。”洛熙懒洋洋地拨响怀里的吉它,“可是你要记得你欠了我,以后要还给我啊。” 她瞪他。这小子,嘴巴那么硬,整天爱装模作样的。他看见她薄怒的样子,轻笑着问她: “你要唱什么歌?” 尹夏沫想了想: “就唱你平时爱唱的那首歌吧,很好听。” 整整一个晚上。 洛熙在树下弹着吉它。 尹夏沫和小澄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歌曲。 “…… 屋顶上黑猫在喵喵叫 锅里的牛奶就要沸出来了 太阳高高照 我躲在被子里睡懒觉 妈妈骂我是懒猫 日上三竿晒到屁股了 黑猫在屋顶跳啊跳 妈妈在身边吵啊吵 我捂住耳朵大喊一声 牛奶沸了 妈妈冲回厨房 叮叮当当 乒乒乓乓 什么都乱七八糟 ……” 夜幕挂着圆圆的月亮,调皮欢快的歌声让樱花树的枝叶轻笑起来。唱啊唱,尹夏沫的喉咙开始干哑发热,小澄也唱得有些喘气了。 “我们唱的怎么样?” 她坐到石台上擦汗休息,有些担心地问。 洛熙放下吉它,活动活动酸痛的手指,看看她,又看看神情紧张的小澄,说:“要听真话吗?” 尹夏沫顿时沮丧。 洛熙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时间如箭。 眨眼就飞到了星期六的晚上。 电视台的后台化妆室,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在紧张地准备。有人化妆,有人喝水润喉,有人在空地上练舞,有人不停地查看自己的服装有没有什么纰漏。直播大厅的音乐已经响起,两个主持人兴奋地介绍来宾炒热气氛,电视台工作人员跑进来让大家做好准备,随时听调度上场。 化妆间不起眼的角落里。 “姐……你……”小澄缩在尹夏沫的肩膀旁边,看着满屋子其他参赛的基本都是大人,声音不禁有点怯。“你紧张吗……” 尹夏沫闭着眼睛听耳机里的参赛歌曲。 直播大厅里又传来刺耳响亮的“铛——!”,又一个选手被评委的铜锣敲下来了,满场哄笑,主持人大声报出演唱时间是20秒。 小澄更紧地靠紧尹夏沫: “姐……你觉得……咱们可以唱几秒钟?”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大吼:“六号进场!七号准备!快点!快点!” 尹夏沫站起来,她摘掉耳机,活动活动身体,悄悄擦掉手心里的冷汗,然后将脸色有点发白的小澄也从椅子上拉起来。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记住,上台以后,你把所有的人都当成是死人!” 小澄寒噤:“我……我……我害怕死人……” 尹夏沫深呼吸,揉揉额头:“你告诉妈妈看电视了吗?” “告诉了。” 她无语沉默。 “因为担心妈妈忘记看电视……我特别把这个节目设成了到时自动开机……”小澄说着说着有点想哭的样子。 “七号上场!八号准备!快!快!快!!” “放心,有姐在,没事的!”她笑容镇静,“上台以后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当成是萝卜白菜,知道了吗?” 小澄用力点头。 尹夏沫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忽然她脚尖不知怎么勾到椅子脚,“啊”地一声险些狼狈绊倒,小澄惊慌看她,她咳嗽一声,神态依然看起来淡定极了。 直播大厅。 顶棚的灯光刺眼明亮,玫瑰红色调的舞台布置得瑰丽豪华,干冰从四周不断冒出。环绕着舞台是观众席,每个观众手里都拿着荧光棒之类的东西。三个评委坐在舞台的正前方,坐在评委席中间的是实力派女歌手华美凤,她身穿银色亮片的长旗袍,闪闪发光,脖颈上一串闪亮的钻石项链,头发极短,脸部轮廓深邃艳丽,她手里拿着小锤晃着,显然是刚刚敲响铜锣让前一位选手下场了。其他两个评委是男歌手,不是很出名,对华美凤低声细语。 两位主持人兴奋地一唱一和: “啊,刚才的选手舞蹈跳的非常精彩!” “是啊是啊,可惜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没关系,多练习一下可以下次再来。” “对!我们超级巨星欢迎所有的观众们积极参加!” “你——就是大明星!” 两个主持人动作夸张地摆出节目的招牌pose。 “截至到目前,参赛选手里面演唱秒数最长是3号选手的58秒钟!” “有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记录呢?” “接下来是一对可爱的尹氏姐弟组合要进行表演!” “对!她们要唱的歌曲是《黑猫与牛奶》!” “啊,很有趣的歌名啊。” “没错,这对可爱姐弟组合会不会有让人吃惊的表现呢?!” “让我们欢迎尹氏姐弟!” 音乐响起,白色烟雾般的干冰从舞台四周涌散开来,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拉着一个可爱的男孩子走出来,光线暗下,亮如白昼的聚光灯直直投射在姐弟身上。姐姐穿着黑色男式小礼服,长长微卷的头发用绿色蕾丝扎起来,眼睛象阳光下的海水般明亮。弟弟也穿着黑色小礼服,眼睛大大的,在特写镜头里有点惊吓地眨了眨,无比可爱。 尹家。 电视机突然亮了,有声音和音乐从里面传出来。正在客厅的摇椅里吸烟的爸爸和正在擦地板的妈妈都吃惊地看过去。 电视里,华美瑰丽的舞台上,炫目的白光中,一对姐弟笑得如天使般可爱,手拉着手,对着镜头说:“我们要把这首歌献给妈妈,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在这里,我们要祝妈妈生日快乐!” 舞台上,尹夏沫给音响师打了个手势。 音乐嘎然而止! 台下的观众们和前面的评委全都愣住! 正这时,尹夏沫和小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两人错步,互相闪身,一击掌,轻快地跳出舞步。 “嗨!” “嗨!” “yoo!” “yoo!” 音乐再度响起,变成了节奏轻快韵律强劲的r&b说唱风格,尹夏沫和小澄跳着俏皮的舞步,嘴里“yoo”、“yoo”地开始唱歌了。 液晶大屏幕上,秒数已经开始计时。 “…… 屋顶上黑猫在喵喵叫 锅里的牛奶就要沸出来了 太阳高高照 我躲在被子里睡懒觉 妈妈骂我是懒猫 日上三竿晒到屁股了 黑猫在屋顶跳啊跳 妈妈在身边吵啊吵 我捂住耳朵大喊一声 牛奶沸了 妈妈冲回厨房 叮叮当当 乒乒乓乓 什么都乱七八糟 ……” 随着音乐,尹夏沫和小澄越跳越放松,调皮可爱地摆出许多pose,脸上表情丰富地开始说唱歌词的第一段。小澄撒娇扮作孩子,尹夏沫故意扳起脸装作妈妈,歌词滑稽搞笑,姐弟两个表演得可爱顽皮,观众们忍不住纷纷挥起手中的荧光棒为她们加油。 液晶屏幕上的秒数飞快增加中。 “45秒!” “46秒!” “47秒!” …… 灯光全部聚集在舞台上,在四周观众席最偏僻的角落,一个少年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她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洛熙轻笑,她竟然将歌曲变成了r&b说唱,轻松诙谐,活泼动人,而且仅凭那些“嗨”、“yoo”也可以用去很多时间。 他望着尹夏沫。 无数的荧光棒中,十五岁的她脸上有最灿烂的笑容,眼睛明亮,舞步稚嫩而欢快,跟平时淡然冷漠的她仿佛根本是两个人,似乎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只是,即将要唱到这首歌曲的主旋律部分。 他忽然觉得。 她似乎开始有些僵硬和紧张。 炙热的聚光灯下。 尹夏沫的手心渐渐握出冷汗。 排练时,她让小澄只用负责说唱的部分,那段音乐旋律部分由她自己单独完成就可以了。她告诉小澄的时候很镇定。 她是姐姐。 姐姐是让弟弟依靠的人,姐姐不可以慌张,不可以紧张。可是,她的心跳开始紊乱,头有些晕,手心有冷汗,眼前似乎有金星冒出,只听得耳边音乐嗡嗡地响,而小澄说唱出来了这段歌词的最后一句。 尹夏沫咬牙。 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忘却所有杂念,张开嘴,歌声就在她的喉咙里。可是,她没有听见。 音乐没有了。 突兀地。 原本的音乐消失了! 静悄悄,直播大厅里顿时变得静悄悄。音响师手忙脚乱地查看机器。观众们面面相觑,评委们也面面相觑。 欧宅的书房。 “少爷。” 沈管家恭敬地敲门进来,走到正在查看电脑文件资料的欧辰身边,低声轻语几句。欧辰皱眉,起身拿起电视的遥控器,巨大的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华丽的玫瑰色舞台,华丽的水晶吊灯,她孤零零站在强烈的灯光下,四肢有些无措僵硬,好像努力想要装作很镇定,但是嘴唇愈来愈苍白。 她听不到音乐。 尹夏沫呆呆站在刺眼灼热的聚光灯下。 听不到音乐,她喉咙里的歌声彻底变成了空白,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想不起来,歌词和旋律忘得一干二净。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慌乱,她不可以慌乱,她就忽然越是慌乱得可怕。就像七岁那年她呆呆站在舞台上,望着妈妈重重摔倒在台下,鲜血从妈妈的嘴角和鼻子涌出,而她僵硬得全身就象冰块。 直播的液晶屏幕上。 秒钟仍旧在继续增加。 “52秒!” “53秒!” “54秒!” …… 直播大厅里还是没有音乐,观众席里的人群开始不安和躁动,议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男评委摇头拿起自己的小铜锤,向铜锣敲去。 “…… 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 永远在妈妈温暖的怀抱 妈妈是阳光 我是窗台上的向日葵 永远在妈妈的怀抱 ……” 那歌声里有令人动容的穿透力,纯洁、脆弱、孩子气,还有没有丝毫做作感的清新。 歌声是在观众席里响起。 就像是在每个观众的耳边,没有麦克风,没有音乐伴奏的歌声,忽然如伴着惊雷在夜空中炸开的闪电般深深刺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华美凤抓走小铜锣,使得男评委的小铜锤敲了个空。 一个少年自观众席中站起。 顶棚聚光灯忽然洒下,一道星芒般的白光,皎洁的光柱里,少年眸亮如星,肌肤美如樱花。 少年歌唱着走上了舞台。 少年微笑着低头揉揉呆怔的小澄的脑袋,又伸出左臂搂住尹夏沫的肩膀,她呆呆扭头看他。少年站在舞台正中央,左边拉起尹夏沫的手,右边拉起小澄的手,他唱出优美的歌声。 “…… 妈妈是阳光 我是幸福的向日葵 一天一天长大 一天一天开花 妈妈是阳光 我是窗台上的向日葵 不会难过 不会枯萎 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 永远在妈妈温暖的怀抱 ……” 这时,音响师终于调好了音乐,直播大厅重新响起欢快的节奏。尹夏沫深呼吸,努力恢复了镇定,身体随着节奏又开始摇摆,“嗨!”、“嗨!”、“yoo!”、“yoo!”。小澄也立刻明白了姐姐的意思,跟着姐姐一起“嗨!”、“嗨!”、“yoo!”、“yoo!” 洛熙唱着这首歌的音乐主旋律。 尹夏沫和小澄在他身边一边跳着顽皮的舞步,一边表情夸张搞笑地说唱剩下的歌词。 “…… 厨房里什么都乱七八糟 好像是黑猫撞翻了锅 又像是牛奶烫到了猫 黑猫疼得喵喵叫 一溜烟窜上屋檐去了 妈妈急得团团转 重做早饭会害我迟到 不做早饭又怕我肚子咕噜叫 我窝在被子里睡懒觉 哈哈 我最喜欢睡懒觉 ……” 直播大厅里传出潮水般的掌声,观众们兴奋地喝彩,主持人在旁边看呆了,评委席的两个男评委也开始鼓掌,华美凤把玩着小铜锤靠在舒适的椅背上。 液晶屏幕上秒数继续在不断增加。 “136秒!” “137秒!” “138秒!” …… 尹家客厅。 妈妈怔立在电视机前,爸爸站在她的身后。电视机的屏幕里,洛熙、小沫和小澄对前面的评委和观众们深深鞠躬,然后三个人一起紧紧握着麦克风,对着镜头大声说: “妈妈,生日快乐!” 欧宅书房。 欧辰坐在黑色皮椅里,他凝视屏幕里的尹夏沫。 她和洛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瞳孔慢慢收紧,欧辰眼底闪过抹深绿的暗芒,他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深夜。 庭院的樱花树下,爸爸妈妈参加完小小的庆功宴后已经进屋去了,小澄还没有完全从兴奋的状态恢复,继续在石台上又唱又跳,害得树枝上困觉的鸟儿只好拍拍飞走了。 等到小澄累得终于趴在尹夏沫腿上睡着的时候。 夜已经很深很深。 淡淡的夜雾。 淡淡的月光。 洛熙手里忽然变出两罐啤酒。他打开一罐,仰脖大口喝下,喝完以后,他用手指拉开另外一罐,把啤酒举到她面前。 他挑衅地问: “喝吗?” 她接过来。她开始喝,喝完以后把铝罐倒过来,晃了晃,从里面只流出些微的泡沫。 她挑衅地问: “还有吗?” 洛熙变魔术般拿出一罐又一罐的啤酒,就好像他身后有啤酒自动贩卖机。她没有问他啤酒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没有问她怎么学会喝酒的,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直播大厅,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唱歌的时候会忽然变得紧张僵硬。 月光里的樱花树。 他和她喝了数不清的啤酒。 两人微醺。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的脸颊越来越绯红,有些酒意冲上来,她和他不约而同地开始笑。笑声最初有点不好意思,随后越笑越觉得好笑,两人笑作一团。直到小澄不舒服地在她怀里挪动,她才醉醺醺地在唇前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的手指如月光般皎洁。 她的嘴唇娇嫩。 洛熙忽然觉得有夜风吹得树叶凌乱地响动,有星星在眨眼,有白色的雾气妖娆起淡淡的舞姿。 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 “洛熙,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他怔住。 她轻轻碰了碰他手中的蓝色啤酒罐,“砰”,细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清脆无比。 洛熙淡笑:“因为今晚的事情,你就决定不讨厌我了吗?” 她继续喝着啤酒,醉眼如星:“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你……只是,你总是让我想起那些……我努力想要忘记的事情……喂……你也很讨厌我不是吗……” 她真的有些醉了。 月光如水的庭院里,洛熙忽然心跳漏了几拍,某种莫名的感觉,大约是樱花树叶淡淡的清香,使两人的距离变得异常接近。她醉眼惺忪,他身上弥漫着啤酒香气,只要轻轻低头,他的嘴唇就可以碰触到她的唇片。 脑子里一片空白。 洛熙俯下头。 他的呼吸有些滚烫,轻轻呵在她的嘴唇。温热的,有啤酒的味道,她的双唇看起来那样温柔,就像洒照樱花树的月光,就像庭院里花草们淡淡的影子。愈来愈近,他和她的唇只有树叶般薄薄的距离,可以听到彼此紊乱的心跳。他俯下头,她眼睛猛地睁很大,接着身子一歪,“砰”一声,毫无预兆地,她竟然醉倒睡着在石台上。 圣辉学院轰动了! 圣辉的学生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边会出现明星!校园人气最旺的洛熙同学和少爷的超级绯闻女友尹夏沫同学竟然会同时出现在电视里,并且夺走了超级明星第一期的擂主宝座!而且打开电视、翻开报纸,里面都会出现好多洛熙、尹夏沫和小澄唱歌跳舞以及坐上宝座的画面呢! 学生们兴奋地围在洛熙和尹夏沫身边,为他们打气,让他们一定要保住擂主位置,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告诉他们下期要演唱什么什么歌曲就会很出彩,一定要把其他的参赛者统统打得落花流水! 校方也很高兴,为了提高圣辉的声誉,甚至专门派出了音乐舞蹈老师来为三人排练。 从此三个人的课余时间基本都用在了练功房。 洛熙的歌声伴随着钢琴飘扬出来,常常令得练功房周围的学生们都听痴了。有洛熙完美的歌唱,音乐老师几乎完全忽视了尹夏沫和小澄,把她们交给舞蹈老师调教。于是,尹夏沫和小澄每天都练得一身臭汗,洛熙却清清爽爽的。跳舞累了,吃饭饭量增加了,不知不觉,尹夏沫和小澄的身高悄悄又窜高了几公分。 日子过得飞快。 难以置信! 第二期超级明星的擂主:尹氏兄妹组合! 每三期……第四期……连续好多期,擂主始终都没有变动,全都是尹氏兄妹组合! 媒体全都震动了!电视上,报纸上,关于尹氏兄妹的新闻越来越多,许多记者要求专访,无数的fans们开始通过电视台寄来卡片和礼物给他们。 圣辉学院的学生们也全都处于强烈的兴奋状态,期末考试在即,学生们却好像根本忘记了,每天里讨论的话题都是比赛比赛超级明星超级明星,女生们每天都围拥洛熙身边,要他的签名同他合影。男生们虽然也觉得尹夏沫在电视里非常漂亮可爱,但是由于少爷的关系,没有人敢接近她跟她搭讪。 “在想什么?” 校园餐厅里,尹夏沫低声问沉默的欧辰。 欧辰对超级明星事件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向他解释过,洛熙会和她出现在一起是偶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如果欧辰介意,那么以后的超级明星她可以想办法拒绝参加。然而每当她欲提起这件事,他总是冰冷生硬地打断她。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傲慢专断的气息,就像一堵厚重的高墙般冷冷将她推开,令她错愕。 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惹怒欧辰。 欧辰是危险的。 即使是小澄在她怀里亲昵,只要他看到,他就会不悦。曾经在一家法式餐厅,男服务生接过她手中菜单时碰触到她的手指,而且看她的时间长了些。用餐完毕后,欧辰唤来餐厅经理,将那个服务生解雇了。因为欧辰过于强烈的独占欲,她试图给他安全感,试图让他改变,也跟他冷战过。可是,欧辰似乎是无法改变的。 “没有。” 欧辰用餐巾轻拭嘴角,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你不开心,请你告诉我。”尹夏沫皱眉,“超级明星并不是非要参加不可的节目,小澄可能会失望,但是他会……” “我过几天去法国。” 他漠然地望着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打断她的话。 “辰,洛熙跟我无关。他只是爸爸收养的孩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尹夏沫再次试图向他解释。每当他变得沉默和冰冷,仿佛就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我不想听到那小子的名字。”欧辰再次打断她,慢慢凝视她,眼底有幽暗的绿色,“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她一凛,“你想解决什么?” “这次大约会在法国一个月左右。”欧辰对她笑,笑容俊美却有点生硬,“夏沫,我会带礼物回来。” 又是这样…… 尹夏沫忽然有种无力感。 洛熙、尹夏沫和小澄,三个人开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小澄快乐地跑在前面,洛熙和尹夏沫并肩走在林荫路上,她手里拿着小澄的米奇书包,他双手交叉在脑后悠闲地走。道路两旁的水杉树笔直入云,蔚蓝高远的天空,小澄跑得很远很远,笑声从远处轻轻飘来。 洛熙有时候会接过她手里的书包。 她诧异地看他。 他懒洋洋地将米奇书包背在肩上,望着蓝天白云,唇角的笑容有种漫不经心的漂亮。 在家里吃完晚饭。 洛熙在樱花树下教小澄唱歌,尹夏沫为花草浇水,她时不时也会被洛熙的歌声吸引过去,渐渐开始聊些有的没的,笑声洒满庭院。正笑闹开心的时候,洛熙魔术般拿出一套崭新的画具送给小澄,小澄感动得眼睛湿润,扑进他的怀里。 尹夏沫微笑。 洛熙摸着小澄的脑袋,对她眨眨眼睛。 过了几天。 尹夏沫和小澄宣布要送洛熙一件神秘礼物,礼物是在大大的纸盒里面的呢!洛熙伸手到纸盒里,软软会动的一团,他吃惊地缩手。纸盒里面有只漂亮的黑猫,皮毛油黑乌亮,琥珀色的眼珠。尹夏沫笑着把黑猫举到洛熙面前,告诉他猫的名字她和小澄已经起好了,叫做“牛奶”。 从此,尹家多了只黑猫牛奶到处惹祸生事。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好像夏日微风般。 轻轻的,日子就这样过去。 “洛熙哥哥,我们下一期还可以当上擂主对不对?!”晚餐的餐桌上,小澄眼睛亮亮地问,昨晚超级明星第五期擂主的美好经历让他这会儿还开心得有点手舞足蹈。 “想要继续吗?”洛熙夹起青菜吃。 “嗯!”小澄用力点头,“感觉好好啊,好像打了场大胜仗,我们是英雄,每次都是我们赢呢!洛熙哥哥好棒啊!电视台的阿姨跟我说,只要有洛熙哥哥,我们可以连坐十期擂主呢!她说洛熙哥哥超有巨星的气质,每次洛熙哥哥一出场,就会把其他所有选手都压倒呢!……” 洛熙轻笑。 尹夏沫正好抬头,碰到他的目光,他的眼底如星芒般明亮,有淡淡的快乐和孩子气的得意。她想笑。然而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喝醉啤酒的那个夜晚,他好像距离她很近很近,也是这样的眼神,似乎感觉到他的嘴唇…… “咳,那小澄不要画画了,将来当明星好不好?”她躲开洛熙的眼睛,半开玩笑地对小澄说,只是脸颊的晕红泄露了她心底莫名的一阵紧张。 小澄张大嘴巴呆住:“画画……明星……”伤脑筋地想了想,“……还是更喜欢画画……啊!洛熙哥哥当明星,小澄画画好不好?!”他为自己想到这个聪明的解决方法而开心地鼓掌。 “我……” 爸爸突然低声说话。 声音太低了,尹夏沫没有听清楚,她扭头看向爸爸,只见爸爸的额头有些虚汗,皮肤有些发黄,身前的米饭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今晚这顿饭,爸爸和妈妈很沉默,刚才只顾听小澄说话,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有件事情……要……要说……”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异样。 餐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妈妈怔怔地望着爸爸,小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被爸爸的神态吓得马上不敢笑了,洛熙放下手中碗筷,尹夏沫心里一紧,一个念头闪过,她担心爸爸是不是生病了。 “对不起……” 爸爸局促不安地用手背擦额头的汗,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多的虚汗挂在他胖胖的脸上。 “爸,”尹夏沫轻声说,“没关系,你说吧。” 爸爸慌乱地看她,又看看其他的人,他的视线停留在洛熙的脸上,喉咙低哑如罪人般,说:“对不起……往后……小熙不能再住在家里了……对不起……” 这一句话。 夜色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透入。 餐厅里的空气凝结得仿佛冻住了,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作,就像荒诞的梦境,每个人都是呆滞的木偶不再呼吸。 黑猫卧睡在窗台上。 也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窒息般的安静之后,洛熙唇角勾出微笑的表情,好似漫不经心地望着爸爸。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 爸爸语无伦次地说,黄豆般大的虚汗从额头滚落。 小澄完全惊呆了! 手里的碗直直跌落到桌上,里面的米饭摔出来,狼狈地落满桌面和菜盘里。小澄声音里带有泪腔,伤心地喊:“为什么?爸你为什么要让洛熙哥哥走?洛熙哥哥是好人!洛熙哥哥不是小偷啊,爸不是知道吗,洛熙哥哥是好人啊,我喜欢洛熙哥哥……” 尹夏沫咬住嘴唇。 她的心脏紧缩,仿佛有深冬的寒气自头顶灌入,冰冷地,一直寒冷到她的脚底。 她慢慢看向洛熙。 这个美丽的少年,肌肤如美瓷,嘴唇如花瓣,他无声地坐着,好像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 洛熙的眼神很淡。 他淡淡看过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眼睛里有些淡漠,有些麻木,仿佛如此荒谬如梦魇般的场景已经在他的生命里重复地上演过无数次了。 良久。 洛熙平静地问: “您希望我今晚就回去孤儿院,还是明天?” “是欧辰吗?”庭院里,尹夏沫站在爸爸身前,“是欧辰让爸爸赶洛熙走,对不对?!” 她无法原谅自己。 竟然会犯下这种错误! 最近的日子里爸爸下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怎么会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公司加班。有时她帮妈妈收拾屋子清理烟灰缸,看到里面的烟头堆积成小山般,几乎是以前半个月的烟量,可是她怎么会也没有在意。深夜里醒来,她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爸爸在庭院里一根接一根吸烟,似乎还有叹气声。她原本打算第二天问问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练歌上课去电视台,她竟然转眼就忘记了。 她浑身寒冷。 是她的错,她应该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察觉到,想出挽救的方法!可是她太久处在安逸之中,竟然对所有迹象都傻瓜般浑浑噩噩。 没有月光的黑夜。 爸爸脸上充满痛苦的挫败感:“离开公司……就会失业……我试过了……我没有用……离开公司我什么工作也找不到……” 她呆怔住: “洛熙不离开的话,爸爸就只能失业吗?” 爸爸抱住脑袋,他胖胖的身子无力地慢慢坐到冰凉的石台上,漆黑的夜色里,那身影象一只疲惫衰老的大熊。 她凝望着这个男人。 目光里有某种不应该属于她年龄的悲伤。 “对不起……当初要不是你去拜托欧辰少爷……我就没有这份工作了……欧辰少爷如果也赶我走……我就……”爸爸的声音里似乎有哽咽,“对不起……我是没有用的人……失业……很可怕……很可怕……” 尹夏沫紧紧咬住嘴唇。 她的嘴唇很痛。 她的喉咙也火辣辣地痛起来。 第二天清晨,尹夏沫站在欧宅别墅的大门口,管家和女佣们恭敬地对她行礼,却告诉她昨天下午少爷已经飞去法国了。于是她拨打欧辰的手机,十几遍,手机那端传来的却永远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尹夏沫合上手机。 她坐在教室里,身边是同学们的说话笑闹声。夏天来了,树上有知了在不停地叫,透过玻璃,她看见洛熙手里拿着一些表格穿过广场走向学生处的方向。 下午放学以后,她先送小澄到画室。 然后—— 她又来到了欧宅别墅。 “请您转告欧辰,”她对那个管家说,“如果明天之前不给我电话,那么,以后就请他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我联系不到少爷啊!”管家惊慌地说。只有沈管家才贴身服侍少爷,他只是负责打理别墅。 她笑了笑,眼神淡定: “您总会有办法的。” 晚饭时,洛熙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孤儿院去。小澄默默吃饭,一双大眼睛哭得红肿,边吃饭边掉眼泪,泪水啪啪地滴在餐桌上。爸爸局促不安地说不用着急。洛熙平静地说明天他可以自己搭公车去孤儿院,领养手续等以后再交接也不迟。 尹夏沫的手指在筷子上僵硬收紧。 孤儿院…… 孤儿院里十几个孩子上下铺地睡在同一个房间,每当有糖果点心发放,孩子们就会争斗打架。在孤儿院里,没有休止地被打算收养孩子的人家挑选,没有休止地又被送回来,被挑中的孩子得意洋洋,被送回来的孩子被其他的孩子们嘲笑。她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和小澄回去孤儿院,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用什么样的手段,她也再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而洛熙平静得仿佛毫不在意,他的笑容淡淡的,眼珠也淡淡的,就好像他早已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尹夏沫把鸡翅膀放到洛熙碗里。 “谢谢。” 洛熙的声音跟刚来那天一样,礼貌而疏远。直到晚饭结束,那只鸡翅膀还是静静躺在碗里,他动也没有动过。 夜晚十点,手机在尹夏沫的书桌上响起音乐。她低头凝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欧辰”,慢慢吸气,她让自己的心情先平静下来,再翻开手机。 “喂,我是尹夏沫。” 声音从手机的这端,遥远地,传到另一个手机那端。法国的蔷薇庄园里,欧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月光洒照着花园里的树木,隐约的浓绿色,如同他眸底的颜色般幽暗。 明亮耀眼的阳光从机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地面的大理石映出来来往往的乘客们,广播里不停地播报各航班的情况。蓝色行李箱的轮子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轻而空旷的声音。高高的机场大厅里,洛熙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尹夏沫背着吉它跟在身后,两个人去办各种手续,彼此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澄因为太难过,生病发了高烧,高烧到40度昏迷不醒。原本她想自己送小澄到医院去,可是爸爸和妈妈坚持要陪小澄去医院,让她去送洛熙上飞机。或许爸爸妈妈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洛熙吧,小澄高烧中也还喃喃喊着“洛熙哥哥”、“洛熙哥哥”,她就没有再说什么,独自一个人送洛熙到了机场。 终于到了快要登机的时刻。 机场大厅的中央。 洛熙站在尹夏沫面前。 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 “谢谢你来送我,回去吧。” 她轻声对他说: “对不起。” 这是她能够做到的全部了,对于他,纵然有太多的歉疚,可是,这已经是她能够为他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洛熙怔了怔,骇笑:“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不用回去孤儿院,反而可以到英国留学,都是你向欧辰争取的不是吗?我心里有多么感激你,象我这样贫贱的人可以得到你们的施舍,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 她的手指握紧。 深深吸气,她试着想让他明白:“洛熙,我只能这么做,我不可以让爸爸失业,不可以让小澄不能再去学画,不可以全家人的生活没有着落。去英国留学总比回孤儿院要好很多,欧辰已经把今后几年的学费都转入英国学校的帐户,你只要安心学习就好。对不起,我只能选择这么做。” “所以我说了,我不知道多么感激你。”洛熙仍旧轻笑,而美丽如黑玉般的眼睛,瞳孔却渐渐冰冷地紧缩。他明白,他怎么不明白,她完全可以漠不关心地看着他回到孤儿院,而她却为他争取到留学的机会。 只是—— 心口处有冰冷的疼痛。 他抿紧嘴唇: “只是,如果是小澄,你也会将他送出国吗?” 尹夏沫的身子僵住。 她的喉咙又干又涩,说不出话来。不,小澄是她最爱的亲人,她不会跟小澄分开。 洛熙看懂了她的表情,冰冷从他的心口处渐渐冻凝住全身:“是啊,你不会抛弃小澄,因为你爱他。” 过了几分钟,他摇摇头,又用嘲弄的声音说: “而我只不过是无意中经过的路人,能够得到你们的恩惠,便应该无比感激才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太过贪心,连亲生父母都会将你抛弃,又有什么资格奢望得到别人的爱呢?” 她闭上眼睛。 她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脆弱,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悲伤。他是她的同类,她想过要防备他,却从没有想过要去如此深刻地伤害他。但是,她不可能让爸爸再去经受失业的痛苦,不可能在欧辰那里表现得太过激烈,那样只会让欧辰变得更加危险。 “小澄和爸爸都是真正喜欢你的。” 她低声说。 “喜欢我?”洛熙大笑,笑得似乎喘不过气,“喜欢我才要将我再次送回孤儿院?宋夫人也说喜欢我,也是因为喜欢我才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把我当作小偷报警抓走?妈妈也说喜欢我,难道她也是因为喜欢我才把我扔在游乐场,让我象白痴一样等她等了一天一夜?” 尹夏沫说不出话。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了。”唇角慢慢透出冷漠残酷的味道,他眼神冰冷,“廉价得连一元钱一只的面包都不如。” 空旷的机场大厅。 落地玻璃窗洒进灿烂阳光。 尹夏沫望着洛熙。 她的眼睛里有种夜风般的沉默: “没错。今天我能为你做到的只有廉价的这些,你不原谅我也好,恨我也好,觉得我太过自私伤害了你也好,如今的我只有依附于别人才能照顾好我的家人。……你要是真的恨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那么就请你变得强大起来,等你强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者我们才会真正地开始懊悔。” 说着,她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参加超级明星节目所得到全部的奖金,我帮你存进去了,到了英国你可以取出来用。” 洛熙沉默地看着那张银行卡。 她拉开他的手掌,将卡放到他的手心,然后打起精神,仰头对他微笑:“希望回国以后,还可以再遇到你。” 机场广播里开始请飞往伦敦的乘客登机,这时,洛熙眼底闪过抹奇异的神情,他突然问出一句很突兀的话—— “你喜欢我吗?” 她怔住:“什么?” “欧辰要我走,应该是怕你喜欢上我,对不对?” “……对。” “那么,你喜欢我吗?” 她想了想,摇头:“跟你无关,若是有男孩子太过于接近我,哪怕不是你,欧辰也同样不开心。” “不喜欢我,那么我走了,你会忘记我吗?”他沉声问,低低的声音莫名地动人,让她仿佛中了蛊咒般有短时间的眩晕。 她避开他的眼睛: “我没有时间去想你。” 洛熙紧紧地凝视她:“多么现实多么冷酷啊。”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必须要让自己变强,才有能力保护我身边的人。你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重复发生。变得强大必须要付出许多努力才能做到,这样的话,怎么会有时间去想你呢?” “好。”他斜瞅她,“不知道如果和你有重逢的一天,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景?说不定你会已经强大到需要别人仰视的地步了。” “我只想能够保护我的家人。”她依然平静地说。 “可是,怎么办?”洛熙叹息。 “……?” “我不想让你忘记我啊,虽然我并不喜欢你,可是就这样轻易被人忘记,心里会很不舒服呢。”他忽然瞅着她,笑得就像倾国倾城的美丽精灵。 她突生惊觉。 后退一步。 而他却已经握住她的肩膀,右手托住她的后脑,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广播里不断催促登机的播报声中,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嘴唇! 她惊骇地挣扎。 洛熙起初只是想要恶作剧般地吻她一下,只要她不会忘记他,只要在她的心底留下一点点的烙印就好。可是,她的嘴唇那么柔软,她拼命挣扎的身子那么清香,她惊恐睁大的眼睛里仿佛有闪耀的星芒。 而他,就要与她分离。 他屏息。 然后。 深深吻了下去。 辗转着,吸吮着,两个人的嘴唇紧紧地吻着,他的嘴唇灼热滚烫,她的嘴唇清甜柔软。脑中一片空白,心在胸口狂乱地跳动,他拥紧她越吻越深,无法呼吸,无法去想,吻住她就仿佛再也无法放开她。 明亮宽敞的机场大厅里。 所有的人们都看到了那浪漫唯美的画面。 美丽的少年。 美丽的少女。 少年和少女拥吻在一起,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耀两人的周身。阳光是金灿灿的,少年拥吻着少女,那个吻也恍若是金灿灿的,光华万丈,纯洁,透明,美好得仿佛是镶嵌着纯金花边的油画。 吻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洛熙心神恍惚地慢慢放开她,怔怔地看着她唇片上殷红的吻痕,他静静地等,等了又等,却只是看到她的神情从愤怒慢慢又恢复成一贯的淡然。 “为什么不打我?”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常理来说,被强吻的女孩子应该会立刻巴掌就挥过来才对。 “怕弄痛我的手。”尹夏沫掏出手绢来擦拭自己的嘴唇,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今年夏天苍蝇蚊子叮人很凶。” 洛熙的表情僵住。 心口一阵闷痛,他深呼吸,眼底有凝重的暗光:“我会回来的。你告诉欧辰那小子,他今天所害怕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加倍送还给他。” “想说你就自己去告诉他。” 她淡淡地回应。 “xxx次航班的乘客请抓紧时间登机。” 机场大厅的广播里甜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尹夏沫将手里的机票递给他: “祝你到了英国一切顺利。”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也觉得自己客套生疏得可怕。在他面前,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习惯将自己防备得很严,唯恐只要泄露出一点漏洞,就会溃不成军。 洛熙接过机票。 他望了望四周的机场大厅,空旷的大厅里满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阳光金色而晃眼。如此平静的世界,任何人的来去,任何人的悲喜,仿佛都是如此的寂静无声。 “我会好好照顾牛奶。”她对他说。猫不能被带上飞机,那是她和小澄送他的礼物,他曾经也那样喜欢过它。 “把它送人吧。” 洛熙漠然地说,拉起蓝色行李箱往登机的入口走去。 “等一下!” 她喊住他,从肩上将一直背着的吉它拿下来,也递给他。他怔了怔,手指轻轻抚摸吉它上银色的琴弦,“嗡”,低沉的回声。他抿紧嘴唇,抓过吉它大步继续向前走去。 尹夏沫站在原地。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他通关,看着他将机票放到机场小姐手中,看着他冷漠地再没有回头。静静的,她心底某个地方仿佛破了一个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沙漏般渐渐逝去。 洛熙走了。 临走的最后一刻,他将吉它丢弃在入口的外面,机场小姐吃惊地喊他,他只是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丢弃的吉它静静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尹夏沫静静站在机场大厅中央。 那天,仿佛是那年整个夏季阳光最灿烂的一天。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吉它的琴弦被阳光照耀得恍如有无数光芒在闪耀。 第5章 五年后。 又是夏天,教室天花板上四只吊扇全部开到最大风档,课桌上的书本纸页被吹得翻来翻去,教室外面的白杨树上,蝉在树梢声嘶力竭地叫着“热啊——热啊——”。好热的天气,又闷又潮的,学生们一个个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等待金融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刻。 江珍恩偷偷看手机上的时间,低声惊呼说: “糟了!老师拖堂了呢!怎么办,昨天店长还特别嘱咐我们早一点去,要帮忙为客人派发小礼物,如果我们迟到,哎呀,这个月的奖金要完蛋了啊!” 身边的同桌静悄悄。 她扭过头去,差点吐血晕倒,只见尹夏沫正在认真地听课,钢笔沙沙地飞快做笔记,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刚才的抱怨。 “夏沫!我们快要迟到了!” 江珍恩咬牙切齿地对着她的耳朵喊。什么嘛,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着急,应该两个人共同着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才对。 “不会。”尹夏沫没有抬头,边做笔记边说,“老师讲完这个问题就会下课了,最多再两分钟。”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下个问题内容很多,起码需要两个课时才能讲完,老师一定会下次课再继续。” 江珍恩张大嘴:“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预习功课了。”尹夏沫对她眨眨眼睛,将钢笔收起来,活动活动写笔记写到酸痛的手腕。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北川学院国际经济学系三年二班的同学们全体起立,目送金融老师离开教室,短暂的安静之后,教室里此起彼落响起收拾课本、打哈欠、聊天、打闹说笑的声音。 “你竟然预习功课!” 江珍恩不可思议地大喊。天哪,这世道竟然还有学生预习功课,她们可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而是经济类的本科生呢。上课的时候听听,甚至只要考试前背背就可以了嘛。 “很奇怪吗?”尹夏沫微笑。 “超级奇怪好不好!这种课有必要那么认真吗?”江珍恩怏怏地说,“课前竟然还预习,上课竟然还做笔记,你真是个超级怪胎!” “学费太贵了。” “嗯?” “那么贵的学费,必须把知识全部学回来才会值得。” “呃……有道理哦。不过,你每天打工到夜里很晚,怎么还会有时间看书呢?” “你在店里看电视的时候,我就在看书啊。”尹夏沫笑了。 江珍恩睁大眼睛。想起来了!面包坊里只要没有客人进来,她就趴到电视机前面偷看节目,夏沫好像就是拿出各种书来看。说起来,她一直以为夏沫看的是小说之类的消遣书呢。 “还有二十分钟。” 尹夏沫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往教室门口走。 “什么?” “否则就真的迟到了。” “啊——!” 江珍恩尖叫,乱七八糟地将课本和笔扔到书包里面去,接着慌张地推开课桌向外冲,跑得太急,裙子被椅子腿上的细钉勾住,她狼狈地踉跄几步,却不料重重撞在过道的一个女同学身上! “砰——!” 那女生顿时被江珍恩撞得跌倒在地上。 四周的课桌和椅子歪倒一片。 江珍恩自己也凄惨地摔了下去,好像骨头都摔断了。 “啊——!” “好痛——!!” 同学们纷纷吃惊地看过来。 教室里一阵抽气声。 天哪,江珍恩同学居然撞倒了姚淑儿同学! 在北川学院没有人不认识姚淑儿。 从高三开始,姚淑儿踏入娱乐圈成为明星。当年她考入北川学院,开学典礼那天有几十个记者赶来拍摄,堪称盛况空前。 北川的学生们对姚淑儿非常好奇,明星本身就具有耀眼的光环,更何况前两年她还曾经有歌入榜年度十大金曲。许多学生们跑来问她要签名,也有许多学生用不屑的眼光看她,凡她经过必会冷哼“明星又怎样,长得也不过如此”。 姚淑儿在校园里非常低调。 她走路总是低着头、上课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从不大声说话从不回答课堂提问从不跟同学们闲聊,一下课就好像蒸发了般从校园消失。电视里活泼可爱的姚淑儿和教室里沉默寡言的姚淑儿仿佛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时间一长,学生们也就把她当隐形人看待了。 课桌倒下来压在江珍恩的肚子上,她痛得脸都绿了,不停地哀叫呻吟。尹夏沫急忙赶过来把课桌、椅子全部搬走,然后将她搀扶起来坐在地上,连声问:“怎么样?伤得厉害吗?” “呜……没事……”江珍恩呻吟,应该只是皮肉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尹夏沫轻轻在她的肚子周围用手试一试:“这样压你会不会痛?内脏有没有受伤?或者去医院检查一下?” “真的没事啦!” 江珍恩大声喊,心里又热又暖,白眼却一个劲地翻过去,装出嫌她鸡婆的样子。 尹夏沫看她面色渐渐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的,也就放下心来。这时,她才转头看向被珍恩撞倒的姚淑儿,不禁暗惊。姚淑儿已经勉强地自己坐了起来,雪纺纱的白裙子扯烂了一大块,被地面染污成脏兮兮的,她的膝盖擦伤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血丝慢慢渗出来。 “对不起!” 尹夏沫连忙对姚淑儿说,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坐到椅子上。她知道姚淑儿是歌手,如果膝盖受伤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姚淑儿却摇摇头,笑容有些羞怯:“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到江同学。”说着,她避开夏沫的手,自己忍痛慢慢站起来,腿变得有点跛,血丝在膝盖处越染越大,一滴一滴的血淌落下来。 “需要去医务室。” 尹夏沫望着她的伤口,皱眉说。 江珍恩也看到了姚淑儿膝盖上的伤口,惊得张大嘴,脸吓得苍白起来,手足无措地喊:“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赔偿你医药费的!都是我太莽撞!你的裙子我也会帮忙洗!对不起……” 姚淑儿十分羞怯:“不用了,大家都是同学。” “可是……” “不好意思,我先打个电话。”姚淑儿抱歉地说,拿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低声说了些什么。 教室的储物柜里常备有一些急救的药品,尹夏沫从里面取出碘酒、酒精和棉签。她走回来,在姚淑儿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她膝盖流血的伤口,问:“你必须擦药,否则伤口很可能感染。今天你要上节目吗?碘酒杀菌能力强些,但是颜色深会很显眼,酒精杀菌能力弱些,但是无色。” “不用了……” “碘酒还是酒精?” 尹夏沫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依旧凝视她,声音里有种坚定,使得姚淑儿忽然呆住。 “……酒精……” “好。” 棉签蘸着酒精,轻轻地,尽力不去压迫到伤口,细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满膝盖上的伤口,血也渐渐止住了。尹夏沫将棉签收起来,站起身,对姚淑儿微笑:“好了。不过如果还是有感染什么的,一定要去医院啊。” “谢谢。” 姚淑儿感激地点头。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紧张地大步走进来,径直走到姚淑儿身前,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大惊失色: “怎么搞的?!马上电视台就有通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明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身体就是你的资本!” “对不起……”姚淑儿胆怯地低声说,“往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是我……”珍恩想要解释。 “没有,是我不小心。”姚淑儿打断她,然后对中年男人说,“jam,我们走吧。” jam扶着姚淑儿一瘸一拐地向教室门口走去。 珍恩忽然发现地上有条金光闪闪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条断了的手链,她急忙捡起来,喊:“淑儿,是你的手链吗?” 姚淑儿却没有听见,教室门口停着辆汽车,jam扶她坐进去,然后汽车开走了。应该是学校特别批准的吧,否则不允许汽车开到教室前面。 珍恩站在原地发呆。 “要是不想迟到太久,我们就快走吧。”尹夏沫把摔倒碰歪的课桌椅子全都收拾整齐后,拿起珍恩的书包对她说。 啊,对啊! 她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珍恩心虚地跟在她身后走,再也不敢乱跑乱冲。 走出教室,迎面扑来阵阵热浪,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俩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树叶仿佛也在反光,户外没有一点风,闷热闷热,珍恩好想直接再缩回教室算了。 “姐——!” 清亮的声音,一个高高的男孩子骑着单车对她们招手。 男孩子十六岁左右,穿着建华高中的校服,双腿修长,身形俊美,就像一道夏日清风,在她们面前停下。他的笑容纯真可爱,睫毛又黑又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清澈透明,仿佛加了冰块的鲜榨橙汁,让闷热的天气顿时消散而去。 “小澄!你来看我了啊……” 粉红色泡泡一串串地从珍恩眼底飘出,随着怦然而动的心跳,她的眼睛顿时弯成超大桃心。 “珍恩姐好。”尹澄对她礼貌地点头,接着又关切地对尹夏沫说,“姐,我在面包坊等了你好久也没见你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是老师拖堂了吗?” 珍恩尴尬地挠挠头。 “教室里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尹夏沫解释说,然后又问,“店长生气了吗?” “没有。”尹澄微笑摇头,“我正好在店里,店长姐姐就让我帮忙把小礼物发给来取的客人们。礼物都已经发送完了,我说要来看看你为什么没有来,店长姐姐还嘱咐我不要着急。” “哇,店长居然这么好心?!以前只要我迟到一分钟,她就板着脸阴森森的。” 珍恩震撼地说,“小澄,她是不是对你有了邪念,才这么好说话啊。” 尹夏沫看珍恩一眼。 珍恩赶忙捂住嘴巴,假装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哎呀,差点忘了夏沫最不喜欢别人开小澄的玩笑。 “只有店长一个人在,肯定忙不过来,我们要快点过去。”尹夏沫说。 “对!对!”珍恩连声附和。 “我骑车带你们过去吧。”尹澄推着单车说。步行到公车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走起来太慢了。 “太好了!”珍恩兴奋地跳起来,“我要坐前面!”如果坐在单车的横梁上,就像坐在尹澄的怀里一样,他的双臂环绕着她,太浪漫了。 尹澄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珍恩姐……” 在他清澈的目光下,珍恩沮丧起来: “那……好吧……” 尹夏沫笑了。喜欢看到珍恩和小澄在一起,就好像珍恩是小澄的另一个姐姐。 夏日的北川校园。 林荫大道上的学生们惊讶地看着那辆飞快骑过的单车。 单车上竟然有三个人!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双腿修长有力,骑着单车如清风般从人群中穿过。单车后座带着一个女生,横梁上还有一个女生。 男孩子看起来那么的帅气纯真。 他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乱,孩子气地拂在他的眼睛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澄澈乌亮的大眼睛,象小鹿一样温顺,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单车横梁上的长发女生就像坐在他的怀里,他边骑车边低头笑着跟她说话,声音很轻,随风飘在空中,男孩子的笑容温柔极了。后座上的女生就无聊地只好玩自己的手指头。 为什么我没有弟弟——! 卡通面包坊里,珍恩边气鼓鼓地用抹布擦玻璃柜台,边咬牙切齿地闷声抱怨。有小澄这样的弟弟真是天大的福气啊,每天在家里为夏沫做饭,时不时替夏沫代班打工,画画那么棒,功课也出色,为了节省学费竟然连连跳级,才十六岁就要考大学了,真是超级人见人爱卡哇依大男孩。今天也是因为小澄跟她们在一起,店长大人竟然只是“和蔼”地念了几句就放过她们了。啊,美色未免也太好用了吧。 这会儿。 尹澄坐在店里的角落安静地用铅笔画素描,不时抬起头,他的眼睛追随着夏沫的身影,她送蛋糕到客人的桌前,她微笑送客人出门,她去拿刚刚烘焙出炉的点心。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在画夏沫! 珍恩心里酸酸的,嫉妒地撅起嘴来,就算是姐弟两个,就算是相依为命,感情也不用那么好嘛。不过,她叹气,其实想一想,夏沫和小澄也很不容易。五年前,尹家突然出了场车祸,尹爸爸和尹妈妈双双当场去世,小澄受了重伤,只有夏沫据说是因为送洛熙出国而逃过一劫。 小澄那次受伤很严重,夏沫为了照顾他,有将近一学期的时间没有来学校上课,而且医疗费用昂贵,好像尹家所有的积蓄和保险理赔费用都用尽了。当时,大家都以为少爷肯定会立刻出现,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少爷只是昙花一现,接着就人间蒸发了般再没有人见过他。 少爷抛弃了尹夏沫。 圣辉学院里纷纷传开这个消息。 紧接着,尹夏沫和小澄竟然从圣辉学院退学了,原因不明。 直到两年后高考进入北川学院,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跟夏沫居然又成为了同班同学。以前在圣辉的时候,她的爸爸是少爷派给夏沫的司机,每天跟在夏沫身后就象佣人,学校里夏沫也总是被少爷罩着,好像公主般矜贵,所是她很讨厌夏沫,从来不跟夏沫说话。 然而在北川学院,她发现夏沫其实不是她最初想象的样子。为了支付学费,夏沫跟她一样到处打零工,为了让小澄安心学习和养病,夏沫从不让他插手挣钱的事情,并且夏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盛气凌人的样子。于是,渐渐地,她和夏沫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关于少爷,关于在失去联系的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听过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些版本甚至恐怖到离奇的地步。每当她试图探听事实真相时,夏沫却总是微笑得仿佛云淡风清。久而久之,这些事情就成为了神秘遗案,她也懒得再去碰钉子了。 “电视很有趣吗?” 尹夏沫端着蛋糕托盘回来,看到珍恩呆呆地望着墙壁上的电视机出神,用手在她面前挥一挥,见她还是灵魂出窍地发怔,不由笑着问。 “你看——” 珍恩怔怔指向电视,尹夏沫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里面播出的是一个综艺访谈节目。主持人正在采访姚淑儿,她脸上是最时尚的清爽妆容,穿着绿色雪纺长裙,层层叠叠的薄纱,笑容甜美开朗,配合着主持人和音乐跳出她在最新mv里的舞步。 “好像是现场直播呢,她的腿不是刚刚受过伤吗,应该会痛得很厉害,怎么还可以跳舞啊!”珍恩吃惊地说。 “明星们也是很辛苦。”尹夏沫把托盘放回原处。这世界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许多事情表面看来光鲜,私底下要吃多少苦又有谁知道。 “可是明星挣的钱真是好多啊。” “是吗?” 尹夏沫拿起拖把开始拖地,今天客人特别多,地面脏得很快,要趁人少的时候做下清洁工作才好。 “我以前在珠宝店打过工,这条手链至少要上万块钱呢,”金灿灿的手链轻盈地滑动在珍恩手指间,正是姚淑儿遗落地上的那条,“在蛋糕店拼死拼活地打工,一年也挣不到这样的手链。啊,要是咱们也能进去娱乐圈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 尹夏沫边跟她闲聊,边细心地拖干净每一寸地面。 “咦,你五年前不是还参加过……叫做什么……什么……对了,超级明星!好像你们还连着夺了几期擂主呢,当时学校里多轰动啊!夏沫,你进娱乐圈好不好,说不定还有人记得你呢!” “一年前的新星转眼都会被人忘记,更何况五年前的旧事呢?再说,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尹夏沫平静地说。是的,她还记得那段日子,美好顺利得恍如美梦般的日子,可惜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也对哦。”珍恩惋惜地叹气,“啊,暑假马上就到了,除了蛋糕店咱们可以再多打一份工,你想过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西餐店?游乐场?家教?商场促销?……薪水都差不多……”都不够。尹夏沫抬头望向远处画画的尹澄,他也恰巧看着她,对她露出明亮的笑容。今年小澄就要高考了,艺术类院校的学费非常高,再加上生活费等等,暑假里必须要挣到足够的钱才可以。 “前几天我看到有演艺公司征求助理,薪水还蛮高,我替咱们两个都递资料报了名,”珍恩默默叨念,“希望好运,希望好运。” 好运…… 尹夏沫怔了怔。 店里的地面已经变得十分干净,黄昏的阳光照进来,地砖微微反出柔和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蛋糕香气。尹夏沫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好运,如果上天能够再次给她好运,她一定会拼命抓住它。 第二天。 “是你——!?” 珍恩惊呼。 “你们……也来了?……” 姚淑儿怔怔地坐在录影棚的角落,看看尹夏沫,又看看珍恩。 珍恩目瞪口呆地盯着姚淑儿,怪不得应聘助理这件事顺利得让人匪夷所思。三天前刚报了名,居然今天就打电话过来要求面试,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看到她和夏沫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派人送她们到这里来,说要让明星自己看看是否满意。呵,她还以为好运终于降临了,能够在暑假里薪水丰厚地打工了呢。 可是居然—— 她们应聘的是姚淑儿的助理吗?! 珍恩心里一阵抽紧。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是同班同学,明明是平等的相同地位的人,却要好像佣人般去服务另一个人。就像当年爸爸被少爷派作夏沫的司机,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消除不舒服的心理障碍。 “怎么?你们认识?”jam显然已经忘记昨天曾经见过这两个女孩子,疑惑地问姚淑儿。 “她们……是我的同班同学……”姚淑儿窘迫地说。 jam低头翻了翻应聘助理的资料,说:“没错,她们跟你同校,公司考虑这样照顾你会更方便,只是没想到是同班同学。怎么,同班同学有什么不妥?她们品性不良?” “不是!”姚淑儿涨红了脸,急忙摇头。“只是觉得……” “别的艺人不需要助理吗?”珍恩失望地说,“我们和淑儿是同班同学,要我们每天照顾她,不太好吧。大叔,安排我们去做别的艺人的助理好不好?我们很勤快也很细心的,大叔……” 尹夏沫没有说话。 她发现姚淑儿的膝盖伤口有些红肿,似乎发脓了,冒出些微黄水。姚淑儿的脸色也略显苍白,缩坐在录影棚的角落里,四周不时有其他明星走过,跟那些打扮入时气色红润的女明星们比起来,她就像营养不良被人遗忘的旧年洋娃娃。 “其实这次招助理原本是为了给薇安,”jam为难地说,“但是淑儿昨天忽然受伤,行动起来很不方便,也必须有助理帮忙才行。” “薇安!” 珍恩两眼发亮,她知道薇安,薇安是很红的女歌手,不仅唱歌,还出演过好几部电影,薇安容貌华美,歌声也华美,被誉为最走红的明日之星。 “把我派给薇安做助理好不好?!”珍恩兴奋地喊,抓住jam的胳膊摇晃,“我很喜欢薇安呢!她所有的专辑我都有买回来收藏!” “薇安,听听,好像又是你的fans,追你追到这里来了。” 打趣的声音从正向录影棚走来的一群人中传出,大约六、七个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穿一身黑色吊带紧身裙装,短短的裙子只遮住臀部,纤细迷人的双腿展露无遗。她手里拿着精致的粉盒,边走边往鼻尖扑粉,细细的高跟鞋敲出清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捧着饮料走在她身边,有人为她拿着换用的衣服,有人拎着化妆箱紧跟在她身后。 女孩子骄傲地把粉盒收起来。 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姚淑儿,她忽然停住脚步,唇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离开包围着她的人们,转身向姚淑儿和jam大步走来。 “她们是谁?” 薇安漫不经心地打量尹夏沫和珍恩。 “她们是公司新招进来的临时助理,淑儿的腿受伤了,行动不太方便,所以……”jam神情不太自然,满脸堆笑地解释。 “助理不是给我的吗?我说了很长时间了,自从贝蒂生病住院,没有助理让我变得很不方便。怎么助理变成给姚淑儿了?有没有搞错!” “是,是,只是淑儿腿受伤……” 薇安冷笑着打断他:“没有记错的话,我跟公司的合约明年就会到期,公司如果觉得姚淑儿比较重要,那么……” “不是这个意思,”jam急得满头是汗,看着一脸不悦的薇安,又看看瑟缩在角落的姚淑儿,只得说,“这样好了,她们有两个人,你看谁合你的眼缘,你就要走谁。” 薇安笑了笑。 她居高临下地斜睨姚淑儿,说:“那我就先挑了哦,反正你最近通告那么少,助理用的顺不顺手关系也不大。” 姚淑儿沉默地低下头。 珍恩顿时很尴尬,心里其实很想成为薇安的助理,一方面她确实喜欢薇安的歌,另一方面为同班同学做助理总是怪怪的。可是,薇安的口气似乎很不友善,而姚淑儿腿上的伤明明是被她不小心撞出来的。她挠挠头,为难地看向尹夏沫,盼望夏沫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尹夏沫蹲下来,轻轻将姚淑儿的长裙从膝盖上撩起来,让它不要摩擦到伤口,低声说:“昨天你洗澡了?” “……嗯,是的。”姚淑儿不知所措地回答。 “伤口不能碰到水,如果一定要洗澡,洗完必须擦药消毒才对。”尹夏沫微微皱眉,“录完影我陪你去看医生,伤口感染严重的话,复原的时间会拖很长。” “谢谢你。”姚淑儿的眼底涌上淡淡水气。 “你叫什么?” 薇安直直盯住尹夏沫。这个女孩子,眼睛明亮如阳光下的海洋,眼底似乎蕴藏着深邃的感情,又似乎只是淡淡的疏离,她的长发海藻般浓密微卷,肌肤白皙如象牙,面容灵秀精致。薇安早已在圈里见惯了美女,但是仍旧有点吃惊。 “尹夏沫。” “尹夏沫?……”有点拗口,奇怪的名字,薇安继续打量她半晌,说,“尹夏沫,你是想当我的助理,还是姚淑儿的助理?” “你需要助理来打理哪方面的事情?” “为我挑选每天出门的服装和简单的化妆,以及一些杂事。”薇安挑眉,“怎么?” “珍恩以前在服装店和婚纱影楼打过工,她很合适做你的助理。”尹夏沫微笑着回答。 “是啊,我还会做很多发型呢!”珍恩高兴地说。 这时,jam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什么……我知道了……好,好,我马上过去……先让阿韩组织参加甄选的女孩子们……等我赶过去再开始面试……” 通完电话,他用手指了指珍恩:“你,先做薇安的助理,试用期一个星期。薇安,如果她不合适就告诉公司,公司可以再帮你挑更好的助理。”他看了眼尹夏沫,说,“你就跟着淑儿,今天她要录影到晚上八点,录完影你陪她去医院,小心她的腿。暂时就这样定了,我有事必须先走,有情况打手机给我,bye!” jam急匆匆地走了。 珍恩开心地对夏沫眨眨眼睛,极力克制自己的兴奋之情,站到薇安面前,对她伸出手,连声说:“我是江珍恩,非常喜欢你的歌,我一定会认真做你的助理,今后如果我有不足的地方,请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正的!” “嗯。” 薇安仿佛没有看到珍恩伸出来的手,只是随意应了声,目光仍旧停留在尹夏沫身上,她嘲弄地冷声说: “你会后悔的。” 尹夏沫淡淡微笑,她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为姚淑儿去倒可以喝的温开水。薇安转身“蹬、蹬、蹬”地走了,珍恩悄悄跟她比一个胜利的手势,也赶忙跟在薇安的身后离开了。 录影棚顿时好像安静了许多。 “对不起……” 姚淑儿喃声道歉。 尹夏沫把水杯放在姚淑儿手边,笑着说:“多喝点水,待会儿录歌声音会更好听。” “薇安不喜欢我,是因为……”姚淑儿欲言又止,眼圈红红的,“对不起,让她迁怒到你了。” 尹夏沫摇头:“没有,你想太多了。啊,导播好像在喊你,来,我扶你进去,小心……” 接下来的时间,尹夏沫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姚淑儿在录影室里边跳舞边唱歌,好像浑然忘记了膝盖的伤口。一个小时以后节目才录完,等她送姚淑儿看完医生,又送姚淑儿回家之后,已经晚上十点了。 尹澄在客厅的沙发里边看书边等她。 见她回来,他去厨房端出来温热的饭菜和煲了很久的汤,看着她吃下去,又收拾清洁好碗筷,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尹夏沫仰靠在小小的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很久,她深吸口气,开始复习即将期末考试的功课。 在尹夏沫的照料下,姚淑儿的腿伤痊愈得很快,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膝盖伤口结痂脱落新长出粉红色的肌肤。因为是姚淑儿的助理,尹夏沫和她一起放学一起赶通告,接触越来越多,渐渐变得仿佛亲密无间起来。 珍恩有点吃醋了。 自从她们成为不同明星的助理,又都辞去了面包坊的临时打工,每日里见面的机会就只剩下上课。而夏沫从来听课都很认真,害得珍恩不敢总是骚扰她,于是,聊天的机会可怜得又只剩下课间的几分钟。然而,就是这几分钟,姚淑儿竟然也爱跟她抢,又是好像感冒了,又是好像喉咙疼,弱不禁风得整天让夏沫为她担心。 怎么会那么娇弱啊。 珍恩不高兴地暗暗嘀咕。 助理的工作跟珍恩想象中差别很大。忙起来忙得人四脚朝天,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又拿饮料又拿衣服又拿化妆箱又拿太阳伞又接电话又订饭盒,真恨不得多长出八只胳膊八条腿来。闲起来又能把人闲死,闷闷地坐在旁边看薇安录歌或上节目,几个小时都没事做,又不能走,又需要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薇安随时听她召唤。 好无聊啊。 比较而言,她宁可忙碌些,也比坐在角落发霉强很多。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薇安和姚淑儿参加同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影,她可以和夏沫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还有一星期就期末考试了,怎么办,功课都没有时间复习呢。”珍恩沮丧地说。 “金融和国贸内容很简单,明天到学校我把整理出来的笔记给你,如果时间不够你就只看划出来的重点,有些几乎是每年必考的题目。可是,统计就一定要下些功夫,理解起来有些困难,而且考试容易出很大的计算题,只靠死记硬背是不行的。”尹夏沫看见薇安已经录完影出来了,她正在跟jam说话,好像在向他介绍自己身边那个高高的女孩子,“你需要过去吗?薇安在那里。” 珍恩望过去: “薇安又在推荐她表妹,我过去会打扰她们。” “表妹?” “是啊,听说jam负责为公司甄选新人,办了好几场选秀会,但是好像特别出色的女孩子并不多。于是好多艺人都在跟jam推荐自己的朋友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个是薇安的表妹,我见过她几次,蛮优秀蛮特别的,估计进入公司发展的可能性很大。”珍恩扭头看看夏沫,“其实啊,我觉得你长得比她还要漂亮,如果有人肯推荐你就好了,说不定你会红起来呢。” 尹夏沫笑了: “我不会唱歌。” “怎么不会?当初你还参加过超级明星呢!”珍恩白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知道吗,薇安卸了妆差别好大,淑儿也算不上多么漂亮,而你就算完全不化妆也比她们好看!”说着,她忽然睁大眼睛。 姚淑儿也录完影出来了,走过薇安身边时,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薇安肩膀微微一斜,姚淑儿恰巧被撞了下,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珍恩吃惊地和尹夏沫对视。 尹夏沫咬住嘴唇。 两人同时起身,尹夏沫先跑过去。啊,还好,淑儿并没有受伤,她只是怯生生地坐在地上,眼珠里噙着些泪珠,呆呆望着盛气凌人的薇安。尹夏沫连忙扶姚淑儿起来,递湿巾给她擦手上的污渍,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摔痛。姚淑儿身子颤抖,大滴大滴的泪珠扑簌簌滚落到地上。 jam揉揉眉心,一脸的不耐烦。珍恩看得呆住了,站在薇安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薇安的表妹蹲下来帮忙捡起姚淑儿落到地上的手袋,抱歉地递给尹夏沫。 “对不起,刚才是……” 那女孩子纤细苗条,身高大约174cm左右,头发短短削得很薄,脸上没有化妆,面容清朗阳光,有种属于男孩子的帅气。 “姚淑儿!” 薇安一声怒吼,吓得周围所有的人都望过来,录影棚里顿时鸦雀无声。珍恩尴尬地想要拉住薇安,却被她愤怒地一把挥开,她向前一步,眼睛瞪得圆圆,火冒三丈地逼视眼中含泪的姚淑儿: “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该死!你要是惹火了我,我倒是要看看在这圈子究竟是你消失还是我完蛋!” 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理解为什么薇安撞倒了人还如此气焰十足地发飙。 姚淑儿颤抖地闭上眼睛。 泪水如河流般蔓延过她苍白的面颊。 尹夏沫拥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不停地颤抖,冰冷得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尹夏沫深吸口气,眼中有某种情绪慢慢沉积,她望向薇安: “请你不要这么大声,淑儿刚才摔倒了。” “她摔倒了?!是我撞的吗?!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撞她了吗?!”薇安越骂越气,声音越吼越大,“莫名其妙!这么宽的地方,哪里不好去,偏偏从我的身边挤着走?!姚淑儿,你再装神弄鬼,我就把你所有的肮脏事全都抖出来!” “姐,算了。” 帅气的女孩子一边劝着薇安,一边对姚淑儿和尹夏沫抱歉地微笑. “好了好了。” jam不耐烦地想让薇安闭嘴。 “对不起……”姚淑儿颤抖着说,瑟缩在尹夏沫怀里,泪水无声地在脸颊滑落,“薇安……薇安没有撞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我不是故意从薇安身边走……只是……只是我想找jam……说……说件事情……” “哈!”薇安冷笑,“你会有事情找jam?!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不能别的时间说?偏偏要在我说话的时候挤过来?!你有什么居心,以为我会不知道?!” “好好,淑儿有什么事?说吧。”jam头疼欲裂,恨不能把薇安的嘴缝住,不晓得人群里有没有记者在,明天要是闹到报纸登出来就惨了。 薇安冷冷瞪着姚淑儿。 似乎在等着听她能编些什么鬼话出来。 “听说……公司在甄选新人……我……我觉得夏沫很适合……所以……所以看到薇安好像也在推荐新人……我觉得是同一件事……所以……才过来想跟jam说……” 姚淑儿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说。 珍恩惊讶地张大嘴巴,薇安也有些错愕,眼睛眯起来打量姚淑儿。尹夏沫怔了怔,侧头看向姚淑儿,正巧碰上她楚楚可怜的目光,好像她在歉疚把夏沫牵涉进来。 jam揉揉头痛的太阳穴:“你们只用照顾好你们自己就可以了,公司甄选新人的事情自有打算,不用你们操心。” “可是,薇安的表妹不是……”姚淑儿怯声问。 “她……”jam干咳一声,瞟了下那帅气的女孩子,“她也只是先参加公司的培训,然后根据她的表现来决定,不一定就能真正发片。” “可以给夏沫一个机会吗?” 姚淑儿声音轻轻的,但还是坚持说。 “咳……”jam又开始干咳。 “我相信夏沫会非常出色,只要你给她一个培训的机会,她真的不会让你失望的。”姚淑儿轻声央求。 “对啊,夏沫以前参加过超级明星的选拔,连续当过好几期擂主呢,她很棒很棒的!当时很多媒体都采访过夏沫,只不过夏沫顾虑学习才没有继续下去,否则她现在……”珍恩兴奋地忍不住插嘴,丝毫不在意夏沫暗示她住口的眼神,一心只想帮她争取到这个好机会。 “就凭她?!” 薇安狠狠瞪了眼身边的珍恩,然后不屑地打量尹夏沫。 “你想当歌手?想要发唱片?想进娱乐圈?你凭什么?凭你的脸蛋吗?圈子里比你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多少人红不起来躲在角落里哭,你凭什么想挤进来?居然还让姚淑儿帮你推荐,哈,她自身都难保了,还自不量力地来推荐你?!” 尹夏沫淡然地说:“我只是淑儿的助理。” “助理?只怕姚淑儿不过是你的跳板吧!圈子里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没错,我是跳板,”姚淑儿嘴唇苍白,瞅着薇安,“当年你就是踩着我从我身上跳过去的,如今你有多红啊。既然我情愿当跳板,当得心甘情愿,我都没有怨言,你又抱怨什么。你可以推荐你的表妹,夏沫是我的助理,也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想要推荐给公司,有什么不可以呢?” “心甘情愿?!你做的那些事情——”薇安勃然大怒,声音大到四周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全都闭嘴!” jam闷声低吼,气得脑血管险些爆裂。 “你,和你,”他没好气地随便指一指尹夏沫和那个帅气女孩子,“明天下午三点到公司报到,开始集训。薇安,淑儿,拜托你们两个也看看自己的身份!” 说完,jam表情僵硬地扬长而去。 薇安和姚淑儿都鲜少见到jam如此生气,一时间不由得都愣在当场。尹夏沫怔住,只有珍恩开心得恨不能跳起来欢呼,哇,太好了,夏沫要当明星了!! 夜晚。 路边的露天大排挡。 “啪——!” 啤酒瓶的盖子弹跳在地上,珍恩兴奋地用力去碰夏沫手里的啤酒,高声说:“恭喜你进入娱乐圈!加油!” 尹夏沫把啤酒轻轻放到桌上。 “我不想去。” “为什么?!”珍恩诧异地惊呼。 “娱乐圈太过复杂,我未必能够适应,”尹夏沫发怔,“即使能够适应,那种生活也未必会过得开心。” “……也是。就像薇安和淑儿,怎么也想不通她们为什么会闹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局面。以前看许多报纸,娱乐圈好像确实复杂得可怕。”珍恩挠挠头,“可是,娱乐圈毕竟也光芒耀眼,多少人拼命想挤进去呢。” 尹夏沫喝口啤酒。 “而且,你不是需要很多钱吗?你的学费,小澄的学费,还有小澄的医药费……”珍恩小心翼翼地看她,“做明星挣到的钱可能是最快也最多的。” 尹夏沫的手指在啤酒杯上收紧,她的眼神渐渐黯淡,嘴唇淡然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苦涩。 良久之后。 她深吸口气,再抬起头来时,眼睛亮得象星星。 “谢谢你,珍恩。” “嗯?” “真丢人,在学校呆久了,居然变得胆怯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必须要挣到足够的钱。”尹夏沫举起啤酒杯,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两颊顿时绯红如霞。 “来,庆祝我有进入娱乐圈的机会吧!我会加油的!” “加油!” 两个女孩子在大排挡里大喊。 “一定要成功!” “必胜!” “红遍全亚洲!” “红到超级超级超级天王巨星!” …… 只放着几碟小菜的圆桌旁,两个女孩子笑成一团,其他的客人们匆匆走了,老板娘担心地不停张望。夜幕中繁星点点,那晚,尹夏沫总共喝了五瓶啤酒,醉得回家吐了一夜。尹澄也整整照顾了她一夜,没有睡觉。 而第二天下午出现在sun演艺公司里的尹夏沫,完全看不出任何曾经醉酒的痕迹。前台接待小姐让她去三楼东侧的会议室,看到等电梯的人很多,她从大厅旁的旋转楼梯走了上去。 楼梯是黑色的大理石,镶嵌金色细纹,黑色的木质扶手触感圆润,金色镂花透出华美奢丽。会议室的大门也是黑、金两色修饰,黑色的夹边,中间是金色华丽的图案。 尹夏沫敲了敲门。 没有听见里面的回应,她轻轻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了进去。里面已经有三个女孩子,一个娃娃脸很可爱,一个冷艳,一个身材丰满。她们好像刚在彼此谈笑,见到她进来表情显得有点诧异,但是立刻她们的眼神里就多了些奇怪的东西,冷冷打量她完毕,又转过头去继续说笑。 尹夏沫微怔: “请问,新人培训是在这里吗?” 没人理她。 三个女孩子仿佛是把她当作空气直接忽略掉。 会议室中间是一张椭圆型的大桌子,三个女孩子坐在左面,尹夏沫坐在右面,正好面对着她们。 她对她们笑了笑。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有点错愕,局促不安地也挤出微笑来回应,另两个女孩子偷偷瞪她,吓得娃娃脸女孩子急忙收起笑容。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开了,昨天见过的“薇安的表妹”走进来,她穿着t恤和牛仔裤,浑身透出股男孩子的帅气。 三个女孩子同样不友善地打量她。 尹夏沫却对她微笑。 “你好,我是潘楠。” 女孩子坐到尹夏沫身边,伸出右手。 “我是尹夏沫。”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哈,真是对极了,凭实力选拔出来的人坐一边,凭关系硬挤进来的人坐在另一边。” 对面响起嘲弄的挖苦声。 还没等话语落地,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五个女孩子都赶忙站起身。 一共三个人,jam坐在右边,一个金发美男坐在左边,中间坐的是三十多岁略带脂粉气的一个男人,他手指上戴着玫瑰造型的红宝石戒指,不停地在空中挥舞。 “我是采尼,宣传经理,整体负责公司本次甄选新人的工作,这位是jam,他是公司里最眼光独到的经纪人之一,这位是雅伦,将会具体对你们进行培训和选拔。今后一段时间,你们五个人将会每天在一起集训。对了,你们之间互相都认识了吗?” 五个女孩子保持沉默。 采尼惊讶地说:“身为艺人,必须具有到任何新的环境都能立刻打开局面的能力!雅伦!” “我会教她们。”金发美男点头。 采尼眉飞色舞地继续说: “你们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公司这次培训的重点,公司都很看好你们,公司也会请各界最一流的老师来教你们唱歌、跳舞、礼仪等等,大家要加油哦!培训结束以后,公司将从你们中间挑选出最优秀的两个正式发片,剩下的人等待以后的机会。” 会议室的气氛霎时有些诡异。 左面的三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接着又同时用怪异的眼光看向对面的尹夏沫和潘楠。只有两个人能有发片的机会,她们是凭实力被选拔进来的,为什么要跟靠关系进来的人放在一起呢。太不公平了。 “接下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哦!”红宝石戒指兴奋地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光芒,采尼故作神秘地说,“为了发片的时候提高你们的人气,公司特意邀请了最红的明星来提携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将会合作一首单曲作为主打歌哦……” “是谁?” 身材丰满的女孩子忍不住问出来。 “会是……” 娃娃脸女孩子大约觉得不可能,又把话咽了回去。 “是薇安?余静宜?姚淑儿?……” 冷艳女孩子边想边说。 潘楠笑了笑。 尹夏沫因为一直忙于打工和学习,对娱乐圈的明星们并没有多么熟悉,他们的世界离她太遥远了。 采尼得意地摇摇手指头,宣布—— “是洛熙哦!” “啊——!” “啊————!!” “啊!!!!!!!” 三声尖叫! 惊天动地! 会议室的天花板险些被冲破! 三个女孩子狂喜地跳起来拥抱在一起,洛熙,洛熙,天啊,竟然是洛熙,她们想也不敢想的洛熙!洛熙是每个少女的终极梦想,每个少女都会尖叫着他的名字死去,洛熙是神话,洛熙是传奇,娱乐圈里所有明星加到一起的光芒,也抵不过洛熙的一个笑容! jam和雅伦也有点吃惊,低声询问采尼是怎么回事。洛熙是两年来最红的天王巨星,简直红到发紫,无数的制片人、导演、广告商、综艺节目、记者们追逐在他身后,据说他连去卫生间都要接十几个电话,他一天内推掉的通告比别的明星一个月收到的通告邀请都要多。这次公司新人发片,虽然也想过请洛熙助阵宣传造势,但是连他的助理那一关都没有通过就被婉言拒绝了,所以最后定下来的是薇安。 采尼耸耸肩膀,说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昨晚他把新人们的名单传真给洛熙,想要最后再试一下。谁想到今天一早竟然接到洛熙的助理打来电话说,洛熙答应帮忙。 jam和雅伦瞪大眼睛。 太不可思议了! 采尼伸出双臂,将女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欢呼声压下去,他满意地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你们的名字出现在洛熙周围,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所以,一定要加油,把握住你们的好运哦!” 潘楠看起来很平静。 三个女孩子却激动得快要流泪了。 这一刻,她们不想要去猜测究竟是谁将会与洛熙合唱,只要能亲眼见到洛熙本人,就太幸福太幸福了! 洛熙…… 尹夏沫坐在sun演艺公司的会议室里,她的耳膜轻轻地轰声作响,心脏也突然被捏紧了。 五年的时光。 多少往事已经渐渐散去。 洛熙…… 虽然洛熙的海报大街小巷随处可以看见,虽然洛熙红得家喻户晓,虽然电视上杂志上常常出现洛熙的面容。但是,已经成为巨星的洛熙和默默无闻的她,她原以为她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和她的生命也不会再出现交集…… 第6章 “是真的吗?!” 几天之后,珍恩在晚上收工以后冲到尹夏沫的家里,又兴奋又吃惊地喊。尹夏沫正戴着耳机在客厅巴掌大的空地上练舞,她已经足足练了四个小时,身上的汗水将t恤浸得湿透。见到珍恩过来,她赶忙摘下耳机,拉珍恩到她的卧室说话。 珍恩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对不起,我忘记小澄马上就要高考,喊得太大声了。” “他功课很好,不用担心。” 尹夏沫摇头笑着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跳舞几乎把她体内的水分全部消耗掉了。 “啊,小澄知道你在努力当歌手出唱片吗?”珍恩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尹夏沫望着手中空空的水杯,怔了怔:“我没有告诉他,等他考试完再说。” “如果他反对呢?” “……” 这时,房门被敲响。 尹夏沫打开门,是尹澄站在外面,他手里端着一个塑料托盘,托盘中有两杯果汁和几小碟零食。 “哇,小澄你太贴心了!”珍恩幸福地喊,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很高兴珍恩姐姐来,对不对?你最喜欢珍恩姐姐,对不对?” 尹澄非常礼貌地微笑,不着痕迹地从她的双臂间闪躲出来。尹夏沫接过托盘,对他说:“你去复习功课,不用分心这些事。” “好。” 尹澄离开了,轻轻帮她们把门关上。 珍恩感叹:“夏沫,你有福气啊,太有福气了,全世界最有福气的就是你了!”呜,她忍不住又开始第三百二十七次的强烈嫉妒! 尹夏沫递给她果汁:“小澄也把你当姐姐来看啊。” “姐姐……什么姐姐……我只不过比小澄大四岁而已,”珍恩白她一眼,“往后你让小澄不要再叫我‘珍恩姐’,直接叫我‘珍恩’,这样才亲密嘛。想想就令人陶醉,‘珍恩’、‘珍恩’、‘珍恩’,简直要幸福死啦!”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讨论小澄?” “当然!……不是!”珍恩终于想起她来的目的,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兴奋地说,“听说洛熙帮公司的新人宣传造势?是真的吗?洛熙真的会来吗?” 尹夏沫怔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玻璃杯,里面的橙汁轻轻晃动。 “是这样对我们说的。” 她声音很轻。 珍恩忽然觉得不对劲,奇怪地打量靠着床头发怔的尹夏沫。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啊!” “嗯?” “你不兴奋吗?不激动吗?是洛熙哎!在中学他就已经那么迷人,简直迷死人不偿命,又温柔又优秀,你知道有多少女生暗恋他啊……” 尹夏沫笑一笑。 “天哪,真的是洛熙!真的是洛熙啊!我要死了!啊——!天哪!我一定会死的!马上就要死了!居然是洛熙!洛熙!洛熙!”珍恩越说越兴奋,忍不住跳起来,在夏沫的床上蹦来蹦去,高兴地手舞足蹈。中学的时候她就非常迷恋洛熙了,但是喜欢洛熙的女生那么多,她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珍恩感叹地低喊: “如今的洛熙就更迷人了,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他的俊美,他的性感,他的眼神,他的微笑,他的歌声,他的电影……所有的女孩子都爱慕他,所有的女人都迷恋他,他仿佛是遥不可及的神话,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我曾经和他同校过。最幸运就是你,夏沫,你竟然跟洛熙共同生活过呢!” 窝在角落打盹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喵”一声,跳到床上钻进尹夏沫的怀里。她慢慢抚摸着黑猫的身子,眼底渐渐沉积出一种奇异的神情,仿佛可以看见庭院里淡淡的白雾,盛开的樱花树,微凉的青石台,月光中拨动吉它琴弦的晶莹手指,美丽得象妖精般的少年。 “说话啊!” 珍恩用手在她面前晃,困惑她突然灵魂出窍地发呆。 “嗯?” 尹夏沫回过神来。 “当年为什么洛熙会突然从学校消失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呢?还有,为什么你对洛熙表现得这么冷淡呢?”珍恩抱怨说。要不是夏沫对小澄和她总是那么好,她简直都要怀疑夏沫是冷血人。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 “过去很久的事情就没有太多的意义了。” “听不懂。”珍恩沮丧地说。 “我们只要努力做好现在的事情就可以了。”尹夏沫微笑,黑猫懒洋洋地在她怀里重新睡去。 “唉,好吧。反正你总是这样,洛熙的事也不说,少爷的事也不说,就像闷嘴葫芦,让人郁闷。”珍恩狠狠瞪她,终于放弃地转变话题,“说说你的歌手生涯吧!” “我不是歌手。” “怎么会?不是已经开始正式培训了吗?” “连我在内一共有五个女孩子,公司只会从里面挑选出来两个人正式发片。” “啊?”珍恩怔住,想了想,又问,“她们几个实力怎么样?” “非常出色。” 通过这段日子的集中培训,她对四个女孩子都有了大致的了解。娃娃脸的女孩子叫可欣,模样甜美,声音也甜美;冷艳的女孩子叫黛茜,天生妩媚舞姿动人;身材丰满的女孩子叫魏茵,音质十分出色;潘楠应该是四人里面最优秀的,她身材高挑修长,不施脂粉,眉宇间爽直开朗,无论歌声和舞步都带着男孩子般的帅气。 “你跟她们比起来呢?”珍恩紧张地追问。 尹夏沫抚摸着黑猫,眼睛里有笑意:“第一次上完声乐课和舞蹈课,两个老师都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问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哪!”珍恩惊呼,“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敲门进来的。”尹夏沫调皮地吐吐舌头。 “见鬼!我才不信!”珍恩大翻白眼,以夏沫的性格,铁定是在哄她玩,打死她也不相信夏沫会这么无厘头地跟老师说话。 “呵呵,骗你的。”尹夏沫轻笑。 “切!就知道!”珍恩好奇地问,“那你当时究竟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 尹夏沫轻轻将黑猫放到床上,望着它安静的睡容,她的眼底有种淡淡的神情。她会永远记得两位老师不解和嘲弄的疑问,会永远记得魏茵、黛茜、可欣投向她的异样眼光,而那时的她没有任何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她深知,解释的言语没有丝毫用处,只有加倍的努力,只有她的表现,才是将来最好的回答。 珍恩凝视她。 “如果做歌手实在很辛苦的话,那就和我一起继续打工,虽然钱少一点,但是也很快乐啊。夏沫,我永远支持你!” 她笑得满脸灿烂。 尹夏沫心底温热一片:“谢谢你,珍恩。” “谢什么啊!”珍恩眼珠转转,嘻笑着说,“不如你告诉我,有可能再见到洛熙,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尹夏沫又怔住。 她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优美修长的手指。 一张传真纸页。 阳台的白色摇椅中,夜幕洒下淡淡星光,纸页上的字迹看不清楚,手指却依然留恋在上面。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摇椅中的他宁静地望着那张纸,仿佛希腊神话中望着水仙花死去的美少年。 “他怎么了?” 经纪人乔站在落地窗旁边,困惑地问洛熙的助理洁妮。自从一个星期前接到sun演艺公司的传真,洛熙就变得非常古怪,不仅答应帮忙为名不见经传的新人造势宣传,而且开始经常地默默出神。 洁妮看着阳台上的洛熙。 她跟了洛熙已经整整两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反常。不过,她没有乔那么吃惊,因为她看过那页传真,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曾经非常熟悉的名字。她知道洛熙为什么忽然好像迷失了一般。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乔打量洁妮,不明白她为什么微笑起来。 阳台上,洛熙也轻笑起来。 他的笑容里带着些孩子气,也带着些微的恶意,就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恶作剧。站起身来,洛熙走进屋里,对乔说:“联系一下sun公司,我想去看看他们新人的训练情况。” “什么?!” 乔瞪大眼睛。别家公司培训新人有什么好看的! 上午,阳光灿烂。 舞蹈排练厅。 阳光照在四周环绕的镜面墙壁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音乐放得声音很大,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女孩子们跳舞中流下的汗水滴落在木质地板,一不小心脚下就会微微打滑。 “1、2、3、4、5、6、7、8!” “2、2、3、4、5、6、7、8!” 舞蹈老师阿森随着音乐的节奏大声喊着,在五个女孩子前面领舞,边跳边从镜子里观察她们的动作。 女孩子们已经练习了整整两个小时。 她们每个人都满脸汗水,面颊白里透红,舞步充满青春活力,看起来一个个可爱漂亮极了。只是她们急喘起伏的胸口和越跳越低的双腿,显示出她们太累了,再不休息,她们真的就要累得晕倒了。 这时。 可欣“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板上,她拼命喘气,汗流浃背,练功服全都湿透了。她其实并不想熬不住坐下来这么丢人,可是,她实在跳不动了! 紧接着,魏茵也不支倒地! 黛茜看看可欣,又看看阿茵,她的双腿也在颤抖,她的身体也在颤抖着要求休息,她也好想躺在地板上啊。可是,她咬牙又看看身旁的潘楠和尹夏沫,她们竟然看起来没有任何疲倦的迹象,精神得仿佛一点也不累。 不行! 她和可欣、阿茵是通过正式选拔,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的,怎么可以输给这两个靠关系挤进来的人! 死了也不能倒下! 黛茜咬紧牙关,努力坚持住,跟随阿森继续跳舞。 “你们看好谁?” 练功房的外面,透过敞开的大门,采尼用手托住下巴望向里面的女孩子们,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眩得jam和雅伦一阵眼花。 “潘楠很不错。”雅伦说,“她非常有个性,帅气,虽然歌声有点平,不够出挑,但是胜在自然。而且她的外貌……” “是最流行的中性美。”jam同意地附和。 “没错。”雅伦继续说,“她看起来象男生一样,有十足的帅劲,你们看,她的舞步也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如果她发片,吸引到的不仅有男性群体,而且会有相当一部分是女孩子。” 采尼瞟一眼jam: “所以她虽然没有经过选拔,你也直接推荐进来了。” “如果潘楠来参加选拔,也会被选入的。”jam的神态略有些不自然。 采尼点头。 “其他的女孩子呢?” “可欣嗓音甜美可爱,个子小巧玲珑,模样也甜美可爱。只是,”雅伦和jam互相交换下眼神,“她的个性不够突出,虽然各方面平均水准都不错,但是哪一方面都没有足以令人吃惊的表现。” “魏茵的歌声是五个人里面最好的,可惜她不太漂亮,身材和气质也都普普通通。”jam遗憾地说,“要成为明星,歌艺虽然重要,但是容貌的吸引力也同样重要。” “好,接着说。” “至于黛茜……” jam有些犹豫,再次向练功房里看去,只见黛茜累得好像跳不动了,但是她扭头看看旁边的潘楠和尹夏沫,又继续咬牙跳了下去,她脸上全是汗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跟可欣的情况有些类似,各方面都不错,但是各方面都不是非常突出。”jam想了想,接着说,“不过,黛茜这女孩子有股狠劲,是可欣和魏茵比不上的。” “最近各公司都想趁暑期档捧出自己的新人,她们一旦发片,竞争会很激烈。市场很难讲,未必美女就会讨好,未必歌声出众就会讨好,也未必有个性就会讨好。选新人出片,就像压宝一样,谁也不敢说哪个就能红,哪个又像泡沫一下子就不见了。”雅伦叹息,每年几乎都有上百个新人出道,真正能够留下来的又有几个。 “她呢?” 玫瑰造型的红宝石戒指直直指向正在跳舞的尹夏沫。 阳光从练功房的玻璃照射进来,投在四周的镜子上,白花花的亮光,炫目而刺眼。音乐回荡在房间里,阿森在前面领舞,她的眼睛紧紧地望着老师,望着老师的每一个动作,认真聆听每一个节奏。 她的神情专注。 她的动作轻盈。 她没有去看身边的任何人,没有注意到可欣和魏茵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没有注意到黛茜屡屡瞪过来的气恼的眼神,她的全部精神集中在老师的舞蹈上。 她的额头微微有些薄汗。 晶莹的汗珠从她额头滴落下来落在她的睫毛,她跟着老师360度转身,汗水被甩落,她甚至没有抬起手背去擦拭一下。 “为什么你们漏掉了她?” 采尼盯着尹夏沫,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自己的下巴。 “她……” jam和雅伦面面相觑。 “怎么?”采尼有点诧异。 “她叫尹夏沫,不是通过选拔进来的。前几天黛茜她们来找我抗议过,说为什么象尹夏沫这种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的人竟然有资格同她们竞争发片的机会。”雅伦说。 “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是的。”雅伦苦笑,“声乐老师吉米和编舞老师阿森在第一次接触过她们之后,也问过我,她是怎么进来的,没有经过丝毫训练,没有丝毫基础。” 采尼看向jam: “你让她进来的原因?” jam尴尬地说:“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们也知道薇安和淑儿的情况,潘楠是薇安推荐来的,淑儿就坚持推荐夏沫,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最多不给她发片就行了。” “又是她们。”采尼皱眉。 “第二,你们再观察一下夏沫,她有些地方跟普通女孩子很是不同,引起我的注意。” jam远远望着她,采尼和雅伦跟随他的目光望过去。 “她非常美丽。” 采尼很满意。即使在娱乐圈,这女孩子的美丽依然可以引人注目。 “她很美丽,而这种美丽她是不自觉的。你们看,她跳舞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有些冷漠,但是她的这种冷漠,却偏偏可以引诱别人想一直一直看下去。”雅伦赞叹地说。 “是的。以前在她做淑儿助理的时候,工作很认真专注,从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但是就算她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等淑儿,从她身边路过的人也都会忍不住再三地回头看她。” “她体力很好!”雅伦吃惊地发现,“黛茜已经完全跳不动了,潘楠的动作幅度也在减小,可是她的肢体和动作看起来还是十分到位和协调。只要多练习,将来舞蹈应该不是什么障碍。” “她唱歌有多差?”采尼沉吟着问。 “其实,她并不是差不差的问题。她的音质很好,节奏感也很好,只是……” “什么?” “好像只要唱歌,她就会紧张,声音发僵。虽然吉米试图让她放松,她自己也很努力要放松,但是她的歌声总是僵硬,非常不自然,让人听了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jam无奈地说。 雅伦摇头:“是这样,我也听过几次。” 采尼沉默半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再多给她们一些训练的机会,挖掘一下她们的潜力,然后再来仔细观察她们,或者索性交给市场自己去选择。” “你是说……”雅伦一惊。 “嗯,很好的主意。”jam赞成地点头。 另一边。 阿森终于将音响关掉,自己走到一边喝水擦汗,也让女孩子们自由休息。黛茜立刻累得瘫倒在地板上,摊开四肢,她闭上眼睛,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欣和魏茵凑过来,笑呵呵地赞美她舞跳得好棒,她闷哼一声,心里明白今天这场输给潘楠和尹夏沫了。 潘楠弯下腰,双手扶在腿上,慢慢呼吸,调整她疲累的身体。 有人影走过来。 一瓶矿泉水送在她面前。 潘楠一怔,认出来那正是她跳舞前放在窗台上的矿泉水,连忙感激地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顺便而已。” 尹夏沫微笑。 她手里还抱着四瓶水,接着走向可欣她们那里,把她们的三瓶水各自递给每个人。可欣不知所措地连声称谢,魏茵也默默接下,只有黛茜翻了个白眼,装作没有看见,尹夏沫静静把水放到她的身边。 尹夏沫走到窗边,她小口小口地喝水,让水慢慢地一点一点流淌过她的喉咙。 “为什么喝这么慢?” 潘楠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好奇地问。 尹夏沫扭过头来看她: “慢慢地喝水,身体才会吸收得更好。” 潘楠试了试: “有道理。好像这样喝,比大口地喝更加解渴。” 尹夏沫看到她的眼睛,很清亮的女孩子,跟薇安的跋扈和嚣张截然不同。 “你的体力很好。”潘楠友善地说,“很少见到女孩子能像你一样,跳完两个小时的舞也不气喘。” “你的体力也很好,而且跳得很好看。” “我以前经常在音乐酒吧和舞厅驻唱,很多时候都需要长时间唱歌跳舞,已经习惯了。”潘楠问她,“你呢?” “我打了五年工。”尹夏沫微笑,“几乎每天都从下午五点工作到凌晨两点,只是跳舞几个小时不算很辛苦。” “怎么还没有来?” 采尼不安地看着镶满宝石的腕表,又焦急地向走廊的尽头张望。洛熙的经纪人昨晚打来电话,说是洛熙要来看看新人们的培训情况,以便将来的良好合作。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他带着jam和雅伦早早就等在这里,可是洛熙却迟迟未到。 “需要我跟乔确定一下吗?”jam问,不要是洛熙临时改变打算了才好。 “再等等。” 采尼不敢冒然去催促洛熙,万一洛熙有所不悦,致使公司新人的宣传造势计划搁浅,损失就太大了。 潘楠深深凝视尹夏沫:“你知道吗?” “嗯?” 她伸出手给尹夏沫: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尹夏沫微怔。 然后她笑了笑,握住潘楠的手: “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不过,我很慢热,成为朋友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会加油的。” 两个女孩子的手握在一起。 她和她同时都微笑了。 阳光里。 两个女孩子愉快地站在窗边谈话,一种友情和默契慢慢地在她和她之间产生。 忽然。 “来了!” 从练功房敞开的大门处传来一阵兴奋的呼喊,女孩子们诧异地望过去,赫然发现采尼、jam和雅伦竟然在外面!黛茜她们顿时从地板上跳起来,忙着整理头发和衣服,慌乱地不晓得刚才自己的狼狈样子有没有被看到。 尹夏沫和潘楠也望过去。 只听得外面的走廊里响起热烈的说话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采尼他们赶去迎接。阿森也走了出去,紧接着,很多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大约有六、七个人的模样。 首先进来的是采尼。 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熠熠闪光,他挥动着右手,热情地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公司的练功房!新人们就在这里训练!今天她们有机会得到你百忙中抽空来亲自调教,真是天大的福气哦!”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响应采尼激动兴奋的介绍。 有脚步声。 然后。 练功房里所有的女孩子都仿佛被惊雷劈中了! 当洛熙走进来的那一刻。 窗外的阳光忽然不再灿烂,四周的一切忽然黯淡失色,因为世间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那光芒恍如是从洛熙的体内迸射而出,无比明亮,美丽刺眼得令人眩晕。 就像龙卷风。 洛熙的美丽如同热带风暴般强烈得可以摧毁一切。 又像淡淡的白雾。 洛熙美丽得已经让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美丽。 魏茵尖叫,高音险些将天花板震裂,她又急忙捂住嘴,身子不停地颤抖。可欣双腿一软,直挺挺向后面昏厥过去,黛茜手忙脚乱地扶住她,眼睛却半秒钟也不舍得从洛熙身上离开。 潘楠也怔住了。 尹夏沫静静站在窗边,明亮温暖的阳光里,望着洛熙,她的耳膜轰轰作响,体内的血液忽然流淌得非常缓慢。 洛熙回头轻笑着对采尼说: “女孩子们都很优秀。” 这是采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跟洛熙接触。虽然曾经在某些场合远远地见过他,在电影、电视和报纸上见过他,知道他的美丽属于惊心动魄的那种类型。可是,当洛熙真真切切地对他轻笑的时候,采尼就像当头被狠狠揍了一拳,眼前金星乱冒,胸口有血气喷涌,窒息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是,是。”雅伦赶忙接话,心里暗自诧异采尼怎会如此失态。“她们都是公司经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来的,希望在您的提携下她们能有好的成绩出来。” 洛熙微笑。 他再次望向面前的这些女孩子们。 目光轻轻落在尹夏沫身上,洛熙的唇角勾起抹奇异的笑意,他望着她海藻般的长发,望着她琥珀色淡漠的眼珠,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望着她丰盈润泽的双唇。 望着她。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 “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也有各自的不足,到时候还需要您帮我们判断一下。”jam也客气地说。 “采尼,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帮忙吗?”洛熙忽然伸出胳膊搭在采尼肩膀上,象多年好兄弟一样,亲密地对他说。 采尼受宠若惊: “为什么?不管什么原因,你如此照顾我们公司……” “她们中间有我的一位故人。”洛熙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笑着说,“以前我欠过她的恩情,如今是我回报她的机会了。采尼,你也要帮我多照顾她啊。” jam和雅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鲜少与其他艺人合作的洛熙在看了传真过去的新人备选名单之后竟然会破天荒地答应下来。原来是这样。乔站在洛熙身后,他看了看洁妮,发现她正望向那些女孩子,一贯温柔内向的她,此时居然神情有些异样。 采尼立刻满口答应:“没有问题!没有问题!”说着他连忙拍手,让女孩子们走过来,热情殷勤地对洛熙说,“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知道她是……” 明亮宽敞的练功房。 阳光明晃晃地照射在四周的镜面上。 五个女孩子站成一排。 可欣、魏茵、黛茜惊喜交加地互相看着,希望洛熙口中的朋友就在她们三人之中。潘楠微笑,有点毫不在意的模样。尹夏沫静静地站着,她的背脊有点麻麻的刺痛,神情却看不出是慌张还是喜悦,仿佛洛熙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洛熙的嘴角勾出神秘的笑容,他向女孩子们走过去,空气里顿时弥漫出一种最佳女主角即将诞生的紧张、不安和期待的气氛。采尼、jam、雅伦、乔都好奇地跟随着洛熙的视线。 他从可欣的面前走过去。 他对魏茵笑了笑,又走了过去。 他直接走过黛茜。 三个女孩子不约而同露出失望的眼神。 然后。 洛熙站到尹夏沫身前。 他停下来。 凝视她。 如此近的距离,他深深凝视着她,眼底有灼热而深沉的感情。慢慢地,他对她伸出手指。尹夏沫微怔,她本能地想要躲闪开,他却仿佛早已预料到,手指紧紧地箍住她的下巴! 阳光从窗外洒进。 他抬起她的脸。 她的面容晶莹动人,光芒闪耀在她挺秀的鼻梁。她也凝视着他,目光淡淡的,深邃的,在他的指间,她的脸恍若绽放光芒的宝石。 两人彼此凝视着。 时间和空间仿佛全都凝固了。 洛熙的手指微微捏紧她的下巴。 她痛得微微皱眉。 他终于满意地松开了她,在众人惊诧和怀疑的视线里,他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我是洛熙。” 尹夏沫略怔,她的嘴唇动了下。 洛熙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采尼他们相视而笑,大约是夏沫的美丽引起了洛熙的兴趣吧。洛熙在圈里是超有名的桃花命,喜欢逗弄女孩子,也有无数的女孩子如飞蛾扑火般扑向他的身边。 洛熙对潘楠张开双臂,笑: “阿楠!” 潘楠也爽朗地笑起来,伸出双臂,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大笑。她一面捶他的背,一面笑着说:“臭小子!三年没见,还是喜欢装神弄鬼!”说着,她也对后面的洁妮挥手,“hi!好久不见!” 洁妮对她微笑招手。 潘楠居然是洛熙的朋友!! 黛茜她们眼前一黑,就像原本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又凭空出现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她们没有心情再去听潘楠和洛熙如老友般熟悉地叙旧,失落地纷纷散去。 尹夏沫低下头。 她望着木质地板上,阳光一圈圈地晕开,她凝神调整呼吸,让脸上的表情变为空白。接着,她也转身离开。 有人挡住她。 她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温柔娇小的女孩子,薄薄的单眼皮,笑容有点羞怯。 女孩子对她恭敬地鞠躬。 “我叫洁妮。” 尹夏沫有些错愕:“你好。” “我叫陈洁妮。” 女孩子期盼地望着她,好像在期待她能够想起些什么来。 上午接下来的舞蹈训练潘楠没有参加。洛熙和潘楠几年未见,自然有很多话想说,采尼也自然愿意做顺水人情,很爽快地就同意她和洛熙离开。随后采尼、雅伦、jam也走了,练功房里只剩下阿森和四个女孩子。 音乐依旧很响。 气氛却变得很沉闷。 可欣和魏茵无精打采地跳舞,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般,几乎所有的动作都跳不到拍子上。黛茜跳了大约半个小时,向阿森请求说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只有尹夏沫聚精会神地认真跟随阿森跳舞,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下午,潘楠没有回来。 练功房里面的气压更低沉,可欣、魏茵和黛茜开始讨论潘楠和洛熙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和他现在在做什么,潘楠会不会因为洛熙而直接取得正式发片的资格。越说越难过,可欣坐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起来。黛茜冷笑说,这世道根本不是只靠实力就可以脱颖而出的。 尹夏沫默默地在旁边练舞。 阿森见她们三个实在无心跳舞,索性早些解散放她们回去。黛茜她们郁闷地离开了。等到阿森去完洗手间回到练功房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发现尹夏沫正随着音乐练习舞蹈。 她跳得十分认真。 空旷的练功房里她孤单单一个人,轻盈自信地舞着,最初跳舞时的稚嫩和僵硬已渐渐消失,不知何时,她恍然已蜕变成高雅美丽的天鹅。 阿森眼睛一亮,走进去开始单独指导她。 夕阳如醉。 晚霞满天。 尹夏沫终于离开练功房。 她走出公司,向公交站牌走去,啊,真的有些累了,双腿酸得轻轻发抖。但是她却克制不住心里的高兴,就在刚才,阿森老师第一次肯定了她,说她的进步超出他的预料,他为自己最初对她的嘲笑感到抱歉。 啊—— 她深深呼吸。 那么那么开心,有种冲动让她想孩子气地大喊出声。对了,她要马上回家,虽然不可以告诉小澄她试图踏入娱乐圈,可是她的开心还是想要跟小澄分享! 她笑着朝向公交站牌走去。 “叭——” 汽车喇叭响起。 一辆白色的法拉利开到她的面前,车窗缓缓摇下,洛熙眼神如暗夜迷雾般斜睨着她,像是在欣赏她惊愕的模样。 然后,他打开车门,走出来。 晚霞的天空下。 他绝美的面容,浅蓝细格的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就像参加完豪华夜宴后刚刚将晚礼服随手扔掉的王子。 洛熙微笑着站在她面前。 仿佛已经在车里等了她很久很久。 “嗨。” 他低哑地唤她。 眼珠乌黑迷人。 尹夏沫已经从惊愕中平静下来。她望着他,他笑得似乎漫不经心,然而却有种凌人的窒息感从他身上透出来。一时间,她不知道那是否是种错觉,她隐约可以察觉到他眼底幽深的恨意和捉弄。 “你好。” 她平静地对他微笑。 法国餐厅。 白底红格的田园风格桌布,锃亮的银质餐具,细颈花瓶里插着一只白玫瑰,红色的沙发椅,小提琴手拉出浪漫热情的曲子。 客人不多。 旁边有绿色植物掩遮,位置十分僻静。 洛熙和尹夏沫对面而坐。 他的眼神淡淡如晨间的白雾,望着她: “我是洛熙。” 她眼珠澄静,回望着他: “我记得你。” 他叹息: “那么,见到老朋友只有这样而已吗?” 她伸出手,微笑: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洛熙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掌温热,他的手掌微凉。他凝视着她,乌黑如玛瑙的眼珠里有种深刻的感情,将她的手握进他的掌心,紧紧的,很长时间没有放开。 “你知道吗?”他嘲弄地说。 “……?” “我以为你会忘记我。当时你对我说,你不会再想起我,所以我以为,你真的已经完全将我遗忘了。” 她的手指抽紧。 他的声音那么轻而脆弱,让她险些想要告诉他,她没有忘记他。然而,他唇角嘲弄的弧度,又让她的身子重新充满警惕。 她笑一笑: “你不是能够轻易被忘记的人。” 说着,她试图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谁料他却恶作剧似的握得更紧些。 “我恨过你。”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恨你为什么一点挣扎也没有,就决定把我送出国,好像我是不再有趣的玩具。” “洛熙……” “可是,我如今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把我送出国,我不会有机遇进入娱乐圈,不会有现在的成就和地位。”他将她的手翻过来,低头吻在她的手心。 她大惊,只觉得有滚烫的热流从手心涌了过来,一直涌到她的心口。再顾不得许多,她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他的手掌如此有力。忽然间,她真正明白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他长大了。 尹夏沫沉声说: “放开我。” “你还跟当初一模一样。”洛熙仰头而笑,语气中带着不屑,“分明是你自己把手递给我,没有人来勉强你,可是,你却又冷漠地要把手抽走。” “当年的事情,如果直到现在你还无法原谅,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她僵硬地坐着,背脊挺直,“你是想要报复我,或是嘲笑我,都悉听尊便。只是,希望可以今天一次解决。” 他微眯眼睛,似笑非笑: “尹夏沫,究竟你是多么冷漠无情呢?” 她微怔。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恨你?”他斜睨她,低哑地说,“或许就是因为你一贯的冷漠无情和你偶尔一闪的热情善良,我才会迷恋上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心里没有丝毫位置,可是被你毫不眷恋地送走时,却又会那么恨你。” 她看着他。 他等了很久,她没有说话。 洛熙轻笑说: “你不相信?不相信我曾经迷恋过你吗?” “你不会爱上任何人,在这世界上,不会有你真正去爱的人,迷恋之说更是荒诞。”尹夏沫平静地说,“即使有奇迹出现,你爱上了某人,你也决不会告诉她,而只会躲避她。” “是吗?” “因为你从骨子里不相信任何人。” 他的手僵住。于是,她终于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走了。拿起桌上的纸巾,她将手心、手背和手指都细细地擦拭干净。 纯洁的白玫瑰绽放在花瓶里。 侍者将牛排送过来,“滋滋”的香气,肉质看起来鲜嫩诱人。小提琴手走到桌边,拉出轻快活泼的乐曲。 尹夏沫专心吃东西。 洛熙吃了几口,他把刀叉放下,抬头看她:“与你的重逢跟我想象中差距很大。” “嗯。” “我以为你仍旧是被少爷崇拜的公主,过着傲慢冷漠的贵族生活。无意中,我和你在宴会中相遇,你惊讶,后悔曾经遗弃过我。” “然后我疯狂地爱上你,你却终于遗弃我,告诉我那只不过是对我的报复。结局就是以后的日子我将都永远生活在痛苦里?”尹夏沫轻笑,摇头,“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如你所愿好了,我会配合你的想象。” 洛熙也笑起来:“好像有点幼稚。” 她淡笑不语。 只有不用为生活而拼命劳作的人才有资格幼稚。洛熙跟五年前不同了,似乎不再那么偏激,不再那么尖锐。这些年,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洛熙有着非凡的自信和足以自傲的地位。 “你的手心有很多粗茧。” 洛熙忽然说。 “你的少爷呢?他怎么忍心让你的手变得如此粗糙?” 尹夏沫的心骤然抽紧,她避开他的眼睛,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终于又看向他,眼珠澄澈淡然,说: “我也有五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不喜欢你了?”洛熙诧异地说。 “……” “多么可惜,”他深深惋惜,“当初喜欢你喜欢到连我的存在都会嫉妒的人,居然已经厌倦你了吗?” 尹夏沫胸口一滞。 她放下刀叉,拿起身边的包包,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洛熙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 她微怔,五年前的洛熙根本不可能说出这三个字。 他拉住她的手,让她又坐回到沙发:“对不起,如果提到少爷的话题会让你不悦,那我以后就避开它。” 洛熙…… 面前的这个洛熙绝不再是以前她认识的那个洛熙了。 就像深夜里的白色雾气。 时而尖锐,时而温和,时而强悍,时而脆弱,时而孩子气,他捉摸不定,变幻万千,又带着种致命的美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很危险。 直觉在暗暗提醒她。 洛熙换了个话题。 “你想当歌手?” “是。” “听采尼的口气,你们五个人里面最多只有两个人能够正式发片,你的机会似乎是最小的。”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争取。而且,还有一段培训的时间。”她淡淡地说。 “需要我帮忙吗?” 她望着他,他脸上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神情。于是她回答说:“谢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请求你的。”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骗我?”洛熙失望地摇头,“你不会来找我,对吗?从最开始,你就一直避我如虎狼之辈,你从没有把我当作你的朋友。” 尹夏沫凝视他,眼睛象星星般明亮。 “你是我的朋友。” 白色玫瑰花吐出宁静的香气。 洛熙的银质刀叉在失神间碰出清脆的响声。 她笑了笑: “还记得那晚在樱花树下,我们一起喝啤酒,我对你说,‘欢迎你来到这个家’。从那时候起,我就把你当作朋友了。可是,我终于还是让你觉得受到了伤害。” 洛熙的嘴唇绷得紧紧的。 她声音很淡: “所以,你不用帮助我,因为我不是你的朋友。但是,我希望有机会可以帮助到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第7章 自从潘楠和洛熙的关系曝光之后,每当黛茜她们见到潘楠就会或多或少地开始冷嘲热讽,并报以白眼。潘楠浑然不在意,就像根本没听见,无论唱歌和跳舞都同以往一样认真。休息时她和尹夏沫谈笑闲聊,两人越来越熟悉投缘。练习结束后,潘楠也经常留下来陪夏沫跳舞,教给她一些时下最流行的舞步。 那天,潘楠正在教夏沫几个街舞的动作。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尹夏沫抱歉地对潘楠笑一笑,然后边擦汗边走过去接起来: “喂,你好。” 手机那端传来姚淑儿细细的声音: “夏沫,你今晚有时间吗?” hbs电视台录影大厅。 尹夏沫提着姚淑儿的化妆箱,跟随她身后向七号录影棚的方向走去。大厅里的走廊里有很多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有很多出名或不出名的艺人,更有些娱乐记者等候在角落里边闲聊边探嗅新闻的气息。凡是姚淑儿经过,几乎所有的艺人都会对她行注目礼,目光里混杂着同情、怜悯和一些怀疑。 “夏沫,你喜欢当明星吗?” 姚淑儿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边走边说。 “……” 尹夏沫微怔,不知道淑儿为什么忽然想到问这个问题。呵,她对于作明星并不感兴趣,但是她需要作明星可以赚到的钱。 “当初我推荐你去参加新人培训只是一时跟薇安赌气,如今很后悔。在娱乐圈立足会很复杂很辛苦,不适合你的,而且,听他们说你唱歌的时候总是有些紧张……” 姚淑儿声音细细地转头望向她,“夏沫,你回来继续做我的助理,好吗?” 尹夏沫沉默了下。 然后,她对姚淑儿微笑说:“谢谢。不过我想试试。”既然已经开始努力,那么就算失败,她也想努力到失败的那一刻。 “你……” 姚淑儿吃惊地看她。 而这时聚集在录影大厅一角的记者们已经发现了姚淑儿,他们兴奋地跑过来将她围住。记者们用照相机、摄像机和话筒挡住姚淑儿的路,连珠炮般纷纷提问—— “听说薇安以前曾经屡次对你进行辱骂和攻击,如今她被爆出丑闻,你有什么感想?” “你对薇安事件有什么评价?” “今晚你被邀请上‘娱乐天下’的直播访谈,会揭出薇安的更多内幕吗?” “薇安和jam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薇安……” 记者们将姚淑儿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她微张着嘴,一脸茫然的模样,慌乱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尹夏沫赶忙走上前,伸出胳膊将她护住,防止涌上来的记者们挤乱弄脏淑儿的裙子和头发: “对不起,淑儿小姐马上要去录影,已经快要迟到了,请大家稍让一下。如果有采访的需要,请联系淑儿小姐的经纪人。” 记者们哪里理会尹夏沫。 他们继续向姚淑儿包围过去,而姚淑儿出现的消息不胫而走,竟然有越来越多的记者从各个录影棚出来,也挤入了提问的行列。包围圈越来越紧收,尹夏沫努力护住手足无措的姚淑儿,感到记者们的力量仿佛洪水般将要冲垮她的胳膊。 “请让一让!” 尹夏沫提高声音,试图能够使得淑儿突破记者们的包围,进入到录影棚里去。 下午刚接完姚淑儿的电话,珍恩就打了进来,八卦地告诉她,娱乐圈爆出了超大丑闻! 薇安被爆出跟经纪人jam有暧昧关系! jam是圈内有名的大牌经纪人,早已成婚,并且生有孩子,素来家庭和美,有好男人的称号。但是薇安居然引诱jam,与之发生关系,两人甚至有神秘公寓幽会同居。两人同居公寓的照片,薇安和jam进入停车场时亲热接吻的照片,昨天的早报上全部作为头条劲爆大幅登出!文中不仅指称薇安为了出位使用狐媚手段,也暗指薇安利用jam的关系肆意打压公司其他艺人,当中受打压最厉害的就是姚淑儿。薇安一贯是以清纯玉女形象出现,此番新闻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珍恩说,薇安看到报纸后脸色惨白,把她们全都赶出去,自己在屋里摔东西大发脾气。薇安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后来只能关机。 大约是记者们联系不到薇安,所以见到与她同间公司的姚淑儿便如获至宝,蜂拥而上。尹夏沫不知道为什么淑儿会请求自己陪同她上节目,因为公司后来已经另外给淑儿请了新的助理。但是既然已经陪淑儿来了,那么,她就要照顾好她。 “请不要拥挤!” “有问题请稍后跟公司或经纪人联系!” “请大家……” 尹夏沫控制着胳膊上的力量努力将围涌上来的记者们推开,她不想太用力,万一不小心推倒哪个记者,将会给淑儿带来很多麻烦。可是如果力气太小,淑儿会被那些记者和推来搡去的机器挤成肉干。 好不容易拼命把记者们略微推得离开些。 尹夏沫刚想松口气。 “我……” 拥挤的风暴中心,姚淑儿竟然怯怯地开口,声音细得象小鸟一样。见她说话,记者们顿时又激动起来,兴奋地重新涌近,如同洪水般以加倍的力量向姚淑儿和尹夏沫冲来。 姚淑儿楚楚可怜,欲言又止地说: “关于薇安……虽然她以前作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但是只要她及时收手……不再破坏jam的家庭……” 尹夏沫怔住。 她望着姚淑儿,心里忽然闪过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手臂不自觉地松了些,记者们趁此空隙突破了她的防线向姚淑儿冲过去。 “这么说薇安跟jam的不正当关系是确凿的?!……” “她以前都做过什么事?麻烦你说一两件给我们听!她是不是曾经打压过你,夺走你的唱片和演出的机会?……” “据说薇安为jam堕过胎,这件事你知道吗?……” “……” 连珠炮般地提问,记者们拼命把摄像机和话筒对准欲言又止的姚淑儿,前面的记者向前涌,后面的记者向前挤,场面越发混乱。 “我……” 姚淑儿像是察觉到自己在无意中说错了话,不知所措,惊慌地紧贴住夏沫,躲到她的背后。记者们哪里肯放过淑儿,有不耐烦的记者干脆伸手想拨开尹夏沫,有记者冲过来把摄像机的镜头紧紧盯住姚淑儿,混乱中,发热的摄像机机身不时重重打到尹夏沫的头。 这时,有尖叫和沸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洛熙——!” “洛熙————!” 包围姚淑儿的众记者们全都被这阵喊声惊住,齐齐向后转头看去。天哪,竟然是洛熙!录影大厅的走廊尽头,洛熙身穿名贵的黑色暗纹西装,手臂挽着去年金曲奖上最受欢迎的偶像歌手沈蔷。沈蔷身材婀娜,黑色吊带裙使她看起来肤若凝脂,冷艳不可方物。 然而。 没有人注意到沈蔷。 整个hbs的演播大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洛熙身上。他贵族般的气质,优雅迷人的神态,唇角性感慵懒的微笑,闪亮又迷离的眼神,就像一道炫目的白光,只要有洛熙的存在,世间其余的事物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大群的记者举着摄像机和话筒拥挤在洛熙前面。 可是没有记者敢拦住他。 记者们边退边拍边提问,洛熙略带些疲态,像是刚录完影要离开,他漫不经心地边跟沈蔷说话,边对记者们提出的一些问题进行简单的回答。 见到洛熙出来,包围姚淑儿的记者们顿时转移了兴趣,他们纷纷转身向洛熙的方向冲去,唯恐动作慢了会丧失掉抢得新闻的机会。要知道,纵使是关于洛熙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比其他明星的绯闻之类重要多了! 原本紧紧挤在姚淑儿身边,一瞬间又争先恐后地要冲到另一个方向,记者们乱挤成一团。混乱中,有记者身子不稳险些摔倒,却将姚淑儿推了出去,姚淑儿惊慌中抓住尹夏沫,却踩到了另一个记者的脚,那记者吃痛地一撒手,高举起来的摄像机重重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姚淑儿惊恐地尖叫。 眼看摄像机就要摔在她的头上! 记者们惊住。 电光火石间,尹夏沫一把抱住姚淑儿,将她的头护在自己胸前,想要再躲,没有躲开,摄影机重重地砸在尹夏沫的脑袋上! 尹夏沫跌坐地上。 她的面孔雪白,鲜血缓缓从额头渗出来。 见到姚淑儿并没有被砸到,其他记者不感兴趣地又向洛熙的方向奔过去,那个拿摄像机的记者向尹夏沫连声道歉,然后发现摄像机由于落在她头上而居然没有摔坏,高兴地抓起摄像机也向洛熙跑过去了。 “夏沫……” 姚淑儿不安地想用手去摸夏沫的额头,又怯怯地缩回来,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纸巾给她: “你……还好吗?” 尹夏沫用纸巾擦擦额头的血,深呼吸几下,让脑中的眩晕感散去。她站起来,对淑儿微笑:“没事。要马上进去了,录影很快就会开始。”说着,她看到摔在地上的化妆箱。刚才为了护住淑儿,她不得不松开了化妆箱,化妆箱摔在地上,口红、粉扑、刷子、睫毛膏之类的东西狼狈地散落满地。 “你先去录影棚吧,我收拾完马上也去。” 尹夏沫对淑儿说,又蹲下身子。她忍住自额头传来的阵阵不舒服的晕眩,一件一件地将地上的东西捡回到化妆箱。 “我……” “你快去,不要迟到了。” 尹夏沫听到姚淑儿犹豫着离开,她没有抬头,慢慢地收拾散落地上的东西,仔细地放回化妆箱。也许是头痛的缘故,她没有注意到姚淑儿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注意到四周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只看到还有一只口红滚落在角落里,她伸出右手去捡那只口红。 同时。 大理石地面上斜映出一个身影。 那人轻轻弯腰。 一只修长优美的手。 手指将口红捡起。 尹夏沫诧异地抬头。 这时她才意识到录影大厅里已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边。洛熙竟然会离开沈蔷,离开记者群,走到角落帮她去捡一只小小的口红。 无数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她看着洛熙的手。 那只口红在他的指间,举在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头看他。 他正凝视着她的额头,她不知道自己伤口是否还在流血,在他幽深的目光里,她的额头忽然有些眩晕和灼烫。 “谢谢洛熙哥。” 姚淑儿连忙回到尹夏沫身边,怯怯地将口红从洛熙手中拿回,对他鞠躬,双颊飞起两朵羞怯的红云。 洛熙微挑眉毛。 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对姚淑儿说: “不客气。” 说完,他又深深望了一眼沉默宁静的尹夏沫,转身走回沈蔷和记者们中间。大厅里立刻又恢复热闹喧杂的场面,记者们兴奋地问各种问题,其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些记者在问洛熙是否和姚淑儿很熟,是否和姚淑儿有私交。 在记者们的围拥之下。 洛熙和沈蔷走出了hbs的演播大厅。 随着洛熙的消失,四周变得空荡荡的非常冷清,好像突然从一个光芒万丈的华丽世界又重新回到了平凡的人间。 姚淑儿望着洛熙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怔怔地转过头来,对身边的尹夏沫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尹夏沫手指僵了下,她没有说话,继续专心将化妆箱里的东西全部摆放整齐。 姚淑儿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自言自语地说:“他是洛熙,是近乎神话的一个传说。哪怕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只是跟他沾上一点关系,也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啊。” “马上就到通告的时间了。” 尹夏沫看了看挂在走廊墙壁上的表,提醒淑儿。 “啊。” 姚淑儿如梦初醒,赶忙向七号录影棚走去,尹夏沫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化妆箱。 “娱乐天下”是一档访谈类的娱乐节目,收视率颇高,主要是由主持人采访当红明星或是当前娱乐圈轰动事件中的相关当事人。薇安和有妇之夫大牌经纪人jam的暧昧恋情,该节目当然不会放过。苦于无法联系上绯闻的主角,制作方只好邀请同为jam旗下艺人的姚淑儿来上节目,并且素有传闻薇安与姚淑儿不和,于是也希望从她的口中得知薇安不伦恋情的更多内幕。 尹夏沫坐在录影棚的偏僻角落里。 她用手指碰了碰额上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指腹也染上些血丝。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洛熙看到了啊,她苦笑,虽然说应该不去在意他,可是,心中仍旧始终有种酸涩感难以散去。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目光转移到即将开始录影的姚淑儿身上。 亮如白昼的聚光灯,西方宫廷油画背景,一张给来宾准备的华丽的豹纹单人沙发,两张给两位主持人准备的高高的吧椅。姚淑儿在同两位主持人和制作人说话,沟通节目时将会谈到哪些话题,其他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准备灯光、话筒、音乐等等。 制作人的手机忽然响了。 尹夏沫注意到制片人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走到距离姚淑儿和两位主持人稍远的地方,继续讲电话,目光不时兴奋地望向录影棚的门口。 录影棚门口。 一袭鲜红的细肩吊带裙,颈上闪亮的金色亮片项链,薇安背脊挺直如骄傲公主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珍恩和其他几个助理,浩浩荡荡,气势凌人。 尹夏沫愣住。 心知不妙,她急忙起身想要赶到完全惊呆的姚淑儿的身边。 薇安大步走来。 眼底带着股恨意和煞气,她直直瞪着姚淑儿,一甩手,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啪”,一记火辣的耳光重重打在姚淑儿脸上! 血红的指痕。 五个手指印火辣辣留在姚淑儿脸颊上。 姚淑儿痛得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录影棚内其他人全都惊愕得不已,珍恩更是吓得下巴都快脱臼了。薇安却似乎觉得仍不解气,愤怒中反手又一个巴掌向姚淑儿右脸打去!尹夏沫已经赶到姚淑儿身边,及时抓住薇安的手腕,薇安想要挣脱,然而尹夏沫紧紧地抓着她。 “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贱人!” 薇安恼怒地喊,目光仇恨地瞪向尹夏沫,又仇恨地瞪回姚淑儿,周围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急忙用力将她和姚淑儿隔开。尹夏沫这才松开薇安的手腕,小心察看姚淑儿脸颊的伤痕。她皱眉,薇安下手很重,姚淑儿的脸已经红肿了起来,估计即使上再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今晚的录影会很麻烦。 姚淑儿抽泣,泪水楚楚可怜地在眼中打转,她靠在尹夏沫身边,泪眼中带着无辜和伤心: “薇安……你这样对我……” 制片人、两个主持人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都对薇安露出诧异和不屑,纷纷过来安慰被打的姚淑儿,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拦住薇安不让她太靠近姚淑儿。 薇安深呼吸,胸口依然恼怒地起伏,但是终于动作上不再象刚才那么激烈。工作人员们小心地放开她,警惕着万一情况不对就再拦住她。 薇安冷冷地瞪着姚淑儿: “姚淑儿,算你够狠,算我以前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想毁掉我没有那么容易!你对我做的这些,以后我会十倍地送还给你!” 录影棚里众人惊愕地面面相觑。 尹夏沫感觉到姚淑儿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下,但是她很快又如受伤小鸟般地流泪:“难道……你以为是我……” 薇安冷笑。 她不理会哭泣的姚淑儿,转身对制片人说: “这期节目我来上。” 制片人又惊又喜:“那太好了,薇安小姐愿意上我们的节目……” 薇安打断他:“我有个条件。” “请讲。” “我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说清楚,不用旁人恶意地添油加醋。所以,请你让姚淑儿马上离开!” 制片人非常尴尬:“呃……事先不知道薇安小姐会赏脸,我们已经给姚小姐下了通告……如果两位可以一共参加,姚小姐做嘉宾……” 薇安拿出手机,不屑地说:“rbs的‘八卦我最大’也邀请我去上通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它跟贵节目是同时段播出吧。”说着,她冷冷转身离去,对手机里讲话,“喂,是‘八卦我最大’吗?我是薇安……” “薇安小姐!薇安小姐!” 制片人赶忙拦住她,满脸堆笑,同时抱歉地对呆立在角落里的姚淑儿连连鞠躬。 夜色已深。 姚淑儿和尹夏沫走出hbs大厦。 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吹面而来的风有些凉意。亮如白昼的hbs大厦,热闹的街区,穿梭如龙的车海,姚淑儿的高跟鞋忽然崴到,险些摔倒在地上,尹夏沫及时扶住她。感觉到姚淑儿的身子冰凉冰冷,尹夏沫拥紧她的肩膀,将纸巾递到她手中,让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姚淑儿哽咽着: “薇安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虽然恨她……可是……” 尹夏沫轻声安慰她: “回家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艺人哪里有旁人想象中那么光鲜,也许要受更多的委屈,遭受更多的羞辱。应该要陪姚淑儿整晚了,她脸上的掌痕必须用煮熟的鸡蛋来熨,否则明天没有办法出门上通告。 姚淑儿和尹夏沫等候司机将车开过来,这时,一辆陌生的宾利房车缓缓开到她们面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女孩走出来,尹夏沫认得,她是洛熙的助理洁妮。 “尹小姐。” 洁妮对尹夏沫展开笑容。 “你好。” 虽然觉得洁妮的出现有些奇怪,尹夏沫仍旧微笑着回应。上次在练功房见到洁妮,她的神态和语言,仿佛是自己以前认得的人。可是,事后想了很久,对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洛熙让我接你去医院。”洁妮解释说,“他说他应该亲自陪你去医院的,但是有个通告没有办法脱身,所以让我陪你去。” 姚淑儿疑惑地看向尹夏沫。 尹夏沫也听得一头雾水:“医院?为什么我要去医院?” “洛熙说你受伤了。”洁妮关心地走近她,打量她额头已经凝结的伤口,“是额头对吗?啊,都流血了,现在还痛吗?” 尹夏沫怔住。 她心里一片静声。额头那一点点的指甲大小的皮外伤,原来真的被他看到了。低下头,她不想让自己眼中的悸动被人发觉,等到再将眼睛抬起来时,她面容上又只有淡淡的微笑了: “不痛。这一点伤不用去医院。谢谢你,也替我谢谢洛熙。” 这时公司的车也开过来了。 引擎发动着,司机为姚淑儿打开车门。姚淑儿困惑地看看洁妮,又看看尹夏沫,迟疑地问: “夏沫,你不陪我回家吗?” “好,我马上……” “额头有伤口不及时去医院处理,有可能会留下疤痕。”洁妮继续对尹夏沫说,“不是想要当歌手吗?歌手的脸上怎么可以有疤。” “没关系。”尹夏沫笑容温静。如果要留疤的话,当年她脸上就会有三寸长的疤痕,这点小小的皮外伤算得了什么。“谢谢你和洛熙的关心,不过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必须马上离开了。很抱歉。” 姚淑儿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她坐在车里对尹夏沫轻声喊: “夏沫!” “等一下。”洁妮喊住准备离开的尹夏沫,将一管药膏递给她,“洛熙知道你很可能不愿意去医院,路上经过药店时买了这管药膏。那么,回去后要记得涂药膏啊,好吗?” “……好。” 尹夏沫将药酒握在手心,对洁妮感谢地行礼,然后快步向姚淑儿的车走去。车门关上,汽车远远地消失在夜色中。 她会记起我吗? 星星闪耀。 洁妮失落地站在夜色里。 她想了想,苦笑着摇头。夏沫学姐不会记起她的,她当时是那么的毫不起眼。 深夜两点。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通告。 名贵的西装随意扔在深紫色的沙发里,淡淡月光自落地窗洒进,洛熙像孩子般疲倦地闭着眼睛,修长的双腿放在茶几上,他仿佛已经睡着了。夜风吹起窗纱,客厅里沉静无声。 洁妮端着热牛奶从厨房出来,看到洛熙的睡容,她转身准备再把牛奶放回去。他太累了,每天都有无数的通告,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记者,能够不被打扰地睡觉对他而言是非常珍贵的。 然而,洛熙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伤口还流血吗?” 声音里有疲倦。 还有一抹就算在极度的疲倦中也无法释怀的牵挂。 洁妮微怔,这才意识过来他问的是尹夏沫的伤势:“没有再流血,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尹小姐拒绝去医院治疗,我把你买的药膏给了她。” “嗯。” 洛熙笑着仰靠在沙发里。五年过去,她果然还是没有改变,尽管似乎性格内敛了很多,但是骨子里的倔强和疏远跟以往毫无差别。 “今晚我跟采尼通了电话。”洁妮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采尼说,下周日将对几个新人的训练情况进行现场考评,会在彩虹购物广场的中心搭建两个舞台,让她们分成两组各自表演,看一下她们临场表现和受欢迎的人气程度。” “是最终测试吗?”洛熙坐直身子。 “应该是。看采尼的计划表,已经到最终确定发片新人的时候了。” “她跟谁一组?” 她?…… 洁妮不知道他指的是潘楠还是尹夏沫,试探着说:“还没有确定……不过潘小姐……” “阿楠没有问题。”洛熙笑得毫不在意,阿楠在酒吧、舞厅驻唱多年,什么样的阵仗都经历过。 “你担心的是尹小姐吗?” 话刚出口,洁妮便意识到自己冒失了,窘得两颊微红。当洛熙助理两年下来,她深知他最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事。 可是,洛熙却毫无察觉,他望着窗外的夜色: “把下周日的通告全部取消。” 她惊住:“可是,那天有hbs的演艺节目录制,他们把所有人员都已经通知好了,如果你……” 洛熙笑得漫不经心: “告诉他们,作为补偿,我同意上他们的访谈。” 洁妮这才松口气。 夜越来越深。 深紫色的沙发,皎洁的月光,洛熙一个人宁静地坐着,脸上有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忽而微笑,又忽而皱眉。 周日的彩虹广场。 阳光灿烂。 无数的商店,无数的气球,无数的彩幅,熙熙攘攘的购物人群,奔跑玩闹的孩子们,露天的咖啡茶座,各家店铺里放出的音乐,来往的公交车,由于道路拥挤而缓速驶过的私家车,似乎全世界的人们都聚集在这片地方。 广场中央有一道美丽的彩虹。 晶莹透明,优美的弧度,绚丽的七彩,由水晶玻璃制作,阳光照耀中,美丽梦幻得令人惊叹,彩虹广场也是因此得名。 巨大的彩虹下,新搭起两个露天舞台。两个舞台间相距不到十米的距离,从巨幅的海报和广告可以看出,一个舞台是防晒护肤品的厂家搭建的,另一个舞台是洗发护发的厂家搭建的。 这两个舞台各自在水晶彩虹的两端,对峙而立。 后台。 可欣有些紧张,她轻轻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里干得像要冒烟。自从前天分组以后,她一直处于难过的情绪当中。原以为分成两组的话,肯定是她和阿茵、黛茜一组,潘楠和夏沫一组,哪里知道黛茜竟然强烈要求跟潘楠同组,让她和阿茵大惊错愕。接着,阿茵竟然也要求跟潘楠、黛茜同组。 她被背叛了。 苦笑,她其实知道黛茜为什么想要跟潘楠一组。因为潘楠的实力是最强的,跟她同组,自然也可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气。可是,就算不跟潘楠一组,凭她们三人自己的实力,也完全可以争一下啊。那么好的姐妹,就这么轻易地把她扔下了…… 想着想着。 可欣的眼圈又开始泛红,泪水险些掉下来。 “喝点水吧。” 温静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可欣慌忙抬眼看去,是尹夏沫友善的面容。一杯温热的水轻轻放进她的掌心,可欣的心忽然热了一下,一时间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以前经常随着黛茜她们刻意地孤立冷落夏沫。 “不用太紧张。” 尹夏沫轻声说。 “你……不紧张吗……”可欣迟疑地问。这次演出的效果将会直接影响到谁将有机会正式发片,采尼说得很清楚,谁能够吸引更多的人群,谁更受欢迎,谁更引人注目,谁就会胜出。明星不仅仅只靠漂亮或者歌声好就可以,人们喜欢的口味很难讲,所以必须通过真实的考验。 “我也紧张。”尹夏沫微笑,又摇摇头,“但是,如果我一看见舞台就紧张,一想到在众人面前唱歌就紧张,那说明我并不适合去做艺人。就算不做艺人,也有很多道路可以去走。这么想想,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可是……你唱歌的时候……” 尹夏沫点头:“我知道。所以这次如果还跟训练时相同,那么我会彻底放弃做艺人这个想法。”自己是五个女孩子当中最弱的,她很清楚。不是因为自己不用功,不是因为歌声不好,而是,她始终无法摆脱出来。呵呵,真是失败,她原以为凭自己的意志力可以克服,有什么可怕的,都是很久以前过去的事情了。但是,当她一站在舞台上,恶梦般的阴影依旧冰冷地扼住她的喉咙。想要当歌手,想要在众人面前歌唱,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如此。战胜不了过去的阴影,对她来讲,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欣急忙解释,她心里羞愧极了,夏沫不计前嫌地跟她说话,自己竟然还用话来刺伤她。 “没关系。”尹夏沫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咱们去乐队那边再检查下,看看歌曲的顺序有没有差错。” “好。” 两人相伴向乐队走去。 半个小时后。 彩虹广场中心传出震耳的音乐声,隆隆的音响,两个舞台上,两个主持人同时对自家公司进行介绍。主持人妙语如珠,各具风格,极擅炒热气氛,广场上的人们逐渐被吸引过来,相隔十米左右的两个舞台下,人数基本相当。 不远处有一辆保时捷。 采尼、雅伦和jam在车里,他们可以看到两个舞台上的所有表现,可以听到两个舞台上的所有声音。 “强弱会不会太过悬殊?” 雅伦怀疑地问。将实力较强的潘楠、黛茜、魏茵全都分到同一组,而实力最弱的可欣和夏沫分到另外一组,很有可能出现人气悬殊的情况。 采尼轻笑不语。 他摸着下巴,红宝石的玫瑰花戒指在手指间闪动。他身边放着一个翻开的文件夹,里面有五个女孩子全部的资料。 jam跟随采尼多年,深知采尼做事必有缘故,见他似乎不想解释,便换了个话题:“今天请的两个主持人表现蛮不错,马上就能把人气聚集起来,女孩子们可以减轻不少压力。” “那是为了向付钱的公司能交代过去,”采尼说,“劝说这两家公司用我们的新人表演,对摆舞台,他们已经不是很情愿,当然要请最好的主持人来捧场。不过……” “……?” “两位主持人都只负责介绍公司情况,女孩子们上场的部分,就要完全靠她们自己了。” 雅伦微惊:“万一冷场……” “就是要看她们各自本事。”采尼声音里带些狡黠。 第8章 左边的防晒品宣传舞台上,整个布景是明亮的桔黄色,主持人向场下的观众们发放着各种试用装和小礼品。可欣和尹夏沫等候在舞台边,准备上场。 可欣不安地望着对面的舞台: “你看她们……打扮得好漂亮……” 尹夏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十米远处,水晶彩虹的右端,洗发用品宣传舞台是用粉红色的布景搭建的。 潘楠和黛茜她们也已经等候在舞台旁边。 黛茜和魏茵都是华美的装扮,黛茜的裙子开口很低,丰满迷人的胸部若隐若现。而她们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潘楠。潘楠穿着黑色的t恤,深蓝色破洞的牛仔裤,手腕、颈项、腰部都戴着闪闪亮亮的饰品,她的模样本来就帅极了,配上这身打扮更加凸现出强烈的中性美,令人难以移开视线。似乎感受到了夏沫,潘楠忽然转过头,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比出加油胜利的手势。 尹夏沫也对她微笑挥手,想起那天潘楠在分组结束后说的话。 “我可以要求只和你同组。”潘楠倚着练功房的栏杆,认真地凝视她,“如果我坚持不和黛茜她们在一起,相信采尼也没有办法勉强。” “谢谢。”尹夏沫用毛巾擦去额头的汗水,想了想,“只是,没有人可以永远帮助我,终究我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站在舞台上。阿楠,到时候发挥你的实力吧,你是最出色的。” “不,只要你能唱出来,你才是……” “可是,我怕自己唱不出来。”尹夏沫叹息,在潘楠的面前,她无需掩饰什么。只有唱歌的时候有很多人在听,她就会…… “跟你同组的话,我可以帮你。”潘楠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关切地说。 “将来呢?”她笑了,“你永远帮我吗?”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组合,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帮你。”潘楠郑重地说。 尹夏沫怔住。 半晌,她轻声说:“阿楠,谢谢你。你把我当作朋友,所以想要帮我。但是,我希望能够靠我自己的力量站在舞台上。” “你太要强了。”潘楠无奈地摇头,右臂揽住她的肩膀,像男孩子一样搂紧她,“好吧,可是到演出的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你小心点!” “嗯,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尹夏沫笑着回答。 正想着,尹夏沫忽然听到身边的可欣紧张地喊: “糟了!主持人怎么没有介绍我们,她就下场了!她是不是忘了?!那……那……我们要怎么上场呢?!” 主持人从她们身边擦身而过,连招呼也没有跟她们打,就径直走到场边开始喝水休息。尹夏沫看了看对面的舞台,那个主持人也下场了,黛茜和魏茵露出面面相觑惊惶的模样,大约也是因为没有介绍她们出场。应该是采尼他们的安排吧,这么一想,她反而镇静了下来。 “你和我谁先出场?” 尹夏沫淡然若定地问可欣。 可欣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丝毫也不慌乱。两个舞台上,两个主持人同时下场,没有礼物派送,没有节目介绍,甚至连音乐都停止。台下的观众们顿时没有了兴趣,纷纷散去。 转眼之间。 场地冷清得可以用“门可罗雀”四个字来形容。 “我……” 可欣手足无措,额头急出汗珠来。这么冷清的场面怎么上台啊,一个人唱歌,下面没有观众,那多么尴尬。 正这时。 对面舞台上,潘楠出场了! 乐队奏起节奏强劲的音乐,潘楠以极帅的pose亮相,紧接着随节奏拍子她跳出一段热烈的拉丁舞,舞姿帅气又性感狂野。在酒吧驻唱多年,潘楠深知首先必须将观众吸引过来,而跳舞最容易挑动气氛。果然,几分钟的拉丁舞跳完,四散而去的观众们又渐渐聚集过来。 黛茜和魏茵看得又嫉又羡。 幸亏潘楠出场才挽回了冷场的局面,但是又怕她出色的表现会让她们黯然失色。 潘楠开始唱歌,她边唱边跳舞,短短的头发,中性美的面容,略带低沉的声线,帅气清朗的舞姿,举手投足间,仿佛有巨星的魅力。台下的观众们看得呆了,有人鼓掌,有人叫好,人群越聚越多。 “果然是潘楠。” 保时捷里,雅伦满意地说。五个女孩子当中,从开始集训到现在,潘楠一直都是最为出色的。她天生具有明星的气质,似乎只要她一走出来,无论哪个年龄层无论哪个性别都会被她吸引。 jam也很欣喜,因为潘楠毕竟是他没有经过选拔就直接推荐进去的。 “局面变得有趣了。” 采尼将视线转移到另一边,挑眉说。由于潘楠的出场,观众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走,可欣和夏沫的舞台下空空荡荡,连一个观众也没有。 “怎么办!……” 可欣快要绝望了。 场下那么冷清,所有的人都只注意黛茜她们的舞台,潘楠表现得那么好。没有机会了,她要被淘汰了,成为歌手的希望眼睁睁在她面前破灭。 “我和你谁先上场?” 尹夏沫又问了一次,她的声音很定,眼睛只看住可欣,似乎并不关心对面的舞台上发生了什么。 “啊?” 可欣茫然无措。 “放心,我会让人群看过来的。”尹夏沫微笑说,“你只要告诉我,你要先上场还是后上场。” “我……” 镇定的夏沫就像是她能够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欣顾不得去想太多了。第一个反应,她想后出场,没有观众的舞台看起来太可怕,如果夏沫先出场可以吸引些人群过来……但是,啊,不行,夏沫唱歌总是……万一夏沫先出场,说不定到她的时候场下人群更难聚集了…… 可欣咬咬牙:“我先上场。” “好。” 尹夏沫点头,接着便手拿麦克走上舞台。可欣惊愕,明明刚说自己先上场,怎么夏沫却走出去了呢。 七色彩虹。 晶莹剔透。 灿烂的阳光下,水晶玻璃的彩虹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芒。彩虹的左端,桔黄色背景的舞台上,走出一个手拿麦克的女孩子。女孩子穿一袭土耳其蓝色的裙子,皮肤白如象牙,海藻般浓密微卷的长发,眼睛也如海洋般淡静。 “大家好!” 女孩子对台下微笑。 静悄悄。 台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女孩子却笑得仿佛面对的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将声音提高些,语调轻快热情:“今天天气很好,是购物的好日子啊!出来购物呢,您不仅需要好天气,不仅需要专柜小姐周到的服务,您更需要愉快的心情!下面,我们马上请出新秀歌手——可欣小姐为大家献上一首歌!非常好听的《阳光》!” 她的声音清脆高昂。 语调里充满活泼泼的热情。 对面舞台下的观众几乎全都听到了她。 这时,潘楠已经唱完退场了,换上来的是魏茵。魏茵的歌声很不错,但是在表现力上毕竟略逊一筹,观众们正觉得有点不耐烦,耳朵里听到这个有煽动力的声音,有部分人群便转过身子看了过去。 “今天是可欣小姐第一次正式在公众面前表演!可欣小姐不仅容貌甜美,而且歌声也非常甜美,只是——”女孩子故意停顿了下,对台下渐渐聚集起来的观众调皮地眨眨眼睛,“只是因为是第一次表演,她有一点点紧张呢!” 观众们笑起来。 笑声里充满善意。 舞台上的女孩子拿着麦克,带头鼓掌,高声说:“来!让我们欢迎可欣小姐!用我们最真诚的掌声,给她最多的鼓励!” 掌声四起。 台下的人们似乎完全被她极具热情和煽动力的话语吸引,视线从洗发品宣传舞台转向防晒品宣传舞台,同时也为即将出场的可欣鼓掌加油。 乐队奏起音乐。 尹夏沫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她右臂伸向舞台边可欣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被带过去。 身穿粉红色公主蓬蓬裙的可欣甜美羞怯地出场了。而此时,另一个舞台下,只剩下很少的人还在继续看魏茵唱歌。 保时捷汽车里。 红宝石戒指在采尼手指闪出深邃的光芒,他目不转睛地遥望已经静静退站在舞台角落的尹夏沫。 “聪明的女孩子!”雅伦赞叹,“她使用的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而且这种吆喝式的引人注意法使用得很自然,没有丝毫的忸怩,也很能打动人,让观众产生一种怜弱的心境,给可欣出场打下很棒的基础。” “确实很聪明。”jam附声说,“她刻意避开潘楠的表演,趁对方实力最弱的时候介绍可欣上场,把握的时机很好。” “她为什么不自己上场?”既然是很好的时机,她自己把握住不是更好吗?雅伦忽然有点困惑。 “也许是她很善良,”jam说完又摇摇头,在圈里多年,看到的只是明星们为了出位不择手段,有几个是真正善良的呢。“也许是她仍旧无法在众人面前放开地唱歌,所以才让可欣去打头阵。” 雅伦没有说话。 有种感觉告诉他,夏沫并没有那么深的心机,是纯粹的善良让她这样去做的。可是,什么是善良,在娱乐圈的争斗中还有纯粹的善良吗? “场下空无一人,她能够毫不怯场忸怩,平时寡言少事,到舞台上却能够立时变得热情亲和。那么……”采尼紧紧凝望远处的尹夏沫,“是什么原因使她无法自若地唱歌呢?” 雅伦和jam面面相觑。 对啊。 以前一直以为尹夏沫是生性拘谨,所以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无法放开无法唱歌。可是,今天表现证明了她并非胆怯忸怩的女孩子,不应该出现那种问题才对。 桔黄色的舞台上。 可欣唱完了。 场下响起零散的掌声,不是非常热烈。有些观众在她唱歌的时候离去了,有些观众重新看回魏茵的表演。 不管怎样,没有出太大的纰漏,也没有太过冷场得丢人。可欣悄悄松一口气,感激地望向站在舞台边的夏沫。 尹夏沫鼓掌对她微笑。 可欣心中温热,于是她想要学刚才夏沫的方法来介绍夏沫出场。然而,看着场下迅速散去的人群,她脑中一片混乱,想不出说什么合适,慌乱间只对着麦克说了句—— “接下来……请大家看夏沫的表演……” 似乎没有人听到她说话。 人群依然以极快的速度散去。 场下的人们只有不到方才的一半,而且就算这些观众当中也有很多人已经转回身去看对面粉红色舞台上黛茜的表演。 黛茜上场了。 她的歌声妩媚略带沙哑,低胸的裙子,雪白诱人的肌肤,她边歌唱便摇摆出慢速的舞姿。舞姿愈慢,却反而衬得她愈性感,有种颓废的美丽。 观众们看得仿佛已窒息。 阳光是橙色的。 明亮的桔黄色舞台。 寂寞的舞台。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尹夏沫静静地出场了。她神态很宁静,唇边有微笑,土耳其蓝色的裙子在阳光下清澈纯洁,仿佛她是海洋的精灵。 她手握麦克: “我为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叫《钻石》。” 音乐响起。 空荡荡的舞台,空荡荡没有观众的场下,尹夏沫宁静地站在舞台中央,清清冷冷,就像整个空荡荡的世界只余她一个人,静静地开始唱歌。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而留下 …… 你为她买钻石 你为她伤心为她忧愁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歌声那样安静,透出寂寞沧桑的调子,然而却是无比轻快愉悦的节拍。尹夏沫安静地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眼睛里有种氤氲的感情。她歌声很静很静,静得就像深夜里一声极轻的叹息,叹息似有若无,仿佛那所有的泪都不愿被人听到。 “这首歌!” 保时捷车里,采尼大为吃惊,他紧紧盯住桔黄色舞台上的尹夏沫,脸上出现困惑的神情。jam也同样震惊地望向尹夏沫。 “你们以前听过?”雅伦不解地问。还以为是首新歌,或者是夏沫自己原创的歌曲,他从来没有听过。 “这首歌叫《钻石》。”jam回忆着说,“很多年前,这首《钻石》在酒吧里非常红,相传是一个酒吧女为了挽留自己的情人而唱的歌,其他酒吧女们很喜欢,便争相传唱。因为词曲都很好,曾经有许多公司想要灌录成唱片,但是那个酒吧女宣称这首歌只唱给自己的情人。酒吧女似乎颇有江湖地位,那些唱片公司只好放弃了。于是《钻石》只有在酒吧里才能听到。后来……” 雅伦等了一会儿。 jam遗憾地叹息:“后来……那个酒吧女死了,其他的酒吧女们为了纪念她,再没有唱过《钻石》。这首歌从此没有再流转下来。” “她居然会唱这首歌。”采尼抚弄着自己的宝石戒指,困惑地说。夏沫不仅会唱,而且她竟然能唱出那种沧桑婉转的感觉,声声句句含笑带泪,令听者的心仿佛也被揉碎了。 盛夏里灿烂的阳光。 熙熙攘攘喧闹的人群。 美丽的彩虹广场。 那么。 那么静的。 歌声。 尹夏沫寂寞地站在空荡荡的桔黄色舞台上。 轻声歌唱—— “…… 人人都爱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钻石 她高贵 她美丽 她纯洁 她无暇 我是卑微的随风而走的砂 我低贱 我漂泊 我世故 我复杂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彩虹广场上的人群停下了脚步,她们听到了歌声,旋律简单歌词直白,歌者的声音也寂寞安静。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首歌忽然打动了她们,让她们无法离开,让她们慢慢地走向那桔黄色舞台上的歌者。 场下。 如缓缓的潮水般。 人群越聚越多。 方才关注粉红色舞台上黛茜唱歌的人们也转回了身子,她们被蛊惑般地聆听尹夏沫歌唱。 歌声很静很静。 然而歌声里有能够使人感动的灵魂。 夏日的阳光洒照在一辆豪华加长的黑色宾利房车上,因为广场上人太多,雪白制服金色纽扣的司机只能将车速放缓。车前忽然冲过来一个小孩子,硬拉着妈妈的手向广场中心的桔黄色舞台跑去。 司机急忙刹车。 车里的震动使得欧辰抬起头来。 “对不起,少爷……” 司机连声道歉。 欧辰没有说话,他合起放在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揉了揉眉心,希腊雕塑般俊美的面容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旁边的沈管家恭敬地帮少爷将电脑收起来,然后轻轻将一杯白兰地放在少爷手边。少爷以前是不喝酒的,但是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之后,少爷忽然变得喜欢喝些烈性的酒。 宾利房车缓速从彩虹广场开过。 车窗降下。 欧辰沉默地喝了口白兰地,眼神漠然地望着窗外,他修长的手腕上缠系有一条长长的绿蕾丝,有些旧了,然而花纹繁复美丽,随风飞舞,轻盈地,就像它是被主人无比珍贵爱惜的。 清新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这样的夏日,这样的阳光,美丽的绿蕾丝,恍惚间有种宿命的感觉在空气里静静流淌。 尹夏沫站在舞台上。 阳光热辣辣地晒着她,水晶彩虹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台下的人群越聚越多,像涌来的潮水般喧闹。 她的喉咙忽然一紧。 闭上眼睛,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黑压压的人群。忘记人群!忘记人群!尹夏沫拼命告诉自己,紧紧闭住双眼。可是,酷热灼烫的阳光使她的喉咙阵阵紧缩。 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她害怕人群…… 尤其是那喧闹的乌压压的人群…… 渐渐地,她耳膜又开始剧烈地轰轰作响,紧紧闭起眼睛,要唱下去,她要继续唱下去,然而场下喧闹的人群,一波一波如海水般的人群…… 这一切。 就像那一夜……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 你为她买钻石 你为她伤心为她忧愁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那晚是她七岁的生日,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登上舞台。 母亲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老板劝她不要上场,钱照算给她。母亲一把推开老板,醉醺醺地喊,我露娜是讲江湖规矩的,拿钱就要唱歌,否则怎么在道上混!酒吧伴舞的人没来,母亲又醉眼惺忪地将正在向客人卖花的她抓上了舞台。 “…… 人人都爱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钻石 她高贵 她美丽 她纯洁 她无暇 我是卑微的随风而走的砂 我低贱 我漂泊 我世故 我复杂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猩红色的舞台上,光球疯狂地转洒下令人目眩的七彩,母亲穿着猩红色的低胸长裙,雪白的乳房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她边唱边跳舞。因为酒醉的关系,母亲舞步更加狂野,两颊潮红,眼睛里仿佛点燃着火把。 母亲声嘶力竭地唱着。 嗓子甚至有点唱破了音。 她那时虽然小,也知道自从那个叔叔离开,母亲就变得很不快乐。小小的她不知道该怎样为母亲伴舞,因为这首歌听母亲唱过很多很多遍,于是她开始为母亲伴唱。在舞台的角落里,她拿着麦克,随着节奏跟母亲唱“钻石~~”“钻石~~”“砂啊~~” 母亲越唱越疯狂。 歌声高亢得恍若能把酒吧的屋顶穿破,台下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母亲。 母亲唱着唱着,突然哭了,她失声痛哭,乐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哭了一阵子,又擦干眼泪,继续唱,她幅度很大地跳舞,舞步已经没有什么韵律,更像是疯狂的摇摆。 “…… 我知道你爱她 就像钻石般爱着她 哪怕她不爱你 你依然傻傻地爱她 就像我爱你一样 傻傻地爱着她 ……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爱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让你心软 还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会留下 ……” 昏暗的酒吧里,母亲声嘶力竭地歌唱,脸上的泪痕染污了浓艳的妆。小小的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让她想去抓住母亲,让母亲不要为那个叔叔那么伤心。还有她,还有小澄,她和小澄是那么爱妈妈啊。而且,她会帮母亲找到叔叔的,她发誓,她一定会的! 母亲狂乱地跳舞。 跳着唱着。 母亲忽然转过身,眼睛呆滞没有焦距,看着身后小小的她,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呆滞地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然后,母亲呆滞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绝望,然后,母亲直挺挺地,仰面从舞台上摔了下去。 “…… 为什么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惊恐尖叫的酒吧,疯狂旋转的七彩光球,小小的她颤抖着站在舞台上,母亲摔倒在舞台下。母亲的脸惨白惨白,鲜血从她的嘴巴里汩汩地涌出来,就像一只摔坏的木偶,四肢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 小小的她恐惧地望着母亲。 酒吧里乌压压喧闹的人群,母亲冰冷呆滞地躺着,一动不动。 小小的她猛地捂住嘴,耳膜“轰”地炸开,然后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到自己的喉咙“格格”地收紧,仿佛那可怕的声音是从体内轰然传来的。世界冰冷而没有声音,只有鲜血汩汩地从母亲的嘴巴里流淌出来。小小的她站在舞台边缘,颤抖着,她害怕,可是母亲躺在场下流血,她该告诉谁,她是那么那么的害怕。小小的她在舞台的边缘颤抖,脚尖一点点往前,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以摔死在母亲身边…… 桔黄色空荡荡的舞台。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抖,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喉咙紧缩干哑,盛夏的阳光酷热地照耀在她身上,彻骨的寒冷。她的耳膜在轰声作响之后,归于宁静,彻底的宁静。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音乐。 也听不见自己的歌声。 黑色加长的宾利车里。 就如刺目的闪电! 在喧闹的广场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成百上千的众人里,当欧辰自车窗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就像所有的阳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阴影。她身上的阳光太过强烈,刺得他有一瞬间的失明,她恍若在令人眩晕的光圈里,世间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远处的舞台。 那个身穿海洋般蓝色裙子的女孩。 阳光下,那女孩子有海藻般浓密的长发,而她苍白失魂的模样就像即将要幻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 她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没有看到任何人。 而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如飓风般—— 欧辰的脑袋里猛然闪过一阵剧烈的疼痛! 用力握紧手中的酒杯,他下颌绷得紧紧的,不让自己发出痛声,而瞳孔深处却已转为痛楚的深绿色。为什么,她是那样的熟悉,为什么,她是那样的陌生…… 而这种陌生。 为什么让他的心里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少爷……” 沈管家迟疑地问。方才少爷突然让司机把车停下来,已经过了好几分钟。马上就要跟英国一家银行的董事见面,少爷若是迟到会给人留下太过倨傲的印象。 正这时—— 沈管家也看到了那个女孩子,他惊恐地睁大双眼! “怎么回事?!” 保时捷车里,采尼皱眉,刚觉得夏沫表现得很出色,她就忽然古怪地不唱了。场下的观众等了她几分钟,见她僵硬地一动不动,终于失去了兴趣,失望地纷纷离去。 “其实,夏沫的歌声很好。”雅伦感叹地说,“听起来仿佛很宁静,但是声音里有种很细的颤音,空灵的让人感动的颤音。她能够打动人,能够把观众不由自主地吸引过来,完全靠的是她自己歌声的魅力。” “但是,再好的歌声如果没有办法唱出来……”jam遗憾地摇头。夏沫这个女孩子,容貌、个性都蛮适合作歌手,今天听来似乎歌声也不错。只是,一个没有办法在人前唱歌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歌手呢? 采尼也摇摇头。 他拿起笔,在文件夹里“尹夏沫”的名字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刺目的“x”。 空空荡荡的舞台上。 尹夏沫深呼吸。 她睁开眼睛。 场下的观众已经基本上走光了,可欣困惑地看着她,对面的粉红色舞台中黛茜开始唱第二首歌。 终究还是不行啊。 尹夏沫淡淡地笑了笑,呵,她以为自己可以战胜过去的阴影。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里她经历了那么多,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还以为已经坚强得无所畏惧了呢。结果,她还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女孩。 拿着麦克的手滑落到身侧。 她准备下场。默默望着舞台上自己斜映的影子,虽然最初没有强烈的想做歌手的欲望,但是真要离开了,她却忽然有种冰凉的失落。 “啊——!” “啊————!” 熙熙攘攘的彩虹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彩虹广场上,车辆拥挤的彩虹广场上,无数气球飞舞无数橱窗闪亮的彩虹广场上—— 无比兴奋的—— 尖叫声—— 呼喊声—— 如大海潮汐般—— 自后向前—— 突如其来地—— 狂涌而至! 那兴奋的呼喊声就像龙卷风般令人眩晕,就像闪电般迅速传开,就像海啸般气势磅礴。 这突如其来的狂热的尖叫声使得尹夏沫怔住。 舞台上,她站定身子。 向声音传来的广场中心东侧望去。 保时捷里。 采尼他们也吃惊地透过车窗往广场的尖叫中心看去。广场上人太多了,而且人们突然全都疯狂地拼命挤在一起,采尼他们根本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粉红色的舞台上。 黛茜的歌唱被尖叫声打断,她怀疑地向广场东侧望去。魏茵和潘楠也站在舞台的角落里,向人群拥挤的中心看去。 魏茵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黛茜震惊地捂住嘴巴! 潘楠也不由错愕地怔住了。 黑色加长宾利车里。 沈管家连声吩咐司机立刻开车,他心里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少爷的脸色,唯恐少爷想起来关于那个女孩子的回忆。然而,彩虹广场上所有的人忽然疯狂地拥挤在一起,挤得水泄不通,宾利车竟然无法开动了。 欧辰依旧凝望着舞台上的女孩子,神情专注,酒杯在他手指间握紧,他却早也将它忘记了。 女孩子黯然地准备下场了,却又站住,她望向人群拥挤的中心,眼睛里骤然闪出惊讶和微怔的神色。 欧辰顺着她的视线自车窗望出去。 只见广场中,从疯狂尖叫的人群里渐渐分出一条窄窄的道路来,几十个电视台的记者,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对准一个绝美如清晨白雾的少年。那少年肤如美瓷唇如樱花,似笑非笑,恍若有着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貌。 她在看的就是这个美少年吗? 欧辰下颌紧绷。 一股莫名的妒意让他的瞳孔黯绿黯绿,俊美的面容顿时变得冰冷起来。他深呼吸,努力想要赶走这种荒诞的感觉。然而脑中又是一阵闪电般袭来的巨痛,他的嘴唇痛得苍白。 沈管家也从车窗看到了那个美少年! 他又一次瞪大眼睛,赶忙回头看看少爷的表情,见少爷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才险险松口气。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洛熙!” 雅伦震惊地低呼,是啊,也只有每次洛熙出现在公众场合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采尼和jam大吃一惊,事先没有听说洛熙也要在彩虹广场作活动啊。他们三人连忙从车里出来,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兴奋狂热的人群中,在无数记者、话筒、摄像机的包围下,洛熙的唇角有一抹奇异的微笑。他向广场中心的水晶彩虹走去,潮水般乌压压的人群也随着他向水晶彩虹涌去。 水晶彩虹的右端。 桔黄色的舞台。 舞台上那个怔住的女孩子穿着海洋般蔚蓝的裙子。 洛熙望着她。 从拥挤兴奋尖叫的人群中,洛熙的目光里似乎只有她,他向桔黄色的舞台走去,所有的记者和摄像机也都注意到了洛熙的视线,那舞台上的女孩子顿时也成为他们注意的焦点。 洁妮紧紧跟随在洛熙身后。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要来看看夏沫学姐的表演情况,不料当夏沫学姐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洛熙让她拨通了几大主要媒体记者的手机。想必其他的记者是闻风而至,呼啦啦竟然来了这么多。 洛熙…… 应该是很喜欢夏沫学姐吧…… 洁妮望着桔黄色舞台上的尹夏沫,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欣慰。 洛熙已经走到了桔黄色的舞台下。 然后。 他飞身跳上舞台! 无数闪光灯刺眼地闪起,各家电视台的摄像机都对准了洛熙和尹夏沫,记者们兴奋地喜形于色,成百上千的人们也好奇地开始打量站在洛熙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尹夏沫微怔地站着。 她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洛熙。洛熙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睛乌黑如玛瑙,里面似乎蕴有淡淡的雾气。他对她微笑,笑容里竟然没有任何嚣张和恶意,也没有示威和招摇,那么纯净的笑容。 在他微笑这一刻。 尹夏沫的心突然仿佛被什么用力撞击了! 洛熙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笑容如盛夏阳光,面对舞台下所有的记者和人群:“她叫尹夏沫,是我的好朋友。以后她会正式成为一名歌手,大家要多多支持她!请记住她的名字,‘尹夏沫’!她将会给大家带来很多好听的歌!” 场下在几秒钟的震惊之后。 忽然爆发出惊雷般的掌声和呼喊—— “支持洛熙!” “永爱洛熙!” “支持夏沫!” “永爱洛熙! …… 在铺天盖地的加油和呼喊声中,洛熙接过尹夏沫手中的麦克。 他开始唱歌。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桔黄色舞台下面,原本在购物的人们听说洛熙在唱歌全都涌了出来,还有很多人通过正在彩虹广场购物的朋友手机相告得知后,也从市区各处赶了过来。 彩虹广场拥挤得水泄不通。 难以想象一个小小的广场上竟然可以容纳成千上万的人。 洛熙握着尹夏沫的手。 他一首歌一首歌地唱,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那所有的歌都是送给她一个人的。尹夏沫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明亮的阳光晃花了她的眼睛,这一刻,她无法思考,台下的喧闹仿佛都变得不真实。只有洛熙的手紧紧握着她…… 就像时空忽然凝固住。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华丽的玫瑰色舞台,华丽的水晶吊灯,她孤零零站在强烈的灯光下……僵硬……恐惧……听不到音乐……洛熙从黑暗的观众席中唱出歌声……他像光明的少年,走上舞台,左手拉住她,右手拉住小澄…… “洛熙跟夏沫什么关系?” 雅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桔黄色舞台上的那两个人。不是说洛熙跟潘楠才是旧日相识吗?总不会这么快洛熙就跟夏沫又发展出一段什么感情吧。 “如果没记错,洛熙这是第一次为其他歌手捧场。”jam也很困惑。洛熙在圈里虽然人脉很广,但是从不跟别的歌手合作,别的歌手演唱会的嘉宾邀请也从不接受。而他居然会为了甚至连歌手还不是的尹夏沫,不惜在公众场合露面,甚至帮她吸聚人气。 采尼陶醉地望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洛熙。 终于在洛熙唱歌的间隙,他才舍得移开视线,想了想,低头把文件夹里“尹夏沫”名字旁边的红色“x”涂去了。 粉红色舞台下一个人都没有了。 魏茵失落地望着对面舞台上的洛熙和夏沫,叹口气。如果今天比的是人气,那么她们五个人当中,谁的人气也不可能比尹夏沫更高了。 黛茜却忽然扭头看向潘楠,冷笑说:“怎么,洛熙不是你的朋友吗?他不来为你站场子,反而跑去尹夏沫那里?哼,尹夏沫不也号称是你的朋友吗?你真是可笑又可怜!” 潘楠没有理睬黛茜,直接把黛茜的话当作空气忽略掉。在英国就认识了洛熙,从他的故事里,尽管还没有见过夏沫,她就已经很欣赏这个叫夏沫的女孩子了。 “对不起,少爷。广场人太多,所以车子无法……” 少爷冰冷沉默的神情使得司机浑身冒出冷汗,连声惶恐地解释。从他三年前开始为少爷开车,少爷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对他言辞苛厉,然而,或许是少爷天生的倨傲和尊贵,每当少爷神情稍有不悦,他就会坐立不安。 欧辰没有听到司机的说话。 那少年和少女紧紧相握的手,如针扎般,让他的脑中突然刺痛得难以忍受!欧辰轻轻用手指揉住额角,闭上眼睛。他沉默地将水晶酒杯中的白兰地一口喝尽,胸口便也顿时生出火辣辣的感觉。 “少爷?” 沈管家不敢让少爷再停留下去,小声地试图分散少爷的注意力:“银行董事那里,是否需要通知一下,由于堵车您将会无法准时出现?” 欧辰仰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下颌绷得很紧,有倨傲和孤独的线条。过了好久好久,他沉声说: “告诉西蒙,今天的约会取消。” 沈管家惊怔,今天的会面对公司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少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让他又不敢多说什么。 “还有,”欧辰慢慢睁开眼睛,再次凝望住远处舞台上那个穿蓝裙的少女,“去查出来她是谁。” 第9章 当晚,所有电视台的娱乐节目全都重磅新闻播出洛熙出现在彩虹广场,同新人尹夏沫同台歌唱的场面。各台节目主持人争相猜测洛熙和尹夏沫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洛熙自出道以来绯闻不断,但一向只和当红女艺人走得较近,跟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有所牵涉还是头一次。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和杂志也都全体套红头条,将洛熙为了给新人尹夏沫加油捧场而亲临彩虹广场的照片作为杂志封面刊出。 接下来的几天,凡是有关洛熙彩虹广场事件的电视节目全都收视率居高不下,凡是登出有关洛熙彩虹广场事件新闻的报纸杂志全都一售而空。相关的一些报道也由此竞相出炉,比如尹夏沫是否洛熙的新女友、洛熙是否已和当红人气歌手沈蔷正式分手、沈蔷情绪低落圈中密友前来劝慰…… 下午。 sun公司二楼办公室。 桌面上,一本杂志的封面正是洛熙和尹夏沫。洛熙握着尹夏沫的手,他微笑着凝视她的眼睛,桔黄色舞台上两人就像金童玉女般登对。 雅伦放下电话,对办公桌后面的采尼说: “又是一档节目邀请夏沫参加。” 自从周日洛熙出现后,就开始有无数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公司来,要求采访夏沫,要求公司提供夏沫的资料,邀请夏沫上节目。一夜之间,仿佛夏沫已经红了! 采尼笑着抚摸手指上的宝石戒指: “洛熙不愧是洛熙,只要跟他沾上关系,立刻就可以成为世人的焦点。看来夏沫是有一些运气的。” 雅伦有些迟疑:“可是,夏沫唱歌……”按说凭借夏沫目前颇高的曝光率,趁热制作唱片发行唱片非常合宜。可是,没有办法在人群面前唱歌的歌手能叫做歌手吗? 采尼翻开文件夹,五个女孩子的照片全在里面。 “你觉得谁有资格正式发片?” “潘楠。” “ok!潘楠全票通过。”采尼满意地笑,接着问,“还有谁呢?” 雅伦的目光在照片上扫过,可欣,黛茜,魏茵,夏沫,他摇摇头,又看了一遍,黛茜,夏沫…… “黛茜也不错,可是,似乎欠缺亲和力,人群可能会暂时被她吸引,然而始终无法长久。”雅伦觉得很可惜,黛茜其实也是很用功的女孩子,也很有野心,但是公司里已经有同类型的薇安了。薇安虽然最近丑闻缠身,毕竟有了相当多的fans基础,黛茜是不可能逾越她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红宝石戒指闪出幽深的光芒,“夏沫究竟能不能放开地唱歌。” 话音未落。 采尼的手机响了起来。 还是那家法国餐厅。 白底红格的田园风格桌布,锃亮的银质餐具,细颈花瓶里插着一只白玫瑰,红色的沙发椅,小提琴手拉出优雅浪漫的曲子。 客人依旧不多。 旁边有绿色植物掩遮,位置十分僻静。 “在想什么?” 洛熙放下手中的刀叉,凝视对面的尹夏沫。自从彩虹广场那日,这是第一次又见到她。原以为她可能会对他变得友善起来,当然也可能她会嫌他多管闲事。不管她是哪种态度,他都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而她只是安静地吃饭。 “东西那么好吃吗?”洛熙略带埋怨,“好吃得都不肯稍微留意一下我吗?那下次再也不要带你来这家了……” 尹夏沫抬头望向他。 目光很静,她细细地打量他,看了他很久,眼神澄净而认真:“请你告诉我。” “……?”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彩虹广场?”她眼珠动也不动地凝望他。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洛熙轻轻地笑。 “是为了——炫耀?” “炫耀?”他笑如绯红的樱花,“如果为了炫耀,我应该出现在粉红色的舞台,让人山人海的观众反衬出你的冷冷清清。那样不但能够炫耀,而且也能够伤害你,让你成为歌手的愿望彻底破灭。” 她沉默。是,他应该那样做才对。当年让他离开,他不是恨她的淡漠吗,那就应该这样报复她才对。 “夏沫……”洛熙也沉默了。良久,他抿紧嘴唇,低声说,“你怎样才能不这样对我呢?” 她错愕地望着他。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洛熙眼珠乌黑,眼底有种受到伤害的脆弱,“自从五年前出现在你的面前,就仿佛我是你的敌人,你小心翼翼地防备我,宣战般地警告我,好像我是可怕的病菌……也许,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把别人送我的东西随手扔掉,不应该在你送我到机场的时候愤怒地说我要报复。可是,夏沫,你真的不能感受到我的心境吗?” 她怔住。 他的声音低哑:“每当我喜欢上哪家人,他们最终却总会选择放弃我……你能明白那种被人当作垃圾扔掉的感觉吗……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只是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会很难过,只是在难过的时候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可是,我对你、对小澄、对尹爸爸尹妈妈做错过什么事情吗?” 尹夏沫静静地望着他。往事一幕幕从她的脑海中浮现,没有,他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伤害她的家人的事情。 可是…… 她心底骤然抽痛,眼睛也黯淡了下来。 不过…… 那些事又何尝是洛熙造成的呢?仔细想来,其实她也许是在迁怒于洛熙吧。任性别扭的并不是洛熙,而是她自己。 “对不起。” 尹夏沫轻声说。 洛熙的眼眸深处恍如有绝美的夜雾,湿润而晶莹,他对她微笑,因为他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歉疚和诚意。 “谢谢你。” 他忽然又笑得像个孩子。 尹夏沫完完全全地怔住,她怔怔地看着洛熙的笑容。是她以前想的太多了吗?原来在他盔甲般的自我保护之下,竟然可以单纯地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开心,以前她却总是用阴沉的动机去揣测他。 这一刻,她暗暗有些羞愧。 意大利名家设计的黑色办公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墨绿色的窗帘,白色蕾丝的窗纱。秘书西蒙安静地站在旁边,自从他将几本杂志送到少爷的桌上后,少爷已经望着那封面上的女孩子出神了好久。 少女凝望着少年的眼睛。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洒照在她和他的身上。 指尖拂过杂志封面上那少女的脸庞,她海洋般的眼睛,她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然后,欧辰的手指渐渐握紧,俊美冰冷的面容流露出一种困惑。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日在彩虹广场见到这个女孩子,他就无法将她从自己的脑海中赶走,总是会在每一秒的无意中想起她。 昨晚…… 他又做那个噩梦了。 漫天的夜色,漫天的迷雾,女孩子的背影淡淡地消散,痛苦的悔恨,无论怎样挣扎怎样努力也无法缓解的心痛,女孩子的背影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她没有回头,被黑暗吞没…… 依然有樱花树…… 依然有绿蕾丝寂寞地飘在夜空中…… 请求她…… 呼喊她…… 她留给他的只有决然的背影…… 无论如何请求…… 无论如何呼喊…… 她消失在夜色里,甚至不肯回头,竟然连回头再看他一眼也不肯…… 世界漆黑…… 再无光亮…… 生命也从此再不完整…… 他惊恐地从噩梦中醒来!汗水淋漓,心脏疼痛得令他不停地喘息,黑暗中,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变凉。五年了,从没有看到过梦里女孩子的模样,他苦笑着闭紧眼睛,而这时,彩虹广场那个女孩子的面容忽然又一次闪入他的脑海。不知不觉,他在床上整整坐了一夜,美丽的绿蕾丝在枕边安静地陪伴着他。 今天,西蒙找来了一些关于那个女孩子的资料。 她叫尹夏沫。 她是sun公司还没有正式出道的歌手,当日在彩虹广场的演出是在进行现场人气的比拼。她出身孤儿院,养父母双亡后她自己独立抚养一个弟弟,生活很窘迫,但是仍在坚持读大学。 尹夏沫…… 他应该熟悉这个名字吗?为什么,这个名字,那样陌生,却又可以揪动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小提琴家在法国餐厅里拉出优美轻快的旋律。 玫瑰在花瓶里散发清雅的香气。 自从那句“对不起”、“谢谢你”之后,就像解除魔法的咒语般,尹夏沫的心结仿佛解开了。同类的人不见得一定会互相伤害,也许,沟通起来会更加容易,许多话不用多说便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然后她发现,原来自己和洛熙竟然也可以象多年好友般交谈。 “为什么想要作歌手?”洛熙问她。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只要站在舞台上,她似乎都有某种难以克服的心结。她从来不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人,因此,他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她试图要当歌手。 尹夏沫淡淡地笑: “我需要钱。” 没有想到她居然回答的这么直接,望着她澄静的眼睛,洛熙的心底仿佛有股暖流静静地淌过。是的,她已经象朋友般地跟他说话了。 “如果……” “如果你说出那句话,”她拿起咖啡杯,轻轻放在唇边,“我以后还敢跟你说什么呢。” 洛熙望着她。 她神态宁静地喝着咖啡,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裙,却象公主一样优雅。她抬眼看他,眼睛澄静淡定,微笑说:“你若是用金钱来帮助我,我会觉得自己很廉价。” 看出她眼睛里的坚决,他了解地低声说: “所以,一定要当歌手?” 尹夏沫笑了笑,思绪有些漂移,想起前几天当小澄从杂志上看到她和洛熙舞台上照片时的反应。 ………… …… “为什么?!” 尹澄痛心地将杂志放在她面前,他的脸有些涨红,可是仍旧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她的身子僵住,原打算过一段日子再跟他说,免得影响他的高考和志愿填报。静静呼吸,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他说: “就是这样。” “姐!” “我想当歌手,就是这样。”她眼神淡淡的,仿佛这不过是再微小不过的一件事情。 尹澄瞪着她,沙哑地说:“又是为了我,对不对?是为了我的学费?还是为了我的医药费?姐,难道我就永远只能是你的负担吗?” “跟你无关。” 她回避了他的目光。 半晌,他眼睛黯淡:“姐,我想报建筑专业。” 她一惊:“不可以。” 尹澄静默。从小到大,姐姐为了他在孤儿院跟其他的孩子打架,为了他拒绝去只想收养她的家庭,为了他的病中途休学,为了他去四处打工,为了他甚至…… 这一刻他甚至不关心姐姐是如何重新与他小时候一直喜欢的洛熙哥哥遇上,整个人被一种痛心的情绪包围。 他不要去上美术系。 只有学建筑,去画图纸,才能为家里多挣些钱回来。 “小澄,”尹夏沫拉住他僵硬的胳膊,柔声说,“不要想太多,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想当歌手,想进入娱乐圈。不要去学建筑,你是天生的艺术家,自由创作才是你的价值。” “我已经决定了。” 她想了想:“把入学志愿表给我。” “我要学建筑。” “我说了不可以。”她皱眉,“我帮你填志愿表,快,把它拿过来。” “已经交到学校去了。” 尹夏沫瞪着他,终于还是压下胸中的火气,转身走到电话机前,快速地按了一串号码:“您好,请问是学生处吗?……我是尹澄的姐姐……他填的入学志愿表……” 话筒突然传来“嘟嘟”的忙音。 尹澄的手指压在挂断键上。 “姐,你看看我。”他沉痛地说,“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由我来照顾姐,而不是姐你一直照顾我。娱乐圈那么混乱复杂,你不能去!姐,让我照顾你好吗?不要去打工了,不要那么拼命地去挣钱,我早就长大了,我能够挣到钱。我可以边学建筑边画图纸,如果不够,我也可以画画卖给画廊。但是我不想学纯美术,那样会让我们的收入不稳定……” “够了!”她低喊着打断他,“我是姐姐,所有的一切不用你管!走,先去把你的志愿表拿回来修改!” 尹澄站立不动。 她慌乱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学建筑,”他看着她,“你不要进娱乐圈。” 尹夏沫惊怒之下挥起手掌! “啪——!” 这一记耳光把尹澄的脸打得侧了过去!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呆怔住,空气仿佛凝固了。良久,她的手指僵硬地握紧,僵硬地垂在身旁。望着他震惊郁痛的双眼,她的面容竟然渐渐冰冷起来,不带一丝感情: “好,那我告诉你。我想踏入娱乐圈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只靠每日每夜零碎的打工,就算你也出去打工,又能挣到多少钱?我不想再过穷日子,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哪怕用尽所有的办法,我也要把握住它。所以,不管你是否喜欢,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会去实现它。” 尹澄面容苍白。 他死死地瞪着她,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而你,”尹夏沫眼神冰冷,“如果你不学美术,那么,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姐姐了。” …… ………… 清雅的法国餐厅。 “是。” 尹夏沫放下咖啡杯,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自从那天发生争执之后,虽然小澄还是照旧做饭和收拾家务,但是再没有跟她说话,两人陷入了冷战。她后悔当时过于冲动,从小到大,她从没有打过小澄,那一刻为什么情绪就象忽然无法控制了一样呢?可是,如果打小澄一巴掌,能够让他以为她真是为了自已的欲望才进入的娱乐圈,能够让他不带着愧疚去继续修习美术……这一巴掌打下去虽然让她心里又酸又痛,她也决不后悔。 “我一定要当歌手。” 她脸上闪过坚定的神色。 洛熙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终于,点头说: “好。” 说完,他扬手唤来服务生,结帐买单,然后站起身,拉住她的右手,向餐厅门口走去。夹道两边其他用餐的客人这才发现原来天皇巨星洛熙竟然跟他们同在一个餐厅,一个个仰起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尹夏沫被他拉着向前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挣扎着低喊说: “洛熙……” 洛熙回头,笑着对她眨眨眼睛: “跟我来。” 空旷的舞台。 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没有一个人,深红色天鹅绒的窗帘阻挡了所有的光线,就像黑夜一样。只有舞台的上方打出一股白色的灯光,光芒雪亮,照耀在舞台中央。 尹夏沫站在那束光线里。 洛熙坐在钢琴前面,他的手指按下黑白琴键,音符轻柔地跳跃,竟然是《钻石》的旋律。 白天的宝莱音乐厅原本是谢绝进入的,尹夏沫不知道洛熙是用什么方法使得音乐厅的经理毕恭毕敬地迎接他和她进去,安排灯光师打好灯光后又同灯光师悄悄地离开。 偌大的音乐会场,便只有她和洛熙两个人。 “你唱这首歌很好听。” 纤长的手指弹着钢琴,洛熙唇角有抹微笑。五年前,他其实并未真正听过她唱歌,她和小澄总是跳舞和伴唱。而彩虹广场上,他是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那么有穿透力,那么有感情。也许,她真的应该做歌手。 “你听到了?”尹夏沫怔了怔。他不是偶尔经过才看到她吗?怎么会听到她唱歌。 “是啊。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彩虹广场,把车停在你无法发现的地方,等了很久,才等到你唱这首歌。”他抬头看她,微笑,“再唱一次给我听好吗?” 她望着他。 他的眼底柔亮如星: “只有我这一个观众,就唱给我一个人听,好吗?” 空旷的舞台上。 雪白的光芒里。 面对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尹夏沫开始歌唱。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而留下 …… 你为她买钻石 你为她伤心为她忧愁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人人都爱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钻石 她高贵 她美丽 她纯洁 她无暇 我是卑微的随风而走的砂 我低贱 我漂泊 我世故 我复杂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她明白洛熙的用意。他带她到这里来是想让她熟悉舞台,熟悉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觉,消除无法面对观众唱歌的心结。 这也是她自己希望做到的。 想要当歌手,必须学会在无数观众面前歌唱。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歌唱,克制住面对观众席想闭起眼睛的念头,她强迫自己将眼睛睁开看着台下。 不用怕,尹夏沫,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能力的小女孩了。她的指甲刺痛地掐进掌心,默念着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要忘记过去,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尹夏沫,你不能够再是过去那个站到舞台上就浑身颤抖的小女孩了! “…… 我知道你爱她 就像钻石般爱着她 哪怕她不爱你 你还是傻傻地爱她 就像我爱你一样 傻傻地爱着她 ……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爱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让你心软 还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会留下 ……” 手指优雅地弹动黑白琴键,洛熙望着舞台中央那光柱中的尹夏沫。她倔强地站着,背脊笔直,双手在身侧僵硬地握成拳,眼睛里有些慌乱和恐惧,却似乎在强迫她自己眼也不眨地定定地盯着台下的观众席。 他可以听出来她的喉咙渐渐发紧。 她的歌声也在发紧。 “看着我。” 洛熙在钢琴声中轻声说。 尹夏沫呼吸有些紊乱急促。黑暗中,台下的观众席仿佛是吃人的猛兽,低哑地咆哮着,悄无声息地变幻着形状,放缓了庞大的身躯,向她一步一步逼近。 似乎有人在说话。 她听不清楚。 耳膜轰轰作响。 洛熙将手指的力道放得重些,钢琴声骤然变得大起来,他的声音在琴声里格外清晰: “夏沫,看着我。” 她惊怔地转头看他。 钢琴声在空旷的音乐厅流淌。 “台下不过是一排排空的座椅,只有我,是你的观众。”洛熙宁静地看着她,“歌是为你自己而唱,为你的观众而唱,并不是为空的座椅和恐惧而唱。所以,如果你需要看着什么,那就看着我。” 他的笑容宁静而悠远,眼珠乌黑闪亮,唇色美如樱花。就像五年前那个喝醉啤酒的夜晚,淡淡的星光,微醺的夜雾,美丽的樱花树。没有分离,没有忧愁,没有怨恨,一切美好如梦。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而留下 …… 你为她买钻石 你为她伤心为她忧愁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幔让音乐厅暗如深夜,洛熙弹着钢琴,手指没有停歇地在黑白琴键上,一遍一遍弹着同样的旋律。舞台上雪白的光束,光束里尹夏沫一遍一遍唱着同样的歌。她望着他,他对她微笑,那笑容就如淡淡的雾气,温暖、氤氲,弥漫在空气里,让一切都变得宁静而舒缓。 她的歌声渐渐不再那么紧张。 她眼中的慌乱一丝一丝地远去,重新变得澄静透明。 她的神情也渐渐恢复平日的淡定。 “…… 人人都爱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钻石 她高贵 她美丽 她纯洁 她无暇 我是卑微的随风而走的砂 我低贱 我漂泊 我世故 我复杂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 黑暗中,音乐厅的侧门轻轻被拉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那人影从后面一直走到观众席的第一排,在座椅的正中央坐下。 尹夏沫看向那人影。 潘楠在观众席的座椅中笑着对她挥手,比出“真棒”的手势,然后静静地拖腮听她唱歌。 洛熙边弹琴边凝望尹夏沫,直到她的视线从潘楠那里又转移回来。他微笑着,仿佛毫不疲倦地,不理会她是否在唱,一遍一遍地弹出《钻石》的旋律。 看着洛熙的眼睛。 尹夏沫的心再次沉静了下来。 “…… 我知道你爱她 就像钻石般爱着她 哪怕她不爱你 你还是傻傻地爱她 就像我爱你一样 傻傻地爱着她 ……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爱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让你心软 还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会留下 ……” 就像是事先彩排过的,在潘楠进来之后,每隔几分钟便会有人从音乐厅的侧门走进来,在观众席中坐下听她唱歌。 先是可欣。 然后是jam。 然后是雅伦。 然后是采尼。 然后是音乐厅的经理。 然后是灯光师。 然后是陌生的人。 又一个陌生的人。 再一个陌生的人。 …… 宝莱音乐厅的观众席上,从三三两两的人,渐渐变成七八个人,然后十几个人,接着几十个人。观众们都很安静,在黑暗里凝神听尹夏沫将《钻石》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唱着。 深夜。 泡沫酒吧。 闹市区最著名的酒吧就是泡沫酒吧,此时正是它最热闹的时段。森林般深绿色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里闪烁莹莹的光彩,酒吧里灯光昏暗,每个角落都坐满了客人,来往穿梭的服务生,酒杯相碰的声音,轻语声,大笑声,调酒师们令人目不暇接地玩出许多花式调出各种鸡尾酒,乐队在前面的舞台上疯狂投入地唱着摇滚,使酒吧里的热闹high到最高点。 酒吧的吧台边有一个僻静的位置,盆栽的深绿色树木将它和其他喧闹的区域巧妙地分开,既保持它的清净,又不会阻碍视线。初次来到泡沫酒吧的很多客人都试图坐在这个地方,然而服务生总会抱歉地请他们到别处就座。曾经也有喝醉酒的客人硬要坐过去,甚至跟酒吧的保安发生冲突,最终的下场却是被“送”出门去。 久而久之。 没有人再去接近那个座位。 那里变成泡沫酒吧最神秘的一个角落。 今晚,那里竟然有了一位客人。 因为植物的掩映,酒吧里的人们只能隐约看到他的侧影。俊美英挺的身材,漆黑的头发,手腕上缠系着一条绿蕾丝,他沉默地喝酒,五官轮廓优美而稍显倨傲,浑身透出一股欧洲贵族的古典高贵之气。细心的话,可以发现他喝白兰地的酒杯是名贵的riedel水晶酒杯,坐的也是以前从未在酒吧里出现过的法国名家设计的吧椅,仿佛这些都是店里为了他而特意准备的。 一些女人和男人心醉于他的风采,试图装作无意地走近他、与他攀谈。可是,每当她们刚走到距离他周围三米左右时,就会有服务生礼貌地将她们阻止,解释说那位客人不喜欢被打扰。 喧闹的酒吧。 那少年冷漠倨傲的背影与这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乐队声嘶力竭地弹奏演唱,客人们吵闹的说话声谈笑声,空气中弥漫着醺人欲醉的浓重酒气。水晶酒杯向前一推,吧台后的调酒师立刻恭敬地将白兰地倒入杯中。 欧辰皱眉凝视酒杯中轻晃的透明液体,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些许空洞,他微仰头,火辣的灼烈感顿时沿着喉咙燃烧而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宴会中离开,而来到闹哄哄的酒吧。望着酒杯,他没有表情地笑了笑,或许,是这世界太安静了吧,安静得仿佛有什么刚刚死去。 酒杯又空了。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低声说:“少爷,您已经喝了十……” 欧辰漠然地看他一眼。 调酒师噤声,连忙将白兰地倒上。 欧辰沉默地坐着,手指抚弄着酒杯的杯边,水晶轻轻发出清脆的声音。尹夏沫……对她没有一丝记忆……因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所以才会一点记忆也没有……还是……是他忘了什么……在失去的五年前的记忆里,他认识这个名字吗…… 自从五年前在医院中醒来,他的生命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父亲和沈管家说他一直住在法国,因为车祸意外使脑部受创造成部分记忆的缺失。 但是,他一向有日记的习惯,日记却找不到了,家里的佣人们全换成了新的,失忆五年中的照片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十三岁以前的照片。而且从那以后,他开始经常地反复做同样的噩梦,噩梦中痛得他无法呼吸。 究竟,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逼问过沈管家,沈管家指天誓地说他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并没有特别的内容,让他不用在意。虽然并不相信沈管家闪烁的言词,他甚至尝试去请私家侦探,可是,象他这样家世的子弟,关于他的信息一向对外界封锁得很好。在他提不出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私家侦探对寻回他过往五年的记忆这一任务也是束手无策。他试图努力自己去回想,然而,只要他去回忆,脑中就会剧痛得难以承受。 慢慢地,他终于渐渐放弃了。 直到在彩虹广场见到那个女孩子……那个叫尹夏沫的女孩子……仿佛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不去…… 乐队的摇滚唱完了。 酒吧里暂时变得安静了些。 欧辰漠然地望着舞台上乐队成员们七手八脚地收拾乐器,突然,即将移开的眼光突然地就那样凝在那里! 从昏暗的角落里。 有个女孩子走上了舞台。 她的笑容淡静美丽,温婉地跟乐队成员们讲着些什么,她似乎立刻就征服了那个乐队里所有的成员。乐队成员们纷纷重新拿起各自的乐器开始演奏,音乐响起,是一首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做《记得要忘记》。 女孩子走到舞台的麦克风架前。 她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安静透明得就像深夜的精灵,她对着酒吧里喧闹的人群,开始唱歌—— “…… 在就要转身前突然又想起你 相遇的那天漾着微笑的你 那个微笑 还是很美丽 可惜那个人常常要让人哭泣 ……”[本首歌词选自歌手s.h.e的专辑《青春影像馆》中歌曲《记得要忘记》] 昏暗的光线。 泡沫酒吧里被茂密的绿色植物掩映的角落,欧辰的胸口一阵闷痛。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嘴角扯出抹自嘲的苦笑。沉默地将白兰地再次仰头饮尽,他深呼吸,睁开眼睛。 可是—— 她并没有如同海水泡沫般消失…… 她真的站在舞台上,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 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 就如同你的心不适合谈安定 谢谢你让我伤过心 学会爱情并非执迷 人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事情 ……” 女孩子对着麦克风唱歌。 笑容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洁白如象牙的面容和浓密如海藻的长发使她看起来就像慵懒的小美人鱼。与那日在彩虹广场上的表现判若两人,在她身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紧张的痕迹,歌声放松自如,美妙动听。 欧辰的手指握紧酒杯。 背脊中仿佛有一点刺痛在全身慢慢扩展开来,他的眼底变得黯绿,下巴也渐渐绷紧。 僻静的角落里,他深深凝望那唱歌的女孩子。 她叫尹夏沫。 “…… 记得要忘记忘记 我提醒自己 你已经是 人海中的一个背影 长长时光 我应该要有新的回忆 …… 人无法决定会为谁动心 但至少可以决定放不放弃 我承认我 还是会爱着你 但我将永不再触碰这记忆 ……” 她在舞台上歌唱。 淡静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台下所有的人,又仿佛,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仿佛她的生命她的气息是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的,没有人可以抓住她,没有人可以接近她。 黑暗中。 欧辰沉默地凝视着她。 恍若有种宿命的气息在泡沫酒吧里流淌,他手腕上美丽的绿蕾丝轻轻飘舞了起来…… “…… 记得要忘记忘记 经过我的你 毕竟只是很偶然的那种相遇 不会不容易 我有一辈子 足够用来忘记 我还有一辈子 可以用来努力 我一定会忘记你 ……” 歌声淡淡地飘散在酒吧里。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客人们捧场地喊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女孩子却没有再继续唱,对鼓掌的客人们弯腰鞠了个躬,又对为她伴奏的乐队成员们致谢。接着她转身下台,走向酒吧里一个最黑暗的角落。 欧辰这才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斜斜倚墙而立,身材纤长优美,面容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是有种光芒仿佛珠玉般从他体内透出来,让人轻轻有些眩晕。 女孩子走向男孩子。 她对着男孩子微笑,那个笑容明亮如百合花,欧辰的心骤然抽紧。男孩子轻笑着拍拍女孩子的肩膀,低语几句,女孩子笑着低下头。然后两个人肩并肩从最偏僻无人的角落走出了泡沫酒吧。 酒吧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好像透进些深夜的寒气。 欧辰的手指冰冷冰冷,眼神也变得有些冰冷,他僵硬地绷紧下颌,将水晶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 夏夜的风轻轻吹来。 夜已经很深,小路上几乎完全没有车辆和行人了。夜空中有三两颗星星,月亮只有淡淡的轮廓,路旁的街灯幽幽暗暗。 小路并不宽。 路的两旁是各家各户高高的围墙。 路面是青石铺成,青石块略有凸凹,隙缝里隐约有小小的青草,走上去有忽而清脆忽而柔软的脚步声。 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斜斜拉长在青石路面。 “累吗?” 洛熙问身边的她。 这一晚,从生意最冷清客人最少的酒吧,到生意最热闹客人最多的酒吧,她唱了大约有八、九场。能够看出来她最初还是有些紧张,声音里仍旧无法克制地有丝僵硬,可是,她终究是倔强顽强的人,一丝退却的意图也没有,坚持着一首一首唱完。她越唱越好,越唱越放松,心结似乎也在慢慢的一点一点解开。 而刚才在泡沫酒吧里。 她的表现已经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 尹夏沫微笑着摇头,说: “不累。” 话刚说完,她却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鼻子酸酸的,眼睛困得仿佛马上就睁不开了。听到身边洛熙的低笑,她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努力试图把疲倦和睡意赶走。 “具备成为歌手的资格了,”夜色里,他的笑容被月光洒照出柔和的光芒,“高兴吗?” 望着他,她的眼底充满了淡淡的温柔,有种慵懒和亲近,不再象往日那样冰冷疏离: “谢谢你。” 洛熙凝望她,距离她很近很近: “谢我什么呢?” “……”她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些,这些的夜色,这样的夜风,忽然令人心悸,仿佛有些无法掌控的事情将要发生。她避开他的眼睛,望着青石隙缝间的细草,说,“谢谢你陪我这几天,让我能够不再恐惧舞台。希望将来可以有机会回报你……” “你错了,”他轻笑,“应该是我感谢你。” 她怔住。 深夜的小路。 寂静无人。 两人距离那么近。 彼此的体温互相氤氲着。 “知道吗?”洛熙的笑容美丽如樱花,隐隐透出些夜雾的妖娆,“我很感谢你喜欢上了我。” 尹夏沫错愕地仰起脸。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当初才会那么强烈地排斥我;因为喜欢我,你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我;因为喜欢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迷人的蛊惑,他眼珠乌黑幽亮,“你才会信任我,在我面前放松地唱歌。” 那声音里充满了雾气。 她脑中渐渐空白。 仿佛被催眠般,四周的夜色也袅袅起白色的雾气,微湿的青石路,遥远的星芒,他的笑容轻柔优美,一种温热的体香缭绕在她的鼻间和呼吸里。她望着他,在那一瞬间,眼底有些恍惚失神。直到夜风吹过,她悄悄将指尖掐入掌心,才让眼睛重新澄静淡漠起来。 洛熙失望地说: “夏沫,太过理智有时候会很无趣。” 她淡淡地说: “总归比被你调戏要有趣点。” 他的眼睛忽然又亮了: “调戏?那么你刚才心动了对吗?” 她懊恼得险些咬破嘴唇,侧过头去,又觉得这样好像默认了,于是又急忙把头转回来,就在这一刻,她的嘴唇被吻住了。 他轻轻吻住了她。 宁静幽深的青石小路,两旁高高的围墙,星光很淡,路灯昏黄。他的嘴唇有些冰凉,她的嘴唇也有些冰凉,他俯身轻轻吻住她,她的眼睛惊愕地大睁着,他望着她的眼睛吻上她,吻很轻,冰冰凉凉的。像是怕她忘记,或是怕他自己忘记,吻着她时,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深夜。 两个人的影子斜映在微湿的地面上。 尹夏沫的手指有些颤抖,但她的声音冷静如昔:“如果这就是你希望的回报方式,那么我也不再欠你什么了。”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浑身透出冰冷的气息。 洛熙拉住她的手: “夏沫,你喜欢我。” 她闭上眼睛,胸中翻腾出各种咒骂的话语,然而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用生平最冷漠的声音回答说: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真的吗?” 他低笑着,手腕用力,将她的身子拉转了回来。她没有想到他的力气竟然会如此之大,毫无防备中,身子踉跄得险些扑进他的怀里。他箍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裙子灼烫她的肌肤。 “承认吧……”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承认你喜欢我,有那么艰难吗?”声音轻轻飘荡在夜色里,流转着星芒般的叹息。 深夜里弥漫着透明妖娆的白雾。 “承认吧,我和你是同一类人,”纤美的手指慢慢地抚摸她的脸庞,手指冰凉,然而竟然在她的肌肤留下了火热的印痕,“彼此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同一类人。所以,在我们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了对方。因为那样莫名强烈地喜欢上了你,所以才孩子气地下意识做出令你反感的举动来吸引你;你也是因为讨厌自己被我吸引,所以才那么强烈地排斥我,不是吗?” 深夜的雾气中,他的眼神透明而寂寞: “夏沫,这是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要抗拒呢,为什么不承认呢,既然你和我是注定要相爱的……” 夜风轻轻吹来。 她努力想要自己保持冷漠和无动于衷。她知道她正在被他催眠,她知道他正在用他的美丽和言语来诱惑她来俘虏她,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是—— 如此的夜色。 如此的雾气。 如此寂寞而忧伤的洛熙。 如此疲倦的她自己。 美丽深沉的夏夜,幽深的小路,昏黄的路灯,当洛熙低下头,再一次吻住她的时候,尹夏沫有些疲倦地轻轻闭上了眼睛。起初他只是轻柔地吻着她,仿佛清晨的露珠,轻轻地,碾转地,越吻越深,他的唇愈来愈热烈,呼吸愈来愈滚烫。 浓烈而狂热的吻。 这个吻充满了情欲的气息,他抱紧她,将她温热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他热烈地吻着她,唇片的厮磨间逸出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声呻吟。 他狂热地吻着她,眼中有氤氲的雾气,两颊绯红如樱花,他迷乱地看着她,该死,他只是想打碎她脸上那冷漠的神情,该死,他就知道不能这样吻她。浅浅地吻她,他还不至于沉溺太深,他还可以控制自己的理智。而这样吻着她,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就像是毒药,明明知道会吻着她死去,可是,他放不开她,他放不开她,就算死去也要吻着她一起死去! 她的身体变得火热滚烫! 仿佛有什么在血液里燃烧了,而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忽然感到强烈的恐惧,仿佛她将会沦陷,将会遭到毁灭!他吻着她,她也吻着他,当她察觉到时,她竟然真的也在吻着他!他的唇片滚烫,她的唇片滚烫,她慌乱了,挣扎着要推开他,而他的吻,他的吻,让她的身子可耻地颤抖而滚烫! “笛————!” 深夜的小路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雪亮刺眼的车灯! 照得路上亮如白昼! 尹夏沫顿时清醒过来,她飞快地伸手将洛熙拉到路边,背部紧贴在高高的围墙上。她用力地喘息着,狼狈地用手背挡住那辆汽车刺眼炫目的灯光,只有眼角的余光扫到似乎是辆豪华的跑车,车窗在黑夜里反光,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人。 汽车缓缓从她面前开走。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地方痛了一下。 星光疏淡。 路灯昏黄。 小路又恢复了寂静。 尹夏沫这才发现她和洛熙竟然还是拥抱在一起的,她的脑袋竟然就靠在他的胸口!他笑笑地斜瞅着她。 没由来的—— 她的脸颊竟然“腾”地羞红了起来! “你喜欢我。” 洛熙的眼底恍若有氤氲的夜雾,朦胧而妖娆。 “让我们相爱吧。” 他搂住她的肩膀,吻上她海藻般的长发。 她仿佛没有听见,仰头望着夜空沉默不语。倚靠着高高的围墙,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身子仍旧残余着滚烫的气息。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她的眼睛是淡漠的琥珀色。 小路的尽头。 兰宝坚尼跑车停在路边。 车内的灯没有打开,欧辰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他沉默地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色,下巴绷得很紧很紧,抿紧的嘴唇透出落寞的孤独。 第10章 那晚以后,尹夏沫和洛熙的关系变得奇妙起来。他经常打给她电话,在录影的间隙、在外出通告的车里、在睡觉之前,从电话的杂音能够听出来他的工作是非常的繁忙。他也会偶尔约她出来见面,偶尔轻轻地亲吻她。而她总是宁静淡然,凝望他,对他微笑,在他吻她的时候轻轻闭上眼睛。她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拒绝什么,仿佛一切的发生就像太阳每天升起般的自然。 也许感情的事情对她而言,原本就并非生命的重心。 彩虹广场之后,潘楠第一个被确定为正式发唱片的歌手,公司联系了相关的制作人、宣传、词曲、录音师为她开始制作。第二个歌手名额虽然还没有确定,但盛传人选将会在黛茜和夏沫之间产生。一个星期后,魏茵离开了sun公司,去到别家演艺公司应征新人,可欣留了下来,职位不再是歌手,而变成了宣传部的工作人员。 “只要打败黛茜就可以了!” 珍恩兴奋地说,仿佛已经看到夏沫的唱片在眼前闪耀。 “你最近还好吗?”尹夏沫换了个话题。她会战胜黛茜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可是她不想跟珍恩谈论这些。 “不好。”珍恩沮丧地摇头,“自从薇安和jam绯闻曝光,很多原定薇安的通告都解除了,她每天都发脾气发很凶,我受不了,已经跟公司提出辞职申请。我不想再做助理,像个丫鬟一样……什么时候能当上经纪人就好了。”她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 “经纪人也需要照顾艺人。” “不一样!经纪人会很有成就感,当她可以帮助艺人成为super star,会超有满足感的。而且,经纪人挣到的钱比助理要多多了呢!”珍恩伤感地说,“可惜没有艺人会用象我这样的菜鸟的……” 尹夏沫笑了笑。 “对了!公司通知你去试镜了吗?”珍恩忽然想起来。 “试镜?” “天哪,你还不知道啊!蕾欧本年的彩妆广告代言原本指定了薇安,哪知就在这关口她被爆出绯闻,声誉严重受损,蕾欧就取消了跟她合作的意向。现在各家公司都在积极向蕾欧推荐自己的女艺人,好像就是最近几天要试镜了,我以为公司会把你们也推荐过去,争取一下机会呢。” 这也是薇安恨那个将她隐私曝光的人恨到咬牙切齿的原因,珍恩同情地感叹。蕾欧是世界著名的高档化妆品品牌,广告的报酬是天文数字不说,而且广告的制作水准非常之高,海报、电视、平面广告更是出镜率极高,所以它的广告代言每年都是所有女明星拼力争夺的目标。薇安这次好不容易从沈蔷、余静宜、姚淑儿等众多竞争对手中抢夺成功,却终于功亏一篑。 “蕾欧……” 尹夏沫虽然没有用过这个牌子的化妆品,但是对它很熟悉,以前的暑期曾经在它的专柜打过工。她知道这个牌子的代言人都是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就算代言之前没有那么红,可是只要为它代言了,创意唯美的广告,美轮美奂的海报,铺天遍地的播出和张贴,想不红透半边天都难。 “听说,”珍恩继续说,“蕾欧目前很倾向于姚淑儿,已经有专人跟她接触过了。薇安昨天为这个消息大发雷霆呢。” 尹夏沫微怔。 心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感觉。 “既然公司连让你们试镜都没有,那很可能真的就只会推荐姚淑儿了。”珍恩遗憾地说,想了想,“姚淑儿是好运来了吧,估计又会大红大紫起来。” 这几日姚淑儿显得喜气满面,尽管她说话还是柔弱谦逊,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就好像三月的春风遮也遮不住。公司里的人们对她比以往呵护恭敬许多,有殷勤的人已经开始祝贺她将要为蕾欧代言,姚淑儿总是羞涩地解释说广告代言还没有完全确定,或许会有变故也未必。 这天,姚淑儿在公司的时候,她的新经纪人芬姐接到一个电话。jam因为薇安事件已经不再是她的经纪人,转而负责一些资历浅的艺人。 芬姐同姚淑儿耳语了几句。 姚淑儿脸色变了: “怎么,还有别的艺人也要去开会吗?” 芬姐低声说: “她们只是陪衬而已,蕾欧的总经理非常欣赏你,应该不会有问题。” 姚淑儿望了望四周,发现公司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想必刚才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她的脸色迅速变得和缓,微笑也羞羞涩涩的,说:“没关系,蕾欧要挑选最适合的代言人,多些候选也是正常。” 芬姐点头说是。 “沈蔷也要去吗?”姚淑儿仿佛无意地问。 “对。” 姚淑儿咬住嘴唇,她知道沈蔷的排场一贯很大,凡出现必跟随四五个助理。她又在公司里看了一圈,目光略微在尹夏沫身上滞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将夏沫、可欣、珍恩和另外三个平时做宣传女孩子唤了过来。 “麻烦你们陪我去蕾欧公司一趟,好吗?” 姚淑儿脸红地问。 sun公司派出两辆车送她们去蕾欧大厦,姚淑儿、尹夏沫和芬姐坐宾利,珍恩、可欣和其他三个女孩子坐后面的车。 宾利车里。 “夏沫,听说很多电视台邀请你上节目,”姚淑儿对着小化妆镜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妆容,“为什么公司都回绝了?是你的意思吗?” “公司可能有其他的考虑。” 尹夏沫也知道有很多媒体、记者在找她,有的甚至不知通过什么方法直接拨通她的手机来邀请她做节目,但是宣传人员告诉她,现在不是上节目的时机,统统替她回绝掉了。 “哦?”姚淑儿又补了些蜜粉,问,“芬姐,那个黛茜是什么背景?” 芬姐从车座前排转过身子: “按说黛茜不应该有什么背景……不过……最近见她在天水别墅出现过几次……或许只是我凑巧碰见……” 姚淑儿轻笑: “跟薇安原来是同类货色。” 接着她合上化妆镜,看向尹夏沫,沉默半晌,说:“听我的,不要进娱乐圈。这个圈子很复杂很脏,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如果你需要钱,做我的助理就好了,我会替你争取高的薪水。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吃苦,我也需要你这样的朋友来照顾我。” 尹夏沫微笑:“谢谢。” 姚淑儿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打算追问,这时司机将车速减缓,蕾欧大厦已经到了。 阳光充沛的夏日。 淡紫色的蕾欧大厦在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在周围高耸入云的钢筋森林里,显得淑雅高贵,就像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少女。蕾欧大厦的前面有开阔的花园广场,华美的罗马柱,梦幻的喷泉,美人鱼雕像沐浴在透明的水花中。 尹夏沫不禁看得怔住。 “多么美丽啊……”空气中飘来姚淑儿轻轻的叹息,“只有财力雄厚的公司才能在如此昂贵的地段建如此的花园楼宇。都说不要贪恋地位钱财,可这个世界美好得让人怎能不去贪恋……” 当尹夏沫扭头看她时,姚淑儿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叹息过的痕迹,她的睫毛纤长黑亮,眼睛水汪汪,脸颊浅浅绯红,娇娇怯怯,就像梦境中不知所措让人怜惜的爱丽丝。于是她知道,姚淑儿已经准备好了。 旋转的玻璃门。 华贵的玻璃透明如水晶。 玻璃门中央的花篮里盛开着美丽的鲜花。 姚淑儿走入蕾欧公司。芬姐和尹夏沫紧随其后,珍恩、可欣她们跟在后面,蕾欧公司的前台小姐对她们一行人微笑行礼。总经理秘书成小姐从大堂的东侧走来,热情地招呼姚淑儿。 姚淑儿正要羞涩地感谢成小姐特别下来迎接的诚意,突然目光一紧,发现沈蔷赫然也在蕾欧公司大堂里,而成小姐似乎刚才就是跟她在一起! 凝脂赛雪的肌肤,高挑的身段,沈蔷穿着黑色贴身剪裁的长裙,优美脖颈上戴着重重叠叠的黑珍珠项链。一个助理为她打着遮阳伞挡住从玻璃照进的阳光,一个助理正蹲下身为她轻轻擦拭鞋跟上的灰尘,一个宣传人员在为她拍照,一个宣传人员拿着dv记录她的画面,还有几个人正在为她拿手机、提化妆箱、拿衣服,而沈蔷冷傲地站在大堂东侧靠近电梯的位置,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在为她而忙碌。就像女王一样,尹夏沫暗想,相比而言,姚淑儿更像小家碧玉。 成小姐将姚淑儿等人迎接到电梯旁边,抱歉地解释电梯刚刚上去,大约要等一阵子才能下来,姚淑儿微笑着说没有关系。尹夏沫却注意到这里其实有两个电梯,一个电梯正在向上走,是常见的模样。另一个电梯是静止的,淡紫色的金属电梯门,高贵华丽,一朵优雅的金色郁金香烙刻其上,而外面并没有任何“故障中”的字样。 姚淑儿和沈蔷都在等候电梯,两个人并不说话,仿佛互不认识,气氛显得有些古怪紧张。沈蔷面无表情,冷漠高贵,姚淑儿旁若无人地跟成小姐低声细语地谈笑,成小姐略显尴尬,不时看向沈蔷,担心过于怠慢了她。姚淑儿用眼角余光察觉到沈蔷的神色愈来愈冷凝,不由得微笑更加甜美,然而她忽然发现,沈蔷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尹夏沫。 “你认识夏沫?” 姚淑儿表情微微吃惊,好像刚刚发现沈蔷跟自己在同一个空间。 “不认识。” 沈蔷冷漠地瞟着尹夏沫。 姚淑儿皱眉,像是努力思索什么,忽然掩住嘴,眼睛吃惊地睁得大大的:“难道……是因为洛熙?洛熙上次在彩虹广场为了夏沫而出来救场……” 洛熙?!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全部集中在尹夏沫身上! 尹夏沫没有看任何人,她看着大理石地面,神色平静淡然,就像姚淑儿提起的事情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蔷盯住尹夏沫的脸。 眼神里带着冷漠的寒意。 “别这样看她,”姚淑儿将尹夏沫挡在身后,自己挺胸迎上沈蔷的目光,笑笑地说,“她是我的助理。” “你的助理又怎么样?很了不起吗?”沈蔷身后的一个助理嘲笑地说,“你又凭什么这么跟蔷姐说话?” 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成小姐尴尬地干咳几声,试图让事情缓和,然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先劝谁。姚淑儿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向淑儿前辈道歉。”沈蔷把视线从尹夏沫身上移开,望着电梯上变动的楼层数字,冷淡地命令刚才那个说话的助理。助理只得不情不愿地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 “前辈?”姚淑儿咬住嘴唇,羞怯地说,“我怎么敢当前辈呢,你比我还要大两三岁吧……” “你早入行四五年,当然是我的前辈。”沈蔷的声音里没有起伏的感情。 姚淑儿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她入行五年多,始终没有真正的大红大紫过,这对于艺人是最可怕的。没有大红过的新人,大家还会对她有所期望,入行越久的“前辈”大红大紫起来的机会反而越少。沈蔷进入娱乐圈虽晚,却一年内就迅速窜红,获得最受欢迎女艺人奖项,所有人都对她十分看好。 “电梯到了。” 尹夏沫低声说,使得众人的注意力从僵持的沈蔷和姚淑儿身上转移开来。 “叮————” 电梯缓缓打开。 里面站满了人,姚淑儿和芬姐认得这些人全都是蕾欧公司的高级主管们,只见他们一个个西装笔挺衣着正式,电梯门刚刚打开便纷纷大步走出,向公司大门走去。成小姐怔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所有高层主管全体出动,再向大堂看去,赫然见到几乎全公司的职员都已经齐刷刷站在大门外的广场上列成两队等候! “少爷来了。” 相熟的同事走过成小姐身边时耳语了一句。成小姐大惊,连忙说声抱歉,急忙跟着高级主管们向大堂门口走去。姚淑儿也听到了这句话,心中暗惊。沈蔷转身看向大门,冷漠的神情被吃惊代替了。 欧氏家族一向生活在传说里,素来行事低调,但是由于家世渊久财力雄厚仍旧不免被各种媒体疯狂追踪探嗅。蕾欧公司是欧氏家族旗下的众多的子公司之一,据说世界排名百位内的大企业里相当一部分都被欧氏家族掌握着重要股份。欧氏家族颇具传奇色彩,他们的继承人都有着惊心动魄的个人魅力,尤其是前任女继承人的绝世美丽令当时上流社会惊叹倾倒,后来远嫁法国,竟再无消息,让媒体叹息不已。现任继承人是她的儿子,大约二十四岁,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欧氏家族企业内部尊称他为“少爷”。 蕾欧公司外面站满了公司员工,从总经理到各个高级主管到各部门人员到前台接待小姐,所有的人站成两列安静地等候在广场上。 寂静。 没有声音。 透过玻璃门,天空蔚蓝如洗,广场的喷泉飞溅出透明的水花,美人鱼雕像微笑着闪光。加长黑色宾利房车在金色的阳光中行驶而来,停在长长的红色地毯上。白制服金纽扣的司机走下车,前排右侧车门打开,一个面容严肃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后排左侧车门打开走出一个褐发蓝眼容貌清雅的年轻男子。 蕾欧公司大堂内。 尹夏沫默默望着电梯的门关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将它遗忘了,电梯寂寞地缓速地向上走去,数字一格一格地跳,估计等它下来还要再一阵子。身边的人们全都盯着公司大堂门外,她无聊中也只好随着看过去。 雪白的手套放在车门的把手上。 司机恭敬地将门打开。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和清雅的年轻男子恭敬地守候在旁边。 阳光如琉璃般洒下。 明晃得使人睁不开眼睛。 那人从车里走出来。 喷泉透明快乐地飞溅起水花,折射出小小的反光。 灿烂的阳光中。 那人的面容被强烈的光晕照耀得有些看不清楚,而英挺俊美的身材,倨傲冰冷的下巴,贵族般冷漠的气质,令人觉得仿佛他是无法接近的。 蕾欧公司的总经理恭敬地迎上去。 那人淡漠有礼地点头示意,阳光洒照在他的眉梢,有种高贵的疏离和遥远。 总经理紧随其后。 秘书和管家跟随在后面。 “少爷——!” 所有公司职员恭敬地对那人弯腰鞠躬。 大堂内。 “啊!” 珍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她努力仔细地想将那人看得更清楚些,突然,她用手掩住嘴,大惊得险些喊出来。定了定神,珍恩忍不住转头看向夏沫,只见她正失神地望着被总经理陪同走进蕾欧公司的那人,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失血,完全不同于平时淡然镇定的模样。 缓缓旋转的玻璃门。 恍若有风。 手腕上的绿蕾丝轻轻飞舞起来,蕾丝因为时日久远略显出些旧色,然而花纹繁复美丽,就像是它被用尽心血来珍藏的。 玻璃门缓缓旋转。 欧辰的面容高贵而淡漠,他俊美如冰冷的太阳神。时光流转,他倨傲如昔,却倍加冰冷。 大堂内。 尹夏沫失神地望着那条飞舞的蕾丝。 透过玻璃照射而来的阳光让整个世界变得刺眼而窒息,她眼前仿佛有无数的光点在疯乱地旋转。刺眼的,眩晕的,寂静的,无数旋转狂乱的光点闪动得她仿佛全身已经僵硬掉。 她的心口—— 隐隐传来一阵深沉的暗痛。 浩浩荡荡的人群走进蕾欧公司。 如众星捧月般,总经理陪着欧辰向电梯的方向走来,沈管家和秘书西蒙跟随在后面,其他的高级主管们尾随其后。欧辰淡漠地听着总经理介绍公司的最新情况,不时微微点头,或是简短地询问一两句,没有去注意大堂里怔怔望着他的那一群女孩子。 “好帅啊。” 不知是谁的助理忍不住轻叹出声,终于打破了女孩子们失魂落魄般凝望欧辰的僵滞气氛。沈蔷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在圈里见惯了好看的男明星,洛熙的绝世风采更是比这个少爷的俊美胜出许多,怎么会看到如此忘形,居然会跟身边的那些小助理们一样神魂颠倒。 姚淑儿这时也清醒了过来,但是目光仍旧无法从欧辰身上离开。没想到除了娱乐圈竟也会有如此出众的人物,虽然冰冷,但是他尊贵优雅的贵族气质就像罂粟般有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珍恩不安地看看欧辰,又看看夏沫。当年学校里盛传是少爷抛弃了夏沫,而她以前只要提起少爷,夏沫就会变得沉默。那么一定就是真的了,少爷曾经伤害过夏沫,在夏沫最需要少爷帮助的时候抛弃了她,所以就算多年不见,夏沫再次见到少爷仍旧会苍白失色。珍恩暗恼地瞪了欧辰一眼,打算偷偷溜到夏沫身边去安慰她。 淡紫色的电梯。 烙刻着高贵华丽的金色郁金香。 电梯门缓缓打开。 欧辰走进去。 西蒙、沈管家、总经理和蕾欧公司的几个高级主管随着走进去,站到欧辰身后。 欧辰淡漠地看着前面。 有人伸出手指按下电梯的楼层。 等到珍恩溜到夏沫身边时,吃惊地发现她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宁静。她太宁静了,宁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宁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宁静得忽然让珍恩觉得无比诡异。 “夏沫?” 珍恩迟疑地喊。 这一声呼喊使得尹夏沫的身子僵住,她微微皱眉,但是看到珍恩关切的眼神,她心中暗叹,只得匆忙将脸躲藏似的侧转了过去。 应该…… 没有人会听到吧…… 淡紫色电梯门缓缓合向中间。 欧辰突然眼神转烈。 电梯门越合越窄。 欧辰突然紧紧凝视一个方向,他的凝视如此专注屏息,以至于电梯内外的人们都立刻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变化。 金色郁金香的图案渐渐完整。 欧辰低喊了声什么。 没人听得清楚。 金色郁金香几乎完全合拢,欧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淡紫色的电梯门之后。 阳光透过蕾欧公司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 珍恩似乎听见夏沫低低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太轻。 珍恩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夏沫的神情淡然宁静得仿佛她的灵魂早已抽离。 “叮——!” 淡紫色的电梯突然发出尖锐的警示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电梯无法合拢,警示声刺耳地响起,一双手掌用力从夹缝中将电梯门扯开,两扇金色郁金香迅速地分开缩了回去。欧辰大步走出来,手背上还留有被电梯夹到的红痕,他眼底仿佛有暗烈的火花,笔直地大步向姚淑儿和沈蔷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堂里满是蕾欧公司的员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沈管家、西蒙和高级主管们也惊疑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姚淑儿和沈蔷看着越走越近的少爷,心里忽然都莫名地紧张起来,她们彼此互看了下,眼神暗闪,希望少爷是朝自己走来,又担心少爷是走向的是对方。随着少爷越走越近,姚淑儿的心猛然狂跳了起来,他的眼睛不是看着沈蔷,而是她,是她,天哪,真的是她。她不晓得自己该做何反应,应该对他微笑吗,应该对他矜持吗,他怎么会直直地向自己走过来。 欧辰向她走过来。 空气里充满了屏息而紧张的气氛,所有的人都看着姚淑儿,沈蔷也冷冷地看着姚淑儿,姚淑儿怔怔地站在人群里,望着越走越近的他,她终于脸颊绯红,颤抖着向前迎了一步。 欧辰走到她面前—— 眼神却—— 无视般地—— 穿过了她—— 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姚淑儿迎了个空,她空落落地站着,茫然不知所措,体内的血液轰地一声冲到脑部,又急又臊,猛地扭头看去! 欧辰站在尹夏沫身前。 他低头凝视她。 阳光灿烂而透明。 空气中似乎有流动的香气。 尹夏沫望着他,嘴唇略显苍白,眼珠是失神的琥珀色。忽然,她闭上眼睛,脸上闪过决然的神情,飞快地转身向大堂门口走去。 “等一下!” 欧辰沉声喊。 尹夏沫仿佛没有听到,没有回头,她走的很快,似乎是想要逃开。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有种冷冷的阴影和绝情的味道,就像他的噩梦中那反复出现的场景。心口骤然痛得难以忍受,欧辰顾不得是在众人面前,他追上前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低喊—— “等一下!” 尹夏沫身子僵住。 她没有回头,背脊僵硬地挺直着: “请放开我。” 她的身子很冷,欧辰的手掌却不自觉地越发在她肩头收紧: “你……” 这一刻,他也难以解释自己的冒失和冲动,为什么好像只要见到她就会失控呢,这样莽撞地在公众场合失态,是他以前决不会做出的事情。可是,他却无法容忍她再一次从自己面前消失! “你是谁?” 欧辰的声音恢复了淡漠。 尹夏沫的身子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她猛地回头看他,眼睛里充满了惊诧,目光惊诧地在他的脸上飞快地看过,那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谁?” 他又问了一遍,隐隐有种倨傲和霸道。 尹夏沫忽然觉得无比荒诞,她深呼吸,淡淡地笑了笑。再抬起头来看他时,她的神情跟如平日般淡静: “我是sun公司的员工,因为公事前来贵公司。” 欧辰的瞳孔收紧。 不对。 她方才惊诧的目光,就好像,她以前曾经认识他。 “她是我的助理。” 姚淑儿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这时蕾欧公司的其他员工们早已识趣地匆忙散去了,大堂里只剩下一些公司的高级主管和沈蔷、姚淑儿等人,而珍恩呆呆地张大嘴,完全傻住了。 “您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姚淑儿打量被欧辰握住肩膀的尹夏沫,语气凉凉的。 “你叫……尹夏沫?” 欧辰依旧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洁白的面容,淡色的眉毛,挺秀的鼻梁,淡红的双唇,而她淡静的眼睛里恍如有着海洋般深不见底的感情。 尹夏沫皱眉。 她伸出手,将他放在自己右肩的手轻轻挥掉,然后,望着他,静静地说:“你想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出游戏,那么请原谅我没有时间奉陪。” 众人震惊! 这个女孩子居然这么跟少爷说话! 欧辰的眼底黯然,他知道她应该是误会了,明明知道她的名字却问她是谁。可是,他无法向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解释他的失忆,尤其,面对着她冷漠的眼睛,听出她话语里透出的不屑和嘲讽。 他绷紧下巴。 视线慢慢从她脸上移开,他漠然地问身边的人: “她们是为什么来这里?” 听完高级主管关于蕾欧化妆品甄选广告女主角的事情汇报后,欧辰沉默地看了看姚淑儿和沈蔷,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到尹夏沫身上,凝视着她,目光幽深沉思。 然后。 他的声音低沉而暗烈: “她最合适。” 话音未落,四周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大堂里又静得不可思议,空气变得凝滞,阳光也仿佛被冰冻了,在明亮的玻璃上闪出冷冷的光芒。 尹夏沫震惊地抬头! 她看着欧辰,望着他的眼睛。他是在捉弄她吗,是在恶作剧吗,是在报复她当年的行为吗,还是……可是,他的眼神深黯沉绿,那么熟悉,又有一点难以理解的陌生。以前的欧辰,她几乎可以掌握他所有的情绪,可是,五年后的欧辰为什么忽然给她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大堂里鸦雀无声。 沈蔷和姚淑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沈蔷低低冷哼了声,姚淑儿目光古怪地看着尹夏沫。公司的高级主管们惊疑地面面相觑,蕾欧化妆品一向都是选择当红的女艺人代言,这女孩子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可是居然是少爷亲自发话。 阳光如琉璃般。 洒照着互相凝视的欧辰和尹夏沫。 他凝视着她,仿佛是在用他一生的时间在凝视她,她却终于避开了他浓烈的目光。 当她把目光避开的时候,仿佛魔咒解开了,欧辰淡漠地最后望了她一眼,大步转身离开。公司高级主管们急忙也随着他离开,只留下宣传部的经理处理关于少爷钦点的广告代言人的突发事件。 “这位小姐……” 宣传部经理客气地同尹夏沫说话。 尹夏沫望着欧辰的背影。 金色的阳光里,他的身影倨傲挺直,手腕上缠系着那条美丽的绿蕾丝,强烈的光晕笼罩着他,他的气息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她失神地望向玻璃窗外的蓝天,有飞鸟扑啦啦地飞过,天空静谧得象沉睡中一般不真实。 “你见到他了。” 声音轻轻传来,洛熙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淡然的面容,车内灯光幽暗,他的眼神里恍如有妖娆的雾气,似乎想要看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夜晚,当尹夏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洛熙的车停在路边。他在里面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了进去,他将她拉得近些,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吻。他应该是有通告的,她没问他如何能抽身到这里,也没问他怎么知道她见到了欧辰。 “是。” 尹夏沫的眼珠是淡琥珀色。初见到欧辰的冲击已经在她的胸口渐渐淡去,五年前的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 “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洛熙挑起眉毛,“不激动也不悲伤,就像当初跟我重逢一般,难道我和他都没有办法引起你丝毫情绪的波动吗?” “是。”说着,忽然地,她脸上绽开一朵笑容,眼角轻轻瞟着他,笑容中令人吃惊地有种迥异于以往的妩媚,“失望了吗?” 洛熙惊怔。 自从跟她重逢,她总是淡然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五年前那个时而尖锐时而嘲讽时而温柔的她仿佛已被岁月磨砺得消失不见了。他以为她已经圆润得如鹅卵石一般,可是,此刻她慵懒嘲弄的笑容,突然使他明白原来她一点也没有变,只是隐藏得更深些罢了。 “你等了这么久……” 她眼波流转,轻轻笑着。 “……就是在等待我跟他相遇的这一刻,对吗?因为知道我将会遇到他,不管是在蕾欧公司还是在别的场合,既然他回国了,我和他迟早会相遇,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吻了我,跟我交往。就像当年你说的,他那时所害怕的事情,到时候你会加倍送还给他。你终究是记仇的人,怎么可能会原谅我,更不可能会原谅他。” 洛熙静静地看着她。他发现,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尹夏沫,聪明得就像身后有九条尾巴的小狐狸。这五年,想必她是吃了很多苦,才可以将自己隐藏得那么好,一点锋芒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可惜,又让你失望了。”她轻声说,望着车前窗外星星点点的路灯。夜色里,社区中心的人们变得很少,几个秋千架空荡荡的闲着,只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低着头,好像在哭,没有人陪她玩。 “你喜欢过他吗?” 海藻般的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神情若隐若现看不清楚。洛熙伸出手指,将她的长发轻轻拨到她的耳后,露出她洁白的面容,她的头发浓密蓬松,手感有些倔强并不柔顺,但是竟有种令人怜惜的心动。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慢慢地问。 “什么时候?” “以前。” “以前的事情早就应该忘记了。”她眼神淡漠。 “哦?你的‘父母’不是很喜欢他吗?你如此照顾你‘家人’的利益,你‘父母’喜欢他,你也应该‘喜欢’才是。”他淡淡地说,当年尹家父母对少爷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态度实在令人印象太深刻了。 “他们已经过世了。”尹夏沫心底骤然抽痛,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目光黯淡下来。 洛熙身子一震。 “怎么会……”他声音变哑,喉咙干干地说不出话,“……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扭头看向他,原来他竟然不知道。想了想,她不觉苦笑,也对,自从见到他,哪里有机会说起这些事情。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她暗忖该不该告诉他,该如何告诉他。 “就在你去飞机场的那天,小澄因为夜里哭得太多导致高烧不退,爸妈送他上医院。路上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发生了车祸。还有,”她望着他,眼底忽然闪过一点残酷的冷芒,“车祸其实是跟你有关系的,你想知道吗?” 他惊愕:“跟我有关?” “是的。你把爸爸送你的吉他丢弃在机场的那时候,爸爸在车上拨通了我的手机……”尹夏沫闭了闭眼睛,“他说,他不应该同意把你送走,你来到家里就已经是一家人,他决定了,就算真的会失业,也要一家人在一起。爸爸让我把你追回来,他的声音很激动。但是接着,手机里就传来惊呼和剧烈的车辆相撞声……”而她一直觉得,如果爸爸当时不是那么激动,不是那么急着想让她追回洛熙,也许,车祸就不会发生。 “你为什么不喊住我?!” “你已经入闸。”她淡淡地说,“而且,你回来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去英国对他来讲是最好的选择,何苦将他也拖进灾难之中。 洛熙眼珠幽黑:“只有少爷有钱,只有少爷才能帮你付起高昂的医药费,我若是回来,只能雪上加霜对不对?” “爸妈当场就去世了。” 她没有回答他,就像在说一个跟两人毫无关系的事情。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地望着社区中心的秋千上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子。 车里死般的寂静。 灯光沉暗。 “你在骗我对不对?”洛熙低声笑着,手指略带僵硬地抚弄她的长发,恍神间,他扯痛了她,她的嘴唇微微苍白。 “你希望我是骗你的吗?”她的睫毛乌黑地映在雪白面容上。 “你是骗我的,我知道你在骗我。”他眼底冰冷,手指也异常冰冷,“没有人会收留我,所有人都会抛弃我,所以你不要妄想我会相信,也不用再来骗我。” 尹夏沫胸中仿佛被深沉的夜色堵住了。她望着洛熙,他的眼睛距离她如此之近,美丽得如同黑色的玛瑙,仿佛轻轻一敲就会碎掉,轻叹口气,她的心莫名地变得柔软起来。 她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说: “把我说的话,全都忘记吧。” 说完。 她轻轻吻上他的眉心。 尹夏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理由的,就像第一次看见樱花树下的他,他轻轻回转过头,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微湿的青石台,庭院里弥漫的白色雾气,就那样永远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无论时光流转,她永远会记得樱花树下那个美丽的少年。 她的掌心温暖了洛熙的面颊。 乌黑的眼眸渐渐升腾起淡淡的雾气,寂静的夜里,他怔怔望着她,就像迷了路的孩童,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那么,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他声音哑哑地,问她。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轻轻吹进来,夏天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夜里沁着些凉意,她的发丝又被吹得凌乱起来。 她淡淡地说: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洛熙皱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尹夏沫垂下睫毛,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他失忆了。” 在蕾欧公司里,欧辰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一如往昔的高傲,一如往昔的霸道,但是他的眼底却有她难以理解的陌生。他居然会问她是谁,又明明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只能理解为他是在恶意地捉弄她。虽然,在她的记忆里欧辰并没有捉弄人习惯,他只懂得占有和掠夺,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会直接地拿过来,而从不问别人是否同意。 也许他是在报复她。 报复她当年用最冰冷残忍的态度去伤害了他。 她是伤害了他。 或者说,她失去理智地迁怒于他。 五年的光阴,再多的怨恨也慢慢地散去,她的心恢复了平静。然而被她伤害的他,是否能够原谅她呢? 但是。 他竟然失忆了。 走出蕾欧公司的大楼,沈管家等候着她。当沈管家告诉她五年前欧辰因为一次车祸失忆了,忘记了所有关于她的事情时,她呆立当场,什么反应也无法做出来。这是不可能的,是在最荒诞的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最荒诞的剧情,阳光照得她眼前阵阵眩晕,沈管家接下来的话她无法再听清楚。 许久之后。 她听见沈管家正在说: “请你让少爷将过去全部遗忘吧。” 她沉默。遗忘,欧辰毕竟是幸运的,他拥有遗忘的机会。无论多少往事无论多少怨恨无论多少纠缠,原来都只是人类大脑中的几个细胞,失去了就可以忘记了,就像无论多么狂暴的风雨,过去了就会天晴了。 “你当年对少爷做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沈管家看着她,眼睛中带着隐约的恨意,“既然你能那样地伤害少爷,想必你对少爷是一丝感情也没有的,那么,就不要让他再记起你。你留给少爷的痛苦已经太多了。” 她的手指抽紧。 然后紧紧掐痛在她的掌心。 初秋的夜晚。 社区路边的车里。 尹夏沫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秋千架,哭泣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怔怔地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终于,她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些无所谓的淡漠。 “失忆……”洛熙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而看到她的神色,他明白她并没有在开玩笑。凝视着她,他问,“那么,你会喜欢失忆后的他吗?” “不知道。” 她的回答很简单。 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他钦点你为广告女主角,你会去吗?” 她若有所思地回视着他: “你认为呢?” 洛熙哑然。他希望她不要去,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他还记得当年欧辰看她的眼神,即使欧辰失忆了,再次见到她,欧辰也会再度迷恋上她。可是,蕾欧公司的广告代言人对于每个艺人来讲都是无比诱惑的,尤其是新人,她甚至可以凭借广告一炮而红。如果是他自己,无论前面有多少阻碍,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没错,我会去的。”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尹夏沫微笑,笑容轻轻淡淡。在这世界上,必须要把握住每一个能够成功的机会,不论这个机会是谁提供的。 “果然……” 洛熙叹息。她没变,一点也没变,隐藏得再好,外表看起来再云淡风清,可是应该是她的东西,她应该争取的东西,就决不会松手。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欧辰和她都是同类人。也许,太过相似的他们三人注定会使得命运令人窒息地纠缠在一起。 “夏沫,你会喜欢上他的。”乌黑的眼眸里有如雾的悲伤,他的声音很低,在车里轻轻飘荡,就像一个诅咒,也像一个梦魇。 “你在害怕吗?” 她斜睨着他。 “对,我怕你会离开我,回到他的身边。”他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偎在自己怀中。这些日子,他和她虽然都没有正式确认彼此在交往,可是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她已经默认了。 她靠在他的肩头。 车窗外的月亮从云层中静静出来。 皎洁的光芒洒在玻璃上。 “洛熙,你不要爱我。”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在我的心底没有爱情,我要的是成功。为了成功,我会不择手段。爱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今天我喜欢你,我会在你身边,若是喜欢上别人,我就会在别人身边。” 洛熙握紧她的肩膀: “现在你喜欢的是我,对吗?” 她闭上眼睛: “是的。” 她不想再去抗拒什么了。是的,她喜欢他,虽然不知道是在五年前初见他时就喜欢他了,还是在宝莱音乐厅他为她伴奏的时候,或者是在那夜的青石路上他吻住她的时候。 “这就足够了。”他温柔地吻上她的发顶,笑容如罂粟般美丽,“你会永远爱我,愈来愈爱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依然会爱着我。” 夜色渐深。 她的眼睛却淡淡地望着远方。 第11章 周四的下午。 墙壁上的时钟悄无声息地走动,指针指到了三点钟的时刻。职员们在蕾欧公司九层的走廊里忙碌着,秘书们将一份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在大会议室的桌子上。宽阔的会议室右端摆起了一个简易的小舞台,摄像机已经架好机位,对准舞台的中央,几条传输线接到会议桌上,每个座位前面都有液晶屏幕显示。 大会议室对面的办公室临时作为了化妆休息室。 化妆休息室里分隔成五个相对独立的化妆区。今天试镜的主题是“美人鱼公主”,蕾欧公司不仅给每位来试镜的女明星都提供了相对独立的化妆区,还给她们每人都提供了试镜的服装、专职化妆师、鲜花和水果,姚淑儿、余静宜、关颖都把自己装扮成公主的模样,只是区别在于姚淑儿是粉色的公主裙,余静宜穿白色,关颖的公主裙却是蓝色。她们每个人都带了两三个助理来,打点一些细碎的事情。 化妆休息室的气氛有些压抑。 欧氏少爷那日在蕾欧公司大堂指定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兼助理尹夏沫为广告代言人的事情早已不胫而走,参与甄选的几位女明星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既然欧氏少爷御指钦点,由尹夏沫来代言广告肯定是毫无悬念了,谁知蕾欧公司竟然又通知她们前来试镜,试镜名单中尹夏沫的名字赫然在上。据说沈蔷收到试镜邀请函冷笑一声,顺手便将它撕碎了扔进垃圾箱。余静宜和关颖倒是无所谓,反正她们本来就不是希望很大,蕾欧的广告每年都会换新面孔来代言,与其把关系搞僵不如期待下次合作,所以就算明知是陪太子读书她们也欣然前来,并且做好了试镜的功课。 比较尴尬的应该是姚淑儿吧。 关颖小心翼翼地从镜子里看了看姚淑儿,原本都说薇安退出竞争后姚淑儿取得这个代言是可能性最大的,结果欧氏少爷偏偏钦点了她带来的助理。姚淑儿也算时运不济了,以前就在将红未红的当口被她的助理薇安横空而出夺走了机会,难道,历史又要在她身上重演吗? 姚淑儿沉默地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师细心地为她梳理头发。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三点十分,因为她的抬头,化妆师不留神没掌握好手上的力道,顿时揪痛了姚淑儿的头发,她痛得皱眉。 “对不起,姚小姐。” 化妆师连忙道歉。 姚淑儿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透过镜子看着整个化妆休息室。剩下的两个化妆区都没有人,两张化妆桌上各自冷冷清清的摆着精致的白底金色玫瑰暗纹的名字,“沈蔷小姐”、“尹夏沫小姐”。 珍恩沮丧地听着手机里第十九次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夏沫在搞什么嘛,急死人了!三点半就要开始正式试镜,她怎么现在还没有赶到呢!虽然少爷指定了她,试镜也许只是走走形式,可是,如果夏沫居然没有出现,那事情一定会糟糕了啊!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夏沫还在恨少爷,所以宁可放弃这次机会也不愿意再见到少爷吗?怎么会这么傻,多好的机会啊,放弃实在太可惜了!珍恩又急又气,又不敢去问姚淑儿该怎么办,只得再一次去拨夏沫的手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珍恩急得满额是汗,恨不得把手机摔到地上。 “夏沫怎么还没到?” 姚淑儿瞅着神情焦急的珍恩。 “不知道啊,”珍恩着急地抓抓头发,“联系不到她,她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手机也关机。”她想去联系尹澄,可是,万一尹澄知道夏沫失踪肯定会很担心的。 “她知道试镜的时间吗?” “知道。”她昨晚特意打电话提醒夏沫了,还问夏沫需不需要特别准备一些饰物,需不需要钱。夏沫只微笑着说不用,听她的声音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珍恩就也放心了。谁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早知道她就应该陪夏沫一起出门的。 “夏沫是有分寸的人。”姚淑儿想了想,“你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准时赶到。” “真的吗?” 珍恩双手合十,拼命祈祷。 午后的阳光冷冷照在废旧的库房上,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库房门口。一个肩膀上有刺青的大汉走下汽车,他“吱嘎嘎——”拉开生锈的库房铁门,另一个大汉从车里扛出一个昏迷的女孩子。女孩子面容苍白,呼吸微弱,软绵绵地瘫软在大汉肩头,海藻般的长发倒垂下来。 大汉将女孩子扔进去。 女孩子重重摔在地上,昏迷中依然痛得喃声呻吟,面孔雪白雪白,身子无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两个大汉将铁门关上。 隐约传来对话声: “跑不掉吧……” “她吸了这么重的乙醚,几个小时内都醒不过来……” “嘿嘿……” 阳光透过库房的铁窗洒照女孩子蜷缩的身体上,清冷清冷。 蕾欧公司九层的大会议室,高级主管们已经各自就座,纷纷翻看着自己面前的广告宣传文案以及今天试镜的程序环节。摄像师走到了摄像机机位前,广告部和公关部的职员最后检查一下舞台布置,各高级主管桌前的液晶屏幕亮了起来。 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 欧辰走进来,高级主管们立刻全部站起身,他微微点头示意,淡漠地走到会议主席的位置坐下。高级主管们随之落座,彼此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当日少爷钦点新人尹夏沫担任广告代言人,他们不敢有任何异议,然而第二天少爷又宣布只是增加尹夏沫参与试镜的机会,最终人选仍旧要由试镜的结果来确定。 这才是少爷的作风。 冷漠、严谨、绝不循私情。 否则欧氏集团如果只会感情用事,绝对无法在商界屹立如此长的时间,而且规模不断扩大。 但是,这次试镜是否只是走走形式,免得落人口实,还是真的要靠明星们的实力来决定呢?从少爷的神态上看不出任何端倪,高级主管们不禁有些犹豫。 三点三十分。 珍恩绝望地站在化妆休息室的门口张望着,祈祷夏沫的身影能够在下一秒就突然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第一个试镜的是余静宜,如果夏沫立刻出现,也许还来得及。 姚淑儿抬头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她拿起手机按下夏沫的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皱眉,心里一阵酸涩复杂的滋味。 蕾欧公司广告部的职员请余静宜到对面的大会议室开始试镜,珍恩沮丧地看着余静宜从自己身边经过。忽然,她心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夏沫…… 不会是出事了吧! 库房里阴冷阴冷,阳光斜斜透过高高的铁窗照在尹夏沫紧闭的眼睛上。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在眼皮下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但是眼皮沉重如山,眼珠吃力地左右转动着。 她的神志还有一丝清明。 当她刚走出家门准备去蕾欧公司时,一辆黑色的汽车突兀地停在她身边,车门打开,一只手从里面猛地伸出来将她掳到车内!紧接着,一方手帕带着刺鼻的气味捂向她的口鼻,是乙醚,她立时惊觉,拼命挣扎,可是那大汉紧紧箍住她,她方欲呼救,乙醚已冲入她的呼吸,脑中霎时眩晕,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电光火石间,她只能选择努力屏住呼吸,尽最大可能抵制乙醚的麻醉,假装昏迷瘫软过去。 或许也不是假装。 她当时大概是真的昏迷了过去,现在身在何处她一无所知,连眼睛都吃力得无法睁开。睡去吧,体内的血液麻醉般静静地流淌,她觉得好累好累,仿佛自她出生之日就一直那么的累。还要挣扎什么呢,不如就这样睡去吧,血液里流淌着疲累的声音,对她喃声劝慰着。 她蜷缩在地面。 苍白的面容下是肮脏的泥土。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就象在严冬的深夜里困累极了但是却畏惧一旦睡去便会被寒冷冻死的流浪的孩童。 一定是出事了! 可怕的念头在珍恩心头挥之不去,她呆呆地站在走廊上,越想越觉得恐惧。一定是出事了,以夏沫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迟到,而她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不想见到少爷。 冷汗涔涔地自珍恩后背淌下。 那么…… 夏沫会出什么事呢…… 是车祸…… 还是…… 她吓得硬生生打个寒战,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怎么办,如果夏沫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办!应该去联系尹澄吗?可是尹澄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大会议室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从珍恩的角度正好可以望见欧辰,他正看着舞台上试镜表演的余静宜,神情淡漠,下颌的线条倨傲冰冷。她眼睛一亮,紧紧咬住嘴唇。 只有少爷了。 只有少爷能够帮助夏沫! 废弃的库房里。 灰尘在清冷的阳光中旋舞。 尹夏沫苍白虚弱地蜷缩在地面,她的指尖颤了颤,手指渐渐握向掌心,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她将身上所有的力气放在自己指尖,深深地,向掌心掐下去!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她的神志也逐渐清明了一些。指甲越掐越深,掌心竟欲渗出血丝来,疼痛使得她的大脑越来越清醒。 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她的眼珠仍旧有些呆滞,缓缓地转动着,自铁窗透进的阳光刺得她阵阵眩晕,一时间看不清楚身在何处。半晌,她挣扎着坐起来,明白自己是在废弃的库房中,库房的铁门紧闭着,库房内也许是很久没有使用过,四处零散地扔着些机器的部件,上面结满了蜘蛛网。 尹夏沫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全被抽尽了,四肢软绵绵无法动弹,她心知应该是乙醚的作用。幸好她吸入的不多,否则如果几个小时后再醒来,那一切都晚了。也幸好将她掳来的大汉们认为她吸入乙醚肯定会昏迷不醒,所以没有将她捆绑起来。她边暗自万幸边开始寻找自己的手机。 可是。 什么也没有。 她只余身上一件单薄的海蓝色连衣裙,裙上没有任何口袋,至于随身的手袋之类全都没有了。 她苦笑。 是,他们怎么可能会留下手机给她呢。 望着紧闭的库房铁门,她吃力地想要站起来走过去,但是试了试,瘫软的双腿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体内残余的乙醚也让她的脑袋眩晕欲吐。这时,她看到地面有一条生锈的铁片,眼神一凝,她将铁片拿过来,尽可能地用裙角擦拭掉铁片上的锈迹,然后,狠狠用铁片刺向她自己的小腿! 鲜血从洁白的小腿上迸涌出来! 她痛得脸色煞白。 随着疼痛带来的清醒,体内的乙醚溃败般地一点一点散去,她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紧闭的铁门。鲜血顺着她的腿流淌在地上,一路血花,滴落到库房的铁门前。不知道掳她的大汉们是否在门外,她屏住呼吸,试探着去推门,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门被反锁了。 一股泪水的涩意突然冲进她的眼眶,尹夏沫绝望地靠着铁门,缓缓地跪坐在地上。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再好的机会也会从她指缝间溜走,而她注定要在贫穷和磨难中度过一生。 余静宜试镜完毕。 会议室里的高级主管们纷纷低声谈论,似乎对余静宜的表现还比较满意,欧辰的神色依旧淡漠平静,仿佛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过于关心。会议室的门打开,余静宜没有再回化妆休息室,直接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守候在门外的助理们也跟着她离开了。 只有这个机会! 珍恩冲到会议室的门口,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拼命对着坐在里面的欧辰挥手,想要唤他出来!夏沫一定是出事了,可能真的赶不及试镜了,只有少爷能够帮助夏沫,无论少爷和夏沫有怎样的往事,但是以前在学校里少爷那么紧张夏沫,他应该,应该还会愿意帮助夏沫吧! 欧辰的视线没有望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文件。 珍恩急得跳脚,更加用力地在门外对他挥手,接下来试镜的是关颖,之后就该是夏沫了。时间来不及了,必须现在就告诉少爷,否则夏沫被取消资格就糟糕了!会议室的高级主管们诧异地看着门外焦急挥手的珍恩,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广告部的职员怕她干扰到试镜的进行连忙走出来,珍恩抢上前去想麻烦那个职员请少爷出来,却不料正好和欲进会议室试镜的关颖碰在一起。 “哎呀!” 关颖惊呼一声,险些被珍恩撞趴在会议室大门上。 这阵小骚动终于使得欧辰抬起头,他微皱眉心,先看了看狼狈的关颖,然后看到了满脸焦急的珍恩。 “少爷——!” 珍恩顾不得许多了,挥手喊出来。 会议室里的高级主管们面面相觑,难道这个小助理认得少爷?欧辰面容微露不悦,西蒙来到他身边,他低语几句,西蒙恭敬地点头,然后西蒙向珍恩走过来。 珍恩脑袋一懵,立刻反应过来。对了,少爷怎么可能记得她是谁,怎么会被她挥手就出来呢,那个走过来的秘书肯定是要把她打发走! 此时,姚淑儿听到呼喊和骚动也走出了化妆休息室,看到引起事端的竟然是的珍恩,她沉下面容喝道:“珍恩,你干什么?!” 珍恩没有理会姚淑儿,她兀自对着欧辰喊: “少爷!夏沫她……” 听到这两个字。 欧辰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他慢慢抬头。 俊美淡漠的面容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望着这个拼命对他挥手嘴里喊着“夏沫”的女孩子,眼底忽然变得幽暗。在高级主管们的惊疑中,欧辰站起身来,舞台上正要开始试镜的关颖完全呆住了,欧辰大步走向门外的珍恩,珍恩顿时喜形于色,姚淑儿已然怔住。 蕾欧公司会议室外。 高挺英伟的欧辰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他低头问珍恩: “什么事?” 声音里似乎没有感情。 珍恩莫名地有些紧张,她喉咙干咽了几下。以前在学校,少爷是高高在上的寒星,象她这般的女生是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的,能如此近距离地听少爷说话,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欧辰皱了皱眉。 珍恩惊觉自己的失态,脸颊一红,赶忙说:“少爷,夏沫她可能出事了,否则她试镜不会迟到的!” “她还没到?” 欧辰神色一凛。 “是啊,少爷你也知道,夏沫从来不是那种会迟到的人,”珍恩急得团团转,“我怕她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是她赶不及试镜,少爷你一定要帮帮夏沫……” 欧辰拿出手机,他神情看起来淡漠依旧,但是手指却迅速地按下一串号码。因为担心尹夏沫会由于他当日的唐突而拒绝来试镜,所以中午的时候他特意派了司机阿常去接她来公司,现在想来,阿常也一直没有回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他紧皱眉心。 阿常的手机接通了,电话那段传来一阵急促的说话声,欧辰的脸色愈来愈沉重。突然,他收起手机,大步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跑去。 “少爷——!” “少爷————!” 珍恩喊着,茫然不知所措,搞不清楚究竟怎么了,而少爷仿佛一下子就在空气中消失了。她傻傻地站了良久才转回身,赫然发现姚淑儿、关颖、会议室里的高级主管们、走廊上的助理们也全都惊得张大嘴巴。 破旧废弃的库房里。 尹夏沫仰头望着墙壁上那个高高的铁窗,铁窗上有四五根竖排的铁栏杆,阳光清冷地洒照进来。铁窗的位置与库房大门不同方向,如果可以绞断一两根铁栏杆,也许就可以逃出去。她的眼睛在库房里找了找,这里只有凌乱报废的机器设备,没有布条绳索之类的东西,地面上有一根长长生锈的铁片,铁片上还染有她新鲜的血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思考要不要撕扯下一些布条来缠住铁条,否则万一铁条割破手心,上面的铁锈会很危险。想了想,她抿紧嘴唇。不行,裙子已经很短,如果再撕破就会显得裸露,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可是距离试镜肯定已经很紧迫,她没有再回家换衣服的时间。她绝对不可以太过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尹夏沫咬住嘴唇,吃力地将一些凌乱散放在库房各角落的废机器拖过来堆在高高的铁窗上,她尽可能使它们堆得稳固,然后,她手握着铁片,踩着废机器,抓住铁窗上的栏杆,高高地站了上去。透过铁窗,她向外看了看,外面是个废弃的工厂,没有任何人影,就算是她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不过,庆幸的是将她掳来的大汉们也不见踪迹,或许是他们已经走了,或许是他们在库房大门的那一边。 她将铁条绞住两根铁窗栏杆,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绞动着铁条,铁条深深嵌进她的掌心,“咯咯”,铁条越收越紧,铁窗栏杆渐渐变形扭曲。铁片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沁出来,滴答滴答顺着她的手腕流淌,她痛得额头后背尽是冷汗。 铁条越绞越紧。 栏杆越来越扭曲。 高高的铁窗下,尹夏沫雪白的手臂上染着鲜红的血珠,她背脊的冷汗濡湿了衣服,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眼中仿佛有火芒,亮得惊人。她一定会出去,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机会就那样地溜走。 她不要永远卑微地生活在贫穷之中! 没有人可以阻挡她的成功! 突然,一辆跑车远远地向废弃工厂行驶而来,车速极快,转眼已经快要开到库房之前。尹夏沫心中暗惊,双手更加用力地绞紧铁条,掌心传来阵阵剧痛,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铁窗栏杆“咯吱吱”被绞得扭曲仿佛立刻就会断开。 跑车消失在库房铁门的方向。 门口一阵声响。 似乎有些骚动和混乱。 然后又有一辆汽车紧接着向库房大门行驶而来。 尹夏沫双手绞紧生锈的铁条,“咯崩”一声闷响,铁窗栏杆终于被绞断了,然而由于她用力过大,铁栏杆被绞断后力量一时落空,她无处着力之下竟然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砰——!” 她重重摔在地面上! 好痛,尖锐的疼痛从她的背脊缓慢地向四肢蔓延开来!她痛得脸色惨白,嘴唇轻轻地颤抖,绝望地看着刚刚被绞开的铁窗,意志力告诉她应该马上重新站上去翻窗逃走。可是,她痛得连手指都无法蜷起了,而耳边却听到库房铁门正被人打开。 “吱嘎嘎——!” 库房铁门被猛力推开! 库房里积年的灰尘被扬起,飘飘荡荡在空气中旋转,铁门处似乎有万千道刺眼眩晕的阳光,灰尘的颗粒空落落地飞扬着,仿佛也被染成了阳光,金色的,炫目的。 强烈的逆光中有一个金色的剪影。 那人在万千道光芒里。 明亮得令尹夏沫睁不开眼睛。 “你还好吗?” 低哑紧张的声音扑进痛楚的尹夏沫耳边,她失神地望着阳光中飞旋的灰尘,忽然有种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她和小澄生活在温暖的尹家,宽厚的尹爸爸,贤淑的尹妈妈,庭院里有美丽的樱花树,夜空有闪烁的星星,每天在一起吃饭,亲密就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吧。 “受伤了吗?” 一双手臂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将她搂进男性的胸膛,那人的呼吸有些紧张而急促,似乎想要将她紧紧地拥住,又小心翼翼地似乎怕弄痛她。 她茫然地望向那人。 浓烈黯绿的眼睛,略带倨傲的鼻梁,嘴唇微显苍白,脸上隐约有打斗过的痕迹,他的神情淡漠中有些疏远,然而声音里却泄露了紧张和心痛。 是欧辰。 她怔了怔,心里静静流淌过一阵露水般的清凉,就像旧时庭院里樱花花瓣上凝成的夜露。恍惚间,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盛夏的季节里,小小的她静静躺在林荫道上,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缝隙筛落下来,生命中第一次见到他,少年的欧辰也是如此紧张地将她抱起来,面容苍白地问她受伤了吗。 那时候她只有十一岁。 他只有十四岁。 “很痛吗?” 金色的阳光中,欧辰的声音低沉沙哑,看着她手心和腿上的鲜血,他的心脏骤然抽痛起来。双臂打横将她抱起来,他大步向库房铁门走去。 “我送你去医院。”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抱得她紧些,她就可以不痛些。 医院…… 这一刻,所有的现实已然又统统回到了她的脑海。她淡淡地苦笑,露珠只属于美丽的夜晚,每当太阳升起,露珠便会如雾气般升腾消失。 尹夏沫虚弱地被抱在他的怀里,她远远看到掳她那两个大汉正鼻青脸肿狼狈地跑上汽车逃走了,另一个穿制服司机模样的男人也受了一些伤,想要追那两个大汉,看了看欧辰又停下了脚步。这时,几辆警车呼啸着从废弃工厂大门开了进来。 “少爷,您受伤了。” 阿常担心地看着欧辰脸颊的伤口。少爷嘱咐他接尹小姐到蕾欧公司试镜,他刚到尹小姐家附近却看到她被人拉上了车,当意识到她是被绑架之后,那辆车已经绝尘而去。他一路追着那辆车,同时报了警,可是那辆车就像是飞车党开的,他没能追上。少爷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刚通过警方的线索得知匪徒可能在xx废弃工厂方向,谁知道少爷竟然比他赶到得还快,虽然蕾欧公司距离这个废旧工厂比较近,但少爷肯定也是一路飞车过来的。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少爷打架的身手也这么好。 “谢谢你。” 尹夏沫轻声说,声音里有种低柔的感情。他一怔,低头看怀抱里的她,她的眼睛里蕴着星芒般的泪光,嘴唇苍白如百合花。 欧辰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他忽然想用手指碰触她的面颊,轻轻地,就只是轻轻地碰触她,为什么她总是那样轻易地,那样轻易地就让他心痛。 “可是……” 她淡淡地对他微笑。 “……请你送我去蕾欧公司试镜好吗?” “不行!你必须去医院。” 欧辰面色一沉,抱着她向跑车大步走去,她的掌心和腿部都有伤口,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而且他看到地上的铁片染有血迹,如果是铁片造成的,那么铁片上的锈渍很可能会让她破伤风。 “我要去试镜。” 她声音依然很轻,然而清晰坚定。 欧辰将她塞入车里,为她扣好安全带,接着他沉默地开动跑车,没有再回答她,已经决定直接将车开往最近的医院。 尹夏沫侧头凝视他。 他的容貌还如过去一样俊美冷漠,那么他的性格也还跟过去一样吗,纵使沈管家说他已经失忆了。 “如果你不送我去试镜,请让我自己去。” 说着,她解开安全带。 “试镜比身体还重要吗?” 欧辰低哑地说,双手在方向盘上握紧。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她神态淡然,“只是流了些血,不会有大碍。与这点皮肉伤相比,试镜更加重要。” 跑车的车速如闪电。 她将手指放在车门锁上,静静地瞅着他: “你要我自己去蕾欧公司吗?” 欧辰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眼底闪过恼怒的墨绿,面色冰冷得要结出冰来,终于,他闭了下眼睛,双手猛转方向盘,跑车朝着蕾欧公司的方向飞驰而去! 尹夏沫安静地望着车窗外。 虽然失忆了。 可是。 他还是他。 她淡淡地笑了笑。 当淡紫色的电梯门打开,欧辰抱着尹夏沫走向试镜的大会议室时,走廊上的关颖、姚淑儿、她们的助理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蕾欧公司的职员们也全都怔住了。 “夏沫!” 珍恩喜不自禁地冲过去,激动得眼泪险些流出来,想问她为什么会迟到,又想催她赶快去化妆准备试镜,可是忽然发现在少爷怀里的夏沫不仅面色苍白而且身上也染了些血迹。 “你受伤了?!” 珍恩惊得大喊。 “我没事。”尹夏沫温柔对珍恩微笑,然后抬眼看了看抱着她的欧辰,低声说,“可以放我下来了吗?”即使腿上有一点伤,她也完全可以自己走路,但是欧辰竟然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和抗议,硬是将她抱着送上来。 欧辰没有说话。 他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望了她一眼,在众人的惊怔中,沉默地径直走进会议室。 “试镜结束了吗?”尹夏沫的视线在空气里与关颖和姚淑儿碰撞在一起,关颖略带好奇地看着她,姚淑儿的眼神有些黯然。 “还没有!” 珍恩一把拉起她向化妆休息室跑,没有留意到她的手突然痛得瑟缩了一下。少爷匆匆离开蕾欧公司后,剩下的高级主管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试镜还是要等少爷回来再继续。后来,少爷的秘书西蒙说,等少爷一个小时,如果少爷还不回来,那么试镜继续进行。谢天谢地,少爷总算带着夏沫回来了,所以,还不迟! 珍恩将尹夏沫按在化妆椅上,一边呼喊着化妆师赶快来为夏沫上妆,一边急匆匆抱过来两件华丽的公主裙,因为沈蔷没有来,所以公主裙还剩两件可以挑选,一件海蓝色短款,一件白色长款。 “夏沫,你喜欢哪件?” 啊,她要赶快帮助夏沫换衣服了。 “等一下。” 尹夏沫对珍恩和化妆师歉意地笑了笑,接着起身向盥洗间走去。她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淌,她用水冲着双手,双手的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流淌的水流也染上了血的红色。 她痛楚地微皱眉心。 她不能流着血狼狈地在众人面前试镜。 洗完手心和手臂上的血。 她捧了一捧水开始清洗小腿上的伤口,腿上的伤口已经逐渐凝结,只是还有少许干涸的血迹。 忽然。 她望着自己的伤口怔住,眼睛突然如星星般亮了起来。 * 关颖试镜完毕后并没有离去,她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看姚淑儿的表演。姚淑儿不愧是前辈,试镜的时候非常投入,哀婉的眼神,楚楚可怜的神态,活脱脱是童话中美人鱼公主的模样。关颖暗想,难怪前阵子圈内盛传继薇安绯闻之后,这次广告代言人基本已经确定是姚淑儿了,她也确实颇具实力。 可惜,凭空冒出一个尹夏沫。 尹夏沫究竟是什么人呢? 关颖不由得偷偷打量欧辰,他就是欧氏集团传说中的少爷啊,英气俊美中有种高贵的淡漠,令得在娱乐圈里看惯了美男的她也一时为之神迷。尹夏沫应该是他的情人吧,他抱着她从电梯里走出来,他凝视她的眼神,所以他把广告的机会留给她。 这个圈子向来如此,实力远远比不上各种关系重要。 关颖叹息。 只是,姚淑儿又何苦这么投入地试镜呢,既然摆明就是走过场为尹夏沫的当选充当绿叶,过于认真只会落得伤心罢了。 姚淑儿试镜完毕也没有出去。 她在关颖身边坐下。 关颖连忙对她恭敬地微笑,姚淑儿礼貌地回应微笑,但是笑容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望着会议室的大门,脸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定。按照最初的顺序姚淑儿应该是最后一个试镜,但是由于尹夏沫迟到,为了给她化妆准备时间,姚淑儿临时被调到了第三个。 关颖暗自为姚淑儿抱屈。如果依照圈内惯例,尹夏沫迟到就应该自动被取消竞争资格,怎么可以反而让姚淑儿提前上场呢?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所有的人都看过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个海蓝色公主裙的女孩子身上,她神色淡静,走上试镜的舞台。摄像机对准她的身影,各个高级主管面前的液晶屏幕上出现她洁白的面容,欧辰慢慢抬头,他望向她。她却静静地望着前方,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瞳,短短的公主裙,洁白修长的双腿,美丽如海洋中的精灵。 欧辰突然目光一凝。 她洁白的腿上。 鲜红的血正缓缓流淌下来。 他眉心紧皱。 这时,她双手握着麦克,绽放出微笑,开始唱歌: “…… 遥远的童话里 海底有一条小小美人鱼 她有金色的长发 她向往着海面的世界是多么美丽 ……” 清亮的歌声破空而出,音色之美足以叫人呼吸停止,没有任何音乐伴奏,这首歌的旋律竟是如此优美,优美得有些象童话中的风景。歌声甜蜜幸福,尹夏沫的笑容温温柔柔,眼睛里蕴满了大海般深深的感情。她的歌声里恍若有清爽的海风,海面漾开灿烂的阳光,细细碎碎的金色光芒。 鲜血从她的小腿静静流淌而下。 她的歌声幸福快乐。 那幸福里于是有了种淡淡的忧伤。 “…… 当她遇见她的王子 她明白了这世界是因为有了爱才会如此美丽 想要看到他 想听到他温柔的说话 小小美人鱼割开了自己的尾巴 当鲜血流淌而下 她的笑容幸福如花 不可以再回到海底 不可以再开口说话 小小美人鱼见到了她的王子 她的笑容美丽如花 ……” 关颖呆住。 方才看到姚淑儿试镜时,她以为姚淑儿表现出来的已经是极至了,那般楚楚可怜那般忧伤。 可是—— 尹夏沫却是快乐的。 快乐幸福的歌声回荡在会议室,尹夏沫的笑容轻柔美丽,阳光温柔地洒照着她,宛如正在爱情中的女孩子,她的神情羞涩又甜蜜。然而她的声音里却有着淡淡入骨的忧伤,仿佛纵然在最深刻的爱恋中,她也依然知道,爱情不过是浮光掠影的幻境,就如海面的阳光,深夜来临,便会消失不见。 这般快乐。 这般忧伤。 两种感情微妙地在她身上混合,她的歌声恍如是透明的,她的快乐和忧伤恍若也是透明的,透明得让每个人想起自己的快乐和忧伤。 而且她唱的这首歌以前从未听过,难道是她的原创吗?关颖心中一黯,忽然有些失落,娱乐圈果然是藏龙卧虎,连新人都如此令人震惊啊。 “…… 当王子要迎娶他的公主 小小美人鱼哭泣 她的双腿还流着鲜血 为什么 她的爱情就已经消失 当王子迎娶他的公主 小小美人鱼幻化成大海里的泡沫 她在海里哭泣 她的双腿还流着鲜血 为什么 她的爱情就已经消失 ……” 阳光宁静灿烂,鲜血惊心动魄地静静流淌在她的腿上,洁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悲伤。在这悲伤的气氛中,她微笑着歌唱,眼睛里却闪烁着微微的泪光,恍惚间,就像那遥远的童话国度里,垂泪望着睡梦中王子的小美人鱼,悲伤的小美人鱼…… “…… 遥远的童话里 蔚蓝的海面有无数小小的泡沫 每个泡沫是否都是小小美人鱼 她是否还在哭泣 还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美丽 ……” 悲伤的歌声里依旧有着快乐,当童话国度里的小美人鱼幻化成泡沫逝去,那泡沫被阳光洒照着,会飞向七色的彩虹,依旧可以看到心爱的王子,依旧有她美丽的爱情…… 尹夏沫的歌声中有着小小的快乐…… 飘荡着…… 慢慢地飘散在空气里…… 会议室里的空气透明清香。 欧辰深深凝视着她,关颖呆怔地望着她,姚淑儿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蕾欧公司的高级主管们全都忘却了呼吸,门缝外的助理们也仿佛沉醉在了童话的梦境中。 珍恩一颗心缓缓落定,她开心地笑。 夏沫胜出了。 安和医院。 傍晚的彩霞映红天际,透过病房的窗户,夕阳红晕暖洋洋斜洒进来,雪白的床单也染上了暖意。护士拿着托盘,医生先给尹夏沫打了破伤风针,然后仔细地为她清洗伤口。她双手掌心伤得很重,铁片的锈迹隐约可见,伤口微微外翻,血在边缘凝成暗红色,腿部的伤口比较新鲜,似乎是裂开过两次,鲜血殷红。 消毒药水涂抹伤口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尹夏沫的嘴唇苍白起来。欧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握紧她,沉默中仿佛在传递给她力量。她抬头看他,他却没有看她,只是凝视着她的伤口,眉心紧皱。 原本试镜完毕她准备同珍恩一起离开蕾欧公司,但是欧辰的车就等候在公司外面,他让珍恩先走,然后将她塞进车里,径直开到了医院,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下次一定要及时到医院处理,否则铁锈很可能造成破伤风。”医生叮嘱说,将尹夏沫的伤口用纱布包扎起来。 欧辰点头。 没有听到尹夏沫的声音,他看向她,心中忽然一紧,发现她正静静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有种恍惚的神情,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而碰触到他的视线后,只是一恍,她重新恢复了平时的淡然,让他不禁怀疑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谢谢您。” 尹夏沫低声回答医生,然后又问: “我可以回去了吗?” 她有些累了,很想很想回家。小澄虽然不太理解她想进入娱乐圈的做法,但是他一定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她。 “可以了。”医生说。 “谢谢。” 尹夏沫站起身来,忽然,她的头部一阵眩晕,眼前金星闪过,身子轻微地晃了下,欧辰已经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他凝声问。 “可能是累了。”她对他笑了笑,“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请为她输液。” 欧辰边沉声对医生说边将她扶回到病床上。 “不用。” 她略怔,连忙说,挣扎着想从病床上起身,他却又将她按回去,转头看向医生,眼睛里有种不容违逆的神色。医生仿佛被他的气势摄住了,没理会尹夏沫的解释和拒绝,嘱咐护士取来吊瓶,准备为她输液。 “我只是有些累,不用输液。” 护士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一闪,护士抓了个空,尹夏沫虽然力图保持平静,而脸色有些沉了。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这点眩晕根本用不到输液的地步,现在她只想回家。 “你必须输液。” 欧辰冷冷地说,将她的胳膊握住,轻轻压在病床上,力量虽轻,却如铁箍般无法挣脱。 “你……” 尹夏沫惊愕。如此霸道,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就绝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是如此吗?!只是……她忽然又想起下午时库房里他冲进库房救她时那满身的阳光,默叹一声,终于放弃了抗议的挣扎。 针头扎进尹夏沫的手腕。 透明的液体静静在输液管中流淌。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 晚霞在窗外映红天空,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尹夏沫半倚着躺在病床上,神色有些疲倦。自从中午出门的时候被人掳走,到试图逃走被欧辰救出,再到试镜,她一刻也没有停歇。此刻安静下来,浓浓的倦意似乎要将她淹没,懒懒得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是谁出于什么原因要绑架她,欧辰怎么会找到她。 这一刻。 她只想静静地睡一会儿。 倦意涌上来。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五年前……”欧辰站在窗边,晚霞透过玻璃,将他笼罩在美丽的霞光中,“……我们……” 语气里略有犹豫。 然而转瞬间。 他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有种紧绷的沙哑: “我们是认识的,对吗?” 仿佛被闪电击中,尹夏沫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她的嘴唇雪白,睫毛猛然抬起! 第12章 傍晚时分的病房。 窗外晚霞宁静地映红天际。 欧辰走近她,目光暗烈,充满深邃的感情: “五年前的我和你,是什么样的关系?” 刚才她的震惊和失措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那么,五年前在他的生命里,果然是有她的存在吗?所以,才仿佛宿命般,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再也无法将她忘记。 ………… …… 在喧闹的彩虹广场上…… 当他自车窗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就像所有的阳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阴影。她身上的阳光太过强烈,刺得他有一瞬间的失明,她恍若在令人眩晕的光圈里,世间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 …… 深夜的泡沫酒吧里…… 女孩子的笑容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洁白如象牙的面容和浓密如海藻的长发使她看起来就像慵懒的小美人鱼。与那日在彩虹广场上的表现判若两人,在她身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紧张的痕迹,歌声放松自如,美妙动听。 ………… …… 蕾欧公司的大堂里。 阳光灿烂而透明。 空气中似乎有流动的香气。 她望着他,嘴唇略显苍白,眼珠是失神的琥珀色。忽然,她闭上眼睛,脸上闪过决然的神情,飞快地转身向大堂门口走去。 …… 她仿佛没有听到,没有回头,她走的很快,似乎是想要逃开。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有种冷冷的阴影和绝情的味道,就像他的噩梦中那反复出现的场景…… ………… …… 废弃的库房里。 她的声音里有种低柔的感情。他一怔,低头看怀抱里的她,她的眼睛里蕴着星芒般的泪光,嘴唇苍白如百合花。 他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他忽然想用手指碰触她的面颊,轻轻地,就只是轻轻地碰触她,为什么她总是那样轻易地,那样轻易地就让他心痛。 …… ………… “我们相爱过,对吗?” 欧辰的呼吸轻轻有些紊乱。五年来无数次在他的梦里出现,却始终看不清面容的那个女孩子,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任凭怎样呼唤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的女孩子…… 就是她…… 对吗…… 此时。 雪白的病床上,尹夏沫却已经从惊骇和混乱中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嘴唇有些苍白,睫毛轻扬,瞳孔幽深地看向欧辰。 窗外彩霞满天,他贵族般倨傲淡漠的面容恍若有金色的镶边,眼底隐藏着浓烈的感情。她的心脏紧缩痛楚,真的失忆了吗,那为什么,他跟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凝视她的眼神都完全一样。 可是…… 也许正是因为失忆了啊…… 淡淡地,她回忆起五年前那晚的樱花树下,夜风清冷,他悲痛绝望地望着她,她神色冰冷地将绿蕾丝丢弃在空中,没有星光的那一夜,庭院里有白色的雾气,他绝望地呼喊她,她绝决地转身离去……她听到了…… 其实…… 她也看到了…… 可是,那种世界顷刻间全部被毁掉的恨意让她失去理智地迁怒于他,五年前的那一夜,她选择用最残忍的方法伤害了他…… ………… …… “你当年对少爷做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沈管家看着她,眼睛中带着隐约的恨意,“既然你能那样地伤害少爷,想必你对少爷是一丝感情也没有的,那么,就不要让他再记起你。你留给少爷的痛苦已经太多了。” …… ………… 尹夏沫淡然地笑了笑。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心底如潮水般涌动的各种复杂苦涩的滋味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来。晚霞渐渐消失在窗外的天际,暮色四起,她轻轻地垂下幽黑的睫毛,唯有嘴唇依旧微微苍白。 “我不认识你。” 声音很轻,就像如烟的往事一般飘荡在静悄悄的病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或许是她的错,或许是他的错,可是如果已经遗忘了,那就彻底遗忘了吧。 欧辰惊怔。 不,他不会错,她认得他!她刚才的反应,她恍惚的神色,她凝望他的眼神,五年前她肯定认得他…… “你骗我。” 他暗怒地逼近她,高挺的身材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静静地瞅着他,如深夜花瓣上的露珠般静静瞅着他,琥珀色的眼瞳淡漠地静静瞅着他: “为什么要骗你呢?” 她微笑,笑容里有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如果要骗欧氏集团的少爷,也应该骗你说五年前我认得你,你爱过我,我爱过你……可惜,我不认识你。” 就让他永远地忘了吧,忘记她对他的伤害,再不要想起那会让他痛苦的记忆。而如今的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附在他身上才能生存的尹夏沫,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她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拿回来。 没有开灯,暮色中的病房光线昏暗。她的神态如此自然,语气里淡淡的嘲讽让恼怒中欧辰忽然动摇了。 他定定地凝视她。 海藻般的长发,洁白的面庞,淡色的嘴唇,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却让他想要一直一直这样看下去。 “你真的……” 他喉咙沙哑。 五年前,她真的并不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吗,他一直是孤独空白的吗。为什么,自他出生之日起就已经习惯了寂寞,这一刻,他的心却仿佛充满了夜的暮色。他抿紧嘴唇,面容渐渐变得冰冷淡漠起来。如果她并不认得五年前的他,那么…… “那么从现在开始,留在我的身边。” 欧辰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宣告说,握起她没有打点滴的右手,在她手背的纱布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他的眼底黯绿,仿佛那不是吻,而是给她的烙印。 尹夏沫的指尖轻轻颤了下。 那么轻微。 她心中也恍若被轻微的夜风吹过,一圈涟漪慢慢地荡开,然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斜睨他。 笑容慵懒嘲弄: “欧家少爷一贯是如此追求女孩子吗?” “尹夏沫。”欧辰沉声。 “不要告诉我,给我角逐广告代言人的机会只是为了追求我,” 她懒懒地靠在病床上,勾起唇角,“可惜,我只对蕾欧的广告感兴趣。” 她迎着他的视线,笑容淡淡的,眼瞳中没有任何表情。如果可以代言蕾欧的化妆品,或许还会继续遇到他,不如就让他对她避而远之好了。 “跟我交往。”欧辰逼视她,眼底深黯,他忽略掉心底隐隐的痛楚,神态冰冷地对她宣告,仿佛他认定了就已经是事情了,没有任何她拒绝的机会,“如果你终究没有办法爱上我,我会给你分手的权利。” 尹夏沫惊愕。 然后。 吃惊和恼怒让她失笑。 欧辰果然还是欧辰,只是,她却已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不可能。” 她收敛起唇角的笑容,眼神淡然冷漠。不能再同他兜兜转转,过往的悲剧她绝不容许再次上演。 “原因。”他抿紧嘴唇。 “因为……” “因为她有男朋友了。”夜风从病房的房门处轻轻吹来,一个声音美丽如白色的雾气,有点邪恶,带点嚣张。 尹夏沫回头望去。 病房的顶灯忽然大亮,一室黑暗顿时消散。就算出现在医院里,洛熙依旧美好得如同在春日花瓣飞舞的场景中,他笑吟吟地看着病床上的她和病床上的他,笑容轻柔无害,这笑容却忽然让尹夏沫的背脊有点发凉。他微笑着走过来,坐在她病床的左边。 她沉默,明白很可能是珍恩告诉洛熙她在哪里的。此刻,欧辰在病床右边,洛熙在病床左边,真如电影一般。她应该表现出受宠若惊才对,可惜,她太累了,希望他们两个全都消失。 “沫沫,”洛熙温柔地说,“不可以伤害别人的感情,知道吗?”沫沫这两个字从他唇间逸出,竟无丝毫肉麻之感,缠绵如婉叹。 尹夏沫瞟他一眼。 “当别人向你示爱时,记得要告诉他,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洛熙心痛地抚摸她掌心包缠的纱布,言语虽略有责怪,但语气爱怜呵护,竟似对她疼惜入骨,“不要轻易玩弄别人的感情,若是别人对你感情已深,到时候可怎样收拾才好呢?” 她不动声色。 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欧辰的手掌在病床上渐渐紧握成拳,她犹豫挣扎了一下,最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放开她。” 看着洛熙碰触她的手指,欧辰沉声说,声音冰冷刺骨,有种贵族般的倨傲淡漠。 “沫沫。” 洛熙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将她下巴抬起,逼得她的视线正对他。他唇边有怜惜柔和的微笑,乌黑的眼瞳里却有深不可测的暗芒。 “告诉他,我是谁。” 他声音滚烫,轻轻凑近她。 尹夏沫装作漫不经心地用眼角余光看去,只见欧辰指骨已握得青白,手背筋脉突突直跳。她心中暗痛,仿佛被玻璃碎片深深划过心底。抬眼又望向洛熙,他脸上绽放着美丽的光芒,就像黑夜里的复仇天使,她微怔,而终于还是静静闭上了眼睛,任由洛熙吻上她的唇。远离她吧,如果已经忘记了她,那么就让所有的痕迹全都抹去吧。 她茫然地想着。 突然,唇片一痛,洛熙竟然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嘴唇,血的腥气冲入她的口中。她惊得睁开眼睛,只见洛熙眼底有股恨意,忽而,这恨意转瞬又转为悲伤的爱恋,他温柔地吻着她,小心翼翼用舌尖拭去她唇片的血,轻柔地抚平她的伤口。 病床边。 欧辰“霍”地站起来! 望着正在亲吻的洛熙和尹夏沫,欧辰的身子竟似痛苦得有些摇晃。他记得这个少年,彩虹广场和泡沫酒吧里,这个如珠玉般美丽的少年就陪她的身边。 他沉默地望着尹夏沫。 她的脸颊有微微的红晕,沉浸在那少年的亲吻之中,她美得惊心动魄。可是,他无法再看下去。眼底仅剩的光芒被寒冷的冰霜一寸一寸冻结,无声地,心底仿佛被挖出了一个洞,漆黑的,死寂的,恍如在这人世间再无一点温暖。 从病床到门口。 如同从光明走向黑暗的距离。 欧辰僵硬地走出病房。 一阵夜风吹过,窗帘被猛烈地吹扬而起。 洛熙放开了尹夏沫。 他冷冷地凝视她半晌,仿佛刚刚亲吻她的并不是他,而她的目光失神地越过洛熙的肩膀,望着空落落的病房门口。她不想让过去的记忆再伤害到欧辰,可是,他这次走了,或许在他的生命里就再也不会有她的任何存在了。 她心底忽然空空洞洞的。 病房里冰冷的死寂。 吊瓶里的液体输完了,护士将针头从尹夏沫的手腕取出,洛熙扶着她起床。她挣扎着想自己走,他冷冷看她一眼,用力将她箍到自己怀里,握得她的肩膀一阵疼痛,她痛得皱眉。 “痛吗?”洛熙似笑非笑,“放心,你不会比我更痛。”声音低沉阴柔,恍如是从齿间磨出来的。 回家的车里,尹夏沫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出神,洛熙沉着脸,一路两人无话。车到了她的家门口,她伸出包着纱布的右手想去开车门,他已伸手帮她打开了。夜风灌入车内,她准备下车离开。 洛熙突然低咒一声。 他扳过她的身子,瞪着她:“你是冷血的吗?” “是。” 她淡淡地说,眉宇间无比疲倦。 车门“砰”地被关上!洛熙一眼也没有再看她,冰冷地加大油门,轰然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夜风清冷,她身子冷得颤抖起来,抱紧自己,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尹夏沫站在家门口,艰难地在包里翻着钥匙,她不想惊动小澄,不想让小澄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刚刚找到钥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明亮的灯光,混合着饭菜香气的温暖扑面而来,尹澄对她笑: “你回来了。” 尹夏沫望着他,忽然她侧过脸去,只觉胸口酸涩,一天的惊恐与疲累在见到小澄的这一刻如同洪水般向她涌来,眼圈蓦地红了。 “姐,你受伤了!” 尹澄看到了她身上包扎的纱布,吃惊地痛呼,又见到她侧脸躲闪的神情,不由只能压下追问的冲动,扶住她,再三确定她现在好好的,才略微松了口气。 尹澄将小餐桌抬到客厅里,让她窝在沙发中吃饭。晚饭他炒了两个清淡的菜,煲了排骨茶树菇汤,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尹夏沫顿时觉得饿了,她正想去拿汤勺,尹澄阻止了她。 “我来。” 他舀了碗汤,然后轻轻吹凉了。 “又不是小孩子。”她笑着摇头,“只是掌心有些伤,手指一点问题也没有。” “怎么受伤的?” 尹澄低声问,没有理会她的拒绝,坚持将小汤匙送到她的唇边,静静望着她,直到她终于将汤喝下。 从他很小开始,妈妈在酒吧里唱歌,就是姐姐一直照顾他。每当他生病,她都会用手轻柔地试他额头的温度,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整夜整夜守在他的床边,当他病情重一点的时候,她的眼圈总是红红的。但是姐姐没有哭过,在他面前,她一直表现得坚强如大树,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有她在,似乎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她不知道。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哥哥,她是妹妹,由他来照顾她,所有的风雨让他来承担,使她可以成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公主。 “一点意外。”尹夏沫将双手悄悄藏起来,对他微笑,叉开话题说,“这汤煲得真好。”她心里隐约清楚今天的绑架事件是谁做的,然而毕竟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多说无益。也是自己太过大意才给了对方下手的机会,往后多提防些就好。 尹澄细心地将汤吹凉。 他没有再说话。 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吃饭,每勺汤都是温热的,每勺米饭上都放了一口青菜。他明白她在敷衍他,也不想去逼迫她说什么,于是,他只能让她吃得好好的。 客厅里的气氛宁静得有丝古怪。 尹夏沫不安地看了看尹澄,只见他乌黑的睫毛低垂着,纯净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地吹凉要喂给她的汤,他自己却一口饭都还没有吃。 “小澄……” 她犹豫着开口。 “……还在生姐姐的气吗?” 那天因为他的高考志愿和她执意要进入娱乐圈,她失手打了他。虽然一直懊悔当时过于冲动,但是她心意已决,不可能回头,就并没有向他道歉。两人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尹澄仍旧宁静温和,然而总仿佛有什么隔在了她和他之间。 他怔怔地停住手中的动作: “姐,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 这想也不想的回答,让她的胸口一下子被热流涌堵住了,忽然忘记该说什么。半晌,她才低声说: “对不起……” “姐,”尹澄打断她的话,“从小到大,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不想听到你说‘对不起’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 她轻轻伸出手,掌心包扎的纱布轻轻碰触他的脸颊。那天打了他,她的心都要淌出血来。她的小澄,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她会好好地守护他,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再伤害他。 尹澄在她的掌心微笑: “我不学建筑了,就听姐的,我去美术系,将来做一个让姐值得骄傲的画家。” 她也微笑:“你会非常出色。” “而且,我可以把画送到画廊去,如果有人喜欢,画稿的收入可以贴补家用。前几天我送了几幅过去,画廊老板说已经有人定下了,过两天让我去拿钱。”他的眼睛纯真柔和,“姐,你不用那么辛苦地养家了,以后这些事情都让我承担,好吗?” 她的笑容慢慢凝住:“你不要去考虑这些……”只要他好好地生活着,陪在她的身边,让她能看到他,就是她的幸福。 “别进娱乐圈。” 尹澄突然说,声音低而沙哑。 “那种地方太黑暗复杂。” “小孩子懂什么,”她淡淡地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黑暗和复杂,无论躲到哪里去都一样。” “但是娱乐圈的人们为了争取名利,使出的手段更加肮脏卑劣。” “那是因为在娱乐圈能够更迅速地得到名利,所以竞争也就倍加激烈,”她叹息,“既然每个行业都一样,为什么不用最短的时间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拿自己想拿的东西呢?” “姐,你想要什么?”尹澄凝视她。 尹夏沫沉吟,良久,她笑了笑:“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立足在这个世界,有足够的影响力,有足够的钱,可以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可以在面对任何突如其来的灾难时,都不会被打倒。” 四年前她被关进那个地方,无法照顾病床上的小澄,家里的财产被抢掠一空。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她暗自发誓,她一定要变得强大,任何人都是无法倚靠的,她必须完全倚靠她自己! “即使会经常出些意外吗?”他沉痛地望着她双手和腿上的纱布。 “以后我会小心的。” “即使我反对,你也坚持要进娱乐圈吗?” 他屏息说。 尹夏沫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澄静如水,缓缓地在他的面容上流淌。她笑了,笑着用裹着纱布的右手揉揉他柔软的短发,说:“笨蛋,你又能反对多久呢?”小澄对她的感情,就像她对小澄一样。 尹澄的眼睛黯淡下来,她的决心是这样无法动摇了吗?深吸口气,他对她露出微笑:“好,那我支持你。” 她心底柔肠百结。 抱住他的胳膊,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谢谢你。” 尹澄将碗又端起来,试了试,还是温温的,可以吃。 “要再吃点饭吗?” 尹夏沫打个哈欠,只觉倦意一阵一阵涌上来,竟已困得无法睁开眼睛。她喃声说:“……你还没吃……热一热……你多吃点……” 等他扭头看她时。 她已靠在他的肩膀上熟睡了。 望着她的睡容,尹澄怔怔地呆住,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让她睡在沙发上,拿来被子盖住她蜷缩如婴儿的身子。他关上客厅的大灯,将被角轻轻掖好,然后跪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长久地望着睡梦中的夏沫。 无论她去哪里。 他都会在她身边守护她。 四年前,当她被关进那个可怕的地方,他就对自己发下了这个誓言。 sun演艺公司。 经过几天修养,尹夏沫身上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掌心新长出的肌肤粉红滑嫩,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她的肤质似乎还好,几年前那道伤疤最终也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往后还是要留心少受伤了,她很清楚,容貌是艺人最可珍贵的财富之一。 “她的头发不要卷得太紧,要松松卷卷的……” 尹夏沫微笑着听珍恩正热烈地跟发型师讨论她头发的卷曲度,珍恩曾经在名牌服饰店和婚纱影楼打过工,对服装配饰和发型颇有心得。前天晚上在酒吧里,珍恩脸上兴奋惊喜和激动的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 …… 酒吧里热闹的音乐,闪烁的灯光。 “是真的吗?!”珍恩接到电话便一路打车赶了过来,顾不得跟旁边沙发里的潘楠打招呼,就激动地扑到尹夏沫身边,兴奋得眼中有泪光在闪,“公司说,你要求我当你的经纪人,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在做梦对不对?!” 尹夏沫笑着点头: “是真的。” 蕾欧公司的广告代言人合约正式签署之后,采尼先是恭喜了她一番,然后说到经纪人的事情。他说,她刚出道就有这样的好机会,公司准备大力培养她,原来打算安排jam做她经纪人,只是jam放长假出国旅游去了,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所以只能从其他经纪人里选出最优秀的配给她。她表示感激,却提出能不能考虑让珍恩做她的经纪人。采尼惊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说他会想一想。既然珍恩已得知消息,那么采尼应该是通过了。 “可是……” 珍恩忽然惶惶不安。 “我……我什么都不懂……我只当过薇安的助理,当的时间还没有多长……如果我做你的经纪人……我怕会影响你的前途……” “你想做吗?” 尹夏沫凝视她。每个人都应当有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她已经拿到了机会,珍恩也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机会。 “我……” 珍恩咬住嘴唇,能成为经纪人是她的梦想,但是毫无经验的她或许不但无法很好地帮助夏沫,反而有可能会拖累她。夏沫出于友情帮她争取,如果由于她的原因耽误了夏沫,她会良心不安。 “没有人一出生就什么都会。”尹夏沫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对她说,“只要用心,就能做好。” 潘楠深深地凝望夏沫,又看向内心挣扎的珍恩:“暂时你可能不会是最出色的经纪人,但也许你是最希望夏沫成功,会为她的成功付出最多心血的经纪人。” 珍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拿起小桌上的啤酒,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砰”地重重把空酒瓶放回桌上,瞪着夏沫,认真严肃地说: “夏沫,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酒吧里。 “祝我们——” 三个女孩子的啤酒杯清脆响亮地相碰于半空中,小小的酒花轻溅而出。潘楠的首张唱片即将上市,尹夏沫的广告即将开拍,珍恩成为了经纪人,她们三个需要的都是—— “——成功!” …… ………… “好漂亮!” 珍恩开心的声音从尹夏沫身后传来,她望着化妆镜中的自己,蓬松卷曲的长发,安静地垂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清新美丽,又很自然。今天要去蕾欧公司见广告片导演和合作的男演员,这个发型非常合适。 “谢谢绢姐。” 尹夏沫回过头,对公司的发型师绢姐表示感谢。 “谢谢绢姐!” 珍恩连忙也对绢姐弯腰鞠躬。 “不用谢啦,你们太客气了。”绢姐笑容满面地连忙摆手,开始收拾化妆箱。 这时,化妆室的门被推开,姚淑儿和她的新助理小珠走进来。小珠相貌极为普通,透出几分傻气,是刚刚招进公司的女孩子,做事有点笨手笨脚,姚淑儿气色有些差,面色苍白,眼珠漆黑漆黑,脚步很轻,整个人仿佛是飘在空中。 珍恩愣住。 姚淑儿落选蕾欧代言人居然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吗,以前无论怎样,凡出现在公司里她都看起来温柔可人,妆容衣服无半点瑕疵。 “淑儿小姐。” 尹夏沫站起身,把刚才自己坐的靠窗的化妆位置让出来,虽然化妆室里还空着四个位置。她起身后,其他正在化妆的艺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随她一同起身,还是继续坐着。 姚淑儿眼神古怪地望着她。 化妆室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众人全都清楚原本蕾欧的这支广告姚淑儿希望很大,谁料想她带尹夏沫去开会,竟然被尹夏沫横空将机会抢了过来。尹夏沫如此,早先的薇安亦是如此,不知是姚淑儿没有挑助理的眼光,还是她命中注定总是与大红大紫的机遇擦肩而过。 “不用客气,也不用叫我‘淑儿小姐’,”姚淑儿虚弱地笑一笑,走到最偏僻的化妆镜前,手撑住化妆椅的椅背,似乎病弱得随时会晕倒,“我担当不起。” “淑儿小姐素来提携后辈,怎么会担当不起呢?”化妆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助理扶着门,一个助理拿着化妆箱,薇安边走边对着精美的宝石小镜补着唇彩,眉眼间顾盼生辉。最近绯闻渐渐减弱了一些,她又开始出现在某些场合。 姚淑儿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 薇安冷笑着瞟一眼姚淑儿,径直走到尹夏沫让出来的化妆椅前,大喇喇地坐下。 珍恩皱眉欲向前。 “咱们走吧。” 尹夏沫低声说,她无意在这些闲事上多惹是非,而且也到了该去蕾欧公司的时间。珍恩看到她劝阻的眼神,又不甘心地看看薇安,终于还是算了,取过化妆桌上的包包准备离开。 “蕾欧公司试镜那天,你被绑架了对吗?”薇安旋上唇彩的盖子,绢姐为她梳理头发,她悠闲地问尹夏沫,恍若丝毫不知这句话在化妆室引起了怎样的爆炸。 “绑架——!!” 珍恩惊呼,她瞪着夏沫,不是说因为堵车才来晚了,因为赶着跑来不慎摔倒才伤到了双手和腿吗? 其他艺人们也皆震惊地望着尹夏沫。 尹夏沫的眼角余光却留意到角落的姚淑儿,只见姚淑儿仿佛被雷击,手指痉挛似的在化妆椅的扶手上一阵颤抖。她心中暗叹。 “被绑架怎么不去警局报案呢?” 薇安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说我被绑架?” 尹夏沫不动声色地问,她被绑架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欧辰虽然清楚,但是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说出去。 “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薇安冷笑,神情已有些不耐烦,“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这么怯懦,被绑架了都不敢报警,以后别人会更加欺负你,你以为忍一忍就会天下太平了吗?” “夏沫……” 珍恩轻唤,她觉得薇安的口气不像在作假,而夏沫却又沉静得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淑儿姐!你怎么了?!” 助理小珠突然大喊,引得众人全都望过去,姚淑儿额头尽是虚汗,脸色煞白,仿佛已晕了过去。听得小珠的呼喊,她吃力地摆摆手,挣扎着想站起来,身子一晃,又重重跌坐回去。 “病得真及时啊,”薇安似笑非笑,眼中迸出寒光,“姚淑儿,你以为每次装可怜就可以涉险过关吗?” 姚淑儿脸色苍白如金纸,她死死咬住嘴唇,额头脖颈浸满虚汗,那模样确确实实像是病了。小珠紧张地跑去倒水拿药,慌慌张张碰翻了纸杯,洒湿了桌面,化妆室里霎时乱作一团。 尹夏沫默默地把视线从姚淑儿那里收回来,她淡然微笑,回答薇安: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应该怎么处理。” 薇安打量她半晌。 想了想,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尹夏沫: “或许你会用得到这个。” 信封不是很重,里面方方正正的,触手有些像是照片之类的东西。尹夏沫心中一凛,她眼睛微微睁大,盯着薇安,许多念头飞快闪过。 薇安当作尹夏沫不存在般转回身,她示意绢姐继续为她梳理发型,同时开始打电话,让助理去买咖啡。尹夏沫将信封收起来,从她身后离开时,她忽然低低地说——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我自己。” 去蕾欧公司的路上,珍恩一直好奇地盯着夏沫的手袋,问她为什么不打开看看那信封里究竟是什么。尹夏沫笑了笑,却解释说,没有告诉她绑架的事情是因为怕她担心,而且毕竟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你真的被绑架了!” 珍恩吓坏了,绑架不是只会在电影里出现吗?可是她竟也觉得宽慰了些,刚才在薇安说话的时候,她隐约有种受到伤害的感觉,这么严重的事情夏沫居然不告诉她。此刻夏沫解释给她听,她便就释怀了。 “应该去报警!” 珍恩愤怒地说。 尹夏沫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默默出神。 走在蕾欧公司的走廊里,两旁遇到的职员纷纷客气地向尹夏沫打招呼,尹夏沫礼貌地微笑。今天开会是蕾欧广告部组织的,主要由广告创意人员介绍整体广告的策划和力图达到的效果,正式开拍将要从明天清晨开始。 这时。 走廊的另一端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正是欧辰。他边大步走着边低头看一份文件,沉吟片刻,一伸手,西蒙将一支笔放入他掌心,他在文件右下方飞快地签上名字。 “少爷!” “少爷!” 蕾欧公司的职员们恭敬地行礼。 尹夏沫停下脚步,自从医院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欧辰。她怔住,脑海中闪过那天他离开病房时僵硬的脚步和病房空洞敞开的房门。 欧辰此时也看到了她。 他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隐约有丝黯淡,然而很快就消失不见,转为如常的淡漠。西蒙将他签好名的文件接过去,欧辰漠然的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仿佛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走进会议室,跟在他身后的蕾欧公司广告部主管也随之走进去。 “咦,少爷也来开会?”珍恩吃惊地说,看了看会议室的号牌,确定欧辰走进去的就是夏沫被通知的开会地点,“蕾欧公司只是欧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之一,怎么广告这种事情也需要少爷亲自主持吗?” 尹夏沫沉默。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心头所有的思绪全都压下。既然已经决定要忘记,那就彻底地忘记,不要让过往影响到现在的事情。 “是不是……”珍恩迟疑地说,打量夏沫的神情,“……少爷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五年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试镜的时候你迟到,少爷他……” “以后再说好吗?”尹夏沫微笑着轻声,“马上到开会时间了。” “好,好。” 珍恩吐吐舌头,暗自责骂自己太八卦了,明明知道有关少爷的话题都是夏沫的禁区还非要提起。 可是—— 为什么有关少爷的话题都是禁区呢? 她忽然又困惑了起来。 会议室里很安静。 欧辰低头看广告文案,修长的手指漠然翻过纸页,手腕上缠系的绿蕾丝在上午的阳光里轻轻飞扬。尹夏沫也认真地看着广告文案,虽然前几天她就已经看过了。 广告内容讲述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小美人鱼幻化为人类时第一次使用彩妆,脸上绽放幸福的光芒,美丽绝伦地出现在王子的宴会中,使得王子为她倾倒。当王子将要和公主订婚时,小美人鱼流着泪又一次为自己化妆,出现在订婚宴会上,王子为她的美丽怔住,小美人鱼趁机轻轻吻上王子的嘴唇,然后身体逐渐透明消失,幻化在空气里,终于成为大海的泡沫。拍摄出来后将会剪成三只广告,有不同的秒数,相对独立的故事情节,唯美浪漫,又不至于使得观众看得腻烦。 创意很新颖。 拍出来效果应该会很不错,尹夏沫暗想,无意识地抬头,却恰好与对面欧辰的目光碰触在一起。他的眼神沉暗而寂寞,凝望着她,当她抬头的这一瞬间,他又冷漠地转开视线,望向会议室墙壁上的时钟。 十点十分。 会议室里的人们已经完全到齐了,只除了在广告中扮演王子的凌浩。珍恩事先收集了一些关于凌浩的资料,他是平面模特出身,二十一岁,两年前因为出演一支饮料的广告而名声鹊起,后来进入影视圈,接拍了一部由日本漫画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收视率奇高,迅速红得发紫,在娱乐圈里炙手可热。除了洛熙,男星里当前风头最劲的就是凌浩了。只是,据说凌浩被宠坏了,性格娇纵,通告迟到是家常便饭。 今天…… 凌浩又要迟到了吗? 珍恩正想着,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音乐,在安静的气氛里显得分外突兀。蕾欧公司广告部的经理掏出手机,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微显困惑地怔住,走到会议室外面将电话接通。 广告经理吃惊的声音从走廊上断断续续地飘进会议室—— “什么?!” “要求换女主演?!” “……” 会议室里的人们震惊地面面相觑,视线齐刷刷落在尹夏沫身上。五分钟以后,广告经理面色不豫地走回会议室,站到欧辰身边,低语几句。欧辰听着听着,眼神中透出寒意,广告经理局促不安地向尹夏沫看过来。尹夏沫身子僵住,只觉一颗心直沉沉地往下坠。 第13章 会议室里气压很低。 蕾欧公司的职员们惊愕茫然,每个人都不敢说话。 欧辰淡淡地看了眼角落里的尹夏沫,见她微怔地僵坐着,琥珀色的眼瞳里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却仍旧在力图保持她的镇静。 他将目光收回来。 冷漠地说: “告诉凌浩,谁成为蕾欧化妆品的代言人是由蕾欧公司慎重考虑决定的。如果他不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这次与他的合作将会取消,而且欧氏集团旗下所有公司的广告将永远不会再考虑他。” 广告经理一愕,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欧辰的神情,又把话咽了下去,点头称是。说完,欧辰站起身,离开座位,大步向会议室门口走去。广告经理紧跟着追上去,走廊里隐约可以听见他劝说欧辰的声音。 于是会议室里只剩下宣传部的几个职员和尹夏沫、珍恩。职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等待,不一会儿,她们便窃窃私语起来,目光不停地投向尹夏沫。 尹夏沫安静地坐着。 她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凝神看面前的广告文案,仿佛也没注意珍恩离开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已经半个小时,凌浩没有来,欧辰和广告经理也没有再回会议室。 “打听出来了!”珍恩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声地,咬牙切齿地说,“凌浩那个家伙竟然打电话来说,他很在意广告的水准,如果和薇安或者姚淑儿这种等级的女明星合作,广告的水准应该是会有保证。但是他说夏沫你是新人出道,怕你拉低他的档次,广告费虽然很高令他心动,可是他不愿意为了钱而降低他的身份。” 尹夏沫的手指在纸页上呆住。 她眼睛暗凝。 指尖僵硬地捏住纸页。 “可恶!”珍恩忿忿地说,“谁不是从新人出道,有谁一出道就是天王巨星,居然这么欺负新人,他有什么可拽的!” “他要求换成一线女明星?” 尹夏沫问。 “是的。”珍恩尴尬地看看她,急忙说,“不过少爷刚才已经拒绝了,你不用担心!凌浩那家伙不来,自然有别人顶替,他不拍是他的损失,将来让他后悔死!……”她抓抓头发,又苦恼起来,只是这么匆忙之中蕾欧公司找谁来顶替凌浩呢,“……要不然,我去联系一下凌浩,让他跟你见个面。说不定他是因为没见过你,才会误会你的实力,等他见到你,一定会很欣赏你的!”说着说着珍恩又兴奋起来,马上开始查找手机里的电话薄,寻看有没有能搭上关系的朋友,跟随薇安的这段时间,她也很是认识了一些其他明星的助理。 尹夏沫苦笑。 心知凌浩既是不愿与她合拍广告,又怎会轻易与她见面呢?珍恩在圈内并不认得多少人,只怕是白费功夫。可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正此时。 尹夏沫的手机响了,轻婉低回的音乐。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闪耀着两个字—— “洛熙”。 她怔了几秒,方才按下接通键。在医院里洛熙遇到欧辰后,愤怒之下将她送到家就开车走了,从那天后再没有联系过她。 “喂?” 她轻声说,不想惊扰到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电话那端闹哄哄的,听起来像是录影棚里,估计洛熙是在录影的间隙打过来的。 “伤口好些了吗?” 洛熙的声音冷冷淡淡。 “已经好了。” 她低声回答。 “你在生气吗?”冷冷淡淡的声音里有一丝气恼,“就算我那天对你发火有些不对,你也不应该一直不给我电话。” 她一怔:“我以前也很少给你电话。” “可是我在生气,”冷淡中加入了阴沉,“你应该来劝慰我才对,怎么可以不闻不问,任由我生气下去。” 她笑了,凌浩的阴影被他孩子气的埋怨驱散开来。放轻声音,她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好,我知道了。” “一起午餐好吗?” 洛熙也笑了,微笑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对不起。”尹夏沫低声说,她不知道凌浩的事情最终会怎样解决,也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等待还是应该离开后等候通知。 “怎么?你在哪里?” “蕾欧公司。” “……”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拍外景,有时间的话我去探你的班。” 尹夏沫内心挣扎了下,望着自己的手机,她轻轻咬住嘴唇。终于,她对那端的洛熙说: “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将凌浩拒绝合作拍摄广告的事情告诉了他。 十五分钟后。 欧辰和广告经理回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顿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紧紧望着他们。尹夏沫虽然是公司通过试镜选出来的,试镜的结果也很理想,但是她毕竟是没有任何知名度的新人,由她来代言真的不会损害品牌的形象和地位吗?而且凌浩拒演,传出去对蕾欧的声誉也是打击,更何况档期如此紧迫,在凌浩拒演的情况下紧急再邀请别的当红男星出演,谈何容易呢? 或许…… 换掉尹夏沫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察觉到会议室里蕾欧职员们投在夏沫身上审视的目光,珍恩紧张得手指冰凉,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暗自懊恼自己身为夏沫的经纪人却这么无能。她紧张地握住夏沫的手,想从夏沫身上得到些勇气,因为夏沫看起来淡定宁静,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气势。 然而当珍恩碰到夏沫的手时,硬生生吃了一惊,夏沫的手冰冷彻骨,竟比她自己的手还冷上几分! “明天的拍摄计划取消,具体安排将会另行通知。” 广告经理最后看了欧辰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神色坚定,只得无奈地宣布。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哗然一片,沸沸扬扬的窃语声,各种吃惊或不屑的眼光。 珍恩不知所措如坐针毡。 尹夏沫反握住她的手,手指虽然冰凉,但有股坚定传过来。 “由尹小姐代言广告是公司的决定。” 欧辰冷漠地望过会议室,当他的目光扫过,每个正在窃窃私语的职员都愣住,只觉有股寒意从背脊沁入脚底,再说不出话来,会议室又恢复了安静。 “我相信,她会完成的很出色。” 欧辰沉声说。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有阳光在明亮闪耀。 尹夏沫静静地抬起眼睛。 她望着欧辰,心中有股柔软的疼痛。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仿佛并不认得她,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过。 突然。 广告经理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连忙低头看,见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疑惑地呆住,然后迅速接通,热情得地来不及走出会议室就开始说话:“乔,你好你好……是……是……我是蕾欧公司……” 他边往外走边满脸笑容地说: “……我正想联系你呢,不知道洛熙最近有没有档期……是……是……我知道洛熙以前已经拒绝了……不过,能不能帮帮忙……” 洛熙…… 这个名字恍若是有魔力的。 会议室里蕾欧公司的职员们呼吸都变轻了,最初广告案刚出来,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洛熙。如日中天的号召力,无与伦比的美貌,似纯洁似妖魅的性感,如果洛熙肯接演王子的角色,那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可惜,洛熙回绝了,他向来的原则是为了避免形象出现过于泛滥,一年只接拍三支广告,而这三支广告早在去年就已被其他顶极品牌的厂商用重金预定下来了。 无奈之下,她们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凌浩。 此刻广告经理竟然接到了洛熙经纪人乔的电话,虽然知道机会很渺茫,但是只要有一线可能争取的机会,就令人情不自禁地屏息。 仿佛被雷劈中! 广告经理震惊地站住身子,拿住手机的右手轻微颤抖,他的声音陡然洪亮了几倍,兴奋地说:“……是!是!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完全可以配合洛熙的时间表!……” “啊——” 会议室里满是惊喜得倒吸凉气的声音!职员们惊喜地互看,克制着掩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声,天哪,是洛熙答应接这个广告了吗?!她们可以看到洛熙了是吗?!天哪! 珍恩死死掐住夏沫的手! 是真的吗? 不是她在做梦吧! 尹夏沫轻轻将脸转向无人的角落。 她咬住嘴唇。 眼底忽然闪过湿亮的泪光,虽然努力不想让眼泪滑下来,然而脆弱的泪花依然濡湿了她的睫毛。 她是个冷血的人,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并不想要接近谁,也不想要别人太过接近她。在这世界上,她所能倚靠的只有她自己的力量,只有她自己才不会抛弃背叛她。 可是,在刚才的慌乱恐惧中,她却依赖了洛熙。是的,她慌乱了恐惧了,无法忍受看着她的机会有可能眼睁睁地溜走,所以就像绝望中看到浮木一样将事情告诉了他。但是她没有希望过他能替她做什么,如果可以,他能够帮忙联系一下凌浩,她就会非常感激了。 心底恍如被针狠狠扎过。 刺痛但是滚烫。 会议室里的人们处于惊喜和兴奋中,没人会留意到将面容转向角落墙壁的睫毛濡湿的尹夏沫。 只有远处。 欧辰正沉默地望着她,望着她忽然变得脆弱的神情,他抿紧嘴唇,背脊无意识地僵硬了。 “是!是!……不用来开会了……哈哈,洛熙的功力那是无话可说……是,好的好的,我马上派人把广告文案送过去……乔,谢谢你……谢谢洛熙……这次真是帮了我们公司大忙……” 合上手机,广告经理长嘘一口气,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额头却布满了汗珠,就像刚刚打赢了胜仗。他望着欧辰,满脸笑容红光满面: “少爷,最有号召力的男明星接下我们的广告了!” “啊——!” 蕾欧职员们终于可以欢呼了!凌浩辞演事件真是因祸得福呢,居然还有这种从天而降的好运啊! “是吗?” 欧辰把视线从尹夏沫身上收回来,他淡漠地看回广告经理,眼底有种冰冷暗郁的神色。洛熙,就是她的爱人吧。光芒万丈地出现在彩虹广场,他牵着她的手唱歌,那份天皇巨星才会拥有的气势与风彩。在医院里,又那么亲昵热烈地亲吻她。这次答应出演,大约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他眼神渐渐冰冻起来。 闪过残酷的念头—— 宁可这个广告作废。 也绝不可以让她和他有合作的机会! “少爷?……” 广告经理硬生生打个寒战,好像一阵寒风吹过,他身上的热汗陡然干了。 “那就加油吧。” 欧辰冷漠地说,俊美的面容仿佛结了冰,下巴僵硬而紧绷。他转身离开会议室前,又最后看了一眼尹夏沫。她已恢复了笑容,正低声同珍恩细语什么,似乎察觉到他强烈的目光,尹夏沫也向他望过来。 她怔了怔,笑容凝在嘴角。 怔怔望着他两三秒的时间,她眼神黯淡了一下,又转为得体的微笑,继续同珍恩说话,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他。 欧辰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有种令人心惊的孤独和痛苦,那种感觉强烈到使得留下的蕾欧公司职员全都呆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会议室里有几秒钟的冷场。 可是洛熙的加盟实在太令大家兴奋了,没空细想少爷的态度,会议室里重新发出了欢呼声! 蕾欧公司的会议结束后,珍恩依旧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边走边拉着夏沫不断猜测为什么洛熙会如天降神兵般地出现。尹夏沫微笑着听她说话,但心情无法平静。 在命运面前,她是如此脆弱吗? 仿佛大海里迎面而来的巨浪,眼看就可以轻易将她毁灭,转眼间,却奇迹似的将她高高托起,送到意想不到的惊喜里。虽然结果超出了预期,可是,如果那真的是恶浪呢,是不是,她就会如泡沫般被辗碎了。 想到这里。 尹夏沫不禁黯然。 手机音乐响起。 尹夏沫掏出手机来,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她怔了怔,没有立刻将电话接通。这时珍恩凑过来,吃惊地说: “姚淑儿?她找你做什么?” 尹夏沫略微犹豫几秒,终于按下接通键。珍恩好奇地看着她,发现似乎只是姚淑儿在说话,夏沫偶尔回应几句,一点也听不出来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尹夏沫合上手机,对珍恩说: “我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去见姚淑儿?” “嗯。” “……那个……”珍恩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夏沫啊,绑架你的人,是姚淑儿对吗?” “……?” “其实,试镜那天,她就有些不对劲……刚才在公司,薇安……” “别想太多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做的,你贸然去见她,会不会……”珍恩焦急地说,广告的事情眼看这么顺利,万一夏沫再落入姚淑儿的陷阱。 尹夏沫微笑着说: “放心。” 珍恩望着她的笑容,终于被她的淡定说服了。 深海ktv。 猩红色的沙发,电视屏幕里闪烁着mv的画面,当尹夏沫推开包房的门走进去时,姚淑儿正坐在沙发上,她抱着麦克,眼角似乎有泪痕,嗓音低哑地唱歌。 听到关门的声音。 姚淑儿扭头,她呆呆地望着夏沫,眼睛幽深漆黑,眼底闪过一抹凄楚,泪水静静地流淌下苍白的面颊。尹夏沫怔住,坐到她身边,用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 “生病了吗?” 尹夏沫低声问她。姚淑儿摇了摇头,不肯说话,泪珠扑簌簌地掉落。尹夏沫开门出去,唤来服务生,让他去拿温开水和退烧药,服务生抱歉地解释说没有药,她又拿出一笔小费嘱咐他去附近的药房买来。 再次将包房的门关上。 姚淑儿流着泪说:“为什么关心我……难道……你还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吗?” “是的。”尹夏沫淡淡地回答。 姚淑儿泪凝于睫:“夏沫……” 尹夏沫拿出纸巾来放入她的掌心,“如果明天还不退烧,记得让助理陪你去医院。” “夏沫……你相信我……对吗?”姚淑儿抓住她的手,屏息,泪水在眼底晶莹地旋转,“对吗?……你相信我……所以不会相信别人对我的恶意中伤……” “是的。” 尹夏沫目光澄澈地望着她,大约可以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禁又是暗叹又是不忍。 “薇安她……她一直针对我……今天在公司故意说出那些话,想让你误会绑架那件事情是我做的……可是,夏沫,你要相信我……”姚淑儿紧紧抓着她的手,颤抖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了?”尹夏沫眼珠静静的。 “……是薇安说的。”姚淑儿怔住,“你没有被绑架吗?是她在骗人吗?可是试镜那天,你确实迟到了啊。” 尹夏沫笑了笑。 姚淑儿黯然神伤:“薇安在公司里给你的信封,里面是不是照片呢?如果我告诉你,那些照片是用技术合成的,你相信吗?……昨晚,薇安来到我家里,用那些合成的照片威胁我恐吓我,扬言要让我身败名裂……” 信封里确实是照片。 尹夏沫在赶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一共5张照片,全都是姚淑儿和那天绑架她的两个大汉在一起商谈的场景。 她不知道薇安是怎样将这些照片搞到手的,转念一想,又不以为奇了。既然薇安一心认定丑闻是由姚淑儿爆出的,那么存心报复之下,也有可能每天派人跟踪姚淑儿希望找出她的丑闻来进行报复,不料居然真的拍到了。姚淑儿可以认识黑道,薇安自然也可以认识,见到照片后,只要薇安调查一下,应该就会猜到几分。 “所以你就生病了。”尹夏沫淡淡地说。 姚淑儿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打量她,只觉得夏沫太过平静,平静得诡异,语气虽然温和,然而隐约透出冷漠和嘲弄。摇摇头,姚淑儿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夏沫的神情分明看起来宁静柔和。 “在娱乐圈,名誉就是一切。”姚淑儿悲伤地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往往还比不过一场丑闻带来的冲击,它会象飓风,转眼将过往所有的成绩全都卷走。歌迷们也都是残酷的,哪怕以前再喜欢你,可是当你丑闻缠身,就会忘记你曾经给她们带来的快乐,反而与那些舆论一起扑上来咬噬你。薇安的照片虽然是用技术伪造合成的,但是万一被披露在媒体上,就是灭顶之灾,哪怕将来有机会澄清,可是……也许等不到澄清的那天,我就已经无法在娱乐圈立足了……” “既然知道,”尹夏沫静静望着她,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呢?” 漫画定格般—— 空气瞬间被冰冻…… 寒光—— 在冰凝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姚淑儿霍然睁大眼睛,泪水凝滞睫毛上,她身子震了震,半晌,颤抖地说:“……你居然相信薇安?!……夏沫,你相信我……那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绑架你……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尹夏沫笑了,笑容恍如寒冬里结冰的海面,美丽夺目晶莹剔透,然而寒彻入骨深不见底:“赤焰组,阿彪,阿武,定金一半,事后付另一半。对吗?” 姚淑儿眼前一黑,心中警铃大响,再也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自己仿佛落入了陷阱之中,冷汗顿时濡湿后背。 “是薇安吗?她在诬陷我……” “啪、啪。” 尹夏沫懒洋洋地鼓掌,唇边有妩媚的冰冷。 “淑儿,你演得很出色,考虑得很周全,解释得也很到位。只可惜,我今天有点累,所以,够了。薇安的照片并不足信,但是赤焰组却习惯在接生意的时候偷偷录音,防备被事主出卖。现在那盘录音带就在我的手里,你想听听吗?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称呼阿彪阿武为五哥七哥。” 早在前天,欧辰派人给她送来了绑架案的调查材料,侦探社已经调查清楚,是由姚淑儿联系黑道,赤焰组的阿彪阿武具体采取行动,而且不知通过什么手段,那盘交易时的录音带也取到了。欧辰让人转告她,想要怎么处理由她决定。 “你……” 姚淑儿如坠冰窟,她浑身颤抖,赫然明白居然尹夏沫一直都是清楚的,从未被她瞒过,只是冷静地看着她说谎流泪诸多做作而已,顿时愤怒羞臊难当,再也顾不得许多,眼底充满恨意,目光寒似银针: “尹夏沫,你这个贱人!” “啪——!” 尹夏沫一记耳光打在她面颊上,手劲不重,却打得她脸侧过去。姚淑儿惊怒地捂住脸,竟见尹夏沫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瞳孔如猫一般抽紧,透出股嘲弄。 “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姚淑儿。” 尹夏沫平静地说。 “找人绑架我这种戏码,已经很过时了,只有你才能演出来。既然使得出来,就敢作敢当好不好,何苦又哭哭啼啼扮无辜,白白惹人笑柄。” “你——!” 姚淑儿急怒攻心,扬手就要一记耳光扇过去,尹夏沫轻松地抓住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脱也挣脱不开。姚淑儿怒极了,心头的恨意齐齐涌上,破口怒骂道: “你凭什么指责我?!亏我把你当作是朋友!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伪善地接近我,装作关心我,假扮成我的朋友,却恶毒地抢走属于我的机会!蕾欧的广告代言是我的!是我的!它是我辛辛苦苦用尽了一切方法争取来的,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没有钱,我给你!就算你抢我的男人,我也给你!但是蕾欧的广告是我的!它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泪水奔涌而下。 姚淑儿脸上的妆完全花了,黑一团,粉一团,她崩溃般地哭着:“我恨你,尹夏沫!你跟薇安是一路货色,居心叵测地藏在我的身边,目的是毁掉我,抢走属于我的东西!不应该找人绑架你,应该直接杀了你,这样你就不会有机会逃出来!” “所以,薇安的绯闻也是你爆出来的?”尹夏沫问。 “是又怎样!”姚淑儿恨声说,“原本她的机会全都是属于我的!她却趁做我的助理勾引上jam,迷得jam把所有应该给我的机会都给了她,所以她红了,所以我渐渐过气!这是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你有什么权利惩罚她?”果然是这样,当初陪姚淑儿去hbs录影时,姚淑儿的神情表现就令她怀疑了。 “她夺走了属于我的机会!她是狐狸精!她勾引了jam!”姚淑儿尖叫,“是她毁了我!我当然有权利惩罚她!” “你怎么不去勾引jam?” “那个又老又俗气的男人……”姚淑儿气声。 “没错,你看不上jam。”尹夏沫淡笑,“如果薇安是真正喜欢jam,两人情投意合,与你何干;如果薇安并不喜欢jam,那么她已然为她的成功付出了代价,至少这代价是你所不愿付出的。各人成功凭各人本事,是否有悖于天理,自有时间来证明,用不着你来充当正义使者。” 姚淑儿呆呆地望着她。 “何况,你真的是为了正义吗?”尹夏沫瞟她,“如果单纯为了报复,为什么偏偏挑选在薇安马上要接下蕾欧广告的时候爆出她的绯闻?只怕你的目的是为了广告吧?” “那广告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当时你是跟薇安同时去角逐这个机会,蕾欧公司选择了她并没有选择你,不要告诉我,又是因为jam帮她,我不相信jam有这么大的能力。” “……” “薇安真的是因为抢了你的机会,才红起来的吗?就算那些机会全都给你,你真的就能够大红大紫吗?”尹夏沫淡笑,“如果把你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仇恨嫉妒和这些无聊的手段上,那只能使得你自己的性格气质越来越差,反而真的再也无法成功了。” 姚淑儿眯起眼睛。 她冷冷地打量尹夏沫: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耍尽了手段!不知用什么法子认识了洛熙,让他三番四次地帮助你,还没出道就博得曝光率。在蕾欧大堂公然勾引欧辰,居然让他直接钦点你。试镜的时候……尹夏沫,你竟然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腿上就算受伤,也不至于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流血吧。那伤口是你自己又撕裂的,对不对?为了扮演受伤的美人鱼,为了获取同情,为了得到广告,你不惜伤害你自己的身体,这种手段我的确自叹不如。” “是。” 尹夏沫看着自己腿上淡淡的伤口,伤口愈合得很好,估计将来并不会留下疤痕。当时也是基于对自己肤质的熟悉,她才敢撕裂伤口。流血的腿可以很轻易地将人们带入美人鱼悲伤痛苦的情景中,而这种情景单单靠歌声不太容易达到。 “我利用了我自己,来达到我的目的。”她抬头望向姚淑儿,目光淡然,“但是我没有利用你,也没有利用其他任何人。你也可以利用你自己做任何事情,但是你没有权利去伤害别人。这是做人的原则。” 姚淑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眼睛盯着尹夏沫,若有所思。 “姚淑儿,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任何利用你的念头。”尹夏沫凝视她,“蕾欧公司的广告被我拿走,心里对你也有歉疚,所以欧辰当初指定我为代言人,而我坚持要与你们同时试镜,大家公平竞争。虽然歉疚最终拿走了原本可能属于你的机会,但是,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ktv包房。 猩红色的沙发里,她和她互相凝视,目光中的敌意渐渐变得沉默。 电视屏幕上闪烁着画面。 麦克静悄悄地被扔在一边。 门被敲响。 尹夏沫起身开门,是刚才的服务生买药回来了,她接过药和温开水,再坐回沙发时,姚淑儿正苍白着脸去拿小桌上的酒。尹夏沫将酒拿得远远的,将温开水放到她面前。 “你病了,不能喝酒。” 姚淑儿古怪地看她:“你管我死活,我同你有什么关系!” “那要你来决定。”尹夏沫微笑说,“要做朋友,我就忘记绑架这件事情;要做仇人,或是今后再对我使些什么肮脏手段,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你在威胁我?”姚淑儿恨声说。 “是的。”尹夏沫笑得漫不经心。她并不想同姚淑儿结仇,但是如果非要为敌,她也并不畏惧。 姚淑儿望着她。 突然。 姚淑儿苦笑,无力地倚在沙发里,脸色苍白,眼睛黑幽幽得象深洞:“就算你放过我,薇安也不会放过我,她恨我,就像我恨她一样深。她一定会将这些照片捅出去,回报我送给她的丑闻。” “没有绑架这件事情。”尹夏沫淡静地说。 姚淑儿身子一震: “什么?” “如果根本没有绑架这回事,那些照片不过是你同两个男人说话,可以是路人问路,可以是歌迷搭讪,哪里是什么丑闻。”轻描淡写的声音,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又仿佛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无需挂怀的。 姚淑儿的眼睛霎时亮起来。 尹夏沫站起身: “我先走了。你记得吃药,如果明天烧还是不退,一定要去医院看病。”说完,她对姚淑儿笑了笑,准备离开。 “夏沫……” 姚淑儿声音低哑: “为什么……不趁机毁了我……” 尹夏沫失笑:“我为什么要毁掉你?想要成功,就会有无数的人参与竞争,如果只能靠毁掉别人才能胜出,那么精力消耗殆尽也未必能如愿。为什么不去增强自己的实力呢?那岂非更有意义得多。”她看着姚淑儿,沉默几秒钟,“而且,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姚淑儿面露困惑。 尹夏沫微笑:“还记得那天吗?珍恩在教室里不小心撞倒了你,你的膝盖伤了流血,可是你并没有在意,反而安慰珍恩说你没事。” 姚淑儿回忆着。她想起来了,嘴角也露出微笑,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那天的姚淑儿,永远是我的朋友。” 这是尹夏沫离开ktv包房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姚淑儿抱住那杯温热的开水,呆呆地,窝在猩红色的沙发里,良久良久地发怔。 等尹夏沫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一进玄关,她便听到客厅里有谈话的声音,边换拖鞋边暗自诧异,家里很少有外人,小澄从不带同学回来,珍恩也是偶尔才来玩。 “姐,你回来了!” 尹澄迎出来,接过她的手袋,眼里有喜悦的神色。 “有人来了吗?” 她轻声问。是小澄的同学吗?不知道会不会是小澄的女朋友呢?虽然方才同姚淑儿的见面让她有些疲倦,但是想到这儿,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向客厅探探脑袋。 尹澄搂住她的肩膀,笑着将她送入客厅: “你看——” 温暖的灯光。 水果茶清香的热气。 洛熙正坐在沙发里,黑猫牛奶懒洋洋地窝在他膝上,他用手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它,却慢慢抬起头,安静地凝望她,眼睛乌黑明亮,唇角有雾气般妖娆的笑容。 “吃饭了吗?” 洛熙温柔地问她,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五年的分离,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过去。 “你……” 尹夏沫怔怔地站着,恍惚觉得他仍旧在会议室的电话那端,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猝不及防间,她的心头被狂涌而起的热潮堵得满满的。他一次又一次的相助使她平日的淡然疏离一点一点被击溃,可是已经习惯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的她,竟感到有种恐惧,仿佛正身不由已地被卷入无法控制的漩涡之中。 “洛熙哥哥来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尹澄体贴地说,“姐,你跟洛熙哥哥说说话,我去给你温饭。”他将尹夏沫按在沙发上,拿一杯温热的水果茶放进她的手心,然后走进了厨房。 第14章 客厅里只剩下洛熙和尹夏沫。 静静的空气。 莫名地。 有一抹紧张和羞涩。 “你还好吗?”洛熙凝视她,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气氛,“蕾欧公司的人没有让你难堪吧。” “没有。”她摇头。 他想了想,笑:“是我多虑了,有他在,谁能欺负得了你呢?”笑得很轻松的样子,可是眼神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寂寞和失落。 尹夏沫凝视他:“为什么又帮助我?”她抿紧嘴唇,内心用力地挣扎,终于违背原本的心意说出了残忍的话,“你是——在对我施恩吗?想要我感激你吗?……告诉过你,我是冷血的,不要接近我,不要帮助我,像我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你……你忘了吗……” 洛熙短暂的失神,眼底隐约有种受到伤害的不知所措,“怎么?嫌我多事了吗?”渐渐地语气中透出一股恼意,“我明白了,有他在,我的出现根本是多此一举是吗?!” 黑猫受到了惊吓,在他的膝上不安地动起来。洛熙深吸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低下头,手指略显僵硬地摸它黑油的皮毛。慢慢地,他的手指却变得柔软,轻轻地抚摸黑猫,黑猫慵懒舒服地“喵”一声。 良久,他低低地说: “我以为,你把它送人了。” 她望着那只猫。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她确实想过把它送人,或者直接丢掉。连她和小澄都无法自顾,哪里还能照顾这只猫呢?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留下了它。 “就当作为了牛奶吧,”洛熙眉梢染上柔和的神情,“如果你不愿意觉得欠我,那就当作是我回报你继续收留牛奶好了。” “……” 为什么她表现得冷漠疏离,一次次地刺伤他,他却毫不在意?她可以喜欢他,同他约会,甚至同他亲吻,但是,她无法忍受他竟然象种子一样在她心底种下根苗。越多越多的恩情,越多越多的感激,她害怕有一天,她会变得依赖他,她的幸福和地狱被掌握在他的指掌间。 黑猫在他膝上静静睡去了。 他抬眼看她,眼珠如琉璃般乌黑: “凌浩拒绝与你合作,未必是存心针对你,你不用太难过。娱乐圈是非常现实的地方,当你是新人,当你还没有证明你的实力,就会被人看不起,就有可能遭受各种侮辱。每个新人都会有这个过程。你能做的,只能是坚持走下去,等你红了,你的成功本身就会象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曾经羞辱过你的那些人脸上。” 尹夏沫不自觉的握紧手,身躯微微颤抖着。他是来安慰她,怕她难过,才特意赶过来的吗?她做了些什么?!因为她怕自己会受伤害,所以就刻意地伤害他吗?她闭上眼睛。 “明天的广告拍摄很重要,”洛熙拿出广告文案,放在茶几上,“我复印了文案一份给你,上面写有一些我的批注,有时间你可以看看。不过……” 见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说: “跟你无关,只是希望明天拍摄顺利。” 说完,他将黑猫移到沙发里,站起身,整个动作非常安静,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然而,尹夏沫留意到他樱花般的嘴唇负气地抿紧,透出一种气苦,就像受到了委屈,又倔强着不肯说出来的孩子。 她的心猛然痛极了! “等等。” 心口的疼痛,使得尹夏沫唤住他。 洛熙仿佛没有听见,起身就往门边走,连眼角都不看她。尹澄隐约听到一些动静,从厨房里出来,见洛熙要走,吃惊地愣住。 “等一等……” 尹夏沫拉住他的手,仰起脸,紧紧咬住嘴唇,第一次放任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恳求的神情。好,她认输了,不想再挣扎和抗拒,不想再想刺猬一样去刺伤他也刺伤她自己,她,输给他了。 她的手冰凉。 他的手也冰凉。 悄悄地。 她握紧了他。 他手指颤了颤,慢慢回身,低头看着她。 她对他微笑。 笑容里淡淡带着些求恕的味道。 “小澄,拿啤酒来。” 她轻柔地对厨房门口的尹澄说。不一会儿,尹澄拿过来两罐啤酒,她松开洛熙,手指勾住啤酒拉环,“啪”,一些泡沫涌出来,她仰头,一口气将酒喝下。 “姐……” 尹澄不安地说。他知道姐姐其实酒量并不好,每次喝完酒到了深夜都会胃痛。 她又打开一罐。 仰头咕咚咕咚喝完。 “再拿些来。” 尹夏沫平静地对尹澄说,尹澄看看姐姐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只得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过来,这次拿了酒精浓度最小的牌子。 “你做什么?!” 洛熙错愕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喝下去。她淡淡地笑了笑,试着挣脱他的手,低声说:“那些伤害你的话,就让我把它们当作酒,全部喝下去,好吗?” 如果,她已经无法忍受再伤害他;如果,每一次伤害他,她都会加倍的痛苦。那么,就这样好了。未来的事情她无法预知,或许心会流血,或许是错误,甚至是将她毁灭的地狱。 但是自这一刻起。 她永不再伤害他,除非,他背叛了她。 尹澄无声地再次走进厨房,将客厅的空间重新留给他们。 酒意使尹夏沫眼底多了几分妩媚,她的脸颊淡淡晕红,瞅着洛熙:“原谅我,好吗?”声音轻轻的,就像一声叹息。 洛熙没有说话。 他凝视她,目光里有湿润的雾气,半晌,低声说: “真的有这么难吗?喜欢我,不再警惕不再防备地喜欢我,真的那么难吗?是不是,象我和你一样的人,曾经被这世界伤害过抛弃过,就永远不能信任和接受爱了呢?” “……” 她的瞳孔迷乱得仿佛琥珀色的玻璃。 “……我也想要幸福……想要可以完全地依赖……想要毫无保留地去爱和被爱……可是……我害怕……洛熙,你明白吗……我害怕……这世上除了自己,并没有完全值得信赖的东西啊……当你开始倚靠,失去自己双腿站立的能力,当被你倚靠的人离开,就会摔倒在地上……” “我明白。” 洛熙深吸口气,怎么会不明白呢,所以他宁可伪装,装作优秀温和,却拒绝任何人的接近。他蹲下来,用纤长的手指轻柔地碰触她的面颊,捧起她的脸: “可是,就让我们试一次。”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他美丽的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也许你不相信,但是,喜欢你,离开的这五年,从未忘记过你。你就象罂粟,会伤害我,会刺痛我,甚至会让我死去,但是却无法离开你。远离你的痛苦,竟然比被你伤害还无法忍受。” 是同样的感觉啊…… 尹夏沫茫然地想,他才是罂粟啊,明明知道是危险的,却无法离他远远的,反而一次一次被他诱惑,如同在漩涡中,身不由己地被拉向他。 他轻吻上她的唇。 她微怔。 静静望着他。 他美丽得恍若不存在,眼中有星芒般的雾气,唇片凉凉的,温柔地吻着她,温柔的缠绵,从她的唇,透入她的血液和脉络,一点一点,印上她的心底。 低叹一声。 安静地拥住他的背脊,她也回吻着他,细细的缠绵,吻着他略凉的双唇,似乎想用并不温暖的她自己,去温暖他。 夜色沁过窗帘。 花草茶已渐渐冷却。 厨房里,尹澄看着瓦斯炉上慢火炖的汤,浓浓的汤,香气四溢,翻滚着细小的泡沫。听不到客厅的动静了,他怔了怔,然后又微笑起来,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清晨的海边。 金色的阳光洒照在蔚蓝的海面,粼粼闪烁的波光,明亮得晃眼,一波一波的海浪,细腻金色的沙滩。蔚蓝的天空,浩瀚的海面,小美人鱼快乐地畅游在海中,她有海藻般的长发,有海水般美丽的眼睛,有金色优美的鱼尾。 海面上金灿灿的阳光。 小美人鱼的身影如画如梦。 阳光洒满海面。 小美人鱼的笑容幸福而美丽。 “ok!” 陈导演满意地对着喇叭喊,一挥手,各组灯光和摄像师都停止了工作。海里,尹夏沫也慢慢地向岸边游回来,她一上岸,等候在那里的珍恩就立刻用大大的浴巾披在她身上。秋日的清晨,迎面吹来清冷的海风,虽然有浴巾,浑身湿淋淋的尹夏沫依然重重打了个寒颤。 远处的欧辰看到了眼里。 他远远地站在沙滩上,背倚着跑车,手中拿一只水晶酒杯,身影有些寂寞,透明的白兰地在酒杯中散出淡淡的酒气,右手腕上缠系的绿蕾丝被海风吹得飞扬起来。 西蒙站在欧辰的身后。 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沃顿学院毕业以来,他跟随少爷至今有三年的时间。在他印象里,少爷是冷漠、理智、不苟言笑的,当初董事会传出让少爷出掌欧氏集团的消息时,集团内部异议颇多,认为如此年轻的人无法领导庞大的集团运营。而少爷并未对这些异议进行任何驳斥,首先接手了一个经营不甚理想的子公司,在半年的时间内使之取得盈利,而且使它走上良性发展之路。接着,少爷逐一接手各公司,他并不心急,每接手一家就做好一家。渐渐地,集团内反对的声浪愈来愈小。 少爷一直是淡漠的神情,沉黯的眼睛。他原以为少爷的生命中只有工作,而少爷并不喜欢女人。 直到那个叫尹夏沫的女孩子出现。 蕾欧公司的广告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完全不必少爷插手,而且少爷插手也会给公司职员造成公私不分的感觉。少爷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他却毫不在意。指定她为广告代言候选人,她试镜迟到时去找她,将她抱出公司的电梯,送她去医院看伤,甚至,为了她,连广告的具体拍摄都要参与。 此刻,少爷的神情虽然冷漠,但他的视线几乎从未离开过远处那个叫尹夏沫的女孩子。 一艘豪华的游艇静静停在海面,下面的场景有一些将会在那里拍摄。它叫做“蓝色泡沫号”,是欧辰的私人游艇,这次为了蕾欧广告而开出海湾。 甲板上。 化妆师将尹夏沫的头发吹干,打上发卷。她已经换掉鱼尾装,穿上了海洋般蓝色的泡泡公主裙,脸上化好了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清纯美丽如百合花。 珍恩在旁边看得呆住,夏沫好美啊,美丽得恍若清新的海风,美丽得恍若海面上金色的阳光。她一直都知道夏沫是美丽的,然而,从来没有想到过,被细心装扮过后的夏沫竟然可以美丽到如此地步。 “累了吗?” 尹夏沫细心地从保温壶倒出一盅汤,递给珍恩,从清晨开始珍恩就一刻不停地跑来跑去打理各种琐事。 “不累不累,”珍恩兴奋地说,感到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将汤喝下,她惊呼,“哇,这是小澄煲的汤对不对?味道又鲜又美,太好喝了!” 是的。 她是清晨四点起的床,而小澄却早已在厨房里开始煲汤,他煲的是鸡汤,好象已经煲了很久很久,空气里散发出清淡诱人的香气。他微笑着对她说,放心,鸡汤里的油脂他除去了,只有营养不会发胖。 “夏沫,你好幸福啊,”珍恩恋恋不舍地喝尽最后一滴汤,“有小澄这么贴心的弟弟,还有洛熙和少爷一直帮助你,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吧。” 尹夏沫一怔。 忽然觉得,这段时日确实非常幸运,虽然小的波折不断,然而终究总是化险为安遇难成祥,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她又淡淡地苦笑,以往经验告诉她,上天不会永远只眷顾一个人,给她多大的幸运,日后必会给她多大的磨难。她能做到的只能是把握住幸运的时机,凭借它努力冲上最大可能的顶峰。 所以—— 绝不可以错过任何机会! 珍恩呆呆地看着夏沫,不明白为什么她脸上会忽然闪过迷茫、失落、忧伤的表情,最后她又恢复了坚定和淡然,变回以前熟悉的夏沫。可是,那一刻忧伤失落的夏沫,看起来竟然那么陌生。 “夏沫……” 她犹豫地问,是不是夏沫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她呢? 这时,游艇甲板上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向声音传来的东侧望去,化妆师将粉扑怔在尹夏沫脸上,珍恩张大了嘴巴,尹夏沫微怔之后便猜到可能是洛熙来了。 果然—— 清新的海风中,洛熙走上甲板,他穿着古典怀旧风格的白衬衣,胸前和袖口有重重叠叠华丽的白色蕾丝,俊美无俦,胸口处微解开一颗珍珠纽扣,细致如瓷的肌肤,在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耀里,透出无限性感的遐思,令人看得如醉如痴目眩神迷。 尹夏沫远远凝望着他。 经过昨晚以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对他产生抵抗力了,仿佛他的魅力是在不断增长的,每过几日,就会更强烈几分。 洛熙的目光也找到了她。 找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倏地亮起来,这抹光芒,让尹夏沫的心忽然静静地怦然。悄无声息地,他的嘴角轻轻弯起来,隔着甲板上远远的距离,如琉璃般的阳光,他的笑容竟如此清晰地映进了她的眼底。她也微笑起来,笑容温暖着他,也温暖着她自己。 金色的阳光。 蔚蓝色的海面。 人群里,他和她远远地互相凝视,宁静而温柔的微笑,仿佛这世间只余下彼此的目光,纵使相隔距离,两人也是在一起的。 甲板栏杆处。 美丽繁复的绿蕾丝被海风吹得激烈翻舞飞扬,欧辰望着那脉脉凝视的两人,望着她唇角温暖轻柔的笑容,他身体紧绷起来,痛苦地闭上眼睛。 该对她放手了…… 既然五年前的生命与她并无交集…… 而她也有了心爱的人…… 接下来的拍摄顺利得出奇。 一般来说,新人第一次出镜拍摄都会有些紧张,而尹夏沫只是在最开始吃了几个“ng”,很快就进入了状况。陈导演有些吃惊,询问周围的工作人员,这个女孩子果真是新人吗?拍摄前,这女孩子神情淡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甚至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而一旦拍摄开始,她竟立刻变了,眼底的感情深邃如海,或纯真或悲伤或幸福或落寞,她的每一寸表情都是鲜活生动的,仿佛那不是镜头前的故事,而真真正正是她的痛苦和快乐。 几盏炽热的聚光灯直直打在她和他的脸上。 小美人鱼娇羞欲语,喉咙里却失去了声音,她有些失落,有些焦急,王子迷惑般地凝视她,慢慢低下头,吻了她,她惊然睁大的眼睛。聚光灯强烈的光芒,镜头靠近,他吻着她的唇,细细地轻柔地吻着她,她的身子微颤,嘴唇轻轻地颤抖。 海风轻柔地吹来。 他深情地望着她,她的眼中有大海般的星芒,两人拥吻着,仿佛会一直吻到无尽的永远,他抱紧她,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背。 就那样地亲吻着。 恍若是生生世世无法分离的爱恋。 强烈的聚光灯,闪闪点点的金色阳光,他和她如同最美丽的童话般,深深拥吻着,唯美梦幻得令所有的人窒息。 欧辰的影子冰冷僵硬地映在甲板上。 这只不过是拍戏,在来之前,他就反复告诉过自己,也预想过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也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她,把她当作陌生人,生命中毫无牵绊的陌生人。 然而—— 当洛熙吻住她的那一瞬间,他如同被撕裂抛进了无尽的黑暗里,眼前有刺眩的阳光飞闪,彻骨的寒意,几乎窒息的痛苦中,他恍惚又看见那天的她。 ………… …… 晚霞渐渐消失在窗外的天际,暮色四起,她轻轻地垂下幽黑的睫毛,唯有嘴唇依旧微微苍白。 “我不认识你。” 声音很轻,就像如烟的往事一般飘荡在静悄悄的病房。 …… ………… 她不认得他。 五年前的她并不认得他,与他的生命毫无瓜葛。所以,五年后的她也可以神情陌生地从他身边走过,而他甚至连拉住她的权利也没有吗? 欧辰痛苦地握紧栏杆。 可是…… 不对……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 …… “你是谁?” …… 尹夏沫的身子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她猛地回头看他,眼睛里充满了惊诧,目光惊诧地在他的脸上飞快地看过,那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 “是啊,少爷你也知道,夏沫从来不是那种会迟到的人,”珍恩急得团团转…… …… ………… 为什么—— 他应该知道尹夏沫“从来”不是那种会迟到的人。 欧辰眼神暗凝。 是他误会了,还是,有人在有意隐瞒什么。 “ok!” 陈导演大喊,周围沉浸在气氛中的人们方才如梦初醒,洛熙和尹夏沫身上透出的气息是如此的浪漫和深情,缠缠绵绵,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竟然忘记了这只不过是在录影。 珍恩摇摇头,从恍惚中醒过来,挤到导演身边,边看镜头里的重播边紧张地问:“导演,您觉得怎么样?” 陈导演满意地看着镜头里两人刚才的表现,说: “她叫尹夏沫?” “是的。” “她一定会红。” 珍恩也觉得夏沫应该能红,广告拍得那么唯美浪漫,洛熙的人气又那么高,然而蕾欧广告播出后引起的轰动和热潮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夏沫一夜之间变得家喻户晓,广告片中纯洁美丽的她,深情悲伤的她,自广告播出的第一天起就被观众们喜欢上了。 原本所有的观众都是因为洛熙而守候在电视前,兴奋地等待这短短的广告,然而吃惊地发现,在洛熙光芒万丈摄人心魄的风采下,与他合作的那个女孩子竟没有沦为陪衬。她清新美丽如百合花,当洛熙亲吻她时,她颤抖的身体踮高的脚尖,透过屏幕将她的每一寸幸福忧伤传递了出来。 广告在各频道密集频繁地播出。 尹夏沫的笑容和泪水被无数的观众记住了。 巨幅海报张贴在商厦里和繁华的路旁。 蔚蓝的海面,金色的阳光,童话王子般俊美性感的洛熙,他美如樱花的双唇吻着她,她绯红的侧脸,海藻般的长发,金色的鱼尾,画面唯美得难以置信。所有从巨幅海报经过的人们都会仰头望着画面里那正拥吻的他和她,沉迷,久久无法离开。 在蕾欧广告引起的热潮中,洛熙当初在彩虹广场为尹夏沫赶到救场的事情再度被媒体翻出,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媒体称,尹夏沫是洛熙地下情人,为了让她出道,洛熙以出演广告为交换条件使得蕾欧公司放弃了沈蔷和姚淑儿,而选择名不见经传的尹夏沫;又有媒体称,沈蔷因为感情受创生病入院,其好友数次打电话给洛熙,洛熙竟不肯前来探望…… 绯闻炒得轰轰烈烈。 放眼望去,所有的娱乐节目、杂志、报纸上几乎全部登有关于尹夏沫的新闻,有赞有贬,然而无论是哪种评论,她当下的知名度超过了所有的新人已成为事实。 sun公司趁此时机推出了尹夏沫的首张个人专辑—— 《泡沫美人鱼》。 这张专辑里的主打歌曲《泡沫美人鱼》本已在蕾欧广告中作为背景音乐使用,随着广告的大热,旋律歌词亦深入人心。此番重新录音,她的声线清越优美,混合着一丝奇异的低哑,听得人怦然感动。这首单曲的mv里选了一些广告中经典唯美的画面进去,而洛熙,居然再次“友情”出演mv男主角,引得无数fans兴奋尖叫。 专辑刚一上市就赢得满堂彩,各大金曲排行榜,《泡沫美人鱼》皆在前五名中占一席之地。 尹夏沫开始在各娱乐节目和专访中露面,她的美丽沉静给众多观众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网络中她的人气排名也在不断飙生,fans们为她组建的后援团亦正式成立并且在滚雪球般地发展壮大中。 “成功竟然这么容易啊。” 珍恩呆呆地合上手机,刚刚接完一个电话,是年度金奖颁奖礼的组委会打来的,正式邀请夏沫出席,夏沫被提名为年度新人奖的五位候选人之一,潘楠也在候选名单之中。 “这只是开始,哪里说得上成功。” 尹夏沫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参加一个节目的录影回来,是综艺节目,几个大牌的明星一个人一个台子,她和两个同样才出道的新人合拼一个台子。主持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跟大牌明星谈笑上,她和那两个新人加起来没有超过五分钟的说话机会。 终有一天,她会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这世上,很多事情做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回到家里,客厅里静悄悄的,尹澄在画画,他的画在画廊里很受欢迎,画廊老板最近又向他定了十幅。洛熙也来了,他在沙发里凝神看着剧本,黑猫懒洋洋地窝在他的膝上。蕾欧广告之后,关于她和他的绯闻很多,不能象以前一样偷偷在外面约会了,于是他就常常在通告之后甩掉那些娱乐记者们来到她家。 有时候同她一起看电视。 有时候和她说话谈笑。 有时候埋头看他的剧本或者歌词,为第二天的通告作准备,只是在她进屋的时候对她微笑,抱抱她,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再多跟她说话。 洛熙常常来这里,渐渐地,尹夏沫也习惯了下来,于是这里似乎已变成他的家。 听到她进屋的声音,尹澄迎出来,将她的手袋接过来,陪她走进客厅,然后照旧去厨房为她盛煲好许久的汤。 洛熙放下剧本。 他拿过一个大大的白色纸盒。 纸盒上有白纱的蝴蝶结。 尹夏沫打开它,里面是一件美丽无比的白色晚礼服,有简单的蕾丝花边和珍珠,纯洁高贵。 “你会是年度颁奖礼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亲昵地吻上她的额头。 手指在晚礼服的白纱里若隐若现,她仰面凝视他,眼睛笑盈盈:“只希望这个吗?”还以为他会预祝她得到新人奖甚至金曲奖呢。 “对啊。” 洛熙搂住她的肩膀,轻笑: “无论是否得到奖项,能够被正式邀请参加,就已经是对你最大的肯定了。以后的机会还多,哪怕这次最终没有得奖,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丽的女人。” 尹夏沫倚在他的肩头。 她闭上眼睛。 微笑。 她明白,洛熙是担心她如果奖项落空后会生出失望,虽然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轻易会被打击到的人,可是,为他这份心意,她也觉得心里暖暖的。不再逃避,不再刻意疏远刺伤他,自从她放开了自己的心结,忽然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天空,她原来也可以就像被人宠着的孩子,温柔地享受着爱与被爱的幸福。 尹澄从厨房走出,为她端来煲好的汤时。 尹夏沫已经睡着了。 她沉沉地睡在洛熙的腿上,蜷缩着身体,双手象婴儿般合握放在胸前,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好像她在睡着香甜的梦。洛熙优美的唇角亦含着浅笑,他一手轻轻抚拍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剧本安静地看。 尹澄拿来薄毯轻盖在熟睡的她身上。 洛熙抬头对他微笑。 尹澄也对他露出笑容,然后回到画架前继续画画。 客厅里宁静无声。 然而仿佛有夜露的香气,透明晶莹,淡淡流淌萦绕着,美好得让人不敢呼吸。 一个星期后。 欧氏集团大厦的顶层。 意大利名家设计的黑色办公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水晶吊灯没有打开,只亮着墙壁上一盏壁灯,窗外已是夜色。 欧辰站在窗旁。 楼下的车流来来往往,穿梭如灯海,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光斜洒进来,洒照着他系在手腕的绿色蕾丝。良久,他的视线慢慢地从窗外又回到手中的那张邀请函。 年度金奖颁奖礼。 每年欧氏集团都为这个典礼赞助大笔资金,每年的年度金奖颁奖礼也都会盛情邀请欧氏集团派代表出席,今天他回国的消息传出后,年度金奖颁奖礼的组委会更是特意向他送来邀请函。 欧辰看着那张邀请函,淡漠的神情有些恍惚起来。自从广告拍摄完成之后再没有见过她了,如果出席颁奖礼应该就能遇到她。 可是…… 见到她又能怎样?那日在甲板上她和洛熙亲吻的画面仿佛慢镜头般在他脑海中痛楚地闪回。 欧辰眼底深黯,背脊变得僵硬。他漠然地将邀请函扔进废纸篓,走回办公桌前,打开台灯,开始面对电脑处理公司事务。十几分钟后,西蒙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少爷冰冷肃然的身影,又看到废纸篓里的邀请函,他便没有走进去,又将门轻轻关上。 夜色渐深。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欧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目光渐渐有些遥远。终于,他拿起桌旁的遥控器,打开了正前方的大屏幕液晶电视,转过几个频道,画面停在年度金奖颁奖礼的现场直播上。 红色的地毯。 通道旁边挤满了各家媒体的记者。 无数的闪光灯。 珠光宝气。 华衣美服。 衣香鬓影。 明星们娴熟地在镜头前摆出各种pose,记者们兴奋地高举话筒和摄像机照相机,两旁的fans们也疯狂地想要突破保安的封锁冲上来…… 欧辰从酒柜里拿出伏特加倒进水晶酒杯里,明星们如走马灯般出现在红地毯上,他漠然地看着电视画面,慢慢将酒喝完后,又倒上一杯。 直到—— 她的出现。 欧辰的手指骤然握紧酒杯,透明的液体悄悄激荡,酒香沉郁暗烈如他此刻的眼眸。 夜色深沉漫天繁星。 长长的红地毯。 她穿着白色晚礼服,裙角点缀蕾丝珍珠,并不张扬,有种低调的华丽。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肩头,看起来略带慵懒和性感,与她淡静的神情形成一种奇妙的冲突感,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却美丽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耀。 亮如白昼。 有fans在人群里呼喊她的名字,她循声望过去,镜头捕捉到她的微笑,特写在电视屏幕上。她的笑容浅浅淡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没有,若隐若无,恍若白色雾气中晶莹的露珠。 液晶屏幕上又切换到下一个明星。 欧辰闭上眼睛。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脏。也许,她是命运对他下的毒咒,一次次地让他坠入毁灭般的痛苦,却又无法忘记她。或许应该不顾一切地将她抢过来,哪怕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哪怕他出现的时机太晚以至于她的心中再没有空余的地方。 将她抢过来! 他要的就一定要拿到! 可是…… 心底却仿佛有个声音在阻止他,就好像,他曾经因为蛮横霸道而做错过事情,让他痛苦甚至失忆的某件事情…… 欧辰的脑部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手指紧掐住太阳穴。 疼痛得似乎要撕裂一般,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欧辰强忍住痛楚,将手机摸出来: “喂?” 手机那端传来说话声。 欧辰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渐渐抽紧,黯绿如夜色中的森林。半晌,他低哑地说: “把调查资料送过来!马上!” 第15章 年度金奖颁奖礼的大厅。 华丽的水晶吊灯。 一排排缎面的红色座椅,明星们低笑浅谈,仪态万千,风姿迷人。座位按照年度最受欢迎男歌手候选人、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候选人、年度最佳唱片候选人等等分区划出,相邻座位的往往彼此是某个奖项竞争对手,但是在镜头前,所有明星都表现得风度优雅温和谦逊。 尹夏沫坐在年度最佳新人的候选区,她右手边的座位上是潘楠,左手边的座位上是辉煌时代公司的新人白音。 白音穿着一身亚麻长裙,类似晚礼服又似长袍,不施脂粉,与颁奖礼的气氛格格不入,十分另类。她比潘楠早发行专辑一个月,走灵魂歌手路线,自己作词作曲,曲风和歌词都很诡异,被誉为新生代才女。各家媒体一致认为,本次新人奖将会从她和潘楠之间产生。尹夏沫入场的时候她已经在座位上了,两人互相微笑,接着白音就开始听mp3,尹夏沫也就没有再同她说话。 潘楠的头发又剪短了些,更像美少年了,修长的双腿,黑色皮靴,目若流星神采飞扬,当她走过红地毯时引起众多少女一阵阵兴奋的尖叫。 “怎么了?” 潘楠压低声音,发现夏沫忽然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静静地,唇角闪过一抹轻柔的笑容,笑容很轻,异常柔美。 很少看见夏沫流露这样的表情。 潘楠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右前两排的最受欢迎男歌手区,洛熙正转头看过来,他的视线和夏沫的视线如电光火花般胶着在一起,连两人唇角的微笑都仿佛是一模一样的。 察觉到潘楠吃惊的目光,洛熙的视线从夏沫身上移开,对潘楠笑着挥手打招呼。潘楠也对他挥了挥手。等她再看回夏沫时,夏沫已经恢复了往常淡静的神情。 “恋爱了吗?” 尹夏沫只觉耳朵一热,听到潘楠凑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她心跳漏掉一拍,耳朵火辣辣地滚烫起来。应该否认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柔肠百结,竟说不出来话。 潘楠轻笑。 “哈哈,你此刻的模样就像普通的女孩子。”潘楠咬着她的耳朵打趣,“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修炼成精,完全喜怒不形于色了呢。” “致谢词想好了吗?” 尹夏沫也压低声音说,半是为了报复她的调笑,半是真正想问。 潘楠的专辑走轻摇滚风,加上她令人目眩的中性美,又帅又酷的舞姿,专辑上市后反响强烈,一度冲上女歌手排行榜的首位,将沈蔷挤到第二位达三周之久。在沈蔷如日中天的势头里,潘楠的表现正如一匹黑马。如果说白音的专辑受到颇高的艺术评价,那么潘楠的专辑在市场上受到的评价更高。 尹夏沫知道,本次的新人奖悬念不大,必将会在潘楠和白音之间产生。她并无任何自卑自贬之意,只是深知自己入行时间太短,虽然进步很快,也应该仍有潜质可挖掘,然而相较于经过专业训练七八年之久的潘楠和白音,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想好了,”潘楠双手交叉向脑后,轻咳一声,笑着低声说,“谢谢hbs,谢谢mtv,谢谢sun公司,谢谢采尼,谢谢经纪人,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谢谢夏沫……” 尹夏沫笑了:“好标准的套话呢。” “是啊,本来就是无聊的场合。”潘楠懒洋洋地说,“作品好与不好,每个人心中自有定数,哪里用他们来颁奖认定。只是如果不出席,必然会被指责新人就摆架子,罗嗦得要死。” 这时,白音取下了mp3的耳机,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潘楠和尹夏沫,两人同时笑了笑,默契地改变话题,开始谈些有的没的。 欧氏集团大厦。 年度金奖颁奖礼在液晶电视中轰轰烈烈地进行,喧闹的声音反而衬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异常安静。欧辰背脊僵硬地坐着,侦讯社的人已经离开有二十分钟了,但是他的脑中依然震惊得混沌一团,再没有平日的淡漠和镇静。 照片微微有些发黄。 好像是从不同的地方收集来的,有的照片保存得很干净,有的照片染上些污渍,被折过,有指印,有的照片是翻拍旧时的圣辉学校校报,画面模糊并不清晰。 但是—— 照片的画面里有相同的两个人。 校园里的景物,少年的他冰冷倨傲,然而跟如今的他还是不同,那时候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尤其当镜头抓拍到他凝视她的瞬间。她的样貌看起来要稚气几分,洁白的脸孔,琥珀色玻璃般的眼睛,依然是淡静疏离的,可是在仰视他时,她的唇角总有一抹轻柔的微笑。 望着照片里这抹微笑。 欧辰的心脏仿佛猛然被钳紧了! 他记得这抹笑容。 ………… …… 废旧的库房。 她的声音里有种低柔的感情。他一怔,低头看怀抱里的她,她的眼睛里蕴着星芒般的泪光,嘴唇苍白如百合花,轻柔的笑容。 他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他忽然想用手指碰触她的面颊,轻轻地,就只是轻轻地碰触她,为什么她总是那样轻易地,那样轻易地就让他心痛。 …… ………… 原来,她曾经经常这样地对他微笑吗?在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他,对他微笑,仿佛永远也不会离开他。欧辰深吸口气,手指变得紧张而僵硬,他努力克制着胸口的疼痛,仔细看那些照片。 一张是校园的广场。 广场上乌压压的学生们,如海水分开般让出道路,少年的他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气息高傲凌人,轻弯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她凝望他,眼神宁静,却悄然地,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娇羞。 一张是游泳池旁。 身边围绕着很多衣饰名贵的公子小姐,少年的他淡漠而疏离,所有人都距离他两米的距离以外,只有她始终站在他的身边,手中拿着他的浴巾。 一张是清晨的湖边。 湖面还有淡淡的雾气,他像是刚晨跑回来,额头有些细汗,她背倚着黑色的加长林肯,温柔地用毛巾为他擦拭汗水。 侦讯社负责人的话再度响起在欧辰耳边—— …… “经过我们调查,五年前在圣辉学院尹夏沫和欧辰是很著名的一对学生情侣……” “欧辰十四岁的时候就公开宣布,尹夏沫是他的女朋友,所以两人的交往在当年的圣辉学院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因为在校园里很引人瞩目,所以许多学生和校报记者都喜欢偷拍他们在一起的照片,私下传阅。我们收集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收集到更多……” “但是五年前,尹夏沫的养父母遭遇车祸过世,欧辰却突然失踪了一般,再没有音讯,两人似乎也断了联系……” “如果您还需要调查尹夏沫在过去五年中的经历,我们也将竭诚提供服务……” …… 手指僵硬而颤抖,欧辰握紧手指,夜风将窗纱吹得轰然扬起,手腕上缠系的绿蕾丝也翻舞飞扬。他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黯绿色恍如漆黑夜色里树涛汹涌的森林。 因为始终怀疑。 那种强烈的宿命感。 他终究还是请侦讯社从尹夏沫入手来调查他自己的过去。可是,当这些照片,当调查结果放在他面前时,浑身的血液愤怒地咆哮着,又仿佛,隐隐约约,有一种莫名酸涩的幸福在血液里静静流淌。 ………… ……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晚霞渐渐消失在窗外的天际,暮色四起,她轻轻地垂下幽黑的睫毛,唯有嘴唇依旧微微苍白。 “我不认识你。” 声音很轻,就像如烟的往事一般飘荡在静悄悄的病房。 …… 她静静地瞅着他,如深夜花瓣上的露珠般静静瞅着他,琥珀色的眼瞳淡漠地静静瞅着他: “为什么要骗你呢?” 她微笑,笑容里有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如果要骗欧氏集团的少爷,也应该骗你说五年前我认得你,你爱过我,我爱过你……可惜,我不认识你。” …… ………… 她骗了他。 心脏一阵剧痛,痛得就像要立刻死去了,痛到极点,反而又痛得麻木起来,体内的血液也从方才的激烈奔涌,渐渐冰冻,寒彻入骨。她骗了他,欧辰眼底结满寒冰,因为知道他忘记了,所以—— 她欺骗了他。 冰冷的目光望着液晶电视里的画面。 年度颁奖礼的主持人宣布最佳新人奖,屏幕里分格切入五个镜头,四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她的表情淡然平静,似乎游离于颁奖现场之外。 获奖名字激动地被宣布—— “尹夏沫!” 屏幕里其他四人的镜头迅速消失,只余下她脸部的大特写。她错愕,微皱眉头,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她向右手那个女孩看了看,那女孩笑着抱抱她,亲吻她的脸颊。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欧辰眼神暗凝。 无法容忍有任何人如此亲昵地接近她。 片刻之后。 她走到领奖台上,手里拿着水晶奖项,聚光灯打下,水晶雕像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芒。白色的晚礼服,凝脂般的肌肤,海藻般的长发,她的眼睛就像美丽的海水,亮如白昼的光柱里,她的微笑淡然宁静,也象大海般,令人无法移开目光,仿佛要沉溺其中。 麦克风在她面前。 “能够得到这个奖项出乎我的意料,”她微笑,望着台下的明星嘉宾们,目光真诚谦逊,“因为同时角逐此奖项的潘楠、白音等等她们实力都很强。谢谢大会……” 听到这声“谢谢”…… 欧辰的脑部突然仿佛被大锤重重敲击! 他痛得闷哼一声。 电视里她后面的话语声顿时变成了沙沙的背景,再也听不清楚。他脑部剧痛,一幕幕片断如闪电般跳跃,撕裂般,眩晕着,不连贯地,在他脑海里跳跃飞闪! ………… …… 波光粼粼的室内泳池。 …… 她象擦小狗一样地使劲擦他: “跟我发什么脾气啊,脸那么臭,你要是不喜欢看到我,往后我再也不来找你就是了!” 他用力夺过浴巾。 他将浴巾重重扔到一边,瞳孔紧缩,眼底有深沉的绿芒,他瞪着她,下巴僵硬紧绷。 …… 她用手指轻轻帮他梳顺头发,忽然笑了,说: “又在吃醋吗?” …… 她轻轻白他一眼,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转回来,说:“拜托你以后发脾气发得有道理一点好不好?否则哪一天我真的生气了,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你会吗?” “会啊。”她抱住他的胳膊,摇啊摇,撒娇地说,“好了,快说你到底帮不帮忙。” …… 她笑得象盛开的花朵:“才不会,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他瞟她一眼。 “谢谢你啊!”她摇着他的胳膊开心地说。 …… 水波映在天花板和墙壁,闪闪的粼光。 “夏沫,你是我的。” 他冰冷的唇吻上她的额头。 …… ………… 头痛欲裂,欧辰紧紧掐住太阳穴,胸口里好像有血气翻腾,难受欲呕,他痛苦地喘息,试图想要多记起些回忆。然而,尽管他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却无论如何无法再想起更多,而这段记忆也是片片断断,难以连贯。 低咒一声,顾不得脑部的剧痛,欧辰硬是从沙发里站起身,拿起跑车的车匙,大步走向办公室的门。 门重重地被摔上!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她要欺骗他?! 这一切,他必须立刻知道答案! 年度金奖颁奖礼结束了。 庆祝酒会及记者招待会在hbs演播大厅随后召开,组委会安排了几个区,方便记者们分别采访不同的明星,为明星们拍照。哪个明星的人气旺,哪个明星的人气稍逊,这时候就看得最清楚。 几乎所有的记者都围向洛熙,今年他不仅得到了十大金曲中四个席位,更将年度最具实力奖、年度最佳专辑奖、年度最受欢迎男艺人奖包揽一身,如往年般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无数记者包围着洛熙,无数话筒、摄像机对准他,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炫目的光环完全笼罩在洛熙一个人的身上。 有些记者没有来得及挤到洛熙身边,便四散开来,采访其他的明星。四五个记者在采访沈蔷,虽然今年的势头比去年略弱,但她依然保持了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的奖项。传言她为了洛熙屡次生病入院,这次露面确实显得面容清减了些,记者们八卦地追问她和洛熙的感情进展如何,沈蔷却稍嫌生硬地说她只回答关于颁奖礼的问题。 薇安和姚淑儿各占据了十大金曲中的一席之地,也有记者在为她们拍照。薇安似乎摆脱了绯闻的阴影,一袭火辣的红色晚礼服,钻石首饰熠熠生光,谈笑自若。姚淑儿穿着白色晚装,清秀温婉如茉莉花,羞怯地接受一个记者的拍照,当她无意中与远处尹夏沫的视线碰触时,怔了怔,然后很快地移开目光。余静宜和关颖也得到一两个具有安慰性质的奖项,她们都优雅地手握酒杯,同身边的艺人朋友们一起庆贺。 “祝贺你!” 潘楠跟尹夏沫暂时从记者的包围圈中脱身走到一角,她轻碰夏沫的酒杯,笑容毫不介意,似乎觉得夏沫获得新人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尹夏沫心内却五味杂陈,如果说没有欣喜也是虚伪的,能够一出道就获得最佳新人奖,为每个艺人所向往,而且有这个头衔,以后可以获得更多出位的机会。 但是—— 这个奖项并不应该属于她。 无论从实力还是人气,白音和潘楠都要胜出一筹,如果说白音的专辑太过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那么潘楠的歌曲艺术性流行性结合得堪称完美。 “对不起。” 尹夏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喝得急了些,微微呛咳。她想要得到认可得到奖项,可是,她想要得到是与自己的成绩相匹配的承认,而不是好像莫名其妙地偷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说什么呢,”潘楠轻拍她的后背,好笑地说,“如果奖项被白音拿走了,我也许会郁闷几分钟,但是你拿走了,就像是我自己拿的一样。夏沫,相信你自己,你是非常出色的,虽然入行比较晚,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比洛熙那小子还要红!” “阿楠……” 尹夏沫胸口温热,她定定地望着潘楠,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千万不要说什么肉麻的话啊,”潘楠对她眨眨眼睛,好姐妹般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我会很寒很寒的。” 尹夏沫低头笑了。 从珍恩之后,潘楠是第二个能够走进她心里的朋友。 忽然。 庆祝酒会的现场一阵骚乱,从左方乌压压冲进来一大群歌迷,大约竟有上百人之多,她们手里举着荧光棒、鲜花、礼物、各式各样写着所拥护明星的标语牌子,兴奋地尖叫着冲过来! 明星们惊呆了。 这种场合很少允许fans们进入的。 “洛熙——!” “阿洛——!” “洛洛!洛洛!我们爱你!” 歌迷们激动尖叫着冲到洛熙身边,将他紧紧包围在中间,纷纷伸出手去,大喊着要挥手,要把手中的礼物送给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摸摸他碰碰他! 场面一下子失控了起来! 颁奖会的保安们也冲进来想要把歌迷们拉走,但是狂热的歌迷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哪里还肯离开呢?保安们和歌迷们撕扯的时候,又有更多的歌迷洪水般冲涌进来,明星们顷刻间全部被包围住了,各个难以脱身。 “洛熙——!洛熙——!” “洛洛!!!” “我爱你!阿洛——!” “薇安!我们支持你!我们相信你——!” “永爱洛熙——!” “支持洛熙——!!” “蔷姐!我们心里只有你——!” “洛熙!洛熙!我们爱你!洛熙!洛熙!只爱洛熙!” …… 酒会现场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尖叫声,拥护不同明星的歌迷们拉开了阵营,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仿佛呼喊的声音大一些,她们对明星的拥护爱意就表达得更充分一些。 “阿楠!我喜欢你的歌!” “夏沫!《泡沫美人鱼》唱得太好听了!” “我买了三张《泡沫美人鱼》的专辑,一张自己拿来听,一张借给朋友听,还有一张用来收藏舍不得听!” “我也是!我也是!” “夏沫!我好喜欢你啊!” “阿楠,你以后的专辑我都会买的,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夏沫!祝贺你得到最佳新人奖!要继续加油哦!” 尹夏沫和潘楠的身边也挤来了歌迷,歌迷们兴奋地对她们欢呼,拿出本子让她们签名。尹夏沫微笑着为她们签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歌迷,在她们的欢呼中,忽然觉得有种满溢的幸福,就像她是被需要的,她是被宠爱的。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许多艺人一旦踏入娱乐圈就很难再离开。习惯了被众人拥护和喜爱,如果再失去,那种寂寞和孤独也许真的是难以承受的。 “哼!什么最佳新人!”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冷哼,歌迷们怔了怔,发现那冷哼是从旁边白音周围的fans群里发出的。 “黑幕!凭她也配得最佳新人?!” “不要笑死人好不好?!最佳新人应该是音音的!音音自己作词作曲,最具原创性最有才气!评委眼睛瞎了是不是!居然选这么一个花瓶当最佳新人!我们要抗议!” 白音的fans们愤怒地喊过来,其他明星的歌迷全都听得怔住了,明星们也诧异地面面相觑,向尹夏沫的方向看过来。 尹夏沫身子僵住。 她正在签名的手指顿在纸页上,托着签名本的小歌迷小心翼翼地偷看她,吐了吐舌头,想说什么又不敢。尹夏沫淡笑一下,镇静住心神,继续把名字签完。 尹夏沫身边的歌迷们担心她受到伤害,赶忙也大声骂回去: “乱说什么!夏沫获得新人奖是理所应当!” “就是!如果白音得到新人奖才是有黑幕!比乌鸦还黑的黑幕!” 这句话逗得酒会现场的明星们忍俊不住,其他歌迷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白音的fans们顿时气得怒火中烧,尽量白音低声劝阻了几句,依然集体转头对着尹夏沫,同她的歌迷开始对骂。 “花瓶!唱得难听死了!” “白音唱得才难听!什么灵魂歌手!我看是鬼魂歌手!” “你们这些小洛莉小正太!没水准就不要出来丢人!白音的歌曲是艺术!什么泡沫什么美人鱼!恶俗!” “你们这群老变态!作怪就叫艺术啊!难听就叫高雅啊!回去抱着你们的老骨头进棺材去吧!” “花瓶?!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 “一张狐狸脸!” “总比你们家白音那张老处女脸好看一百倍!” …… 双方的歌迷们对骂得热火朝天,尹夏沫试图劝阻她们,但是她们已经吵上了兴头,耳朵里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声音。酒会里其他的歌迷们、明星们和记者们都听得呆住了,洛熙也从包围他的人群缝隙间向尹夏沫看过来。 这时,有歌迷低低地说: “其实……最佳新人奖应该颁给阿楠才对……” “是啊……” “我也觉得应该给阿楠……” 一些潘楠的歌迷们听这场争吵听得有点心烦气躁,忍不住低声嘟囔,渐渐地她们似乎也骚动起来。 潘楠眉毛一挑,对自己的歌迷们说: “你们喜欢我吗?” “喜欢!”fans们想也不想地回答。 “好,”潘楠搂住尹夏沫的肩膀,瞪向她们,眉宇间有种男孩子的霸气,“喜欢我就要喜欢夏沫,挺我就要先挺她,记住了吗?!” 歌迷们惊怔。 天哪,阿楠帅死了! “记住了——!” 歌迷们异口同声地喊,立刻加入了尹夏沫fans团的阵营,那边白音的fans团也已经联合了同样新人奖落选的上官晶晶、乔雅和沈川南的fans们,形成两大阵营对峙的局面。 庆祝酒会彻底混乱了。 乌压压的歌迷们,保安们拉出去一个歌迷涌进来十个歌迷,漫天的对骂声,记者们兴奋地摄像拍照。尹夏沫看着对峙的歌迷们群情激昂,一个个骂得横眉怒目,她处在风暴的中心,想阻止却无法阻止,想离开又无法离开,只有潘楠放在她肩上的手,给了她一些温暖。 她无奈地笑了笑。 也无所谓,世间原本如此,不是自己该得的东西,得到了,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诡异地—— 愈演愈烈的对骂声突然消失了! 仿佛就在一秒钟之内。 漫骂声消失无踪。 尹夏沫转身看去,只见人群鸦雀无声地分开一条道路,洛熙正信步向她走来。恍若有淡淡的白雾,他眼角含笑,性感又魅惑,有种浪荡少年的邪气,偏偏美如樱花的唇角又透出一抹直逼人心的纯真。 他安静地走来。 望着他。 两旁所有的歌迷都忘记了语言。 洛熙走到尹夏沫面前。 微笑。 优美如春夜的樱花雨。 他用手中的酒杯轻碰她握在指间的酒杯。 “叮——” 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祝贺你获得最佳新人奖,”洛熙凝视她,温柔地说,“刚出道的你也许还有不足,但是明年,我相信你的进步一定会让所有的人震惊。” 方才参与辱骂尹夏沫的歌迷们绝大多数也是洛熙的fans,见他出面为她撑腰,霎时好像蔫了一样,再也骂不出口。尹夏沫和潘楠这边的fans们得意极了,原本想要趁胜追击,但是洛熙就在面前,那些难听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只好安安静静地闭嘴了。 尹夏沫凝望着他。 忽然,她的眼底轻轻闪过一抹泪光,方才的坚强淡定,在他面前忽然就像玻璃壳一样碎了,委屈涌上来。 她并没有做什么,这个新人奖并不是她所争取的,如果是她自己的行为需要付出代价,那她毫无怨言。凭空而来的事情,伤害了她的朋友,也让她承受无妄的口舌,虽然命运向来诡谲,她也习惯了,然而总是并不甘心的。 洛熙悄悄地对她摇头。 她轻吸口气,镇静下来,微笑着将泪光收起。潘楠此时也松开了搂住她的手臂,对洛熙偷偷做个鬼脸。 “你的酒呢?”洛熙正欲将酒饮尽,却发现夏沫的酒杯是空的。他一笑,说,“也好,我今晚正带了支香槟来,送给你好了,算是为你庆祝。” 说完。 他拉着尹夏沫的手,从乌压压的歌迷群中,微笑着离开,没有理会歌迷们张大的嘴巴,没有在意远处僵立的沈蔷,更加没有在乎其他明星和记者们目瞪口呆的神情。 就这样。 两人离开了庆祝酒会。 一分钟后。 “啊——————!!!!!” 大厅里的歌迷们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发出一声声尖叫,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近距离接近洛熙而兴奋,还是因为洛熙对尹夏沫的关切而深受刺激。 hbs为洛熙准备了专属的休息室,装修精致华丽,而普通的艺人们是七八个人共用一间大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刚关上。 洛熙就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尹夏沫,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项间,紧紧抱着她,低喃说:“今晚第一眼看到你,就恨不能走到你的身边,象这样紧紧抱住你,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 他的唇息呵在她的肌肤上。 灼热滚烫。 尹夏沫只觉有股战栗从她的脖颈传到血液,麻麻地,又从血液钻进她的心底。 “怎么办呢?”洛熙呻吟着从背后抱着她,吻着她耳后的肌肤,“好像真的已经中毒了,明明是昨晚还见过你,可是就像看不够你,想要时时刻刻同你在一起。” 尹夏沫抚住他揽在她腰腹间的双手。 闭上眼睛。 她轻笑着叹息: “我没事。刚才的事情我很快就会把它忘记。” 他是怕她难过,才故意这样亲昵地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吧。只是,她并没有那样脆弱,与过去相比,这点难堪轻微得甚至无需去在意。 “喂!” 声音里带出恼意,他收紧双手,她腰腹间的肋骨顿时生痛,闷哼一声,她忍不住侧头去瞪他。他却也正恼怒地瞪着她,似笑非笑,眼眸深处满满的感情让她的心跳猛然停住。 “可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你说这些,为什么要把话题扯开,”洛熙负气地说,越想越恼,张口咬住她的耳朵,“那种愚蠢的对骂谁会在意,又不是傻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也不用傻傻地承受,直接让那些大喊不平的人去找颁奖礼的组委会,奖是他们颁的,理由自然他们最清楚。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在她们看来你不如白音,在我看来十个白音加起来都比不过你的一根手指头。” “你说话有点刻薄。” 她想笑,分明知道他的话只是在宽慰她,并未完全公道,但是听到心里竟温温热热说不出的受用。 洛熙望着她的笑容,屏息。 刚才酒会里的她神情淡然镇静,而身体却微微僵硬。深知她是坚强的,就算风暴再强烈十倍她也未必会被打倒,可是那样的她却让他心痛极了。此刻,她的身体终于温暖柔软下来,靠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忽然生出一种蛮横的念头。 让时间停止吧。 让他和她就在这一刻死去吧。 夜色深沉。 两人的呼吸很轻,仿佛是甜蜜的,他温柔地从背后拥着她,休息室的地板上,两人的影子重叠成一个。 “夏沫……” 洛熙的身子滚烫滚烫,他美丽的眼眸里弥漫起氤氲的雾气,亲吻着她洁白的耳垂,喊了她一声,又没有说下去。 “……嗯?” 自己声音里那种陌生的沙哑,让她也暗自吃惊,脑袋昏昏的,他的亲吻令她的脚趾似乎都酸麻了。 “夏沫……” 洛熙又喃声唤她,尹夏沫在他怀里,侧仰起脸看着他,她两颊晕红晕红,眼睛如露珠般莹亮。他心中情动,忍不住又吻上她的面颊,低哑地说: “……同我住在一起,好吗?” “……?” 她恍恍惚惚地没有听懂。 “我们……同居吧……”他的呼吸滚烫灼热。 她讶然地睁大眼睛,他却又密密麻麻地吻着她的面颊和耳朵。她被他吻得无法思考,恍若不由自主地旋转着,眩晕着,陷入一个充满强烈的罂粟香气的漩涡。在理智的沦陷中,她吃力地用最后一丝清明思考,怔怔地,缓慢地思考。 “咚咚!” 好像有声音。 尹夏沫听到了,她挣扎着转头向休息室的门看去,好像是敲门的声音。而洛熙正吻得情热,她转头的角度恰好使得两人的双唇碰在一起,他低声呻吟,用力吻住她,这个吻浓烈而灼热。 于是—— 两人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世上只剩下那甜蜜诱惑如中毒般的激情漩涡。 “砰————!!!” 一声巨响! 门愤怒地撞击在墙壁上! 空气中仿佛结了冰。 彻骨的寒意。 从门口处如风雪般席卷过来! 洛熙和尹夏沫吃惊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欧辰愤怒僵硬地站在那里,他嘴唇煞白,望着依偎在一起的那两人,深黯的眼底似乎有痛苦的火焰在燃烧。站在那里,他就像一座孤独的冰雕,寒冷彻骨,紧抿的嘴唇却透出无比的怒意。 尹夏沫惊怔。 她下意识地想离开洛熙。 肩膀一痛。 洛熙的手指紧紧箍住她,仿佛她是他沉溺前的最后一块浮木,哪怕抓得她坏掉,也绝不松手。她吃痛地侧头看他,错愕地发现他的眼底充满了脆弱,除了脆弱,还有寂寞、紧张和害怕失去的恐惧。 等她再看向欧辰的时候,欧辰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他神情冰冷。 然而冰绿的瞳孔里有着难以克制的愤怒。 一张张微黄的照片从她眼前晃过,然后如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看到了照片中的画面,强烈的窒息感抽紧她的喉咙。 “你骗我!” 欧辰的声音里透出冰冷的恨意。 “尹夏沫,你是我的!” 第16章 hbs的休息室。 空气紧绷得令人窒息…… “为什么骗我?!” “我和你……” 欧辰的声音干哑,看着她唇上刚被吻过的嫣红的痕迹,他闭了下眼睛,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既然以前我和你是在一起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当我问你的时候却要欺骗我?” 尹夏沫心底黯痛。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原以为既然失忆了,只要没有人去提醒,他就再也无法想起,那些过往的感情和痛苦就会如烟云般消散了。可是,他竟然会如此固执,倔强地翻找出以前的痕迹。 望着欧辰冰冷愤怒的俊容。 她恍惚失神。 真的能够把他完全忘记吗,过往的岁月里自己对他真的没有感情吗?可是她并不想再重复五年前的生活,就像藤蔓紧紧缠在大树上,大树一旦消失,藤蔓顿时无依无靠只能等待死亡。 “因为……” 握紧手指,尹夏沫避开欧辰逼视的目光,忽略掉心底隐约的疼痛,她低声说: “……因为没有必要告诉你。” 欧辰身体一震,哑声说: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而且,就算你觉得没有必要,又有什么权利可以欺骗我?!” 胸口阵阵冰冷。 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滑稽戏里的小丑,用所有的气力和心血来追忆的过去,原来在她的眼里只是一段“没有必要”的过去。 望着欧辰沉黯痛苦的神情,洛熙微笑。 时光果然是可爱的东西,当初因为“欧辰少爷”不喜欢他出现在夏沫身边,他就必须马上离开已经熟悉和投入了感情的尹家。虽然最终将他送去英国读书,可是那种如垃圾般被丢弃的羞辱感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而如今—— 痛苦屈辱的人终于换成“欧辰少爷”了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 尹夏沫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目光却静静地落在欧辰右手手腕的绿色蕾丝上。华丽繁复的花纹,颜色已有些发旧,层层叠叠缠系在他的手腕,轻盈地无风自舞。 “什么?!” 欧辰的心口如被重锤狠狠击下! 她静静地看着他手腕上的绿蕾丝,低声说:“五年前就已经分手了,自然没有必要再让你想起。” 欧辰面色苍白,半晌才逼问道: “为什么分手?” 尹夏沫沉默片刻,说:“分手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不喜欢了,不想在一起了,于是就分手了。” 五年前的樱花树下,她将绿蕾丝扔向夜空。 那一刻。 她已然选择了决裂与遗忘。 只是面对失去记忆的他,她却无法做到冰冷地将过往一切全盘讲出。这时她才明白,毕竟还是曾经喜欢过他的,那么,就让往事云淡风清地彻底结束吧。 胸口仿佛有血气翻涌,欧辰的嘴唇也变得煞白,而僵硬冰冷的面容在努力维持着他最后的自尊,背脊笔直如冰雕一般。 他无法相信她的解释。 如果只是平淡得无须提起的分手,为什么,在那些夜夜纠缠的噩梦中,伤痛会那样彻骨。如果失去记忆之后再次看到她,对她的感情依然如此强烈,那么五年前的他,怎么可能那样平静地跟她分手! “我不相信。” 欧辰的声音冰寒入骨,然后,他用力抓起尹夏沫的左手,转身向休息室的门口走去。无法容忍在他和她的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要单独和她在一起,他要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跟我走!” 被他拉着向门口走去,尹夏沫惊愕地挣扎,然而他愤怒的手指就如冰冷的铁箍一般,她根本无法挣脱,眼看着就要被他拉出休息室。 “欧辰!……” 她失措地低喊。 突然—— 一只纤长的手握住尹夏沫的左臂,那突如其来的力量使得欧辰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他皱眉看去,果然,是洛熙也抓住了她,正似笑非笑地露出嘲弄的神情。 “放开她!” 看着洛熙的手放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欧辰克制着想要杀人般的怒意。 “哈,似乎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洛熙的唇角露出不屑的笑意,“你凭什么对沫沫动手动脚?就算沫沫五年前曾经和你在一起过,可是,现在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欧辰冰冷地沉声说。 洛熙迎上他的目光,却是漫不经心。 “她是你的?” 洛熙懒洋洋地微笑,轻轻俯下头,向尹夏沫的双唇吻去,慢慢地,仿佛宣告所有权般,他亲吻向她的双唇。 当洛熙越来越近—— 当她的双唇可以感觉到洛熙的温度时—— 尹夏沫突然闭上眼睛—— 闪开了那个吻…… 欧辰伤痛的情绪如此明显,她黯然,上次在医院,她试图借由洛熙的出现使得欧辰远离她,可是,欧辰那受到伤害的神情竟然让她为之心痛。 她只是不想再和欧辰有交集。 而并非要他痛苦。 “你……” 洛熙的动作僵住,他怔怔地看着将头闪开的夏沫,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受到伤害的痛楚。 这时,欧辰已经用力将夏沫拉到自己身后。他再也无法忍受洛熙三番四次对她的轻薄,愤怒之下,挥拳打向洛熙的面部! 一道凌厉破空的风声迎面而来! 洛熙险险躲开。 他定睛看去,只见夏沫被护在欧辰身后,那两个人仿佛是一国的,而他仿佛是被隔离出去的。洛熙心口酸痛,顿时也忘记了理智,也挥拳向欧辰打去! “够了!” 尹夏沫挣脱欧辰的束缚,冲到两人中间。洛熙大惊失色,却无法完全收住拳势,只能努力将方向偏移,指骨擦着她的面颊打过去,一道雪白的痕迹在她肌肤上划开。 “你们在做什么?象小孩子一样幼稚地打架吗?!” 她眼睛里充满怒意,脸颊上被洛熙指骨擦伤的痕迹渐渐转红,鲜红得刺目。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不知道她究竟维护的是他还是他,欧辰黯痛地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声音僵冷地问。 “你……还是在意他?” 又涩又痛的情绪让洛熙的语气也冰冷起来。 空气中流淌着痛楚的气息。 尹夏沫没有再看任何一个人。 她沉默着蹲下,将方才被欧辰洒落地上的旧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指尖拿起那些旧照片,看着画面里旧时的场景,心里隐隐悸痛,她以为强迫自己冷漠就可以将以往的岁月全部忘却,可是看到这些照片时,她才明白那只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催眠而已。 “忘了吧。” 尹夏沫轻轻吸气,背对着欧辰说。她将旧照片反拿在手中,只露出昏黄的背胶,所有的画面都看不见了。 “五年前的我并不值得你留恋,那段回忆也并不值得你如此追寻,想起那些只会让你痛苦,所以——请你忘了吧……” 她将旧照片丢入身边的纸篓。 一张张昏黄的背胶,却有一张照片固执地翻转过来,画面里是圣辉校园的广场,少年的欧辰站在她的面前,轻弯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画面里的她凝望他,悄然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娇羞。 “究竟发生过什么……” 恍惚间觉得被扔掉的是他淌血的心,欧辰看着她冷漠地将旧照片扔进纸篓,又痛苦又愤怒,却不想流露出太多的脆弱让她嘲笑。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声音暗哑,“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使得你开始恨我,宁可我忘记你,也不愿意再和我有任何交集……” “没有。” 过往的事情也许无法用对错来评判,是两人的性格使得分手成为唯一的选择。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欧辰下巴紧绷,“难道因为你的一番话就应该将我的记忆全部抹去吗?过去的孰是孰非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而不是由你来告诉我!” “说得好。” 洛熙淡淡地说。 “原本就不应该由沫沫来告诉你,记得或遗忘是你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着她质问呢?” 欧辰冰冷的眼光盯向洛熙。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话?” 欧辰语气里的高傲让洛熙挑起眉毛,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容美丽异常又强烈嚣张。 “沫沫……” 洛熙轻笑着,呵气如兰: “或者,索性告诉他好了,省得他心心念念对你纠缠不清……告诉他,当年你们分手是因为我的出现……是因为我,所以你……” “洛熙!” 尹夏沫只是一怔,已明白洛熙想要做些什么,慌忙抬头看向欧辰,他眼眸黯绿如湖底,看不出他的情绪,而身上仿佛已有结冰的霜,那股气息令她寒战。 “怎么?我说错了吗?”洛熙的笑容轻柔无害,眼珠漆黑漆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出现,才终于导致你们分手的吗?” “够了。”她低声喝止他。 “是这样吗?” 紧滞的声音从欧辰喉咙里挤出,死寂般的休息室里,他的影子空荡荡地映在地面上,仿佛随时会消散。是因为这个少年的出现,五年前的她才选择背弃了他吗? 尹夏沫握紧手指,她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仍是柔软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瞳望着欧辰: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洛熙似笑非笑,纤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轻柔却固执地将她的脑袋扳向自己,逼得她的视线里只有他一个人。 “要隐瞒他多久呢?难道想要跟他旧情复燃吗?”她越是想保护欧辰,他心中越是有深刻的恨意,五年前被遗弃的痛苦如噩梦般再次向他袭来,他用催眠般的声音说,“……沫沫,你告诉他,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因为我,你和他在五年前已经分手了!” 尹夏沫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将纷乱如麻的心绪整理出最理智的判断。洛熙却不肯放过她,手指一紧,她的头发被扯得微微作痛,她痛得睁开眼睛,碰触到他倔强暗恼的眼神,那目光逼着她,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怔住。 洛熙又紧紧地抱住她。 低哑痛楚地说: “忘了吗,你说过喜欢我……已经放弃了我一次,还要再放弃我第二次吗……就让他离开你吧……” 她以为他是在演戏。 是用他最擅长的手段来打赢这场所谓的“报复”之战。可是,也许是他真的演技太过高明,那话语里最轻微的一点沙哑令她忽然无法用力推开他。 欧辰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在寒冬的深夜,没有光亮,寂如死亡。那两人拥抱在一起,就这样在他的面前,拥抱在一起,令人眩晕的黑暗里,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事实已经如此明显地摆在他的面前。极至的痛苦之后。 渐渐是冰雪般的麻木。 而极至的麻木之后。 有种恨意渐渐从血液里生了出来。 原来那些生命中不能遗忘的,即使遗忘了也要用尽全力去找回的,居然只是一个被背叛的过去。而背叛了他的她,正在他眼前幸福地生活着,嘲笑他的回忆和执着。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最后一点光明在欧辰的眼底熄灭了,他的声音冰冷如铁,那句话仿佛不仅仅是对她和洛熙的宣判,也是对他自己的宣判。 尹夏沫怔住。 她听出来了欧辰话里刻骨的恨意,不,不应该是这样,她想要远离欧辰的生活,却不是要伤害他而使得恨代替爱来继续纠缠。她惊愕地推开洛熙,正欲说些什么,而洛熙又蛮横地将她重新拥住,让她的脑袋按进他的怀里,无法再看到欧辰。 欧辰走了出去。 那脚步冰冷得使她的心底阵阵刺痛。 门“砰”地关上! 剧烈的关门声让她为之一颤,下意识的抓紧了洛熙的衣袖。洛熙修长的手温柔的抚慰着她,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的,松开了抓着的衣袖。 “沫沫,你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好不好?”洛熙亲昵地轻吻她浓密的长发,低声说。前半句像是命令或者宣誓,后半句却更多的像恳求,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话语中的哀求。 尹夏沫微微恍惚。 然后,轻微地,仿佛不可察觉地点头。而点头的瞬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死去了。 上午。 “谢谢!谢谢!谢谢您的关照!!” 珍恩兴奋地连声对着手机说,听到手机那端已经挂掉了,立刻激动地跳起来,原地旋转三圈,冲到窗边的夏沫身旁,对着她的耳朵喊: “夏沫——!!” 尹夏沫正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为什么,一切会如此平静呢?当日欧辰话语里的恨意她听得清清楚楚,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然而蕾欧广告和海报依旧播出和张贴,《泡沫美人鱼》专辑也继续顺畅地销售,洛熙那里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就像无风的海面,看起来异常安静且阳光灿烂,她心底那一点不祥的预感仿佛是毫无由来的。 可是—— 她皱眉。 如果欧辰还是当年的欧辰,那么,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地饶恕背叛。虽然,这件事在她看来是如此荒诞。 是否应该向他解释,事实并非洛熙刻意误导的“背叛”…… 只是,又该怎样解释呢? 过去的事情,又有谁可以真正解释清楚吗? 正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大喊,她怔了怔,转头看向珍恩,见她满脸喜色难以自持。 “嗯?” 她对珍恩微笑。 珍恩兴奋极了,两眼晶晶发亮:“你猜刚才是谁的电话?!” 刚才有电话?尹夏沫并未细想,便随口打趣: “你新交了男朋友?” “切!我心里只有小澄弟弟,快猜啦!” “午餐有你喜欢吃的三文鱼?” “尹夏沫!拜托你用心猜好不好!”珍恩瞪她,但是好消息的冲击让她心里美得一直冒泡泡,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是什么?” 尹夏沫笑着,不再逗她了,虽然珍恩赌气的样子很可爱。 “《纯爱恋歌》的制片人刚才打来电话,通知你参加试镜,试冰瞳的角色,而且制片人说,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能就是你了!”珍恩激动得泪水盈盈,“是《纯爱恋歌》啊!今年制作阵容最豪华的偶像剧!是第二女主角啊!夏沫,快告诉我这不是梦!不是我睡着了在发梦!” 尹夏沫怔住。 也有点难以置信。 《纯爱恋歌》的制作班底非常雄厚,一个月前消息刚在圈内透露出来就引起了众人瞩目。该剧目前已到位的资金就有五千万美元,这在电视剧里几乎是天文数字。导演是亚洲偶像剧最出色的导演徐彼得,他指导的偶像剧不仅屡屡获奖,而且收视率也总是排在第一。该剧的编剧是被誉为天才女编剧的钟雅,剧情走清纯唯美路线,台词煽情而不做作,据说这个剧本是她用两年心血打磨出来的经典之作。 原来,前段日子珍恩到处跑着联系,打了无数个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那段日子,珍恩打电话的时候虽然经常躲得远远的,但是她依然可以察觉到珍恩是在不断地央求,而对方总是在不断的拒绝。她曾经问过珍恩是什么事,珍恩总是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 “是真的呢!” 珍恩的泪水在眼眶里旋转,她终于能够为夏沫做成一件事情了,她真的能帮上夏沫的忙,而不仅仅只是名义上的经纪人,实际上却只做着助理的事情。 “夏沫,我看过《纯爱恋歌》的剧本大纲,你要出演的是女二号冰瞳,她家境贫寒,虽然最初为了获得成功和爱情显得有点冷漠,但是本质是很善良的女孩子,最后她放弃了一切,悲伤地死去……我觉得会很出彩的,虽然是女二号,但是戏份很抢眼!”而且幸好现在她们已经是大学四年级,实习期没有什么功课,正好可以接下来对学业不会产生影响。 尹夏沫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凝视珍恩,眼睛象琥珀色的透明玻璃。珍恩忽然心慌了,她顿一下,尴尬地说: “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可是……我是怕会让你失望……我知道你是歌手……但是我觉得如果能在高水准的电视剧里出现,会让更多的人认识你……” “珍恩。” 尹夏沫打断她。 “对不起……”珍恩沮丧得快哭了,“……你不是要拒绝吧……真的是很难得的机会啊……”而且,她付出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吃了那么多软钉硬钉才争取来的。 尹夏沫轻轻握住她的手。 凝视她。 “珍恩,再有这样的事情,告诉我好吗?”尹夏沫微笑,“那样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加油。” “夏沫……” “不要一个人傻傻地自己承担,连听你抱怨的人都没有。”尹夏沫握紧她的手,“记住了吗?” “笨蛋!说这些话干什么!没看我已经情绪失控了嘛,还刺激我!”珍恩的泪水哗哗流下来,她又哭又笑又不好意思,跺脚说,“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肉麻死了!” 尹夏沫笑着拿出手绢放她手里。 珍恩乱七八糟地把眼泪擦掉,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过,听制片人说,《纯爱恋歌》的男主演是凌浩……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 尹夏沫苦笑,怎么会忘记呢,因为他拒绝与她合作蕾欧广告,险些使她失去代言的机会。 “可恶的凌浩!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了不起!”居然敢看不起新人,珍恩气鼓鼓地想。 试镜进行的非常顺利。 尹夏沫甚至觉得,所谓的试镜好像只是一个形式。造型师化妆师为她定完妆,拍了一些照片,然后第二天就正式通知她,冰瞳的角色由她来出演。她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剧组名单里,与红透半边天的偶像剧明星凌浩、安卉妮放在一起,频繁地被各媒体竞相报道。 珍恩开心得几天没睡好觉,每天念念叨叨问夏沫,是不是真的,怎么突然这么顺利呢?尹夏沫总是笑着说,可能是最近运气比较好吧。 运气也许有好有坏,她们能做的只能是在好运的时候把握住,努力冲上去,运气不好的时候咬紧牙,努力撑过去。而且,究竟是好运还是坏运,往往也是变幻莫测的。 在一个星期后的《纯爱恋歌》新闻发布会上,尹夏沫也再一次嗅到了这种福祸难辩的气息。 那天,几乎所有媒体的记者都赶来了,新闻发布会现场闪光灯此起彼伏,如星星般闪得人目眩。《纯爱恋歌》的制片人、导演徐彼得自然是众人提问的焦点,剧组的主要演员们也都以剧中造型盛装出现,在巨大的宣传海报前摆出各种姿势,任由记者们拍照。 一阵热闹之后。 剧组的其他演员们渐渐散开,宣传海报前只剩下凌浩和安卉妮,记者们包围着两人,两人也应记者们的要求摆出挽手、拥肩、轻吻,深情凝视等pose。 “他们拍拖两年了。” 珍恩压低声音说。 尹夏沫刚刚与同剧组的其他演员们逐一打完招呼。她心知自己是新人,又是歌手出身,初次拍戏肯定会有经验不足的问题,所以还需要请剧组的前辈们对她包涵和指点。演员们见她态度谦恭,也都很客气,说所有人都是新人出来的,只要知道学习和努力就可以了。 “嗯。” 尹夏沫也看向凌浩和安卉妮。圈内的恋人们也不少,他们是其中很出名的一对。当年凌浩从模特界新人出道,与当时已是红星的安卉妮合作偶像剧,安卉妮对他一见钟情,不在意两人名气地位的悬殊,对他提携和帮助,使他迅速窜红。两人拍拖以来也再没传出过其他绯闻,感情稳定,亲密无间。 “很难得呢,现在凌浩比安卉妮要红多了,他居然也没变心。” 珍恩好奇地远远打量凌浩,他看起来帅气阳光,186的身高让他有种鹤立鸡群的英挺,安卉妮依偎在他身边,就像小鸟倚人般玲珑,清秀的长发,纯真的大眼睛,标准的偶像剧女主角模样。 这时,记者们喊尹夏沫过来拍照。 《纯爱恋歌》是一生双旦的偶像剧,三位明星的对手戏很多。虽然尹夏沫对于电视剧是新人,但是她毕竟刚刚获得年度金曲最佳新人奖,也算有噱头。 尹夏沫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人仍旧亲密地手挽手站着。凌浩望向她,嘴角有抹玩味的笑容,吊儿郎当的,神情如同被宠坏了的大男孩。安卉妮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对她笑了笑。 “阿浩,搂住两个女孩子的肩膀!” “搂紧些!” “亲热一点嘛!” 记者们喊着,举起照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 凌浩的手臂松松放在尹夏沫肩上,并不看她一眼,径自顾着和安卉妮低声笑语。尹夏沫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自她出道以后,这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有身体接触。虽然知道不过是例行公事,可是还是不舒服地想要将那只胳膊甩开。 “拜托!这表情怎么拍啊?!”记者们不耐烦地喊着,“尹夏沫你能不能笑一笑!剧里面你是狂恋阿浩,带出点感觉好不好?” 尹夏沫一怔。 就像被人硬生生甩了个耳光,她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而即使在窘迫中,她也听到了身边凌浩嘲弄的笑声。 “不要太苛刻了,”安卉妮笑着,从凌浩的身侧歪头轻瞟尹夏沫,对记者们说,“人家是歌手新人王,只有声音,没有表情嘛。” 众记者哄笑。 笑声很大。 现场的人们都望过来,制片人和导演也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远处的珍恩急得跺脚,恨不能冲过去把那些刁难夏沫的人们全都轰出去。 尹夏沫沉默地垂下眼睛。 当众记者以为她只有默默地承受嘲弄,装作听不懂安卉妮的话意时,她却淡然地抬头看向安卉妮: “声音也是没有的。” 安卉妮愣住: “呃?” “在《纯爱恋歌》的开始时,冰瞳是用她的心偷偷去喜欢律司,不敢看他,不敢同他说话,也不敢接近他。”尹夏沫神态安静地说。 众记者哗然。 凌浩斜睨尹夏沫。 安卉妮先瞟了眼凌浩,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记者们,笑容清纯地说:“很用功呢,以后也要多多加油啊!” “是。” 尹夏沫语态谦恭地回答。 (第一回合——) 胜利! 珍恩偷偷捂住嘴笑。哼,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她的夏沫可是最棒的! 晚上。 尹澄在房间里画画,灯光从地板的门缝透出来。客厅里,尹夏沫专心致志地看剧本,用彩笔划出她需要记下的每一句台词。洛熙坐在她的身边,将电视的声音调成静音,双腿跷在茶几上,享受着忙碌一天后终于能够闲适下来的心情。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 洛熙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尹夏沫的身上。她低头认真看剧本,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凝注她,不用害怕眼底的感情会被她察觉。 晕黄的灯光下。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 像是海洋的气息,淡漠的,轻柔的,沁人心脾,仿佛又毫无痕迹。 她的长发用发夹挽起。 一缕微卷的发丝滑落下来,映着她象牙般白皙的肌肤,她的睫毛又长又卷,眼瞳是透明的琥珀色,疏离,又让人那么想要接近。她的唇色很浅,淡淡的,丰盈润泽。 笔尖慢慢地划出台词。 她忽然皱眉,轻轻转动右肩,似乎那里有酸痛。 纤长的手指有力地按捏她的肩膀,方才的酸痛被放松的感觉取代。尹夏沫微怔,蓦然回头,柔和的灯光下,洛熙眼底有抹令她心悸的感情。 “看完了吗?” 洛熙略微狼狈地避开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可以在她面前浓烈地表达出他的感情,可是有时候,他又害怕自己的感情会被她发现,再无法躲藏。 “没有。” 尹夏沫舒服地叹息,他的手指仿佛有魔力般,将她肩膀的酸涨全都带走了。 “拍戏和唱歌是不一样的。”洛熙瞥一眼她膝上的剧本,边按揉她的肩膀,边低声说,“歌曲你可以自己完成,用自己的方式演绎,赋予它生命和个性。但是拍戏,必须和其他演员合作,台词并不是单单背下来就可以,必须在和别的演员进行对手戏的过程中来赋予它灵魂。” “我……” 她怔了怔,没有说下去,忽然又想起了新闻发布会上那令人难堪的一幕。 “开始的时候,你必定会吃一些苦头,说不定会被导演骂,会听到其他演员的埋怨,”他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从后面轻吻她的长发,“但是你很快就会学会如何演戏,因为你是最聪慧和勤奋的。” “洛熙……” “相信我的眼光吧,你会是光芒四射的天才演员。”这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她,给她信心,其实她的表演天赋早在拍摄蕾欧广告时就已经展现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磨练的时间。 “……谢谢你。” 尹夏沫温婉地说,悄悄抚住他交握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从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虚飘的惶恐感,然而习惯了装作坚强的她却无法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只有洛熙…… 好像总是可以轻易地探入她的内心。 “加油!” 洛熙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一摇。 “我会的。” 她回眸微笑,笑容澄澈坚定。 “卡!” “卡——!” “卡————!!” 拍摄现场,徐导演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不耐烦地挥手喊“卡”,所有的灯光师和摄像师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身体僵硬的尹夏沫。 这个片断已经重复第八遍了。 “尹夏沫,你是木头人吗?!”徐导演大喝,“你脸上的肌肉全都冻僵了吗?!自然一点自然一点!你的眼睛要深情,你的表情要冷漠,台词念得声音大一点行不行!你是演员!你不是死尸!” 工作人员们窃笑不已。 “闭嘴!安静!” 徐导演脾气火爆地大吼,现场顿时又寂静下来。 尹夏沫咬紧嘴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着凌浩,她无法用深情的眼神看他,更加无法同时说出深情的话语,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心里也是木然的。蕾欧的广告片轻松的就完成了,她原以为拍戏并没有多难,可是,她现在才知道,面对洛熙和面对凌浩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拜托,我晚上还有约会,”凌浩没好气地看看时间,“要不是你总是被‘卡’,我两个小时前就可以收工了。” “对不起。” 尹夏沫低声说。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除了珍恩因为同电视台联系节目录影的事情早早离开,剩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拍完后收工。但是今天也是她第一天正式演戏,凡是有她的环节都会被卡上几乎二十多条才能通过。她也觉得很歉疚,可是越着急,身体就越是变得僵硬。 “尹小姐,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当初拒绝同你拍广告,所以故意来折磨我呢?”凌浩生气地说。 “不是。” “那就拜托你快点好不好!我晚餐定好的位置,再不去就要被取消了!”凌浩在她耳边吼着。 尹夏沫闭上眼睛,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恼意。她一贯的冷静自若,为什么在拍戏的时候会荡然无存了呢! “再来一次!各工种准备!” 徐导演胳膊一挥—— “action!” 窗外夜色深沉。 凌浩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 尹夏沫走到他的身后,用沉默的目光望了他几秒钟,然后低声说:“您有什么吩咐。” 凌浩没有回头:“以后你负责照顾彩娜,保护她的安全。” 尹夏沫怔住。 “……” “卡!卡!卡!!” 徐导演大力挥手,雷霆般的吼叫回荡在拍片现场。 “尹夏沫!你的眼睛里能不能带点感情!他是你从小暗恋了十几年的男人!感情浓烈,压抑心底,爱他爱到要死但是不能说出来!明不明白啊!” 众工作人员快晕倒了。 尹夏沫脑中一片空白,耳边轰轰作响,隐约听到场边两个临时演员低声窃笑,“她是怎么来的啊……”“我演都比她强多了……” 凌浩的脸孔黑下来: “你今天是存心想害死我,对吧?” “再来!!!” …… “再来一次!action!” …… “卡!!!” …… 夜色漆黑。 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已经全都离开了。室内的大灯关掉了,只留有墙壁上的灯,光线昏暗,空空落落的场地里,一个清洁大婶在打扫卫生。 尹夏沫孤独地站在窗前。 她沉默地望着夜空,眼睛失神黯然。半个小时前徐导演雷霆暴怒,在众人面前对她大吼,表示不解为什么制片人坚持选择毫无经验的她来出演女二号,然后在他愤怒的情绪中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从小到大。 她是聪慧而勤奋的。 虽然并不是天才,但是她始终相信,倚靠她的努力和聪慧,可以完成她所想完成的任何事情。而且,她确实也做到了,包括以歌手的身份踏入娱乐圈。 可是一整天拍摄下来,她的信心不断遭受着打击。从最初的鼓起勇气尝试,到茫然,到渐渐惶恐不知所措,她为这样不争气的自己感到羞耻,她并不怨恨徐导演的叱骂和其他演员工作人员的冷嘲热讽。 是她没有做好。 尹夏沫缓缓闭上眼睛。 心口冰凉。 夜色寂寥地笼罩在她的身上,没有星光,地面的投影漆黑幽长。 第17章 同样的夜晚。 同样没有星光的夜色。 欧辰也站在窗旁。 手腕的绿色蕾丝在夜风中沉默地飞舞,他俊美冷漠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可以永远这样冰冷地站立着,如雕塑般,整夜整夜,一动不动。 自从年度金曲颁奖礼那晚,他脑中的记忆之门好像打开了一道缝隙,细碎的,零星的,片断的,那些回忆飞闪而过。渐渐的,他似乎可以将这些片断串连起来,隐约看出过去的轮廓。 如果是以前。 他会感恩,感谢上天把属于他的过去再次交还给他。 可是—— 欧辰心底一阵涩痛。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知道了过去他和她是如何相遇,如何在一起,他曾经如何深深地爱过她,只不过是又一次更加深刻的伤害。 她已经背弃了他。 而说到已经分手时,她神情淡淡的,没有一丝留恋和怀念。 若是能够选择,欧辰宁可自己再也无法回忆起来,就让那几年的生命彻底变成一段空白。没有她,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心痛得恍若整个人被撕裂。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 努力去追寻时,它就像天空的云,永远从指间溜走,无法捉住;想要抛开它,它又变成空气,每次呼吸都可以感觉到它。 漠然地望着下面穿梭如灯海的车流,不知过了多久,欧辰的脑中突然针扎般阵阵痛楚! 他的手紧紧按住太阳穴。 不,他不要再想起什么,忘记吧,就让他永不再想起吧! 然而,白光在他脑中炸开! ………… …… 那是盛夏…… 阳光如水晶般清澈耀眼…… 两旁林荫大道茂密的树木,汽车的玻璃干净明亮,斑驳的树影投映在玻璃上,空气里有树叶和花草的清香,十四岁的他偷偷开着父亲的车,第一次独自行驶在这条回家的路上。 宽阔的林荫大道。 他渐渐加大油门,开得快起来,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闪去,感觉到速度的刺激,有种兴奋在他的血液里流淌…… 天空蔚蓝如洗。 阳光明媚。 茂密笔直的树木,夏日如烟雾般的热气,空气里有孩童们吹起的肥皂泡泡,轻飘飘地飞着,七彩晶莹,美丽剔透。一个穿着白色小蓬裙的小小女孩子站在树边,头发卷卷的,眼睛大大的,就像童话里的小天使。 他望着那个小女孩。 忽然间。 有点恍惚。 在漫天飞舞的肥皂泡泡中,小女孩仿佛是透明的,透明的肌肤,透明的眼睛,还有一双透明的翅膀,那透明让他觉得她是随时会消失的…… 小女孩却突然张开双臂—— 远远地—— 拦在他的车前—— 他怔住,望着前方如天使般美丽的小女孩,就好像夏日空气里弥漫的香气,她是那样的不真实,却强烈地,烙刻入他的生命里…… 恍惚中—— 他忘记了刹车—— 等到小女孩离他只有一个车身的距离,惊慌攫住他全身,拼命地刹车打转方向盘,树上的鸟儿惊得四处飞起,小小的女孩子被车撞到,弹出去,然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夏日的空气里…… 肥皂泡泡轻悠悠地飘荡…… 十四岁的他从车里冲出来,慌乱地抱起林荫道里的小小女孩子。她只有十岁左右的年龄,身子又软又轻,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缝隙筛落下来,她的肌肤雪白得象洋娃娃,琥珀色的眼珠静静地望着他。 然后。 她晕了过去。 晕倒在他的怀里…… …… ………… 欧氏集团大厦的顶层。 意大利名家设计的黑色办公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欧辰的身影透出冰冷的痛楚,渐渐地,脑中的白光逐渐消失,针扎般的疼痛一点一点离去。 他漠然地静立着。 是这样相识的吗? 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又突兀地抽身而去。对她而言,在他的生命里可以自由来去,只凭她的心愿,而他无力改变。 欧辰冷漠地勾起唇角。 这次她错了。 他不会让她就这样轻易地离开,既然命运是纠缠在一起的,那么,就彻底纠缠下去吧。 蕾欧广告拍摄完毕之后,《纯爱恋歌》的制片人找到欧氏集团募求投资,欧辰同意成为最大的投资方。 条件只有一个。 选择尹夏沫出演电视剧的第二女主角。 夜很深了。 尹夏沫走出大厦的时候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回家的公交和地铁都没有了。她苦笑,也忘记给小澄打电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虽然没有吃饭,可是并不饿,四肢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 “尹小姐!”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尹夏沫微怔,抬头看去,一辆宾利房车,里面一个清秀娇小的女孩子对她笑着招手,是洛熙的助理洁妮。 “洛熙让我在这里等你,”洁妮笑盈盈地说,“只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呢,我从九点一直等到现在。” “啊……” 尹夏沫抱歉地笑笑,前天刚刚见过洛熙,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你很累吗?” 洁妮小心翼翼地看她。 “没有。” 尹夏沫微笑。 “洛熙说,如果你觉得累了,就让我直接送你回家,如果你觉得不是很累,他想请你去公寓,有一个小小的庆祝。” “庆祝?” “是的!”洁妮开心地笑,“洛熙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同你分享。” 洛熙?好消息? 尹夏沫沉默,犹豫了半晌,她此刻的心情并不适合去庆祝或者分享什么。 然而—— 最终她还是用手机告诉小澄她会晚些再回家,让他不用担心。 夜晚。 穿梭如流的车海中。 “嗯……我的名字叫做陈洁妮……”洁妮边开车驶往洛熙公寓的方向,边小心翼翼地说,脸上有些羞涩的神情。 尹夏沫怔住。 她凝视洁妮片刻,困惑地说: “我以前认识你吗?” 洁妮这样的神情已经出现两三次了,仿佛自己应该认识她,可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洁妮怅然若失,摇摇头,又振作起精神,笑着说,“没关系,换了我是夏沫学姐,也会不记得陈洁妮是谁的。” “你是我的学妹?”尹夏沫有些错愕。 “我也在圣辉上过学,”洁妮微笑,飞快地看尹夏沫一眼,“那时候,夏沫学姐是学校里最出色的女生,又漂亮,又帅气,又酷酷的……小时候,我非常崇拜你,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呢……” 她的脸颊红红的。 “自从有一次见到你从那些坏女孩手里救出被打的胖女孩,我就开始崇拜你了……你不知道,那些坏女孩经常欺负低年级的我们,我也被她们打过……可是后来,你阻止了那些人打坏女孩们的大姐头,当时,我在人群里,离你很近很近……我听到你淡淡地对她说,‘喂,打你的人又不是我。不要象狗一样乱咬。那人打你是为了讨好少爷,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有对你好的人,有对你坏的人,你的伙伴们不敢救你,我救了你,你应该感激我,这才是道理。’……” 她学着当年尹夏沫说话的口气。 “夏沫学姐太帅了,”洁妮笑得满眼星星,“从此以后,我发誓将来要成为象夏沫学姐一样的人,善良,正直,冷静,淡然。而且我也会是夏沫学姐最忠实的跟随者和支持者。” “可是……”她不好意思地说,“几年没有见到夏沫学姐,又紧张又兴奋,反而不敢跟你讲这些,怕学姐觉得我太孩子气了……” 尹夏沫看着洁妮又脸红又局促不安的样子,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个久远的回忆。很多年以前,有个小小的女孩子每天偷偷躲在拐角的街巷里,尹夏沫一看到她,她就羞红脸转身跑走。 “那个总是躲在街口小巷里的女孩子……” 她试探地问。 “就是我!”洁妮兴奋地说,车速猛地变快,“有一次你抓住了我,对我说,如果喜欢洛熙就告诉他,不要总是躲起来。可是……可是我崇拜的不是洛熙,而是学姐你!当时我太害怕了,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畏畏缩缩地说,‘我是……陈洁妮……’” “这样啊。” 尹夏沫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才是合适的。 “是啊,”洁妮羞涩地笑一笑,“所以我希望学姐能记住我的名字,能知道有人曾经很崇拜你。后来机缘巧合,我成为了洛熙的助理。当时我就有强烈的感觉,因为洛熙我也会再次遇到夏沫学姐的,”她满足地叹息,“如今果然遇到了,而且终于有机会把这些话统统讲给你听。” “谢谢你。” 尹夏沫对她微笑。往事早已在她的脑海里淡忘得只剩下浅浅的轮廓,可是她很感激,有人曾经如此惦念过她。 宾利房车驶入了高尚住宅区。 洁妮停好车。 陪着尹夏沫一起走进大厦,只有她们两人的电梯里,洁妮忽然凝视着她,眼神郑重:“他和我一样。” “嗯?” 尹夏沫再次怔住。 “始终没有忘记夏沫学姐,洛熙和我一样,他在心底一直都喜欢着你,那么那么深地喜欢你。”洁妮笑容纯真坚定,“所以我要守护洛熙和你,只有他才是配得上夏沫学姐的人。” 尹夏沫略微失神。 然后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宽阔的客厅,壁灯幽静地亮着,落地窗半开,美丽的窗纱被夜风吹得轻轻飞扬,空气里有种星芒般的香气。纯白的羊绒地毯,茶几上有一支香槟,两只水晶酒杯,和一个小小的水果蛋糕,就像油画一样静谧。 紫色的沙发里。 洛熙却静静地睡着了,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眼圈处稍显疲倦,肌肤依然美如细瓷,仿佛童话里的睡王子,呼吸均匀,让人不忍心吵醒他。 “他这几天累坏了。” 洁妮耳语般地对尹夏沫说。 “有一部电影《战旗》即将开拍,制作班底将近十个亿,准备参加奥斯卡的角逐,制片和导演邀请洛熙担当主演。他要参与各种前期准备活动,出席各种场面,忙累得经常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采访、各电视台邀请他上的节目。可是,他让我和乔把所有的工作全都尽量安排在晚上九点以前。” 尹夏沫望着洛熙。 难怪她以前觉得不解,洛熙的工作如此繁重,为什么还能够常常在晚上见到他。可是他的睡容困倦得如同会永远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就打我手机。”洁妮轻手轻脚从卧室里抱出一方薄毯,交到夏沫手里,对她轻笑,“洛熙也就交给你了。” 大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洛熙和尹夏沫两人。 尹夏沫没有吵醒洛熙,只是把薄毯轻柔地盖在他身上。低下头,望着他恬静的睡容,她的心底仿佛渐渐有柔意婉转。手指静悄悄地拂过他黑玉的头发,她唇角有抹温柔,面容上一贯的淡漠也如冰雪般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凝视他良久。 她才渐渐将视线转开,靠坐在沙发前的白色地毯上,想了想,她拿出《纯爱恋歌》的剧本,开始看第十二遍。 无星无月的深夜。 夜风吹扬窗纱。 望着剧本上的台词对话,尹夏沫神情又黯淡起来,手指无力地收紧,徐导演雷霆般震怒的吼声和其他人的冷嘲热讽如梦魇般再次回旋在她耳边…… …… “人家是歌手新人王,只有声音,没有表情嘛。” “你是木头人吗?!” “你是演员!你不是死尸!” “尹夏沫!你的眼睛里能不能带点感情!他是你从小暗恋了十几年的男人!感情浓烈,压抑心底,爱他爱到要死但是不能说出来!明不明白啊!” “她是怎么来的啊……” “我演都比她强多了……” “你今天是存心想害死我,对吧?!” …… 她用力摇头,努力想将那些可怕的声音挥去。她可以的,她能够做到,这世上没有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并不笨,她也肯吃苦。所以,她能够演好,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用心去领悟。 可是—— 她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冰冷地说,为什么他们要给她时间呢,干脆换掉她,用其他演技出众无须从头学起的艺人,不是更好吗?如果她继续笨拙下去,以导演火爆的性格,也许真的就会换人了吧。 手指握得疼痛入骨,尹夏沫默默出神。 这时,她听到洛熙在睡梦中喃声低喘,接着他的身子开始不安地颤抖。她转身望去,只见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眉心深皱,嘴唇也苍白失色,身体细细地颤抖着,喃喃低呼: “不要走……我很冷……妈妈……” 她一怔,立时明白他是在做恶梦。五年前尹家父母去世时,小澄重病了大半年,小澄那时就常常做恶梦,守护在病床边的她常常一晚上需要将小澄哄醒三四次。 “不要走……妈妈……” 洛熙挣扎着低喊,身体痛苦地扭动。 “醒醒,只是梦,只是做梦啊,醒来就好了。”尹夏沫放柔声音,用手轻轻哄拍他的肩膀。 “妈妈……” 洛熙的眼角有隐约的泪水,他深深蜷缩在沙发里,静静地颤抖。 “……妈妈……我很冷……” “醒醒……” 她轻声哄拍着他。 “醒来就好了,不要怕,那只是梦……” 洛熙的睫毛颤了颤。 眼睛慢慢地睁开,眼珠乌黑潮湿,仿佛一时间还陷在梦中无法醒来,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几秒钟后,他轻轻转头,看到了身边神态柔静的尹夏沫。 “醒了吗?” 她微笑着凝视他。 洛熙回望着她,神情里有种深黯寂寞的脆弱,静静地望着她,良久良久,他才仿佛终于醒了过来,从沙发中坐起,对她说: “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这几天太累了吗?”她声音柔和。 “我去洗脸。” 洛熙“霍”地起身走进浴室,她听到水龙头放出水声,听到水花拍打在他脸上的声音。 等他从浴室出来,尹夏沫发现他又恢复成以往的那个洛熙,头发上沾着些水珠,俊雅清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心底暗叹。 他和她果然是同样的,永远想用厚重的盔甲把最脆弱的那一面隐藏起来,仿佛如果别人看不到,自己也就会忘记那些脆弱。 “砰!” 香槟的木塞飞出。两只水晶杯清脆相碰,香槟酒在杯底轻轻旋转,洛熙唇角含笑,美如星夜里飞舞的樱花,丝毫没有了方才睡梦中的悲伤模样。 “祝贺你第一天拍戏顺利。” 他微笑着说。 “……”尹夏沫垂下眼睛,“这就是你的好消息吗?” “怎么了?” 洛熙放下酒杯,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视线飞快地避开他,然而神情中的黯然那么明显,他心中顿时已猜到了几分。 “导演骂你了?” 她没有说话。 “其他的演员嘲笑你了?” 她依旧沉默不语。 洛熙笑了,伸出双臂将她如婴儿般温柔地拥进怀里,轻轻摇晃着她,柔声说:“夏沫,这是你的起点……将来等你成为光芒万丈的巨星,接受无数演技颁奖礼的大奖时,你会知道,今天拍戏遭遇到的难堪也好羞辱也好,只不过是你未来漫长演艺生涯的起跑点。” 被拥进他的胸口。 一股淡如花雾的体香沁入她的心脾。 她的眼底开始潮湿。 “有些演员是经过专业训练,学习几年以后才出来拍戏;有些演员是直接就开始拍戏,这样的话,因为没有经验,必然会感到困难。可是经验是可以累积,也是可以学习的,以你的聪慧和悟性,你会是才华横溢令世人震惊的演员。” “好了。” 尹夏沫喃声说。明知他是安慰她,可心里还是温暖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在哄你开心吗?”他轻笑,吻着她海藻般的长发,“知道吗?你和我,是天生的演员。” 她错愕。 抬头看他。 “从小的环境,在孤儿院生活的背景,让我们必须伪装自己,扮演成让大家喜欢的懂事乖巧的孩子,才能生活下去。” 洛熙的手指轻轻抚弄她的长发。 “我们都习惯了演戏,也许是刻意的,也许是不经意的,把我们自己隐藏起来,为自己戴上各种面具。演戏是我们生存的手段,已经溶入我们骨血成为一种本能,而这种由于生存而造就的强烈的本能,是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你要学会的,只是如何把这种本能运用到拍戏里面去。” 尹夏沫沉思。 她的眼珠静静的,然后,眼底闪过一丝隐约的亮光。 “告诉我,明天你们会拍哪几段戏?”洛熙俯身拿起她的剧本,翻看着,“我和你先排一下试试看。” 尹夏沫想了想,低声说: “不要了,你今天太累。” 虽然他是很出色的演员,除了歌唱以外,他的演技被誉为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曾经三次获得过金尊奖影帝,有他指点应该会收益颇多。但是刚才他睡梦中疲倦悲伤的样子,让她怜惜也让她不忍。 “你在心疼我吗?” 他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打趣的。 “嗯。” 她轻轻点头。 洛熙的呼吸忽然停止了,空气里一下子静得出奇。他眼珠乌黑,眼底有潮湿的雾气,凝视着她,屏息着。 “你——在心疼我吗?” 他低低地又问了一次。 望着他,尹夏沫心底温暖柔软,她放弃了伪装自己,任由眼神将她的怜惜和感情流露出来: “是的。” 他吻住了她。 轻轻的,就像花瓣上的露珠。 只是轻轻的一吻。 然后,就如破晓时分的彩霞般,红晕悄悄染上两人的面颊。并不是第一次亲吻,也不是最激烈的一次,可是,这个吻仿佛初吻般,许多年之后,仍旧烙印在两人的心中。 美丽的窗纱在夜风里吹扬。 尹夏沫脸烫如烧,她突然如同青涩少女一样,心跳忽快忽慢,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她才终于想出一句话,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 “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分享?” 洛熙仰躺在沙发里,笑容慵懒:“骗你的。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一定会情绪低落地独自回家,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难过和沮丧。” 她的睫毛颤了颤。 “不过……”他凝视她,“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 洛熙拉过来她的手,将一件东西放入她的掌心,冰冰凉凉的,尹夏沫低头,她的掌心是一套钥匙,钥匙扣是一串粉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樱花。 “《战旗》马上就要开拍了,以后这段时间会比较忙碌,”他轻声叹息,“可是,还是想要见到你,经常的,每天的,都想见到你。所以,给你公寓的钥匙,当你想起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好吗?” 她怔住。 手指抚弄着钥匙扣上的樱花。 “对不起……” 年度金曲颁奖礼的那晚,在他吻着她,两人意乱情迷的时刻,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这段时间过去了,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我不能拿它。” 她仰起脸,目光淡定。 “如果不想要,那么出去后你随意把它丢弃到哪里都可以,”洛熙将她的手指握起,钥匙被握紧在她掌心,他笑得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不要告诉我……就让我以为你拿走了,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房子里是有两个人的,即使深夜我一个人睡着了,也会觉得,说不定会有人来陪我。” 尹夏沫心底一紧。 “洛熙……” “不要再说了,”洛熙闭上眼睛,低头吻住她的手背。良久,他深吸口气,神情重新恢复了温柔从容,笑着说,“现在,我们试排一下剧本吧,明天拍戏的夏沫不可以再受委屈了。” 第二天拍戏的时候,尹夏沫沉静地坐在演员休息室的角落里。 没有人跟她打招呼同她聊天,所有人都离得她远远的,彼此间互相挖苦今天谁与她的对手戏最多,那谁就是今天最可怜的人,夜里12点之前别妄想收工回家了。 安卉妮与凌浩的对手戏同昨天一样,安排在前面进行,拍完就可以先走了。但是她今天没有早早地离开,而是留在凌浩身边,一会儿给他削苹果,一会儿给他倒补汤,两人看起来亲亲密密如胶似漆。 “为什么导演不把你的戏排在一起呢?”安卉妮抱怨的声音从旁边飘进尹夏沫的耳边,“我们的对手戏演完之后,中间夹进来那么多配角的戏,让你干等着,然后最后才又是你的戏。浩,你是不是得罪导演了啊?” “烦死了!” 凌浩恼怒地瞪着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剧本的尹夏沫,她如此平静,一点罪人的自觉都没有。 “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安卉妮困惑地问。 “把我的戏安排得这么断断续续,是因为我要和一个可怕的人拍对手戏!她演戏就像木头,一句台词一个眼神,拍几十次也通过不了,所以必须把她放到最后,否则所有的人都会被她拖累,谁也走不了!” 凌浩窝着一肚子火! 蕾欧广告他拒绝了与尹夏沫合作,事后看广告,她出演的效果超出他想象的好,所以这次在《纯爱恋歌》剧组里看到她的名字,就没有象上次那样坚决拒绝。可是,她竟然这么差劲,让人难以忍受! “喂!” 一双长腿出现在尹夏沫的面前,那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火气,她微怔,抬起头来,看到凌浩双手插在裤兜里,姿势很帅,但是眉心皱在一起,脸色黑黑的。 “……?” 尹夏沫疑问的眼神。 “我警告你!今天如果你再ng不断,害我被拖累,我就饶不了你!听见没有!”凌浩低吼,旁边的人都望过来,安卉妮嘴角偷偷露出笑容。 “是,我会努力的。” 尹夏沫眼珠静静的,没有波动的神情。 “努力什么?!”看到她这副淡然的模样,凌浩顿时火冲脑门,最讨厌她这个样子,从新闻发布会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总是淡淡的,好像是没有情绪波动的人,一幅冷血的样子,“努力再多吃几个ng?!努力让我陪你去死?!尹夏沫,你有点羞耻感好不好?!” “太过分了——!” 一声怒吼,珍恩突然冲出来,象老母鸡般将尹夏沫护到身后,怒目瞪着凌浩。因为跑得太急,她有点喘息,额头上都是汗珠。她刚刚联系完一个通告赶回来,才踏进演员休息室就听到凌浩在对着夏沫喊叫,气得她什么都顾不得就冲过来了。 “你是天生就会演戏的吗?!你新人出道的时候比夏沫强很多吗?你刚拍戏的时候,剧组的前辈们也是这么欺负你的吗?!” 珍恩连珠炮似的怒声反问凌浩。 “就算演的不是很好,可是夏沫昨天才是第一天正式拍戏,你是前辈,你是明星,如果觉得她演的不好,那么就请指点她帮助她!可是你在干什么?!羞辱她,就能使她演得更好吗?!你太过分了!没有羞耻感的是你,不是夏沫!” “啪——!” 一记巴掌重重地打在珍恩的后脑上!珍恩被打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尹夏沫抢前上去抱住她,见她吃痛的模样,顿时心中又急又痛。 “你做什么?!” 望着手掌还没有完全放下的安卉妮,尹夏沫的眼睛变得冰冷如刀。她抱住珍恩的双手是那么柔软,然而面对安卉妮的面容是那么肃杀,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她身上融合,仿佛有强烈刺眼的光芒从她体内焕出,令得安卉妮呆住,凌浩呆住,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半晌,安卉妮才回过神,轻蔑地说: “她不是说我们不指点你吗?好,尹夏沫,那你就记住,作为后辈没有资格对前辈大吼大叫,这是圈里的规矩。好好管教一下你的经纪人吧,否则她以后会为你闯下更多的祸。” “你就是这样管教后辈的吗?后辈没有资格对前辈不敬,前辈就可以随意打骂吗?更何况,她是我的经纪人,并不是你的什么后辈!” 尹夏沫见珍恩的眼角有痛出的泪光,头发也被打得凌乱狼狈,她心中痛极,冷冷地对安卉妮说—— “向珍恩道歉。” “哈!” 安卉妮气得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的人全都怔住了。她心底暗恼,以往的新人被她打骂都不敢出声回嘴,这个尹夏沫好大的胆子。 “你疯了吗?!让我向她道歉!尹夏沫,你不想在这个圈子里面混了是不是!你算什么东西,小小一个新人就敢对我大呼小叫!” “卉妮,别理她了。” 凌浩看了看尹夏沫和珍恩,扶住安卉妮的肩膀,想把她从这里拉走。 “你的意思是,”尹夏沫淡淡地说,“如果我不是新人,如果我在演艺界的地位比你高,我就可以对你不敬,你也不敢随意欺辱我的经纪人?” “就凭你?”安卉妮笑得花枝乱颤,“别说将来你的地位比我高,就算是今天,你的戏在十条内能够通过吗?徐导演还能够容忍你这个蠢货在剧组里停留几天?!” “如果我能够呢?” “什么?” “如果我的戏,能够一次通过,你就向珍恩道歉,”尹夏沫冷冷地看着安卉妮,“是这样吗?” “哈!你……” “是这样吗?” “如果你通不过呢?” “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没有一次通过,那么,就任由卉妮前辈‘指点’。”尹夏沫平静地说。 “夏沫……” 珍恩惊得抬头,虽然她很恼怒自己被安卉妮打,可是,据说夏沫昨天几十次都无法顺利拍完一段戏…… “好!话是你自己说的!”安卉妮眼底暗芒闪过。 十五分钟后。 拍摄现场。 灯光师、摄像师、场记们全都准备好了,安卉妮和其他演员们站在场边看着。化妆发型服装的工作人员们这时也听说了方才演员休息室里的打人事件,纷纷兴奋地跑过来,在场边挤成一堆。 珍恩脸色苍白,紧紧咬住嘴唇。 这一刻,她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她是夏沫的经纪人,应该由她来保护夏沫,为夏沫解决困难,而不是反而让夏沫来保护她,置夏沫于险困的境地。 凌浩和尹夏沫已经在场中进入了准备状态,徐导演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二十分。他眉头皱成一团,这场戏感情表达很复杂,估计即使拍二十多次也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如果他能够做主,坚决不会要尹夏沫这个新人,只有演戏经验丰富且有灵性的演员才能胜任冰瞳这个角色。 不过。 如果尹夏沫的表现严重影响到《纯爱恋歌》的品质,那么就必须坚持要求制片将她换掉,否则他宁可放弃这次导演的机会,也决不允许在他的手中出现水准不高的作品。 “action!” 徐导演大喊一声,这场戏正式开拍。 安静无声。 凌浩坐在办公桌前,他手指不耐烦地翻着桌上的文件,尹夏沫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凝视他的背影。 ………… …… “拍戏的时候,应该有两个灵魂。一个灵魂在入戏,仿佛你就是那个角色本身,静下心来,深深的投入,去体会她的感情,将你代入她,她的呼吸就是你的呼吸,她的悲伤和快乐就是你的悲伤和快乐。” 洛熙笑意温柔。 深夜的客厅,他细心地告诉她如何去表演。 “另一个灵魂却要稍稍抽离,保持一些距离,就像浮在半空中,能够看到你自己在演戏,看到你自己的神情和动作。你必须变成她,变成她才能有她的感情,但是,你又不能完全成为她,那样的话,你会演的过于夸张或者过于收敛。” “两个灵魂?……” 她沉吟着,静静体会他话中的意思。 “一开始会有些难以把握这中间的尺度,就像明天这场戏,你从律司身后看他,你是深爱着他的,可是从来不敢让他发现。为什么你会深爱律司呢?” “因为冰瞳小时候,第一眼见到律司就喜欢上了他,他纯洁美好得像个天使,是她肮脏卑微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冰瞳为了生存做过一些黑暗的事情,而律司一直那么正直善良,他就像她生命里唯一的光芒。” “为什么你又不敢让律司知道,你在爱他呢?” “因为冰瞳害怕,她怕一旦律司知道她的感情就会疏离她,她再也没有看到律司接近律司的机会了。而且,她也不敢真的去爱律司……” “为什么?”洛熙轻声诱导她。 “……她怕被背弃。小时候,她的爸爸遗弃了妈妈和她,同别的女人跑了,她的妈妈后来也遗弃了她,将她丢在孤儿院门口,骗她说去买好吃的给她,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夜风从窗口吹来。 洛熙闭上眼睛。 他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漆黑幽长,尹夏沫怔住,方才熟睡在恶梦中无法醒来的他就是这个样子。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凉,静静的,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洛熙……” 她轻呼他的名字,声音温婉,试图再次使他从恶梦中醒转。 “所以,他不敢让自己去爱……”良久,洛熙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幽深,“因为,被遗弃是上天给他的诅咒。爱的越多,那伤害就会越痛,他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最终都会被他所深爱的人抛弃……就像垃圾一样被遗弃,以往的感情,廉价得连一块钱一只的面包都不如……” 身体渐渐僵住,尹夏沫记得他这句话…… 在五年前的机场…… …… 空旷的机场大厅。 落地玻璃窗洒进灿烂而冰冷阳光。 …… “喜欢我?”十六岁的洛熙大笑,笑得似乎喘不过气,“喜欢我才要将我再次送回孤儿院?宋夫人也说喜欢我,也是因为喜欢我才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把我当作小偷报警抓走?妈妈也说喜欢我,难道她也是因为喜欢我才把我扔在游乐场,让我象白痴一样等她等了一天一夜?” ……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了。”唇角慢慢透出冷漠残酷的味道,洛熙眼神冰冷,“廉价得连一元钱一只的面包都不如。” …… 夜风沁凉如露。 “记住我的表情了吗?”洛熙侧头看向她,忽然笑起来,“夏沫,你怎么分神了呢?” 尹夏沫低下头。 她没有说话,手指悄悄握紧他的手。他看着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笑了笑,反握住她,说: “明天拍戏的时候,也要稍稍抽离一点,让你的另一半灵魂浮在空中,观察在你自己脸上出现的表情。若是还是无法表现,就把我刚才的表情学出来好了。” …… ………… 摄像机拉近距离。 灯光刺眼地打在尹夏沫的脸上,她静静地望着凌浩的背影,摄像师将镜头直接推近她的面容,她的眼睛幽深幽深,有种窒息,有种绝望,有种不顾一切想要逃避却又无法丢弃的深情。 徐导演震惊地盯着监视器。 安卉妮不敢置信地望着场中央的尹夏沫,她怎么可能在镜头前流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么的有灵性,仿佛可以透过空气直接触到人的心底。安卉妮眼神一凝,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寒气。 珍恩捂住嘴巴。 她虽然不懂表演,可是,夏沫好像不是夏沫了,她居然这样的深情和动人。 “ok!” 徐导演面无表情地喊停。 “下一场准备!” 拍摄现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尹夏沫这场戏竟然一次就通过了!怎么可能,昨天还象木头一样的她,怎么突然就开了窍,完全变了一个人。 凌浩疑惑地回身看看众人,又看看尹夏沫,因为他一直是背对着她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徐导演怎么可能一次就ok了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安卉妮。 她和尹夏沫刚才的冲突早已在片刻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了。难道,安卉妮真的会向珍恩道歉吗? 安卉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立在场边。 第18章 那天接下来的几场戏,尹夏沫也几乎全都一次通过了。只有第三场,却是因为凌浩的关系吃了ng。 凌浩皱眉问:“我和彩娜的事情,是你告诉我父亲的?” 尹夏沫沉默片刻:“是。” 凌浩震惊:“冰瞳,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居然出卖我呢?” 尹夏沫的目光缓缓流淌在他的脸上。 ………… …… “这场戏,你需要同时演出两种表情。眼睛里是一种表情,面容是另外一种。冰瞳说话的时候,神情要冷漠残酷,不能带出一点感情,”洛熙轻笑,打趣地说,“夏沫,这是你的强项,你拿出以前对我的模样来就可以了。” 她怔了怔。 回想起以前,她果然一直都是用最冷漠的表情来面对他的,对小澄、对珍恩、甚至对欧辰,她都温柔呵护过。 只有洛熙。 她从最开始就充满了防备,五年前如此,五年后再次相见也是如此。她心中微痛,目光缓缓地流淌在洛熙的脸上。 洛熙凝视着她。 半晌,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暗哑地说: “对,就是这种眼神……冰瞳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律司,深情刻骨的眼神,冰冷淡漠的面容和话语,就像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冰瞳……” …… …………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只是你的秘书,”尹夏沫眼神幽深,神情冷漠地说,仿佛她是没有感情的,“向董事长汇报情况是我的职责。” 凌浩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大海,平静无波,然而,那么深邃,恍若眼底有隐藏得很深很深的暗潮,可以将他一直一直吸进去。 “……” “卡!” 徐导演暴怒,大吼道: “凌浩你搞什么?!发什么呆!” “对不起,导演。”凌浩惭愧地连声道歉。 “准备重来!”徐导演不耐烦地挥挥手,望了望场中的尹夏沫,忽然喊,“尹夏沫!” 尹夏沫看过来:“导演?” “今天演的很好。”徐导演面无表情地说,“以后也要继续加油。”说完,他大喊一声,“各人员准备!好,action!” 当天所有的戏都拍完了,剧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尹夏沫回到演员休息室,她对着梳妆镜卸妆,珍恩兴奋地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边称赞她演的实在太好了,边骂安卉妮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 “真无耻!鄙视她!” 珍恩气愤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哼,居然有安卉妮这种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诺如果夏沫能够一次通过就当众道歉,结果竟然趁大家不注意就偷偷溜走了。 “明天还会见到她的,”尹夏沫微笑,“到时候让她向你道歉。”如果珍恩愤怒难消,她无论用出什么方法,也会让安卉妮当众向珍恩道歉。 “呃……” 珍恩想了想,偷笑: “算了啦,安卉妮这次丢脸也算丢大了,就饶过她这次。往后都在一个剧组,做得太绝也不好……哼,虽然她没道歉,但是剧组所有的人和来探班的娱记背后都会嘲笑她的,哈哈!” 尹夏沫从梳妆镜里望着珍恩,微笑。以前的珍恩总是有些自卑,在陌生人面前不敢大声地说话,而刚才,虽然她对凌浩的斥责稍嫌莽撞,但是,她已经不再怯弱了。 经过一系列的事情,珍恩愈来愈自信和成熟,她仿佛可以看到未来的珍恩会象破茧而出的蝴蝶般骄傲美丽。 至于安卉妮…… 尹夏沫的眼睛黯了黯。做为新人,与安卉妮这样的前辈明星关系搞得如此之僵并非她的愿望。只是,她轻轻吸气,事态的发展既然已经超出了想象,那么她只有努力去迎接未来的困难,瞻前顾后是无济于事的。 《纯爱恋歌》是边拍边播的电视剧,每周六日各播出一集,拍摄了六集之后,正式开始在hbs播出。由于事先的宣传预热十分到位,被誉为是当年最值得期待的偶像剧之首,又是由当红的凌浩和安卉妮领衔主演,所以首播时,第一集就漂亮地打败同档的所有节目,成为收视率冠军。 洛熙那晚特意推掉了通告,来到尹夏沫家里,和她与小澄坐在一起收看。 尹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当夏沫从剧中出现时,他的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看着电视剧里的姐姐,他怔住,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惊奇,等到她的戏份结束,他才慢慢扭过头,望着身边坐着的夏沫,说: “姐,你很出色!” 尹夏沫一直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在第一集里虽然她的戏份并不多,但是终于没有象她担心的那样表演得生硬造作。望着小澄认同的眼睛,她微笑,忽然觉得前段时间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你会越来越出色。” 洛熙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笑着说。毕竟是新人,她在剧中的表现略显生涩,然而,她在演戏的时候却有种韵味,眼底仿佛有诉说不尽的感情,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她会成功的。 她是天生的演员,这种天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她在歌唱方面所能够达到的成就。 随着《纯爱恋歌》的播出,随着剧情逐渐深入的发展,网络上关于该剧的讨论也成为最hot的话题。最初所有的帖子都是围绕着凌浩和安卉妮,凌浩饰演的律司造型很帅气,安卉妮演的彩娜很可爱,剧中两人初次相遇的场面太搞笑了,凌浩和安卉妮果然是娱乐圈最相配的金童玉女,诸如此类的主题在《纯爱恋歌》的官方网站和各大网站论坛火热地涌现出来。 第三集播出以后,网上忽然悄悄出现了一些帖子,开始留意起剧中的冰瞳来,“冰瞳很爱很爱律司呢”,“她有点冷酷但是真的好深情啊”。起初是偶尔的几张帖子,但是渐渐地,跟贴越来越多,点击留言如星火燎原般地飙升。 …… “太喜欢冰瞳了,她好爱律司啊!她那么爱律司,为什么律司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反而要她去照顾彩娜呢?!” “我觉得彩娜和律司不是很配呢,彩娜只会傻乎乎地玩,冰瞳凭什么要照顾她啊,而且冰瞳和律司站在一起好配呀!!!” “如果我是律司,我一定会选冰瞳,冰瞳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又那么深情,彩娜就只会闯祸惹麻烦!” “天哪,我受不了了!只要冰瞳一看律司,我的心跳就会加速,她的眼睛好美啊,她的深情就像大海一样内敛!笨蛋律司,不要天天陪着那个傻彩娜了,冰瞳才是最爱你的人!” …… 网上的评论如熊熊燃烧的大火般蔓延开来,彩娜和冰瞳谁更适合律司的帖子成为了最激烈的辩题,无数网友整日整夜争论,冰瞳和彩娜的剧照被贴得网络中随处可见。 这时又有人爆料说饰演彩娜的安卉妮和饰演冰瞳的尹夏沫不和,片场曾经公开争吵,于是如火上浇油般,冰瞳和彩娜的粉丝们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这股风潮又从网络传到网下,各媒体在报道凌浩和安卉妮时,夹杂介绍尹夏沫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单曲《泡沫美人鱼》二度热起,重新占据各排行榜高位。各杂志、电视台发来的通告邀请也越来越多,珍恩忙得不可开交,为尹夏沫安排以最完美的形象以最合宜的出镜频率出现在观众面前。 尹夏沫凭借《纯爱恋歌》的播出,人气再度高涨,人们对她的注意力不再仅仅放在她出演过蕾欧的广告,曾经获得年度最佳新人奖上面。她仿佛宝石般,随着一点一点的精心琢磨,光芒渐渐绽放,令人目眩。 上午。 演员化妆室。 “听说今天投资方会来看拍摄,”珍恩边在记事本上写下明天的行程安排,边对夏沫说,“《纯爱恋歌》这么受欢迎,这次的投资方可是赚钱赚大了呢!” “是啊,我女儿每周末都守着电视剧看,喊她做功课都喊不动,”化妆师晶姐手脚麻利地为尹夏沫打上浅色腮红,说,“尹小姐,等会儿帮我女儿的同学签几个名好不好?唉,没办法,小孩子们听说我能见到你,都哀求我帮她们讨个签名。” “好。” 尹夏沫微笑。 “尹小姐真是好脾气,”晶姐笑呵呵地说,“对每个人都这么客气有礼貌,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珍恩咋舌,这个晶姐一定忘了当初夏沫刚进剧组时,自己对夏沫那副敷衍冷漠的模样,给别的演员化妆用半个小时,给夏沫化妆五分钟就结束了。幸好她在影楼打过工,学过化妆,可以帮夏沫修改弥补过来。如今夏沫在剧组立稳脚跟了,晶姐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 有一次,她气恼地说: “不喜欢这样的人,见人黑就踩,见人红就捧。” “不喜欢又能怎样?”尹夏沫眼神淡淡的,“心里有数就可以了。不可能要求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朋友,都是关爱你的人。珍惜对你好的人,其他的人,就随她们去吧。” “你不生气?” “还有很多事情比与她们生气更重要。” …… “夏沫,我先走了,去rbs看一下他们的节目安排和内容,有事情就打我手机啊!”珍恩看了看时间,赶忙收拾好东西。 “好,你开车慢点。” 尹夏沫叮嘱说。公司给她和珍恩配了一辆车,珍恩开起车来就像拼命三郎。 “ok!放心啦!” 珍恩笑嘻嘻地对她比出手势,抓起包包往外走。 这时—— “晶姐,帮我补妆!” 化妆室的另一边,安卉妮对着化妆镜,用手指绷紧眼角皮肤,发现画的眼线有一点溢出来了,她皱起眉头,头也不回地喊。 珍恩的脚步停住,用力瞪一眼安卉妮,又瞪向晶姐。夏沫的妆还没有画完,这个晶姐不会又丢下她跑去安卉妮那里吧。 “呃……” 晶姐为难地看着尹夏沫唇上只描了一半的唇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两方都不得罪。 “晶姐!” 安卉妮不耐烦地回头。见到晶姐正站在尹夏沫身边,她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薄怒说: “晶姐,我喊你没听见吗?我的妆脱了,立刻过来帮我补上!” “喂!夏沫也正在化妆哎!”珍恩不满地说,“而且你的戏要三场以后了,下一场就是夏沫的戏,等夏沫画完妆再给你补妆一点也不迟!” “对不起!对不起!安小姐,两分钟就好,两分钟就好,”晶姐加快手上的动作,满脸抱歉地说,“尹小姐的妆马上就画好了,我马上就为您补妆。” “谢谢。” 尹夏沫轻声说。 “就是嘛,”珍恩嘻笑着地对气怔的安卉妮说,“否则你这么早补完妆,过一会儿妆又脱了,不又要再补吗?用太多化妆品对皮肤可不好哦。” “咳……” 晶姐尴尬地咳嗽,她觉得对尹夏沫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得罪安卉妮。虽然安卉妮确实经常对她们呼来喝去,就像对待佣人一样,可是如果得罪了大牌明星,这份工作会有不保的危险。 “珍恩,你快去吧,不要迟到了。” 尹夏沫温和地说,珍恩还想再说什么,她递过去一个眼神,珍恩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走了。 “晶姐!” 安卉妮声线提高了八度,吓得晶姐一哆嗦,手中的唇刷掉了下去,眼看着要掉落在尹夏沫的裙子上,尹夏沫却沉静地用手指抓住了唇刷柄端。 “对不起!对不起!” 晶姐骇得脸都白了,她识得尹夏沫身上的这件裙子是要和昨天接戏的,如果被唇刷上的口红染污,导演一定会大发雷霆,她就闯下大祸了。 “没关系。” 尹夏沫笑容象阳光一样和煦,她看了看化妆镜中的自己,只剩下唇红没有涂。 “晶姐,你去卉妮前辈那里吧,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来。” “那……” 晶姐又歉疚又不好意思。 “你快去吧,真的没关系。”尹夏沫对她微笑,然后对着镜子细心地涂抹口红。晶姐也不过是要工作混口饭吃,又何苦将她搅入安卉妮对自己的敌意当中呢。 “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晶姐满脸堆笑地来到安卉妮身边。安卉妮冷冷看她一眼,晶姐局促不安地低头从化妆盒里拿出一块新粉扑为她补妆。安卉妮从镜子里望向坐在角落里化妆的尹夏沫,她的神态居然那么安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无法困扰她。 安卉妮心底暗哼一声。 才不过是一个新人,胆敢妄图超越前辈的风头,就凭尹夏沫这种资质也配在网络和媒体上与她相提并论?!昨晚居然有娱记电话问她,现在外面都说尹夏沫才是跟凌浩最搭配的情侣,问她怎么看!哈,今天她有一场和尹夏沫的对手戏,她会让尹夏沫知道,不尊敬前辈是什么样的后果! 拍摄现场的气氛跟往日有所不同,一大早居然清场,谢绝娱记的探班,跟着制片人也异常难得地在上午九点就出现了。工作人员最初有点惊奇,后来才听说可能是投资方的负责人要来考察情况,大家才恍然大悟。《纯爱恋歌》全部资金的三分之二都是这家公司投资的,应该是这部戏的大老板了,难怪制片人如此紧张。 时间一晃而过。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制片人终于等来了投资方的负责人。西蒙先走出来,制片人热情地表示欢迎,西蒙只是礼节性地微笑回应了一下,就走到车门处,恭敬地拉开车门。 当那人从加长的黑色宾利房车走出时。 制片人呆住了。 他只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中远远地见过这位俊美冰冷如太阳神般的欧氏集团的少爷欧辰。 欧辰仿佛不是现实中的人。 欧辰只生活在传说里,所有的传说都如神话般神秘,偶尔电视和杂志上才会捕捉到他一些侧面和背影。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中,只有身份特别尊贵的人士才能接近欧辰的周围,而欧辰往往只露面不到半个小时就消失了,所以他虽然见过欧辰少爷,却从来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次《纯爱恋歌》的投资是由欧氏集团的特别助理西蒙经手的,整个过程欧辰并未显身。 没想到。 今天欧辰少爷居然会亲自大驾光临! 欧辰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是铁蓝色,有些阴霾,没有阳光。他眼神沉黯,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没有阳光了,为什么还要自虐似的去妄想呢。他的面容冰冷下来,走进《纯爱恋歌》拍摄所在的大厦。 冬日,一切恍若都被冻僵了。 寒冷的风里。 唯有手腕的绿色蕾丝仍旧悄无声息地飞舞着。 《纯爱恋歌》拍摄现场。 空气凝固了,场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惊大双眼,摄像机险些从摄像师的肩膀上掉下来,画面定格般地僵住。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尹夏沫左脸上! 安卉妮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在她的手打上尹夏沫脸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火光迸出,那巴掌声音响得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尹夏沫霍地睁大眼睛! 她定定凝视安卉妮,脸色苍白如纸,左脸上的巴掌印痕慢慢凸浮出来,火辣辣地疼痛着。 “啊,导演!” 安卉妮捂住嘴巴,惊慌地回头喊: “怎么办,我太入戏了,一不小心真的打上去了!” 徐导演的视线离开监视器,他看了看安卉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挥手说: “卡!重来!” 各工作人员不安地望向尹夏沫,见她僵硬地站在场中央,脸色雪白,孤伶伶地就像被寒雨淋湿的鸽子。 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打耳光的场景,但是一般来说演员们都是靠借位来完成的,手掌从演员的耳侧滑下,演员顺势扭头,再加上后期配音,是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的。安卉妮是经验丰富的明星了,按说不应该出现这种错误才对。 “抱歉啊,”安卉妮斜睨沉默不语的尹夏沫,看着她脸上鲜红的掌痕,语气凉凉地说,“都怨我太入戏了,看到你这张脸就想打下去,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尹夏沫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她闭上眼睛,努力着,深深深深地让呼吸沉下去,而脸颊处火辣辣的羞辱和疼痛如焚烧般使得她的脚趾都变得僵硬起来。 良久。 她重新睁开眼睛,眼底淡漠如玻璃: “如果已经打下去了,那么就请卉妮前辈直接将整场戏拍完再停下来。” “哈!”安卉妮挑眉,“你在教训我吗?!” 这时晶姐跑到了尹夏沫身边,手里拿着粉扑,侧过尹夏沫的左脸,仔细地补着一层粉,掩盖她脸上被掌掴的痕迹。尹夏沫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血液仿佛是麻木的,场边的阴影里有几个人,那些人望着她,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她慢慢将视线转开。 不想别人看到她的屈辱,哪怕只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视线慢慢地移开,她心底却骤然有种惊骇的感觉,就好像被一根寒冷的针突然尖锐地扎了下去! 她猛地回头望去! 场边的阴影里,黑暗的阴影里…… 远远地…… 欧辰远远地望着她! 拍摄现场的场边,欧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不再能听见任何声音,不再能看到其他的任何事物,身边的喧闹和声响如同嗡嗡的背景音,他的视线里只有场中央的她,狼狈凄惨的她,面容苍白的她。 远远地望着她。 看到她的目光望过来,那样的空洞,然后是惊怔与惊慌。她眼神黯淡地又飞快将头转开,用长发遮住她脸上被打出的掌痕,仿佛对于她来说,被打的痛苦远远比不上被他看到的难堪和屈辱。 欧辰的嘴唇紧紧抿成沉默的线条。 “各工作人员准备!” 徐导演盯着监视器,手臂一挥! “action!” 场中央。 所有的摄像机和灯光对准安卉妮和尹夏沫。 安卉妮不敢置信地望着尹夏沫:“冰瞳……你……你说什么……那不是真的……对吗……” 尹夏沫回避她的眼睛,沉声说:“是真的。” 安卉妮挥起手掌! “啪——!” 又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尹夏沫左脸上,那声音甚至比刚才的掌掴还响,那巴掌仿佛带着无比的恨意,要将她的脸打得烂掉!尹夏沫的头被打得重重甩过去,面颊惨白再无血色! 全场惊呆了! 制片人尴尬地看看身边的欧辰,见他眼神寒冷,嘴唇紧抿,整个人如冰雕般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即使并不熟悉欧辰,可是也能够看出来他极度不悦的情绪。 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制片人急得额头冒汗。 欧氏集团重金投资《纯爱恋歌》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由尹夏沫出演女二号,而且欧氏集团旗下的蕾欧化妆品也是由尹夏沫代言的,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欧氏集团与这个尹夏沫关系匪浅。怎么会在欧辰视察拍摄时,安卉妮偏偏这么不知轻重,居然连打尹夏沫两个耳光! “少爷,”西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他很清楚尹夏沫在少爷心里的地位,“需要我去……” “不用。” 欧辰低哑地回答,目光依然望着强烈灯光下的她。她的面孔煞白煞白,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失血而死去,一缕血丝静静从她的嘴角淌出来。 场中央。 安卉妮高高举着手掌,哭泣着说:“冰瞳……我……我一直……一直……一直……” 尹夏沫沉默地站着。 忽然,安卉妮想不起台词般,一跺脚,回头喊: “导演,不行啊!” “卡!” 徐导演皱眉,大喊: “又怎么了?!” “这场戏需要很激烈的情绪,我一边全力投入感情,一边还要想着不能真的打到夏沫脸上,一心二用很难集中精神呢!”安卉妮委屈地说,埋怨地瞟一眼脸颊已经肿起来的尹夏沫,说,“刚刚我一不留神又打到夏沫,心一慌,后面的台词就全都忘光了!” 尹夏沫慢慢地抬起头。 远处欧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那目光落在她火辣疼痛的掌痕处。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就像在众目睽睽的冰天雪地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被羞辱,却毫无还手的能力。 尤其—— 是在他的面前—— 她最后的一丝自尊也仿佛被风轻轻吹散了。 “那你想怎么办?” 徐导演不耐烦地说。 “嗯,导演,”安卉妮不好意思地说,“这场戏如此重要,我想……要不然我就真打好不好?我也容易集中精力,感情也容易带进去。” “哦?” 徐导演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尹夏沫,又看向安卉妮,眼睛里有沉吟的思考。他点了点头,说: “ok!就按你说的做!” “不行!彼得!”制片人急了,急匆匆地冲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吗?今天欧氏集团的欧辰少爷来了,尹夏沫是他们推荐的人,你太放纵安卉妮会惹怒欧氏集团的!” 徐导演低头看监视器,说: “不要忘了当初你我的约定,你负责你的事情,我负责拍出来的电视剧的品质,至于我是如何具体拍摄,请你不要插手。” “彼得!” “你想逼我辞职?!” 徐导演瞪他一眼,制片人只得怏怏地闭上嘴巴,暗自祈祷欧辰少爷不要大发雷霆之下决定撤资。 “准备!action!” “啪——!” 安卉妮手起掌落,响亮的耳光如惊雷般重重扇在尹夏沫脸上! …… “啊,真不好意思,我又忘了台词……” 安卉妮羞涩地笑着道歉。 …… “action!” …… “啪——!” 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 “啪——!!” 又一记耳光! …… “啪——!!!” 再一记重重的耳光!尹夏沫的嘴唇都被打得肿了起来,脸上交错的手指印映在惨无血色的脸颊上,头发也散落下来。 …… “感觉不够好,重来一遍好吗,导演?” “啊,刚才说错了一个台词!” “夏沫的表情不对,害我忘词了呢!” “再重来一次好吗?” 安卉妮一遍又一遍地请求。 …… 尹夏沫的脸颊已经痛得完全麻木,随着一记又一记的耳光重重打在她的脸上,眼前渐渐变得黑暗,就像记忆中孤儿院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群大孩子们抢走了小澄的玩具,她冲上去想要抢回来,大孩子们的拳脚如暴雨般落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的衣服撕碎,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屈辱她殴打她…… 痛得…… 快要死去了吧…… 又一记掌掴重重扇在她的脸上,冰冷的黑暗,铭心刻骨的屈辱和痛苦,她紧紧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双腿站稳。不能倒下,尹夏沫,你不能倒下,如果倒下,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她死死地咬紧嘴唇,努力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窒息的黑暗。 那种羞辱和疼痛使得天地都在疯狂地旋转。 安卉妮的笑声。 再一记重重的巴掌掴在她的脸上! 嘴角涌出淡淡的腥气,那用尽全身力气的耳光,尹夏沫脑中轰然而裂!没有尽头的羞辱中,她死命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然而双腿颤抖着,全身每根神经都虚弱得再也无法支持,慢慢地,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滑下,漆黑的,寒冷的世界,她的身体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慢慢地向冰冷的地面跌落…… 第19章 安静得没有呼吸。 灯光强烈刺眼地打照在尹夏沫的脸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那梦里有无尽的黑暗,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冰冷和黑暗,然后是酷热的白光,那强烈的光线可以灼瞎她的眼睛。 梦中…… 是死亡般的寂静无声…… 或许…… 真的已经痛得死去了吧…… 她淡淡地想,那就放弃吧,任由身子无力地倒向地面,死了就不用再努力变得坚强了吧,可以哭出来,可以大声地喊,她很疼,很疼…… 拍摄现场静悄悄的。 如同一切在转瞬之间漫画般地定格了。 场中央强烈的灯光。 尹夏沫的身体慢慢滑下,一双手臂抱住了她,那双手修长有力,美丽的绿蕾丝在手腕处轻盈飞舞。在冰冷刺骨的疼痛里,那拥抱就像一抹温暖的阳光,默默地,给了她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支撑。 她漆黑的睫毛微微地颤抖。 面容雪白雪白。 呼吸轻微地,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恍惚,那双眼睛离她很近很近,黯绿得好像寒冬的湖底,湖面结着一层冰,冰层仿佛那样厚,又仿佛,只要她轻轻一敲就会碎裂。 如此熟悉的眼睛…… 尹夏沫迟缓地想着,渐渐地,理智一丝一丝又回到她的脑中,她发现自己是在欧辰的怀中。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以一种亲密暧昧的姿势抱着她。望着欧辰冷漠倨傲的面容,她心中又涩又痛,方才她被安卉妮一个接一个地扇耳光,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吧…… “放开我!” 她吃力地推开他,刻骨的屈辱感让她的嘴唇白得透明,无法忍受再看见他。 “卡!” 徐导演咳嗽一声,看了看拍摄现场早已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们,又看了看安卉妮和脸颊高高红肿起来的尹夏沫,说: “休息十分钟!” 真是浪漫呢。 看着面前拥抱互相凝视的两人,安卉妮暗恼,眼看尹夏沫平日里淡静的面具终于要被彻底击溃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男人将她扶住了呢?! 而且是这样欧洲贵族般俊美高傲的男人。 接下来。 不会是要相爱了吧。 安卉妮冷冷地打量面容苍白的尹夏沫,哼,既然是新人,就应该明白,挡着前辈的道路必然会受到教训! 楼梯间。 长长的楼梯。 冰凉的台阶,空气中飞舞着灰尘,台阶上的她背影逆光,在淡淡的光线里,只有虚幻的轮廓模糊的小小一团。 她将头埋进膝盖里。 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抱成一团。 没有声音。 没有人会来这里。 也就不会有任何的嘲弄、指指戳戳、同情或者怜悯,她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安静得让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 逆光的剪影里。 她抱紧自己,背脊很轻很轻地颤抖着。 楼梯长长的。 转折而上。 一个斜长的身影映在台阶上。 欧辰沉默地站着,望着下面她的背影,她每个小小的颤抖都仿佛刀子般割痛他的心。 应该是恨她才对。 冷漠绝情的她,曾经毫不回头地背弃了他的她,当众被人羞辱,他应该觉得快意才对吧。 ………… …… hbs的休息室 她淡笑:“分手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不喜欢了,不想在一起了,于是就分手了。” …… “……沫沫,你告诉他,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因为我,你和他在五年前已经分手了!” …… 他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在寒冬的深夜,没有光亮,寂如死亡。那两人拥抱在一起,就这样在他的面前,拥抱在一起,令人眩晕的黑暗里,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事实已经如此明显地摆在他的面前。 ……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最后一点光明在他的眼底熄灭了,他的声音冰冷如铁,那句话仿佛不仅仅是对她和洛熙的宣判,也是对他自己的宣判。 …… ………… 那么,应该恨她才对,看到她痛苦看到她受羞辱,应该感到快慰才对。可是,为什么,胸口仿佛被利刃划裂般的痛楚,恨不能撕碎那个胆敢给她耳光的女人! 欧辰黯然地抿紧嘴唇。 原来他竟然是如此喜欢她吗?哪怕五年前被她伤害背弃,五年后又再次被她漠然地拒绝,也仍然如此地喜欢她吗? 刚才将她拥抱住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仿佛是满的。而她挣扎着从他的怀中离开,受伤红肿的面颊、凌乱的发丝、空洞的眼神,她漠然地离开他的怀抱,漠然地从他面前走开,他的心顿时变得空空落落。 空空落落…… 就好像,生命也变得空空落落。 楼梯间里寂静无声。 她抱紧自己将头埋进膝盖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他站在上一排台阶。 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 楼梯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文秀的女孩子走出来,她一眼看到台阶上的尹夏沫,低呼一声:“咦,猜对了,你果然在这里。” 尹夏沫似乎没有听见。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背脊轻微地颤抖着,整个身体紧紧蜷缩着,僵硬弯曲得就像只小小的虾米,淡淡的逆光里,她恍若灰尘般会随时消散而去。 “你在哭吗?” 文秀女孩子坐到她的身边,轻声问。 “走开。” 良久,尹夏沫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此刻的她讨厌任何的打扰,她只想安静地独自一个人。 “你真的是在哭吗?” 文秀女孩子丝毫没有生气,好奇地又问了一遍。 长长的楼梯上。 欧辰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抹冬日清冷的阳光。 拍摄现场。 工作人员们零零散散地坐在场边喝水休息。 徐导演回看监视器里刚才拍下的片断,安卉妮掌掴尹夏沫的镜头一次接一次地闪过。 “彼得,你很讨厌那个尹夏沫?” 制片人无奈地问,暗自担心该如何向欧辰少爷解释今天片场发生的事情。 “不讨厌。” 徐导演平静地说。 “以我看,你一定是跟尹夏沫上辈子有仇,所以才放纵卉妮拼命扇她巴掌,”制片人叹息,“看看她的脸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亏你也看得下去!就算讨厌她,也用不着这么对待她吧。” “我只想要高水准的电视剧。”徐导演拿起杯子来喝口水,“安卉妮和尹夏沫在剧里是情敌,她们私下的关系越是交恶,拍戏的时候那种紧张敌对的情绪就越会表现得充分。而且,我发现尹夏沫这个人很奇怪,给她的压力越大,她表现出来的神采就越令人震惊。几个巴掌能够提升整部戏的感觉,非常值得。” “彼得!你够狠!”制片人摇头,“尹夏沫这个女孩子也真可怜,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被羞辱……”正说着,他呆住,看到欧辰走了过来,面容冰冷,嘴唇抿成紧绷的线条。 “欧少爷。” 制片人连忙站起身。 徐导演也对欧辰点头致意。 欧辰站在他们面前,修长英挺的身材有种不怒自威的高贵,他望着制片人和徐导演,沉声说了几句话。制片人怔住,扭头看看徐导演。徐导演沉思片刻,点头说: “好的,可以。” 楼梯间。 文秀女孩子探头看着尹夏沫,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哭了,如果哭坏了,一会儿怎么拍戏呢?” 尹夏沫深深吸口气,慢慢地从膝盖间抬起头。 “我没有哭。” 清冷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左脸的掌痕又红又肿,嘴角有一丝血迹,但是没有泪水的痕迹,干干的,似乎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下。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阳光,淡淡的,好像琥珀色的玻璃。 “啊,怎么会这样?”文秀女孩子十分吃惊,“被她那样地打你,怎么可能不哭呢?” “你可以走了。” 尹夏沫淡漠地说。她讨厌打扰她的人,就像努力想要掩盖的伤口,偏偏有人非要将它再一次血淋淋地撕开。不管是嘲笑还是同情,伤口哪怕化脓腐烂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嗯,你很有趣呢!”文秀女孩子好奇地托起下巴,上下打量她,“明明那么脆弱,却偏偏要装作坚强冷酷。太坚强了是很吃亏的,你不知道吗?刚才她打你的时候,如果你表现得柔弱一点,哭出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很同情很同情你,会觉得她很讨厌很欺负人的。你真的很笨呢。” 尹夏沫闭上眼睛。 “我说的不对吗?你怎么不说话。”文秀女孩子象牛皮糖一样缠着她,“说话啊,说话啊,拜托嘛……” “如果那样,会产生依赖,”淡淡的声音飘荡在楼梯间,“习惯了软弱,心也会逐渐软弱起来,习惯了依赖,会渐渐忘记如何依靠自己。一旦眼泪失去效力,一旦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果变得软弱了,该怎样去保护身边的亲人和自己。” 文秀女孩子长久地怔住。 半晌。 那女孩子呆呆地说: “可是,你不疼吗?不累吗?不难过吗?” 尹夏沫从台阶上站起身,休息时间差不多应该结束了,她向楼梯间的门走去。 “习惯了就忘记那些了。” 空气里,她留下如阳光般清冷淡然的一句话,然后身影消失在楼梯间的门后。 “真是很笨的一个人啊,太过坚强会给人冷血的感觉吧,”文秀女孩子怔怔地想,望着尹夏沫消失的方向,然后笑起来,“不过,也是很可爱的一个人呢!” 休息时间结束了。 所有的人员都回到了拍摄现场,晶姐为难地用粉扑给尹夏沫脸上补妆,她的左颊交错着鲜红狼狈的指痕,用粉已经很难掩盖了。粉扑擦过伤口,尹夏沫痛得微微吸气,晶姐立刻紧张地停下来。 “痛吗?” 晶姐关切地问。 “没关系。” 尹夏沫轻声说,见到灯光师和摄像师都准备好了,安卉妮也已经归位,便对晶姐说声感谢,走到了场中央。 强烈的灯光打照在两个女孩子身上。 安卉妮斜睨尹夏沫,目光凉凉地瞟过她红肿的面颊,说:“脸怎么肿那么高,你有没有敬业精神,这种脸怎么可以上镜啊,观众会以为见到鬼了。” 尹夏沫回视她,淡淡地说: “如果卉妮前辈有敬业精神,不ng十几次的话,我的脸大概不会这么肿。” 安卉妮僵住,听到周围传来工作人员的窃笑声,她暗暗咬牙,眼底闪过寒芒。 “各人员准备!” 徐导演大喊一声,胳膊正欲挥下,忽然停住,对场中央喊: “安卉妮,你状态调整好了吗?” 安卉妮冷冷地看一眼尹夏沫,转头,她满脸羞涩地说:“对不起,导演,今天状态不太对,一直有点找不到感觉。” “是吗?” 徐导演皱眉问。 “真是抱歉,”安卉妮表情十分歉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恐怕接下来还是没有办法一次ok呢。” “那好。” 徐导演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安卉妮心里暗笑,得意地盯着尹夏沫受伤的脸颊,这次一定要打得她几天没办法上戏! “尹夏沫,你来演一次彩娜的角色,让安卉妮找找感觉。” 徐导演语气平淡地说。 话音落地! 拍摄现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这是—— 什么意思?! “导演,这是什么意思?!”安卉妮声音微微颤抖,惊恐地说,“难道……难道你要尹夏沫打我吗?!” “只是拍戏而已。”徐导演并不理会她,“尹夏沫,安卉妮的台词你都记下来了吗?” 尹夏沫错愕地怔住。 “是。” 这个场景已经反复拍摄了十几次,安卉妮的台词她早已烂熟于心。她望着徐导演,见他脸上有抹微不可察的深意,周围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窃笑,晶姐悄悄向她比出加油的手势。 远处的阴影里。 欧辰的神情看不大清楚,沉默的身影仿佛是遗世独立的。 “导演!不可以!她怎么可以打我!” 安卉妮尖叫。 “安卉妮,这是拍戏!” 徐导演不悦地皱眉。 安卉妮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各人员准备!” 徐导演手臂挥下—— “action!” 全场安静。 场中央。 安卉妮强自镇定,面容雪白。 镜头慢慢摇近尹夏沫。 面部特写。 尹夏沫的眼底有着惊慌和脆弱,那样的不敢置信,仿佛她所有的信任都被摧毁了,而她最后一丝地哀求着,希望是她听错了,事实不是那样,是她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她努力试图去微笑,眼底有泪光,笑容却脆弱而友善,就像她听到的只是好朋友在同她开玩笑,“那不是真的……对吗?” 安卉妮怔住。她的心思原本只放在尹夏沫将要掌掴她的事情上,然而,当她望着尹夏沫,那双眼睛竟如同深邃的海水般,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不由自主地被带入了剧情的氛围。 “是真的。” 她低声说。 尹夏沫眼底的光芒崩溃了,那种曾经将对方视为好友最终却被背弃的痛苦与愤怒,让她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控制!欲毁灭般的愤怒中,她嘴唇颤抖地挥起手掌! 强烈的灯光! 高高挥起的手掌! 手指紧绷充满了恨意! 窒息——!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望着那手掌如雷霆般带着恨意重重打向安卉妮的脸颊! 安卉妮惊惧地闭紧眼睛! 脸色煞白煞白! 手掌带着痛极的风声—— 悲伤地—— 停在安卉妮的脸颊旁—— 手指痛苦地一根一根握紧—— 泪水静悄悄地滑落,如星芒般,无声地从尹夏沫脸颊滑落,她轻轻吸气,想要努力露出笑容,泪水却扑簌簌滚落。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你知道吗……所有的人都可以伤害我……但是你不可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种悲伤。 那种绝望。 那种信任完全被摧毁的痛苦。 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都被那泪水刺痛了,泪水缓缓地蔓延过尹夏沫的面颊,也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底。晶姐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尴尬地望去,赫然发现周围的人们几乎全都同她一样,而一个文秀的女孩子已然哭得泣不成声。 “ok——!” 徐导演用力鼓掌! 拍摄现场所有的人都惊醒过来。 热烈的掌声!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为尹夏沫如此精彩的表现而鼓掌喝彩! “太出色了!” 制片人惊叹地说,原以为尹夏沫不过是因为与欧氏集团某种特殊关系而进来,演技一定很差,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出色的演员。 西蒙看向少爷。 欧辰依然沉默冰冷地站着,远远地凝望场中央强烈灯光下的尹夏沫,虽然眼神深黯,但是西蒙能够感觉到少爷激烈波动的情绪。 “欧少爷,”制片人压低声音说,“不过,她没有打回安卉妮,需要让彼得再安排一次吗?” “不用。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欧辰向制片人致意,然后再次望了眼场中的尹夏沫,转身向外面走去。她已经做出的选择必然是她认为最恰当的,那就随她好了,至于安卉妮,他自有办法。 场中央。 尹夏沫没有去看脸色灰败的安卉妮,她默默地望着远处欧辰消失的方向,阴影中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就像五年那晚前的樱花树下,他终于离开的身影。 夜晚。 窗外有闪烁的星星。 药膏在掌心被搓得微微发热,然后,修长晶莹的手指沾起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尹夏沫痛得轻轻吸气。 洛熙叹息,手指更加温柔,温热的药膏细细涂在她的肌肤,那交错红肿的掌掴印痕让他的心疼痛不已。 “为什么不打回去呢?”洛熙心痛地说,“安卉妮那样的人,不会记得你手下留情,只会认为你又给了她一次难堪。对于这种人,你完全不必心软。” 当他结束完通告打开公寓的门,她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见到她的那一刻,喜悦和温暖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然而,立刻就发现了她脸上的掌痕,如此明显的被打过的痕迹,他大惊,追问之下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淡淡微笑,说: “如果我打回去,那么我跟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洛熙凝视她。她比想象中还要聪明和坚忍,也许是她吃过的苦太多了,所以反而觉得这些并算不上什么吧。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安卉妮一贯对新人苛刻,他在圈内早有耳闻,以前只是漠不关心,可是如今—— 他眼底冷光一闪。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如果将事情闹得太大,或者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尹夏沫低低地回答,她并非畏惧安卉妮,而是,如果风波可以平息就让它平息吧。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来让人们承认,不想靠某些新闻的炒作或是同情。 “夏沫,你太要强了。”洛熙叹息。 “你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尹夏沫静静地望着他。她不怕被他看到脸上的伤痕,不怕被他嘲笑,面对曾经觉得危险的他,她却觉得安全得就像在宁静的港湾里,那些受到的伤害和羞辱,在他身边仿佛可以渐渐淡忘掉。 洛熙笑了。 “虽然没有被人在拍戏的时候恶意掌掴,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少得了呢?”他轻柔地对她的伤口呵气,清清凉凉的,似乎那样就可以让她少痛些,“曾经有人叫来黑道上的朋友,五六个人把我围在深夜的巷子里,拳打脚踢,还有铁棍和钢链,那次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幸好我护住了脸,但是肋骨断了两根。” 她怔住:“你说真的吗?” 洛熙眨眨眼睛: “把手给我。” 他握起她的手,从毛衣里探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他的体温熨热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可以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在心口的下方,有隐约的细疤。不知怎么,手放在他的胸口,她的心跳突然漏掉几拍,脸烧了起来。 “一共缝了七针,”洛熙握紧她欲挣脱的手,紧紧地,将它放在他的伤口处,“幸好医生水平很高,伤口很浅,拍片的时候遮掩一下就看不大出来了,只是摸的话还是可以感觉到。” “为什么打你?” “因为……”他轻笑,“……当我出现时,其他的人都会变成我的陪衬,哪怕是那些已经成名的艺人。” 好嚣张的话。 可是,望着美如晨雾的洛熙,尹夏沫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嚣张骄傲的资本。当他出现在镜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无法离开他,就像是美丽的妖精,每个眼神都有令人窒息的魔力。 “后来呢?” “后来?”洛熙握住她的手,从伤痕处移开,“他也被绑到同样的地方,也被打断了四根肋骨……是我找人做的……” 他轻轻瞅着她,说: “觉得我很坏吗?是不是很可怕……” 离开了他的胸口。 尹夏沫的手指凉凉的。 “是很可怕,”她回视他,“如果早点有人给他这些教训,也许他就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对你下手了。” 洛熙惊奇地看着她。 “咦,你怎么不指责我,让我把他交给警察来处理,而不要自己动手呢?” “警察?”尹夏沫淡淡地笑了笑,“警察往往只能够看到他们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我不喜欢暴力,但是有些事情,也许只有用某些特殊的手段才能解决。” “夏沫……”洛熙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她的神态和语气,仿佛在以前发生过某种让她变得淡漠的往事。 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摇摇头。 “对不起,有些事情我想彻底忘记。”就让那段不堪的回忆永远尘封在过去,就让她忘记,永远不要再提起。 同样的夜晚。 同样的星辰。 欧辰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星光寂寥,地板上斜斜长长的投影染着寂寞皎洁的夜色。手指拿着水晶酒杯,浓烈的伏特加,他沉默地喝下,火辣辣地从咽喉一路燃烧到胸口。 ………… …… 她的目光望过来…… 那样的空洞,然后是惊怔与惊慌。她眼神黯淡地又飞快将头转开,用长发遮住她脸上被打出的掌痕,仿佛对于她来说,被打的痛苦远远比不上被他看到的难堪和屈辱…… …… “啪——!” 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 “啪——!!” 又一记耳光! …… “啪——!!!” …… 她的嘴唇被打得肿了起来,脸上交错的手指印映在惨无血色的脸颊上,头发也散落下来…… …… 强烈灯光下的她,面孔煞白煞白,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失血而死去,一缕血丝静静从她的嘴角淌出来…… …… ………… 那张雪白失血的面容…… 欧辰闭上眼睛,心底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渐渐地,随着这疼痛,脑中也如针扎般地痛起来! 脑海里…… 沉重的门慢慢地开启…… 强烈的白光…… 他不再排斥和抗拒,该想起的记忆就让它回来吧。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 …… 花园里的香气飘荡在盛夏的风里,小女孩躺在客房的床上,沈管家送医生出去,十四岁的他坐在床边望着她。白色的泡泡裙子,她安静地躺着,肌肤雪白得恍若透明,就像画书里的天使般洁白纯真。 空气里淡淡的花香。 他怔怔地望着昏迷中的小女孩,忽然觉得她不是真实的,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轻轻地碰触她幼嫩的脸颊。 她“霍”地睁开眼睛! 他心里吓了一跳,但是面容依旧沉默淡漠。 她的睫毛长长卷卷的,头发也长长卷卷的,眼睛是玻璃珠一样的澄澈透明,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好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刚才医生说,她被撞得并不严重,只是因为过度惊吓所以晕倒了。 小女孩从床上坐起来。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疑地望着他,声音细细地问,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 他知道了她会冲出来拦在自已车前的原因。 她叫夏沫,她的爸爸原本在欧氏集团上班,可是一个月前被解雇了。爸爸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妈妈每天躲在屋子里面哭,她和弟弟要被送回孤儿院去了。她打听出来欧氏集团董事长的车子经常都会从那条林荫路上经过,就每天等在那里,要拦住车子,请求董事长不要解雇爸爸。 “你今年几岁?”他问她。 “十一岁。” 他微怔。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会去想这样的事情呢,在他的印象里,十一岁的女孩子只会缠着爸爸妈妈要玩具和巧克力。 “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和你弟弟送到孤儿院呢?”就算是失业了,也应该不会这么严重。 小夏沫咬住嘴唇。 半晌,她眼神倔强地仰起脸,说: “我们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和弟弟是他们从孤儿院收养的,可是爸爸妈妈对我和弟弟很好,我不要再回到孤儿院去!” 花园的草坪。 盛夏的阳光里仿佛有无数映幻七彩的泡泡,轻轻飞舞着,有些飞着飞着碎掉了,有些一直飞向蓝天,那么晶莹那么剔透,那么美丽那么脆弱…… 远远地,小夏沫站在草坪里。头上顶着一只苹果,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双手在身侧握成小小的拳头,距离如此之远,他依然可以看到她雪白失血的面容和颤抖的睫毛。 他穿着正式华丽的射箭服。 慢慢拉开弓。 瞄准远处她头上的那只苹果。 只在电视和电影里看见过箭射放在头顶苹果的场面,以前他试图让佣人当他的箭靶,但是被母亲呵斥过。如今,他终于可以试试射苹果的感觉了,而且,那小女孩也是自愿的。 他答应她。 如果她能够做他的箭靶,那他就承诺让她的爸爸重新回到欧氏集团。他想要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究竟能够有多大的勇气, 小夏沫定定地凝视他。 她眼中有种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却用稚嫩的童声说,他必须先证明自己有重新雇用爸爸的能力。 他点头,随之打了几个电话,虽然他才只有十四岁,但是集团里都知晓他将是未来的继承人。她听到电话传来的恭敬应承的声音后,这项交易成交了。 盛夏的阳光下。 小小的她站在远处的草坪里,睫毛在雪白的面颊上不停地颤抖,拳头在身侧握得死死的,但是身子一动不动,苹果静静地放在她的头顶。 他神情冰冷。 沈管家在旁边惊慌地劝阻。 他慢慢地—— 拉开弓—— 瞄准她头顶的苹果—— 手指将弓弦绷紧—— 视线却缓缓地移到她的脸上—— 千万道阳光仿佛穿透她的肌肤,白得透明,白得就像光芒一样,小小的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嘴唇毫无血色,她越咬越紧,唇片突然被咬破了,一滴鲜血如玫瑰花瓣般轻轻渗出来…… 手指骤然松开—— 长长的箭带着破空的风声—— 向她—— 飞——射——而去! …… ………… 夜晚的落地窗前,欧辰突然睁开眼睛! 脑袋痛得将要裂开,仿佛记忆中那根长长的箭不是向她射去,而是深深射入了他的头部!那雪白失血的面容,颤抖却坚强的身体,十一岁的小夏沫,长大后的她,叠影般飞快地交错闪回…… 漆黑的夜色。 他的手指握紧酒杯,望着夜幕中寂寥的星星,眼底沉黯孤独。良久,他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同一片夜空。 客厅里温暖宁静,尹夏沫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她微笑着,告诉手机那端的小澄,因为拍戏档期紧张,最近三天内都不能回家了,让他注意身体,按时吃药。 不能让小澄看到她脸上的伤。 三天后,面颊的伤痕应该就能够复原了吧。她不能够这样狼狈凄惨地出现在小澄面前,她希望小澄的世界里只有美好的东西,让那些挫折和伤害全都远离他。 “似乎我应该感谢安卉妮,”洛熙见她合上手机后,将一杯绿茶放进她手里,打趣地说,“如果不是她,今天你不会来到这里。” “你……可以收留我三天吗?” 尹夏沫低头望着杯中绿茶袅袅的茶气。因为脸上的伤痕,导演调整了拍摄计划,三天内不用上戏,而她不能回家,珍恩那里也并不方便。 洛熙怔住。 然后,他笑着伸开双臂,懒洋洋地摊开在沙发上。 “房租要怎么算呢?” “嗯?” 她不解地抬头。 “这三天,你就当我的佣人好不好,”洛熙笑眯眯地说,将她揽到怀里,轻呼吸她长发的芳香,“为我打扫房间,为我做饭,好不好?如果做得不好,就罚你重做,如果做得好,就奖励你睡主卧室,我去客房睡。” 尹夏沫心底柔软起来: “平时你自己不做饭吃吗?” “我不会做饭,”他象孩子般地抱住她,把脸埋进她浓密的长发里,喃声说,“我才不要自己做饭,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做饭,再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吃……” “好。” 她轻轻地回抱住他。 比起洛熙来,她是幸运的,她有小澄,她还有小澄这个亲人。在这世上,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功,也就都是有价值的,她变成象大树一样坚强,就可以让小澄幸福快乐地生活着。给小澄做饭,或者吃着小澄做的饭,她的心里是温暖而快乐的,哪怕外面再大的风雨她也不会畏惧。 可是洛熙…… 一直都是寂寞孤独的吧…… “咳,”洛熙从她的拥抱里抬起头,眼睛乌黑湿润,唇角却刻意勾出坏坏的笑意,“我对食物很挑剔的,如果你做的不合我胃口,就罚你去擦地板!” 她眨眨眼睛: “才不怕,我对我的手艺可是很有信心的。” “这么骄傲啊!”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他忍不住拧一下她的鼻子,她躲避着,倦意却突如其来地涌了上来,轻轻打个哈欠,一整天拍戏的辛苦和难堪让她的眼皮如灌了铅般沉重。 “困了吗?” 洛熙低声问,眼底有种星光般的温柔。 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脑袋松松地靠在沙发上,长发凌乱地散落脸颊,而那肿红交错的指痕依然醒目骇人,她的面容苍白,睫毛静静的,半晌轻轻颤抖一下,看起来很累很累,而她方才的轻松和快乐似乎只是善意的伪装。 他轻柔地抱起她。 走进主卧室。 将被子轻轻掖在她的下巴,洛熙不愿打扰她,长身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久久地凝望她的睡容。睡梦中,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是沉溺在无法摆脱的恶梦里,睫毛痛苦地颤抖着。 他轻轻凑近她。 轻轻吻在她颦起的眉间。 让那些恶梦全都消失,他吻着她,就让她做一个香甜的梦吧。慢慢的,好像上天听到了他心底的声音,她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呼吸均匀起来。他微笑,离开她,用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虽然脸颊上有交错红肿的掌痕。 可是在他的眼里,为什么,她还是美,美得就像童话里的睡公主。就让她如此宁静地睡下去吧,永远停留在他的身边,让他和她如童话的结局般永远也不分离。 美好的夜晚…… 如童话般美好的夜晚…… 手机音乐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书房里,欧辰拿起电脑旁边的手机,电脑的液晶屏幕映在他俊美冷漠的脸上,闪着幽幽的冷光。 手机里传来声音—— “少爷,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都办妥,明天各大媒体都会登出相关新闻。” 欧辰微微点头: “辛苦你了。” 然后,他默然望向窗外,眼神沉黯,漆黑的夜色将他落寞孤独的身影浓浓包围住。为什么,原本想要报复她的心,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吗? 第20章 安卉妮为泄私愤,掌掴新人尹夏沫! 第二天清晨。 几乎所有的书报摊上各种新鲜出炉报纸,都以醒目的套红标题登出这类重磅新闻!内容说,安卉妮因为不满《纯爱恋歌》中尹夏沫饰演的冰瞳在观众中非常受欢迎,人气俨然有超过她饰演的女一号彩娜的趋势,便因妒生恨,拍片的时候恶意扇了尹夏沫十几个耳光! 各报纸还纷纷登出了安卉妮甩尹夏沫耳光时的照片,眼神恶毒凶悍,丝毫没有电视里清纯善良的影子。 同时在网络上,安卉妮打人的视频也悄悄地流传开来。视频里安卉妮刻意用各种借口反复重拍打人的场面,她用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理由,让网友们目瞪口呆。所有的网友们都呆怔地看着以往他们心目中的清纯善良的玉女,居然上演出如此丑恶的一幕。 而尹夏沫的坚强也让网友们震撼,看着她被安卉妮欺负却依然坚持着将戏拍完,那苍白颤抖却毫不屈服的模样使得很多网友的心被牵动了。当看到尹夏沫在导演的要求下,更换饰演安卉妮的角色,她并没有打回安卉妮耳光,而是用出色的演技征服了所有的人,包括在电脑屏幕前屏息的网友们…… 安卉妮打人事件如炸弹般爆炸! 舆论哗然! 善良的民众愤怒了! 网络上,网友们顷刻间发出无数张帖子,支持尹夏沫,声讨恶毒卑劣的女人安卉妮,要求《纯爱恋歌》剧组将安卉妮赶出电视剧的拍摄,否则他们就拒看剧集的播出!无数帖子如熊熊大火般迅速占领了整个网络空间,网友们愤怒的情绪使得安卉妮打人事件立刻成为娱乐圈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各媒体记者也纷纷对安卉妮打人事件做出评论。有人将安卉妮以往欺压新人的报道全部整理出来,按年表刊出;有人爆料,在打人事件之前,安卉妮就曾经在演员休息室公开羞辱尹夏沫,还动手殴打尹夏沫的经纪人;有人甚至挖出安卉妮初中时就是不良少女团体的成员,经常欺压同学,受到过学校的处分…… 《战旗》的通告间隙,洛熙不断接到很多娱记的电话,娱记们告诉了他新爆出的安卉妮打人事件的来龙去脉,然后试探地问他,对于尹夏沫被打,他有什么想法。 曾经在彩虹广场现身为尹夏沫助阵,又参与她代言广告的拍摄,并且竟然在她的首张专辑中客串演出,在娱记们的眼里,洛熙和尹夏沫有着很耐人寻味的关系。这次爆出安卉妮打人事件,洛熙的态度和评价也是超级值得关注的。 休息室里,洛熙正翻看洁妮买回来的一堆报纸,报纸上的照片里安卉妮用力扇夏沫耳光的画面让他的手指紧绷起来。但是对着手机那端的娱记们,他的语气很是平静,说,演员必须有自己基本的职业道德,拍戏时不应该加入过多的私人感情。 娱记们欲再追问他会不会去探望尹夏沫时。 洛熙关掉了手机。 视线再度回到报纸上被打的夏沫,她面色苍白,脸颊红肿骇人,眼神却无比倔强。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照片里她的面容,此刻的她在他的公寓里吗,知道这些铺天盖地的新闻了吗,她在做什么呢? 晚上。 推掉了两个通告,早早赶回公寓的洛熙,却怔怔地望着公寓大门,心底绷紧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手指放在门铃处,他想要按下去,可是,又僵在那里。 屋里会有她吗? 如果按门铃的话,她会来开门吗? 会不会,门铃声只是空荡荡地回响在黑暗的屋子里,她根本已经走了,按再久的门铃,也不会有她来开门。 洛熙的眼睛黯淡下来。 真傻,难道直到现在还有期望吗,上天总是给他一点点的温暖就要再给他无尽的寒冷。这么大的事件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一定是已经离开了,或许……在客厅的茶几上会有她留下的纸条。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释然,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只有他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而走掉。 他默默地拿出钥匙。 将钥匙插入门里。 门开了。 满屋明亮。 满屋温暖。 空气里有诱人的饭菜香。 她从厨房里探头出来,脸颊上沾了一点面粉,身上穿着一条小熊维尼的围裙,头发上扎着一块小碎花的方巾,看到是他,她笑脸盈盈,眼睛明亮得好像夜空里刚刚出现的星星。 “你回来了。” 微笑着,尹夏沫从厨房里走出来,用围裙擦干双手,笑容那样温柔,就好像她每天都在这里等着他回家。 “夏沫……” 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又热又暖的液体让洛熙的声音变得低哑,望着她宁静温柔的笑容,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幸福,让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飞快地将头转开,他忽然不敢让她看到自己那狼狈快乐的样子,装作呼吸空气中饭菜的香气,孩子气地说: “好香啊,做了什么好吃的?” 其实…… 只要她在这里…… 就好…… “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尹夏沫眼睛亮亮的,笑着说,“是很简单的菜式,不过是我最拿手的,所以做给你吃。呵呵,也许你会觉得很难吃呢!” “放心,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大象!”洛熙走进厨房,惊奇地说,“啊,居然全都准备好了吗?夏沫,你竟然这么能干啊……”厨房里,几个菜已经盛进碟里,上面盖着瓷盘保温,炉上的锅里用小火炖着粥,清香清香的…… 餐厅。 一盏小小的百合吊灯。 浅绿色瓷盘里是笋片炒冬菇,黑色瓷盘里是醋拌海蜇,淡蓝色瓷盘里是素炒藕片,雪白汤碗里是白菜豆腐汤,非常清淡的菜式,但是吃起来鲜美无比齿颊留香。 “你能吃得惯吗?” 尹夏沫小心翼翼地问,她担心菜色太素淡了,可是最拿手的菜就是这些,因为小澄很喜欢吃,她在家里常常做。 “我以为只有小澄会做饭。” 笋片炒冬菇异常甜美清醇,洛熙细细咀嚼着,几乎不舍得咽下去。他吃遍了世界各地的美食,但是,那些大厨们做出的菜式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她。 “没想到,你的手艺也这么好。” “小澄比我做的好吃,吃过他的饭菜,你应该觉得我的难以下咽才对。”她微笑。小澄是最好的弟弟,她不允许他在外面打工,他就接下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又精心研究厨艺,到现在,她相信世上已不可能有人超过小澄的手艺了。 “你做的好吃。” 洛熙轻轻喝了口白菜豆腐汤,清清淡淡的,那汤好喝得让他想把舌头都咬下来。 “小澄做的饭菜好吃。” “你的!” “小澄的!” “你的!” “小澄的!” 尹夏沫气鼓鼓地瞪着他,手指握紧筷子,然后,突然,两人相视笑起了来,就像孩子般,空气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洛熙眨眨眼睛,笑着说:“好吧,小澄做的最好吃,那你做的不太好吃的都给我吧。”说着他把仅剩的汤都倒进自己碗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把汤已经喝得光光了。 尹夏沫瞪他。 他无辜地说:“我要早点习惯这种不好吃的汤啊,将来小澄有了女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我就只能吃你做的汤了。” 她脸颊红了,起身走入厨房,盛出一碗粥给他。粥是淡淡的绿色,一些小小的叶子飘在软糯的粥里,点着一点香油,咸咸的,清香四溢。 “这是苋菜粥。”她说。 洛熙尝了一口,苋菜的叶子有种经纬般的质感,野菜的纯朴和清香,混合着米粥的软糯,就像田野中的三月春风,沁人心脾。 他惊奇地说: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个!” 尹夏沫轻笑:“苋菜是生命力很旺盛的一种野菜,盛夏的时候,它会悄悄长在庭院、草坪和田间的角落里,在杂草生长的地方往往会有它的身影。虽然不起眼,可是很好吃,对吗?” 很小的时候,妈妈晨昏颠倒地在酒吧唱歌陪客人,她常常带着小澄出去玩。最喜欢去挖苋菜,小澄可以在草地上蹒跚学步,她可以挖出满满一桶的苋菜,妈妈很喜欢吃,她和小澄也喜欢。虽然已经长大了,但是每到夏天她总是会抽出时间去野外找苋菜,超市里偶尔也会出现苋菜的身影,可是,似乎只有她亲手挖出来的苋菜才有小时候的味道。 “很好吃。” 洛熙的眼睛乌黑湿润,苋菜粥淡淡清香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吧,不用珍馐美味大鱼大肉,可是能够一直吃,就算吃几十年也不会觉得腻烦。温暖的灯光,厨房里微笑的她,清淡的饭菜香气,一切那么美好而幸福…… 他心底却忽然抽痛。 会不会只是转瞬即逝的幸福泡沫…… 越是美丽就越是易碎,上天让他感到幸福也许是为了要让他坠入更深的地狱。她能够在这里住多久呢,也许,当她知道了安卉妮打人事件已被曝光,会立刻离他而去吧。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 “苋菜是在夏天生长的吗?”洛熙好奇地说,一勺一勺仔细地品味苋菜粥的鲜美,“可是现在是冬天啊,你从哪里采到的,是从超市里买的吗?”他让自己的思绪从安卉妮打人事件上离开,不,他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陪着他…… “夏天的时候我采了很多很多,把它们洗干净,捏成拳头大小的一团一团,放在冰箱里冻起来,可以保存将近一年的时间,而且味道跟新鲜采来的差别很小。”尹夏沫笑着说,看着餐桌上的饭菜基本已经被消灭完了,心里有种满满的温暖感觉。 洛熙怔住。 他慢慢转头,望向她: “你回家了?……” 只有从家里的冰箱,她才能够拿到这些苋菜不是吗?那么……她看到那些报纸和新闻了吗…… “嗯,我回家了。”她笑了笑,“中午想要做饭,发现厨房里竟然连餐具和基本用品都没有,就去超市买了这些回来。我没有买成套的瓷器,都是一只一只的,不同的菜式应该配衬不同的盘碟,就像不同的歌词应该配衬不同的曲子。” “只是这样?” 她没有看到新闻,对吧,否则,她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然后,我看到了报纸。” 超市里所有的报纸都在醒目位置登出《玉女偶像安卉妮为泄私愤,借故掌掴新人明星尹夏沫》等类似标题的新闻。 尹夏沫轻轻皱眉。 “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媒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昨天应该是没有娱记在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流传出去?” 看到那些报纸,她心知无法瞒过小澄和珍恩了,赶忙把手机开机,里面的短信已经多到要爆掉,其中很多是小澄和珍恩传来的。她打电话回去,刚响一下,小澄就接了起来,那担心关切的声音顿时让她充满了罪恶感,紧接着珍恩把电话抢了过去,劈头盖脸指责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告诉她! 她想要解释,事情并没有报道中的那么严重。 珍恩气恼地打断她,命令她立刻马上回家,他们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她,否则决不原谅她! “也许是有人刻意泄漏出去的,不过,那个人应该对你并无恶意,所有的报道和舆论都是倾向性很强地站在你这边谴责安卉妮。” 洛熙的心渐渐沉下去。 果然是泡沫,盛夏里美得虚无飘渺的泡沫,指尖刚刚要碰触到,它就空气般的碎掉了…… “我不希望这样。如果没人知道,也许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安卉妮或多或少会收敛一些,接下来的拍摄也会轻松些。可是,如今事情被曝光,虽然舆论对我有利,然而安卉妮却被逼到悬崖边缘,以她的性格恐怕会做出难以想象的回击。” 尹夏沫暗想究竟是谁将事情透露出去的,而且竟然能够将废弃的镜头都找出来散发到网络上。并且网络上流传的那些片断是经过剪辑的,只有她和安卉妮出现。 隐隐有种怀疑…… 阴影里,那个冰冷倨傲的身影,手腕上轻轻飞扬的美丽绿蕾丝…… “为什么你还回来……” 洛熙猛回头,紧紧地瞪着她,就像忘记了危险的的孩子,赫然发现在他面前的美好和幸福只是幻影,那种失落和痛苦让他无法忍受!一颗心渐渐沉入冰水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怒火使他发起脾气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不是有无数的记者要找你吗?不是还有小澄等着你回去吗?那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为什么还要给我做饭?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神沉黯恼怒, “你是在施舍我吗?!让我象白痴一样地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可以和你在一起,忘记所有的事情,就只有我和你……” “你在生气?” 尹夏沫微微错愕,她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使得他忽然难过起来。 洛熙闭上眼睛。 他是无理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知晓外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没有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而且仍旧回到这里等他,为他做饭。以她素来淡然疏远的性格,能够这样对他,已经是不敢再奢求的幸福了。 真的…… 是很自私的想法啊…… 他不在意安卉妮打人事件被曝光会导致怎样的影响,在娱乐圈,风风雨雨永远没有平息的时候,而尹夏沫在事件中也是舆论占优势的一方。所以,他并不在意,也不想这样快就让她知道,只想自私地让她在他身边…… 整个世界里……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洛熙感觉到她离开了他的身边,寂寞浓浓地将他包围,听见她收拾碗筷的声音,听见她在厨房洗涤餐具的声音,听见她轻轻的脚步声。 然后。 再没有声音。 他暗暗握紧手指,恐惧在心底越染越大。她走了,她走了是吗,她生气了,因为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所以她连告别都没有,就走了,是吗?! 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冲进客厅!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窗纱落寞地被夜风吹起。 他冲进卧室! 卧室里一片黑暗,空空荡荡的,仿佛根本就不曾有人来过,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他又冲进厨房! 她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碎花的方巾扎起她浓密卷曲的长发,背影淡然宁静。 他紧紧从后面抱住她! “夏沫……” 他声音沙哑,紧紧地抱住她,将头放在她的脖颈处,窒息着,仿佛全身的血液从冰冻中重新开始缓缓流淌。 她的手指温热。 轻轻覆上他紧紧交叠在她腰间的双手。 “我知道,安全感对你我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东西,”她声音静静的,“总觉得会失去,又那么想要得到,所以才会总是处于突如其来的恐惧和紧张中。” 她握紧他的手,回头看他,唇角有微笑,那笑容单纯得就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女孩子,对他说: “回到这里,是因为喜欢给你做饭,想要把我最拿手的饭菜做出来让你吃,是因为今天想要见到你,就是这么简单。既然选择了在一起,那就让我们也选择彼此信任和依赖,不要用猜疑和试探让彼此受到伤害,好吗?” 洛熙眼睛里有湿润的光芒,他无法说出话来,紧紧拥着她温热的身体,有种奇异的幸福悄悄在他的心底抽芽开花。 也许…… 他也是可以幸福的吧…… “好。” 他长久地从身后拥抱着她,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厨房的地板上,叠在一起,仿佛永不会再分离。 安卉妮打人事件在短短的时间里,成为娱乐圈里受到超级关注的重大话题。 网络上对安卉妮的抗议谴责成为压倒性的主题,上百万网友联名强烈要求《纯爱恋歌》剧组将安卉妮除名,有情绪愤怒的网友甚至要求尹夏沫去验伤,对安卉妮提起刑事控诉。甚至每天都有大批fans们堵在播出《纯爱恋歌》的hbs电视台门口,要求安卉妮公开道歉,要求将安卉妮彻底封杀! 各电视台的娱乐频道、报纸和杂志也是不断进行深入报道,将尹夏沫出道以来的作品反复播出,将安卉妮出道以来的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丑闻也都全部挖掘出来,还请了各家明星对安卉妮打人事件发表评价。 打人事件被曝光的第三天,当事人尹夏沫接受了记者采访,她娴静淡雅,脸上虽然施了粉,然而被掌掴的痕迹依旧隐约可见。她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温婉地解释说她的伤势并不严重,多谢大家的关心,她认为安卉妮可能是演戏时求好心切,所以要求比较严格。 尹夏沫宽容的态度顿时更加博得了无数fans的心。相比而言,安卉妮自从打人事件后就再不露面,拒绝了所有采访,没有任何道歉或者解释,让fans们觉得惊愕不已。 短短几天之内。 安卉妮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拍戏时的气氛也变得很奇怪,打人事件之后,几乎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对尹夏沫都变得友善而尊重起来,大家同她打招呼,同她谈笑,象多年的伙伴一样亲切。而只要安卉妮一出现,气氛就会顿时变得很尴尬,只有出于拍戏需要时才会有工作人员同她说话。 最近尹夏沫和安卉妮的对手戏也并不多,安卉妮每次通告都匆匆地来,拍完后就匆匆地离去。虽然偶尔尹夏沫一抬头,会碰触到安卉妮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只是她并没有再多找麻烦,尹夏沫也就沉默着就当作没有看见。 打人事件的当天凌浩并不在场,珍恩原以为他和安卉妮是理所应当的同伙,所以看凌浩也左右不顺眼。然而,那天以后凌浩在拍片现场却渐渐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对夏沫说话友善很多,安卉妮不在时他居然也开始和夏沫讨论剧情。珍恩这才发现,凌浩的笑容竟然也是阳光灿烂的,就像毫无城府的大男孩。 “对不起。” 有一天,凌浩忽然低声说,神情里有种歉意。 “卉妮并不是很坏的女孩子,她本性善良,只是在娱乐圈里时日久了,她会有一种危机和恐慌感,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珍恩在旁边差点晕倒。 本性善良的女孩子会做出那么恶劣的事情吗?他在搞笑吗?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去想它。”每个人都会有喜欢或者厌恶的人,也许安卉妮对凌浩真的很好,而她却是安卉妮讨厌的人。尹夏沫笑了笑,仿佛她已然全部忘掉了。 凌浩和尹夏沫的对手戏越来越默契,当他和她出现在镜头里时好像有一种微妙的味道,两人凝视的眼神,神情中缠绵的感觉,往往使得对手戏一次就通过。两人在场边共同看剧本、偶尔对视含笑的场面都被探班的娱记们抓拍了下来,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关于两人的绯闻猜测。 凌浩和尹夏沫被各媒体评价为当季最相配的银幕情侣,在网络人气排行榜中,律司冰瞳的人气完全超越了律司彩娜,观众们对凌浩尹夏沫的喜爱空前高涨,要求《纯爱恋歌》中律司冰瞳最终在一起的呼声铺天盖地而来。 可是,珍恩却很清楚,凌浩和尹夏沫私下里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没有丝毫的暧昧。或许是安卉妮也深知这点,所以她对凌浩和尹夏沫日益亲厚的关系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一周。 娱乐圈又有新的事件发生,安卉妮打人事件的波澜渐渐减弱,就在尹夏沫以为《纯爱恋歌》会在平静中结束拍摄时,却发生了两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件事情是剧本。 剧组演员们手上的剧本是拍摄前就发下来的,一共二十集,结局已经定好,是律司和彩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冰瞳为了保护律司而死去。然而拍摄到第十六集的时候,制片人宣布因为剧集太受欢迎,集数将会延长到三十集,而且编剧修改了后面的剧本。新剧本发到每个演员手中的当天,编剧钟雅也来到了拍摄现场。 尹夏沫怔住。 那日在楼梯间遇见的文秀女孩竟然就是《纯爱恋歌》的编剧,国内偶像剧最出色的编剧之一钟雅。 “我为你改了剧本哦。” 钟雅偷偷走到尹夏沫身边,小声地笑着说,就像邻家的女孩子般调皮地吐吐舌头。 新剧本让剧组里所有人目瞪口呆! 故事彻底推翻了原本的结局。律司渐渐发现自己爱的并不是单纯可爱只会闯祸的彩娜,而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冰瞳。冰瞳好像空气一般,因为无处不在永不消失所以就被他忽视了,而当她要从他的生命中逝去时,他才发现,离开冰瞳他竟然会痛苦得无法再活下去。彩娜黯然离去,冰瞳与律司幸福地相爱,又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冰瞳的戏份一直进行到最后一刻,彩娜的戏份在第二十五集就终止了。 安卉妮握着剧本的手在颤抖。 她的脸灰白如纸。 凌浩拥紧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劝慰什么,安卉妮甩开他的手,猛地抬起头,怒瞪向尹夏沫! 一股寒意—— 那寒意带着杀人般的仇恨,直直刺向尹夏沫,她惊怔,心内有些茫然,有些歉疚,还有一些沉甸甸的不祥的预感。 安卉妮用力将剧本摔到地上,脸色惨白地走出拍摄现场,毫不理会制片人和导演的呼喊,凌浩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另一件事情是sun公司被收购。 sun公司在娱乐圈是一家不大不小的演艺经纪公司,虽然没有天王天后级的巨星,但是薇安、姚淑儿长期跻身一线地位,新人尹夏沫、潘楠窜红的速度令人瞩目,它在圈里也算小有影响力。 几天前。 欧华盛娱乐集团公司突然宣布,他们已经全资收购了sun公司,将sun公司并入其麾下。此消息一出,不仅娱乐圈震惊,也成为了各业界的议论焦点,所有媒体的财经版纷纷关注,sun公司的股票一涨再涨。 欧华盛公司是庞大的演艺帝国,拥有演艺后端的庞大分销体系,如数量惊人连锁的音像店,众多的电影院线,他们还做电影投资,包括当下最引人注目的电影《战旗》也是由他们投资并邀请超级天王洛熙加盟拍摄的。但是以前的欧华盛公司并不直接介入娱乐圈的前期。 现在欧华盛公司突然收购sun公司,业界普遍认为这将是他们进入娱乐前期市场的投石问路之举,并且预测,以欧华盛公司集庞大的资金,强大的影视终端分销系统,现在再直接进入娱乐前期的市场,必将改变现在的娱乐圈势力格局。 至于欧华盛公司为何会在众多演艺公司中选择收购sun公司,各媒体记者猜测不一,以欧华盛的实力和一贯作风,应该收购洛熙和沈蔷所在的星点经纪公司才不令人惊诧。不过,星点经纪公司的幕后财阀夏老板财雄势大,欧华盛公司也许是在夏老板那里碰了钉子,才转而收购sun公司?可是除了星点经纪公司以外,比sun公司更好更有潜力的演艺公司也有好几家啊? 欧华盛公司的公关经理宣称,他们看重的是sun公司旗下已签约艺人的资质。 各媒体更加惊愕。 莫非薇安、姚淑儿、尹夏沫、潘楠的实力如此被欧华盛看好?在世人眼里,这四位明星加在一起恐怕也难及洛熙一半的光芒。 所以说。 其中必有内幕。 sun公司的员工们也议论纷纷,不知道这次并购会对公司和自己的将来产生什么影响。 周一是欧华盛公司正式接管sun公司的日子。 那天所有签约的艺人都空出时间回到公司,大家平日里各自赶通告、宣传、上节目,难得地因为这件事情又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薇安的排场依旧很大,三四个助理跟前跟后地围着她忙碌,鲜红的低胸吊带裙,金色华丽的长项链,就像骄傲的公主一样,已经完全从早先的绯闻事件中摆脱出来,她大声地说话,大声地谈笑,在休息室里,她是光芒灿烂的太阳。 姚淑儿坐在休息室的角落里听新专辑的音乐,助理小珠将饮料放在她的手边,经过一段时日的调教,原本笨手笨脚的小珠已经机灵了许多。 潘楠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被fans们潮水般包围住的尹夏沫,见她在人群中微笑着签名,没有丝毫的不耐和敷衍,潘楠的唇角也弯出一抹帅气的笑容。 她越来越出色了。 潘楠曾经担心安卉妮打人事件会给夏沫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但是夏沫处理得非常合宜,虽然也有一段时日没有见面,电话里夏沫的声音总是开朗乐观而淡定,仿佛她如大树般坚强,是不会被风浪掀倒的。 过了一会儿。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啊!大明星终于来了!” 薇安鼓掌,唇角似笑非笑,众人向门口望过去。尹夏沫走了进来,她一身白外套牛仔裤,清爽不施脂粉,海藻般浓密的长发让她有种纯真妩媚的气息。 “公司门口那么多fans,我以为你还要半个小时才能脱身呢!”薇安慢悠悠地上下打量她,“夏沫,恭喜你!红的速度如此之快,实在令人艳羡。不过,既然我是你的前辈,就送你一句忠告——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红得越快,也许你的灾难就来得越快。”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 珍恩困惑地望着薇安,试图看出她是不是在嘲讽夏沫,可是薇安的神情复杂,珍恩竟一时难以分辨。 “谢谢薇安前辈。” 尹夏沫迎着薇安的目光,露出友善和感谢的微笑。以前和薇安接触并不多,而且因为姚淑儿的缘故也和薇安有过一些摩擦,但是,薇安虽然个性张扬,却是很真实的人。 “不客气。” 薇安轻轻回她一个微笑,随之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机,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她又开始皱眉发脾气高声说话,休息室里顿时又恢复了方才喧闹的气氛。 潘楠将尹夏沫拉到窗边,她用手指抬起夏沫的脸,对着阳光细细地看,终于放心地轻捶夏沫的肩膀一拳。 “你这家伙,皮肤不错嘛,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反而更加细致光润了。”潘楠帅气地斜她一眼,“快说,是不是有什么独家护肤秘笈!” “有啊。” 看见潘楠,尹夏沫的心情忽然明朗得就像看见了阳光,在好友身边可以放松地呼吸和说话。 “是什么?” “嗯……”尹夏沫转转眼睛,象小猫一样可爱,“有是有,可是既然是秘笈,我怎么会知道呢,呵呵。” “喂!” 潘楠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夏沫居然也会开玩笑了。 “算是因祸得福吧。” 姚淑儿取下耳机,温婉地喝着果汁,她眉宇间消除了以往的怨气,有种脱俗的空灵和平静。她渐渐想通了,夏沫说的很对,也许并不全然是薇安的出现才使得她走入低谷。 最初的姚淑儿是纯洁的,只想用音乐来获得她要的,拒绝了一次次可以用出卖肉体换得的成功。那时的她是快乐的,而且她也成功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渐渐扭曲,眼中只剩下嫉恨,失去了她的快乐。 娱乐圈是新人辈出的地方,就算没有薇安,也会有无数的新人冒出来试图取代她。而她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如何打败薇安,如何使用一些旁门左道来获得她要的东西,包括不惜绑走夏沫。却忘记了,对于一个歌手最重要的是她的歌迷,是她奉献给歌迷的音乐。否则就算打倒了别人,她自己也无法赢得歌迷。那么,为什么不把那些精力重新放回到她的音乐上面呢? “虽然被安卉妮那样欺负了,可是你的人气也空前高涨,网络和媒体上几乎每天有关于你的正面评价,拥护你的呼声非常高,最近这段日子已经超过了沈蔷的关注度。” 姚淑儿柔声说。 因祸得福…… 尹夏沫笑了笑,点头。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吧,只是福福祸祸,何时会因祸得福,何时又会因福得祸呢? “安卉妮打人事件是你向媒体透露出去的吗?”姚淑儿又好奇地问,她早已明白夏沫完全不是当初她以为的“单蠢”女孩子,只是她也并不清楚夏沫究竟可以厉害到什么地步。 “不是。” 尹夏沫眼睛澄澈。 姚淑儿惊讶地挑眉,然后她又平静地喝口果汁,说:“只怕安卉妮已经认定是你捅出去的,心底恨透了你。对了,听说你们的剧本也改动了?你变成第一女主角,而安卉妮的角色从第一女主角滑落到第二女主角去了?” 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 尹夏沫暗惊,然而想了想,剧组里演员众多,剧本大纲被飞快流传出去也并不稀奇。 “是的,但是也许剧本还会再修改。” 虽然她也想要迅速上位,可是她希望能够稳步地走上来,而不是仿佛是通过踩下安卉妮才获得这个机会。 接到剧本之后的那晚,她给钟雅通了电话,请钟雅再好好考虑一下。钟雅却坚持说,她要对自己的剧本负责,她认为夏沫可以演出最理想的效果,她一定要把最精彩完美的故事奉献给观众,那样的故事发展才是最合适的,她才不理会什么演员之间的恩怨。 “你运气真的很好。” 姚淑儿叹息,一出道就代言蕾欧化妆品,凭借广告歌《泡沫美人鱼》的人气占据热门歌曲排行榜的前位,一举获得当年最佳新人奖,居然又得以出演超强演员阵容的顶级偶像剧《纯爱恋歌》,现在又挤下安卉妮成为剧中第一女主角。夏沫大概是她见过的运气最好的艺人之一了。 “不仅仅是运气。如果没有实力,安卉妮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危机感,从而不择手段地想要打压她呢?如果没有实力,即使安卉妮丑闻曝光,她也不会象如今这样受fans们拥护。” 潘楠对姚淑儿说,同时朝着夏沫做个鬼脸,她象个男孩子一样,心胸坦荡得就像山谷清风。 姚淑儿愣住,半晌,才说: “你说的没错,终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安卉妮未必会如此想。夏沫……” 她凝视尹夏沫,低声说: “你要小心,安卉妮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人,她的手段阴毒在圈里很著名。” 尹夏沫心内一阵温暖,说:“谢谢你,淑儿,我会小心的。” “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潘楠满不在乎地说,“她再有厉害的手段总不能翻了天。别因为顾忌她而分了你的心,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最重要。” 尹夏沫与潘楠相视一笑。 是的。 她的想法和潘楠一样,不管将来是福是祸,总要做好眼前的事情,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变故。 “别小看了安卉妮!” 薇安突然插声进来,似乎她在助理们忙碌的包围中依然留意到了这边的谈话,她冷哼说: “跟安卉妮比起来,姚淑儿啊,你的那点伎俩根本就是幼稚园水平!拜托多向人家学习一下,现在你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没心情!” 从出道以来,姚淑儿一直是她的敌人,她也一直视姚淑儿为最大的敌人,一路风风雨雨发生了许多冲突。而最近姚淑儿却突然沉静起来,不再针对她,不再用一些奇怪的手段,她竟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众人惊呆了。 天哪。 薇安是在嘲笑姚淑儿吗?为什么这嘲笑听起来怪怪的,仿佛,她是在关心…… 姚淑儿吃惊地抬头向薇安看去,薇安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开始夸张地叱骂她的助理们。 尹夏沫微笑。 其实,淑儿和薇安最初可能也是很好的朋友吧,所以当被彼此“出卖”时,才会互相都受到了沉重的伤害。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热烈的声浪! 从休息室的窗户望下去,公司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所有媒体的记者都赶来了,无数的话筒、照相机、摄像机簇拥在一起,采尼等原sun公司的高层主管们站在门口迎接,脸上有着惴惴不安的神情。 清冷的阳光里。 几辆黑色高级轿车缓缓驶来,记者们纷纷冲上前去拍照。车队停在sun公司门口,前面几辆车门打开,经常出现在媒体报道里的欧华盛高层管理人员们走了出来。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 欧华盛的总经理同原sun公司的高层主管们逐一握手,象征着公司的权力已经正式被移交过来。 休息室的玻璃窗前。 姚淑儿的眼圈悄悄红了,薇安皱紧眉头,尹夏沫的眼神也有些黯然,她们沉默地没有说话。从出道以来,采尼、雅伦和jam都一直在努力照顾她们,虽然sun公司的实力与欧华盛公司相距甚远,但是那种长久以来的感情让她们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不免酸楚。 潘楠却注意到黑色轿车里面有一辆车很奇怪。 其他轿车里的人都下来了。 那辆车的门没有打开。 而且欧华盛公司的几个保安有意无意地站在那辆车周围,挡住记者们的视线。 记者们的拍照终于基本结束了,欧华盛的保安们走上前,态度客气却不容拒绝地请记者们将所有的照相机和摄像机关闭,等到确认记者们已经将拍照工具全部收起来后,欧华盛的总经理走到那辆黑色轿车的后车门前。 他恭敬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 拉开车门。 午后的阳光澄澈寒冷。 修长的双腿,英挺俊美的侧影,倨傲的下巴,淡淡的阳光中,一条美丽的绿色蕾丝飞扬在他的手腕。 记者们突然意识到这居然是…… 他们激动地纷纷试图打开照相机或者摄像机。当然,他们的举动立刻遭到了欧华盛保安们的阻止。 在众高层主管和保安们的簇拥下,欧辰走向公司大门。突然,他停下脚步,仿佛感觉到什么。 他抬眼望去。 恍若流动着宿命的气息。 蔚蓝的天空。 希腊式雕花的窗户,她白色的身影,淡淡的,象空中那抹随时会消散的云丝。 远远的。 仿佛童话里被囚困在阁楼上的公主般,尹夏沫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她的眼睛沉静如大海,怔怔地望着欧辰的方向,嘴唇微微发白。 ……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最后一点光明在欧辰的眼底熄灭了,他的声音冰冷如铁,那句话仿佛不仅仅是对她和洛熙的宣判,也是对他自己的宣判。 …… 这么多天以来的平静,原来竟然蕴藏着这样的暗涌……他的报复终于开始了吗? 收购sun公司,是他报复计划中的一步吗?他——打算怎么对付她?拿到了她的合约,然后将她雪藏吗? 第21章 此时,珍恩和尹澄坐在一家珍珠奶茶店里。 店里暖意融融。 临街的座位。 珍恩抱着温热的奶茶,心跳声扑通扑通。见鬼了,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小澄,为什么心脏跳得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呢!她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好烫,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尹澄,啊,他象小鹿一样纯洁美好,纤长微卷的睫毛,清澈单纯的眼睛,仿佛有天使的光环照耀在他的头顶。 珍恩痴痴地望着他。 这应该…… 算是她和小澄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吧…… 当接到小澄的电话,她的脑袋顿时狂喜成空白,顾不得那么多,跟夏沫说了声就跑出来了。小澄居然约她!居然主动约她啊! “珍恩姐……” 尹澄凝视她,眼睛里有种郑重的神情。 “不要叫我‘姐’啦,”珍恩沮丧地用吸管捣着杯底的珍珠,“好像我很老的样子,就叫我‘珍恩’就好了嘛。” 尹澄怔住。 珍恩看到他困惑的模样,又连忙摆手,挤出满脸笑容,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继续说吧!” “珍恩……”尹澄犹豫着终于将“姐”咽了回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好吗?” “好啊!好啊!” 她激动得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天哪!他叫她什么?!“珍恩”,天哪,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会好听得就像天籁之音一样呢?!别说是拜托一件事情,就算是一百件,就算是让她爬到天空摘星星也没有问题啦! “一直以来,很感激你。”尹澄的眼珠清澈如春日泉水,微笑,“你是姐姐的朋友,陪在姐姐身边,照顾她,帮助她,所以,很感激你。” “啊,那是应该的!” 而且,珍恩歉疚地想,其实夏沫照顾她更多啊。在学校里帮她写笔记复习考试,打工的时候总是帮她多做一些工作,现在又给她那么好的机会,让她可以实现理想成为经纪人。 “有些事情,姐姐怕我担心,不肯告诉我。或许在她心里,我永远是需要被保护的弟弟,”尹澄的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保护姐姐,也想分担她的烦恼和痛苦。” 珍恩张大嘴巴。 她知道了,是夏沫善意的隐瞒伤害到了小澄。 那天从报纸上看到夏沫被安卉妮掌掴的新闻后,她跑到夏沫家时,小澄正面色苍白地看着报纸,吓得她以为他的病发作了。夏沫的手机关机,尹澄心急如焚,失去了往日的镇静,不停地不停地拨打,在一次一次的无法拨通后,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苍白着晕倒在沙发里。 幸好珍恩知道尹澄的药放在哪里,迅速喂他吃下,他才慢慢醒转过来。当时她急坏了,要找急救车送他去医院,他却抢过电话,固执地继续拨打夏沫的手机。 夏沫的手机接通了,她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尹澄竟然用那样温和的语气同夏沫说话,心都快碎了。夏沫回家前,他又叮嘱她,绝对不要将他刚才发病的事情告诉夏沫。 小澄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夏沫是不想让你担心,”珍恩轻声说,“她是坚强的,许多许多事情她都可以解决和面对,你是她最珍惜的人,她只是想让你生活得简单快乐。” 尹澄点头。 “所以,姐姐如果不告诉我,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我太罗嗦。”他明白,只是姐姐也是他最珍惜的人,他也想让她生活得简单快乐,“那么,请你告诉我好吗?无论姐姐遇到什么,为什么事情而苦恼,有什么事情使她感到沮丧,都请你告诉我,好吗?” “你是说……” “你是姐姐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经纪人。拜托你好好照顾她,也请将她的情况都告诉我。”或许他并没有能力帮助姐姐,但是他可以在她不开心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安慰她,给她做好吃的饭菜。 珍恩的眼睛湿润了。 她心里热烘烘的,又有些微微的嫉妒。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拼命扎着杯底的珍珠,她觉得自己奇怪死了,为什么心里会忽然不舒服呢,他是夏沫的弟弟,关心夏沫是理所应当的啊。为什么,胸口酸酸的,好像在吃醋的样子…… “……” 尹澄也怔住,像是想不到她会这样问。 “那这样好不好?”珍恩咬住吸管,偷偷瞅着他,脸红红地含糊地说,“除非……你答应和我交往……” 她说的声音很小很小。 店子里很热闹。 客人们谈话说笑。 尹澄试图听清楚她刚才究竟说的是什么。 “好!我答应你!关于夏沫的事情,无论大小,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珍恩握紧拳头,发誓般地低喊,“而且,为了我最喜欢的小澄,我也一定会好好守护夏沫,遇到所有的困难我都会第一个挡在她的前面!” 也许…… 他会讨厌她吧…… 如果他知道,她是那么那么喜欢他。自从四年前在教室外面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他了。为了能够常常见到他,她让自己成为夏沫最好的朋友。被他所感激的那份友情里,其实她有着那样的杂念…… “谢谢你,珍恩。” 尹澄的笑容纯真无暇,明亮的眼睛仿佛没有染上世间丝毫的尘埃。她痴痴地望着他,算了,就让他不知道好了,就这样地守护他,永远地守护他,也替他守护他所珍惜的一切。 忽然。 珍恩想起刚才自己丢下夏沫跑出来,会不会不太好。不过,那只是公司的交接仪式,艺人们露面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吧,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大会议室里布置得华丽而简约,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法国长桌上雕刻着金色美丽的图纹,欧华盛和原sun公司高级主管们坐在前排,芬芳的鲜花簇拥着他们。 薇安、姚淑儿和公司里的所有艺人们坐在温暖的金色丝绒座椅里,她们鼓掌,微笑,看着主管们致词、切开巨大的蛋糕、开启香槟、金色的香槟缓缓流淌进高高堆起的数十只水晶酒杯中。 完美的仪式。 如同电影画面般的流畅完美。 尹夏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思绪却淡淡地从这场景中抽离了。她望着前方被鲜花簇拥着的欧辰,然后,有种苦味在心底晕染开来。 欧华盛公司是欧氏集团旗下子公司,欧辰是新任的董事长,以后,他就是她的老板了。原以为会逐渐远离的生活,竟然又突如其来地以更紧密的方式靠近在了一起。 她的眼睛黯淡下来。 所有的努力在他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啊。 只要他买下她所在的公司,就拥有了她的合约,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雪藏,不给她任何出镜和工作的机会…… 她沉默地出神,望着前方倨傲冷漠的欧辰。 清冷的阳光笼罩着他,疏离而冰冷,恍如他是没有感情的,眼底的暗绿就像寒冬结冰的深湖。 对他而言。 或许她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只要他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将她辗碎,就可以轻松地将她以前所有的努力全部摧毁。 欧辰看向尹夏沫的时候。 她已经将视线移开了,望着窗外。阳光洒照着她的长发,反射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她如同是被光芒包围的,明亮得竟然有些晃眼。她似乎在想些什么,有些神伤,有些落寞,可是唇角却有淡淡的无所谓的笑意。 是宿命吧…… 哪怕被她伤害得鲜血淋漓,却依然无法忘记她,甚至无法去报复她,或是远离她……当她痛苦的时候,他的心是千百倍于她的痛苦;当无法再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荒芜成冰冷的坟墓…… 也许…… 真的是宿命吧…… 时间慢慢的流淌过去。 交接仪式结束了,在采尼的引领下,欧华盛的高级主管们参观了原sun公司的声乐室、练功房、办公室等等。采尼的职位没有变动,依然是宣传经理,能够看出来他很开心,被并入欧华盛公司意味着他以后升迁的机会更大了。 采尼热情地介绍着原公司运作的情况。 欧辰沉默地听着,欧华盛的主管们礼貌地点头微笑。 采尼兴奋地介绍原公司签约艺人。 欧辰与薇安、姚淑儿、尹夏沫、潘楠等艺人逐一握手,他的态度就像欧洲的贵族,有礼而疏远。 当所有的环节结束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 温柔的霞光从落地玻璃窗洒照进大堂,欧辰和其他高级主管们要离开了,原sun公司的艺人们和所有员工站成一排为他们送行。 尹夏沫站在队列里。 潘楠忽然在她耳边偷偷说: “很讨厌对不对?” 尹夏沫不解: “……?” “咱们像不像佣人啊,少爷要离开了,佣人们整齐地排队送行。咱们就差齐刷刷地对他鞠躬,说,‘少爷走好’,”潘楠摸摸鼻子,低声说,“真是的,派头好大啊。” 尹夏沫莞尔。 淡红的晚霞光芒中,欧辰俊美如冰冷的太阳神阿波罗,在众高级主管的簇拥下向大堂门口走去。 有风轻轻吹来。 手腕上的绿蕾丝轻轻飞扬。 他从众人的面前走过,每个人都低下了头,不知为何,他身上总是有种尊贵的气息令人无法逼视。 尹夏沫低着头。 欧辰从她面前经过。 那脚步。 忽然。 慢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背脊变得僵硬,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他手腕的绿蕾丝忽然强烈地飞舞起来。 那脚步又变得冰冷。 离开她的身前。 尹夏沫的心慢慢放下,绿蕾丝却依旧在强烈地飞舞着,仿佛在呼喊,她失神地望着他手腕上飞扬的绿蕾丝。 傍晚的风中。 绿蕾丝颤抖着在他手腕上飞舞!然后,飞舞着,飞舞着,那原本缠系在一起的蕾丝,静悄悄地,挣脱了…… 美丽的绿蕾丝…… 悄无声息地…… 从他的手腕轻轻飞舞向空中…… 有轻轻的风…… 晚霞的光芒透过蕾丝美丽的花纹,微红的霞光,绿色的蕾丝,那光芒在蕾丝的花纹间隙中轻盈闪动,如童话般美丽得不可思议,又如泡沫般美丽脆弱……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大堂里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望着飞舞在空中的绿蕾丝,轻盈的,长长的,美丽的绿蕾丝,好像突然坠入了梦境无法醒来,那飞舞的绿蕾丝仿佛有着魔力,让人无法呼吸。 欧辰停了下来。 蹙眉望着空中飞舞着的绿蕾丝。 采尼踏前一步,想抓住那条蕾丝,欧辰却一伸手,拦住了他。 “少爷?” 采尼疑惑地出声。 欧辰摇了摇头,目光仍然注视着空中那自由飞舞的绿蕾丝。它没有方向地飞舞着,空空荡荡地飞舞着,就像他被丢弃的灵魂。 欧辰移转目光。 她正茫然的看着空中飘舞的绿蕾丝。 良久。 绿蕾丝慢慢地飞舞着…… 轻轻地…… 飘落下来…… 飞舞在尹夏沫的眼前,轻轻地飘落,轻盈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绿蕾丝飞过她面前时候,轻轻抓住了它……欧辰猛然觉得胸腔里的某种东西也被那只手抓住了…… 明明是一点力量都没有的手。 却紧紧的抓住了他。 周围响起惊讶的吸气声。 在绿蕾丝落在尹夏沫指间的那一刻,恍如她是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周围有些夸张的吸气声把尹夏沫猛然惊醒了,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绿蕾丝,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在她的手里?刚刚,她好像突然坠入了梦境一般,等她醒来,绿蕾丝已经在她手里。 她不由自主地抬眸。 欧辰正远远地凝视着她。 他的面容冰冷无波,眼底却有沉黯寂寞的微光。 欧辰重新走回尹夏沫的面前。 她将绿蕾丝轻轻举起。 他没有接过来。 而是对她伸出手臂。 冷漠地命令: “系上它。” 那口气,就如同他是高贵的主人,而她是卑微的女佣。众人尴尬地面面相觑,但是少爷的命令向来没有人敢忤逆,尤其这是他正式接手原sun公司的时刻。 尹夏沫惊愕地抬头。 潘楠察觉到夏沫的背脊已经僵硬,嘴唇抿成倔强的线条。就在她以为夏沫会拒绝时,站在左侧的姚淑儿悄悄扯了扯夏沫的衣袖,压低声音说: “快去,你想得罪他吗?” 虽然在蕾欧广告代言的事情上欧辰很看好夏沫,但是这种世家少爷们的心思变换不定,如今她们的合约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或荣或衰都在他的转念之间,由不得她们来耍个性。 尹夏沫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她咬住嘴唇。 然后,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她让自己的神情恢复成平日的淡静。洁白的手指将美丽的绿蕾丝缠系在他的手腕上,一层一层,长长的蕾丝,细细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柔和的霞光将欧辰和尹夏沫照耀在一起。 她洁白的面容。 温柔的手指。 晚霞的光芒剪影出她长长的睫毛。 欧辰的眼底原本有种蛮横的脆弱。渐渐地,在她的温柔的动作下,眼底的蛮横渐渐散去,只余一点点微弱的光芒,沉黯的绝望如冰冷的海水般慢慢地似乎要将他溺毙。 蕾丝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右手腕,恍如是他和她的命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缠绕在一起。 隐约地,有闪光灯一闪。 欧辰眉心微皱。 采尼也发现了那偷拍的记者,正欲走过去将那记者的照相机拿过来,欧辰却在这时微微一咳。 采尼敏锐而困惑地停住脚步。 少爷的意思是不管吗? 可是少爷厌恶被拍照是众所周知的啊,怎么会…… 欧辰冷漠地勾起唇角。 他也想看看,明天报纸上的照片是什么样子呢…… “明天我去日本。” 晚上,洛熙将随身物品放进行李箱里,想了想,又将他和夏沫的合照相片放了进去。照片里,他调皮地亲吻夏沫的面颊,她吃惊地回头,又笑又恼。他微笑着,手指轻轻抚摸相框,啊,画面里的他和她看起来就像是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你会想我吗?” 去日本拍外景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以前已经习惯了飞来飞去的生活,可是这次还没有离开就想要回来了。洛熙装作玩笑地问她,心里又像每个恋爱中的男孩子那样期待她的回答,手上的动作放轻了,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 尹夏沫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里,脸上没有脂粉,干干净净的面容,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睛里有种迷离的神情。宁静的夜色淡淡地将她笼罩,恍惚间,她仿佛根本不存在,只是如泡沫般的虚幻的影子。 “在想什么?” 洛熙坐到她的身边,从身后将她拥住,紧紧地抱住她,感觉到她温热的身体,呼吸着她的气息。紊乱的心跳平静下来,他孩子气地将下巴依偎在她的脖颈,她是他的,不可以随随便便出神发呆。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被他拥抱着,尹夏沫的思绪从下午的情境中抽离回来,她微笑不着痕迹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收拾好了。” “我看看……” 她细心地帮他检查行李箱中的东西,看到里面的照片,她的手指顿了顿,洛熙的脸颊悄悄红了,飞快地将镜框反转过去。尹夏沫的脸颊也悄悄地红了,她低头,洁白的耳垂也染上淡淡的红晕。 “你忘记带药了。” 她轻声说,起身去家用医药箱里拿出一些常用药,放进一个小小的袋子里,然后放进他的行李箱。到洛熙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多,她逐渐给厨房配齐了餐具,也准备了急用的医药箱。 她低声细语: “在外面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吃药,或者去看医生。维生素也要记得每天吃。” “如果我生病了。”洛熙心口热热的,幸福的感觉让他的声音多了些撒娇的味道,“如果我发烧发到40度,病得很难受,又很想你很想你,你会不会飞到日本来看我呢?” “记得吃药和休息,不会很容易生病的。”尹夏沫微笑,知道他应该早已习惯了到各国拍外景的生活,水土不服的情况应该很少了。 “假如是真的呢?” “……” “假如我病得快要死了,临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他低低地说,“你会不会……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我身边呢?” 她凝视他。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可笑的问题时。 她握住他的手。 轻轻地与他十指相扣。 “不会的。”她的眼睛如清晨的海水般深邃,“我会一直陪着你,喂你吃药,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守在你的身边,不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也会一直守着你。” 洛熙屏息。 手忙脚乱地将她的脑袋埋进他的怀里,不让她看到他狼狈的眼神,半晌,他才闷声说: “要记得想我!” “好。” “手机不许关机!我一有时间就会给你打电话,不许让我找不到你!” “好。没有通告的时候,我会开着它。” “还有……” “……?” “不许跟他见面。”他的喉咙涩涩的,“也不许让他见到你。万一不小心遇到他,不许跟他说话,也不许听他跟你说话……” 被拥在他胸前的白色毛衣里。 她脑中乱乱的,有些喘不过气,微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不要把下午的事情告诉他。 “听到没有?……” “……” “否则我会难过的……很难过很难过……听到没有?……”洛熙郁闷地揉乱她的长发。 “好……”她轻若无语地说。 “夏沫,”他开心地笑了,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擦着,“我觉得,我其实也是很幸福的啊……” 尹夏沫的心痛得抽紧了。 她是在骗他吗? 可是…… 等他从日本回来再告诉他好了。欧辰究竟为什么会收购她所在的公司,打算做些什么,她如今也并不清楚。 第二天,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尹夏沫怔住。窗外天空,不时有飞机掠过云层的影子,她徐徐叹了口气,幸好洛熙去了日本,应该看不到国内的报纸吧。 “咦?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 珍恩瞪大眼睛,报纸登出的照片里,夏沫正在将绿蕾丝缠系在欧辰的手腕,晚霞温柔地为两人镶嵌出美丽的光晕,他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就像相恋已久的情人。 少爷不是最讨厌被拍照片了吗? 所以各媒体几乎都没有刊登过少爷的照片,就算有记者偷拍到了,忌惮于欧氏集团的影响力,也没有报纸敢随便刊出。 不过…… 这不是重点啦。 关键是,怎么这张照片看起来,那么唯美,那么缠绵,那么浪漫,单单看着画面,就让人怦然心动呢? “夏沫啊,你和少爷又和好了吗?”珍恩困惑地问,前一阵子好像夏沫和洛熙走得很近,她以为两人恋爱了呢,可是这张照片的感觉…… “是拍照角度的问题。” 尹夏沫将报纸推到旁边,继续看剧本。新的剧本出来以后,很多原来的感觉需要调整,她和凌浩的对手戏也陡然巨增,大量的台词要背下来。 “那个……” 珍恩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说: “少爷其实很喜欢你的,以前在学校里,所有的同学都能看出来少爷对你的感情。现在的少爷虽然更冷漠了,但是他好像还是很喜欢你啊,每次见到你,他虽然沉默,然而望着你的眼神……” 尹夏沫的手指僵在剧本上。 “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她打断珍恩,深吸口气。 “为什么?!” “……” 尹夏沫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对不起,”珍恩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说……可是,不是我非要八卦,只是现在你和少爷在同一间公司,刚刚还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他也不说话,你也不说话,气氛很古怪哎!而且,现在少爷掌控着公司,万一你惹到了他,他取消你所有演出的机会,那可怎么办啊……” 自从sun公司被收购,改名为欧华盛演艺经纪公司后,出来了一些新的规定。凡是艺人们没有通告的时候,要常常回公司进行声乐、表演、仪态、学识等方面的培训。 这样的话。 夏沫和少爷不就常常会碰到了吗? 虽然不是十分了解少爷,可是单凭在学校里的印象,珍恩也知道少爷是冷漠霸道的脾气,夏沫的性格又那么倔强,万一出事可怎么办啊! “总会有办法的。” 尹夏沫隐去心底的不安,安慰地对她微笑,让珍恩不用担心。或许欧辰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么强硬的作风,她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毫无力量的女孩子。 “哦。” 珍恩愣了下,笑呵呵地说: “不管怎样,现在还是很顺利的啊,《纯爱恋歌》的收视率继续狂涨,你的人气也越来越旺,哈哈,编剧又修改剧本将你变成第一女主角!我有预感,说不定今年的金冠奖最佳女主角会有你的提名呢!新的唱片专辑也正在策划中……” 日子平静地过去。 各娱乐媒体很快就淡忘了欧华盛公司交接仪式上的小插曲,各种各样的新闻每天出现在报纸上。 洛熙赴日拍摄《战旗》外景,《战旗》的拍摄进入中期阶段,《战旗》的一些片花流传出来,制作精美演技精湛令人无限期待,洛熙在日本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性感俊美的洛熙征服了日本所有的媒体,凡他所到之处都被无数的日本影迷包围簇拥…… 各种报纸上满版都是洛熙的追踪报道,打开电视也全是洛熙的身影,中间虽然也会插有一些关于《纯爱恋歌》的消息,沈蔷新专辑宣传,潘楠的歌迷见面会等等,但是洛熙如深夜雾气般美丽的身影使得其他的一切都变成他的陪衬。 直到周四的傍晚。 一件丑闻的爆发终于引得世人的目光转移了焦点! 电视台的各个娱乐频道里。 记者招待会。 强烈的灯光下,安卉妮黯然神伤,她的面容有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绝望之后不顾一切的神情。 面对着众多的话筒。 安卉妮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 为什么她会痛恨尹夏沫,为什么她要在片场连续十几次掌掴尹夏沫…… “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今天,我要将她做过的一切事情告诉公众!”安卉妮低声说,声音里的悲痛和恨意惊呆了所有的记者和电视机前面的人们。 夜色的街头,路人们吃惊地看着路边巨大的液晶屏幕,听着安卉妮黯然神伤地宣布,她和凌浩交往两年的感情正式结束。原因是,新人尹夏沫在《纯爱恋歌》剧集的拍摄期间,不择手段地引诱凌浩,甚至公然穿着透明睡袍将凌浩约至酒店房间,当时凌浩不明所以带她一同前往,她才惊觉尹夏沫的骇人行径。被发现后,尹夏沫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引诱凌浩。 安卉妮憔悴地流泪。 她不怨恨凌浩,面对尹夏沫这样的美女,也许每个男人都会心动,她只是想不到,尹夏沫可以为了得到凌浩而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 安卉妮宣布,从此以后她将会离开娱乐圈。 娱乐圈变得如此肮脏,与其让自己陷身肮脏无耻的娱乐圈,她宁可告别她最热爱的演艺生涯和她深爱的影迷们。 安卉妮倔强地面对镜头。 她可以将《纯爱恋歌》剧集中第一女主角的位置让给尹夏沫,也可以将凌浩让给尹夏沫,但是,她不会为掌掴尹夏沫的十几个耳光而道歉。因为,那是尹夏沫应该得到的惩罚! 客厅的电视里。 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各个频道都晃动着安卉妮憔悴流泪的身影。 “骗人——!!!” 珍恩脸色惨白,惊骇地瞪着电视里重播的画面,从傍晚开始,她们正在从通告回公司的路上,她和夏沫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起来,无数的电话尖叫着催她们接通。公司打来的电话说,公司门前已经围满了媒体的记者们,让她们暂时躲避一下。等她们快要回到夏沫家的时候,巷口也早被记者们的车辆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她们只好躲到珍恩租的小公寓里。 “骗人!骗人!!她在骗人——!!!!” 珍恩气得语无伦次,双拳愤怒地握起,恨不得冲进电视里面,将撒谎的安卉妮的嘴巴撕烂!!尹夏沫勾引凌浩?!亏她也能捏造得出来!安卉妮这个无耻的人!她会遭到报应的!居然这样无耻地撒谎!! 愤怒地将茶几上的薯片扔到电视机上。 看着薯片在安卉妮的脸上四散而落,珍恩难以克制的震惊和愤怒才稍稍压下去一点。她沮丧着脸,不敢去看沙发里的夏沫,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夏沫,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来好的解决方法来戳破安卉妮的谎言。 “……不要看电视。” 尹夏沫的声音沉静地从她身边传来,仿佛一点也不惊慌,镇定得就像什么也什么发生。 珍恩怔怔地回头看她。 “……你相信姐姐,是吗?……”尹夏沫对着电话话筒说,她微笑着,好像小澄就在她的面前,“……那就把电视关掉,往后几天也不要去买任何报纸杂志,不要上网,不要接号码陌生的电话,不要理会门外的那些记者,或者你去同学家住几天……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可能这几天回不去了,你要记得按时吃药……” 看着正与小澄通电话的夏沫。 珍恩忽然觉得,夏沫是一棵坚强的大树,无论狂风暴雨,她都会镇静自若地面对,不会被打倒,不会受到伤害。 “……姐姐不担心这些无聊的事情,只担心你的身体……只要你不受到影响,姐姐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面对……” 尹夏沫轻柔地说。 “好……” 尹夏沫微笑,轻轻放下电话,又望着电话呆了几秒钟,然后她闭上眼睛,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呢?” 珍恩被这突发事件震撼得茫然失措,她伸手握住夏沫的手,那手指的冰凉让她的心更加冰冷地沉了下去。 原来,刚才只是在安慰小澄,怕他担心,夏沫才表现得那样从容啊。珍恩苦笑,其实又有谁天生就像大树一样坚强呢,不过在要保护的人面前,必须要坚强,不让那人挂念罢了。而她作为夏沫的经纪人,不但毫无主意,反而让夏沫去想办法。 她的脸刷地涨红,匆匆地喊: “要不然,我们也召开新闻发布会,拆穿安卉妮的诡计!她是在撒谎,没有人会相信的!只要我们解释清楚,就可以……” 尹夏沫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睁开眼睛,睫毛幽黑,面容苍白苍白,琥珀色的瞳孔里有种空荡荡的寂静,望着电视里面憔悴流泪的安卉妮,她的嘴唇用力抿紧。 “不要慌。” 尹夏沫沉声说。 电视屏幕里。 镜头前。 对着众多媒体的话筒。 “……宁可退出娱乐圈,也不要再见到这种无耻的人……”安卉妮泪流满面,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原谅的恨意。 “你才是最可耻的人——!!” 珍恩气得快疯了,用力将茶几上的各种报纸杂志向电视机摔过去! 望着电视屏幕里的安卉妮,尹夏沫的瞳孔渐渐紧缩,有种冷漠让她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既然后退和宽容无法解决问题。 那么—— 就迎接安卉妮的宣战好了。 第22章 戏剧性的局面大扭转! 在前一段时间打人事件中,原本支持尹夏沫声讨安卉妮的人们一夜之间全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虽然很多fans对于安卉妮的说法仍有所怀疑,但是有哪个明星会用这种事情来撒谎呢?尹夏沫的fans们困惑不已,半信半疑,然而尹夏沫毕竟是新人,为人品性操守如何她们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把握。在世人的疑惑和猜测中,一些安卉妮的铁杆fans冲了出来,叱骂尹夏沫,“尹夏沫”顿时成为了“狐狸精”、“第三者”、“不知廉耻的人”的代名词! 居然这么阴险! 为了出名,为了伤害安卉妮,居然寡廉鲜耻地勾引凌浩,拆散娱乐圈感情最好的情侣,被掌掴后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博取众人同情和欣赏,娱乐圈居然有这么肮脏可耻的人! 相较而言。 安卉妮隐忍不说,只是在拍戏的时候给了尹夏沫掌掴的教训,又善良又真性情,又无辜地承受了世人对她的误解,这样善良可爱的人却伤心地要黯然离开! 各媒体也调转风向,转而整理发掘尹夏沫的过往经历。 尹夏沫还只是个新人,可是,从她一出道,就仿佛有如神助,得到了圈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洛熙的帮助。洛熙不但打破与其它人同台演唱的惯例,在彩虹广场现身为尹夏沫助阵,又参与她代言广告的拍摄,并且竟然在她的首张专辑中客串演出……作为圈中的新人,她凭什么能得到洛熙这样的提携? 而她之所以能接拍蕾欧广告的代言,据知情人爆料,又是出于欧氏集团的主宰者欧辰的钦点。甚至尹夏沫得到《纯爱恋歌》的第二女主角,也疑与欧氏集团对该片的投资有关。 再联想到现在安卉妮揭露尹夏沫勾引凌浩的事,媒体得出结论——尹夏沫极有可能是一个以勾引男人以求上位的卑鄙小人。她出道的每一步,都是靠着圈中有强大影响力的男人上位而得到的成绩! 网络上声讨尹夏沫的帖子也是铺天盖地,安卉妮的铁杆fans们痛悔自己居然为了尹夏沫这样无耻的人而伤害了安卉妮!她们又羞又愧,喜爱了安卉妮这么多年,居然会被一个区区新人尹夏沫所蒙骗,居然不相信安卉妮,居然曾经无情残忍地怀疑指责了那样善良的安卉妮! fans发誓! 既然她们给予了安卉妮无辜的伤害,那么她们就要以一百倍的爱来温暖安卉妮保护安卉妮!让安卉妮为了无数的fans们而留下! 保护妮妮! 留住妮妮! fans们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的惊人,她们不吃不喝在安卉妮住宅的前面,请求安卉妮原谅。她们呼喊着,只要安卉妮留下,她们什么都愿意为安卉妮去做,她们也会为了安卉妮而决不饶过尹夏沫! 愤怒的fans们将尹夏沫住家的附近包围起来,将鸡蛋打烂在院门上,喊着喇叭,举着各种示威标语,要求尹夏沫滚出娱乐圈!她们打电话到hbs电视台,表示如果不将尹夏沫驱逐出去,她们不但罢看《纯爱恋歌》,而且将会罢看hbs电视台今后的一切节目! 因为拍戏地点的外面总是被无数愤怒的fans们包围,抗议声呐喊声使得拍摄无法进行,剧组里毫不相干的演员们也被记者们包围询问得无法脱身,被fans们围攻着要求表态“不赶走尹夏沫就拒绝出演”…… 《纯爱恋歌》只得被迫暂时停机了。 第三天下午。 公司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低气压,尹夏沫沉默地坐着。采尼眉心紧皱地翻看桌上堆起如小山般的报纸杂志,各种触目惊心的标题,各种充满冲击性的语言…… “绯闻是艺人的大忌!” 采尼脸色越来越阴沉。 “刚进公司的时候,雅伦应该告诫过你们!不能沾上绯闻,不能恋爱,更加不能有丑闻!你是新人,立足未稳,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在毁了你自己!薇安的事情你是亲眼看到的!只不过一些照片,就险些毁了她!你呢?!当事人都亲自站出来指责你了!而且那是安卉妮啊!你这一丁点人气,安卉妮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你碾死!” “是安卉妮在撒谎!”珍恩忍不住说,“夏沫才没有做那些事情!公司应该做的是澄清谎言,而不是……” “闭嘴!” 采尼盛怒,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闪出愤怒的暗光。 “你是夏沫的经纪人,你都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撒谎?!安卉妮为什么要撒谎来害她?!还不都是你惹的祸!身为经纪人,应该帮助艺人搞好关系,如果出现不和,经纪人应该第一时刻出现化解矛盾!你呢,几次三番惹恼安卉妮,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从现在开始,你的经纪人身份解除,我会给夏沫重新配一个合格的经纪人!” 珍恩呆住。 但是面对采尼的斥责,她却无言以对,又是慌乱又是难过,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哗哗地淌满她的面颊。 “是我的错,请您不要指责她。” 尹夏沫心痛地将珍恩拉到自己身后,凝视采尼,沉声说: “是我太不知道轻重收敛了,如果当初能够圆滑婉转一些,也许不会惹怒安卉妮,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不过,请您相信我,我跟凌浩没有任何关系,安卉妮在电视上所讲的睡衣引诱等等,纯属谎言。” 采尼盯着她。 尹夏沫迎着他的目光。 “这不是我是否相信你的问题,”采尼无奈地摇摇手,“如果是我,你就算杀人放火,只要公众不知道,我全都无所谓。但是,这种局面下,怎么让公众相信你呢?” 在铺天盖地声讨尹夏沫的浪潮中,潘楠曾经很快就站出来,对媒体宣称,她相信尹夏沫绝对不会是安卉妮口中的那种人,以她对尹夏沫的了解,完全可以保证尹夏沫的人格。 但是潘楠的挺身而出不但没有使得人们对尹夏沫多一份相信,反而被骂是炒作,是与尹夏沫一丘之貉。安卉妮的fans们将火力也转移了一部分对付潘楠,宣称因为她站在尹夏沫那边,所以她们将会强烈抵制潘楠刚上市的新专辑! 潘楠说她无所谓。 她的音乐本来就是给热爱音乐的人来听,那些热衷于八卦是非的人她一点也不在乎。 公司立刻下令严禁潘楠再对尹夏沫事件发表任何言论,尹夏沫和潘楠是最有前途的两个新人,不能同时被毁掉。 “公众舆论是非常盲目的,它们很容易被误导,很容易偏激,当第一印象深入人心后,哪怕告诉它们真相,如果没有证据,它们也不会相信。即使给你召开记者招待会,你亲口说,你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也只会被认为是狡辩,是畏于舆论压力不敢承认。”采尼沉吟,“那样的话,也许不但毫无效果,反而会让你的形象更加雪上加霜。所以,必须能够有力的回击,否则最好不要贸然行事。” “如果……” 尹夏沫想了想,犹豫着说: “……如果让凌浩来澄清呢?我有没有做过那些事情,除了安卉妮,最有资格说清楚的就是凌浩了。” “凌浩?!”珍恩吃惊地说,“可是他和安卉妮是一起的,说不定整件事情他也有参与!” “凌浩似乎不像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尹夏沫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在拍戏过程中接触下来,感觉凌浩是个孩子脾气心直口快的人,但是他并不说谎。而且这三天里,凌浩没有露面,没有帮助安卉妮证明她的谎言。所以,也许她唯一的机会就在凌浩身上了。 “那就试试吧。”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不可以放过。采尼拿起手机,开始查找相关的电话号码。 走出公司的大门。 尹夏沫的长发扎起来,她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象普通女孩子一样戴着俏皮的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前几天公司门口围满了示威的fans们,因为她一直没有出现过,fans们渐渐松懈下来,只有一些狂热的fans依旧拿着各种标语,四散在公司周围,闲闲地聊天等候。 保安原本想护送尹夏沫出入。 但是怕这种护送反而更容易引起安卉妮fans们的注意,尹夏沫与珍恩是悄悄地进来的,现在也准备悄悄地离开。 “万一凌浩说假话怎么办啊。”珍恩担心地说,“万一他和安卉妮狼狈为奸,一口咬定就是你勾引他,然后他和安卉妮和好,说他并没有为你‘动心’,‘金童玉女’破镜重圆人气大增,而将你陷入‘恶人遭恶果’的被唾弃嘲笑的万劫不复境地……” 天哪,越想越可怕。 说不定安卉妮和凌浩就是这个计划! 珍恩硬生生打个寒战。 “只要凌浩出现在公众面前说话,就有机会。” 尹夏沫淡淡地说。 就算凌浩可能选择帮助安卉妮,然而只要他面对媒体讲话,她就有机会。凌浩能够说真话澄清事实当然最好,如果他说假话也不怕,只要是假话就会有漏洞,她会努力抓住那个漏洞,抓住反盘的机会。 珍恩没有太听懂。 不过眼前不是让夏沫仔细解释的时刻,还是远离公司周围的那些安卉妮fans们比较好。 车停在路边。 两人快步向车子走去。 “尹夏沫!” “她就是尹夏沫——!”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如漫画定格般,一个女孩子尖叫着,直直地伸手指向尹夏沫,四周所有安卉妮的fans都扭转过头来! 珍恩大惊! 她急忙拉着夏沫向车子飞快地走去,然而人群如洪水般迅速涌来,转眼之间,两人已经处于安卉妮fans们的包围之中! 珍恩又惊又气,努力护着夏沫,想把她和那些围攻的人们隔离开。可是混乱的人群中,有四五个人扯住珍恩的头发和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夏沫身边拉走。珍恩拼命呼喊着、挣扎着,声音却被淹没在哄乱的场面中,渐渐地,她竟然被分离出去,无法看到夏沫的身影,只能看到乌压压包围的人群,听到漫天的辱骂攻击声! “你就是狐狸精尹夏沫?!” “你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你知不知道狐狸精是应该下地狱的!” “向卉妮道歉!” “我们不会原谅你的!” “狐狸精,我们唾弃你!鄙视你!快快滚出娱乐圈!” …… 安卉妮的fans们越聚越多,愤怒地推搡着尹夏沫,将她重重包围起来!有人拉扯她的头发,有人大力地推她,有人狠狠地踩她的脚,尹夏沫被她们推来搡去,头发凌乱地散开在肩上,她紧紧咬住嘴唇,面容雪白,眼神倔强地望着那些激动的fans们,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和淡然的神态。 “我没有做那些事情。” 她冷冷地说。 目光如冰地逐一迎视包围她的那些fans们。 安卉妮的fans们怔住,那目光里倔强不屈的神情忽然让她们每个人心底犹豫了一些,可是,很快地,这种犹豫又变成了更加的愤怒。 “那你是说妮妮撒谎?!” 一个女孩子尖声激动地喊。 “是。” 尹夏沫清晰地回答,眼珠黑白分明,有种冷冷的骄傲。 “啊——!我要杀了你!”那个女孩子狂怒地扑上来,挥舞着手指向尹夏沫的脸抓去,“你这个狐狸精!伤害了妮妮,居然还敢说妮妮撒谎!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杀了你!你去死吧!” “去死!去死!” “狐狸精!去死——!” “打死尹夏沫!打死狐狸精!” “支持妮妮!打倒贱人!” “……” “……” 没有人再听她说话,安卉妮的fans们好像发了疯一样的殴打她,尹夏沫躲开了那女孩子挥舞的十指,再也无法躲开从前后左右而来的攻击。无数的拳头、指甲与飞腿落在她的身上,头发被撕扯得火辣辣地疼痛,尹夏沫死死咬住嘴唇,她努力护住自己,全身仿佛麻木了似的,感觉不到痛,只有一阵一阵的冰冷,恍如在冬日的海水里,刺骨的冰冷…… “啪——!” 一个不明飞来物重重打在尹夏沫的额头! 浓重的腥气! 黄白浓稠的液体慢慢地从她脸上滑落,伴随着蛋壳的碎片,从她的额头,弥漫过她的视线。 安卉妮的fan们呆住,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然后不知在谁的煽动下,激动地纷纷拿起其中一个fans手中纸盒里的鸡蛋,向尹夏沫身上投过去,大喊着: “狐狸精!滚出娱乐圈!” “狐狸精!滚出娱乐圈——!” “……” 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尹夏沫眼前漆黑一片,当黄白浓稠的腥气液体滑下面颊时,她闭上了眼睛。这是怎样的世界!没有人听她的解释,没有人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只是一面之词,她就万劫不复了吗?!耳边是激动狂怒的喊骂声,她无法逃脱,无法闪躲,黑漆漆的世界,冰冷疼痛的黑漆漆的世界…… 四周是安卉妮fans们尖笑的声音…… 鸡蛋向她飞投而来…… 她闭上眼睛,嘴唇苍白如纸,幽黑的睫毛轻轻颤抖,在乌压压的包围群里,淡然的,有种冰冷而不屑的骄傲…… 突然——! 一件温暖的外套将她从头部包裹起来…… 紧紧地…… 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珍恩满头大汗地带着公司保安们跑回来,她一个人的力量拼死也冲不进去安卉妮fans们的包围圈,只好心急如焚地去找公司的保安们,有他们的帮忙就可以将夏沫救出来了! 当她气喘吁吁跑回人群前时—— 不禁怔住了! 乌压压激动愤怒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呆呆地,如做梦般,望着那恍若从天而降的身影。 一个英挺冷傲的身影将夏沫保护在怀里。 他穿着衬衣。 用名贵的西装包住她。 将她紧紧地保护在他的双臂中,用自己身体为她挡下了那些肮脏的飞来物。 温暖的怀抱…… 有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气息…… 尹夏沫恍惚间有些失神,就像在冰冷的海水里,忽然飘进了一个宁静的港湾,没有风,没有浪,有和煦的阳光和温暖的心跳声音……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她被那人如同视若珍宝地保护着,紧紧将她包裹在外套里,紧紧保护在他的怀里…… 一辆黑色加长林肯房车停在路边。 引擎还没有来得及熄掉,沈管家焦急地从车里下来,看到少爷已经冲进了人群里将那个女孩子护住。看着少爷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子而被溅上的蛋液蛋壳,沈管家难受地将脸转过去。 他的少爷…… 他尊贵的少爷居然再一次为了这个女孩子受到屈辱! 清冷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疏离地、冰冷地照耀着,公司门口的广场上,乌压压的包围群,那些激动的fans们,那些愤怒的fans们,恍如被魔法定住了。 俊美冷漠的面容。 黯绿的眼睛。 下巴的线条紧绷而优美。 他冷冷地将尹夏沫打横抱起在双臂中,视线冰冷地扫过面前那些呆住的安卉妮fans们,虽然他身上被溅到了鸡蛋的污迹,但是不怒自威的尊贵气息,使得fans们忽然自惭形秽。 “让开!” 欧辰冷漠地说。 这时公司保安们已经赶到,见到这种局面,连忙将安卉妮的fans们拦开。fans们有些仍不甘心,可是面对着保安和那俊美高贵的男人,她们忽然无法象方才那样大声地谩骂,而只能低声地诅咒着。 “夏沫……” 珍恩想要冲到夏沫身边,然而看着欧辰紧紧抱起夏沫向前走去的画面,仿佛那只是属于他和她的两人画面,是不容许被旁人打扰的。 透明的阳光里。 欧辰边走边低头凝视怀中的她,唇角冰冷,眼底流露出沉黯的心痛。他抱紧她,她却挣扎着将外套从自己头上拿开。 尹夏沫拨开外套。 骤然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渐渐地。 欧辰的面容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她失神地望着他,然后,“轰”地一声,血液仿佛在全身炸开了!这一刻,忽然无法忍受看到他,忽然无法忍受自己总是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脑中一片空白。 尹夏沫用力从他怀里挣脱,推开他,踉跄地向前飞跑,不,她不要被他看到,她宁可在千万人的面前丢脸,也不要被他看到!浑身血液都充满了羞辱的感觉,耳膜轰轰作响,径直向前跑去的她没有看到有辆车正发疯般地冲过来,也没有听到那个开车的女孩子正探出头疯狂地喊着—— “尹夏沫!去死吧!” “夏沫——!” 珍恩惊恐地大喊!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眼看着那辆车以子弹般的速度向尹夏沫猛撞过去! 就像一场梦…… 白花花的阳光里,尹夏沫看着狰狞猛兽般向自己扑来的汽车,是无法醒来的噩梦吧,纵然竭尽全力向上走,纵然竭尽全力去拿那些想要的东西,终究只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啊…… 眼瞳空洞如琥珀色的玻璃。 她怔怔地站着。 强烈的疲惫感使她的脚趾都无法移动…… 突然——! 她的腰被紧紧箍住…… 一双胳膊将她紧紧拥到怀里…… 重重摔滚出去…… 她的脑袋被紧紧塞进他怀里,无法呼吸,他用全身将她护住,紧紧地保护着她,然后,重重地摔出去!四周无数的惊声尖叫仿佛轰然而至的海浪,在冰凉刺骨的海水中,那已经习惯了寒冷黑暗的心底,当突然被紧紧地抱住呵护住,那一丝温暖竟然刺得她心尖都痛了……泪水悄悄滑落,她闭上眼睛,疼痛感将她最后一丝神智撕碎…… 那噩梦般的黑暗里…… 她无法睁开眼睛,痛苦和疲倦如潮涌的海浪般向她阵阵袭来,仿佛是一个黑洞,深不见底的黑洞!身不由己地旋转着,却毫无力气逃离,黑洞狰狞着狂笑着将她吞噬,眼前一片漆黑,她开始哭喊挣扎,不要,她不要,她要活着,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掉过去所有的努力…… 在黑暗中…… 只有一双温热的手臂紧紧抱着她,恍若是最后一丝光明的力量…… 救我…… 她无声地喊着…… 喉咙如此干哑,痛苦中的她无法发出丝毫声音,可是,神智却渐渐清明。她知道那是谁,当他从身后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他,是他的气息,是那从未改变过的固执的双臂…… 痛苦的黑雾在眼前渐渐散去。 虽然疼痛依旧如大锤般敲打着她的头部,可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然而,却有一种比死亡更加恐惧的感觉让她突然间无法喘息,世界被抽离成空洞,那双温热的手臂从她腰间慢慢滑落…… 她窒息地回头看去…… 鲜血从欧辰的身体里泉涌般流淌而出,他苍白失神地望着她,眼底的冰绿色一点一点散去,渐渐透明成无色,鲜血泛着气泡从他嘴角汩汩流出…… 鲜血流淌成河…… 他最后的呼吸消散在空气里…… 漫天血雾…… 她跪在他冰冷的身体前,身体不停地不停地颤抖,世界是白花花的混沌,身体不停地不停地颤抖,她的喉咙咯咯地抽搐着,心底却是一片白色的死寂。跪在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前,她恍若也死了,全身麻麻木木,眼前的世界渐渐由白茫茫变成鲜红…… 血一般的鲜红…… “啊——!” 痛苦地睁大惊恐的双眼,尹夏沫满额惊汗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的剧痛让她喉咙一甜,一口血险些呛咳出来! 她呆坐几秒。 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幻。 忽然觉得右手被什么握着,猛地扭头看去,只见欧辰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仿佛没有呼吸,仿佛已经死去,握着她的那只手冰冷冰冷…… “辰——!” 如同五雷轰顶,她死死捂住嘴巴,梦境中的一切让她失去了理智,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口内翻涌出一股鲜血的腥气! “你喊什么!少爷需要安静!” 沈管家站在欧辰的病床边,压抑着火气低声说。 安静?…… 耳膜轰轰的巨响中,尹夏沫痛成一团的神智里被这句话扯出一抹清醒,渐渐感觉到欧辰握着她的手指有着紧紧的力道,而他的胸口也有着浅浅的起伏。 她勉强将口中的血气咽下,颤抖着问: “他……还活着?” “当然!” 沈管家不悦地瞪着她。 当少爷将她从飞撞过来的汽车前救出,当少爷用身体护住她,自己却被擦身而过的汽车撞伤昏迷时,五年前的悲剧仿佛再一次在他面前上演。如果少爷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不会放过尹夏沫!沈管家悲愤地想。 她是少爷的梦魇。 她是少爷生命中的诅咒。 他原本不想让少爷跟她再有任何牵涉,然而少爷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握她的手不肯放松,便只能让她和少爷合躺在并在一起的病床上。 浓重的放松和无力感将尹夏沫包围…… 她忽然再也无法坐稳,就像用来支撑全身重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抽去了。嘴唇苍白失血,慢慢地,她将背脊倚在病床床头,克制住身体那疲倦的下滑。 如果他出了事…… 如果他为了救她而出事…… 突然,她左手一紧! 她连忙睁眼看去, 只见病房青白的灯光下,欧辰的面容有种骇人的苍白。他双唇抿紧,眉心紧紧地皱着,昏迷中开始无意识地低喃呻吟,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噩梦伸出冰冷的手扼紧他的咽喉,他不安地痛苦地在病床上颤抖。 他的左手受伤了,被绷带重重包扎固定起来,额头也缠上白色的绷带,可能是在护住她摔倒时头部受到重创。从天色来看,他大约已经昏迷至少五六个小时了。 “欧辰……” 她紧张地反握住他的右手。 “少爷……” 沈管家焦急地俯身。 脖颈处满是梦魇中的汗水,欧辰痛苦地低喃呓语着,突然,他身体如被电击,冰绿色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瞳深处有种无以明状的茫然和悔痛。 “少爷!” 见到少爷苏醒,沈管家急忙按铃唤医生来。 尹夏沫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她紧紧咬住嘴唇。 医生和护士进来病房,一阵忙碌之后,医生在病例卡上写下记录,宽慰地告诉沈管家,病人除了腕部骨折外,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大的损伤。而尹夏沫并没有受任何伤,只是太疲倦了所以才会昏睡。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 “少爷,您好好休息……” 沈管家声音哽咽,恭敬地为少爷掖好被角,不敢让少爷看到他一双老眼中激动暗涌的泪花。 “……” 欧辰渐渐从噩梦中恍过神来,有种奇异的神情让他的眼神从涣散变得幽亮,他慢慢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她,他吃力地想要坐起来,然而太过虚弱的身子使他又重重跌了下去。 “欧辰!” 尹夏沫惊慌地扶住他。 她望着他,那双黯绿沉痛的眼睛也正望着她,眼底那深深的疼痛,恍若穿越了五年的时空,如匕首般刺得她胸口一阵剧痛! 欧辰淡漠地闪开她的手。 尹夏沫微怔。 他倔强地靠自己的力量坐起身体,然后沉默片刻,说: “沈管家,你出去一下。” “可是……” 沈管家很犹豫,看看少爷,又看看尹夏沫,无奈之下还是只有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欧辰两个人。 “你……还好吗?”尹夏沫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关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会不会很痛?” 欧辰冰冷地沉默着。 她心中暗叹,视线低垂,落在欧辰被白纱布重重包扎的左腕上。 气氛寂静。 时间仿佛被黑夜凝固了。 欧辰的目光沉黯痛楚地在她面容上流淌,他胸口有不平稳的呼吸声,深深地凝视她,那凝视的神情如此之痛,恍若他还在噩梦中,五年的时光一直窒息在噩梦中。 尹夏沫皱眉。 有种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处,欧辰神情中的黯痛神伤使她骤然惊栗!很久很久以前,那晚的樱花树下,似乎她见过同样的伤痛…… “你……” 她惊疑地问,隐隐的念头一闪而过。 欧辰的眼眸却迅速冷漠下来,所有的情绪掩藏在黯绿色的眼底,他不带任何感情看着她,声音平板地说: “安卉妮说的是真的吗?” 尹夏沫惊怔,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刻同她谈论公事。半晌,她低声说: “你应该好好休息。” “回答我。” 欧辰面无表情,仿佛他没有因为保护她而受伤,仿佛这不是医院的病房而只是毫无任何私人感情的办公室。 她微微皱眉,回答说: “……不是……” “你和凌浩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冰冷地凝视她。 “合作拍戏的关系。” “一点暧昧也没有?” “没有。” “在酒店里睡衣引诱……”欧辰瞳孔抽紧。 “是安卉妮编造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出来?”一句紧接着一句地问,他的声音里透出如冰的冷漠。 “……”听着那语气里的冰冷和不信任,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她的口气也不由得变得僵硬起来,不知不觉恢复成平日里那个淡漠的尹夏沫,说,“也许是她不甘心戏份被减少。” “如何使我相信你?” “……” 她微怔,黯然,眼前又出现了那疯狂的一幕,推拉她叱骂她的人群,扔到她脸上的鸡蛋…… “你是否相信,我并不在意,哪怕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也没有关系。”她平静地说,心底却泛起淡淡苦涩。 欧辰瞪着她。 然后眼睛黯淡下来,受伤的左手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我会派人调查。如果你说的属实,你的事情,公司会想办法解决。如果……”欧辰眼神淡漠地看她一眼,才继续说下去,“从明天开始,公司会派出六个保安全天保护你,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情。你走吧。” “沈管家。” 随着欧辰的低喊,病房的门应声而开,沈管家的身影恭敬地出现,他对欧辰鞠躬说: “少爷有何吩咐。” “送尹小姐回去。” 欧辰淡漠地说,仿佛她只是公司里陌生的职员。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直到脚步声走出去,直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他才慢慢闭上眼睛。 病房的门在尹夏沫身后关上。 她怔怔站在走廊里。 孤单的影子空洞地斜映在地面。 她站了很久很久…… 嘴唇微微发白,如海水般冰凉的疼痛缓缓淹没她的心脏…… 在安卉妮宣告与凌浩分手并且退出娱乐圈的这段时间,两人过去交往的甜蜜片断被网络和各媒体翻找出来,从相识到绯闻到手拉手在公众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相爱的两年间,安卉妮和凌浩留下了无数美好的画面,如今每个画面却都引起了fans们伤感的泪水。 安卉妮为情所伤,连续几日无法吃下食物,被送入医院急救。当各媒体登出安卉妮躺在病床上憔悴神伤的模样后,公众的愤怒再次爆发了! 随着安卉妮fans示威请愿的不断升级,尹夏沫事件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纯爱恋歌》剧组不断收到各种可怕的“礼物”,有上千观众的签名抗议血书、有被撕碎的尹夏沫海报、有剪下来杂志上的字拼成的威胁匿名信,居然还有人将血淋淋的死鸡装在纸盒里寄过来。制片人无奈之下,试图请编剧修改剧本,让尹夏沫饰演的冰瞳迅速死掉,以缓解民愤。但是编剧钟雅却拒绝修改,她说这是她认为最合适的故事发展,如果制片人觉得不合适,可以另请高明。《纯爱恋歌》的拍摄顿时陷入僵局。 与尹夏沫同公司的姚淑儿和薇安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请求公众不要太冲动,事实的真相也许并不象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堪。薇安维护的立场又引起了安卉妮fans们攻击,纷纷叱骂,曾经与经纪人闹绯闻的狐狸精果然与尹夏沫是一路货色。薇安大怒,引发又一波新闻焦点。 然而在事件的发展愈演愈烈的形式下,被指责的当事人尹夏沫却始终躲避着媒体,有传言说她曾经在公司门口被安卉妮的fans们围攻,公众拍手称快,但是因为没有被媒体正式披露出来,所以公众也始终无法辨清消息的真假。同时,凌浩也迟迟没有露面,对安卉妮爆出的内幕毫无表态。 事件从始至终都是安卉妮一个人在说话,渐渐的,各种各样的猜测冒了出来,事情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直到周六晚上。 各媒体突然接到通知。 尹夏沫和凌浩将于当晚8点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各种传闻。 消息传出来后,公众轰动了! 所有的媒体都派出记者赶往新闻发布会现场,各电视台的娱乐频道改动了原本的节目安排,纷纷插播新闻发布会的现场情况,网络上的各大网站也全程实时转播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各商场的电视机和街头的大屏幕也将频道锁定在新闻发布会的播出…… 晚上七点五十分。 新闻发布会现场热气翻涌,几十个保安维持秩序,将记者们拦到黄线之外。无数的记者们将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大厅里人声鼎沸,挨着的两人也必须大声呼喊才能听到。发言席上空空荡荡,尹夏沫和凌浩还没有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标有各家媒体logo的话筒,无数摄像机已经架好机位,对准发言席。各媒体记者们边好奇地互相猜测这次新闻发布会将会说些什么,为什么凌浩和尹夏沫会同时出现,边焦急地看着时间。 七点五十五分。 新闻发布会大厅的侧门打开,在保安的护送下,凌浩和尹夏沫以及双方公司的相关负责人进入会场。无数闪光灯如星海般闪烁,记者们如洪水般蜂拥上前,场面一度失控,保安们早有防备,连忙把记者们推回到黄线之后。凌浩和尹夏沫进入发言席坐下,闪光灯疯狂地对着两人拍照,刺眼的白光使得两人微微眯起眼睛。 同时。 各家各户的人们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网友们盯着电脑屏幕上实时转播的画面,路人们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街头竖立的大屏幕里正在播出的新闻发布会。 屏幕里。 凌浩神情有些憔悴,他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些,没有面对镜头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帅气阳光的面容里透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忧郁。 尹夏沫坐在他的身边。 她穿着蓝色的晚装,神情淡静温婉,在星海般闪烁的闪光灯下,她的眼睛澄静如水。面对着各种各样不堪的传闻,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她,竟然有种无法逼视的高贵气质,纯洁得令人不敢亵渎。 第23章 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无声,所有记者都看向前面的发言席。珍恩坐在大厅的角落里,默默祈祷事态能够发展顺利。 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先是按照惯例感谢各媒体记者在百忙之中赶到,介绍了出席本次新闻发布会的人员,然后将后面说话的时间交给了欧华盛经纪公司的宣传经理采尼。 “最近流传着一些关于鄙公司艺人尹夏沫小姐的不实传言,对她的名誉造成了严重损害,今天召开本新闻发布会就是为了澄清事实。” 采尼面对众媒体记者,沉声说: “在拍摄《纯爱恋歌》剧集的过程中,尹夏沫小姐与凌浩先生因为工作关系而认识,两人之间的交往只建立在拍戏的基础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私人感情。” “轰——” 惊怔之后,每个记者都半信半疑,争先恐后地发出质疑,每个人都拼命提高声音,大厅里顿时喧闹得什么也听不清楚。这世道,新闻发布会多了,每个明星对于自己的绯闻丑闻都有一套解释,鬼知道是真是假。但对记者而言,他们更关心什么话题最有新闻价值。 “请大家安静!一个一个地提问!”主持人立刻对着话筒喊说,“第一个问题先请《橘子日报》的记者发问!其他记者请安静!” “你知道安卉妮和凌浩已经交往多年了吗?”《橘子日报》的记者单刀直入地问。 “知道。”尹夏沫回答。 “那你介入凌浩和安卉妮两人之间感情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被凌浩吸引?还是因为……”记者暧昧地停下来,其他的记者们也都关注着尹夏沫的表情。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面对着所有的记者们,凝重而认真地说,“过去我从未介入过凌浩和安卉妮之间,以后也绝对不可能。” 记者们怔了怔。 然而迅速就把片刻的犹豫抛到脑后。 “那么,你与凌浩的关系,对你的戏份突然被增加为第一女主角产生了什么影响?”另一个记者狡猾地设下圈套。 “我和凌浩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尹夏沫皱眉。 “单纯的合作关系为什么会导致安卉妮宣布与凌浩分手并且退出娱乐圈?你会为自己伤害了安卉妮而感到歉意吗?” “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想知道原因,请向她本人提问。” “可是,她说是因为你‘无耻’地引诱凌浩,所以她……” “……” 记者的提问,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直接。 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珍恩恼怒地想从座位上冲出来,将那些刻薄记者们的话筒统统摔在地上狠踩几脚! 只不过是安卉妮的一面之词,为什么那些记者们就像眼睛瞎了一样,全都相信安卉妮,对夏沫提出这么过分的问题!或许,他们只是喜欢丑闻罢了!哪怕是将一个清白的人卷进丑闻里,只要轰动,只要有新闻,他们才不管什么真相与事实! 记者们依然不依不饶地继续攻击—— “你没有试图引诱凌浩?” “没有。” “你特意将凌浩约到酒店,身穿透明睡衣出现在他面前,试图引诱他,对此又做何解释?” “我的衣柜里从来没有透明睡衣,”尹夏沫淡淡地笑了笑,“睡衣我偏爱纯棉的布料。而且,如果我出入过该酒店,应该会有记录,你们可以去调查。” “哦?你的意思是,安卉妮在撒谎了?”记者挑衅地问。 尹夏沫眼珠清澈:“安卉妮是否撒谎,我不想评价。但是,我没有做过她指控的那些事情。” “如果你没有做,那安卉妮会为什么要指责你?”记者语言犀利。 “这个问题你问她会比较合适。” “……” 在如此长时间的一问一答间,尹夏沫始终回答的从容得体,情绪不愠不火。记者们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夏沫那里难以突破,转而一窝蜂的对凌浩发问—— “你认为尹夏沫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跟安卉妮已经正式分手了吗?” “为什么你会为了尹夏沫而放弃与安卉妮两年多的感情?” “安卉妮被送到医院抢救,你听说了吗?你到医院看望过她吗?” “你和安卉妮的fans们对你抛弃安卉妮表示强烈不满,宣称如果你离开安卉妮,就从此拒绝你的一切演出,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安卉妮的闺中密友暗示,如果你离开尹夏沫,安卉妮可以考虑与你重修旧好,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 连珠炮般的问题向凌浩提出! 珍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们联系了两天才找到凌浩,一开始他只是对夏沫说抱歉,却拒绝了夏沫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的请求。他并不说理由,只是不断地说抱歉,声音听起来很累。夏沫打算另想办法,然而对夏沫的内疚让她无法死心。她每隔十分钟给凌浩打一次电话,他将手机关机后,她又守在他的家门口,终于在半夜三点钟等到了他。 不知是否是她又骂又哭长达三小时的哀求行动最终打动了他,今天中午,凌浩忽然打电话来说,他同意参加新闻发布会。 可是—— 他会说些什么呢? 万一他和安卉妮真的是一伙的,她求得凌浩参加新闻发布会,会不会反而害了夏沫呢? 珍恩硬生生打个寒颤。 围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也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听着。连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忍不住驻足,看着街头的大屏幕。这时间铺天盖地的焦点话题都是安卉妮、尹夏沫和凌浩的三角恋,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已经吊足了世人的胃口。 然而看着尹夏沫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表现,丝毫没有传闻中那种狐狸精的样子啊。她高贵沉静从容淡定,特写镜头里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干净毫无杂质,让人不由得开始怀疑安卉妮所讲事情的真实性。 现在—— 就等凌浩的回答了。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 凌浩长久地沉默着。 淡黑的眼圈显示出睡眠不足的痕迹,两腮有暗青的胡须,昔日阳光灿烂的感觉在他身上消失了,仿佛有重重的阴影笼罩着他。 因为他的沉默。 新闻发布会大厅的空气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记者们都屏住了呼吸。捕捉新闻多年带给他们的职业敏感提示着他们:凌浩说出来的话,将会非常、非常、重要! 记者们纷纷握紧手里的话筒、录音笔和相机,屏声静气的等候着。 指尖冰凉冰凉,尹夏沫面对摄像机镜头保持着淡然的神态,挺直的背脊因为长久的等待而有些僵硬了。良久没有听到身边凌浩的任何声音,她也忍不住轻轻侧头看向他。 “我和尹夏沫……” 凌浩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睛,面对着话筒,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真相告诉公众。 这时—— 新闻发布会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两个记者扭头看去。 “啊——!” 顿时大惊! 震惊的声音让更多记者扭过头去! 全场哗然! 没有人再顾得上听凌浩要说什么,所有的记者都兴奋激动地举起话筒和照相机,乌压压洪水般向门口冲去! 门口那苍白赢弱的人影—— 正是—— 前几天因为病重被送入医院的—— 安!卉!妮! 在记者们的后面,发言台上,凌浩震惊地猛然站起!尹夏沫看到凌浩忘形的举动,心里一沉,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围坐在电视机前的人们吃惊地张大嘴巴,天哪,这是拍电视剧吗?绯闻中的三个主角居然齐齐亮相在新闻发布会中!也太精彩了吧!人们兴奋地放大电视声音,从网上看现场直播的网友们险些把眼睛凑到电脑屏幕上。 安卉妮站在大厅的门口。 她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服,苍白消瘦,整个人足足瘦了十几斤的样子,有种令人怜惜的凄美。她痴痴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包围过来的记者们,凄楚的眼神在大厅里失魂落魄地寻找着什么,忽然,她定定地看着前方发言席上的凌浩! 记者们赶忙闪出一条路给她! 闪光灯疯狂地闪动! 各电视台的摄像机也迅速调整了几台对准她! 安卉妮虚弱地向凌浩走过来。 她眼中盈满泪水。 泪水滑下她的面颊,心碎的,悲伤的,歉疚的泪水,她颤抖着走向凌浩,泪水无声的滑落,全场寂静无语,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泪落的声音。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阿浩……” 安卉妮流泪走到凌浩身前,她低低地说,泪水中的歉疚和痛苦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之心碎。 凌浩受惊地跳起来,慌乱地扶住她: “卉妮!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已经变心了……我以为她用肮脏的手段骗走了你的心……可是,我刚刚才知道……”安卉妮泪中带着微笑,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睫毛扑簌簌滚落,“……原来你还是爱着我的……在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对吗……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卉妮……” 凌浩茫然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我误会了你……那么就让我将事情解决好了……”安卉妮含泪微笑着,笑容虚弱而美丽,她吃力地从凌浩身边绕过,走到尹夏沫身前。 尹夏沫站起身。 她暗自警惕,神情淡然地望着安卉妮。 精彩极了! 绯闻两大女主角正面对决! 记者们对着前台发言席上面对面站立的安卉妮和尹夏沫拼命拍照!太棒了!往后一个月的八卦题材都有了! “尹小姐,我和阿浩的感情不是你可以破坏的……” 安卉妮轻轻吸气,努力不再流泪,睫毛却依然湿漉漉的楚楚动人。 “……当我刚才在医院里收到他派人送来的结婚戒指和信,终于明白以前都是我误会他了。我打算答应阿浩的求婚,虽然你三番四次地引诱阿浩,但是既然我还是幸福的,那么,我愿意原谅你……”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和电脑前的网友们不知不觉动容了,眼看着相恋已久的情人破镜重圆,善良的安卉妮不但没有叱骂第三者尹夏沫,反而宽容地原谅她。 好感人啊…… 刺眼的闪光灯中。 尹夏沫看一眼凌浩,见他茫然无措地站着,心中暗叹,又望向泪眼盈盈的安卉妮。她打量着安卉妮,目光不经意地瞟到了安卉妮手指上闪闪的钻戒。 “恭喜你。”尹夏沫淡然微笑,“这就是凌浩刚刚派人送你的结婚戒指吗?很漂亮。” 安卉妮一怔,原以为尹夏沫会急着辩驳,想不到居然会是这种反应。错愕之下,她露出幸福的神情,羞怯地看着凌浩,说: “是的,这就是阿浩刚刚送给我的。” 摄像机立刻摇近特写安卉妮的手指。 小小的百合花造型。 璀璨的钻石。 非常别致的钻戒。 “是吗?”尹夏沫想了想,回忆说,“可是一个月以前,在拍摄《纯爱恋歌》第三集时,你饰演的彩娜过生日,收到的生日礼物好像就是这个钻戒吧。” 安卉妮大惊。 她勉强笑着说:“是阿浩买了相同款式的。” “我记得那钻戒是珠宝商赞助的,为了表示对《纯爱恋歌》和对你的喜爱,特意做了一枚造型独一无二的戒指。”尹夏沫淡淡微笑。 满场哑然。 记者们面面相觑。 安卉妮额头沁出冷汗,她定了定神,解释说:“可能是我记错了,抽屉里的戒指盒子太多,不留神就弄混了。” “戒指弄混没有关系,”尹夏沫对她说,“可是很多事情还是不要记错比较好。比如说,我从来没有跟凌浩有过私人接触,甚至两人没有单独出去吃过饭,你怎么可以记错成我试图接近他呢?” “你……”安卉妮僵住,半晌,她嘴唇苍白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既然存心引诱阿浩,为什么你又不敢承认?如今知道做第三者会被人鄙视,所以你害怕了,想要否认了对吗?你既然有在酒店引诱阿浩的勇气,就应该有敢作敢当的勇气……” “酒店?”尹夏沫皱眉,“你说的酒店是哪一家?那天是几月几号?” “记不清楚了……” “那么,会不会你也记不清楚‘酒店’里那个人究竟是谁了呢?”尹夏沫淡笑,眼底闪过嘲弄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 记者们错愕地怔住,为什么好像是安卉妮在撒谎呢,说话漏洞百出,神情也开始越来越不自然。 珍恩抚住胸口,终于从快要气死的边缘重新活了过来。天哪,安卉妮真是可耻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难怪是偶像剧明星,演苦情剧的功力果然一流!嘿嘿,不过她的夏沫也不是好欺负的,轻轻几句话就将安卉妮虚伪的表现完全揭穿了! 安卉妮虚弱地颤抖。 她面色苍白,似乎即将晕倒的样子,身后的凌浩扶住她,她泪眼盈盈瞅着尹夏沫,低泣说: “为什么还要狡辩呢?你究竟有没有引诱阿浩,大家心里都有数。原本打算原谅你了,既然你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我也无需再为你留情面。” 安卉妮回头。 眼神幽暗,紧紧盯着凌浩。 “阿浩,你来说,尹夏沫究竟有没有屡次地引诱你?” 全场屏息! 各家各户的电视机前。 电脑前。 街头的大屏幕前。 所有的人们都屏住呼吸! 凌浩尴尬地沉默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内心反复不断地挣扎撕扯,良知让他看向尹夏沫,她正淡然地凝视着他,眼神平静却隐隐透出不屑,他脑中轰然,羞愧感顿时使他避开她的眼睛。 安卉妮虚弱地在他怀里。 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就好像是紧紧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卉妮脸色苍白,绝望恐惧哀求让她的眼睛有种临死般令人心惊的脆弱。 凌浩知道…… 她的前途,她的名誉,她辛苦多年挣下的一切,全都在他的回答里了…… “对不起,夏沫……” 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凌浩回避着尹夏沫的目光,声音沙哑无力,在新闻发布会大厅轻轻回荡。 “我不能伤害卉妮……” “阿浩……” 安卉妮流下幸福的泪水,深深依偎进凌浩的怀抱,如电影中悲喜交加的浪漫镜头般紧紧拥抱住他! 凌浩呆滞地站着。 虽然不认可卉妮的做法,也为此跟卉妮争执甚至冷战,但是以往两年多的感情,如果说出实话的结果必然会毁掉卉妮,他……又能怎么选择呢…… 尹夏沫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全场震惊! 果然是尹夏沫引诱凌浩!记者们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刚才尹夏沫同安卉妮对话时,他们差点就以为是安卉妮在撒谎了!既然凌浩亲口承认了是尹夏沫引诱他,那么事情就已经完全清楚了嘛! 电视机前面的人们有点茫然。 分明是凌浩已经默认是尹夏沫主动引诱他,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尹夏沫!刚才你是在撒谎吗?凌浩刚刚亲口承认是你三番四次地引诱他,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你会不会考虑退出娱乐圈?” “事实已经非常清楚,你仍然坚持不向安卉妮道歉吗?” “请问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你当面被阿浩拒绝,阿浩选择了卉妮,你是觉得羞愧呢?还是痛苦?还是愤怒?” “……” “……” 新闻发布会大厅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提问,记者们涌上前来,突破了保安的拦阻,重重将尹夏沫包围起来,将她挤在中间,枪弹般向她提出各种各样攻击性的问题! 采尼大叹,眼看就要扭转过来的形势居然就这样被破坏了,局面已经完全失控,夏沫纵然再镇定聪明也很难反盘了。其实召开这次新闻发布会的胜算全部都在凌浩身上,而他一旦认同的安卉妮的说法,夏沫将会彻底处于百口莫辩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心急如焚,但也毫无办法可想。 珍恩快要气死了! 无耻的安卉妮!无耻的凌浩!诅咒他们!他们会为自己撒的谎而受到惩罚的!看着夏沫被那些记者们包围起来,她再也无法在座位上坐下去,就在她要冲向夏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清斥! “不能伤害安卉妮,所以就选择不说出真相吗?!” 被记者们蛮横地包围拥挤着,尹夏沫略带怒意的声音却从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地传出。她直直盯着被人群隔离出去的凌浩,眼神冷漠,透出不认同的薄怒。 “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将事情含糊过去,就可以帮助安卉妮隐瞒真相,就可以使我甘愿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了吗?” 尹夏沫的心渐渐冰凉。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再也无法保留情面了。她挺直背脊,不屑地将目光从身体僵硬的凌浩身上移开,然后冷冷望向故作镇定的安卉妮。 “安卉妮,虚荣心对你而言,难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尹夏沫冷凛地说: “因为没有低头哈腰到满足你的地步,就在化妆间对我的经纪人大打出手;因为拍戏时没有ng被导演夸奖,就引来你的嫉妒,被你借故连续掌掴;因为掌掴事件的恶劣影响,你的戏份被减少到第二女主角,你居然又捏造出我引诱凌浩的谎言吗?!” 记者们错愕地面面相觑。 这两个版本之间的差距也太远了吧,可是,看尹夏沫倔强暗怒的表情,又一点也不象在演戏啊。 “你说什么?!” 安卉妮恼羞成怒,一时间忘记了刚才虚弱羞怯的模样,那尖声怒喝使得记者们统统吃了一惊! “你是说我在撒谎?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可被我嫉妒的?一个立足未稳的新人,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她愤怒地走近尹夏沫。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你无耻地三番四次引诱阿浩,阿浩刚才也亲口承认了,你还想怎么样!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 “阿浩……”尹夏沫眼神淡淡的,“他在你心里是宝贝,可是在我看来,不过一个普通至极的演员。污蔑我引诱他,也要先看看我是不是能够喜欢得上他。” “你……” 安卉妮用手指住她,气得浑身发抖。 “好,既然说我引诱他,那就不要含含糊糊闪烁其辞,”尹夏沫眼底闪过寒光,紧紧逼视神情委顿的凌浩,沉声问道,“凌浩,我是怎样‘三番四次地引诱’?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做了些什么?请你清楚地说出来!” “……” 凌浩脸色蜡黄,额头满是汗珠,仿佛正在生重病。 “请你说话!” 尹夏沫正声说。 “……” 凌浩困窘地回避尹夏沫的视线,似乎没有勇气看她。安卉妮又急又气,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恨得指甲掐进掌心里。 尹夏沫嘲弄地勾起唇角,说: “如果你不说话,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刚才是因为不忍心一旦安卉妮卑劣的手段被揭穿,她将再也无法在娱乐圈立足,所以只能选择沉默,所以才对我说‘对不起’呢?” “阿浩说‘对不起’是因为给你留一点情面,你居然还敢当面说谎——!”眼睁睁看着已经得到的胜利居然被尹夏沫一点一点扳回,安卉妮咬了咬牙,“我唾弃你这样的女人!” 她愤怒地挥起手掌—— 重重向尹夏沫脸颊扇过去——! “啊——!” 记者们倒抽冷气。 电光火石间,尹夏沫反手抓住安卉妮挥过来的手,然后,扬起右手—— “啪——!!!!!” 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安卉妮的脸颊上! “说谎的是你。” 伴随着这记耳光,尹夏沫冷冷地回答她。 寂静。 满场寂静。 电视屏幕前所有的人们都惊呆了,张大嘴巴,呆呆地动弹不得。 尹夏沫看着安卉妮面颊上越来越红凸浮出来的掌痕,淡淡地想,上次是因为拍戏的缘故没有办法回手,难不成安卉妮就认为她天生只会挨打吗? 火辣辣钻心的疼痛使得呆滞的安卉妮终于清醒过来。 “你……你居然敢打我?!” 安卉妮惊怒,仅存的理智早已烟消云散,她挥舞着双手,向尹夏沫冲过去,然而却有人从身后将她拉住!她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根本无法接近尹夏沫,愤怒地扭头看去,那人却是凌浩! “放开我!!” 安卉妮尖叫着,双腿对着凌浩又踢又踹! 她知道!阿浩对尹夏沫心动了!否则拍戏的时候阿浩不会对尹夏沫露出那种神情!虽然阿浩坚决地否认,但是她就是知道!否则阿浩不会不但不配合、反而阻拦她如此完美的计划,她一定要赶走尹夏沫,将尹夏沫臭名昭著地赶出娱乐圈! 场面完全失控! 有的记者惊诧于安卉妮疯狂的表现,有的记者吃惊于尹夏沫居然敢在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掌掴安卉妮,顿时新闻发布会大厅仿佛炸了锅,喊叫声、惊叹声、质问声吵翻了屋顶! “尹夏沫!你居然打人!” 记者们惊恐地问,第一次见到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动手的女明星,太惊悚了! “是她先动手。” 尹夏沫淡然地陈述事实,脸上平静,胸口的起伏却悄然泄露出她激动的情绪。终究没有克制住啊,她暗自苦笑,五年的磨练竟仍没有将她性子中的火气完全磨掉。也许她会输了这场,可是,呵,她不后悔给安卉妮的这一巴掌。 “是你!!是你先动手!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安卉妮尖叫,狂怒让她体内生出惊人的力气,竟然硬生生挣脱了凌浩的束缚,再次冲到尹夏沫面前,厉声怒喊:“你说我撒谎!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自己!有本事你说啊!说啊!” “……” 尹夏沫咬紧嘴唇。这荒诞的世界,一个莫须有的可耻的谎言,居然需要证据才能推翻吗? “说啊!你有什么证据!”安卉妮见她无语,顿时得意起来,狠狠地瞪着她,趾高气扬地叱骂,“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可见你就是撒谎!撒谎的一直是你!” “我……” 尹夏沫气得脸色变白,一时间竟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没有引诱过凌浩! “我就是她的证据。” 温柔美好如夜露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好听,仿佛有着震慑人心的魔力,让时空在刹那间凝固如同水晶般璀璨透明。 尹夏沫惊怔! 那么熟悉却绝不可能的声音…… 她震撼地—— 转头看过去—— 激动的情绪还来不及从安卉妮的脸上消失,她惊愕地向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呆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满场记者们呆怔地望向新闻发布会大厅门口,当他们看到那所谓“尹夏沫的证据”时—— 轰——!!!! 仿佛有原子弹在大厅里爆炸了!! 那人…… 那人竟然是——!!! 新闻发布会大厅的门口。 无数的话筒、无数的摄像机、无数的闪光灯,如众星捧月般,无数记者激动兴奋地簇拥着一个身影走进来。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光芒聚集在那人身上,当他一出现,世间万物都淡化成阴影,明亮耀眼得只有他美丽如夜雾的眼睛、夜风般温柔微笑的唇角…… hbs的记者举着话筒紧紧的追在他的身侧。 “夏沫——是我的女朋友。” 那人微笑着在世人面前宣布。 洛熙——! 是洛熙——! 因为《战旗》正在日本拍摄的洛熙居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尹夏沫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而且刚才洛熙说什么?! 尹夏沫…… 是他的女朋友——?! 新闻发布会里所有的记者们惊呆了! 当洛熙神话般突然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电视机前、电脑前、街头前商厦里的人们全都惊奇地睁大眼睛,无法呼吸,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神采万千的洛熙! 洛熙…… 是洛熙啊!! 天哪,高贵俊美的王子洛熙居然也出现在这个超级戏剧化的新闻发布会里?! 乌压压的记者人群震惊地让出道路。 洛熙走到尹夏沫面前,含笑凝望她失神惊怔的面容,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屏息,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 当着无数的记者。 当着摄像机镜头。 当着所有的世人。 洛熙轻轻将尹夏沫拥入怀中,直到她的身体从惊怔的僵硬变得渐渐放松柔软下来,直到感觉她已经明白他要做些什么,他才温柔地放开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 他歉疚地对她说: “不要再顾虑重重,我无法忍受让你承受这样多的委屈……就让我们公开吧……” 尹夏沫心中又酸又涩,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满怀感动中,却渐渐闪过自从重逢以来一次一次受他帮助的画面。不可以,这是她的事情,不能够将他牵涉进来! “洛熙!” 她匆匆抓住他的手,试图打断他。 “我们正在恋爱中。” 洛熙坚决地反握住她的手,面对星海般闪烁的闪光灯,微笑着宣布。记者们目瞪口呆。洛熙温柔地拥住尹夏沫的肩膀,两人亲密地站在一起,象童话里俊美的王子和纯洁的公主,无数闪光灯的星芒耀眼地点缀闪烁在两人周身,画面美丽得不可思议。 安卉妮面色惨白。 她的身子晃了晃,额头顿时布满虚汗,她慌乱失措地左右看看,只见所有的记者们都惊叹地望着相拥而立的洛熙和尹夏沫。怎么会这样?!怎么……怎么会这样?! “在日本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原打算立刻赶回来澄清事实,公开我和沫沫的关系。是沫沫怕影响我的事业,电话里反复劝阻,说她很坚强,可以自己揭穿那些谎言。然而,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将她陷于孤单无援的境地,哪怕是为了保护我的事业……也不可以!所以,决定从日本飞回来向大家宣告,沫沫和我正在恋爱!” 洛熙呵护爱怜地拥紧尹夏沫,低头对她微笑。然后抬起头,看向旁边脸色愈来愈惨白的安卉妮,他似笑非笑地说: “安卉妮,沫沫怎么可能会放弃我,而去‘引诱’你的凌浩呢?” “……” 安卉妮脑筋乱作一团,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地从她脸上滑下,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笑。 “你对夏沫的诽谤,我将会交给律师去处理,明天你就会收到律师信。”洛熙勾起唇角,笑容和煦,“到了法庭上,你会看到很多证明你撒了谎的证据,也会看到很多证明沫沫清白的证据。” 全场皆惊! 所有记者目瞪口呆地望向安卉妮,只见她面色惊恐,张口结舌,满额虚汗,神情委顿。这一刻,安卉妮的肢体语言已经将事实说得一清二楚了。 望着电视屏幕里的安卉妮。 所有的人们都怔怔地,脑子里终于渐渐明白过来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啊…… 安卉妮为了挽回掌掴事件中的不良影响,为了挽回即将被修改的戏份,才会孤注一掷地陷害尹夏沫…… 而凌浩出于旧情,为了不毁掉安卉妮的事业却选择用谎言牺牲掉无辜的尹夏沫,所以他才会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他不能伤害卉妮…… “你……” 安卉妮哑声,眼白一翻,晕了过去。凌浩因为洛熙的突然出现而震惊失神,仓促间没有扶住安卉妮,她竟一头栽倒了地上! 从洛熙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那一瞬间。 安卉妮就彻底输掉了。 当绝美足以倾国倾城的洛熙和面色憔悴的凌浩站在一起,当洛熙温柔地拥住尹夏沫,当洛熙宣布两人的恋情,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安卉妮,以往的谎言如艳阳下的冰雪般自然而然地消融了。因为如果有哪个女孩子会舍弃洛熙而选择“引诱”凌浩,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希望大家能够祝福我和沫沫。” 摄像机镜头下,无数的闪光灯下,洛熙凝视着失神的夏沫,对她微笑,然后拥着她面对世人,宣告般地说: “可是就算没有祝福,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 夜晚。 星星闪耀。 街头站满了仰头凝望的路人们,在那高高竖立的巨大屏幕里,洛熙眼中闪动着柔和的深情,他含笑低下头,轻吻住尹夏沫的双唇,恍惚间,就像婚礼上那最圣洁的亲吻…… 星光下。 美丽的绿蕾丝轻轻飞舞在手腕。 似曾相识的夜色,似曾相识的夜风,似曾相识的星光,而旧时景物却荡然无存。那个庭院,那棵樱花树,那方微凉的青石台,那些庭院角落里她每天洒水的花草,那些慵懒俏皮的笑容…… 那天昏迷后,过往的记忆如剧烈的白光般撕裂着汹涌着回到他的脑海,不再是片断的记忆,不再是零星的闪回,所有的一切都想了起来!只是那份完整的回忆,给他的却是加倍的痛苦,他忽然宁可自己从不曾想起,就永远地失忆下去…… 原来—— 失忆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而曾经努力去追寻的过往,竟弥漫着那样强烈的痛苦与背叛的气息。 在已变成一片商业区的昔日旧址上,欧辰沉默地站立着,左手依旧缠着绷带,夜色将他的身影映照成一尊孤独寒冷的雕像。他眼神冰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是命运的嘲弄吧,这片商业区竟然是由欧氏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 无法再回去了。 曾经的庭院,曾经的樱花树,曾经的青石台…… 而如果能够回去…… 五年前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他又能否再承受下来呢? 手机在夜色中响起。 深吸口气,欧辰压抑住心底的疼痛,让神情恢复成漠然,他看一下来电号码,是采尼。站在如沧海桑田般面目全非的旧址上,听着手机里采尼兴奋的声音,他的眼神渐渐冰冷沉黯,夜的气息越来越浓地笼罩下来。 又是洛熙…… 五年前的回忆与现在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洛熙,这两个字是他命运中的诅咒吧…… 欧辰的瞳孔紧缩成冰绿色的针芒。 如果没有洛熙的出现,也许她就会失败,就会退出娱乐圈。她,应该是他的,而不是什么属于世人的明星。虽然这样的退出会暂时让她痛苦,可是在娱乐圈越深,将来她所遭遇到的痛苦也许会更大。等她习惯退出以后,他也自有办法证明她的清白,让安卉妮遭受恶果。但是,这一切又被洛熙再次破坏了。 “洛熙……” 欧辰冰冷地念出这个名字。 第24章 随着洛熙和尹夏沫恋情的公开,用瞠目结舌四个字来形容所有安卉妮fans的心情也许最为合适,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从新闻发布会之后,各媒体的记者们开始严重怀疑安卉妮口中的尹夏沫“引诱”凌浩之说,每天电视的娱乐节目里、报纸杂志里,记者们都对安卉妮极尽嘲弄之能事。 安卉妮的fans们也开始半信半疑,虽然她们觉得凌浩也蛮帅的,可是,跟洛熙比起来差距显得那么大。既然尹夏沫正同洛熙交往,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不太可能会背弃洛熙而对凌浩产生兴趣。 看到一边倒的舆论,安卉妮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开始接受记者们的访问。当她再度楚楚可怜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记者们却不理会她的泪水和委屈,而是不耐烦地让她直接说出来“尹夏沫引诱凌浩”的证据。安卉妮吞吞吐吐,始终讲不出所谓的“酒店引诱事件”是发生在哪个酒店,被逼之下,她说自己当时心慌意乱记不得酒店的名字了,只清楚地记得日期是一月十二日下午四点左右。 记者们立刻对安卉妮所讲的那日情况展开地毯式的追查。调查之后发现,那日尹夏沫确实没有出现在拍片现场,不过,她整日都在编剧钟雅的工作室里,与钟雅讨论剧本。钟雅、钟雅的秘书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一直到深夜两点才离开。最可笑的是,凌浩那天确实在酒店定了房间,但是却临时有个重要的通告飞到外地做节目去了,根本不在当地,又怎么可能会和安卉妮一起出现在酒店里,遇到穿睡衣打算引诱他的尹夏沫呢? 公众哗然! 安卉妮的谎言已经清清楚楚了。 这真是娱乐圈有史以来最可笑也最荒诞的造谣事件! 安卉妮顿时变得臭不可闻! 仿佛是树倒猢狲散,这时,居然有两三个跟安卉妮平日交好的密友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面对着摄像机和话筒,她们不约而同地承认,卉妮确实曾经在她们面前抱怨过尹夏沫抢她风头,并且扬言,只要她随便说两句话,尹夏沫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密友们透露,其实凌浩并不赞成卉妮编造谎言的行为,两人曾经几次闹翻。卉妮以分手来要挟凌浩参与抹黑尹夏沫,没想到凌浩居然宁肯选择同卉妮分手也不肯妥协。卉妮一气之下当即召开新闻发布会,逼迫凌浩必须做出选择,而凌浩依旧不肯答应,卉妮这才气急攻心导致生病入院。至于尹夏沫“引诱”凌浩,应该是卉妮捏造出来的。 安卉妮的fans们难以接受这一切! 她们心目中纯真善良的妮妮居然阴险恶毒到这种地步!不但心胸狭窄地妒恨新人,而且捏造谎言愚弄fans们,将fans们也拖下水为虎作伥!受到伤害的安卉妮fans们愤怒了,伤害她们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们一直维护的最心爱的偶像啊! 滚出娱乐圈! 无耻卑鄙的女人! 曾经她们有多么地热爱安卉妮,如今对安卉妮就有多么的憎恨,而且是加倍的憎恨!反过来,当她们想到自己曾经那样恶劣地对待尹夏沫,也不由得羞愧难当。当初开车去撞尹夏沫的那个安卉妮fans在内疚之下主动向尹夏沫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尹夏沫没有追究她,只是托人转告那个女孩子,以后不要轻易相信一面之辞。 随着安卉妮名声的恶臭,所有的节目都不约而同地拒绝她的出镜,她原本代言的广告纷纷撤下,原定后面几部将由她出演的电视剧也将她踢出了名单之外。 同时,凌浩黯然地飞到外国去散心。有传言说,凌浩已经与安卉妮正式分手,只是碍于多年的感情不想落井下石,所以没有对外宣布。 再也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辩解,事业毁掉了,爱情也毁掉了,当安卉妮无法接受这样的灭顶之灾而再次生病被送进医院时,没有任何朋友和fans来探望她。只有记者们拍下病床上她落泪的惨白面容,新闻标题是《自食恶果,安卉妮流下悔恨泪!》 与此同时,洛熙与尹夏沫在新闻发布会上亲吻的画面被所有的媒体刊登,两人恋情的公开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以往,当明星们的恋情曝光时,往往会引发fans们的抗议,使得明星的人气受损。然而,洛熙和尹夏沫却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虽然尹夏沫还是新人,无论名气和地位都与洛熙相差甚远。如果在其它情形下,这样的新人不要说跟洛熙交往,就是稍稍牵扯在一起,都会被冠以借机向上爬的恶意猜测。当初洛熙在彩虹广场替尹夏沫救场事件,就曾引发过这类的猜测。可是这次她在安卉妮事件中,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也坚强地独自去面对,不肯将洛熙牵涉进来,她的勇气她的善良赢得了洛熙无数fans的欣赏。 两人的爱情就像现代版的童话。 一个是哪怕身受诬陷、为了保护王子而宁可将恋情隐瞒的纯洁无辜的公主,一个是哪怕事业会受到伤害、为了保护公主而毅然将恋情公开的温柔俊美的王子…… 这也是洛熙进入娱乐圈以来,首次承认恋情。以往虽然传出很多绯闻,比如沈蔷是他的女友之类,但是都是毫无证明捕风捉影的事情。想来,他是真的喜欢尹夏沫吧,fans们虽然不免仍旧有些黯然神伤,可是,既然是洛洛喜欢的,那么作为fans的她们就也要坚定地守护洛洛喜欢的人! 洛熙所在的星点经纪公司原本对于他公开恋情勃然大怒。可是,情况的发展却完全超出想象,洛熙原本略显放荡不羁的形象在此事件中一举变得深情起来,公众更加爱他,广告商们和制片人们也越发青睐洛熙。公司不由得转怒为喜,警告洛熙下次不许再贸然行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夜晚。 洛熙的公寓里。 “明晚8点有rbs电视台的录影通告,”洁妮翻看着记事本,“制作单位问你们可不可以穿情侣装出现。” 洛熙和尹夏沫相视一笑。 今晚他们也是刚刚从hbs录完影回来。每天无数的节目和采访邀请两人共同参加,每天无数的电话都快把两人的手机打爆了,再加上各自《战旗》和《纯爱恋歌》的拍摄,自从新闻发布会以后,两人竟然忙碌得都没有一次安安静静说话的机会。 “我来回绝制作单位好了,你们只要站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已经完美到无懈可击。”洁妮合上记事本,看向肩并肩坐在沙发里,美丽得像王子公主的两人,笑着说,“ok,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明天见。” 洛熙懒洋洋地对她挥手。 “好好休息,晚安。” 尹夏沫站起身,微笑着将洁妮送出公寓。关上门,她转回身来时,只见洛熙正眼珠乌黑地含笑凝望着她,她心中一暖,热热的感觉顿时涌到喉咙处。 这几日忙碌得没有时间好好说话,这会儿静下来了,尹夏沫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坐在洛熙身边,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不经事的小女孩一样,耳膜轰鸣心脏乱跳,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却说不出话。突然她想起来,这些天来,她甚至还没有跟洛熙说上一声谢谢。 “谢谢你,那天……” 很轻的声音,尹夏沫抬起头。 “有没有很想我呢?”洛熙打断她,笑容慵懒而放松,“去到日本的第二天,有点感冒,我很乖哦,马上吃了你让我带的药。你呢?有没有像答应过我的那样,很想很想我呢?” “……” 她微怔地扭头看他。 “你啊,”他沮丧地瞅着她,忍不住伸手轻扭她的鼻梁,薄怒说,“一点也没有想我对不对?一通电话也没给我打,还把手机关机,打到家里你也不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不说,还不让我找得到你……我提前回来,你在新闻发布会见到我,也是这副呆呆的表情,见到我不开心吗……真的都不会想念我吗……” 他的手指把她的鼻子捏得酸酸的。 她的眼眶忽然也酸酸的。 “我……” 声音有些哽咽,就好像坚硬如铁桶的心突然被凿穿了一个口子,有些热热烫烫的液体翻涌着要流淌出去。她慌乱起来,试图背过脸去,他屏息望着她,吻上她的眼睛。 她濡湿的睫毛在他的双唇下轻轻颤抖。 那热热的液体被吻进他的嘴里。 “沫沫……” 他颤栗地低喃,樱花般的双唇吻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半晌,他才渐渐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犹豫地说: “……你会生气吗?” “嗯?” 她的脸颊依然红如晚霞。 “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宣布我们的关系……你会生气吗?”洛熙低声问她。 怔了怔,尹夏沫抬眼望他。她离开他,目光静静地在他面容上流淌,然后,唇角弯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哪怕你的fans们会愤怒,哪怕偶像级的人气会下降,哪怕你的公司会不谅解,可是为了帮助我从谎言中洗脱出来,你全都不去理会它……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不但不感激反而生气呢?” 洛熙眼睛湿润,又笑又怒: “我怎么知道,你天生就是那么无情冷漠,每次去帮你,你都会冷冷扔回来!” “是吗……” “就是!彩虹广场那次,蕾欧广告那次……”现在想起来他的心底还隐隐作痛。 尹夏沫也回想起来了,心中歉然,她确实常常将他当作敌人,刻意漠视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助。过去的事情她已经无法挽回,那么,就让她从现在开始弥补吧。 “对不起,” 望着他眼底想要隐藏却无法完全隐藏的痛楚,她羞愧地偷偷握住他的手,重复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洛熙怔怔地望着她。 在他面前的尹夏沫,一向是冷漠淡静的,仿佛只有在五年前,当她和欧辰在一起时,他曾经偶尔见过她对欧辰像小猫一样撒娇的模样。 “喂,”她眨眨眼睛,“我这么郑重地跟你道歉,你竟然在发呆吗?”说着,用力扭一下他的手指,顺便报复他刚才捏她鼻子的行为。 “你是夏沫吗?” 洛熙回过神来,故作好奇地凑近她上下打量,说:“我的夏沫是冰块做的,怎么这个夏沫还会撒娇耍赖呢?” “以前那个是外包装,真正的是这个。”她一本正经地说,眼底有轻轻的笑意,“你考虑一下,现在还可以退货啊。” “来不及了……” 他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慢慢滑下身子,躺进她的怀里,枕在她的腿上,微笑着闭起眼睛。 “既然已经对世人宣布了,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永不分开,永不背叛。” 夜色深沉。 洛熙躺在夏沫的腿上,恍惚已经睡去。她的手指轻抚他黑玉般的头发,良久之后,低低地说: “好。永不分开,永不背叛。” 洛熙的睫毛忽然濡湿黑亮。 他像孩子般深深依偎在她怀里,一点水渍悄然在她的衣服上晕染开。幸福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啊,酸酸的,甜甜的,湿湿的,咸咸的…… 从脑海中挥去在日本看到的国内报纸上她为欧辰缠系绿蕾丝的那个画面,微笑着,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彻底地沉浸在幸福里…… ****** 上午。 欧氏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 阳光洒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的气息,阳光虽然清冷依旧却灿烂无比。欧辰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整个人仿佛被阳光镶嵌出金边,耀眼的光芒里,他逆光的面容竟显得更加冰冷。 “少爷,这是您要的资料。” 西蒙将一个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欧辰沉默地打开,那是一份厚厚的分析报告,里面还有一些照片。看着照片中美如夜雾的少年,欧辰的双唇抿紧,眼神肃杀,他默声挥手,西蒙安静地退了出去。 仰头靠进皮椅里。 欧辰闭上眼睛,思考着。 良久,欧辰深吸口气,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前面的液晶电视。昨晚他参加一个宴会,事先让西蒙帮他录下了有她出镜的那个节目。 随着电视画面的展现。 他的手渐渐握紧,白色绷带在阳光里反光刺目! 又是她和洛熙一同出现! 自从新闻发布会后,她和洛熙好像成了连体婴,几乎无论什么场合都是双双对对地出现。不经意间的亲昵,互相凝视的眼神,彼此默契的笑容,在世人面前,那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节目里。 主持人没完没了地打趣八卦。 洛熙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她就一直静静微笑着坐在旁边,两人的手悄悄地一直握在一起。 欧辰握紧手指,青筋在手背突突地跳,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将电视再关掉时,忽然听到主持人从玻璃瓶里抽出一张纸条,打开后说: “下一个问题是——你们初次亲吻是什么场合?哈哈,好问题!必须回答哦!不能逃避!” 欧辰心中突地一紧,看向电视里的她! 她却脸泛红晕地望着身边的洛熙,洛熙对她笑了笑,正欲回答,捉狭的主持人却连声喊: “写在题板上!彼此不许偷看哦!好,开始写,1、2、3、ok!先看看夏沫的答案!咦,是机场!很浪漫的地方啊!夏沫,形容一下当时的浪漫的场景……” “当时……他要出国……” 她轻声说,忽然转头凝视洛熙,声音停住。洛熙也望着她,眼神中有淡淡的回忆和苦涩。 “然后呢?当阿洛要离开的时候,你们的感情无法控制,就终于……”打破沉默的气氛,主持人兴奋地说,“……终于亲吻了对不对?机场定情,太浪漫了!阿洛,你写的是不是机场呢?” 洛熙眨眨眼睛。 他将白色题板转过来—— “樱花树下” 四个字出现在镜头里。 “啊?!” 主持人吃惊地睁大眼睛,她也错愕地怔住。 “居然不一样哎!哈哈,说,你们两个是谁记错了,这么重要的事件都会记错,回去肯定会受罚的啦!”主持人打趣地说。 “都没有记错。” 洛熙笑容温柔,揽住夏沫的肩膀。 “嗯?” 主持人不解。 “那时候,我和她在夜晚的樱花树下因为一件事情而庆祝,她喝醉了……”洛熙轻笑,“……所以我偷吻她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才是我和她最初的亲吻。” 她怔怔地望着洛熙。 洛熙亲昵地轻揉她海藻般的长发。 如针扎般…… 一阵阵冰冷地刺痛欧辰的心…… 樱花树下…… 他嘴唇苍白,受伤的左手也传来锥心的疼痛,脑中一道欲将他撕裂崩溃般的白光爆炸开来! 他以为—— 那棵樱花树只是属于他的! 那庭院里的樱花树……给过他幸福,又深深将他伤害,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从此使他陷入五年来无法喘息的噩梦里……都是在夜晚的那棵樱花树下…… 而她和洛熙,竟然也在樱花树下留下了回忆? 眼前是冰冷刺骨的漆黑!! 欧辰胸口一阵阵腥气翻涌,心底的剧痛让他的双唇苍白如纸地抿紧。良久,等到漆黑渐渐散去之后,他的手指已经将文件纸页捏得发皱。 他眼神沉黯。 视线落在照片里那美如妖精的少年身上。 洛熙…… 欧辰冰冷地勾起唇角。 “卡!” 随着徐导演满意的声音,《纯爱恋歌》最后一场戏的拍摄完成了。自从编剧钟雅将安卉妮饰演的彩娜踢出故事后,拍摄就变得非常顺畅和完美。收视率也一路狂涨,稳坐冠军宝位。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剧组的演员们之间早已彼此熟悉默契起来,眼看分离在即不免都有些伤感。尹夏沫心里又是释然又是留恋。这是她参与演出第一部电视剧,虽然其中风风雨雨波折不断,然而终其一生她也不会忘记这段经历。 她微笑着同其他演员说话告别,约好以后要常常见面喝茶,晶姐又拿来一打海报要她签名,她刚全部签完,凌浩走到她面前。 “你的表演很出色,希望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眉宇间隐隐还有一些憔悴,凌浩友善地对她伸出手。安卉妮事件使他改变了许多,往日任性张扬的大男孩性格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沉稳收敛起来。 “我也期待。” 尹夏沫微笑着握住他的手。 最初的时候她并不喜欢凌浩。但是新闻发布会后,他虽然默认了安卉妮是在撒谎,也与安卉妮分手,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安卉妮任何负面的话。在一次无法回避的采访中,他说,他会永远感激卉妮在他刚出道时对他的帮助,他也会永远珍惜相恋时两人的感情。无论她是否原谅安卉妮,凌浩的态度是她所欣赏的。 两人的手相握。 凌浩紧紧握了她几秒钟,然后黯然松开她,转身离去,孤单单的背影消失在拍片现场。 尹夏沫轻吸口气,抹去心底有些伤感的情绪,准备再继续和其他演员说话时,忽然看到远处珍恩吃惊地合上手机,神色怪异地向她走过来。 “怎么了?” 等珍恩走过来后,尹夏沫悄声问。 “……” 珍恩犹豫地抓抓头发,对刚听到的消息半信半疑。可是,既然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连娱记都纷纷打来电话探听夏沫的反应,应该是真的才对。只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听说……洛熙的《战旗》停拍了……”珍恩不安地看看夏沫,“……好像是最大投资方的欧华盛公司宣布说,因为对洛熙在《战旗》中的表演不满意,决定换人……” 什么?! 尹夏沫惊呆了! 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尹夏沫惊愕地站立着,呆呆地望着神情不安的珍恩。然后,她咬住嘴唇,拿起自己的手袋,迅速离开了剧组人员和演员还在依依不舍互相告别的片场。 珍恩紧跟在她的身后。 “也许是假的。” 珍恩边开车边嘀咕着说。为了炒作新闻常常会有一些乌龙消息出来,制作方怎么可能会换掉洛熙呢,他的名气如日中天,他的演技出色也有目共睹。换掉洛熙,除非是制作方脑筋秀逗了! 咦…… 她突然睁大眼睛! 不过,欧华盛的老板……不就是少爷吗……难道是少爷他……珍恩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扭头看身边的夏沫,只见她沉默地望着窗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咳!”珍恩尴尬地咳嗽说,“你真的要去洛熙家吗?那里现在可能会有很多记者守候,你露面会不会……” “……” 尹夏沫犹豫。其实她也知道此刻去洛熙公寓并不合适,只是洛熙的手机关机,他家里和公司的电话也都无法打通,不知怎的,她心里竟惦念得要立时看到他才能安心。 “算了,去就去吧!反正你和洛熙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现在看来,倒也是好事一件呢!” 见她犹豫挂念的样子,珍恩心中一软,忍不住也就把顾虑去掉,反而安慰起她来。 但是等车子到了洛熙家附近,人山人海的采访车和记者们依然让珍恩吓了一跳。有眼尖的记者发现了她们的车子,顿时如洪水般包围过来,想退也退不出去了。珍恩只得让夏沫下车,她护着夏沫从记者群中挤进公寓大厦,然后挡住蜂拥过来的记者们。珍恩边含糊地替夏沫回答记者们的各种问题,边庆幸多亏大厦的保安做的很好,记者们才没有办法追着夏沫跟进去。 站在公寓门口。 尹夏沫按响门铃,当里面的人看清是她后,门立刻开了,洁妮吃惊地看着她。尹夏沫顾不得和她打招呼,目光已经透过她的肩膀看到客厅里的洛熙,他正疲倦地仰靠在沙发里,经纪人乔在焦急愤怒地走来走去,各种报纸杂志堆满了茶几。 听到门口的声音。 洛熙望过来,他先是怔了怔,然后有抹柔和的光芒点亮他的眼睛,那光芒从眼底闪耀在他的全身,他微笑起来,对她伸出手。 下午的阳光温暖明媚。 透过玻璃窗,阳光洒在深紫色的沙发上。洛熙将尹夏沫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只是凝望她,对她眨眨眼睛,微笑着拉着她,将她的左手紧紧合在他的双手掌心。 不用担心…… 他用眼睛告诉她。 是怎么了?尹夏沫怔仲地想。无论是被绑架到库房里还是遭受安卉妮的掌掴和诬陷,她都没有如此担忧紧张过。为什么她可以镇定地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却无法对他可能遇到的困境保持淡然呢? 努力调整呼吸,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冰凉的手也渐渐被他的温暖呵护得有了温度。 这时洁妮端来一杯热茶到茶几上,她说了声谢谢。乔以前见过她几次,对她点头致意后,就又开始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似乎是不好的消息,乔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怒声起来。 尹夏沫翻开面前那些报纸杂志,里面几乎满版都是欧华盛公司宣布换掉洛熙,停拍《战旗》的新闻,其理由是洛熙演技不够出色无法胜任角色的要求。她惊愕地吸气,刚变得温暖些的双手又重新冰凉起来,她很清楚这样的事件对一个演员的声誉来说是怎样沉重的打击和伤害! “阿洛的演技不好?!他获得过那么多影帝称号,难道过去那些的电影节评委眼光全都出了问题?!”乔沉怒地站在窗前对着手机说,“而且,开拍这么长时间了,导演在《战旗》在拍摄过程中始终对阿洛的表现赞不绝口,我实在难以理解,你们所谓的演技不够出色的理由从何而来!” 洛熙笑了笑。 他神情淡然地玩着夏沫的手指,仿佛根本没有把整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却凝神听乔讲电话。 “好,既然你们一口咬定是阿洛在《战旗》中的表演不佳,那么就把片花放出来,让公众看看他的表现到底如何?!……什么?电影剧情不能泄露?!”乔勃然大怒,吼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种行为是对阿洛的诽谤!是在侵犯他的名誉!我有权代表公司对你们的行为追究法律责任!” “啪”地合上手机! 乔情绪还处于激动中,盛怒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尹夏沫皱眉,她沉默地望着茶几上的各种报纸杂志,《影帝洛熙被质疑演技低劣》、《洛熙面临被换困境》、《辉煌成旧梦,洛熙步入低谷》等等鲜红的标题刺得她心里阵阵生痛。她咬住嘴唇,抬眼看向身旁的洛熙,他正望着她,眼珠乌黑,笑得懒洋洋的满不在乎。 “那……该怎么办?” 洁妮担忧地站在沙发旁边,小声问乔。 半晌,乔停下脚步,眼底还有残余的怒气,他揉了揉眉心,直视洛熙,怀疑地说:“阿洛,欧华盛公司似乎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为什么?前段时间你是否得罪过他们?” “欧华盛……”洛熙低喃这个名字,然后,他轻笑,“是的,我得罪了他们公司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置我于死地,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尹夏沫的心一沉。 果然是那人的作风,五年后竟丝毫未变。 “是谁?” 乔急声问。 “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洛熙的笑容里有种冷漠的妖娆,“他用来威胁我的,我并没有那么在意,而他想要的我也绝不会给他。”说着,静静握紧夏沫的手。 “无关紧要?!如果《战旗》顺利上映反响很好甚至可以角逐奥斯卡的话,可以使得你的事业再上一个台阶,到达无人可及的巅峰!阿洛,为了拍《战旗》你已经将近三个多月没有作品出来,如果又因为所谓的演技差被换掉,在新人辈出的娱乐圈里,fans们本来就都是善忘的,再加上这种负面新闻……”乔深知其中厉害,不由得焦急起来。 “就算退出娱乐圈又如何呢?”洛熙语气还是懒洋洋的。尹夏沫一惊,错愕地盯着他。洁妮也吓了一跳,轻“啊”出声。 “开什么玩笑?!”乔大怒,“从英国开始你辛辛苦苦打下的事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去想办法!” 洛熙摇摇头,轻笑着说: “没用的,就算是大哥也对付不了他。而且,乔,即使《战旗》出了问题,难道我就会被打倒了吗?我早已经不是随风就倒的弱草,而是扎根进磐石里的大树,暴风雨来临也不会被折断的大树。除非我自己放弃,没有人能够打倒我。” 乔怔住,凝视他。 “阿洛……” “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洛熙挥挥手,不由分说地将欲言又止的乔和洁妮赶了出去。关上公寓的门,他轻吸气,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走回尹夏沫身旁。 尹夏沫望着茶几上堆积的报纸杂志,长时间地沉默着。洛熙将她的肩膀扭过来,让她面对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轻笑说: “都告诉你别担心了,为什么表情还是这么严肃?” 她凝神看他: “如果是他做的,那么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会去解决,不会让他伤害你。” 洛熙的手指僵住。 他斜睨她。 嘴角温柔的笑意渐渐变得嘲弄起来。 “你要怎样解决?答应他可能开出的条件,回到他的身边,然后求他大发慈悲放过我?尹夏沫,在你的心里,他永远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死权利的少爷,而我永远卑微得不堪一击对不对?!” 他恼怒地用手将所有的报纸杂志从茶几挥到地毯上,“霍”地站起身,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孤独的身影气得微微颤抖。 “洛熙……” 尹夏沫惊愕地说不出话。她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无法接受洛熙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望着他气恼的背影,她的心揪痛成一团,忽然明白,五年前她让他从家里离开的阴影,原来,竟一直笼罩着他到现在。 轻轻从沙发里站起身,尹夏沫向窗边的他走去。 然而一份散落在地毯上的报纸绊住她的脚步。她蹲下身将报纸捡起来,报纸上印有一张旧年的照片,好像是一个小男孩在病房里被抢救的画面。她怔了怔,那画面的报道标题是《弃儿出身的王子洛熙》。 白纱的窗帘随风而舞。 春日阳光灿烂耀眼,竟仿佛是没有温度的。洛熙心中的恨意随着等待而变得渐渐惶恐起来,他以为,她会立刻解释说不是的她没有那个意思是他误会了,甚至,她应该会从身后拥住他,轻声告诉他说,她不会离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离开他。 可是—— 如此寂静…… 久久的等待中,他的嘴唇渐渐苍白,双手冰冷地握在身侧,背脊仿佛冻僵了般的寒冷而颤抖。 那么…… 她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了吗?想要放弃他,回到欧辰身边,而这件事情正好给了她一个背弃的借口…… 是这样吗?! 绝望冰冷的恐惧感使他胸口剧痛,慌乱地转身看她! 客厅里静悄悄。 而她居然在呆呆地看一份报纸…… 心脏从惊痛中缓了一下,洛熙却再也无法冰冷地背对着她去继续等待。同时,有种不安的直觉让他看向她手上拿的那份报纸,从她指间翻下来的部分里,赫然有张很久很熟悉的照片! 洛熙惊骇! “不要看——!” 他惊恐地冲过去,一把将那张报纸从她的手里夺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后,旧时的痛苦记忆如噩梦般顿时将他吞噬,他颤栗着将报纸撕成碎片,扔进纸篓里! “洛熙……” 尹夏沫怔怔地说,整个人依旧被报纸里讲述的事情所惊呆。她从来都知道洛熙是出身孤儿院,可是,她不知道他是那样被人丢弃的。 “你看到了多少?!”洛熙逼问她,她的神色让他开始惊慌,不由得握紧她的肩膀,痛苦地喊,“把你看到的全都忘掉!那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你全都忘掉!听到没有?!” “我可以忘掉!”她心痛如绞地低喊,“可是你也要忘掉才行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有那样强烈的不安全感吗?应该忘记那些的是你,而不应该是我!” “……”乌黑的眼底有湿润的雾气,他失神地笑,“……忘记……这是我的命运,该如何忘记……” “什么?” “……是天生就注定会被抛弃的人啊……这是我的命运……总是一次次地被丢弃……就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弃……”洛熙眼神迷离,唇角勾起抹夜雾般凄美的轻笑,“……你也会再次丢弃我对不对……啊……就算不知道那些,你也会丢弃我……一个是身世高贵的少爷,一个是出身卑微的孤儿……” “原来你是自卑的吗?!” 那些话让尹夏沫心中痛极,忍不住怒声: “孤儿又怎么样,弃童又怎么样,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双脚生活,我们倚靠的是我们自己,每一份收获都是我们自己得来的!这样很丢脸吗?!就算曾经被丢弃过,可是那些人也许都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人听了难受的话,你是想让我‘可怜’你,而发誓永不离开你吗?” “你——?!” 洛熙的嘴唇苍白失血,他愤怒绝望地瞪着她,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地砸下,血腥气翻涌在喉咙处。 看到他恼怒生气的模样,尹夏沫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先平静下来。她的眼睛亮得就像琥珀色的玻璃,说: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像你刚才说的,现在的洛熙是扎根于磐石的大树,哪怕狂风暴雨也无法将你击溃。你不需要任何同情或者怜悯,世上有无数的人在嫉妒你的成功。” 轻轻握住他僵硬的手,她静声说: “有时候,我觉得命运是很奇妙的事情,当它给予你一些东西,就会拿走一些东西,而从不理会哪里是你想要的。洛熙,你自己其实就是命运赐予你的礼物……” 她凝视着他依旧痛楚的眼底。 “在我初次见到你那一刻,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少年,那种美丽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上天给予了你美丽的容貌,却选择拿走属于你童年的幸福。” “我不想要……”他抿紧嘴唇。 “是,如果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她淡淡微笑,“既然是选择不了的,那就让我们接受吧。在命运看来,这或许就是公平的。所以,命运并没有丢弃你,而是给了你一段不同的人生。” “……” 洛熙怔怔地望着她。 她轻轻用双臂拥抱住他,轻声说:“……以后……不要再说那些会让自己心痛也让别人心痛的话了……”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淡淡的体香沁入他的呼吸,她温软的身体渐渐呵暖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洛熙屏息拥住了她,仿佛只要在她的身边,往日的阴影就再不会来。而心底,却仍有一抹酸涩的痛楚,久久无法消散。 阳光淡淡地照在拥抱的两人身上…… 暮色降临。 尹夏沫没有离开。她下厨做了几个小菜,洛熙在旁边帮忙,两人静静地忙碌着,再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吃饭的时候,看着洛熙的脸上恢复笑容,谈圈内一些趣事,她也开始微笑,专注地听他说话。 是需要时间吧…… 他的伤口也许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愈合。她细心地挑出鱼刺,将鱼肉夹到他的碗里,他微怔,神情里那种掩饰不住的如孩子般的喜悦让她心底抽痛。也许,旧日的阴影终究无法轻描淡写地忘记,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又有什么资格来劝慰他呢? 收拾完碗筷,她想要离开的时候。 “不要走。” 洛熙拉住她的手。 最后,尹夏沫终于留了下来,一直留到深夜。两人依偎在沙发里,用影碟机放《罗马假日》来看,电影里的对白和背影音乐回荡在安静的客厅。 不知什么时候。 洛熙睡着了。 尹夏沫望着他呼吸均匀的睡容,然后,她轻轻伸手将他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让他枕着她睡得更舒服些。她扭过头,电影里赫本正快乐地在游乐场里玩,怔了怔,她脑海里闪过那张报纸上所讲述的内容。 也是游乐场…… 仿佛是她的思绪干扰到了他,睡梦中洛熙的身子突然僵硬起来。客厅昏暗的灯光里,深紫色的沙发上,他不安地呓语低喃,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妈妈……” “妈妈……”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透明,睫毛漆黑濡湿。 恍惚的白光…… 小小的他又来到了那个游乐场…… ………… …… 摩天轮、过山车、旋转木马、海盗船、意大利飞毯、疯狂老鼠……那是冬天,很冷很冷,空中飘着雪花,游乐场的游人们很少,所有的项目都没有人排队。妈妈穿着白色的大衣,漂亮得就像仙女一样,带着他玩遍了以前想玩可是都不舍得玩的项目…… 摩天轮里他兴奋地呼喊着! 骑在旋转木马上,耳边是好听的音乐,他快乐地对着外面的妈妈拼命挥手! 飘着雪花的那天…… 是他记忆里最幸福的一天…… 妈妈还给他买了一只又大又甜的冰激凌!他开心极了,把冰激凌高高举起来让妈妈吃第一口。 所以…… 妈妈还是要他的,妈妈还是喜欢他的,所以不会抛弃他了对不对?!前几天当他听到妈妈偷偷向福利院打电话,请求福利院收养他时,他害怕地哭了,哀求妈妈,他会很乖,他会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他会去送牛奶赚家用…… 他要和妈妈在一起…… 他不要被送到福利院,他不要当孤儿! 妈妈终于答应不送走他。 那他也要做到他答应过的。他让自己变得很乖很乖,清晨早早爬起来去社区送牛奶,每晚给半夜才回来的妈妈冲热牛奶,学着洗衣服,把妈妈的漂亮鞋子擦得干干净净……社区里所有的叔叔阿姨都夸他是好孩子……可是每晚每晚他都睡不着觉,屋里有一点响动他都会从床上爬起来,害怕妈妈会抛下他偷偷离开…… 雪花轻轻飘落…… 小小的他觉得很幸福,一点都不冷…… 妈妈让他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等她,她去买些面包回来。妈妈说,乖,妈妈马上就回来,你坐着不要动。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心里很慌,说他不饿,要跟妈妈在一起。 你不听话吗?妈妈皱眉说。 妈妈走了。 背影消失在白色的雪花里。 小小的他手中握着冰激凌坐在长椅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妈妈没有回来…… 冰激凌将他的手指冻得快要僵掉了。 雪,越下越大,游乐场里原本就稀疏的游人们全都散去了,各种项目都渐渐停下来…… 五个小时过去了…… 长椅里,纷扬的雪花中他瑟瑟发抖,越来越慌…… 妈妈…… 妈妈…… 夜色渐起。 游乐场里的路灯盏盏点亮。 大雪铺满了地面,白皑皑的世界。将冰激凌筒插在长椅的隙缝中,小小的他瑟缩在满是雪的长椅里,又冷又饿。他抱紧自己,告诉自己说,妈妈会回来的,妈妈是迷路了,妈妈马上就会回来找他的…… 深夜。 巡逻的游乐场叔叔发现了他,要将他领到管理处。他拼命厮打挣扎,他要在那里等妈妈!妈妈如果回来找不到他,会着急的!游乐场叔叔不耐烦地离开了,他搓着快冻僵的双手,继续坐在长椅里等妈妈…… 夜越来越深。 雪越来越大。 小小的他孤单单地坐在长椅里,倔强地,坐得很直很直。他睁着眼睛,望着妈妈消失的方向,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仰起头,那样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妈妈给他买了冰激凌…… 妈妈…… 不会抛下他的…… 妈妈一定就躲在远处看着他,看他乖不乖,看他有没有乖乖地等她回来…… …… ………… “妈妈……” “妈妈……” 漆黑的睫毛濡湿脆弱,洛熙浑身寒冷地颤抖着,仿佛冻僵了一般,他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却无法醒来,身子紧紧蜷缩在深紫色的沙发里。 “洛熙,醒醒……” 尹夏沫轻柔地拍他的肩膀,心底又怜又痛。 那张报纸将洛熙童年时的经历挖了出来,原来他九岁的时候曾经上过当时报纸的社会版。亲生母亲将儿子狠心丢弃在游乐场里,九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长椅里从白天等到深夜又等到白天,天亮被人发现后,孩子已经全身冻僵昏迷。 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从死亡线上将孩子挽救回来。这条新闻在当时引起了公众很大的愤怒和谴责,当他们根据线索去找孩子母亲时,却发现孩子的母亲早已连夜搬走,杳无音信。无奈之下,康复后的孩子最终被送往福利院。 “你只是做梦……”尹夏沫让昏睡无法醒来的他睡到她的腿上,轻抚他的黑发,低柔地,一遍一遍地对他说,“那只是梦……过去的就把它忘了吧……只是梦……” 噩梦中,洛熙痛楚地低喃着。 渐渐地渐渐地…… 那轻柔的声音飘进他的梦里…… 就好像…… 小小的他坐在游乐场的长椅里,雪花纷飞中,终于等到了生命中等候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的人…… 第25章 《战旗》将要换掉洛熙的消息传出来后,舆论分为两派力量。 有报界媒体的评论分析说,从欧华盛公司的商业角度来看,绝不会轻易放弃已经拍摄过半的影片和洛熙如日中天的人气,应该是洛熙在《战旗》中的表演确实不尽如人意,才使得欧华盛公司无奈做出这个决定。 然而fans们却认为洛熙的演技一直以来都是炉火纯青无可挑剔,欧华盛公司决定换掉洛熙简直匪夷所思,这种行为不但伤害了洛熙,而且也伤害了支持洛熙的观众们的感情。 就在两方互相争执时,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橘子日报》一个署名为“华锦”的记者披露出洛熙的童年经历,新闻标题是《弃儿出身的王子洛熙》。原来洛熙小的时候竟然被母亲遗弃在游乐场,冻僵昏迷险些死去,后来被送入福利院。公众震惊,气质高贵俊美如王子般的洛熙居然有这样悲惨的童年。 媒体记者们以为fans们会失望于洛熙卑微的出身,哪知在这篇新闻报道之后,洛熙的fans们不但没有沮丧,反而更加坚定地支持他,表示说,既然洛洛以前吃过那么多的苦,那么从现在开始她们会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他支持他,让他幸福快乐!她们相信洛洛的表演实力,会将洛洛拥护到底,如果《战旗》敢换掉洛洛伤害洛洛,她们将会用一切手段来抵制《战旗》的上映! 下午。 欧氏集团总部大厦。 “少爷,这是从欧华盛子公司送来的关于《战旗》一事的讨论意见,请您过目。”西蒙将一份文件放在黑色办公桌上,然后,却没有象往常一样退出办公室,而是沉默地站在旁边。 欧辰点头,目光淡淡扫过那份文件,随手将它推到一边,继续看其他的文件和合约。 接手欧氏集团以来,少爷从未感情用事过。在蕾欧公司广告代言人的选择上,少爷虽然最初指定了尹夏沫,可是后来还是按照正规的程序来走,让尹夏沫通过试镜以出色的表演而无可指责地胜出。 但是—— 这次少爷对影片《战旗》的决定却一意孤行,而且不进行任何解释。欧华盛子公司的经理们表示震惊,质疑为何在目前《战旗》拍摄情况良好下,集团总部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欧华盛子公司紧急召开了临时会议,希望总部能够立刻对外宣布《战旗》并未有换掉洛熙的打算,及时消除不良的影响。欧氏集团的其他股东们也颇有微词。 西蒙暗忖。 事情也许跟尹夏沫小姐有关,似乎只要牵涉到她,少爷的情绪就会有异常的波动。 “还有什么事?” 欧辰皱眉说,在一份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欧华盛的管理层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战旗》事件,他们认为洛熙的表演并没有问题,《战旗》的未来收益也很乐观。”西蒙说。 欧辰慢慢地将签字笔旋上,抬头看向眼神微忧的西蒙,说: “你告诉他们,这是我私人的决定。” 西蒙一惊:“少爷……” “你可以出去了。” “少爷,您一向不干涉各子公司的独立运营。《战旗》的投资对于欧氏集团总部也许毫无影响,但是对于欧华盛却是年度重要投资。说是您私人的决定,这个理由恐怕很难令欧华盛的管理层信服。” 西蒙依然站在办公桌前,直视欧辰说。 欧辰淡淡地打量他: “你说的都对。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欧华盛那里,过几天我自会有交代。” “……” 面前的少爷不再是以前他熟悉的少爷,那淡漠而冰冷的气息使得西蒙胸口一滞。 “还有事吗?”欧辰问。 “尹夏沫小姐求见,现在接待室等候。” 手指僵住—— 欧辰起身从办公桌后站起,抬步就要向门口走,突然,他又停了下来,下巴紧绷,眼睛里的汹涌渐渐沉成湖底般的黯绿色。 “知道了。” 坐回黑色皮椅里,欧辰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西蒙走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 四点二十分。 窗外的阳光被乌云挡住,天色阴沉起来。 欧辰沉默地批阅文件,秘书进进出出,不断地有新文件被拿进来,处理完的文件被拿出去。 天色越来越阴沉。 昏黄昏黄。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雨丝打在玻璃窗上,寂静无声。 欧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五点三十分,他望向办公室的门。半晌,他打开欧华盛管理层送来的关于《战旗》的讨论意见,里面全是对洛熙的肯定和赞许,他眼神冰冷起来。 雨越下越大。 窗外的天色阴沉浓黑,雨珠劈劈啪啪地敲打在玻璃上,有种急促混乱的节奏。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七点五十分,一阵痉挛般的疼痛从欧辰的胃部传来。 他走到酒柜前,让伏特加火辣地从喉咙燃烧下去,让身体的痛苦消除掉想要见到她的渴望。 九点十分。 当欧辰穿上外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集团的职员们基本上已经全都下班,大厦里异常安静。 接待室的灯光还亮着。 一个安静的身影坐在白色沙发里,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没有热气的水,她的影子斜斜映在地毯上,玻璃窗外是清冷的雨声。 仿佛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轻轻抬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洁白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睛里淡静无波。 黑暗的雨夜。 兰宝坚尼极速飞驰在公路上,雨刷一刻不停地摆动,玻璃上依然是蒙蒙的水气,雨很大,雨丝交织着布满车窗,黑暗和雨声将欧辰与尹夏沫包围在车内的空间。 气氛沉默窒息。 双手紧握方向盘,指骨微微发白,左手还缠着绷带,欧辰神情冰冷地望着暴雨中的前方,将车速加到最大。胃部一点点痛得抽搐,他却仿佛毫无察觉,雨夜将他的面容映出凛然的寒意。 “要开去哪里?” 车内的空气有些凉,尹夏沫透过雨雾朦胧的车窗看着前方陌生的景物,低低地问。 欧辰双唇抿紧。 没有看她,他声音淡漠地说:“你可以选择下车。”说着,胃部突然痛得绞了起来,他脸色一白,左手无意识地抚住胃,那波痛楚过后,他低咒一声,迅速将手移开。 “晚上没有吃饭吗?” 她凝视他微微苍白的面色。记得自小时候他的胃就很脆弱,好像是家族遗传性的,一旦饮食不规律或者食物过于刺激就会发作。 “与你无关。” 欧辰冷冷地说,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飞速转弯,地面的雨水飞溅而起,形成一片高高的白色水帘。尹夏沫无语,她转头望向车窗。倾盆大雨中,只能看见公路边朦胧的灯光和隐约闪烁的招牌。 “停车!” 她忽然喊。 欧辰身体僵了一下,手指握紧方向盘又松开,他抿紧嘴唇,车子猛地停在路边。要走了吗?即使为了那家伙,也无法忍受和他在一起吗?! “有伞吗?” 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大雨使她又将车门关上,转头问他说。 “没有。” 他僵硬地说。 “……” 她叹息,却再次打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灌浇而下,顿时淋了她一头一脸。他皱眉,一把将她拉回来,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扔进她怀里。 “用这个!” 欧辰眼底冷漠地说。 她怔了怔,抬眼看他,他却漠然地望着前方,气息冷酷得仿佛毫无感情。打开车门,她用他的外套遮在头上走出去,大雨滂沱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他喊,雨声很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等我……我……回来……” 倾盆大雨湮没了她,胃部剧烈的疼痛让欧辰的眼前阵阵漆黑,仿佛是雾气般,她的身影模糊在雨夜,再也看不见。闭上眼睛,任由疼痛撕裂他的身体,苍白着面容,他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车灯刺眼地在黑暗的雨夜里射出白光。 疼痛和雨声使他没有听清她喊的是什么。 回来…… 她还会回来吗…… 曾经那样绝情地离开他的人,还会回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 车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雨水的气息混合着她的气息冲进来。疼痛已经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中只见她满脸都是雨水,身上的衣服仿佛湿透了一般往下滴水,她寒冷颤抖着将快被吹坏的雨伞收起来,怀里还抱着一把伞、他的外套和一个纸袋。 “吃药吧。” 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雨水,从纸袋里拿出几盒胃药,一杯热牛奶,和一块温热的三明治。将吸管插破热牛奶的塑封,拿出几片胃药,她吃力地扶起他,将药片放进他的掌心,说: “牛奶有些烫,你喝的时候慢一点。” 白色的药片在手心里,欧辰看着它们,心中又冷又热地翻滚着,突然一股痛楚涌上来,他的手指僵硬如冰,将那些药片扔出去,寒声道: “没用的!” 尹夏沫错愕地望着药片在空中四散开来。 “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欧辰吗?!”他目光沉怒地瞪着她,“总是用甜言蜜语来哄我,让我心软,让我改变决定,任你予取予求。五年前的我就像傻瓜一样被你玩耍,如今,又想要再玩这些手段吗?!” “……” 她微惊地睁大眼睛,心中痛了痛,却没有解释什么,她默默地将药盒合好,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 “下车。” 欧辰声音平板,没有丝毫感情。他不想看到她,不想听到她,不想接受她假惺惺的好意。 尹夏沫闭上眼睛。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咬住嘴唇,抓起还湿漉漉的雨伞,猛地打开车门,一双腿刚迈进雨中,突然一股大力又将她撤回来,那力气捏得她的肩膀如火烙般疼痛! “他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吗?!你不是来为他求情的吗?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求我?!” 强烈的刺痛让欧辰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低喊着,那种要将他撕裂的痛从他的胃从他的心汹涌而来。雨水从敞开的车门处打进来,冰凉地将两人淋湿。 在他的怒火中,尹夏沫仰起头,眼神出奇的宁静淡然。 “你‘要’听我说话吗?” 漫天大雨。 兰宝坚尼停在路边,刺眼的白光照亮黑夜,劈啪劈啪的雨点敲打着车顶和车窗,雨雾将世间的一切湮没。 “就算要报复洛熙,又何苦这样明显。你完全可以有更隐蔽的手段来对付他,就像当初安排我得到最佳新人奖,就像当初将安卉妮掌掴我的录像流传出去。你应该有更完美的手段,所以象这样大张旗鼓宣告换掉洛熙,不过是想让我来求你罢了。” 其实尹夏沫早已明白,凭她的实力不可能打败潘楠和白音取得最佳新人奖,安卉妮掌掴她的录像也不会那么巧就莫名流传出去。一切应该都是欧辰幕后安排的。 她笑容很淡: “既然是你让我来找你的,为什么我真的来找你了,你却这样愤怒呢?” 欧辰的眼底黯淡下来。 是的,他想看看她会不会来找他。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可是当她真的出现了,他的胸口却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 “你很在意他?” 他喉咙干哑地问。 尹夏沫望着他,黑暗里,他的面容有深深的阴影,仿佛再也见不到光芒的人。良久,她低声说: “洛熙是无辜的,他与你我的过去无关。如果想要报复,请对着我来,不要伤害他。” 胃部的绞痛越来越明显! 欧辰痛得嘴唇发白,暗哑地说:“与他无关?……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怎么会有五年前悲剧的发生?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你怎么会那样残忍地和我分手?那晚你对我说了些什么,难道你全都忘记了吗?” 尹夏沫惊愕地盯着他: “你……你全都想起来了?” 望着她琥珀色惊怔的眼睛,他的胃部绞痛得仿佛会死去,眼前渐渐漆黑,恍若又回到五年前那个无月无星的夜晚。在庭院里那棵樱花树下,那条被她丢弃在夜空中的绿色蕾丝…… “是的……全都想起来了……” ………… …… 那个现在想来都令人痛彻心肺的夜晚…… 他刚刚从法国回来,一下飞机就焦急地赶往尹家。 樱花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庭院寂静无声。 洛熙去英国的那天,尹家父母和小澄竟然出了车祸,尹家父母当场死亡,小澄重伤抢救中!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更不敢想象仅仅十五岁的夏沫,如何独自地面对这一切。 心里有着沉甸甸的不祥的预感,他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客厅里,尹夏沫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地面,身前是尹家父母的遗像。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她猛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泪痕,眼睛幽亮得可怕,除了伤痛和绝望,眼底还有一种陷入疯狂的恨意! “夏沫……” 她像受伤的野兽般瞪着他,目光中冰冷的恨意让他的心突然抽紧成一团。 她站起身,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想扶住她,她却如同他是恶心的毒蛇般厌恶地闪开他,走了出去。 没有月亮。 没有星星。 漆黑的夜色中,樱花树的枝叶被风吹得慌乱作响,庭院里弥漫着雾气,白色的夜雾窒息着呼吸。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小澄现在怎么样?你……” 望着她沉默冰冷的模样,他暗自心惊,从她十一岁时两人相识,她或喜或嗔或笑或静,但是从没有这样冷漠,甚至看起来那样残酷…… 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 ………… 暴雨狂乱地冲打着路边的兰宝坚尼。 车内的黑暗中,尹夏沫沉默看着神情痛楚陷入回忆中的欧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他苍白失神的面容,让她也渐渐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晚…… 她的记忆与欧辰的记忆…… 纠缠在一起…… 五年前的那晚仿佛就在眼前…… ………… …… 深夜的樱花树下。 望着如贵族少爷般高贵倨傲的欧辰,她的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她恨他! 她从没有这样强烈地恨过一个人! 是他—— 让她拼命去维持的“幸福生活”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尹爸爸和尹妈妈血淋淋的躺在病床上,医生将白色床单盖上他们的面容,她用双手死命捂住嘴巴,世界变得疯狂而眩晕!小澄被送进抢救室,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外面,她害怕得发抖,她是那么恐惧,她想要尖声地大哭,她甚至想要去死,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 她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没有出生,没有活过,就不会面对这么多的死亡和恐惧!她恨妈妈将她生出来,既然将她生出来为什么又丢下她而死去!她恨尹爸爸尹妈妈,既然让她和小澄幸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又狠心丢下她们死去!她恨小澄,既然答应过会永远陪着她,为什么,又被送进抢救室让她这样的害怕恐惧! 她恨所有的人! 她已经变得坚强,已经变得懂事,为什么还要吓她还要伤害她还要夺走她本来已经少得可怜的东西! 她最恨的是他! 导致一切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 那高高在上的少爷,仿佛其他人的命运都是蚂蚁般的随他任意摆弄。如果不是他威胁爸爸赶走洛熙,小澄就不会难过得生病发烧,爸爸就不会内疚难安地开车分神,就不会在打电话给她让她追回洛熙时出车祸!如果没有他的霸道,一切灾难都不会发生!她恨他!她发誓,她要将他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地送还给他! 从抢救室出来后,小澄被送入不允许探视的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她,能否活下来仍是未知。 她麻木地守候在病房外,心里一片死寂和恐惧。渐渐地,渐渐地,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她忽然又平静了。呵,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如果小澄死了,她就一起死掉好了。只是,在死掉之前,她必须要处理一些事情。 回到家中,邻居们帮忙布置出来了灵位和遗照,人们早已散去,空空荡荡的屋子。她安静地用抹布擦去家具上的灰尘,用拖把将地面拖得干干净净,然后,她长久地跪在黑白遗照前,让自己在临死前尽到一份女儿的责任。 夜雾里。 樱花树的枝叶凌乱地摇晃。 “你开心吗?” 她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到底怎么回事?”欧辰心惊。 “就像你看到的啊,走的走,死的死,伤的伤……”那笑容惊心动魄的美丽,她轻若耳语地说,“你一定很开心,对不对?现在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从此以后,我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你,我的耳朵里只能听到你,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的身影……你满意了吗?” “夏沫,冷静些,告诉我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她的笑容里,似乎带着几分疯狂的气息,他无端的觉得恐惧,就好像一场噩梦正缓慢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你听……”她伸开双臂,如梦游般,在樱花树下轻轻旋转,笑容烂漫地说,“……世界多么安静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安静得就像是一个梦……” “夏沫!”害怕她的笑容,他抓住她的肩膀,急声问,“到底是怎么了,车祸是怎么发生的,肇事司机有没有找到,小澄现在怎么样,医院里……” 她轻轻地笑着,斜睨他,双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一切不都是你安排的吗?问我做什么呢?” “什么?!”欧辰大惊,错愕和惊怔让他的手指僵硬起来,“我安排的?!你——” “说错了吗?你命令洛熙离开,使得小澄伤心生病,使得爸爸内疚难安导致分神发生车祸……一切多么完美啊!”她忽然又嘲弄地笑起来,“啊,不,不是你安排的。你只是安排了第一步,然后冥冥中的上天帮你完成了后面几步。哈哈,高贵的欧辰少爷怎么会染上鲜血呢?” 挣脱惊住的他,轻轻地,十五岁的她笑着张开双臂继续轻轻旋转,夜风吹动樱花树的树叶,无月无星的漆黑深夜,白色雾气如妖魅般弥漫在整个庭院。 “……你听……世界这么安静……只剩下我和你……那些无关的人全都消失了……好安静啊……” 树叶在她的头顶疯狂旋转。 她轻笑着。 泪水疯狂地涌进心底,一滴也没有流出来,心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淹没着窒息着,眼睛里却干干的,她笑着,旋转着,恨意让她的美有种摄人心魄的疯狂! 欧辰难以置信! 原来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为他决定让洛熙离开而造成的吗? 是的,他讨厌洛熙,讨厌洛熙总是出现在夏沫周围。当在电视里看到洛熙和夏沫手拉着手出现在“超级巨星”的舞台时,他就已经决定,必须让洛熙彻底从夏沫的生活里消失!他威胁尹爸爸,如果不送走洛熙就会失去他的工作。尹爸爸终于妥协了。 他飞去法国,关掉手机,也不接她的电话和短信。他知道她会试图说服他,比如说她对洛熙没有任何特殊感情,比如她讨厌他的独占欲。不能面对她,她的笑容和怒气会让他无措,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对自己的影响力可以动摇他的任何决定。但是,她却让管家捎话过来说,如果他那晚之前不给她电话,就再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怒极,她居然因为洛熙而威胁他!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里她并没有过多地要求他让洛熙留下,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送洛熙去英国读书。他接受了她的条件。只要洛熙消失,消失在哪里他并不在意。 没有想到的是—— 一切的平静会这样在瞬间被摧毁! 这一切不幸的发生,都是因为他的决定吗?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刺骨的恨意,他惊怔地退后一步,恐惧渐渐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不知过了多久。 她渐渐停下来,笑容消失在唇角,慢慢地呼吸,她忽然变得静极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眼瞳里有种近乎透明的淡漠。然后,她冰冷地,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要把每个字都象钉子一样钉进他的心里: “可是……在这世界里,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 欧辰的脸色煞白! 双手暗暗握紧,他克制住心底突如其来的绞痛,不,她只是太伤心了,所以故意说话来气他。车祸不是他做的。那只是意外,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到的意外! 他试图解释: “我没有想到,让洛熙离开居然会造成……” “你能想到什么?”她冷冷打断他,眼底有恨意的火苗在疯狂跳动,“你能想到吗?有一句话我很早以前就想对你说,你想听吗?” “你……”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 “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可以保住我养父的工作,让我和小澄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 望着他越来越苍白的神色,仇恨在她心中翻滚着!没有更多的思考,这一刻她脑中空白,只想要伤害他伤害他伤害他!报复的快感让她的头脑失去了理智,他加诸于她的痛苦,她要十倍百倍千倍地送还给他! “如今我无牵无挂,再没有需要顾虑的人了,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你,终于可以和你分手,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啊,对了,有一件事情你做的非常正确——” 盯着他痛苦沉黯的双眼,她逼近他,慢声说: “——那就是送走洛熙!没错,我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在我的心里你连他的小手指都比不上!虽然你现在逼得他离开,可是将来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耳膜轰轰作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将所有可以伤害他让他痛苦的话语都变成淬毒的刀子向他刺去! “够了!” 欧辰狂怒地低喊!他不能再听下去了!她残酷地笑着逼近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点温度,就好像那不是气话,而是…… 一颗心已经痛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冷静自持的气息荡然无存,极度的痛楚中,他僵硬的手指紧紧扼住她的下巴!他不要再听她说话!他不要听!! “你!……” 下巴的骨骼“咯咯”作响! 疼痛使她惊愕地睁大双眼,却无法从他的掌中挣脱。夜色里白雾弥漫,樱花树的枝叶剧烈摇摆,骨头仿佛裂开了般的痛,她痛得吸气,那双黯绿色眼睛离她那样近。 她“突”地怔了怔—— 夜风很凉,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底那无比深重的痛苦和恐惧使得理智渐渐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恍若定格般。 夜突然静了下来! 树叶沙沙地响,无月无星,白雾妖娆地弥漫着庭院,欧辰的手指僵硬冰冷,却慢慢松开了她,他抿紧嘴唇,眼睛幽暗而伤痛。 “我为我做过的事情……” 沙哑的声音里有悔痛的低沉。 “……向你道歉。” 尹夏沫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道歉。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心中苦涩,望着他苍白悔痛的面容,眼睛里那簇疯狂的火花却渐渐熄灭了。 “我们——分手吧。”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终于还是让逐渐苏醒的理智慢慢压下了狂乱的恨意。她眼珠冰冷淡漠,反手解下系在自己头发上的绿色蕾丝,海藻般浓密的长发蓬然散开。 “还给你。” 美丽的绿蕾丝飘舞在她的指间,那是他送她的礼物,她曾经答应每天扎着它。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伸手接过那根绿蕾丝,她随手一扬,一阵夜风吹来,长长的绿蕾丝飘向漆黑的夜空,如失魂的蝴蝶般飞舞着,良久良久,才缓缓地落下…… “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她冷冷地宣布了两人的结束,眼瞳里有种厌烦和倦意,仿佛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 “我已经道歉!” 望着被她决然丢弃的绿蕾丝,欧辰背脊僵硬,体内的血液被阵阵寒冷凝固,与生俱来的倨傲和害怕失去她的心痛混乱地纠缠在一起,他的指尖冰凉,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正在冻裂碎开! 她气极而笑: “道歉?这样轻飘飘的几个字,你以为就可以了吗?” “那你告诉我……” 他的双唇苍白痛楚,眼底幽暗死寂。 “……怎样才可以?” 怎样才可以?医院里爸爸妈妈血淋淋躺在白色床单里的尸体,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的小澄,这些要怎样才能挽回?!阵阵不可遏制的怒气再次涌起!果然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啊,有了金钱有了权力就什么都可以了吗?眼中的恨意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受伤被激怒的野猫! “怎样都不可以!” 寒冷的声音回荡在庭院里,她逼视他,说着匕首般的话语: “再也不想见到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再喜欢上你,我会把关于你的记忆统统忘记!” 弥漫着雾气的樱花树下。 欧辰的面容苍白得仿佛透明,他轻咳,嘴角有抹猩红。漆黑的夜色里,慢慢地,他闭上眼睛,跪在冰冷的地上。 “这样……可以吗?” 树叶被夜风吹得剧烈摇响,修长的背脊挺得僵直,他跪了下去,即使是无比卑微的姿势,却依然有种贵族般不可亵渎的倨傲!有风吹过,绿蕾丝受惊般地赫然飞舞起来,良久良久,震颤在夜空…… 那晚,在她的面前。 他跪了下去。 漆黑暗无光亮的夜色,静得令人窒息,绿蕾丝失魂落魄地被夜风吹起,他缓缓地跪下,苍白的面色恍如透明,已经犯下的错误也许无法弥补,他只有用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来求得她的宽恕。 缓缓地…… 他跪在她的身前…… 那夜,她惊呆了! 望着他缓缓跪下的身影…… 如电击般! 她猛地转过身去,没有看见他完全跪下的那一刻!背对着他,无法看他,即使胸口狂乱地燃烧着濒临崩溃的恨意和沉痛,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昔日那样高贵矜持的欧辰居然以这样卑微的姿势在她面前! “……如果是因为我的错,” 树叶沙沙作响,膝盖下是冰冷的土地,欧辰的背脊倨傲笔直,双唇痛楚得没有血色。 “我……愿意去改……” 背对着他,夜色里,听着他的声音,她的心突然痛得要裂开!这种痛,让她无法分辨是因为对他的恨意,还是因为黯然于他如此明显的伤痛! 她咬紧嘴唇,心里又冷又热地翻绞着,闪过几年来与他相处的画面,可是,脑中剧痛,又浮现出尹爸爸尹妈妈被白色床单蒙上的血淋淋的面容,和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的躺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的小澄…… “你永远也改不了。” 恨意让她的话语冰冷无比,没有回头,她向屋里走去,庭院里只剩下他孤单单跪在樱花树下的身影。 “夏沫!……”欧辰痛声低喊,“……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雾里,她的背影是漆黑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除非——” 没有回头,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眼神冰冷。也许小澄会死,也许她会跟着小澄一起去死,那么,她也许直到死也不会原谅他。 “——你死掉。” 身后仿佛有他的呼喊,她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清楚,她的世界已是全然崩溃,她已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 漫天白雾,树叶狂乱地摇晃,她没有回头,一点点眷恋和犹豫也没有地,冰冷消失在黑夜里。 夜色将樱花树下跪着的他变成一个剪影,漆黑的剪影,依旧贵族般的倨傲里,那种求恕和痛苦更加强烈得让飞舞的绿蕾丝都黯然跌落。 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透过树叶滴落,他木然地跪着,仿佛毫无感觉,身体渐渐被淋得湿透,雨越下越大,雨水狂乱地濡湿他的黑发,濡湿他的面容…… 那个如梦魇般痛彻心扉的夜晚…… …… ………… 车灯的光芒刺眼雪亮,暴雨倾盆而下,雨滴狂乱地敲打着车顶和车窗,白茫茫的雨世界,夜空中炸开的惊雷和闪电,使得过去和现在混淆在一起!胃部的疼痛仿佛一把淬毒的刀子,翻绞着,将欧辰拉入痛苦的深渊,他无法呼吸,手指死死地握紧方向盘,嘴唇苍白如纸。 渐渐地…… 好像已经分不清楚疼痛是从哪里而来…… 漆黑的夜晚,大雨中的樱花树,她给他的始终是背影,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他可以放弃一切,哪怕他抛却尊严地跪下……什么都可以答应她,什么都可以为她而改,可是…… 她还是那样冷漠地从他的生命中离开…… 坐在欧辰的旁边。 清冷的雨声里。 尹夏沫已经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是伤害了他吧,只是当时十五岁的她面对养父母的死亡和小澄的生死未卜,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冲动之下疯狂地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发泄在他的身上。 如果是现在的她呢? 她还是会恨他,可是也许不会再那样不顾一切地想用话语去刺痛他。恨意,是一把双刃剑,她以为报复了他,结果他的恨意却使她坠入了更深的地狱,甚至给她和小澄造成了至今也无法弥补的伤痕。几年前那些不堪的回忆断断续续地闪过,她摇摇头,让那些画面散去。 她黯然,往事已如云烟,她不想再去争辩孰是孰非,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幸福吧。过去的她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而今她已经努力变得理智坚强,再不会容忍任何悲剧的发生。至于欧辰,虽然已不在她的世界,但过去种种终究无法使她真正将他视为路人。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欧辰身上,他额头痛出的汗珠和苍白的双唇让她怔住,不由自主地问道: “你怎么了?还是胃在痛吗?” 用手试了试牛奶杯的温度,已经凉了,但是药总是要吃的。她又拿出几粒药片,这次没有放进他的手中,而是直接将药片放进自己掌心,凑近他,说: “把这些药吃了。” 欧辰眼神沉黯地看着她,眼底有种恍惚: “为什么?” “吃了药,胃就不会再痛。”她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但是五年前的事情她已不想再提。 “说!为什么?!”最后一份克制被她淡淡的口气击溃,胃部痛得抽搐,他将她拿药的手挥开,怒声逼问,“五年前我只是将洛熙送走,为什么,你就选择那样残酷地与我决裂?在你心中,洛熙真的那么重要吗?!那我又算什么?!” 车窗外雷声轰传。 望着他沉怒痛楚的神情,尹夏沫忽然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在心底留下一声叹息。 “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很静。 “……?” “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凡是你想要的东西,你都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它,而毫不在意它想要的是什么。我就像是你的洋娃娃,因为是你心爱的,所以任何人都不许碰,甚至我的亲弟弟也不行。或许你的世界是寂寞的吧,所以想把我放到和你一样的寂寞里,不允许我有除你之外的快乐。” 她笑了笑。 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出奇的寂静。 “我也是寂寞的。这种寂寞让我努力想要抓住每一份的温暖和幸福,为了守住那些幸福,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曾经很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的弟弟和养父母生活无忧,哪怕代价是让我像藤蔓一样依附在你的身上。可是,你却又亲手将我的幸福毁去。” 她闭上眼睛,往事血淋淋地从脑海中闪过,或者终此一生她也无法忘记养父母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了。因为闭着眼睛,她也没有看到欧辰眼底闪过的悔痛。半晌,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继续说: “所以,我已经不想再倚靠任何人,只想生活在我的世界里,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身边的人。” “……车祸不是我安排的。” 怎么可能会故意让她的养父母出车祸呢,原来在她的心里,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吗?胃部痛如刀绞,手指渐渐已经无法抓紧方向盘。 “我知道不是你。”尹夏沫眼睛幽暗,“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洛熙被送走的那一天,一切都结束了。是迁怒吧,痛苦和绝望让我崩溃,将所有的仇恨迁怒在起因的你身上……” 其实,她对自己也有恨意。如果当初不是自私地只考虑到家人,如果能够坚持拒绝洛熙离开,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即使爸爸失业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吗?即使爸爸再也找不到工作,她也可以去打工养家啊。过于依赖别人,会让自己失去行走的能力,如果她早点知道这个道理,也许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只是迁怒吗?” 他窒息,眼底光芒顿时明亮起来。 “……” “那么,你说的那些话,只是故意气我对不对?”他嘴唇苍白,盯紧她。 “哪句?”她慢慢地望着他。 欧辰沉默半晌,昔日她的话就像淬毒的钉子钉在他的心底,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心底被拔出一个血洞。 “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可以保住你养父的工作,让你和小澄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 “……”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尹夏沫的心底如同被刀子狠狠捅了一下!那是她说过的话吗?明知他对她的感情,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五年前的她,居然可以这样冰冷无情的伤害他吗?过去与他相处的日子里,虽然只是像洋娃娃般地被他呵护照顾,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喜欢过他呢? “不,你只回答第一句就好了。” 她的迟疑让他心慌起来。是的,她是因为她的家人和他在一起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害怕,害怕当她不需要他的时候就会离开他,所以才想将她封闭在他的世界里,能看到能听到的只有他,也许她就会渐渐喜欢他了吧……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我……” 欧辰嘴唇抿紧,身体僵硬得好像冰块做的雕像。黑夜里,雨越下越大,车窗被雨水冲打得早已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等着她的回答,夜空传来阵阵惊雷,车内的世界恍如只属于他和她两人。 “没有。” 当他终于听到她的回答时,一道闪电裂开夜空!伴着雷声的闪电,她的面容被映照得异常雪白,琥珀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感情。 “从没有喜欢过你。” 她淡淡地说。 即使昔日曾经喜欢过他,也只是许久以前的记忆,就像风吹走尘埃般不用在意。不想再和他的世界纠缠在一起,那就离开得毫无痕迹吧。 黑暗的雨夜。 大雨淹没了世界,白花花的水世界,车子被雨水哗哗地冲洗着,急簌簌的雨珠在地面溅起朵朵水花。喧嚣的大雨中,世间万物都被衬得异常宁静,宁静得仿佛一切都在死去。 欧辰僵硬地坐着。 良久良久,他渐渐弯下腰,强烈的痛苦使他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按在胃部,冷汗如雨,然后他开始呕吐。 尹夏沫惊怔。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迟疑着,伸手扶住他,问: “你……胃痛得很厉害吗?” 他挣扎着用力挥开她的手,虚弱地怒喊: “走开!” 这个动作几乎将他所有的气力耗尽,痛苦像恶魔一样伸出黑暗的手将他扯入无尽的地狱当中。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吐出来的只有黄水,剧烈的疼痛使他蜷缩在车座上,不断不断地呕吐。 尹夏沫咬紧嘴唇,掏出手机拨打120。 “喂,是急救中心吗?这里有人胃病发作,很严重,我们在……”话还没有说完,她拿着手机的胳膊被猛力拉下,促不及防间,她的身子也歪倒在车座上,距离他很近很近。 “……我死了……你不是更开心吗……” 方才的呕吐稍稍停歇了一下,被她再度伤害的痛苦使欧辰的心中充满恨意,他瞪着她,将她的手机扔到后座去。 “……你从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的一直是洛熙对不对?!” “所有的事情都跟洛熙无关!那晚我对你说的关于洛熙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都是为了伤害你而故意说的,如果你恨我想要报复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不要针对洛熙,他是无辜的!”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只是她和欧辰之间的事情,与洛熙毫无关系。 跟洛熙无关…… …… 那晚的樱花树下…… ……“如今我无牵无挂,再没有需要顾虑的人了,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你,终于可以和你分手,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啊,对了,有一件事情你做的非常正确——” 盯着他痛苦沉黯的双眼,她逼近他,慢声说: “——那就是送走洛熙!没错,我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在我的心里你连他的小手指都比不上!现在你虽然逼得他离开,可是将来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 “……跟他无关?”欧辰哑然失笑,“……跟他无关你会始终不肯原谅我?……我说了我会改,不再那么霸道,不再那么控制你,可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跟他无关,今天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你来找我……是为了他的《战旗》对不对……那就求我啊……” 眼底充满了痛苦和恨意,黑夜里,他的面容反而有了种惊心动魄的倨傲和俊美,“……你明知道……只要你求我……我什么都会答应……” 尹夏沫心中痛楚难当。这个时刻,她不想再和他讨论任何洛熙的事情了,只想将他送到医院。 “……既然你不替他求情……那我就封杀他……他出演什么我就封杀他什么……你信不信我有这样的能力!……” “欧辰!” “那就求我啊……” “好,我求你,放过洛熙。”她深呼吸,“你可以封杀我,因为过去的事情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可是,确实和洛熙无关。” “……”她终于说出今晚的来意了,欧辰冰冷地望着她,又恨又怒,体内忽然再次涌起阵阵翻江倒海的剧痛,“他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宁可牺牲自己来维护他?!……如果我说……只有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才会放过他……你也会答应吗?!……” “……不可能……”望着车窗外的雨水,尹夏沫的神情有种属于黑夜的落寞,“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喉咙一口腥气,欧辰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体内的疼痛却又以千百倍的痛苦将他撕扯着。眼前渐渐漆黑,仿佛可以听到她焦急的呼喊,仿佛有白光从他的身体飘出,漆黑将世间淹没,又一阵炼狱般的剧痛在体内炸开后,连疼痛也不再是他的…… 他和她…… 是两个世界了吗…… 所以…… 再也回不去了…… 第26章 《战旗》事件的发展陡然生变! 据有些媒体披露出来,欧华盛所属集团的未来继承人欧辰少爷因为胃出血之类的疾病被送入医院,在住院期间,他调来《战旗》已经拍摄完毕的片断来看,对洛熙表现出的演技非常欣赏,从而正面回应了前段时间谣传的欧华盛公司打算换掉洛熙的消息。 欧华盛公司亦出来澄清舆论,说公司素来对洛熙的演技和实力十分满意,洛熙是近年来最优秀的演员。所谓的换角风波只是某些不负责任的媒体断章取义地进行了扭曲,欧华盛公司相信,洛熙在《战旗》中会有非常杰出的表现,《战旗》将会是年度最值得期待的优秀电影!而且,欧华盛公司宣称将会追加大笔投资,以期将《战旗》拍摄成永留影史的梦幻级制作! 虽然事态的发展有些蹊跷,不过世人早已经习惯了真真假假虚实莫测的娱乐圈。可能只是炒作吧,用换掉洛熙的噱头来吸引众人目光,将影片在上映前炒得人尽皆知胃口被吊得老高。反正洛熙终究没有被换掉,而且演技实力也得到了欧华盛公司的大力赞许和肯定,fans们虽然心里仍旧怀疑是制片方拿洛洛来恶炒,但总算也松了口气。 前几日欧华盛方面的联系人在电话里倨傲跋扈的表现,乔还记忆犹新,转眼他们就在公众面前摆出的另一番姿态实在令他惊愕不已。乔对欧华盛公司大发雷霆,斥责他们肆意伤害洛熙的名誉,欧华盛公司连声道歉,态度之谦恭诚恳再次令乔惊诧。欧华盛在娱乐界是航空母舰级的大公司,他对他们发火虽然是出于对洛熙的保护,可是依然时刻掌握分寸不敢真的惹怒他们,没想到欧华盛公司似乎确实深抱歉意。 乔放下电话,翻看着桌上各家报纸上的相关报道,对洛熙说: “欧华盛已经做出道歉和让步,并且在所有的媒体都发表了正式声明,你的面子已经做足,怎么样?现在是你风风光光回去的时候了。”毕竟《战旗》的导演、剧本、演员阵容、拍摄、资金都是顶尖之选,欧华盛公司的实力也非常之强大。 洛熙的笑容漫不经心: “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回去,他们要怎么收场。” 一切应该都是欧辰幕后操纵的,他厌恶自己的命运再度被欧辰掌控在手中,仿佛自己是蚂蚁而欧辰可以随意支配他。五年前他没有能力与欧辰一较高下,五年后的他完全可以摆脱欧辰的阴影活得很好。所以,当他明白是欧辰在欧华盛背后控制时,虽然不耻于欧辰用这种阴暗的伎俩来对付他,可是他倒也想看看如果他离开《战旗》剧组,欧辰该怎么收场! 《战旗》如果失去他的出演,必定黯然失色,再加上长期支持他的无数影迷的抗议,票房收入和口碑一定惨不忍睹。他将会冷眼看着,欧辰这样的举动最后伤害到的究竟是谁?! 洛熙拒绝重回《战旗》剧组的态度使得欧华盛公司和乔都有些慌了。 《战旗》前期已经投入很大,失去了洛熙就意味着凡是涉及到他的镜头都需要重拍,而洛熙在电影中的出镜率达到几乎百分之八十! 乔顾虑的却是另一方面。 他可以理解洛熙不悦的心情,但是惹怒了欧华盛后果也许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欧华盛公司在娱乐界的影响力十分巨大,从影片投资到唱片发行,从众多的电影院线到数量惊人的连锁音像店再到对各媒体隐形的控制力,如果惹恼了欧华盛公司,不仅仅是《战旗》这一部电影,今后洛熙在其他方面的发展也可能会遇到很大阻力!而且《战旗》阵容强大,会使洛熙的事业再创巅峰!并且,如果坚持退出,欧华盛公司可能会要求洛熙赔偿由此造成的一切资金损失,那个数字势必非常惊人! 不同的考虑,同样的想法,欧华盛公司和乔都努力地劝说洛熙,希望他改变想法,重新投入《战旗》的拍摄中。双方都找了许多洛熙的朋友、圈内德高望重的前辈们来劝说调和,最终甚至请出了星点经纪公司的幕后老板,也就是昔日将洛熙正式引入娱乐圈,被洛熙视若大哥的夏老板。不知夏老板同洛熙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洛熙同意回到《战旗》剧组,但是条件是欧辰必须召开新闻发布会亲自澄清《战旗》换角风波,并且对他的演技做出公开评价。 欧华盛公司震惊! 眼看事情有了转机,洛熙方面竟然开出这种难以接受的条件!欧辰少爷向来不喜欢在媒体前露面,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部电影的演员问题而亲自召开新闻发布会呢? 谁知令欧华盛管理层更加震惊的是—— 欧辰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噙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淡淡回答: “我接受他们的要求。” 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面对无数记者和闪光灯,欧辰和洛熙坐在发言席里。或许是因为刚刚大病初愈,欧辰的面容略显消瘦,眼底愈发冰绿,浑身散发出贵族气息也愈发倨傲强烈。在摄像机镜头前,他平静地对洛熙的演技进行了肯定,并且宣布《战旗》将重新投入拍摄。 应记者们的要求。 象征着事情已经圆满解决,欧辰和洛熙起身握手。 闪光灯的璀璨星海。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凝视着欧辰,洛熙轻笑,眼底有种妖娆的雾气,仿佛是在怜悯战败的俘虏;欧辰回视他,也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沉黯幽深,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第二天,各报纸满版都是关于《战旗》重新进行拍摄的新闻,洛熙与欧辰在新闻发布会上握手的画面几乎出现在所有的媒体上。经过此番波折,原本已经是焦点的《战旗》更加引人瞩目,所有人都期待着它的上映,也期待着洛熙在这部影片中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 洛熙没有看到这些报纸。 凌晨四点他就坐在化妆间里了,化妆师、服装师给他做出完美的造型,然后就进入了紧张的拍摄。因为中途暂停了这样一段时间,要赶上映档期的话就必须加快进度,从上午到中午到晚上,洛熙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一场戏接着一场戏地拍。其中有几场导演已经满意了,但是洛熙仍旧要求重来,他希望自己的表现不仅仅是不错或者很好,而应该是出色得令人震撼! 虽然《战旗》的幕后老板是欧辰让他心有芥蒂,可是他不会消极怠工,也不会故意表演得不尽如人意而使票房失败。声誉是属于他自己的,洛熙很清楚这点。只要是他的作品,既然打上他的名字,就一定要以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出来,而不管他自己曾受到怎样的待遇。他会让世人惊叹于他在《战旗》中的演出,用自己的出色表演来击碎前段日子那些滑稽的指责,也给欧辰沉重的打击。 欧辰…… 昔日那样倨傲自负的欧辰,被迫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世人肯定他,想到欧辰那时沉黯的眼神,洛熙心情忽然好极了。似乎,有种幸福的气息,仿佛生命中的那些不幸逐渐在远离他。或许人生有悲喜的定数,而属于他的悲剧已经上演完毕,属于他的幸福正在慢慢展开…… 当拍摄间隙接到夏沫的电话,听到她说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在等他时,洛熙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微笑。上天原来真的是公平的,拿走一些东西,就会送还一些东西,而这次,上天终于将他最想要的给予了他。 结束一天的拍摄后,天色已经渐晚。洁妮去停车场取车,洛熙回化妆间卸妆,一路上剧组其他的演员们和剧组工作人员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他也笑着与他们寒暄闲谈几句。 这个拍摄地点是模拟古代场景为《战旗》特意搭建起来的,古式雕花浮绘的长廊,一扇扇精美的木窗,走廊的尽头有一间专属于他私人的化妆休息室,非常僻静,要折过去才能看到。此刻正有发型师化妆师在里面等他卸妆。 夕阳西下,满天彩霞温暖地洒下,洛熙微笑着掏出手机,打算打给电话给她,告诉她再过半个小时左右他就可以到了。转过弯,前面就是他的化妆间—— 然而—— 一道黑色的阴影斜长地映在地面上…… 手指顿住,没有按下手机的号码,洛熙怔了怔,顺着那个影子看过去,目光顿时变得寒冷起来! 金红色的晚霞。 欧辰双手撑着雕花栏杆,出神地望向满是彩霞的天空。漆黑的头发,冰绿色的眼睛深如寒潭,晚霞的柔光中,他的五官却好像笼罩着深冬的冰雪,冷漠的倨傲气息让时间恍若都定格了。听到脚步声,欧辰转过头来,淡淡地打量洛熙。 空旷的长廊里。 微红的霞光。 洛熙和欧辰对视而立,气氛古怪而僵硬,两人都不说话,仿佛在比较谁更能忍耐。 终于还是洛熙先打破僵局,他懒洋洋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回应般地淡淡打量欧辰,说:“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们,所谓的‘少爷’看起来居然这么普通。” 欧辰淡漠地站着。 就像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嘲弄。 “你来干什么?” 洛熙却已不耐烦跟欧辰再耗下去,以前的恩怨他不想再去纠缠,只想紧紧抓住手中终于来到的幸福。如果可以,他希望“欧辰”这两个字与他的生命再无交集。 “探班。” 欧辰淡淡地说。 “哦?探我的班?”洛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难道《战旗》这么重要,需要劳驾你亲自来现场盯着?对于欧氏集团,《战旗》的投资难道不是微不足道吗?” “今天拍摄顺利吗?”欧辰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 “是否有遇到问题?” “你想说什么。” “剧组里的人员对你友善吗?” 洛熙依旧没有回答,反问他: “你今天这么悠闲吗?” 欧辰的出现必然有其原因,探班这个借口太过滑稽。他和欧辰或许是天生的敌人,如果不是为了战斗,绝不会出现在彼此面前。 晚霞夕阳中。 欧辰背倚雕花栏杆,手腕上的绿蕾丝随风轻扬。他望着洛熙,冷漠的面容忽然流露出一抹怜悯,就像是在可怜一个冰天雪地里沿街乞讨的孩童,口气里隐约有种施舍的味道: “以后如果拍摄过程中出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竟转身打算离开。 方才欧辰眼中闪过的…… 是怜悯吗…… 洛熙怔了怔,然后唇边突然绽放出一朵如盛夏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对着欧辰的背影说: “昨晚新闻发布会上真是难为你了,那是你第一次当众道歉吧。” 欧辰的身影站定。 他缓缓转过身来,没有任何被激怒的神情,眼中的怜悯之意反而更加浓厚,仿佛冰天雪地里那可怜的孩童正在伸手向他讨要吃食。他平静地对洛熙说: “你——似乎有些误会。” “什么?” 洛熙皱眉。今天欧辰所有的反应几乎全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忽然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欧辰凝视他,缓慢地说: “你对于《战旗》来说微不足道,你对于欧华盛公司来说微不足道,你对于我来说——” 他对洛熙淡淡地笑了笑: “——更加微不足道。” 晚霞如血,洛熙的瞳孔渐渐抽紧,嘴唇却益发鲜艳起来,有种妖艳的美态。他轻笑着说: “原来,微不足道的我竟然可以令得欧辰少爷失去尊严,在世人面前对我低下高贵的头颅,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欧辰平静如水,眼底幽暗深邃。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洛熙的身子僵硬起来。 “一切只不过是一笔交易。有人来请求我,求我放过你……”欧辰言犹未尽地收住。 空气里仿佛突然弥漫起令人窒息的白雾! 半晌,洛熙失声轻笑: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你是否相信,我并不在意。”欧辰低头看向手腕上飞舞的绿色蕾丝,唇角极淡地染出一抹温柔,“只是她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也会实现她的要求。” 那个雨夜…… 滂沱的大雨残忍地将过往血淋淋地撕开,就像一道伤疤,汩汩地流淌着鲜血不肯凝固的伤疤,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愈加新鲜的伤疤。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了吗…… 再也回不去了吗……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底的绝望,仿佛是烈性的毒酒,一点一点将他的心腐蚀焚烧,却无法昏厥无法死去,只能清醒地任痛苦漫无边际地燃烧…… 她和洛熙…… 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在没有光亮的漆黑里,痛苦渐渐沉淀为冰冷。从那个时候起,他——已经有了决定。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怎样,太过相似的人,彼此之间的信任也许会更加脆弱,猜测和怀疑也许会更加容易滋生。他倒要看看那两人的信任究竟有多深! 落霞如画。 欧辰的手指如恋人般轻抚绿蕾丝,半晌,他抬头看向洛熙,眼底的暗芒隐隐闪耀: “而今天,我只是来完成协议的最后一项内容。” 洛熙笑容如花,声音好听又隐含嘲弄: “你不觉得,这个伎俩已经很过时了吗?为了我的前途,而去求你,多么象早年苦情戏的桥段啊。欧辰,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使她曾经和你在一起过,但是她现在喜欢的是我。不要试图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那样,只会让人看不起你。” 欧辰表情淡然,他微微颌首,说: “再见。” 当欧辰转身离去时,天空中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 洛熙好笑地望着欧辰的背影,轻轻打个哈欠,难道欧辰以为这几句话就可以让他愤怒失去理智吗?这种刻意使人误会的手段,当年他在孤儿院都已经玩得不屑于使用了。 然而—— 暮色里,欧辰手腕上的绿蕾丝轻扬在风中。 洛熙心中一滞! 在日本拍外景时曾经看到的那张报纸照片慢慢在他脑海中闪过。画面里,她正在将绿蕾丝缠系在欧辰的手腕,晚霞温柔地为两人镶嵌出美丽的光晕,她和欧辰在一起的感觉,就像相恋已久的情人。 闭上眼睛。 洛熙用力摇去脑海中的画面,唇角原本笃定的笑容却也渐渐消失了。他微微僵硬地打开休息室的门,走进去,坐在化妆镜前的红色沙发椅里,默然地坐着。镜子里他面容雪白如樱花花瓣,眼珠乌黑,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雾气包围着。 ****** 夜晚。 锅里的汤汁翻滚着小小的泡沫,鸡翅已经渐渐变成红褐色,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尹夏沫用铲子小心翼翼地将鸡翅翻面,不让它们粘在锅底,等待汤汁收浓就可以出锅了。 “好香啊。” 尹澄探头进来厨房。自从姐姐进入娱乐圈,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家里的经济状态改善许多,可是他只想跟以前一样可以常常见到姐姐,和姐姐在一起。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尹夏沫轻声说,她将火转成最小档让鸡翅慢慢炖着,然后看向凑到自己身边来的小澄。小澄好像又瘦了,脸色也白得有些异常,一双眼睛显得越发象小鹿般又黑又大。 “我不累。”尹澄微笑着说,“是洛熙哥哥要来对吧。真幸福啊,洛熙哥哥可以吃到姐姐亲手做的饭菜。” “我也常常做给你吃啊。” “可是……我原来以为……”原来以为姐姐会永远只做饭给他一个人吃,尹澄心里悄声说。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跟他一起分享姐姐的是从小他就喜欢的洛熙哥哥啊,不禁赧然,他换了个话题,小心翼翼地问,“姐,你喜欢洛熙哥哥?” 尹夏沫怔了怔,然后她抬眼看他,笑容轻柔: “小澄呢,你喜欢他吗?” “嗯?” “如果小澄不喜欢他,那姐姐也不喜欢他;如果小澄能接受他,姐姐才会喜欢他。”将烧好的鸡翅放入盘中,她好像开玩笑一样地说,又好像是说真的。 “姐……” 尹澄眼底湿润起来,长长的睫毛仿佛沾上露珠般又湿又亮。 “……” 尹夏沫笑着看向他,她知道小澄从小就喜欢洛熙,当时整天跟在洛熙身后跑。 “我喜欢洛熙哥哥。”尹澄微笑。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姐姐喜欢谁他就一定也要喜欢谁,“……因为洛熙哥哥对你很好,帮了你很多次,而且我觉得他很喜欢很喜欢你。”虽然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比他更喜欢姐姐了,尹澄偷偷地补充说。 “不过——” 他忽然又犹豫起来。 “怎么?” 尹夏沫连忙问。 “姐,将来你会不会喜欢洛熙哥哥……超过……喜欢我……”尹澄的神情微微失落。 “整天乱想!” 尹夏沫懒得回答他。这时壶里的水烧开了,她急忙将火关掉,又将开水冲进保温瓶里,忙完以后却发现小澄还在站着发呆,她突地怔了怔,惊觉小澄的面容真的有些苍白得异常。 “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去医院?” 她不安地问。 “有,我每次都去了。”尹澄赶忙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用若无其事的笑容回答她。 “医生怎么说?” “说我的身体情况很好,只要每天按时吃药,就会像个健康宝宝!” “还是郑医生?”郑医生从四年前接手小澄的治疗,是个很慈祥的女医生,虽然年龄有些大了但是专业水平很高,她一向也很放心。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小澄夸张逗趣地做出健康宝宝的姿态,尹夏沫心中的不安反而如阴云般越积越厚。 “……是的。”尹澄微微犹豫了一下。 “下周的检查我陪你一起去。”她决定说。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去了那么多年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 “我会把下周四的行程都空出来。” “姐!真的不用……” “叮咚!” 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尹澄如获大赦般地赶去开门。 尹夏沫心中一跳,知道应该是洛熙到了。果然客厅里传来洛熙和小澄说话的声音,她微笑,将刚刚做好的饭菜端了出去。 桌面上摆满了菜,一大盘红烧鸡翅摆在餐桌中央。 尹夏沫夹起一只放进小澄碗里,尹澄开心地笑,边吃边夸赞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做的鸡翅是天下第一美味。洛熙唇角也有笑容,眼神却隐约有些恍惚。 “快吃吧,看来鸡翅里糖放多了,嘴这么甜,”尹夏沫对小澄嗔笑,又夹起一只鸡翅轻轻放进洛熙碗里,低声说,“你也多吃一点。” “谢谢。” 洛熙客气地说,但是只吃白饭,半天也没有动碗里的那只鸡翅。尹夏沫怔了怔,抬眼看他,只见他眼珠乌黑如潭,唇角虽然有淡淡的笑容,唇片却略显执拗地抿着。 “今天拍了几场戏?”她关切地问。 “八场。” “那一定很累了,待会儿你早点回去休息。” “不累。” 洛熙淡淡地说,夹了一根青菜来吃,碗里的鸡翅还是动也不动。尹夏沫有些错愕,尹澄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连忙赶着将饭吃完,放下碗筷说: “姐,晚上同学家有聚会,我这就出去。” “哪个同学?”尹夏沫问。 为了让姐姐和洛熙哥哥独处而临时编造的借口,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说哪个同学的名字比较合适,尹澄尴尬起来: “是……” “晚上风大,你的气色也不太好,”她低声说,“在家里好好调养身体,今晚就别出去了,好吗?”小澄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不过,又怎么可以因为洛熙情绪不对就让小澄躲到外面去。 “哦。”尹澄犹豫片刻,说,“好吧,那我回房间画画,明天要交一张水彩作业。” 尹澄离开后,只剩下洛熙和尹夏沫两个人吃饭。 客厅一下子安静起来。 原本趴在窗台上睡觉的黑猫牛奶醒了,快活跑过来,撒娇地来回蹭着洛熙的鞋子,洛熙依然安静地吃饭,毫不理会它。尹夏沫愣住,望了他几秒钟,拿起一只小碟拨了些饭菜进去,放到地上让牛奶吃。牛奶“喵喵”围绕着洛熙又叫了几声,才失望地躲到角落里,吃起自己的晚餐来。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尹夏沫凝视洛熙说。他肌肤雪白,唇色鲜艳,眼瞳象黑潭般幽深,沉默地埋头吃饭,碗里那只鸡翅仍旧没有动过。 “没有。” 洛熙对她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尹夏沫望了他许久,没有再说话,开始收拾碗筷。见到盘中还剩下那么多的鸡翅,她眼睛黯然,擦干净桌面后端起所有的东西回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她将洗洁精滴在盘子上,水流哗哗而下冲起很多泡泡,慢慢地洗着碗盘,她开始出神。 《战旗》事件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那个雨夜,欧辰的恨意如此明显,她原以为战旗换角的事已经不可转圜,更担心他会进一步不择手段打击洛熙的事业。可是欧华盛公司竟然如此低姿态地请求洛熙重回剧组,甚至欧辰也亲自出席新闻发布会。 有点诡异。 以她对欧辰的了解,他决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和欧辰的,如果表面是平静,那么平静之下必定蕴藏着更为可怕的暗涌。 而洛熙,今天表现得象个别扭的小孩,好像有很多心事。她暗自猜测,按说洛熙的地位如此重要,剧组里不会有人故意针对他才是,难道——他今晚的别扭,与她有关?她细细地想着,将最后一只碗洗干净放起来,擦干双手,决定直接去问洛熙。 夜色如水。 洛熙站在客厅的窗前,皎洁的月光洒照在他的身上,恍若有晶莹寂寞的光芒,周身缭绕着似有若无的白色雾气,仿佛他随时会在雾气中消失。尹夏沫努力赶走心头的不安,轻轻走过去,喊他: “洛熙……” 他回头看她,眼珠漆黑漆黑: “收拾完了?” “嗯,”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看他,笑意盈盈,“今天拍戏是不是被导演骂了?郁闷到现在啊。” “没有。” “是因为路上堵车吗?” “不是。” “是因为……我今天做的饭菜不好吃?”她晃晃他的胳膊,故意扮可爱,想让他心情好起来。 “很好吃。” “……你如果不想说,我也不想勉强你,”尹夏沫静了下,微微斜睨他,琥珀色的眼瞳象猫眼一样明亮,“可是,拜托你,往后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让人发现你在生闷气。以你的演技,应该一点也不难。” 洛熙身体僵住。 是的,他不想跟她说起欧辰说过的那些话,他很明白,那无非是欧辰想要离间他跟夏沫所用的手段而已。可是,心中那种强烈的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使得他又疯了一样地想向她求证,她究竟有没有同欧辰做什么交易?如果做了交易,那么她究竟答应了欧辰什么条件,才使得欧辰竟然肯降尊纡贵地公开向他作出低姿态!思来想去,《战旗》事件前后转变如此之大,真的毫无蹊跷吗? 而且,她曾经说过…… …… 在他的公寓里,她凝神看他。 “如果是他做的,那么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会去解决,不会让他伤害你。” …… 那么,她真的去找欧辰了吗?能让欧辰答应,她究竟答应了些什么条件?一直一直在脑子里纠缠着这个可怕的疑问,洛熙胸口阵阵闷痛,仿佛堵上一块大石,沉甸甸地透不过气,以至于他没有心情去完美地扮演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天拍戏结束后……”夜风中,洛熙眼神幽暗,凝视着她说,“……欧辰来探我的班。” 尹夏沫一惊:“他来探班?” 洛熙紧紧地盯着她,停顿了下,缓缓地说:“是的,而且他告诉了我《战旗》重新邀请我回到剧组的原因,你——知道那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她莫名地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你不知道吗?” 洛熙眼神古怪地望着她。 “你想说什么?” 她正视他,眼神丝毫没有躲避,心知欧辰的出现必定是造成洛熙情绪反常的直接原因,并且,这原因,跟她……也有关系吧? “他说,”洛熙低低地说,“那是一笔交易。” “……?” “因为你答应了他的条件,所以他也履行他的约定。”洛熙的唇片染上一抹凄厉的艳色,温柔地低声问,“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呵……” 电光火石间,尹夏沫脸色发白,背脊有股寒意渐渐升起。 洛熙的唇色凄美得惊心动魄。 “你去找了他吗?” 尹夏沫僵怔。 如果承认她的确去找过欧辰,那么,对于洛熙来说,什么解释他也听不进去了吧? “你去找了他是不是?!你跟他求情了是不是?!”看到她的迟疑,他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了。 “你相信他所说的?”她凝注他。 “是我在问你!”洛熙低吼。 “好,那我告诉你,”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咬了咬牙说,“我没有和他做什么交易,也没有答应过他任何条件。” “那为什么……” “因为这对于他而言是没有损失,却可以伤害到你我的最好方法。你重回《战旗》,欧华盛既可以将影片炒热又可以避免投资风险,而他的几句话,又能够让你怀疑我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她故意用了一些难听的字眼,一字字地冰冷地说,“你以为我会答应些什么?上床?还是重新和他在一起?难道你离开《战旗》就会一蹶不振吗?在我的心里,你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你——没有骗我?” 洛熙眼珠漆黑漆黑,唇角透出寒意。 尹夏沫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什么了。她心中怒火暗涌,面容却愈加象结了冰霜般的淡漠,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洛熙猛地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 冰凉—— 紧紧抓着她的手,沙哑的声音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相信你。” 尹夏沫身体僵硬地背对着他,他缓缓抬起双臂,从身后拥抱住她,沉默地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 良久良久,她的身子才柔软下来,轻声说: “洛熙,你我都在风风雨雨的娱乐圈生存,真真假假很难说的清楚,常常需要的不是眼睛和耳朵,而是互相相信的心灵。如果彼此间一点信任也没有,或许分手将会是必然的命运。” 洛熙将她拥紧,如同拥着自己的生命般拥着她。 “我会学着相信你。” 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他呢喃着说,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抑或他自己。 两人静默着。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屋里弥漫着夜的味道,月光清冷地洒照在两人身上,他和她仿佛就在一起,又仿佛距离很远很远。 尹夏沫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和《纯爱恋歌》剧组去参加各电视台的娱乐节目,接受记者的采访,忙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而这一整天她又都在录音棚里试听二十几首单曲小样,同唱片策划一起商量和选择出下张专辑将要收录的歌曲。结束完工作后,天色已经晚了,她走出录音棚,珍恩在外面的车上等她。 尹夏沫开车门。 珍恩正在驾驶座位上埋头看报纸,听到声响后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是震惊又是愕然地瞪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吗?” “什么?” “洛熙宣布退出《战旗》剧组!” 珍恩万分震惊的递过手里的报纸。当她去给夏沫买盒饭经过书报摊,看到所有的报纸上都以醒目标题写着“《战旗》风云再起,洛熙宣布退出拍摄”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战旗》事件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不管当初起因为何,欧华盛公司终归正式出面澄清,而且召开新闻发布会,甚至由欧辰来亲自邀请洛熙重回《战旗》剧组,洛熙也接受了啊。怎么短短几天,又出现这么大的变故?! 她着急地连声追问: “夏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洛熙怎么可以得罪欧华盛?!你看报纸上说他什么?出尔反尔!而且,欧华盛现在是咱们的东家,如果关系搞僵,那你和洛熙……” 尹夏沫脸色有些发白,她拿过珍恩手中的报纸,果然上面写着洛熙当众宣布退出《战旗》剧组。当记者们询问原因时,洛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具体原因欧华盛的高层管理人员心中很清楚。照片里,洛熙笑容温和,仿佛即使退出《战旗》这种巨资打造的影片,也不值得太过惊讶。 居然这么孩子气…… 他居然会选择这样做…… 报纸缓缓地从她的手中跌落,没有听到珍恩担心的呼喊,她脑中一片空白,耳膜轰轰作响。无意识地掏出手机,按下几个号码,手指又僵住,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洛熙做的如此绝决,甚至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夏沫……” 珍恩担心地轻声唤她,却见夏沫又慢慢把手机放了回去,神情从刚才的惊愕变得淡静如昔,她的头靠向椅枕,闭上眼睛,黑色的睫毛在洁白的肌肤上轻轻颤动。 “洛熙为什么会这么做?”珍恩疑惑地问。 尹夏沫沉默良久。 然而就在珍恩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车内—— “如果这样做能够使他开心,那就这样做吧。” 开心? 珍恩困惑地抓抓头发,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而《战旗》事件接下来的发展速度之快又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随着洛熙宣布退出《战旗》拍摄,星点经纪公司的幕后财阀夏老板亲自出面,筹拍一部新片《天下盛世》。该片制作阵容强大,剧本改编自国内畅销几百万册的经典文学作品,导演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而投资金额竟然比《战旗》的数字还要惊人。 夏老板透露说,《天下盛世》其实已经筹备一年多,各方资源早已完全到位,只是为了将该片打造成最完美的效果,他们一直在等候洛熙的档期。至于《战旗》风波,夏老板回答记者说,洛熙素来是非常敬业的艺人,他们相信洛熙退出《战旗》一定有其充足的原因,而且他们相信《天下盛世》必定会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影片。 紧接着,《天下盛世》的女主演正式出炉,竟然是歌坛红透半边天的天后级巨星——沈蔷! “少爷,这是欧华盛管理层关于《战旗》事件的会议纪要。”西蒙将一份文件放在欧辰的办公桌上。欧辰翻看着,阳光照在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透出淡漠的冷意。 迟迟等不到回应,西蒙说: “少爷……” 欧辰没有抬头,沉思着翻动纸页: “请讲。” “目前情况来看,挽留洛熙已不太可能。但是他的退出属于违约,可以要求他赔偿对《战旗》拍摄造成的一切损失。” “洛熙的经济状况如何?” “前段时间刚刚调查过,洛熙历年来从广告、片筹、唱片、通告费中取得的收入非常惊人,而且他投资房地产、服饰店和餐饮业,生意做得很大,利润回报也很丰厚。”很多明星投资都其他产业,但是往往因为经营不善很少有人能够赚钱,而洛熙却仿佛有天赋的经商眼光和才能,短短几年间挣下的家产已近天文数字。 “如果让他赔偿《战旗》的损失,数目大约是多少?”欧辰看着西蒙,听他说出一个数字后,又问,“这笔金额对于洛熙的经济状况会产生什么影响?” “几乎没有影响。”西蒙回答说。 欧辰沉默片刻: “这笔金额从我私人帐户划给欧华盛公司,财务上请你负责处理妥当。” “少爷!” 西蒙一惊,但是少爷的神情让他将疑问又咽了回去。从一开始,少爷在《战旗》事件上的行事作风就大异于往常,好像不是公事,而是私人恩怨。不过,对于集团内的其他子公司,少爷依然行事稳健决策明智,所以即使欧华盛的管理层在集团会议上表示不满,但是对少爷的地位并没有产生任何动摇。 “是。另外,欧华盛管理层认为,必须马上找到接替洛熙出演《战旗》的人选,否则拖延时间越久,损失越大。” “有考虑中的人选吗?” “……没有。”西蒙也参加了欧华盛的会议,席间曾提出一些替补洛熙的人选,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在外形、名气上超过洛熙,甚至连演技与洛熙相当的演员都很少。 欧辰眼神冰冷: “换言之,失去洛熙,整个《战旗》都会黯然失色?” “是的。”西蒙解释说,“原本《战旗》这部电影就是公司为洛熙量身打造,洛熙也是为此接下这部戏。” 阳光透过水晶玻璃洒照进来。 沐浴在万千道光芒里,欧辰的气息却寒冷得仿佛是从黑洞中散发出来的,他面无表情地将文件合上: “既然如此,那么……” 洛熙宣布退出《战旗》拍摄时,各媒体纷纷猜测他如此决定的原因,各种版本的推测流传出来,却全都令人觉得不着边际。记者们也纷纷预测欧华盛公司将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将洛熙告上法庭追究其违约责任,还是会从此将洛熙列入其院线和连锁音像店的黑名单。然而,媒体的推测都没有发生,欧华盛公司反而发表声明说,他们谅解洛熙因为精神状态不能入戏而退出剧组,这是对艺术负责的表现。同时他们宣布,为了对观众负责,他们将取消战旗的拍摄计划。 圈内哗然! 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一部投资如此巨大的影片竟然就这样平静地流产了!即使洛熙的人气如日中天,但是毕竟违背了演员的职业精神,娱乐圈中航空母舰级别的欧华盛公司竟然会如此纵容洛熙的任性行为,什么怨言也没有地承担了因此而带来的巨大投资损失,甚至主动为洛熙找出借口开脱!这中间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蹊跷! 各种小道消息在圈内流传。有人说是因为欧华盛公司虽然表面邀请洛熙回来,拍摄时依然对洛熙颇多指责;有人说其实是欧华盛公司的投资资金出现困难,暗中授意洛熙拒演;还有人说洛熙是为了腾出档期出演《天下盛世》,而恶意拒拍《战旗》。 最后一种说法甚至得到了一小部分圈内人的默认,因为星点公司的幕后财阀夏老板曾经在道上的势力非同一般,作为星点的艺人,洛熙当然只能全力配合夏老板的投资计划。故而欧华盛公司不但没有追究洛熙毁约的行为,反倒为他开脱,因为欧华盛公司也对夏老板的背景忌惮不已。 低头看着报纸,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珍恩听来的各种推测猜度,尹夏沫心中隐忧,她忽然有种感觉,这一切都是被暗暗操纵的,仿佛有暗涌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而她并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 这几日洛熙忙于《天下盛世》的筹拍,接受各媒体的采访,在各种节目中出镜,两人没有见面的时间,甚至连通电话都只能是简短几句就结束了。电话里,洛熙的声音温柔闲适,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退出《战旗》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每次当她试图将话题放到这件事情上,他就会漫不经心地绕开它。 那就算了。 尹夏沫暗叹,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洛熙倾注了过多的感情。除了小澄,不干涉别人的生活是她一贯的原则,如今对于洛熙的事情她却变得无法不去在意。 如果《战旗》事件不是欧辰授意的,那么欧华盛公司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任洛熙离开;如果《战旗》事件是欧辰授意的,那么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结束,必定还有接下来的动作。她静静将报纸放回茶几上,思考着欧辰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令所有媒体更为震惊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出现! 欧华盛公司结束《战旗》拍摄后,突然宣布将会立刻投拍下一部电影《黄金舞》,它基本沿用《战旗》中的导演和演员班底,投资加倍。消息一传出,圈内立刻变得波澜暗涌。 从欧华盛公司宣布的拍摄计划和上市档期来看,《黄金舞》将会和《天下盛世》差不多同档期放映。联系到之前的《战旗》事件,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欧华盛公司在洛熙离开《战旗》剧组一事上表现平静,可是《黄金舞》分明是针对《天下盛世》而来的。 因为这部戏以女主演为重心的,众多女星的经纪人纷纷联系欧华盛公司。能够参演《黄金舞》对于任何女星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即使出演《黄金舞》将会面临跟洛熙主演的《天下盛世》一拼高下的局面,可是仔细分析起来,也不见得一定会输给《天下盛世》。同样都是超豪华的拍摄班底,同样都是高额的投资,前期的条件,应该是差不多的。可是到了后期宣传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欧华盛公司有着演艺后端的庞大分销体系,他们那些数量惊人连锁的音像店,与众多的电影院线,在影片进行后期宣传和上档时的优势,是星点公司所无法比拟的。 因此,由谁出演《黄金舞》女主角,简直是近期除《天下盛世》开拍外,最灸手可热的热点新闻。 然而—— 欧华盛公司却没有邀请任何女星进行试镜,几天后,直接对媒体宣布说—— 由尹夏沫出演《黄金舞》的第一女主角! 舆论再次哗然! 虽然尹夏沫曾经获得过年度金曲最佳新人奖,虽然尹夏沫出演的《纯爱恋歌》大获成功,可是在星光灿烂的娱乐圈,她的名气和号召力只不过有如萤火般的光芒。如果《黄金舞》想要与洛熙的《天下盛世》拼出输赢,那么至少主演的票房影响力不能够相差太远才对,而尹夏沫根本没有资格同洛熙地位相提并论! 不过,在一片质疑的声浪中,也有媒体分析,尹夏沫本来就是欧华盛旗下的艺员,欧华盛为自己的艺员争取机会是在情理之中。再说,洛熙和尹夏沫的恋人关系在前段时间是众所周知的,在找不到比洛熙更有号召力的主演人选的前提下,选尹夏沫,摆明跟洛熙唱对台戏,比普通的宣传更有喙头造势,不愧是一项聪明的选择。可是两个人这样打擂台,只怕关系容易出现裂痕呢。 就在同时,欧华盛的总经理因病请辞,公司事务暂时由欧辰代为处理,有小道消息传出,原总经理是因为不满意欧辰对公司事务过多干涉而拂袖离去。欧辰一向是业界的传奇人物,以冷静睿智著称,对于洛熙尹夏沫的事情却与以往行事风格迥异。 这一切是巧合吗? 还是这一连串的事情之间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就在各家媒体疑惑猜测之时,一条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新闻被曝光了!有医院的人士无意中透露出,那晚欧氏集团的少爷欧辰胃病发作入院是被洛熙的女友尹夏沫送入医院的! 巧合的是,当时正好有喜欢尹夏沫的影迷用手机拍摄了下来。照片里,欧辰躺在急救病床上,尹夏沫低头看他,焦急关切的神态流露无余,仿佛两人相识已久,感情浓深。 啊——! 原来如此——! 顷刻间一切谜团都变得水落石出! 名利果然是世间最诱人的禁果,童话中再浪漫纯洁的爱情也是这般不堪一击。为了攀上欧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尹夏沫竟然忍心舍弃屡次帮助过她的洛熙,而且竟然在洛熙黯然离开后,获得了《黄金舞》的主演机会! 这样的女人…… 各媒体震惊之后,已经平息下来的《战旗》事件重新被热炒,受关注度甚至掩盖过了《天下盛世》的开拍。报摊上,各家报纸的头条,都是所谓“《战旗》内幕”的披露—— 《尹夏沫舍弃洛熙另攀高枝》! 《洛熙退出<战旗>是为情所伤》! 《洛熙尹夏沫正式分手》! 《尹夏沫利用暧昧关系取得<黄金舞>的主演地位》!等等等等…… 媒体记者们甚至翻出了以前欧华盛公司接管sun公司当日的报纸,报纸照片里尹夏沫在晚霞中为欧辰手腕系上绿色蕾丝的画面,印证了她早存有引诱欧氏继承人之心! 更有记者揭露,尹夏沫仗以成名的蕾欧广告片也大有内幕,她所以能接拍蕾欧的广告片,跟欧辰的提携有相当大的关系。 耐人寻味啊…… 在铺天盖地的谴责之声中,尹夏沫的fans们分为两派。一派坚定地认为夏沫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以前夏沫也遭受过很多无辜的指责,但是最终事实都证明了她的清白;而另一派占了人数的绝大部分,她们是从洛熙fans中过来的,原本就是因为洛熙的关系而爱屋及乌地支持夏沫,面对这样的新闻,她们既愤怒又伤心。 在《战旗》事件中,不管质疑洛熙的声浪多大,洛熙的fans们都一直坚定的捍卫着洛熙,坚信着他的离开是有原因的,甚至有苦衷的!现在,真相揭露了,洛熙的fans们替他又痛又伤之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们想要声讨尹夏沫让尹夏沫得到她应得的教训,可是洛熙以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爱恋,又让fans们不忍心贸然行事,这毕竟是洛熙出道几年来唯一正式公开的恋爱,新闻发布会那浪漫的一幕仍旧铭刻在她们心间,洛洛是真的喜欢她吧。fans们非常伤感,她们的洛洛第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竟然会受到这种伤害。 可是,万一有误会呢,娱乐圈的事情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她们决定耐心等待洛洛的表态。但是,如果确实是尹夏沫这个女人伤害了洛熙,她们会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让她付出应得的代价! 夜晚。 手机音乐在死寂般的客厅里响起,来电显示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夏沫”,空气中寂静得仿佛没有呼吸,手机一直一直地响着震动着,“夏沫”两个字跳跃在夜的气息中有种冰冷的感觉。 洛熙眼底漆黑如夜。 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手机上显示出来的名字,仿佛在等,等着看她的耐心究竟有多久。铃声嘎然而停,他心跳在那一刻也猛地停止了,唇色渐渐苍白。突然,手机音乐又固执地响起,依然闪烁着她的名字! 指尖有些颤抖—— 缓缓地,想要按下接通键,手指却无意识地异常僵硬,洛熙面容木然,目光伤痛地扫过报纸上的画面。画面里,欧辰昏迷躺在急救病床上,在被医生护士送入急救室的途中,尹夏沫焦急地低头看着欧辰,神情里的关切之情表露无遗。 她…… 欺骗了他…… ………… …… “你去找了他是不是?!你跟他求情了是不是?!”看到她的迟疑,他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了。 “你相信他所说的?”她凝注他。 “是我在问你!”他低吼。 “好,那我告诉你,”她胸口起伏了一下,咬了咬牙说,“我没有和他做什么交易,也没有答应过他任何条件。” …… “我会学着相信你。” 他将她拥紧,如同拥着自己的生命般拥着她…… …… ………… “我没有和他做什么交易,也没有答应过他任何条件。” 就是说—— 她还是去找他了…… 她,可真会偷换概念啊! 他想要相信她,可是,她却选择欺骗他…… 洛熙哑然失笑,面容苍白如被雨水打落的樱花花瓣,黯然笑着,他的眼底透出令人心惊的寒意,手指用力将手机电池扣出来,重重摔上雪白的墙壁! 第27章 《天下盛世》已经正式开拍,在热火朝天的舆论和媒体关注中,洛熙的光芒将世人所有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他为新戏所做的宣传、他的让人目眩神迷的定妆照、媒体记者探班时偶尔抓拍到的他演戏时的绝世风采无不引发出一阵一阵的热潮。 当尹夏沫与欧氏集团少爷的暧昧关系被曝光后,洛熙的感情问题顿时成为所有热点中最受关注的焦点。而《天下盛世》的女主演由洛熙以前的绯闻女友沈蔷担纲,不由得让人们浮想联翩。 如果说娱乐圈中容貌地位名气能够与洛熙相匹配的女星,除了沈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沈蔷虽然性格冷傲,鲜少配合记者的采访,但是她美如天籁的歌声和特立独行的气质,使她在歌坛的天后地位不可动摇。而且她为人坦荡,从不掩饰对洛熙的欣赏,虽然曾经因为洛熙与尹夏沫传出绯闻黯然神伤,以至于消瘦沉默过一段时间,但是并未从此将洛熙列入拒绝合作名单,其性格的大方磊落可见一斑。 每当有记者前往《天下盛世》探班,遇到沈蔷后除了询问拍摄进度之外,最感兴趣的就是她目前和洛熙的关系。 “听说洛熙和尹夏沫已经分手了,这是真的吗?” 拍片现场,沈蔷刚拍完一场影片中的舞戏回来就听到来探班的《橘子日报》娱记压低声音这么问自己。 她抬眼望向场边正同导演说话的洛熙。他距离她很远,却炫目如一道强烈的白光,满场仿佛只有那一人的存在,其他事物全部淡化在阴影里。 “不清楚。” 沈蔷冷淡地回答,起步离开,毫不理会身后娱记连声的呼喊。她走到洛熙身边,静静地听他跟导演谈论拍摄问题,半晌,洛熙转头看她一眼,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心头却恍如被什么重重拧了一下。 越来越不清楚洛熙在想些什么。 初认识洛熙时,她还是新人,而洛熙已然如神话般红透半边天。他美如樱花的容貌,他谦逊温和的态度,他天赋般的歌声和演技使她当年涉世未深的一颗心迅速沦陷。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发现洛熙跟她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虽然可以立刻就跟他熟悉起来,可是走的越近,他却离的越远。他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雾气就象盔甲一样将所有人疏离地挡在外面,将他的寂寞、任性、孩子气深深掩藏下来,只有偶尔的失神,才使她发现在他温柔的面具下某些真实的情感。 就像罂粟,明知有毒却令人身不由已地沉迷,也许美丽的罂粟终究不是属于她的,可是她依然沉醉于他的气息。 自从《天下盛世》开拍以来,关于他和尹夏沫是否已经分手的猜测闹得沸沸扬扬,洛熙拒绝回答记者相关的问题,笑容如花,眼神中隐约有冰冷,让一切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以往见过他和尹夏沫通电话的模样,温柔沁入眼底,唇角有宠溺的笑容,边听边微笑,又好像他才是正在被哄的小孩子。可是最近几日他没有再和尹夏沫打电话,手机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关机的,仿佛他在全心投入拍戏。强烈的灯光下,他美得令人窒息,漆黑的眼神,花瓣般艳色的双唇,那种美让所有的工作人员目怔口呆,恍惚间那种美又混合着极至的寒冷,让人不知不觉寒颤。 是分手了吧,沈蔷暗想。 愈是伤痛愈是美丽,愈是受到伤害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洛熙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沈小姐,来这里拍合照!” 探班的娱记大声喊着,沈蔷的思绪被打断,等她恍过神来才发现洛熙已经离开去拍照了,场边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眼神一黯,迅速收拾好心情走过去。 闪光灯连续闪烁。 “亲密一点!” “沈蔷,来点笑容!” “好!再靠近一点!” …… 《橘子日报》的摄像师从不同角度拍照,不断要求着洛熙和沈蔷摆出各种pose,洛熙轻轻拥着沈蔷的肩膀,他的气息包围着她,她又开始有些走神。忽然,娱记吃惊地低喊一声,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向后面望去,摄像师在短暂的错愕后连忙对着后方抓拍起来,同时满场工作人员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洛熙漠然地侧头看去。 沈蔷正要回头,却感觉肩上洛熙的手突然僵硬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他的面容无波无谰,可是沈蔷却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他好像在瞬间冷了下来,眼瞳深处散发出来的冷凛使他恍如浸没在冰水中,洛熙冰冷地望着那个方向,沈墙忽然想到最近的新闻…… 来的人,难道是…… ……她? 沈蔷默默地转过头去。 那人有海藻般浓密卷曲的长发,象牙般洁白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如海,唇角的笑容淡雅得体,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纸袋,果然是最近绯闻缠身的尹夏沫。察觉到她的目光,尹夏沫微笑着对她点头示意,没有见到前辈明星的惶恐,也没有表现出对洛熙搂住她肩膀的介意,微笑清爽如海风,那种感觉让沈蔷忽然有些怔仲。 洛熙的手缓缓松开沈蔷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头凝视尹夏沫,唇角仍是维持着之前上扬的弧度,可眼神古怪而冰冷。拍片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来,气氛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洛熙和尹夏沫的关系,几乎所有的人也都知道洛熙和尹夏沫最近已经传言分手,众人看看洛熙又看看尹夏沫,全场寂静无声。 尹夏沫却柔和地微笑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有很多水果,还有一个大大的塑料盒子。此刻场边角落里的洁妮已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急忙跑到尹夏沫身边,替洛熙接过那些东西,用轻快的笑容掩饰现场气氛的尴尬,说: “夏沫学姐,你是来探班吗?” 尹夏沫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洁妮,麻烦你替我将这些水果和寿司送给工作人员们好吗,最近大家赶戏都辛苦了。” “哦,好的!” 洁妮又对她行了一个礼,接着就将那些水果和寿司分发给现场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寿司做的精致无比,在工作人员的纷纷惊叹之下,方才如同凝固般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沈蔷虽不知尹夏沫此来何意,可是单凭这种温婉自若的气势,她原本轻视尹夏沫的心态不由得收敛了起来。 “夏沫,最近的新闻你看到了吗?” 《橘子日报》的娱记心中窃喜地问,没想到今天来探班居然可以看到近日大热绯闻中的三个主角,只是尹夏沫神情娴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传言的困扰,一时间让他如坠雾中。 “什么新闻?”尹夏沫问。 “有传闻说你最近和欧氏集团少爷相交甚密,还有传闻说,你和洛熙已经分手……”娱记慢慢地说,边说边仔细观察尹夏沫和洛熙,希望从两人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 尹夏沫微怔,然后看了眼身边的洛熙,洛熙似笑非笑,眼睛漆黑幽深,他没有说话,仿佛就是要看她将会怎么回答。她笑容柔静地看回娱记,轻声说:“这种传闻也有人相信吗?” “……”娱记微微地错愕了一下,但是他毕竟久经沙场,立刻笑着转向洛熙说,“那洛熙信不信呢?” “阿胜,”洛熙懒洋洋地拥住尹夏沫的肩膀,吻了吻她的脸颊,“你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是分手了吗?” “呃……” 阿胜困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若说已经分手了,尹夏沫怎么还会来探洛熙的班,若说没有分手,这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麻烦你明天的报道帮我们澄清一下,我们很好。” “走吧。”洛熙转向夏沫,然后他再也没有有理会娱记的回答,径直拥着尹夏沫的肩膀向化妆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等阿胜反应过来,两人的背影就已经消失了。阿胜讪讪地收回目光,忽然发现沈蔷依旧站在原地,神情黯然地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他心中大喜,连忙问: “沈小姐,你觉得洛熙和尹夏沫……” “如果想要采访,请和我的经纪人约时间。”沈蔷也转身离开,脸上的黯然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气质如平日般冷傲。 洛熙专属休息室。 窗户被拉上厚厚的窗帘,屋内光线阴暗,好像突然从白天转入了黑夜,只有化妆镜周围的白色小灯亮着幽幽的光芒,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各种报纸杂志,最上面的一份报纸上赫然登有那张尹夏沫焦急关切地送欧辰进急救室的照片。 尹夏沫将手中的纸袋放在化妆台上,她拿起了那些报纸,目光稍稍停留在那张医院里的照片上几秒钟,然后看向洛熙,打趣地笑着说: “是因为这些才不接我的电话吗?” 洛熙拉窗帘的手停了下来。 窗帘只拉开一点点,一道光芒透进来,将室内明显地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洛熙笼罩在光线中,而她站在窗帘的暗处。 尹夏沫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快步走上前。 “刷——!” 窗帘大开,灿烂的阳光射进来,晃得她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洛熙这才转头看向她,声音淡淡的: “你怎么会来?” 尹夏沫怔了怔,让心绪沉静下来,又走回化妆台前,从纸袋里拿出一些水果和一只蓝色的便当盒,她仰头对着他,笑得有些俏皮:“有人莫名其妙地搞失踪,我来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地球上啊。” 她努力地想打破室内沉郁的气氛,可是洛熙并没有接她的话,尹夏沫按捺住心里的不安,扬了扬手中的便当盒,说: “水果都已经洗干净了,拍戏空档可以直接拿来吃。便当盒里是我做的寿司,寿司做的可能多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有吃完,明天就把它丢掉吧。” “谢谢。” 餐盒已经递到了他面前,洛熙才伸手接过。在她期盼的眼神下,他顺手将便当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大约二十只寿司,每只的样子都不一样,小巧精致,颜色可爱得鲜艳欲滴。 他低着头,望着那些显然要花费很多心思才能做成的寿司,久久地不出一声。 尹夏沫有些紧张: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洛熙缓缓地合上餐盒,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却莫名的带着一丝苦涩:“夏沫,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怕有一天你会对我特别好。” 她怔怔地望着他。 “曾经有个人给我一只很大很甜的冰淇淋,可是等我吃完,她就不见了。”他仰起头来,闭着眼自嘲的说,“似乎每一次幸福到达顶点的时候,都是悲剧的开始呢。” “如果我把这些寿司吃完,你也会不见吗?” 阳光灿烂地将洛熙照耀包围,他孤独地站着,肌肤白得恍如透明,唇色仿佛也是透明的。 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洛熙却让夏沫有些心疼。她走上去抱住他,轻声说: “不会,不会不见。” “是吗?”洛熙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怀疑,他推开她,一字一字地说,“可是,我已经不信任你了。” 尹夏沫心中猛然一阵抽痛,她抓紧自己的手。 “是因为那些报纸吗?所以,你这些天也是因为这样才不接我的电话?” 回应她的是一室沉寂。 她心中的疼痛渐渐加剧,更有一丝绝望和委屈在心里浮起,即使在被安卉妮那样攻击诬蔑的时候,她也没有产生过这种类似绝望的情绪。 “你曾经说过会相信我。” 最后她只能这样静静地说。 “是的,我曾经说过。” 洛熙冷嘲着说,“可是你回报了我什么?”她正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映出宁静的阴影,这个角度竟然和报纸照片上她低首凝望欧辰的角度一模一样…… 他眼神一黯。 心中痛得仿佛翻绞起来。 “我没有骗你。”尹夏沫哑声说。 “是的,你没有骗我,而是选择误导我……”洛熙眼底的幽暗和唇角漫不经心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不协调,“当我问你有没有去见欧辰的时候,你却说,你没有和他做什么交易,也没有答应过他任何条件……” “那是事实。” “可是,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去见过他……” “有区别吗?你所在意的是什么?”她皱眉,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让他不再误解,“如果你介意的是我见到他,那么如今我在欧氏集团旗下的欧华盛公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避免?如果你介意的是我有没有因为《战旗》事件而答应他的某些要求,那么就算现在我也可以再说一次——没有!” “所以,你确实见过他。”目光越来越幽暗,眼底的雾气使他的面容美丽得近乎妖娆。 尹夏沫犹豫片刻,知道这个问题再也无法回避。 “……是的。” “是你去找他,还是他来找你呢?”声音如夜雾。 她的心猛然一沉,又过了半晌。 “……是我去找他。”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因为《战旗》的事情去找他请求他?” “……” “更早以前,我有没有请求过你,不要和他见面不要和他说话,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洛熙的眼睛黑漆漆地凝视她。 ………… …… 去日本拍外景前的那个晚上…… “不许跟他见面。”洛熙的喉咙涩涩的,“也不许让他见到你。万一不小心遇到他,不许跟他说话,也不许听他跟你说话……” 被拥在他胸前的白色毛衣里,她脑中乱乱的,有些喘不过气,微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到没有?……” “……” “否则我会难过的……很难过很难过……听到没有?……”洛熙郁闷地揉乱她的长发。 “好……”她轻若无语地说。 “沫沫,”他开心地笑了,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擦着,“我觉得,我其实也是很幸福的啊……” …… ………… “我去找他是因为……” “我不想听!”洛熙眼底满是脆弱的痛苦,“你总是有很多的借口和理由!” “……是因为不想让他由于我的关系迁怒于你,过往的事情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尹夏沫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坚持将她想要说的话说完了。 “结束……”洛熙听得笑起来,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中有盈盈的湿光,“……用那样焦急关切的目光望着急救病床上的欧辰,这就是你所谓结束的表现吗?!” “……”她身子微震。 “你让我怎样信任你?”察觉到她神情的异常,洛熙的唇色愈发冷艳,他温柔地将手插入她的长发,低声说,“即使曾经答应不去找他,即使答应了哪怕偶尔碰到也不会和他说话的你,却自己去跑去见他;明明见过他,当我问你的时候却顾左右而言它;口口声声告诉我和他没有任何交易,却转眼就接下《黄金舞》……” “……” “呵,或许你也并不是为我去找他,而是为了你自己,”他的笑容美如樱花,初夏时分被风吹落的片片碎碎的樱花,“记得你曾经说过,在你的心底没有爱情,你要的是成功,为了成功,你会不择手段。所以,现在决定为了你的机会,而放弃我了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尹夏沫胸口剧痛! 她怔怔地望着他,心底被绞得透不过气,拼命地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受到伤害才会说话如此尖锐,可是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的唇色渐渐发白。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要象傻瓜一样地听他对自己说这些伤人的话! 望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洛熙心里懊悔极了! 不,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并没有真的怀疑她!如果是为了欧辰可以提供给她的那些机会,她所要做的应该是和他分手,而不是站在这里努力想要向他解释。以她素来淡漠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在意他,不会一直给他打电话,甚至在他拒绝听她电话的情况下还前来探班。 可是,一想到报纸上的那些照片,她为欧辰系上绿蕾丝的温柔神情,她望着急救病床上的欧辰时神情中的焦急关切…… 象深夜的雾气般,无可明状的恐惧和不安全感让他心底仿佛突然被砸出了一个黑洞,直直地坠下去…… 休息室里,两人怔怔地对望着,目光里的惊痛和悲伤恍如命中注定的魔咒,谁也无法解开,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 “咚咚。” 洁妮在外面轻敲休息室的门。 “洛熙,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导演请你准备。” 洛熙沉默地又看了尹夏沫一眼,想说什么,又终于无法说出,身体僵硬地从她身边走过。尹夏沫站在逆光里,她心中痛得抽紧,当门“砰——”地一声被他关上时,心底最痛的某根弦仿佛随之断掉了…… 尹夏沫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黑了。她站在门口深吸口气,努力将脸上所有的黯然神色全部掩藏下去,揉了揉脸,她让脸上露出笑容,等习惯了微笑后,她才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小澄——” 她在玄关边换拖鞋边轻喊。 怎么没人呢? 这时间小澄应该在家才对啊,可是,没有人,没有饭菜的香气,客厅的灯也暗着。她疑惑地走进客厅,黑猫象团黑影一样猛地向她扑过来,她吓了一跳,牛奶却拼命地叫着,引她向小澄的卧室跑去! 按下开关。 灯光乍然大亮! 小澄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的双眼,苍白的面容…… 尹夏沫猛然一惊! “小澄……” 她扑上去,无端端地手脚发冷,身子一阵凉一阵热,耳膜轰轰得让她整个人立时就要炸开似的! “小澄——!” “……姐……” 慢慢地,仿佛是睡梦中被惊醒,尹澄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眼神先是有些涣散,怔怔地望着尹夏沫许久,突然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挣扎着坐起来,温柔地笑着说: “……姐……你回来了……我去做饭……” “小澄,你不舒服吗?” 之前那种无端的惊悸使得尹夏沫心中忐忑,她焦急地用手心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好像是低烧,再看他嘴唇苍白干裂,心里更是惊急。 “就是有点困……睡得太久了……”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尹澄倚住床头对她安抚地笑,“……可能有点低烧……没事的……躺一晚上……就好了……” “喵!喵——!” 牛奶不安地围着尹夏沫的脚跑来跑去! “我们去医院。” 尹夏沫忽然又看到床头柜上多了几瓶她没有见过的新药,其中一瓶居然歪倒着瓶盖没有盖好,一些白色的药片散落在桌面。小澄是整洁细心的孩子,绝对不会吃完药不收拾好,她的心“咯噔”一声,直直地沉下去,顿时闪过各种令她心惊的猜测。 “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用……我真的没事……”尹澄若无其事地微笑,“如果姐……担心我……就做鸡翅给我吃……好不好……上次姐做的鸡翅真好吃……” 说着说着,他声音竟然有几分气促,嘴唇反而显得更加苍白了。 “小澄!” 后背惊出涔涔的冷汗,尹夏沫咬紧嘴唇,镇定住自己惊恐失措的情绪,柔声说: “你先躺下好好休息。发烧了吃鸡翅这种油腻的东西可能不太好,姐做点粥给你吃。然后就让姐陪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如果没事咱们就马上回来……” “姐……” “姐给你做粥去。”尹夏沫把欲起身的尹澄按回了床上,“你先休息一会儿。” 匆匆走出尹澄的卧室,尹夏沫关上门,然后,身子渐渐颤抖起来!之前让她黯然的,洛熙的那些冷漠和刺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她只要小澄好好的,她只要小澄健康地活着!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一遍一遍重复—— 小澄…… 绝对不可以有事…… 泡沫酒吧。 闹市区里最著名的泡沫酒吧,森林般深绿色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里闪烁莹莹的光彩。酒吧里灯光昏暗,每个角落都坐满了客人,来往穿梭的服务生,酒杯相碰的声音,轻语声,大笑声,调酒师们令人目不暇接地玩出许多花式调出各种鸡尾酒,乐队在前面的舞台上疯狂投入地唱着摇滚,使酒吧里的热闹气氛high到最高点。 “洛熙哥,我出道以前就是你忠实的fans!收集了你所有的唱片、电影,还曾经熬夜排队签名会,拿到过你的亲笔签名呢!” “上次去《娱乐明星秀》,主持人问我最喜欢的明星是谁,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说是洛熙哥!其实,我是为了要亲眼见到洛熙哥才进入娱乐圈的,但是一直没机会合作,这次知道居然能够和洛熙哥同演一部电影,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洛熙哥,我先敬您一杯……我刚入行……演技方面还需要哥提点我……” “……” 海蓝色沙发长圈椅把泡沫酒吧的这边角落隔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域,十几个《天下盛世》剧组里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兴奋的边喝酒边聊天。 昏暗的光线变幻迷离。 洛熙坐在阴影的最深处,背倚沙发,漫不经心的一杯接一杯与剧组人员碰杯。他的斜对面,沈蔷也赫然在座,正与身边的一个演员说话。 剧组人员们非常兴奋。 当结束一天的拍摄,副导演提议说去酒吧放松一下时,素来不参与这种活动的洛熙居然反常的答应了。而且,接下来同样特立独行的沈蔷也破天荒的说她也要参加。跟两个天王巨星一起泡酒吧,真是非常难得的经历。况且洛熙今天特别亲切,谁来敬酒都不推辞,丝毫没有摆天王巨星的架子! 酒吧里很吵。 空气中那些热烈的话语没有一句飘进洛熙的耳朵,只是多年来培养出来的直觉使得他即使完全心不在焉也能够应付自如。酒吧的舞台上有个衣着火辣的女孩子正在唱歌,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台风成熟性感,歌声妩媚略带沙哑。 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迷离的光影下…… 那女孩子悄悄地幻化成了另一个人…… 笑容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洁白如象牙的面容和浓密如海藻的长发使她看起来就像慵懒的小美人鱼。对着麦克风,她远远地凝视他,低唱一首歌: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而留下 ……” 那年的樱花树下,当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一刻—— 也许就注定了他的命运。 无数次的被收养然后又被送回孤儿院,十六岁的他已经习惯对新换的环境不抱任何期许。坐在庭院里微湿的青石台上,那时的他想的只是,这次又会停留多久呢?这家人又会用怎样的借口将他送回孤儿院呢? 他…… 已经再也无法幸福了吧…… 自从妈妈把他遗弃的那天。 心底仿佛有一个黑洞,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地挖空了,空荡荡地留在他的胸口。 不知不觉中他习惯于在陌生人面前假扮成优秀完美的模样,笑容挂在唇角,心底的黑洞里却冰凉一片。深夜的噩梦里,他一次一次努力微笑着说:妈妈,你看,你放弃的是如此优秀的我。 你——不会后悔吗? 可是,被遗弃终究是他的宿命…… 虽然这种宿命有他太多刻意的参与。 让优秀懂事变成他的盔甲,阻挡任何试图过于接近他的人,用骄傲和微笑嘲弄那些愤怒于自己父母的爱被他抢走的孩子们。可是,那些孩子们是亲生的,他只不过是被收养的,他们父母的爱何尝会真的被他抢走呢。 结果只是他被不断地送回去,甚至被诬陷成小偷抓起来。在孤儿院阿姨的眼中,他是可怜的孩子,而他只想问问妈妈—— 如果知道将他遗弃掉,他会常常在夜里流泪,会变得再也无法幸福…… 即使这样…… 妈妈—— 也不会后悔吗? 坐在庭院里微湿的青石台上,樱花静谧地在十六岁的他身后盛放,不知道为什么,往事就这样突然涌上了心头。当细碎安静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竟以为那是妈妈回来了! 蓦然回首看到她—— 漫天花瓣中,十五岁的她,一双淡静如海的琥珀色眼睛,不适合她的年龄,却让他的心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现在想来,对她的感情似乎是毫无由来的,就在那一刻,她印进了他的心里,好像烙印般再也无法离去。 她的眼睛总是能够轻易地看到他的心底,又对他毫无兴趣,只是在他故作无意地伤害到小澄时,她才如保护雏鸟般扑上来,威胁他收敛一些。在她的心里,小澄占有无比重要的地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是为小澄而活着,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让小澄快乐。 后来,她慢慢接受了他,逐渐像家人一样地看待他,就在他心中渐渐有了温暖的时候,她却彻底将他胸口的那点温暖撕碎。 或许在她看来,她是仁至义尽的,甚至为他争取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可是,她不知道他有多么恨她!只因为他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尹爸爸的工作,影响到小澄今后的生活,她就平静的把他送得远远的,眼中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挣扎。 他以为是恨意使得自己在英国的日子里一直无法忘记她。直到有一次,装有她照片的钱夹被人偷走,他疯了一般地追了几条街,就是为了夺回空钱夹里她的照片。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在深沉的恨意里,还有更加复杂的感情…… “…… 我知道你爱她 就像钻石般爱着她 哪怕她不爱你 你还是傻傻地爱她 就像我爱你一样 傻傻地爱着她 ……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爱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让你心软 还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会留下 ……” 舞台上的女孩子身影模模糊糊,恍惚有洁白的面容和淡然的眼眸,歌声很静很静,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洛熙久久地凝视她。 眼睛幽黑如夜。 五年后再次遇到她,她的气质更加沉静,然而她哪怕只是安静地在角落里,也有光芒和香气令人沉迷。 也许一开始接近她,是为了报复她,引诱她,让她爱上他,让她也尝一尝他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摆脱的黯然情愫。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随着与她日渐亲近,他的感情,仿佛有了独立意识。他无法不爱她,她淡静的美丽就像罂粟一样,她尚未陷入,他早已沉沦。 这种沉沦让他恐惧。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悲剧,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结局。 愈是爱她,愈是害怕,就好像是沾满蜜糖的匕首在刺绞他的心,又甜,又痛得在流血。 虽然她似乎也渐渐喜欢上了他,可是在她的眼底始终有种疏离的淡然,仿佛随时可以离他而去,仿佛感情对于她而言并非那么重要的东西。有时候,他觉得那只是幻觉,她望着他微笑的神情里没有疏离,分明是温柔和爱惜,又忽而觉得她眼中的情感才是他的幻觉…… 即使在看到她和欧辰在一起的那些照片时,痛苦几乎使他窒息。但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不信任她。 如果她真的打算离开他,又怎么会前来探班向他解释,而且那样小心翼翼地试图哄他开心,他明白,也后悔自己在冲动之下说出了那些伤害她的话。 只是—— 他真的很害怕…… 她终究会离开他的吧,就像五年前她漠然地将他送走,就像妈妈将他遗弃在游乐场…… 虽然,她喜欢他,但她是不是也同样喜欢着欧辰呢,否则无论任何角度也无法抓拍出照片里她那样焦急关切的神情;她喜欢他,但在她的心里也许有很多东西都比他重要,随时可以轻轻地将他抛下,不动声色地离开…… 心底…… 一阵阵的冷意在慢慢泛起…… 恍惚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幼时的他孤零零地坐在深夜的游乐场长椅上,寒冷将他的四肢冻僵,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停止流动……如果少爱她一些,那么当她离开时,也许就会变得容易承受一些吧…… “黛茜!黛茜!” “再来一首!黛茜——!” 泡沫酒吧里响起热烈的鼓掌喝彩声! 黯然中的洛熙被惊醒! 旋转的七彩光球下,舞台上那个唱歌的女孩子根本不是她,刚才唱的也不是那首《钻石》。听到台下酒吧常客们的呼喊,洛熙突然明白会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熟的原因。黛茜似乎是和她同期进入sun公司进行培训的歌手,后来她胜出了,黛茜离开了,如今却是在这个酒吧驻唱。 “……认识她?” 不知什么时候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剧组人员们都已经散去跳舞了,只有沈蔷留了下来,移坐到了他的身边。 “不认识。” ……当然不可能是她。 洛熙沉默地喝完杯中的酒。在讨论要去哪个地方时,他却下意识地说出“泡沫酒吧”,明知她不会再出现在这里,是他自己将前来探班的她赶走的。 “刚才我在心里打赌……” 沈蔷手里握着酒杯,浑然不似平日里孤傲清高的模样,好像有了点醉意,脸颊有胭脂般的红晕,眼睛亮得迷迷蒙蒙。 “……” 威士忌里没有加冰,火辣辣地冲进胃里,洛熙的视线有些模糊。 “怎么不问我打……打什么赌……” 沈蔷星眸半张的靠上洛熙的肩膀,手里转着酒杯玩。剧组其他的人们都在场中跳舞,没有人看向这个角落。 “打什么赌?” 洛熙心不在焉地随口问。 “我打赌……你什么时候能够发现……发现我把她们都赶走了……发现此刻坐在你身边的是我……是我……”浓重的酒气混合着她的体香,在热闹嘈杂的酒吧里散发出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性感,“……可是……呵呵……你一直看着舞台上那个女孩子……根本没有……没有留意到我……” “你喝了多少酒?” “喝了……很多很多酒了……呵呵……”沈蔷将脸埋进他的肩膀,喃声低笑说,“……可是……我是在装醉……呵呵……” 洛熙轻轻将她的头推开一些。 “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你看不到我呢……那个尹夏沫……你认识她才有多久……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知道吗?……”突然抱紧他的胳膊,沈蔷仰起脸来凝视他,眼睛里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你永远都看不到我……是不是……就像刚才……你一直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子……也看不到我……是不是……” “沈蔷……” “为什么不肯看我?!……”迷乱的光线下,她的眼底有着似真似幻的泪光,“……下午……我在休息室外面偷听了你和她的说话!!……呵呵……呵呵……我是故意偷听的……” 洛熙顿时身体僵硬起来! “……和她分手吧……如果她那样伤害你……如果她让你不开心……” “我们不会分手的。” 海蓝色沙发长圈椅中,迷离变幻的昏暗光线。洛熙的气息变得冰冷,他试图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掰开,然而她紧紧抓住他,执拗不解地低喊: “为什么?!是我先认识的你,是我……先喜欢上的你……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难道你真的以为我那时是在开玩笑吗?……” “那又怎样?!” 洛熙忽然怒了,声音里透出残酷的寒意:“认识的时间长短,跟感情深厚与否——完全无关!” 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在下午失控地对夏沫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语。 他不是不信任她,只是—— 她先认识的人…… 是欧辰…… 在认识他四年之前,她就属于欧辰了。 她对欧辰真的没有丝毫感情了吗?他还记得五年前她在樱花树下向欧辰撒娇的样子,她凝视欧辰的眼神…… 和不久前那张照片上,她在医院里焦急关切地望着急救病床上的欧辰的眼神…… 太像了……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可是,他已经发现了,所以恐惧害怕得简直无法呼吸…… “……无关吗?” 沈蔷失笑,她直直凝视他,说:“可是,尹夏沫对你的感情,不及我对你的十分之一!” “滚开!” 仿佛被刺中了最致命的死穴,洛熙低声怒喝,大力将她推开!沈蔷被推跌在沙发中,神情惊愕又伤痛,渐渐地,眼睛里迷离的醒意渐渐散去,流露出一股执拗的冷傲来。她冷声说: “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不需要。” 洛熙冷着脸回答。沈蔷却象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回话似的,一下子凑近他,双手揽住他的后脑,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将他的身子拉近。然后,她的唇,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你疯了!” 洛熙震怒!立刻将她推开!他不仅恼怒于被她强吻,也担心万一这情景被娱记拍下来被她看到!酒吧一向是娱记们习惯潜伏的场所,尤其是颇具盛名的泡沫酒吧。 “这就是我的证明。你担心会被娱记拍到是吗?我不怕!我不在意会被娱记怎么写,就算写我不顾廉耻地倒追你也没关系,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舍弃!” 沈蔷笑容清傲,直视他说: “她可以吗?!从来都是你一次一次地出面救她,不在乎会不会被传出负面的绯闻,不在乎你的声誉和人气会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她为你做过什么?她只会踩着你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她为你做过什么?最多来探班做一点吃的东西,甚至都不肯坚决地站出来说,她不接那部与你的《天下盛世》打对台的《黄金舞》!” 听着听着,洛熙面容苍白,眼神幽深如黑洞,她的每句话都重重地刺中他,痛得他脑中一片白雾般的空白。沈蔷心痛地望着他,既怜惜他,又为自己难过,轻轻凑过去,再次吻住他…… 同样的夜晚。 尹夏沫怔怔地坐在病房里。 她没有理尹澄的各种借口,坚持陪他去了医院。事实上,小澄越是试图拖延劝阻,她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当晚的值班医生是五年前小澄住院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了的,当医生听她说起小澄有点低烧,精神也不怎么好时,神情竟紧张起来,呼唤了几位正在休息的大夫一起过来会诊。接着,五十多岁的郑医生竟然也从家里赶了过来。 郑医生和其他医生们虽然和小澄都非常熟捻,但是他们毫不理会小澄描述身体状况时轻描淡写的神情,紧急安排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看着已经出来的一部分检查结果,郑医生表情凝重,告诉尹夏沫说,尹澄必须立刻住院进行治疗。 “姐,你回家去吧。” 尹澄躺在病床上,笑容温和如昔,长长的睫毛象天使羽翼般柔和,吊瓶里的液体滴答滴答流淌进他的手背。 尹夏沫胸口一紧。 忽然发现小澄的下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瘦得尖了起来,唇色也有些透明。她一直以为小澄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模样轮廓有些变化也很正常。而且,小澄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很好,饭量没有变小,所以她以为他的病情控制的很好…… 难道…… 她暗暗慌乱起来。 是她错了吗?是她疏忽掉什么了吗? “姐,你知道医生们都爱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前几天有点感冒发烧,可是我的身体很棒,活到八十岁都没有问题呢。”尹澄轻柔地微笑,握住她的手,“姐,不要担心,真的没事。” 尹夏沫调整一下呼吸,蹲在他的病床边,回握他的手,说: “好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不发烧了,病就好了,姐姐就不会担心了,好不好?” “好。”尹澄点头,“姐,你明天还有通告,先回家去。等明天我的烧退了,会自己回去的。” “我已经把通告推掉了。” 她打电话给珍恩推掉那些通告时,珍恩惊慌地骂她疯了,可是当知道是因为要照顾小澄,珍恩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扭转,让她安心在医院,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她誓死也会搞定! “姐……” 她摇摇他的手,宠溺地说:“以后三天的通告我全都推掉了,一步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就算你出院了,我也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几天,做你喜欢吃的东西,好不好?” “不用!”尹澄着急地想要起身,“我一个人在医院就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 尹夏沫声音低柔却不容再说。 她将他的手放进薄被里,将被子轻轻掖在他的下巴,然后起身调节输液点滴的速度。尹澄想要再试着劝阻她,但是望着她固执的表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夜很静。 点滴静静地流淌进尹澄的手背,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小澄。 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小澄不会这么极力地想瞒住她,否则医生们的神色不会那么凝重…… 漆黑的夜色。 她的身子突然冷得颤抖起来。 良久,她又默默摇头,不会的,上天不会那么不公平,从来没有给过小澄任何东西,又怎么可以再次伤害小澄。 不会的…… 她面色苍白地闭上眼睛,胸口仿佛被千万斤的大石压住,重重地透不过气…… 第28章 第二天,橘子日报重磅刊出一张惊人照片! 虽然明显是偷拍,而且酒吧里光线不好,但是照片里的人很清晰可以看出来是正大红大紫的演艺圈天王天后级的洛熙和沈蔷!而画面里,两人正在亲昵地接吻!! 这张照片的登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甚至超过了洛熙退出《战旗》另拍《天下盛世》的影响力!顷刻间,所有的媒体和人们的注意力都关注在这件绯闻上! 沈蔷暗恋洛熙几乎是人尽周知的秘密,在尹夏沫出现以前,沈蔷也一直是洛熙的绯闻女友。只是洛熙沈蔷的绯闻虽然传了很长时间,但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两人也从没有承认过。尹夏沫新闻发布会之后,洛熙在世人面前公开和她的恋情,如同王子拯救公主的童话,在这样令人羡慕的浪漫中,之前关于沈蔷的绯闻传言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但是这张照片…… 难道洛熙和沈蔷又旧情复燃?洛熙已经和尹夏沫正式分手了?洛熙是因为尹夏沫和欧辰的暧昧关系,伤心之下才和沈蔷擦出火花吗?还是因为他和沈蔷的恋情,使得尹夏沫无奈之下选择接近欧辰作为报复?沈蔷是第三者吗?…… 无数的猜测…… 无数的疑团…… 短短一天的时间,各家报纸、各家电视台的娱乐新闻都集中火力报道分析这场三角绯闻,洛熙与沈蔷接吻的照片更是登得满天飞!网络上也全是关于这件事件的猜测、讨论,甚至发展成沈蔷fans们和尹夏沫fans们的火并…… 娱记们几乎打爆了洛熙和沈蔷的手机,两个人全都是由其助理接电话,用一些含糊其词的话来敷衍。而尹夏沫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所有的娱记都无法联系到她,她竟仿佛突然之间从世上蒸发了! 下午。 医院。 专家诊疗室。 没有风,窗外的树叶纹丝不动,几只蝉在绿叶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闷热潮湿。 尹夏沫僵硬麻木地站着,视线渐渐模糊,郑医生的面容在她面前如重影般晃来晃去,背脊一阵阵的麻凉。她的耳膜轰轰作响,只听见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沙哑地从里面挤出来—— “你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小澄的病情控制的很好,他会健康地生活下去,她以为已经从四年前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了,她可以和小澄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但是郑医生在说什么呢,她怎么听不懂…… 郑医生从病历中抬起头,眼角的鱼尾纹里透出凝重和叹息,说:“请做好心理准备。小澄必须尽快做换肾手术,否则……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很难支撑三个月以上。” “……” 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告诉她,小澄的肾已经重度衰竭,再加上其他的并发症,如果不作手术的话,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然后,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世界滑稽得让她想笑,扯了扯唇角,唇角却僵硬得仿佛凝固了。 “……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 仿佛有不属于她的灵魂,轻轻飘荡在空气里。 “从去年九月份开始,小澄的肾功能渐渐衰竭恶化,我们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治疗,但是始终没有好转,一直持续恶化下去。今年三月份已经在肾移植中心登记,希望能够寻找或等待到相匹配的肾器官进行手术。” “小澄早就知道?” “是的。” “你们也早就知道情况很严重?” “……是的。” 尹夏沫闭上眼睛,脸色苍白。 “为什么不通知我。” 去年九月份,就是在那个月她正式进入演艺圈,就是从那个月开始,小澄坚决不让她陪着一起去医院,而她因为通告太多,也没有坚持陪他去。 “我们一直找不到你。”郑医生叹息说。 “怎么可能!” 尹夏沫失声低喊。 郑医生神情凝重的点头: “是的,你的联系方式一直是家里的电话,但是那段时间打电话到你家里,不是没有人接,就是只有小澄在家。而你又一直没有再陪小澄到医院来……” “我……” 尹夏沫如被闪电击中,整个人呆愣住! 四年前她和小澄困窘到没有钱买手机,确实只向医院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后来她有了手机以后,竟也忘记了去医院把联系方式改过来。 “那你们可以让小澄转告我,然后……” 郑医生再次叹息: “我们有让小澄转告你。” “小澄他没有……” 话音猝然而止!尹夏沫呆呆地僵硬着,冷汗湿透了她的背脊。小澄……小澄怎么会告诉她呢……小澄是最不愿意让她担心的…… “小澄对我们说,已经告诉你了。还说,你的意思是,该怎么治疗,全听医生的。”郑医生解释说,“后来我们也起疑了,坚持要跟你当面谈,小澄找了很多理由,说你要赶通告,要去外地出外景,之类的……上个月我们觉得实在需要跟你谈一谈了,曾经到你家里去过一趟,可是仍然没有找到你……而小澄,他本来一直很努力的配合治疗的,他从来都按时吃药,按时复诊,该做的治疗也都做了,医院里最听话的病人就是他。可是前两周,我又说起要你来医院的时候,他一下子急了,请求我不要再找你,不要让你知道,因为你现在很忙,也有很多烦心事……我们原本也犹豫,可是小澄说……”郑医生停下了叙述,对面的女孩空茫绝望的神态让她几乎不忍心说下去了。 她草草的结束自己的话: “他说不能再让你为他担心了。除非找到适合配型的肾源,才可以告诉你,否则,他会放弃治疗,离家出走……” 窗外的蝉鸣喧嚣震天。 尹夏沫呆呆地站着,苍白得仿佛灵魂已经飘走,没有痛,没有思考,世界仿佛很吵闹,一切都是混沌而麻木的,阳光晕眩地闪动,仿佛无数的斑点,那么的不真实。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轻得无法察觉,就像死寂的定格,定在了那里,仿佛只要她不去想,一切就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往黑暗的深渊里坠下去,坠下去…… “夏沫……” 郑医生担心地上前扶住她,她眼睛空洞洞的,有种令人心惊的绝望,惨白失神的面容似乎随时会晕厥。郑医生正准备唤护士来,却听见她颤抖又坚强的声音轻若空气般重复着刚才的最后一句话: “配型……” 郑医生的最后那句话终于将尹夏沫从黑暗的深渊中抽离出来,她涩声问: “……只能做换肾手术了吗?” 她知道,换肾手术是逼不得已的最后一步,不仅手术中会有危险,即便是顺利地做完手术也可能会出现排斥反应。 “是的,这是最后的希望。” 这种话很残忍,但是作为病人家属还是必须了解。 “……” 尹夏沫唇色苍白,良久,她说: “好,那拜托您尽快安排手术日期。也请给小澄最好的治疗,不管费用是多少我都可以承担!” 郑医生不忍,但是不得不说明:“不是费用的问题。” “……什么?” 尹夏沫僵滞地问。 “无法找到合适的肾源。你也知道,小澄的血型是很特殊的rh阴b性,以往的血浆来源就很困难,要找到不仅血型相配其他指标也相配的肾就更加困难。” “……” 如五雷轰顶般,尹夏沫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支撑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抽掉了!她和小澄的血型并不一致。五年前小澄车祸大出血,她亲眼见到了医院为小澄调集rh阴b型的血浆是多么的不容易。 “从今年三月份就已经在肾移植中心登记,也在所有的肾源库里搜索过,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看到尹夏沫惊痛得失魂落魄的模样,郑医生心中不忍,劝慰道: “不过,我们已经通过全国的血浆中心联系各地rh阴b型的供血者,希望他们能够捐献肾器官,这几个星期陆续有检验结果出来,耐心等一下,或许会有更多的……” 医院长长的走廊。 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尹夏沫脑中混沌空茫,一步一步,迟缓地走着,虚飘飘的,就像走在一团一团的棉花中。有医生从她身边走过,有护士推着轮椅中的病人从她身边走过,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静悄悄的。走廊两边都是病房,没有阳光,刺眼的日光灯让一切看起来眩晕而苍白。 终于。 站在一间病房前面。 她呆呆地推开门。 从窗户照耀进来的阳光就像万千颗飞舞的光点,尹夏沫怔怔地恍惚着,忽然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忽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从来没有长大过,这些只是她在做梦。 只要醒来就好了,只有有人摇一摇她,她就会醒来,还是七岁的小女孩,还可以躲在酒吧的角落里看妈妈唱歌…… “夏沫……” “夏沫!夏沫!” 身旁有人大力地摇她,连声呼喊她的名字,尹夏沫猛地惊醒,浑身竟涔涔地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光晕散去,只见摇晃她的那人却是珍恩,正一脸惊愕地望着她,手上还拿着只削好的苹果。 “夏沫,你怎么了?” 珍恩用苹果在她面前晃一晃,吃惊地问,夏沫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好像轻轻一敲就会碎掉。 可是—— 珍恩疑惑地眨眨眼睛,是她刚才眼花了吗,此刻的夏沫像平时一样宁静自若,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外面太闷热,可能有点中暑了。” 尹夏沫用手背拭了拭额头。额头并没有汗,背脊却被汗浸透了,病房里有空调,冷风一激,她硬生生打个寒战。 “嗯,对,今天是闷热闷热的,估计是要下雨了吧。” 珍恩随口附和着说,暗自猜测夏沫是不是看到洛熙和沈蔷的绯闻了。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夏沫从昨晚就到医院了,她那么在意小澄,肯定是没有离开过医院,手机又一直关机。 “姐……” 窗外是茂密的绿树,尹澄半倚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长长的睫毛,唇角温和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就像随时会长出翅膀来的天使。 尹夏沫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才轻声问: “还发烧吗?” 尹澄笑着回答: “好多了,现在觉得精神很好。” “是吗?”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却不理会他,硬是将手放了上去。果然,跟昨晚一模一样,触手熨烫。这就是已经好多了吗?尹夏沫心中又惊又痛,又想起他居然隐瞒了自己那么久,眼睛深深地沉黯下来。 “咳,夏沫啊……” 珍恩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夏沫似乎在生气呢,嗯,那个,夏沫如果生气小澄一定会很难过吧。她急忙试图将凝固的空气打破,可是一时间竟然又想不到该说什么。 “嗯?” 尹夏沫回头。 “……呃……”珍恩拼命想,“……外面非常热,对吗?” “对。” “那你吃个苹果吧!” 珍恩兴奋地说,呵呵,她终于找到话题了。说着,她赶忙将苹果递到夏沫手中,虽然这个苹果是小澄削好的皮,有点舍不得,不过只要能够分散夏沫的注意力就好了。 尹夏沫望着那个苹果微怔,她明白珍恩的心意,可是这会儿胸口堵得仿佛要窒息,哪里能吃得下什么东西。 “姐,你先喝口水。” 尹澄从病床上半俯下身,拿起床边的暖水壶,又拿起床头小桌上的一只水杯。终于……瞒不住了吗?他悄悄地看着恍惚的姐姐。一个分神,端杯子的手居然没有拿稳,热水就那样淋上了他的手背! “小澄!” 珍恩惊呼,冲了过来,只见尹澄手背上已经红了一大片,心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连声喊: “痛不痛?痛不痛?……” 尹夏沫急忙将暖水壶从小澄手里拿开,然后到小冰柜里取出些冰块包在一起,回来时看到珍恩正捧着小澄的手,低头不停地向被烫到的地方吹气。 她沉默地走过去,拍拍珍恩的肩膀。 珍恩闪开后,她将冰块敷在小澄的手背上,半晌,移开冰块看了看,被烫到的地方只是发红,并没有烫起水泡。尹夏沫略放下心,将冰块交给珍恩继续替他冷敷,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小澄一直跟随着她身影的目光,转而去收拾被水染湿的小桌。 尹夏沫把水杯放好,然后用抹布擦拭桌面上的那些水,接着顺便整理小桌上的东西。上面有一只大大的塑料袋,装满了各种水果和零食,应该都是珍恩买来的,旁边还放着珍恩的包包,里面乱七八糟地也塞满了各种东西,连袋口都合不上了,歪倒在桌子上。 她想要把珍恩的包包扶起来时,包里装得东西太多了,哗啦啦倒下来,跌出来几份报纸。 尹夏沫捡起那些报纸准备放回去。 然而—— 报纸上面的照片让她的动作定格在那里! 照片里。 洛熙和沈蔷正在亲吻,应该是酒吧偏僻的角落,光线很暗,两人脸上的神情都看不清楚,只是确实是在亲吻,而不是借位或是错觉。 “不要看——!” 珍恩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只见夏沫已经在看着那些报纸上的报道了,她惊得立刻放下冰块,慌忙想把报纸从夏沫手里抢回来。小澄刚刚生病入院,洛熙那边又出现这样的绯闻,夏沫怎么可以承受这么多的打击呢! “那些绯闻都不用理它啦!说不定是喝醉了!说不定……说不定是技术合成的假照片!” 啊,又乱说话,这张照片看起来一点都不象假的。珍恩懊恼地想,嘴里飞快地继续解释: “也有可能是宣传的噱头!哈哈,对,一定是为了宣传,洛熙和沈蔷出演《天下盛世》,为了引起公众更多的注意,为了制造更多的话题,所以故意拍些这样的照片出来做宣传!一定是这样!” 尹夏沫凝视着照片里的洛熙,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任由珍恩将那些报纸从她的手里夺了过去。 珍恩松了口气,刚想把报纸塞回包包里,忽然听到尹澄低声问—— “报纸上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该死,怎么这么糊涂,竟然匆忙中把这些报纸也带来了,珍恩懊悔得恨不能去撞墙。 “给我。” 尹澄伸出手,目光定定地望着珍恩。珍恩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无奈地将那些报纸递给他。他低头看着报纸,神色越来越凝重。 “看完了吗?” 尹夏沫将小桌整理好,又将抹布漂洗干净放回原处。她知道,就算是现在不给小澄看,他也会想其他的方法去看到。 “姐,洛熙哥哥……” 尹澄担忧地凝望姐姐。 “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是最重要的,”尹夏沫皱眉,淡淡地说,“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姐……” “夏沫……” 珍恩错愕地盯着夏沫,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得仿佛与她无关,虽然不想她因为洛熙和沈蔷的绯闻而难过,但是这样异乎寻常的镇静淡然也很诡异。 此后,尹夏沫再没有说过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她的眼珠空洞洞的,望着窗外的绿树出神。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蝉在枝叶上声嘶力竭地叫喊。 几个小时后,珍恩离开的时候,尹夏沫将她送出去。 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尹夏沫说: “珍恩,麻烦你帮我拒绝掉《黄金舞》的出演。” “什么?!” 珍恩震惊! “《黄金舞》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而且这部片子是欧华盛公司自己投拍的,你又是欧华盛旗下的艺人!你知道如果拒演可能会有什么结果吗?!你的前途可能会完全毁掉!” “我知道。” 可是,如果没有了小澄,她要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珍恩又惊又疑,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小澄的病……很严重吗?!”她惊恐地问,害怕得仿佛心都抽紧了。 “他没事,会康复的。”尹夏沫静静地说。 “呼,那就好……”松了一大口气,珍恩惊魂初定。心知夏沫是不愿意在小澄住院的时候分神其他的事情,她也就不再勉强,说,“好,《黄金舞》的事情我去跟公司说。” “谢谢。” “……啊,还有,洛熙和沈蔷的事情……”珍恩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很多记者说联系不到你,纷纷打电话给我,想知道你对这件绯闻有什么态度……” “……” 尹夏沫沉默片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我随便打发他们好了!反正那些记者也不是真要你的态度,不过是多点东西好爆料。你不用操心这些,安心在医院照顾小澄,外面那些事情全都有我!”珍恩笑容里充满了活力。 “谢谢你,珍恩。” 尹夏沫心头一阵温暖的潮热。 “说这些干什么!”珍恩抱了抱她,想把全身的力气都传给她,“小澄才是最重要的,请你一定要让他好起来!” 第二天上午。 黑色办公桌上,翻开的一摞报纸。 洛熙和沈蔷的绯闻继续铺天盖地,酒吧里亲吻的照片仍旧占据头版新闻的位置。 “她是——什么反应?” 欧辰望着那张照片几分钟,然后将报纸合上,推到一边。西蒙把报纸拿走,使办公桌恢复整洁。 “各家记者都无法联系上尹小姐,公司也无法联系上她。她最近两天没有在任何公众场合出现,只是由珍恩出面,表态说关于这件事情请询问两位当事人的态度,与尹小姐无关。” “与她无关……” 欧辰慢慢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扯了扯唇角,果然是她的风格,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地步。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而来,那双眼睛同样是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冰绿色。 “而且,”西蒙接着说,“珍恩转告公司,尹小姐提出放弃出演《黄金舞》。” “原因。” 欧辰眼神暗凝。 是因为洛熙吗?她竟然在意洛熙到可以舍弃事业?心中渐渐涌出一股苦涩。 “据说是因为尹小姐的弟弟在医院需要照顾。” “嗯?”欧辰一惊。 “尹小姐的弟弟前晚生病入院,她每天寸步不离地在医院照顾他,甚至推掉了欧华盛子公司这两天安排好的所有通告。rbs电视台和一家广告商已经表示强烈不满,采尼和珍恩正在想办法解决。” “……” “尹小姐如果拒绝出演《黄金舞》,我们可以控告她违约,由于不服从公司事务安排而造成的一切损失应该由她……” “尹澄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欧辰打断西蒙。 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 从小她就把所有好吃的东西留给尹澄,让尹澄用最好的画具,送尹澄去最好的美术教室,象母鸡一样努力地张开双臂保护尹澄。他也曾经非常嫉妒尹澄,因为在她的心里,尹澄永远占据了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在恢复记忆之前,他派人调查过尹夏沫的情况。尹澄的身体状况,包括尹澄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着她单独去医院治疗,他都早已知道。可是,尹澄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隐瞒不下去了吗? 那么—— 她此时一定很担忧吧。 欧辰皱眉。 “尹澄的肾已经严重衰竭,而且还有其他器官的并发症,必须尽快做肾移植手术,否则很难坚持三个月以上。”尹澄就诊的医院长期接受欧氏集团的资金捐助,西蒙派人取得一份病历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找到肾源了吗?” “尹澄的血型是比较特殊的rh阴b型,目前没有找到与之相匹配的肾源。” rh阴b型…… 欧辰抬头,眼底有错愕的冷光一闪即逝。 《天下盛世》的拍片现场被无数的娱记包围,他们守候在停车场、录影棚入口等待洛熙沈蔷的出现、甚至追随洛熙沈蔷去外景拍摄,跟踪洛熙或者沈蔷出现的每一个场合,连两人的住宅附近也有许多娱记全天候守候! 自从酒吧接吻的绯闻爆出后,大家以为洛熙和沈蔷会为了避嫌而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但是两人却依旧共同参加各种宣传通告,拍戏的间隙也照常谈笑。媒体纷纷猜测,洛熙沈蔷是否打算将恋情公开化,所以才如此落落大方。 当记者问沈蔷对于绯闻的看法时,沈蔷回答说,洛熙是她一直以来最欣赏的好朋友。当被问到有没有可能和洛熙正式交往时,沈蔷笑了笑,说,随缘就好。 而这时,橘子日报的记者继续爆料说,在酒吧事件的当天,洛熙的前女友尹夏沫曾经前去探班。但是洛熙对其非常冷淡,竟然与她单独相处不超过三十分钟就将她抛下在休息室。尹夏沫离开时虽然尽力掩饰,仍可看出神情黯然。 《洛熙与前女友正式分手》! 《沈蔷多年暗恋修成正果》! 《演艺圈最相配情侣大热出炉》! 《灰姑娘童话破灭 王子公主谱恋曲》! …… 各媒体纷纷以类似的题目向世人重磅宣布,洛熙和尹夏沫已经正式分手,与沈蔷正在交往过程中! 虽然洛熙在尹夏沫新闻发布会上公开承认两人恋情的浪漫一幕依旧深深印刻在人们的脑海中,但是此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洛熙退出《战旗》…… 尹夏沫深夜出现在欧氏集团继承人的病床边…… 在与洛熙的《天下盛世》比拼的《黄金舞》中,尹夏沫将会担纲女主角…… 这一切都那么容易使人产生复杂的联想,尹夏沫是以什么心态与洛熙交往更是被众人置疑,fans们在心痛怜惜洛熙的心情下,反而大力支持洛熙和一向暗恋他的沈蔷交往! 一时间,关于洛熙沈蔷正式交往的绯闻竟似乎已经变成确凿的事实! “没有。” 夜晚,声音里透出一点倦意,洛熙疲倦地仰靠在深紫色的沙发中,合上手机。手机铃声一直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一直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洛熙揉揉眉头,漫不经心地接听,那些记者们问的问题基本都是相同的。 “……你们没有在交往?”手机那端传来不同记者却同样的惊讶声。 “没有。” “酒吧里的亲吻照片……” “那晚喝醉了,我们在开玩笑。” “只是这样?!”再度惊讶。 “对。” “那你和尹夏沫分手了吗?”记者好奇地追问。 洛熙眼神暗了暗,沉声说: “……没有。” 原以为她在报纸上看到那张照片后,会震惊,会立刻打电话给他,会想听他是怎么解释。于是他将手机放在身边,等了足足一天,等到的却全都是记者们的电话号码。很可笑,他觉得自己滑稽得可笑,一怒之下将手机扔给洁妮,哪怕她再打过来,他也不要跟她说话了! 可是—— 过了一天,然后又过了一天,当他终于忍耐不住问洁妮,是否有接到过她打来的电话时,洁妮尴尬摇头的动作让他的心一直沉到了冰洞里。 她是自信他不会喜欢上别人吗?这就是她口中的信任吗?无论报纸上怎么炒作绯闻,她都无动于衷? 还是……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于是,他任由媒体去随意地猜测,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和沈蔷的绯闻。知道她是淡漠的性格,仿佛对什么都淡淡的,可是,即使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即使他有可能离开她—— 她也无所谓吗? 也许,她真的是无所谓吧。就像珍恩出面替她回答记者们时说的那样,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深紫色的沙发里,洛熙眼睛漆黑,唇角的笑容寂寞得就像随时会在夜色中消散的雾气。 和她在一起,从始至终就只是他在上演独角戏。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哪怕他再努力让她喜欢上自己,哪怕他觉得自己距离幸福已经那么近,可是,她却仿佛随时都可以毫不在意地离开他,从他身边消失。 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不该爱上她,不该让她不知不觉占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地位。如果没有爱上她,或许他也可以转身就走,和沈蔷交往,和随便哪个女人交往。 而不是—— 她都那样无所谓了—— 他却无法容忍报纸那些“分手”的字眼,害怕那些字眼会象诅咒般使得和她之间最后的那点联系也完全断掉。 手机铃声再次打破夜晚的寂静。 听着手机那端记者一连串的问题,洛熙深吸口气,沉声说:“……没有,我和夏沫没有分手。” “姐,你和洛熙哥哥……还好吗?” 夜晚,尹澄半倚在病床上,他望着静静站在窗边的夏沫,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 这些天姐姐一直守护在医院里,除了在深夜的时候回家收拾些东西过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也没有见她接过任何电话。可是,她在医院里渐渐变得苍白消瘦起来,常常站在窗边发呆,眼神里空洞洞的让他害怕。 是因为洛熙哥哥吗? 因为洛熙哥哥的那些绯闻? 自从那天在报纸上看到那张照片,每次珍恩来的时候他都会问起关于洛熙哥哥的事情,珍恩也会偷偷地拿一些报纸给他看。他越来越心惊,难道洛熙哥哥真的已经和姐姐分手了吗? 尹夏沫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她慢慢转过身子,整个人却仿佛依旧被夜色笼罩着,望着他,她的眼睛静如月光。 “问这个做什么?” 尹澄怔住,胸口一痛:“姐……” 尹夏沫轻轻地说:“我说过,你只需要把你的身体调养好,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 “可是……” “不要想与你无关的事情。”她打断他,远远地看看输液瓶子,里面还有小半瓶液体,“你先睡吧,等这瓶输完我去叫护士换液体。” 尹澄失措地看着她: “姐,你怎么了?” 这两天,她就像陌生人一样地同他说话,客气又疏离,明明在他的身边,却好像距离得很远很远。 “……” 尹夏沫沉默。 “姐……你走近些……好吗?” 尹澄轻声央求。 尹夏沫迟疑片刻,然后离开窗户,静静地走到病床边。屋里开着空调,有点凉,她将薄被向上拉了拉,将他的胳膊盖进去,盖到他的肩膀上。他却突然伸手拉住她,手凉凉的。 “姐……”尹澄苦笑,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你知道吗……我很害怕……” 她咬住嘴唇,说:“不用怕,你的病会好的。” “……害怕姐姐一直这样生我的气……姐,你是在生我的气,对吗?”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他眼底的湿光,“……因为我隐瞒了你……所以你生气……所以什么也不对我说……什么心事都不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尹夏沫静静地望着他。 眼底充满了痛意和神伤,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尹澄的手指愈加冰冷。 心痛失措地看着她渐渐黯然的面容。 “你怕我担心,所以不告诉我,”尹夏沫轻轻吸气,声音很静,“那么,如果我怕你担心,是不是也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你呢?” “姐!” “你有没有觉得,那样很残忍呢?……一直以为你的病情控制的很好,突然之间发现全然不是……该怎么办……你让我……该怎么办……”她的眼珠静静地蒙上一层水气。 “对不起!我以为我会好起来,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会好起来……” “小澄,你知道吗?”她对他微笑,“我也会害怕的。” “姐……” “我害怕,这世界上孤零零地只剩下我一个人。”她微笑,眼底的水气晶莹地凝聚起来,“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只有你了,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你比我的性命,比我的一切都重要,如果可以换回你的健康,无论让我用什么去交换,哪怕要我去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姐,对不起……” 尹澄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弟啊,你生病难受的时候,我应该照顾你,你做治疗的时候,我应该陪伴你……”一颗泪水从她的眼眶静静滚落,她却依然宁静地望着他,仿佛那泪水不是她的,“……你是我的生命,你难道不知道吗?” 泪水轻轻滑下她的脸庞。 “如果有一天你走了,而我却连好好照顾你都没有过……你觉得我会怎样呢?会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弟弟,都不用我操心吗?……还是,你希望我陪你一起走呢?……” 尹澄惊呆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姐姐流过眼泪,她就像一棵大树,哪怕风吹雨打,也永远仰着头。 “姐!对不起对不起……” 尹澄惊痛慌乱地用手擦拭她的泪水,晶莹的泪水凉凉的,从他的指尖冰冷到他的心底。 “都是我的错,姐……我怕你担心……我怕你难过……从我出生以来,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可是,我却总是拖累你……姐……我想让你开开心心地活着,像其他同龄的女孩子那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有时候,我嫉妒珍恩姐……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快乐,姐姐却不可以……” “傻瓜……”泪水无声地蔓延在她的脸颊,“姐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就很快乐……” “可是,那样是不够的……”尹澄努力用手指擦去姐姐的眼泪,“……最初不想让你进入演艺圈,不想让你为了我的医药费而踏足那个混乱的世界……可是……姐……你很棒……你是了不起的艺人……当你出现的时候,就像盛夏的太阳一样耀眼……虽然也有不断的风波,可是,总觉得你其实是快乐充实的……如果知道我的病又严重了,你会放弃那些吧……可是……不想永远只把你绑在我的身边……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姐姐是那么美丽那么出色……” 尹澄低低地说: “……我要姐姐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不仅有弟弟,还要有心爱的人,还要有喜欢的事业……那样的话……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姐姐还可以继续快乐地活着……” 继续快乐地活着…… 尹夏沫怔怔地望着他。 “你想知道吗?” “……?” “如果你走了,我会怎样……”她失神地说,泪水使她的眼睛仿佛是夜露中的寒星,“……你真的想知道吗?” “姐……” 莫名的恐惧令尹澄的脸色苍白如纸! “还有,小澄,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尹夏沫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姐姐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发现你的情况,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这样粗心……姐姐很差劲,对不对……” “姐,不是……” “很后悔……如果不进入演艺圈,如果没有那么忙碌……也许就可以早些陪在你的身边……也许病情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很后悔……当初应该听你的……不进入娱乐圈……也不要很多的钱……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她静静地流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尹澄心痛至极,紧紧地抱住她,低声颤抖着喊: “姐!你在说什么呢?!” “所以,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她也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静静地渗入他的病服里,“一直陪着姐姐……永远在姐姐身边……好不好……” 尹澄心中酸楚。 是那样地想答应姐姐,他会好起来,会永远陪着她!可是,他的答应,有用吗?特殊的血型使得要找到合适的肾源异常困难,况且,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放心,会找到适合的肾。”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尹夏沫抬起头,她深呼吸,努力将所有的泪水都收回去,对他露出微笑,说: “郑医生已经通过全国的血浆中心联系各地rh阴b型的供血者,在他们中间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提供者。” “嗯。” 不是因为姐姐的保证,而是因为姐姐又对他露出了同以往一样的笑容,尹澄也微笑起来。微笑恍若是透明的,就像天使那双透明的翅膀。 病房里温馨宁静。 病床边,尹夏沫怜惜地轻轻抚弄小澄的短发,两人的影子被床头的灯光照映在雪白的床单上,仿佛叠成一个。 “姐,你和洛熙哥哥现在怎样了?” 虽然不舍得打破这份宁静,但是多日来缠绕在尹澄心底的忧虑使得他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 尹夏沫怔了怔。 这几日一直把心思放在小澄的病情上,竟没有分神去想洛熙和沈蔷的绯闻。看到那两人酒吧接吻照片的那一刻,她的心情纷乱复杂,也许是洛熙真的对她误解太深,所以和沈蔷有了这种亲昵的行为;也许洛熙已经对这段感情绝望,所以打算放弃…… 那一刻,她心如针扎般的痛。 只是小澄的病情立刻又占据了她脑中所有的空间,这段时间以来竟然几乎将洛熙沈蔷的绯闻忘却了,即使偶尔想起,也是一闪而过,心头黯然几分,却没有想到给洛熙打电话求证一下。 “……不知道。” 又是好几日没有看报纸了,她也不知道情况现在如何,洛熙沈蔷的绯闻究竟是真是假。忽然,她心中苦涩,是因为小澄的病让她没有时间关心那件事呢,还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介意。毕竟他是真的吻了沈蔷…… 尹澄小心地看着她。 “你没有跟洛熙哥哥见面吗?” “没有。” “通过电话吗?” “没有。” “姐……”尹澄愣住,隔了一会,才又轻声劝说,“……你还是应该打电话给洛熙哥哥啊……” 她笑了笑。 “姐姐的事,姐姐心里有数。” “都是我不好。”尹澄黯然地说,“要不是因为我害得姐姐担心,姐姐会去找洛熙哥哥的吧?是因为我生病住院了,姐姐才会把手机关机的对吧?洛熙哥哥一直找不到姐姐,怎么向姐姐解释呢?都是我不好……” 尹夏沫又怔了半晌。 “姐姐,你给洛熙哥哥打一个电话好不好?至少听一听他亲口的解释……”把病床旁的小桌上放着的手机硬塞到她手里,尹澄抬起头来,期待的望着她。如果姐姐跟洛熙哥哥就这么分手了,而自己又永远的离开了姐姐,那么姐姐以后……会很孤单吧…… 尹夏沫犹豫着接过手机。 这几日因为在医院守护小澄,不希望受到外界的干扰,她一直将手机关机了。 是…… 也许应该给洛熙打个电话了…… 手指按在开机键上。 不知为什么,她却忽然有点心慌。 夜风将客厅的白纱窗帘吹得飞扬起来。 深紫色的沙发里,洛熙长久地凝望着掌心的手机,像是期待它能够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的屏幕上能够出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得似乎已经变成雕像,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雕像。 他闭上眼睛。 樱花般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绝望的气息让他整个人仿佛深陷在黑漆漆的冰洞中。 也许…… 也许………… 漆黑的睫毛微微一跳,洛熙睁开眼睛! 也许是她真的误会了…… 所以才迟迟不给他电话,也不联系他……在他等她电话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正在等他的电话…… 虽然以她的性格不像是会猜疑而不求证的人。 可是—— 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 也许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在意他。 象是自己催眠自己,洛熙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在心里用力的说服自己,也许她是因为太在意他,才迟迟不给他一个电话。 那么—— 他屏住呼吸,稳了稳心情,用手指按下她的号码—— “正在连接中”…… 夜风吹得白纱窗帘如雾气一般。 洛熙忽然有点心慌。 突然发现小澄的输液瓶很快就要空了! 尹夏沫的手指从开机键上移开—— “我去喊护士。” 她把尚未开机的手机留在病床上,原本想按铃唤护士来,想想又怕护士来晚了会影响换液,于是决定亲自出去叫护士,反正护士台就在这间病房的斜对面。 “可是,给洛熙哥哥的电话……” 尹澄在身后唤她。 “……我回头打给他。” 尹夏沫脚步停了停,却依旧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留下那只没有开机的手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也许…… 她并不是很想打通这个电话…… 护士的脚步声在深夜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尹夏沫静静地跟在后面,心中微微苦涩。她不知道一旦接通了洛熙的电话应该说些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是错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和洛熙说话渐渐争吵多了起来,虽然明白洛熙的不安全感,可是她却不晓得应该怎样才能使他快乐。而目前,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照顾抚慰洛熙的心情…… 她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合适的肾移植给小澄,让小澄可以健康地活下去…… 为了这个…… 她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冥冥之中真有与人类做交易的魔鬼吗? 三天后。 郑医生告诉尹夏沫—— “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肾源,不过那个人还没有决定是否同意将肾移植给小澄……” “我可以去求他,我会去请求他!”尹夏沫紧张得无法呼吸,只要有就好,无论什么方法,她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给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郑医生看了看记录本,缓缓的说: “那个人叫欧辰。” 第29章 盛夏。 阳光灿烂耀眼。 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办公桌,落地窗的玻璃被阳光照耀得反光刺眼。欧辰逆光而坐,千万道光芒从他身后迸射,他的面容却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手腕上的绿色蕾丝在静静飞舞。 “请你再考虑一下……” 尹夏沫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隔着黑色的办公桌,她凝视着他。在欧氏集团的接待室里等了三个小时之后,秘书终于让她进入了欧辰的办公室。这也是自从那晚因为生病而将他送入医院后,第一次见到他。 “如果没有记错,我已经拒绝你了。” 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欧辰甚至没有抬头看她,面前是一份文件,文件摊开的那页右上方贴的正是她的两寸正式照。 “至于你拒绝出演《黄金舞》,是违反合约的行为,公司有权力追究你的责任,并且可以从此将你雪藏。希望你再考虑两天,使大家维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然后,他淡漠地说: “你可以出去了。” “请求你……”尹夏沫眼睛黯淡下来,“……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你同意捐出一个肾,移植给小澄。” “无论什么条件……” 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欧辰慢慢抬起头,说: “你以为,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用一个肾去交换吗?” 她的身子僵住。 “难道——你竟然以为,在被你那样地背弃伤害过之后,我还会喜欢你,还会为了得到你而同你交换什么条件吗?” 欧辰淡漠地笑了笑。 “尹夏沫,你未免自视过高了。” 心越来越沉……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慌乱的心情平稳下来。是她来请求欧辰,即使欧辰坚持不将肾捐给小澄,她也没有权力去强迫他。她所能希望的,只是他以前的感情,只能希望,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感情…… 命运是在嘲弄她吗? 就在几天前,她还希望欧辰能够忘掉她…… 可是—— 现在她祈求,欧辰对她仍旧有哪怕一点点的感情…… “请开出条件来吧。” 她背脊僵硬,悄悄握紧手指。不管怎样,一定要找来可以移植的肾给小澄,看着小澄一日日地苍白消瘦下去,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剜出般的痛。 “不管是需要多少钱,不管是需要我签什么样的合约,我可以和公司签一辈子的合约,甚至……《黄金舞》也可以接下……” “果然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一直都是尹澄。”欧辰淡淡地说,“从来都不是我,也不是洛熙。为了尹澄,哪怕和洛熙的新戏竞争,也不在乎,对不对?” “洛熙不会介意。” 如果知道是为了小澄的病,洛熙应该不会在意这件事情。 “洛熙不会介意?” 欧辰玩味的重复着尹夏沫的回答。站起身,他缓步走到尹夏沫面前,打量着她。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不顾一切的火花,在疯狂地燃烧。他只在五年前,两人分手的时候,看到过她这样的神情。 只不过五年前,是他求她。 而现在,是她求他。 “那么,如果我开出洛熙会介意的条件呢?”他慢声的问。 “什么条件?” “比如说……” 逆影的阳光里,欧辰淡笑着接近她,他浑身散发出黑暗的危险气息。他微微地俯身,伸出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他。他离她那样近,薄薄的唇似乎贴在她的唇上,冰冷的呼吸在她的唇间,似有若无地缓慢厮磨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背脊终于开始颤抖,尹夏沫猛地将头扭转过去! “这样都做不到,又和我谈什么条件呢?” 欧辰轻轻用手绢擦拭自己的嘴唇,仿佛和她的碰触是一件不洁的事情。逆光中的他黑暗冰冷,就像收买灵魂的恶魔,而她被强烈的阳光包围着,面容苍白透明。 “你走吧。” 他冷淡地说,将手绢收进衣袋里。 “只要亲吻,就可以吗?” 尹夏沫克制住颤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绝望。 “也许。”欧辰模棱两可的说。 “……好!” 不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置可否,但是她已顾不得这些,哪怕他的表情如此的嘲讽和轻慢…… 可是—— 她要那只肾!她要那只可以留住小澄生命的肾!胸口起伏了一下,她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以唇凑向欧辰冰冷的双唇。 望着她略显苍白的唇片—— 欧辰的心跳竟凌乱地漏跳了几拍—— 她的唇—— 离他的越来越近——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吻上他的唇! 可是—— 一阵手机音乐突兀的响起! 就象是一个荒诞的梦境被打断了! 她的唇,在离他的唇还差一只手指远的地方,停下了。 欧辰皱眉,神情迅速恢复为平日的淡漠。尹夏沫则惊怔的退出一步,失神的望着欧辰。 手机铃声持续地响着。 铃声是从尹夏沫的身上传出来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将手机拿出来。因为今天要离开医院,又担心小澄的病情出现什么状况,所以特意将手机开机了。 手机音乐继续响着—— 屏幕上跳跃闪烁着一个名字—— “洛熙”! 欧辰也看到了那两个字,他的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甚至比刚刚更冰冷。 “要接电话吗?” 尹夏沫一惊。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下挂断键! 现在不能触怒他…… 屏幕上的“洛熙”两个字消失了。 然而—— 手机音乐立刻又响了起来,仿佛如果她不接通就会一直响下去般的固执,屏幕上重新跳跃闪烁起“洛熙”的名字! 这次她犹豫几秒钟。 却还是没有接电话,用手指按下关机键,手机音乐断了,屏幕变成漆黑。 铃声停止了。 空旷的办公室里死一般静寂。 尹夏沫忽然淡淡地苦笑:“就算我吻了你,你也不会答应捐肾给小澄,对不对?” “对。” 欧辰转开还停留在她唇上的视线,冷冷的说出答案。心里空落落的疼痛,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洛熙的名字,还是因为她的那个吻就这样失去了。 不想再如猫捉老鼠般地陪他玩下去了,尹夏沫蹙眉说:“到底怎样你才会答应呢?!” “如果我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答应,你相信吗?” “不相信。” “哦?”欧辰淡笑,优雅中略带倨傲,“这么有自信?” “如果最初你的资料就在肾源库里,不会现在才找到你。应该是在得知小澄的病情之后,才决定去检查自己是不是适合移植给他的,对吗?” 象他这样的豪门公子,怎么会随便去进行肾移植的配型检查呢?而他,居然知道小澄的病情,说明他一直是有派人调查她、关注她的。正是基于这一点,尹夏沫相信跟欧辰还有一线谈判的可能。 “所以,当医生告诉你配型很合适以后,你就在等我来找你。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能同意将肾捐给小澄呢?金钱,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是,其他的呢?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你!” 尹夏沫沉声说。 “很聪明。” 欧辰赞许地点头,从她身边走开,到酒柜处倒了一杯威士忌。凝望着水晶杯中的酒液,他眼睛冰绿,说: “可是你能答应我什么呢?和我上床?和我同居?做我的情人?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开这些条件给你?” 尹夏沫沉默。 是的,她想过他会提出这些类似的条件来交换。 “你会答应吗?” 目光从威士忌慢慢移到她的面容上,欧辰冷冷地问,声音里有冰冷的嘲弄。 尹夏沫闭上眼睛。 “既然不会答应,刚才又说那些大话做什么?” 威士忌火辣辣地从咽喉一路燃烧到胃里,痛得抽搐了一下。医生嘱咐过他这段时间不能饮酒,可是面对她的痛苦只能用另一种痛苦来转移。 “是要上床吗?” 尹夏沫面容苍白,睫毛幽黑地抬起,她定定地凝视欧辰,眼底有两簇令人心惊的空洞洞的火苗。 “要上床几次,你才可以把肾捐给小澄?” 手指一紧,险些将水晶杯捏碎,欧辰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 “什么?!” “这岂非很公平,”尹夏沫苍凉地笑,眼神空洞,“世上原本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的贞操固然重要,你的肾又何尝不重要,本来也不能白白去拿别人的东西,如此交换也可以心安了。” 只是…… 为什么心会痛得仿佛麻木了…… 象是绝望。 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生命中,有一些人与事,就会被迫放弃吧?可是,如果没有了小澄,哪怕是完璧无瑕地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冰绿的眼眸仿佛深冬的湖底般沉黯! 欧辰的神情竟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痛,他抿紧嘴唇,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在水晶杯中,仰头一饮而尽,声音有些沙哑: “真是伟大的姐姐……” 顿了顿,欧辰等到胸口翻绞的情绪平稳下来后,看着她,说: “可是,你猜错了一点。” “……?” “我等你来,是为了告诉你——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我也不会把肾捐给尹澄。”欧辰眼神冰冷,“我等你来,只是为了让你听这句话而已。” “为什么?” 尹夏沫耳膜轰轰作响,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她惊怔。 “因为——”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残忍的快意。 “——我恨你。” 尹夏沫全身发凉,一种恐惧紧紧攫住她。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冷汗从她的背脊涔涔渗出。 ………… …… 那晚,弥漫着雾气的樱花树下。 欧辰的面容苍白得仿佛透明,他轻咳,嘴角有抹猩红。漆黑的夜色里,慢慢地,他闭上眼睛,跪在冰冷的地上。 “这样……可以吗?” 树叶被夜风吹得剧烈摇响,修长的背脊挺得僵直,他跪了下去,即使是无比卑微的姿势,却依然有种贵族般不可亵渎的倨傲…… …… “……如果是因为我的错,” 树叶沙沙作响,膝盖下是冰冷的土地,欧辰的背脊倨傲笔直,双唇痛楚得没有血色。 “我……愿意去改……” ……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雾里,她的背影是漆黑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 “除非——” 没有回头,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眼神冰冷。 “——你死掉。” …… 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 漫天白雾,树叶狂乱地摇晃,她没有回头,一点点眷恋和犹豫也没有地,冰冷消失在黑夜里。 …… 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透过树叶滴落,他木然地跪着,仿佛毫无感觉,身体渐渐被淋得湿透,雨越下越大,雨水狂乱地濡湿他的黑发,濡湿他的面容…… …… 那个如梦魇般痛彻心扉的夜晚…… …… ………… “五年前,在樱花树下你是那么残酷那么绝情,”欧辰声音低哑,“无论我怎样请求,你甚至连回头都没有……” “所以……你在报复我吗?” “如果你把这叫做报复,那么,对,我是在报复你。” “就算你恨我,那是我的事情,与小澄无关。” 尹夏沫的唇色苍白透明,“你尽可以报复在我的身上!” “有区别吗?”欧辰淡漠地说,“这样你才会最痛。” 尹夏沫脸色煞白! 心口一阵阵如巨锤般的疼痛! 眼前有混沌飞闪的斑点,她的四肢冰凉颤抖,所有的淡定所有的理智顷刻间荡然无存!耳膜轰轰地巨响着,她脑中竟是血海般的一片,零零碎碎的片断飞快闪过—— 妈妈如摔碎的木偶一样躺在舞台下的血泊中……尹爸爸尹妈妈满是鲜血的尸体……小澄血流如注地被送入抢救室……医院雪白的墙壁……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病人伤势严重请做好思想准备……如果无法度过危险期……从去年九月份开始,肾功能渐渐衰竭恶化……今年三月份已经在肾移植中心登记……无法找到合适的肾源…… “那你告诉我……” 仿佛有不属于她的灵魂在静静地说,仿佛她即使已经疯掉,依然有淡定的声音在替她说: “……怎样才可以?” “怎样都不可以。” 欧辰用五年前她曾经回答过他的话,同样回答了她。 怎样都不可以…… 怎样都不可以…… 那么…… 把以前他受的伤还给他,可以吗? 慢慢地—— 尹夏沫闭上眼睛—— 在他面前—— 她跪了下去—— 强烈的阳光洒照在她的身上,苍白透明的肌肤,海藻般的长发,颤抖幽黑的睫毛,她的身子慢慢地在他面前跪下,那阳光刺眼眩晕得就像人鱼公主临死前幻化成泡沫的那一刻…… “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欧辰惊痛地冲过来,抱住她即将跪下的身子,眼中充满愤怒和恨意,低喊道: “你以为跪下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以为跪下就可以将过去的伤害全都抹去吗?!” 伤害…… 那些尘封的过去,究竟是谁伤害了谁,究竟是怎样的错误使得一切直到现在还要纠缠在一起。尹夏沫心口冰冷疼痛,却不想再多说什么,挣扎着,她从欧辰的怀里挣脱,淡淡地说: “既然是我欠下的,终归由我来偿还。” “又或者……” 她唇色苍白地说: “……只有我死掉,才能够使你满意,才能作为和你交换的条件。” “你……” 她——是在威胁他吗?! 欧辰瞳孔紧缩,深深的恐惧让他的手掌紧握成拳! 为什么,五年前当他在她面前跪下时,心痛的是他;而五年后,当她向他低头的时候,心痛恐惧的仍然是他。 目光渐渐地落在手腕飞舞的绿蕾丝上,他的眼底沉黯下来。走到落地窗前,他背对着她,不让她发现眼底的妥协,终于说出了那个在她来之前就早已做出的决定—— “……嫁给我。” 那天阳光出奇的灿烂,欧辰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到窗外的蓝天。 “嫁给我,我把肾捐给小澄。” 街道两遍明亮的店铺。 熙熙攘攘的路人。 跑来跑去玩闹的小孩子们。 尹夏沫沉默地走着,忽然很想走在人多的地方,让喧闹来包围她,让脑中变成一片彻底的空白,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要麻木地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下去就好。 然而什么又是命运呢,接受是命运,还是不接受才是命运?慢慢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她淡淡自嘲地笑,人性果然是贪得无厌的,在见到欧辰之前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交换条件,只要欧辰能够同意将肾捐给小澄。 可是—— 在欧辰终于提出交换条件之后。 她…… 居然犹豫了。 原来,即使是为了小澄,她也会犹豫的吗…… 天色渐渐漆黑。 街灯盏盏点亮。 尹夏沫来到了熟悉的街口。 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应该收拾些东西到医院去,她振作起精神,让自己从恍惚中沉静下来。 街口停着几辆陌生的车,有人在车上看报,有人在车上讲电话,当她走过的时候,察觉到车里的那些人仿佛突然惊愕地坐起来。尹夏沫心中一凛,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是娱记! “尹小姐!” “尹小姐——!!” “你对洛熙和沈蔷的绯闻……” “你和洛熙是否已经正式分手!” “……” 从一开始无数记者守在街口等候,到尹夏沫迟迟不出现,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很多记者不耐烦再等下去早已离开,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还在留守。此刻他们看到尹夏沫出现如同见到了宝一般,不由得喜出望外,纷纷从车里跑下来,拿起照相机、摄像机、话筒向她追过去。 尹夏沫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了公寓大楼。保安挡住了记者,闪光灯在她身后闪个不停。她挺直着脊背,走进空无一人的楼梯,肩膀疲倦地垮了下来,浓重的倦意将她包围。 长长的楼梯。 尹夏沫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在台阶上。 漆黑的影子。 一步一步地紧随着她。 这些日子来在医院照顾小澄,关掉手机、没看电视,恍如和娱乐圈已经是两个世界。回到这里才发现,原来绯闻竟还在继续,娱记们还在蹲守,这世间无论死去多少人,依旧是该娱乐的娱乐、该八卦的八卦。 她扯起唇角。 淡淡嘲弄地笑。 而她进入娱乐圈是有意义的吗?为了迅速地拿到她想要的钱,为了小澄的医药费,每日在外忙碌,陪伴小澄的时间少得可怜,竟然连小澄病情的变化都没有察觉。如今挣到了足够的钱,可是,那颗手术所需要的肾却不是钱能够买到的…… 算了…… 不要再想下去…… 尹夏沫深呼吸,总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命运不会如此不公平,它什么也没有给过小澄,就必然不会这么残忍地将小澄最后的东西也夺走!她会找到办法的,即使漆黑一片,至少…… ………… …… “嫁给我,我把肾捐给小澄。” 灿烂的阳光洒照在欧辰身上,他背对着她,那声音竟清冷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 ………… 可是,她却没有答应。 尹夏沫心中愧疚,她是很差劲的姐姐,眼看就可以为小澄找来最合适的肾,她却没有答应。小澄在她的心里是最重要的,是比她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可是,在那一刻,她却迟疑着没有答应。 手指无意中触到手机。 她眼神一黯。 是因为他吗…… 楼梯折上去就是家门口,尹夏沫默默拿出手机。关机状态,屏幕上黑暗一片,她的手指按在开机键上,想起在欧辰办公室的那两个电话,忽然五内纠结,手指竟迟迟按不下去。 怔在楼梯口。 良久之后。 她默叹,将手机又放回去。这样疲倦灰黯的心情,就算拨通了电话,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现在,甚至没有力气面对洛熙解释为什么她不接电话。 掏出钥匙,她抬起头来准备开门。 然后—— 整个人突然如被电击般地惊怔了! 楼梯间昏暗的光线里。 洛熙坐在台阶上,他沉默地望着她,眼睛漆黑如潭,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他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背脊僵硬得已经变成化石。 “你……” 尹夏沫胸口一暖,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喉咙里象滚动着什么热热的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有手中的钥匙哗啦作响。 “怎么这样吃惊?” 洛熙慢慢站起身,望着惊怔的她,他似笑非笑,仿佛被一团淡淡的雾气包围着,声音很轻,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没有。” 他面容里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态让尹夏沫感到有点无所适从,她笑了笑,又觉得唇角似乎是僵硬的,赶忙转过身,低头将大门打开,说: “进来吧。” 屋里漆黑一片。 扑面而来的气息仿佛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冷冷清清的,地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被风吹起来,呛得尹夏沫一阵咳嗽。 “喵——” 黑猫牛奶如黑影般扑过来! 洛熙抱住它,见它竟然瘦得皮包骨头,仿佛饿极了,尖尖的牙齿咬住他的胳膊,拼命地舔。 “给我吧。” 尹夏沫打开了灯,伸手将牛奶抱回来,走到厨房里拿出一只猫罐头,打开后放在地上。牛奶“喵——”地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又看了看洛熙的胳膊,被牛奶咬破了一点,隐隐渗出血丝来。 “痛吗?”她轻声问。 “……” 洛熙没有回答她。 “不用担心,牛奶很健康,每年都给它打防疫针。”尹夏沫从医药箱里取来药棉和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拭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她盖上酒精的瓶盖,轻声说。 看着她轻柔的手指和睫毛映在面颊上柔和的阴影,洛熙的心渐渐柔软下来,原本想要质问她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也许,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也许她是误会了……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他凝视她。 “……” 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小澄生病的事情告诉他。可是如果告诉他换肾手术的事情,就会涉及到欧辰…… “为什么总是关机?” “……”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心中暗叹,还是告诉他好了,这样的猜疑实在太累了,“我这几天……” “你是在生气吗?”他打断她。 “……” “是因为生气,才不和我联系,也不回家,也不接我的电话,是吗?” 他微微屏息,眼珠乌黑乌黑。 “嗯?” 她错愕地怔住,脑筋一时没有转过来,而这副茫然不解的模样让洛熙顿时恼了起来。 “难道——”他直直地瞪着她,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你不是因为生气才……” 尹夏沫渐渐明白过来。 “……你指的是你和沈蔷的绯闻?” 灰尘在屋里轻轻飘荡。 夜色漆黑。 仿佛也有夜的灵魂在轻轻飘荡。 洛熙呆呆地望着她,心脏仿佛被冰冻住,然后被突然涌上的怒火逐丝崩裂!她的眼睛如琥珀色的玻璃般透明,没有不安,没有难过,竟然可以这么淡定,淡定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原来,她真的是那么不在意啊,原来,他对她而言真的是无所谓的! 她怎么可以—— 这样的无所谓…… “那些都是假的,不是吗?”尹夏沫语气中透露出疲惫,“大概只是娱记们为了炒作而制造出来的。”虽然在看到的时候,心里有些黯然,可是他既然如此紧张地来找她,而且此刻看着他的眼睛,那又痛又恼的神情让她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你看到照片了吗?” “……?” “报纸上那张我和沈蔷亲吻的照片。”他的声音有点僵硬。 “……看到了。” “你觉得那张照片是假的?” “洛熙……”看着他越来越冷凛的面容,她忽然有些不安,似乎她说的话让洛熙不快了。 “那是真的。” 洛熙冷冷凝视她,暗怒地想要将她那该死的平静打破! “我和沈蔷……确实亲吻了。” “洛熙……” 尹夏沫闭上眼睛,额角一阵抽痛,她的脑袋忽然痛得仿佛要裂开了,睫毛轻轻颤抖在面颊上。她知道那照片是真的,不可能是技术合成的,她只是不要去想,选择鸵鸟般地去“信任”洛熙。可是,为什么要在她最累的时候,告诉她这些…… “我不想听……我很累,这几天……” “就这么无所谓吗?!一点也不在意吗?!”愤怒中的洛熙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变得苍白的面孔,和虚弱疲累的样子,他怒问,“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是因为你那么有自信,我除了你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女人,还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所以你才一点也不在乎?!” “喵——” 黑猫牛奶被怒喝声吓到,受惊地蜷缩在角落里,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不安地看向沙发里的那两人。 “难道,我相信你也错了吗?” 尹夏沫怔怔地说。她真的不想再和洛熙吵架,疲倦已极的身体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下,然后好好想一想。 “是因为相信吗?” 洛熙失神地笑,眼底的雾气使他美得妖娆,又疏离得仿佛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所以你不打给我电话、不回家、手机关机,好不容易打通你的电话你也不接,这样是因为相信,还是因为你根本不在意我,所以那些绯闻对你毫无影响?” “我当时……”她想要解释,突然发现那个原因或许会更加激怒他,“……有事在忙,无法接你的电话……” “你当时在忙什么?” “……” “说来让我听听,有什么事情使你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那声音轻如雾气。 “洛熙……” “不能告诉我?”洛熙心中一紧,莫名闪过一个奇怪的感觉,他瞳孔暗紧,反而笑颜如花地打量她,“……总不至于,你是和欧辰在一起,所以不方便接我的电话吧。” 尹夏沫脸色一白。 “咦——”他慢慢地拖长了声音,唇角带笑,“看来我猜对了呢,果然是和欧辰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终于决定把事情告诉他,可是要不要把换肾手术的事情也告诉他,却还是犹豫不定。 “那是什么样子?你喜欢的是欧辰,始终都是欧辰,对不对?所以你不在意,甚至……也许你还窃喜于我和沈蔷的绯闻恰好传出来,所以你不想求证,也无所谓我的解释,你正好趁机和我分手,最好我从此永远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对?”心底剧烈翻绞的伤痛使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就象匕首一样。 “洛熙!” 尹夏沫惊愕地睁大眼睛,不相信那些话居然这样轻易地就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屋内静得令人窒息。 黑猫牛奶不安地从角落里跑出来,在两人的腿旁绕来绕去,喵喵地叫着。 “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尹夏沫眼底充满疲倦。 她很累,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错的是他,可是,却是她站在这里,接受他的指责。那是他的绯闻,他和别的女人亲吻,她不想去追究,选择信任他,竟然也错了吗…… “小澄……生病住院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照顾他,所以没有时间去在意你的绯闻。而且,你既然来找我,就表明绯闻只是传言而已,我为什么不相信你,而去相信那些空穴来风的娱乐新闻呢?” 洛熙一惊! 想到屋里冷冷清清,似乎好多天都没人住过,沙发上也蒙了薄薄一层灰尘,她是因为小澄的病情才这么多天没有回来吗? “小澄病情严重吗?有没有危险?” “他会没事的。” 她眼底黯然,神情却淡定如常。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皱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我一个人就可以照顾好他。” 难道要他推掉通告在医院里守护小澄吗?她知道《天下盛世》目前正在最紧张的拍摄过程中。而且,当时他正绯闻缠身……他和沈蔷,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可是,你却去找了欧辰。”洛熙失落地笑了笑,“今天下午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欧辰身边,对吗?” “……” “回答我。”声音很轻,仿佛毫不在意。 “……我去找他是因为别的事情。”苦涩在她心底晕染开来,如何能够告诉洛熙,只有和欧辰结婚才能得到小澄所需要的肾。 “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她脸色苍白。她会努力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解决办法,既可以救到小澄,又不用…… “是吗……” 洛熙望着她,面容也是苍白的,眼珠漆黑得令人心惊,仿佛眼底有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她。 尹夏沫咬紧嘴唇。 她是为了不让他生气,也是为了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才选择不告诉他关于欧辰的事情。 可是—— 她又伤害到他了,是吗? 虽然已近心力交瘁的边缘,可是洛熙那种绝望沉痛的样子,还是令尹夏沫蓦地心痛如绞! “我和欧辰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澄生病入院,只有他,只有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想靠在他的身边,让他来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而不是无休止的猜疑和争吵…… 洛熙静静地将她的手拉开。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看起来是那么安静,浑身笼罩着如白雾般的寒气,肌肤如美瓷,嘴唇如花瓣,他无声地坐着,好像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牛奶爬上他的身子,亲昵地想要在他的臂弯间磨蹭,可是,胸中的怒火和痛苦使得他用力将它挥走! “喵——!” 牛奶惊慌地扑到沙发旁的小柜上,上面的一只纸盒子被它撞了下来,盒子里的东西洒在两人身前的地面上! 那是一些照片。 照片似乎时间很久了,每一张都微微发黄,全都是很多年前她和欧辰在一起的画面。其中一张是在圣辉校园的广场,少年的欧辰站在她的面前,轻弯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照片里的她凝望他,悄然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娇羞。 这些正是年度金奖颁奖礼那晚欧辰拿来的。 浑身如化石般僵硬住! 洛熙定定地瞪着那些照片,唇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缓慢地褪去,有一种漆黑色的疼痛,汹涌而来,似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撕成碎片,然后彻底摧毁掉! 她还留着那些照片…… 那些已经被她扔到废纸篓里的照片…… 竟然一直珍藏在她的身边…… 这就是她所要求的信任,这就是她已经完全将过去忘记,这就是她与欧辰毫无关系! 尹夏沫大惊! 她拼命稳住心神,强作镇静地蹲在地上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捡起来,说:“扔弃在废纸篓里如果被记者们看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那天我将它们又捡了回来……” 这样的理由,明明是真的,洛熙也不会相信吧…… 她绝望地停下来,眼睛望着他。 “于是捡回来以后,就一直好好地收藏在这里,是吗?”洛熙眼神冰冷,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弄。 “洛熙……我喜欢的是你。” 她无力地说,试图做最后的挽回,然而洛熙脸上的表情却告诉她,这句话的作用是多么的微薄。 我喜欢的是你…… 尹夏沫想再大点声地说一遍,可是惊慌和痛苦使她在这一刻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分手吧。”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说出来似乎并不耗费任何力气,只是洛熙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分手?” 尹夏沫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似乎我总被人抛弃呢。”洛熙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涩然,他望着窗外的夜色,面容被灯光映照得仿佛虚幻,“这次,换我主动吧。” “……我喜欢的是你……”是他在生气,一定是他在生气,所以才说出这样的气话来吧,只要解释清楚…… “这一次,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洛熙站起身,长长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 “其实我也许没有立场指责你。我和沈蔷的确亲吻了,也正准备交往……尹夏沫,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夜色如此寂静。 尹夏沫脑中忽然有种恍惚的眩晕,仿佛时空在抽离和逆转,渐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她的身子才颤抖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 手中的旧照片滑落下去。 她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然后将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抱成一团。 第30章 洛熙和尹夏沫宣告正式分手! 很快地,这个消息成为人尽皆知的新闻! 虽然其中还有一些蹊跷。有些记者爆料说,曾经洛熙很肯定地告诉他们,他和尹夏沫没有分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后,洛熙又轻描淡写地宣布说,他和尹夏沫正式分手了,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应该是两人之间突然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洛熙的态度不可能转变得如此之快。难道……尹夏沫和欧辰的绯闻也是真的? 但是记者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依然不能够从洛熙的口中探得一二,终于也只好放弃,转而询问他和沈蔷目前是什么关系,是否如传闻中所言,两人正在交往。洛熙淡淡微笑,避而不谈。而另一当事人尹夏沫恍如人间蒸发,记者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各处蹲守,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 越是神秘就越是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所以当洛熙和沈蔷出现在各种场合为正在拍摄的《天下盛世》做宣传时,总是有无数的记者围堵追随。而两人神情亲昵,应记者们要求拖手或者搂肩时也并无推脱,洛熙含笑,沈蔷时不时会凝视他,活脱脱一对刚坠入情海的恋人。 当有记者问到两人是否有可能结婚时,洛熙仿佛没有听见,沈蔷却转头看了洛熙一眼,微笑说,顺其自然就好。 顿时又一波新闻出炉—— 《洛熙沈蔷婚期已在考虑中》! 各报纸登载的照片里,洛熙轻拥沈蔷的肩膀,沈蔷回眸望他,眼底流露温柔之意,两人金童玉女,看起来再相配不过。 病房里。 珍恩沮丧地想来想去。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洛熙不是很喜欢夏沫的吗,怎么这么快又和沈蔷走在一起了。 夏沫,是很难过的吧…… 虽然当她问夏沫的时候,夏沫淡淡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适合在一起了,就分手了。她吃惊地看着夏沫,夏沫的眼睛却象琥珀色的玻璃一样透明,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可是,她终究还是知道夏沫是被伤到了,因为夏沫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小澄不在的时候,夏沫沉默出神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过…… 好像也不对…… 总觉得夏沫并不完全是因为洛熙,小澄睡着的时候,她凝视小澄的那种失神的眼神,眼底那种空洞洞的仿佛灵魂飘走的神情…… 难道—— 是小澄的病情有什么问题吗?! 珍恩一惊,惊慌地看向小澄,见他正静静斜靠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有一抹柔和透明的笑容,专心地用一只炭笔在画画。 “小澄啊……” 她忽然惊觉,小澄好像越来越瘦了,身子轻得好像会被风吹走。 “珍恩姐。” 尹澄放下炭笔,静静凝望她。 “嗯……那个……你身体还好吗……”珍恩挠头,又担心贸然问他的病情不太好,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而夏沫是在隐瞒小澄。不行,还是改天亲自问夏沫好了,“……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已经画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不累。”尹澄微笑,继续低头画画,炭笔在画纸上“沙沙”轻响,“马上就画好了。” “你是在……画我吗?” 珍恩脸颊羞红,忍不住凑过去看。啊,画面上那个女孩子,海藻般微微卷曲的长发,眼睛如大海般蕴满深深的感情。原来又是夏沫啊,她不由得失落起来,最近小澄每天都在画画,可是每幅画都是在画夏沫,站在窗边的夏沫,坐在海边的夏沫,花丛里的夏沫,秋千上的夏沫…… 在小澄的每幅画里—— 夏沫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那些夏沫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阳光下盛开的花。 平日里,珍恩从来没有见过夏沫像这样地笑过。 她总是淡淡地笑着,唇边一直有笑容,好像什么都不怕,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面对,但那笑容却仿佛隔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恍惚而疏离。 “画得好美啊……”珍恩赞叹说,又无限向往地低叹,“……可是,小澄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也画一张画呢?” 尹澄凝视着画里的夏沫。 用炭笔细细勾勒出她的唇角,让她笑得更开心些,就像天生快乐而不知忧伤何物的公主。 他边画边微笑着说: “珍恩姐喜欢的话,改天我画一张给你。” “啊——!!真的吗?!!!谢谢小澄!!!啊~~~太好了——”珍恩兴奋极了,忽略掉那个刺耳的“珍恩‘姐’”,抓住尹澄的胳膊高兴地晃起来,却险些使他手中的炭笔将画面里夏沫的笑容破坏掉。 尹澄急忙定住手腕。 看到夏沫依旧笑容灿烂,他轻舒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画收起来,放到病床边。 “对不起,我差点……” 珍恩不好意思地道歉。 “没关系,”尹澄笑得毫不介意,“就算真的画坏了,也可以修改重画,或许下一张会画的很好。” 珍恩心中感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慌乱中又觉得不说话很尴尬,胡乱想到一个话题,说: “庆典快开始了,夏沫应该已经到场了吧。” “嗯。”尹澄犹豫一下,“珍恩姐,姐姐单独去庆典会不会不太合适?我这里没事,你……” “不行啦,夏沫让我一定要好好陪着你,半步都不能走开!庆典那里……呵呵,你放心,夏沫又勇敢又坚强,她连安卉妮那么恶毒的人都不害怕,还会怕见到洛熙吗……” 珍恩暗自叹息。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夏沫一定要去参加rbs的二十周年建台庆典party。原本夏沫因为照顾小澄,已经将所有的通告应酬都推掉了,可是当接到rbs的请柬时,夏沫却问她这个party都有谁参加。 她告诉夏沫,去的人会很多,基本所有演艺圈的明星、老板、制作人、名记者都被邀请了,洛熙沈蔷也很有可能前往,所以夏沫干脆不去就算了。 那天夏沫若有所思。 竟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珍恩,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星点经纪公司的夏老板那晚是否会出席?” 虽然她很困惑,不明白夏沫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依然还是辗转地帮夏沫打听到了。当她告诉夏沫,星点经纪公司的夏老板很有可能出现时,夏沫竟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rbs的周年庆典她要参加。 不怕遇到洛熙吗? 分手了,如果又在这种场合碰到的话,一定会很尴尬吧。 夏老板…… 而且为什么要在意什么夏老板会不会出现呢?珍恩挠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因为夏老板是《天下盛世》的出资人又是洛熙沈蔷的老板,夏沫为了报复洛熙的绝情,所以…… 不对…… 珍恩默默摇头。 夏沫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rbs是最具影响力的电视台,它的周年庆典是演艺圈每年的盛事,尤其今年是二十周年庆典,rbs更是做足了功夫。前几天举办了卫星全球直播的盛大庆典晚会,聚集国内外当红的重量级明星同台献艺,场面热烈,甚是轰动。 而今晚,是rbs的周年庆典praty,为答谢各界人士多年以来的支持,特意借用了欧氏集团名下具有尊贵历史的天鹅城堡举办这个party。 天鹅城堡是一座洁白的城堡[ 汗,不好意思,文内关于这个“天鹅城堡”的景物描写借鉴了一些德国“新天鹅城堡”的资料。],它临湖而建,好象漂浮在湖水上,四周是接近五百英亩的景色优美的绿地。由于它壮观美丽又高贵的气质,被称为是“最接近童话的地方”。天鹅城堡平素并不对外开放,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美丽的面纱,这次借给rbs举办周年庆典party出乎世人的意料。 夜晚。 安静的湖水映衬得天鹅城堡如梦如幻。 七层的城堡里,所有房间的灯光都点亮,从外面看,城堡是光芒剔透的。城堡的二层以上有保安守护,禁止宾客随意进入,只有一层招待今晚的客人。 大厅宽阔异常,金壁辉煌,地板是一幅精美的马塞克拼接画。大厅当中悬挂着四只镶着宝石的金色烛台,将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四面的墙壁则挂满了大幅的油画。 侍者们端着酒水,悄步走在宾客们之间。 大厅中央的长桌上是一只冰雕的天鹅,被吊灯照耀得光芒流转、晶莹剔透。旁边摆满了各种精美的食物,鲜艳可爱,小巧精致。乐队在带有拱柱的舞台上演奏,舞台背景是一幅森林原野的大型油画。 满厅宾客衣香鬓影,星光灿烂。 几乎所有的演艺界明星全都到场了,每个人都盛装打扮,神态优雅,或低声耳语、或轻语谈笑。女明星们更是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今晚出席party所需要的造型,从发型、到彩妆、到晚装、到配饰,无不用尽心思,力争自己艳压群星,成为当晚最美丽的焦点。 然而,当潘楠和尹夏沫出现在party上时,依然引起了众人瞩目。潘楠一身复古的王子装扮,黑色礼服、两排金色纽扣、白色马裤,黑色长靴,金色的勋章、金红色的绶带,帅气逼人,俊美异常;尹夏沫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裙,白色小手袋,长发松松地挽起,垂下两缕微卷的发丝,肌肤洁白,眼波如海,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却益发显得纯洁清新、天生丽质。 潘楠和尹夏沫并肩入场。 在这个童话般的城堡里,两人就像童话中的王子公主,令满场宾客暗自赞叹。 潘楠和尹夏沫走到大厅右侧。 旁边紧挨着一座美丽的木质旋转楼梯。 尹夏沫仔细地看过满场所有的人,有一些平日相识的艺人留意到她的目光,纷纷对她含笑点头。一袭希腊式红裙的薇安远远地对她举了举酒杯,尹夏沫微笑着回应,眼底却隐隐有些失落。 他似乎还没有来…… “你在找人?” 潘楠随手从经过的侍者那里拿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尹夏沫,轻声问。尹夏沫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不会……是在找洛熙那小子吧……” 潘楠皱眉。洛熙和夏沫的分手让她惊愕,她还在英国的时候就知道洛熙一直喜欢一个叫做尹夏沫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分手了,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是。” 满厅宾客里没有他。尹夏沫一心挂念医院里的小澄,原本打算找到他之后就赶快离开,可是此刻,她不禁担心起来,如果他临时决定不出席了怎么办,至于有没有很快地回到医院倒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夏沫,你和洛熙究竟是怎么回事?”潘楠又问。 “……” 尹夏沫略怔了下,心下黯然,正在考虑该如何说,忽然从大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在party高贵优雅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都向喧哗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仿佛是有来宾和大厅门口负责接待的rbs公关人员发生了争执。 姚淑儿恰好此刻入场,不由得有点尴尬,幸好喧哗声在她走进后仍在继续,才洗脱了是她和人争执的误会。 她的视线在场内望了一圈。 看到尹夏沫和潘楠后怔了怔,然后走过来。 “夏沫,你怎么会来这里?” 姚淑儿穿一袭浅绿色的泡泡纱裙,下摆可爱地泡起来,配饰是一些甜美可爱的花朵,她的腮红也打得粉嫩嫩的,看起来象少女般迷人。 “淑儿。” 尹夏沫微笑着同她点头。 “洛熙和沈蔷肯定会出现的,到时候一定很尴尬,”姚淑儿担心地说,“绯闻传得满天飞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解释,怎么这种场合又露面了呢?这里有很多名记者,虽然碍于是party不方便追问你,但是明天一定会写出新闻来的。” “淑儿说的有道理。” 潘楠虽然觉得洛熙和夏沫分手很可惜,但是也觉得夏沫如果在这种场合和洛熙碰面可能会不太妥当。 “我知道。谢谢你们。” 尹夏沫眼神温柔,甚是感激她们的好意。 姚淑儿轻声说: “洛熙沈蔷还没有入场,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不行,”尹夏沫摇头,“我是来找一个人的,没有见到他之前不想离开。” “谁?” 姚淑儿脱口而出,问完又觉得不合适,略微尴尬。应该提醒夏沫的话都说完了,夏沫也不是莽撞的人,今晚会来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她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换了个话题。 “刚才大厅外面的喧哗,你们猜是因为什么?”姚淑儿也拿了一杯酒,边喝边说。 “嗯?”潘楠好奇。 “那人是安卉妮。”姚淑儿轻笑。 尹夏沫怔了怔,似乎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新闻发布会之后,安卉妮的名声一坠千丈,原本的电视剧、广告、各种通告好像全都取消了,她的fans们也热情受挫,鲜少再拥戴支持她。如今看来,安卉妮受到的打击竟几乎是致命的。 “安卉妮盛装打扮想要进入party,rbs的公关人员要求她出示请柬,她拿不出来,公关人员便不让她入场,她说自己是明星,不需要请柬。然后公关人员竟然说,不认识她。”姚淑儿语气中带出一点嘲弄。 “……” 尹夏沫暗叹。 其实出席这种party,明星们是不需要拿出请柬的,她们的面容就是足够的证明。所谓凭请柬入场,只是对不受欢迎的人的委婉回绝。安卉妮在娱乐圈多年,又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然后安卉妮就走了吗?”潘楠问。 “不清楚。那时候我已经进场了,她似乎还是不甘心,不过,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不好意思再纠缠非要进来了吧……” 正说着,姚淑儿的眼睛突然睁大! 华丽的大厅。 满场宾客惊愕的目光中。 安卉妮入场了! 她身穿一袭金色长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灿灿生光,衣料是极为光滑的丝绸,贴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头发编成样式华丽复杂的长辫,里面夹杂着金丝,也是灿灿生光,分外夺目。 安卉妮目光顾盼。 当她发现了演艺圈中几个大名鼎鼎的制片人正在大厅左方谈笑时,立刻神情一喜,也不在乎宾客们看她嘲弄的眼神,径直向众制片人的方向走过去。 几个保安在安卉妮身后。 似乎安卉妮竟是硬闯进来的,保安们神情不豫,想将她拉出去。rbs的公关人员却摆手,示意保安们不用再理她,估计是不想因为安卉妮而破坏整个party的气氛。 而且这时候—— 乐队演奏的曲目停了下来。 满头白发的法国指挥家转过身,对着大厅右侧旋转木质楼梯深深鞠躬,然后,法国指挥家优雅地挥起指挥棒,乐队重新演奏一首新的乐章。 仿佛是为此刻从楼梯走下的那人特意准备的。 旋转楼梯的栏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木质并没有随着年代的久远而黯淡,透出沉静的光泽。 那人缓步走下。 雍容沉稳的气质,混合着贵族般淡淡的倨傲,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衣袖口钉有稀世的祖母绿袖扣,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手腕上缠系着一条绿蕾丝。 rbs的高层们见到那人出现,立刻匆匆向身边的宾客说声抱歉,纷纷迎上去,寒暄问候,神态之谦恭令得在场所有宾客不由得对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听说欧氏集团长年捐助大量资金给rbs。 听说rbs本身就是欧氏集团的子公司,只是因为不想给世人以操纵舆论的印象才从不对外宣扬。 听说这位欧辰少爷是欧氏集团的继承人。 听说洛熙的前女友尹夏沫就是因为这位欧辰少爷才同意和洛熙分手。 ………… ………… 大厅里,宾客们窃窃私语,谈话声很轻,目光却全都聚焦在欧辰和尹夏沫身上,好像想要研究出来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镶着宝石的金色烛台。 大厅亮如白昼。 安静地,尹夏沫站在旋转楼梯旁边—— 她微微垂下眼睛—— 欧辰漠然地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 他没有看她—— 似乎他的视线中根本就没有她—— 她也没有看他—— 只是眼角的余光里隐约看到他手腕上的绿蕾丝—— 欧辰冷漠的背影消失在各界名流的簇拥中,尹夏沫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两人原本就不相识,仿佛两人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尹夏沫的眼睛沉黯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竟然没有答应他的条件,明知答应了就可以得到那颗小澄需要的肾,她竟没有答应,而是暗中希望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再找到一颗合适的肾。 而她自从知道小澄的病情,就一直想方设法联系的那人,却始终无法联系上,最终只得怀抱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这个party。 如果那人并不合适。 如果欧辰又取消了几天前的提议,像最初那样无论任何条件都不肯再捐肾给小澄。 该怎么办才好…… 尹夏沫心中忧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在party中,她唇色苍白,怔怔出神。直到身边的潘楠和姚淑儿发生惊诧的低呼,她才渐渐醒转过来,抬头看去,只见竟是安卉妮手里拿着一碟小糕点,款步向她走来。 满场宾客基本上都知道安卉妮和尹夏沫过往的恩怨,见两人又碰到一起,不晓得又会发生什么事情,纷纷注目。 “好久不见。” 安卉妮笑盈盈地站在尹夏沫面前,她瘦了很多,脸上几乎都没有什么肉了,两只眼睛显得出奇的大,乌黑乌黑,很有点象灵异片里的女主角。 “你来干什么?” 潘楠不耐烦地说,因为以前安卉妮无中生有闹出的那些风波,她对安卉妮嫌恶之极。 “好久不见。” 尹夏沫淡淡回应,暗中多了份警惕。 “咦,怎么没有看到洛熙呢?”安卉妮惊奇地四处张望,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潘楠的话,“他不是你的恋人,正在和你交往吗?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呢?” 尹夏沫沉默。 心知安卉妮本就不是来听她说话,而是来自说自话的。 “听说你和洛熙分手了呢,”安卉妮微微提高声音,声音虽不算喧哗,但是声线清晰得足以使周围所有的客人都听到,“怎么那么巧啊,刚刚在新闻发布会上演出了那么浪漫的一幕,竟然如此闪电般地就分手了!” “难道——” 安卉妮眼神一闪,嘲弄地说: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出戏而已吗?你好有手段啊,居然能够请求洛熙陪你演戏,用完全没有的交往证明你所谓的‘清白’,掩盖你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 听到的宾客们无不哗然! 安卉妮的这番话对于fans们可能还有所作用,然而今晚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圈内人士,对安卉妮素来的品性皆有了解,并且圈内也早由她的“闺中密友”们传开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安卉妮在事业上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可是,她此刻这番话让众明星对她的最后一丝同情都消失了。 “今晚,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尹夏沫淡定地望着安卉妮。 “我……”安卉妮顿了顿,笑着说,“……我的目的,不需要你关心,只要你能解释我刚才的问题就好。” “好的。需要我借用舞台上的麦克风来解释吗?反正party的答谢致词还没有开始。”尹夏沫问她。 “……”安卉妮一惊。 “我曾经以为,至少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没有想到竟然愚蠢至此。”尹夏沫淡淡地说,“你在我身上花了过多的心思,每一次你的所谓报复,都帮助我走上更高一层的台阶。如今你自食恶果,却毫无改进。今晚你来这里,是想要重新回到演艺圈的主流社会,希望制片人和投资商能够重新给你一些机会,对吗?可是,你一旦看到我,就因为恨意而把这些全忘掉了。” “你……”安卉妮又气又恨。 潘楠欣赏地望着尹夏沫,姚淑儿却是若有所思。 “如果你聪明些,最希望的应该是让世人渐渐遗忘掉那些风波,出演一些哪怕是戏份少的角色,重新证明你的实力,重新回到荧幕上来。而不是陷在恨意里无法自拔,硬要再次挑起是非,使人们永远无法忘记你的过往。”尹夏沫继续说。 “哈,你说这些,无非是担心我此刻就让你难堪!”安卉妮恨声说。 “要试试吗?” “什么?” “觉得你自己会赢的话,那你就试一试吧。”尹夏沫淡然自若,“或许你以为,每次输给我都是因为你运气差,而不是因为你笨。那你可以再试一次,只要你不怕从此彻底失去的翻身机会。” “……” 安卉妮心中恼怒,偏偏又真的畏惧了起来,脸一阵红一阵白。 尹夏沫凝视她,低叹说: “走吧。不要再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今晚有那么多的制片人和投资商,不要错过了机会。” 安卉妮僵在当场。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犹豫片刻,终于挺直脖颈,如一抹幽魂般慢慢起步离开。 潘楠松了口气,虽然并不怕安卉妮,可是能够使得一场风波化解掉终归是好的。 姚淑儿也放下心来喝酒。 众明星见那边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纷纷又开始谈笑寒暄,场面宁静如常。 “啊——!” 谁料,安卉妮在经过尹夏沫身前的时候竟然脚下踉跄,手中的那碟小糕点不偏不倚洒在尹夏沫的白色晚礼服上,小糕点“扑碌碌”地从裙上掉下去,糕点上面那些红色橙色的果冻奶油和黄色的蛋糕屑顿时将晚礼服染得狼狈不堪! 天哪!! 大厅顿时惊呼声四起! 这么明显的故意,在明星名流云集的party上居然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一幕!组织者怎么会允许安卉妮这种人进来! “你太过分了!” 潘楠瞪向安卉妮。 “我……” 安卉妮面色惨白地看着尹夏沫的晚礼服,声音颤抖地想要解释,可是周围的宾客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她刹时间如同坠入噩梦中,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哎呀,怎么办?” 姚淑儿急忙拿出纸巾帮夏沫擦拭,可是污渍全都是油性的东西,哪里擦得干净。穿这样脏的晚礼服在party里太奇怪了,可是又没有衣服可换。 尹夏沫也努力用纸巾擦。 若是平时,她早些离场也就算了,但今晚她想要找的人还没有出现,就这么离开的话实在心有不甘。虽然左右为难,但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安卉妮,见安卉妮神色惨淡,不由得低叹一声,说: “她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带着她走向旋转楼梯的方向—— 那力量很大—— 却丝毫没有弄痛她! 尹夏沫惊怔,忽然看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缠系着一条略显旧色的绿蕾丝。她抬头,果然是欧辰,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神情中有种淡漠和疏离。 “怎么?” 尹夏沫蹙眉,试图从欧辰的掌握中挣脱。 “跟我去换一件衣服。” 欧辰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尹夏沫怔怔地望着他,不再挣扎,心中五味杂陈。 在满厅宾客的注视下。 欧辰紧紧握着尹夏沫的手。 穿过人群。 走上旋转楼梯。 在旋转楼梯的转折处,尹夏沫回头望去,只见大厅里安卉妮面色惨白地正在被保安们“劝”出场,她皱眉,对欧辰解释说: “这次安卉妮不是故意的。” 安卉妮身上那条金色的丝绸晚礼服虽然十分美丽,但是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绊住了她自己的脚。 欧辰冷哼一声。 声音里充满冷酷的意味,却没有回应。 安卉妮已经从大厅里消失了。 估计明天的报纸上又会出现安卉妮的负面新闻吧。尹夏沫心中暗叹,也许在安卉妮又来挑衅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曾经做过那些事情,如今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她正想着。 欧辰站定了脚步。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管家鞠躬,欧辰将尹夏沫交给她,嘱咐了一声,女管家便对尹夏沫做出“请”的手势。 华丽明亮的大厅。 party仍在继续。 宾客们一个个手拿酒杯,神态优雅,低声细语,轻声谈笑。不太熟悉的客人们之间客套地说着天气和服饰,彼此熟捻的客人们几乎全都在兴味盎然地谈论方才发生的插曲。 安卉妮竟然当众撒泼…… 尹夏沫和欧辰果然认识…… 听说尹夏沫和洛熙已经分手了…… 刚才安卉妮去到制片人那里,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安卉妮恐怕永远无法翻身了…… 尹夏沫和欧辰究竟是什么关系…… …… 因为潘楠和姚淑儿与尹夏沫在同一间公司,而且都与尹夏沫素来交情颇深,她们身边渐渐围上了一些或熟或不熟的明星,刺探着打听八卦。 潘楠觉得不耐烦,稍微客套几句便闪人躲进了角落里。 姚淑儿与众明星相谈甚欢,她吃惊地微睁眼睛,模样纯真娇俏,不时轻呼说—— “真的吗?” “有这样的事情吗?” “少爷本来就是我们的老板啊,他当然会认识夏沫……” “那改天一定要问问夏沫了……” “好可惜啊,我也不知道……” 说了许多,姚淑儿却仿佛什么都没说。众明星起初有些不快,后来也无所谓了,反正八卦只是八卦,不过是消遣时候的谈料,而且谈着谈着也慢慢跑题了。 直到洛熙和沈蔷同时入场的那一刻—— 满场宾客的注意力再次聚焦起来! 两人从大厅入口缓步走来。 洛熙穿一件意大利手工裁剪的黑色礼服,白色衬衣,领口处松松塞了一条银色丝巾,随意又雅致。他身材修长,眸若星光,一抹似笑非笑的温柔,混合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纯洁和性感,整个人仿佛被迷离的雾气包围着,竟已不能用俊美来形容,似乎只有“美丽”才足以担当。 沈蔷挽着他的手臂。 从容貌上看,洛熙的绝色美丽衬得她有些黯然失色。不过她气质清傲,脖颈修长,薄施脂粉,一袭黑色天鹅绒长裙,一条流光异彩的长钻石项链,有种王后般的贵气。 两人站在一起。 看起来也蛮是相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 呼吸声都没有了。 只有乐队的演奏委婉轻扬。 这不是洛熙和沈蔷第一次挽手出现在公众场合,却是在两人的绯闻曝光和被证实后第一次以男女伴的姿态出现在这种场合。沈蔷素来暗恋洛熙,几乎是圈内公开的秘密,但是多年来洛熙始终没有任何表示,而后又宣布他和新人尹夏沫在交往。 正在大家以为沈蔷的恋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已成定局时,偏偏峰回路转,洛熙和尹夏沫分手,虽然和沈蔷正式交往的消息还没有确认,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挽手出现已经是某种暗示了。 演艺圈的天王天后啊…… 应该又是一段浪漫的童话故事吧…… 大厅里所有的宾客都赞叹地望着缓步走来的洛熙和沈蔷,相熟不相熟的明星和名流们正准备同两人打招呼时—— 乐队的演奏忽然又停止了! 满场宾客怔住。 不约而同地抬头向旋转楼梯望去。 果然—— 是欧辰少爷再次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而且—— 众人霎时呆住—— 乐队指挥高高扬起指挥棒。 一首欢快热烈的新曲响彻大厅! 华丽的旋转楼梯上。 欧辰的手臂被一个少女挽住。 那少女一袭纯白色的露肩长裙,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裙子的衣料白得仿佛透明,微微反光,就像天使的翅膀,却一点也不暴露。裙子的下摆是由高到低的弧线,优雅地微蓬起来,露出少女那双如玉般洁白修长的美腿,裙角坠满钻石,星星点点的钻石,恍如无数美丽的晨露。 少女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肩膀上。 她额头带着一个额饰,细碎的白金链使微卷的长发看起来纯洁秀雅,眉心垂着一颗钻石,美丽异常,光彩夺目,那光芒仿佛是活的,如同月亮般让人惊叹。 而少女的眼睛淡静如海。 居然没有被眉心的钻石夺去丝毫光芒,她美得就像异域传说中的公主,神秘而纯洁,令人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捧在她的脚下,只为搏她淡淡一笑。 是尹夏沫…… 她居然可以美丽到如此地步…… 而有些明星已经认出来,她眉心的那颗钻石正是传说中一直被英国王室收藏的著名的“月之光”钻石。 满厅宾客沉浸在惊叹中。 场中反应最快的几个名记者已经马上联想到,尹夏沫正是洛熙的前女友,而此刻却和欧辰挽臂缓步下楼,那边洛熙也和沈蔷同时入场! 绝妙的好题材呢! 众人左右望去。 沈蔷神色冷傲,如女王般令人不敢逼视;而尹夏沫纯洁美丽,淡静如夏日的海面,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舍不得移开目光。 远远地。 洛熙望着自旋转楼梯上缓步而下的那两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凝固在尹夏沫挽住欧辰手臂的那只手上,唇角略微僵硬起来。沈蔷侧头看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轻笑着向前方的一位友人挥手。 她的手恰好挡在了洛熙眼前。 旋转楼梯上。 尹夏沫也远远地看到了洛熙。 虽然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可能会碰到他的准备,也想到过他可能会和沈蔷同时出现,但是当真的看到洛熙和沈蔷挽手站在一起时,她的心还是紧紧地抽成了一团…… 然后是…… 刺痛…… 空洞洞的刺痛…… 除了唇色稍微苍白了一些,她的神情看起来淡定如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脚步也没有任何紊乱。然而,她的手背一痛,是欧辰覆上她那只挽住手臂的左手,用力将她握痛得险些低呼。 欧辰冷冷看她。 眼神中隐含冰冷的怒意。 尹夏沫茫然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不自觉地将他的衣袖握得紧皱,手指苍白,骨节僵硬。 不…… 今晚她不是为了洛熙而来…… 微闭一下眼睛,她让自己的脑子静下来。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睁开眼睛后。 尹夏沫的眼底恢复澄澈,手掌也不再那么僵硬。欧辰冷冷地打量着她神情的变化,心中的怒意终于消散了一些,目光在大厅内巡视一圈,淡漠地对她说: “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尹夏沫一愣。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真的,在那些商界名流的簇拥中,有一个中年人的身影,身穿唐装,谈笑自若! 她低喘! 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欧辰知道她在找那个人,起步便向那中年人走去,脚步有些快,慌乱中险些跌倒。欧辰扶住她,沉默不语,眼底似乎有复杂的暗芒。她没有留意到,甚至也没有留意到洛熙和沈蔷也正在向那个中年人走去! “夏老板,好久不见。” 正在与商界朋友交谈的那个中年男人听到有人打招呼,便微笑着转过身来。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白色唐装,五官和蔼,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脖颈处隐隐露出一截纹身,颇是狰狞。 看到说话的是欧氏集团的少爷欧辰,中年男人客气地点头说: “是,好久不见。” 欧辰礼貌地说: “如果不介意,我想介绍一个朋友跟您认识。” “当然,我很荣幸。” “夏老板,这位是我的朋友,尹夏沫小姐,”欧辰又对尹夏沫说,“夏沫,这位是星点娱乐经纪公司的老板,夏英柏先生。” “你好,尹小姐。” 夏英柏伸出手,他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微微皱眉,觉得有些熟悉,仿佛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您好,请叫我夏沫。” 尹夏沫握住他的手,声音镇静,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冰凉起来。她凝望他,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如果记得的话,不知道他对她的记忆是停留在哪个时间。 “啊……” 夏英柏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片断,竟有些无法将她同当年那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记得那时候她脸上还有伤痕,没想到复原得如此之好。如今的她似乎已经是明星了,只是以前仅仅在电视里见她,没有仔细留意过。 “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多说什么,夏英柏微笑颌首。过去就过去了,她已是明星,那些往事必定是不想让人再提起的。 “对不起,可以将您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吗?” 尹夏沫歉意地问。虽然心知这样有些突兀,可是她尝试用各种办法联系他,却都无法联系上他本人。 “你是否太过心急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夏英柏身后传来,尹夏沫微怔地看过去,只见是沈蔷挽着洛熙的胳膊走过来。 “即使一心想往上走,也请你做得高明一点好不好。你现任的老板就在你的身边,竟然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认识新的老板?” 沈蔷嫌恶地望着她,手亲密地挽在洛熙的手臂上,神情那么不屑。而洛熙只是淡淡笑着,也望着她,眼神却仿佛穿过她,漫不经心地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不是……” 尹夏沫错愕。 突然才明白过来沈蔷的意思。呵,沈蔷居然以为她是刻意想要结交夏老板,好往上爬。她原本想要解释,可是当她看到洛熙正亲昵地将沈蔷的一缕长发拨到耳后时,又觉得解释起来会是那么可笑。 “夏老板,可以吗?” 她不再看沈蔷和洛熙,继续问夏英柏。 “不可以。” 沈蔷冷冷地回答她。 “对不起,我是在问夏老板。”尹夏沫皱眉。 沈蔷嘲弄地笑: “我就是在替老板回答你。” “小蔷,别闹小孩子脾气,”闻出强烈的火药味,夏英柏拍拍沈蔷的肩膀,又笑着问夏沫,“你是有事情找我,对吗?最近我一直不在国内,回来后听说有位小姐一直想要联系我,就是你吗?” “是的,我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尹夏沫轻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去理会沈蔷和洛熙。 “什么事情?”夏英柏问。 “……这里不太方便说,我可以和您……” “不可以。” 沈蔷神色冰冷地再次打断尹夏沫的话。 “你……” 尹夏沫惊怔。 “小蔷!” 夏英柏低喝劝阻,沈蔷向来做事是我行我素有些冷傲,可是还不曾见她这么强势地针对哪个人过。 “尹夏沫,我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事情,如果老板跟你联系,帮了你,那么就是老板在逼我退出星点经纪公司。”沈蔷慢慢地说,每一句话都像清冷的匕首,“因为,和你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一种耻辱!” “三番四次地打断别人说话,你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吗?”虽然不想在这种场合生事,但是尹夏沫真的有点恼了。 “对于你这种见低踩见高爬,只知道利用别人的人,需要礼貌吗?!”沈蔷的声音提高了些,周围的宾客吃惊地望过来。 耻辱…… 只知道利用别人…… 见低踩见高爬…… 是他这样告诉沈蔷的吗?! 尹夏沫骤然心痛! 忍不住再次看向洛熙—— 洛熙微微皱眉,却是正看着她,眼睛里有种难以捉摸的雾气,复杂得她竟完全看不懂。注意到她在看他,洛熙淡然轻笑,转头看向沈蔷,搂住沈蔷的肩膀,低语说: “我没来得及吃晚饭,有点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去好不好。” 沈蔷犹豫着。 仍然神情冰冷地怒对尹夏沫。 洛熙搂紧沈蔷的肩膀,半拉半抱地将沈蔷带走了,整个过程中却没有看尹夏沫一眼,仿佛她是一个透明人。 听着两人脚步离开的声音。 尹夏沫没有回头。 她的心底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彻底地死掉了…… “夏老板,听说您这次去美国主要是养病?” 欧辰的目光淡漠地从尹夏沫身上离开,眼底看不出任何神情,似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只有当洛熙走开后,他才会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是的。”夏英柏苦笑,“年纪大了,身体也开始不听话。” “如今医学昌明,”欧辰平静地说,“肾炎并不是很严重的病,只要安心治疗……” “肾炎?……” 尹夏沫突然惊白了脸,猛地抬起头! “您得了肾炎?!” “是的。” 夏英柏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震惊,为什么她的一双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迟疑地说: “一年前我被检查出来肾炎,还有轻度的肾衰竭……” 漆黑如夜…… 尹夏沫忽然坠入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洞,听不见声音,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她忽然想笑,大声地狂笑,这世界是这么的荒诞,荒诞到不可思议地滑稽! 没有了…… 最后的这一点点希望也没有了…… 只有去交换了吗…… 只有去交换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寒冷从脚尖一直窜升到她的大脑,冰冷如冬天的海水,一点一点地冻僵,一点一点地无法呼吸…… 好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有什么在不停地颤抖着…… 震动着…… 仿佛她不醒来就会永远地颤抖下去…… 她机械地将手机从小手袋中拿出来。 手机持续地震动着。 屏幕上是“珍恩”两个字。 她心中一惊! 险些将手机跌到地上! “小澄晕倒了——!!!!”珍恩的哭声从手机那段刺耳地传过来,“你赶快回来!!!医生正在抢救——!我害怕!!!夏沫,我真的很害怕!!!他画着画着就突然晕倒了~~~~怎么喊也喊不醒——!!!!夏沫,你快点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尹夏沫浑身颤抖着。 她喉咙呜咽,剧烈地颤抖着,呆呆地望着传来哭声的手机,是她,是她害了小澄,是她自私,是她不肯交换,所以小澄死了,小澄死了,死了,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都是她——!!!!!!!! 大厅里。 就像动物临死前的低鸣,尹夏沫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惨白着脸开始恍惚地向大厅门口走去,她身形有些晃动,仿佛随时会晕倒在地上。 她神智恍惚地走着—— 渐渐地—— 却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 最后疯狂地跑了出去——! 自助餐的长桌旁,洛熙吃惊地望着尹夏沫的背影,无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餐盘立刻就要追上去。沈蔷一把拉住他,说: “你看,欧辰已经追出去了。” 欧辰的背影跟随着尹夏沫消失在大厅里。 洛熙定定地站着。 这种失落的空虚感甚至超过了被她伤害时的疼痛感。疼痛,至少是因为还在一起,而空虚,仿佛生命也被割裂了。 当洛熙终于追出大厅时。 外面正在下雨,漆黑的夜色,没有星星,没有风,雨滴直直地落在地面,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她。 漆黑的世界空茫茫一片。 找不到她了。 她仿佛消失在夜色里,永不再出现。 “为什么这么傻?”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静静地在雨夜里响起。 是她…… 是她吗…… 洛熙呆怔—— 一颗心慌乱地开始拼命狂跳—— 他错了!是他错了!他不该要求那么多!他不该奢求她嫉妒!他不该奢求在她的生命里他是唯一…… 他知道错了…… 洛熙的眼睛悄悄湿润,他屏住呼吸—— 是她吗…… 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回头—— 转身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绝不会再让她走开…… 细细的雨夜里。 那人却是潘楠,她撑着一把伞向他走来,叹息说:“既然还是喜欢夏沫的,为什么又闹出那些绯闻,亲手将她推开呢?” 加长的林肯房车。 雨丝轻轻打在车窗上,天鹅城堡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尹夏沫面色苍白地望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眼睛空洞空洞,双手紧紧地死命握着手机,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湿嗒嗒地粘在她的脸上。 刚才珍恩又打来电话。 说小澄已经脱离危险了,让她不用担心,并且对自己先前的惊惶失措感到抱歉。 一条大毛巾覆盖在尹夏沫的头上。 欧辰略微僵硬地帮她揉搓湿掉的头发。 她象木偶一样被他摆弄着,麻木得没有感觉,就连胸口一阵阵翻绞着要将她撕裂的痛苦,也麻木得没有丝毫感觉。 “你不是说,为了尹澄可以付出你的生命……”欧辰用毛巾慢慢擦着她的头发,细细的雨声里,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和我结婚,难道比死还难吗?” 车内窒息般死寂…… 第31章 雨夜。 医院里。 走廊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 也许是走得太急了,尹夏沫被白色晚礼服的裙角绊住,突然踉跄了一下,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立刻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尹夏沫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推开他。眼前是长长的走廊,灯光苍白而刺眼,外面的雨声忽然听不见了,一片寂静。她耳旁轰轰的响声却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中奔腾而出。 “夏沫——!”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正坐在加护病房外长椅上的珍恩扭过头来,她脸上有残余的泪痕,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当看到走廊里的人影是尹夏沫,她想也不想就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抓住夏沫,慌张使得泪水再一次涌上她的眼眶,乱七八糟地喊着—— “夏沫!你终于来了——!刚才小澄……” 略带哭泣的声音在看清夏沫样子的时候嘎然而止,珍恩惊愕地睁大眼睛,夏沫……她怎么了? 医院走廊冰冷的白色灯光下,尹夏沫目光涣散,面容异常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纸人。她用力地抓着珍恩的手,身体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珍恩陡然害怕起来。 “夏沫,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夏沫怎么了?她不是这样的啊,她一直是那么的淡定,仿佛没有什么能打垮她,她一直像一棵大树一样坚强得让人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如果夏沫也倒下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珍恩惊慌失措。 “别慌,尹澄怎么样了?” 忽然响起的低沉的声音使珍恩从慌乱中发现旁边还有个人,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淡淡的清贵疏离的感觉…… 是欧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澄……小澄已经没事了……”欧辰的镇静使得珍恩勉强稳住心神,她努力挤出笑容,“夏沫……你不用担心,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是我大惊小怪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夏沫……夏沫……” 尹夏沫恍若未闻,手仍然冰冷彻骨。 欧辰焦急的将她扳过身,又怒又疼的说:“你没听到吗?已经没事了,尹澄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吗?” 尹夏沫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看着欧辰缓缓地重复。 珍恩心中一痛,再也无法强颜欢笑,忍不住抽泣起来:“对不起……你让我好好照顾小澄……我却眼看着他昏倒,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我还吓到了你……夏沫,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小澄没事了…… “不要哭……” 欧辰的声音好像渐渐唤醒了尹夏沫,那个坚强的她仿佛又回来了,只是眼眸深处藏着脆弱。 “他醒了吗?” 珍恩哭声稍停,摇摇头,沮丧地说: “还没有……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了!”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护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尹澄躺在病床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竟苍白得似乎透明,了无生气的样子仿佛他会随时停止呼吸。 尹夏沫僵直地站在病床旁边。 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轻轻覆盖着尹澄,他像一个睡王子,静静地闭着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也静静地一点都不眨动。尹夏沫的心骤然一紧,莫名的恐惧使她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他手腕的脉搏上—— …… 突…… …… 突…… …… 轻微的脉搏使得尹夏沫终于从漆黑窒息的空间里坠落下来,那种失重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有人扶住她,慢慢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她看到护士关切的面容,听到护士问她身体是否不舒服。 “……谢谢,我没事。” 尹夏沫机械地回答她,缓慢坐进病床边的椅子里,望着沉睡中的尹澄发怔,良久良久,她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珍恩默默站在病床的另一角。 她很笨,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似乎只有这样静悄悄地陪伴着夏沫和小澄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幽暗的灯光。 病床上苍白沉睡的小澄。 病床旁苍白失神的夏沫。 珍恩的心又痛又涩,还有一种微苦的酸意,似乎那姐弟两人的世界她永远也无法进入,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茫然地抬起头,她透过病房房门的玻璃看到了外面的欧辰。 刚才她以为欧辰会跟着夏沫走进来,可是,他突然停下脚步,黯然地任由房门在他面前慢慢关上。 或许是隔着玻璃。 或许是隔着远远的距离。 在她印象里总是淡漠高贵得不可接近的欧辰少爷,竟看起来那么的孤独脆弱。他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却始终隔着玻璃凝望着夏沫,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旦失去就会死去的唯一的光芒。 尹夏沫轻轻握住尹澄的手。 她握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他,像是怕握痛他,然后用右手轻轻将他额前的发丝拨开。小澄长得真好看,她怔怔地出神。 还记得他出生的那一天,当时虽然她只有四岁,却记得清清楚楚躺在妈妈身边襁褓中的他是那么漂亮。皮肤嫩嫩的,出生第一天就能够睁开眼睛,眼睛像葡萄一样乌溜溜湿漉漉,她好奇地碰碰他的脸颊,还是婴儿的他竟然对着她咯咯地笑。 妈妈很忙,生产完半个月就回去夜总会上班了。 以前一个人在家总是很孤单害怕,可是她后来有小澄了。她每天喂小澄喝奶,给他换尿布,摇着他哄他睡觉,给他唱儿歌,推着婴儿车让他出去晒太阳。 小澄第一个会叫的就是姐姐。 “唧……唧。” 咦,他在说话吗?五岁的小夏沫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你在说什么呀?” 被她养得胖胖的小澄笑眯眯地看着她。 “唧……唧……” 唧唧是什么。小夏沫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他不会是在叫她姐姐吧! “是姐姐啦,不是唧唧,小澄,跟姐姐说,姐……姐!” “唧……唧……” 小澄笑眯眯地重复。 “不对,是姐——姐——” “唧唧。” 小澄越来越流利了…… 可是…… 可是她没有照顾好小澄,可是小澄四年前刚刚大病出院又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时她在那个漆黑的地方却一无所知,可是她的血型和小澄不一致,可是她自己的肾竟然不可以换给小澄…… 轻轻握着小澄的手,尹夏沫嘴唇苍白。 雨,越下越大。 黑暗的雨幕中,刺目的车灯将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车速加大到最快,雨刷在玻璃上疯狂地摆动。 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 找不到她…… 在这漫天大雨的深夜,他找不到她…… 洛熙握紧方向盘,手指紧得发白。 当他从宴会大厅追出来,她已经不见了,就像消失在雨中一样,路上没有她的身影,她去哪里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冲出宴会大厅时脸色会那样苍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猛烈的疼痛从他的心脏处传来! 那样绝望苍白的她,她冲出大厅那痛楚失措的身影,好像是她要从此离开他的生命般,恐惧和害怕让他再也顾不得去在意她和欧辰的一切,只想将她找到,立刻将她找到! 可是…… 她去了哪里…… 她家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大门外的鞋垫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不死心地按着门铃,期待她会奇迹般地打开门,他再也不要怀疑她,就算她真的和欧辰还有什么联系,他也不要再怀疑她! 她的邻居却告诉他—— 她没有回来过。 她去了哪里…… 将车速加到最大,车窗半降,雨滴冰冷狂乱地打在洛熙的身上!他浑身已经被大雨淋得湿透,心里却仿佛有痛苦燃烧的火焰,要硬生生将他焚烧成灰烬! 可是…… 她的公司里也是黑漆漆空荡荡的…… 她去了哪里…… 有一种绝望,有一种恐惧,慢慢地从洛熙的骨髓里蔓延开来…… 是那样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找不到她,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大雨滂沱的公路上。 尖锐的刹车声! 汽车猛地停在路边! 洛熙的身体“砰”地向前倾,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漆黑的湿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衬得他脸色如雪,嘴唇却鲜艳得仿佛在淌血。他僵硬地望着挡风玻璃上白茫茫的雨水,胸口痛得无法收拾,她究竟在哪里呢…… 瓢泼般的大雨。 整个世界好像都被雨水包围了。 突然,洛熙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记得她说过…… 小澄生病在医院…… 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亮光,他整个人似乎瞬时活了过来!抓起手机,他拨打查号台,开始一家一家医院地询问…… 病房里。 幽暗的灯光。 尹夏沫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旁,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上自己的黑影,脑中一片空白,只觉那黑影将会要扑过来,把她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指仿佛轻轻动了动。 然后—— 被轻轻反握在一只虚弱的手掌里。 “小澄!” 珍恩激动地喊了声,冲到病床边。 尹夏沫怔了怔,她的目光从地面的黑影慢慢移上来,看到小澄的手指正轻轻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他的手掌好瘦好长,似乎都能看见关节处隐隐的血管。 “姐——” 尹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使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你醒了。” 尹夏沫的笑容像花瓣一样轻盈,却避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她眼底的水气。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刚才试图起身的动作让他额头有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拿起床头旁边的毛巾轻柔地为他擦掉汗。 “姐……我又让你担心了……” “没有啊,你只不过是有点累,所以睡过去了而已。”尹夏沫声音柔静,用手指将他微湿的头发梳顺,“可能是最近你画画时间太长了,往后要多休息,好吗?” “……好。” “还是很累对不对?”她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他的肩膀和手,“再睡一会儿吧,姐姐在这里陪你。” “我不累……”尹澄眼神柔和地凝视她,声音却有点断断续续,“姐……你的裙子真好看……今晚的party……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party很盛大,有很多朋友参加,天鹅城堡也像传说中一样美丽,被无数灯光照亮的天鹅城堡倒映在湖面上,美丽得就像童话故事……”尹夏沫用催眠曲一样低柔的声音对他说着,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均匀起来,知道他又睡着了。 静静地望着尹澄的睡容。 良久。 尹夏沫缓慢地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压逼着她,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珍恩低呼,走过来想扶住她。尹夏沫摇摇头,没有让珍恩搀扶自己,她勉强站稳身子,面容雪白地缓慢向病房门口走去,同方才和小澄说话时的她相比,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珍恩担心地看看她,又回头看看病床上的尹澄。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出去陪夏沫,还是应该留下来照看小澄。 尹夏沫走出病房。 病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长长的走廊。 她的眼睛是空茫的漆黑,面容雪白雪白,恍若她忽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却一步一步走向始终站立在那里的人影。轻轻的脚步在寂静的走廊里有种空洞洞的回音,就像她空洞洞的眼睛。 走到欧辰面前。 她缓慢地抬起头。 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的睫毛缓缓抬起,望着他,眼底像黑夜的海水般空茫茫一片。 雨夜里。 汽车从漫天大雨中飞驰而来! 车刚刚停稳,洛熙打开车门冲了出来!他冲进医院的大堂,冲到护士台问出尹澄所在的病房,冲上了楼梯,只剩下值班的护士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跑上楼梯! 他推开走廊的门! 他在长长的走廊里拼命地跑! 肺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她在这里…… 她一定就在这里! “我答应你……” 尹夏沫的声音静如雨滴,她没有看到欧辰惊痛的神情,她没有听到欧辰低哑地正在说些什么,她没有感觉到欧辰紧紧握着她的肩膀想要让她听自己说话。 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 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你愿意将肾换给小澄,”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她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结婚吧……” 加护病房门口,珍恩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听到了什么?!小澄?!换肾?!小澄需要换肾?难道只有欧辰的肾可以帮助小澄活下来?!难道夏沫要为了那颗肾而同欧辰结婚?!这世界疯了吗?! 欧辰目光深黯地望着面前的尹夏沫! 他以为自己已经输掉了。见她如此失魂落魄苍白痛苦,他在内心里早已输掉了,不想再坚持下去,不想让自己成为折磨她的刽子手。虽然,这也许是他得到幸福的唯一机会。 就在他打算告诉她,他放弃坚持同她结婚的条件时…… 她却同意了。 她的痛楚如此明显,以至于在她终于答应时,他竟无法感到幸福和快乐。望着她空洞洞的眼睛,他的心也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洞中。可是,就算是漆黑的深洞,就算是永无光明的寒冷,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她,又该怎样活下去…… 走廊里。 欧辰沉默着伸出手臂,将苍白失神的她拥进自己怀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斜斜长长地映在地面上。 走廊的另一端。 地面上映着另外一个影子…… 孤伶伶的…… 很长很长…… 洛熙呆呆地站着,雨水从他额前的乱发滑下他的面颊,慢慢地,滴到地上,小小的湿润的印痕。 望着前方被欧辰拥抱在怀里的她。 洛熙呆呆地站着。 浑身被雨淋得湿透,雨水滴答地从他的头发、从他的手指滑落,雨水很冷,他的面容渐渐苍白得可怕,望着被欧辰拥抱着的她,他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 然后…… 他慢慢转回身。 身影像雾气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恍若在厚厚的雾气中…… 有一个隐约的身影,就像很多年前深夜樱花树下飘落的花瓣,那身影熟悉得让她的心隐隐涩痛……可是……那身影的消失如同它的出现般悄无痕迹…… 恍惚的思绪中,尹夏沫的心底是一片没有声音的死寂,她静静闭上眼睛,任由欧辰将她拥进怀里。 欧辰拥抱着她。 声音暗沉而低哑—— “好,我们结婚。” 那晚,洛熙发了很重很重的高烧。 卧室的落地窗大开,夜风混着雨水吹进来,窗边的地毯被雨水打湿,濡湿的,冰冷的,浸满了雨水的地毯有种暗色,就像窗外漆黑的夜。 洛熙高烧着躺在床上。 他仍然穿着那身被淋湿的衣服,昏迷着,浑身滚烫滚烫,身体却在静静地颤抖,仿佛忽然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冬天,孤独地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那晚,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飘落,其实他很怕冷,其实他知道,他被妈妈丢弃了…… 其实…… 他恨妈妈…… 即使妈妈后悔了,即使她终于跑回来找他,他也不要原谅她,他再也不要那么地去爱她,他心里真的很恨她…… 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 也不会回来了吗…… 越是深爱越是恐惧…… 越是温暖越是害怕…… 所以在觉得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反射性地将她推开,这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啊。无法承受自己再被抛弃一次,所以,主动地离开她……可是,只要她随便表示一下,他就会回头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 可是,却忘记了,没有人会挽回他的…… 没有人…… 心痛得却仿佛要裂开了…… 要裂开了…… 卧室里很冷,雨越下越大,雨丝轻轻地飘进来,飘落几丝到床边。漆黑的睫毛紧紧地闭着,嘴唇苍白干裂,洛熙在床上静静地颤抖,脸颊染着两朵高烧中的红晕。 …… “……那就……结婚吧……”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她的声音静如回声。欧辰将她抱在怀中,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斜斜长长地映在地面上…… …… 她终于…… 彻底离开他了…… 屋里冷如冰窟,洛熙陷入高烧的昏迷中,漆黑的睫毛渐渐濡湿,如同他正在做一个噩梦,轻轻颤抖着却无法醒来的噩梦…… 第二天洛熙原本有个通告。 可是洁妮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出现,迟到在洛熙身上是很少发生的,而且他的手机没人接听,他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听。等到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用手中的备用钥匙打开洛熙公寓大门时,赫然发现他竟已经在屋里发烧得昏迷了过去! 赶到公寓的张医生诊断后说,是伤寒受冷引起的高烧,如果高烧持续不退,必须尽快送到医院治疗。 洛熙整整发烧了两天两夜。 洁妮虽然听不清楚昏迷中的他在呓语些什么,但是他喉咙中一直沙哑着喃喃呼唤的那个名字她还是含糊地分辨了出来,再加上那种痛苦绝望得令人窒息的气息,使她明白可能是他和夏沫学姐之间出现了问题。她想要给夏沫学姐打电话,但是夏沫学姐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而沈蔷,大约是从公司那里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陪在洛熙身边,整日整夜,寸步不离。 只是,高烧中的洛熙始终喃喃呓语着夏沫学姐的名字,洁妮看着沈蔷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神中的那种痛苦和失落令她心中也是不忍。 慢慢地。 洛熙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望着他嘴唇苍白地斜倚着床头沉默出神的样子,洁妮挣扎犹豫,要不要想办法找到夏沫学姐,也许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夏沫学姐应该还不知道洛熙病得这么厉害吧。然而,乔进屋后黑沉着脸将她拉到客厅,他手中拿着一些报纸,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几乎都是关于夏沫学姐的—— 《洛熙女友尹夏沫即将嫁入豪门》! 《尹夏沫与欧氏少董婚期已定》! 报纸上还登出来一张偷拍的尹夏沫和欧辰约会见面的照片,尹夏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欧辰凝视着她,两人坐在山顶的咖啡屋里。 看着那些报纸,洁妮彻底呆住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尹夏沫与欧氏集团少爷欧辰婚讯就成为了财经界与娱乐界的焦点新闻,引起世人瞩目! 欧氏集团一贯神秘低调,它的财势和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始终是个谜,历任的欧氏集团继承人也都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使外界对其的好奇心愈发浓烈。 欧氏集团的少董欧辰常年生活在国外,一年前回国后,也是行事风格非常低调,偶尔的几次八卦新闻却都与新人明星尹夏沫有所牵涉。这次竟然爆出他将与尹夏沫步入婚姻殿堂,不仅娱乐圈震惊,连财经界都震动不已。豪门公子和女明星闹出绯闻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如此著名财团的正位继承人与女明星正式结婚却是难以想象。 媒体上的财经栏目固然对欧辰和尹夏沫的婚事大加报道,各娱乐八卦类的报纸杂志电视台更是将火力集中在尹夏沫身上。尹夏沫自从出道以来,绯闻几乎没有断过,还在新人训练期的时候,洛熙就亲身出现在彩虹广场为她打气加油,并且出演了她的第一支广告和mv,使她开始在演艺圈中崭露头角。 参加电视剧《纯爱恋歌》的拍摄以来,尹夏沫的绯闻更是真真假假轰轰烈烈。安卉妮事件中,尹夏沫被指控试图引诱凌浩来谋得上位,使世人为之侧目,虽然后来得到了澄清,但是她和洛熙的恋情却被完全曝光在公众面前。正当世人感动于洛熙和尹夏沫浪漫如童话般的爱情时,有第三者插入的传言悄悄流传开来,沈蔷与洛熙的关系,尹夏沫与欧辰的关系使一切显得那么扑朔迷离…… 如今,尹夏沫和欧辰的婚期居然都定下来了,据说最近几个星期内就将进行。 尹夏沫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使得红透半边天的天王巨星洛熙和欧氏集团继承人欧辰为她神魂颠倒。她固然美丽淡静,有种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光芒,可是演艺圈中比她迷人的女星并不在少数。 是天生狐媚吧。 媒体上各种恶意的攻击纷纷向尹夏沫射来,有的说她一贯踩着男人向上爬,有的说她进入演艺圈的目的就是为了嫁入豪门,所以一旦机会出现就毫不犹豫地将洛熙抛在身后…… 在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嘲弄声中,尹夏沫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无人接听,也不再出席任何通告,公司和家里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娱记们没有能力接近欧辰,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洛熙身上,希望从他的口中能够探些八卦出来。 但是—— 洛熙竟然也找不到了! 原本他的几个通告也临时取消。 娱记们愕然之际,又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洛熙因为感情受伤导致生病了。不过洛熙的公司立刻驳斥了这一传闻,解释说是由于《天下盛世》即将进入杀青阶段,工作太过繁重才不得不取消一些原本定好的通告。果然几天后,洛熙依旧神情自若地出现在公众面前,跟沈蔷一起为即将杀青的《天下盛世》进行宣传,看上去实在不象为情神伤的样子。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似乎永远没有人说得清楚。而不知不觉中,夏日的气息已经渐渐淡去,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雨,天气变得凉起来,仿佛忽然就秋天了。 深夜的公寓里。 “周四那天除了《天下盛世》的通告外,《八卦天下》想邀请你参加下午两点的录影,《孔雀周刊》想在下午五点采访你,《娱乐麻辣秀》节目邀请你参加晚上的直播,还有……”洁妮低头翻看着记事本,一项一项的汇报着。 “好。只要时间不冲突,你全都答应吧。” 玻璃窗半开着,风将细细的雨丝吹进来,洛熙站在窗边,病后本来就虚弱的声音好像被风吹散了一般,空空荡荡。 “可是你的身体……” 洁妮抬头,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茶几上的几份报纸,那些报纸里醒目的标题让她吓得心脏一紧,话语被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婚礼紧张筹备中,尹夏沫即将嫁入豪门》! 《尹夏沫婚礼将会秘密进行》! 《欲秘密举行婚礼,尹夏沫想避开谁?》 ……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熙和夏沫学姐突然就分手了?为什么突然间夏沫学姐就要嫁给欧辰少爷了呢?洁妮心里沉甸甸的。 “你……要不要找一下夏沫学姐?……” 洁妮犹豫着问。她知道身为一个助理不应该过多地干涉洛熙的私人感情生活,可是这样的洛熙无端地让她心里有种恐惧。 以前和夏沫学姐恋爱时,洛熙将所有不重要的通告全都推掉了,只为了晚上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夏沫学姐在一起。如今,他却接下了无数的通告,将时间排得满满的,没有丝毫的休息,没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甚至连沈蔷打电话过来都十有九次让她代为接听。如果不是乔坚持要她询问洛熙,她都想直接替他拒绝掉这些通告。 他是在自虐吗…… 这几天,每次接受采访和上节目,那些记者和主持人都要或直接或拐弯抹角地探问他和夏沫学姐的感情问题。虽然他总是谈笑自若,轻描淡写地就可以将话题转移开,但是她留意到,每当提起“夏沫”这个名字,他的身体就会悄悄变得僵硬起来。 “找她?” 洛熙轻轻呵口气,看着白雾弥漫在玻璃上,和细密的雨丝混在一起,轻若无声地说: “……是要我去恭喜她吗?” “不是的!”洁妮慌乱地说,目光再次落在报纸里那些关于夏沫学姐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上,“……我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也许是你和沈蔷的绯闻让夏沫学姐误会了……也许夏沫学姐有什么苦衷……也许,是可以挽回的吧……” “如果是我亲眼看到的呢?” 眼底是黑漆漆死亡般的沉寂,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医院,亲耳听到她说出那句话,亲眼看到欧辰拥抱住她。洛熙呆呆地站着,唇片的血色缓慢地一丝一丝褪去。 “就算亲眼看到也有可能是假的啊,比如你和沈蔷的绯闻,照片上登出了那样的照片……可是其实你和她并没有真正在交往啊……”洁妮小心翼翼地说。 亲眼看到也会有假的吗? 洛熙恍然失神。 白色的夜雾在玻璃窗上弥漫着。 是啊,他不是曾经故意不向她解释和沈蔷之间的绯闻,甚至说出要分手那种话吗?那夏沫呢,会不会也是假的,会不会只是为了和他赌气,让他嫉妒…… 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回忆起曾经那样试图想要让她嫉妒…… 洛熙的嘴唇苍白如纸。 眼底却怦然迸出宛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光芒! 下午时分。 书店里。 一排排矮矮的书架前,尹夏沫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书册,她不时伸手拿下一本书,低头翻看。 小澄已经开始接受换肾手术前的各项检查,但是医生告诉她,小澄的身体在手术前最好要调整到最佳状态,前几天因为疲累而昏迷过去的事情应该尽量避免。小澄真是很听话,微笑着答应她,说往后会减少画画的时间,注意多休息。 所以,她准备买几本画集给小澄看,让他在病房里可以打发一些无聊时光。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去书店的,欧辰却恰好出现,陪她一起来到这里。 书店里静悄悄的。 尹夏沫将一本画册插回书架,抬起头来时,发现书店里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她和欧辰两个顾客。 以前她来过这个书店几次,这是一家专业的美术书店,虽然店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因为书的品种比较全,所以每次来店里总是有不少顾客。今天冷清到如此诡异的程度…… 她默默看向欧辰。 欧辰在前一排书架的前面,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叠选好的书,全是画集。他又拿起一本书,低头认真地翻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很多,手腕上依旧系着绿色的蕾丝。 自从那晚在医院里答应了欧辰的交换条件,一切都已成定局,而媒体也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她与欧辰的婚讯。 尹夏沫心底空茫一片。 她不想去知道结婚的消息是如何传播出去的,对于媒体上那些恶毒的攻击她也早已变得麻木。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吧,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必然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她轻吸口气。 将心思收转回来,她迅速地把挑好的画册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向收款台走去。 “都买齐了吗?” 低沉的男声响起,一只手将购物篮从她手中接过去。尹夏沫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任由他将购物篮提走,既然已经决定和他结婚,那就逐渐习惯他的存在吧。 “……买齐了。” 有一本小澄喜欢的画册《from m to picasso》并没有买到,可她不想告诉他。若他知道,一定会竭力为她买到,而那样她心中会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共是298元整。” 书店的收款小姐手脚麻利地将尹夏沫购物篮里的书结算完毕,甜美微笑着说。 “谢谢。” 尹夏沫说着,刚从手袋里拿出钱包,一张金卡却已经先她之前递给收款小姐,她微微一怔,手指立刻从钱包里的卡移到了现钞,迅速地拿出来三百元钱来,对收款小姐说: “请用我的,我有现金。” 她的声音很静,然而话语里有种坚持的味道。收款小姐不知所措地看着欧辰,像是在请问他该怎么办。 欧辰凝视尹夏沫。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静静将钱放在收款台上,下午的光线里她的肌肤洁白得恍如透明。 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卡收了回来。 收款小姐结算完尹夏沫的书款,又开始结算欧辰所买的书。他买的都是画册,却并没有一本和刚才买的那些重复,当收款小姐扫描书后面的条码时,他又看了看尹夏沫买下的画集,沉声问道: “店里没有《from m to picasso》?” 尹夏沫愕然抬头! 在前往书店的路上,他曾经看过一眼她想要买的画集书单,只是看了几秒钟而已,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啊,前天刚刚卖完,还没来得及补货。” 收款小姐查询了一下,歉意地说。 “最快什么时间能到?” “三天以后就可以,如果需要的话,等书到货我们立刻送到您那里。”收款小姐笑容满面。 “好。” 欧辰颌首。 走出书店,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尹夏沫注意到书店的门口放着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而当她和欧辰一走出去,就有店员将那个牌子收回去了。 从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很多场合会将旁人完全摒除出去,只有他和她单独相处,使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金丝雀。可是转念想去,近日来她结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将书店里的人群清空也是他试图保护她的一种方法吧。 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复杂心绪。 加长林肯房车行驶在回医院的路上。 司机专心致志地开车。 由于车内的隔音玻璃,空间里仿佛只有欧辰和尹夏沫两人。 她望着车窗外面的景物,眼珠淡淡的,似乎思想是放空的,宁静得就像一个洋娃娃。他看着财经报纸,手指却一直没有翻页,终于他抬起头,默默凝望她。 “很抱歉,那些报道一定让你很困扰。” 欧辰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尹夏沫侧头看了看欧辰。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此刻的光线接近傍晚般的幽暗,他的面容在光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没关系。”她淡淡地笑,“既然已经决定结婚,媒体早晚会知道,现在只是提前一些而已。” “那些负面报道,我会处理。” “谢谢。” 她客气地说。 然后她又开始微微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天空渐渐下起了雨,雨丝细密地交织在车窗玻璃上,她的肌肤被映得异常洁白,就这样地坐在他的身边,她却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你……” 欧辰眼神沉黯。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可是他竟然奢望能够见到她幸福喜悦的神情,就如世间普通的新娘一样。 “……会后悔吗?” 尹夏沫沉默片刻,她抬头凝视他: “你后悔了吗?” “没有。” “……”她的目光如清晨的海水般静静在他的面容流淌,“有一句话,好像我一直没有对你说。” “什么?” “谢谢你,欧辰。”她淡淡对他微笑。 “……” “谢谢你,愿意把肾换给小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换肾手术对你的身体而言,毕竟是有伤害的,我却执意要求你一定要将肾换给小澄。这么想来,真的是很过分。” “你不恨我?”欧辰心脏抽紧。 “刚开始的时候,恨过你。”她望向车窗外,街道旁的景物被细雨笼罩着只余下如雾的轮廓,“可是,有什么理由去恨你呢。小澄是我的弟弟,于你不过是毫无关系的旁人,身体健康对于你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你坚持拒绝了我,我也毫无资格去责怪你。” “……” 欧辰望着她。下午疏冷的光线中,她就像被窗外的雨丝包围着,明明坐在他的面前,却仿佛永远也无法碰触到。心口一痛,声音缓慢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或者,我们可以将婚期推迟,等到尹澄做完手术,等到……”等到她能够真正地接受他……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从十四岁开始等待,究竟要等多久,而洛熙又会给他等待的机会吗…… 尹夏沫微怔地凝视他。 留意到他眼底的黯然和握紧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 “既然婚期已经定下,就不用再改变了。这件事情是我心甘情愿答应的,婚后我也会努力去尽到妻子的责任。” 妻子…… 欧辰的心底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然后,渐渐地,一阵温热从那里涌出来,愈来愈滚烫……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欧辰努力将心底那种狼狈的热情压下去,去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西蒙提醒他五点时和汇丰银行的高层有约。他应答了几句,电话就结束了。 加长林肯房车也停在了医院门口。 “谢谢你陪我去书店。” 尹夏沫对他说,唇角扯出一抹淡色的笑容,眼珠象玻璃般透明。然后,她坚持拒绝了欧辰送她到小澄的病房,抱起新买的画集,从车里走进细细的雨丝中。 欧辰在车里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细雨中。 她的身影看起来单薄柔弱,背脊却始终挺得直直的。 她走的很快。 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次。 走进医院的大厅里,她也没有回头看他,消失在进进出出的医护患者人群中。 尹夏沫闭紧眼睛。 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直到再也感觉不到身后那道沉黯的目光,她才缓缓地放松身体,微笑从唇角褪去,嘴唇变得渐渐苍白起来。在他面前,总是有种强烈的罪恶感逼得她仿佛窒息。 是她要求他将肾换给小澄。 是她同意了交换条件。 那么,她就理当努力去回应他。 这样才公平…… 可是,她无法做到。她想要用演戏的技巧来掩饰,但是她知道那无法骗过欧辰的眼睛,只会让他更加黯然。今天,他是否又被她伤害到了呢…… 慢慢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尹夏沫恍惚地想。 五年前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逐渐淡忘了,无论是那晚樱花树下对他的恨意,还是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发誓永远也不原谅他,现在竟然都如云烟般淡去了。或许对他来说,她的出现才是更大的劫难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尹澄的病房门前。 尹夏沫深吸口气,调整一下心情,让自己微笑起来,让自己的眼睛变得像星星一样明亮快乐,她敲敲病房的门,然后拧开门把走进去。 “姐——”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雨使房间里显得出奇的暗,尹澄轻声喊她,他斜靠在床头,膝上放着画夹,神情却看不太清楚。 “你又画画了啊,不是说少画一些吗?”尹夏沫笑容里微微带些埋怨,伸手按下病房的大灯开关,顿时满室光亮,“你看姐姐买什么回来给你了?” “是什么?” 尹澄好奇地说。 “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眨眨眼睛,高兴地走过去,正要将厚厚一叠的那些画册放到小澄的床头柜时,她突然发现珍恩也在病房里。 “珍恩,你也来了。” 尹夏沫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然而珍恩站在窗边,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呃……” 珍恩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她的出现是很不合宜的一件事情,然后视线从她的身上转到另一个方向。 尹夏沫下意识地随着珍恩的视线看过去—— 病床正对面的红色小沙发里。 那人的眼睛漆黑如夜,深深凝视着她,目光里仿佛有弥漫的雾气,他慢慢站起身来,视线凝固在她的面容上。 “好久不见。” 洛熙的声音略微有些低哑,象窗外的细雨,忽然间,世界寂静无声。 第32章 雨继续下。 医院长廊尽头的露台上,夏日的常青藤依旧浓绿,吹来的风却带着初秋的凉意。 “很抱歉这么晚才来看小澄,我曾经找过你……也曾经打电话给你……你一直没有开手机。”洛熙的声音平静得像天空中飘着的雨丝,只在最后一句稍稍泄漏了一点情绪。 “……” 睫毛缓缓遮住尹夏沫的眼睛,她望着露台地面上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半晌才说: “医院里需要安静,所以我把手机关掉了。” “是吗……” “嗯。” 沉默降临在这医院的一隅。 洛熙望向身边的她。 纷飞的雨丝中,尹夏沫的眼睛宁静透明,好像他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有淡淡的回忆,无心绪的波动。刚刚,在病房里刚见到她的时侯,她怔然失神的眼睛和霎时苍白的嘴唇几乎让他以为在她的心底还是有他的…… 是看错了吗…… 他收起那些飘忽的思绪,又开口说: “那么,小澄的病情怎样?” “……他的身体一直都比较弱,这次住院好好调养一下,等养好了再回家。”她尽力微笑。 “是吗?”他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嗯。” 她的笑容有点单薄。 “我……也许会经常来看小澄,”洛熙慢慢地说,“……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不用了。” 尹夏沫回答的很快,飞快地垂下眼帘。 洛熙刻意放松的身体顿时僵住!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底有股凉气慢慢开始在血液中流淌。那些来时路上想了几百遍的话在这一瞬间都飞走了,被她短短三个冰凉的字驱散逐尽,在胸口冰冷的疼痛中,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说: “怎么,是怕我在医院里碰到欧辰吗?是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尹夏沫默默地望着露台上的雨痕,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使她无心去辩驳什么,她静静地回答: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是吧。” 一阵骤然的心痛! 现在,竟然连否认辩解都不屑了吗?他还在这里干什么呢?!洛熙握紧手指,再也不想待下去,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可是最后的理智将他的脚步凝固住,虽然在被刺伤的痛苦中,他却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现在走了,真的再也挽回不了她…… “对不起。” 洛熙艰难地道歉。 那些嘲讽的话没让尹夏沫变色,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让她霍然抬头!望着他黯然伤痛的表情,她心中原本已麻木的疼痛,竟仿佛渐渐醒转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她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答应了欧辰的条件之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解释…… 一时间。 两人都没有说话。 “昨天,我居然碰到了一个以前超级明星的主持人,他还记得我们。”良久,洛熙打破沉寂。 尹夏沫一怔。 “忘记了吗?”他淡淡回忆着,樱花般的嘴唇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染出朦胧的微笑,“我们三个,尹夏沫,尹澄,洛熙,一起参加的节目……” 他轻轻地哼唱起来。 在他的低唱中,她恍惚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舞台。 …… 十六岁的他自观众席中站起……一道星芒般的白光,皎洁的光柱里,他眸亮如星,肌肤美如樱花……站在舞台正中央,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小澄,他唱出优美的歌声…… …… “…… 一天一天长大 一天一天开花 妈妈是阳光 我是窗台上的向日葵 不会难过 不会枯萎 ……” …… 常青藤的绿叶在细雨中沙沙作响。 洛熙静静地哼唱着,近乎无声,就像黑夜里寂静的星光。她怔怔地出神,唇角也渐渐有了迷离的笑容,仿佛他和她从来没有长大过,仿佛时光停留在那一晚,再没有流逝…… 洛熙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人在英国的时候,每次想起这些,就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居然被这些短暂的快乐欺骗了。一直以来,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苦涩地笑了笑。 他的唇色苍白得如同被雨打掉颜色的花瓣。 “……可是如果不是这些回忆,说不定我在英国就放弃自己了。” “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回来,问明白为什么我是被放弃的那个……可是后来,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沉默地凝视她。 “但是这次,为什么又是我被放弃了呢。” “洛熙……” 露台上,细细的雨丝斜斜飘落,常青藤的叶片上满是晶晶盈盈的水珠。她深吸口气,静静地说: “……不是你说分手的吗?” 加长林肯房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欧辰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雨丝在玻璃上斜斜交织,清冷的光影里,他的轮廓显得深邃孤独。 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终于可以将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融合成一个整体。 终于可以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可以让她的气息充满在他的世界里,可以常常看到她的面容,可以不再害怕被她忘记…… 可是…… 为什么她的不快乐会象刀子一样割痛他的心…… 虽然她总是微笑,总是尽力掩饰,然而她眼底有种掩不去的空洞神情,仿佛这一切正在慢慢吞噬着她的生命。 他知道她其实…… 欧辰淡漠地抿起嘴唇。 握紧手机,欧辰的手指僵硬得发白,掌心微微濡湿。他握住手机已经很久很久,透明雨滴扑扑簌簌,无声地敲打在车窗玻璃上。 加长林肯房车安静地行驶在路上。 雨景寂静。 手指缓慢地在手机上按出一个电话号码,良久,才终于按了下去。欧辰望着车窗外的细雨,仿佛望着方才她消失在医院的背影,对手机那端说: “……婚礼日期——延后。” 医院的露台上。 常青藤的绿叶在细雨中沙沙轻响。 ………… …… 那个分手的夜晚…… …… “那是真的。”洛熙冷冷凝视她,“我和沈蔷……确实亲吻了。” …… “我们分手吧。”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说出来似乎并不耗费任何力气,只是洛熙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 “其实我也许没有立场指责你。我和沈蔷的确亲吻了,也正准备交往……尹夏沫,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 天鹅城堡,他和沈蔷挽手出现在大厅里…… …… ………… “是我说的吗?” 洛熙失落地笑了笑,雨丝在他的身后静静飘落,仿佛有淡淡的白雾将他笼罩。 “可是情人间吵架的时候,不是都会赌气说些气话吗?只要和好了,就会比原来更好,不是这样的吗……”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她失神地避开他黯然漆黑的目光!不能,不能再看他,不能再听他,她努力命令自己抽痛紧缩的心变得麻木起来!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一切皆成定局…… “没有沈蔷,没有任何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跟她没有关系。” 她咬住嘴唇,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下雨的天空,“曾经我相信你和沈蔷的绯闻是假的,但是却伤害了你,使你觉得我不重视你……或许,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因为心底的不安全感,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毫无杂念地爱你的人。当你和别的艺人传出绯闻,她会吃醋;当你回家晚了,她会担心;当你通告太多没有办法陪她,她会生气……” “你不可以吗?” “我做不到。”她淡淡苦笑,“我不会吃醋,如果我相信你,我会相信那些绯闻是假的,如果我不相信你了,我会直接离开。而且,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情都比爱情重要,你不会是我全部的重心。”所以,他和她是不适合的吧,也许终究会分手,也许早些分手会对他的伤害更少。她这样地安慰着自己,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比如什么?有多少事情都比我重要呢?” 她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小澄对于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对吗?”他轻声问。 “……是的。” 虽然知道她的答案会是如此,洛熙心头仍旧被刺痛了,他怔怔地望着她,然后勉强露出笑容。 “还有呢?还有什么?你的事业吗?” “……” 尹夏沫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这时候否认或者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时候的她应该快刀斩乱麻,将一切结束掉,而不是在这里讨论他们吵架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她竟说不出口…… 洛熙黯然地继续问她: “还有你的朋友们,珍恩、潘楠、甚至姚淑儿、洁妮……她们也都比我重要吗?” “洛熙……” “没关系。如果这些我全都能够接受,是不是就可以了呢?”他对她微笑,那眼底隐隐的伤痛让她痛得心如刀绞。 “如果这些我全都能够接受,如果我以后不再那样患得患失,如果我为以前说过的那些伤害到你的话,向你道歉……” 细雨纷纷的露台。 洛熙眼底有如水的雾气,他笑意温煦,轻轻伸出手,轻轻地碰触她的脸庞。 “……那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赌气,不要再说什么分手之类的气话呢?” 车窗外的景物在雨中无声地后退。 良久,欧辰沉黯地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集团公关部问他婚礼想要延期到什么时候,他竟答不出来,只能说婚礼的准备先暂时搁置下来。 要等她多久…… 多久她才能真正地接受他。 会不会永远也不可能有那么一天…… 忽然看到车内的纸袋。那里面装着他在书店买的画册,原本想要一起送给尹澄,但是她下车时疏离而客气的言行让他失神间忘记了。 纸袋静静地留在车座上。 就好像被丢弃了般。 欧辰默默将头转向车窗外,街边有家美术书店在雨雾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低喊一声: “停车!” 司机将车停在街边。 欧辰走进那家书店,直接走到店员面前,问: “有没有《from m to picasso》” 店员查找了片刻,竟然真的找到了。欧辰拿着画集回到车内,身上已被细雨淋得微湿,他沉声说: “回医院!” 医院走廊尽头的露台。 细雨轻轻从露台外飘来,洛熙的白衬衣被打湿了些,有种透明的淡淡光芒。他背光而立,眼底水般的雾气更浓了,眼珠乌黑乌黑,温柔而祈求地望着她。 “夏沫,是我错了……我太喜欢你,太怕失去你……所以会患得患失想得太多,有时候会任性过头……可是,如果第一次犯错的话,还有改正的机会,对不对?” 他轻轻微笑着看她的样子,好像只要她也微笑一下,世界就会恢复成以前那般美好似的。可是他眼底的那抹不确定的脆弱,却告诉她,他的微笑是多么的虚弱。 “对不起……” 缓缓闭上眼睛,尹夏沫强自僵硬地站着,不敢将心底的疼痛和颤抖泄漏出去一分一毫。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心痛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喉咙里被涌堵着说不下去。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将除了小澄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抛下,她以为她已经冷血到可以面对他…… 他一点都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樱花树下那个美丽如妖精的少年,一直是那么的骄傲,固执地要用优秀和完美作为盔甲,丝毫不肯将内心的不安全感泄漏出来。这样的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何况,错的—— 其实是她啊。 洛熙的嘴唇苍白得吓人。 “为什么说对不起,不是因为我提出分手吗?应该是我……” “不,就算……”尹夏沫始终不敢看他,声音僵僵的,仿佛那个声音不是从她的体内发出的,“……就算你没提出分手,我也会提出的……” “……是吗?” 他轻轻地说,眼底有种失措的脆弱。 空气很静。 细雨沙沙地打在常青藤的绿叶上。 突然,洛熙的眼睛又亮起来! “是他要挟你对不对,就像上次一样,他要挟你了对吗?”他的眼底有种孩子气的光芒,仿佛终于找到了原因一样,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 看着他眼底希翼的亮光,尹夏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心底有把尖锐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绞着。她猛地握紧手指,用掌心尖锐的疼痛逼退内心的痛楚,强力克制着,让声音听起来很淡。 “没有。他没有要挟我。” “不是吗……”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呢?所有的借口都找遍了……” 洛熙茫然失措地喃喃问着她,脑中有阵阵轰响的声音,恍如漫天大雨,一切都狂乱而寒冷。 “难道……你果然一直喜欢他……所以,我们才分手,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这么快……” 这么快啊…… 他们才分手不过几天吧,她和他就已经进展到要结婚的程度了…… 就这样…… 就这样吧…… 尹夏沫喉咙里隐约有腥气,好像是鲜血在翻涌一般。站在原地,她就像被风化的石头,只要轻轻的一阵风,便会化为灰尘被吹散。 雨静静地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常青藤叶片上滚落。 “我不相信你了。”洛熙忽然凝视着她,屏息着,渐渐笑如白雾,“所以你刚才说的话,我通通不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你在骗我对不对?刚刚从这里说出的话……”他笑容轻柔,手指温柔地抚上她的唇片,“都是假的对不对?我的夏沫,演技很好呢……” “洛熙……” 他的笑容令她惊怔。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用力,揽过她的肩膀,低头吻住她! 毫无预兆地吻住她! 这个吻充满了绝望的味道,可是又似乎带着最后的渴求和希翼,所以那绝望的味道更加浓烈得让她心慌!她想要后退,挣扎不开,身子却渐渐象中了魔咒般动弹不得,感受着洛熙绝望的吻,她努力摒弃自己的情绪,不作回应,如木头人般,只是缓缓闭起了眼睛。 医院的走廊尽头。 常青藤的叶子浓浓绿绿地爬满墙壁。 露台上。 细雨纷飞。 那两人的身影被雨雾笼罩着,淡淡的白雾,像是一幅淡墨的画面,永远不会散去。 走廊上沉稳低重的脚步声响起,惊醒了雾气中静谧的画面。 洛熙放开她。 怔怔地——望着她—— “你真的……” 她的身体僵硬寒冷,那寒气从她的肩膀传至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冰冻住他,逼得他喉咙干哑,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能忽视,脚步越走越近,洛熙茫然地循声抬头,看见那人,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尹夏沫肩头一痛,她心中暗惊,回头望去—— 走廊的尽头。 欧辰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来,径直向尹夏沫的方向走来,似乎在露台上只有她一人。走到她的面前,欧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向自己的怀里。 洛熙木然地松开手。 尹夏沫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望向洛熙,而只是一瞬,她又立时清醒过来,放弃了挣扎,脸色苍白地踉跄着跌入欧辰的怀中。欧辰单手搂紧她,眼睛沉黯沉黯,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后—— 他抬手用手指擦拭干净她的唇,仿佛上面有不洁的东西。 “刚才接到电话,因为下个月礼堂的日子已经排满了,所以,婚期不能改了,就在月末。” 欧辰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边说着边搂住她的肩膀,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自始至终,他没有看过洛熙一眼,仿佛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熙忽然懒洋洋地笑起来,刚才的脆弱与失措在欧辰出现的那一刻忽然消失了,他又变回世人面前那个完美到不真实的洛熙。 “等等。” 他淡淡地出声。 欧辰停住脚步,但充满力道的手臂却仍然强势的盘踞在夏沫肩上,不容许她回头。 空旷的走廊寂静无声。 细雨声在这一刻忽然听不见了。 “走的应该是我不是吗?” 洛熙单薄的身影走过他和她,轻轻的足音在走廊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稀薄的雾气中。 ****** 媒体上连日来对欧辰和尹夏沫婚事的评价忽然间调转了方向,抨击尹夏沫的声浪变小了。有些报纸开始赞美说她是童话中灰姑娘,与欧辰的相遇如同命运安排得一般浪漫。又因为传闻尹夏沫在嫁入欧家后将会退出演艺圈,于是电视节目里重新开始热播她曾经的mv,《纯爱恋歌》也开始进行第二轮的播出,有各种评论感叹说,演艺圈失去了尹夏沫这样清新有潜质的艺人是非常可惜的事情,不过还是应该祝她幸福。 在媒体评论的风向扭转中,虽然素来以八卦密闻为立足根本的《橘子日报》和《爆周刊》依旧不改狗仔队本色,始终不放弃对尹夏沫的冷嘲热讽,但是舆论的大环境已经悄悄被改变了。 “姐,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清晨的阳光中,尹澄望着姐姐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的身影,她将窗户打开通风,擦干净床头柜上的浮尘,然后拿起一把白色的百合花,微笑着细细修剪,插进玻璃花瓶里。她看起来似乎是快乐开心的,笑容始终绽放在她的唇角。 可是,那天洛熙哥哥来到病房,神情中难以掩饰的落寞和伤痛,以及姐姐初见洛熙哥哥时霍然苍白的面容和身体的僵硬,让他觉得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不知道姐姐和洛熙哥哥都说了些什么,洛熙哥哥没有再回病房,陪姐姐一同回来的竟然是欧辰。欧辰买了很多画集送他,其中有他一直想要的《from m to picasso》,姐姐安静地坐在旁边,虽然静静微笑着,但是她的眼底有种恍惚的神情,仿佛思绪正飘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 尹夏沫将玻璃花瓶里的那捧百合花又拨了拨,才回头看向小澄。 “你和欧辰哥哥的婚事……”尹澄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为什么定的这么仓促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因为洛熙哥哥前些日子的绯闻而赌气,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姐姐一向都不是做事冲动的人,为什么她的婚期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就这么决定了。 尹夏沫笑了。 她把百合花放到窗台上,接着走到病床边,低下身子,对小澄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 “不懂了吧,这叫冲喜。” “冲喜?” 尹澄茫然地问。 “是啊,古代的时候呢有种说法,”她笑盈盈地说,“如果家里有人病了,有喜事冲一冲就会很快好起来,因为瘟神害怕喜神,喜神一来他就会吓得赶快逃命去。” “姐……”尹澄哭笑不得,“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当然!” 尹夏沫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忍不住笑起来。 “……当然不是啦。” 洁白的百合花。 纤长的绿叶。 花瓣上有点点露珠。 空气中流淌着静谧的花香。 “婚期定的是有些快了,”手指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尹夏沫想了想,微笑如春风,“如果你不喜欢,姐就将婚期延迟,好不好?” “没有……” 尹澄急忙说,吃力地坐直身体,清晨的阳光中,他认真地凝视着姐姐,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 “……能够看到姐姐结婚,我很开心!可是,我想知道……你不喜欢洛熙哥哥了吗,为什么会是欧辰哥哥呢?” “……” 尹夏沫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来,像对孩子一样,宠溺地继续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可能很单纯,但是后来选择分开却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性格,或许是因为环境,或许是因为还有很多东西比感情更重要……” “我不明白。”尹澄困惑地说,“你是说,你不喜欢洛熙哥哥了吗?是因为他和沈蔷的绯闻吗?后来你问过他没有,那些绯闻是真的还是只是误会呢?”那天洛熙哥哥只在病房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姐姐就出现了。 “你不需要明白。” 她轻轻地将话题绕过,温柔地说: “你呢,只需要调养好身体,将身体养得棒棒的,准备好接受换肾手术。其他的事情,姐姐都可以处理,惟独你的身体,姐姐帮不上忙,必须靠小澄你自己了。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啊!” “我会的。” 尹澄用力点头! 原以为找到合适肾源的机会已经渺茫了,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各方面配型都很合适的肾源。其实他知道,就算可以成功进行换肾手术,也会随之面对排异反应以及其它器官衰竭的问题,可是,只要有肾源,就有活下来的机会!为了姐姐,他也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配合医生好好治疗,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在将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姐姐。 对捐肾给他的人,他心里充满感激,虽然不知道肾源的捐赠者是谁,医院方面说捐赠者坚持不愿意提供姓名,是希望默默做好事的善心人。 “但是,姐……” “嗯?” “到底为什么你要和欧辰哥哥结婚呢?” 尹澄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呀……”她叹息了一声,抬起睫毛,眼睛如琥珀般淡淡透明,“……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就想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轻柔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尹澄却怔住了。 他始终不能相信。五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有鲜血和泪水的记忆,她被关进黑暗可怕的地方,他昏迷在滂沱大雨中,他曾经以为她永远不会原谅欧辰了。 怎么会…… 姐姐竟又再次喜欢上欧辰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欧辰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病房里,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东西。有时候是绿色植物,有时候是画具,但是每次来都必带画集,经常一次十几本地将画集送给他。正在尹澄疑惑等他将所有美术书店的画集都买全了后又送什么给他时,欧辰拿来的画集变成了外国版本的。 几天的时间,病房的角落里堆满了欧辰送的画集,让尹澄惊讶的是,欧辰竟然又派人送来了书架,将堆积成小山的画集整整齐齐地摆进书架。 这天傍晚,夕阳悄悄地照进病房,苍白的少年凝神地涂抹着画板,好像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是如此的专注,连敲门声都没有听到。门轻轻被推开,来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病床前。 尹澄一惊,这才发现欧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他紧张地将画板反扣在膝盖上,不让欧辰看到。 欧辰看了画板一眼,说: “夏沫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我躺得有些累了,”尹澄说,“而且好久没有画画……而且我很想画……”他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生硬,却不知该怎样面对即将成为姐夫的欧辰。 “嗯。在画什么?” 欧辰的询问让尹澄睁大眼睛,没听错吗,欧辰居然会关心他画的是什么? “……没什么……”尹澄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敷衍欧辰,于是接着说,“……是送给姐姐的一份礼物。” “是吗?”欧辰微笑,“不过,还是不要太累了,夏沫会担心你。” 那抹微笑让尹澄彻底怔住! 他怔怔地看着欧辰从病床边走开,将这次带来的画册插进书架里。看着欧辰挺直而又孤寂的背影,尹澄若有所思。 欧辰似乎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记得以前,欧辰只喜欢和姐姐单独在一起,每当有家人在姐姐身边,他总是淡漠客气得仿佛除了姐姐之外,其他人都是多余的。欧辰也不喜欢他和姐姐亲密,每次姐姐呵护照顾他,欧辰的眼底就好像结霜般冰冷。 如今的欧辰,虽然还是常常沉默不语,但是面容中的冷淡和冰冷减少了很多。就算珍恩姐常常在病房里叽叽喳喳地笑闹,欧辰也只是默默做他的事情,仿佛丝毫没有被打扰到。他对姐姐的感情,尹澄从来没有怀疑过,无论他曾经做过怎样的事情,尹澄知道,欧辰其实都是深深地喜欢着姐姐。 可是,欧辰会不会再一次出现那种近乎偏执的爱,而伤害到姐姐?而且,姐姐真的已经不再在意洛熙,喜欢上欧辰了吗? “为什么要那么快结婚呢?”尹澄不由自主的问。虽然已经问过姐姐这个问题了,可是他还是想再问一次欧辰。 欧辰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身。 “你问过夏沫吗?她怎么说?” 尹澄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地说: “她说——是因为喜欢你。” 欧辰好像怔住了,但是只是一瞬间而已,浓黑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说:“当然是因为喜欢,才想要永远在一起。”他似乎不欲多说这个话题,转而说,“如果想画你就继续画吧,我坐在门边,夏沫来了我会告诉你。” 尹夏沫和珍恩推门进来时,尹澄已经在欧辰的提醒下快速地收起了画板。尹夏沫手里提着一袋水果,额头有晶莹的薄汗,她看到欧辰,微笑说: “你来了。不是说下午有会议吗?” “会议已经结束了。”欧辰起身将她手中的水果接过来,又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说,“以后需要买什么东西,你可以告诉我。” “谢谢。” 尹夏沫接过手帕,低柔地说。 尹澄出神地望着那两人,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这时,珍恩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发现了他藏在病床旁边的画板,拿起来,吃惊地说: “咦,你在画什么?” 尹澄的脸一下子红了,伸手试图夺回来,珍恩却不还给他,依旧好奇地上下打量画纸里的那件东西。 “珍恩姐……” 他只得用央求的眼神望着珍恩,拜托她不要把画里的内容说出去。珍恩吐吐舌头,又玩笑地晃了几下画板,才还给他。既然他想保密,那她就帮他保密好了。 “又在画画啊,”尹夏沫洗了几个苹果,开始用水果刀削皮,“不是答应了会好好休息吗?” “已经好几天没有画画了,躺在病床上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才画画让身体稍微动一动。”尹澄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姐姐不开心。 “只要不是一直画就好。” 欧辰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接口。 尹夏沫却怔了怔。 欧辰对她身边的人向来漠视,甚至不喜欢她和家人亲密关爱,可是他现在居然会帮小澄说话。旁边珍恩依旧在逗着小澄玩闹,病房里温馨一片。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这里在的人是相处久了的一家人一样。 “吃点苹果。” 尹夏沫将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小澄,小澄边吃着赞美苹果好甜,边悄悄把画板收起来,不让她看到。她又削了一个给珍恩吃,接着又削好了一个,走到欧辰身边。 欧辰正凝神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各公司的财务报告,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他抬起头,望着她,又望着她手中削好皮的苹果,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悸动。 “你……” 尹夏沫犹豫了一下,看看他正在处理的公务,没有把苹果给他,而是温婉地笑了笑,说: “你先忙吧。” 然后她回身到壁柜里拿出一个盘子,细心地将手中的苹果切成一片一片,上面放上一只小叉,才转身又送回去,放在欧辰的手边。 “哇!夏沫你太偏心了哦!”珍恩忍不住半起哄半打趣地喊,“太偏心了,太偏心了,给我和小澄的苹果就这么简单,给欧辰的就那么体贴啊!拜托,就算马上就要结婚,甜甜蜜蜜也要回避一下嘛,人家还没有男朋友,会受刺激的啦……” 尹夏沫微微脸红。 欧辰眼神沉黯地凝视她,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他,眼波如水,唇角轻笑温婉,一种说不尽写不完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慢慢荡漾开来…… “珍恩姐……” 病房的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尹澄和珍恩两个人。默默沉思了很久,方才单纯得仿佛毫无忧虑的笑容从尹澄脸上消失,虽然最近见了很多姐姐和欧辰亲密的场面,可是,却总是有种感觉…… “什么事?” “姐姐为什么要和欧辰哥哥结婚呢?” “呃……” 珍恩愣住,那夜她听到的话飞快地从脑中闪过! …… “……只要你愿意将肾换给小澄,”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夏沫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结婚吧……” …… “应该是……应该是夏沫喜欢欧辰吧!欧辰从小就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好久,虽然他有点霸道,但是他对夏沫的感情那么浓烈执着!所以夏沫终于被他感动了吧!” 珍恩说得又急又快,拼命压抑住心底的罪恶感。不能,不能让小澄知道,如果小澄知道夏沫为什么要和欧辰结婚,他一定会反对的,那换肾手术怎么办,那他会有生命危险的啊! “你看,刚才夏沫和欧辰看起来感情多好啊,虽然欧辰还是酷酷的不爱说话,可是他刚才凝望夏沫的眼神,真是让人心醉!夏沫看起来也很幸福不是吗?所以就让我们祝福他们吧,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一定会幸福的!” “是这样吗……” 尹澄茫然地望着病房房门。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 “谢谢你。” 尹夏沫低声说。 她不能让小澄对她和欧辰的婚事有任何怀疑,否则会影响他身体的调整和静养。她更加不能够让小澄知道是欧辰将要捐赠肾脏,否则以他的性格,绝对是宁死都不会接受用她的婚姻来交换。她只能让小澄以为,是她爱上了欧辰,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使得婚期如此仓促。所以,她需要欧辰在小澄面前配合她。 “这些日子……” 脚步声在走廊里有轻声的回响,欧辰沉默地望着两人映在地面的投影,那两个影子看起来很近很近…… “……你全部都是在演戏吗?” 第33章 …… “……就算你没提出分手,我也会提出的……” 医院的露台上,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常青藤叶片上滚落。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好像从远处飘来的一样…… …… 浓重的雾气。 黑色的浓雾仿佛狞笑着的恶魔的双手,紧紧将他包围撕扯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他毫不留情地吞噬,四肢被紧紧箍住,无法动弹,一丝力气都没有…… 洛熙知道自己又做恶梦了…… 曾经因为她而一度远去的噩梦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任何一次都让人窒息。而这样的噩梦里,他竟不再想醒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在屏幕面前在公众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洛熙,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索性就在噩梦中被吞噬了吧……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 突然有一丝光明! 一只手下意识地遮住眼前乍然出现的光亮,手指苍白纤长。在刺眼的光线中,洛熙慢慢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窗前光芒里的那个身影,因为逆光,只有朦朦胧胧的剪影…… “夏沫……” “洛熙!” 洁妮紧张地走到他面前。 刚刚她在临时休息室外面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声,推开却发现屋里重重的窗帘将窗外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明明是下午,屋内却黑暗无光,并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让新鲜空气进来过。 看到洛熙骤然紧闭的眼睛和他苍白得象湿透了的白纸一样的双唇时,洁妮心中大惊,在沙发前半蹲下身体,连声问: “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 不是她…… 是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 半晌,洛熙从沙发里坐起来,漆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他的眼睛上,他默默发了一阵呆,然后抬眼望向洁妮,说: “拍到我的戏了?” 《天下盛世》即将杀青,这几天拍戏赶得特别紧,他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完整地睡过觉。不过,这样也好,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似乎要将他逼疯的事情。 “是的,导演让我喊你。” “那走吧。” 洛熙站起来,微微的一阵眩晕让他呼吸忽然有些困难。 “可是你的身体……” “没关系。” 洛熙走到拍摄现场,场务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抱歉地对他说:“阿洛不好意思,1号摄影机出了点问题,你等一下吧,马上就好了。” “洛熙,到这里来坐。” 片场的角落里,沈蔷出声喊他。见她身旁有个空椅子,洛熙走了过去坐下,默默地望着场中央忙碌的工作人员们,什么话也没有说。洁妮也跟着他走过去。 沈蔷拿出一只保温壶来,对他说:“这是保姆炖的汤,一直温着,等你睡醒来喝。” “谢谢。我不想喝。”洛熙客气疏远地回答,并没有接它,只是随手翻开剧本,开始温习下场戏的内容。 沈蔷尴尬地怔了怔,略微咬住嘴唇,忽然说:“对了,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没兴趣。” 她将保温壶放下,拿出一份报纸翻看,眼神里隐约透出嘲弄,说:“大新闻呢!估计整个娱乐圈都震惊了吧。尹夏沫真是令人想不到啊……” 洛熙顿时有些僵硬,仿佛“尹夏沫”三个字刺痛了他的耳朵。麻木地从她手里将那些报纸拿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那醒目的题目上时,惊愕了起来,握紧报纸看下去—— 《尹夏沫身世大揭密,母亲原为卖笑女!》 一个署名为“华锦”的记者揭露出尹夏沫的生母竟然是靠卖唱卖身为生的酒吧女,在世时艳名远播,昵名“露娜”,尹夏沫和其弟都是露娜和男人们露水情缘生下的私生子。该新闻图文并茂,配有露娜过去在酒吧演唱时风情万种的旧照片,和尹夏沫的出生证明。照片中的露娜容貌与尹夏沫竟有六分相似。而尹夏沫出生证明发黄的纸片上,父亲一栏空缺,母亲一栏赫然写着“尹露娜”三个字! “难怪攀龙附凤的事情她做起来总是那么自然……”望着洛熙盯住报纸惊愕苍白的神情,沈蔷忽然胸口一滞,忍不住说,“……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洛熙的手指握紧报纸。 这时,场务大声喊过来: “阿洛,机器修好了,马上开始!”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看这种三流报纸了。”洛熙扔下报纸,站起来,淡漠地说,“她虽然未必很好,可是从来不会在背后说人是非。” 看着他冷漠消失的背影,沈蔷如被一盆凉水浇下,呆呆地坐着,半晌一动不动。 角落里只剩下她和洁妮。 洁妮尴尬地咳嗽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翻出随身的记事本,圆场地说:“沈小姐,后天下午你和洛熙有通告要到婚纱店为杂志拍照,不要忘记啊……” 舆论在一天之间哗然! 镜头前素来清纯美丽又淡静得略带贵族气质的尹夏沫,居然是这样的出身!再联想到她出道以来的种种绯闻事件,难道果然是“家学渊源”?她跟洛熙、欧辰甚至凌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果真是以往所说的那么清白,还是另有内幕? 尹夏沫再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橘子日报》和《爆周刊》炮火猛烈地不断披露出尹夏沫生母的陈年旧事,其他媒体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的控制般不敢太过乱说话,可是终究也不肯放过如此轰动的题材,纷纷绕过挖掘尹夏沫生母的往事和对尹夏沫本身的评论,改而分析她与欧辰的婚事会不会有变化,欧氏集团这样的名门望族有没有可能迎娶如此卑贱出身的女子…… “报纸杂志都不要让小澄看到,”医院的花园里,尹夏沫将那些报纸合上,沉吟地说,“电视最近也不要让小澄看了。” “好,我知道。我已经和进出病房的护士们打过招呼了,让她们也不要把报纸杂志带进来,不要在小澄面前讨论这些,她们都很心疼小澄,说肯定会注意的。”珍恩点头说。唉,上午还蛮开心的,小澄请她在婚纱店帮忙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小澄最近的气色也好多了,原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谢谢你。” 尹夏沫感激地望着她。 “说这些干什么,好像我是外人似的。”珍恩瞪她一眼,接着又困惑地看向《橘子日报》里那些耸人听闻的内容。 里面有一篇“华锦”的最新报道,将夏沫生母露娜当年自杀惨死在酒吧舞台下的旧报纸照片登了出来。照片里虽然光线很暗,现场很混乱,但是依然能够感觉出当时那种悲惨恐怖的气氛,淌血的尸体旁边呆呆地跪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只有背影,看起来又瘦又小。 那是小时候的夏沫吗…… 珍恩的心紧缩成一团,她知道以前夏沫吃了很多苦,可是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过去。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的夏沫,见她的神情如常平静,但是珍恩依然无法放心,犹豫了片刻说: “你没事吧……” “没事。” “可是……那些过去……很痛苦吧……” 尹夏沫仰起头,蔚蓝的天空里静静飘着洁白的云朵,她笑了笑,眼睛象蓝天一样澄澈。 “当时都是痛苦的,可是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珍恩呆呆地看着她,出了一会儿神,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低下头,目光落在那篇报道的作者署名上,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叫‘华锦’的记者怎么一直抓着你不放呢,好像对你很有兴趣,又好像很熟悉你……” 尹夏沫也有这种感觉。 似乎“华锦”是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所以对她如此熟悉,而且“华锦”揭开往事隐约是按照一个顺序,仿佛是有计划的,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去做。然而,“华锦”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却毫无踪迹。 夜晚。 西蒙站在黑色办公桌前,向欧辰汇报同众媒体联系的情况。 在广告和赞助的诱惑威胁之下,多数媒体都表示不会对尹夏沫的过往和身世穷追不舍,只有《橘子日报》及其旗下的其他报纸杂志和《爆周刊》态度敷衍。橘子传媒和《爆周刊》素来以八卦密闻为立社根本,虽然名声不佳,但是发行量巨大,并不畏惧欧氏集团的影响力。而所有关于尹夏沫的不良报道,也几乎都是从这两个地方传播出去的。 “有无收购的可能?” 欧辰神情淡漠,视线落在《橘子日报》上。 “近年来橘子传媒和《爆周刊》经营业绩颇佳,是可以考虑的收购案,”西蒙回答说,“不过它们毕竟是有根基的大社,而且收购媒体必须经过新闻署的审批,要完成收购的话需要一段时间。” “好,尽量加快进度。” 《橘子日报》的旧照片里,那个呆呆跪在母亲尸体旁的小女孩背影使欧辰的眼底沉黯如夜。 《橘子日报》和《爆周刊》继续对尹夏沫的身世不依不饶地嗅探挖掘。不同的是,《橘子日报》的报道一般来说有凭有据,开始挖掘到尹夏沫和其弟进入孤儿院生活的经历。而《爆周刊》的报道却想象力天马行空,信口开河,将尹夏沫生母露娜的生平讲得污秽不堪,暗指尹夏沫颇有乃母之风,甚至采访了过气明星安卉妮,借她之口试图将以前的凌浩事件重新翻盘。 外面的世界风波不断,医院里却宁静如港湾。 每天,尹夏沫陪小澄进行各种治疗,陪他说话,和他一起看画集,偶然允许他为她画些简单的素描,给病房里欧辰送来的那些绿色植物洒水。这天,阳光出奇的灿烂,尹澄忽然想要和她一起出去逛街。 “是想要买什么吗?我去帮你买。” 尹夏沫正在病房的阳台上凉晒洗好的衣物,听到他的话,手停了下来,心里隐约不安。 “姐,今天天气多好啊,”尹澄坐在病床上,期盼地望着她,“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了,自从你进了演艺圈,自从我上了大学,都没有在外面吃过饭呢。” “……” “而且,郑医生也说我身体调养得不错啊,昨天又刚刚做完透析,出去走走不会有问题的。” “……” “姐,每天都在医院,我都快发霉了……”他孩子气地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咱们就出去一个小时好不好,或者,咱们就只去一家店!” “真的那么想去吗?”她迟疑地说。 “求求你了,姐~~~” “……” “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求求你了~~~”尹澄突然用出了小时候百试百灵的撒娇绝技。 望着小澄充满期盼和恳求的眼睛,尹夏沫的心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如果不去热闹的地方,如果只出去一小会儿,如果万一不幸碰到记者就立刻闪开…… 也许,是她想的太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童话国度里梦幻的婚纱店。 橱窗玻璃象糖果般亮晶晶,洁白美丽的婚纱,飘浮着粉红的气球,巨大的玫瑰花门,空气里都弥漫着浪漫甜蜜的气息。 “欢迎光临!” 头扎粉红色蝴蝶结,笑容象五月花朵般甜美的婚纱店店员们纷纷向尹夏沫和尹澄行礼。一个可爱得象漫画中花精灵的店员迎上来,甜甜地笑着: “下午好,很高兴为你们提供服务。” “你好,我上午打过电话过来,”尹澄微笑,他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和黑色的小外套,看起来象王子一样温柔俊雅,“听说我定做的婚纱已经做好了。” “啊!你就是尹澄先生吗?” 店员女孩子微微睁大眼睛,惊喜地望着他,她的声音虽然拔高了些,却没有失礼的感觉,反而顿时亲切如邻家女孩。 “是的。” 尹澄颌首。 “我是小绿,见到你太高兴了!”店员女孩子边礼貌地引着两人向里面走去,边忍不住一直看向尹澄,“珍恩姐把你设计的婚纱图纸拿来后,就是由我负责联系设计师。原本设计师不肯接外来的设计图,说是只做自己的作品,但是看到你的设计后,竟然因为欣赏而破例接下了,特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亲手完成它!” 婚纱店僻静的角落。 小绿热情地将两杯水放在粉红色雕花圆桌上。 尹夏沫知道这是城内最著名的婚纱店,白色的地毯,浪漫的粉色氛围,店的面积很大,店里的客人也很多,不过客人们都被店员们带到一个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并不显得混乱嘈杂。 她抬眼看向尹澄。 尹澄正望着她,神情中有些羞涩,还有些紧张和期待。她心底“砰”地被撞了一下,睫毛悄悄濡湿起来,原来,前些日子小澄趁她不在病房的时候,一直偷偷画的就是这个吗? 她知道…… 其实小澄对她的婚礼感到很困惑,五年前对欧辰的心结,也始终没有化解掉。原以为,小澄会反对她的结婚计划,她将要用很多时间才能说服他。可是,小澄却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她,像是怕伤害到她,仿佛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会无条件地去接受。 甚至—— 还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给她吗? “你的女朋友长得真漂亮。”小绿羡慕地瞅着尹夏沫,对尹澄说,“她穿上那件婚纱一定美极了。” “她是我姐。” 尹澄温柔地微笑。 小绿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对尹夏沫说: “对不对!对不起!可是,你真的好漂亮啊,长得和一个明星好像啊……” “谢谢。” 尹夏沫笑容柔静。 “你看,你们的婚纱就在那里,”小绿笑着指向前厅,在众多款式的婚纱中,有一件被单独摆放出来,粉红色的水晶展台,纯白色的婚纱,在如星光的射灯照耀下,如梦如幻,纯洁唯美。“这件婚纱真美,所有的店员姐妹们都喜欢极了,所以特意摆在那里。只不过,呵呵,从昨天开始,几乎所有进来店里的客人都非常喜欢这件婚纱,让我们又是高兴又是为难呢。” 尹夏沫怔怔地望着那件沐浴着星光般光芒的婚纱。良久,她眼底微微湿润地回头看向尹澄,声音很轻: “你用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吗?” “是啊,”尹澄笑容纯真,“因为我要姐姐穿着我亲手设计的婚纱结婚。姐,你一会儿去试穿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我一定要让姐姐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小澄……” 尹夏沫心底又热又痛。 “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拿婚纱过来给小姐试穿!”小绿笑吟吟地站起身,正准备抬步向外走去,店内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喧闹! 从婚纱店后部的婚纱照拍摄大厅走来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两个人,闪光灯不断地闪烁,还夹杂有记者们纷纷的提问声。 店员和客人们不禁全都循声望去。 尹澄也望过去,他突地怔住了,目光紧紧凝视着那人群中的某人,然后,担心地回头看向身边的尹夏沫。 尹夏沫不解地看过去—— 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嘴唇的血色在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粉红色浪漫的婚纱店,在众多记者的簇拥包围中,洛熙和沈蔷并肩走在一起。洛熙身穿黑色衬衣,黑色磨旧的牛仔裤,他瘦了很多,隐约有些病容,肌肤苍白得如同褪色的樱花花瓣,眼珠异常幽暗漆黑,只有嘴唇的一抹艳色让他看起来依旧美得撼人心魄。 沈蔷冷淡清高如昔,只是在回答记者们的提问时,不时回眸看向洛熙,眼神中的感情若隐若现。 在看到洛熙的那一瞬间,尹夏沫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以为再也不会看到他,从此以后她将退出娱乐圈,以他的骄傲也再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或许偶尔会在电视里看见他,但是两人的世界再也没有交集…… 可是…… 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她的目光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呼吸也缓慢得仿佛已经消失……在恍然失神间,只有永远不肯妥协的理智在强迫着她,一点一点地逼着她将视线挪开……直到她恍惚地看到那些包围着他的记者…… 她惊了一下! 如坠冰窟! 迅速地将头转过去,她背对那些人群,死死握紧小澄的手!不行,不能被那些记者发现,如果是她一个人还无所谓,可是小澄在她身边……她想要拉着小澄躲闪出去,然而此刻的婚纱店,似乎任何举动都反而会更加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是洛熙和沈蔷呢!” 小绿惊喜地说! 因为要为一个著名杂志拍摄封面,而且是婚纱造型,所以洛熙沈蔷今天来到店里拍照。他们进来婚纱店时,她正在接一个客人的电话而错过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有幸看到他们出来!啊,洛熙本人比屏幕上更迷人呢! “姐……” 尹澄担心地握住尹夏沫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凉冰凉,而且见她僵硬地将头扭过去,似乎是不想被洛熙看到。 “咳,我去拿婚纱。” 小绿为自己见到明星的失态而羞愧,赶忙让自己恢复到工作状态。只是看着那位美丽的客人突然脸色苍白起来,小绿疑惑地想,咦,她真的长得很像那位明星,难道,会是她本人吗? 洛熙沈蔷一行人向婚纱店门口走去。 店员们和客人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记者们边走边提问一些问题,《天下盛世》拍摄结束以后两人各自有什么计划,两人目前是什么关系,对洛熙前女友尹夏沫被爆出的身世丑闻有什么看法,今天来拍摄婚纱照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意…… 洛熙眼神沉寂。 敏感的记者们发现最近的洛熙不再像以前一样谈笑风生,他变得沉默了起来,仿佛是游离于繁华的演艺圈之外的。而他日渐消瘦憔悴的面容,使得记者们怀疑他的变化跟近期传出的尹夏沫和欧辰的婚期有关。 但是记者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去穷追猛打地逼问他,因为洛熙一向对记者们友善,他们苦无新闻可发时,每当找到洛熙,洛熙并不摆天王巨星的架子,总是尽量配合他们。 沈蔷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店员从她身旁走过,走向粉红的展台,去取一件婚纱。 那件婚纱…… 沈蔷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璀璨的灯光下,那件纯白色的婚纱美得仿佛童话。没有夸张蓬起的纱裙,柔和修长的线条像传说中的美人鱼般优雅,只在裙角散开一点柔纱,仿佛是海面微微的波浪。婚纱上没有钉缀水钻,却在胸口绣有古典的欧式宫廷花纹,高贵而典雅。洁白的头纱上有一顶纯白色的花冠,芬芳的百合与满天星,仿佛是从春天中走来的美丽的公主。 它,就像是所有少女心中最初的那个梦…… 听到那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开,尹夏沫微松了口气,她反握住小澄的手,虽然唇色依旧有些苍白,却对他轻轻笑了笑,让他不用担心。 这时。 婚纱店的前厅传来一个声音—— “这件婚纱,我买下了。” 沈蔷的手指轻柔地碰触婚纱,光润的丝质触感让她的心也柔软起来,平素清冷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入一抹温暖。 记者们顿时兴奋地围过来,八卦地问—— “咦,莫非沈蔷小姐的婚期近了?” “是不是已经和洛熙秘密商定婚期了呢?” “今天的婚纱照拍摄,是不是就是未来婚事彩排的一部分?” “婚期将会定在什么日子?” “……” “……” “在我的下一部mv拍摄中,有需要用到婚纱的部分,所以先买下来,以后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去挑选。” 沈蔷的声音恢复到如常的冷漠清淡,她看了洛熙一眼,见他沉默疏离,不由得心中一黯。她的目光转回到那件婚纱,只有它,是她可以拥有的一个梦。 “对不起!”小绿赶紧走过来,对她歉意地说,“这件婚纱是客人订做的,是非卖品,真的很抱歉!” “是吗?”沈蔷淡淡地说,“可是我就要它。” 小绿愣住了。 店里的婚纱部组长也赶了过来,客气地笑着说:“很荣幸沈小姐能够喜欢它,不过这件婚纱是客人早就订下的,而且是客人亲手设计的,所以没有办法将它卖出。沈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我们店里其他款式的婚纱,昨天新来了一批法国和日本名家设计的婚纱,十分美丽和别致……” “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沈小姐,真的很抱歉……”婚纱部组长为难地说。 “够了,走吧。” 洛熙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他的神态让沈蔷心底涩痛酸楚,想要将那件婚纱得到的心思却愈加执拗起来! “十倍的价钱。” 看着态度坚决的沈蔷,记者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件婚纱果真这么好看吗。其中一个年轻的女记者饶有兴味地挑眉,视线在沈蔷和洛熙之间游走。 “很抱歉,不是钱的问题……” “请你打电话给订婚纱的那位客人,也许她愿意以十倍的价钱转让给我,或者随她开出条件。”沈蔷冷淡地说。 婚纱部组长面露难色。 她并不想得罪沈蔷这样的明星,可是给订下婚纱的客人打这样的电话会显得不甚礼貌。 “真巧,订下这件婚纱的客人现在就在店里呢!” 看出了组长的为难,小绿笑着开口说,手向店里一个僻静的角落指去—— 那里静静坐着两个人。 男孩子温柔秀雅,目光关切地望着身边的女孩子。女孩子微微侧头过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洁白修长的脖颈,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仿佛不希望被关注到。 洛熙身子陡然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的背影,又缓慢地看向身边的那件婚纱。雪白的婚纱,如同寒冬里白茫茫的雪地,刺眼的射灯光芒打照在那件婚纱上,他的脑中一片眩晕,仿佛有血气直冲上来,整个人炸开一般! “这件婚纱是尹小姐的吗?” 沈蔷重新打量那件婚纱,嘴角弯出一抹嘲讽,提高的声线令得婚纱店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酸涩,原本只看到那女孩子的背影,不敢确认究竟是不是那人,而洛熙刹那间苍白惊痛的神情最终让她确定无疑。 “可是,据说尹小姐的婚纱不是由国外进口,坠满九百九十九颗钻石吗?这件婚纱这么朴素,怎么配得上尹小姐尊贵的身份,怎么对得起尹小姐嫁入豪门的辛苦……” 角落里,那个女孩子缓缓地转过头,视线掠过沈蔷,落在洛熙的身上,她的眼珠象琥珀一样透明,嘴唇却微微发白。 众记者哗然! 天哪!果然是尹夏沫啊!好像被什么力量保护着般,尹夏沫已经从公众面前失踪很久了,居然可以在这里碰到她!除了其中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玩味地站在原地没动,其他的记者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向她包围过去! “我们走!” 婚纱旁洛熙僵怔失神的模样,使得尹夏沫的心狠狠地绞痛起来,可是那些记者们两眼放光地围过来的动静,又使得她立刻清醒!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小澄!心里警铃大作,她霍然起身,拉起尹澄的手,迅速向婚纱店门口走去。 “尹小姐,请问你的生母……” “尹小姐,你和欧氏集团少董的婚期会不会因为最近被披露出来的身世问题而有所变化?” “尹小姐……” 记者们怎会甘心就这样看着尹夏沫离开,纷纷拥堵在她面前! 婚纱店组长和小绿惊怔地看着面前突然混乱起来的场面。 沈蔷冷冷地打量被记者们包围住略显狼狈的尹夏沫,她最看不起这样的女孩子,不知道用自己的双手去奋斗,反而总是想踩着男人想上爬。而这样功利的女孩子,受到一点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 雪白的婚纱。 婚纱柔软的绸缎表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好像是在嘲笑,她要结婚了,她是真的要结婚了,那样决然地背弃他,那样淡漠平静地看着他离开,难道,他还要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当她的婚纱出现在他面前。 一直汩汩淌血的心,仿佛干涸了,只留下乌溜溜的黑洞,轻轻地吹一口气进去,空空荡荡四散开来,黑漆漆的无声,什么都没有,像死亡一般寂静。 良久,洛熙的目光冷漠地从婚纱上移开,看着尹夏沫瘦弱的身躯被如狼似虎的娱记们包围着。 已经跟他无关了…… 当她选择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当她即将穿上嫁给欧辰的婚纱,她也许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你以为你现在去帮她,她会感激你吗?——脑子里仿佛有另一个洛熙在冷冷地这么对他说。 根本不会。 她早已将你抛在脑后了…… 尹夏沫只想赶快带小澄离开这里! 她一只手紧紧拉着尹澄的手,如母鸡般将他护在身后,一只手用力试图将那些记者拨开,拼命想从他们的隙缝中挤出一条道路来!然而记者们越围越紧,尹澄被挤得呼吸急促起来,闪避不及,险些被推倒! “小澄,当心……” 尹夏沫连忙回身扶住尹澄,又急又痛,忍不住厉声低喝那些记者们:“你们让开!” 正在场面混乱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今天不是来采访我的吗?怎么跟她纠缠起来了呢?” 声音并不大,却有种安静明亮的味道,婚纱店里忽然静谧如秋日的湖面。众记者循声望去,只见洛熙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们,妖娆又美丽,炫目得令人神迷。 记者们错愕片刻,立刻明白洛熙是在帮尹夏沫解围。 娱乐圈有娱乐圈的潜规则,艺人靠记者博得宣传出镜的机会,记者们也靠艺人发稿谋生,大家做事你来我往互相帮助,才能保持良好关系,不至于将路堵死。长期以来他们受洛熙照顾颇多,不好意思驳他面子,可是,尹夏沫的新闻价值那么大,是不是装傻当不知道呢。 记者们尴尬地互相看看。 “阿洛,你和尹小姐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有记者打哈哈。 “难道阿洛和尹小姐还有可能旧情复燃?那可有点对不起沈蔷哦。” “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不如就让尹小姐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要和阿洛分手?” “你们以为我是在帮她?” 洛熙唇角懒洋洋的笑不见了,他目光冰冷地看过那些记者,声音里透出嘲弄,“一个即将退出娱乐圈嫁入豪门的小明星,也配和我抢新闻?” 记者们有点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了,难道他真的认为尹夏沫抢了他的镜头而这么说的吗?怎么可能! 尹夏沫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看向洛熙。他是在帮她解围吗?可是,他语气中的冰冷和嘲弄让她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样。洛熙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她是陌生人,眼中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 他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抬腕看看手表,挑眉说: “我马上要赶下一个通告,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而且这里太吵,啊……对面有个咖啡店看起来很安静,如果要采访,就请你们抓紧一下,跟我去那里。” 就在众记者为难地看看尹夏沫,又看看洛熙,难以选择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记者群里冒出来: “洛熙,别人都抛弃你了,你还来装什么情圣。” 如同突然被人刺了一刀,洛熙的面色骤然苍白得仿佛透明! 众记者吃惊地去看是谁这么不给洛熙面子,一看之下,却是《爆周刊》的老牌娱记,在圈内赫赫有名,许多丑闻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最著名的事件是曾经恶意地大肆攻击一位新出道的小明星,把那小明星害得名声恶臭最终竟然自杀了,也曾经因为得罪了某位有黑道背景的明星被暴打一顿,连门牙都被打掉,却依然毫不收敛,似乎视制造丑闻为癖好,人送诨名“刘暴”。 刘暴趁着众人在惊愕中还没反应过来,迅速挤到尹夏沫面前,一连串恶毒的话语向她射去—— “尹夏沫,你的母亲生前是酒吧女,为什么你却一直对公众隐瞒这一事实?” “你是私生子对不对?” “听说你七岁左右就和母亲一起在酒吧卖艺,那么,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雏妓’?” 刘暴细小的眼睛如毒蛇般紧紧盯着尹夏沫! 尹夏沫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当洛熙被那个记者突然语言攻击时,他瞬间脆弱僵硬的神情使她心底那为了小澄而强固的堡垒忽然有了裂开的缝隙。只是,那个记者转向她一连串攻击,让她顿时又面如寒霜。 她冷冷地看着这个记者。 她认得这个记者,在安卉妮事件中,他曾经屡屡口出恶言,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当时是媒体方面对她泼污水的主要力量。而当安卉妮事件已经大白天下时,这个记者似乎不满意最终在舆论中失败的结果,每当遇到她总要冷嘲热讽一番。 “无可奉告,请让开!” 尹夏沫淡漠地挺直背脊,硬生生要从刘暴的身前走过去。所有记者都是一惊,很少有明星会不畏惧刘暴的刻毒,刘暴也惊愕了一下,竟劈手抓住尹夏沫的胳膊,眼底闪烁暗光如针芒。 “别走啊!难道是我说错了?哦,对对,你的生母不是酒吧女!应该是——妓女——才对,哦呵呵呵呵……” 尹夏沫一凛。 她嫌恶地盯着手臂上那只手,就好像那是一只恶心的壁虎。 “放开我!而且如果你再胡言乱语,我将保留对你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尹夏沫冷漠地说,目光含威地回视刘暴。 刘暴环视了一下周围,不甘心地将手从她的手臂上松开,眼底却闪过一抹更为恶毒的光芒,视线从尹夏沫身上转到她身后的尹澄。尹夏沫心中暗惊,拉紧尹澄的手,只想让他立刻离开这里!而周围记者包围得太紧,想要两人同时脱身似乎不太可能了,她回头低声对小澄说: “你先走!” 母亲去世时小澄还小,她向来只告诉他母亲很疼他很爱他,他对母亲的酒吧女身份和死亡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姐……”尹澄站在原地不动。 这就是演艺圈吗?这就是姐姐在其中生存和奋斗的演艺圈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挡住姐姐的记者眼中浓浓的恶意,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他记者眼中那种兴奋的八卦光芒。姐姐被他们包围在中间,仿佛是努力保持尊严,却依旧会被狼群吞掉的羔羊。 “你就是尹夏沫的弟弟啊,”刘暴眼中光芒大盛,直勾勾地盯着尹澄,“喂,小弟,跟我们讲讲,你是不是也是私生子,你见过你亲生母亲接客时候的样子没有,你姐姐小时候是不是就是雏妓……” “啪——!” 尹夏沫手起掌落,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刘暴的脸颊上!她面容煞白,眼中带着不可抑止的怒气,冷冷地说: “你莫非是一条疯狗?对着圈里的艺人狂吠也就罢了,竟然对无关的圈外人也张口乱咬!” 空气顷刻间凝固了! 众记者惊讶到不敢置信,打记者哎,艺人居然胆敢在公开场合打记者!婚纱店组长和小绿惊愕不已,所有的客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过来!沈蔷只是淡淡看了尹夏沫一眼,视线又转回到洛熙身上。 自从看到尹夏沫,他就好像忽然被抽去了生命一般,背脊僵硬,看起来却那么脆弱而孤独。他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尹夏沫,眸底漆黑,嘴唇苍白得恍若失血。 沈蔷心里不由一阵疼痛。 她永远无法取代她吗? “尹夏沫——!” 刘暴从惊骇中反应过来,他用手捂了一下发烫的面颊,又怒又恨地喊: “我会到法庭控告你!尹夏沫!这件事情我绝不会轻易罢休!我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你这个婊子养的东西,居然敢……” “悉听尊便。”尹夏沫淡漠地抬起下巴,直视他,“不过我再次警告你,你所有侮辱性的语言,我都将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不管我的母亲从事何种职业,对我而言,她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即使她热爱唱歌和表演,即使她在酒吧上班,只要是她的选择,我都尊重并且一如既往地热爱她。而那些龌龊的字眼,只有那些龌龊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她的光芒强大得如同女王,洛熙沉默地望着她,仿佛被她浑身盛放出的那种冷傲强韧的强烈光芒灼伤了眼睛!小时候的她,为了她的弟弟,冷漠强悍地警告他,否则将会不择一切手段把他赶出去。 她是淡静与愤怒的混合体,平素里如水的宁静温和,偶尔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这样矛盾的她就像致命的罂粟花,让人沉迷,却又无法真正得到。她的情绪仿佛永远埋藏在深深的海底,只有在伤害到她最在意的人时,才会爆发…… 而她最在意的人…… 似乎从来都不是他…… “哈!不知道龌龊的是谁?!”刘暴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那个婊子妈当年人尽可夫,生了你和你弟弟这两个私生子,最后因为一个男人当众自杀,你以为这些事情没有人知道?!装什么公主小姐,骨子里还不是……” “店员小姐,难道在你们店里,允许客人这样受到骚扰吗?”洛熙冷冷地打断了刘暴的漫骂声。 婚纱部组长如梦初醒,立刻拿出对讲机跟保安联系。 “现在大家有时间一起去喝咖啡了吗?”洛熙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瞟到刘暴身上,说,“不过刘先生我不会欢迎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欢迎。” 众记者这时候也尴尬地笑起来,心中暗暗怪刘暴太过分,弄得场面难看。 “阿洛你真是太客气了……” “是啊是啊,阿洛的面子给不能不给……” 洛熙唇角一扬,向门口走去,他缓缓地经过尹夏沫身前。走在他身后沈蔷抬头看了尹夏沫一眼,见她睫毛半垂,唇色微微苍白,刚才面对刘暴时的凛然气势在洛熙走近时,悄然变得恍惚失神。 洛熙脚步一顿。 在尹夏沫面前停了下来。 沈蔷的心顿时提起来,见洛熙停了几秒终于转过头,眼睛漆黑地漫过面色苍白的尹夏沫,却盯在仍然不死心站在尹夏沫面前的刘暴身上,他讥讽地说: “刘先生还在这里等保安吗?” 刘暴环视左右,发现其他记者们都已经开始走向咖啡厅,又见到店员叫来的保安已经出现,心知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便宜可沾,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尹夏沫几眼,冷哼着离开了。 婚纱店里突然变得空荡荡安静了下来。 玻璃门被店员拉开。 洛熙缓步向婚纱店外走去,他没有回头,仿佛店里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事物。 尹夏沫站在前厅中央。 玻璃门缓缓关上,望着他的背影,她长久地沉默着,因为他无法看到她,所以她才有了这样奢侈的机会再好好看他一次。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吧…… 当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她闭上眼睛,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紧紧握住小澄的手,嘴唇愈发苍白起来。 “姐……” 尹澄担心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尹夏沫却如惊醒般立刻站得直直的,睁开眼睛,慢慢地,让她的唇角挤出微笑,轻声安慰说: “小澄,我回去就把妈妈的事情告诉你,你不要听那个人胡言乱语,事实不是那个样子的……” “姐!你以为……” 尹澄心中急痛,他最担心的是她,而不是过去那些陈年往事,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从角落里传出的一阵奇怪的鼓掌声打断了—— “啪!啪!啪!”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坐在婚纱店角落里,看戏似地鼓掌,她一头干练的短发,面容瘦削,边鼓掌边慢悠悠地走向尹夏沫。刚才的混乱中,她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也没有跟着那些记者离开,仿佛对她来说,她更感兴趣的是尹夏沫。 尹夏沫微怔。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这幅面孔有几分似曾相识。 “好久不见,”那个女记者对尹夏沫伸出手,眼神深不可测,“你如同当年一般威风淡定引人瞩目。” “你是谁?” 尹夏沫皱眉,握住了那只手。那女记者的手像蛇一般冰凉,她心底微寒,脑中骤然闪过一些画面,有学校里的打斗,还有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她似乎见过…… “把我忘了吗?真是不应该啊。”女记者的手指冰凉滑腻,“我是《橘子日报》的记者华锦,作为记者这个身份,我会努力让公众知道一些事实。” 华锦…… 尹夏沫紧紧盯着她,想要看透她的笑容究竟是什么含义。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方、锦、华,”女记者松开她的手,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作为方锦华这个身份,我会将以前从你那里遭受到的,全都还给你!” 第34章 加长的林肯房车行驶在午后的街道上,身穿制服的司机专心地开车,尹夏沫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若有所思。昨晚欧辰来到医院,并没有询问在婚纱店发生的风波,只是问她可否第二天抽出一段时间来,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今天医院里没有太多的事情。 她原本担心昨天那个记者的胡言乱语伤害到小澄,但是清晨在花园里说起这个话题时,小澄却微笑着对她说: “姐,其实我很小开始就已经记得事情了。那时候好像妈妈每天都是凌晨才回来,醉醺醺的,酒气很重,有时候会在屋子里大喊大叫,有时候会把音乐放得很大继续唱歌跳舞,有时候会突然嚎啕大哭……” “小澄……” 她怔住,她一直以为两三岁的孩子是不会有记忆的。所以每当提起母亲,她虽然话不多,却总是试图让小澄觉得妈妈是温柔亲切的人。 “我不懂妈妈为什么总是喝那么多酒,也不懂妈妈究竟为什么会自杀,”小澄望着花园里的绿树,笑容柔和,“可是我喜欢妈妈,每次去酒吧上班前她都会亲吻我,睡觉前她也会来亲吻我,虽然常常把我惊醒,虽然有时候她身上的酒气很重,有时候她的泪水很凉。” “嗯,妈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她握住小澄的手,回忆说,“小时候,我不喜欢她总是丢下我跑出去,不喜欢她总是把屋里弄得乱糟糟,很少做饭给我吃,可是她总是买很漂亮的裙子给我穿,虽然有一段时间家里很穷,她也总是‘小公主’、‘小公主’地亲我喊我,给我买闪闪亮亮的项链。妈妈也很爱你,她几乎是嗜酒如命的人,可是怀着你的时候,她一口酒也没有喝过。” 尹澄回头看她。 眼底忽然泛起湿润的盈光。 “姐,妈妈很爱我,是吗?” “是的。” 她轻柔地说,凝视他的眼睛。 “小澄,你知道吗?这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人。或许妈妈跟其他孩子们的妈妈不太一样,她爱唱歌,爱喝酒,爱热闹,爱漂亮,爱男人,甚至喝醉了酒不小心从舞台上跌下而死去,可是,她是爱我们的。对于我们来说,她是好妈妈。” “我明白,”尹澄轻轻将脑袋依偎在她的肩头,“姐,你不用担心,我明白……” 小澄从小就乖巧懂事,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他父亲的事,仿佛有姐姐就十分满足了一样。 尹夏沫想着,微微的笑起来。 只要不会伤害到小澄,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就随他们去吧,她现在根本没精力去关心那些东西。 只是…… 尹夏沫脑中又浮起昨天那个女记者的样子,她说要揭露所有的她给公众? 所有的…… 难道也包括那些被掩盖的黑暗往事吗? 本来随意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了。 车窗外有清凉的风吹来。 尹夏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回忆中醒转,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是那么熟悉,啊,她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条林荫大道正是当年她和小澄被尹家父母收养后,去往学校的必经之路。 盛夏时,道路两旁的树木浓密高耸,阳光如碎金子般从树叶缝隙间洒下,常常有孩童们在路边玩闹戏耍,他们爱吹肥皂泡泡,夏日的风中,美丽七彩的泡泡轻飘飘地飞向蓝天…… 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欧辰。 那年她十一岁,他十四岁。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底的冰冷中带点玩味,好像她是一只洋娃娃。他答应了她的请求,却要求她站在草坪上头顶着苹果作他的箭靶,他穿着华丽的白色射箭服,神情淡漠,缓缓拉开弓,长箭对着她飞射而来! 当长箭将她头顶的苹果贯穿射飞,那破空而来的风声和力道使她背脊被冷汗浸透了,也同时记住了这个叫欧辰的少年有怎样冷漠坚忍的一颗心。 那次以后,他似乎决定闯入她的生命。凡是他从国外回来,都会找到她,给她带来各种礼物。有时是粉红珍珠串成的链子,有时是镶嵌宝石的手镯,有一次她要一只洋娃娃,他竟送给她一只跟她模样出奇相似的,仿佛是照着她的画像做出来的。 同时,养父的职位保住了,工作轻松,薪水却不断提高,餐桌上的饭菜越来越好,小澄的个头越长越高,每天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小澄看起来都那么快乐开心。虽然欧辰的独占欲和霸道时常令她心有隐忧,但是与她得到的这一切相比,她是感恩的。 那是她年少时最宁静的时期。 她甚至贪心地祈祷能够永远如此下去。 直到洛熙的出现,直到那场灾难的降临,直到令她无法承受的噩梦一波一波地袭来,她才终于明白,倚靠别人得到的幸福终究是海市蜃楼,顷刻间就会轰然倒塌! “尹小姐,少爷在客厅等您。” 林肯房车停在花园别墅里,沈管家为她打开车门。 她抬头看向四周。 白色的三层欧式建筑,端庄气派,即使已是秋天,花园里的草坪依然被打理得绿草茵茵。一张白色小圆桌摆在昔日的地方,远处的室外泳池映着蓝天,碧波粼粼。她知道,还有一个室内泳池,少年时期的欧辰更喜欢在那里游泳。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已经将近六年没有来过,这里竟跟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仿佛永远停留在他和她的少年时期。 她走进客厅。 欧辰坐在胡桃木的牛皮沙发里,他的对面是一位法国男人,女佣正在为两人倒咖啡,客厅里弥漫出香醇的味道。听到脚步声,欧辰回过头来,见到是她,他眼神转浓,起身走向她,然后轻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那个法国男人面前。 “夏沫,这位是我的父亲,罗贝尔?梅斯梅尔先生。” 听到欧辰的介绍,尹夏沫怔住,目光看向那已经站起身来的法国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欧辰的父亲,从认识他开始,他从不谈起自己的父母,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父母的照片或者画像。 尹夏沫礼貌地微笑说: “很荣幸见到您。” 罗贝尔先生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金发碧眼,风度翩翩,上流社会的矜持和法国男人的浪漫在他身上有种奇妙的组合。欧辰长得并不象他的父亲,也许他与他母亲更为相象一些。 “父亲,这就是我将与之结婚的尹夏沫小姐。”欧辰轻搂着她的肩膀,以正式的语气用中文介绍说。 罗贝尔先生握住尹夏沫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一个礼节性的吻,他的中文不是很流畅,注视着她说: “果然是美丽优雅的小姐。” “您过奖了。” 尹夏沫心中五味杂陈。在被介绍给欧辰父亲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种如梦醒般的真实感。是真的要结婚了,就在这个月底,再过六天,她就要为人妻,嫁给欧辰了。 “我祝福你们的婚姻。”罗贝尔先生看向欧辰,“ocean,即使你的母亲身在天堂,她也会为你的婚姻感到幸福。” “谢谢父亲。” “婚礼结束之前我会留在这座城市,住在郊外别墅,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劳的地方,请通知我。” “你可以住在这里……”欧辰望着他的父亲。 “不,那样会打扰到你。”罗贝尔先生抬手看下腕表,说,“一个朋友约我吃下午茶,我要去赴约了。婚礼的具体时间地点定下来后,请通知我。” “是,父亲。” 经过尹夏沫身前时,罗贝尔先生对她含笑点头,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客厅的门口。茶几上的咖啡依旧弥漫着热气,他甚至都没有多坐一会儿。 尹夏沫微微错愕地侧头看向欧辰。 他和他的父亲…… 居然如此礼貌生疏好像客人一般吗? 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她的肩膀,欧辰黯然地望着自己父亲离开的方向,眼底有种孩子般的失落,但是这种失落并不强烈,仿佛他已经习惯了。过了片刻,欧辰恢复惯常的平静,低头对她说: “我有件东西给你看。” 午后的阳光将婚纱店的橱窗玻璃照耀得如水晶般透明,橱窗里展示着各种美丽的婚纱,粉红的玫瑰花点缀其中,仿佛是在幸福的国度,甜蜜温馨。 婚纱店对面的马路上,一辆白色的汽车已经停了许久。 洛熙呆呆地望着从婚纱店门口进进出出的情侣们,每对恋人的神情都是那么亲昵,互相凝视的眼神,互相宠溺的笑容,好像是被幸福的光芒笼罩着。 她…… 也是如此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和欧辰也会如此亲昵,会亲自下厨为欧辰做饭,会在欧辰睡着的时候,轻轻抚弄他的发丝…… 洛熙骤然闭紧眼睛! 痛苦如毒蛇咬噬着他的心脏,然而又仿佛是在浓重的白雾中,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想要去恨她,却总是在看到她甚至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就溃不成军;想要忘记她,却在每个噩梦里都挣扎着请求她不要离开…… 六天后,她就要结婚了。 昨天她的眼睛里有没有一丝对他的犹豫和眷恋呢,他努力地回想着,哪怕只有微弱的不舍,他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地去请求她,哪怕放弃自尊,哪怕结果还是再一次地被她伤害,只要有她,只要她还能像以前一样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似乎…… 在她的眼底……有一点点的黯然吧…… 迟疑地拿起手机—— 手指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对面的婚纱店的大门再次被客人推开,他发现,前厅里那件属于她的婚纱已经没有了! 婚纱是被她拿走了吧…… 心底一阵猛烈的疼痛,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吗?!手机从他的掌中滑落,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也对,毕竟六天后,她就要结婚了。 推开起居室的门。 起居室里有面巨大的三折拉开的古典铜制花纹装饰的镜子,明亮的镜子从不同角度反射出星芒般的白光。 尹夏沫的眼睛微眩了下。 纯白的婚纱,古典的花纹,柔和修长的线条,百合与满天星的花冠,恍若是童话中从春天里走来的公主。婚纱旁站着几个手里捧着各种首饰盒的女佣,一个手拿软尺的裁缝师,然后,竟然还有尹澄站在旁边! “姐——!” 尹澄微笑喊她。 “你怎么在这里?”尹夏沫惊讶地说。她离开医院的时候,他明明在病房里看画册啊。 “因为我不要比欧辰哥哥晚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尹澄笑着看向她身后的欧辰,两个男人之间似乎忽然有了某种默契。 昨天因为那些记者的出现,姐姐并没能试成婚纱,婚纱也只好暂时留在店内。但是昨晚欧辰趁姐姐离开病房的空隙,问他说: “你为夏沫设计了婚纱?” “……是的。”他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欧辰问这个,应该是知道下午在婚纱店发生的事情了吧。那么,欧辰也知道姐姐又碰见洛熙哥哥了吗? “可是,婚礼上的婚纱我早已交给桂由美大师设计,已经制作完毕,明天就会从日本运来。”欧辰说。 尹澄沮丧极了。 著名婚纱设计师桂由美的名气连他这样不怎么关注时尚的人都有所耳闻,那一定是一件非常华美的婚纱吧。 看他沮丧的样子,欧辰微笑着说:“不过,我决定婚礼上用你设计的婚纱了。” “真的吗?”尹澄惊喜出声。 “真的。”欧辰点头,“而且我会请最好的裁缝师帮助你将婚纱最后完成。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夏沫第一次穿上婚纱时,我要在她身边。” 华丽的紫红色帷幔缓缓拉开。 午后的阳光从起居室落地窗的玻璃灿烂地洒照进来,水晶般流淌的光芒里,镜面将所有的光线反射在尹夏沫身上,她被照耀得仿佛是虚幻的透明的。 欧辰凝视着她。 纯洁无暇的婚纱映衬得她肌肤洁白,眼波如海,花冠上星星点点的满天星,让她宁静的唇角仿佛染上了微笑的光晕。她手里捧着一束盛开的百合,宁静地站着,美丽得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美丽得使空气也迷离梦幻。 女佣们打开手中的首饰盒。 欧辰的目光从上面扫过,手指拿起一条复古花纹的钻石项链,走到她的面前。双手轻轻绕过她的脖颈,她的脖颈洁白修长,耳垂圆润洁白得仿佛一小朵柔美的白花,温婉地低垂着头,她的睫毛乌黑乌黑。他的手指忽然颤动了一下,钻石项链发出轻微的碰触细响,她微惊抬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欧辰的手指在她颈旁。 他的眼睛深邃暗烈。 她的眼睛里微微透出彷徨和失措。 秋日的阳光将两人照耀在一起,美如图画,有灿烂的银色光芒。 婚纱的尺寸大体是非常合身的,仿佛每根线条都是为她贴身打造,妩媚而优雅。尹澄只是低声对裁缝师嘱咐了几句,让裁缝师将腰线封紧一点,姐姐似乎这几天来又瘦了。裁缝师细心地量下尹夏沫腰部的尺寸,点头说,今天就可以全部改好。 “姐,你真美。” 尹澄轻轻叹息,他从小就知道姐姐是美丽的,但是穿上婚纱的她,竟然美得令他的心都微微痛了。当他的目光终于从姐姐身上离开时,发现欧辰依旧凝望着姐姐。 姐姐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穿着婚纱的模样,欧辰却深深地望着她,眼底的那种光芒,就好像他的生命就存在于她的喜怒哀乐之间。 欧辰也是如此深爱着姐姐的啊…… 这一刻,尹澄不想再去困惑究竟为什么姐姐要如此仓促地嫁给欧辰。也许,欧辰也会带给姐姐幸福吧。 他微笑,轻声对尹夏沫说: “姐,我出去休息一会儿,收拾好了叫我。” “好。” 尹夏沫回头说,忽然发现她似乎刚才出神了几分钟,小澄已经不在房间里,裁缝师和女佣们也已经悄悄离开了。她怔怔地转回头,重新看向镜子,巨大明亮的镜面,里面映出她和欧辰两个人。 午后的阳光中,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一束百合花美丽地绽放在两人之间,仿佛他和她的生命被结合在了一起, 六天后。 他和她就要结婚了。 “你会后悔吗?” 欧辰的声音轻得如同午后透明的阳光。尹夏沫默然抬头,这个问题似乎是她问过他的。他却没有看她,目光凝望着镜子里的那个新娘,秋日的光影里,他的下颌有种紧绷的屏息感。 “你呢?” 她静静地反问,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涟漪。六天后,他就会成为她的丈夫,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尹澄曾经告诉我……” 欧辰缓慢地说,喉咙微微沙哑。 “……你对他说,嫁给我是因为喜欢我……” 静静流淌的阳光里,尹夏沫胸口的涟漪骤然变得疼痛起来,他语气中隐藏着的脆弱期盼与不安让她恍惚回到许多年以前…… 少年的他冷漠而倨傲,偶尔又透出寂寞的孩子气,那时候她常常在他身边,校园餐厅里和他一起用餐,晚上在他的书房做功课,游泳池边用大毛巾为他擦拭湿淋淋的头发…… 那时候,少年的他经常象一只孤独的小猫。开心时眼睛会亮亮的,生气时会躲进角落里沉默不语,愤怒时甚至会伤人,可是只要细声软语地哄一哄,就会闷闷地重新开心起来。 恍若隔世…… 为什么这里一切景色如旧,却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呢…… “夏沫,无论你是否后悔……”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欧辰的目光从镜中收了回来,他低头凝视她,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她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睛透明得有些恍惚,他慢慢俯身,在她的额前的花冠上印下一个吻。 “……今生你都是我的新娘。” 花冠上洁白的百合花。 芬芳的香气。 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前的花瓣上。 她的心突然迸出一股剧痛,失措地伸手将他推开!那股疼痛,突然让她无可忍受,不,并不是因为洛熙,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他……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残忍地用刀凌迟他,却始终扮作无辜善良的模样! 以前的恩恩怨怨,她已经决定忘记。如今是她要求他将肾换给小澄,他是用自己的健康做为交换,而她,却仿佛在伤害他,越来越深地伤害他…… “……” 欧辰整个人如石雕般僵住!神情中的温柔变得空寂无措起来,眼睛渐渐沉黯,他失落地笑了笑,将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 “小澄该回医院了……” 尹夏沫不敢看他,望向地毯,眼角余光却看到他的手掌落寞地握起来,她心中又是一恸,语气不禁放得轻柔。 “……等我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们…… 紫红色帷幕后传来她轻轻的换衣声,欧辰耳边依旧回响着她刚才的那句“我们”。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怔然出神时,她已经换好衣服走到了他的身边。 “走吧。” 她宁静地挽起他的手臂,向起居室门口走去。 欧辰的手臂微微僵硬,似乎不敢置信多年后她这样初次的亲密,侧头凝望她,她面容柔静,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中如海面般静谧。望着她,他的心忽然也恍如被温暖的海风吹过,泛着金色涟漪的温暖的味道…… 尹夏沫挽着欧辰的手臂走出起居室。 她静静地抬头。 身边这个被午后阳光沐浴着的男人,六天后,将会是她的丈夫。 小休闲厅里。 听到门开启的声音,正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电视的尹澄回转过头,看着阳光中从门口走进来的姐姐和欧辰,看着姐姐神态宁静地挽着欧辰的手臂,他苍白病弱的面容露出一抹微笑。 忽然又想起刚刚看到的电视新闻,尹澄连忙兴奋地说: “姐,你快看电视!” 尹夏沫不解地看过去,电视屏幕里赫然竟是刘暴的面孔。不过跟昨天下午婚纱店里的嚣张阴毒不同,他的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满口牙齿被全部打掉了,看起来狼狈可笑得就像滑稽小丑。面对着镜头,刘暴似乎愤怒地想要喊叫什么,但是没有牙齿的嘴巴和肿胀的脸颊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呜呜呀呀。 镜头切过—— 一个记者拿着话筒说:“……目前《爆周刊》的刘记者于昨晚七点在街头被一群不良少年围殴的事件,警方正在调查中,根据初步线索判断是与一年前刘记者的新闻报道导致一位艺人自杀身亡有关。那位艺人的亲友们曾经公开扬言要雇打手教训刘记者,所以刘记者一直变换住址躲避,据说他们是昨晚忽然得知了刘记者出现的具体地点……” “虽然不应该幸灾乐祸,可是,我真的很开心!”尹澄孩子气地笑着,“而且好像以前他的不实报道伤害过别人,像他这样的记者,受到这样的教训也算给他的一点教训!” 会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吗?就在她掌掴刘暴的几个小时之后,就在刘暴即将把掌掴事件炒作得人尽皆知之时,会突然发生这么一件事,使得刘暴被狠狠教训一顿…… 尹夏沫看向欧辰。 “谢谢。” 她低声说。 欧辰微微皱眉,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说:“不是我。我只是请各媒体不要将掌掴记者的事情宣扬出去,即使这个记者在《爆周刊》上自己披露出去,也请当时在场的记者们还公众以事实真相。至于他会被围殴,我毫不知情。” 尹夏沫怔住。 莫非确实是巧合吗?她恍惚地想着,难道……不,不会的……他怎么还会…… 暗吸口气,她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小澄,我们该回医院了。” 她担心地看着沙发里小澄苍白的面容,虽然他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但是连着两天从医院出来,他一定累坏了。脑中响起郑医生前几天严肃地对她说过的话,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姐,你不要整天只陪着我,想着病情手术什么的,我身体很好,我没有关系。你和欧辰哥哥多待一会儿,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们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比如宾客名单啊,比如去哪里蜜月啊……”尹澄的笑容喜悦温和,“……对了,我也想请些我的同学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让他们看看我的姐姐和姐夫……” 姐夫…… 欧辰胸口温热温热,倨傲的薄唇竟然缓缓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微笑。姐姐、姐夫和弟弟,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胸口的温热使得他的手熨烫起来,轻轻覆盖住她挽住自己手臂的那只左手。 她的手指“突”地颤抖了一下。 看着欧辰唇边那抹明亮温暖的笑容,尹夏沫心里竟微微慌乱,她飞快地避开他的眼睛,对小澄说:“好,你想邀请谁就把名单告诉我。不过,婚礼的事情在医院也可以商量,下午你还有针剂需要注射,该回去了。” 她眼神的回避使得欧辰略微僵住,可是她的手依旧挽着他的手臂。他默默地望着她洁白的侧脸,也许,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小休闲厅。 电视屏幕里闪烁出其他娱乐新闻的画面。有人递给主持人一张新闻稿,主持人扫了一眼后夸张地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隐约听到电视机里传来声音说,“插播一条最新的消息,《橘子日报》的记者……” “哦,好的。” 不想违逆姐姐的意思,尹澄顺从地从沙发里站起身,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当目光落在屏幕上时,猛地呆住了! 遥控器僵在半空! 电视屏幕里,主持人用夸张惊讶地表情说:“……《橘子日报》的记者华锦刚刚披露出来,即将嫁入豪门的明星尹夏沫曾经因为伤人被看守所关押过……” 尹夏沫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了! 她盯着电视屏幕,周围的一切恍惚变得虚幻起来,身体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只能呆呆地看着电视里那个主持人用一种猎奇的口吻把那些她一心想忘记的过去公之于众。屏幕里,《橘子日报》的套红标题被红笔醒目地圈出—— 《豪门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 主持人的旁白解释着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档案纸片,用夸张的语调说,据《橘子日报》华锦的报道,五年前,尹夏沫曾经因为动手将人打伤而被关押进过看守所,依照法律应该被判处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不过因为某位背景人士的庇护,尹夏沫不但逃避了法律的惩处,而且几乎所有的入狱记录都被清洗干净。唯有一份她被关押时随身物品的清单复印件留在杂物保管室未被清洗到,成为证明尹夏沫曾经入狱的证据。 特写镜头移到那份发黄的随身物品清单复印件上,签名处赫然写着“尹夏沫”三个字!…… 这,就是那人所说的报复吗…… …… “作为方锦华这个身份,我会将以前从你那里遭受到的,全都还给你!” …… ……是她,是当年那个嚣张地在校园里痛打胖女孩,喊叫着要报复她的那个大姐头……是她,当她强忍着恐惧和惊慌走过那长长的黑暗的过道时,面前晃过的那张隐约见过的面孔…… 噩梦般的回忆袭卷而来! ……那段她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黑暗的地方,充满恐惧和泪水,冰冷的铁栅栏,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她以为她会死在那里……她以为她再也无法出去……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怖,蜷缩在最漆黑污秽的角落,遍体鳞伤的她颤抖着哭泣…… “姐……” 尹澄的面容惊得雪白,他冲过来,用双臂紧紧将神情恍惚起来的尹夏沫抱住,她的身子在微微的不可遏制地发抖,他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抱紧她,连声喊: “姐!姐……不要怕……姐……” 看着尹澄慌乱地紧紧抱住她,她的脸靠在尹澄的肩膀上,睫毛乌黑颤抖,神情里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脆弱和某种恐惧。 “啪!” 欧辰用遥控器关掉电视,见她的目光却依旧空洞洞地盯着没有画面的屏幕,他声音凝重地说: “你放心,这些子虚乌有的新闻我会处理。” 这样说着,他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这个新闻,夏沫和小澄的反应都这样强烈,难道…… 可是他曾经请过几家私家侦探调查过她的经历,并没有入狱这段历史,是那个叫华锦的记者歪曲或假造丑闻吧?华锦……方锦华……欧辰的眼底闪过寒芒,他决不会再轻易放过任何意图伤害她的人! “子乌虚有?……” 尹夏沫缓缓地推开尹澄,脆弱发白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望着欧辰,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声音低低地说: “哦,也许你的记忆还没有全部恢复……” 她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算了…… 如今说这些讥诮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往事已经不可挽回。毕竟她也曾经刻意地伤害过他,那些事情或许是她应得的报应,只是将小澄的身体也拖累到如此地步,是她始终难以原谅自己的。 “我不明白。”欧辰心中一凛,“难道……你竟然真的……” 尹夏沫拉住张口欲言的尹澄,淡淡地凝视他,回应说:“忘了吗?那一切不都是你亲手导演安排的吗?难道你竟然真的忘了吗?” 小休闲厅的门口。 沈管家惊呆地站在外面! “告诉我!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欧辰情急之下大步挡在她面前,阻止了她想要离去的意图,他眼神暗凝,下颌绷紧,“为什么——说是我导演和安排的?” 过去…… 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辜地问她! 尹夏沫抿紧嘴唇,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凝声说:“收房子,赶人,那不正是你曾经导演的好戏吗?甚至安排那样的人来羞辱我……那些人……”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 …… 那天,因为再没有钱能够支付医疗费,她只得接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小澄出院回家。 可是,庭院的大门竟是洞开的! 有一辆大卡车停在家门口,五六人个正在进进出出地从屋里搬出东西,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凡是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被他们搬了出来,院里的地上却是一片狼藉,仿佛是在他们搬运翻找过程中被掉落地上或嫌碍事而丢出来的,相框、花瓶、小澄历年获得的奖状、获奖的绘画作品、书籍、她和小澄的课本洒满遍地,被踩得破碎烂掉污秽不堪! “你们在干什么?!” 她又惊又怒,对那些正在搬东西的小青年们喊道。小青年们眼中似乎闪过一些慌乱,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略带邪气的年轻人瞟着她,厉声反问: “你是谁?” “这是我家!谁让你们闯进来的?!” “哈!你的家!”黝黑青年晃晃悠悠地走向她,冷笑,“法院早就把这所房子判给欧氏集团了,屋里所有的财产也归欧氏集团所有,咱们今天就是欧氏集团派来清点财产的!奶奶的,穷成这个样子,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欧氏集团…… 她脑中轰地一声,是的,在小澄住院期间她就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欧氏集团要求收回尹爸爸生前签下公司的欠款,一笔巨额的数字,当初是由欧辰特批的用于家里买房子的款项。 小澄车祸后大大小小动了好多次手术,他和尹爸爸尹妈妈因为车祸获得的保险赔偿金已经剩下的不多了,家里的存款也远远不够那个数字。于是法庭判定冻结尹爸爸的帐户,判定将尹爸爸的房子作为债务偿还转移到欧氏集团名下,判定她和小澄必须在一个月内从家里搬出。而应该事先交付医院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已经不够了。 虽然她一直没有告诉小澄这些事情,病床上的小澄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不顾医生们的反对,坚决不肯再住院,并且在她走投无路只得偷偷继续选择卖血支付医药费的这一天,小澄居然自己一个人办好了出院手续,坐在医院的大厅等她回来。 也许还房子是应该的。 可是那个人竟然如此步步紧逼…… 看着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家,愤怒和绝望让十五岁的她无法克制情绪,对黝黑青年冷声说: “月底才到搬出的期限,现在这里还是我们的家!你们无权动这里的东西!你们马上出去,把东西搬回来,否则,我报警抓你们!” “报警?!” 黝黑青年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拽扯着她,恶狠狠地说: “你胆子倒不小!好啊,你去报警,看看谁敢抓我们!欧氏集团跺一跺脚整个警察局都会吓死!别说提前几天清点财务,就算老子今天把你弄死,也没人敢吭一声!!” 其它小青年立刻围过来,把弱小的她包围在人群里面。 “不长眼的死丫头!”一只猥亵的手推了她一把。 “老大,给她点教训!长得细皮嫩肉的,还敢对咱们大吼大叫!”又一只手猛地把她推得跌向黝黑青年面前。 “不给你点颜色,你不知道我们欧氏集团的厉害!!” 黝黑青年再重重伸手把她推得歪倒,仿佛她只是他掌心里的一只小小蚂蚁。 “放开我姐!” 十一岁的小澄拼命想将她从那些人中间救出来,但是他病弱瘦小的身体根本挤不进去,他抓起庭院里的扫帚使劲向那些人打过去,扫帚头狠狠打在黝黑青年的后脑上! “想死是不是?!” 黝黑青年震怒地放开她,捂住后脑,凶恶地瞪着小澄。趁着所有的人短暂的呆愕,小澄不顾一切地挤进人堆里,张开双臂护在她的身前,大声喊着: “不可以欺负我姐——!” “呦,小兔崽子,” 黝黑青年盯着小澄的眼光突然变了,由凶狠变成了令人心惊的淫亵,“毛还没长全吧,不过老子就喜欢你这调调,来,给大哥亲一口!”说着,他竟一把将小澄抓过来,一张喷着臭气的嘴向小澄惊恐的面容凑过去! 她大惊,曾经听说过有些恶棍专门喜欢猥亵男童,甚至将男童绑走卖到可怕的地方!惊急之下,她冲过去一口死死咬住黝黑青年的手臂,血的腥气顿时充满她的口腔! “啊——” 正色迷迷亲向小澄的黝黑青年痛得大叫!抓着小澄的手一松。 “快跑!” 她紧紧拉着小澄的手向大门口跑,顾不得家里的东西了,先脱离危险最重要! “扑通!” 刚刚出院身体虚弱的小澄跟不上她的脚步,跌倒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去扶他—— “宝贝,摔痛了没有?” 一只恶心的手猛然把她拨开,黝黑青年蹲下来,右手一把捏住小澄的下巴,指腹缓慢恶心的在小澄下巴上摸来摸去, “来,跑什么啊,让哥哥疼你,往后就做哥哥的小情人,哥哥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们,” 她迅速地爬起来,一把拉下黝黑青年恶心的手,吃力地将小澄横抱进自己怀里,努力按压心中的愤怒和恐惧,“你们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小乖乖,哥哥只要你!” 黝黑青年目露馋光,硬生生抓住她抱在怀里的小澄! “大哥,你又喜新厌旧了!” “这小男孩儿看起来真让人心馋,大哥尝完以后记得给小弟们也尝尝!” 身后,是其他小青年们邪恶的笑谑声。 “姐……” 小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小澄,疯了似的对着那些拉扯她的男人们去踩去踢去咬!不可以让他们拉走小澄!不可以! 可是,小澄还是慢慢的一点一点从她怀里被拽出去! “姐——!” 小澄哭喊着抓紧她! 无数双不怀好意的手,拉扯着跟她争夺着小澄。突然,这些手在同一时间里却消失了!她用力拉扯的力道落了空,失去重心,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后脑痛得欲呕,她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双臂仍是紧紧的抱住小澄! 黝黑青年淫笑着趴上来,压在她和小澄身上,臭气熏天的嘴巴肆无忌惮地在小澄脸上脖子上亲来亲去,嘴里说着猥亵的话语:“嗯麻,小乖乖,嗯麻,哥哥亲得你舒服吧,嗯麻,哥哥会疼你,哥哥会让你欲仙欲死……” 她后脑疼痛欲裂,可是比疼痛更让她害怕的,是那一双双如狼般闪烁着的充满着淫邪与恶意的眼睛,那种害怕恐惧的感觉,几乎要使她疯了! “姐——救我——!” 小澄颤抖着挣扎着,恐惧的泪水滴到她的脸上。啊,她的小澄,她的小澄,疯狂的恐惧让她死命地抱紧小澄,一只手乱狂的挥舞着,徒劳地阻止黝黑青年对小澄的猥亵。 不能再让危险靠近小澄!她要保护小澄!在这世界上她唯一剩下的只有小澄!好容易才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小澄!他甚至没有完全复原,怎么禁得起这样的惊吓! 可是…… 她阻止不了他们!阻止不了他们猥亵强吻小澄,阻止不了他们拉走小澄!耳边是小澄被猥亵强吻的口水声,双臂中小澄哭喊着挣扎着渐渐被拉走,她眼前满是疯狂的黑暗!小澄已经被拉走了一半,她的右臂空荡荡的,姐——救我——,小澄,那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黑暗中,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砰——!!!!!!” 黑暗和混乱中,她重重地将硬物砸在那颗发出淫邪狂笑的脑袋上! 仿佛有什么碎了…… 然后—— 一切突然静得可怕…… 滴答…… 滴答…… 浓稠而腥气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脸上,她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如夕阳般的红色,像血一样的,血红血红…… …… ………… “姐……” “姐……” 尹澄担忧关切的声声呼唤将她恍惚地从过去的噩梦中唤醒。 午后的阳光透明而迷离,她呆呆地望着小澄的面容,为什么,他的面容依旧那么苍白虚弱,就像六年前,他苍白虚弱得就像不可碰触的泡沫,仿佛轻轻呼吸就会碎掉。 如果当初欧氏集团不那么咄咄逼人,那么小澄就不用急着出院,如果后来不是她被抓进看守所,那么小澄就不会昏迷在欧家别墅外面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也许他就可以好好地调养,现在也不会衰弱到这个地步…… 她没有保护好小澄,是她没用,她始终没能将他照顾得健康快乐…… “姐……” 尹澄被她眼中的空茫吓到了,他忍不住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几年前她刚从那个黑暗可怕的地方出来时,就是这样让他心惊。 “我不会!” 欧辰低沉有力的声音把她从那片黑暗中拉回。 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她。虽然从她寥寥几句话中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失忆与否,都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伤害她的事情! “如果你确实忘记了,那样的小事也不值得你再浪费精力去重新想起。” 尹夏沫闭了下眼睛,神情从恍惚失神中渐渐淡静下来,“对不起,我很累,要回去了。” 她握住小澄的手,慢慢向休闲厅的门口走去,仿佛没有看到沈管家惊呆发怔的身影,她静静地拉着小澄,走出休闲厅,走出主屋。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有一种寒冷突然将欧辰从头到脚淹没! 就像六年前那个如梦魇般痛彻心扉的夜晚,她没有回头,一点点眷恋和犹豫也没有的,冰冷消失在黑夜里…… 许久,他掩去眼底的黯然神伤,回头看向呆立的沈管家,冷声说:“沈管家,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第35章 夜晚。 病床上,尹澄担心地看着站在窗边的姐姐。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她沉默地望着黑夜中的星星,洁白的脸庞被夜色笼罩着,眼神遥远而空茫。 记得姐姐刚从那个黑暗的地方出来时,浑身是伤,脸上赫然也有一道新鲜的伤痕,然而无论他怎样心痛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沉默无语,眼睛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后来,她脸上的伤痕渐渐好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仿佛也渐渐恢复过来了,如常的谈笑和温柔,只是那段被关在黑暗地方的日子成为了永久禁忌的话题。 为什么要将旧事翻起…… 为什么不能让他和姐姐彻底地将那段往事忘记呢…… “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 “请进。” 尹澄轻声说,尹夏沫也被惊醒般缓缓转过身来。病房门打开了,一个严肃又略带古板的身影走了进来,尹澄愣住,这个出现的人竟然是沈管家。 “尹小姐。” 沈管家礼节性地向尹夏沫鞠躬,然后,面无表情地直视她说:“首先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此次造访并非少爷的授意,而是我的个人行为。” “请不要称我为‘您’。” 尹夏沫略怔之后,示意请他坐下。 “沈管家有事请讲。” “很抱歉,今天下午您在休闲厅里与少爷的对话被我无意中听到了。” 沈管家笔直地站着,仿佛没听见她的纠正,神态中带着不谅解的刻板固执,“尹小姐,请恕我直言,您无权因为一些私人的猜测而伤害到少爷的感情。” “……” 她皱眉,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来意。 “当年法院追索尊亲欠下欧氏集团债务,并且冻结帐户、收回房屋所有权的事情,与少爷毫无关系。”沈管家声音平板,“因为——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你说什么?” 尹夏沫霍然抬头! 她盯着面前的这位老人。从小时候她就认识沈管家,沈管家一直以来都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欧辰,忠心耿耿,如仆如父。 “是的。”沈管家目光毫不回避,说,“当年集团的财务部门上报请示,关于尊亲去世后那笔欠款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是我替少爷决定,按照法律的规定限期追回那笔款项。” “欧辰会让你帮他决定事情吗……”她淡淡失笑,不想再听下去,以欧辰的性格怎么可能让沈管家插手这些事情。 “少爷并不知情。” “……” “就在你和少爷分手的那一夜,”沈管家声冷如铁,“少爷在大雨中独自开车,发生了严重的车祸,重伤昏迷了整整两个多月,当少爷终于从死亡线上活过来后,已经完全失忆了。” 车祸?! 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层层白雾荡开,尹夏沫愕然呆立住!在蕾欧公司与欧辰多年后相遇的那一天,她曾经听沈管家提到过关于欧辰失忆的事情。她一直以为那是偶然事故,原来竟是—— 在分手那夜欧辰就出事了吗?! 六年前那晚的樱花树下,她将绿蕾丝抛向夜空,那些因为绝望和恨意而说出的伤害他的话,狂乱摇晃的树叶下,他苍白惊痛的面孔,缓缓跪下的身影…… 欧辰…… 欧辰…… 猛地握紧手指,一阵剧烈疼痛的翻绞使她的呼吸窒息在胸口!就在那晚,就在她失去理性伤害了他的那晚,欧辰出事了吗…… 她是少爷命中的魔咒啊…… 望着尹夏沫震惊失神的面容,沈管家心中充满无奈的悲凉感。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女孩子是少爷的阳光,少爷因为她而渐渐会微笑、会期待、会心神不属、会在深夜里凝神为她亲手制作各种东西。 然而那一晚,她是那么残忍和冷酷! 在庭院的大门外,虽然听不到她对少爷说了些什么,他却从敞开的院门看到了一切!滂沱大雨中,少爷跪在树下漆黑的剪影,他几次忍受不住想要冲过去将少爷扶起来,可是尊贵倨傲的少爷会无法容忍被人看到如此卑微的场景吧…… 当少爷终于缓慢地从庭院里走出来,是四个小时以后。雨水将少爷全身淋得湿透,漆黑的头发黏在少爷苍白的脸上,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少爷走得很慢,背脊却挺得笔直。拒绝了他的搀扶,雨中,少爷缓缓回头又望向那个庭院,眼神中的绝望让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少爷让司机从车里出来,独自一人坐进了驾驶位,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在他和司机的惊慌无措中,少爷驾车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失在漫天大雨的夜晚! 他当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 是一场灾难! 当他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赶过去时,少爷已经满身鲜血地被推进医院的急救室,警察说是车祸。手术整整持续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老爷也从法国特意赶来,而少爷始终昏迷不醒,医生说是除了外伤和内脏器官的损伤,还有淤血积在少爷脑部,压迫住了神经,情况非常危险。 车祸! 又是车祸! 少爷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尊贵的少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孩子而…… 可是那个女孩子对少爷的伤害,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当欧氏集团将是否追索尹夏沫养父欠款的请示文件呈报给老爷时,他告诉老爷,那个女孩子应该为她对少爷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只是那些被雇佣去查收财产的人会如此粗暴,竟然试图猥亵您和您的弟弟,并且使您发生伤人事件以致入狱,是我当时未曾预料到的。”沈管家声音凝重地说,同时深深对尹夏沫和尹澄鞠躬,“道歉也许为时过晚,然而我仍旧想向两位表示歉意。” 尹夏沫看着他,惊愕、茫然和痛苦在她的眼睛里混合在一起。 “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的。” “包括小澄在欧家别墅外面昏迷晕倒,被淋了一夜的雨,却无人过问甚至没有人打电话喊救护车,”她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沈管家,“也是——你做的吗?” “姐,当时不是沈管家……” 病床上,尹澄吃力地坐直身体,对姐姐解释说。 姐姐因为打伤那个黝黑青年被警察抓走后,他又怕又慌,怕姐姐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受苦,怕姐姐真的被判刑该怎么办。慌乱中,他只想到有一个人能够救姐姐,于是来到了欧氏别墅的大门口。 可是,不管他怎么恳求,别墅的管家和佣人都不肯让他进去,也不肯告诉他欧辰在什么地方。他抓住别墅大门的铁栏哀求,一个粗壮的男佣将他拖出去,摔在门外的地上,他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醒转时,已经是半夜,天空下起了雨,而他依旧是躺在别墅外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看见别墅里黑漆漆一片,仿佛毫无生息,挣扎着他再次起来按铃,或许欧辰哥哥已经回来了,或许欧辰哥哥正在里面睡觉…… 然而仍然没有人肯替他开门…… 一阵眩晕之后,他又昏迷在满地雨水里…… “是我吩咐他们的。”沈管家面无表情地说,“别墅不欢迎任何打扰,也不欢迎任何闲杂人等。”守护昏迷中少爷的时候,他接到别墅刘管家的电话请示,看着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少爷,他冷硬地回复了刘管家。 “你似乎觉得你做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尹夏沫强自克制住情绪。 那时候小澄刚刚出院,原本就没有恢复的病弱之体在昏迷中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立时又恶化起来,转化成来势汹涌的肾病和其他内脏器官的并发症。由于这些并发症,小澄的身体始终不能调养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现在甚至不能透析,只能用换肾手术来争取最后的生机。而且,医生警告过她,就算做完换肾手术,小澄也…… “眼看着少爷的感情和生命受到伤害,那些事情在当时对我来说,确是理所应当的。” “你要怎么对待我,我无话可说,”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可是,小澄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你难道竟然一点歉疚的感觉都没有吗?” 沈管家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自责。 “我会为我做过的事情负责。可是您误会是少爷授意对您做这一切,让我感到诧异。” “……” 她心中苦涩。原来,过去都只是一场误会吗?可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所有的错误都很难去弥补。 沈管家直视她,说: “少爷是用他的生命来爱您,他不会也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您痛苦的事情。请您珍惜少爷的感情,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又是尹夏沫……” 酒吧里,玫瑰红色的灯光迷离而梦幻,玫瑰红色的圈型沙发里,沈蔷边说边放下手中前天的旧报纸,夏老板随手将它拿了过去。远处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使得酒吧里的客人无法接近这个角落。 “哦?” 报纸上面《豪门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的偌大字眼触目惊心,夏老板若有所思地看着。华锦?这个记者倒是有通天的本事,当年他命人将尹夏沫在看守所的记录全部销毁,没想到竟然百密一疏。 尹夏沫…… 她上次特意来找他,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对于往事,他并不想去碰触,但是若她真有所求…… 看在那个人的份上,他也不会完全置之不理…… “也许婚礼会取消,欧氏集团怎么会可能接受有案底的新娘。” 沈蔷心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洛熙。虽然橘子日报爆出的尹夏沫过去曾经入狱的新闻,很快就像泡沫一样被压到水面以下,其他所有媒体都只报道了一天就突然全都闭嘴了,但是上流社会已经全都知悉了这件事情。那个记者写的有根有据,应该不是凭空捏造。 昏暗的灯光下,洛熙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沈蔷原本希望尹夏沫嫁入豪门可以使得阿洛看清楚那女孩子虚荣功利的真面目,那个女孩子不值得他这样! 可是—— 他越来越沉默的气息,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却使得她胆颤心惊起来,仿佛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仿佛他随时会在人世间消散。 “你不能再喝酒了!” 沈蔷忍无可忍地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走,洛熙木然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好像他所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被人抢走了。 “她值得你这样吗?她究竟有什么好?!不过是个飞女而已,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一心只想往上爬,你为了她做了多么多事情,她一旦有了嫁入豪门的机会就将你抛之脑后……” “够了!” 不想听到这些,洛熙勉力站起身,忽然他的身子微一踉跄,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这些日子因为失眠从没有入睡,眼前一片漆黑,脑中猛地剧烈眩晕起来! “阿洛……” 沈蔷焦急地扶住他,感觉他身体冰凉,虚弱得就像白雾中的夜露。 “……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这么凉……” “大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渐渐从眩晕的漆黑中隐约看清楚面前的事物,洛熙克制住身体的不适,对夏老板打了个招呼,然后挣脱开沈蔷的双手,缓慢地向酒吧外走去。今晚沈蔷硬要拉他出来,说是曾经对他有恩的夏老板要见他,结果不过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天下盛世》已经杀青,他再没有什么责任和牵挂,世界原本就是黑暗和冰冷的,他只想守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想去见任何人,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洛熙!” 沈蔷也站起身想要追出去,他苍白失血的面容和冰冷虚弱的身体好像是生病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 “让他去吧。”夏老板沉声说,阻止住她,“有些伤口需要一个人独自去舔拭,让他安静一下。” “可是他喝了很多酒……” 望着洛熙清冷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门口,沈蔷心里痛得发紧。 “我会安排。” 夏老板对远处的大汉们招了招手,一个大汉走过来,夏老板低语几句,那大汉点头,随后也离开了酒吧。 走出酒吧。 繁华的街道上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洛熙的身影被路灯拉成斜长的阴影,他空茫地仰起头,只见漆黑的夜幕中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呆呆地站在夜色里,迎面而来的冷风忽然使得体内的酒意被激了起来,胃中一阵难受得克制不住的翻绞,他吃力地走进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里—— “呕——” 扶住小巷的墙壁,洛熙苍白着脸孔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他的身子难过得弯成虾米般,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曾经进过看守所吗…… 以她那样忍耐淡静的性格,竟被逼得做出触犯法律的行为,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吧。在那些日子里,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他想要见到她! 想要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她是否已经从旧事中痊愈了,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说,那他就静静地守在她的身旁…… 漆黑的夜色里。 幽长的小巷。 痛苦像一只冰冷的手将他的内脏揪紧翻绞,蜷缩着呕吐着,洛熙苍白的脸色就像夜晚河流里飘着的白色花瓣,凄清而单薄,在如死去般的呕吐中,他的睫毛渐渐被泪水濡湿。 可是,她是不需要他的…… 她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 欧辰会因为她的过去而放弃她吗…… 如果她被放弃,他一定会去嘲笑她,会让她后悔曾经抛弃了他!然后……他才会原谅她……把她抱在怀里,爱她宠她,给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再也不让她离开…… 剧烈的呕吐将他全身的力量都掏空了,两滴泪水静静缓缓地从洛熙脸颊滑下,就像夜幕中的星光,那泪水在小巷的黑暗中,悄无声息。 欧辰…… 又怎么可能放弃她…… 多少次在欧辰的眼睛里看到对她的感情,浓烈得仿佛她是唯一的光芒,又怎么可能因为所谓的过去而放弃她…… 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命运似乎是将她和欧辰缠绕在一起的,而他,不过是多余的,从出生那日起,他就是多余的…… “洛先生!” 一阵寻找的脚步声从小巷外传来,那大汉发现了巷里黑暗处的洛熙,匆匆走过来,想要去扶起他。 拒绝了大汉的搀扶,洛熙吃力地扶着墙壁努力站直身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泪水和脆弱的痕迹却已荡然无存。 “洛先生,我送您回家。” “……不用。” 洛熙的身影孤孤单单,他缓慢吃力地走出小巷,夜幕中的星光淡淡洒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滴寂静的泪水。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三天后…… 她将会是别人的新娘…… 秋日的天空蔚蓝清爽。 旧式皮箱敞开放在桌上,里面已经放满了十几年来的贴身物品,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镜框。阳光洒照着玻璃镜面里的照片,那时候少爷只有两岁,蹒跚地跑在绿茵茵的草坪上跟猫玩耍,一不小心差点跌倒,他及时从身后将少爷扶起来,少爷回头看他,脸上露出孩童稚气的笑容。 望着那张照片良久良久。 沈管家将镜框慢慢放进皮箱,“兹——”,拉链缓缓拉上,他提起沉重的皮箱,缓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听说你辞职了?” 门口处,一阵脚步声响起,纤细修长的身影,竟然是尹夏沫。望着老人手中的皮箱和花白的头发,她的声音低沉淡静。 当在病房里得知过去的事情都是沈管家一手策划时,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小澄当年骤然加重的病情和黑暗地方里那些可怕的回忆而怨恨他,可是,对这个倔强而日渐衰老的老人,她却始终恨不起来。 来到别墅,在客厅等候欧辰时,没有看到素来尽职的沈管家出现。询问之下竟然听女佣说沈管家已经辞职,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她吃惊,然后心中一阵黯然,问明沈管家卧室所在便起身而来。 “是,尹小姐。” 沈管家对她鞠躬,神态不卑不亢。 “是为了六年前的事情吗?”她皱眉。 “是。” “我以为,你并不后悔你所做过的事情。” “是,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看着昏迷重伤在病床上的少爷,也许我会选择做出同样的事情。”沈管家年老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可是,我当年的行为使少爷被您长期误解,使您遭受到了合理惩罚范围之外的灾难,更使您的弟弟无辜受到牵累,这些后果都应该由我承担。” “你承担后果的方式,就是离开欧辰吗?”她淡淡地说。 “您即将和少爷结婚,应该很讨厌看见曾经伤害过您的我继续留在少爷身边。”沈管家眼角有皱纹,仿佛忽然老了五岁。 尹夏沫凝视他。 半晌,她的眼睛里有种复杂的神情,说:“如果是因为我而决定离开,那么,就为了欧辰而留下来吧。” “……” 沈管家呆住。 “过去的事情,究竟谁对谁错又哪里说得清楚。”她唇角微微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虽然在危难的时候,逼债如同雪上加霜,可是那原本就是我养父欠下欧氏集团的钱,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虽然我怨恨你们竟然忍心让小澄在别墅门外的大雨中昏迷整整一夜无人问津,只是,我又何曾没有任性地折磨过欧辰。因因果果,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报应,我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又有什么资格赶你走呢?” “尹小姐……”沈管家动容,顿了一顿,又摇头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没有资格再留下来。” 看着这个固执的老人。 尹夏沫轻吸口气,说:“即使你走了,又能弥补些什么?……留下吧,不要让欧辰身边再少一个亲厚的人,欧辰离不开您,您——恐怕也离不开欧辰吧。” “至于我,”她的眼底澄静如琥珀,“如果需要,我可以让眼睛过滤掉任何不想看到的事物。” 说完,她将老人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来,重新放回桌上。 走出沈管家的卧室。 尹夏沫心里一片宁静,在秋日的阳光里,过去的事情在终于知道真相之后如同乌云被渐渐吹散。曾经怨恨过他,以为那些都是他的报复,以为他以前对她的感情只如对洋娃娃一般,喜欢就要占有,得不到就要毁掉。 可是—— 原来是她误会了他。 在那个樱花树下的分手之夜,他竟然…… 阳光照耀的地面上,有一个斜长的投影,她怔怔地抬起头,那人赫然正是欧辰。他站在走廊里的落地玻璃窗前,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光线从身后漫射而来,他的轮廓仿佛被太阳的光芒镶上金边,手腕上的绿蕾丝在秋日微风中轻轻飘飞。 “你——是来找我吗?” 声音里有压抑的黯然,欧辰凝视着她。当佣人告诉他,她正在客厅等候时,短暂的欣喜过后却是一阵心慌。方才她与沈管家的对话,他也听到了。虽然感激她挽留下来了沈管家,可是又担心她的不介意是因为不会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来找他。 是由于无法宽宥六年前的痛苦往事而要求取消婚礼吗? “是的。原本前两天就打算来的,但是医院里小澄透析的时候反应比较强烈,所以今天才过来。”她轻声说。 “现在怎样?” “已经恢复过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欧辰带她走进书房,那里很安静,没有佣人。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书桌,深绿色的窗帘。六年前她经常在这个房间安静地做功课,他在旁边看一些公司的情况汇报。偶尔抬头,她会发现他正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眼睛像春日湖泊的水面一样是明亮的绿色。 书房里跟六年前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桌上多摆了一些照片相框。 各式原木的镜框里,有些照片的场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以为只有一份,只被藏在她客厅的木盒里。一张是校园的广场上,少年的他轻弯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一张是湖边,年少的她背倚着加长林肯,温柔地用毛巾为晨跑回来的他擦拭汗水。 有一些是新的照片,一张是为蕾欧拍广告时,她在蔚蓝的大海里扮成可爱的小美人鱼;一张是傍晚的彩霞中,她低头为他缠系绿蕾丝,重重叠叠的绿蕾丝缠在他的手腕上,两个人仿佛被霞光映成一幅画…… 还有一些照片的镜框被掩映着看不清楚,望着那些照片,她的心如同被重重地拧了一下,疼痛慢慢扩散开来。 “刚刚收到了侦讯社传真过来的调查结果,正打算拿到医院给你看。”欧辰拿起一份文件,递到她的面前,凝声说,“虽然是沈管家授意通过法院收回你们的房子和冻结银行帐户,不过,那些欺负你和小澄的人并不是沈管家派去的。他们是一伙流氓,想趁火打劫,在欧氏集团正式接收房子之前将值钱的东西搬走,不料正好被你们撞上,所以冒充是欧氏集团的人员。” 尹夏沫惊住。 翻开那份文件,她手指一颤,昔日那个黝黑青年的照片赫然印在纸页上,浓稠的血腥气,猥亵猖狂的笑声,她闭上眼睛,努力不让黑暗再次将她包围! “他已经死了。” “……”她脸色苍白,“是被我……” “不是。当时他住院一段时间就康复了,但是三年后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死了。”原打算将那个欺负她的黝黑青年抓过来,让她决定如何处置,却料不到那人居然已经死掉了。 慢慢将文件合上。 尹夏沫望着窗外的阳光,时间一晃而过,所谓的恩恩怨怨在上天的安排面前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如果你今天来,是因为无法原谅过去的事情而要求取消婚约……” 欧辰的低语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抬起头,她察觉到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眼底的黯绿深幽无底。 “……我不会同意。我会补偿你,所有因为我而受到的伤害,我都会补偿你。我会让你过得幸福,爱你所爱的一切,再不让你害怕,不让你难过或者流泪,我会努力让你成为最幸福快乐的人。”突然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欧辰的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地说,“所以……不要取消婚礼,不要在我幸福得不敢置信的时候,让我再次坠入地狱……” “欧辰……” 她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仰起头,可是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在恐惧什么,不肯让她哪怕稍微地离开。于是,她只能在他的双臂的禁锢中,轻声说: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 “对不起,我一直误会那些事情是你做的,怨恨了你很长的时间。”她对着他的胸口说。 “……” 欧辰的手臂顿时僵住! 这代表着——她开始接受他了吗?松开她,他如石雕般望着她仰起的面庞,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宁静而清透。 “那晚……你出了车祸?”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静静流淌,想起沈管家在病房里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的歉疚更加浓深了些。虽然告诉自己那也许不过是一场巧合的意外,可是,莫名的不安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车祸…… 欧辰心中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苦涩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绝望狂乱的夜晚…… ………… …… 大雨中。 无人的公路,他疯狂地将车速加到最大,雨水狂乱地打在车窗上,空中炸开闪电和惊雷,白茫茫的雨世界,他知道她已经彻底将他逐出了她的世界,她从没有喜欢过他,也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雪亮的灯光! 一辆巨型卡车突然出现在公路前面!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木然地听着雨水哗哗从车窗滑落,什么都不再能看得清楚,只有她绝情冰冷的话语和漠然离开的背影在脑中撕扯翻涌…… ……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雾里,她的背影是漆黑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除非——” 没有回头,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背影冰冷。 “——你死掉。” …… 死掉…… 她就会原谅他了吧…… 卡车雪亮眩晕的灯光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寂静的雨世界,卡车刺耳的刹车声,轰然的巨响…… 死掉…… 她就会原谅他了吧…… …… ………… “那是一起意外事故。” 欧辰避开她的眼睛,不想再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他转身去书桌上拿起一份名单,对她说:“婚礼的请柬已经送出去了,你看一下有没有漏掉你的朋友们。” “真的吗……” 虽然罪恶感可以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减轻一些,可是,为什么看着面容无波的欧辰,她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了,是她做错了吧,当时年少任性的她是那样狠狠地伤害了他…… “是的。你不必再想这些事情。后天我们就会结婚,那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你只要记得……” 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他凝视着她,眼中有暗亮的光芒。 “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 在他的凝视下,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有种难以言诉的颤抖和温暖在血液里流淌开来,然而恍惚间一个寂寞如雾的影子从她心头缓缓闪过,让那股温暖又渐渐消失无踪。 她是注定不会幸福的人吧。 或者,她也并不在意那些幸福。幸福只不过是虚幻的泡沫,七彩斑斓地在空中飘着,轻轻一握就会碎掉。 尹夏沫原本打算直接从医院到婚礼礼堂就可以了,但是尹澄坚决反对,说姐姐应该是幸福甜蜜的新娘,从医院出嫁太不吉利了。她觉得从小澄嘴里听到“吉利”两个字很有趣,小澄却不理会她的取笑,居然说动了医生们同意他回家两天。 于是她和小澄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回到了家中。珍恩将她们送到楼下就连声喊着已经约好了做美容,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夏沫的婚礼上,又开着车跑走了。 打开大门,她以为久未居住的房屋应该是灰尘飞扬的,然而竟明亮整洁纤尘不染,地板干净得可以当镜子,沙发的套罩似乎也是被洗干净后重新罩上的,客厅的桌子上居然还摆着一个插满了盛开的百合花的水晶花瓶。 黑猫“喵”地一声精神十足地从阳台窜出来,尹澄惊喜地抱着它又亲又摸。 是欧辰…… 欧辰买下了这套她和小澄住了很久的房子。尹夏沫打量着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的房间。房子的钥匙她给过欧辰一套,让他帮忙暂时照顾黑猫。他竟是如此细心的男人吗?是六年之后的他改变了,还是六年之前的她没有发现。 傍晚尹澄穿上围裙准备做饭,说是好久没做饭给她吃,手都有点痒了。她将他拉出厨房,他又笑着挤进去,最后只得每人各做了两道菜,她做的是他爱吃的,他做的是她爱吃的。 吃晚饭的时候,尹澄有点兴奋。 他不停地问她明天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他真的可以挽着她的手进入礼堂吗,需不需要找一个父辈的人来陪她。万一他踩到她的长裙怎么办,万一他不舍得把她交给欧辰怎么办,婚礼当天的捧花还是用新鲜的最好,他明天清早就要跑到花店去买! 尹夏沫微笑着回答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到觉得太兴奋会影响他的休息,她才命令他立刻回卧室休息。 月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 她望着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子,心中一片静静的回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默默走进自己的卧室,雪白的婚纱就放在她的床边,皎洁的月光将婚纱洒照得有种圣洁的光芒。 她席地而坐。 望着窗外的月色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良久。 黑猫悄悄跑了进来,偎进她的怀里,她的手指缓慢地抚摸着黑猫的皮毛,脑中却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在想。这样是最好的吧,她能做到的,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同样的月光。 欧辰站在阳台上,他双手扶着栏杆,手腕的绿蕾丝在夜风中飞舞。他的眼睛黯绿如森林,也许他会因为对她的胁迫而受到惩罚,但是只要能够和她结婚,能够将他和她的名字维系在一起,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他祈求上天。 将这最后一次留住她的机会赐予他。 同样的月光。 洛熙沉默地坐在深紫色的沙发里,他已经坐在那里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饥饿。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如同栀子花般雪白,眼珠却漆黑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 明天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她真的…… 要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明天…… 他还有明天吗…… 第36章 清早时分,珍恩就敲响了大门。她神采奕奕,穿着一身如粉色玫瑰花瓣般可爱美丽的纱裙,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白色纱绢簇拥着的新鲜的百合雏菊,露珠在花朵上晶晶莹莹。 “我好看吗?” 将新娘捧花交给尹澄后,珍恩开心地在客厅中央旋转,粉红色的层层纱裙在空中荡出甜蜜灵动的圆圈,她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仿佛新娘是她,而不是微笑着坐在沙发里的尹夏沫。 “珍恩姐很漂亮,裙子也很好看!” 小心翼翼地将捧花放好,尹澄笑着用力点头,心里的幸福感就如那些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姐姐要出嫁了,虽然舍不得姐姐嫁人,虽然舍不得从此在她生命里有了比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姐姐从此有了她的家庭,将来会有可爱的小宝宝,今天应该是姐姐最幸福的一天。 “裙子是欧辰准备的,昨天的美容也是欧辰准备的。”珍恩停下旋转,笑盈盈地望着夏沫说,“夏沫,欧辰真的很宠你呢,一点都不舍得让你劳累,而他自己把婚礼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甚至潘楠的伴娘服……哈哈,一会儿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清晨的阳光将尹夏沫的面容照得洁白如象牙。 她的笑容很平静。 静静地听珍恩叽叽喳喳地说话。 “夏沫……”珍恩坐到她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会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欧辰那么爱你,他简直可以将全世界都放在你的脚下!对了,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爆周刊吧,欧氏集团已经将它完全收购了,橘子传媒也被欧氏集团并购了大量股份,所以往后再也不会有记者说你坏话,今天的婚礼也一定会非常非常圆满!” 尹夏沫微怔。 那些关于记者的事情她并不很关心,只是珍恩的声音是那么兴奋快乐的,她的手却微凉而紧张。 “珍恩……” “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会幸福!夏沫……真的,你会幸福的,你的选择不会错,你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珍恩试图用这样的语气来说服自己,是的,夏沫一向的决定都是正确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可是,她的眼中却突然涌出了泪花,赶快低下头去,狼狈地擦着泪水。 “珍恩姐!” 尹澄将纸巾递给珍恩,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心里忽然也重重地酸了起来。他赶忙轻咳一声,笑着说: “谢谢珍恩姐买来了捧花,这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我会的。”尹夏沫反握住她的手,珍恩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她对珍恩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后悔。你放心,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幸福的……” “嗯!” 珍恩的眼泪哗地又涌了出来,她又哭又笑,狼狈得像孩子一样,连声喊着说:“哎呀,我真像一个傻瓜……啊,我的妆,我的妆一定花了!” 就在屋里闹哄哄充满快乐和不舍的气氛时,潘楠赶来了。 果然如珍恩所说,潘楠的伴娘服是很值得一看的。因为素来不喜粉红色和裙子,欧辰派来的服装设计师为她特别设计了帅气又别致的伴娘装。 白色的雪纺纱长袖衬衣,粉红色的紧身小马甲,马甲下面缀着一层粉色的蕾丝,细细透明,宛如一层轻盈的裙摆,下身是白色的紧身长裤,白色的长靴,靴上点缀几颗粉色的水晶,又如男孩子般俊秀,又透出几分女孩子的妩媚。 潘楠没有像珍恩一样哭哭啼啼地伤感,送上祝福之后她就开始麻利地动手帮夏沫穿婚纱。珍恩飞快地整理好自己哭花掉的妆容,也来帮忙给夏沫做新娘的造型。 欧辰原本指定了著名的新娘化妆造型师,但是尹夏沫说只要珍恩就足够了。 早晨的阳光如水晶般透明。 尹夏沫静静地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雪白的婚纱已经穿在她的身上,细细的绢纱锦缎被阳光照耀出柔和的光芒,恍如是在圣洁唯美的梦境中。 潘楠为她轻轻梳着长发,珍恩将粉底胭脂擦在她的脸上,潘楠为她从欧辰买来的成打成打的高跟鞋中挑选出一双最合适舒服的,珍恩将美丽的花冠放在她的发顶,浓密微卷的长发垂下,浪漫又清新。 宁静地,尹夏沫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 阳光拂照着她洁白的肌肤。 琥珀色的眼瞳。 如玫瑰花瓣的双唇。 精致的下巴。 优美修长的脖颈。 如象牙般白皙清瘦的肩膀。 阳光缓缓轻柔地流淌。 “好美啊……” 珍恩低声赞叹,站在客厅中央穿着婚纱的夏沫圣洁美丽得如同是从天国的传说中走出来的女神,那种光芒让她的眼睛都微微眩晕。 潘楠也出神地望着夏沫。 她不知道为什么夏沫会突然决定嫁给欧辰,也不知道在夏沫和洛熙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曾经问过夏沫,夏沫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告诉她说,那是她的选择。 虽然惋惜夏沫和洛熙最终没有走在一起,虽然曾经期盼夏沫和洛熙能够破镜重圆,可是夏沫依旧是她的朋友,她会尊重并且支持夏沫的任何决定。 尹澄微笑地看着姐姐,忽然眼眶湿润了起来,他低头将新娘捧花拿起,缓步走过去,将那束鲜花送到夏沫的怀中。 “姐,祝你幸福。” 晨光中,他含笑轻轻拥住姐姐的肩膀,将他所有的祝福送给她。 白色的加长豪华劳斯莱斯房车停在楼下。 美丽的粉色玫瑰花环。 白色制服金纽扣的司机静静守候在车旁。 欧氏集团负责安排婚礼的公关部曾经要准备浩大的车队来迎接她,尹夏沫拒绝了,她对欧辰说,她不想要过多的喧哗,只想平静地到达举行婚礼的礼堂。 欧辰凝视她片刻,应允了。 白色的加长劳斯莱斯房车在上午的阳光中缓缓行驶。 阳光明媚而刺眼。 风却很大。 大风将道路两旁的树木猛烈地吹着,枝叶哗啦啦地剧响,光影在树叶间被狂乱地筛碎,透过车窗,车内的光亮忽明忽暗,如同不停变幻的黑白投影。 车内的空间非常宽敞,潘楠和珍恩坐在一排,面对面坐的是尹澄和尹夏沫。尹夏沫怀抱着百合雏菊的捧花,唇角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笑容平静而遥远。 车内充满热烈的气氛,珍恩快乐地谈笑着,问小澄要代替父亲的角色将夏沫送到欧辰身边会不会紧张,问夏沫和欧辰打算去哪里度蜜月,让夏沫婚礼结束后一定要记得将捧花扔给她…… 莫名的不安和内疚让珍恩不敢去看夏沫的脸,只是不停地说着笑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敢让车内的气氛有一点点的凝滞。夏沫会幸福的,大家都会幸福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加长劳斯莱斯突然刹车! 车内四人的身体都被震得微微颠了一下,然后听到司机按响了喇叭,又过了一会儿,司机再次按响喇叭,似乎是想要让前方的车辆让开道路。 珍恩疑惑地扭头望去,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远远地看到一辆横拦在路上的汽车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震惊地张大嘴巴,然后惊栗地又转头向夏沫看去。 “他真的来了……” 定定地望着车前方的那个人,潘楠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昨晚她实在担心洛熙,忍不住给他打电话,终于接通后,电话那端他低哑微弱的声音让她突然恐惧了起来,仿佛他的生命如同流沙,正随着夏沫一分一秒即将临近的婚期而飞快消逝! 于是在一种突出其来的冲动之下,她透露了夏沫今天去教堂的僻静路线。是最后的机会了吧,属于那两人的最后的机会…… 风将树木吹得剧烈摇摆。 明亮刺眼的阳光。 金黄色的树叶,安静的道路,白色的宝马车横亘在前方,洛熙静静地倚车而立。他好像已经在那里很久很久,黑玉般的发丝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晨露在闪亮。 树叶间晃动的光影将车内的世界摇曳得明暗不定。 盛开的百合花静静躺在尹夏沫的臂弯,她的面容却比百合花瓣还要雪白失色,远远地凝视着那人,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她僵硬地坐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将捧花周围的绢纱握得“沙沙”轻响。 圣彼得大教堂里空旷安静。[ 注:文中的圣彼得大教堂和著名的圣彼得大教堂只是名字相同,并没有任何关系:)]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彩色的玻璃上描绘着各种画面,恍若是来自天堂的神圣光芒,教堂顶部的天穹绘有恢弘的彩色壁画,婚礼的来宾们在外面还没有入场,只有欧辰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堂内。 他穿着黑色笔挺的礼服。 默默出神。 半晌,欧辰缓慢地转过身,目光从一排排空的座位望向礼堂的入口,胸口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今天她将要身披雪白的婚纱从那里向他走来,从此她的名字将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她将成为他的妻。 车内,潘楠暗暗叹息了一声,她只希望夏沫能够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珍恩的神情里却有种隐约的惶恐,目光从夏沫那里移到尹澄身上,看着尹澄那因为婚礼而兴奋却苍白虚弱依旧的面容,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姐……” 尹澄怔仲地看着姐姐,不知道洛熙哥哥的出现会不会将姐姐的婚礼打乱。 树叶剧烈地摇晃着,一道刺目的阳光亮晃晃地透过车窗玻璃照在尹夏沫的眼睛上,她静默着,缓缓地垂下睫毛,幽长的睫毛在洁白的面容上映下两弯乌黑的阴影。 盛开的百合花和雏菊放在车座上。 她手指微颤,双手交握了一下,良久,仿佛终于下定了主意,轻轻伸出右手将车门打开。 “夏沫!” 珍恩焦急地伸手想将她拉回来,潘楠却立刻挡住了珍恩,凝声说: “再给她一次考虑的机会吧!” 秋日的风狂烈而清凉。 走出带着玫瑰花环的白色加长劳斯莱斯房车,尹夏沫花冠上的花瓣被风吹得静静飘落。 她缓步走向洛熙。 洛熙穿着白色的礼服,看着她走来的身影,他的身子变得僵硬而紧张。她走得很慢,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灿烂的阳光中,纯洁的新娘,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如同即将和他一起走向婚姻的圣殿。 秋日的风中。 她走到洛熙的面前,仰起头,树叶慌乱筛下的金子般的光影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 “你又来做什么呢?” 她淡淡地望着他,雪白的婚纱被阳光照耀得明亮而刺眼。 “是啊……我来做什么呢……” 洛熙的声音有些茫然,仿佛是在问着他自己。 “……我能求你不要嫁给他吗……” 清晨的露珠濡湿了他的黑发,他的面容苍白得惊人,仿佛他全部的生命都燃烧殆尽了。 “……可是……你是那么的冰冷固执,就好像一面没有缺口的冰墙,从来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夏沫,我能来做什么呢……你会因为我,而不嫁给欧辰吗?” 明知道不可能,洛熙却仍然盯着夏沫的眼睛,只要看到一点点曙光…… 然而…… 一丝光亮都没有…… 尹夏沫只是颤抖着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就算明知我有多痛苦,你也不会心软。”苍白的嘴角轻轻带出一朵虚弱的笑容,“你就是这样的,夏沫,我多了解你,你的心是用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做成的,而我融化不了你……” 她的心一阵猛烈的剧痛,如同心脏正在被寒冰般的剪子一下一下地缓慢地剪开,每一片碎片都淋漓着鲜血!然而,愈是疼痛,竟愈是清醒,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响在风中。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冷酷无情,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好……你来干什么,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我来跟你求婚。” 阳光从摇晃的树叶间穿透而下,他轻轻地微笑着,笑容温暖而脆弱,声音缥缈却又真实。 “什么?” 尹夏沫耳膜轰地一声,流血的心底仿佛有一层一层的雾气荡开,她恍惚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隐约的白雾中,眼前恍若展开一卷画面,有他、有她…… “我来,是在你还没有嫁给他之前,向你求婚。” 握住她的手腕,洛熙将她拉向他!他的眼珠漆黑漆黑,苍白的唇边那抹笑容轻柔美丽。被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炽热滚烫,绝望窒息的气息将她重重地包围住,她竟顷刻间又心如刀绞了起来! 那样的生活…… …… 是不属于她的啊…… 她重重咬住嘴唇,用力试图甩开他的手,痛声低呼: “你疯了吗?” “也许吧……” 他的声音空荡荡的。 “夏沫,我本来是不会来的,因为我知道……我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可是,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梦见……我死了。” 秋日的阳光明亮晃眼。 蔚蓝的天空。 迎面而来的风将尹夏沫的婚纱吹得飒飒作响,望着面前仿如会被风吹去的他,她的脸色比婚纱还要苍白,胸口有一口血腥气往上涌。 “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你知道吗……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向你求婚了呢……”树叶摇曳的光影中,他苍白的微笑被碎金子闪烁般的阳光染上温暖的光晕,整个人却恍若是虚无的。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死……” 她胸口急促地起伏,强自去镇定乍然涌起的恐惧。不,不会的,他只是在吓她…… “为什么不会呢?” 在树叶狂乱的摇动下,光芒变幻成阴影,洛熙又如同是被浓重的白雾包围着,美得如同六年前那个仿佛从画书中走出的少年,眼瞳如夜,肌如樱花,唇色如血,他的声音恍惚得仿佛是深夜从遥远幽巷中传来的洞箫: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东西,就会死去呢……” 劳斯莱斯房车内。 珍恩焦急地趴在车窗上望着那站立在风中的两人,她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也看不到夏沫的表情。 夏沫…… 会不会像电影中常演的那样,在即将举行婚礼之前,跟洛熙跑掉啊…… 浑身打了个寒颤,珍恩猛地再次伸手想要打开车门出去,潘楠却再一次拦住了她,皱眉凝声说: “让夏沫考虑清楚,不好吗?” “不可以!”珍恩急得喊起来,“今天夏沫就要结婚了,所有的宾客都已经通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如果夏沫逃掉,那么……那么……” 那小澄的手术…… 该怎么办…… 欧辰也是爱着夏沫的,不是吗?和欧辰在一起,夏沫也会幸福的吧,那样就会是三个人的幸福,欧辰、小澄和夏沫都会幸福啊!如果夏沫冲动地毁弃和欧辰的婚约,即使能够和洛熙在一起,可是,如果小澄不在了,夏沫又怎么会幸福呢?!那将是所有人的悲剧!! “珍恩姐……” 尹澄轻声说,目光依旧望着车窗外面的那两个人。 “只要姐姐觉得快乐,哪怕她在婚礼现场反悔,只要她可以快乐幸福地生活,那些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珍恩呆呆地跌坐进车座里。 树叶狂烈地摇晃。 金灿灿的阳光被树叶和风打乱成破碎的光影,光芒闪动得让人眩晕,仿佛忽而是刺目白昼,忽而是黑夜阴影。 在恐惧和慌乱中,尹夏沫猛地闭上眼睛,死死握紧手指,掌心处隐约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她胸口的起伏渐渐平静下来,睁开眼睛,望着他,说: “你在威胁我。” 是吗?他在威胁她吗?洛熙茫然地自问,难道,为了挽回她,他已经连这么卑鄙的手段都在用了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可是,没有用的。” 被树叶摇碎的风声中,她的声音如针一般冰凉闪着寒光。 “因为……我爱他。” “我爱欧辰。” 似乎怕他听不懂,她又重复了一遍,望着他霍然瞪大的眼睛,望着他迅速失血苍白的面容,她依旧死死地握紧手指,仿佛被汹涌的海水淹没,从头顶到脚趾的血液都是冰冻刺骨的。 “以前是我误会了他。曾经以为六年前养父母和小澄的车祸是他一手造成的,曾经以为房子被收走逼得我和小澄走投无路也是他一手导演的,所以我恨他,决心忘记他,永不原谅他。” 她平板地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但是后来我知道了,那些都是误会,和他没有关系。是我错怪了他,而旧日的……旧日的感情一直存在我的心底……” 恨她吧…… 然后忘记她…… 就让她一人接受命运所有的惩罚和报应,就让他彻底走出她的阴影,他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 “你骗我!” 握住她手腕的手从炽热变得冰凉,洛熙呆呆地放开她,后退了一步,面容苍白如纸,他慌乱地摇头。 “不可能的……你在骗我……虽然不懂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可是你爱的是我……无论六年前还是现在,你爱的是我,你从没有爱过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可笑地来骗我……” “为什么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呢?!难道……你被我伤害得还不够吗?!难道一定要听到我亲口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才会死心吗?!”尹夏沫情绪微微失控,她努力克制着胸口翻涌的血气,“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爱上我……” “都是骗我的……是吗……” 一点一点,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熄灭,洛熙嘴唇苍白,轻若无声地说:“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的是我……你曾经说过……永不背叛……不离不弃……那些全都是……骗我的吗……” 尹夏沫什么都说不出来。胸口翻绞着的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漆黑,耳膜轰轰作响,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你是……这样的无所谓吗……”他轻轻咳着,仿佛胸口有难以忍受的疼痛,“……甚至……连一点辩解都没有……” “对不起……” 恨她吧,忘记她吧…… 然后…… 开始他的新生活…… 只要没有她,他会幸福地过下去吧……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 洛熙定定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苍白的嘴唇忽然又变得鲜艳起来,鲜红得如同浸透了血。 “洛熙!” 漆黑沉黯的眼底弥漫着浓浓白色雾气,就好像他随时会同那雾气一般消散,无踪无迹。这一瞬间恐惧和害怕重新紧紧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低喊了一声,无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他。 “你在害怕吗……” 洛熙躲开了她的手,鲜红欲滴的唇角竟然勾出一抹淡然嘲弄的笑意,他缓缓地转身,秋日的阳光里,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树叶晃动的光影间时隐时现。 “……不过,不用怕……你不值得我为你而死……这世间如此美好……我会好好地活着……会看着你究竟会不会后悔……” 那时的阳光出奇的明亮刺眼。 他背对着她。 孤独却挺直的背影。 缓慢地。 一步一步离开她。 那天的风出奇的大,她花冠上的花瓣一片片被风吹落,飘舞在空中,洁白色的花瓣,被阳光映得透明,一片片轻轻飞舞,轻轻旋转,轻轻地,随风远远地去了…… “我……绝不祝福你……” 白色宝马车的引擎轰鸣,突然呼啸着如绝望的箭一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只留下那冰冷的句话一声声回响在她的耳边。光影被树叶疯狂地摇晃,她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抖,直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胸口紧窒剧烈的疼痛使她捂住胸口,一阵一阵地咳嗽。 “姐……” 尹澄从车里快步走出,他扶住夏沫,担心地望向洛熙的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她。她脸色苍白轻声咳嗽的模样把他惊吓到了,他紧紧拥住她的肩膀,连声说: “姐,如果你不喜欢,如果你放不下洛熙哥哥,咱们就不去教堂!欧辰哥哥那里,我去跟他解释,就说你不舒服,就说你还要再好好考虑……姐……” “……我没事……” 良久,微弱干哑的声音从尹夏沫苍白的唇片中传来,她努力振作起来,吃力地对尹澄笑了笑,然后向白色加长的劳斯莱斯车走去。 “走吧。” 车内,珍恩紧张地看着尹夏沫进来,她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终于还是没问出来。潘楠心中黯然,当洛熙的车离开道路,她就知道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尹小姐,可以开车了吗?” 司机恭敬有礼地转头询问,仿佛刚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 尹夏沫将百合和雏菊的捧花重新放进臂弯,她默默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除了唇色依旧苍白,除了花冠上凋落的花朵,似乎看不出来曾经发生过什么。 圣彼得大教堂。 衣着优雅的宾客们开始陆续入场,阳光透过巨大的七彩玻璃窗照射进来,瑰丽而神圣。宾客们纷纷微笑着,与站在教堂门口的欧辰握手,恭喜他即将成为幸福的新郎。 这次婚礼邀请的宾客并不多。 大多数是与欧氏集团素来世交的望族名门,演艺圈只有和尹夏沫同公司的一些交好的同事和艺人获得了邀请,还有一些是尹澄的同学好友。 记者们全都被拒绝了,由保安公司在前面封锁了通往教堂的必经之路,保证婚礼能够平静顺利不被干扰地进行。 “恭喜你。” “谢谢。” “祝你和尹小姐婚姻美满。” “谢谢。” “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 “……” 教堂门口,几乎每个与欧辰握手的宾客都微微吃惊地看着他。欧辰的快乐是如此明显,平日里淡漠倨傲的面容竟也奇异地柔和起来,恍如有金色的光芒将他笼罩着,唇角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的微笑。 欧辰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 耳边响起的只是些再寻常普通不过的祝福,却使他心底仿佛有温热的波澜在轻柔地一波一波地荡漾着。而每当没有宾客走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出神地凝望着前面的路。 原来…… 幸福的滋味是仿佛空气都是甜蜜的…… 天空晴朗。 万里无云。 灿烂的阳光,为通往这条道路染上了一层金灿灿温暖的颜色,道路两旁有花坛、喷泉、雕像和绿茵茵的草坪。 方才猛烈的风变得小了许多。 欧辰屏息地凝望着通往教堂的这条道路。 她—— 即将身披婚纱,循着这条路,与他一同踏进教堂! 白色宝马车咆哮着飞驰在道路上! 木然地握着方向盘。 洛熙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哪里都不属于他,哪里都不需要他。空荡荡,眼前仿佛有浓浓的雾气,他该去哪里,天地间空茫茫的一片,只有他是多余的…… 车窗外的景物如幻影般向后飞掠。 尹夏沫静坐着。 车内回荡着珍恩与小澄开心谈笑的声音,仿佛是热闹喧嚣的背景,阳光忽然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痛,痛得眼前飞舞起金色眩晕的斑点,她缓缓闭上眼睛。 蜿蜒美丽的道路上。 白色加长劳斯莱斯房车缓缓开来。 汽车出现在道路尽头的那一刻—— 欧辰的身体如同突然被魔法定住了!他猛地深吸口气,黯绿色的眼睛深邃而浓烈! 车盖上有粉色的玫瑰花环。 微风吹过。 花瓣轻轻在阳光中飞扬。 欧辰大步向房车走去! 房车缓缓停在教堂前。 秋日,竟然有蝴蝶翩翩飞在车盖的玫瑰花环上。 从教堂里闻讯赶出的宾客们惊奇地看着这唯美浪漫的一幕,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白衣服金纽扣的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欧辰伸出右手。 一只戴着白色雪纺长手套的纤纤素手,缓缓的自车门中伸出来,搭上了欧辰的手。 他眼神暗烈。 收紧,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步出车门的尹夏沫缓缓地抬起头。 在灿烂的阳光中,她似乎睁不开眼睛。雪白的婚纱反射出微微的光芒,百合的花冠下,她眼瞳深如海水,唇色粉润,洁白的肌肤仿佛是透明的,如羊脂白玉般温润剔透,空气停止了流动,恍若时间也定格在了这一刻。宾客们惊怔赞叹地望着纯洁美丽如天使般的她,蝴蝶也忘记了飞舞。 欧辰深深地凝视尹夏沫。 然后——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将她宠溺呵护地抱进他的臂弯里! 雄伟壮丽的教堂前。 充满阳光味道的空气。 在宾客们的惊诧和微笑中,道路的两旁被青草铺就,黑色礼服的欧辰用双臂将穿着雪白婚纱的她横抱在怀里。她微微失措,在他怀中仰头看他。他边走边低头看她,快乐得像孩子一样,唇角突然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紧紧抱着她,步履轻快地向婚礼休息间走去! 门缓缓地打开。 一室黑暗。 深紫色的窗帘将阳光密密实实地遮挡住,漆黑得如同梦魇,没有空气,没有希望,永不会醒来的梦魇。洛熙像梦游般木然地走进来,反手锁上大门。 在客厅里。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 他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带着袅袅白色的雾气,缓缓流淌进黑色的大理石浴缸里。 教堂的婚礼休息室。 尹夏沫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的红色沙发里,她的眼珠异乎寻常的漆黑,花冠上的花朵有些凋落。 面对着不时敲门进来表示祝福的宾客和朋友们,她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渐渐的,那抹笑容似乎在她的唇角凝固了下来。 “累了吗?” 欧辰凝神地打量她的神色。 “会紧张吗?” 他又问。 尹夏沫刚刚想保持着唇边的微笑,回答不会,却听他语速微微加快地说: “我很紧张。” 她微怔,凝视着他。 “好像是一场梦,我怕什么时候会忽然醒过来……”以往的欧辰是沉稳而克制的,仿佛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掌控。但是此刻的他,却深深地望着她,眼底充满着患得患失的欣喜和幸福,还有一丝丝的脆弱与不安。 她心中忽地一恸,然后,寂静无声。 “不会,就算是个梦,我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过了好久,她轻声回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选择的,就算是一场戏,她也只能将它演到底。由她的选择所造成的伤害,可能穷此一生也无法偿还,她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让身边其他的人过得幸福些。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浴室。 黑色大理石浴缸里注满了温热的水,穿着衬衣和长裤的洛熙,就那样平静得近乎木然地踏进浴缸里。他放松身体,躺在水里面,仰面直直地望着浴室的天花板。他的面容雪白,嘴唇殷红,在黑色的浴缸里,氤氲的水波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水面一波波温柔的涟漪。 温水从镀金的水龙头中流淌着。 教会乐团开始奏出优美的音乐。 宾客们在悠扬的乐曲中,有秩序地走向教堂里通往神坛的过道。微笑着,他们以祝福的心情,将过道旁边两排长长的蜡烛逐一点亮,然后重新落座。 如同夜空中无数的星星。 桔黄色的烛光。 摇曳着温暖的光芒。 一闪一闪。 引出过道中一条宽阔的道路。 走向婚礼的圣坛。 刀片闪出冷冷的寒光,往苍白的手腕处狠狠划下![ 注:自杀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作者一向反对,请勿模仿文中行为。] 手腕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煞白煞白,慢慢地,鲜血从伤口里沁出,然后,鲜血突然湍急了起来,喷涌而出,如迸裂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顺着手腕…… 血珠滴落在温热的水面…… 如同一朵朵在黑色的梦魇中绽开的……血红色的花朵…… “姐,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婚礼休息室里,尹澄最后一次询问姐姐。 “……是的。” 尹夏沫看着小澄苍白虚弱的面容。婚礼之后的第三天,他的手术就将开始。 尹澄微笑。 他温柔地将一顶全新的花冠将原本那顶花朵有些凋落的花冠换下,新鲜绽放的百合花和雏菊,仿佛还带着鲜嫩的生命力。 “啊!太好了!小澄你刚才就是出去找花做新的花冠去了啊!好细心啊!”珍恩叽叽喳喳开心地说,羡慕地望着夏沫,“夏沫,你好幸福啊!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弟弟,马上也会有很爱你的丈夫,而且今天的教堂婚礼布置得真是庄严浪漫又有气派呢!” “是啊。”尹澄点头,“欧辰哥哥对婚礼用了很多心思,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会幸福的!” 潘楠也微笑着说。既然夏沫最终还是选择了欧辰,那就一定要幸福啊。 原来…… 这就叫做皮开肉绽啊…… 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的笑容,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原来,即使皮开肉绽也是不会痛的,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是平静而麻木的。 慢慢地,他闭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滑进水面之下。 在温热的水中…… 伤口就永远不会凝结了吧…… 透明的水波。 一丝殷红的血线缓缓地从割裂的手腕处轻轻荡荡飘涌上来,源源不断地,鲜血如同一条细细长长的线在水中妖艳地摇曳,然后荡开,袅袅的白色雾气中,透明的水渐渐变成透明的红…… 童稚纯洁的合唱声在教堂回响。描绘着彩色绘画的十几面巨大的拱形玻璃窗使透进来的阳光变得瑰丽圣洁。 在孩童们咏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时,窗外,有一群白鸽轻轻飞起。 婚礼开始。 在神父的示意下,乐队奏响结婚交响曲。 在长长两排摇曳的烛光间,珍恩和潘楠面含笑容,伴着音乐将象征着祝福的鲜花放在神坛上。 然后,她们缓步退了开去。 小小的骚动,宾客们轻声的赞叹。 教堂的大门处,欧辰缓步入场。 彩色玻璃窗透进的阳光下。 桔黄色的烛光中。 穿着黑色礼服的欧辰高贵挺拔,如传说中的太阳神阿波罗般俊美,而他绿色眼瞳就像春天的湖面,明亮而温柔。在手腕处,长长的绿蕾丝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飞扬,就像在春天的乐曲中,轻快地飞舞着。 走到神父身前。 他缓缓转身。 眼神浓烈,如同在幸福得难以置信的梦境中,凝望着被无数蜡烛点亮的过道—— 新娘将要踏上的过道。 白色的雾气从温热的水面轻柔地升腾而起。 血液将浴缸里的水染得暗红暗红。 身体越来越冷。 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 洛熙的眼前渐渐发黑,世界眩晕而狂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水波将他全身包围着,湿透的白衬衣在水面下轻轻飘起衣角,他的身体濡湿而冰凉,从水龙头源源流下温水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温度。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冬天的夜晚,雪花一片片冰冷地飘落在他的头发和脸上,他乖乖地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等着妈妈回来找他,妈妈只是迷路了,只要他等下去,妈妈就会跑回来找到他…… 他等啊…… 等啊…… 等啊…… 只有雪花一直陪着他…… 世界好冷好冷…… 他发誓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再也不要被所爱的人抛下…… 直到…… 遇到她…… 她的淡漠,她的嘲弄,她的温柔,她的笑容,她的聪慧,她的美丽,她的残酷,她的绝情…… 他爱上了她…… 迷恋狂乱地,无法自拔地,用他所有的生命…… 爱上了她…… ………… …… 月光里的樱花树。 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 “洛熙,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 “你在心疼我吗?” “嗯。” 她轻轻点头。 “你——在心疼我吗?” 他凝视着她,屏息着,低低地又问了一次,空气里一下子静得出奇。望着他,她放弃了伪装自己,任由眼神将她的怜惜和感情流露出来。 “是的。” …… “假如我病得快要死了,临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他低低地说,“你会不会……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我身边呢?” “不会的。”她的眼睛如清晨的海水般深邃,“我会一直陪着你,喂你吃药,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守在你的身边,不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也会一直守着你。” …… 夜色深沉。 他躺在夏沫的腿上,恍惚已经睡去。她的手指轻抚他黑玉般的头发,良久之后,低低地说: “好。永不背叛,不离不弃。” …… ………… 永不背叛…… 不离不弃…… 教堂的入口,身穿婚纱的新娘。纯白色的绸缎,古典刺绣的花纹,优雅修长的线条,裙角微微散开的柔纱,百合与雏菊的花冠,若隐若现的面纱,她那样娉婷地站着,仿佛是美丽的春之女神。尹澄伴在她的身边,正式的黑色礼服,纯真良善,温润俊秀。 乐团奏出的乐曲声热烈而又庄严。 尹夏沫抬起头。 面对着宾客们赞叹期待的目光,也迎上了站在神父身前的欧辰凝视着她的浓烈眼神。 她轻吸口气。 迈出通向婚姻圣坛的第一个脚步。 然而,没有由来的—— 她的心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痛得只有紧紧咬住嘴唇才忍住身体的颤抖!眼前阵阵眩晕的白光…… …………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东西,就会死去呢……”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 …… ………… “姐……” 尹澄轻声唤她。 姐姐这样久久地站在通道尽头呆立不动,已经引起教堂里的宾客们的诧异了。欧辰哥哥的神情,也好像有点紧张了。 “姐……” 婚礼进行曲的旋律悠扬地回响在雄伟宽阔的教堂内,就在尹澄再次唤她,打算告诉她,哪怕就在婚礼的这一刻她犹豫了,他也会支持她的任何一个决定时,尹夏沫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恍惚地深吸了口气,终于挽着小澄的手臂,慢慢走向欧辰和神父所在的方向。 摇曳的烛光。 点亮成两排长长的星芒。 一步一步。 她慢慢地走来。 挽着尹澄的手臂,向圣坛前的欧辰慢慢走来。 音乐悠扬地响彻教堂。 雪白的婚纱拖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教堂巨大的天穹绘满了瑰丽的油画,七彩的阳光从玻璃窗灿烂地照耀进来,仿佛沐浴在神圣的光芒中,她挽着尹澄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向欧辰走来。 教堂的前排座位。 珍恩感动得眼眶湿湿的。 望着身穿婚纱缓步走向欧辰的夏沫,她用所有的力量祈祷夏沫幸福,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如果可以,她情愿将属于她的幸福分给夏沫…… 教堂中,圣洁的气氛里,她虔诚地祈祷着。 突然—— 一阵手机的音乐隐约传来…… 那手机的音乐有些熟悉,固执地,不停止地传来,珍恩侧耳去听,似乎竟是从她自己身边的手袋里传来的!她困惑地打开手袋,是夏沫的手机在响,是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找夏沫呢,她低头看去—— 轰——! 珍恩的脑中如有惊雷炸开! ………… …… “我和欧辰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 “洛熙……我喜欢的是你。” …… “……我喜欢的是你……” …… ………… 温热的水涌出黑色大理石的浴缸…… 漫出在白瓷的地面…… 血红的…… 仿佛仍旧带着体温般的温度…… 唇片上最后的血色已经褪尽,眼前漆黑得什么都不再能够看得见,湿透的白色衬衣如脆弱的白色花瓣在水下轻轻飘荡,生命一丝一丝地流淌,只有那只滴着血的手,固执地,紧紧地抓着浴室中的电话,仿佛抓紧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鲜血…… 一滴一滴从手腕滴淌而下…… 漆黑的眩晕中……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 假如我…… 珍恩惊得脸色煞白! 夏沫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洛熙”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让她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又重重跌回手袋里,铃声却依然固执地响着! “怎么?谁的电话?” 潘楠凑头看过来。 珍恩惊吓得猛地将手袋合上,不敢让她看见,失声颤抖着说: “没……没什么……” 快要死了…… 宏亮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教堂。 缓步地。 尹夏沫挽着尹澄的手臂走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摇曳的烛光映衬着雪白的婚纱有了温柔的光泽。一步一步地,她走过一排排的宾客。 凌浩凝视着她。 采尼欣慰地看着她。 姚淑儿对她微笑。 薇安也露出友善的笑容。 还有jam、雅伦、曾经指导过她的舞蹈声乐老师…… 珍恩却神色惊慌地看着她! 尹夏沫挽着尹澄的手臂缓缓地走过去,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两个音乐,一个是宏亮的婚礼进行曲,一个是低婉的隐约传来的莫名熟悉的旋律…… 好熟悉…… “姐——” 尹澄小声地提醒她。 她一怔,机械地随着尹澄停住了脚步。 停在了—— 欧辰的面前。 临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 温热的水流从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流淌…… 浴室里充满了白色的雾气…… 地面满是鲜红的血水…… 苍白淌血的手腕再也无法握住电话话筒,重重地跌进浴缸的水面之下,溅起一朵被血染红的水花…… 你会不会…… 在所有宾客的面前。 在神父的面前。 尹澄亲吻了一下尹夏沫额前的花冠,然后,凝视着欧辰,郑重地将她的手放入欧辰的掌中。 欧辰屏息。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同那是生命中的至宝。他的手指灼烫如火,她的手指冰凉颤抖,在两只手相握的这一刻,他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不敢置信的幸福而凝滞了,恍若神从此将他和她结为了一体,永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会不会…… 话筒在水面下轻飘飘地摇荡着。 “嘟——” “嘟——” 鲜血已经将浴缸里的水染成暗红色,不断地漫出去,温热的水不断地注入,那浸泡在水中的手腕伤口永远无法凝固,汩汩地,流着新鲜的血液…… 漆黑的眩晕中…… 心脏渐渐窒息无力…… 彻骨的寒冷…… 嘴唇惨白失血,洛熙苍白地躺在黑色浴缸里,水波将透明的衣角轻轻飘起,缓缓地,他如纸般雪白的脸,无力地,垂向一侧,任由死亡将他最后的清明带走…… 会不会…… 宏伟的教堂天穹下。 婚礼进行曲悠扬宏亮地回响着,欧辰和尹夏沫并肩站在神父前面,仿佛被神的光芒沐浴着,宛如一对璧人。 身穿长袍的神父庄严地问道: “欧辰,你愿意娶尹夏沫小姐为你的妻子吗?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欧辰深深凝视着尹夏沫。 “我愿意娶尹夏沫为我的妻子。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尹夏沫小姐,你愿意……” 不顾一切地…… 不可以,不可以让夏沫知道!手袋里的手机音乐可怕而固执地不停地不停地响着,珍恩惊恐得坐立不安,她感觉到潘楠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目光疑惑地看向那不停传来声响的手袋! “珍恩,你的手机……” 潘楠不解的问,不知道为什么珍恩既不接手机,也不将它挂掉,就这样任由它不停地响。 “没有!” 珍恩慌乱地低喊,惊慌地将手伸进手袋,甚至不敢将手袋的开口打开得过大。不可以让潘楠看到,如果潘楠看到夏沫手机上显示的是“洛熙”的来电,那就糟了!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终于摸索着用手指按下了关机键! 不顾一切地…… “嘟、嘟、嘟、嘟……” 水面下的话筒沉闷地传来被挂断的声音,就像最后一根丝线也断开了,再无任何牵挂,安安静静地离去…… 来到我身边呢…… “我愿意。” 教堂里,尹夏沫低低地回答。 秋日的那天,阳光出奇的明媚灿烂,透过教堂描绘着各种画面的彩色玻璃,一缕缕美丽的光芒似乎在飞舞旋转。两排温暖摇曳的烛光,壮丽雄伟的教堂天穹下,宾客们祝福的目光中—— 欧辰凝视着夏沫。 他缓缓从手腕取下那缠绕了多年的绿蕾丝。 轻轻托起她的手。 轻轻地…… 将美丽的绿蕾丝…… 一圈一圈…… 一层一层…… 缠系在她的无名指上…… 然后…… 打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洁白的手指,轻盈的绿蕾丝飘飞着,透转着七彩灵动的阳光,他的心底有滚烫的热流涌动着如窒息般的悸动,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聚集在这里,他低下头,深深地在她的手指上印下一个吻…… “洛熙——!” “洛熙——!” 大门外,沈蔷和洁妮的呼喊声越来越焦急,尹夏沫的婚礼就在此刻举行,而她们始终联系不上洛熙!房门好像是被反锁了,洁妮的备用钥匙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当她们顾不得许多,请公寓的保安人员将大门撞开门时,只听到浴室里有静静的水流声。 “洛熙?……” 她们迟疑地走到浴室门口,半开的门,从里面淌出来的水如被鲜血染红了般刺目惊心,隐约可以看到黑色的大理石浴缸里,有人影苍白得仿佛…… 仿佛…… 早已死去…… “洛熙————!!!” 惊恐的尖叫声将窗外蔚蓝的天空划破! 而阳光…… 依旧平静无波地灿烂着…… 在宾客们热烈的欢呼声中,百合和雏菊的花束被高高地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 洁白的手指上…… 飞舞着美丽的绿蕾丝…… 第37章 无数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静谧的湖面被天鹅城堡里的灯光映衬着,仿佛是另一片闪耀着星芒的天空。 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将夜色遮住。 卧室里亮着两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 浴室里传来沐浴的水声,欧辰坐在床边,望着那顶婚礼时她戴在头上的花冠,百合与雏菊依旧纯洁美丽地绽放着,洁白的花瓣上似乎还留有她身上的芬芳。 心如少年般“砰、砰、”地剧烈地跳动。 他轻轻伸出手指。 轻柔地碰触那花冠上的花瓣。 婚礼里那一幕幕幸福如梦境般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她身穿雪白的婚纱从点亮蜡烛的过道间缓步向他走来,在神父的面前她低声说出婚姻的誓言,在宾客们的欢呼声中,她将捧花高高地抛上蓝天…… 花瓣冰凉而柔软。 就像她的手指,在他为她系上绿蕾丝时,有轻轻的颤抖,和一点点的冰凉。 淋浴的水声停止。 然后,浴室的门开了。 欧辰的手指缓缓地从花冠上收回,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尹夏沫穿着一身白色的浴袍,头发被白色毛巾裹着,刚刚沐浴完的热气仿佛蒸腾在她的周身,眼睛如雾中的星星,脸颊透着粉红,嘴唇也丰润柔嫩…… “你……” 声音竟是异常的沙哑,欧辰狼狈地猛然将头侧过去,不敢再看她。半晌他才轻咳一声,继续说: “你洗完了。”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是的。” 尹夏沫轻声说。她洗澡洗了很久,虽然已经做好一切思想准备,也知道那将是作为妻子应尽的责任,可是她却始终无法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走出来。直到热气将要把她蒸得昏厥过去,才觉得自己滑稽透了,就算要犹豫和挣扎,现在也已经毫无意义。 “你……可以去洗澡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脖颈突然也粉红了起来。 “你一定累了,早点休息。”欧辰站起身,凝望着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佣人,也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 “……” 她惊愕地抬头! “晚安。” 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走向房门的方向。 “等一下!” 她忽然喊出声。 听到他的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她咬紧嘴唇,然后,转身看向他,眼睛里有种镇定的清澈。 “你不用这样……” 她凝视着欧辰说。 “留下来吧,我们……已经是夫妻……” 夫妻…… 欧辰定定地望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胸口再次剧烈的跳动。柔亮的光线中,她美得就像女神,有圣洁的光芒,诱人的芬芳,可是,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却是不自觉地僵硬地握着。 “明天就要准备尹澄的手术,你今晚好好休息。而我们……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唇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似乎他还没有习惯微笑,素来淡漠的面容与这样的笑容有些不相称,然而却有种奇异的温柔。 “晚安。” “晚安。” 房门在尹夏沫面前轻轻关上,卧室里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她身子颤了一颤,慢慢滑坐在床上,忽然发现自己像被掏空了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呆呆地坐着。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上。 那颜色…… 暗红暗红的…… 就像血…… 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将她攫住,就好像在某个地方,在发生着某件可怕的事情…… “洛熙……” “洛熙——!” 重症监护病房里的心电图监护器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起伏的曲线变成了可怕的直线,医生们焦急地飞奔进来,护士们将惊吓恐惧的沈蔷和洁妮推出去! “洛熙————!!” 嘶哑地低喊着,沈蔷满脸泪水,而洁妮害怕地捂住嘴哭,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医生重重地挤压洛熙的心脏,苍白的脸,紧闭的睫毛,他毫无生命的迹象,一只手无力地垂在病床外。医生们拿起电击板放在洛熙的胸口,一下,一下,他的身体如木偶般一下下被电起,然后无力地落下…… 卧室。 漆黑中,尹夏沫从噩梦中霍然惊醒! 她满身汗水,脸色苍白如纸。方才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似乎每个细节都展现在她的面前,洛熙浑身是血,一股股的鲜血流淌出来,如无数藤蔓在疯狂地蔓延,殷红的血色将整个世界湮没…… 不……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 尹夏沫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拼命让自己从可怕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苍白着脸孔,逼自己用最冷酷地想法安慰自己,这世上并不会谁没有了谁就无法再活下去…… 而她也再没有资格去想其他的人…… 从今天起…… 她已为人妻…… “小澄,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你紧张吗?” 病房里,珍恩终于想出这么一句话。或许是因为刚刚成亲的夏沫和欧辰都在病房里,阳光中,尹澄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可是她始终觉得有点心虚,眼睛不敢看夏沫。 她没有将婚礼时的那个来电告诉夏沫,甚至在交还给夏沫手机时,把那个来电记录也删掉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她只是不想横生枝节影响到夏沫的婚礼,洛熙……洛熙只是不甘心才会打来那个电话吧…… 但是为什么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不紧张啊,手术一定会很顺利,”望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姐姐和欧辰哥哥,尹澄的笑容开朗快乐,“因为我还要看着姐姐和姐夫的小宝宝出世,等着小宝宝喊我一声舅舅呢。” 尹夏沫的脸颊顿时绯红如霞。 她下意识地向欧辰望去,欧辰正望着她,眼睛深深亮亮的,她心中一慌,连忙又将头转过去,对小澄说:“还有几项检查需要做,时间差不多了,我推你去。” “好。” 尹澄笑着点头,见姐姐害羞,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从病床上起身坐进轮椅里。其实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走过去,但是医生要求他必须坐轮椅,为明天的手术准备好体力。 如兄长般拍了拍尹澄的肩膀,欧辰说: “手术会顺利的。” “嗯,我知道。”尹澄再次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说,“姐夫,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那个愿意换肾给我的人,我很感激他,想要当面向他表示谢意。”尹澄仰面看着欧辰,目光恳切。他不明白为什么换肾给他的那个人要那样神秘,包括姓名在内的任何资料都没有。 尹夏沫身子一僵,她紧紧握住轮椅的推手,紧张地看着欧辰。珍恩的脸色也变了变,屏息盯着欧辰。 “我想,他会知道你的谢意。”欧辰顿了顿,对尹澄说,“不过,他同意换肾手术也许并不是因为善意,而是感激上天给了他一个如此仁慈的机会,也许是他需要感谢你。” “你认得他?”尹澄疑惑地说,他有些没太听懂那些话的意思。 “是的。” “我可以见到他吗?” “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尹澄皱眉。 “该去做检查了,我们走吧。” 尹夏沫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推起小澄的轮椅向病房门口走去。珍恩舒了口气,连忙跑过去将门打开。欧辰想要从夏沫手中将轮椅接过去,她轻轻摇头,依旧自己推着轮椅走出病房。 长长的走廊。 坐在轮椅里的尹澄清秀虚弱,尹夏沫小心翼翼地推着他,欧辰和珍恩走在她的身边。一行人如此俊美醒目,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医生护士和病人纷纷赞叹地行注目礼。 “姐。” “嗯?” “做完手术,我就可以出院了吧。” “……” 尹夏沫脚步一僵,望着小澄的后脑,耳边响起刚才郑医生对她说的话。 ………… …… “夏沫,你知道的很清楚,当年车祸之后,小澄的身内很多器官严重受损,而且由于没有及时得到很好的恢复,使得这些器官的病变都很严重,其中肾病已经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生命。这次换肾手术虽然可以暂时延长他的生命,但是今后仍旧必须加紧治疗其他的病症,否则……” …… ………… “姐?……” 尹澄从轮椅中扭过头,困惑地看着姐姐。 “……如果恢复得好,自然就可以出院了。”尹夏沫平静地说,在她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出院后,我可以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吗?”尹澄放下心来,好奇地问。 “当然要住在一起。” “太好了,那样的话,又可以每天都见到姐姐了……” 温馨平静的对话在走廊里轻声地响着,尹夏沫缓步地推着轮椅中的尹澄。珍恩心里暖暖的,看着如璧人一般的夏沫和欧辰,看着快乐的小澄,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幸亏没有告诉夏沫那个电话…… 幸亏没有让洛熙的阴影继续笼罩和搅乱夏沫的婚礼…… “尹夏沫——!” 突然,一个饱含怒意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响起! 那声音如此愤怒而响亮,以至于走廊中所有的医生护士和病人都吃惊地望过去!尹夏沫皱眉看去,珍恩也困惑地抬起头,只见那人面色憔悴,目光中透出绝望和恨意,然而一身的冷傲却丝毫未减,她居然是沈蔷! 沈蔷寒着脸。 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眼中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沈蔷紧紧瞪着尹夏沫,笔直地走过来,仿佛已经恨极了她,恨不得用目光将她杀死! 珍恩张口欲问,却被沈蔷用手臂冷硬地拨开,她顿时踉跄了几步,等她慌乱诧异地回过神来,沈蔷已经站在夏沫面前,冷冷地逼视着夏沫。 “沈小姐……” 尹夏沫凝声说,不知道沈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这样的没有礼貌。 “啪——!” 手起掌落,一记耳光硬生生地打在尹夏沫的脸上!那耳光充满了恨意,沈蔷目露寒光,右手重重地扇在尹夏沫的脸颊上! “啊……” 珍恩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目瞪口呆,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由来的,沈蔷居然出手打人?! “姐——!” 尹澄又惊又气,一时间顾不得许多,立时从轮椅中站起身来,担心地看姐姐有没有被打伤。 欧辰惊怒,挺身将夏沫护在身后,然而看着夏沫的面容从霎时苍白又变得涨红起来,醒目的掌痕肿在她的面颊上,他忽然有种杀人的冲动。 “尹夏沫!你很得意是不是?!” 沈蔷厉声怒喝,她浑身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声音将医院的走廊震得轰轰作响。尹夏沫呆呆地站着,如同做梦一般,她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而沈蔷眼中那入骨的恨意竟如匕首般将她定在地上。 “为了名利不顾一切,用尽各种手段向上爬!恭喜你啊,尹夏沫,你终于嫁入了豪门!可是你不会做噩梦吗?!你不怕报应吗?!你不怕……你不怕被你伤害到的人会变成厉鬼,将你抓入地狱吗?!” “你说什么……” 尹夏沫脑中轰轰乱响,理智告诉她,不要去听沈蔷那些语无伦次的愤怒的话语,可是她的心中有种莫名强烈的不安,那不安就像魔爪一样,从昨晚的噩梦就死死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喘息。 “你会有报应的!尹夏沫!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应该早早地去下地狱!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发誓,只要我沈蔷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沈蔷连声怒喊,丝毫不顾忌自己的明星身份,仿佛绝望和恨意已经让她忘却了所有的一切。 “请你克制一下你的情绪。” 欧辰紧紧将夏沫护在自己身后,他沉怒地盯着沈蔷,冰冷地说:“你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哈哈,代价!好可怕啊!”沈蔷冷笑,目光从尹夏沫身上移到欧辰身上,“就算你是大名鼎鼎的欧氏集团少董,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就算你能只手遮天,将所有的媒体收买,就算你伸出一根小手指头就能将我像蚂蚁一样碾死,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尹夏沫玩弄的可怜虫!” “你以为她嫁给你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爱你?哈哈哈哈,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财富和地位!因为你,她可以肆意地伤害洛熙,从他身上踩过之后就将他头也不回地抛下!将来她也会为了别的更有财富地位的男人,而将你抛下!如今洛熙所遭受到的痛苦,将来你必定会加倍地遭受到!” “洛熙……” 莫名的恐惧越来越浓烈地将尹夏沫包围住,沈蔷疯了一般的愤怒和仇恨应该不会是毫无由来的,是……是发生了什么吗…… “洛熙他……” 仿佛喉咙被魔爪紧紧地扼住,尹夏沫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却无法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你还记得他的名字?”沈蔷嘲弄地说,目光冷冷地,“你已经是豪门贵妇了,还记得旧情人的名字,不怕你现在的金主不开心吗?而且,你还有什么资格问起他!你不是早就像垃圾一样把他抛下,还担心他的死活吗?!” 死活…… 尹夏沫的嘴唇一下子苍白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沈蔷,声音低不可闻。 “你说什么……” “他自杀了……” 沈蔷嗓音沙哑,她仿佛忽然老了五岁,原本愤怒地瞪着尹夏沫的眼睛也在瞬间黯然了下来,就好像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恨她自己。那个男人心里从来没有她,而她却那样无法自拔地爱着他,甚至在他因为别的女人自杀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是想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尹夏沫,你得意了吗?……他居然会为你自杀……居然用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 尹夏沫呆呆地站着,忽然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听不见,恍惚中,只能看到沈蔷的唇片似乎在说着一些可怕的字眼,渐渐的,她也什么都不再能看见…… 世界寂静得如同真空…… “就在昨天……就在你结婚的同一时刻……他自杀了……”沈蔷苦涩地闭上眼睛,“……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浴室的地面都被鲜血染红了……” 珍恩拼命地捂住嘴巴,惊恐让她眼睛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尹澄也惊呆了,他呆怔地跌坐进轮椅中,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沈蔷。 欧辰的身子僵住!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传上来,他缓缓地看向身边的夏沫,看着她苍白失血的面容,看着她失神颤抖的神态,缓缓的,寒气从脚底一直传到他全身的血液中,就像可怕的咒语,仿佛他的幸福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被完全冰冻住了。 “洛熙哥哥……” 尹澄紧张地问,不敢去看姐姐的神情。 “……现在怎么样了……” “从昨天开始,已经抢救了好几次……医生说他流血过多……而且……而且求生意识很薄弱……目前还在深度昏迷中……很危险……” 沈蔷睁开眼睛,眼底的恨意和愤怒竟已被脆弱和无助所代替,她幽幽地望着尹夏沫,说: “……你知道吗……就在发现他的时候,淌满鲜血的浴缸里还漂着话筒……那电话是打给你的……在他快要死去的那一刻……他曾经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你竟然没有拦住他……” 电话…… 那个电话! 惊恐让珍恩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她的身子开始一阵阵地发抖! “……跟我走!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的良知,就让他活过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活过来,你听到没有?!”沈蔷终于克制不住逼得她快要疯掉的绝望,抓住始终呆立着如同魂游天外的尹夏沫的手,用力拉着她向走廊尽头走去! “夏沫!” 欧辰低喊一声,下意识地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窒息般的恐惧让他的手如铁箍般紧握着她!不,不可以让她离开!如果她离开,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她呆呆地回头看他。 眼中一片空荡荡的恍惚,仿佛根本不认识他,眼神穿过他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手寒冷如冰,静静地不停地颤抖着,颤抖得很轻,仿佛她并不相信,仿佛她在噩梦中。 而似乎她的灵魂在听到那人自杀的那一刻…… 已经无声无息地飘走了…… 欧辰手一颤。 于是,沈蔷头也不回地将她拉走了,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尹澄不知所措地看着姐姐呆滞僵硬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苍白痛楚的欧辰,他心里茫然一片,怔怔地坐在轮椅里。 珍恩面色惨白地一阵阵发抖! 恐惧和罪恶感攫紧了她的身体。 就是那个电话……就是那个电话……是她害死了一条人命,是她杀了人…… ………… …… “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你知道吗……很早很早,我就想向你求婚了呢……”树叶摇曳的光影中,他苍白的微笑被碎金子闪烁般的阳光染上温暖的光晕,整个人却恍若是虚无的。 …… ………… 世界混沌而虚幻,尹夏沫仿佛突然跌入了白茫茫的雾气中,似乎有人在拉着她走,她的手腕很痛,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轰轰作响的脑中在疯狂闪回着一些片断! …………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东西,就会死去呢……” 在树叶狂乱的摇动下,光芒变幻成阴影,他美得就像六年前那个如同从画书中走出的少年,眼瞳如夜,肌如樱花,唇色如血,他的声音恍惚得仿佛是深夜从遥远幽巷中传来的洞箫。 …… ………… 她恍惚失神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被“砰”地塞进一辆汽车中,耳边有人在对她喊着些什么!她听不见,只感到那些话语里的愤怒和恨意如匕首般向她刺来! 可是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汽车似乎在飞驰颠簸地开着,她的身子在急速中不停地颠来颠去,但是脑子里还是麻木混沌的,她想不清楚,这是在梦里吗,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他定定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苍白的嘴唇忽然又变得鲜艳起来,鲜红得如同浸透了血。 …… ………… 汽车似乎开到了最大时速,不停地急刹车,不停地加油门,那刺耳的声音如同噩梦中魔鬼的尖笑,她的身子被剧烈的颠簸着,脑中痛得要命,一阵阵的呕吐感从体内涌了上来! 然后。 她开始呕吐。 大口大口地干呕着。 直到有人将一只纸袋塞进她的手中。 ………… …… “你在害怕吗……” 鲜红欲滴的唇角竟然勾出一抹淡然嘲弄的笑意,他缓缓地转身,秋日的阳光里,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面上,在树叶晃动的光影间时隐时现。 “我……绝不祝福你……” …… ………… 汽车猛地停了下来。 有人用力将她从车内拉了出来,她被拉得跌跌撞撞,手腕刺痛刺痛,周围都是刺目的雪白墙壁,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眼前浓重的白雾中,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可是她还是难受得想吐,似乎只有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会舒服一点! ………… …… “他自杀了……” …… “你得意了吗?……他居然会为你自杀……居然用刀片割开动脉……” …… ………… 突然惊恐地低喊了一声,她重重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站着,就像濒死的小动物,急促地喘着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身边有人对她喊了些什么。她挣扎着站在原地,有人在拉她,可是恐惧忽然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下来,她在疯狂眩晕的白雾中,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 直到有人用力将她推进一扇门去! 那屋子如雪洞般。 四壁雪白。 只有呼吸机和单调的“嘀——”“嘀——”的仪器声响。 ………… …… “就在昨天……就在你结婚的同一时刻……他自杀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浴室的地面都被鲜血染红了……” …… ………… “夏沫学姐……” 有人轻轻喊她的名字,在混沌的白雾中,她的耳边依旧是轰轰的巨响,仿佛是被不由自主地控制着一般,她僵硬地向前走着,然后停下来。疯狂的眩晕中,世界漆黑无声,渐渐的,渐渐的,浓重的白雾一抹一抹地撕扯着散去,那苍白得如同已经死去的人影渐渐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雪白的病床。 手腕虚弱无力地搭在床边。 雪白的纱布将手腕上的伤口紧紧包扎着,一层一层,厚厚的纱布,不知道那伤口究竟有多深,竟需要这么多的纱布。 苍白的面容。 紧闭的眼睛。 漆黑的睫毛。 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静静地躺着,脸上罩着氧气罩,手腕上插着输液的管子,液体一滴一滴地流淌进他的身体。他的胸口竟似乎是没有起伏的,只有旁边心跳记录仪的微微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安静得就像刚出生的孩子,安静得好像什么都不再知道,不知道她来了,不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不知道她的战栗和恐惧,不知道他已经将她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你……” 良久良久,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病床上苍白得仿佛随时在空气中消散的人影,声音呆滞而沙哑,如同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并不是从她的身体内发出的。 “……你真的敢这样做……” 病房里,沈蔷无力地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她能够做到的只能是这样了。这世界太过滑稽,她是那么讨厌尹夏沫,恨不得洛熙永远不要再见到那个女人。然而,面对着昏迷中毫无求生意识的洛熙,她所能做的竟只有找来尹夏沫,让她去唤醒他。 洁妮的眼眶红了。 她低下头,让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在发现洛熙自杀,看到洛熙的鲜血将浴室染红的那一刻,她怨恨过夏沫学姐,怨恨她居然可以忍心抛下洛熙去嫁给别人。 可是—— 看着站在昏迷不醒的洛熙面前的夏沫学姐那苍白颤抖的身影和破碎得不成语句的声音,她才忽然惊觉,在学姐素来坚强淡静的外表下,也许藏着的是比常人更加脆弱的内心。 “……洛熙……你究竟……究竟有多恨我……”尹夏沫颤抖着说,身体开始无法克制地发抖,她走近他,呆呆地盯着他,哑声说,“……难道你恨我恨到必须用这样残忍的方法……来宣告你的胜利吗……” 病床上,洛熙的面容苍白失血。 他深深地昏迷着。 似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可是,你以为你胜利了吗……”眼睛黯淡如夜,她轻轻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触一下他的黑发,然而,手指却僵在那里,“你只不过……只不过……把你和我都变了输家……你伤害了你自己……用这种伤害再来伤害我……” “醒来啊……” “为什么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你不觉得这样很笨吗……” “如果我毫不在意你……你就算死了……对我有什么伤害呢……”手指颤抖着,她忽然失神地笑了笑,如同洛熙不是昏迷着,而是醒着的,她很轻很轻地对他说,“……你凭借的只不过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你就可以这样残忍地将我送入地狱……是吗……” “你在胡说什么?!” 沈蔷忍不住怒声低喝,大步走过来,先是痛惜地看了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洛熙,又满怀忿怒地瞪着尹夏沫,说: “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因为流血过多心力衰竭,已经抢救了五次,可是始终还是昏迷!你这时候还说这种嘲笑的话!你就这么蛇蝎心肠吗?!你非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才甘心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难道真的不怕上天报应你吗——?!” “沈小姐……” 洁妮紧张地赶忙走过来,低声说: “你误会学姐了,学姐没有在嘲笑洛熙啊,学姐也很伤心,你没有看出来吗?而且你轻声些,医生说过不要太喧哗,会影响洛熙的恢复……” “她伤心?!她就像个呆子一样!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她身体里流的不是血,是冰!”沈蔷胸口火气直冒,又心知洁妮说的没错,病房里不可以喧闹,只得在实在忍耐不住一口气骂完之后,咬牙大步离开病房,重重将门关上! 于是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你会死吗……” 好像浑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尹夏沫眼神古怪地望着苍白昏迷的洛熙,说: “你只是在吓我……对不对……那我……那我认输……好不好……不要吓我了……你知道吗……我……我……” “我很害怕。” 她怔怔地死寂地望着他。 “或者……你一定要用死亡来惩罚我吗……可是……你很笨……即使你死了……也无法吓到我……” 病房里四壁雪白,静静的,有空调吹出暖风,但是空气似乎依旧冷如雪洞,她很冷很冷,轻轻地颤抖着,越来越冷,冷得好像肋骨都一根一根地往里缩。 他一直如死去般地躺着。 仿佛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幽黑的睫毛虚弱地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甚至连最轻微的颤动都没有。 就好像…… 他早已死了…… 缓慢地。 尹夏沫缓慢地转过身体。 缓慢地。 她缓慢地向病房门口走去。 洛熙…… 你吓不到我…… 她呆呆地打开病房的门。 然后。 她缓慢地。 笔直地走在被白茫茫雾气包围的走廊里。 你吓不到我…… 天空中飘起了雨,她静静地走在雨中,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雾,她漫无目标地走着,被冰冷的夹杂着雨丝的风吹得轻轻摇晃着,仿佛有汽车的刹车声,仿佛有人从汽车中探出头来骂她,仿佛有路人扶住她担心地关问着什么…… 如果…… 你死了…… 在纷纷斜飞的雨丝中…… 在如影如幻的人群里…… 她缓慢地走着,仿佛她的一生就是在这样冰冷的雨中行走,偶尔有太阳出来,偶尔有彩虹闪现,但终究是一直在下雨。抬头看不见前路的雨雾,雨水很凉很凉,可是她早已麻木早已习惯了,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不怕,是的,她是妈妈最坚强的女儿,她什么都不怕…… 那么,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也就是了…… 浑浑噩噩地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似乎白天变成了夜晚,雨渐渐停了,又渐渐开始下,她的身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她轻飘飘地走着。 身体一阵阵火烫又一阵阵冰凉。 耳膜持续地轰轰作响。 脚步由灌了铅一般渐渐又变得虚飘起来,无从着力,就如踩在棉花团里,白茫茫,空荡荡,不知是从哪里走过来的,不知将要走到哪里去。 她恍惚地走进一家医院。 长长的走廊。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的气息。 恍惚地站在一间病房的门口。 忽然。 她打了一个寒颤。 凌乱的飘散撕扯的思绪渐渐一丝一丝地被拽回来,她颤抖着深深地呼吸,不,她不可以软弱,她不可以被打倒!她还有小澄,明天小澄就要手术了,就算是魔鬼已经将她的每一分灵魂和肉体都绞痛撕碎地吞下,她也不能够现在就崩溃…… 拼命克制着手部的颤抖。 尹夏沫缓慢地伸手向病房的门把。 “砰————!!” 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打开了!! “夏沫——!!” 珍恩惊恐失措的面容出现在病房的房门后,一见到是她,就扑过来抓住她,将她拉向走廊旁边的露台,惶恐地盯着她,双手不停地发抖,声音中也充满了恐惧: “他……他死了吗?”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她,被她猛烈地摇晃着,刚刚恢复了一点清醒的脑袋又开始混乱了起来。 “他死了……他死了对不对……” 珍恩吓得脸色惨白,自从沈蔷说出洛熙自杀的事情,恐惧和害怕就将她彻底压垮了!她一直在等夏沫回来,可是夏沫一直没有回来,回来得越晚,就代表事情越可怕,不是吗?!而夏沫此刻的脸色这样苍白,苍白得,就好像她最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对不起……” 恐惧吓得珍恩丧失了理智,顿时慌乱失措地哭了起来。 “……是我害死了洛熙!都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他打过电话来给你,就在婚礼中你从我面前走过,即将走到欧辰面前的那一刻!我接到了电话,对不起,夏沫,我不知道他当时快要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把那个电话给你,我把他的电话按断了,我还把那个电话从你的来电记录里删除了!对不起,夏沫!是我害死了洛熙!是我杀了人!洛熙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把那个电话给你……也许他就不会死……” “珍恩……” 脑袋痛得要裂开了,露台上的冷风吹得尹夏沫一阵阵的眩晕,滚烫和寒冷在她的体内交织涌起,好难受,她吃力地站稳如重病般筛抖的身体,对珍恩说: “他还活着……他……” “夏沫,对不起——!” 长期以来被内疚和自责逼迫得快要疯掉的珍恩再也听不到夏沫在说些什么,她满面泪水,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是我太自私了!其实我全都知道,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你和欧辰当时的说话我全都听到了!是为了小澄的换肾手术,只有欧辰体内的肾合适换给小澄,于是你才答应跟欧辰结婚……” “你……”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她。原来,珍恩一直都是知道的吗? “那样是不对的,不是吗?”珍恩哭着说,天知道,她的良心日日夜夜受到煎熬,而洛熙的自杀让她无法再回避这一切。“结婚应该是因为相爱而结婚,不应该是因为这样的交换条件而结婚,不是吗?!” “可是,是我太自私了……” “我没有劝阻你!我明明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跟欧辰结婚,却从来没有劝阻过你!我想要小澄活下来,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牺牲,还安慰自己说,你会幸福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啊,夏沫,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珍恩泪水迷蒙,哭得泣不成声: “我以为,只要让小澄活下来,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可是我错了!幸福也许不是交换就可以得来的……你嫁给一个你并不爱的人,我甚至没有试图劝过你!而明明知道洛熙的痛苦,知道他会难过,居然他在自杀时的最后一个电话,我都没有告诉你!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洛熙!都是我的错!夏沫,对不起,对不起!……” 露台上的风寒冷刺骨。 尹夏沫几乎已经站不住了,头痛得一阵一阵要裂开般,而忽然,她的脊柱莫名地窜起一阵心惊的战栗,仿佛有某个人影,仿佛有细碎的声响…… 她霍然扭头看去! 露台的门口,尹澄苍白虚弱的身体仿佛纸片一般静静地站着,他呆呆地望着哭泣慌乱的珍恩,又呆呆地看向她,眼睛黑洞洞的,衬着他失血的面容,就像忽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姐……是这样吗……” “是因为欧辰哥哥能够换肾给我……你才和他结婚的吗……” 而远远的,在尹澄的身后…… 似乎是欧辰的身影…… 沉默地站着,欧辰望着她,仿佛等了她很久很久,仿佛可以一直等下去,却不知道她是否恨着他的等待,不知道对她而言,他的等候是否是另外一种炼狱。 第38章 就像原本用积木精心搭好的楼阁忽然间被推了一把,轰然倒塌下去,一切都在顷刻间混乱崩溃!所有费尽心血想要隐瞒的事情,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甚至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 从那天的傍晚到深夜,尹澄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吃饭也不说话,好像聋了一样,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好像瞎了一样,什么都不再能够看得见。 他仿佛没听到珍恩悔恨哭泣的声音,没听到尹夏沫的任何解释,也仿佛没看到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身体高烧般的颤抖。 整整一个夜晚。 尹澄就这样坐在病床上,无论医生护士如何劝他休息,无论尹夏沫如何温柔或严厉地求他睡一会儿,无论珍恩哭着说那些都是她在说谎,无论欧辰沉声说些什么,他好像全都听不到。 从漆黑的深夜。 到破晓的阳光透出黎明的天空。 尹澄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他异常地沉默着,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坐在病床上。 当第二天清晨郑医生进来时,吃惊地发现他竟异常的虚弱!而更让郑医生吃惊的是,他告诉她—— 他拒绝做今天的换肾手术。 病房的角落里,尹夏沫耳边“轰”地一声! 她脑中一片又冷又热撕裂翻绞的疼痛,虚弱的双腿在听到他拒绝手术的那一刻,忽然无法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 珍恩惊慌失措地喊着,一夜的不眠和哭泣使得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扑到尹澄的病床边,泣不成声地说: “那些都是我在乱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手术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可以这时候放弃!你必须做手术!求求你!那些都是我乱说的,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的……” “那欧辰现在在哪里?”尹澄木然地说,“如果他不是正躺在手术室里等待为我摘下那颗肾,就请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珍恩猛地僵住! 是的,欧辰已经进入了手术室,即将等待麻醉。都是她害的,是她闯了祸,是她使得事情变得一团糟,为什么生病的不是她,她该怎么来弥补这一切!! “郑医生……” 尹夏沫脸色苍白地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声音细弱却镇定:“……手术一切照旧,今天就拜托您了。” “我拒绝。” 尹澄斩钉截铁地说。 郑医生担忧地看向病床上异常固执执拗的尹澄,又看向面前的尹夏沫,见她苍白如纸的面颊上透出好像发烧般的潮红,不禁担心地皱眉。 “夏沫,你……” “我是家属,有权替他做出正确的判断。”尹夏沫定定地望着郑医生,眼中的执拗甚至超过了尹澄,“手术同意书上,我会签字,所以,请您照常安排今天的手术。” “我说了,我拒绝!” 尹澄抿紧嘴唇,语气里带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他霍然抬起头,盯着尹夏沫,说:“就算立刻死掉,我也决不接受这个手术!我本人不答应,没有人有权替我同意!即使是你——也不行!” 尹夏沫呆住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听过小澄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缓慢地,她扭头看向他,病床上的他苍白虚弱,平日小鹿般温顺的眼睛里竟然透露出对她的怒意,她的心骤然一痛! “你……” 她闭了闭眼睛。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说: “除非,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承认我是你的姐姐……否则,今天的手术就必须进行!” “夏沫——” 珍恩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突然变得冷酷起来的夏沫。 “哪怕是以你的幸福为代价吗……” 尹澄的声音轻若无声。 “姐……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生呢……”清冷的阳光照耀在病床上,尹澄怔怔地凝视着尹夏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拖累你,对吗……” “……从很小开始……你为了照顾我……没有时间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在孤儿院……为了保护我……你好多次被那些坏孩子们打……” “为了保护我……你伤了人被关起来……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却不肯说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照顾我……为了我治病……为了我上学……每天拼命去打工……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你进入那么复杂的娱乐圈……” “姐……我知道……你爱我……” “可是……如今你要为了我……连一生的幸福都舍弃了吗……我究竟是什么……是将你的全部人生和幸福都吸走的吸血虫吗……” “如果是你的弟弟,就必须一直伤害你……”尹澄恍惚地说,“那么……那么……我宁可……” “不是因为你!” 如同在冰窟和火炉中挣扎,尹夏沫的头已经痛得仿佛快要裂开,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理智也在渐渐消散。克制住身体的痛苦,她脸色苍白地走近病床,慢慢对尹澄露出一抹微笑,轻声说: “不是因为那颗肾而选择和欧辰结婚……是因为我喜欢他……即使没有手术……我也会和他结婚的……” “你喜欢的是洛熙哥哥!” 尹澄悲伤地说。将所有的事情和发生的时间联系在一起,事实已经是那样的清晰残酷。 “你是为了我,才和洛熙哥哥分手……是欧辰胁迫你,是他用那颗肾逼你和他结婚!” “不……我喜欢的是欧辰……” 尹夏沫固执地摇头,脑中不断闪现出的却是洛熙毫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的幻影,对,那是幻影,洛熙没有自杀,是她做了一个噩梦,她不可以把现实和噩梦混淆起来! “求求你……小澄……姐姐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因为你……” 怔怔地看着始终默不出声的小澄,那种再也无法说服他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慌乱起来! 小澄…… 不相信她了…… “小澄……求求你……接受手术吧……就算是为了姐姐好不好……姐姐想和小澄永远在一起……姐姐不能失去你……”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中滑落。 一滴一滴。 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是……都是姐姐错了……你原谅姐姐……姐姐答应你……姐姐一定会很努力活得幸福……可是如果没有小澄……姐姐要那些幸福又有什么用呢……” 病房里静得出奇。 珍恩望着夏沫眼中的泪水,那是夏沫吗,是那个即使流血也不会流泪的夏沫吗,她又是惊愕又是心碎,泪水不由得也哗哗地流淌下脸颊。 见惯了生死离别的郑医生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深知尹家姐弟彼此间的感情深厚,可是…… 清寒的阳光中,看着脆弱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她苍白的面颊,尹澄心痛如绞,颤抖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痕。然而,他猛吸一口气,手指又紧紧握起,眼神清醒地看着她,说: “……为了我,姐,你已经牺牲太多了,现在,还要牺牲掉你一辈子的幸福,我宁可死……”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尹夏沫猛地站起身,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身子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面容也从苍白变成异样的潮红,仿佛有疯狂的情绪控制住了她,她眼神混乱,拼命地摇着头,低喊说: “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做手术!只要做完手术你就好了!听姐姐的话,乖,手术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听姐姐的,就听姐姐这一次好不好?!” 郑医生黯然地望着情绪失控的夏沫。只有她和她知道,就算小澄这次手术成功,因为其它器官并发衰竭的原因,也很有可能…… “姐,我也想活着……” “我想好好照顾你,哪怕只有半年,哪怕只有一个月……不让你再担心我,换我好好地照顾你……”尹澄微笑,泪水却悄悄流淌下来,“……所以得知可以有合适的肾移植给我,我很开心……哪怕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也要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 “……这些要用你的幸福来交换吗……还有洛熙哥哥……他是那么爱你……你和洛熙哥哥彼此喜欢……却要为了我……全都牺牲掉吗……” “我不在乎!” 脑袋轰轰地裂开,尹夏沫的全身仿佛是在恶魔的冰窟和火炉中被反复的煎熬,疼痛和颤抖让她最后的理智粉碎,再也顾不得许多,泪水疯狂地流淌在她的脸上。 “我只有你了,小澄!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活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那些全都没有意义!小澄!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 尹澄痛心地低喊,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被姐姐吓到,他不可以让姐姐一错到底。 “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我是你的弟弟,你爱我,可是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他吗?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恍若是一道冰冷的闪电! 尹夏沫被僵硬地凝固住,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洛熙…… …… 雪洞般冰冷的病房…… 如幻影般静静躺着的人影,手腕处密密厚厚的白色纱布,苍白的面容,紧闭的眼睛…… 仿佛他早已死去…… 幽黑的睫毛甚至连最轻微的颤动都没有……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影响到他往后一生的健康……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欧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那些将她身体撕裂的,如恶魔利爪般的疼痛,让她脑中浑浑噩噩,无法听清时断时续的将她的心锥出血来的话语…… 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为她吗…… 所有的痛苦…… “姐……”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她早就知道…… 她会有报应的…… 漫天的白雾,一阵阵眩晕让她想要呕吐,地面在疯狂地旋转!背脊被滚烫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湿透,如同在海水中,一波一波的浪头终于将她淹没!她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能,即使用尽所有自私的手段,背弃了洛熙,伤害了欧辰,可是,依旧无法将一切扭转…… 再也没有希望…… 小澄是那样的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 茫茫雾气中,隐约有声音在呼喊她,恍若是在梦中,一直,一直无法醒来的噩梦,门把冰冷的金属感,轻轻打个寒颤,门外是长长的走廊,脚步僵硬迟缓地走着,不知该走到哪里,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停下来喘口气…… “夏沫——!” 当珍恩打开病房的门担心地追出去的时候,却看到长长的走廊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正慢慢昏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一场病来得汹涌而突然,仿佛体内有一把绝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烧,将尹夏沫所有坚强的意志彻底烧成灰烬。她骤然发烧到将近40度,嘴唇苍白干裂,皮肤滚烫火热,无论医生们采取怎样的方法为她退烧都没有丝毫效果,似乎她已经放弃了,她宁可陷入高烧的昏迷中永不醒来。 “夏沫……” 沙哑的声音中混合着惊痛的颤抖,欧辰僵硬地站在病床前,不敢相信在他进入手术准备室前还好好的她,竟然一下子就倒下了! 雪白的病床上。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面容异常的潮红,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场噩梦,不时呓语挣扎,她的身体不停地不停地颤抖着,像孩子般虚弱恐惧地颤抖着。 “……” 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摇动,她的神情是那样痛苦,好像那噩梦是无比的可怕,她想要醒过来,努力地想要醒过来…… “夏沫……” 握住她滚烫的手,那掌心的灼热像烙铁般使得欧辰霍然惊骇,疼痛将他的心脏攫紧得透不过气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 猛然回头,欧辰暗怒地瞪向病房角落里苍白虚弱的尹澄,他知道,只有尹澄才会如此深痛地伤害打击到她,因为只有尹澄才是她最在意的人。 而他…… 什么都不是…… 当他沉默地躺在手术准备室的手术床上,等待手术开始时,忽然发觉,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他是独自走进手术室,没有人陪伴。他签下手术同意书时,也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而他躺在手术床上时,除了麻醉师和医生,手术室外并没有一个人在担心。 也许…… 她甚至没有留意到他的离开。 她爱的只是她的弟弟。 他只不过是因为她对弟弟那份浓烈的爱,才变得重要起来,有了跟她交换的筹码。如果不是由于那颗肾,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吧。 那一刻。 他的心中一片苦涩,而矛盾和挣扎快要将他逼疯了。用一颗肾去胁迫她,是怎样卑劣的行为,可是,他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留住她的唯一办法!然而,当尹澄知道了这一切,是不是,就连这最后一抹希望也要熄灭了呢…… 当医生告诉他手术已经被取消时,他沉默地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心中的寂寞就像冬天的雪,一层一层覆盖下来。 他以为心可以渐渐冷掉。 然而,看到病床上高烧昏迷的她,他才知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苍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颤抖,却像利刃割痛着他的心,让他宁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和冰冷,也无法忍受看着她痛苦。 “你又对她做了些什么?!” 尹澄低声反问欧辰。 他面容雪白,眼珠透出执拗固执的火芒,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温顺乖巧的小澄,仿佛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谁也无法让他更改。 “……” 欧辰抿紧嘴唇,对于那句反问竟无语可对,良久,他望着病床上高烧昏迷的她,沙哑地说: “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应该接受手术。” 小澄几乎是她的一切,她可以为小澄做任何事情,只要小澄可以健康快乐地活着。应该是小澄的拒绝手术使她的希望破灭了,她才会突然地崩溃倒下。 “我不会要你的肾,不会让她因为那颗肾而失去幸福的机会。” 尹澄缓缓地站起身,他的目光担忧地凝注在夏沫的身上,却不敢让自己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秒钟她的病容,他的心就好像在滚烫的铁板上被煎熬一秒钟。 缓慢地走出病房。 尹澄呆呆地站在医院的走廊中,空旷的寂静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姐姐的身体一向都是健康的,她会好起来的,他不可以因为一时的害怕而妥协,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病房中,角落里的珍恩早已被所有的人遗忘。她呆呆地望着尹澄消失的方向,又呆呆地望着站在夏沫病床前的欧辰,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将她的脑子完全乱掉,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这世上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是对的或是错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悲伤使她的泪水不时忍不住地流下来。 久久地。 欧辰异常沉默地站立着。 如同是在漆黑的深夜,眼底寂暗无光,背脊僵硬地挺直着,仿佛在对他自己说,他没有做错,他不会后悔!然而,掌中她虚弱滚烫的手指由于高烧微微颤抖着,就像河边被风吹动的芦苇,摧毁着他最后一根强硬的神经…… 这场高烧始终没有退掉。 尽管欧辰连夜就请来了国内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尽管医生们想尽了各种方法,尝试了各种针剂,试图用各种物理的方法让尹夏沫的体温降下来,然而她的体温竟几次冲破了四十度,昏迷中整个人在高烧的折磨下迅速变得苍白憔悴得可怕。 到了第三天。 医生们无奈地告诉欧辰,尹夏沫由于受寒引起的感冒发热,已经恶化成为了急性肺炎。 雪白的枕头。 手腕上扎着输液的软管,尹夏沫无意识地挣扎梦呓着,眉心不安地紧皱在一起,黑漆漆的睫毛紧紧颤抖在苍白的面容上,颧骨却异样潮红仿佛有痛苦的烈焰要将她焚烧成灰烬! ………… …… “……必须尽快做换肾手术,否则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很难支撑三个月以上……无法找到合适的肾源……血型是很特殊的b型rh阴性,以往的血浆来源就很困难,要找到不仅血型相配其他指标也相配的肾就更加困难……” …… “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肾源,不过那个人还没有决定是否同意将肾移植给小澄……” …… “那个人叫欧辰。” …… ………… 红彤彤漫天的大火,恍如每一寸肌肤都被烧裂,看不到路在哪里,前面是浓重翻滚的黑烟…… ………… …… “嫁给我,我把肾捐给小澄。”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 …… ………… 痛苦地挣扎着,炽热焚烧的烈火将她紧紧包围,做错了吗,从始至终就是她做错了吧,紧闭的眼睛,如同被噩梦紧紧扼住喉咙,她干裂的嘴唇不断痛楚呓语着模糊的字句,身体痉挛般地颤抖着…… ………… …… “……即使做了换肾手术……体内各器官的并发症……你需要有心理准备……” …… “你得意了吗?……他居然会为你自杀……居然用刀片割开动脉……”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从清晨到夜晚,高烧昏迷中的尹夏沫呓语颤抖着,苍白的面容,漆黑的睫毛,她如孩子般无助地颤抖挣扎着,仿佛再也没有丝毫力气,仿佛绝望已经让她完全放弃…… “妈妈……” “妈妈……” 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欧辰突然听清楚了这一句话,他窒息地握住她灼热颤抖的手,眼底黯然深痛,望着她痛楚呓语的模样,那种仿佛她的生命随时会终止的恐惧,有如海啸般一波强似一波地将他的胸口翻绞得剧烈疼痛起来! “我答应你……” “夏沫……” “只要你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紧紧握着她的手,欧辰将脸埋进她滚烫虚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线中寂寞地耸起,有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 尹澄却无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无法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高烧不退昏迷痛苦的模样,那种折磨会让他宁可接受了换肾手术,只求姐姐能够快快好起来! 只是,那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或许那样能够使得姐姐的病情暂时好起来,然后呢,却让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烧昏迷的模样却仿佛在撕扯着他所有的理智,内心的天人交战让他片刻也无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托珍恩从沈蔷那里打听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医院,听说到洛熙哥哥竟然仍旧昏迷没有醒来,他便来到了这里。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病床上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苍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吗? 无论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还是长大后见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样的温柔洒脱。洛熙哥哥总是微笑着的,仿佛什么都不会在意,完美得就像是天使,即使受到无辜的伤害,也会笑一笑就云淡风清地过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会选择自杀…… “对不起……” 尹澄低声对昏迷中的洛熙说。他是深爱着姐姐的吧,所以才会在姐姐离开之后万念俱灰地选择自杀,虽然这种自杀的行为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也必定是难以承受的。 “……请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错……都是为了我……姐姐才会选择那么做……”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洁妮的手怔在门把上,听着听着,她吃惊地抬起头,望向沈蔷同样惊愕的面容。 “……是因为我……姐姐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他的肾脏交换……只有姐姐和他结婚……他才同意将他的那颗肾移植给我……”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交易……” 门口处的沈蔷惊呆地听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顿时轰地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想……” “……姐姐是爱着你的……否则她不会常常那样地对你微笑……不会在后来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黯然神伤……洛熙哥哥……姐姐总是习惯把情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总是什么话都不说……” 尹澄心中涩痛。 看着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无生气的洛熙,看着洛熙手腕上重重叠叠包扎的白色纱布,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旧爱着姐姐……就快点好起来……你知道吗……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现在一样的昏迷不醒……” “嘀——” “嘀——” 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单调的声响,曲曲折折的线条跳动着。洛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色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够唤醒他的公主却始终没有再来。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虽然她总是坚强得像一颗大树……可是她也会累……也需要休息……” “也许我不能够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请你快些好起来……以后的日子里……拜托你替我去照顾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缓慢站起身,他最后再凝视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门口处。 洁妮呆呆地站着,望着尹澄从她面前走过。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苍白痛楚让她终于没有真的去问。 沈蔷僵硬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时间,她竟无法消化理解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而洛熙呢…… 他听到了吗…… 深夜。 欧辰依旧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暗青色的胡须痕迹。拒绝了护士的帮助,他亲手将冰枕放在她的额头,高烧的昏迷中她无意识地挣扎呓语着,混乱地喊着些什么,他紧张地按住冰枕,不让它从额头滑下来。 她的体温还是滚烫滚烫。 就像一场在永无止境燃烧的大火。 “夏沫……”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抚摸上她苍白又潮红的面颊,那滚烫的感觉仿佛是她体内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而这种绝望,又从他的手指一点一点透入他的心底,将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开。 终究还是输了…… 欧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输的一塌糊涂,就算幸福已经在垂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还是输了。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她幸福,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将他和她分开! 但是…… 看着她昏迷痛苦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彻底地输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择手段辛辛苦苦得来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辗转反侧,随着一阵急促火热的呓语,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 “夏沫!” 欧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交加地俯身过去,几天来她从没有片刻清醒过,即使在高烧偶尔有所减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着。 “妈妈……” 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冰枕在她刚才的挣扎中被甩到了一边,她拼命地喘着气,额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冒汗,如同是从可怕的梦魇中醒过来,她的神智仍旧是混沌而凌乱的。 “你……” 胸口的激动使得欧辰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让自己从狂喜中镇静下来,沙哑地问: “你还好吗?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妈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在某种狂乱的情绪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气中试图抓着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于是,她涣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 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眼泪越流越急,她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妈妈……” “妈妈……” “夏沫!夏沫!” 欧辰心痛极了,她的哭泣让他难以承受,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换,只要可以替她承担所有的痛苦。 “妈妈……” “小澄……就要死了……” 呛咳地哭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中,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惧地放声哭着: “救救小澄……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没有小澄该怎么办……你们全都走了……只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会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着,仿佛是濒死的人紧紧地抓着他,欧辰黯然地望着她混乱哭泣的面容,哑声说: “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为什么要惩罚小澄……是我的错……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 泪水在她的脸上蔓延,苍白的面颊,潮红的颧骨,她的眼睛混乱而没有焦距,漫天燃烧的大火,白茫茫的雾气,妈妈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拼命地抓住妈妈,不要走,只有妈妈,只有妈妈能救她!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当初坚决不让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时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会生病……就不用去医院……就不会发生车祸……” “……如果我没有迁怒欧辰……如果我没有拼命地想去伤害他……就不会被抓起来……就不会让小澄被雨淋……让他的身体变得那么糟糕……” “你看……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惩罚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们弄错了……妈妈……求求你……你在天国……你去告诉他们……死的应该是我!……不是小澄……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欧辰惊痛地扶住她狂乱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她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着,从她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将他的手背濡湿了一片。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夏沫,高烧的肆虐下,她已经全然崩溃,冰雪般淡静镇定的面具碎裂之后,她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 “小澄不会死!你听到了吗?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他紧紧拥着她的肩膀,连声低喊,她的身体滚烫如火,脸颊上的泪水一直流淌进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她依旧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 在他的肩头,忽然,她怔怔地颤栗地说: “你也死了吗……” 轻轻推开他,她恍惚地望着他,目光痴呆呆的,眼底却有异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自杀……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就会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对不对……所以……来看我最后一眼……不疼吗……就算恨我……可是那样去做……一定很疼对不对……” 泪水静静地流淌。 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选择用死亡来惩罚我……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哑声地笑起来。 “所以……洛熙……这是我的惩罚……对吗……我因为小澄伤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夺走小澄……来惩罚我……” 泪水呛咳了她的喉咙,她闭上眼睛,漆黑的睫毛被眼泪染得晶亮潮湿,苍白的面颊上诡异的潮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依旧不停地滚落。 “那么,你是在惩罚我吗?!” 欧辰沉痛地低喊,心底奔涌的痛楚和酸涩让他忘记了她是在高烧的呓语中,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睁开眼睛,他的声音痛得如同濒死动物的最后挣扎。 “是因为我用结婚来要挟你!不肯直接将肾捐献给小澄!所以才有这一切的发生!洛熙的自杀,小澄的拒绝手术,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所以你在惩罚我吗?!” 近在耳边的声音使得她的身子渐渐僵住,就像一根针,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雾中,扎了进来,在梦魇和现实中有了一个缝隙。 她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沉痛的一声声低喊中,她混乱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了一点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体一阵热一阵冷,脑中嗡嗡的轰鸣,如无法醒来的梦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眼睛中那惊心动魄的痛楚却烫伤了她。 “自私……” 泪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视着他,嘴唇干裂地动了动,很轻很轻地说: “还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吗……为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牺牲掉……明知会伤害到洛熙……明知那样的婚姻……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术……小澄可能依旧会离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肾……” “我不在乎……” 欧辰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此刻,她的泪水是为了他而流吗?即使她在高烧中,心底也还是有他的一点点位置,是吗? 那样……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拥有你……是我握得太紧了……所以才让你这么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色将病床上的两个人笼罩着。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轻轻地将她拥进怀中,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紧紧地抱住她,而是轻轻的,轻到她只要一挣扎就可以自由地离开。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高烧中的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体忽热忽冷,仿佛有弥漫的雾气充满在她的身体,又仿佛有灼热的火焰焚烧着她,身体脆弱无力,只有脑中反复闪回着那些小澄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也许…… 那样也好…… 小澄不会孤单…… 妈妈不会孤单…… 洛熙也不会孤单…… 在欧辰的肩头,尹夏沫又昏迷了过去,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颧骨上的潮红益发惊人,好像是全身的生命里都在那里燃烧,当燃烧殆尽时,也许她的生命就会如灰烬般轻飘飘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 只是…… 欧辰呢…… 他一个人……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中,欧辰沉默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长椅中。 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着地面,双手无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像上天在给他开一个很大的玩笑,要他必须在姐姐的高烧不退和姐姐今后的幸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可是,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脚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请替我照顾她几个小时。”欧辰低声说。 尹澄微怔,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是诧异欧辰在几天的寸步不离之后终于要离开,而是吃惊欧辰居然会拜托他去照顾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欧辰不说,他也会…… 忽然,心中一片苦涩。 是他忘了,欧辰如今已经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亲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苦涩越染越浓。这几天以来欧辰日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削瘦憔悴起来,欧辰对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执着,从很小开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换肾手术交换婚姻,他会祝福欧辰和姐姐,也会欣慰欧辰多年来对姐姐的爱终于有了幸福的结局。 可是…… 望着欧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仿佛透不过气般的难过。 病房里。 尹夏沫依旧深深地昏迷着,高烧让她不时地辗转反侧,嘴里模糊地呓语着一些话语。但是,她颤抖的挣扎少了很多,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脸上有依稀的泪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床边。 “姐……” 用手指怔怔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泪水从他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究竟该怎么做……” 同样的深夜。 液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洛熙静静地躺着,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倚靠着呼吸机,他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来看你了……”沈蔷凝视着他,“……他说了些什么你一定也都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说尹夏沫爱的是你……” “他说那场结婚只不过是尹夏沫和欧辰做的一项交易……” “他说拜托你以后照顾他的姐姐……” 苍白安静地躺着。 洛熙恍若听不见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过来也好……”沈蔷淡淡地说,“……听说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烧好几天都没有退烧……也许她是因为你的自杀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无法醒来……她的病也许就永远不会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让她陪着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夜色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滚烫的高烧中,尹澄用冰毛巾轻柔细心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 困乏已久的沈蔷渐渐趴在病床边睡去。 雪白的床单上。 仿佛被夜风吹过,洛熙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欧辰回到了医院。 “你不同意做换肾手术,只是因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来作为交换,对吗?”仿佛又是一夜没睡,欧辰下巴上青色的胡须痕迹更加浓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这是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现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签名在上午的阳光中隐隐反光,尹澄惊愕地霍然抬起头,空气中欧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术,这份离婚协议书就从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随时可以结束……” 第39章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欧辰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在尹澄病床的床头柜上,然后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递到尹澄的面前。尹澄看到文件抬头的几个黑体大字—— 换肾手术同意书。 “不——!” 尹澄失措地摇头。 “还有什么要求?”欧辰凝视他,“说吧,只要你答应做这个手术,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尹澄怔怔地望着他,“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因为想要和姐姐在一起,不是吗?为什么要签离婚协议书?为什么就算这样也还要将肾换给我?” 欧辰沉默不语。 “不,我不会同意手术。”半晌,尹澄低声说,“我不可以既拿走你的肾,又让你失去姐姐,那样对你太不公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会不安的……” “那么,你要看着她死吗?” “姐姐不会死的!”仿佛被重重戳了一下,尹澄惊颤地说,“她只是感冒发烧了,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明知道你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病得这么重!”沙哑的声音泄露出欧辰内心的痛楚,他的身体紧绷得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如果你真的关心她,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手术!变得健康,而且永远健康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其他那些无关的事情并不用你费心去考虑!” “签字!” 将签字笔塞进尹澄的手中,欧辰抿紧嘴唇,眼底暗怒的火光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危险。 “不……” 歉疚和不安使尹澄依旧无法下定决心,他将笔放在一边。 “……” 看着犹豫不决的尹澄,欧辰深吸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坚定而缓慢地说: “就算是我请求你,请你签字,请你接受我的肾,请你……救救夏沫!” “欧辰……” 他话语中藏也藏不住的痛楚让尹澄惊呆了。从小到大,他认识的欧辰都是淡漠高傲的,而此刻,这个低下头恳求他的人,真的是欧辰吗?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而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换肾手术而已。”欧辰闭上眼睛,声音暗哑,“至于你,我并不想请求你原谅我,那对我无关紧要。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她的机会。” 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欧辰再度将签字笔塞入尹澄手里,那力量中带着强迫的决然,尹澄好像被什么驱使着一般,茫然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 欧辰一直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放松,好像怕他后悔似的飞快地收走了手术同意书,直接往门外走去。 那声“谢谢”让尹澄心中猛地被扯痛了!“谢谢”不是应该他对他说的吗?怎么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望着欧辰高大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尹澄轻声地自言自语: “欧辰,你真的很爱很爱姐姐,是吗?” 上午的阳光静静洒照在洛熙苍白的面容上。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 眼神茫然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不知此刻是仍旧身在梦中,还是过去的那些事情才是一场浓如白雾的梦境。 ………… …… “……我能求你不要嫁给他吗……” …… “……可是……你是那么的冰冷固执,就好像一面没有缺口的冰墙,从来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夏沫,我能来做什么呢……你会因为我,而不嫁给欧辰吗?” …… “……没有用的。” 被树叶摇碎的风声中,她的声音如针一般冰凉闪着寒光。 “因为……我爱他。” …… “我爱欧辰。” …… ………… 嘴唇苍白干裂,眼睛缓缓地闭上,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死神没有将他的生命带走,为什么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还是不肯将他放过。漆黑的睫毛紧紧地闭合着,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重新打回黑暗的深渊。 “洛熙……” 洁妮担心地低唤。 几个小时以前洛熙从几天几夜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喜极而泣,医生却告诉她和沈蔷,洛熙的求生意志很低,这样很不利于他各项身体机能的恢复。而且,如果不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就算这次脱离了危险,他仍很有可能会再次选择自杀。 沈蔷望着洛熙黯然憔悴的面容,她调整一下呼吸,压抑住心中的酸涩,声音平板地说: “尹夏沫和她的弟弟都来看过你,你还记得吗?” 手指在病床上轻轻颤抖了一下。 仿佛在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浓雾中,她似乎转瞬即逝地出现过,还没有来得及去感知她,就如影子般消散了…… 她真的来过吗…… 不是一场幻觉吗…… 为什么还要来看他……她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了吗……她爱的……是欧辰……不是吗……她已经嫁给了欧辰…… “她的弟弟是一个人来的,他坐在你的床边,对你说……”死死地握紧手指,沈蔷才能够逼着自己说下去,“……他说尹夏沫喜欢的是你……尹夏沫是因为她的弟弟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自己的肾脏交换,只有尹夏沫和欧辰结婚,欧辰才同意将肾移植……” “……” 唇色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睫毛缓缓睁开,洛熙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那么,不是他的幻觉了,梦境中听到的小澄的那些话……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交易……” 沈蔷勉强地说完,然而心头忽然又冒起一团始终压抑不下的愤怒火焰,她冷冷地说: “可是,在这场交易中,她终究是将你舍弃了!” “洛熙!” 洁妮惊愕地看到洛熙居然一下子有了很大的反应。靠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虚弱已极的身体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然而只是一晃,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手腕上扎着的输液管也剧烈摇晃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洁妮惊慌地扶住他还欲挣扎起来的身体,一边按响医生的呼唤铃,一边着急地问。 “我……要去见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洛熙眼底有异常燃烧的亮光,仿佛在一片灰色死亡的灰烬中,还有一抹最后的希冀。 一直拒绝换肾的尹澄忽然间同意手术了! 珍恩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么大的改变呢?她又是高兴又是困惑,然而看着沉默的欧辰和同样沉默的小澄,她什么也没有敢问。 一切准备工作进行的很快,当天下午手术就将开始。 “姐,我要去做手术了。”望着病床上昏睡的尹夏沫,尹澄温柔地说,“你先睡一会儿,等我做完手术再来陪你。” “夏沫,你放心,手术一定会很顺利的!” 珍恩尽量用快乐的语调说,好像换肾手术不过是一个像阑尾炎手术一样的小手术。 颧骨上有高烧的潮红,尹夏沫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欧辰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放进去,又细细地为她将被子掖好,直到确信她任何地方都好好的,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珍恩说: “手术期间,请你照顾她。” “哦……” 珍恩怔了一下,不安地看着尹澄。手术会不会出问题呢,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她,不守在手术室门口,她恐怕会坐立难安的。可是,留下夏沫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她确实也放心不下。 忽然,她想到手术室就在这层楼的西区,占据了整整半层楼的位置,,就算站在夏沫病房门口也能看到手术室外面的情况! “好的,你们放心!” 珍恩用力点头说。 病房门轻轻地关上,屋里只剩下珍恩和高烧昏迷中的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夏沫,良久,珍恩咬紧嘴唇歉疚地低声说: “对不起……我闯了太多太多的祸……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劝阻你……如果我告诉你洛熙的那个电话……如果我没有冲动之下说出事情的真相被小澄听到……一切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吧……你也不会病得这么厉害……” “对不起……” “……虽然我是你的朋友……却好像从来没有帮助你什么……反而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如果换成潘楠……她会帮你很多吧……我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人……” “如果你醒来以后……因为讨厌我……要和我绝交……”珍恩颤抖地吸了口气,“……也是我应得的惩罚……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小澄和欧辰马上就要开始做换肾手术了……手术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你真的不会担心吗?” “夏沫……我知道……手术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我见过你和郑医生说话时的神情,虽然你什么都没对我说,可是……手术过程会有危险的对不对……” 越想越担心,珍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门口,将病房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小心翼翼地不让门口的风吹到昏迷中的夏沫,然后她紧张地望向走廊的尽头,远远地,从这里看向手术室的外面。 一群医生和护士走了过来。 这里面,好些医生的面孔都是珍恩熟悉的,还有些医生是特别从国外请来参加这台手术。郑医生也走进了手术室,她的表情有点凝重,使得珍恩的心陡然被揪紧。 过了一会儿。 欧辰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 又过了一会儿。 尹澄也静静地躺着被护士推了进去。 手术室的门关上。 珍恩紧紧咬住嘴唇,呆呆地望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屋里的夏沫,夏沫依旧昏迷在高烧中,仿佛也感染到了手术紧张的气息,夏沫的身体不时有着一些颤抖和挣扎。 上天啊,保佑手术能够顺利完成吧! 珍恩在胸前交握双手,用力地祈祷着! “见她……” 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苍白虚弱的洛熙竟仍旧吃力地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医生和护士们想要按住他,对他说他的身体情况还非常不好,必须至少恢复几天之后才可以下床活动。 然而洛熙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脑中轰轰杂乱地响着,换肾、交易、结婚这些突如其来的字眼让他仿佛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我要……去见她……” 在护士们的惊呼声中,洛熙挣扎着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头,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紧紧闭起眼睛,在虚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丝毫无力的双腿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洁妮慌乱扶住他,努力地试图能够最后劝阻住他,连声说:“过几天再去看夏沫学姐吧,你现在……也许你会吓到学姐的……不如等你的身体恢复得好一点……” 他要见她! 他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念头逼得他要疯掉了,不,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他要找到她,他要问清楚!!强烈的念头使洛熙有了令人吃惊的力气,他推开洁妮的双手,在一阵阵的眩晕和虚弱中,握住病房门上冰凉的金属把手,用力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辆空空的轮椅。 “我送你去。” 沈蔷正站在门外,她推着轮椅,声音清冷地对他说。 “可是沈小姐……他的身体……” 洁妮吃惊地望着她。 “不让他去,他也许会再死一次。” 仿佛在被烈火焚烧。 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有一些朦胧不清的声音,可是每当她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人影和声音就如水波般散去。仿佛是在嘲弄她,无论她在那漫天的大火中是拼命地奔跑还是努力地去寻找,却每一次都是什么都抓不到,而每次当她终于放弃时,那些人影和声音又缠绕在她的身边,黑白默片般闪烁地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而她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病床上。 尹夏沫辗转颤抖着,额头渐渐有细密的汗水沁出来,手指不时地紧握又放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珍恩没有留意到夏沫的变化,她紧张地站在病房门口,眼睛紧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手术已经做了很长时间,门始终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医生和护士出来过。这……这应该表明手术还是顺利的吧,她不安地走来走去,紧紧地默念和祈祷着,上天啊,让手术一切顺利地完成吧! 突然—— 手术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了! 珍恩惊住! 只见一个护士匆忙地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神情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凝重!珍恩记得,那个护士当初就是和小澄的开刀医生们一起走进手术室的! 手术室中,手术刀剪的响声变得急促起来,心电图监护器持续地鸣起尖锐的警示音!麻醉昏迷中的尹澄面色苍白如纸,主治医生回头看一眼监护器的屏幕,皱眉加紧手上的工作。 “血压70——40!” 监看血压的医生急声说! “60——30!” “50——20!” “血压持续下降!”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所有的医生都停了手中的刀剪,护士帮主治医生擦去额头的汗珠,主治医生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色命令说: “注射肾上腺素!” 当那个护士又面色匆匆地陪着一位没有见过的医生向手术室跑回来时,珍恩已经从夏沫的病房跑了出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满脑子被各种可怕的猜测塞满了,一把抓住那个护士,惊慌地连声喊: “手术怎么样?!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病人的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我们正在努力,请让开!”说着,护士跟着那位医生跑进了手术室里,只剩下珍恩惊怔地站在原地,恐惧和担心让她的身体一阵一阵发抖! 小澄…… 小澄…… “血压45——15!” “继续静脉注射肾上腺素!” “血压40——10!” “加大剂量!” 雪白的手术室内,医生们紧急处理着危急的情况,尹澄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面容如同墙壁一般雪白。 “小澄——!!” 仿佛是在恐怖的噩梦里,急促的喘息和挣扎中尹夏沫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弹了一下!汗水从她的额头涔涔地淌下,整个人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她呆呆地坐起在病床上,可怕的梦境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漫天大火中,小澄的身体渐渐透明,她无论如何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就像那是小澄在向她告别…… “小澄……” 周围的环境使尹夏沫逐渐明白这是病房,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可是这并不是小澄的病房!她怎么会在这里?脑中一时无数的回忆和隐约的片断向她凶猛地袭来,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胸口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恐惧使她只想立刻看到小澄!她要看到小澄还是好好的! 双腿虚弱无力。 她一下子从病床跌到了地上! 手腕被拽扯得锐痛,她一把将输液针头拔开,吃力地站起身走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仿佛淋湿了以后被冷风冰冷地吹。走廊上空荡荡的,她眩晕地扶着墙壁走着,不知道这是几楼,只是凭着直觉想要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 珍恩害怕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她用手紧紧抱住自己,用力想要克制身体一阵阵的发抖。什么是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是小澄有危险了吗,小澄……小澄…… 她低声地哭了起来。 然后哭声越来越痛,她真没用,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她就只会闯祸闯祸不停地闯祸,如果她没有乱说话,也许小澄的手术在几天前就已经顺利完成了…… “你……为什么哭……”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地问。 满面泪痕的珍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慌地扭头望去,下午清冷的阳光中那个人影仿佛虚弱得透明,苍白的面容,干裂的嘴唇,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站在那里,惟独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里面闪动着恐惧和脆弱的微芒。 “夏沫——!” 珍恩惊呼,扑过去扶住她,扶着她让她坐在长椅上,连忙用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触手冰凉,高烧竟似已经完全退掉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自己出来了呢?我送你回去!” “……小澄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哭?” 尹夏沫声音颤抖着,一连串地问,然而当她呆呆地凝视着珍恩脸上的泪水,脑中却已缓慢地清醒过来,那些纷杂的回忆渐渐理清,包括昏迷中曾经隐约听到的话语。小澄和欧辰正在里面做手术,对吗?而珍恩满面的恐惧和泪痕,难道—— “……是手术出现问题了吗?” 她的身体如冰冻般寒冷,眩晕的漆黑再次试图将她击倒…… “……”珍恩努力挤出笑容,用力摇头,“没有,手术很顺利,是我一个人在外面等得有点害怕,乱担心所以才哭。夏沫,我送你回去,你刚刚还在发烧,身体很虚弱。” “是吗……” 尹夏沫的手依旧在颤抖,声音却渐渐宁静下来。她死死凝视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面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就像三只暗红的眼睛,而方才噩梦中小澄逐渐透明的身体如同某种厄兆,让她的体内五脏六腑撕裂翻涌得想要呕吐。 “那么,你不要哭……” 紧紧握住珍恩的手,尹夏沫紧紧闭起眼睛,手指彻寒如冰。 “……他们在做手术……需要照顾……我们不能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珍恩不安地开始在手术室外面走来走去,不时地绞紧双手咬紧嘴唇。尹夏沫始终静静地坐着,她的背挺得很直,没有靠向长椅的椅背,她坐得笔直笔直,仿佛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在这一刻的等待上。 手术室里,欧辰和尹澄只有一布隔开的距离,两人都因为麻醉而昏迷着,这边的医生们已经开始为欧辰缝合伤口,那边的医生们还在紧张地关注着尹澄血压和心电图的变化—— “血压开始上升!” “50——20!” “60——30!” “70——40!” “90——60!” “血压已经基本正常!” “好,继续手术,随时注意血压状况!”刀剪的碰撞声又开始在手术室内清脆地响起,尹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静静地躺着,漆黑的睫毛如小鹿般温顺地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下午的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光芒将手术室外的长椅晕染成淡霞的红色,珍恩忍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整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不停地跺脚,恨不得从门缝里挤进去! 尹夏沫紧紧盯着“手术中”三个字,她的双手愈来愈冰凉,如石雕般僵硬地坐着。 医院走廊的尽头。 电梯间的指示数字忽然开始跳动,“1、2、3、”,按某种节奏亮起的数字就像压抑的心跳,然后—— “叮!” 电梯停在了这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被推出的轮椅里,坐着一个虚弱单薄的身影…… “砰——!”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珍恩反射性地跳起来,一下子扑了过去!尹夏沫也顿时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脑中一阵眩晕,紧张和恐惧将她攫紧无法呼吸,在眩晕和漆黑中,她双腿颤抖着走过去,隐约可以看到医生和护士们是推着一张病床出来,病床上那人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紧闭着眼睛。 “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还顺利吗?!” “小澄……小澄怎么样!” 耳边听到珍恩一连串地喊着,尹夏沫紧紧握住病床的边缘,眩晕的漆黑中她竟看不清楚昏迷中那人的面容。 “手术还是比较顺利的,尹澄的手术大约需要再过一两个小时才能结束,你们不用担心。”医生一边和蔼地说着,一边和护士们推着病床向病房区走,“至于欧辰,他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下,不过他身体素质很好,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太好了……”珍恩喜极而泣,抱住夏沫的肩膀哭了起来,“太好了……医生说手术顺利……刚才我还以为……还以为……” 漆黑的眩晕一层一层散去,始终坠在半空中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好像沙漠中拼命奔跑了几天几夜的人终于看到绿洲就在前方。尹夏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走廊里被推动的病床上那张昏迷中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是欧辰。 昔日贵族般倨傲的面容此刻显得是那样苍白,他静静地躺在雪白的被子里,薄薄的嘴唇依旧如平素一样抿得很紧,好像他从来没有快乐过,即使短暂的快乐留给他的也是更加深刻的疼痛。昏迷中的他就像一个执拗的孩子,痛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将嘴唇抿得更紧些。 他的一颗肾…… 已经换给了小澄…… 紧紧握住病床的边缘,随着医生护士的脚步,尹夏沫推着病床上的欧辰慢慢地走着。隔着雪白的被子,她忽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就在她的手边,孤独而寂寞的,与她的手就隔着一床被子的距离。 移动病床在走廊里轰隆隆地走着。 傍晚的晚霞中。 淡红色霞光将病床上昏迷的欧辰和始终低头凝视他的尹夏沫轻轻地笼罩在一起,她的心神是那样专注,以至于全然没有留意到走廊的地面上投映着一道斜斜长长的人影。 洛熙坐在轮椅里。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扶着欧辰的病床从他的面前走过,她低垂着头,海藻般的长发滑下她的脸颊,她瘦了很多很多,下巴变得尖尖的,她的眼圈红红的,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有泪水的痕迹。 他屏息地望着她。 她却专注地望着病床上的欧辰,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 他喉咙干哑地伸出手。 那只手停留在空气中,是想要抓住她吗,还是想要让她注意到他,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是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寒冷,这种寒冷甚至超过了临近死亡的那一刻。 而她看到的只有欧辰。 洛熙的手指僵硬在空气中,整个人也如风化的石头般随着空气一点一点被吹散…… 深夜。 因为担心而好几天没有睡觉的珍恩终于撑不住回家休息去了,尹夏沫独自一人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透过玻璃窗,她可以看到里面的小澄和欧辰。 两人身上都插满了各种管子,同样的面色苍白,同样的虚弱,两人都在昏迷中沉睡,透明的输液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两人的身体,心电图监护器的屏幕有规律地跳动着。 手术是顺利的。只要再渡过手术后的危险期,就不会有大的问题,医生这样告诉她。 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 尹夏沫忽然有种茫茫然身在梦中的感觉,小澄虽然温顺但是骨子里却也是非常固执的,她以为他绝不会同意进行手术,为什么当她一梦醒来,手术竟已经进行了呢? 原以为一切都再也没有转机。 是由于她的自私伤害了洛熙和欧辰,所以上天才要夺走小澄来惩罚她。她原本已经绝望了,无力再去挣扎和反抗,可是为什么一梦醒来,事情又变得不一样了呢? 小澄的手术顺利地结束了。 而洛熙…… 洛熙…… 傍晚时分当她看着欧辰的病床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又走回手术室等待小澄的手术结束时,夕阳淡淡的晚霞中,洛熙坐在轮椅中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使她的身体猛然僵住! 他眼珠漆黑地望向晚霞的天空。 面容苍白消瘦得如同夜晚被风吹落水中的樱花,淡粉的颜色已然褪尽,花瓣雪白雪白,被冰凉的水沁着,透明得有种让人心惊的易逝和脆弱。 他的双手静静地放在膝上。 右手的纱布已经拆除,一道粗深可怖的伤疤蜿蜒在他的手腕处。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要轰炸开来的血液在翻腾,却又如大雾中白茫茫的寂静,生生死死,爱恨纠缠,一瞬间已是恍如隔世,而再相见时,一切都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 洛熙沉默地坐在轮椅中望着天边的晚霞。 他没有对她说话。 好像已经根本不再认得她。 他的到来似乎只是为了等候小澄的手术。当小澄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医生告诉她们手术过程比较顺利之后,他坐着轮椅的背影消失在晚霞的余光中。 那一刻。 扶着小澄病床的她紧紧闭上眼睛…… 她没有资格再去看他的背影,是她深深地伤害了他,她也伤害了欧辰,即使追上他孤独的背影,又能说些什么呢? 欧辰已经失去了一颗肾。 她已经是欧辰的妻子。 她再也没有资格为其他的男人心痛。 夜色深沉。 尹夏沫用力地深吸口气,从纷乱的回忆中清醒过来,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她凝视着那里面躺着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弟弟。 一个是她的丈夫。 他们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生命乃至整个世界,如果说以前绝望和愧疚曾经让她想要放弃,那么今后她要用加倍的力量来守护他们。 输液液体一滴一滴地流淌。 寂静的重症监护室里,欧辰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黯绿沉寂,然而当透过明亮宽大的玻璃窗,看到尹夏沫清澈的双眼时,病床上的他血液突然凝滞住,她的眼睛就像大海般蕴满了深邃温柔的感情…… 远远地隔着玻璃…… 面容苍白的欧辰凝望着她。 如同她是一个幻影般。 深深地。 久久地。 凝注着她,不敢呼吸,仿佛那呼吸的小小动静会将她的幻影惊得破碎掉…… 病房的窗户开着。 夜风沁凉地吹进来,洛熙坐在窗边,病人服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飘扬,月光皎洁,他的侧面比月光还要单薄苍白。 沈蔷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心里是酸涩的疼痛,这种疼痛说不出是因为洛熙还是因为她自己。在手术室的外面,她仿佛是一个透明人,哪怕她就在站在洛熙的轮椅后面,但是洛熙和尹夏沫却从未看到她。 那两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她一直认为洛熙是被尹夏沫伤害的人,尹夏沫是她所见过的最冷血无情的女人。可是今天见到的尹夏沫,苍白削瘦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洛熙,似乎以前她所知道的尹夏沫都只是一个假相,一旦卸去那个坚强淡漠的外壳后,她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脆弱。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是她以前见到的听到的那个尹夏沫…… 还是那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尹夏沫…… 可是,无论是哪个尹夏沫,和洛熙在一起似乎都是不合适的。相同的习惯于完美的扮演,相同的习惯于与人保持有礼却淡漠的距离,相同的习惯于将脆弱隐藏在坚强的盔甲之后,这样的两人也许互相碰触到的只有冰冷的外壳,而无法靠在一起彼此取暖。 月光淡淡地洒照在洛熙的身上。 他坐在轮椅中,一动不动地静默着,仿佛没有了思想,也没有表情,面前是一片空荡荡清冷的苍白。 手术后,欧辰在重症监护室里过了一夜,没有出现异常的情况,就转入了加护病房。当他再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是上午时分,一抹阳光闪耀在他的眼前,金灿灿的阳光,她的面容被阳光映得如金子般温柔,低头俯看着他,轻声说: “你醒了……” 她细心地用一方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和双手,看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病床床头摇高一些,让他能够舒服地半倚着。 “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拿过来一只保温杯,旋开盖子,热热的米粥香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她的病已经好了吗? 那么昨晚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的她,并不是他的幻觉,可是深夜里她那双如大海般充满了感情的眼睛,又是不是他的幻觉呢? 欧辰默默地望着她。 “粥是少夫人亲手做的。” 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欧辰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原来沈管家也在病房里。这次手术他并没有告诉沈管家,应该是她让沈管家知道的吧。 “这是少夫人借用了医院的厨房,一直守在旁边,亲手为少爷您做出来的粥,请少爷多喝一点。” 沈管家的眼睛里有异样的湿润,不知道是为手术后少爷苍白的脸色担心,还是为少夫人对少爷的关心而欣慰。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一些流食,所以就煮了一些小米粥,你只喝米油就好。”尹夏沫轻轻将小勺里的米汤吹得凉些,送到他的唇边,“尽量多喝一点,对身体的恢复有好处。” 不知怎么—— 欧辰却没有张口,温热的香气中,他的眼睛沉黯如夜。 “不喜欢吃吗?”她怔了怔,“可是,我记得……”很久以前,他曾经有一次感冒发烧得很厉害,什么都不想吃,惟独吃了很多小米粥,所以她以为他是喜欢的。 “啊,我知道了……” 她微笑。 “你喜欢小米粥里放些糖,甜甜的才好吃,对吗?不过医生嘱咐过,刚做完手术不能吃甜的东西,否则可能会引起高血糖。先忍耐一下好不好?过了这几天,我多做些好吃的补偿你。” 她的声音如此轻柔。 就像一个温柔的妻子在呵护闹脾气的丈夫。 病房里的两个特别护士脸红地互相看了一眼,偷偷地笑。沈管家向那两个护士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出去,然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上,把空间只留给那两个人。 金色的阳光中。 欧辰静静地半倚在病床上,他的面容依旧有些虚弱和苍白,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手腕输着液体。尹夏沫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细心地没有弄脏他哪怕一丁点,他沉默地望着她,她将喝完的保温杯收起来,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微微干裂的嘴唇。 “你不需要这样做……” 欧辰沙哑地说。手术完成后,他和她的生命已经再无交集,现在她的关切和温柔,只会让他以后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更加痛楚而已。 “再睡一会儿吧,等你可以下床了,我就陪你去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将床头轻轻摇平,把被子轻柔地为他掖好。 “睡吧,我会陪着你。” 她坐到病床边,低声地说。 第二天,尹夏沫果然在医生的同意下推着轮椅里的欧辰去花园里散步了。阳光出奇的温暖灿烂,她扶着他慢慢地在草坪上走路,秋日轻柔的微风,绿茵茵的草地,她的体香随风沁入他的呼吸。 “前几天你一直在发烧……” 欧辰凝视着她洁白的侧面,感觉她是在用她全身的力量支撑住他的重量,她才生过病。 “已经全都好了。”她微笑,然后摇摇头,“真是的,一定让你们担心了,说不定我还说了什么胡话。” “夏沫……” “不管怎样,以前的事情就都让它过去,好吗?”她打断了他,微笑着说,“看,前面那棵大树真好看,咱们过去坐一下吧。” 回去病房的路上。 经过了重症监护室。 尹澄也已经从药物的麻醉中苏醒了过来,护士正在为他测血压、脉搏、更换伤口的敷料。从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尹夏沫和欧辰,尹澄虽然虚弱却笑容灿烂地对两人挥着手。 尹夏沫也笑着用力对病房里的小澄挥手。 巨大的玻璃上,欧辰看着自己和夏沫的影子叠映在一起,那种感觉,如同他和她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第40章 深秋的天空似乎总是高远而蔚蓝,偶尔飘着一丝白云,风静静地吹,欧宅花园里的草坪还是绿茵茵的,远处的几棵枫树却已经红了,醉红的树叶在阳光里轻轻摇摆,沙沙地响着。 砂锅中的汤冒着小小的泡,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一只汤勺不时地将翻起的白色泡沫舀出来撇掉。 “少夫人,您去休息吧,这种活儿交给我就行了。”厨房女佣不安地说,试图接过尹夏沫手中的汤勺。 “不用,马上就好了。”尹夏沫低声说,将火关得更小些,细小的泡继续翻滚,汤已经变得清香乳白。“你去看一下刘厨师把其他的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记得一定要清淡,不要加刺激性的调味料。” “是,少夫人。” 厨房女佣轻手轻脚地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尹夏沫终于将火关掉,盖上砂锅的盖子保温。她抬起头,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远远地看着花园里枫树下那两个身影。 秋日的光影中。 那两个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宁静。 她静静地看着,唇角渐渐也弯出一抹宁静的笑容。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欧辰和小澄已经出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每天照顾着他们的饮食和起居,看着他们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她的心也愈来愈平静。生活变得如此的单纯,好像一切纷扰都在骤然间消失了,这样平静的日子是她很久以来都再也没有过的。 “少夫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去请少爷和澄少爷来用餐吗?”厨房女佣谦恭地说。自从这位美丽的女主人到来,一向冰冷得似乎没人居住的欧家大宅变得温暖了起来。虽然女主人不是非常爱说话,但是她将日常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细致入微,对佣人们也很客气,所以不仅普通佣人们喜欢她,连沈管家也对她恭敬有加。 “我去。” 尹夏沫脱下身上的围裙,洗净双手,对厨房女佣说: “天气有点凉,等看到我们快回来了再把饭菜盛好放在餐桌上,好吗?” “是,少夫人。” 枫叶如醉。 秋日的风有些冷,阳光却很充足,带着暖意的光芒穿透树叶,照在坐在枫树下的两人身上。 欧辰穿着厚厚的黑色毛衣,脖子上围了一条深绿色的手织羊毛围巾,他坐在铺着棉毯的椅子里,凝神看着膝上笔记本屏幕中的各种公司报表,神情如同在办公室中一般沉静。 尹澄身上的橙色毛衣也很厚,他围着白色的手织围巾,头上戴着厚厚的白色毛线帽,膝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在秋日的轻寒中看起来特别的暖和。他低头翻看着画册,不时望着远处出神,面容还是有些苍白虚弱,唇角的微笑却异常宁静。 “可以吃饭了。” 轻柔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欧辰和尹澄都转头看去,只见尹夏沫正笑盈盈地向他们走来。 “小澄,把画册收起来,吃饭了。” “好。”尹澄合上手中的画册,笑着说,“姐,画册太多了,都可以开图书馆了,再看几个月都看不完。” “画册是是你姐夫怕你无聊,特意派人从各国买来的,”目光轻轻转向欧辰身上,她笑意温暖地说,“谁知道一下子竟然会买了这么多,要埋怨就埋怨他好了。” 手指僵在笔记本电脑上。 欧辰怔怔地望着关机程序的对话框。 姐夫…… 这个称谓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她对小澄说起,然而每次听到,心中总是有紧滞的悸动。 “在这里冷不冷?要不要明天再多加一点衣服?医生说你们每天都需要接触新鲜空气和阳光,但是不能感冒,所以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啊。”秋风沁凉沁凉的,尹夏沫有点担心。 “你让我和姐夫穿得像北极熊一样,怎么会冷呢?姐,你摸摸我的手,还出汗了呢!”尹澄撒娇地对她伸出手,果然手指热热的,手心有温温的汗意。 “出汗了更要小心感冒,不要被冷风吹到。”她将棉毯拉高些,披在尹澄肩上,将他包裹起来,然后又看向正在关掉笔记本电脑的欧辰,低声说,“还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吗?” “只是偶尔看一下。” 她眼中的关切和担心让欧辰的心底如有一股暖流温热地淌过。自从做完手术后,她一直细心地照顾着他,做他喜欢吃的东西,每天陪他散步,即使尹澄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以后,她在照顾尹澄的同时也从来没有忽略过他。 连围巾…… 她也是同时给他和尹澄各织了一条。 欧辰无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那条深绿色的羊毛围巾,她在病房里一针一针地织它的时候,他以为是织给尹澄的,他以为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尹澄一个人。可是她却将它送给了他。 “不要让自己太累,”她轻轻地说,语气里并没有命令的意味,有的仍旧只是关心,“你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 “好。” 欧辰将视线从她的面容上移开,他站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尹夏沫却伸手过来帮他拿住,说: “我帮你拿。” 没有等欧辰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他的手中将笔记本电脑接了过去,神情自然地仿佛那是一个妻子很正常的动作。 “你们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吃饭和休息,其他的粗笨事情都交给我好了,”她的笑容灿烂如阳光,“今天中午记得一定要多吃一点啊!” 餐桌上满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尤其是从一只砂锅里弥漫出来的香气更是诱人,又清淡得毫不油腻,尹澄好奇地皱皱鼻子,闻一下,说: “好香啊,这是什么?” “是鸽子汤,”尹夏沫用汤勺盛一碗出来,先放在欧辰的面前,又接着盛了一碗给小澄,说,“以前你做过啊,怎么会闻不出来呢?” “肯定是你的做法不一样,所以闻起来香得出奇,”尹澄赶忙用小勺喝了一口,连声赞美,“啊,真好喝!姐姐做的鸽子汤果然好喝!” “嗯……” 尹夏沫也细细地品了一口,眉头皱起来。 “不对,没你以前做的好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我用的就是你以前做鸽子汤的方法啊,怎么会……” “哪有!很好喝!”尹澄抗议地说。 “好喝。” 欧辰静声说,专注地喝着夏沫盛给他的那碗汤。 “姐,你看姐夫也这么说。” 尹澄望着欧辰笑了笑,看着姐姐依旧微微皱眉思索的模样,说:“姐,可能是砂锅的原因。家里的那只砂锅已经用了很多年,从里面煲出来的汤就有了熟悉的味道。不过虽然没有熟悉的味道,但是今天的汤还是很好吃啊!” “这样啊,”尹夏沫也笑了,摇头说,“难怪我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可惜没有把家里的砂锅带出来。” 欧辰默默地凝视着她,当她将视线望过来的时候,他又垂下眼睛,回避了她。一块鱼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耳边飘来她的话语: “鸽子汤对手术伤口的愈合很有帮助,但是鱼肉也要多吃一点,有营养而且胆固醇低。” “姐,你快变营养学家了。”尹澄打趣说。 “是啊,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尹夏沫也夹了一块鱼肉给小澄,笑容灿烂地说,“将来成为很出色的营养学家,把你们的身体都照顾得健康无比。” “那……”尹澄犹豫了一下,“你不回演艺圈了吗?” “不回去了。”她回答的很平静。 尹澄错愕地望着她。 “为什么?”欧辰声音低沉,“以前你一直想要……” “现在我只想要一家人健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尹夏沫微笑着又为小澄盛了一碗汤,“每天给你们做饭,看着你们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就已经满足幸福极了,呵呵,就算演艺圈有老虎也无法将我抓回去。” “姐……” 尹澄眼圈有点微红,尹夏沫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快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午饭过后,尹澄回到卧室休息去了。欧辰走下楼梯,沈管家提着笔记本电脑跟随在身后,当经过露台时,欧辰停下了脚步。 金黄色温暖的阳光里。 尹夏沫正坐在藤椅上低头织一条围巾,围巾又厚又长,是如森林般的绿色,阳光闪耀在她的周身,异常安祥宁静的味道。直到她微微活动肩膀,抬起头来,欧辰这时才从凝视她的出神中醒转过来。 “你……又在织围巾吗?” 欧辰尴尬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是的,过一段时间就到冬天了,”她微笑,仿佛觉得他的出现是如蓝天白云般自然的事情,“你和小澄的围巾可能会有些薄,所以想提早开始织。” “手术前你病了那么久,手术后又一直劳累,围巾不够暖可以去买,你要注意休息。”欧辰凝望着她。 “织围巾其实并不累。嗯,不过你放心,我会注意休息的,因为我要有充足的体力来照顾你们。”她笑着说,注意到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按她的嘱咐穿着厚厚的毛衣,而是穿着以往去公司时的黑色西装,“你要出去吗?” “下午有集团的董事会议必须出席。” “今天风冷,可以再多穿一件大衣吗?”尹夏沫轻声说,目光落在欧辰脖颈处的围巾上,那条深绿色的围巾自从送给他,他几乎每天都围着。她心底淌过隐约的痛,这或许也是这次她选择先给他织厚围巾的原因之一。 “是,少夫人。” 沈管家恭敬地弯腰,立刻去衣帽间为少爷拿大衣去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尹夏沫低头看着手中正在织的绿色围巾,犹豫地说:“一直这个颜色会不会太单调了?” “什么?”欧辰一时没有意会。 “我是说围巾的颜色。”尹夏沫想了想,说,“明年给你换个颜色吧。” 明年…… 欧辰怔住了,深绿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明年,她还会在这里吗? “工作不要太累。” 接过沈管家拿过来的大衣,帮他穿上,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他的面容。欧辰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却微笑着神情自然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早点回家。” 将他送出家门,她最后又细细地叮嘱了这一句。 早点回家…… 一下午的董事会议中,欧辰几乎一直在出神,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她说的这句话时的神情。 回家…… 出院已经一个多月,似乎尹澄并没有向她说起离婚协议书的事情,她好像已经完全将自己看成是他的妻子,近乎完美地做着一个妻子能够对丈夫做的所有事情。 以往冷冰冰的欧宅忽然温暖得就像一个家。 她亲手织出温暖的毛衣和围巾,费尽心思照料每顿饭的食谱,努力做出既符合医生的嘱咐又让他和小澄喜欢吃的饭菜,每晚陪着他和小澄说话谈笑,然后逼着他们早早睡觉休息。而他深夜起床,却常常看到她在书房里翻看各种营养食谱,或者在电脑前查找着各种关于手术后恢复注意的事项。 她就像一个妻子…… 因为她的存在,昔日死气沉沉的欧宅好像忽然活了起来,不再冰冷,不再孤独,她好像散发着太阳般的温暖,让他只想如飞蛾般飞向她,哪怕只有一瞬。 董事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黑色的加长林肯房车行驶在拥挤的车海中,车窗外变幻的光线将欧辰的侧面映得更加深邃。 可是这种温暖是真实的吗? 每天她唇角的微笑,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吗?欧辰默默闭上眼睛,苦涩地握紧手指。从小她就有掩藏心事的本领,这桩婚姻终究是一场交易换来的,她又怎会真正快乐幸福呢? 她所有的付出只是因为歉疚吧。 因为他失去了那颗肾,所以她觉得应该补偿他。 “先不要回家。”欧辰命令司机。 他要好好地想一想,而回到她的身边,所有的理智都会在顷刻间被她的温暖融化掉。 夜色越来越深。 加长林肯房车缓缓行驶到一片普通住宅区,欧辰让司机停车,自己走下车去。住宅楼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着灯光,正是晚饭的时间,饭菜的香气四处飘散着。 这是夏沫和小澄原本住的地方。 欧辰仰头望着那一户没有亮灯的窗户,以前他曾经很多次来到这里,默默地在楼下看着那里温暖的灯光。可是那时候,洛熙常常在她的家里,他只是楼下孤单寂寞的影子。 现在她不住在这里了。 她在他和她的家里,也许正在做饭,也许正在等他回去,今天出门的时候,她叮嘱他要早些回家…… 脑子里还是纠缠纷乱地没有头绪,欧辰在暮色中淡淡苦笑,或许他还不想太早地想清楚。 掏出以前小澄住院那段时间她给他的老房子钥匙,欧辰抬步向前走去,准备把留在老房子里的旧砂锅拿回去给她。 她见到那只旧砂锅会很开心吧。 欧辰想着,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而且她在等他回去吃饭,太晚的话说不定她会担心。 然而—— 如水的夜色中,欧辰的脚步却突然停住,身体也突然如冰冻般变得异常僵硬! 在她昔日的楼下。 停着一辆白色宝马汽车。 单薄如纸的身影沉默地站在车前,那人抬头望着早已不再亮灯的窗户,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很久。月光中,恍如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那人仰起的面容如同褪尽了颜色的花瓣,苍白,透明,但是依然有种让人吃惊的光芒。 仿佛是听到了脚步声。 那人无意识地将头扭转过来,看到欧辰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良久,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仿佛是在嘲笑欧辰,又仿佛只不过是自嘲。 “你怎么会在这里?” 欧辰冰冷地说,语气中有种戒备,就像狮子在自己的领地中看到了本不应该再出现的东西。 “你呢?你不是应该和……”心中一阵抽痛,洛熙竟无法再说下去,尽力将情绪掩藏起来,他漠然地望着前方,“为什么不赶快从我眼前消失,难道你是来炫耀的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要告诉欧辰,自从出院后,他天天都来这里吗? “炫耀……” 欧辰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半晌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却让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洛熙的手指在身侧僵硬地握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如果不是因为你刚刚摘掉了一颗肾,我会将这一拳狠狠打在你的脸上!”克制着胸口翻涌的怒火,洛熙的双拳依然紧握着。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欧辰说。 “是,我已经知道了。”洛熙的声音冷如寒冰,“以前我一直以为,欧辰少爷虽然行事霸道,但总算光明磊落。没想到你居然会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竟然用一颗肾来要挟她和你结婚!你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 “你不是也用自杀去要挟她吗?因为她和我结婚,你就用自杀、用自己的死让她一辈子背负罪孽的十字架,你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可耻吗?!”欧辰冷冷地回答他。 寂寞的夜色中。 两个男人互相冰冷地对视着,仿佛两只仇恨的狮子,只有其中一个死亡,战争才能结束。 “而且你错了,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从来都不在意手段是卑劣无耻还是光明磊落。”欧辰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战旗》拍摄期间的那次探班,我对你说的全都是假的。” “什么?” “在那之前她虽然来找过我,但是并没有答应和我做任何交易,可是,你却怀疑了她,你以为是她跟我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使得《战旗》突然有了出乎意外的转变。” 洛熙脑中“轰”地一声! 他还记得那次欧辰暗示说是因为夏沫答应了某项交易,所以电影《战旗》才会继续拍下去。而就是因为怀疑了夏沫,他才会变得敏感尖锐,甚至向她提出来分手。 “你真无耻!” 胸口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洛熙愤怒中忘记了欧辰的身体状况,右拳贯着裂空的风声向他的脸颊挥去!欧辰猛地侧头,拳头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但是洛熙的指骨依然使他的颧骨处红了一片! “即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会喜欢上你吗?欧辰,我告诉你,夏沫不会喜欢你!从前没有!现在也不会!哪怕你胁迫她跟你结了婚!”愤怒和绝望中,洛熙的声音益发冰冷。 “是吗……” 欧辰沙哑地说,胸口一阵夜风吹过的凉意,他深吸口气,淡漠地挺直背脊。 “但是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给她最多的幸福。”欧辰凝视他,“而你带给她的只会是痛苦。” “……” 洛熙什么都不想再说下去,荒诞滑稽的感觉让他觉得再和欧辰站在这里多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你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从被你母亲遗弃开始,你的心已经被封闭了。”欧辰淡漠地说。 “你调查我。”洛熙不屑,这果然是欧辰的一贯风格。 “是的。你是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只是我的几句暗示,你就可以怀疑她,去刺伤她。你需要的是一个无时无刻守在你的身边,让你随时可以感觉到安全的女人,而夏沫不是这样的人,在她的心里有很多东西都比爱情还要重要。即使你和她当时没有误会,在风风雨雨的娱乐圈你终究还是会因为自己的不安全感去猜疑她,而到了那时候,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而且,在换肾手术前她最挣扎痛苦的那段时间,你除了一次次的猜疑,和用自杀带给她最后一击沉重的伤害,又付出过什么?我的手段也许卑劣,可是至少给了她最需要的一颗肾。” 夜风清冷地吹过。 洛熙紧握的手指渐渐无力地松开,他颓然惊觉自己竟无法找到言语去反驳他!或者,欧辰说中了一些事实,在他听信欧辰的话误会她的时候,她用了各种努力想要挽回,而他却是一次一次地伤害她,甚至用他和沈蔷的绯闻让她最后的努力破碎掉,留下她一个人而自己摔门离去。 那时候。 正是她因为小澄的手术忧心如焚的时刻吧,所以她没有机会告诉他,是他亲手将她推到了欧辰的身边。 可是…… “这些也不过是你的借口……” 月光中,洛熙的声音仿佛是从夜雾深处飘来的,带着刺骨的痛楚和冰冷。 “……即使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各方面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你还是会用尽各种手段将她夺过去,对不对?” 欧辰静默片刻,说:“是,因为只有我才可以保护她,才可能给她最多的幸福。” “那么——” 洛熙直直地凝视他,眼睛幽深漆黑。 “她现在幸福了吗?” 深秋的夜风沁冷入骨,前面楼上的灯光亮如繁星,只有属于她的那间屋子是黑洞洞的,欧辰沉默地望着那扇窗户,许久许久之后才缓慢地说: “如果她不幸福,我会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 夜风越来越凉,尹夏沫放下手中编织的围巾,关上露台的灯,走进屋里。小澄已经睡下了,佣人们也都回到工人房,整栋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经过厨房的时候,忽然怔怔地,目光从敞开的房门落在橱柜上面的一只砂锅上。 今天下午珍恩来了,她特意让厨师晚餐准备很多菜式,三个人边谈笑说话边等欧辰回家。可是欧辰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得让小澄和珍恩先吃饭。直到珍恩离开一个多小时以后,欧辰才踏进家门,他看起来异常沉默,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他手里拿着一只砂锅,微微发旧的白色,上面绘有几只彩色的金鱼,正是她和小澄以前常用的那只。他是为了这只砂锅到她的旧家去,才会回来的如此晚吗?她心中熨热,然而他沉黯的神情却让她最终没有问出这些话。 走上二楼,有灯光从书房的门缝洒出来。 透过房门的缝隙,她可以看到欧辰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屋子里只亮着桌上的一盏台灯,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在寂寞的黑暗和微弱的光芒中,他的侧面被剪影得如同雕像,嘴唇抿得很紧,默默地望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某个地方,仿佛整个人已经同冰冷的夜色融在一起。 尹夏沫凝望他很久。 她想要走开,留给他一个宁静的空间。可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这样的落寞而黯然,如果就这样离开,他会不会就在书房呆坐整个晚上?她轻轻咬住嘴唇,他的身体才动了手术,还没能完全复原。 过了一会儿。 尹夏沫关上天然气的火,将夜宵盛到保温盅里,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从厨房重新走到二楼书房的门外。 “叩!叩!” 她轻敲书房半开的门,然后走了进来。 欧辰侧过头来,看到的是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尹夏沫,她唇角的笑容也如星芒般柔和,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盅、两只小碗和两只小勺,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没有在工作吗?陪我吃点宵夜吧。” 她轻声说,将托盘放在书桌上。打开保温盅,一股香甜不腻的味道扑面而来,软糯的红豆沙,小小如珍珠般的汤圆,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勺一勺盛到小碗里,笑着说: “这是赤豆元宵,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它,你尝一尝看喜不喜欢。” 说着,她将小勺递给欧辰,他下意识地接过来,轻轻舀起一勺赤豆元宵,心中却莫名一拧,又将勺子放了下去。 “怎么还没睡?”他望着她。 “你先尝尝看喜不喜欢。” 她忽然像个要得到承认的孩子一样执拗地等着他的回答。 欧辰凝视她片刻。 然后低头吃了一口赤豆元宵,甜甜的,香香的,糯糯的,如同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喉咙一直暖进他的胃里。他并没有吃饭,只是在吃下这些元宵后,才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喜欢。” 他低声说。 “你喜欢就好,那我也吃一点,我晚饭还没吃呢。”尹夏沫连忙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开心地吃起来。 欧辰放下勺子。 “为什么没有吃饭?你的身体不好,刚刚才发过烧……” “发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要老拿出来说好不好。”她好笑地瞟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现在吃也来得及啊,而且两个人吃也热闹些,看,我已经吃完一碗了。” 她把空碗亮给他看。 欧辰看着空空的明亮的碗底,哑声问:“你在等我吗?” 她望进他的眼睛,那墨绿色的眼眸里有一抹微弱的期待。她心中酸涩,却故意露出一丝生气的表情,把自己的空碗塞给他。 “是啊,让我等那么久,罚你帮我再盛一碗。” 他接过她的碗,又给她盛了一些,看她接过碗时开心的样子,忽然黯声说:“对不起……” 却又说不下去,他不知道她如此快乐满足的模样是伪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的。苦涩渐渐在心底扩大,手术前她高烧昏迷几天几夜的模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时痛苦得似乎要死去的她,现在又怎会真的就像看起来这样平静幸福呢? “为什么说对不起,因为回来晚了吗?没关系,帮我盛了元宵,我已经原谅你了啊。” 她微笑,眼睛澄澈如阳光下的海面。 “而且,你居然拿回来了那只砂锅。这些赤豆元宵就是用那只砂锅做的,果然有那种熟悉的味道。谢谢你记得……” 不,他不是说这个。 “夏沫……” 顿了顿,他深深地凝视她,说:“你不恨我吗?我用肾来胁迫你和我结婚。为什么你表现得毫不在意,却对我关怀备至,你应该讨厌我不是吗?” 尹夏沫怔住。 她望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和黯痛的双眼,她的眼睛宁静如水,说: “你忘记了吗?我说过,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才使得小澄有了活下来的机会。而且,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 “亲人之间应该彼此关爱彼此照顾才对啊,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以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她把最后的元宵都倒进他的碗里,说,“即使吃过晚饭了,隔了这么久肚子也会有些饿了,再多吃一点好吗?” 等到欧辰慢慢将那碗夜宵吃完,尹夏沫将碗和勺子放进托盘里, 只留下那杯牛奶放在桌上,她站起身,又对他微笑着说: “我不打扰你了,记得不要工作到太晚,睡前喝一杯牛奶会睡得比较香。” 说着,她轻步走出书房,走到房门的时候却又再次回头提醒他。“记得不要太晚,我会来检查的。” 然后才微笑地带上房门。 书房中又恢复了寂静。 欧辰凝视着那杯乳白色的牛奶,手指无意识地将玻璃杯握紧,温温的,暖暖的,仿佛是她温柔的气息萦绕在身边。 一家人…… 她和小澄永远是亲人,他和她之间却没有血脉相连,当小澄将那张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给她时,也许他和她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而且还有那个人…… 她真的可以忘记那个人吗,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吗,如果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书房外面。 尹夏沫怔怔地端着托盘,唇角的笑容渐渐消逝。她做的还是不够吗,所以欧辰才会如此敏感而黯然,有那么一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只好仓惶地逃出来。 她只想过着平静的日子,小澄健康地活下去,欧辰不再受到伤害,即使心中似乎有隐隐的疼痛,可是她想要用一切去换得让这份平静持久下去。难道,这样的她,还是伤害到欧辰了吗…… 好像知道了她的担心似的。 第二天出现在尹夏沫面前的欧辰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沉默疏离,反而有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温和。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他也不再忙碌于公司的事务,每日悠闲地不时翻看小澄的画册,如同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美好的假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秋意愈深,寒冬将至。为了保暖,尹夏沫让佣人们早早地点燃了壁炉,客厅里温暖如春,黑猫牛奶整日窝在壁炉前面的角落里睡懒觉。 尹澄的面容依旧苍白,无论尹夏沫想尽了各种办法为他进补,他都始终胖不起来。他自己也很无奈,只得打趣地劝慰沮丧的她说,也许这是上天故意让他看起来病弱来博得别人同情,其实他的身体早就好多了。 偷偷的,他又开始画画。 一开始尹夏沫坚决制止他,后来见他实在闷得无聊,就逐渐默许他可以偶尔画一两张,但是每次画画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于是尹澄就变得很快乐。 他画了睡觉的黑猫,画了严肃的沈管家,画了枫树上最后的红叶,画了低头看画册的欧辰,画的最多的当然还是姐姐。 有一天早晨,尹澄坐在客厅的壁炉边画正在插花的尹夏沫。洁白的百合花,细长的绿叶,她的双手细心地调整着花束在花瓶中的位置,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 “姐,你手腕上……” 尹澄好奇地低喊,沙发里的欧辰也闻声从画册中抬头看去。早晨的阳光中,她的手腕洁白如玉,左手腕上却缠系着一条绿色的蕾丝,繁复的花纹,微微发旧,阳光透过蕾丝的缝隙闪耀着,有美丽的光芒。 在神父的面前。 他用它取代了戒指,缠绕在她的无名指上,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他想,她也许是将它收到了某个角落。 “很好看,不是吗?”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微微笑着,将衣袖覆盖上自己的手腕,仿佛缠系着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那晚,欧辰一夜没有入睡。 站在落地窗前,他沉默地望着漆黑的夜色,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兰地。 万籁俱静。 他和她的卧室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她恬静地睡着,手轻轻放在枕头下,美丽的绿蕾丝也静静映在雪白的床单上。 日子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过去。 除了经常过来玩的珍恩,欧家大宅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时间忽而过得很快,忽而过得很慢,尹澄注意到姐姐和欧辰之间慢慢的似乎有了某种奇异的默契,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却似乎心灵相通了一般。 晚餐的时候,姐姐想要去拿些盐,欧辰已经拿来给她。欧辰放下画册,姐姐已经将水杯放在他的手边。如同相处十几年的夫妻,两人唇边的笑容竟然也有了某种相似的程度。 时光恍若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无波地飞逝过去。 这一天吃完晚饭后,尹夏沫蹲在壁炉边为黑猫的小碗里倒些牛奶,黑猫蹭在她的腿边喵喵撒娇地叫着,尹澄连忙画下她笑着和猫玩耍的场面。欧辰也微笑地看着黑猫在她的手指下面钻来钻去,使她手腕的绿蕾丝不时地飘扬起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沙沙地响着,没有人去听里面在说些什么,可是尹夏沫的手指却忽然僵硬了起来,似乎弄痛了黑猫,黑猫“喵——”地一声从她身边跑开。 “……前段时间盛传洛熙因为尹夏沫的婚事而自杀住院,但是洛熙所在的公司一直予以坚决否认……” “……不过在今天下午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中,洛熙退出娱乐圈的传闻终于得到了证实。洛熙的经纪人说,洛熙自从出道以来工作一直非常忙碌,决定要休息一段时间,去美国深造学习,估计未来三年内不会再接任何通告……”电视屏幕里,主持人表情丰富地大声说着,同时不断插进来记者招待会中的一些画面,和洛熙以前的一些影像。 客厅里顿时安静得诡异。 尹澄不安地看向姐姐,她背对着电视蹲在壁炉旁,背影僵硬而沉默。欧辰方才唇角的笑意也凝固下来,他看着夏沫,眼睛渐渐变得沉黯。只有黑猫又跑回来,趴在尹夏沫的身边,一口一口地舔着碗中的牛奶。 “……消息传出之后,洛熙的fans们反应非常强烈,成百上千的fans聚集在电视台的门前请求洛熙不要离开,网络上也……” “啪——!” 欧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尹夏沫缓缓站起身,向厨房走去,说:“我去削些水果来吃。” 夜色很静。 尹夏沫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的手机,她以为自己已经冷血到可以完全忘掉洛熙的名字,可是为什么只是一条新闻,就让所有的回忆和歉疚全都如汹涌的海浪般向她扑来了呢? 他要退出娱乐圈了吗? 尽管他的事业现在如日中天,然而退出娱乐圈三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吗? 他退出娱乐圈难道是因为…… 是因为…… 手指犹豫着伸向手机—— 然而又如火烫般地迅速蜷缩起来! 她…… 有什么资格去劝说他…… 慢慢地闭上眼睛,她的面容苍白透明,是的,对于洛熙,她是如恶魔般的罪人,她选择将他遗弃,早已没有资格去对他说任何话语。 然而这时,雪白的床单上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神思恍惚中,她冷不丁被吓出来一些虚汗! 睁开眼睛,手机屏幕上不断闪耀着一个名字—— “洛熙”。 第41章 也许,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冬天悄然降临。 那天之后,天气就越来越冷,尹夏沫减少了欧辰和尹澄的室外活动时间,只是在上午十一点阳光最充沛的时候陪着他们在花园里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她似乎渐渐忘记了洛熙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珍恩在厨房里帮她准备晚餐的清蒸鱼,忽然犹豫地说: “洛熙要退出娱乐圈了,你听说了吗?” 正在鲈鱼上抹盐的手指顿了顿,尹夏沫轻轻垂下睫毛,又开始继续抹盐,说: “听说了。” 那晚,手机持续地震动,屏幕上幽蓝的光线,映着不断闪烁的“洛熙”两个字。 尹夏沫的身体如石头般僵硬着。 心里疼痛得仿佛有什么的东西在不停的撕扯,她不知道一旦接起电话该对他说些什么。她对他的亏欠何尝是几句话可以弥补的,如果接起电话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对他而言会不会又是一次伤害?而她,也早没有资格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已经是欧辰的妻子,如果因为别的男人黯然,对欧辰而言大概也是一种伤害吧。 手机震动了大约两三分钟后,变得静默下来,她也静默地坐在床沿,一夜无眠。 “哦。”珍恩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接着说,“听说他后天的飞机去美国,明天晚上他的公司将为他举行盛大的宴会送别,居然……居然还送给了你一张邀请函,你……” 将葱切成几段放进盘中,尹夏沫没有抬头地问。 “明天晚上?” “是的。” “明晚我正好有点事情,没有办法去,邀请函你帮我处理了吧。”盖上锅盖,打开火,尹夏沫旋开水龙头洗手。 “哦,好的。” 珍恩迟疑地看着已经开始蒸鱼的锅,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夏沫,鱼盘里忘记放姜和蒜了。 第二天晚饭后。 壁炉里的火苗燃烧得很旺,温暖的火焰劈劈啪啪地低响。房间里少了夏沫,仿佛屋子里一下子空荡荡了起来,沙发中的欧辰合上画册,看到尹澄正坐在壁炉边画画,他的脸依然显得苍白,橘红色火苗都无法映红他的面容。 欧辰皱了皱眉。 不过尹澄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精神却不错,唇角带着笑容,眼睛也黑亮亮的。他画着画着会不时地停下来,微笑地凝视着画板,笑着出神发呆,然后再继续画。 “在画什么?” 欧辰从沙发中站起身,走到尹澄身边。 画板上,是夏沫在枫树下喊他和小澄吃饭的情景,金色的阳光从醉红的树叶间洒落,她一边挽着小澄,一边转头向他笑着说些什么。在画中,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仿佛那笑容是一直灿烂到眼底的,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欧辰出神地看着。 夏沫有这样笑过吗,好像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她的笑容里就一直有着或多或少的距离。 “姐姐很美,对不对?” 尹澄笑着仰起头,语气中有种掩饰不住的开心,就像小孩子在炫耀他最得意的宝藏。 继续凝视着那画面中被阳光洒照着亲密无间的三人,欧辰的眼睛渐渐闪出一抹明亮的光芒,他并没有听见小澄在说什么,良久之后,才低声问: “能把这张画送给我吗?” “好,不过还差一点才能画完,我明天给你好吗?” “谢谢。” 目光终于从画面上移开,欧辰的胸口却有种空荡荡的失落。夏沫晚饭后出去了,说是回老房子为尹澄收拾一些冬天的厚衣服过来。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陪伴在身边,只是片刻的离开竟然也会觉得寂寞。 “不要画得太晚,过一会儿就回房早点休息。”凝神从突如其来的恍惚中恢复过来,欧辰对尹澄说,“我在书房,有事可以叫我。” “嗯,好的。” 听着欧辰重复着姐姐每日的叮嘱,尹澄微笑,温顺地点头。然而望着欧辰转身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出声喊道: “姐夫,等一下!” 欧辰转身望过来,只见尹澄从一叠画纸中间拿出一份文件递向他,文件上有五个醒目的黑体字—— “离婚协议书”! 凝视着身体骤然变得僵硬起来的欧辰,尹澄轻声说:“你拿走吧,由我来保管它并不合适。” “你是要我……” 下颌绷得紧紧的,欧辰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亲手将它交给夏沫吗?” 终于,这一天还是无可避免地来到了。就像空气中的肥皂泡沫,愈来愈大,愈来愈美,而就在屏息祈祷它永不破灭的那一刻,却毫无征兆地就碎掉了。 “我不知道。”尹澄诚实地说,出院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理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得知姐姐和你结婚是为了给我换得一颗肾的时候,我恨你居然用我去胁迫姐姐,毁掉她的幸福。” “可是,虽然你的方法错得很离谱,你对她的感情却让我不得不感动。我不知道你和洛熙哥哥谁更爱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和谁在一起才会更幸福。但是姐姐这段时间很开心,她每天都有笑容,也许和你生活在一起,她会永远这样快乐下去吧。” “姐夫……” 尹澄仰头对他微笑。 “……我很感谢你让姐姐重新快乐起来,也很高兴你是我的姐夫。” 将小澄冬天的厚衣服折好放进皮箱里,又拿上几本小澄过去最喜欢的画册放进去。尹夏沫笑了笑,欧辰这段时候好像忽然迷上了看画册,每天看画册的时间居然比小澄都多。把这些画册拿过去,他应该也会开心的。 拉着皮箱走到客厅,她望着空荡荡的沙发怔了片刻,好久没有回来,这里竟已经变得有点陌生。将大灯关上,她又看了室内一圈才关上大门,提着皮箱从楼梯慢慢走下去。 竟然下雪了! 尹夏沫走出楼外,吃惊地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一点下雪的迹象,而此刻,大地已然被蒙上了一层洁白。轻盈的雪花飘舞在空中,夜色也变得明亮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皮箱,无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晶莹透明,瞬间就在她掌心融化掉了,只留下冰冰凉凉的感觉。 她默默出神。 这场雪是在为他送行吗?现在的他应该正在公司为他举办的宴会中,而明天…… 就是他飞往美国的日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即将离开的这一晚,她忽然无法像平日一样守在欧辰的身边,也无法像平日一样露出平静的笑容,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拒绝了司机的接送来到这里。 寒风卷着雪花向她迎面吹来。 也许暂时离开娱乐圈,对他而言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不再需要每天面对那么多镜头,不再需要在公众面前生活,他也许会过得快乐随意些。或许,他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爱他,对他的爱就像海洋一样深,他也会爱上那个女孩,彻底地忘记她。 在漫天的寒意中,心底那隐约翻绞着的疼痛仿佛是可以忽略的,尹夏沫望着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脚印,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法遗忘的。雪融化后,甚至只要是一阵风吹过雪面,那些脚印就会消失掉。 所以,他会忘记她。 她要做的只是再也不去打扰他。 尹夏沫神思恍惚地走在雪地中,身后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可是她并没有注意。 刚刚覆盖在地面上的雪很薄很滑,失神间,她脚一滑,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书房亮着一盏台灯。 看着书桌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欧辰的眼睛越来越黯然,然而又有一抹希冀的亮芒微弱地闪耀在眼底。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开窗户,夜风呼啸着飘卷着雪花飞进来。 他一直以为,当尹澄将离婚协议书交给她的那一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那份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是将所有终结的判决书,她会离开他,而这段美丽的日子不过是一场如泡沫般的幻境。 尹澄却将它还给了他。 就像死刑犯突然得到了缓刑的机会,他竟突然有些无措起来。或许,他可以让这场梦继续下去,永远不醒来。这念头折磨得他快要疯掉了,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把握住所有的机会,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为什么心底总是有抹苦涩。 当他得到缓刑的机会时,是不是却将她的刑期延长了?这段日子她真的是快乐的吗,还是只是她的伪装…… 雪花轻轻地飞舞进来。 欧辰握紧手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或者过一段时间再去将它想清楚,就让这场梦的时间再长些。这一刻,他很想她就在自己身边,有温暖的气息和宁静的微笑,只要能够在她的身边,他的心就会安静下来。 可是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出去时说是想自己一个人透透气,坚持不肯让司机接送。 望着夜空中的雪花,欧辰心底的挂念愈来愈浓。于是他走出书房,拿起车钥匙,大步向屋外走去。 在将汽车发动的那一刻,欧辰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下,脑中莫名闪过站在她旧日楼下的那个苍白透明的身影,她会不会碰到…… 不,不会! 这时间他应该在他的送别宴会中…… 一只清瘦的手臂扶住了尹夏沫即将滑倒的身体! 而就在那手指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她脑中如“轰”然炸开千万片的雪花,眼前弥漫起浓浓的白雾,世界顿时静得没有了任何呼吸,只有他的气息将她缭绕包围着,就像飘落雪水中的最后一瓣樱花,冰冷,透明,和窒息的脆弱…… “原来真的是你。” 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尹夏沫呆呆望着地面上不断积厚的雪花,右手紧紧握着皮箱的拉杆,仿佛那是她唯一力量的源头。 “刚刚看到你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那声音凝固住,半晌,才又屏息地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要回来了吗……” 那声音里窒息般的希冀就像一把刀,狠狠刺在尹夏沫的心底,她痛得咬紧嘴唇,缓缓抬头看向他。 “你不是……明天就要去美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夜色中,细小晶莹的雪花宁静无声地落在他的肩上和头发上,听到她的话,他的唇边绽出一丝苦笑,眼珠漆黑地凝视着她。 “我……一直在这里。” 尹夏沫胸口一滞。 “刚刚,我在车里睡着了,可是忽然就惊醒过来,然后就看到你从房子里走出来,我以为老天终于给了我一个奇迹……” 远处那辆白色的宝马汽车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仿佛停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可是也许……我应该就在车里看着你走掉,不该追出来……” 雪,寂静地飘落。 银白色的雪花仿佛夜色中的光芒,在他和她之间轻飘飘地飞舞着,细碎的雪落声之外,只余一片长久的沉寂。 “对不起,我说这些话,又让你困扰了吧。”沉寂过后,洛熙声音苦涩的说,“刚才是我糊涂了,你若是回来,就不会提着皮箱离开。” 尹夏沫整个人如同被凝滞住了,心里翻绞的暗痛让她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没有司机接送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现在很难打车。”望着始终沉默的她,他的目光终于从她的面容移开,强自微笑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皮箱。 “不,不用……” 尹夏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她的声音猛地停住了,看着洛熙握住皮箱杆的那只手。 洛熙的手也僵住。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如果我送你回去的话,有人会生气吧,我现在,已经不适合……” 尹夏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手。他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依然有着鲜红的颜色,他怔了怔,用衣袖遮挡住它,说: “对不起,吓到你了。”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嘴唇骤然发白,“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可是,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夜色中飞落的雪花如同他的声音,轻而透明,“我总是不相信你,你几次解释给我听,我都固执地拒绝你,甚至刻意用我和沈蔷的绯闻去刺伤你,和你分手,在宴会上故意刺激你……” 他凝视着她,眼底有满满的怜惜和痛楚。 “那段时间,是你最痛苦的时候吧,欧辰用换肾来要挟你,而我,又不断的猜疑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尹夏沫身子一震,吃惊地望着他! “是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他眼神黯淡下来,轻声说:“刚刚知道的时候,我还恨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作决定。可是,在这里待了很多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那时候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你信任,在你眼里,我是个完全不可靠的人吧。” “洛熙……” “如果我当时有些耐心,是不是你就不会嫁给他,”洛熙的眼睛漆黑如潭,却仍有一点微弱的火芒在眼底闪动,“那样的话,是不是你就不会嫁给他……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 夜风凛冽。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他和她都怔怔地站在旧日楼前,头发肩膀上已积满了白雪,远远的,就像两个白皑皑的雪人。 “不是那样的,”尹夏沫嘴唇苍白,“即使那时候我们没有分手,我还是会做出这个决定。所以,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没有做错什么。” “……” 仿佛胸口中有疼痛,洛熙突然一阵透不过呼吸般的低咳,良久,他才止住了,失神地笑了笑,说: “你一定要这么残忍不可吗?就当是欺骗我也不可以吗?非要这样明确地让我知道,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牺牲掉,你一定要完全将我最后的幻想都破灭掉才满意吗?” “因为到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已经结婚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小澄的健康还有……还有欧辰,其他,都不再重要了。”目光再度落在他被遮好的手腕上,尹夏沫的手指在身侧握得紧紧的,“……不要再伤害自己了,那只能伤害关心你的人。” “而你已经不再关心我了吗……” 洛熙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空茫一片,他低下头,缓缓抬起手臂,手指抚摸着那道狰狞恐怖的疤痕,哑声说: “你是怪我用自杀来威胁你,对吗?” 她深呼吸,避开他的目光,漫天的大雪将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世界,远处的树木也成为了白色,纸片般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 “生命是如此宝贵,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而放弃。将来你会遇到需要你珍惜的人,你会后悔曾经做过这样的傻事。” “不,我不会后悔。” 洛熙打断她,唇角渐渐绽开一朵似雪花般晶莹的笑容。 “虽然我当时的确很自私,也很任性。我想要你永远记着我,哪怕死,也要在你心里占据重要的地位……躺在浴缸里那一刻,只是觉得很累很疲倦,真的是觉得万念俱灰…… “……可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那时候我只是想要永远摆脱那种痛苦,却绝不是想要用死亡来威胁你……” “……但是现在,我却庆幸自己没有死……上天待我已经很好,让我遇见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和幸福……如果我就那么死了,确实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那样或许会使你永远背负起本不应该由你承担的十字架……是我太任性了,所以,夏沫,对不起……” “你也是一个很残忍的人,洛熙……” 她突然苦涩地笑了起来,眼底闪出湿润的雾光,他那最后一句的“对不起”,将她所有努力保持的理智全都破碎掉了! “你明知道,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永远也不原谅我,可能我的心里还会好过些……” “被你看穿了啊,”洛熙屏息微笑,轻柔地伸手拂掉她发顶的雪花,“是的,我要你亏欠我,永远也忘不掉我,我们本来就是同类人,所以才有同样的残忍……” “所以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我和你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只会彼此伤害。”她说。 “我会改!”手指轻轻颤抖,他碰触着她冰凉的发丝,吃力地保持着唇角的微笑,“我会努力去学习放开那些敏感和恐惧,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方法,只是,你却不肯再给我机会了……” “洛熙……” 她咬紧嘴唇,微侧过头,避开他的手指。 手指僵硬在飞舞的雪花中,洛熙瞅着她,哑声说:“可是,你会幸福吗?那所谓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如果你不幸福,那么……” “我很幸福。”她轻声说。 “这次没有骗我吗?不要再骗我,夏沫。” “没有骗你,我真的很幸福。”尹夏沫的眼睛如大海般澄静,“这段时间以来,日子过得很平静,好久以来都没有过如此平静的生活。” “平静就是幸福吗?” “对我来说,是的。”她的眼底一片宁静。 洛熙望着她。 其实他早已知道,无论她选择和欧辰结婚的原因是什么,一旦嫁给了欧辰,她就会努力成为称职的妻子。欧辰已经是她的亲人,在她的心目中,亲人的分量是远远大过爱情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输了。 不是现在这一刻,而是在她决定和欧辰结婚的那时候,他就已经彻底地输了。 “那么……你爱过我吗……” 晶莹飘落的雪花中,洛熙直直地站着,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唇色雪白如纸。尹夏沫心中酸涩,沉默良久,她低声说: “爱过。” 雪花在空中狂烈地旋舞,一片片晶莹透明,她的这句话回响在宁静的雪夜里,洛熙的眼底渐渐浮起泪水般的亮光。 “就算是安慰,我也很开心。”只要有这句话就足够,在今后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她曾经爱过他,真的爱过他。 “谢谢你,夏沫。” “忘记我,好吗?”雪花重新落在她的长发上,映得她的面容洁白如玉,“到美国以后就开始新的生活,忘记我,好吗?” “……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是的。” “好,我会忘记你,”洛熙含笑望着她,漆黑如潭的眼底有雾光闪耀,“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她凝神听着。 “不要忘记我,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永远不要忘记我。”他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进脑海里,“哪怕只是将我放进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漫天飞舞的晶莹雪花中。 洛熙伸出双臂轻轻拥抱住她。 雪花纯洁透明。 两人的身上被薄薄的雪轻柔地覆盖着,他将她拥抱得很轻,就像一个永不会再见的朋友,他的声音也很轻,低低地在她耳边说—— “夏沫,祝福你。” 她颤抖着闭上眼睛,轻轻抬起手臂,也如朋友般回抱住他,说: “也祝福你,洛熙。” 仿佛有闪电从远处而来,皑皑的雪地中,一辆深蓝色的兰宝坚尼汽车向两人开来,雪亮的两道灯光将拥抱中的她和他照射在刺眼的光束里!尹夏沫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强烈的光芒,洛熙却已将她护在身后,望着前方的那辆车缓缓停下来。 雪夜中,无法看清楚车内那人的模样,然而,尹夏沫怔怔推开了洛熙,她知道那人是谁。 车门打开。 雪似乎越下越大,雪花飞落在欧辰的黑发上,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深绿色的羊毛围巾,脚步踩在地面的雪上发出“吱各”的声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沉黯无底。 “东西收拾好了吗?” 欧辰凝视着怔住的夏沫,沉声问。 “……好了。”她顿了顿,仰头说,“欧辰,我和洛熙只是……” “那就回家吧。” 欧辰拍干净她肩上的雪花,脱下大衣将她裹起来,他似乎不想再听她的解释,径自拉起雪地中她的皮箱,皮箱上面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他单手拥住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向汽车走去。 走着,尹夏沫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再见。” 她转过头,轻声向留在身后的洛熙说,声音轻得仿佛只是一片雪花的飘落。 然而,洛熙听到了。 欧辰也听到了。 那一刻,欧辰放在她肩头的手变得更加僵硬,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着她继续向车子走去。 深蓝色的兰宝坚尼消失在雪夜的尽头。 夜晚忽然变得寂静无比,雪花依旧轻轻地飘落,只是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伸出手掌,就像她刚走出楼时的那样,洛熙望着晶莹的雪花轻轻地落在掌心,可是,那雪花竟一直没有融化,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一小抹冰凉剔透的光芒。 雪花也会如此固执啊…… 洛熙深吸口气,握紧手指,默默地望着雪地里她离开的那串脚印。 白色的宝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洛熙看着前方被雪覆盖的道路,按下音响,于是车内飘起她以前唱过的一首歌。 “…… 如果哭泣着请求 如果装作不知道你一直爱她 如果我双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为我而留下 ……” 能够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还能做些什么呢,是他自己一手将幸福推开,将她推到了别人的身边。再多的挽留也许只会让她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他也不会再用伤害自己去伤害他。 那么,他能做到的或许只有离开吧。 只是,为什么在欧辰带着她离开的那一刻,在她最后一次向他告别时,他的世界会痛得变成永远的漆黑冰冷。雪花无声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洛熙死死地握紧方向盘。 从此,他永不可以再见到她…… 因为没有他…… 她会很幸福…… “……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爱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让你心软 还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会留下 ……” 她的歌声很静,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洛熙默默地开着车。车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行驶,夜色中,那汽车的白色有如雪一般的寂寞。 “欧辰……” 伴随着走上屋内楼梯的沉重脚步声,尹夏沫忍不住又出声喊了他。回家的一路上,他始终僵硬地开着汽车,下颌紧绷一语不发。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欧辰已经沉默地走上了二楼,走廊里的墙壁上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他的身影映在地毯上,显得异常孤寂和寒冷。 “欧辰……” 她咬紧嘴唇,紧走几步追上他,试图让他停下来,他却固执地毫不理会,继续大步走着。于是,她只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声说: “我和洛熙只是偶然在那里遇到,并不是约好的!” 欧辰僵硬地望着前方。 “我知道。” “那……你是在生气吗?”他语气中的黯然令得她心中紧缩了一下。 “生气……”欧辰抿紧嘴唇,缓缓转头看向她,“……我有生气的资格吗?” 尹夏沫呆住。 “作为一手将你和洛熙分开的卑鄙破坏者,”他的眼底有种深沉的幽暗,“我有资格生气吗?” “为什么这样说!”尹夏沫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今晚和洛熙只是偶尔碰到,如果我知道他会在那里,我绝不会……” “绝不会怎样?!绝不会和他拥抱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在夜晚的二楼走廊里有阵阵空旷的回声! “喵——” 楼下的黑猫仿佛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尹夏沫心中一颤,不由得担心她和欧辰的对话会吵醒尹澄。有一瞬间她几乎想放弃和欧辰再说下去,她现在的心情混乱极了。 还没有完全从见到洛熙的冲击中平静下来,就要面对欧辰的黯然,一种有心无力的疲倦感将她浓浓地包围。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要逃避,想将自己的脑袋如鸵鸟般深深地埋入沙土中。 可是…… 她不可以逃避。 她不可以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不可以在伤害了洛熙之后,再去伤害欧辰。 “我们谈一下,好吗?” 尹夏沫的手顺着他的臂弯滑下去,她轻声说,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在她的碰触下,欧辰的手掌轻微颤了颤,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就像一个温婉的妻子般拉着他向她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轻轻关上。 这是欧辰第一次踏入她的卧室。新婚那夜是在天鹅城堡,他和她分别睡在相隔一扇房门的两间卧室里。因为天鹅城堡太大,出院后他们就住进了这里,而他在今晚之前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个房间。 她的卧室是海洋般的蓝色,浅蓝碎花的壁纸,蔚蓝色的圆床,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旁边还有两个镜框,一个镜框里是她和尹澄的合照,另一个镜框叠在后面,里面的照片看不大清楚。 “洛熙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美国了,”轻轻放开他的手,尹夏沫回身凝视他,目光如水般澄静,“你看到的拥抱只是一种告别,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再也不会见到洛熙。 这就是她的解释,所以他也不应该再介意,对吗?他已经和她结了婚,一切已成定局,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再和洛熙有任何牵扯,所以他是胜利者,洛熙是失败者,他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当尹澄将离婚协议书交还给他,他心中曾生出幻想的希望,也许这段婚姻还能够走下去,也许他可以永远地和她在一起。然而在看到她和洛熙在雪地中拥抱的那一刻,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终于彻底地破灭掉了…… ………… …… “即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会喜欢上你吗?欧辰,我告诉你,夏沫不会喜欢你!从前没有!现在也不会!哪怕你胁迫她跟你结了婚!” …… ………… “也许,你不应该再见的是我。” 喉咙有些沙哑,欧辰黯然地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宁静,可是似乎太宁静了,竟失去了青春的她本应具有的活力。 “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我太过强势和霸道。如果你的生命里没有我,会不会快乐一些……” “不是的。” 她微怔,摇了摇头。 “如果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没有遇到你,尹爸爸可能就会失业,我和小澄可能就会重新被送回孤儿院,不知又会流落到怎样的家庭;如果五年后没有再次遇到你,小澄可能就无法找到合适的肾源,” 她温柔地望着他。 “欧辰,如果没有你,我也许早已陷入绝望中走投无路,所以我很感谢命运让我一次一次地遇到你。” “可是……”欧辰的呼吸凝滞了,但是理智使他没有完全地沉沦下去,他哑声说,“你曾经恨不得我死去,这次我又胁迫了你,用一颗肾逼你和我结婚,你应该是恨我的。” “那些都是我的错。”她仰起头,歉疚地说,“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些,如果六年前我能够让你相信我和洛熙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也许那些遗憾的事情全都不会发生,所以我有什么资格来谴责你呢……” “……”欧辰怔住。 “还有今天,虽然我和洛熙只是偶然碰见,那个被你看到的拥抱也只是告别的一种方式,可是被毫不知情的你看到,却一定会受到伤害。”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下,然后又努力微笑起来,凝视他说,“我愿意为今晚的事情向你道歉,你——能够原谅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欧辰惊怔住! 她没有生气,没有因为他的醋意而不满,反而如此温婉地向他解释,这不是以前那个淡静得有些骄傲的她可以做出的行为。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一直在……”他握紧手指,背脊僵硬地挺直着。 “因为我不想再让你痛苦,也不想再彼此折磨下去。”她打断他,笑容静柔美丽,“欧辰,我们已经结婚了,已经是一家人,就让以前的事情全都过去,我们从此平静地生活,好不好?” 可以吗…… 心底一阵滚烫,欧辰深深地凝视着她,她的笑容那么明亮温暖,如同阳光下的海水,使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拥抱她。然而她的眼睛异常宁静,仿佛有些什么埋藏在深深的海底,会永远地埋藏下去。 “那么,你幸福吗?” 低哑的声音在卧室里回荡,欧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问了出来,然而骤然加快的心跳让他明白自己是多少害怕和渴望知道她的回答。 “很幸福。” 她很快就回答了他,好像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无数次。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个家,每天可以陪伴在家人身边,日子过得平静而温暖,幸福得就像在天堂里。”她微笑着说,眼睛亮亮的。 “这样就够了吗?” “是的。” “即使嫁给我,你还是觉得幸福吗?” “是的。” 听到她的回答,欧辰闭上眼睛,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有滚烫的汹涌,有淡淡的苦涩,还有越来越蔓延开来的酸痛。 “即使,我会要求你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睁开眼睛,欧辰的眼底有隐隐燃烧的火焰,他伸出手,手指僵硬地轻触她微卷的长发,然后又移到她洁白的脸颊上。 “你也觉得幸福吗?” 她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身体却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回答我?是根本不能接受吧?” “不,可以的。” 欧辰眸色一紧,呼吸滚烫了起来。 “那如果像这样呢……” 看着她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两人的呼吸只隔着纸一般薄薄的距离,她的双唇散发出温热的气息,那温热让他心底轰地一声,压抑积蓄已久的情感顿时如火山般迸发出来! “如果像这样……” 慢慢地,他极力克制着心中如燎原般的烈火,只是慢慢地吻向她!他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猛地惊颤了一下,然后似乎在用她全身的力量保持着平静,而在他即将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却猛地闭上了眼睛,嘴唇也僵冷了起来! “你说可以的!” 心中喷涌的烈火犹如被冰水浇下,欧辰的眼睛里是深沉的愤怒和绝望!那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剧烈疼痛感逼得他不顾一切地吻向她! 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这个吻越吻越深,她的身体在他的双臂中僵硬颤抖,他狂热地吻着她!绝望地吻着她!仿佛要将她吻进自己的体内,永不放开她!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将她变成他,将他变成她,即使他和她都死了,即使化成灰,也永远在一起! “欧辰……” 在那欲窒息般的亲吻中,尹夏沫努力试图唤醒他,然而被紧紧地箍在他如铁的双臂中,唇间被他狂乱绝望的气息充满,挣扎的低喊只能破碎成断断续续的碎音。 直到“砰”的一声,在窒息的眩晕中她重重地仰倒在床上,他继续吻着她,火热得能将空气燃烧的烈吻,天花板仿佛也旋转了起来,她无法挣脱他,在床上,他绝望地痛楚地吻着她,那个吻的尺度越来越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空气也如电火般噼啪地燃烧起来! “欧辰——” 天旋地转般的混乱和恐惧让她开始奋力地挣扎呼喊,脑中却一阵一阵的空白和眩晕,氧气变得异常稀薄,他越吻越烈,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热得就像正在喷发的火山!挣扎慌乱中,她的手摸了床头柜上某样冰凉的东西,于是慌乱地抓住它想敲醒他让他清醒过来!可是他猛地伸手握住她,半空中,她手指只得无力地松开—— 那冰凉的东西跌落在床单上! 深蓝色的窗帘被夜风中微微扬起。 雪花在窗外静静地飘落。 睫毛颤抖地闭起,面容苍白的尹夏沫渐渐放弃了挣扎,仔细想来这种挣扎也是毫无意义的不是吗?她有什么资格去拒绝呢,早在结婚的第一个夜晚这一切就应该发生了,他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 而欧辰却停了下来。 他看着淡蓝色棉质床单上的那件东西,那是一个镜框,里面的照片是他和她。他穿着黑色的新郎礼服,她穿着雪白的新娘婚纱,在教堂外面的草坪上,他将她横抱在怀中,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竟然—— 将这张照片摆在床头柜上。欧辰心底霍然一热,像一股暖流在冰凉而绝望的血液里无声地流转。也就在同时,如同做了一个梦,他骇然发现自己竟将她压在床上,她头发凌乱面容苍白…… 他在做什么?! 惊愕和羞愧在他脑中轰得一声炸开! 尹夏沫也怔怔地望着那个镜框,照片里的他和她是新郎和新娘,他和她已经结婚了。他是她的丈夫,是将要和她共渡一生的人,片刻之前她还在口口声声地告诉他,即使嫁给他,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她知道作为丈夫的他会要求她做怎样的事情…… 那么,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将他伤害呢?而且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早在结婚的那一天,她不是就已经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吗? “对不起……” 尹夏沫拉住欧辰的胳膊,阻止住他试图离开的动作,她的声音很低,恍若是缭绕在他的耳侧。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苦涩地哑声说,努力克制住体内依旧在燃烧的狼狈火焰,拉开她的手,想要离开她的身体。 “对不起,我刚才……是事情发展得太快,我一时没有准备好,”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仰起脸对他微笑,唇角笑容轻微的不自然被她掩饰得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可以了。” “你……” 欧辰惊愕地望着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尹夏沫没有再解释。 她拉下他,吻住了他的双唇。他的嘴唇初吻上去是冰凉的,然而里面的血肉似乎有永远在燃烧的火焰。她的这个吻只是将他点燃的星星之火,她轻轻地吻着他,慢慢地,两人之间蔓延起熊熊的燎原之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极力控制着体内汹涌的火焰,欧辰从她的唇上抬起头,眼神深黯地望着她。他混乱得完全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想要给她幸福,哪怕看着她离开,可是,又那么那么想要留下她,哪怕只是夜晚的这一刻。 “我知道……” 她两腮嫣红,眼睛却如大海般澄澈: “……我是你的妻子。” 深蓝色的窗帘被夜风吹得露出窗户的一角。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屋外晶莹透明,有白皑皑的雪色,有美丽飞舞的雪花,屋内温暖如春,有缠绵的香气,有如醉的低喃…… 百合花在夜色中静静芳香。 她宁静地睡着,海藻般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洁白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她睡得很沉,两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身体像孩童一样蜷缩着,双手抱在胸前。 欧辰倚在床头望着她。 这个凝望她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睛黯绿如深夜的森林,想要去碰触她圆润洁白的肩头,想要为她轻轻盖上被子,然而她无邪的睡姿又仿佛任何一种行为都是对她的亵渎。 一切都是真的吗…… 那种深入骨髓的欢愉,那种如天堂般的缠绵,这一晚,她真正成了他的妻子。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会随着那幸福的极至一同融化掉,如果时间停止在那一瞬间,就真的可以永远幸福了吧…… 而现实又渐渐回到他面前…… …… “即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会喜欢上你吗?欧辰,我告诉你,夏沫不会喜欢你!从前没有!现在也不会!哪怕你胁迫她跟你结了婚!” …… 曾经以为,只要能留住她,将她禁锢在他的身边,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和方法他都是不在乎的。从小时候,到相隔五年后的重逢,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他相信只有他能够给她幸福,只有他能够让她快乐,所以当他清除掉每个阻挡在他和她之间的障碍时,从来没有犹豫过。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没有这么肯定了呢?当洛熙自杀、小澄拒绝做换肾手术,她几天几夜高烧不退昏迷在病床上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强势可以将她逼到如此痛苦的地步,甚至可以使她死去…… …… “那么……” 洛熙直直地凝视他,眼睛幽深漆黑。 “她现在幸福了吗?” …… 她现在幸福了吗…… 黑夜里,欧辰长久地望着睡梦中的她,她睡得很沉,洁白的双臂抱在胸前,眉头轻皱着,仿佛正在做着不太好的梦,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小小的虾米,而她的手腕上,系着那条长长的颜色有些发旧的绿蕾丝。 ………… …… 许久以前庭院里的青石台。 月光中,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条绿色的蕾丝花边,长长的,华丽的花纹,被夜风一吹,轻轻飞舞出来。 “以后,每天扎着它。” “为什么?” “只有在我面前,你才可以散下头发。”他从她手中拿过蕾丝,轻轻俯身,将它扎在她的头发上。 …… ………… 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这样的霸道,因为不想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看到她散着头发的模样,就命令她必须把头发扎起来。望着她睡梦中无意识地轻皱的眉心,欧辰心底的黯然越染越浓,他以为可以给她的幸福,真的能够使她幸福吗? 他有什么权力去强迫她? 当一个人的生活失去了自由选择的权力,怎么可能会真的幸福呢?这样简单的道理,是他如今才终于想通,还是始终逃避去想呢? 雪花静静在窗外飘落。 睡梦中的她不安地颤抖了一下,手腕也挣扎地动了动。欧辰俯过身去,轻轻伸出手,没有吵醒她,轻轻将那条绿蕾丝从她手腕解开,然后轻柔地将被子拉上来,慢慢在她的眉心印上一个吻。 他,是她的。 而她,是自由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柔和地洒照在尹夏沫的面容上。 她坐起身,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身体略微酸痛的感觉让她明白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欧辰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穿上衣服,她下床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雪已经停了,外面的世界是白皑皑的冰雪天地,空气格外的清冽,她深呼吸,微笑了起来,内心一片从未有过的平静。 转过身,正准备下楼为小澄和欧辰准备早餐,忽然,床头柜插满百合花的花瓶旁有件东西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疑惑地走过去。 清楚地记得床头柜上并没有这样类似文件的东西啊,难道是欧辰留给她的。 手指将那份文件拿起来—— 雪后的阳光反射在纸面上,有微微的刺眼,“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的大字仿佛从纸上跳了出来! 尹夏沫呆呆地怔住。 一时间心底闪过无数种滋味,良久,她低下头,发现系在自己手腕的绿蕾丝也不见了。 欧辰…… 握紧那份文件,她闭了闭眼睛,迈步走出卧室。 跑过二楼的走廊! 跑下楼梯! 她要找到欧辰!她对欧辰太了解了,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会让他明白,昨晚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冲动。 “澄少爷——!” “澄少爷——!!” 突然,一阵女佣们惊慌的呼喊让尹夏沫骤然大惊,她急忙顺着喊声从楼梯望下去,只见画架和画笔散落了一地,而小澄正面色苍白地在壁炉边的软椅中晕厥过去! 第42章 又下起了大雪。 自从那天尹澄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那晚的雪早已融化,然后又下了新的雪,这年的冬天似乎雪特别的多,一场接一场地下着,好像永远没有停止。 尹夏沫木然地望着窗外。 不是一切都已经在好转吗,不是已经可以幸福平静地生活下去了吗,为什么窗外是一片白皑皑的寒冬。 医院会诊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冷凝肃穆。 “……肾移植手术虽然暂时延长了他的生命,但是他体内的很多器官也已经同时出现严重的衰竭,目前的医学界对于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如果再进行手术呢?” 目光从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夏沫身上移开,欧辰凝神继续听完医生的解释后,沉声问。 “他在短时间内已经接受了四次手术,毕竟手术对身体会有破坏性,每次手术都会使他更加虚弱……而且目前看来,手术对他的帮助并不显著……” 最初,尹夏沫还努力地去听,然而,渐渐的,她耳朵好像关闭起来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望着窗外的雪呆呆出神。小澄还会再好起来吗?……会的,一定会的!多少次危险的情况他都挺过来了…… 这次…… 这次…… 或许是因为她异常的沉默,会诊室里渐渐静了下来,所有的医生都担忧地看着她。 重新回到医院的这十几天,她竟瘦得比尹澄还快,身体单薄得像张纸,眼睛黑幽幽的又大又深,在眼底深不见底的死寂中,只是偶尔才会闪出一抹微弱的光芒,支撑着她的身体和精神。 “夏沫……” 她那种恍惚得仿佛全无生息的模样令得欧辰心中惊痛,忍不住出声唤醒她。 “夏沫!医生!” 会诊室的门突然被鲁莽地推开了,珍恩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夏沫,她忍不住又哭又笑地喊着: “夏沫——,小澄醒了!” 这是尹澄入院以来的第三次昏迷。 在昏迷了六个小时后,他终于再度醒了过来。当尹夏沫冲进病房,尹澄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乌黑湿润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孩子气般的欢欣。 “姐……” 雪白的病床上,尹澄虚弱地对她伸出手,努力试图对她微笑,尹夏沫颤抖着握住他,喉咙中堵塞着翻涌的酸痛,一句话也说不出。 “姐,你放心……我没事……” 手指吃力地握紧她,他的眼皮如被重物压负般地缓缓地闭上,声音断断续续,昏迷再一次向他席卷而来,好像他方才只是一直强撑着,在等着她过来安慰她。 “姐……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醒……” 手指渐渐无力地松开她,尹澄又昏睡了过去,虚弱的面容比枕头还要雪白。 “……”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又一次昏迷过去的小澄,眼前突然一阵阵眩晕,身旁仿佛有人扶住了她。良久之后,她才从漆黑的眩晕中挣扎着恢复了视线,木然地看着医生们为小澄做了各项检查,然后她随着医生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是不是,他醒过来就没事了?”尹夏沫眼睛空洞洞望着郑医生。 “这个……”郑医生有些为难。 “那么,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她机械地问。 “只能采用保守治疗的方法了,”郑医生叹息,顿了顿说,“必须给小澄一定的时间来恢复身体的元气,如果以后身体恢复得好,再考虑有没有积极的手术方法。” “保守治疗……”尹夏沫木然地重复了一遍,“保守治疗的话,他大约……还能活多久……” 郑医生和其他医生们互相看了一下,犹豫片刻,对她说: “这要看他身体的状况,如果情况良好,也许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情况恶化的很快,也许一个月之内……不过,每个人的身体都有很大的差异性,人体也是很奇妙的构成,如果病人的意志力很强,也许会出现奇迹……所以,夏沫,你和小澄都不要放弃……” 奇迹…… 凉气从尹夏沫的背脊一丝丝地钻进来,越来越冷,她的耳膜轰轰地响着,全身的血液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击而上!奇迹,难道小澄的生命只能依赖在这两个轻飘飘的字上了吗? 郑医生被别的病人叫走了。 尹夏沫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忽然觉得无法再待在那里,她呆呆地走着,就像坠入最深最黑的地狱,望不到底,没有尽头,一直一直地下坠,彻骨的冰冷…… 忽然有细柔的冰凉落在她的脸上。 有人将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轻轻拂开她脸上和头发上的那些冰凉,而有些冰凉已经开始融化,落在她的睫毛,又顺着睫毛滑下她的面颊…… “只要有信心,会有奇迹出现的。” 坚定而温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就好像是一根绝望中的救命稻草,尹夏沫茫然地仰起头来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良久,她眼前弥漫的雾气渐渐散去,她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露台上,面前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欧辰那双深黯怜惜的眼睛。 “我从来都不是会被命运眷顾的人。” 苦涩如空中飞舞的漫天雪花将她淹没,尹夏沫颤抖地闭上双眼。从小到大在她从未相信过任何奇迹和幸运,所有的事情只能够靠努力奋斗而得来,奇迹两个字对她而言,虚幻得就如孩童们吹出的肥皂泡泡。 “也许正因为如此,命运会将所有的幸运都眷顾给小澄……” 雪花纷飞,欧辰拥住她单薄如纸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尽他全身的力量来给于她温暖和支撑。在他的怀抱中,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好像真的有奇迹似的。 尹澄昏睡两个小时后,再度醒了过来,实现了他对姐姐的承诺。虽然他的面容像窗外的雪一样苍白,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而他的病竟像是在好转,下床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多,渐渐变得很有精神,谈笑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宏亮了些。 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地开放着。 “姐,外面又下雪了啊。” 尹澄半坐在床头,眼睛亮亮地望着窗外飞舞的银色雪花。 “是啊,今天的雪出奇的多。”尹夏沫边低头给杜鹃花洒水,边微笑着说,“小孩子们肯定很喜欢。” “我也喜欢啊!姐,我们出去打雪仗好不好?等姐夫来了,我们一起去!”他兴奋地说。 尹夏沫怔住,望着盛开的杜鹃花,“姐夫”这两个字使得一抹温柔和感动在她的心底静静漾开。 欧辰几乎整天都在医院,将集团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得力的手下。他每天忙于与医生们沟通商量治疗方案,不断地请其它著名的医生加入会诊的行列,甚至亲自飞到国外去请专家过来。出现在病房中的他并不经常说话,却把照料小澄之外的所有杂事都接手了。 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这次她说不定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医生说你还不能去室外活动,等身体再好些,我们再去。”从对欧辰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尹夏沫笑着回头看他,见他像小孩子一样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小时候他最喜欢打雪仗,也喜欢堆雪人,每个下雪的日子对他都像节日一样快乐。 “那些医生们总是危言耸听,其实这些天我的身体好多了呢,”尹澄笑呵呵地说,夸张地举起胳膊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动作,“姐,你看,我的手臂很有力气,好像也长胖了一点。” “嗯,我也觉得你的精神好了很多,”望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和越来越孱弱的身体,她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却强自露出开心的笑容,走过来坐在他的病床边,“也许再过一段日子,你就可以出院了。” “没错,而且反正现在也不用做手术,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啊,真想回家啊,牛奶自己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他怔怔地说,然后又笑起来,“出院以后,我有很多事情想去做……” “办个画展怎么样?”她忽然说。 “画展?” “是啊,你的个人画展,把你全部优秀的作品都展示出来。”她轻声地说,眼睛里有闪亮的光芒,“以前你的作品只是参展,或者被评奖,现在也到了正式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了。” “姐,只有出名的画家才开个人画展呢。” “哪有!谁规定只有他们才能开,而且你画的比他们都要好,当然更加有资格开画展!”她憧憬地说,仿佛他开画展的场面已经铺显在她眼前,“到时候要邀请你所有的同学和老师,当然还有我,还有欧辰、珍恩……”说着说着,她唇色一白,脑海中忽然再次闪出童年记忆里那个隐约的人影…… “如果有机会开画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来,”尹澄深深凝视她,“因为那些画,大部分只是为姐姐一个人而画的,只要姐姐喜欢,只要姐姐是来宾就足够了。” “小澄……” 尹夏沫愣住,眼底一阵又酸又热的暖流,而脑海中闪过的那个人影又让她长久地迟疑起来。她不知道小澄还记不记得那个人,那个让母亲痛苦得坠入地狱的人,那个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碎片中偶尔闪现的人影…… “……你想见的,还有什么人吗?” 良久,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那时候小澄还是很小的孩子,也许他完全不记得了吧。 “嗯?” “比如……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位夏叔叔……他……”如果可以,她宁可永不在小澄面前提起那个人。可那个人毕竟是小澄的……她不想让小澄有任何的遗憾,如果小澄想要见他,她无论采用怎样的方法也会将那个人送到他的面前…… 尹澄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呆呆地坐着,方才明亮的眼睛也渐渐黯淡。从她口中说出的“夏叔叔”那三个字如同是遗留在过去的噩梦,本早已尘封,却再次被吹拂出来,露出血迹斑斑的伤痕。 看着他的表情,尹夏沫知道了。 尽管那时候他还很小,可是却从没有忘记过…… ………… …… “……你为什么去找她?!你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 幼小的她紧紧拉着小澄的手躲在房间的门口,听着客厅里传来盛怒的咆哮。她很害怕,她知道那位夏叔叔在黑道中很有势力,好像还曾经杀过人,而此刻他对着妈妈吼叫的声音,仿佛是想要杀了妈妈。 “我是去告诉她,你是我露娜的男人!她不是早就把你抛弃了吗,而且她已经结婚了,没有资格再缠着你!”妈妈也大声地吼回去,吼声里带着哭泣的尾音。 “啪——!” 响亮的耳光声打在妈妈的脸上,也惊得房间里的她脸色一白,她想要冲出去保护妈妈,可是吓得发抖的三岁的小澄让她无法离开。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惊愕之后,妈妈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仿佛疯了一般地喊着,“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不顾性命地保护你,不让你被仇家追杀!你看看我胸口上的烫伤,你再看看我背后的刀伤!还有你的儿子!我为你生的儿子你也不想认,是不是?!” 说着,妈妈像龙卷风一样冲了过来,打开门,劈手从她身边拉走小澄,冲到那个男人面前。 “他是你的儿子!” 那个男人面色铁青地瞪着妈妈,一眼也没有看小澄,冷冷地说:“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随着剧烈的关门声,那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妈妈呆呆地望着关上的门,眼泪疯狂地流淌着。 幼小的她,惊慌地看看妈妈,又看向小澄,见他满眼惊惧,小小的身体一阵阵地发抖。 …… 那天以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在家里出现过。妈妈不再去夜总会上班,每个白天都躲在屋子里哭,喝很多的酒,然后每个晚上喝醉了的妈妈不顾她的劝阻,带着小澄满世界地去找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妈妈都带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来,妈妈都喝得烂醉,满脸狼狈的泪痕。而小澄就像受了惊的小猫,眼中充满恐惧,蜷缩在她的怀里做着噩梦。 …… 终于有一天,妈妈放弃了。 “你没有爸爸。” 妈妈死死盯着小澄,眼睛里满是红丝,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你的爸爸已经死了!听到了没有?!” 幼小的她紧紧抱着小澄,感觉到他瑟缩地颤抖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 一直以来,她以为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一个人多少,就会拿走多少。可是,对于小澄,命运却显得极其的残忍和不公,让那时只有三岁的他就承担了太多残酷的现实。 然后是母亲的过世,流落孤儿院,车祸,在他生活中好像从未经历过快乐幸福的味道,而现在,上天又想要将他的生命拿走! 望着尹澄失神虚弱的面容,尹夏沫心中痛极,怜惜和悲伤让她连日来强作欢颜的克制力在一点点地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地明白小澄的身体是在一天天急剧地恶化中,他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白,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在片刻的回忆之后,尹澄苍白的唇角恢复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留恋,“我不想去打扰他,也不想让他来打扰我。” “小澄……” 各种心情的繁复纷杂使得尹夏沫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小澄是正确的,即使夏老板此刻出现在小澄的面前,即使夏老板认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十几年的生活无法重新来过,妈妈也早已死去无法重生。 “姐夫怎么还没来呢?”尹澄故意岔开话题打趣说,“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吗,怎么今天这么久都没出现?会不会是因为你天天陪着我,姐夫吃醋生气了啊。” “咚咚。” 好像是在响应尹澄的话,病房的门被敲响,然后欧辰提着一只大大的七层饭盒走进来。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见她虽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间依然保持着镇静安好,才将视线转向尹澄那里。 “今天感觉怎样?” 欧辰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沉声问尹澄。 “感觉比昨天又好了点,刚才还在跟姐姐讨论出院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尹澄笑着说。 “有什么计划吗?” “姐姐说想要给我开个画展,可是画展我只想有姐姐一个嘉宾就够了,因为意见不一致,正在头痛呢。”尹澄开玩笑地说。 “那么画展就多开几天,第一天的画展只单独为夏沫开放,从第二天开始才对公众开放。”欧辰打开饭盒的盖子,温热的饭菜香气飘出来,“画展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们先吃饭吧。” 每天饭菜的食谱是尹夏沫和医生商量后定下来的,由欧宅的厨师严格按照开列的单子和配料表烹制出来,然后派人送到医院。因为怕小澄一个人吃饭会没胃口,所以饭菜是双份的,尹夏沫陪着他一起吃。 每一层饭盒里都是清淡的菜式。 尹夏沫将饭菜整齐地摆放在小桌上,而最后一层打开的菜肴却让她愣了愣,那是一道水煮牛肉,上面薄薄飘着一些辣椒。 “这是……” 她记得欧辰知道小澄目前不能吃辣的食物啊,怎么送来的饭菜里居然有这道,难道是厨师弄错了吗? “这道菜是给你准备的。” 欧辰凝望着她愈发变得清瘦的面容。每日在小澄的病房守护,吃的饭菜也都和小澄一样是清淡少盐的,她的饭量变得很小,每天只是吃一点点就放下碗筷了。水煮牛肉是小时候她很喜欢吃的一道菜,说辣辣的很开胃,希望她现在还喜欢吃。 一股温热慢慢地从尹夏沫心底涌出来,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欧辰,忽然发现他也瘦了很多。自从小澄再次住院,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澄身上,竟一次也没有和他谈过,那份离婚协议书至今还放在她的床头柜里面。 “啊,闻起来好香啊,”尹澄馋馋地对着水煮牛肉深吸口气,笑呵呵地说,“姐,你好幸福啊,姐夫又细心又体贴,连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菜都没忘记。唉,我也很想吃呢,可惜现在不能,姐,你一定要多吃一点,把我那一份也替我吃了好不好?” “好。” 尹夏沫笑着回答,正准备去夹菜,又停了下来,低声问欧辰说:“你是不是也还没吃饭?”算一下时间的话,今天他去接一位国外的名医来医院,这会儿又从家里拿了特意准备的饭盒过来,如此紧张的时间他肯定没顾得上吃东西。 “……” 欧辰还没回答,她已经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一起吃吧,如果没按时吃饭,你的胃会痛的。” 尹澄微笑地看着姐姐和姐夫彼此眼神间流转出的关切和怜惜,他心中暖暖的,眼底隐约闪出晶莹的泪光。也许姐姐嫁给欧辰是上天给予他最珍贵的安慰,欧辰是如此爱着姐姐,姐姐好像也越来越能接受欧辰,那么在他离开之后,姐姐还是会幸福的吧…… “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吃饭吧,”尹澄忽然提议说,“这样在病房就像在家里一样!” 尹夏沫微怔之后看了看欧辰,见他也正默默地望着她,她心中怦然一紧,温婉地说:“好啊,只要你姐夫有时间过来,咱们就三个人一起吃饭。” “好。” 欧辰将一块牛肉夹入她的碗中,看着她吃下去。 “不过,三个人吃饭还是不太热闹,”尹澄笑呵呵地说,“姐姐你要加油哦,将来吃饭的时候我亲自要喂小外甥,有了小孩子一定会热闹很多……” 病房里一片温馨的谈笑声,仿佛美好的未来铺展在面前,仿佛可以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着。 时间一天一天地消逝,转眼冬天最寒冷的日子过去了,白天渐渐变长,夜晚渐渐变短。窗台上杜鹃花的花期出奇的长,紫红色的花朵茂盛地绽开在绿色的叶丛中。 尹夏沫去了医生的办公室,欧辰有事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尹澄和珍恩。尹澄倚着床头而坐,凝望着窗台上的杜鹃花,手中的炭笔在素描本上静静地画着。 “休息一下吧,你已经画了半个小时了。” 倒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珍恩心痛地看向尹澄,他的脸色白得异常,呼吸也十分微弱,握着炭笔的手不时无力地停下来,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才能继续画下去。 “只差一点就画完了。” 尹澄笑了笑,继续凝神画着。画面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姐姐手拿洒水壶回头对他微笑,炭笔轻轻勾勒,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珍恩怔怔地看着尹澄,欲言又止。 每当夏沫在病房的时候,小澄就显得又健康又快乐,像个孩子一样活力十足地谈笑,嚷着要出去玩雪,仿佛他的体内有无限的活力。而每当夏沫不在的时候,他就变得异常安静,除了画画之外,他虚弱的身体常常只能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睡去,又仿佛是昏迷,面容苍白透明得就好像他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 “小澄……” 珍恩迟疑了良久,望着午后阳光中他单薄如纸的侧面,终于忍不住犹豫地问: “你是在假装吗?只是怕夏沫担心,所以你在她的面前总是假装得好像你很健康,好像你的身体正在好转,可是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对不对?” “……” 尹澄微怔地停下画笔。 “为什么要这样做?每天在夏沫面前伪装,应该是很累的吧,身体能受得了吗?为什么不好好地休息,夏沫更希望看到的是你真正地健康起来,而不是你假装的这些啊。”累了就要休息,疲倦就不应该再刻意地装成精神很好,那样会使得身体更差的不是吗? 尹澄望着素描本上姐姐的笑容,半晌,低声说: “可是,这是我能留给她最后的快乐了。” “你在乱说什么?!”珍恩惊恐地低喊。 “我的病不可能好起来了,所以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时间,我想尽可能地让姐姐开心,不要为我的事情太难过。”尹澄微笑地说。 “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可怕的话!” 珍恩的身体开始阵阵发抖,黑漆漆的恐惧将她骤然包围起来,她心中慌成一片! “你怎么可能会死!你不是每天都说,你觉得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吗?!你觉得自己胖了一点,你觉得你都可以出去打雪仗了,你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去堆雪人的吗?!怎么可以忽然又说你不能好起来了呢?!” 珍恩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她慌乱地摇头,泪水哗哗地流淌下脸颊,脑中一片空白地说: “不可能的!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小澄,只是你搞错了,肯定是你胡思乱想地搞错了,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很快你就可以出院……” 窗外是皑皑的雪色。 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 “对不起,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尹澄的声音里有淡淡苦涩,唇角的微笑却一如既往的温柔,“珍恩姐,我以前答应过为你画一张画,对吗?” 他从床头柜的画夹里面拿出一张画,笑着说: “已经画好了,你看喜不喜欢。” 画面中是去往蛋糕店打工的路上,那路边开满了紫色的薰衣草,他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车座上,脸红彤彤的,挥舞着双手在快乐地唱歌。 画里的那个珍恩快乐得无忧无虑…… 珍恩呆呆地看着那张画。那时候她和夏沫都在蛋糕店打工,小澄常常去店里看她们,她和夏沫招呼客人,他就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看书画画。那段时光如今看来是那么幸福,她最在意和吃醋的只不过是小澄总是让夏沫坐在前车梁上坐在他的臂弯里,而她永远只能坐在后车座…… 泪水滴湿了画纸,在薰衣草上慢慢晕开。 “好喜欢这张画啊,画面里只有我和你,”珍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你从来没有单独骑车带过我,每次都是有夏沫在,你才会骑车带我,如果夏沫不在,你就会急匆匆地去找她,好像我是空气一样。” “是吗?”尹澄回忆着。 “当然是了!”珍恩抽泣着,泪水无法停止般地从脸上滑落,“当时我心里又酸又嫉妒,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注意到我,仅仅是注意到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夏沫的朋友。那种嫉妒有时候强烈得让我害怕,我怕我会变成一个坏女人,会讨厌夏沫夺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珍恩姐……” “为了不变成坏女人,不让你讨厌我,我就努力地要成为夏沫最好的朋友,我去接近她,我去关心她,只有我对她好,你才会对我好。可是,你看,我还是一个坏女人,我对夏沫的友谊并不单纯,我是为了接近你才去接近的她!”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珍恩哭得满脸狼狈,她失声痛哭说: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不对?!你是真的快要死了,再也没有可能康复,也许很快就要死了,所以你才会说那些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因为你怕夏沫伤心,所以你要在她的面前伪装得你很健康!可是……可是……你怕你真的死了以后,夏沫还是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你想要让我到时候好好安慰她,所以你才要对我说这些,对不对?!” “珍恩姐……” 尹澄怔怔地望着她。 “不要叫我珍恩姐,我说过好多好多次了,喊我珍恩就好,我不是你的姐姐,夏沫才是你的姐姐,我不是!”珍恩伤心地哭着。 “对不起,珍恩姐,”尹澄低声说,“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像是我的另外一个姐姐。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成为了姐姐的朋友,你都一直在用心地帮助她,我很感谢上天让姐姐有了像你这样的好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以来陪在姐姐的身边。” “小澄……” 泪水浸得珍恩的脸又湿又痛,她的心也又湿又痛。 “如果还有来世,”尹澄凝视着她流泪的双眼,微笑着说,“我会试着喊你的名字,不再把你当成另外一个姐姐。” “真的吗?” “真的。” “是你说的啊,你可不能反悔,我会记得你说的话,如果真的有来世你却忘了这些,我会恨你的!”珍恩哭着笑了起来,再次胡乱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却越哭越多,好像绝堤的河水一样止不住。 “好。” 尹澄轻柔地回答,将纸巾盒递给她。她狼狈地用纸巾擦着泪水,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可以再哭了,她还有话要告诉小澄。 “那我也答应你。” 终于克制住了眼中的泪水,珍恩一次次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唇角露出颤抖的笑容,宣誓般地举起右手对他说: “虽然我很笨,虽然我一点也不优秀,虽然我并没有太大的力量,可是,我发誓,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去保护夏沫。如果你不在了,我会连同你的那一份,去守护她和照顾她,让她一生平安快乐!” “珍恩姐……” 尹澄的眼圈也微微红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放弃治疗的希望。也许那些悲观只是你的胡思乱想,也许你会康复,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窗台上的杜鹃花静静地绽放,叶片上的水珠就像珍恩眼底闪出的泪光。 然而奇迹一直没有出现。 尹澄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脸色如窗外的雪花般越来越苍白。与冬至之后的白昼黑夜正好相反,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每当夏沫守在病房里,他仍旧还是吃力地想要扮演出健康快乐的模样,夏沫也仿佛毫无察觉地听着笑着,好像他很快就可以好起来。每次,珍恩都尽力配合着小澄说笑,让病房中充满轻松的气氛,然而看着微笑的夏沫和微笑的小澄,她心里的悲伤如同深夜的海水般翻绞着。 难道,他以为真的可以瞒过夏沫,夏沫真的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走出病房。 尹夏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木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如同浑身的力量都在离开小澄的这一刻被抽走了。刚才她拿水杯给小澄,他的手指却已虚弱得无法将它端起。她闭上眼睛,面色比小澄还要苍白,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 “夏沫……” 珍恩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突然听到珍恩的声音,尹夏沫条件反射般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充满惊恐。 “小澄他……” 小澄已经昏厥休克过好几次,每一次抢救都变得越来越艰难,欧辰请来了更多的医生,而每一个医生在看完病历都是摇头。 “没有,他睡着了。”珍恩急忙解释,然后看着她憔悴消瘦的面容说,“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呢,好像你一个星期都没睡过了。” “我没事。” 尹夏沫低喘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说: “我去一下会诊室。” 望着夏沫渐走渐远的背影,珍恩呆呆地站立着。小澄,究竟是你在演戏给夏沫看,还是夏沫在演戏给你看?或者,那两人心里都是清楚的吧,只是无法忍受看到彼此的悲伤,才同时选择了乐观开朗的面具。 从医生会诊室里传出一句句的对话声,尹夏沫正打算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耳朵里飘进了欧辰的质问声和医生们无奈的解释——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欧辰的声音里隐含着失望和怒意。 “……所有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也做了各种尝试,可是一切办法对于病人的身体都无济于事。事实上,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一个星期前的那次休克就十分危险,我们原以为……” “如果做手术呢?即使手术有风险,也好过这样眼看着他的身体恶化下去!” “手术只会使得他更虚弱,而且我们会诊研究过几次,手术风险太大,他几乎没有一点可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我请你们来不要听你们说这些的!作为医生,你们要做的是治疗病人,想尽一切办法去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相信他会死!他才二十岁!他不可能一点希望都没有!” 欧辰愤怒的低吼使得会诊室里一片死寂,良久,门外又低低透出他沙哑疲惫的声音。 “不要让夏沫知道,如果她问起,就说你们正在想办法,小澄的病并没有完全绝望……” 露台上的积雪仍未融化,脚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细响,冬日积雪的反光闪得她的眼睛刺痛刺痛。尹夏沫木然地走着,直到冰凉的栏杆挡在她的前方。 她的眼睛仿佛已经不会转动。 呆呆地望着楼下。 她的脑子也是木然的。 就像楼下那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寒冷,空茫。 纽约这年的冬天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每次下雪,洛熙都要走出屋外静静地呆一会儿,伸出手掌,让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掌心。晶莹微凉的雪花就像离开她的那夜晚,仿佛身边还有她的气息,仿佛她的背影只是刚刚消失片刻。 告别喧嚣的娱乐圈来到纽约,脱离了那些簇拥着跟随着他的镜头,他的生活忽然空白了下来。或许太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忙碌疲惫地工作,就像陀螺一样不停的旋转,而停下来之后,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的公寓在纽约最繁华的街区。 每天在窗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路人,寂寞如同夜晚弥漫的白雾将他浓浓地包围。他学会了吸烟,学会了酗酒,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地望着电话出神。 无数次地,他想拿起电话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哪怕不说话,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 他以为他可以离开她。 以为只要远离她所在的城市,距离将会阻断她的气息,他可以慢慢地将她忘记。 可是他离开了。 却将他的心丢在了那里。 纽约的雪下得很大。 他站在雪地里,让纷扬的雪花落满他的全身,这天是旧历的春节,他知道在那里也在下雪,也许落在她身上的也会是同样的雪花。 雪花从窗外飘落。 尹夏沫憔悴苍白地坐在病床边,欧辰筹备好了画展的一切准备工作,可是这一个星期中,尹澄几乎都在昏迷。 欧辰站在她的身后,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但她的身体冰冷僵直,仿佛全身的神经紧绷得已失去了弹性。 床头柜上保温饭盒里春节的水饺从拿来就一动不动地放着,早就凉透了,只有隐约从远处传来的鞭炮热闹的声响提醒着他们,今天是大年初一。 冬天渐渐过去。 雪却依旧固执地下个不停。 春天快要来了。 窗台上的杜鹃花却开谢了。 洛熙在纽约大学选修了电影导演课程。多年来在演艺圈工作,表演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生命重要的组成部分,他已不舍得完全放弃它,而选择从别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它。 从小到大都是资优生的他很快就重新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每日紧张忙碌的功课将他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床头和桌上堆满了与学习相关的各种书籍和资料。像其它普通的学生一样,他每天自己开着车去校园,中午就在学校的餐厅里随便吃一点,晚餐常常是各种方便食品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吃了。 失眠渐渐好了些。 在极度的疲倦之后,他偶尔也会睡着。每个梦中都有淡淡飘拂的雾气,有时坐在庭院中的樱花树下,有时站在她旧日的楼前,有时等候在她婚车即将驶过的道路中…… 然而梦中不管他等再久,她都没有出现过…… 有一天,在洁妮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终于沙哑地问了出来: “她,还好吗?” 电话那端的洁妮怔了几秒,然后回答说: “很久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应该过的不错,起码会比在他的身边好。 医院的走廊中,迎春花那黄灿灿细密的花朵随着珍恩匆匆的脚步绽放出夺目的生命力,她兴冲冲地捧着它带到医院,期待着能够给小澄一个惊喜。然而走到病房前,她看到的竟是小澄又一次正在被紧急抢救的场面! 小澄苍白如纸地昏迷在病床上。 各种急救的仪器,医生们紧张地抢救着!珍恩抱着灿烂的迎春花被护士拦在病房外,她恐惧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抢救的情况。每一次抢救,都似乎越来越困难,就好像想要将小澄夺走的那只恶魔之手的力气越来越大! 欧辰站在夏沫的身旁,拥紧她的肩膀,不时沉声地向走出的医生护士询问里面的情况,不时低头轻声劝慰她。 在他的臂弯中,尹夏沫的眼睛幽黑如潭,仿佛什么都无法听见。她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病房中的昏迷休克的小澄身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如同最后支撑着她的那根稻草正在慢慢地垮掉! 学业越来越繁忙,洛熙出色的表现使得教授们也非常欣赏,同学们也越来越多地成为了他的朋友。 曾经两度夺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史匹格导演是他的前辈校友,在一次回母校的过程中见到了洛熙,立刻被他绝世风华的东方男人魅力所倾倒。听说他曾经是非常著名的演员后,史匹格导演找到了他所有出演过的影片来看,惊叹之下开始不断热情地联系他,希望能够邀请他出演下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而洛熙拒绝了一切的聚会的邀请和重返演艺圈的邀约。 他还是每晚吃着简单的微波食品,看书,或者静静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他答应过会忘记她,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病房的窗台上迎春花金灿灿地开放着。 尹澄没有看到过那盆花。 他躺在病床上,昏迷着一直没有醒来。经过几次抢救和各种治疗,医生们只得束手无策地暂时离开,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再没有清醒过来,只有心电图监护器“嘀、嘀”规律的响动,证明他还活着。 一天一天。 尹澄持续地昏迷着。 医生们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各种药剂的使用量越来越加大,但是对于小澄的身体仿佛是无济于事的,他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弱。终于这一天下午,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嘀——” “嘀——” 看着心电图监护器上那微弱断续的线条,尹夏沫的面容刷地苍白起来,她猛地起身想要去按急救铃,半个多月没有睡过的身体却重重一晃,眼前眩晕地闪过无数光点!欧辰一手扶住她,一手按响急救铃,看着小澄雪白如死的面容,感觉到她的身体一阵阵的寒冷和颤抖,他的心也直直沉了下去。 医生护士们冲进病房的时候,珍恩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看着那些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抢救场面,这次的恐惧感比以往几次全部加起来还要强烈,她捂住嘴,害怕得直想哭,有某种可怕的预感紧紧将她攫住! “请让开!” 护士急匆匆将她们推到远离病床的地方,而抢救情况的紧急和医生们的呼喊使得护士没有来得及像往常一样将她们推出病房外。 “心跳停止!” 一个医生大喊,用力挤压着尹澄的心脏! “血压接近零!” “注射肾上腺素!” “是!” “血压已经为零!” “加倍注射肾上腺素!” 仿佛一场黑白的无声电影,焦急紧张的医生们使用着各种早已常备在病房里的抢救设备,心电图监护器持续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尹澄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去了一般,一只被输液针头扎得密密麻麻全是针眼的左手无力地从床侧滑落。 “……” 尹夏沫的身体僵硬地颤抖着,欧辰紧紧拥住她,感觉到她冷得就像冰块一样,那剧烈的颤抖仿佛正在将冰块一块块地崩裂! “小澄——” 珍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泪流满面,哭了出来! “心脏按摩无效!” 挤压尹澄心脏的医生额头满是汗水,心电图监护器依旧出现的是直直的线条。 “用电击!” 一个医生大喊,护士立刻将已经准备好的电击板交给他,医生拿起电击板。 “砰——!” 尹澄的身体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体再次高高弹起来,又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像松软的布偶,尹澄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监护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阳光中,医生逆光向尹夏沫走来,面容恍惚而刺眼,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 “……” 尹夏沫缓慢地侧了侧头,仿佛想要听清楚医生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睛呆滞而空茫,然后,从她的喉咙里发生一些干哑破碎的声音,没有人能听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你骗人!小澄不会死!为什么不继续抢救!小澄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救小澄啊!去救小澄——!” 珍恩扑上去抓住那个医生的衣服,愤怒地哭喊着,泪水将她的脸浸得又湿又痛。小澄不会死,即使上天再残忍也不会狠心这样年轻就夺走他的生命! “这位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护士们急忙拉住珍恩,试图将那个医生从她愤怒的摇晃中解救出来,然而珍恩崩溃了般地大吼着:“快去救小澄!否则我会去控告你们!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望着病床上宁静得如同沉睡中的尹澄,欧辰心中的黯痛仿佛翻涌的巨浪,他闭了闭眼睛,将视线转回到夏沫身上,却见她痴痴地站着,好像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 她干裂的嘴唇低低地喃语着,眼神温柔而空洞。 “夏沫。” 欧辰心中痛极,想起六年前她养父母过世时,她在那晚的樱花树恍惚狂乱的神情。 “……” 细细的低语声,她好像在对着某个隐形人说话,声音细碎轻柔,脸上竟隐隐绽放出笑容。 “夏沫!” 欧辰痛声低喊,伸手想要将她拥住,有股凉意和恐惧在他的体内流淌开来,他宁可见她如珍恩般哭出来,也好过这种神情飘忽的模样。 “……” 她怔怔地听着,挣开欧辰的手臂,侧耳听着什么,静静向病床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如梦游般,边走边轻轻低语着。 病房里顿时变得静如死寂。 欧辰眼睛黯然,随她迈出的脚步又停顿了下来。珍恩也呆呆地望着她,抓住医生衣服的双手缓慢地松开。医生和护士们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面面相觑地看着她轻步走向病床。 如此的安静。 她喃声的低语渐渐被众人听清楚了。 “你们听……” 尹夏沫恍惚地低语着,她站在病床边,轻轻俯下身,用手指轻柔地碰触着尹澄苍白的面容。 “你们听……” 温柔的低语飘荡在静悄悄的病房中。 “嘀!” “嘀!”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从心电图监护器迸发出来!原本长长的直线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几个护士惊得目瞪口呆,医生们连忙冲了过来!经过一番紧张地检查,医生们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默默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原本如画书中的睡王子般躺着的尹澄,漆黑幽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姐……” 下午的阳光是灿烂的金色,洒照在尹澄纤长的睫毛上,瞅着她,他唇角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寂静的病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着金色的光芒。 “你终于醒了。” 尹夏沫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两滴泪水无声地落下,半空中被阳光折射出晶莹七彩的光线,静静滴落在他的雪白被单上,她恍惚地说: “你知道吗?刚才他们说你死了。” 尹澄眼睛柔和如春日的湖面。 “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你,我会永远陪着姐姐,永远不会离开姐姐身边的……” “是,我记得,所以我没有被他们骗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她低柔地凝视着小澄,“你看,姐姐都没有哭,姐姐没有上他们的当……” “姐……”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他像孩子般轻轻蹭着她的手掌,“……我不会死,我不舍得离开你。” “我知道,你不会死的。”她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弯下腰,用她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他,“上天是公平的,它总是给予人们一些,才会拿走一些。它什么都没有给过你,所以它决不会将你仅有的生命也拿走。” “姐……你这样抱着我,很像小时候……”他依恋地闭上眼睛,“……那时候你也常常这样地抱着我,哄我睡觉,给我唱儿歌,还常常给我做红烧鸡翅,好香好好吃……” “你想吃啊。” 她心中酸楚,自从他入院,一直给他做的都是清淡的饭菜。 “嗯,好久没有吃过了……”他孩子气地眼睛亮晶晶,依偎在她的怀中。 “姐姐这就去做,好不好?” “可是,我也想让姐姐这样抱着我,不想让你离开。”尹澄依偎得她更紧些,抱住她的腰。 “那就等你睡着了,姐姐再做给你吃,好吗?”她宠溺地轻拍他的后背。很久很久以前,他是粉嘟嘟刚出生的婴儿,她每天抱着他,他从来不哭不闹,只要她轻轻地拍拂就会安静地睡着。 “姐……” 在她的怀中,他渐渐睡去。 “姐,我不会死,我会永远陪着你……” 第43章 雪终于融化了,阳光灿烂而清冷。 黑猫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台上,面前小碗里的牛奶还剩下很多,它边舔着牛奶边不安地看着屋内,房间里安静得诡异的气息让它每低头喝一次奶都要马上警觉地再抬起头来。 这是尹夏沫和小澄旧日居住的楼房。 一切摆设同她结婚前一模一样,厨房里的用具依然放在熟悉的位置,曾经被拿走的那只彩绘金鱼的白色砂锅也回到了原来摆放的地方。 欧辰站在厨房的门边。 他的背脊仍旧笔直挺拔,却瘦了很多,下巴上有着暗青色的胡须阴影,目光黯然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地重复着每天同样的过程。 电饭锅里散发出米饭的香气。 尹夏沫将鸡翅洗了又洗,打开火,站在灶台边小心翼翼地翻炒炖煮。浓稠汤汁翻滚着小小的泡,等到汤汁完全收好,她将鸡翅倒入盘中,微笑着又盛出一碗米饭,放在托盘里向餐桌走去。 欧辰让开厨房门口的道路。 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欧辰的避让,如一朵云般轻轻走了过去。将托盘放在餐桌上,她唇角的笑容也像云影般温柔,摆好碗筷和那盘红烧鸡翅,她抬起头,含笑对着小澄的房间喊: “小澄,吃饭了!” 心底骤然的绞痛使得欧辰猛地握紧了手指。 看着怔怔微笑着坐在餐桌边的她,看着她拉开的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看着桌子上那每天不变的红烧鸡翅、一碗米和一双筷子,尽管他早已见惯了她的这些举动,可是心底剧烈的疼痛却一日强过一日。 “……好吃吗?” 她温柔地凝望着正午时分那把空荡荡的椅子上透明的阳光。 “……好吃就多吃一点。” 她将一块红烧鸡翅夹到小澄的碗里,满足地微笑着,眼神轻柔温和,似乎看他吃的开心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做鸡翅的方法是妈妈教给咱们两个的。”她侧着头,笑着回忆,又夹了一块鸡翅放到那只碗中,“要用滚开的水先把鸡翅焯一下捞出来,不能直接就开始炒,那样会不容易熟烂……” “……然后炒锅里放一点油,再放一点糖,把鸡翅倒进去翻炒……”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把糖炒焦了才放鸡翅,整个都糊掉了,可是你还是说真好吃……那时候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 “……” 灿烂的阳光,她细柔的低语声轻轻地飘荡在屋里,窗外已然是早春的景色,黑猫无声地趴在窗台上舔着喝牛奶。那碗米饭上的鸡翅越夹越多,渐渐地无论如何再也放不下了,她才怔怔地停下筷子。 然后,她开始沉默。 眼底温柔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她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望着那只堆满了鸡翅的碗和那把空椅子上透明的阳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她是没有思想的,如果没有人打扰她,她可以永远这样呆呆地坐下去。 “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在红烧鸡翅的盘中舀出一点汤汁拌入新盛来的米饭中,一只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一口米饭送到她的唇边。 “哪怕只吃一点,好吗?” 声音里加入了更多的温柔和祈求,勺子更加接近她的嘴唇,欧辰试图让她吃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从小澄去世之前的那段昏迷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这段日子她更加几乎是滴水滴米不进。 “夏沫……” 看着她呆呆紧闭的嘴唇,沉痛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再次攫紧欧辰的全身,他忍不住将呆如木偶的她拥入怀中,闭上眼睛,喉咙沙哑地说: “不要这样,你这样,小澄在天堂看到也会伤心的。” 在他的怀中,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地茫然看着前方,瞳孔又大又深,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灵魂,她的身体瘦削得只剩下了骨头,如同她的血肉也在一丝丝地消散。 “就算我求你……” 欧辰的手臂紧紧地拥住她,恨不能将自己的生命输入她的体内。 “……就吃一点,好吗?” 仿佛听到了他声音中的痛楚,她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欧辰屏息地放开她,再次将盛有米饭的小勺凑近她的嘴唇。她苍白干裂的嘴唇还是呆呆地闭着,他狠下心,小勺微微用力,挤开她的牙关喂了进去。 望着她木然地将米饭吞咽下去,欧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用纸巾轻柔地擦干净她的唇角,又挖了一小勺米饭,这次特意放了一点鸡肉在上面,他将小勺凑近她,轻声说: “就这样,再吃一点……” 正这时,她的面容却变得异常苍白,胸口开始“咯咯”作响,然后她扭过脸去,张开嘴,“哗——”地一声,开始剧烈地呕吐! 她将方才吃下的那口米饭呕了出来。 她俯身继续不停地呕着。 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她面如金纸,全身都是虚汗,那些呕出来的都是清水。 “夏沫!” 欧辰惊痛地扶紧她,感觉到她周身冰冷颤抖,那样刮肠搜肚的呕吐似乎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而她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连呕吐都是茫然和呆滞的,这种平静让他心底的恐惧和无助愈来愈强烈。 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进食的基本机能。 无论为她准备怎样的食物,无论如何哄劝和强迫她吃,她总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即使勉强她吃下去,她也会一阵阵地反胃呕吐出来。 她消瘦得可怕。 而且她整日整夜地睁着眼睛,好像她的身体也不再需要睡眠。只有医生强制为她打了安眠剂,她才会昏睡过去。也只是靠着昏睡时为她输些营养液,来维持她的身体。 《爱弟不幸早逝,尹夏沫悲痛欲绝!》 这一天,大街小巷的报摊都把橘子日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这条套红的重磅新闻顿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驻足瞩目! 自从尹夏沫淡出娱乐圈,嫁入豪门,已经渐渐脱离了公众的视线。虽然狗仔队一心想探知她嫁入豪门后的生活,无奈欧氏集团将她保护得异常周全,记者们竟完全无法接近她,时间一长也只得放弃了。 好在娱乐圈的新人们层出不穷,新鲜的面孔和新鲜的八卦使娱记和公众也逐渐淡忘了她。直到这篇新闻的出炉,尹夏沫才又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橘子日报的记者华锦披露出来,尹夏沫的弟弟尹澄已于半个月前过世,年仅二十岁。尹夏沫与其弟姐弟情深,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精神出现异常。 华锦同时披露出来,据可靠人士透露,尹夏沫嫁给欧氏少董欧辰,竟并非为了欧氏显赫的家世,而是因为当时其弟尹澄急需做换肾手术,恰好只有欧辰的肾配型合适。这桩婚姻不过是一场换肾的交易。 这条新闻就像巨石投入水面,激起一片哗然!关于目前尹夏沫丧弟后的精神状况,关于尹夏沫嫁入豪门的内幕,一下子成为世人关注议论的焦点! 各媒体纷纷派出记者跟踪这桩新闻,尹夏沫婚后居住的欧宅别墅被记者们包围了起来,在华锦的报道中所提到的医院记者们也毫不放过,追逐着可能知情的医生护士甚至清洁员探听讯息。 接连几日打探下来,尹夏沫其弟尹澄的过世被确切地证实了,欧辰换肾给尹澄的事情虽然医院里含糊其词,然而根据娱记们的“判断”,华锦的报道应该是事实。 至于尹夏沫现在的情况,她是不是已经精神崩溃,却无从得到证实。各家媒体的娱记们在欧宅别墅周围蹲守了几天几夜,都没有见到尹夏沫进出,也无法拍到任何她的照片。记者们反复拨打尹夏沫和其经纪人的手机,也全都处于关机状态。 记者们同样找不到欧辰。他也仿佛失了踪般,甚至蹲守在欧氏集团里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据说,他已经有好几周没有来过公司,一切事务都是特助和其它几位董事在处理。 这样说来,也许尹夏沫的情况确实不很好,一向重视工作的欧氏少董数周不到公司,也许就是因为要照顾有丧弟之痛的妻子。有记者如是分析。 “夏沫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珍恩家里的这个电话,只有少数关系紧密的人知道。姚淑儿和采尼刚刚才打来过电话,放下电话不到几分钟,潘楠也打了过来。听着话筒里传来潘楠焦急的声音,珍恩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沫……夏沫她…… “尹澄……” 没有听到回应,潘楠的声音僵滞了片刻,低哑地问: “……真的过世了吗?” 珍恩的手一颤,心头生出阵阵颤栗般的疼痛,不知不觉小澄离去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是每次提起,那道伤疤都仿佛会淌出永不凝固的鲜血。 “……是的。” 克制住喉咙的颤抖,珍恩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然而看着卧室墙壁上那幅小澄生前为她画的那张画,她的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那夏沫……夏沫她……” 话筒里传来潘楠担忧关切的声音,珍恩心中又是一痛,想到夏沫每天呆呆地倚坐在窗边的身影,想到夏沫那已然消瘦得如纸片般的模样,她的泪水难过地流淌了下来。她答应过小澄会好好照顾夏沫,可是现在的夏沫…… “她的情况很糟吗?”好像听到了她的流泪的声音,潘楠连声急切地问,“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不行……” 珍恩望着油画中小澄的侧面,黯声说: “……夏沫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而且她以为……小澄还活着……” 同一时间。 洁妮震惊地望着报纸上的内容,她手中不停地拨打尹夏沫的手机,可是听到的永远只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她重新按下一串号码。 于是在遥远的纽约。 洛熙公寓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窗外的风很大。 春天来了。 远处的楼下,杨柳发出了嫩芽,草坪里的小草一天比一天青翠,而珍恩每天看到的夏沫都是一样的。每天,夏沫平静在厨房里做上米饭,做好红烧鸡翅,喊小澄出来吃饭,将鸡翅夹到那只碗上,直到再也放不下,然后,夏沫就开始一整天的发呆。 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越来越瘦,瘦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瘦得就像一抹飞烟,轻轻一吹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欧辰请来了一些心理医生。 然而无论心理医生怎样耐心地开解和引她说话,她始终木然地坐着,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隔着厚厚的墙壁。 “她不可以再这样了!” 看着夏沫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看着夏沫的手腕瘦骨伶仃得没有一丝肉,珍恩颤栗地说: “她必须要醒过来,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她会死的…… 红烧鸡翅的酱汁溅在她的手指上,欧辰正小心的帮她擦拭,听到珍恩的话,他陡然僵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轻若无骨,望着她呆呆出神的模样,一股寒彻的凉意冻僵住他的心底。 她…… 会死吗…… “小澄已经离开了!” 珍恩扳过她的肩膀,伤心地低喊着: “小澄他……已经死了!你明知道小澄有多爱你!你明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小澄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夏沫,你醒醒好不好!小澄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还是要活着啊!” 尹夏沫呆呆地被迫面对着珍恩。 她的眼睛呆滞空茫,有种异常的平静,仿佛再没有了悲喜。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珍恩泪流满面地大声对她喊着,想要唤回她的意志,哪怕唤醒她会让她再痛一次,也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慢慢死去! 窗外的阳光灿烂明媚。 尹夏沫缓缓地转过头去,她出神地望着被风吹动的白色纱帘,阳光在透明的纱帘中漾出温柔的光芒,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她的身体也一动不动。 珍恩的喊声渐渐无力。 就好像无论怎样的呼喊,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声。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再从黑夜坐到天明,任由欧辰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身边,任由珍恩不断尝试着各种方法,她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的窗旁。 而这一天,如木偶呆滞般的尹夏沫忽然在冰箱里慌乱地翻找起来,她越找越急,口里喃喃低语着,神情越来越不安,后来竟一件件将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鸡翅……” 她茫然地翻找着,眼中充满焦急不安。 “你做了什么?!” 欧辰沉怒地看向珍恩,早晨的时候他见到珍恩在冰箱前忙碌,冰箱里原本储藏了足够夏沫做很多天用的鸡翅。 “是我把鸡翅拿走了。你看,这样是有用的对不对?她有了一点反应了!这是好现象对不对?!” 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珍恩努力深呼吸了几下,走到焦急得已然呆住的夏沫身边,再次试图唤醒她。 “夏沫,不要再做鸡翅了,小澄吃不到的……小澄已经死了……在天国的人是吃不到任何人间的东西的……” 是有用的吗…… 望着夏沫呆呆站在冰箱前的背影,那斜斜映在地面上的又长又黑的影子,欧辰心底那绝望的黑洞越裂越大,这种绝望和恐惧超越了以往! 以前那种因为得不到她而绝望的情绪和现在比起来简直什么都不算,他愿意用他的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她的清醒。 哪怕用他所有的财产,哪怕用他的生命,哪怕—— 永远离开她的身边…… 当他终于拥有了她,当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他却明白了,所有对她自私的占有的爱都比不过她幸福快乐地活着。 “鸡翅……” “鸡翅……” 脸上的焦急慌乱愈发得明显,尹夏沫一把推开不停对她说着什么的珍恩,脚步虚浮地吃力向大门走去,嘴里喃喃地说: “小澄,你饿了是吧……” “你等等……姐姐这就去买……”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珍恩紧紧拉住她,悲伤和愧疚让她的泪水再次绝堤! “夏沫,你一直那么坚强,你什么都不怕,你坚强得像一颗大树一样!你醒过来好不好!小澄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欧辰,你还有我啊!我发誓,我会像小澄一样永远照顾你,永远陪着你!求求你,夏沫,求求你不要这样!” 可是尹夏沫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喃喃自语着,用力推开哭泣的珍恩,走向大门,欧辰追上她,正准备拦住她时,“哗”地一声,她已经将大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大概没料到门会忽然打开,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紧紧地凝视着她,身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的头发长了些,面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然而望着望着,他眼底那如海水般的渴盼渐渐转变为痛苦和怜惜。 欧辰怔住了。 看着许久未见的洛熙,看着洛熙眼中那份对她浓郁依旧的感情,半空中,他欲拉住夏沫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 “鸡翅……” 尹夏沫茫然地看了看挡住她的那个人影,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人拨开,她要赶快去市场买鸡翅回来做给小澄吃,小澄身体不好,如果饿到会生病的。 “夏沫,你不能出去!” 珍恩从猛然见到洛熙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顾不得和他打招呼,连忙从身后拉住试图推开洛熙的夏沫,着急地喊。现在所有的媒体都在猜测夏沫精神是否正常,万一她出去被记者们碰到,记者们一定会如恶狼扑食般包围住她! “鸡翅!……” “鸡翅!……” 始终无法摆脱开珍恩的双手,尹夏沫的脸上流露出焦急狂乱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挣扎! “好!我给你!是我把鸡翅藏起来了,我这就拿出来,你不要出去……”珍恩低泣着,终于宣布投降。小澄,她又失败了,是她太笨,她没有能好好地照顾夏沫,没能做到答应他的事情。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小小的厨房里。 透明的水流从水龙头中静静流淌下来,尹夏沫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她仔仔细细地反复清洗着鸡翅,用手指搓洗鸡翅的每一寸地方。每当她洗好一块,就有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接过来,认真地用干净的毛巾吸干它表面的水分,然后整齐地放到盘中。 锅里倒入少许的油,她打开火,怔怔地望着油渐渐热起。身边那人细心地为她戴上一双棉质的烧菜手套,然后将一只打开瓶盖的白糖罐放到她的面前,她怔怔地挖了一勺糖放入锅内。 白糖融化出小小的泡,那只男人修长的手将她稍微拉开些,把一盘鸡翅倒入锅中,锅里溅开“噼啪”的声响,待到油花落下,他才将锅铲递给她。 她茫然地看了看他。 又茫然地扭过头去,瞳孔里一片空荡荡的怔仲,她慢慢地翻炒着锅里的鸡翅,看着它们慢慢金黄,接过那人递来的酱油,接过那人递来的凉水壶,锅里的汤汁翻滚出浓香的气味,弥漫在厨房的空气中。 看着洛熙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灿烂的阳光将两人的侧面勾勒成美好的金色,她和洛熙之间有种难以言语的默契,似乎洛熙可以察觉到她的每一寸心思。 沉默地望着那两人。 欧辰的背脊笔直而寂寞。 珍恩不安地看看陪着夏沫做菜的洛熙,又不安地看看欧辰。 洛熙瘦了些,在以往那种美如少年的妖娆中,更加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息。他的唇边不再有似笑非笑的神情,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坚定和刚毅。 欧辰也瘦了很多很多。 虽然他的神情依然淡漠倨傲,虽然他的背脊永远笔直,可是他的眼睛沉黯伤痛,两腮边的胡须青痕已多日没有修整。夏沫整日整夜地不睡,他似乎也是陪着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而此刻他黯然地望着夏沫和洛熙的目光,突然让珍恩心惊了起来,仿佛他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小澄,吃饭了。” 尹夏沫将碗筷和红烧鸡翅摆好在餐桌上,温柔地对小澄的卧室喊着,然后她坐在那里静静等,等小澄走出来,坐在那把拉开的空荡荡的椅子上。 等了许久。 卧室的门依旧静静地关闭着。 没有人出来。 也没有人坐到她的面前。 怔怔地,她没有如往常般对着空椅子喃喃自语,而是无声地将一块鸡翅,又一块鸡翅夹到小澄的那只碗里。碗里再也放不下,最后一块鸡翅险些从最上面滑下来,一双筷子及时夹住了它。 “也许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间里面吃,我把饭菜端进去给他,好吗?”洛熙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鸡翅重新摆好,轻声对她说。 尹夏沫缓慢地抬起头,似乎努力想要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良久—— 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珍恩吃惊地捂住嘴巴!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沫对外界有了一点点的反应,虽然这反应的基础是建立在哄骗之上。 此后,尹夏沫仿佛结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开始坐在客厅的窗户前发怔,眼珠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默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偶尔唇角还会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没有去打扰她。 也没有试图和她说话。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里,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许小澄是病弱的,或许看起来是她一直在支撑着小澄,然而在支撑着小澄的同时,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了解那种感觉。 那种全世界轰然倒塌的绝望和空洞,会将人的灵魂整个抽空,会让人麻木得再无知觉。 正午的阳光慢慢变成午后的光线,从窗户吹进的风将她颊边的长发轻柔地吹扬。当傍晚的彩霞洒照进客厅时,洛熙将一条棉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最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以后,我可以来看她吗?” 在走向大门的途中,洛熙的脚步顿了顿,停在欧辰面前。欧辰望着静坐窗前的夏沫,看着她异常宁静安详的面容,低哑地回答他说: “如果你能够让她好起来,应该离开的人是我。” 于是从那天起,洛熙时常来到这里。 有时他会从集市买来最新鲜的鸡翅,有时他会带来一缸金鱼,有时他会坐在夏沫面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猫与牛奶》、唱《钻石》、唱《泡沫美人鱼》,她痴痴地坐着,他温柔地唱着。 而她的情况却不再有任何进展。 仿佛灵魂消散了般,她茫然地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日夜不睡,持续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心急如焚的珍恩却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采尼告诉她,吴导演盛意邀请夏沫参加一部电影的试镜。珍恩原本准备立刻拒绝,夏沫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拍电影呢。采尼却对她说,他认为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一下。 虽然珍恩在演艺圈待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即使对于圈外人而言,吴导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令人尊敬的。吴导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素来讲求影片的品质,更难得的是,他将影片的艺术性与商业性结合的非常完美,曾经得到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和获得多次提名。 能够出演吴导演的影片是国内演艺圈每个明星的梦想,那不仅仅意味着有了进军国际影坛的机会,更是对自身演技的一种承认。吴导演今年筹拍的电影是准备参加金鹿电影节的大制作影片,由夏老板名下的夏氏集团出资,但是演员的挑选却并不仅限于星点经纪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从全亚洲的范围进行选择。该影片将会由谁参演是娱乐圈热门的话题,韩国、日本的许多著名影星也曾专程赶来与吴导演见面。 采尼说,吴导演最初并没有考虑尹夏沫,只是前段日子关于尹夏沫丧弟导致精神异常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吴导演认为以尹夏沫目前的状态或许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选之一。因为这部影片讲述的正是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弟弟去世后发生的故事。 “也许这部电影可以对她有所触动,刺激她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呢?”电话里,采尼的这句话使得珍恩怔住,然后望着呆呆坐在客厅窗前的夏沫犹豫了起来。 现在的尹夏沫瘦得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体足足瘦了有十几斤,手腕和脚踝可以清晰地看见骨头,她的眼睛显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肤也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当她坐在窗纱飘扬的落地窗前,风似乎能将她轻飘飘地卷走。 她无知无觉。 除了做红烧鸡翅的时间,她每天只是呆坐着,望着窗外,仿佛只是等着耗尽她体内的最后一点生命。 “必须想办法唤醒她。” 下午,医生将注射器具收起来,又看了一眼径自发呆的尹夏沫,神色凝重地对欧辰说: “她的意志太过消极,如果只是每天靠注射营养液维持,长期下来,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唤醒她…… 傍晚,欧辰用一只小勺舀着他亲手榨好的苹果汁,轻轻凑近她的唇边,沙哑地说:“吃一点东西,好吗?” 她木偶般地坐着。 “乖,吃一点。” 他屏息将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着她茫然地将苹果汁喝下,窗外是柔和的晚霞,他的声音微微紧张。 “吃下去,不要吐出来,夏沫……” “哗——” 她大口大口地呕吐,清水般的秽物吐了她自己满满一身。 唤醒她…… 欧辰帮她脱下被弄脏的外衣,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和双手。浴室里,他默默地清洗着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着,轻盈的肥皂泡沫挤满了洗衣盆。 浴室的镜子里。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唤醒她…… 深夜,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身体仍旧保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黑猫在她的脚边喵喵叫着绕圈,她的眼睛呆呆没有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 欧辰黯痛地望着她。 突然,他伸手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她的身体如此之轻,以至于他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双臂横抱起她如纸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打开。 尹澄的卧室依然像昔日一样干净整洁,屋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仿佛他正倚在床头画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抬起头来,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会对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她仿佛在发怔,仿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小澄会不在家里。 欧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心中疼痛,下意识地用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些。然而只是几秒钟,他逼自己狠下心来,将她放在小澄的床上。 房间里放满了尹澄以前的画。 有油画、水彩画、素描画,有的画是尹澄很久以前画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时候在病房里画的,大部分的画都装在精致的画框里,也有的画只是简单的一张画纸,有各种尺寸的画,大幅的小幅的,整齐地堆在房间的各处角落。所有这些画都是欧辰整理出来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个人画展时展出。 尹澄过世后,她的记忆似乎留在了过去,没有回到结婚后的欧宅,于是这些画也随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间里。 “还记得这张画吗?” 一幅小小的画,画面稚气而简单,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仰头对着一个男孩微笑,画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红又大的太阳和空气中飘浮的七彩泡沫。 镶嵌着这副画的镜框微微有些旧色,欧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回忆地说: “这是小澄七岁的时候画的,我以为他有点怕我,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这幅画给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这些也都是小澄画的。” 欧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画放在她的面前,每张画里都有她,就像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变化,有的她在看书,有的她走在林荫路上,有的她在面包坊里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厨房里做饭。 “你有没有发现……” 欧辰凝视着画中的每一个她,低低地说: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一张一张的画。 金色的阳光从醉红的树叶间洒落,是她在枫树下喊他和小澄吃饭的情景,她一边挽着小澄,一边转头向欧辰笑着说些什么。 病房中,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她手拿洒水壶回眸而笑,轻轻几笔的炭笔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坐在海边的她…… 花丛里的她…… 荡在秋千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画里—— 她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阳光下盛开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心内绞痛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生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她的身体呆呆地僵硬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画,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体越来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她,努力暖和她的寒冷。 “小澄已经死了……” “小澄已经死了……” 漆黑的夜色,欧辰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句一句地对她说着。唤醒她,该怎样去唤醒她,如果将那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就可以唤醒她,哪怕太过残忍,他也会选择那样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或者她的潜意识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无法忍受自己软弱,也无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才将自己深深封闭了起来。如果将她唤醒,她是会重生,还是会彻底的毁灭呢?只是如果任由她这样自闭下去,结果却只有一个。 “小澄已经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满床满地的那些画,画中那些缤纷的色彩,画中每一个或微笑或嗔笑或大笑的她自己,那句话像噩梦一样永不停歇地回响着。她的身体渐渐由寒冷变得僵硬,又由僵硬变得颤抖。 微微地。 她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她呆呆地站起来,离开欧辰的怀抱,走出小澄的卧室,客厅里的窗户大开着,窗纱被夜风吹得烈烈飞扬,她没有向以往那样坐在椅子里,而是靠着墙壁,蜷缩着坐在地上。 她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不停地颤抖着。 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整整一夜,欧辰将棉毯裹住她,陪在她的身边。从深夜到黎明,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边,像一只呆滞得连眼睛都不会眨的洋娃娃。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她的身上。 她依旧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做鸡翅,呆呆地席地而坐,仿佛反而有一道更加厚重的墙壁将她包围了起来。 唤醒她…… 他该如何唤醒她…… 欧辰无助地闭上眼睛,在心头翻绞的绝望中忽然闪过几天前珍恩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是今天吗?是的,就是今天下午。 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蜷缩在墙边的她。 他眼底黯了黯,抿紧嘴唇,一把将她抱进浴室。他擦干净她的脸,又笨拙地为她梳理好长发,从她卧室的衣橱里找出一条长裙为她换上,然后抱着她大步走出大门! 电影《画境》的试镜会。 这次试镜主要是甄选电影的女主演,由于吴导演指导的影片一贯是娱乐圈的热点,《画境》更是准备参选国内每年一度最盛大的金鹿电影节,各家媒体的记者几乎全部到齐了,一个个打足十二分精神,推推攘攘地将试镜地点外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夏氏集团将试镜会安排得很是周到,明星们的化妆休息室、试镜会议室以及试镜房间是一套三间宽敞独立的房间,既让记者们能够短暂地看到明星,又让明星们避免了记者们寸步不离的围堵。 由吴导演邀请来参加今天下午试镜的女明星一共有五位,此时已经有四位来到了化妆休息室。 沈蔷一袭黑裙,雪白貂皮滚边的小外套,她冷漠地坐在化妆镜前,助理们忙碌地为她整理头发衣服和妆容。 姚淑儿边喝水边漫不经心地从化妆镜里看了眼沈蔷,她知道这次试镜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沈蔷一直牢牢占据着歌坛天后的地位,又在与洛熙共同出演的《天下盛世》中有出色的表现,而且她是夏氏集团旗下星点经纪公司的艺人,此部电影既然由夏氏集团出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沈蔷都是被选中出演的大热门。 不过姚淑儿也不在乎,参与《画境》的试镜总是可以博得更多的关注和新闻的,如果试镜中表现得出色,今后也许真的会有和吴导演合作的机会。这次吴导演能够邀请她来试镜,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她的肯定了。 身旁传来脚步声音,姚淑儿扭头看过去,见是远从韩国赶来试镜的明星朴素姬。朴素姬微笑着用生硬的汉语向她问好,神态谦恭有礼,浑然是晚辈向前辈的礼仪。 “也请您多多关照。” 姚淑儿连忙站起身,友善地向她回礼,心中暗赞她在沈蔷那里碰到冷冰冰的钉子之后还可以保持这样的的风度。 无论是沈蔷,还是红遍亚洲却依然谦逊的朴素姬,姚淑儿对于可能败给她们都能够接受。只是她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安卉妮也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姚淑儿冷冷地瞟了一眼旁边化妆镜前的安卉妮。朴素姬正在向安卉妮问好,安卉妮一面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着,一面继续对牢镜子补妆。 这个女人…… 当初用那样下作的手段陷害夏沫,原本已经被世人唾弃,在娱乐圈中再无出头之日了,居然又咸鱼翻身获得了参加试镜的机会。看来圈内的传言不错,安卉妮果然是用肉身勾引上了某位有权势的富商。 “听说你是尹夏沫的朋友?” 仿佛察觉到了姚淑儿投过来的目光,安卉妮放下粉盒,似笑非笑地望回她。姚淑儿皱了皱眉,环视一下四周,觉得与这种人在公众场合发生冲突是不智的事情。 “听说今天的试镜会也邀请了她,”安卉妮装作好奇地打听说,“既然你是她的朋友,那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安卉妮,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姚淑儿笑容温柔。 “是吗?我还怕自己老了呢!”安卉妮开心地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像根本听不出来姚淑儿话中的意思,然后她忽然叹口气,惋惜地说,“可惜尹夏沫却跟以前不一样了,听说她弟弟死了,她疯掉了。多会演戏的一个人啊,黑的都可以演成白的,怎么忽然间就疯了呢,我还真想再见见她呢……” 安卉妮话音未落,化妆休息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近乎轰动的喧嚣声,那声音如此之大,好像所有的记者都在一瞬间兴奋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音,如同爆炸了般,反而什么都听不清楚。 是吴导演他们来了吧! 安卉妮一个激灵,顾不得再和姚淑儿斗嘴,她赶忙拢了拢头发站起来来,脸上堆满了崇敬的笑容,正在她的眼中也绽放出崇敬的光芒时,化妆休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吴导演!” 安卉妮殷勤的笑容在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那人后,顿时冻僵住了!那人一袭白色衣裙,怔怔地被欧氏集团的少董扶在怀中,她有一头如海藻般浓密卷曲的长发,瘦得惊人,也美得惊人。 那人正是—— 尹夏沫! 第44章 “夏沫!” 姚淑儿吃惊地迎上去,自从婚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尹夏沫,前段时间关于尹夏沫因为其弟去世精神备受打击的传闻铺天盖地,她曾向珍恩询问过情况,珍恩也含含糊糊说的并不清楚。 虽然有了些心里准备,然而此刻亲眼见到她瘦成如此模样,姚淑儿还是吓了一大跳。而且,尹夏沫的眼睛恍惚失神,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姚淑儿惊疑地举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请让开。” 欧辰不豫地沉声说,如果不是记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被夏沫邀请出席过婚礼,他会将她的那只手扭断。 “啊,对不起,我只是……” 姚淑儿尴尬地清醒过来,赶忙让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欧辰面无表情地搂紧尹夏沫走了过去。 “嗤!” 旁边的安卉妮发出一声嘲笑,得意地看着姚淑儿那幅尴尬的模样,又看了看被欧辰扶坐进一把梳妆椅中的尹夏沫。刚看到尹夏沫出现的时候,她又惊又怒,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过…… 这样精神恍惚的尹夏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安卉妮继续对着梳妆镜补妆和整理头发,懒得再往尹夏沫那边看一眼。 “夏沫要不要补点妆,我的化妆师就在这里,她可以帮夏沫……”姚淑儿见静静地坐在化妆椅中的尹夏沫一张素脸毫无妆容,犹豫了下,又走了过去,温婉羞怯地对欧辰说,努力想要挽回刚才的一时失态。 “不用……” 欧辰凝视着静如洋娃娃的夏沫,仿佛视线中除了她,就再没有旁人,低沉的声音在异常安静下来的化妆休息室里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她这样就已经很好看。” “是啊,是啊……” 姚淑儿连忙附和着,压抑下心底泛起的一点点酸涩。 化妆休息室的另一边,沈蔷转头打量了片刻尹夏沫,又转过去头去,面容如常的冷傲。朴素姬好像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同她身边的助理和翻译低语了几句韩语,似乎是察觉到了尹夏沫的状态不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向她问好。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热闹的声浪,大门打开,吴导演一行人走了进来,里面赫然还有曾经是《纯爱恋歌》编剧的钟雅!安卉妮连忙起身,殷勤地向吴导演问好,朴素姬和姚淑儿急忙紧跟着向他问好,就连沈蔷也站起身向他微笑致意,化妆休息室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吴导演随意点了点头,就率着工作人员们走入旁边的会议室,留下副导演向众人解释试镜会的安排流程—— “请大家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先在会议室由影片编剧钟雅小姐向大家简单地讲述影片内容,然后请大家根据影片的同一个片段逐一试镜。各位的助理和其它人员请在休息室等候。” 于是安卉妮、朴素姬、沈蔷都走进了会议室,将她们的助理们留在了化妆休息室。 “你放心,我会照顾夏沫的。” 姚淑儿温柔地扶起尹夏沫,望着欧辰说。欧辰沉默地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尹夏沫的长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化妆休息室的门后。 “影片讲述的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他们从小父母双亡,弟弟是极具天赋的少年画家……” 试镜会议室中,编剧钟雅一边讲述着影片的故事内容,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几位女明星。沈蔷并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女主角人选,影片中的姐姐是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的女孩子,沈蔷的冷傲却是从内到外流露出来的。不过既然吴导演挑选了沈蔷来试镜,或许沈蔷的演技可以弥补气质外型上的差距。 姚淑儿、朴素姬和安卉妮看起来都是温柔脆弱型的女孩子,区别在于姚淑儿是温柔中带点羞怯,朴素姬是温柔中透出贤淑。看着安卉妮,钟雅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安卉妮的温柔的笑容后面有某种她很不欣赏的东西。她们三个从外型上还是比较接近影片人物的,只是略微缺乏一些坚强的特质。 至于尹夏沫…… 她比拍摄《纯爱恋歌》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以至于钟雅在刚看见她的时候震惊不已。不过她虽然瘦了这么多,却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仿佛所有的美丽都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毫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如果说以前尹夏沫的美带着淡漠疏远的距离,那么此刻呆呆坐在姚淑儿身边的她则美得让人心生怜惜。 只是尹夏沫似乎真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钟雅犹豫地望着她,她现在的状态可以拍电影吗? “姐弟两人虽然生活很清苦,但是过得很开心。弟弟小成的个人画展即将举行,那天深夜他带着一些画稿去接正在超市上晚班的姐姐阿洁回家,不料遇上一伙歹徒抢劫超市……” 钟雅将心思收回到剧本中,细细地讲解着影片内容。试镜会议室中非常安静,虽然除了尹夏沫以外,其它的女明星们事先都已经看过剧本,可是每个人都还是认真地听着。 小成…… 画展…… 那些字眼轻轻回荡在会议室中…… 尹夏沫全身被阳光洒照着,长长的睫毛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听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 …… “如果有机会开画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来,”尹澄深深凝视她,“因为那些画,大部分只是为姐姐一个人而画的……” …… ………… “……小成倒在血泊中,鲜血将他身边的画稿浸透得殷红殷红,阿洁抱着血泊中的小成悲痛绝望地呼救……” ………… …… “砰——!” 尹澄的身体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体再次高高弹起来,又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像松软的布偶,他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监护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阳光中,医生逆光向她走来,面容恍惚而刺眼,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 …… ………… 金色的阳光静静在试镜会议室中闪耀,姚淑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当她转过头来,猛地吃了一惊! 原本只是呆呆发怔的尹夏沫,此刻竟仿佛重病般面色苍白得骇人,黑幽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也如同在寒冬的深夜中,不停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挣扎在似醒非醒之间…… “……阿洁无法接受弟弟已经死去的事实,她整天整夜地望着弟弟那些浸满鲜血的画稿发呆,她总以为小成没有死,小成还活着……” …………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 “小澄已经死了……” ……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 “小澄已经死了……”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声音沙哑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 “小澄已经死了……” …… ………… 试镜会议室中,钟雅讲述着影片的故事,然而,渐渐地,却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动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在椭圆会议长桌的那个角落,阳光宁静而透明。 尹夏沫颤抖地闭着眼睛。 幽黑的睫毛。 泪水如星芒般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漫延。 “尹小姐!” 钟雅惊愕地看着她,口中的低呼却被一直闭目养神的吴导演猛地挥手阻止住—— “不要打扰她……” 吴导演审视研究着奔涌在尹夏沫脸上的泪水,满意地说:“好极了,只是听剧本就可以融入故事里面去。” 泪水无声地流淌在尹夏沫的脸颊上。 她仿佛突然崩溃了,又仿佛是在绝望的梦中,泪水没有尽头地流淌下来,从她的脸颊静静地落在黑色的会议桌上,一朵朵的泪水溅成泪花,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尹夏沫。 在听到吴导演的评价后,那些目光里,多了一些或赞叹、或吃惊、或酸涩,或愤怒的色彩,安卉妮的眼光更是像喷发着妒火的毒箭! 这一切,尹夏沫仿佛全无所觉。 她只是在不停地流泪。 好像那些是她一生全部的泪水。 直到钟雅将全部影片内容讲述完毕,工作人员介绍完接下来试镜的具体内容,吴导演和工作人员们率先离开到隔壁的试镜室,尹夏沫依旧坐在原处。 她的泪水已经流尽。 幽黑的睫毛濡湿濡湿地紧闭在苍白的脸颊上。 “夏沫,这是试镜的脚本。” 姚淑儿心情复杂地将副导演发下的试镜剧本放在她面前,不过想一想,剧本中的弟弟竟然和小澄的名字同音,也许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吧。反正即使夏沫毫无表现,女主角估计也轮不到她。 “真精彩啊。” 安卉妮慢悠悠地走过来,整个电影的剧本她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不需要这片刻的时间再来温习。 看着尹夏沫脸上残余的泪痕,安卉妮心中又是一阵气恨交加。莫非尹夏沫真是她命中的克星,她好不容易挣得了这个试镜的机会,又打听到吴导演并不会因为沈蔷是星点经纪公司的艺人就格外青眼相加,所以她下足了功夫去揣摩剧本,想要通过试镜博得吴导演的激赏,从而一举翻身! 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尹夏沫只不过是在假装而已,害得她大意了! “你还真会演戏啊,眼泪就像水龙头,说流就流,”安卉妮冷笑着站在尹夏沫身边,打量她,“怎么,这会儿还在演戏呢,可惜吴导演已经走了,看不到了。” 朴素姬是第一个进行试镜的演员,她不解地往这边看了看,也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疑惑地走出了会议室,去到隔壁的试镜室。 沈蔷充耳不闻,专心地看着试镜脚本。 “安卉妮,你少说几句。” 姚淑儿皱眉,夏沫失去弟弟的事相信没有人不清楚,她刚才分明是触景生情。 “咦,你还为她说话?”安卉妮斜睨着姚淑儿,凉凉地说,“我记得以前她是你的助理,陪你参加过蕾欧广告试镜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地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机会!你全都不记得了?还是看她根基已稳,又搭上了欧氏集团的少董,才这么‘不念旧仇’、‘忠心耿耿’啊!” “你……” 姚淑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嗤!” 安卉妮不再搭理姚淑儿,低头紧盯着尹夏沫,眼神中闪出一抹恨意。什么弟弟死了,她才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因为弟弟死了而精神异常,炒作而已,不过是想抢占新闻版面,居然在她面前玩这一套!而且,居然扮楚楚可怜扮到吴导演面前来了! “尹夏沫!你少给我装!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来!假惺惺地在听剧本的时候流眼泪,装得好像多融入剧情一样!骗得吴导演以为你合适这个角色!你就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安卉妮怒火中烧地对她吼着,却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更加怒气上涌,顿了顿,凑近尹夏沫的耳边,一字一字,阴冷地说: “你就装吧!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啊,不对,你的报应已经来了!知道你弟弟为什么这么年轻就会死吗?那就是上天在报应你——!” 仿佛电击般,尹夏沫猛地睁开眼睛! “安卉妮!” 姚淑儿厉声打断她,然后不安地向通往化妆休息室的门看了看,又看向面色苍白望着前方的尹夏沫。 “说得好。” 远处的沈蔷合上试镜脚本,站起身。 “既然是来参加试镜,那就在试镜的表现上真刀真枪地比一比,在这里吵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觉得无聊吗?” 说完,沈蔷冷漠地离开会议室,她是第二个试镜的人。 安卉妮气结地瞪着沈蔷的背影,终于用力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她原来的位置,翻开试镜脚本看了起来。没错,试镜出来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尹夏沫就凭那区区演技想要打败她,没那么容易! 不就是流泪吗? 安卉妮轻蔑地笑了笑,她以前能坐稳偶像剧玉女掌门人的地位,流泪的功力不比任何人差!就尹夏沫这点伎俩,连帮她提鞋都不配! “不知道试镜开始了没有……” 化妆休息室中,女明星的助理们窃窃私语着,一向跟随在明星们身边出入各种场合,她们彼此之间大多早就熟悉了。只是这次,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大呼小叫,而且比较淑女地低声议论,因为房间里有那个沉默俊挺的男人。 他好像就是传说中欧氏集团的少董呢。 好帅哦。 虽然面容有些憔悴,可是他淡漠高贵的气息,黯绿如森林的双眸,散发出让人迷醉的男人味道。 助理们边心不在焉地讨论着明星们可能进行到哪一步了,边偷偷地打量着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们一眼的欧辰。欧辰一直沉默地坐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是突然间,他猛地皱起眉,好像在努力地听从会议室传出的声音。 助理们这才注意到,会议室中隐约传来有人在高声说话,就像是在吵架。她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安卉妮的助理干脆跑到门边,悄悄将隔着化妆休息室和会议室的门拉开少许。 似乎已经吵完了。 助理们只看到安卉妮愤然地从尹夏沫身边走开。 “朴素姬已经去试镜了吧……” “啊,沈蔷也去试镜了……” “接下来是谁啊……” “是姚淑儿还是安卉妮……” “尹夏沫应该是最后一个吧,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不正常呢……” “嘘!” 一个助理使了个眼色,其它助理们连忙紧张地闭上嘴巴,看了看欧辰,见他仿佛并没有听见,只是沉默地站在刚才尹夏沫离开的地方,透过半开的房门望着会议室中的那个背影。 会议室中斜斜的阳光。 她海藻般的长发散下脸颊,只露出苍白消瘦的侧面,阳光里,她的眼睛微微红肿,睫毛幽长幽长。 她好像哭过了。 欧辰心头骤然抽紧,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 可是,她的眼睛…… 他的呼吸突然凝滞了,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也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她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茫然没有焦距…… “咦,轮到姚淑儿了……” 助理们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顺便猜测究竟谁会在这次试镜中胜出。 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远远地,欧辰凝神望着她。 她孤单单地坐在会议桌前,面色苍白地望着前方,面前桌上的那份试镜脚本始终没有翻开。 试镜室。 窗台上摆着几盆黄灿灿的迎春花,细碎的花朵开满枝条,如瀑布般绽放出夺目的生命力。 吴导演、钟雅和其它工作人员坐在摄像监视器屏幕后,聚精会神地观看各位女明星对于影片同一场戏的表演效果。 朴素姬有着韩国演员所突出的细腻的脸部表现能力,收放自如;沈蔷的表现颇具她个人风格,坚强的冷傲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姚淑儿对于影片中姐姐柔弱的特质表现得很好,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使得在座众人纷纷心生怜惜。 每个人都各有特点。 难分上下。 钟雅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来吴导演的眼光,他选来试镜的这几个人果然有独到之处,难怪他的每部电影拍出来的质素都是上乘的。想到这里,钟雅望着走到镜头前面的安卉妮,也许吴导演选择她来试镜,也是有其道理的。 摄像机对着安卉妮。 她怔怔地看着某个地方,眼中渐渐有晶莹的雾气凝聚,“扑”地一声,两滴泪水静静滚落,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从眼底奔涌而出,她悲伤地低喊—— “小成!” 她脸上淌满了泪水,哭声悲恸,从压抑的低泣骤而变成放声而哭,却没有突兀的感觉,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震撼力! “小成,你不要走!” 向半空中伸出手,安卉妮哭着试图抓住某样东西,泪水如绝堤的河流般疯狂地淌着,她渐渐哭得泣不成声,绝望无助地哭泣着,仿佛世界即将毁灭般地放声哭泣着! “小成——!” 安卉妮那声嘶力竭的哭喊从试镜室高声穿透了出去! 那飘进来的凄厉哭喊声就像一根针,将隔壁会议室中的尹夏沫惊得站起来! 小澄…… 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小澄的名字…… 她茫然不安地望向四周,什么都没有,是谁在喊小澄,小澄在哪里,她呆呆地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ok!” 吴导演不置可否地挥手! 钟雅惊奇地看着正擦去脸上泪水的安卉妮,暗自佩服她流泪的功夫真是了得,眼泪说来就来毫不含糊。虽然她并不欣赏安卉妮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对于她流泪的这份演技还是感到钦佩。 虽然无法从吴导演的脸色看出他对自己表演的看法,不过当安卉妮看到剧组众工作人员对她肯定的目光时,心中仍是一阵喜悦! 安卉妮还没来得及在休息的座位中坐下,试镜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她冷冷地看向走进来的尹夏沫。哼,真是迫不及待啊,她倒要看看这个尹夏沫要怎么试镜,她就不相信尹夏沫可以比她哭得更有感染力,这个角色她拿定了! 尹夏沫缓慢地走进来,她的眼神依然有些飘忽,茫然地看向四周,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下午灿烂的阳光中,她身上的白裙被风吹得轻轻飘扬起来,整个人如同是透明的,连灵魂都是透明的。 “咳!尹小姐,可以开始了!”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她有任何开始表演的迹象,吴导演皱眉,副导演连忙尴尬地对尹夏沫喊。 “嗤——” 安卉妮所在的角落里,传来讽刺般的轻笑声。 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尹夏沫呆呆地。 眼神落在试镜室窗台那盆黄灿灿的迎春花上。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珍恩也抱来过跟它很像的一盆迎春花,黄灿灿的细小花朵,放在小澄病房的窗台上…… 可是…… 他一直在昏迷…… 没有醒来…… 他从没有看到过那盆花…… 不对…… 他醒来过…… 为什么他们都说他死了,他明明还活着!她听到了!在病房那眩晕的混乱和死寂中,她听到他又有了呼吸!她走过去,在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 “姐……” 灿烂的金色阳光洒照在尹澄纤长的睫毛上,瞅着她,他唇角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寂静的病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着金色的光芒。 …… “小澄!” 望着黄灿灿的迎春花,尹夏沫恍恍惚惚地低喃着,似喜似悲,如同在泡沫般易碎的梦中。 …… “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你,我会永远陪着姐姐,永远不会离开姐姐身边的……” “是,我记得,所以我没有被他们骗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她低柔地凝视着小澄,“你看,姐姐都没有哭,姐姐没有上他们的当……” …… 小澄没有死…… 小澄不会离开她的…… …… “姐……” 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的,他像孩子般轻轻蹭着她的手掌。“……我不会死,我不舍得离开你。” …… “姐,我会永远陪着你……” …… “小澄……” 她知道,小澄不会离开她。在这世界上,她没有了妈妈,她只有小澄,小澄不会忍心离开她……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 窗台上迎春花黄灿灿得刺眼眩晕……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向耳膜冲去,整个世界轰轰作响,她的身体寒冷地一阵一阵颤抖,然后一片一片地四分五裂,空荡荡地飘散在空中。 他死了…… 是吗…… 所以她每天做鸡翅,她做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可是无论怎样喊他,他也没有从屋里走出来吃上一口…… 他死了…… 是吗…… 否则无论她做的好不好吃,他都会笑得很开心,狼吞虎咽地吃很多很多,夸她做的饭菜是世上最好吃的…… “小澄……” 泪水从眼底疯涌而上,小澄死了,小澄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小澄也会骗她!为什么妈妈要抛下她死去,为什么尹爸爸尹妈妈要抛下她死去,为什么现在连小澄,也要抛下她! 为什么她还没死!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泪水如海洋般在她的身体奔涌! 然而那一张张的画,小澄为她画下的那一张张的画…… 泪水汹涌在眼中,睫毛染得湿透,竟一颗眼泪也没有滚落出来,她死命地克制着,不让哪怕是一滴眼泪滑落…… …… “你有没有发现……” ……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 试镜室里寂静无声。 钟雅怔怔地望着摄像机镜头前的尹夏沫,直到咸涩的泪痕将她的脸浸得生痛,她才心痛恍然地惊醒过来! 她是怎么了…… 明明尹夏沫并没有哭,只是一直仿佛在恍惚地出神,脸部的表情是那样的细微,甚至台词也念得并不清晰,可是…… 环顾四周,钟雅猛然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 虽然尹夏沫并没有放任眼泪流淌出来,而看着她的那些人们,却被她瞬息间变幻的欣喜、幻灭、绝望、坚强击中了心底最柔软酸楚的神经…… 良久,吴导演站起身,走过去对尹夏沫说:“很好,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座位中安卉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怒地狠狠瞪向尹夏沫! 尹夏沫却默然地站着。 似乎还没有从演戏的情绪中出来。 这时,在座的剧组工作人员也纷纷赞叹地彼此议论起来,对尹夏沫震惊四座的表演交口称赞。 朴素姬微笑着走过去,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尹夏沫说: “表演得很棒!” 见尹夏沫神情恍惚地没有回应,朴素姬略怔了一下,礼貌地又鞠躬行了个礼,离开试镜室向化妆休息室走去。沈蔷淡淡地望了尹夏沫一眼,并没有和她说话,向吴导演点头示意后,也走出了试镜室。 “夏沫,你真的很出色,把影片中姐姐的感觉诠释得淋漓尽致!”钟雅忍不住也走过去,从《纯爱恋歌》拍摄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对这个冷静得有些淡漠的女孩子有很深刻的印象。 “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弟弟刚刚死去。” 一个讥讽中带着浓浓酸意的声音飘进来,安卉妮一步一步地逼近沉默站立的尹夏沫,挑衅般地瞥了她一眼,才笑着对钟雅说: “钟雅编剧,如果你写的是一个死掉弟弟后变得痴痴呆呆的姐姐,那么她演会更合适!不,那根本就不用演了,尹夏沫小姐自己本色出现就足够了。” “……” 钟雅皱了皱眉,望着怔怔不发一语的尹夏沫,虽然很不喜欢安卉妮话语中的意思,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尹小姐……” 吴导演审视着尹夏沫,提高了些声音喊她。 “她听不到的,她已经完全疯掉了!” 安卉妮娇俏地笑着,眼中寒光闪动,装作开玩笑地将手放在尹夏沫面前,用力挥了挥。 “这可是试镜会啊,怎么精神病院的护士没有看好你,放你跑出来了呢?哎哟,刚才不是演得很出色吗,怎么这会儿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喂,看这里看这里,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就在安卉妮笑得最灿烂得意时,一个挺拔的身影挡在尹夏沫面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那男人冷冷盯着安卉妮,声音不怒自威: “安卉妮,看来以前让你付出的代价太小了。” 是欧辰…… 他眼神中的冰冷吓得安卉妮不由后退了一步,惊惧交加。 就是这个男人一手摧毁了她在娱乐圈辛辛苦苦建立的事业!否则即使她的声誉一落千丈,也不至于沦落到没有任何拍片的机会!曾经她想要只是出演一些小配角,可是依然被所有的制作单位拒绝,他们暗示她,得罪不起欧氏集团。 全靠她搭上了钱总这条线后,才终于又有了一点点事业复苏的迹象。虽然恨极了尹夏沫,不过安卉妮也知道,再惹恼欧辰无疑极为不智,于是她只得恨恨地闭上了嘴巴。 “夏沫,我们走。” 欧辰低头搂紧尹夏沫的肩膀,心痛地看着她脸上隐约的泪痕。 她哭了! 她哭过了! 也许,他带她试镜来是对的。她终于有了一定的反映,不再完全的自我封闭了。可是,她为什么哭?是因为剧本,还是因为她被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他又冰冷地看向面色惨白的安卉妮! “请留步。” 吴导演出声说,审视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尹夏沫。 “尹小姐,我很欣赏你刚才在试镜中的表现,不知道你是否原因出演影片女主角呢?” “她刚才试镜了?” 欧辰一怔,屏息问。夏沫居然能够正常地进行试镜了吗? “是的,她表现得非常出色。”钟雅回答他。 “夏沫……” 一种强烈得不敢置信的冲击使得欧辰的呼吸紊乱了一下,他的右手必须紧紧握住夏沫的肩膀,才能让那种充实感证明一切并不是幻听。半晌,他方自平静下心情,凝视着她,轻声问: “……你想要出演那个角色吗?” 试镜室里,每个人都在等待尹夏沫的回答。安卉妮怨毒地瞪着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尹夏沫怔怔地望着窗台上那盆黄灿灿的迎春花,好像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这部电影里的弟弟,名字叫小成。” 被人们遗忘已久的姚淑儿柔声对尹夏沫说。在夏沫试镜的时候,只有她知道,夏沫口中喃喃喊着的,并不是“小成”,而是“小澄”。 “那个小成,也喜欢画画,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爱着他的姐姐。夏沫,我觉得,也许是小澄想要让你拍这部电影,而且电影里面的姐姐和弟弟,有一个很幸福的结局……” 仿佛有风吹过窗台上黄灿灿的迎春花,细碎的花朵在枝叶间轻轻动着,就像是在笑着点头。尹夏沫的睫毛忽然颤了颤,良久之后,她也如那些花儿般—— 默默点了点头。 夏沫居然接下了《画境》女主演的角色!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珍恩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前几天还如同蚕茧一般将自己封闭起来,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夏沫,怎么可能突然间接下了这部电影呢?而且,居然是夏沫自己点头同意的! 不过,当珍恩看到电影剧本时,怔住了,那影片里的弟弟竟然叫“小成”,同样的喜欢画画,同样的早早离开人世。影片讲述的是当弟弟死去后,姐姐陷入了精神崩溃无法自拔,每天望着弟弟留下来的那些画稿发呆,终于有一天她竟奇异地进入了那些画稿中,回到了过去,重新见到了弟弟。在画的幻境中,两人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是因为这个剧本,夏沫才接下这部电影的吧,看着剧本中圆满的故事结局,珍恩心中一痛,泪水缓缓流淌下来。 随着尹夏沫出任《画境》女主角消息的传出,娱乐圈顷刻间轰动沸腾,所有媒体都对此事争相报道,深入挖掘—— 尹夏沫究竟精神状态如何,为什么吴导演会舍弃了沈蔷、朴素姬这种天后级的大牌而选用只拍过一部连续剧的尹夏沫,欧氏集团的少董欧辰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新婚妻子重新踏入演艺圈,是不是两人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问使得尹夏沫的名字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所有报纸杂志的头版头条! 紧接着—— 又一件更加轰动的新闻出现!《画境》的制片方居然宣布,影片中的男主角由已经远赴美国一段时间的天王巨星洛熙担纲出演! 洛熙的fans们欣喜若狂,在洛熙的公司门前聚集欢呼,给洛熙寄去无数的礼物和鲜花,在网络中为庆祝洛熙的回归发出无数祝贺贴,甚至自发筹款在各大报纸买下版面欢迎洛熙的归来! 与洛熙fans们的激动兴奋不同,各媒体虽然也兴奋异常,却纷纷关注的是,已经宣布暂时告别演艺圈的洛熙为什么又会接下《画境》的出演?他的加入和尹夏沫的出演有没有关系,是两人旧情复燃,还是尹夏沫嫁入豪门后婚姻并不顺利,只得靠拍戏来排解,洛熙此次出演为了名正言顺地陪伴安慰她? 珍恩知道洛熙也会出演《画境》时,颇有点担心。以欧辰以往的性格,绝不会允许夏沫和洛熙有任何接触的机会。虽然夏沫精神恍惚的这段时间,欧辰默许洛熙可以经常出现在夏沫身边,然而两人一起拍片的话,不可避免地会有各种亲密的接触,进行各种感情的交流和沟通…… 欧辰会不会阻止夏沫出演呢? 可是,自从自从接下电影《画境》之后,夏沫似乎在渐渐地恢复,她不再整天坐在客厅的窗前发呆,而是每日沉默地读着剧本。随着剧本一页一页的翻动,她的表情也隐约有着似喜似悲的变化,就像是有了新的寄托,从原本那个自我封闭的世界换到了电影故事的世界中。 如果欧辰阻止她拍片,夏沫会不会又回到昔日的蚕茧里? 不过,珍恩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欧辰仿佛并不在意洛熙的出演,他继续将欧氏集团的业务交给下属去处理,每日陪在夏沫的身边,甚至开始学着亲手为夏沫做饭。 这天是《画境》正式开拍的第一天。 清晨的阳光洒照着尹夏沫,剧本静静地放在她的膝上。欧辰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空气中弥漫出早饭的香气,他先将温热的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将煎蛋夹在烤得金黄的吐司片中,又放入了几片火腿、番茄和生菜,做成一个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唇边。 “夏沫,吃点东西好吗?今天也许会在片场呆很久……”欧辰耐心地温声劝说她,将三明治凑近她的嘴唇,“……如果不吃东西,没有好的体力,万一正在拍戏你昏倒了怎么办……” “吃一点……” “乖……” “煎蛋煎得很香的,你尝一尝,很好吃……”那只握着三明治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有被油花溅伤的水泡,不知道是做了多少个失败的煎蛋,才有了最终这个金黄金黄完美的成果。 望着那只手上的水泡。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缓慢地,她的目光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欧辰,眼底有某种轻轻的触动,就像水波下隐约的涟漪。然后,她咬了一口他手中的三明治,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缓缓地咽了下去。 因为紧张,欧辰的手僵硬地顿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吐! 这一次她吃了进去没有吐出来! 狂喜将他全身攫紧,甚至没顾得上确定刚才她望着他的眼神是不是他的幻觉,将牛奶轻轻放在她的唇边,他屏息紧张地说: “再喝一点牛奶。” 奇迹般地,她喝了牛奶,又吃了几口三明治,虽然一早上她吃的还是很少,但是对于欧辰来说,已经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的了。 收拾完早餐,欧辰将她膝上的剧本放入她随身的包中,帮她穿上外套,开车将她送到片场。他的心情如此之好,以至于开车的时候,他的唇角竟有了一点微笑的弧度。 珍恩却还是有点担心。 夏沫这样的精神状况能够参加电影的拍摄吗?她能记得住台词,能在强烈的聚光灯下和众人面前顺利地表演和说出对白吗? 第一天正式开拍的时候,珍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随着吴导演喊出的“action!”,照明灯刺眼的光线下,夏沫奇迹般地活了起来! 摄像机镜头前。 深夜,在超市货架旁整理商品的尹夏沫闻声望去,是洛熙眼睛亮亮地笑着,喊着她,抱着一堆即将在画展中展出的画稿出现在超市门口。 特写镜头推进尹夏沫的面部。 她唇角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望着洛熙,就像望着全世界最值得骄傲的宝藏,眼中如大海般充满了幸福的光芒…… …… 满地血泊。 尹夏沫惊恐地抱着胸口中枪的洛熙,拼命地喊着,眼中狂乱的泪水滴落在洛熙苍白的脸上,她捂着洛熙胸前流血的伤口,身子绝望地颤抖着,喉咙沙哑地呐喊…… …… 珍恩站在外围,望着被六、七架摄像机包围住的夏沫,此刻的夏沫就像小澄去世前的那个夏沫,光芒四射。她在镜头前或笑或流泪,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影片的故事中,每一个笑容,每一滴泪水都动人心魄。 或者夏沫就会好起来了呢? 珍恩暗暗地祈祷,祈祷是天国的小澄安排了这部电影让夏沫拍,这部电影是夏沫恢复正常的转机。 “ok!” 但是似乎珍恩的祈祷并没有太多的效果,随着吴导演满意地挥手喊停,灯光暗下,尹夏沫眼睛里点燃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她沉默地坐回场边。 等待着下一场需要她出镜的戏。 她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封闭的空间,看不到始终陪在她身边的欧辰,看不到默默关注着她的洛熙。她只是低头看着剧本,才短短的时间,剧本的边页已经被她的手指磨得发旧了起来。 一天一天。 尹夏沫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拍戏时全情投入的夏沫和不拍戏时沉默恍惚的夏沫。不知怎的,这样的夏沫让珍恩更加胆战心惊。 隐约的,珍恩有种不安的恐惧,就好像夏沫是在燃烧她最后所有的生命演出这部电影,而当电影拍完的时候…… 珍恩不敢将自己的恐惧流露出来让欧辰发现。 欧辰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冰冷倨傲的欧辰少爷,在他令人心惊的憔悴消瘦中,更多的是令人吃惊的温柔。每天照顾着夏沫的一切琐事,他甚至细心到帮夏沫修剪指甲,弯腰替夏沫擦去鞋子上的灰尘。而在夏沫沉默出神的时候,欧辰也沉默出神地望着夏沫,如同他的生命就在她的体内,当她的生命消失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会随之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画境》的片场始终没有像其它电影拍摄过程中那样喧闹过,无论在什么地点拍摄都有欧氏集团请来的保全公司将追寻过来的记者们和围观的群众远远隔离开,无论是剧务们搬动灯光道具、还是其它演员在场边的闲聊都是静悄悄的。 “ok!很好!” 吴导演的喊声是片场唯一的高音。听到这场戏也顺利完成,摄像师和灯光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和剧务们一起将摄像机和照明灯搬到下一个场景处。因为下场戏接着就要开拍,尹夏沫和洛熙没有走回场边的休息区,两人并肩坐在巨大的礁石上。 今天的戏是在海边拍摄的。 春日的海边清冷清冷,尹夏沫默默地望着蔚蓝色的海面,海风将她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那外套上还有着洛熙的体温,而她仿佛一无所知,怔怔望着大海。 “我在纽约的时候,每周都去教堂,有一次,听到了一段祈祷文。”洛熙同样地望着大海,声音随着海风飘进她的耳中,“愿上帝赐我平静的心,让我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事情……” 海面上有金色的阳光。 “……愿上帝赐我勇气,让我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 被海风吹过,海面上的金色的阳光像碎金子般一波波荡起。 “……愿上帝赐我智慧,让我能够分清这两者。” 远处,几只海鸥在海面上飞翔,一波波荡起的阳光将它们的翅膀染成如自由般的金色。尹夏沫怔怔地看向海面,阳光将她的睫毛也映成淡淡的金色。 “所有可以做到的事情,你都已经为小澄做到了,那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就接受它吧。”洛熙痛惜地凝视着单薄如纸的她,“而现在的你,可不可以为了小澄,振作地生活下去呢?” 海风轻轻吹过。 欧辰沉默地望着坐在礁石上的那两人,他手中拿着夏沫的外套,原本正要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金色的阳光将她和洛熙照耀在一起,她肩上披着洛熙的外套,洛熙温柔地凝视着她,似乎正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仍是发怔。纵使隔着远远的距离,欧辰也可以感觉到洛熙眼中对她的深情。 如果当初没有硬把她从洛熙身边夺过来…… 如果小澄去世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洛熙,而不是他…… 蔚蓝的大海。 金色的沙滩。 那阳光中礁石上的两人就像镶着金边的美丽油画,而他却是破坏画面的多余存在。 “少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欧辰唤醒,他掩住眼底的沉黯,转头看去,竟是许久未见的沈管家。尹澄过世后,精神恍惚的夏沫没有回去欧宅,她旧日的公寓太小,欧辰也不想让她被过多打扰,于是就让沈管家留在欧宅不必跟过来。 “少爷,这是刚才收到的一封信,好像是……” 沈管家尽力想要克制声音中的紧张,然而双手的颤抖依旧泄露了他激动的心情。方才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来到欧宅的大门外,说是澄少爷的同学,依照澄少爷生前所托将这封送来,他吃惊得顾不得许多,立刻决定将信送到少爷手中。 “……好像是澄少爷写的……” 那是一封淡蓝色的信,信封上的字体清秀优美。 “小澄?!” 休息区中的珍恩无意识中听见了,她先是一愣,然后血液呼地冲上来,她从椅子中跳起来,惊呼一声,猛地扑向沈管家手中的那封信! 欧辰的身体也顿时僵硬起来! 他紧紧盯着那封信,淡蓝色的信封右下角,寄信人名字那里,有一个熟悉而清秀的字—— “澄”。 小澄…… 远处的礁石上,尹夏沫恍惚听到了那个名字,她缓缓地扭过头。欧辰稳定了一下心绪,握着信,大步走向海边的她。 “夏沫!这封信……小澄的信……” 欧辰将那封信递向她,喉咙忽然沙哑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信,霍地站起来,洛熙急忙扶住她,不让她被脚下碎礁绊倒。 海风清冷清冷。 尹夏沫从欧辰手中拿过那封信,手指轻轻地颤抖着。 那封信仿佛是从天国寄来的,淡蓝色的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是简简单单地写着收信人“姐姐”,寄信人“澄”。 良久,她望着那封信。 两滴泪水滑落,打湿在淡蓝色的信封上,泪迹缓缓地晕开。那是小澄最喜欢用的信封,他说淡蓝色是大海的颜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同样淡蓝色的信纸上。 那清秀的字体熟悉得如同小澄那双天使般澄净的眼睛,如同他在轻声地喊她“姐姐”,在笑着对她说话—— 姐: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我已经在天国了。你不要伤心,我在天国一切都会很好,除了有时候会很想你很想你。 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可是,就像你说的,上天是公平的,它每给予人们一些,就会拿走一些。上天将你给予了我,让你成为我的姐姐,让我成为你的弟弟,这是它恩赐给我的最幸福和幸运的事情。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即使上天再次让我从你和生命当中选择,哪怕是选择一百次,我也要成为你的弟弟,其它的全都可以舍弃。 所以,我实在是幸福的啊。 姐,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好吗?我只是暂时离开你一下,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在我离开你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替我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景,替我去吃世界各地的美食,不要生病,不要太累。 姐,我只是暂时地离开你一下。下一世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那时候,我希望我能变成你的哥哥,让我来照顾你,把你宠得像个小公主。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我就会回来,也许我会变成小娃娃钻进你的肚子里。 呵呵,姐,你看,你只是暂时地看不见我,而我在天国每天都可以看见你。每当看见你的笑容,我就会有一百倍的快乐,每当看到你难过,我就会有一百倍的伤心。 姐…… 请为了我,也要每天生活得很快乐,好吗? 我永远爱你。 你的小澄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淡蓝色的信纸上,泪水一滴滴滑落下尹夏沫苍白消瘦的面颊,她的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着,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扬,她紧紧握着那信纸,一片片的泪水将上面的字迹晕湿。 然后。 她窒息着晕倒了过去,两滴泪滑向她的耳际。洛熙心痛如绞,伸出双臂想要抱住她,却有人已经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于是她的泪水便淌入了那人的胸前。 “夏沫!” 欧辰痛声低喊,抱紧她冰冷的身体。 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息,似乎有无数的白影来来去去,耳边的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有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种心痛和恐惧从他的手指一点点传入她的心底。 就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以为…… 她会在那个漫长的噩梦里死去。 “欧先生,恭喜你,你太太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隔着厚厚的棉絮,似乎有隐约的声音对始终握着她手的那人说。 握着她的那只手顿时僵硬如铁! 而后又滚烫起来! 那只手握着她,火热而颤抖! 一张男人的面孔埋进她的手掌,似乎有热热的泪水打湿她的掌心,那个声音沙哑激动: “夏沫,你听到了吗,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 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我就会回来,也许我会变成小娃娃钻进你的肚子里…… …… 耳边断断续续地听着欧辰那暗哑激动的声音,她躺在病床上,漆黑的睫毛颤抖濡湿,当他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掌心时,她的泪水也从紧闭的睫毛间滑落…… 在泪水的滑落中…… 她渐渐恍惚了时间…… 仿佛有白天的光芒与夜晚的漆黑在慢慢地交替…… 就像不断有着生命的逝去…… 又有着新生命的降临…… 第45章 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品牌的孕妇奶粉,欧辰仔细地查看奶粉的生产日期和营养成分,然后将其中的几罐放进手中的购物筐。心中始终放下不下家里的夏沫,他又买了些新鲜的鸡蛋和鱼,便走向收银台结帐。 “爸爸,我要电动车!” 一个小男孩哀求撒娇的声音从旁边的货架旁传出,小男孩的父亲不同意,说家里已经有太多的电动车,除非他能背出九九乘法表才买新的。看着那小男孩依依不舍地被父亲拉走,欧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排货架前。 那是孩童用品的货架,因为是小超市,货架上并没有摆太多的玩具,有的玩具是给大些的孩子玩的,有机关枪、电动车、洋娃娃、积木,还有的玩具是给婴儿玩的,有握在手里的铃铛和拨浪鼓。 欧辰拿下一只拨浪鼓。 “咚咚咚!” 随着手指的转动,小小的鼓锤欢快地敲打着鼓面,拨浪鼓的一面画着年画中可爱的大胖娃娃,另一面画着一头长着翅膀的金色小猪。听着那欢快的响声,欧辰心中涌起滚烫的暖流,按照旧历的算法,宝宝出生后应该属猪,是只胖胖的小金猪。 货架的另一边摆着些婴儿的衣服。 欧辰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其中一件纯棉的新生婴儿服,柔软的,细细的,就像婴儿细嫩的皮肤。摸着那件小衣服,他仿佛可以看见宝宝黑溜溜亮闪闪的眼睛,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稚嫩的“咯咯”的笑声和浑身的奶香…… 站在家门口,望着购物袋中除了奶粉和食物外那些多出来的东西,一只拨浪鼓、一套婴儿衣服和一只拉拉尾巴就会跑的小猪,欧辰忽然有些尴尬,好像心中那滔天的喜悦被人赤裸裸地发现了。 将那些婴儿用品放到购物袋的底层,欧辰深呼吸,掩藏住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羞涩,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她还没起床。 屋里静悄悄的。 昨晚她拍夜场戏,深夜才回来,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欧辰凝视着她紧闭的房门,唇角轻柔的微笑将他昔日冷漠倨傲的面容变得异常柔和。自从收到小澄寄来的那封信,发现她已怀有身孕之后,她奇迹般地渐渐恢复起来。 仿佛生命中有了希望和寄托,她开始每日三餐正常地吃饭,即使偶尔还是会呕吐出来,她也会坚持再继续吃。她开始正常作息,虽然拍戏忙碌而没有规律,她也总是尽力保证充足的睡眠。她不再将自己封闭起来,开始说话,也渐渐开始有了笑容。他不知道她的这些改变究竟是因为小澄的那封信,还是因为她腹中的宝宝,可是只要看着她一天天地好起来,他就已经对上天充满了感恩。 厨房里,欧辰将苹果、梨子、香蕉切成小块,想了想,又切了一些胡萝卜进去,果汁机飞快地将它们榨成汁,他小心翼翼地撇去果汁上的浮沫,倒在玻璃杯中,满满的一杯。接着,他热好了牛奶,烤了几片吐司,将鸡蛋煎成她最喜欢的七分熟。 他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可以喊她起床了。 “夏沫。” 欧辰端着早餐托盘站在她卧室的门口,轻声敲了敲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或许她还在睡觉吧,他犹豫了一下,但是她下午还有通告,如果太晚起床会太过匆忙。 “夏沫!” 他略微提高声音。 等了片刻,门里仍旧寂静无声。 欧辰突然一阵心慌。 那种全然的寂静是如此地令人不安,他伸手旋开她卧室房门的门扭,窗帘早已拉开,床上只有整齐的寝具,空荡荡的,屋里竟没有她! “夏沫!” 放下托盘,欧辰冲进浴室卫生间,冲进小澄昔日的房间,冲到阳台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影子!他抓起电话一连串按下她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没有开机……”那个单调枯燥的声音提醒他,她的手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夏沫——!” 僵硬地站在客厅中央,寒意骤然攫紧欧辰的全身,各种可怕的想法疯狂地涌进他的脑海!难道小澄的那封信反而将她最后的希望也熄灭了,在意识到小澄真的去了以后,她已经完全不想活下去了?!所以她这段时间的平静只是为了等待他的疏忽,好彻底地离开吗?! 是这样吗…… 她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她还活着吗……不,早晨他去超市的时候她还没有出去,她没有走太久,他会找到她,他一定会找到她! 在狂乱的恐惧中,欧辰面色苍白地冲向大门口,手刚放在门把上,门却“哗啦”一声自己开了! 那个纤瘦的身影,微惊地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光和影将她的身体勾勒得似真似幻,他颤抖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夏沫!” 欧辰冲过去,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影,用足所有的力气抱紧她,要将她抱入骨髓融进他的血肉里,他的身体一阵寒冷一阵滚热,像孩子般无措和不安,颤抖地一声声地喊着: “夏沫!夏沫!夏沫!……” “欧辰……” 尹夏沫抬头望他,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又紧又痛,她的骨头都要痛得碎开了。可是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欧辰,一向矜持淡漠的他竟然是那样的紧张不安,似乎她再晚出现一秒,他就会崩溃掉。 “对不起……” 莫名的,她心中抽痛,看着因为她而憔悴苍白,因为她而尝尽了痛苦慌乱的欧辰,纠缠在一起的歉疚、怜惜和不舍渐渐在她体内混合成异常温柔的情绪。 “……我应该留下张字条再出去的,对不起……” 这些日子里,虽然她的神志一直浑浑噩噩,可是她知道欧辰从来都陪在她的身边,喂她吃饭,跟她对话,帮她擦洗干净,每晚让她靠入他的怀中试图让她睡一会儿。 一度,她是那样地想陪着小澄一起离去。 可是他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边,恍如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深渊中,她也能感觉到他始终拉着她,紧紧地握着她,不让她走不让她离开,如果她不顾一切地坠入地狱,他也会不顾一切地陪她陨落。 仿佛,他的生命已经和她系在一起。 “夏沫……” 她的话语和温暖的身体一点点使得理智重新回到欧辰的体内,他慢慢地松开她,深黯的眼睛凝视着她,面容依旧有些苍白。 “……你去了哪里?” “我去看医生了。” 尹夏沫的声音轻柔低婉,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唇角露出一抹恍如有着圣洁光芒的微笑。 “我问医生,前两个月我的状态很不好,也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会不会伤害到宝宝?” 欧辰屏息住,她竟然可以这样流利地跟他说话了,就好像她已经完全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夏沫。他呆呆地看着她,而且她是为了宝宝才出去的。 宝宝…… 他忽然一阵心慌,刚才抱得她那样用力,不知道会不会也伤害到了宝宝!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沙哑地问: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前三个月宝宝主要是吸收母体自身的营养,所以关系不大。医生还说,孕妇的情绪对宝宝的发育很重要,要我以后尽量保持心情的平稳和开朗。可是你刚才——” 她微笑着看他,轻声说: “——说不定已经吓到宝宝了。” 欧辰怔怔地看着她,从她温暖的笑容慢慢看向她的腹部,尽管那里还如以前一般纤细和紧绷,可是宝宝就在那里面,是吗? 他笨拙而轻柔地抚摸她的腹部。 也许是幻觉。 他觉得她的小腹有轻轻的脉动,就像婴儿的心跳,他的手掌顿时滚烫滚烫,呼吸也漏掉了几拍! “宝宝在动……” 欧辰欣喜地看向她,拉着她的手也摸向她的小腹。 “你摸,宝宝在动!” 她静静地感觉了下,然后笑了。 “那是我血管的脉动。医生说,快要四个多月的时候才能偶尔感觉到宝宝的胎动,而且宝宝的心跳会很快,每分钟140多下呢。” “……哦。” 他和她的手叠在一起,放在她温热的小腹上,这样亲昵的动作忽然使得欧辰有些恍惚。她是不喜欢他这样逾越的吧,在她的心里…… 他僵硬地握起手指。 慢慢地,他僵硬地离开她的手,也离开她温暖的气息。每当和她在一起,那种幸福总是会让他自私地想要永远留在她的身边,而忘记她的自由和幸福。因为他的霸道,已经伤害她一次又一次,难道他要永远将她伤害下去吗……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能够离开。 尹夏沫轻柔地反握住了他。 “对不起……” 她怜惜地望着他比以前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克制心中的感觉,任由那种又酸又涩的温热在她的心底缓缓流淌。 “……这些日子照顾我,让你瘦了很多。我不是一个好妻子,结婚以来不但没能好好地照顾你,反而总是害你为我担心。” 她握着他的手,眼神温柔。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照顾宝宝,我会努力学会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她温柔的声音轻轻回荡在他的耳边,欧辰凝视着她,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混乱交织,他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她的手指温暖得就像太阳,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阳。 为了腹中的宝宝,尹夏沫曾经犹豫过是否要退出《画境》的拍摄。可是这部电影早已计划好要参加即将到来的金鹿电影节,如果她退出,会使得所有的拍摄进度大乱。而且,影片讲述的内容也令她舍不得完全放弃,仿佛是她和小澄在电影里有了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她征求了欧辰的意见。 如果他不想她再拍下去,她会尊重他的想法。 欧辰特意去找吴导演谈了谈。 吴导演说,目前《画境》拍摄得十分顺利,大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全部拍摄完毕,并且他会将夏沫的戏分尽量安排得集中起来,使她可以比其它演员提早退出剧组。 于是欧辰告诉她,喜欢这部电影的话,就将它拍完吧。但是一旦觉得身体太累受不了,就必须马上休息。 欧辰依旧每天为夏沫做早餐,如果午餐和晚餐她由于拍戏而无法回家,他会让沈管家将做好的营养搭配合理的饭菜送到片场,如果她回家吃晚餐,他会让她在客厅或者卧室里休息,自己亲手做饭菜给她吃。 他不让她洗衣服、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甚至洗水果也不让她动手,他会将水果洗净去皮切成小块放在她的面前。 “你一直不去公司,没关系吗?” 尹夏沫看着欧辰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水果盘,昔日那个倨傲淡漠的少年竟然会穿着围裙忙碌这些事情,她心中一紧,有股温热缓缓流淌出来。 “过两天再去。” 欧辰关掉水龙头,正准备去拿毛巾去擦手上的水,她已经取下了毛巾,轻轻用毛巾将他的双手包住,轻柔地帮他擦拭着。恍惚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游泳池边,她用浴巾轻柔地帮他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每天,在开始拍戏前,尹夏沫都会先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爱怜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柔声说: “宝宝,过一会儿妈妈演戏的时候会哭会笑,情绪会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宝宝不要怕哦,那些情绪都是电影里需要的,是假的……” 她微笑地反复地说着,直到觉得宝宝听到了,才会走到场中央开始拍摄。 每天,欧辰静静地站在场边看着她在灯光镜头前的每个表情。她是天生的演员,不管是笑容还是泪水都有着强烈的光芒,每当她站在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离开她。 晨曦的光晕透过树林的间隙洒照下来。 如幻的仙境。 摄像机前,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坐在地上背倚树干画画的洛熙,她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和危险终于找到了他,想要张口喊他,声音却沙哑在喉咙中,泪水缓缓从她脸颊滑落。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洛熙停住了画笔,在树林清晨的风中,他缓缓转过头来,柔和的晚霞中,他纯洁美丽得不染半点尘埃,看到她时候,他的眼睛里如海洋般充满了感情,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从离开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特写镜头分别摇近两人的面容。 时空寂静得恍如天堂。 好像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画境中,都是梦一般美好的天堂…… 欧辰知道那只是在拍戏。 然而看着她和洛熙互相凝望的模样,他的心却无声地沉沉坠下去,一直坠入漆黑的洞底。 他转身离去。 当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因为介意她和洛熙在电影里的感情,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欧氏集团积累了太多的事务必须由他亲自去处理。 他让沈管家按时给她送去午饭。 他坐在欧氏集团的会议室里,开了一场接一场的会议,有无数的事情要由他决定,有无数的重大投资需要由他批准,回到欧氏集团大厦的他面临的是如山般无数急待解决的公务。 终于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欧辰审阅着办公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等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时,竟已是傍晚时分。 望着窗外的晚霞,清晨时她和洛熙相对凝视的场景又再次浮现在欧辰脑海中,那种苦涩交织的滋味终于使得他承认,他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欧氏集团的事务,而是因为他在逃避。 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欧辰深吸口气,他已经逃避了太长时间,那时间长得已伤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欧辰驱车赶回拍戏的树林。 《画境》剧组还在紧张有序地拍摄着,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他却找不到夏沫的踪影! “夏沫走了,不过她一个小时后还会再回来,天黑之后还有她的一场戏要拍。”场边的珍恩惊奇地看着欧辰再次出现。 “她去哪里了?” 珍恩犹豫了下,说: “不知道,她只说会赶在下场戏之前回来。” “洛熙呢……”欧辰忽然发现,在来来往往的剧组人员里,也没有洛熙的身影,顿了顿,他沙哑地问,“……洛熙是和夏沫一起离开的吗?” 看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珍恩怕他误会,急声说: “不是的,只不过是夏沫和洛熙一起到小澄的墓地去了,刚去一会儿而已。你也知道,小澄下葬的时候她神志恍惚,因为刚才拍戏出现空档,她才想要去小澄墓地看看。她没告诉你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来,洛熙一起去是因为他也没去过……” 小澄的墓地…… 欧辰闭了闭眼睛。也许是他做的不对,怕她看到小澄的墓地会再次触景伤情,他至今都没有陪她去过。 而现在—— 是她和洛熙在小澄的墓地前。 “等一下!” 珍恩阻止住欧辰转身的动作,急得手足无措,他误会夏沫了是吗,夏沫和洛熙真的没有什么了,夏沫好不容易变得好起来,欧辰怎么可以再误会夏沫!她焦急地掏出手机,按下一连串的号码,边听着电话那端的动静,边拉着欧辰不让他走! “怕耽误拍戏,今天夏沫走的时候带手机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她啊,你先不要走!” “不需要……” 欧辰皱眉,是他以前对于夏沫的占有欲和嫉妒之心真的太过强烈了吧,以至于珍恩会这样惶恐地向他解释,唯恐他误会。 “啊!电话通了!夏沫!欧辰回来了,他现在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和他说话啊……”珍恩高兴地将手机塞进欧辰手中,“夏沫要同你说话!” “……” “……喂?是欧辰吗?”手机里传来她轻柔的声音,似乎有风吹过小澄的墓地,她的声音有些遥远和模糊。 “……是我。” “……”她的声音略怔住,又温婉地说,“……公司里事情很多,今天你累坏了对吗?” “……你在小澄的墓地?” “……是的,我想来看看他。不过,如果你在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公司里还有些事情,我需要再处理些文件。你多陪一会儿小澄吧,他一定很想见到你。”欧辰微笑地说,努力不让自己影响到她的心情。 “……嗯,我会告诉小澄,过几天我会和你一起再来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后在家里等你。” “……好,我会尽早赶回去。可是如果你饿了,就先吃饭,不要一直等我,好吗?” “……好,我等你。再见。” “……再见。” 望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欧辰唇角的笑容渐渐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从那天的谈话以后,她确实如她所说,努力在做一个好妻子,对他十分的温柔和细心,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也许,她觉得亏欠了他,也许,她是尽力想要弥补他。可是她错了,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亏欠她强迫她。 傍晚的风轻轻从墓园的墓碑间吹过。 尹夏沫怔怔地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欧辰的声音虽然温暖,然而有些隐约的不妥,可是她又无法具体地感觉出不妥在哪里,只是心中有点点的痛意。 她亏欠了欧辰太多。 从她很小的时候,到再次重逢,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或许是他对她的爱太过强烈,或许是她认为太过强烈的爱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渐渐的。 她发现就是这份强烈的爱在一直保护支撑着她,每当她遇到困难,每当她脆弱无措,欧辰始终张开他的翅膀将她呵护起来,而那双翅膀却被她伤害得鲜血淋漓。 洛熙半跪着,将一捧白色的雏菊放在尹澄的墓碑前。他用手指轻轻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尘,墓碑上有小澄的照片,澄净地微笑着像天国的天使。 默默地望着小澄。 他仿佛可以感觉到小澄的气息透过傍晚的风传来,就像在跟他说话。 轻轻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来。 他早已经想通了,远在美国的那些日子,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平静,所以小澄不用担心他。 而她…… 当她接起那个电话,天国中的小澄也知道电话那端的是欧辰,对吗?她和欧辰说话的声音,她声音里温柔的感情,她望着手机呆呆出神的模样,一切都已经那样明显,所以小澄也察觉了,对吗?她现在过得很好,有欧辰在她的身边,有欧辰始终不离不弃地爱着她守护她,她以后也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平静,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对吗? 听到她的脚步走过来。 洛熙转头看她,晚霞的红晕中,她面容洁白如玉,海藻般的长发随风轻扬,望着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里蕴满了深深的思念和温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来看你了。” 尹夏沫也缓缓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恋地凝视着小澄的笑容,轻声讲述着从他离去后的很多很多事情。黑猫牛奶胖了些,变得比以前更爱睡觉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画境》的电影,电影里的弟弟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读音一模一样,在电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经逝去的弟弟。 “是我来演那个弟弟啊。”洛熙笑着对小澄说,“不过我不会画画,所以电影里很多画是用你的画作,剧组里所有的人都惊叹你画的太好了。” “洛熙演的很出色,有时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现在姐姐面前……”她的声音凝滞了下,轻吸口气,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泪光,又微笑起来,“……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缓缓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风轻轻地吹过。 “我怀孕了,宝宝都三个月了。”尹夏沫轻柔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面容中有属于母亲的光芒,“小澄,你要当舅舅了。” 白色的雏菊在风中幸福地绽放。 “你说,你会变成小宝宝钻进我的肚子里,是真的吗?”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摇头温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话,我都会像爱你一样地爱他,让他像你一样从小就学画画……” 晚霞绚烂如绯色薄纱。 轻轻地洒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当太阳渐渐落山,两人才起身走向停在墓园大门处的汽车。 “等宝宝出生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会从纽约寄礼物给他。”洛熙放缓脚步,陪着她慢慢地向前走,他最近看了些育儿的书,知道孕妇不可以走得太急。 “还要再回纽约吗?”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经在纽约大学选修了电影导演的课程,想要将它修完,”洛熙呼吸着春天傍晚的风,清冽而新鲜,“重新回到校园的感觉很好,仿佛整个人都纯净了起来。” “你一向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可是当年你一点也不把我这个资优生放在眼里,你凶巴巴地对我说,洛熙,我会把你赶出去!”他笑得就像许多年前盛开的樱花树下,那个眼底有着妖娆雾气的少年。 “是啊。” 她也轻轻笑起来,恍惚想起那个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第一次欢迎他来到这个家。 不知不觉……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 她曾经像敌人般防备过他,曾经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曾经对他许下永不离弃的诺言,曾经因为他的误会和离开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风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经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纽约,生活得开心吗?”她凝视着洛熙在晚霞中的侧面,“如果不习惯那里,你就回来。”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洛熙回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轻风,说,“以前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总是害怕失去最珍爱的人,害怕失去之后会是毁灭的地狱,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我变得脆弱又危险,伤害了你很多次。现在我明白了,爱一个人只用放在心里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没有人能够夺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满满的,无论在哪里,都是平静而安详的。谢谢你,夏沫,谢谢你给了我平静的心。” “……”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她唇角绽放出宁静的微笑,心里亦是宁静一片,对他说: “谢谢你,洛熙。” 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染得温柔沉醉。 风静静从墓碑间吹过。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欧辰已经炖好了猪肝粥,见她回来,他便开始炒在等待她时早已洗净切好的一盘盘的菜。当她换上家居服,从卧室走出来时,香喷喷的饭菜整齐的摆在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汤有粥。 “以前从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学会下厨,而且做的饭菜会这么好吃。” 她尝了一口猪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着猪肝特有的风味,洒了一点点香葱沫,很好吃。以前那个高贵淡漠的欧辰少爷,现在这个穿着围裙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丈夫,时光仿佛改变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点,书上说孕妇每月都应该补充些猪肝。” 欧辰凝视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吃得很香,他的唇角悄悄地弯起来。忽然,他的眼底又逐渐变得黯然,犹豫了下,他对她说: “这段日子集团公司积攒了很多事情必须处理,往后不能再陪你去片场了,可能也没有办法再赶回来陪你吃饭。”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着说: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点菜,今天又去片场,又去公司,又在家准备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温柔地将一块糖醋小排夹到他面前的小碟中。 欧辰吃下排骨。 她又夹给他一块豆腐。 欧辰吃下豆腐,然后夹了一些鸡丝给她。 她吃下鸡丝。 连声赞叹说好吃,也夹了很多鸡丝给他。 就像两个孩子,她和他忙着互相夹给对方饭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游戏,看着对方吃下,两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眼睛亮亮的,没有察觉到他笑容中隐藏的落寞和孤独。 为了怕他去公司以后,她单独在家没人照顾,欧辰和她回到了欧宅生活。将她安顿之后,尹夏沫就很少看见欧辰了。 欧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见到的只是他准备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为她准备的饭菜,如果她在拍戏,沈管家也会将饭菜准时送给她。 佣人们也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一切起居,浴室里的瓷砖换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生怕让她摔倒,她的拖鞋也换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楼梯上新换了地毯,厚厚软软。 《画境》的拍摄渐渐进入尾声。 尹夏沫每天在片场忙碌地工作着,偶尔等戏的空隙,她会怔怔出神地寻找着片场周围的人影。一开始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她猛地站起来,喜悦从她心底怦然而起! 而发现那人并不是欧辰后。 她胸口一片怅然若失。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欧辰了。 有时候,她会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那端的他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有时候,她会等他等到深夜,也许是沈管家通风报信,每当她超过十一点还没入睡,欧辰就会电话给她,让她为了宝宝,早点休息。 睡梦中的她,有时会感觉到欧辰。 感觉到欧辰轻轻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面颊和头发,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久久地坐在她的床边。 只是怀孕让她变得十分困睡,每次都想要在睡梦中醒来,看看是不是他,而每次都无法真正醒来看一看他。 每天拍戏的时候,珍恩都陪着她。 “哇,夏沫啊,孕妇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珍恩就对育儿知识有了浓厚的兴趣,买了很多书,也在网上查看各种有道理和没道理的育儿常识,“据说,怀孕以后不能往墙上钉钉子,不能坐在床上剪东西……” 听着珍恩兴高采烈地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风俗,尹夏沫总是被她逗笑。 “……啊,你看这个,好没道理哦!说是孕妇不能吃葡萄!” “为什么?” “说是吃葡萄会变葡萄胎!” “胡说!”尹夏沫忍不住又笑了,珍恩手上那几页纸都是从网上下载的奇怪搞笑的言论。 “……孕妇还不能吃羊肉!”珍恩惊奇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吃羊肉的话,将来宝宝会是羊癫风!” “又是乱说,”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那人家内蒙新疆的人,孩子全都是羊癫风吗?” “是哦,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见她笑得开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气,又兴高采烈地鼓掌说,“这些都是网上写来搞笑的,不过夏沫你很聪明啊,一点都没上当!超级棒哎!” 说着,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说: “有一点点显了呢,不过好在电影这几天就拍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静心在家里休息了。对了,宝宝的东西你都不要买啊,我全包了!谁叫我是宝宝的干妈呢?哈哈,我可爱的干儿子或者干女儿……” 珍恩陶醉在想象中,嘴里哼着摇篮曲,尹夏沫笑着,思绪却淡淡散开了去,心里忽然有些怅然的感觉,如果和欧辰一起谈论这些,应该也这么有趣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怔住了。 欧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常常会这样想起他…… 第46章 暮色渐起。 欧辰手中握着水晶酒杯,望着窗外穿流不息的车海。她是在拍戏还是已经回到家中?沈管家应该已经按照他定下的食谱做好了她的饭菜,她今晚会不会多吃些,这几个星期她好像没有长胖,只是变得比起以前嗜睡许多。 比起以前…… 他眼底一黯,无数画面片断闪过他的脑海。 许多年前的樱花树下,她眼中充满恨意地将绿蕾丝抛向夜空,对他说,除非他死,她才会原谅他…… 为了小澄的换肾手术,她缓缓在他面前跪下,而他却告诉她,要拿到那颗肾,除非她嫁给他…… 她高烧几天几夜,因为小澄不肯接受那颗由她的婚姻唤回的肾,她在高热中昏迷在医院的病床上,像孩子般呓语哭泣…… 小澄去世后,她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苍白消瘦得仿佛随时消散的一抹轻烟…… 欧辰紧紧闭上眼睛,浓冽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从喉咙火辣辣地燃烧到胃部。他是那样地想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吃饭、看着她读剧本、看着她睡觉,只要能够每天看到她,那种幸福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换。 然而,他究竟还要再错多久…… 难道每次一定要在她陷入崩溃中时,他才能黯然地决定放她自由,而当她有了一些好转,他就又要紧紧绑住她,不要她离开,直到她下一次的崩溃。 就像一个恶性循环的魔咒。 而他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地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做到。 夜色越来越深。 欧辰疲倦地合起面前的文件,只有将自己投入到公务中,才能暂时遗忘内心的挣扎。他站起来,拿起外套,见窗外已是繁星点。十点三十分,等到他回家,她应该睡下了吧。 他边穿外套边走出办公室。 “董事长!” 秘书急忙站起身。 欧辰瞳孔一紧,猛地站住脚步,不是因为秘书的呼喊,而是因为接待客人的长沙发上那蜷缩着的熟悉身影! “夫人下午六点多就来了,我想要通知您的,可是夫人不让我打扰您,所以……”秘书为难地解释。 黑色的牛皮长沙发上。 尹夏沫像婴儿一样蜷缩地睡着,她的呼吸很均匀,唇角似乎还有一丝宁静的微笑,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做一个甜甜的梦。欧辰心痛地半蹲在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那冰凉的温度使得他悚然大惊! “为什么不给她盖上被子,即使你手边没有被毯,也应该立刻出去买来!” 怕惊醒睡梦中的她,欧辰沉怒地压低声音。 “我……” 秘书吓得发抖。因为西蒙近来接手了欧辰的很多工作频繁出国,她是临时被调配来的,以前就听说少董宠爱妻子,没想到会这么…… “出去!” 欧辰强压住怒火,将自己身体的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尹夏沫的身上。他的动作很轻,她却依然渐渐醒了过来,因为一直在等他,她并未睡得很沉。 “……你下班了!” 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她的眼中蓦然充满喜悦,连忙挣扎着从沙发里坐起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长发,尴尬地说:“啊,我睡着了是吗?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特别爱睡。” 欧辰将她裹紧在外套里,感觉她的身子渐渐暖起来,才哑声说:“这样睡着会受凉的。怎么没有回家,却过来这里了呢?如果来了,就让秘书通知我,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画境》今天杀青了,”尹夏沫仰起脸,笑容灿烂地说,“往后我不用再去拍戏。”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他怔住。 “是啊,以后我可以专心在家里安养宝宝,也可以常常来看你。”她的笑容从唇角温柔到眼底。 “夏沫……”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呢,”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闪动的光芒美得如同窗外的星辰,“宝宝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夏沫……” 欧辰的心一阵阵的滚烫温暖,又一阵阵地翻绞疼痛,她知道她这个模样会让他多么难于下定决心吗,看着她的笑容,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再一次化身魔鬼禁锢住她所有的自由!吃力地把视线从她微笑的面容移开,他的喉咙沙哑紧滞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啊,好饿啊,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尹夏沫依然笑着,心中却百转千回。其实,她隐约可以猜到欧辰的心思,是她以前伤害他太多,要弥补那些创伤,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 现在她有时间了。 她会用她所有的努力让他幸福快乐起来。 “好,我们马上回家。” 一听她饿了,欧辰顾不得许多,紧张地拿出手机,打算让沈管家立刻重新做饭菜,等他们一回去就可以吃。她却站起身,将他也从长沙发前拉起来,笑盈盈地撒娇着说: “今晚不在家里吃,去云南馆子好不好?好想吃那里的气锅鸡啊,又清淡又鲜美,好长日子没吃了呢!” 那晚他和她是在云南馆子吃的晚餐。 红色的餐桌,金黄色的灯笼,身穿民族服装的服务员安静地上菜,周围没有别的客人,仿佛完全是是他和她两人的世界。清香扑鼻的气锅鸡,香茅草煎鱼,别有风味的过桥米线,她吃得很开心,边说边笑,讲述着《画境》拍摄中的趣事,他静静地听着,凝视着她动人的笑容。 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 欧辰从车里将困倦地睡去的她横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抱她走上二楼,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为她换上睡衣,拉起被子盖上她的身子,细心地掖在她的脖颈处。 尹夏沫迷迷糊糊地蠕动了几下。 吃力地似乎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她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始终没能睁开,半梦半醒地呓语着说: “……别走……我一直……想见到你……” 整夜,她都握着欧辰的手。 沉睡得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公主。 欧辰坐在她的床边。 月光静静地洒照在她的脸上。 那晚之后,欧辰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他因为开会和处理公事而离开,也会尽可能地赶回来。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天气越来越温暖,尹夏沫每天在花园里为花草洒水,喷水壶细细的水流被阳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每当有花盛开,她就会开心地拉着欧辰去看,笑得心满意足。 欧辰在家时候,她更多的是陪在他的身边,陪他看报纸,聊些小时候的事情,或者为他削水果来吃。可是他总是不让她动手拿水果刀,无论她怎么坚持,最终还是他将水果削好切好。 有一天,尹夏沫惊奇地发现,欧辰竟然已经准备好了婴儿房。 “真可爱……” 粉红碎花的窗帘,粉红色的壁纸,摇篮床边扎着雪纺的蝴蝶结,上面吊着各种各样可爱的玩具,地上铺着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橱里有无数精致的婴儿衣服,粉嫩嫩的,可爱极了。浴室里有粉红色的婴儿游泳池、粉红色的婴儿浴盆、各种婴儿的洗漱用品,连尿片都准备了,竟然也是可爱的粉红色。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这个欧辰不知什么时候布置好的房间。 忽然她笑起来,瞟他一眼,说: “可是,你就那么肯定宝宝是女孩子吗?如果是男孩子怎么办啊,也让他用粉红色吗?” 欧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来到隔壁的房间。 尹夏沫再次呆住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布置的房间,只不过这间用的全是粉蓝色。粉蓝色碎花的窗帘,粉蓝色的壁纸,粉蓝色的摇篮床,地面是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橱里有无数精致的婴儿衣服,却都是男宝宝穿的。浴室里有粉蓝色的婴儿游泳池、粉蓝色的婴儿浴盆、各种婴儿的洗漱用品,尿片也是粉蓝色。 “如果是男孩子,就住这间;如果是女孩子,就住刚才那间。”欧辰微笑着说,他温柔地望向房间中央的摇篮床,仿佛有新生的婴儿在里面,他眼中那期盼和向往的神情让尹夏沫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房间布置得很棒,你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吧。” 她轻声赞叹着,这两个房间在二楼的另一边,以前是作为备用的客房,不晓得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将它们改造成了婴儿房。 “你喜欢就好。” 看着她欣喜的表情,欧辰的掌心微微潮热。不过,他其实准备了更多。 “我很喜欢!” 尹夏沫走到衣橱前,轻柔地触摸着那些婴儿的小衣服,想了想,回头笑着对他说:“只是你太心急了,不用准备这么早啊,或者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知道宝宝的性别了。” 过些日子…… 欧辰的眼睛黯淡下来,温热的手心也慢慢冷掉。 就在每年一度国内最盛大的金鹿电影节召开前的一个月,《画境》顺利上映了! 因为前期大规模的宣传,因为吴导演的口碑,因为复出天王洛熙的强大号召力,《画境》未上映前就非常火热,个别城市甚至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 女主角尹夏沫的人气虽然稍弱,但她与洛熙相恋,却嫁入豪门的传奇经历,也引起了公众足够的好奇。 但是《画境》真正造成的轰动依然是在它的正式放映之后。 电影讲述的故事似真似幻、曲折感人,那将现实和幻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镜头、出人意料的转折、让人落泪的情感和最终使人微笑的结局,震撼了无数的观众!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和完全融入影片故事的感情更是赢来了众多好评! 《画境》一扫以往国内大片内容空洞名不副实的尴尬,票房收入在短短的时间内创下了近年来的奇迹,甚至有资深影评人说这部电影将是低迷的电影市场的强心针,转折点! 于是在即将开幕的金鹿电影节上,《画境》顺理成章地以大热之姿被提名了包括最佳影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男主角奖、最佳女主角奖等在内的十几项提名,风头之劲唯有去年同样由洛熙主演的《天下盛事》可以竞争一下。 尹夏沫却无心关注这些。 她开始担心欧辰。 他一向只待在书房、卧室和起居室等几处地方,可是这天她午睡起床后,却见到他独自走向了一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而且,很久没有出来。 犹豫了好一阵子。 她终于走到那房间前敲了敲门,欧辰走出来,见到是她,神情中有些意外和慌乱。 她看到了他的身后。 “这是……” 尹夏沫疑惑地走进去。 那竟然是一间装修布置好的儿童房!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是为至少三岁以上的孩子准备的,床头摆着几只可爱的洋娃娃,小小梳妆台上有着小女孩喜欢的各式发夹,小小书桌里放满了各种文具,而桌上有一本摊开的日记本,似乎刚才欧辰正在上面写着什么。 看着欧辰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笔记本收起来,尹夏沫心中忽然有种不安,想起楼上那两间婴儿房,她怔了怔,问: “这是给女孩子准备的房间,你是不是同样地准备了一间给男孩子的儿童房呢?” 果然,在这间儿童房的对面,她找到了是一间属于男孩子的。房间里也是一切都准备好了,文具、衣服、玩具、小孩子用的电脑、各种小孩子看的书、甚至墙角还放着一辆儿童自行车。 “欧辰……” 尹夏沫惊疑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早就布置儿童房,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只是布置这些房间让我觉得很快乐。” 欧辰摸着童床床头的小棕熊,微笑着说。一点一滴,这些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他亲手准备的,想到以后宝宝能够用到它们,那种快乐和满足在他心间满溢。 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笑容。 尹夏沫微皱起眉。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他会这样着急地要在宝宝出生以前,把宝宝从婴儿期直到四五岁的穿的用的一起备下?难道他…… 虽然他的表现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眼底的那抹黯然却始终没有消退。是不是她做的还是不够,是不是他依然介意她和洛熙的过往…… 这一天,沈管家将金鹿电影节组委会送来的颁奖典礼邀请卡送给尹夏沫的时候,她正在给客厅的竹子洒水。望着那张金灿灿的邀请卡,她想了想,问沈管家说: “欧辰出去了吗?” 沈管家恭敬地回答:“少爷没有出去。” “他在书房还是卧室?” “……”沈管家踌躇片刻,说,“好像都不在。” “嗯?” 尹夏沫怔了怔,说: “好的,我知道了。” 书房和卧室里没有欧辰,阳台上没有欧辰,二楼的两间婴儿房里没有欧辰,她走下楼梯,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其中一间儿童房的房门被午后的风吹开了一条缝。 欧辰孤独地坐在儿童书桌前。 他似乎在写一封信。 他写的很慢,仿佛笔很沉,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很久的思考,午后的阳光洒照在他寂寞的背脊上,透出一种淡淡的,却令人心惊的黯然。 尹夏沫默默地望着他。 隔着那扇门,她仿佛忽然感觉到那封信是写给谁的,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她握紧手指,让掌心的刺痛压下她心中翻绞的疼痛。又等了许久,她终于轻轻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尹夏沫轻声说,看着他将那封信收进儿童书桌里后,才推开门走进来,如同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她微笑着对他说: “大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 欧辰扶她在儿童床上坐下,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宁静美丽。 尹夏沫晃了晃手中金色的邀请卡,开心地说: “我被提名金鹿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奖,组委会邀请我大后天晚上出席颁奖典礼,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欧辰沉默片刻,说: “洛熙不陪你去吗?” “你是我的丈夫,我希望能在你的陪伴下出席,”她握住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当然很可能不是我获奖,不过如果获奖的话,我希望你能就坐在旁边,看着那一刻。” “……” 欧辰凝视着她,有一瞬间,他是那么想要答应她,陪在她的身边,见证她光彩夺目的时刻。可是,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再多的留恋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那晚……我有事去不了。” 他黯然地避开她的眼睛。 “不可以改期吗?”她有些失望。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拿奖,”她摇了摇他的手,撒娇地说,“如果下一次还有这样的机会,你必须要陪我去,好不好?” “……好。” 欧辰沙哑地答应她,心头缓缓划过一阵深深的疼痛。 随着金鹿电影节的逼近,关于各项大奖最终花落谁家的猜测和分析也越来越多。 最佳影片的角逐,最有可能是在《天下盛事》和《画境》之间展开。《天下盛事》有着宏大的场面和史诗般的故事,这种巨资打造的大制作影片一贯是市场的宠儿,在以往的电影节上这类影片也总是斩获颇多。而《画境》作为新上映的影片,横空出世,声势夺人,抢尽了风头,无论票房和评论都异常出色,被称为近几年来难得的佳作。两部影片各有支持者,但是《画境》似乎略占上风。 最佳男演员奖的归属是各媒体争议最少的,凭借在《天下盛事》和《画境》中的精彩演出,洛熙一人同时得到两次提名,这在金鹿电影节的历史上尚属首次。媒体认为无论洛熙因为《画境》还是因为《天下盛事》获奖,都名至实归,他已经彻底摆脱了外貌形象的束缚,内在的表演功力令人惊叹。 争议最多的是最佳女演员奖的归属。初次踏入影坛的沈蔷在《天下盛事》中有着出色的表现,而尹夏沫在《画境》中的演出也是真挚感人回味无穷,两人各有千秋难分上下。更让媒体感兴趣的是,她们两人都和洛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是传说中多年的绯闻女友,虽然始终没有得到过洛熙亲口证实,然而直到今日也时常在他身边出现。 一个是洛熙曾经在世人面前公开承认的女友,亲密地拍拖过,却突然舍弃洛熙嫁入豪门。有消息称洛熙为此绝望自杀,并黯然决定告别演艺圈,而这次洛熙重归出演《画境》据说也是由于她的原因。 究竟洛熙的真命天女是谁,谁是洛熙现在的心中所属,谁又将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后冠,甚至谁会挽着洛熙的手臂一起踏上颁奖典礼的星光大道,都是热门之极的话题! 在万众的期待中,金鹿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之日终于来到了。 下午时分,铺着红地毯的星光大道前就开始挤满了各媒体的记者和摄像师,话筒、照相机和摄像机簇拥林立! 无数的影迷和fans将星光大道两旁拥挤得水泄不通,他们高喊着各种口号,高举着无数的荧光牌,在各明星开始入场前就已经喊得喉咙有些沙哑了! 暮色降临。 星光大道两旁的灯光打开! 红色的地毯被照耀的璀璨生光,影迷和fans们欢呼拥挤起来,海浪般的声音让场面变得无比热烈!众多的保安们严阵以待,将记者和影迷牢牢挡在星光大道以外! 颁奖典礼的外场主持人站在临时搭建的红色礼台上,激动地说着开场白,随着她热情的声音,逐渐有明星从红地毯的那端走来! 看着银幕上熟悉的明星一个个走过,影迷们挥动着写有他们名字的荧光牌,尖叫欢呼,明星们一个个盛装打扮,边优雅地走来,边含笑对着影迷fans们挥手致意,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如星海般闪烁,此起彼伏的闪光让星光大道成为光芒的海洋! 姚淑儿挽着采尼的胳膊出现,她一身嫩绿色的长裙,头戴粉色花朵与绿叶编制的花冠,如娇俏的春之精灵,顾盼生辉,盈盈玉立。当影迷们热烈呼喊她的名字时,她笑颜如花,轻轻挥手。 歌坛新人辈出,她却仍旧占据了一席之地,在新结束的金曲颁奖礼中有一首新歌入围。从去年开始她逐渐向电影界发展,出演了一两部电影中的配角,戏分不重,然而她的表现已经得到了很多认可。 繁星出现在夜幕中的时候。 薇安挽着影坛新秀江中明的手臂出现在星光大道上,她依旧一身鲜红的长裙,黑色的玛瑙长项链重重叠叠在胸前,衬得她如昔般骄傲不羁。虽然一度被绯色丑闻缠身,然而她不俗的歌唱实力和执拗坚忍的性格终于使她重新崛起,新专辑在排行榜上高居前五位。 明星们陆续入场。 记者们边兴奋地拍照采访,边等待着洛熙、沈蔷和尹夏沫这几名当前最受瞩目的明星出现,究竟洛熙会陪谁一同走上星光大道呢? 黑色的林肯加长房车缓缓行驶。 “上次金曲颁奖礼,也是我们共同入场,然后你得到了最佳新人奖,今晚你一定可以得到最佳女主角的奖项。” 车内,潘楠信心满满地对尹夏沫说。她非常看好夏沫在《画境》中的演出,在她眼中,今年的金鹿最佳女主角非夏沫莫属。 “沈蔷的表现很出色,其它三位候选人的影片虽然我没有看过,但是外界评价也很好。”尹夏沫微笑着,望向潘楠。她一身白色王子装打扮,胸前戴着金色饰物勋章,修长的双腿穿着白色的长靴,帅气而俊美,有种模糊了性别的中性美。 “倒是你的最佳女配角提名获奖的可能性更大,《黑白道》我前几天买碟回来看了,你在里面出演的小鱼跟你的性格反差很大,却活灵活现。”尹夏沫觉得潘楠的前途光明无限,她很踏实,即使是以偶像派歌手出道,却一直在唱功和歌曲上下足功夫,短短一年多时间隐然有了歌坛小天后的地位,初涉影坛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是吗?哈哈哈哈,”潘楠爽朗地笑起来,“其实我很想获得奖项,不过能听到你的这个评价,就算不得奖也心满意足了!” 林肯房车缓缓驶入目的地。 前面是参加颁奖典礼的明星们专用的停车场,明星们由此下车,稍做准备和补妆后由星光大道的通道正式入场。这里按规定是不允许影迷fans和记者们进入的,可是当尹夏沫和潘楠从车内出来时,却听到阵阵喧嚣的声浪! 四五个记者包围住一个身穿紫色丝绸礼服裙装的人影,七嘴八舌地提问着,语气中有着不怀好意的奚落。 “安小姐,颁奖典礼组委会为什么阻止你入场?你是不是忘记带邀请卡了?” “有传闻说你最近经济拮据,偷偷拿了一批以前的珠宝和衣服出去卖,有没有这回事啊?” “听说你和某地产界的大亨的私情被他的老婆发现了,当众摔了耳光给你,该大亨也跟你分手了,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颁奖典礼组委会没有送邀请卡给你,你今晚还要来啊?” “……” “……” 一个个难堪的问题如炮弹般向那个紫色身影投去,从车内出来的尹夏沫和潘楠互视一眼,心中已知那人是谁。果然,记者们发现尹夏沫和潘楠后纷纷高呼着,舍弃那人而簇拥了过来,那人回转过身,精心打扮的妆容掩饰不住憔悴和狼狈,可不正是安卉妮! “尹小姐,你不是和洛熙一起出现吗?怎么是和潘楠小姐?”记者们惊奇地问,尹夏沫赫然发现这些记者里有许久未见的方锦华。 “你觉得你会得到最佳女主角奖项吗?” “有传闻说你和欧氏少董的婚姻出现危机,情况究竟如何呢?” “据说欧氏少董将自己名下的蕾欧公司以及其它几个公司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你,并且多处房产也转到你的名下,你听说了吗?”方锦华凝望着尹夏沫,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不仅仅是作为记者在提问,而是想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尹夏沫心中一紧! 想到欧辰最近这段时间的行为,她不由得握紧了手袋中的手机,手机关成了静音,但是只要有震动她就可以发现。 其它记者们听到方锦华所说,不由得面面相觑。方锦华出道以来的各种报道几乎没有空穴来风过,他们更加激动起来,将尹夏沫紧紧包围住,问道: “真有此事吗?!” “你们是不是已经决定离婚,所以才进行财产的分割?!” “婚变和洛熙有关系吗?!” “……” “……” 正在众记者兴奋激动地包围住尹夏沫,潘楠将她护到身后准备斥责这些记者不顾规定闯入停车场时,人群外被冷落的安卉妮却奋力拨开记者冲了进来! “尹夏沫!” 安卉妮死死地瞪着尹夏沫,眼底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记者们急忙噤声,安静下来等待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尹夏沫望着安卉妮,心中暗叹,每次只要遇到安卉妮就平白生出事端来。 只见安卉妮咬紧嘴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身体颤抖,泪水从她的眼中悲伤地流淌出来,她哭着说: “尹夏沫,你放过我好不好?就算以前都是我做错了,你放过我,给我一条生路!求求你不要让欧辰再封杀我,我还要养家,我爸妈身体不好,不要对我赶尽杀绝,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安卉妮泣不成声。 那悲痛的哭声让众记者先是目瞪口呆,然后纷纷对准满面泪水的安卉妮拍照!大新闻呢,过气明星安卉妮对昔日仇家尹夏沫哭诉求饶! “你闹够了没有。” 潘楠护住尹夏沫,皱眉打量安卉妮,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打算用夏沫来上报纸的版面吗?从始至终都是你在不停地试图伤害她,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已!而且你的演技也太差了吧,哭也哭得这么假惺惺!” “噗——” 记者们忍不住笑出来。 安卉妮难堪之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哭下去,面部表情僵住,泪水要流不流,说不出的滑稽。 “擦干你的泪。” 掏出一张纸巾递向她,尹夏沫声音平静地说: “如果把这些精力全部放在表演中,没有人可以将你封杀。” 安卉妮呆呆地看着那方纸巾。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将纸巾从尹夏沫手中拿过来,却突然用力将尹夏沫的手摔开,疯了般地厉声尖喝: “我没有机会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都是你害了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欧辰毁了我!他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我!尹夏沫!我发誓我一定会报仇!!!!” 场面混乱失控中,颁奖典礼的保安终于从驻守的停车场大门赶了过来,将疯狂失态的安卉妮拉走,也将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那些记者请了出去。安卉妮在保安的拉扯中大哭大喊,直到她的身影都消失了,尖利的声音依旧隐约传来…… 夜幕降临。 繁星升起。 红色的星光大道上,星海般闪耀的闪光灯,星光熠熠的明星,影迷和fans们的欢呼声一浪超过一浪!虽然每个女明星都是衣香鬓影、华服丽妆,但尹夏沫和潘楠携手出现在红地毯那端的时候,还是引来了道路两旁记者和影迷fans们的惊叹! 尹夏沫一袭希腊式的淡蓝色雪纺长裙,束腰很高,衬得身形修长,她颈部一串珍珠项链,头发很长,美丽地卷曲着如海藻般散在腰间。她没有过多地修饰,也没有像其它女明星一样施很多脂粉,只是简简单单的装扮却衬得她肤如凝脂,眼若晨星,在美女如云的星光大道中硬是让人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和潘楠手牵着手并肩走来。 潘楠就像由公主假扮的王子,帅气阳光,俊秀迷人,两人走在一起竟是彼此辉映,相得益彰。 “夏沫!潘楠!看这里!” “笑一个!” “再亲密一点,潘楠的手搭在夏沫的肩上!ok!” “……” 记者们大声地喊着,让缓步走来的尹夏沫和潘楠摆出各种姿势,闪光灯晃得人眼晕,她们微笑着一一满足了记者们的要求。拍完照后,记者们边大声地喊她们过来例行采访,边纷纷猜测着,既然尹夏沫是和潘楠一起出现,那么洛熙肯定是要和沈蔷共同出现在星光大道了! 正这样想着—— “洛熙——!” “洛洛——!我们爱你——!!” 惊天动地的呼喊声突然间如海啸般爆发了出来!记者们全都被这轰然而起的呐喊声惊怔住!尹夏沫循声向星光大道望去,那缓步走来的正是洛熙! 亮如白昼的星光大道上。 鲜艳的红地毯。 身穿黑色礼服的洛熙独自一人走来,他唇角有淡淡的微笑,谦逊地向无数呼喊着他名字的影迷fans们挥手致意,如光如雾,仿佛有种震慑人心的魅力从他的笑容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 呼喊声山摇地动! 星光大道两旁顿时疯狂了! 现场的秩序一下子变得混乱! 保安们拼命阻挡着想要冲进来的歌迷fans们! “嘘——” 洛熙轻轻用手指在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然后伸出手掌,手心向下压了压。奇迹般的,狂热骚动的歌迷fans们变得安静起来,她们不再拼命想要摆脱保安的控制冲过去,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 “洛洛——!!!!我们爱你——!!!!!” “我们永远支持你——!!!!” “洛洛——!!!!我们跟随你一生一世!!!!” “……” “……” 歌迷fans们依旧山崩海啸般地流泪呐喊着他的名字,洛熙已经走到了记者们所在的采访区。他看到了尹夏沫和潘楠,含笑走过去,向她们打招呼,记者们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纷纷喊着要三人一起合照。 “紧张吗?” 洛熙顺应着记者们的要求搂住尹夏沫和潘楠的肩膀,对镜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在变换姿势的间隙,他凝视着尹夏沫低声说。 “不紧张,”尹夏沫边对着闪耀的镜头微笑,边回答他,“不过我要先恭喜你获得最佳男主角奖。” “不一定是他呢!” 潘楠也边应付着记者们的照相机,边打趣地插话说: “说不定洛熙这小子大爆冷门落败,到时候想起你的恭喜多尴尬啊,哈哈。” 三人好不容易从记者们的包围中解脱出来,准备走入颁奖典礼大礼堂时,从星光大道又传来一阵热浪! 这次走来的是沈蔷和夏老板。 沈蔷是如常的一身黑色晚礼服,胸前一枚钻石别针在闪光灯下闪出夺目的光芒,她修长的脖颈冷傲地半仰着,长长的裙角在红地毯上摇曳出动人风姿。 她没有过多地理会记者和影迷fans们,径自和夏老板边走边低语着什么,片刻便来到了记者采访区。抬头看到洛熙、尹夏沫和潘楠三人,沈蔷神情中没有流露出任何讶异,目光淡淡地从尹夏沫脸上扫过,只是对洛熙打个招呼说: “你来了。” 洛熙微笑,说: “是,你们也来了。” 沈蔷毫不理会任何记者对她提出的拍照要求,挽着夏老板,与洛熙等三人一同向颁奖典礼礼堂走去。洛熙、沈蔷和尹夏沫出现在同一场合的同一时刻!记者们顾不得在意沈蔷冷淡的态度,齐刷刷举起相机对着三人的背影猛拍!! 礼堂的过道容不下五人并排而行。 尹夏沫放缓了脚步。 于是洛熙和沈蔷走到了前面。 洛熙回头望了尹夏沫一眼,她却宁静地看向旁边已经坐了很多明星的一排排座椅,等她将目光收回来时,恰好与夏老板的视线碰在一起。 “尹小姐,我听说了令弟的事情,感到很遗憾。” 夏老板沉声说。 尹夏沫一怔,她看着夏老板,心中蓦然一阵黯痛,千头万绪闪过,停了几秒,她声音淡静地说: “谢谢您的关心。” “……也许这样问很唐突,”夏老板犹豫了下,“不过我想知道,上次在rbs三十周年台庆的晚宴上,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当看到报纸上尹夏沫的弟弟尹澄曾经做过换肾手术,回想起来正是那个时间,他脑中闪过各种猜测,有种不安的想法因为十几年前的回忆而变得强烈起来! “都已经过去了,请您忘记吧。” 说完,尹夏沫转身向潘楠打了个招呼,往写着她名字的座位走去。她的步伐走得很快,没有人发现她骤然握得死紧的手指和苍白起来的嘴唇。 她不想让天国中的小澄失望。 可是—— 她没有办法消除心底的那抹恨意。 深蓝色的窗帘被夜风轻轻吹起。 一只简单的行李箱放在墙壁的一角。 这是她的卧室。 在这里,他有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夜。 欧辰缓缓地看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她的衣柜、她的拖鞋、她梳妆台的用品、她床头柜上的百合花,百合花旁边的两个镜框,一个镜框里是她和小澄,一个镜框里是新郎的他在教堂门前横抱起穿着雪白婚纱的她。 良久凝视着那张照片里的她。 欧辰心底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一颗心已经撕裂开来,有暗色的鲜血不断涌出。 卧室的电视屏幕上偶尔会闪过她的面容。 颁奖典礼已经正式开始。 奖项一项一项地颁布,主持人和颁奖嘉宾、获奖明星的致词和感言都如同是沙沙作响的噪音,欧辰凝神屏息坐在她的床边,努力捕捉着她每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 满座明星中。 她如水般淡静美丽。 一共只看到她三次,一次她在微笑,一次她在鼓掌,一次她在默默出神,无论是怎样的神态和动作,她都美丽得仿佛可以将时间凝固。或者,他希望时间可以就这样永远停止下来,让他忘记自己的决定,忘记一切,哪怕只是这样看着电视屏幕中的她。 夜色愈来愈晚。 颁奖典礼插播广告前打出来,在稍事休息后即将颁发的奖项是最佳女主角奖和最佳男主角奖。 晚会竟已不知不觉进入了后程。 为什么每当希望时间走得慢些时,它却总是如箭般飞逝,连放在她梳妆台上的时钟也滴答滴答地飞快地走着,提醒着欧辰那个时刻的逼近。 颁奖典礼的礼堂中。 十几只华丽的吊灯将大厅照耀恍如宫殿一般,随着最佳女主角奖项的即将颁布,最佳女主角候选人区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沈蔷虽然看起来很镇静,呼吸却依然变得有些急促。 沈蔷调整下呼吸,看了看身边的其它候选人,见她们努力保持着微笑,僵硬的姿态却依然说明了她们也是一样的紧张。 除了尹夏沫…… 沈蔷怀疑地打量她,见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属,就好像整个人并不在场中,而是在想别的什么。真的不懂尹夏沫这个女人,难道在这种时刻她也会分神而毫不紧张吗? 然而,沈蔷忽然发现尹夏沫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袋,心里暗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只是掩饰得好些。 尹夏沫紧紧握着手袋中的手机。 只要有电话打进来,她就会立刻察觉到震动。她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或许她本就不该来出席今晚的颁奖典礼。 恍惚地想着。 似乎颁奖典礼的主持人在激动地说些什么,似乎有聚光灯雪亮的光束在她和她的四周刺眼地闪耀照射,她只是恍惚地想着,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现在由我来宣布,最佳女主角奖项的获得者是——!” 电视屏幕里,颁奖嘉宾兴奋地看着手中的获奖信封,声音高亢激动,镜头配合着切换到几位最佳女主演候选人的身上,雪亮的聚光灯光束在沈蔷、尹夏沫和其它三位女明星脸上循环照射,背景音乐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欧辰站起身,紧紧凝视着镜头中的她。 坐在那红色天鹅绒的座椅里,不时转来的雪亮光束中,她仿佛在失神地想着什么,眼中有恍惚的雾气。 电视中,现场五位女明星的面容同时被镜头切到屏幕上。 “最佳女主角奖项的获得者是——!” 随着颁奖嘉宾激动兴奋的声音,背景音乐响出紧张得令人窒息的节奏! “——尹夏沫小姐!” 雪亮刺眼的强烈光束顿时全部聚焦在尹夏沫的身上! 其它四位女明星的镜头消失。 尹夏沫的特写镜头迅速扩大为整个屏幕!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 在场所有的明星纷纷望着她,微笑,对她鼓掌! 耳边乍起如雷的掌声,强烈刺目的聚光灯光束长久地打照尹夏沫的脸上,她恍惚地眯了眯眼睛,游离出去的思绪渐渐被现场火热的气氛拉了回来。她望了望四周,见所有的人都在对她微笑鼓掌,主持人的声音在台上高声地说,“请尹夏沫小姐上台领奖!” 尹夏沫缓缓地站起身。 这一刻,忽然如同在梦境中。 身旁的几位同时被提名的女明星激动地纷纷站起身拥抱她,沈蔷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 “恭喜你。” 掌声雷动! 尹夏沫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过道中。 潘楠笑得很开心,大力地鼓掌,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出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姚淑儿微笑着对她挥手! 薇安给了她一个飞吻! 好久未见的凌浩也笑着鼓掌! 采尼鼓掌的手势很大,指间红宝石的光芒绚丽之极! 吴导演和钟雅也纷纷站起来上前拥抱她! 电视屏幕中的她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聚光灯始终跟随着她,那么多的人热烈地拥抱恭喜她,她微笑有礼地逐一回应,璀璨的光芒中,洛熙凝视她,紧紧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笑着低语了句什么,她也笑着回答了句什么,然后走上了领奖台。 欧辰静静地望着屏幕中的她。 她是那么美好。 她终究不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当他将她的翅膀剪断,也就将她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 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只金色小鹿的奖座。 她谦逊地对颁奖嘉宾表示感谢,颁奖嘉宾微笑地恭喜她,然后退后一步,留给她感言致谢的时间。 华丽的颁奖舞台。 巨大辉煌的水晶吊灯。 金色的麦克风竖起在盛开的鲜花中。 雪亮的光束照耀着她。 她捧着金色小鹿的奖座,笑容如常的淡静美丽。在感谢完毕《画境》这部影片的导演、编剧和所有的演员工作人员之后,她顿了顿,眼睛里闪出湿润的光芒: “曾经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这个舞台,当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以为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谢谢一直陪伴着我,将我从绝望中救出的朋友们,他们使我明白,生命本身就是上天最仁慈的恩赐。” 她轻轻微笑,笑容美丽得如同海面上的晨曦。 “也许逝去的人不再能看到我站在这里的这一刻,可是我会继续努力好好地生活,让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们能够分享到我的笑容和幸福,即使他已经在天国。” 望着镜头,她温柔地说: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丈夫,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不会这样快地振作起来,谢谢你。”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恍若大海轻柔的波浪,透过电视屏幕,一直深深凝望入他的心底。 欧辰沉默地望着她。 那只握住行李箱上的手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有一瞬间。 他以为在她的眼底看到他一直渴求的东西,可是镜头切过,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洛熙的面容。洛熙凝视着她,仿佛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那深邃浓烈的情感仿佛即使远离她,也永远不会改变。 梳妆台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欧辰如石雕般站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将一封信轻轻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用百合花的花瓶压住,最后望了望这间充满着她的气息的卧室,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黯然地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 夜风吹得深蓝色的窗帘飞扬起来。 百合花宁静地绽放。 那水晶花瓶下压着的信被风吹得动了动,仿佛是夜风在读着信的内容。 夏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法国的航班上。我没办法对着你说出要离开,只有写这封信。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然而提起笔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近,我一遍遍地回想起我们的过去。 白色的凯迪拉克房车行驶在夜晚的车海中。 欧辰望着车窗外。 车窗玻璃降下,沁凉的夜风吹乱他漆黑的头发。 记得第一次遇到你是在那个盛夏,小小的你穿着白色的蓬蓬裙,从林荫道中跑出来,张开双臂拦在我的车前,美丽可爱得就像童话中的小天使,就像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也许听起来有点可笑,十四岁的我竟然从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十一岁的你。如果能够,想要紧紧将你藏入我的手心,不让任何人看到你,不让任何人碰触你,甚至小澄也不可以。 你渐渐长大,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像钻石般有夺目的光华。我渐渐开始担心,害怕有人看到了你发现了你,会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而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你对那个叫洛熙的男孩子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会因为他而发怒,会因为他而出神,会因为他而求我,会因为他而微笑。于是,嫉妒咬噬了我的心,我要将他赶走,不允许他在你的身边多停留一秒钟。 所以,那晚的樱花树下你说的没错,悲剧的发生是因为我,是我霸道的占有欲毁灭了原本握在手中的幸福。 凯迪拉克在车海中向前行驶。 夜风很大,从车窗玻璃猛烈地吹来。 欧辰黯然地抿紧嘴唇。 长长的绿蕾丝随风而舞,华丽繁复的花纹在夜色中翻飞,那夜从她的手腕解下,离开之前他又重新将它缠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五年后,再次和你重逢。车祸后失忆的我不再记得你,却又再次被你吸引,爱上了你。 而这次,我依旧犯下同样的错误。 强烈的占有欲不但没有消褪,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封杀洛熙,刻意让他误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却用小澄的换肾手术要挟你和我结婚。 当小澄指责我用肾来威胁你太过卑劣,拒绝做换肾手术。 当你高烧昏迷在病床上。 我曾经有过动摇,想要将自由还给你。而你病好之后,看着你温柔的笑容,我们三人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我又犹豫了。不舍得离开你,哪怕自私,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终究还是错的。 小澄去世的时候,如果是洛熙在你的身旁,如果是你喜欢的人守护着你,如果我早些放手,也许你就不会绝望到险些崩溃的地步。如果你身边是你喜欢的人,为了他,你也会好好活下去吧。 前面是灯火辉煌的飞机场候机大厅。 白色凯迪拉克缓缓停下。 穿着制服的司机走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欧辰沉默地走出来,拒绝了司机帮他提行李箱的动作。他让司机离开,自己一个人走进候机大厅,行李箱的轮子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空旷的声音。 像我这样,上天竟然也会眷顾。你的腹中有了我们的骨肉,这让你重新振作了起来,也让我又一次地开始挣扎。 我知道家人对于你的意义。 为了宝宝你会努力保护这个家,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会努力忘去心中那个人的影子。我也不顾一切地想永远陪伴着你,看着宝宝一天长大,将你们紧紧地守护在我的身旁。 只是,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错误。 你的人生不应该是只有宝宝就足够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和他度过你的人生,才是你真正圆满的幸福。 以前只要能够守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而现在,我想要看到你幸福地生活,像小澄那些画里的一样,有着幸福快乐的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 所以,我走了。 虽然不在你和宝宝的身边,我也会用我最大的努力去爱护宝宝,我是宝宝的父亲,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和宝宝永远都是我最珍爱的人…… 夜晚的候机大厅显得空荡荡的。 脚步有静静的回声,空旷的大厅,只有寥寥的人影,偶尔从广播里传来各航班的登机提醒,夜色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弥漫进来。眼前似有潮湿的雾气,欧辰木然地走着,心底那道黑漆漆的裂缝不断地撕裂着,在离开的这一刻,痛楚地坠落着。 “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 有个声音恍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是在沉睡的梦里,却那样清晰的飘进了他的耳中。欧辰略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他居然会幻听,居然会幻想出自己最期盼听到的声音。她此刻应该还在颁奖典礼的现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她。 他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手臂竟紧紧地从后面被人抓住! 紧紧的! 那紧握的力量和手指的颤抖! 并不像是幻觉…… 欧辰缓慢地站定身体,迟疑地看过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慢慢地,他转过头去,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仿佛空气被抽离了,寂静无声,只有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如幻如真。 渐渐地,他眼前的白雾散去。 灯火通明的候机大厅中,紧握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去的那个女子,一袭淡蓝色晚礼服长裙,眼中闪着盈盈光芒,赫然正是—— 尹夏沫! 此刻应该还在电视屏幕中的尹夏沫! 她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仿佛她是焦急地赶过来的,仿佛她刚才经历了慌乱的寻找,所以她的脸颊还染着潮红的晕色,她的眼里还带着波动的情绪,她的呼吸仍有些不稳,她握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 欧辰僵硬地望着她,喉咙沙哑。 “我是从颁奖晚会赶过来的,幸好赶上了!” 尹夏沫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仰起头对他笑着说,左手却依旧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一放手他就会离开。 欧辰紧紧地望着她。 直到这一刻,他依然觉得她的出现只是他的幻觉。 “我偷看了那封信,知道你要走……”尹夏沫带着歉意,柔声说,“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偷看,可是,我总是觉得不安。我拜托沈管家查到了你订的机票,也拜托他看到你离开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行李箱上,怔了怔,说: “可是我一直以为你会改变主意,我以为我参加完颁奖典礼,回家会看到你……你怎么可以真的就这样离开呢,欧辰,这不像你……” 欧辰闭紧眼睛,哑声说: “要怎样才像我?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禁锢在我身边,不管你究竟喜欢谁,都要得到你,这样才像我对吗?” “不,不是!”尹夏沫慌张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更加握紧了他的手臂,好像她是那样害怕她会他离去,然后调整了一下呼吸,说: “……你听到我在颁奖典礼上对你说的话了吗?是不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欧辰,如果没有你,我没有办法从失去小澄的绝望中振作起来,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支持我,所以请不要离开,好吗?” 欧辰望着她紧张的神色。 他能看出来,她是真的想要他留下来。 这就够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 这就够了。 “对不起,夏沫……” 欧辰闭紧眼睛,哑声说: “……以前我做错了很多,不可以再继续错下去。我离开,你就能够变得自由。” “可是,我也做错了很多。”尹夏沫凝视着他,温柔混合着某种感动使得她的心底有热流缓缓流淌,她轻声说,“是我没有告诉你,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欧辰用理智克制住全身轰然奔涌的血液,他想要她真正的幸福,跟她所爱的人在一起。 “本来想今天晚上告诉你这些,我觉得如果拿了奖项再告诉你,好像更浪漫一些。”她的笑容中隐约有些羞涩,不像那个一贯淡静的尹夏沫,却像微微局促的少女,“当然,如果没拿到,我也会告诉你。” 她的手缓缓地从他的手臂滑下。 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她的手心温热温热,就像温暖的太阳,她的声音也像太阳一样温暖: “欧辰,洛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承认曾经喜欢过他,但是那是在和你结婚之前。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和你结婚,我是你的妻子,我已经……爱上了你。” 爱…… 欧辰脑中一阵轰然! 她刚才说的是这个字吗…… “欧辰,我没有勉强自己,”她深吸口气,说,“我爱你,所以请你不要抛下我和宝宝一个人走掉好吗?” 世界突然变得那样的虚幻,欧辰突然失去了方寸,最后的理智和全身疯狂滚涌的血液让他如同在冰与火的炼狱中挣扎! “这样很不复责任哦,难道以后我要告诉我们的孩子,他有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虽然她的眼睛里有俏皮的光芒,然而胸口急促的起伏还是流露出她在等待中的不安。 亮如白昼的候机大厅。 机场广播里开始请飞往巴黎的乘客登机。 欧辰的心突然彻底地裂开了,剧烈地疼痛翻滚着,甚至超过了离开她那一刻的痛楚! “可是,你没有爱我的理由。” 如果她是在骗他,那这就是她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 “我的占有欲强烈得可怕,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怎么可能会爱我。”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爱我而起,如果所有的痛苦你都已经为我尝过,如果你爱我爱到可以离开,我又怎么会不可能爱上你。” 尹夏沫凝望着他。 唇角带笑。 眼底却闪出点点晶莹的泪光。 “难道你认为,我真的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她的泪光终于击败了他! 欧辰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她,有温热的水珠落在她的肩上,他的双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身子,沙哑而颤抖地说: “如果你是在骗我……如果你是在骗我……” 尹夏沫也紧紧抱着他,在他的胸口轻声说: “我知道你现在也许不相信我,给我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好吗?” 机场广播里一遍遍请飞往巴黎的乘客开始登机。 空旷的候机大厅。 夜色浪漫轻柔地从巨大的落地窗弥漫进来。 他和她久久地拥抱着。 仿佛从此永不会再分离。 “妈妈,那个叔叔和阿姨为什么抱在一起啊?” 侯机大厅中,一个小女孩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抱着只大大的洋娃娃,好奇地望着前面那对拥抱在一起的人。 “因为他们是恋人吧。”妈妈的笑容包容而温和。 “什么是恋人啊?” “恋人就是彼此相爱的人。” “就像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那样吗?” “是啊。” “那我也会有恋人吗?” “会啊,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所爱的人,都会和所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晚,凡是经过的乘客和机场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望着这对相拥的人儿。他们一定在热恋中吧,不然那女孩子的笑容不会那样的美丽,那个笑容闪着泪光,却从唇角一直透入眼底。 第47章 尾声 这个夏天,在著名的皇冠艺术画廊举办的尹澄个人画展成为了艺术界的一个亮点。画展引起了各方艺术评论家的关注和赞叹,当知道创作出那些画作的画者尹澄已经逝世后,更是无限惋惜。 随着艺术评论家们在媒体上对尹澄个人画展的肯定,参观的人数也在一天一天地增加。很多人提出了想要收购其中一些作品,全都被尹夏沫婉言拒绝了。 只是有一天夏老板来到画展,沉默地在一幅尹澄的自画像前凝视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对尹夏沫说,他要买下这幅画。望着那幅自画像里小澄纯净的笑容,她最终将画送给了夏老板。 盛夏的阳光洒照进画展大厅。 海洋般蔚蓝色的墙壁上,一幅幅尹澄生前的画作,每一幅画作前都有前来参观的人们安静地欣赏,人们惊叹于这些美丽的画和画面中所流露出来的动人感情,长久地驻足无法离去。 那些画大部分都是画的同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有象牙般洁白的皮肤,琥珀色的眼瞳和海藻般的长发,她或在花丛里,或在大海边,或在窗前读书,每个她的唇角都有着美丽灿烂的笑容,迷人得让人沉醉。 人们欣赏地望着画中的少女,又纷纷不由得望向画展入口处的那个女子,她就是那画中的少女吧。 她腹部高高地隆起,似乎怀孕即将临产了。坐在蓝色的靠椅中,她手里拿着画展的宣传册,微笑着发送给每个前来参观的客人。她唇角的笑容如同画中一般的美丽灿烂,脸上还散发出一种母性温柔的光芒。 “可以多给我们一些宣传册吗?”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对尹夏沫请求说,他们是美院的学生,班上其他的同学拜托他们多拿几份宣传册回去,因为太喜欢画展中的画了。 “好啊,你们等一下。” 尹夏沫含笑去拿宣传册,却发现手中的宣传册不够了,于是她慢慢站起身,向放宣传册的桌子走去。正陪艺术评论家参观画展的欧辰留意到了她的举动,连忙赶过来,替她拿了一叠宣传册,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回去。 “谢谢姐姐!” 男生们接过宣传册,很是开心,互相看了看,又腼腆地说:“我们……我们可以见见画这些画的画家吗?他画的棒极了,我们都很想见到他。” 尹夏沫微怔。 欧辰拥紧她的肩膀,她回头对他笑了笑,像是让他不用担心,对那些男生们微笑着说: “画者是我的弟弟,他已经过世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男生们连声道歉。 “没关系,如果他知道你们这样喜欢他的画,一定会很高兴的。”尹夏沫温柔地说,目光轻轻落在小澄的画上。 下午的时候,画展彻底结束了。 没有让工人帮忙,欧辰小心翼翼地将小澄的画作一幅幅放入车内。尹夏沫原本想亲手做这些,他却始终不让她动手,让她安静地休息,照顾好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宝宝。 “回家吧。” 欧辰将最后一幅画收好。 “嗯。”尹夏沫点了点头,然后说,“欧辰,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夏日的阳光如水晶般从繁茂的树叶间筛落。 尹夏沫坐在林荫道路边的长椅中。 这是小时候她和小澄放学时常常走过的路。道路两旁依旧是笔直茂密的水杉树,高耸入云,天空蔚蓝蔚蓝,空气中混合着树木的清香,氤氲而湿润。 刚刚放学的孩童们依旧玩耍在路旁。 他们笑闹着吹出肥皂泡泡,无数的泡沫在空中飘浮着,轻盈地向天空飞去,阳光在泡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晶莹剔透,绚烂夺目。 或许愈是美丽愈是脆弱,飞着飞着,有的泡沫“波”地碎掉了,剩下的泡沫依自向蔚蓝的天空飞着,或许这些泡沫也终将会破碎,然而不断地有新的泡沫轻轻地飘飞出来,执拗地飞向美丽的天空。 尹夏沫怔怔地望着空中飞舞的肥皂泡泡。 忽然—— 肚子里的宝宝踢了她一下! 她微笑地低下头,轻柔地抚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再过一个月宝宝就要出生了。随着她手掌的轻触,宝宝仿佛在陪她玩似的,调皮地隔着肚皮回踢她。 良久,尹夏沫笑着抬起头,眼睛温柔地望向不远处静静等待着她的欧辰。欧辰站在车旁,凝视着她的每个神态和表情,他的目光柔和,唇角染着幸福的笑容。 全文终 第48章 写给晋江的朋友们 这些只是写给你们的话~~~ 从最初的明若,到现在的泡沫,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从一开始的激情澎湃毫无顾忌,到现在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间我自己的心情也在慢慢地变化。 很想再回到过去。 毫无章法地写文、任性地写文、只写给我一个人看地写文……写得不好看就不好看了,那又怎么样?或许换一种写法会更好,但是我就是不想再改了,那又怎么样?被人骂写的难看幼稚夸张不现实,我心里嘀咕,本来就不要写现实,那又怎么样? 明若那时候真是幸福啊…… 肆无忌惮地乱写,脑子里想到什么写什么,写完一段也从来不修…… 为什么会渐渐不同了呢? 是心中的贪婪吧。 有了掌声,就想要更多的掌声;听到骂声,就想用自己的努力让那些骂声全都消失;希望这世界上都是爱我的人,害怕被人讨厌,害怕被人不喜欢。这样说来,我确实是一个又贪心又胆小的人。 喜欢我的读者们,喜欢她们喜欢我,又总是害怕会因为自己写的不好了而失去她们。所以并不是很喜欢亲密地接触读者,总是小心翼翼保持着一点疏远的距离。其实是胆怯的表现啊,总觉得如果没有很亲密,那么当她们变得不喜欢我的文的时候,我受到的伤害和难过就会少一点。 所以一直在努力。 努力想要写得更好,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是在不断进步的,努力想要让更多的人喜欢我…… 可是,这样子很累啊。 每段戏都要反复修改很久,提心吊胆,反复地想究竟有没有把我想要表达的感情以最好的方式表现出来。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折磨,一种类似强迫症的恐惧感,如果哪一段没有改上三四遍,总觉得那是有问题的。 很可笑对不对,呵呵。 渐渐地,写文对我而言,变得辛苦而劳累。泡沫2迟迟没有贴出,就是因为开场那场戏我总觉得不够满意不够满意还是不够满意……然后突然发现,我写文,竟然早已经不是为我自己而写了。如果为我自己,那么我才不要去管是不是到位! 心里的杂念太多了。 有我又爱又怕的读者们,有已经变成好朋友般的编辑,有我自己的虚荣心…… 太多的东西,让我变得没有当初写文那么快乐了。 呵呵,有时候常常觉得,上天在给人某样东西的时候,会同时拿走一些东西的。所以,你必须选择,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还是最想要快乐。 于是决定了,不再去想那么多。本来就是没有天赋的人,也无法写出让所有人喜欢的文,那就选择我自己的快乐好了。写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就算尽120分的努力,也写不出优秀的小说,那就努力让自己写的轻松快乐一点好了。 :) 也许写完泡沫,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脱掉“明晓溪”这个笔名,哈哈,放肆地去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罗里罗嗦又说了很多。 很喜欢完结一篇的时候写后记,尤其是给一直陪伴我的朋友们的后记。 就好像…… 是一种心情日记吧……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 晓溪 2006、4、21中午 第49章 后记(一) 又跟大家见面了! 微笑ing~~ 嗯,好,淑女扮演完毕,赶紧活动活动腰。好累啊,前段日子赶文修文,背脊都是痛的,头有时候晕晕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可是,居然没瘦,整天坐着不动反而又胖了几斤,大哭。 写文比较费脑细胞,嘿嘿,后记可以乱说一些杂七杂八没有逻辑的话了吧。 先说泡沫之夏。 话说这个故事呢,是我构思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的一部小说,写烈火如歌的时候,写会有天使替我爱你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它的情节。故事比较难写,人物比较难把握,尤其是尹夏沫这个人物,她的性格与我以前的女主角们差距比较大。虽然稍显冷漠,但是她坚强,淡定,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永远不会放弃成功的机会。 两眼红心ing。 如果我能做到象她一样就好了。 可惜,我脆弱、经常动摇、笨笨的又懒惰,认为睡懒觉比成功重要很多。泪,所以写她也算是弥补我心底对自己的遗憾吧。因为距离她的性格比较远,写起她来常常觉得有些吃力,需要反复地琢磨,写文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泡沫之夏是至今为止我打算写的最长的一部小说。 我会努力把它写好。 也希望大家会喜欢它。 :) 然后说点琐事。 写泡沫之夏的过程中,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哈哈,研究生阶段的论文答辩!不堪回首啊,因为写文使得做论文的起步时间晚了一点,眼看答辩日期一天天临近,急得我恨不能去撞墙。我的导师又向来治学严谨,论文大纲命令我反复修改,成文后又大修几次。 漫漫长夜。 我望着屏幕上的论文心急如焚,导师居然列出了三十几条修改意见,又感动于导师对我细心指导,又吐血于他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细心”。没日没夜地修改论文,短短几天,瘦了一圈。 其实。 隐隐约约是有点埋怨导师的。 把我放过去就好了嘛。 可是,终于到了答辩的那一天,我才赫然发现,付出的辛苦总是会有回报的。泪血斑斑的论文,天天熬夜准备的各种资料,使得答辩的时候面对各位老师可以侃侃而谈,最后,论文被评定为了优秀等级。 我激动得要哭了。 对于我这样懒惰的人,良好就完全可以,优秀是不敢奢望的。 这时候,导师笑着说:如果你的目标是良好,那么很可能结果是及格;只有把目标定得高一些,才会有理想的成绩。然后,他瞪我:说,你是不是在心底偷偷骂过我! 在这里。 我郑重地对导师说声感激。 真的。 谢谢您。 接着说下一件事情,啦啦啦啦,我的官方网站正式开张了!地址是,欢迎大家常常来玩啊,想要找我就到那里发帖子,也可以留短消息给我。大家以前发来的email我基本都看了,只是有的回复了,有的没有,今后大家可以到官网里面来,也许会发现有些你们问的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 :) 欢迎你们哦~~~ 最后,再回到泡沫之夏。 这本只是泡沫之夏的第一部,将会要继续写下去。我会努力克服懒惰,加快速度,争取早日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给大家看!这段时间里,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我,要等我,继续支持我啊! 亲~~~ 爱你们的 晓溪 2006、1、18下午 第50章 后记(二) 每次都以为当我写完一本书,终于可以开始休息的时候,一定会很激动很兴奋!可是,却几乎每次都是这样,面对着电脑突然怅然若失。 已经写出来了啊。 那些一直纠缠在我脑海中的情节。 虽然写的时候很辛苦,几乎每句话每个字都要用心地斟酌,怕它不够准确,不能表达出我想要表达的感觉。终于写得自己满意了,却忽然觉得很失落,已经写出来了啊,往后就不能再写了 不说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了,呵呵,泡沫之夏的第二部已经写完了,接下来就是泡沫之夏的第三部了。故事将更加曲折更加精彩更加好看,敬请期待!(广告时间:p) 在官网看到读者们常常在讨论,晓溪说泡沫之夏将会是她写的最长的一个故事,那会有多长啊,会不会有十本啊! == 我没有那个耐心啦。 说最长是从字数上来讲的。目前的字数,泡沫之夏已经是我最长的一个故事了,第三部应该就会全部完结了。 嗯,说起来,写文真的是一件很需要毅力的事情呢,情节最初在脑子里构思的时候总是兴奋又激动,可是真的要把它变成文字写出来,而且要写那么多的字,实在是没有毅力不行的啊。 有时候好想弃文而逃啊。 可是想想如果那样肯定会被骂,而且好多一直陪伴我的读者们会失望,就只好将我的小宇宙燃烧起来,努力去写吧!!! 不过每当写完一本,重头再次看过来的时候,那种满足感也是很幸福的。我的故事,我心爱的夏沫洛熙欧辰,在我的文档里生活着,有泪有笑地生活着,忽然觉得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说到这里,跟大家说说结局好了。 我有一个习惯,呵呵,这个习惯陪伴我时间比较长的读者一般也都知道。那就是,写一个故事之前,我脑子里一般只有大致的线索脉络和人物的性格背景,结局却没有很明确地去想它。 因为我自己也要悬念嘛。 == 如果写之前,就已经完全知道的话,写起来就太无聊了。有了故事的脉络线索,有了各种性格的人物,她们的性格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会渐渐影响这个故事的走向。就算以前我会有一个隐约确定的结局,往往到最后也会有变动,就是这个原因。而且,写着写着,有时候会不知不觉爱上我笔下的某个人,不知不觉开始偏爱他,也有可能会使得结局改变 冰、雪、尹堂曜都是这种情况 == 感觉有砖头飞过来了 泡沫之夏的结局还没有完全确定。在官网和我贴文的地方,几乎每天都看到很多读者们关于结局的讨论。 有时候,甚至拥护洛熙和欧辰的读者们情绪会很激动。 这样很不好啊。 洛熙和欧辰都是故事里必不可少的角色。如果没有洛熙,或者没有欧辰,泡沫之夏都是会非常非常缺憾的,精彩度也是会下降许多的。呵呵,我希望大家既喜欢欧辰也喜欢洛熙,关注点放在整个故事上,而不是夏沫最后究竟和谁在一起了。而且也不要因为喜欢欧辰,就讨厌洛熙;或者因为喜欢洛熙,就讨厌欧辰。 每当看到那种言辞激烈的帖子,都会很伤心的 对于结局,有一些投票。 我也常常去看投票的情况。 不过这些投票究竟能够影响我多少呢?很难说哎。关键还是他们各自性格,和故事在后面的发展。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写下去,写出我认为最合适的结局。洛熙和欧辰的人气情况会我参看一点,不过最后决定的还是故事本身啦。 汗,如果最后结局和你想象的有出入,还要宽恕我宽恕我宽恕我哦== 可以保证的一点是—— 我不喜欢悲剧。 尤其不喜欢那种惨绝人寰的大悲剧。 :p 现在说点别的好了~~ 话说神秘感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多的人说我很神秘,qq。没有照片,没有个人档案,曾经也有记者直接问我说,你为什么要保持神秘呢? 这个问题问得我一愣。 没有要保持神秘啊。只是,我在写故事,大家在看故事,大家要看的是故事又不是我。也不喜欢去做签售、宣传之类的活动,喜欢我的书就喜欢我的书好了,不喜欢我的书,还有很多其他的好书可以看啊。 我的故事也许是太过虚幻不切合实际了吧,可是,我就是想写象童话一样的爱情和故事啊,本来就不是要写多么现实的东西。所以,如果宣传的结果是使得一些原本对我不了解的读者来看我的书,看了以后却觉得不适应,还不如就这样,就只有喜欢我的书的读者们来看,而我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写文。 :) 我还在努力地坚持这份安静,希望能够永远这样下去,写文之外其他所有的商业上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哈哈,而且大家没看过我的照片也很不错啊。有好多次碰到过你们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站在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 00 有一次,在某明珠商厦,我正在看新上市的书,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忽然抱怨说:“我好想看泡沫之夏2啊,怎么还没有!”;就在昨天,我在西单下面吃小火锅,远远地听到一个女孩子对她男朋友说,“会有天使替我爱你写的”,以为我听错了,但是她接下来又说,“泡沫之夏也” 还有一次,我得意到现在。 话说仍旧是在某明珠商厦,我正低头看书,突然听到几个女孩子对一个书摊老板说,“我们要一套明若晓溪,”老板拿出一套盗版,女孩子们说,“我们要正版!”老板劝说,“盗版多便宜啊,”“不行,我们就要正版!”“我这里只有盗版”“那你去跟正版书摊调货,反正我们要正版!” 心里开心极了,我却不敢再待下去,怕脸上太过灿烂的笑容显得自己很奇怪。等我走到后面的书摊上时,那个盗版老板竟真的来调正版的明若晓溪来了! 所以,我是在你们身边的 :) 当时真的很感动啊,一直记着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写到后记里,对那几个女孩子说声谢谢。也谢谢大家,给了我这么多这么多的支持! 泡沫之夏我会继续加油的! 虽然速度很慢,因为每个章节不修改上好多遍,总觉得不放心总觉得不够完美,可是我还是会加油的,努力提高速度!大家要等我啊,也要一直支持我啊! 你们的鼓励,在官网、在论坛、在博客、在我的生活中,我都能感受到,也是让我一直坚持写文下去的最重要的动力 我爱你们。 :) 晓溪 2006年7月25日中午 ps:谢谢在写文过程中总是帮我看文、帮我提出很多修改意见的乐乐和乌龟,亲~~~ 第51章 后记(三) 在写泡沫之夏3的过程中,好几次想到在写后记的时候一定要写什么什么。可是当我终于写完它,终于来到后记这里,却发现那些原本想要说的话竟然全都忘记了。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吧。 写的时候热血澎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说,而真正写完的时候,又像一场戏被渐渐拉上了帷幕,那些爱那些泪那些幸福那些悲伤,似乎都在渐渐地逝去。 心情很复杂。 要跟陪伴了我两年的夏沫、欧辰、洛熙说再见了,真是舍不得。写泡沫之夏的两年来,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脑海中一直被他们纠缠着,有时觉得很累,可是当写出自己满意的一场戏时,那种兴奋和快乐又是无与伦比的。 终于写完了,虽然对泡沫之夏依依不舍,但是可以开始一个新的故事,也是蛮开心的一件事情啊。 生命是这样。 小说也是这样,随着一个故事的结束,是另一个故事的展开。让我在这里祝福夏沫、欧辰、洛熙,包括珍恩、沈蔷、姚淑儿、凌浩,还有夏沫即将出生的宝宝都能够在文里的故事中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他们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话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会喜欢这个结局。 又有多少读者会恨这个结局。 这是我认为最好的结局了,除了小澄,每个人都幸福而平静,不是吗?洛熙虽然失去了夏沫,可是他的内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看到每个人都幸福,天国的小澄也是幸福的。 :) 如果有的读者还是不能够接受,那我在这里对你们说声抱歉了,请原谅我。 对于泡沫之夏,就像对于我前面所有已经写完的故事一样,依旧是有着遗憾的。泡沫之夏的有些暗线并没有能够交代得很清楚,欧辰、尹澄、夏老板之间的关系,以及方锦华的故事,因为篇幅的限制和不想让故事主线显得太散,只能忍痛略去不写。 不过,也许很多故事本身就是会被淹没的吧。 心虚地抱头溜走 谢谢大家在这两年里一直支持我,支持泡沫之夏。心里一直存着感激,从青涩的明若晓溪,到现在的泡沫之夏,没有大家的鼓励和加油,也许我很早就不再写文了。 对大家无以为报。 只能用我最大的心血来写出这些故事。 或许我没有多高的天赋,没有多么深厚的笔力,或许写出来的故事不是最精彩的,不是最能让人满意的,但是我一直在努力,用最大的心血去写每个故事。 今后,我希望能够尝试不同的故事和风格,也希望将来大家可以继续支持我。 :) 也感谢常常到我的官方网站()来玩的朋友们,谢谢那些可爱的斑竹们,薇薇、樱霖、小澈、雪神、uu、水妹儿、蓝色雪纺、江南、amy、小糖、晓洛、琪菲 最后,谢谢乐乐和乌龟认真地帮我看文,提出各种修改意见,每天耐心地听我写文疲倦时的郁闷和兴奋时的欢呼 我爱所有的你们。 亲~~~ 晓溪 2007年3月29日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