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 第1页 [穿越重生] 《双钗缘》作者:鲜肉豆沙粽【完结】 文案: 曲清殊穿越成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却活得像个土包子,娘早死,爹不疼,七岁时才第一次进京见世面。 前世无父无母的曲清殊,双手一摊:得,又是小可怜剧本。 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可怜有个全能姐姐,姐姐人美心善超护短——上能智斗伪善继母,下能管教欺主家僕;内能抚琴作画写书法,外能运筹帷幄赚大钱。 小手一挥准备攻略副本的曲清殊,瞬间失去人生目标,过上了混吃等死抱姐姐大腿的幸福生活。 虽然……姐姐貌似是领了逆袭剧本的重生大女主?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曲清殊:别问,问就是姐宝女的快乐你不懂! — 妹妹一岁夭折,是曲清懿最大的遗憾。 重活一世,护着这个小人儿平安长大,远比重要。 她不想再做菟丝花,她要做一株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至于前世的夫君好像也重生了,追上门求复合什么的…… 曲清懿温柔表示:滚远点哦。 人美心狠白切黑姐姐曲清懿x光风霁月美强惨姐夫袁兆()ps:姐夫后期重生(双c+两辈子都是) 外表小辣椒内心小甜糕妹妹曲清殊x暴躁狼狗需要顺毛撸妹夫晏徽云 阅读指南: 1双女主+双cp+亲情为主 2目前恢復更新中~有事会请假 3欢迎小可爱养肥~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清殊;曲清懿 ┃ 配角:晏徽云;袁兆 ┃ 其它:亲情 一句话简介: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立意:挣脱三从四德束缚,在古代也要成为独立女性 第1章 入京 ◎姐妹俩进城啦◎ 细雨纷飞,梅颤枝头,早春薄寒沁人肌骨。 天刚蒙蒙亮,东胡同巷的曲侍郎府便忙开了。 健硕的僕妇来来往往搬运着物件儿,几个刚留头的丫鬟跟在领头的刘妈妈身后听训。 「如今进了府里,便与外头不同,那些个市井脾性不可带来家里,教与你们的规矩可都记着了?」刘妈妈身材胖大,嗓门儿也格外洪亮,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颇有几分体面。面对这几个刚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小丫头,自然摆起了主子的款儿。 「记着了,刘妈妈。」 大点的丫鬟才七八岁,小点的约莫五岁,学着大人的样子低眉敛首回话,声音稚嫩,砭骨的凉风吹得几个穿着单薄的小人儿直打摆子。一个小的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刘妈妈回头狠狠剜她一眼,丫头登时一瑟缩,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的。 「刘妈妈,快些让她们进来罢,姐儿们不知多早晚到,屋子还得使人来布置呢。」 只见屋内一个穿着烟青色袄裙,面容齐整的大丫鬟打起帘子,探出身望向这边。 刘妈妈的话头被打断,暗瞪了一眼那人,皮笑肉不笑道:「碧姑娘好派头,我这老人家话没说上两句,你倒心疼人了,才第一天便真拿自个儿当这院里的人,护着呢!摆起了一等的谱儿,我这老人家比不得姑娘好本事,前头儿伺候大少爷,后脚又攀上嫡亲姐儿的高枝,好去处啊。」 刘妈妈带来的僕妇也惯是会帮腔的老油子,听她阴阳怪气的一通抢白,尤其最后那句讽刺意味正浓的「好去处」,自然都嗤笑出声。 主子们不在,这群倚老卖老的僕妇都是敢碎嘴的。 「刘妈妈,可不敢得罪了姑娘,人家伺候的是府上真真儿的两个大小姐,一会子便来与她撑腰杆子……」有人语调油滑地调笑,料定了年轻姑娘脸皮薄,不敢回嘴。 可话音刚落,这僕妇便被一盆凉水泼了满头满脸,惊得她将剩下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嘴里嚼蛆的老货!有这死胆子便等主子到了去她们跟前说!」一个穿着藕粉色夹袄裙的年轻丫鬟勐地掀开帘子,手里端着倒完凉水的铜盆,双颊微红,柳眉倒竖,显然气怒了。 红菱在里间听刘妈妈说话时便已经忍不住,碧儿是个好性子,她可不是! 举凡高门府邸,下人们也分三六九等,她与碧儿原先是大少爷院里的人,眼看就要升一等女使,却不知是哪个在背后嚼舌根,说她二人生得妩媚风流,有旁的心思,太太竟把她二人打发了出去,调来新置的流风院。 虽都是伺候人,但也有伺候人的学问。第一等自然是去老爷少爷身边,若是被收用了,便一步登天。二等是伺候太太,主子管家,下人也有了几分体面。 末等是伺候年纪小的姐儿,主子都得在太太手底下过日子,丫鬟还能好到哪里去。运气好,伺候了太太肚子里生出的嫡女,将来指一桩好婚事,陪嫁出去倒也不算难熬。 红菱碧儿二人却实属倒霉,如今伺候这流风院里的两个姐儿,是曲老爷的原配夫人阮氏所出,自小养在浔阳外祖家,直到今日才回京。 大的十三岁,小的七岁,虽说是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嫡女,却没托生在继室太太的肚子里,又在乡下荒废到这个年纪,高门贵女当学的功课一样儿也没学到,进了府也是要任人搓揉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更何况红菱碧儿这样的下人,伺候这等主子,去灶上要些吃食都得赔笑脸,更别想以后有甚么好脸面。 碧儿正是明白这个理儿,忙将红菱拉进来,低声劝道:「好妹妹,她要抖威风便让她抖,何苦与那老货撕巴,且忍一忍,等主子姐儿来了再说。」 「若姐儿是个有气性的,不消咱们说,自然能摆出主子的谱儿来治这群奴才。若是个软和的,咱们就更不能使性子,往后要受的气多着呢。」 碧儿的道理红菱何尝不明白?她到底是有几分委屈和不甘,前日还是大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哪个不对她奉承一句「红菱姐姐」,如今可好,粗使老妇都敢来调笑她! 外头被泼了冷水的僕妇骂骂咧咧几句,到底畏惧红菱从前的威名,不敢多言,畏缩着走了。 刘妈妈冷笑一声,也不与红菱呛声,只管教训面前几个小丫头,嗓门大而尖利。 「你们这些小蹄子把耳朵都掏干净听好了,做下人蠢笨些不打紧,却不许仗着几分颜色,使那狐媚子手段,太太要是知道了,打杀了一捆草蓆扔出去都是轻的!」 屋内的红菱听见她的暗讽,热血直冲脑门,来不及找趁手的傢伙什,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便打了出去,嘴里一边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贼妇!」 碧儿急急去拦,却没拦住。那扫帚正正打在刘妈妈的头脸上,盖了一面的灰尘。 「不知斤两的贱蹄子!我撕了你的脸!」刘妈妈又岂是好相与的,立刻便扯住红菱的头髮,两个人打将开来。 「别打了!别打了!」 碧儿心急如焚,上前劝架还平白挨了两下暗拳,小丫鬟们不经事,吓得躲一旁抹眼泪,老僕妇们乐得看戏。 碧儿又气又急,指着老僕妇们恨声道:「还不快来拖开她们!今儿是甚么日子!姐儿们眼看就要到了,你们这群死货,再不管,闹到太太那去,我要狠狠告你们恶状,叫你们吃一顿板子!」 老僕妇们这才有怕味儿,上前将二人拖开,止住这场官司。 刘妈妈膀大腰圆,两个健僕使力才拖住,嘴里仍不干不净,口沫横飞。红菱被激得脸色涨红,挣开碧儿的手要扑上去。 眼看又要打起来,门外飞奔来一个小厮,慌脚鸡似的报信:「姑娘到了!车在正阳街,一刻钟便要到了!张嬷嬷迎客去了,打发我来叫姐姐们快些归置好屋子,再去太太那回话!」 闻言,众人不敢再闹腾,各自散开做事。 那小厮把话带到,便麻利儿转头跑开,他还要去回张嬷嬷的话,要是脚程快,保不准能见到两个姐儿的脸呢! 正阳街住了一水儿的京官,各自宅邸相连,同朝为官,彼此知根知底,倒也不好摆阔,于是各家门前都立两头石狮子,不显得哪家更富贵。 侍郎府一众僕妇立在石狮子前,张望着街口,领头的是曲侍郎继室夫人陈氏的奶嬷嬷,统管府中的丫鬟婆子,十分泼辣利害,底下人都喊张嬷嬷。 跑腿小厮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张嬷嬷皱眉瞥他一眼,他立时不敢喘大了声,缓了好一会子才上前回话。 如此这般将那院儿里的情形说完,张嬷嬷冷哼一声,语带嫌弃:「刘福家的越发不成器了,跟个丫头也能吵嘴,那院子可布置好了?短了什么及时报上来,快快添上。」 小厮:「打眼看约莫是齐整的。」 张嬷嬷点头,又旁敲侧击提点众人道:「都是老人儿了,不必我啰嗦。等姐儿们来了,面上都恭敬些,里子我不管,但若是谁明面上的事都做不好,落了太太的脸,我必要重罚的。」 京中官眷甚多,谁家有风吹草动,不消一个时辰,街头巷尾都能传遍了。侍郎府这阵势自然落在了别人眼里,隔壁有好事的门房家僕早打听清楚了来去脉。 堂堂吏部右侍郎府原配夫人所出的两个嫡女,竟养在外祖家。继室夫人所生的孩子并一众庶子庶女倒悉心带在身边。 啧啧,如此颠倒伦常,怪不得做出这般阵仗,左不过是怕落得个继母苛待继女的名声。 等了半刻钟,只见两顶乌青软轿转过街角,后面延绵十数辆车架,七八个丫鬟婆子围随而来。 张嬷嬷定睛瞧了瞧,认出那轿夫并几个婆子是自家派去的,这才确信是接到人了。 只是,她打发了两架马车去,预备一辆坐人,一辆驮行李,怎的多出这一长串,还有几个丫鬟都是生面孔。 张嬷嬷心下纳罕,脸上却立刻堆着笑意迎上前。 「姑娘们可算是到了,阖家日盼夜盼等着你们呢,太太特意差我候着,生怕丫头小子怠慢了姑娘!」她这边笑着说完,立刻又换了张脸,冲下人们斥道:「小子们赶紧把东西卸了,马也拉去马厩,丫头们把箱笼都归置好,少了一件就仔细你们的皮!」 那边软轿刚落地,这边的话就像连珠炮似的轰轰而来,没等丫鬟小厮们上前,就听轿内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 「有劳妈妈了。」她又唤道,「翠烟,彩袖。」 围随在轿侧的两个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撩开轿帘。 饶是张嬷嬷见惯了高门贵女,也不由得一惊,更遑论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小子,这道姝丽的身影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姿纤细窈窕,密合色的对襟袄裙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面孔虽稚嫩,却已初露美人相,是个极出挑的形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张嬷嬷谄笑道:「姐儿真真是天仙下凡。休要劳累了姑娘带来的人,倒叫小蹄子们躲了懒。」说着便打发了几个婆子去收置后面是十数辆车的行李。 「多谢妈妈。不过……」穿青白色夹袄的丫鬟翠烟不慌不忙拿出一本册子,施施然拦住了那要拿箱子的婆子,「姐儿的外祖母阮家老祖宗疼孙女,行李也就多带了些,怕路上丢个一件两件的闹得不好看,便造了册子叫我带来,日后回浔阳我可是要回话的。」 张嬷嬷目光闪烁片刻,心思急转,又挂上一张笑脸道:「是,是这个道理。」 她又转头喝道,「都听翠烟姑娘的,叫她仔细对了再入库!」 翠烟略福身,便跟着婆子们走了。 众人各自忙活,视线却不约而同地悄悄落在那小主子身上。 她不忙着走,侧头问那个叫彩袖的丫鬟:「椒椒睡着了?」 彩袖笑道:「离了码头没多会子功夫就睡了,垫了软褥子软枕,姑娘放心。」 说话的功夫,后头那个轿子传来响动,一个雪糰子似的女娃娃像是被吵醒,自个儿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仰头打了个哈欠,大眼睛泛起水雾,白嫩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睡出的红印子,眼皮一耷一耷,也不理旁人,径直走到姐姐的身边。 第2章 卖惨 ◎姐妹俩装乖啦◎ 曲府内院敞阔,姐妹二人进门后又坐上一顶软轿,从西角门进,走半刻钟到了一处垂花门方才停下。 虽是迷瞪了一路,睡眠质量却不算好,因此小小人儿有些发蔫儿。 曲清殊这副身体才七岁,正是爱瞌睡的年纪。她穿到了武朝已有六年,唯有晨昏定省早睡早起这个规矩怎么也适应不了。好在姐姐曲清懿疼她,时时纵她睡到日上三竿,不然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椒椒,昨儿我教你的还记得吗?」 曲清懿牵着曲清殊下了轿,一面低声问。 「嗯!我记得。」 自然记得。 如何面对便宜爹妈,如何行礼问安,如何应对各种盘问…… 清殊像上了考前培训班,姐姐就是魔鬼教师。 倒也不怪她长这么大却什么也不知道。刚穿来时,清殊以为自己同其他被命运选中的穿越者一样拥有改变世界的使命,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个牙牙学语的一岁小屁孩,一睁眼就是吃喝拉撒睡。 起初是听不懂这些人说话,她只能无聊得啃脚趾,啃了一年多才略略听懂,能说几句。周围人「姐儿姐儿」的叫,她以为自己就叫「椒」,直到三岁时姐姐教她认字,这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椒椒」这个小名也是那时留下的。 古代女子信息渠道很窄,她又小,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有个便宜爹在京城做官,她原想着老爹可能是个基层公务员,没时间带孩子才让她俩成为留守儿童的,却没想到这傢伙是个颇有脸面的正三品大员!纯粹是缺乏责任心的极品渣男。 清殊倒罢了,她上辈子就是,无父无母,自然也没有对父爱母爱的渴望。 只是可怜她的姐姐清懿…… 母亲去世没多久,父亲就扶正妾室,留下嗷嗷待哺的妹妹,妹妹一岁多也没了,里头的芯子换成了她。 原以为要在浔阳老家快活过一辈子,没想到突然要进京。清殊悲伤地想,使命终于来了,开启宅斗副本! 可惜上辈子看的宅斗文都忘光了,现在只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废物。 清殊乖乖拉着清懿的手,扮演合格废物,一路上穿过抄手游廊、一处会客的前厅、才到了正房大院里。 张嬷嬷当先打起帘子沖屋内道:「大姑娘和四姑娘到了!」 姐妹二人方进入屋内,只见一众青衣丫鬟簇拥着一个衣着素净,体态富贵的妇人迎了上来,二人心下便知这就是夫人陈氏。 清懿带着清殊福身行礼:「请父亲母亲安。」声音一温软,一童稚。 满室的目光都胶着在二人身上。 「我的儿,路上耽搁这许久,可叫我与你爹好等。」陈氏话未说完泪却含在眼眶,她拉过清懿细细看,摩挲着她的脸,啧啧称嘆,「老爷你瞧,懿丫头和阮家姐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相貌。」 陈氏将清懿拉到软榻上坐着,轻拍她的手道:「好姑娘,与你父亲好生说说话,他心里头念着你的。」清殊想挨着姐姐坐,却被陈氏抱着搂在怀里,怜爱地捏捏她的脸蛋,「这是殊儿?真真儿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一路累坏了吧,咱们吃点糕垫垫肚子。」陈氏哄她吃点心,又细细问她读了什么书、爱吃什么、穿什么,一併叫丫鬟记下来。 左侧榻上坐着的儒雅中年男子,便是吏部左侍郎曲元德,他略略打量了许久未见的女儿几眼,只问道:「路上颠簸这许久,可还适应?」 清懿颔首道:「谢父亲垂问,女儿们一切都好。」 「你外祖身子还康健?」 「外祖常有咳疾,这几年需得时时用药调理着。」 「你娘的墓还是你乳母在照料吗?」 清懿眸光微敛,低声道:「确是林妈妈在照看着。」 曲元德想是不经意问的,怔愣一会子,唔了一声便又问起几个舅舅境况,清懿一一答了。 他又看向依偎在陈氏怀里的小人儿──那孩子眼睛大而明亮,虽乖乖吃着陈氏餵的糕,却时刻看着自己的姐姐。他目光凝注片刻,方才露出一丝笑道:「这是殊儿,那么小小一团,如今这么大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清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妹妹,神色柔和了许多,不自觉笑道:「妹妹能吃能睡,是个顶好养的孩子。」 「这便好。」曲元德点头,「以后你姐妹二人就在府里安心住着,京里不比浔阳,该学的规矩不能落下。吃的穿的用的不必拘着银钱,向你母亲要便是,原先在家里你也是叫过她姨娘的,她是个直爽性子,你不必怕她。」 阮氏在时,陈氏还是妾室,后来才扶正做了夫人。 提及此事,陈氏神色僵硬片刻,强笑道,「正是呢,你们同我肚子里生的肉一样,只把我当亲娘就是再好不过的。」 曲元德又略坐会儿便推说有公务,往衙门去了。 他一走,陈氏便将清殊放了下来,安坐在清懿身侧,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只摆出了一张苦相,眼泪盈在眼眶里。 「原不该提伤心的事,只是一想起我那苦命的阮家姐姐,便觉得对不住你们两个好孩子。我虽被叫作夫人,可我到底是后头扶正的,在老爷面前也说不上几句话。」陈氏的眼泪应声流下。 张嬷嬷赶忙递上帕子,一面嘆道:「太太最是菩萨心肠不过的人,常常挂记两位姐儿,她又是个体弱的,想起这桩事便哭,如今更是落下了病根儿,还请两位姐儿多体恤些才是。」 清懿低声道:「自然体谅母亲。」 陈氏适时咳嗽两声,泪光盈盈,拉过清懿的手,「好孩子,你如今大了,我便也好将家中事说与你,咱家虽有你父亲和哥哥不大不小两个官,但你却不知过日子艰难。京里高门甚多,你又有几个弟弟妹妹,吃的用的不能跌了份,都娇养着,家中靠田铺子收租与那点子俸禄也只能勉强过活。」 张嬷嬷嘆了口气,颇有些怨怪道:「太太从娘家填补了好些呢。」 「胡咧咧甚么!」陈氏神情一肃,叱道:「主持中馈合该是我分内的事!」 「是。」张嬷嬷立时收敛神色,不敢多言。 「如今家里光景好些,我便央着你爹将你二人接来,只是到底耽误了你许久,我这心里油锅煎了似的难受。」陈氏说着说着就搂过清懿大哭了起来,「好孩子,你若怪我便打我骂我就是,只是别将怨气堵在心里伤了身。」 「母亲有苦衷,女儿不怨怪。」清懿柔声道,她又轻拍陈氏的肩膀,安慰许久,这才被松开。 「好孩子,好孩子。」 清殊歪靠在姐姐身边,偷偷打量着陈氏——她一身素雅,不饰金银,然而抬手拭泪时,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种满绿翡翠镯子。 她前世认得这品种的镯子,价值不菲。就是放在古代,想必也不是她口中「勉强过活」的人家能戴的。 又看了看陈氏哭了许久却依然精緻的妆容,便知她是干打雷不下雨,戏台子还没搭好就唱起戏。 清殊怕姐姐不明内情,真信了这人的鬼话,便悄悄挠了挠清懿的手心。 大些的手回握住小手,捏了捏,是叫她放心的意思。 清殊心下稍定,又抬头看看姐姐,见清懿半垂着头,依旧是一副温顺的模样,只有清殊的视角里能清楚瞧见她眼底漠然而冷静的神情。 姐妹俩都讷讷坐着,不作声。陈氏干嚎了一会儿也没趣儿,便止住哭声。 戏演完了自然就散场,她又拉着姐妹二人说了些场面话,末了才道:「你哥哥现下在扬州出差,过些时日才回,你院子已打发人收拾好了,去见见其他兄弟姐妹罢。」 姐妹二人这才从禄安堂脱身,前往自己的院子。 目送她们离去,陈氏屏退左右,这才悠然坐回榻上,抿了一口茶,抬了抬下巴,「说罢,这丫头带了多少好东西来?」 张嬷嬷踌躇片刻,面露难色道:「回太太话,那些值钱的玩意儿俱都登记造册了,叫那个大丫鬟翠烟收走了,说是日后要去浔阳回老祖宗话的。」 陈氏挑眉,思索片刻道:「阮家到底是浔阳巨富,有几分家底,想必是老太太不放心外孙女,防着咱们呢。」 张嬷嬷:「先夫人阮氏也是个有算计的。」 「他们阮家的女人都厉害,可再厉害也抵不过命短,不急这片刻。」陈氏哼笑一声,眸中闪过利色,「两个小丫头都在手里攥着呢,任凭什么好东西,日子久了还不是要乖乖拿与我。」 张嬷嬷扫了眼陈氏露在外头的镯子,欲言又止。 陈氏眼风一扫,「吞吞吐吐作甚,妈妈只管说便是。」 张嬷嬷颔首:「懿姐儿到底是懂事了,太太戴了这好东西,唬不过去可怎生是好?」 陈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腕间,那镯子成色极好,不是凡品,是端阳长公主从宫里得来的宝贝。她一介四品官的继室夫人自然没那本事挤进侯爵勛贵的圈子获这恩赏,原本是公主送给曲家那位嫁入平国公府的小姑子的表礼,恰好小姑子有事求到娘家来,她这大嫂才得了这镯子。 那眼高于顶的小姑子从来都瞧不上她这妾室扶正的太太,开口闭口就是先夫人阮氏,好在她娘家兄弟争气,做生意撞了大运,赚了份丰厚的家底,又恰好帮得上小姑子的忙,陈氏这才摸着高门贵妇圈的门,腰杆子硬了些。 陈氏因这镯子,很是畅快了一段时日,那些官夫人也不敢再瞧不起她,总算把她看作正经嫡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这镯子本就是她的爱物,睡觉都不离身。未曾想,她卸了钗环,一时大意,却未卸这镯子,到底是不美。 「妈妈说的是,是我想左了。」陈氏迟疑了片刻便摘了镯子,想了想,还是捨不得,復又戴上,开口道,「不过,也不必这般周全,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应当有那识货的利眼儿与见识。」 陈氏是个主意大的。 张嬷嬷神色踌躇,到底是没说话了。 第3章 吃亏 ◎妹妹生气啦◎ 姐妹二人跟着丫鬟婆子去了流风院。一打眼望过去,院子处处精緻,花廊亭台,假山绿植,无不齐全。 候在院里的妇人身材壮硕,自称刘妈妈,不知怎的眼圈乌了一块,此刻正谄笑着在前边引路,「知道姐儿们要来,咱们府里过年似的热闹,太太挑了最好的院子与您二位,吩咐我们要将这院子打点得公主都住得。」 清懿微笑道:「有劳妈妈。」 清殊一面跟着走,一面留心细看这「公主都住得」的院子,一则,游廊两侧虽花朵争妍,品类却随处可见,并不多稀奇,只堆砌个花团锦簇的样子罢了。二则,这院子座南朝北,冬冷夏热,是个受苦的好住处。 还公主住呢,公主听了要扇你嘴巴子。 倒春寒的时节,穿堂凉风吹过,清殊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旋即,一件厚绒雪貂毛小披风盖了下来,将她严严实实裹住,周身登时暖洋洋的。 「昨儿怕热,今儿怕冷。」清懿低声打趣道。 清殊抬头,姐妹俩相视一笑。 正院里,四个年岁不一的少爷小姐并一众丫鬟婆子候在屋里。 曲家上下统共七个孩子,嫡长子曲思行与清懿清殊皆是先夫人阮氏所出,行二的曲思珩是三姨娘邱氏所出庶子;行三的曲思闽是陈氏扶正后所出嫡次子。女孩子里清懿与清殊一头一尾,姐姐是嫡长女,妹妹是老么;行二曲清兰是四姨娘所出的庶女,行三曲清芷是陈氏为二姨娘时所出庶女,如今也能叫嫡女。 曲思珩今年已有十五岁,是个半大的少年了,很有几分做哥哥的样子,正领着弟弟妹妹规规矩矩等候。两个女孩子能安安静静坐着,但将满六岁的曲思闽年纪小,爱闹腾,叠声问姐姐来了吗。 曲思珩:「就快了。」 他虽面上冷静,心里却难免好奇,上一次见到她二人还是六年前的事了,一个正好是闽哥儿现下的年纪,一个路还走不稳,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半柱香的功夫,有动静传来。 「大姑娘和四姑娘到了。」外头人叫道。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闽哥儿雀跃不已,两个女孩儿也按耐不住,纷纷探身望门外看去。 伺候在屋里的碧儿上前打起帘子,待姐妹二人身影映入眼帘,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那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玉人儿似的标緻,衬得满室亮堂的屋子都暗淡了。 虽知道阮氏夫人长得好,女儿也不会逊色,只是没想到竟出落得如此亭亭,那小的也十分楚楚可爱。 曲思恆怔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拱手见礼。 「妹妹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 刘妈妈指着他笑道:「这是你们珩二哥哥。」 清懿清殊亦福身回礼,「珩二哥哥。」 曲思珩到底是男孩子,年岁渐长,不宜久留,略寒暄几句便告退了。 刘妈妈又依次指了余下的兄弟姐妹与她们认识。 五六岁的孩童是最小的闽哥儿,见了礼叫了两句姐姐便闹着乳母要回去。 与清懿一般大的女孩子是二姑娘清兰,她斯文惯了,声音细如蚊吶,叫了一句姐姐,一句妹妹,便再不开口,打量了两眼又匆匆低下头,绞着衣角侷促地坐着。 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嫡女气度,她又何止是黯然失色,看一眼都像要低到尘埃里。 倏然,一只盈润白皙的手伸来,拉过她紧握成拳的手,一抬头,入眼是那张皎若明月、叫她无地自容的脸。 「二妹妹与我许久不见了,可是生疏了?」清懿笑意盈盈,又拉过清殊道,「椒椒,这是你兰二姐姐。」 清殊学着姐姐,拉过清兰的另一只手,眼睛笑弯成月牙,乖巧道:「二姐姐好,你也与我许久不见,可是生疏了?」 顿时室内一片笑声。 小小人儿走时才一岁,谁能与她生疏,左不过是故意学舌,逗人开心罢了。清懿轻捏她脸颊,半宠溺半笑骂道:「你这小精怪,哪个认得你?还与你生疏。」 清殊牵着姐姐的手晃了晃,笑出两个小酒窝。 「大姐姐别怪四妹妹,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与姐姐妹妹自然是亲近的,只是我嘴笨,怕不讨人开心这才做了个木头。」因着清殊的玩笑,清兰确然放松许多,又想起儿时的记忆,找回了几分亲近感,便与清懿热络地聊了起来。 清殊没去打岔,自去找了旁边的软椅坐了,然后看向斜对面──闽哥儿已闹着走了,只剩下那个比她大一岁的三姐儿曲清芷。 清殊冷眼瞧着,这曲清芷打她们二人进门起便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不打招唿便罢了,连姐姐主动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下巴扬得老高。 小屁孩!真是给你脸了! 清殊心里暗暗翻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悠闲地吃糕──左不过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在玩「谁先理谁谁就输了」的幼稚游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自诩有着成熟灵魂的曲清殊表示:幼稚,但…… 她也不介意赢上一赢。 于是她沖曲清芷扬起大大的笑脸,扭头就加入姐姐们的聊天,拿出十二分的热情逗趣儿,欢声笑语连连,更衬得对面凄悽惨惨戚戚。 真·八岁小孩气红了眼眶。 早在知道姐妹俩要回来时,曲清芷就满不高兴,与后面出生的闽哥儿不同,她从小就听说自己是「半路嫡女」,没少被这话气哭,如今母亲有了几分体面,她这才受尊重些,学堂里也交到几个朋友。好日子没过多久呢,这两个正经嫡女就要回来,母亲还郑重其事地迎她们,岂不是要将她的宠爱都抢了去! 抬眼望去,对面其乐融融,她暗暗握着拳头,心里又委屈又气恼。 特别是那个小的,最是气人!方才她看过来时,曲清芷故意视而不见,就等着她来说话,结果余光里却扫到她挑衅的眼神!母亲说的真对,在乡下养大就是没教养! 清懿心思玲珑,自然察觉两个小孩之间的暗流涌动。自家小不点儿从小就面上乖巧实则很有脾气,平日里最是维护她这个姐姐。 眼看对面儿的奶嬷嬷已经在哄人了,清懿捏了捏清殊的手心,悄声道:「不许再淘气了。」 「嗯。」清殊原本就没多气,见对面都委屈哭了,顿时神清气爽,自然不淘气。 「彩袖。」清懿早早就备好了表礼,见时候正好,便打发人送到兄弟的院里去,剩下两个锦盒,一个递给清兰,「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的,只是几个不值钱的物件儿,胜在新奇有趣儿,妹妹拿着玩罢。」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清兰捧着锦盒,半是惊喜半是羞怯道,「我竟都不知这些规矩,若不嫌弃,我便帮大姐姐和四妹妹绣个荷包罢!」 「哼,一个荷包你倒好意思拿出手。」 对面的清芷咕唧着。 声音不大,却正好能听见。 清兰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是被欺负惯的,倒不是因清芷的话生气,只是今儿聊得开心,便也忘了分寸──金尊玉贵的嫡女哪里就缺了荷包? 「多谢二姐姐,我正缺荷包呢!我一人得两个可好?」一道清脆软糯的声音横插进来,还得寸进尺道,「一个要小兔子,一个要小猪。」 「啊?」清兰愣住没反应过来。 清懿笑道:「你别理她,好生收了就是,姐妹之间客气甚么。」 清兰这才回过味儿来,虽是央她做荷包,却叫她心底舒缓许多。 「四妹妹要做甚么样的只管说与我。」清兰露出温婉的笑容,「正是姐姐方才说的,姐妹之间客气甚么。」 眼见这边一派和睦,对面又起了火星子,还没燃起火来,清懿便拿了另一个锦盒送过去。 「我走时三妹妹还小,不记得我了也在理,这是一点儿心意,还望妹妹收下。」 清懿的笑容话语都挑不出错,但清芷却迟迟不接,她身旁的奶嬷嬷神色不自在,赶忙替她接了。 「难为姑娘这样周到,我替我们姐儿多谢了。」 见有人接了,清懿也不会自讨没趣,她只做全了自己的礼数便是,也不是真来找罪受的。 清芷见她要走,又闹么蛾子,「姐姐别拿这破盒子打发我。」 她将锦盒从奶嬷嬷手里扯出来往地上一扔,彩袖见状赶紧拾了起来。 她指着清殊道:「我要她手上的珠串儿!」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清殊的手腕,只见一串色泽莹润的珊瑚桃红碧玺珠串绕在她腕间。 清殊眉头一皱,拳头硬了! 真是忍这死丫头很久了! 她自然不是因为识货,格外爱重这珠串儿,纯粹就是找不痛快,清殊想揍人的心蠢蠢欲动,心下还在衡量下手要几分力道,把她打成几分熟,就听清懿语气淡淡道:「你真要这珠串儿,不要盒里的东西?」 清芷知道自己得逞,傲然点头:「我就要那串子。」 清懿也不多说,点点头,打发了彩袖收好锦盒去拿珠串来。 清殊气得胸闷,却也知道分寸,清懿都说话了,不能在这时候闹起来让姐姐脸上难看。 彩袖很快就回来了,递上了另一个盒子,清芷打开一看,里头也是红彤彤的串子,又见对面清殊难看的神色,心底自然畅快无比。这下她倒心甘情愿道:「多谢大姐姐了。」 第4章 前缘 ◎姐妹俩和好啦◎ 清殊闷闷不乐一整天,直到晚间睡下眉头都还皱着。 她实在是心疼那珠串。 上好的桃红碧玺嵌着顶级的珊瑚珠做成的手串,样式是她五岁时亲手画的。 她前世就是个珠宝设计专业的学生,虽然穿成小孩儿,但是到底和真小孩玩不到一块儿去,得了空就在纸上画画打发时间。姐姐怕她养成孤僻的性子,便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头天见她画画,隔天便打发了匠人制出来,甭管是甚么不着四六的「小风车」「大熊猫」,一应小摆件都叫姐姐当宝贝收了起来。 就是一块冰,也得被暖化了,更何况是从未尝过父母亲情的清殊。她也是在二人相依为命的无数日夜里,真心实意把清懿当亲人了。 这珠串便是她熬了三个晚上,废了好几稿才设计出来的得意之作,想送给姐姐当生辰贺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姐姐瞧它精緻,不愿独得,便打发匠人做了一对儿,姐妹俩一人一串。 这珠串儿统共就两件,满大武朝也找不出旁的来,姐姐说给就给了,白白便宜曲清芷那小蹄子! 清殊一面心疼钱,一面是心疼姐姐委屈求全。没忍住,气得蹬了蹬被子,重重翻了下身。 听见动静,彩袖掀开床幔一角,悄悄看了看床上的隆起的小鼓包,捂着嘴轻笑。 「还在恼呢。」彩袖轻手轻脚回到外间,与桌边坐着的清懿对了个眼色,揶揄道,「这是气你散了财。」 清懿正在和翠烟一同看物品单子对帐,右手忙着拨算盘,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她。」 虽是这么说,却又吩咐道,「她没好好用晚膳,深夜肚子定要闹饥荒,你吩咐个妥当的丫头守着灶上,温着些吃食,还是她惯用的甜酥酪,只不许放多了糖,否则又要牙疼。」 「嗯。」彩袖点了点头,又一脸嫌弃道,「还是我去罢,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中用的。那两个大的虽好,心思却不定,我只冷着她们在外院,磨磨她们的性子。」 「嗯,你做得极好。老的不必管,由她去,我自有办法。挑几个小丫头先教着,蠢笨些不打紧,心思不能野。那两个大的晾着便是,聪明的自然晓得怎么做。」 清懿一心二用,神色淡淡吩咐着。 彩袖领命去了。 室内暖香融融,上好的紫檀雕螭案设着一个錾银鎏金香炉,里头燃着十余种香料调配而成的「月沉香」,有安眠养神的功效,价格十分昂贵。 里间又传来翻身的动静,想到小傢伙气唿唿的样子,清懿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翠烟打趣道:「这是闹给你听呢。」 清懿摇头失笑。眼看帐都对完了,她便收了东西往里间去。 「亥时三刻了,你还没睡,明儿个我允你的一斛珍珠没有了啊。」 还在装睡的小鼓包静了一静,片刻,顶着一头乱毛的清殊「蹭」的一下坐起来。 「好好好,我再不是你亲妹妹了,你都拿与你三妹妹去。」清殊一脸控诉。 清懿笑看她,也不说话。 清殊原本憋了口气,现下破功了,也就不管什么脸皮,歪缠了上去。 「姐姐,我的好姐姐。」清殊一头栽进清懿怀里,嗲着嗓子委屈道,「我就是生气嘛,我给你那好东西,可不是叫你给旁人的,还是最讨人厌的那个!」 「再则,她那样泼皮,你给她的东西她说摔就摔,要不是你先应了她,我可是要给她几分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我拳头的滋味儿!」 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清殊就是说一不二的霸王,收拾个没礼貌的小屁孩还不跟玩儿似的。虽说以她这个心理年龄去欺负一个八岁孩子有损颜面……但是谁又知道她里面芯子多大呢! 清殊没脸没皮地想,论壳子,我还比你小呢!咱就是要以小欺大。 「你因着这桩事儿生了我半晚上的气,我可是伤了心的。」清懿慢悠悠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珠串儿,「你瞧瞧这是什么?」 那不是桃红碧玺珊瑚珠串儿又是甚么?! 清殊双目圆睁,旋即眉飞色舞笑弯了眼,叠声道:「姐姐,你真是我亲亲好姐姐,是我煳涂了,我倒以为你真给出去了呢!」 清懿轻拍妹妹的脑袋,眸光闪过一丝嘲讽,淡淡道:「她自己不要盒里的东西,那我顺她的意,给她十个铜板一串儿的珊瑚珠子便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是我厚此薄彼了不成?」 「啊?」清殊呆了呆,倏然想到什么,憋着笑道:「不会……不会是我给小白买的那串儿吧?」 小白是外祖家养的一只短腿小奶狗,每天围着清殊汪汪汪,很得宠爱。 清懿挑了挑眉,默认了。 清殊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误会一解开,姐妹俩又重归于好。 清殊枕在姐姐的腿上,小嘴叭叭不停,将她一整天所见所想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从「刘妈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到「这院子连浔阳豆腐铺老闆家都不如」,上上下下被她喷个遍,哪里还有白天装乖的样子。清懿一边顺着她的头髮,一面含笑听着,不时接她两句「嗯,还有呢?」 …… 大半个时辰过去,清殊终于说累了,中途彩袖进来投餵了些吃食,肚子一填饱,困意开始上涌,又总觉得有事情忘了说,使劲想了片刻,勐地一捶床。 「哦!我有件顶顶要紧的事要同你说!」清殊挣扎着张开双眼,「我虽不知家里境况究竟如何,但太太手上那镯子可不是凡品,你莫要被她诓得心软。」 「一则,戴得起这样的镯子,可见没有穷得揭不开锅,二则,便是揭不开锅,同我们有甚么干系,这些年的生活费都还没找便宜爹要呢,小心我告他……」 清殊实在困得不行,虽还在絮叨,声音却越来越小,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了。 「嗯,小人儿别操心这些,睡便是,我自有分寸。」 清懿习惯了妹妹嘴里三五不时就冒出的怪词儿,听不懂的也不问,只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仍像小时候一般。 清殊困得迷迷瞪瞪,思绪渐渐飘远,眼前的清懿被柔和的光影笼罩着,她恍然觉得这一幕和从前无数的日夜没什么不同,令人沉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明明她的芯子二十来岁了,应当比清懿更像个大人才是。可清懿身上却有种魔力,只要有姐姐在,她就会变成一个孩子,可以任性,可以撒娇,而姐姐永远包容着她。 某种空洞被填满,她贪恋着的温暖,足以填补前世内心缺失的部分。 朝夕相处的时日里,只有在面对彼此时,她们从未矫饰过自身的独特之处。就像清殊随心所欲地做出偏离这个时代审美的设计。清懿也从未隐藏她超出这个年龄应有的手段与智谋。 她有想过,清懿十来岁的皮囊下,或许藏着更为成熟强大的灵魂。 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姐姐永远是姐姐。 并不知道妹妹的思绪飘到哪个爪哇国,清懿仍然轻拍着她的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昏黄烛火倒映她的侧影,十三岁的少女脸庞稚嫩,初露的美貌如荷叶尖尖,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却盈着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写满与年纪不符的幽沉。 想到清殊殷殷切切嘱託她不要心软,清懿便觉出几分恍然。 世事如棋,牵动一子,而大势随之变幻。 前世那局棋,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那时,她也是清殊这样的年纪,才七岁,母亲便去了,留下的妹妹也没照顾好,一岁就夭折了。 父亲同她说,母亲恨他,不愿入曲家坟。问她是去浔阳外祖家,还是回京城。 她不想一夜之间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便去了京城。 此后,堂堂嫡女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了年纪便要如同猪狗被拉出去相看,一眼就要定终生,然后煳涂过一辈子。 后宅女人看到的天空,豆腐块一样小,一眼就望到头。 看不到未来、如同溺水之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得到。 《女诫》《女训》《女论语》……书里的字字句句教她如何三从四德,却没教过她要怎么挣脱命运。 眼看就要被继母陈氏草草订下婚事,嫁与一个空有虚名的落魄伯爵府庶子。她终于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只是没想到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第5章 招娣 ◎妹妹赖床啦◎ 清懿上辈子不曾去浔阳,带着妹妹留在府里。外祖母疼女儿,连带着心疼这两个孤苦的外孙女儿,便将阮家留在京里的田地铺子一併送与了曲家。一则是想着为将来外孙女出嫁添妆,姑娘手里有银子傍身,日子才好过。二则是敲打曲家,不可苛待了两个孩子。 谁知,妹妹才一岁多便得了急病早夭,清懿因伤痛太过病倒了,继母陈氏堂而皇之侵吞了阮家的财产,美其名曰帮她照看。库里的值钱的物件儿一应出现在了曲清芷的嫁妆单子上。阮家相隔甚远,便是手再长也帮不到她一个身处内宅的女儿家,她一无父母怜爱,二无钱财傍身,空有个嫡女的名号,最好的选择却是嫁与高门做妾。 宁做农家妇,不为侯门妾。贵妾,贵妾。贵女竟要做妾,成全了旁人的颜面,却叫她一生都悔断了心肝。 此后人生诸多不顺,想来便是于此处埋下了祸源。 重来一世,清懿索性带着妹妹去了浔阳,浔阳地僻,却得外祖怜爱,反倒比上辈子活得舒心自在。 最重要的是,妹妹平安长大了。 清懿看着妹妹的睡颜,摩挲着她的小手,神情柔和,思绪却回到了那场噩梦里。 清殊一岁时那场急病来势汹汹,小人儿高烧三日不退,全城的郎中都请个遍,都说没法子。走投无路时,阮家甚至求神请鬼,寺庙道观能拜的都拜了,万两香油钱老太太也说捐就捐,阖家吃斋茹素为妹妹祈福。 直到第三日,郎中说人已经不行了,劝府里打点后事。外祖母哭得昏死过去;外祖父怒极,叫人将庸医打将出去。 彼时,七岁的清懿不哭不闹,仿佛听不见外头的哀声阵阵,只握着重生之时出现在颈上的一块无字白玉,跪在母亲灵前。 上一世她见过这样的场面,锥心之痛,两辈子也忘不掉。 如果世上真有倒转干坤的神明,既许了她重来一世的机缘,又能否再怜悯她一些,再怜悯她一些……让她的妹妹活下来。 清懿闭着眼向不知名的神明祈愿,只要妹妹平安长大,顺遂一生,即便她只能陪伴这小人儿走过长大成人的一段路,也是好的。待妹妹有了新的依靠,她愿意神明收回她所拥有的一切,绝不后悔。 这莫须有的神明是她这溺水之人最后握着的稻草。她枯坐了三天三夜,直到听见外头有人似哭似笑地大喊,「四姑娘醒了!」 清懿才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玉——莹润透亮,却泛着些许暖意,像是错觉。她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妹妹得救了。 连日来压抑着的恐惧与心痛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自重生之日起便没有哭过的清懿只觉鼻子发酸,泪水模煳了视线,一滴一滴掉落在白玉上,继而哽咽着,呜咽着,泣不成声。 直到翠烟推开祠堂门才惊讶地发现,一向端庄老成的大姑娘,抱着母亲的排位,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 因着梦见前世,清懿睡得并不好,早早便醒了。隔壁清殊还在梦里同周公会面,蒙头大睡,直到被彩袖半哄半迫地挖了起来, 「好姑娘,辰时了,再不起就晚了,今儿要去禄安堂同一大家子用朝食呢,咱们不说早到,却断不能做那个晚到的。这比不得在浔阳,现下咱们院里院外十多双眼睛盯着,你乖乖起了,别叫大姑娘难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一向习惯了彩袖的唠叨,清殊左耳进右耳出,闭着眼睛伸胳膊伸腿,任彩袖摆布。 两个被挑出来的小丫鬟端着盥洗用具,依次在旁侯着。最小的那个还没有桌子高,勉力端着铜盆,小胳膊直颤。 这丫头叫招娣,年纪小,才五六岁,还不懂什么尊卑,只晓得是被家里人卖到富贵人家做丫鬟的,因而并不十分畏缩,反倒小心翼翼、又满心好奇地偷看帐子里的人——昨儿虽瞥了一眼,但隔得远,只瞧见是个顶顶好看的小姐姐,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好看! 一时看得入神,招娣小胳膊没了知觉,手一软,铜盆乒铃乓啷掉在地上,撒了满地的水。盆子又将一旁的架子碰倒,顿时一片狼藉。她吓得脸色发白,自知闯了祸,赶紧跪下来讨饶。 「彩袖姐姐,招娣错了,招娣错了。」 另一个丫头年岁也不大,又有昨夜彩袖的敲打,说是犯了错就打发了家去,一时也吓得抽泣。 「鬼叫什么?没规没矩!还有你这小蹄子,昨儿见你长得讨喜才将你挑进屋里来,这才第一日就翻盆子倒架的,还要人伺候你不成?」彩袖平日里就当着管教丫鬟婆子的差使,万分不喜行事蠢笨的人。现下本就急着拉扯这边儿的小祖宗起床,那头儿又添乱,口气便凶上几分。 隔壁听着动静的清懿打发了翠烟来瞧,一进门,翠烟便知是个什么因由,忙上前将盆子架子扶起来,自去将洗漱用具接过,一面又笑道:「不值当生气,都是孩子呢,手上没轻重也是有的,将那冤家收拾好才是正经,大姑娘正等着呢。」 彩袖仍皱眉,不悦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吓得她们纷纷低头,这才道,「我哪里犯得着跟他们生气,我是气这府里上上下下做的好脸面,里子是半点不要。说是打发了十几个人来伺候,却连几个丫鬟小厮都是前儿个才买来的,还要咱们现教规矩不成?」 「若不是老太太叫咱们几个跟来,两个姐儿眼下怕是连口茶都喝不上。」彩袖一面利落地给清殊穿衣裳,嘴上也没闲着,憋着一肚子气不吐不快,「那个刘妈妈也是个腌臜泼才,嘴上说得好听,一听着要人来伺候,早便躲了出去。叫碧儿的倒是想搭把手帮衬我,那红菱可一句也没搭腔,做派倒像个主子。」 翠烟睨了她一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压低些声音,才不急不缓轻声道:「把脾气收一收,不记得姑娘怎么叮嘱了?那刘妈妈是太太的人,不好随意差遣,也不好随意打发,只由她去。日后再寻错处赶出门便是。」 「我同昨儿在门前迎咱们的小厮李贵打听了,碧儿与红菱原是伺候大少爷的,大少爷虽是咱姐儿的亲哥哥,但究竟疏远了许久。况且现下他未在府里,咱们也不知这两个丫头是不是他房里有脸面的。倘或是被收用过的,因得罪了旁人被安到流风院里,藉机拿咱们当枪使了,那咱们发作也罢,留下她们也罢,都免不得落人口实。」 彩袖听罢,面色缓和许多,但到底愤愤,暗啐了一口,骂道:「心眼子比马蜂窝都多!」 这么一通闹腾,清殊睁开了眼睛,人却迷煳着。她乖乖张口含着翠烟餵来的漱口水和洁牙粉,被辣嘴的味道刺激清醒了。 「甚么窝?有燕窝吗?」 见她醒了,二人便住了口。 彩袖的脸色多云转晴,没忍住笑出声,「自然有,没有也给你现做。」 「知道你是要吃的,一早便温着呢。大姑娘不许你吃多糖,燕窝只放雪梨、川贝炖着。」翠烟笑道,一面打发丫头去厨房端来,「一会子要去用朝食,只有半盅,你略垫垫肚子。」 大点的丫头端来了燕窝,便在旁立着。只剩那小招娣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偷瞧着翠烟餵清殊吃燕窝,忍不住吞口水——下人是不能在主子之前用饭的,上一顿还是昨儿在厨房吃了姐儿剩下的蟹肉海棠果,她人小不经饿,胃早将这点吃食磨没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清殊瞥见这小傢伙,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又见这孩子与旁人不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不避不躲,直勾勾盯着燕窝,不由得乐出声,问道:「叫甚么名字?」 招娣回了神,想起大人们教的规矩,咽了咽口水道:「回姑娘话,我叫招娣,家在兰家村。」 招娣?招弟?! 清殊皱眉,顿了顿,又问了小丫头几句。这才知道她一家五个女儿,好不容易去岁得了一个弟弟,家里高兴得很,却又养不活了,这才将她卖与人牙子换些银钱。 「那你姐姐们呢?」清殊问道,瞧她饿得眼发绿,又叫彩袖将桌上的糕分与她吃。 招娣一面狼吞虎咽吃糕,一面呆呆道:「都卖了,我是最后一个。」 清殊心里沉了沉,没再说话,只叫她慢些吃。 翠烟看在眼里,拿了梳子与清殊蓖头髮,柔声道:「女子从来都是苦命的,姐儿若是个个都心疼,哪里心疼得过来。如今她来伺候你,已是顶顶好命了。」 「喏,便是站着的那个,不在你眼前哭,你也没顾上呢。」彩袖又端了一盘糕递给另一个丫头,「你也吃罢。」 清殊也不恼,只笑道:「你一早还打鸡骂狗的,我只当你不喜欢她们呢。我顾着这个,疏漏了那个,你倒放在心上。」 翠烟也打趣道:「她一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且住了。」彩袖一听软和话就不自在,只冲着丫鬟们故意凶道,「别听他们浑说,我就是戏文里的夜叉娘子,刀子嘴刀子心,你们不听话,我就吃了你们。」 两个丫鬟受了她的投喂,见她这模样俱都不怕了,那招娣还笑出了声,稚声道,「姐姐好看,不是夜叉。」 众人皆被逗笑。 第6章 吵架 ◎姐姐不高兴啦◎ 「哟,怎么这样热闹?方才还听着打打摔摔的动静呢?」一个身材微丰、同样穿着青白色袄裙的女孩自隔壁来,探着身笑眯眯道,「大姑娘打发我来问,姐姐们可收拾妥当了?太太那边来人催咱们过去呢。」 「就好了。」翠烟给清殊戴上一串璎珞,做了最后的点缀,这才满意。 来人是茉白,同样是姐妹二人自浔阳带来的丫头,比翠微彩袖两个大的要低一等。 原先在家里,老太太一人分了两个贴身丫鬟伺候姐俩,都是大的带小的。彩袖并茉白跟着清殊,翠烟并绿娆跟着清懿。只是姐妹俩同寝同住,不分你我,故而丫鬟们感情也极好,便不照着例专门伺候哪一个。 「姐姐,姐姐!」 才出门,一见着清懿,清殊便小跑着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床不好睡得腰疼,又是做了噩梦没睡够。 「胡说甚么?小孩子哪里有腰?」清懿微怒,轻拍妹妹的头。 「腰」与「夭」同音,清懿平日不许她说这些。 清殊赶忙讨饶:「好姐姐,我知错啦。」 清懿:「既知道疼,又不晓得同彩袖说,今晚把家里带来的绒被垫上。要是觉着热,也不许掀被子。」 「我保管蒸熟了自个儿也不掀,等着明儿一早吃妹妹馅儿的包子吧!」 清懿气笑了:「又胡说!」 姐妹俩一路笑谈着,甫一瞧见禄安堂的匾额,便被几个婆子恭敬地请进门。 曲元德去上朝了,曲思珩年岁大了,不便与姐妹一同吃饭,故而围着圆桌落座的只有陈氏、曲清兰、曲清芷,以及不肯乖乖吃饭,被乳母追着餵的闽哥儿。 「好孩子,昨儿睡得如何?枕头褥子哪里不好一併告诉我,我叫人开了库房任你们挑去。」陈氏拉着清殊清懿一左一右坐到她身侧,亲昵笑道,「咱家几个姑娘都打过照面了?以后同在府里住,姐妹之间要和睦才是。」 「母亲说的是。」众姑娘一同应答。 姐妹之间互相见了礼,寒暄几句。虽说是「互相」,参与进来的只有曲清兰。曲清芷臭着一张脸,动也不动,腕上光秃秃,并不见昨儿得的那串珊瑚珠子。 想来,是有聪明人指点她,叫她知道那珊瑚珠不值钱。 清殊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 「殊儿有甚么喜事?」陈氏柔声问道。 清殊道:「回母亲,我是饿了,想着快用膳了,这才笑的。」 「啊呀!是我疏忽了,我儿饿坏了吧,快快,先传膳,别饿着姑娘们了。」陈氏忙碌碌地打发人下去。 高门府邸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曲清芷虽不语,碗筷却赌气似的砸得叮噹响。 陈氏眼风一利,叱道:「在学堂里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了?赵女官教你吃饭摔碗筷不成?」 曲清芷一瑟缩,不敢再闹,只偷偷剜了一眼清殊。 清殊任她打量,兀自吃得喷香。 她闷气了片刻,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竟难得低眉顺眼道:「女儿知错了,母亲,是我辜负了赵女官的教导。」 陈氏睨了她一眼,方才欣慰道:「赵女官身份贵重,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便是公主她也是教得的。平国公府能请动她老人家来,是你们的福分。若不是有你姑姑的脸面,咱家还摸不着门呢。你需得好生学些本事,知道吗?」 清殊被这一通公啊府啊的绕晕头,只估摸着这丫头是被送进了门槛很高的贵族学校。 曲清芷又偷看清殊一眼,暗暗得意道: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是,去女学堂的机会难得,全家只我一个,女儿自然不给家人丢脸。」 接收到她的目光,清殊:「……」 学学学,学个锤子! 作为二十一世纪尝够高考艰辛的人,清殊觉得这丫有病! 她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 念头一转,筷子就迅速戳向最后一个虾仁酥,叫另一双筷子落了空。 「四妹妹也需得学学礼仪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怎好同乡野村妇似的抢饭吃。」曲清芷努力扬着笑,咬紧牙关,片刻又作恍然大悟状,语气夸张道「哦,是我的不是了,想来四妹妹在乡下从未学过这些,又没有机缘入学堂,可怜儿见的。」 「……」清殊不语,只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许是耳濡目染,故作大人的神态阴阳怪气,场面十分滑稽,连陈氏面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可她自个儿却恍若未觉。 因而,清殊觉得她同戏台上的丑角似的,也生不起气来。 清懿脸上一贯挂着的笑容却消失了,她搅了搅碗里的粥,垂着眸,仿佛不经意似的轻声问道:「三妹妹怎的没戴珊瑚串子呢?昨儿个你指名要椒椒手上的,还以为喜欢得紧呢。」 一说起这个,曲清芷绷不住了,冷笑道:「姐姐不愿给好的便罢了,拿个假东西充什么阔气,还好意思同我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见她说话不像样,陈氏立刻道:「住口!不论拿了甚么那也是姐姐的心意,小小年纪便论起银钱长短,便不值钱你也得当好的收着!」 她又适时换了张好脸柔声道:「懿儿别怪妹妹,她年纪小,说话没分寸,只晓得东西的好处,不知你的心意。」 清懿勾出一个笑,也嘆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头温顺道:「都怨我没见识,才拿了羊脂玉来做礼,却没想到三妹妹品味高洁,不爱这俗物,竟瞧上我们椒椒那串子。我这做姐姐的,再不好,也不能拿旧的搪塞妹妹,谁想这新的也不应妹妹的意。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母亲和妹妹们原谅一二。」 一番柔中带刺的话落地,众人神色各异。 曲清兰原先从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话,此刻却忍不住小声道:「大姐姐给的玉自然是极好的,我喜欢得紧。」 言外之意是──姐姐的东西好,是你自己不要,抢了别人的还嫌差劲。 就连闽哥儿也闹着玩似的插了一句嘴,「就是就是,大姐姐的玉真好看!」 先头还在指责清殊抢东西无礼,现下这官司又落在自个儿头上,曲清芷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却分得出眼神狠瞪了曲清兰一眼,吓得她瑟缩地低下头。 陈氏僵了一瞬,又立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姐妹之间没得为这俗物生了嫌隙,都来喝茶。」 打了一场机锋,多少有些累了,各自都捧着茶不语,难得安静。 陈氏又与姐妹二人说了些场面话,打眼看确然是母慈女孝,一派和乐。 余光瞥见曲清芷垂头不语生闷气,陈氏心里到底不落忍,便引她说说女学里的趣事,她这才来了兴头,那股子孔雀开屏的炫耀劲儿又涌了上来。一说自己在学里认识了某某官员的女儿,一说女官如何如何夸自己。 她统共才去上半年学,就已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来覆去说了八遍,与她住一处的曲清兰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不敢不听。 但清殊可不惯着,她不耐烦听,只想快快堵住那丫头的嘴,便直截了当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去上学?二姐姐怎的不去?家里交不起两个人的束脩不成?」 曲清芷愣了一瞬,转而更得意了,她傲慢道:「自然就我一人,你以为平国公府的女私塾是菜园子,想进就能进?里头读书的都是嫡女,她一个庶女凭什么进去?」 曲清兰脸色一白,头更低了。 「哦?」清殊挑眉,冷笑一声,转向陈氏道:「那我问问母亲,我和姐姐是嫡女不是?若我们要进学堂,又进不进得?」 她自然不是真想去读书,就是要气一气那死丫头。 果然,曲清芷脸色一变:「你发梦呢?你不许去!」 清殊:「怎么?方才还叫我学规矩,我这要去你怎的还拦着?」 曲清芷脸色涨红,还待再说,陈氏便接了话茬,赶忙道:「我的儿,你有所不知,这平国公府门第甚高,开的这家女学塾也是京里唯一的一处,请的又是宫里的女官当先生,多少贵女抢着去呢。咱们家也是因着有你姑姑在他家做儿媳妇,这才将芷儿塞了进去。」 「如今你姑姑贵人事忙,咱们若为了这事打搅她,免不得讨人嫌。」陈氏言辞恳切,「只是,若你二人真真想要去,那我也愿意舍了这张老脸,带上些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去奉承她。只是咱家并不十分宽裕,她又是个见过世面的,那些个俗物拿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她眼神若有似无地往清懿身上瞄,眼底明晃晃暗示:打钱。 清懿恍若未闻,自顾自喝茶。 陈氏见她不接话茬,就知道没戏了,便也懒得装样子,「也只能委屈你们几个了,到时候叫芷儿学了回来教你们也是一样的。」 第7章 笑闹 ◎姐妹俩聊天啦◎ 闲话到巳时,场子终于散了。 一回流风院,清殊便把鞋一蹬,歪倒在床上,发出舒服的嘆息。 「我可真想不明白,读书有甚么好的,学些个《女训》《女德》、没得把人学傻。」 彩袖一面帮清殊把鞋放好,一面道:「姐儿这话可说岔了,甭管学些什么,有书读,略识得几个字都是天大的造化。我们这些出身泥腿子的,便是家里的男丁也不通文墨,又哪里来的闲钱供女儿家读书?」 清殊皱眉思索片刻,嘆了口气道:「你说得在理,读书是好的,但是……」 她「但是」半天,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是,你并不想学《女德》、《女训》。」清懿在外间练字,纤细的手腕下笔却有磅礴气势,待她写完最后一捺,又接着道:「可就连高门贵女也需得用这些书开蒙,你弃之如敝屣却是叫旁人争得头破血流。」 清殊闷闷不作声。 她从没想过要说服古代人认同自己的价值观,却也融入不了古人的教育理念里。她信奉「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接受不了「夫为妻纲」「三从四德」。 清懿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淡淡道:「女子上学原本就不易,便是只学《女德》又如何?那也能教她们认得字,既识字,就有了通天的梯,四书五经看得,锦绣诗词也看得,大丈夫看甚么书,你便看甚么书,读进你肚子里的谁也抢不走。试问女子既已见识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怎会拘泥于三从四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清懿的这番话好似拨云见月,叫清殊眼前一亮。这难道不是另类的「师夷长技以制夷」? 此前,她虽从未小瞧过古人的智慧,但到底对这个时代的女性价值观不抱期望。这不是女性本身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故而即便是面对姐姐,她也并不愿展露自身「惊世骇俗」的思想,怕被抓起来进行「女德」教育。 谁知,姐姐竟是这样冰雪聪明! 她光着脚跳下床,飞奔到外间搂住姐姐的腰,兴奋道:「姐姐你说得十分有理!都怪这世道耽误你,若女子能科考,还有男人甚么事,叫圣人早早圈你做女状元罢!」 「又在胡咧咧,别怪姐姐啰嗦,你在我这说便罢了,我不拘着你,但不许在旁人面前说,你这一字一句都在给人递把柄,可晓得了?」清懿照例叮嘱,得了清殊乖乖的笑脸回应,她语气也不自觉软和了下来,问道:「你今儿个说要去学堂,可是真心想去?」 清殊没有立刻答话,垂头思索片刻才道:「起初只是与三丫头斗气,去个学堂还分嫡庶,叫人听着刺耳。后来,又听姐姐方才那番话,便觉得这学堂倒也去得,只是不知里头都学些甚么、好不好玩?」 彩袖追过来把鞋给清殊套上,闻言揶揄道:「姑娘哪里是关心学甚么,你只问玩甚么就是了。」 清殊挑眉:「哼,你可别笑话我,和谁玩,玩甚么,都顶顶要紧。倘或学堂里都是三丫头这般的人物,那我便早早告辞,躲家里绣花才是正经。结识她这样儿的同窗,与没有是一样的。」 「绣花?四姑娘那方鱼戏莲叶绣了半载还未完工呢。」绿娆一向是个老实的,这会子刚进屋,才听得只言片语便讷讷道,「我特意带来京里了,若是要捡起来,我便去箱子里找找。」 一旁的茉白笑得喘不上气:「好姐姐,你可别为难姑娘了,鱼戏莲叶都绣成了肥鱼赛脸盆,你还找出来,平白讨打不成?」 想到清殊出色的绣工,众人笑作一团。 清殊恼羞成怒:「全天下的鱼都要一个模样不成?我的偏就过好日子,吃得多,长得壮,有福气!」 「是是是,也不知以后是哪个有福气的做咱们姑爷,收的定情帕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保管不会丢,丢了也一眼找得出。」彩袖笑得打跌,嘴上却不肯饶人。 「不必见署名,只看那条鱼便是哈哈哈哈!」茉白也起闹。 几个惯会打趣的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只把清殊逗得又急又乐。 「好啊,你们这些利嘴,我可吵不过!不过……」清殊在手上哈了一口气,一脸狡黠道,「女子动手不动口!我挠你们!」 说罢勐地扑到彩袖身上挠她痒痒,彩袖大笑着躲闪,把一旁的翠烟拉来挡,翠烟躲不过,笑得捂肚子。茉白这个小机灵只躲在绿娆背后偷袭清殊,又被逮到,遭受一顿好挠,几个人闹得屋顶都要掀了,早早躲在一旁微笑着看戏的清懿也没能躲过,叫清殊拉过来做挡箭牌。 六个人一直笑闹到午时才作罢。 悠悠闲闲地过了一下午,直到夜间将要睡下,清懿才又提起正事,復问道:「那学堂你想不想去?若是想,我自然有法子送你去。」 见清懿神情认真,清殊在姐姐面前也没什么扭捏的,索性直白道:「我想,也不想。诚然女子上学不易,然则你妹妹我天降文曲星一个,单为了读书识字,要费你许多功夫送我去,那不值当。再则,我是个爱玩的,便是去了学堂也不能将心思全然放在书里,你不费功夫便罢,倘或你使了十二万分的气力供我,我哪里呆得安心,少不得时时刻刻想着对不住你。」 「傻姑娘,你对不住我甚么?」清懿轻笑道,「叫你读书,原也不强求你读出甚么名堂来,只叫你去见见世面,结交与你同龄的姑娘。这结交也并非叫你趋炎附势,你只瞧着哪个顺眼便同哪个认识。」 清殊不说话,只睁大眼看她。 眼看哄不过去,清懿无奈,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嘆道:「怎么娘生的你这么聪明的小东西,小孩子家只管玩就是了,你倒要跟着操心旁的。」 清殊撅嘴:「只管玩,那我同三丫头那蠢蛋有甚么两样?」 「不许乱说。」清懿轻斥一句,又思量片刻,才道,「我也没唬你,确然并不费什么功夫,顶多花些银子。在这京里,能花银钱打发的事原本就不值当说甚么,故而你不必为此悬心。」 清殊疑惑:「那太太怎么说的好似去天宫一般难?」 烛火燃烧发出细微声响,清懿回过头,抬手细细挑着灯芯,昏黄光影将她的脸庞笼罩在朦胧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她是在求人,自然困难重重。」清懿垂着眸,淡淡道,「过两日,她求的人却要来求我们。」 「她求的人?嫁到什么公府的姑姑?」清殊云里雾里,「可我们手里有甚么要叫她来求?」 清懿笑道:「我们手里没有,但我们背后的阮家有。」 顺着这个思路想,清殊一点就通,可是她琢磨许久,还是不可置信:「外祖家旁的没有,就是有钱,难不成堂堂公府还缺钱?」 清懿见她猜中,忍不住笑道:「正是。」 若不是前世亲眼见证平国公府的没落,她也是不信的。 如今他家烈火烹油般的繁盛景象,却是这偌大家族的最后的哀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作者有话说: 清殊:我坦白,我是混子,就是不想读书 第8章 邀约 ◎姐妹俩打扮啦◎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曲府便迎来一个递帖子的妇人。 妇人自报家门,才知是平国公府上二奶奶的管事,赵妈妈。 她口中的二奶奶正是曲家那位嫁与平国公嫡次子、在曲家被称作姑太太的曲雁华。 一听是姑太太打发来的人,门房李贵赶忙收起惫懒,一熘烟儿跑去报信。 这赵妈妈虽是下人,穿着打扮却颇有体面,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公侯府邸的气度。 张嬷嬷亲去迎人,一路舌灿莲花,连吹带捧地将人带到禄安堂。陈氏惯会攀交情,又是你来我往热络地聊了片刻,方才问明来意。 「 二月十三是我家老太太的寿辰,二奶奶心里挂记着娘家,想邀您一家子到府上做客去。许久未见夫人,我家奶奶也是想念得紧,有好些体己话要同您说的。」赵妈妈递上帖子,又道,「二奶奶还说,叫夫人将姑娘们也带去,届时府里贵客都带着同龄的哥儿姐儿,好叫咱们家的也结识些良伴儿。」 陈氏喜不自胜,这可是国公夫人寿宴,多少高门显贵要去祝贺,若不是有这个小姑子在,凭着曲家区区四品清流官的根基,怕是门都摸不着。况且,曲雁华又给她正经下了帖子,体体面面邀她登门,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她哪有不依的,满口答应道:「妈妈放心,只管回你家奶奶,我便是推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也必得带着孩子们去贺寿。我家芷儿许久不曾见她姑姑,成日里同我闹着要去公府找她钰哥哥玩儿。」 「钰哥儿现下在学里念书呢,一年到头也难得有闲功夫玩,倒叫姐儿白惦记了。」 赵妈妈仍然挂着得体的笑,语气却淡漠疏离,倒叫陈氏一腔热情没处搁置,只好讪讪道:「是,是,我需得教训芷儿这丫头,像她钰哥哥一般好学才是。」 又闲话了半晌,赵妈妈早已不耐烦,掐着时辰预备告辞,陈氏殷勤地将人送至垂花门外,还备了软轿候着。赵妈妈倒也吃她的奉承,只临到了了,添一句嘴提点:「奶奶听说养在浔阳老家的大姑娘与四姑娘也上京来了,夫人也带两个姐儿来府里见见罢。」 陈氏脸一僵,犹豫一瞬,又摆出忧虑的神色道:「两个姐儿连日奔波,身子不适,怕带病气去府里,冲撞了老太太,想是不美。」 赵妈妈却淡淡道:「奶奶想见二位姑娘,既身子不爽利,便请郎中来,再不成,正正好去府里,奶奶亲请人治便是。」 这话意思直白,总之那两位是撇不开,定要带去的。 一送走赵妈妈,陈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面色铁青,暗暗骂道:「这狗仗人势的老货。」 张嬷嬷适时奉上茶水,见她消了气才劝慰道:「想来也是那婆子有意要摆谱,卖弄体面,这才添油加醋假传几句话。原先也不曾见姑太太多挂记那两个姐儿,难不成这会子还专程相邀?」 顺着这话头,陈氏仔细琢磨片刻,目光沉沉,良久才道:「是真的也未可知啊。」 — 消息传至流风院已是晌午,一同到的还有一堆衣料子。 平日不见人影的刘妈妈这会子倒殷勤传话,「国公爷府上二月十三做寿宴,太太得了帖子,满心想着带姑娘们去见见世面呢,这是前些日子太太娘家舅老爷送来的云锦,拿来与姑娘做几身好衣裳。」 「难为太太想着,也多谢妈妈跑一趟,姐儿们还在睡中觉,这会子想来也无事,妈妈去吃杯酒,松快松快。」 翠烟礼数周到地接过料子,中途袖间手指略松,漏了几块银锭子塞与刘妈妈。 刘妈妈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多谢。 屋内,清殊扫了眼翠烟端进来的一叠衣料,纳罕道:「哟,这回出手倒阔绰,时新的素云锦,颜色也俏,做春裙倒是极好。」 翠烟笑道:「云锦不比咱们在浔阳带来的浮光锦,但到底算得上珍品了。」 清懿摇头轻笑:「这回是出门,自然要将脸面做好看了。倘或咱们灰头土脸小家子气,她与三丫头穿红着绿的,岂不是叫人闲话。」 「一言以蔽之,她也想光鲜亮丽体面些,便顺带着把咱们也收拾妥当。」清殊耳朵上夹着只画画的毛笔,手撑脑袋悠哉悠哉道,「还是我姐姐神机妙算,一早便猜中姑姑要来请咱们呢。」 清懿但笑不语。 她自然不是神机妙算,只是有前世的遭遇,她隐约猜到几分姑姑的心思。 若要给京城的聪明女人列个榜,她这个姑姑曲雁华定要荣登三甲。 母亲阮氏刚过门时,曲雁华尚在闺中,彼时曲元德还是六品小官,虽素有才名,得圣人重用,但到底仕途尚浅,在勛贵遍地的京城里,曲家实属小门小户。 即便曲雁华生得花容月貌,富有才情,也入不了高门的眼。 她却是个有主意的,那些个门当户对的小官之子来求亲,通通被她拒之门外。后又待字闺中许久,直到曲思行刚出生,平国公嫡次子央人来说媒,家里这才知晓曲雁华攀上了高枝。 六品官的妹妹嫁入国公府做嫡子正妻,便是祖坟冒烟了也难有的罕事,却叫曲雁华做到了。此后曲府上下都以姑太太为荣,有这高门亲戚,便是下人都要体面几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原先清懿也以为是姑姑手段高明,又或是与那国公次子真心相恋,这才嫁得如意夫君。 后来她到过真正的高门后宅,磋磨了半生,这才知道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 曲雁华嫁入平国公府时,曲府陪嫁十里红妆,豪奢到见惯富贵的高门也挑不出错来。 清懿懂事后才觉出不对,曲元德寒门出身,即便仕途再如何顺畅,也攒不下这份家底。即便真拿得出,也断没有将全副身家奉与妹妹陪嫁的道理。 能有这手笔,又捨得拿出来的,只有自己的母亲,阮妗秋。 当年母亲不惜忤逆父母尊长,也要嫁与尚为寒门书生的父亲曲元德。外祖父虽放话说不认她这个女儿,但到底拗不过外祖母的哭求,仍陪嫁了足以叫女儿富足过一生的财产。 想来那十里红妆,有九里都是母亲的嫁妆。 清懿不曾听过母亲吐露半句,一切都是她长大后慢慢发觉的。 女子的嫁妆是后半辈子的倚靠,原先她也不解,即便母亲与小姑子感情再好,也没有搭上后半辈子的理。可后来她在乳母林妈妈那才知道,母亲生来便有不足之症,每次生产于她而言都是鬼门关走一遭,焉知孩儿出世时,她这做母亲的又是否还在人世? 须知父亲管不了后宅,后母又有几个尽心竭力为别人的孩儿操持?适逢小姑子心比天高会谋划,倒不如赔上全副身家,讨她的好,只叫她攀上高门能念着嫂嫂的恩情,看顾她留下的孩儿罢了。 「姐姐想甚么,脸色这样难看?」清殊在姐姐眼前挥一挥手,叫她醒醒神。 翠烟与彩袖已经拿了云锦去裁衣服,阮家原本就是纺织起家,府里更是顶尖绣娘无数,她二人只偷学了几招便能将衣服做得像模像样。 清懿刚回神,便叫茉白拦腰搂住,用软尺量了周身,绿娆在一旁拿笔记下。 「这料子有淡粉与烟紫二色,淡粉鲜嫩可爱,四姑娘穿;烟紫柔中带俏,大姑娘穿!」彩袖摸着下巴琢磨片刻,便敲定了章程。 姐妹二人尚且不在状态,丫鬟们却都各司其职忙活起来。 茉白写了胭脂水粉单子,打发外头的僕妇去买,连香粉里头加几两珍珠都嘱託得仔仔细细。 翠烟将妆奁里的簪子髮钗一併拿出来细细挑,一面喃喃道,「两个姑娘都生得极好,穿金戴银未免落了俗套,珍珠又太素,还是老太太送的那两支海棠琉璃绕珠簪适宜,既贵重,又不显得咱们多费劲打扮,最恰当不过了。」 翠烟一面说着,一面拿了簪子插在清殊头上,又捧着她的头左右瞧了瞧,皱眉道:「怎的像个小公子?」 清殊为了舒适,只在要出门时才盘两个小包包,时称双鬟髻。其余时段都散着头髮放松头皮,要么叫茉白帮她编麻花辫,要么就顺手扎个丸子头。现下她就是丸子头,中间横插一支簪子,只觉头皮沉重不已。 清殊托腮,懒懒道:「二月十三才赴宴,还有大半月呢,你们怎的就摆出这阵势?」 翠烟又去盒子里挑拣,彩袖拿来半成品料子在她身上比划,精神奕奕道:「自然要早早备好,从前在浔阳倒不好施展身手,人家一听是阮家姑娘来了,都歇了比美的心思,我们也不好大费周章给你们打扮。如今来了京里,各家贵女都是见过世面的,咱们又是头一遭出门,怎么也不能输了去!」 一贯木讷的绿娆都忍不住接话道:「是这个理儿,论姐儿们的相貌,满武朝也不输,总不能到头来因着穿着打扮输了去!」 「打今儿起,每晚要敷上一刻钟的嫩肤膏,再用我调制的冷香玉容胶涂抹脸蛋儿,身子、手腕都不能落下。」茉白用手指挖了一小块、涂抹在清殊脸上,待膏体融化后,顿时香味扑鼻。没等清殊反应,茉白便像搓面团似的揉她的脸。 「适可而止!我可要闹了啊!我真要闹了啊!」 「闹也没用,乖乖听我话,半月后保管你比刚出炉的馒头还要白净细腻!」 清殊被按在原地涂脸,发出抱怨,却被绿娆送来的糯米圆子堵住嘴,「姑娘别闹,还有呢,须得每日吃我做的美容膳食,为期半个月!」 一通蹂/躏后,茉白收拾完了这个,她又凑到清懿面前,如法炮制挖了一块,手伸到一半又顿住,到底是不敢像方才折腾清殊那般造次。 清懿适时接过香膏,轻笑道:「我自己来便是。」 茉白讷讷:「好,姑娘仔细别抹到眼睛里。」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哟 第9章 赴宴 ◎姐妹俩吃糕啦◎ 半月一晃而过,平国公老夫人的七十寿辰也如约而至。 二月十三一大早,曲府众人前往国公府。 亲妹妹下了帖子,原本曲元德也合该来拜会,但他极少参与侯爵勛贵的宴请,厌恶应酬,于是搬出圣上深恶结党的旨意来堵住陈氏的嘴,只叫她备了薄礼,带着女眷上门做客,聊表心意便罢。 车架尚未行驶到近前,便见着前头儿门庭若市的景象。 老国公在世时素有雅望,国公夫人又高寿,手底下袭爵的长子广交好友,次子又长袖善舞,故而不论大小官员都愿意买他家面子捧个人场。出门时,家里备了三辆马车走过正阳街,陈氏还颇觉体面,现下见了旁人的排场,深觉门第悬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早有小厮候在门前张望,甫一瞧见曲家人,便往里头报了信。不多时,熟人赵妈妈便亲自迎了出来,引着众人入内院。 今儿个出门很是齐全,四个姑娘都被打扮一番带了来。果不其然,曲清芷也是一身软烟罗,颜色是更为稀罕的染金蓝,她还挽了垂鬟髻,上头插了各色珠钗,与她亲娘陈氏如出一辙的品味,很有一番富贵样儿。 就是略成熟了些,头皮看着略痛了些,清殊腹诽。 清懿姐妹俩虽也被几个丫鬟按着妆点许久,但到底没有用力过勐。 那只海棠琉璃绕珠钗也并未戴上,只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两只素色玉簪,配着清懿烟紫的衣裳,天然去雕饰,美不胜收。 清殊便更简单,还是那件淡粉色裙装,头上用同色丝带扎两个丸子包,衬得皮肤雪白,可爱得紧。 唯有曲清兰只穿了件普通料子的青色袄裙,虽也装扮一新,但在姐妹面前却失了几分颜色,好在有颈间佩戴的羊脂玉璎珞项圈,叫她不失贵女的身份。 今日到场的官眷贵妇众多,也有不少是带了家里的女儿来的,故而免不得私下暗暗较出个高低。 原先京里哪家姑娘如何如何,这些内宅妇人无一不知,每场宴会都是她们不见硝烟的战场,这圈子里已许久没有来新面孔,清懿清殊甫一出现,便有几道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伴随着低语。 「嫂嫂,有失远迎了。」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落下,清殊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穿花百蝶鎏金裙,面容透着成熟风韵,带笑眉眼宛自天成,细看五官还有些眼熟。 想必这就是姑姑曲雁华了。 「妹妹这话可生分了,你心里记挂着嫂子,我这心里熨贴得很,那些虚礼有甚么打紧。」陈氏主动上前,亲昵地抓着曲雁华的手,又道,「我家姑娘们都来了,孩子们,过来见过你们姑姑。」 众女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这是懿儿和殊儿?」曲雁华一眼便瞧见最出众的两个孩子,忙上前拉过二人的手,她仔细端详清懿,眼底的爱惜溢于言表,「我的儿,这许久不见,你竟出落得这般模样,好孩子,可还记得姑姑?」 清懿摆出羞怯的模样道:「谢姑姑盛赞。姑姑容颜更胜往昔,自然是记得您的。」 曲雁华又看向清殊,弯下腰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哄孩子似的柔声道:「殊儿,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来姑姑这里不必怕。想吃甚么、玩甚么,只管来寻我,我家有个同你一般大的哥儿,这会子正在园子里疯玩呢,等他回来,我便叫他领你也玩去。」 面对这样一个温柔美丽又耐心的长辈,清殊像被初春的日头晒着似的晕陶陶,心下很是熨贴,赶紧乖巧道:「殊儿多谢姑姑。」 话毕,曲雁华领着众人前去正厅。 清殊一行到的晚,刚迈进正堂,只见里头满室富贵,各府夫人小姐个个簪珠点翠、或坐或站,听着门边的响动,都一齐看过来。 「这是我娘家嫂嫂并我几个侄女儿。」 曲雁华引着陈氏上前拜会,周围有相熟的夫人,便又是一通寒暄。 上首最中央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慈祥老人家,这便是老国公夫人。 老太太不耐烦同大人说话,只略应了陈氏几句,目光便转向后头的几个孩子,连声道:「来,来,这是哪家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原先不曾见到过啊。」 老人家脑子有些煳涂,耳朵也听不大见,曲雁华在她耳边说了半天她才听明白,「啊?老二家的,你别唬我老婆子,你侄女来过,我认得,那个不就是。」 她指了指曲清芷,手又往旁边移了移,「我问这两个是谁家的?今年多大啊?问问她家大人,要不要与我做孙媳妇,一大一小,正好匹配我们奕哥儿和钰哥儿。」 曲雁华笑道:「这两个侄女儿自小养在浔阳,前个儿才回京。」 老太太兀自笑着,只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大声道:「回京好啊!明儿个就定亲。」 众夫人都善意地笑出声。 曲雁华也哭笑不得,索性不解释了,只半开玩笑道:「是,我的好祖宗,我这就央她们与你做孙媳妇。」 「好啊,好啊。」老太太这会子又听得清了,顿时喜笑颜开,转头向侧旁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女人道,「老大家的,你也帮你弟妹操持,这可有两个姑娘呢。」 那妇人却懒得应付煳涂的老太太,只傲然地睨了曲雁华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你可别捡了根草便当块宝,这些时日你都挑了多少孙媳妇了?原先我晔哥儿成婚也没见您老这么惦记。」 这话火药味十足,在座的夫人都是人精,知道这是妯娌之间的龃龉,借着话头挑出来呢,自然都装听不见。 正主曲雁华也充耳不闻,连笑容都不曾减一分,神态自如地同夫人们话家常,气得那妇人又狠瞪她一眼。 老太太全然不知两个儿媳的官司,她像个孩子得了新鲜玩意似的,一左一右搂着清殊和清懿,喜欢得紧,一会子餵糕,一会子餵饼。 清懿低眉顺眼地任老太太搂着,就是那些餵到嘴边的糕点却实在招架不住,却又不好拒了,伤老人家的心。于是只好接在手里,小口小口吃着。这块还没吃完,另一块就来了,手里都快拿不下。 一向端庄持重、进退自如的姐姐现下这境遇叫清殊很是惊奇,忍不住打量许久,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清殊一向爱吃零嘴,老太太递到她嘴边她还巴不得,正好懒怠动手,便十分舒适地享受投喂,见姐姐的目光夹杂着淡淡的幽怨,清殊不敢再看戏,赶紧接过姐姐手上的糕,替她吃了。 「懿儿,殊儿,快别累着老太太,回来坐罢,咱们也需得懂些规矩。」 陈氏早在曲雁华半开玩笑说娶媳妇时,心便沉了许久,现下见老太太那样喜欢清懿清殊,又瞥见自家女儿鹌鹑似的缩在一旁生闷气,心底更不爽利。 「是,母亲。」清懿顺势起身,又将妹妹也牵了起来,安坐一旁。无论是应谁的意,总归能不吃糕了。 先头那妇人却冷眼望着这边,指桑骂槐道:「要我说,嫁妻娶媳还是当顺应古法,门当户对才是正理,那些个小门小户哪里懂高门的规矩,进了门倒要闹出不少笑话。嘴上说只要安稳度日,只当没有明眼人瞧出他们那趋炎附势的心肝儿呢。」 这番尖酸的话叫人听着刺耳,清殊被点起了无名火,脑子一热就想应她一句,却被一只手按住,旋即是姐姐的低语,「与咱们无关,不许多事。」 清殊这才清醒,她们还是个小孩儿,大人的官司还轮不着她出头,于是便作罢,接着喝茶看戏。 果然,陈氏也被这话激得面红耳赤,她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骂曲雁华,顺带着将她一家子骂了,可她却不敢呛声。 这妇人是曲雁华的大嫂,平国公长子的嫡妻冯氏,也是出身高门的贵女,如今她夫君袭爵,自己也获封诰命,属实是有趾高气昂的资本。 况且,陈氏还怀着想要女儿嫁入国公府的心思,因此更不敢开罪了冯氏。可这番话着实在打她的脸,总不能挨了打还笑着说打得好? 她进退两难,想讨冯氏的好,又拉不下身份,任她平日多巧的一张嘴,现下也踌躇了良久,才干着嗓子道:「大奶奶说的是,我们家两个姑娘自小没在我身边长大,若有不得体的地方开罪了奶奶,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陪不是。」 她先将错推了出去,又低声下气道:「我原先在家里便常听说大奶奶在闺中美名,遍京城也寻不到第二个同夫人这般聪慧知礼的。我们虽小门小户,留在京里的姑娘却也是读了书长大的,该教的规矩没有落下,今个儿登门拜会,实乃真心诚意贺寿,没有攀附的心思。」 那冯氏懒懒听完她一通话,挑眉道:「我在闺中时你竟听说过我?」 陈氏眼一亮,赶紧顺着话头道:「自然听过,当年顺昌伯爵府的冯六姑娘在京里可是出了名的。」她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管它假假真真还是道听途说,总之是将冯氏吹捧得心花怒放。 有些知晓内情的夫人心底暗暗发笑,却也不敢说实话来打冯氏的脸。毕竟长幼有序,任她二房的曲雁华多有本事,到底袭爵的还是长房,内宅领头的自然是冯氏。 清殊都快被这彩虹屁听噁心了,只觉丢人万分,她悄悄凑到姐姐耳旁道:「太太读的书不是《女德》,是《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马屁精》。」 清懿莞尔,轻瞪她一眼,「小点声。」 突然,斜侧里传来爽朗的笑声,清殊吓了一跳,勐地回头。只见一位眉目妍丽的中年美妇揶揄地瞧着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马上到 第10章 贵客 ◎姐妹俩看戏啦◎ 「我怎么不曾听说冯六姑娘还有艷冠女学的美名?难不成我齐落英与你上的不是一所学塾不成?」那中年美妇声音洪亮,气势也足,丝毫没有给人留脸的意思。 众夫人瞧见是她,纷纷暗中对眼色,心下都知道这趟没白来,有好戏看。 那妇人又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陈氏身上,轻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小门小户自然有规矩,可这规矩也不是教人厚此薄彼的,我看你家养在浔阳的两个丫头极好,身上也没有那打破牙齿活血吞的软骨头劲儿。」 陈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讷讷不敢语。 这妇人是镇国大将军盛怀康之妻齐氏,她自己出身高门齐家,父亲曾是太子太师,丈夫又功勋卓着,婆家娘家实打实的硬气,又生了副飒爽豪气的心肠。要家世有家世,要脾气有脾气,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敢踩人脸面。 果然,冯氏一见是她,胸口起伏片刻,到底是咽下这口气。 齐落英见她不应声,也颇觉没趣,她究竟不是来砸场子的,于是又望向那个有趣儿的小姑娘,逗她道:「我可甚么都听见了,你需得拿些好的收买收买我。」 清殊听她这逗小孩的语气便知这妇人是好的,也没什么怕味儿,回了个狡黠的笑道:「小的身无分文,夫人若不嫌弃,便把我带回去,虽不能搬搬扛扛,倒也能解闷逗趣儿,只消一日三顿饭,也不碍甚么事。」 清懿抿着嘴笑,照旧假意训她:「不许无礼。」 「不妨事,你们两个小丫头有趣得紧,大的聪明内秀,小的古灵精怪。」齐氏被逗得哈哈大笑,又与二人说了不少话,末了才对清殊道,「我家也有个与你一般的小女儿,生得混世魔王的品性,你要是也来学里读书,少不得与她碰上,可不要打起来才好。」 「齐夫人说得哪里话,二姑娘那是活泼好动,寻常姐儿哪里有那般好性格,多少人羡慕不来呢。」曲雁华适时接上话茬。 齐氏脾气傲,原先从不踏入她们的圈子,偶尔在宴席上碰见,也是打个招唿的交情,这次却难得地替曲雁华解了围,出了口气。曲雁华知道,这虽不全然是为着自己,但到底要感念这份情,便也顺势投桃报李,卖齐氏的好。况且齐氏身份贵重,从前她费尽心思想要结交却没能成事,如今有这样的契机,她怎能放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谁承想,齐氏却不大领情,只客气的应付几句,摆明了不想回应旁人的套近乎。 曲雁华惯会看人脸色,虽吃了个软钉子,却也没摆脸子。可这一幕却叫暗暗盯着这处的冯氏瞥见了,心下好不畅快,立时便道:「哎呀,我们这些做管家奶奶的,讨好卖乖有甚么用,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公府说到底还是我这大奶奶做主,今个儿多少豪门官眷都是看着我们老爷的脸面来的,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那起子小门户出身的,也就靠着儿子过活罢了,只是儿子有个没用的娘,也不成甚么气候。」 前头的冷嘲热讽都不打紧,只是后头提了儿子的那几句,叫曲雁华脸上的笑挂不住,藏在袖中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这时,门外小厮火急火燎地赶来报信,一进门还未来得及把气喘匀便大声道:「禀大奶奶,二奶奶话,有天大的贵客到!」 冯氏立刻呵斥:「像甚么样子?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好好回话。」 「是,是。」小厮拉风箱似的唿哧唿哧喘气,却没回话,那眼儿却往里头的曲雁华那斜。 冯氏:「你眼歪了我便帮你剜了!我是府里的大奶奶,有甚么你只管与我说!」 小厮欲言又止,为难道:「外头来了几位贵客,咱府上并未与人下帖子,他们只说是家中长辈听闻咱家的老太太过寿,便包了寿礼来贺,因他们与奕少爷交好,便由二老爷亲去将人迎到堂中接待了。」 既不是下帖子请来的,那人家说冲着谁来,便是给谁的脸面。 一听是程奕,冯氏更是不忿,冷道:「既有二弟招待了,还眼巴巴来这报甚么?不是我说,奕哥十六七岁的年纪能结交多大的贵客,何至于二弟亲去迎?平白丢了脸面。」 那小厮脸色立时涨成猪肝,想说又怕奶奶发怒,还是曲雁华心思缜密,又问道:「他们男人的事自去招待便可,二老爷还说了甚么?可是有用得到女眷的地方?」 「二奶奶说的正是。」小厮急急道,「来了三位贵客,一是端阳长公主与宁毅候亲子,袁小侯爷;二是淮安王世子、三是永平王世子!」 此话一出,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贵妇也不由得艷羡。 寻常达官设宴,请到一个便不胜荣幸,这一下子却有三个不请自来。 饶是曲雁华定力佳,此刻眼角眉梢也不由得泄露一丝喜色,「快,你与我同去前院,把老爷交代你的好生同我说,一个字也别落。」 曲雁华脚步生风,不一会儿便走远,妥帖如她,一时间都忘了安顿好剩下的女眷。 冯氏听到来人竟是这几个,悔得肠子都青了,生恨自己这张嘴没给自己留退路,现下眼巴巴地贴过去攀交情,直叫人笑掉大牙。无法,只能面色沉沉地留在原处安顿女客。 ─ 「奶奶慢些走,不打紧。那袁小侯爷应是有要事同老爷谈,故而不需咱们劳神接待,只是那永平王世子年岁小,老爷便嘱咐了一定要好好看顾,务必叫他玩得尽兴……还有另一个顶要紧的淮安王世子。」小厮步履匆匆,喘了口气才道,「老爷叫我偷偷叮嘱奶奶、切记万分小心招待这一位,淮安王世子最是桀骜,不喜人多,此番也是为着照看他兄弟永平王小世子,这才屈尊驾临府上,奶奶只管辟出个清净院子好好安置这尊大佛,不许人叨扰,这便妥当。」 曲雁华思量片刻,心里立时便有了章程。 「刘管事,你把钰哥儿唤回来,叫他好好换身干净衣服,让他领着那位小世子爷玩一玩,多带几个丫头僕妇,看顾得紧一些,千万别叫他们打闹。李嬷嬷,你带人去把湖心阁收拾出来,好生装点,再叫人领淮安王世子去那休憩,记得叫人守住院子,不可大声喧譁。」 众人领命去了。 安排妥当后,曲雁华心里不可自抑地畅快。 一想到冯氏那吃瘪的脸色,曲雁华压抑许久的怨愤顷刻得到消解。 「赵妈妈,我儿真是我的福星。」曲雁华许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她冯氏出门高门又如何,长房长媳又如何?生个儿子草包也似的品格,哪里及得上我奕儿半分?」 赵妈妈也笑道:「奕哥儿的人品自然是顶好,不然也结识不到这样多的贵客。」 曲雁华温婉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头的野心与欲望,她眼神幽沉地望向远处,良久才道:「我儿自然是好的,整个国公府,也只有我的奕哥儿和钰哥儿是好的。我这做母亲的给不了他们太多,可我却能为他们寻一桩好亲事,不叫这空有门面的破落公府拖了他们的后腿。」 赵妈妈迟疑道:「奶奶还是中意陈氏那个女儿?」 曲雁华冷笑,语气嘲弄道:「原先瞧她会来事,娘家又是从商的,娶了她女儿,正好能拿嫁妆来填补府里的亏空。可是她忒软骨头,冯氏吓唬她几句,便哈巴狗似的跟着舔,想来女儿品性也不如何。」 赵妈妈点头道:「我打眼瞧着那三丫头不像个机灵的,咱家钰哥儿才九岁,可不能草草定了婚事。」 曲雁华:「我虽不指望钰哥儿同他哥哥一般撑起门户,却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自然要考虑姑娘的人品样貌。我瞧着,那个四丫头倒是极为相配。」 「可奶奶你不是说……」赵妈妈迟疑道,「奶奶不是要嫁妆丰厚的媳妇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曲雁华轻笑一声,淡淡道:「是,正因为如此,我不仅要那四姑娘,还要那个大姑娘。」 这下赵妈妈可真的惊了。 要说钰哥儿的婚事还能草率,可这奕哥儿是曲雁华的心尖肉,即便是打儿媳妇嫁妆的注意也从未安排在奕哥儿身上。 「那大姑娘样貌、性格都是拔尖的,与咱们奕哥儿也相配,虽是奶奶您的娘家侄女儿,只是……家底差了些吧?」 曲雁华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她们若出嫁,嫁妆只会比陈氏那个多得多,断不会少。」 作者有话说: 袁、晏:在别人的话里出现 求收藏哟 第11章 表哥 ◎姐姐被搭讪啦◎ 曲雁华在原地没等一会儿,吩咐下去的人便都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俊秀公子。 「母亲!」 那个小的率先奔来,大的在后头不急不缓,待到近前才叫了句母亲。 曲雁华脸上的笑真切许多,她掏出帕子给小儿子程钰拭汗,一面看向大儿子程奕,问道:「怎的就回来了?没陪着那几位贵客?」 程奕摇头笑道:「袁兄此行虽说是贺寿,实则是与父亲商谈要事,我不便在书房久坐。另两位世子也是率性人,身边都有内监,我若时时陪着反倒不妥,不如回来帮母亲待客。」 「我这都是女眷,要你们陪甚么?」曲雁华嗔怪道。 「我晓得!」程钰最是个皮猴儿般的年纪,立刻嚷嚷着接话,「兄长是想看新来的姐姐罢!」 程奕脸一红,斥道:「胡说甚么!」 彬彬有礼的儿子这般别扭的模样,曲雁华还是第一次见,不禁莞尔道:「你那时才五六岁,我们大人随口许的娃娃亲你竟都记得不成?」 程奕恼道:「母亲别信钰儿胡咧咧,是思行表兄临走前叮嘱我照看刚回京的两个表妹,于礼我也合该去见见才是。」 这正合曲雁华的意,自然没有不应的。 「你有这心是好的,却不能明目张胆去,免得人说闲话,只等在月亮门那处便是。」 ─ 那厢里清殊已然待得浑身不适,悄悄挠了挠清懿的手心,却见姐姐在出神。 好像是夫人们谈论那几个贵客时,姐姐才有异样的。 「姐姐,你可识得那几个小柿子小猴爷的?」清殊问完不等人答,一面又小声咕哝道,「唔,这倒提点我了,明个儿叫彩袖洗个柿子与我吃。」 清懿嗔了她一眼,懒费口舌责怪,也并未作答。 妹妹问她可否认识,又岂止是认识。 「……端阳长公主与宁远候亲子,袁小侯爷……」 那小厮的声音犹在耳畔,直叫她心跳都停了片刻。 袁小侯爷,袁兆。 才貌冠京城,公子世无双,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再听到那人名号,竟是真真隔了一世。 知道他来,那些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打发自家女儿出门走走,连陈氏都动了心思。 她倒是想叫曲清芷也去碰碰运气,少年侯爷看不上黄毛丫头,有那小世子瞧上更是好的。只是众目睽睽下,叫了这个,另外三个清也少不得带上。 清兰木头样儿,清殊一团孩子气,都不打紧。 只是……陈氏目光略过清懿那张脸,银牙暗咬。要是这个去了,还有旁人甚么事! 这时,曲雁华回来了,后头还带了一众僕妇。 「怠慢各位了,今个儿咱们的宴席设在园子里,还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添个喜气。若有哥儿姐儿坐不住的,只管同我说,自有丫鬟媳妇领着贵主儿们玩去。咱们今儿不守甚么规矩,只叫诸位玩得尽兴才是。」 说罢,她当先扶着老太太出门,后头僕妇们井然有序地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园子走去。 陈氏忙着巴结冯氏,早早领了曲清芷跟了去。 丢下清兰像个没主的魂,紧紧追在清懿后头。 来领着清懿清殊的是赵妈妈,不知怎么,走的路与旁人不同,没走多远,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公子斜刺里跑来。 「同姐姐妹妹问声好,我是……」小公子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钰哥哥!」 曲清芷一直偷偷瞧着这边,见赵妈妈带她们去别处,暗想是有好的要给她们,便趁着陈氏与人攀谈的功夫,偷跑来跟上。 谁知竟会遇上程钰! 曲清芷鸟雀似的围着程钰叽叽喳喳,生生拦得他几次要开口,都没说成囫囵话。 清殊还没偷笑出声,便又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钰哥儿,回来。」 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少年站在月亮门边。 那少年遥遥揖手行礼,温声道:「唐突诸位表妹了。」 若是个獐头鼠目的,倒真是唐突。换作少年这品貌,清殊觉得这样的唐突多些也无妨,毕竟来这大武朝许久,身边不是丫鬟婆子就是中年老头,乍见到年轻男子,只觉赏心悦目。 就连默不作声装木头的清兰眼睛也亮了,惊喜又不敢大声,只怯怯喊:「奕表哥。」 曲清芷嫌弃瞪她一眼,小声骂道:「你不过见表哥一次,装什么熟稔,谁理你?」说罢又像只花蝴蝶似的上前同那兄弟二人攀谈。 程奕笑容和煦,略应了清芷两句便走向清兰道:「是清兰表妹?许久不曾见你,长高了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清兰脸色蓦地涨红,羞怯得低下头,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是……是……表哥竟还记得我!我……我……」 她一激动说话就温吞,嗓子又细,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程奕就走向清懿。 与方才的自如的寒暄不同,这回有些腼腆地反倒成了程奕,他脸色微红,酝酿了许久才道:「二位妹妹想必不识得我,只同她们一般叫我奕表哥便是。思行表兄去扬州前同我说过二位要来京,今日既然到我家做客,我自然要好好款待。」 清懿淡淡回了一礼,客套道:「多谢表兄,表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女客实在不便与男子同行,还请恕我们做妹妹的先行告辞了。」 好不容易搭上话,又被一通规矩堵在原地。程奕内心挣扎片刻,又笑道:「妹妹不识路,我领妹妹去园子里可好?」 清懿挑了挑眉,不疾不徐道:「不劳烦表哥,我自请赵妈妈带路。」 程奕尚不死心,「今日寿宴需操办一整日,宴席尚未开,同夫人们坐着也是无趣,不如……我带妹妹们逛一逛,结识些同龄的玩伴如何?我家中有处极好的花园,许多公子小姐都在那赏玩,我也带你们热闹热闹去?」 这厮热情过头了,眼神儿直往姐姐那边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却被清殊敏锐察觉。 想来是要应聘姐夫这个位置了? 一得出这个结论,清殊便生出几分敌意,眼光挑剔许多。 胳膊太细,忒文弱,保护不了姐姐,没安全感! 小白脸,有心计,故意装偶遇,不好! 没等她想出旁的缺点,清懿淡淡地回绝道:「多谢表兄,我今日身子不适,去了也要扫诸位的兴,还是不凑这个热闹。」 生怕程奕觉得失了面子要恼,曲清芷忍不住嚷道:「奕表哥,大姐姐不去,我却是要去的,我学里的玩伴儿都来了不曾?你带我去玩罢!」 程奕还想说什么,又被曲清芷歪缠得脱不开身。 清兰手指绞着衣角,目光迫切地追着程奕,想说什么又不敢。 清懿眼风扫过面色暗淡的清兰,突然唤道:「程奕表兄。」 作者有话说: 袁、晏:这小说没男主是吧? 第12章 争端 ◎妹夫出现啦◎ 以为有转机,程奕急道:「妹妹可是改了主意?」 清懿摇头笑道:「不是,只是想请表兄帮个忙。我这些妹妹跟着我,左右也是无趣,没得闷坏了她们,不如请表兄带她们一同玩去罢。」 清兰眼神瞬间亮了,视线紧紧追随着程奕,目光暗含着狂热。 程奕却没发觉,他强笑了一声,讷讷道:「哦,好,我自然将她们照顾妥当,妹妹也保重身子。」 清殊本不想去,但是瞧见曲清芷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她就改了主意,今天还非要凑个热闹气气这丫头不可!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处风景怡人的庭园,园门上书「留芳庭「」。这地儿十分宽敞,假山花圃错落有致,中间还有一片小湖泊,恰好分隔开两处亭台,这头是男客,通过桥樑往对岸走,那里便是女客。 在家时,清殊便听姐姐说了这盛会的因果。老平国公当年素有贤才,名声在外,很有些脸面。他聘请到了当世大儒杨柏松为馆师,入驻程家私塾。又办了女学,请来了宫里的赵女官授课。因此,举凡京里数的上号的高门都送了子女入程家学堂读书。 时至今日,学堂已开办十余载,现下京里的权贵子弟泰半师出程家。因着感念这份师恩,这次寿宴才办得这样体面。否则,单凭这空有虚爵的国公府名号,断不会有今日盛况。 再者,京里各家关系复杂,众人难得齐聚一堂,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男人们攀谈交际,夫人们相看适婚男女,公子们卖弄文采,姑娘们精心打扮出一出风头。大家各司其职,心照不宣。 清殊方踏进园门,便听着前头一阵嘈杂,不时有喝彩声。 她好奇地探头望,却被清芷瞧见,正好逮着了嘲笑的机会,「那是国公府门生在举行诗会,这可是个极文雅的趣事,在诗会上夺魁的才子,日后定是名扬京城,前途无限。怎么着?你可没见过吧?」 「……」清殊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真觉得他们作诗就只为着名扬京城吧,依我看,他们诗好不好还在其次,头个要紧的是提笔作诗的样子风流不风流,读书时的派头倜傥不倜傥?是否叫对岸的女郎们看中?」 「你说甚么胡话!」曲清芷双眼瞪圆,气鼓鼓跑了,「我不与你这俗人搅和,我自去找我好友。」 说罢她便过了桥去,一番寻觅,最终站定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身旁,窸窸窣窣说了甚么。那女孩身边围了好些同龄姑娘,均是各府闺秀,隐隐透露着以她为首的架势。 隔着一片小湖泊,清殊看不清那女孩的脸,但那股子骄矜傲慢的气息倒是不受阻隔地扑面而来。 在曲清芷凑到女孩耳边说了甚么后,那女孩挑衅又不屑的神情更明显了。 出门在外,清殊并不想惹是生非,只面无表情地回瞪那女孩一眼便不再看她。适逢程钰热切地邀她去玩,她便顺势跟着。 原想问问清兰要不要一起,却见她一心跟在程奕身后,片刻不离。 程奕作为主人家,一出现便被拉入男客亭子里作诗饮酒,顾不上妹妹们了。他倒也妥帖,安排了几个丫鬟带她们逛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可清兰却不肯走,执意留在那男人堆里。 时下男女之防虽没有前朝那般严苛,但女子的名声到底贵重,一不留神就要落下话柄。清殊这年纪的小孩儿还不打紧,也有哥哥带着妹妹在园里玩的。然则清兰再过不久便要及笄,最是个风口浪尖的年纪,对岸可有不少利眼瞧着这处呢。今个儿她若在男客这边扎了根,明个儿指不定传出多难听的话来。 清殊蹙了蹙眉,出声道:「二姐姐,你过来陪我罢。」 清兰愣了愣,目光游离片刻,面色有些为难,到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过来了。 清殊自然不是真要她陪,而是察觉她行事不妥,提点两句罢了。 「姐姐你要么同我逛逛去,要么就去对面找找你相熟的女伴,切莫再跟着表哥了,否则落人话柄事小,太太若知道了,怕也要找你不痛快。」 「……我晓得了。」清兰嘴唇动了动,没辩驳,又小心翼翼地偷看程奕一眼,才过桥去。 这边厢,程钰等候多时,早便在那挤眉弄眼,招手叫清殊跟上。 「好妹妹,你也不认识旁的人,不如同我一齐去陪世子爷玩玩。我娘亲只说他同我一般大,也是九岁,却不知性情如何。」程钰原先也是个拉帮结伙玩得风生水起的,但是这回他娘亲耳提面命叫他不许开罪人家,他好歹是个公府嫡子,平日里只有旁人让他的份,这会子叫他照顾人,他哪里知道分寸,只好央着清殊一块去,「我平日里最疼妹妹们,我想着这世子殿下也差不离,咱们若得罪了他,兴许他看在你份上,就不同咱们计较呢?」 清殊缓缓皱眉,神色不善,「合着小表兄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诶!此话怎讲?」程钰煞有介事地摆手,正义凛然道,「你我兄妹二人一见如故,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这叫……额……共御外敌!」 清殊面目表情地盯着他,直把他盯得无地自容,连连讨饶,「好好好,妹妹,算为兄求你,你生得这样可怜可爱,任他是个阎王也不忍心生你气,但我不同,我脾气本就沖,时常惹祸,若这回惹恼世子,我母亲第一个要揍我。」 他委屈极了,「况且,人家世子还带了哥哥来呢,他哥哥淮安王世子更了不得,连皇太孙都打过,更别提我了。」 九岁小孩哭丧着脸、装小大人讲道理的模样有趣极了,清殊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板着脸逗他,等程钰好妹妹长好妹妹短地叫得嘴皮子都干了,这才答应。 程钰记得,母亲说怕人多冲撞了这小祖宗,打发了十数个丫鬟媳妇侍候,还辟出一个看台还是园子给他。 前头最为僻静的地方就属湖心亭,见外围守着好些人,程钰料定是这处了。 程钰:「喏,我们到了。想来小世子是喜静的,这处是我家顶顶好的住处呢。」 清殊打量片刻,狐疑道:「九岁小孩会喜欢这样儿的地方吗?」 清殊二人没走近便被一个鹰钩鼻内监拦住。 「哪里来的孩子?家里没人教过不可乱跑?」那鹰钩鼻挑剔地上下打量二人,语气傲慢。 清殊规矩地行礼,自报家门,又仰着脸笑道:「劳烦公公通禀,是家中长辈打发我二人来陪世子殿下解闷的。想着他一个人太过孤单,有我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不必了,我家主子身份贵重,不是寻常人能见的。」鹰钩鼻面带不屑,轻慢地扫了清殊一眼,「姑娘回去罢,叫你们家里人也收收心思,莫要打甚么歪主意。」 歪主意? 清殊皱眉,拳头紧了紧,还是忍了下来。 院里的小厮认出了程钰,赶忙上前与鹰钩鼻陪笑脸,又是一通解释。即便听见后头是主人家的公子来了,这内监也不松口。 程钰出身不低,又在自己家中,被一个奴才这样摆脸子,心里万般受气。脑子一热,便把先头自己说的都忘了,气得「呸」了一声,不管不顾道:「好你个狗奴才,侍候你主子几天就摆谱,你算老几?你敢拦我,你看我不揍你!」 他虽才九岁,却生得小牛犊子似的壮实,趁那鹰钩鼻被骂懵了没防备,一个勐子把人推倒在地。 这下可炸开了锅,甭管哪边的侍从,一个个慌脚鸡似的冲过来拉人。 「好哥儿!快住手!别伤了自个儿!」 鹰钩鼻地位不低,平日里养尊处优,还未受过这委屈,气得五官扭曲,嗓音都尖了,「天爷啊,国公府打杀人了!」 「你还敢胡咧咧!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替你主子教训你!」 程钰气性上来,索性闹个彻底,上去又是邦邦两拳,直打得那鹰钩鼻面白无须的脸上多了两团乌青。 场面越发乱了。 「外头吵什么?」 一道清冽中夹杂着不耐烦的少年音自屋内传来。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我出来了。(我编的) 第13章 初见 ◎妹夫真的出现啦◎ 王府的家僕纷纷噤声,连哀哀痛叫的鹰钩鼻也不敢再嚎,个个敛声屏气,跪在地上。 程钰被小厮扶了起来,他衣服上沾满了土,头冠也歪了,好不狼狈。 这会子他总算清醒了些,不敢再放肆,怂成一团往清殊后头躲。 清殊小小一个根本挡不住这大块头,「……」 无法,她到底算被拖下水的共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清了清嗓子,清殊深吸一口气,软声道:「世子殿下,我们是家长主母派来见您的,可否让我们进去一叙?」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老迈太监。 「殿下请两位小贵人进去呢。」那老内监笑容可掬,亲切地牵过清殊。他余光瞥见程钰邋遢的样子,立时变了脸色,心疼道,「哎哟!我的祖宗!怎么衣裳都脏了,可有受伤?那贱坯子竟敢对你动手?!」 程钰这会子心虚得厉害,忙摇头摆手。 他到底是个主子,那鹰钩鼻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真动手,再气也只有挨打的份。 可老内监却不依,他白胖的脸沉了下来。方才还跋扈的鹰钩鼻吓得打了个哆嗦,头低得埋进土里。 「莫叫人多费口舌,省得主子心烦了,要你吃更大的苦头。」 白胖太监淡淡道,「回了府里,自去领罚罢。」 鹰钩鼻连连磕头谢罪。 白胖太监又换上笑脸牵着清殊二人,仔仔细细将他们护送进院。 「主子,两个小贵人到了。」 朱红色的雕花木门朝两边打开,只见里间一张宽大的软椅上歪坐着一个人,地上铺了一地的木屑,此刻还有零星半点不断地从那人手边掉落,显然是在雕刻甚么东西。 房间里余留刀削木头的「刷刷」声。 持续片刻,不耐烦的声音又出现,「说话!」 清殊冷不丁吓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说话。 「哦,回殿下,方才我兄长与您府上的人有龃龉,原是我们的错,还望殿下宽宏大量,莫要跟我们小孩子计较。」清殊说话干脆,没了方才的拘谨,「再则,您府上的人许是会错了您的意,颇有些不得体。我们怕殿下烦闷,来同您说话,带您一块儿玩,本是好意。这人话也不传半句,就替您推三阻四,安的什么心?」 这是把锅甩给鹰钩鼻了。 程钰这个当事人听得一愣一愣,心也不虚了。 白胖太监不知为何捂着嘴憋笑,脸都涨红了。 里头终于又有动静,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旋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帷幔。 「来同我说话?带我玩?」 「昂。」清殊不经意抬眸,然后愣住。 映入眼帘的脸实在称得上惊艷,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模样,五官却已然立体精緻。他眼窝很深,睫毛浓密。形状漂亮的嘴唇若是弯起便是美不胜收,可他却偏爱不苟言笑,于是美中带煞、戾气横生,是副十分霸道蛮横的皮相。 清殊短暂的失神,片刻后,意识回笼,才发觉不对劲…… 这人那样高,明摆着是个少年啊! 清殊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然后捂着嘴飞速凑到程钰耳边,「小世子多大来着?」 程钰脑子空白,干巴巴道:「啊……和我一般岁数吧。」 很好,找错人了。看年纪,这位不是永平王小世子,而是传说中的兇残哥哥淮安王世子。 「……」清殊皱眉,沉痛道,「你准备些上好的金创药吧。」 程钰抖着嗓子,眼泪汪汪,「……妹妹。」 「你娘的那顿好打,你是躲不过了。」 嘴上虽是这么吓他,清殊内心却不怎么怕,脑中飞快想好对策。 只见她自然地提着裙摆走近了些,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礼,道:「回殿下话,我与表兄十分仰慕殿下,想结识殿下许久,便借着大人的名义过来了。」 她又摆出个苦恼的神色,暗暗瞥少年一眼,委屈道,「我们小人家家的,没个由头,便如方才这般,门也进不来。好在上天知晓我二人的诚意,叫殿下发了善心,这才见着您的尊面,我表兄定要高兴得多吃一碗饭!」 程钰苦着脸应和:「是,是,我今晚多吃一碗,不,两碗!」 少爷似笑非笑,把玩着手头的木雕,一面道:「哦?仰慕我?」 清殊睁大眼睛,连连点头:「自然仰慕您。」 少年饶有兴趣地问道:「仰慕什么?」 清殊脸不红心不跳,闭着眼睛现编,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还一脸痛心疾首:「殿下,恕我直言,您太自谦,自谦到看不见自身的好处!您怎么能问这样的蠢问题?您人品耿介,性情纯良,身板高大魁梧,一拳能打哭三个小孩,还有您的美……每一根头髮丝都散发着动人的光辉!您看看!您怎么能妄自菲薄反问我仰慕您什么呢!太不该!」 说到最后,清殊简直抑扬顿挫,神情激昂,已经把另一个当事人程钰说迷煳了,后者开始反思自己一开始是不是真来找淮安王世子来着? 白胖老内监终于憋不住,喷笑出声,乐得脸上皱纹都挤出来了。 「哎哟哎哟,咱家真是许久没这样笑过了,这个小贵人真真是惹人爱。」白胖内监直不起腰,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同少年道,「您瞧她像不像咱们郡主小时候?那机灵样儿,嘴巴抹了蜜似的。」 少年没答话,冷哼了一声,復又躺回去,木屑又开始纷飞。 清殊不解其意,老内监却笑眯眯地扶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悄声道:「孩子,没事儿了,只管玩儿罢。」 清殊小心地瞥了里头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道:「爷爷,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内监被这声「爷爷」叫得心一抖,「使不得,使不得,咱家这贱命可没有这福分当姑娘您的爷爷啊,可不许再说,被人听着了姑娘可落不着好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清殊一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见到年长又亲切的,惯性使然脱口而出一句爷爷。 可不曾想,时人有忌讳,没得乱认亲戚的道理,更何况是个太监。 但清殊没什么顾忌,左右就是把他便宜爹卖了呗,那又怎的?真由着性子来,她敢满京城认爷爷,帮他便宜爹认爹。 想至此,清殊仰着头道:「您说得有理,我不叫了。」 「好孩子。」老内监呵呵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悄摸地叫,不让人听见呗。」 老内监哑然,片刻后,摇头笑骂道:「不听话!」 老内监在做奴才这条道上也算走到头儿了,伺候过皇帝、又伺候淮安王、再是世子爷,手下小的都得叫声老祖宗。可那成百上千句的老祖宗,都抵不得今日这小姑娘的一声爷爷。 见清殊还忧虑着,老内监安慰道:「姑娘且安心,我们家那个看着不好亲近,实则是个好哄的,你方才就已然逗乐他了,现下只管在这处玩儿罢,外头人那样多,日头也晒,没得去跟他们挤。就在这玩,午膳也在这用,我打发人帮你二人传信儿回去,如何?」 逗乐?他那副冰块样就是被逗乐后的吗? 清殊有些不信,但是老内监循循善诱,语气又温和,她已经被说动了一大半,程钰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这会子听说能在这玩,早把永平王世子忘在脑后,还劝她也留在这里。 清殊不理他,又问道:「那永平王世子现下在甚么地方?我们也想瞧瞧他去。」 老内监还未说话,里头却传来少爷的声音。 「怎么?不是来寻我说话的?又仰慕旁人了?」 清殊难得梗住:「……」 老内监捂着嘴偷笑,小声道:「放心罢,小世子用过午膳就来了,你只管在这边玩儿边等着。」 清殊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时辰一晃而过,程钰玩得乐不思蜀。 原本他还拘谨着,怕吵到世子,结果发现里头的人根本不管他,这下便撒了欢,打发人拿竿子去钓鱼。原先他母亲不许他靠近水边,因此他虽是个小主人家,却也有颇多不自由。现下倒叫他快活得很。 老内监事事有求必应,吃的喝的摆了满满一桌子,里头有些花样还是王府带来的,叫清殊受用得很。 她还想问问那点心方子,回头叫彩袖学着做,又怕这是府中的独门配方不外传。 老内监却呵呵笑道:「这有甚么难?一会子便叫人抄一份送与你带回去。我家这个不爱吃点心,花样略繁琐些就要发脾气,粗茶淡饭倒吃得习惯些。你若爱吃,那可求之不得。」 清殊惊讶,「啧啧,怎的有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老内监又笑得停不下来,「可不,府上的师傅都不敢把菜做太精细,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性。这些师傅们又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一身本事施展不开,故而每每外出,便做一篮子好的带上,有人能识货,也不枉费他们的手艺了。」 清殊也乐得不行,「还有呢还有呢?」 老内监又说了不少趣事,一时间,清殊心里头对这个凶名在外的殿下也没什么怕味了。 作者有话说: 袁兆:轮到我难产了 第14章 窃玉 ◎妹妹冲动啦◎ 白胖内监虽百般强留,清殊却到底有些分寸,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用过午膳便拉着程钰告辞了。 里面那世子爷也不知甚么来头,看那面相也不是好惹的,称了他心还好说,若不小心得罪了,怕是要带累全家。因此,清殊也懒得管程钰那档子事儿了,那永平王世子爱来不来吧,没陪那小世子玩,好歹阴差阳错陪了大世子,说到底,真怪罪下来,左右要挨打的也不是她。 浑然忘记了自己要挨打的程钰还哭丧着脸,颇为不舍,一步三嘆,回味着方才的妙趣。 「唉,妹妹,我一向也见过世面,如今看来我就是那个……水底下什么癞□□来着?」 清殊翻了个白眼:「那叫井底之蛙。」 「啊正是!我就是那井底之蛙!」程钰一拍脑袋,颇有些忿忿,「你说世子爷出个门罢了,怎的带恁多好玩意儿,又是琉璃万花筒,又是尚大师铸的剑!最稀奇的是他削木头的那把刀,我记得是圣上亲赐的挽月刃,削铁如泥!」 清殊挑眉:「难怪你方才在里面探头探脑,怎么?你一个国公家嫡子,还眼热人家的刀不成?」 程钰脸一红,颇为害臊地抓了抓头,嘿嘿一笑道:「嗨,这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说罢了,哪有大丈夫不爱刀啊剑的,更何况是那等极品利器。」 「再则,我国公府嫡子怎么啦?你是不知我的苦处!」程钰说到这里又皱起眉,丧气道,「旁人以为我家多风光呢,实则我就是个收破烂的,凡是添点甚么,必然是我哥哥们先挑,挑完才轮得到我,那些宝弓宝剑都是他们剩下的,我可曾像世子爷那般独有一把?」 他是个没心眼的,一不留神就抱怨起了家事,身后跟着的丫鬟媳妇面色都变了,想拦着又不敢插嘴。 清殊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他们这是怕她将国公府秘辛听了去,到时候乱传兄弟不睦之类的谣言。 心下有了数,她便故作刁蛮道:「你?大丈夫?哪有遇事躲我身后的大丈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果然,程钰被她三言两语引开了话题,二人一路吵吵闹闹,后头的僕妇也安了心。 预备回去寻姐姐,清殊一路走得快了些,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留芳庭,这回程钰带她走的桥对面,抬头就能瞧见女客的亭子。 还未到近前,清殊就觉出不对。 前头三三两两聚了一圈人,在背面隐蔽处,其中有个穿鹅黄衫子的小姑娘甚是眼熟,清殊仔细瞧了瞧,认出她是曲清芷一心巴结的那个跋扈小孩。 鹅黄姑娘不负清殊取的绰号,现下正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正指着她面前的姑娘口沫横飞。 清殊隔的远,却也能听见一言半语。 「……你若要点脸,就把我的玉还我!我午膳前去更衣,正是同你一间屋子,不是你又是哪个?」 「项二姑娘,我真的没偷你的玉,我更完衣便走了,不曾看见屋里有玉。」被人群挡着的、背对着这边的女孩柔弱地争辩道。 「不是你还有哪个?在场的姑娘哪家就缺了玉了?也就你鬼鬼祟祟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最为可疑!我家多的是你这起子丢人现眼的庶女,你们这等人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嘴里说嫡女的好,心里指不定多酸妒,看上甚么不直说,偏生做些噁心人的勾当!」 她小小年纪,嘴里说出的话却越发刻薄,叫那姑娘气得发抖,眼泪直流,「你……你无凭无据怎能这样污人清白?!」 「我污你清白?」鹅黄女孩一把扯过那姑娘的衣领,冷笑道,「我亲眼瞧见你藏了一块玉放进衣领里!你还敢嘴硬是吧,我便拿证据来!」 她说着便要上前撕那姑娘的衣领,众女孩炸开锅,劝得劝,叫得叫,忙打发僕妇们去叫大人,场面一团乱麻。 「别打了!连青姐姐!那块玉真是她的!是我家大姐姐送与她的!」 清殊还在看热闹,冷不丁一个熟悉的亮蓝色身影出现,那不是曲清芷又是谁?! 不待她惊讶这丫头难得说人话,一直背对着这头的苦主也露了脸,这哀哀哭泣的正是清兰! 瞧了半天热闹,合着都是自家人,连程钰也惊了,他苦着脸低声道:「清兰表姐这回要受罪了,她对面那个穿黄衫子的,是项丞府的嫡次女,项连青,那性子……」 他欲言又止。 清殊蹙眉,拍了他一巴掌,「你倒是说啊!」 程钰像是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打了个寒噤,「唉,你不知道,她原先就顶有名的骄纵,家里又正当红。我们小孩玩闹赌气也是常有的,偏她是个告状精,一有事儿便往大人处说,光她娘老子出面与她撑腰子都好几回了,家里都嘱咐我们不许惹她。我之前弄哭过她一回,我母亲将我一通好打!」 程钰尚在呲牙咧嘴地回忆,清殊已然面色凝重,心里压着一团火。 那头还在吵闹,这会子那项连青也不管亲疏远近,正指着清芷清兰一块骂。 「你平日里还说不把小的养的当正经姊妹,这会子出来帮衬是吧?好得很,以后可别来同我套近乎了!」 清芷又急又委屈,也压不住气,「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那就是我大姐姐的东西,你总不能冤了她,带累我也蒙羞吧!」 眼看又要闹将起来,脚程快的僕妇终于把大人们叫来了。 毕竟是小打小闹,又事关主人家的亲戚,僕妇有分寸,只知会了曲雁华与陈氏。 陈氏匆匆赶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把清芷往后一拽,冷着脸低声叱了一句,「站远点,不许多嘴!」 说罢便赔了个笑脸,上前道:「得罪项二姑娘了,我们家清兰没出过几次府门,闹了笑话也是难免的,姑娘莫要同她计较才是,回头我打发人送几块上等的好玉到府上去。」 她这话和稀泥打圆场,明摆着就是囫囵认下了。 清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氏,几次张口要辩解,却都叫她漠视了。 眼看一口黑锅就要落她头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母亲莫急,且叫二妹妹分说分说,好歹把前因后果交代了才是。」 远远的,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知是姐姐来了,清殊腾地一下小跑上前,程钰慢一拍,在后边儿追。 那项连青怒意更甚,丝毫不惧面前的长辈,扬着下巴道,「好啊!便叫她把偷玉的过程说与我们听!哼,我亲眼瞧见她藏了一块玉在领子里,然后更了衣鬼鬼祟祟往小路走,不是去藏赃物是做甚么?」 清兰脸色涨红,也不管旁的了,一把扯开领子拿出一块玉,抖着嗓子道:「这便是我的玉!我大姐姐送的玉!我怕丢了这贵重物什,这才好生收着!你只管拿去瞧,看是不是你的!」 项连青怒道:「这玉是你的便能说我的玉不是你偷的?那你鬼鬼祟祟去做什么!你说啊!」 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清兰身上,她脸色红得滴血,眼睛肿得核桃大,身子不停发抖。面对着项连青的质问,她颤着嘴唇,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却没吐出一个字。 她像是被剖开外壳的蚌,无助地摊开身躯承受众人的利眼刀割,她的目光不敢同旁人对视,最后,落在了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她望着清懿,神色充满哀求。 「说不出话?圆不了谎了吧!你今天说不出去哪了,那这个贼就是你!」 那头还在咄咄逼人,清懿却只是直直地回望清兰,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让她说实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她琥珀色的眼眸里,还夹杂着一丝旁人看不透的,冷漠的探究。 知道没人会帮自己了,清兰眼底微弱的光渐渐黯淡,转而闪过一抹决绝,她深吸一口气,预备把话说个明白。 不料,有人如天降神兵。 「贼什么贼!闭上你的嘴!谁教你无凭无据冤人清白!」斜刺里一个小小的人站了出来,说话却十分硬气,「你的证据便是妄断旁人鬼祟,那我瞧你红口白牙欺凌他人,是否能指认你是贼喊捉贼演戏呢?」 项连青没想到还有人来帮腔,甚至这般嚣张,一时间没来得及反驳。 清殊开口便镇住她,更是乘胜追击,口齿清晰道:「第一,你今日到了那么多的地方,并不能断定是在更衣室掉的玉。即便是,那同一间更衣室出入那么多丫鬟僕妇,你凭什么指定是我二姐姐?」 「第二,你回到更衣室找过了,且看到我二姐姐藏了玉,往别的地方去。可你如今也看到了,她的玉是我姐姐送的,你却还抓着不放,就因嫡庶之分,你便偏要将她打成贼?亏你还是名门贵女,真不知是心思狠毒还是头脑蠢笨!」 先头被话茬子引到了别处,都在关心清兰去了哪。如今,略明白事理的听了这番话,心下都有了章程。这事儿原本就是没凭没据的吵闹,料想也知道,没有哪家贵女自降身份做这种事。 见周围人神色变了,项连青知道失了势头,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一时间气得手指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好啊!好啊!」 她环顾一圈,尖着嗓子道:「你们一家子到齐了,姐妹几个一同欺负我是吧!」 清殊还想还嘴,却被一只手按住。 作者有话说: 清殊:吵架荣获专八证书 第15章 道理 ◎姐姐生气啦◎ 「不许出头。」清懿神情冷淡,低声道。 那边厢项连青已然歇斯底里,气得一边跺脚一边哭,指着清殊骂,「玉是你们姐妹合伙偷的!我要报官抓你们!」 清殊气笑了,顾不得姐姐的阻拦,顺手指着项家一个丫鬟道:「你家姑娘的丢的什么玉?」 丫鬟愣了一下,讷讷道:「青玉坠子。」 清殊嗤笑一声,「你睁大眼看看我二姐姐这又是甚么玉?哪个脑袋被门挤的蠢货戴着好好的羊脂玉,还要惦记人家的青玉?我们小门小户,却也清清白白,没有叫你这样污衊的道理。」 「我不听你说!」项连青乱了方寸,怒火攻心,嚷嚷道,「你们一家上阵是吧!我也去叫我娘来!」 「来人!去把我娘找来!我要告到衙门去!我要你们一家子都丢脸!」 众人俱是一惊,眼风对视,心底都明白,这事儿要闹大了。 曲雁华原本作壁上观,不想得罪相府的贵女,也不愿在曲家这头落埋怨。谁知小孩子家的吵闹却要引到大人头上,她不得不出面调停。 可项连青却不买她的帐,她爹是朝中权臣,内阁首辅,她一向就知道那些空有虚爵的人家还得看她家脸色行事。因此,还是一径要闹。 这头动静忒大,对面的男客也朝这头张望。 女孩儿们还是要名声,都不愿在这现眼,项连青却不顾这些,打发小厮去叫她娘。 小厮没跑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打扰贵人们雅兴。」 众人只见一个白胖内监和和气气地走过来,他身穿绛紫色蟒袍服,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相兇恶的侍卫,联想到府里的贵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殿下听得这头吵闹,心下烦闷,特意打发咱家来问问清楚。」白胖内监不看旁人,只同曲雁华说话。 曲雁华忙道:「不敢扰了殿下尊驾,只是孩子们一时拌嘴,动静大了些也是有的。」 白胖内监略扫了眼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就连项连青也不敢闹了。 「那便好,我家主子的脾性诸位也是知道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既是小打小闹便早早了结,莫要闹大惊动了他。若有不能公断的,只消去他跟前儿分辨,不可在此地争执了。」 一番连敲带打,众位人精儿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总之,这事儿得翻篇,再要闹就去那位爷跟前儿闹,至于后果嘛,自负! 白胖内监见场面消停了,神色才和缓些,他又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件小披风,迳自走到清殊面前,慈祥道:「姑娘走得忒急,那点心方子和衣服都忘了拿。」 他又招手,递来一个食盒,「主子不爱吃这个,他见你喜欢,便吩咐了带些与你,不是甚么好的,拿回去同你姊妹们甜个嘴儿。」 「那替我谢谢世子殿下了。」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清殊笑得眉眼弯弯,大大方方接过食盒,又献宝似的小声道,「爷爷,这是我亲姐姐!」 白胖太监嗔她一眼,又慈爱道:「好,你们姐妹二人都是好孩子。」 清懿眉头微皱,神色有片刻冷凝,很快又平静道:「谢过公公。」 待白胖内监离开后,众人眼风才开始传递,纷纷聚焦在曲家姐妹身上,诧异有之,好奇有之。连对面的男客也在看热闹。 喧闹平息,众人讶然发觉,曲家竟有这样标緻的姑娘。大的那个貌比西子,小的那个伶牙俐齿,还得了世子青眼。 不知这曲家姐妹是什么来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虽有好奇,但贵女们大多矜持,闹剧落幕也就各自散了,只余对岸男客里头有几个风流好事的私语了几句。 「哎,咱们排的那个美人榜,得换换榜首了。」 「哟?项大姑娘项连伊有才有貌,一向是你心头座首。就因着她今日称病未到,你就变心不成?人家妹妹项家二姑娘方才还在对面儿打擂台唱大戏呢,小心我告诉她去。」 「我怕你?今个儿便是项大姑娘来了,那也得退位让贤!你一个长了眼睛的好人,竟没瞧见方才对岸那位佳人?我定要打探到她的名姓!」 好友嗤笑道,「耿三郎,我看你是疯魔了。」 ── 这场寿宴可谓一波三折,所幸后半程众人都相安无事,平平度过了。 曲家人是最后一批告辞的,曲雁华携两个儿子亲自将她们送至门外,还打发了十几个僕妇一路护送,给足了体面。 临走时,程钰还颇为不舍,闹着清殊一定要答应下次来玩。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狗皮膏药,清殊兴沖冲上车,嘴里还哼着歌,片刻后,却发觉不对劲。 这辆马车只载姐妹二人,里头的鎏金香炉溢出丝丝缕缕轻烟,耳边唯余车轮滚滚声响,沉默在这小小里蔓延开来。 清懿平日里虽不多话,却也不会如现下这般神色冷淡。 明明一下午都不见异样,甚至方才在外头同旁人说话时,姐姐也是面带笑容,妥帖得很。 怎的一上车就拉下脸了? 清殊小心揣摩着姐姐的心思,轻手轻脚挨着坐下,试探地开口:「姐姐?」 惴惴不安等了许久,也没听着回应,再抬头,只见清懿闭目假寐,唇角紧抿。 完蛋,这是真恼了。 清殊垂眉耷眼,又蹭了过去,拽着清懿的袖子摇,拉长声音道,「姐──姐──」 等了一会儿,仍没动静。 故技重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不疼你的心肝儿了吗!我还是你的宝贝儿吗!」 这回清懿眼睛睁开了,瞥了她一眼,却不开口。 清殊见有戏,立刻歪缠了上去,扭股糖似的环住清懿的腰,头也往怀里蹭,嚷嚷道,「你生我气,打我骂我都好,怎的还不理人呢!我一贯是个愚钝的,我又不如姐姐聪明,有甚么不妥当的也不能及时发觉,少不得要姐姐提点。姐姐这是不耐烦了嘛!姐姐这是不爱我了吗!」 「我就知道!你原先跟前儿就我一个妹妹也罢了,现下多了这许多,你便嫌我不好了!呜呜呜我真可怜,我这就改了姓去,不与你做妹妹,以后就当你的丫头,还望姑娘发发善心,不赶我出门去才好呜呜呜。」 怀里小人儿一阵嚎啕,虽知她是满嘴胡咧咧在装哭,清懿到底狠不下心,还是着了她的道。 「好了,你打住。这一套都演了八百回了,比外祖母点的阳春班四郎探母那出戏还多!」她似嗔似怒瞪了妹妹一眼,丢了张帕子与她擦脸。 一听这话,清殊勐地抬头,扬着一张笑脸,哪有半点泪痕,「姐姐不气了?那我可比阳春班小杜鹃唱得好,才嚎两句就把你哄好了!」 清懿即便再想绷着脸,这下也难正色起来。清殊又惯会见风使舵,连吹带哄说了不少趣事,又把清懿逗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见气氛好了,清殊也不再插科打诨,转而认真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恼我,你只管同我说便是,我又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小孩子。」 原本已经打消了念头的清懿倒是一愣,定定看了清殊片刻,瞧她眼神平静,是一副要认真沟通的模样,她也就摆出了同等的态度。 听着外头有规律的马蹄声,清懿沉默许久,闭上双眼又睁开,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良久,她才抬头定定看着清殊,嘆了一口气道,「我并非全然是恼你,我也恼我自己。」 「原先我总当你是孩子,不愿同你说乌七八糟的事,可如今你越发懂事,又要在这遍地心眼子的京里过活……」清懿垂眸,轻声道,「若一味按我私心,我宁可叫你这辈子也不学这些弯弯绕绕。可我总得为你将来打算,我在一日,便能看顾你一日。倘或我不在……」 清殊立刻叱道:「姐姐不许胡说!快呸三声,坏话就不灵了!」说罢她率先呸了三声,要将这不吉利驱赶走。 清懿神情柔和,轻笑道:「傻姑娘,我是说,倘或我能力有限,看顾不到你,你总要有几分心眼子应对旁人。」 清殊撅着嘴,不服气,「我机灵着呢,姐姐又不是不知?」 「哦?是吗?」提到这个,清懿的笑容缓了几分,颇为认真道,「那我便点出你的错来,让你知晓今日之事的兇险。」 清殊一愣,「兇险?是说我为二姐姐出头之事?」 清懿点头,「还算聪明。」 「不过,你却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清懿话锋一转,皱眉道,「我不许你出头,自有我的道理。我便将这道理掰碎了说与你听。」 「你乍一听窃玉之罪只觉屈辱,一是你见不得清兰这柔弱女子受罪,二是你怕带累全家女孩儿的名声。因此恨不得立刻助清兰洗刷冤屈。况且项家女那错漏百出的说辞,明摆着栽赃,以你伶牙俐齿,还不是三言两语驳回去?你是这样想的不曾?」 清殊眼睛发直,「字字句句戳中我心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清懿点了点,接着道,「你一向聪明,既有违背我的意思替人出头的打算,便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想过,你们都是小孩子争吵,真闹到了大人层面,大人也抹不开脸同你们计较,便是暗暗叫项家女吃点亏,她那丞相爹也不会自降身份找上门来,是这样想不曾?」 「是。」清殊这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真小孩们处久了,清殊耍小聪明的本事自然超群,略蠢笨些的大人也瞧不出来,此刻却觉得自个儿在姐姐面前就是一张白纸。 「所以,我这样做何错之有?事情确然如我想的这般结果呀。」清殊抓抓头上两个小包,不解道,「我既让兰姐姐洗刷冤屈,又叫那小蹄子吃个闷亏。她即便回家告状,难不成她爹娘那么大年纪还不懂道理,甘愿颠倒黑白也要帮女儿出头?」 清懿摇头,淡淡道:「你这是把自己的胜算安在旁人身上,那我坦白告诉你,她爹娘就是颠倒黑白也要帮亲女儿的人。」 「?」清殊不可置信抬头,「此话当真?!他们一家这么不要脸?!」 音量一时没控制好,清懿暗瞪她一眼,示意她小点声。 「若我未推算错,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天,项家要找咱们麻烦了。」 她语气淡然平静,眼神却难得沉重,琥珀色的瞳孔里沉淀着往事的痕迹。 项家,权势滔天,蛮横霸道。这一家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前世,他家大女儿项连伊,便是袁兆的正妻。 清懿为妾,却先她两年进门,遭她暗恨许久。 平日里姐妹相称,和睦十数载。实则笑里藏刀,清懿有好几次险些死在她手里。 原想这辈子不招惹袁兆,也就能远离这女人,却没想到在这里对上。 第16章 虚伪 ◎姐妹俩谈心啦◎ 「先不提将来的麻烦,我索性将摆在咱们面前的与你说个透,你只瞧着面上没吃亏,可你想过没有,今日若不是世子打发许公公出面,事情真有这么轻易了结?」见清殊垂头深思,清懿又循循教导,「你再细想,堂堂丞相女会因着丢了一只青玉坠子便揪着人发作?连咱们都瞧不上的东西何至于叫她动干戈?无非是找个由头寻清兰的错处罢了。」 来不及诧异姐姐为何识得那个白胖内监,清殊被后头的话难住了,一心急问:「兰姐姐一向谨言慎行,不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哪里会惹到她头上去?况且,退一万步讲,真是因着鸡毛蒜皮的事儿惹了那小人,咱们还真不管了不成?」 清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道:「是,你说对了,就是不管。」 此话一出,清殊愣住,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姐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姐姐你说甚么胡话?你平日教我仁义善良,今日我路见不平,出口相助还成不是了?」 她语气里的失望扑面而来,清懿垂眸恍若未闻。 香炉里的青烟裊裊,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拨动香匙,细细按平了纹理。 良久,才听见她说话,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我教你仁义善良,是想你自个儿过得好。若有一日,要我精心养着的妹妹去为了这虚头巴脑的善良为别人犯险,我绝不愿意。」 清懿抬头看她,「哪怕是为我,也不行。」 清殊呆在原地,心下方才燃起的不解与怒气瞬间被扑灭,此刻却余留浓浓的茫然感。 清懿眸光闪过一丝黯然,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怕你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个虚伪的假贤德。清兰第一个向我求救,可我衡量得失,最终没有开口。」 清懿说这话时,执着地偏着头,一字一句都似没有感情的冰块。良久,却没听见后头的人回应。她心下沉了沉,苦笑了一声,也沉默了。 倏尔,一双小手环过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 旋即,一个小脑袋软软靠过来,伴随着闷闷的童声。 「哼,不许说自己的坏话。」清殊额头抵着姐姐的肩,瓮声瓮气道,「你哪有自个儿说得那么坏,我方才也是冲动了,没过脑子。现下好生想想,也有蹊跷。项连青为何追问兰姐姐去了哪里?姐姐可是知道?」 话赶话说到这,清懿也不卖关子,「若我没猜错,清兰应当是去找程奕表兄了。又恰好被项连青撞见,她又有个要好的表姐正想与程家结亲,哪里肯让咱家截胡了。这下正好找个由头髮难,她也是料定清兰不敢当众说出私会外男的事儿。」 联想此前种种迹象,清殊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兰姐姐煳涂啊!她要传情,自有多种法子,何苦在那么多眼皮子底下,这不是上赶着送把柄!」 清懿嘆了口气,摇摇头道:「不,她只能这样,除此之外没有法子。」 「她是庶女,婚事全攥在太太手里,太太自个儿想嫁女儿进程家都得多多陪上嫁妆,哪里肯为她铺路?」清懿淡淡道,「再则,她出门的机会不多,去程家的机会更是少,若不趁着今日表明心迹,谁知有没有下回?女子一旦及笄,便离出阁不远,她也想为自己拼一把。」 「因此,我不愿帮她,皆因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想嫁程奕,便要做好吃苦的打算。今日的小打小闹算甚么?若连这样的屈辱都受不得,真要进了那高门,岂不是白白送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上辈子,清兰也倾心于程奕,却没敢有这一出。最后叫太太打发了嫁与一个地方官做正妻。那地方官年纪颇大,原配妻子没留下子嗣就过世了,但他胜在人品忠厚,又在大哥曲思行手下做事,虽算低嫁,却也能和乐过日子。 清懿不想插手旁人的人生,这一世如何,也端看清兰自个儿的造化。 众人回到曲府时,天已擦黑。 刚踏进流风院,几个大丫鬟都团团围了上来。 「姑娘可算回了,旁的休提,先泡上热水解解乏。」 翠烟早早打发人备了沐浴用具,姐妹二人各自泡在花瓣里,足足两刻钟才起身。 彩袖适时送上温着的绿豆汤,少少地加了些蜜,「外头席面吃不饱,你又嘴挑。夜深了怕不好克化,用些汤水便罢了。」 「嗯,我不想动,你餵我。」清殊被热水泡的浑身泛粉,现下正歪躺在床上,舒服得迷瞪眼,张着嘴等。 「我哪日没餵你?」彩袖没好气,手上的汤勺却照旧送她嘴边。 清殊哼哼,「你最好了。」 「真真就你一张嘴利害!」 又是一番主僕斗嘴,翠烟笑着看热闹,一面给清懿用热毛巾擦头髮。 清懿一向节制,深夜不饮食,却愿意惯着清殊的性子。故而夜间备着吃食都只为了那小祖宗。 头髮擦得半干,清懿自接过巾帕,吩咐翠烟道,「你把那桌上的食盒打开,里头的点心都分着吃罢。」 「进门时我就瞧见了,怎的去别家做客还连吃带拿的?」翠烟含笑打趣,一面上前掀开食盒,待看见里头的吃食,不由得纳罕道,「哟,这点心倒别致,咱们绿娆可有得学了。」 绿娆醉心厨艺,现下正端了两盘新糟的鹅掌鸭信进门来,「我的手艺也不输旁人,原先在浔阳谁家不找我学两招,姑娘带了甚么点心要我学?我瞧瞧!」 清懿笑道:「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椒椒得了王府贵人的赏,那点心精巧稀罕,她路上吃了个半饱,留些与你们。」 「有点心吃?还瞧甚么,我帮你尝尝就是。」茉白也进了门来,放下手里的润肤膏,眼疾手快拿了一只模样别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塞进嘴里,吃得两颊鼓鼓。 绿娆「哎呀」一声,气极,「你这馋虫,再吃脸都圆了!我还没细看呢!」 「我还要吃一个!」茉白又飞快拿了一只,赶紧躲到翠微身后,绿娆哪里肯依,追在后面喊,「你这小蹄子,好歹让我学会了再吃啊!」 两个人围着翠烟打打闹闹。 清殊边看边乐,哈哈直笑:「绿娆你别闹她了,只管吃去,不必学了,那盒子底下有方子,照着做就是。」 彩袖挑眉,讶然道:「姐儿是多讨人喜欢,连带着方子都赏了?但凡有些手艺的师傅都有秘方傍身,现下赏了咱们,那王府厨子得怄死。」 清殊浑不在意,吃饱喝足漱了口就钻被窝里,摆摆手道:「哎呀,别想了,你姑娘我天生万人迷。」如此这般地把过程略说了一遍,众丫鬟才瞭然。茉白又追着问今日的大小事,清殊只挑了几桩有趣的说了说。 她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跟着姐妹俩也算见过些世面,从前在浔阳很有派头,即便来了曲府,也自认不输于京里的丫鬟。现下,那些挂在天边似的高门名姓出现在寻常的闲话里,无端地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年纪小的茉白最按不住好奇,扒在床边问,「姐儿,我听说太监公公大都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爱拿鼻孔瞧人,是不是真的?」 清殊想了想才道:「前头儿说得对,后面却不全中,也有平易近人的公公,还跟老爷爷似的和蔼呢。」 清懿在外间看书,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听她们闲聊,此时听见这句话,不由得从书里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想了想,到底没说话。 流风院烛火燃到子时才熄灭,次日,清殊睡到快用午膳时才起。 今个儿不准备出门,清殊只叫彩袖草草收拾了一番,顶着小丸子头,趿拉着软底拖鞋就往清懿房中去。 才走到廊下,便撞见刚从屋内出来的清兰,只见她面容憔悴,眼下乌青,细看眼角还泛红,神情恍惚地差点撞到清殊。 「二姐姐怎么了?到午时了,怎的不在我们这用过饭去?」 「哦,是四妹妹啊。」清兰勐然回神,强扯出一个笑,「太太早就邀了我呢,不好辞的,我先走了。」 说罢,身旁的奶嬷嬷便搀着她走了。 清殊回头望了一眼她虚浮的背影,思索片刻,便小跑地冲进姐姐屋子,还未见到人便嚷起来。 「姐姐!姐姐!我饿了,今个儿吃甚么好的?」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剩下的还在路上,彩袖率先端了碟子进来,蹙眉道:「祖宗小点声,叫外头那起子长舌妇听见了,又要说你不懂规矩,乡下人没见世面。别给人递话柄了,咱们这院子可不是铁桶,四处漏风着呢!」 翠烟端了食盒跟在后头,朝外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可不是嘛,二姑娘才从这齣去一会子功夫,我便瞧见刘妈妈往外走了,想是去太太那报信呢。」 清殊敷衍地嗯两声,菜还在食盒里,她就已经拿了筷子开始吃。 彩袖轻啧一声,笑骂,「你这馋嘴猫!我管不了你,我叫大姑娘来说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清懿在里头更完衣才出来,见清殊这饿死鬼模样,只摇头笑了笑,「由她去罢,左右是在我这,无妨。」 清殊埋头吃得喷香,含煳道:「我在外头装得可好了,不必担心。」 待填饱了肚子,一杯滚滚的热茶喝完,清殊舒坦地眯着眼,不经意问道:「方才二姐姐来做甚?」 作者有话说: 袁兆:下一章我怎么也得出来吧? 求收藏 第17章 雅集 ◎姐妹俩参加派对啦◎ 清懿还在小口小口抿着茶,闻言淡淡道:「送东西来的,又与我坦白了她的心事,同我昨日猜想的差不离,她确然是破釜沉舟。」 清殊皱眉,不解道:「她若真豁出去,该找太太、或是爹,怎的求到你面前?」 清懿挑眉不语,只笑看着她。 对视片刻,清殊才恍然,指了指自己,迟疑道,「难不成,二姐姐是见我为她出了头,觉得我能出一分力?」 说罢又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一个小小人,出头吵个架便被你训一顿,竟指望我为她谋一桩婚事不成?」 「倒不必这般高看你自个儿。」清懿又抿了口茶,目光凝在漂浮的茶叶上,「清兰绝不是蠢笨之人,她自然看得出太太想与姑姑家结亲的殷切,也看得出你得了世子的青眼。甭管人家为着甚么替你出头,总归你比她更有助力。再者,你又有副热心肠,肯帮她,哪怕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她知道暴露了这桩心事,成不成暂且不论,后续的刁难定会有。京中权贵看上程奕的并不少,不是项家女,也会是李家女,赵家女……昨儿又叫项连青吃了个闷亏,这位可不是省油的,仅仅窃玉之事都叫人这般难堪,谁知后头还有什么坎儿等着她。所以,她想来寻个庇佑。」 清殊讪讪笑了两声,被那句「热心肠」说得不敢抬头,「哎呀,姐姐!」 「你若不出头,这事儿也就捂下去了,项连青只当是她一人异想天开。除却错付她一腔柔情,旁的搓揉也自然不会有。」清懿嗔她一眼,继续道:「但因着你出头帮她,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咱家的意愿,我们姐妹都是一体的了。如今你是挡也得挡,不挡也得挡。」 清殊心下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有麻烦上门了?」 清懿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压着的一封请柬。 封面描金彩绘,还熏着馥郁的香味,上头用簪花小楷书写:项府,敬邀。 清殊垂眉耷眼,丧气道:「都怪我,惹麻烦了。」 她撑着脑袋预备着姐姐的教训,等半天,却等来了餵到嘴边的一块糕。 「不怪你。」清懿掰碎了糖糕,小块小块递到她嘴边,一面道,「我妹妹生得这样善良热心,有甚么错?」 清殊惊讶抬头,「姐姐不觉得我冲动嘛?」 「我乐于见你有这般的冲动,又怕你冲动。」清懿眼中神情复杂,「我昨晚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说的话也不对。我虽担心你强出头,闯祸伤及自身,可我也并不能逼你做个谨小慎微的人。我呵护你长大,就是要你自由自在。如今为了这么点祸事,又要你忍气吞声,岂不是捨本逐末了?」 这番话如同暖流淌过全身,清殊含着嘴里的糕,只觉得甜蜜无比。 她环抱着姐姐的腰,依赖地靠着,嘴里嘟囔道:「姐姐疼我,我晓得。你的担忧,我也晓得。我答应你,以后遇事三思而后行,只管把『莫生气歌』在心里念几遍,绝不冲动。」 清懿嘆了口气,摸了摸小人儿的头,低声道:「你不必这般懂事……」 「我话说得重,也是叫你有怕味,须得时时长个心眼。小孩子家家不经事,也别真就吓到了。只是去赴个项府的雅集,除了些言语刁难,左右吃不了大亏,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甚么怕的。」清懿柔声安慰,心下却是凝重的。 说到底,还是她势单力薄,没法护着妹妹随心所欲。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做了好几个噩梦。 清殊没有见过真正的权势威压,她却见过的。 幸好这次只是孩子间的龃龉,不会闹出大事。 虽无关痛痒,却叫她警醒许多。 她如今的筹码还不足以有与权贵谈判的资格,阮家在京里的生意还未完全掌握在她手中,还要再等几年,只要忍过这几年,一切都会好。 清懿思绪逐渐飘远,目光却越发沉着。 ── 这边厢,清兰一顿饭用得食不知味,被陈氏盘问了一番,便匆匆告退。 目送她离去,陈氏遣退了下人,只留张嬷嬷随侍。 「我倒不曾想过,二丫头平日里任人搓圆捏扁,这会子竟有这好胆。」陈氏一贯的笑容褪去,面色阴沉,「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真以为我老煳涂呢!若是那两个嫡出的也就罢了,她一个外头带来的野种算甚么东西?我为芷儿谋划尚且费力,她倒想暗中勾搭上爷们,自个儿来成事?」 张嬷嬷神色一凛,忙道:「太太慎言!二姑娘已然记在三姨娘名下,老爷也吩咐阖府上下不准再提她亲娘的事了。上一个嚼了舌根的已经打杀发卖了,咱们也怕隔墙有耳,徒惹一身腥。」 陈氏自知失言,讪讪住嘴。 张嬷嬷适时送上茶水,「依老奴所见,太太不必为此事挂心。二姑娘一无钱财傍身、二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不正言不顺,咱们那个掉钱眼儿里的姑太太怎会愿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半盏茶下肚,好歹降了火,陈氏顺着话头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兰丫头不足为虑。反倒是那两个……我瞧着小姑子对她二人那亲热劲儿,觉着不大对头。」 张嬷嬷纳罕道:「可姑太太不是把钰哥儿定给咱们三姑娘了吗?就差嘴上说透的事,还能悔约不成?」 陈氏冷哼一声,抿一口茶道:「曲雁华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最是滴水不漏的,她可不曾说透过。再者,钰哥儿和芷儿如今还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咱们没有板上钉钉的聘书,她还不是想悔便悔。」 「咱们这个姑太太原先可见识过阮家的富贵,尝过甜头,那两个丫头来时动静那般大,满满一长串的行李。她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张嬷嬷揣度着问:「太太的意思是?」 陈氏不疾不徐吹了吹茶,垂眸掩住眼底的算计,缓缓道:「我是她们的嫡母,理当帮她们保管嫁妆。待那些财物落到我手里,你说曲雁华还打不打那两个丫头的主意?」 「太太说得是。」 张嬷嬷又事无巨细报备了流风院的消息,她们安插的眼线连院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头干粗活,里头贴身伺候的事情都叫那四个从浔阳来的包揽了。 陈氏不耐烦听琐事,「行了,叫刘福家的盯紧些,若有机会能拿到那帐簿是再好不过的,旁的鸡零狗碎不必说与我听。咱们需得在行哥儿回京前,把这事料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张嬷嬷垂首:「是,太太。还有一桩事,老奴拿不定主意。」 」今个儿项府送了拜帖来,邀咱们家的姑娘赴雅集,一式四份,正好四个姐儿都有,早些时候我便打发人送到各自院里了。只是,我想着咱家老爷素日与项府并无交集,三姐儿在学里虽与项家二姑娘好,却也不曾收到过这等贵重请柬,也不知这雅集当不当去?」 张嬷嬷没跟着去程家,自然不知道里头的官司。 陈氏也没多说,只勾起一个笑,淡声道:「你以为这是甚么好事?不去便是不给项家面子,去了又是上赶着吃挂落。你这几日看好芷儿的院子,对外只说她病了,不宜外出。再送几匹料子去流风院,只说给两个姐儿做身新衣裳,好去赴雅集。至于二丫头,一个庶女罢了,没得去那现眼,只把她帖子收了便是。」 张嬷嬷转瞬便明白了意思,领命去了。 项府雅集定在四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清殊难得起个大早,正苦着脸任彩袖装扮。瞧了眼外头,只见晴空万里,艷阳高照,是个极好的天儿,可惜却要赴那劳什子雅集。 真真儿是坏了好心情。 这回的宴会,不宜太出挑。彩袖她们也知道轻重,只挑了两套素色的衣裙,配着简单的饰品。 茉白无法施展技艺,苦闷好久,临到头还是抓着清殊点了淡淡的唇脂在嘴边儿,衬得小孩儿气色极好,连脸上的不高兴都淡了几分,看起来分外娇憨。 清殊却不管这个,皱着眉抗拒道:「涂什么黏黏煳煳的,我今个儿可不敢与人吵架,只坐在那听骂就是了,嘴皮子不会干!」 彩袖听了这话,顿时柳眉倒竖,「甚么?!我只当你是不想出风头,难不成你是要去挨欺负?那还去他姥姥的去?!」 她脾气大,又护主,恨恨把梳子一扔,往门边矮凳上一坐,背对着人,眼圈通红,「在浔阳时你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怎的来了京里你还要遭欺负?」 清殊吓一跳,不敢再发牢骚,赶紧哄人,「哎呀,彩袖姐姐,好姐姐,我就是觉少了,没睡够,浑说那么一嘴,哪里真能吃亏!」 彩袖哪里肯信,忿忿道:「你休要唬我,倘或能推的你早便推了,何至于现下不情不愿?我少念几本书,理儿却通!出身越是高门,越讲究面皮子上的事,那些贵主瞧不上咱们,不来往就是了。怎的有特意把人邀去府上为难的道理?这小家子气的,脸还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袁兆:我还在难产? 第18章 赴约 ◎姐妹俩还在参加派对啦◎ 翠烟从里间探出头朝彩袖叱道,「她小你也小不成?这丞相府的雅集哪里能闹得掉?你发这通脾气顶甚么用?没得叫姑娘闹心!我看你是被宠坏了,没轻没重的,甚么事都敢管了?!」 自知理亏,彩袖堵着气,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回呛。茉白和绿娆两个小的早早退了出去,不敢参与这官司。 一时间,外头没动静了。 里间,翠烟收起方才凌人的气势,偷觑着清懿的神色,一面为她更衣,一面轻声道:「彩袖一向是个直肠子,没心眼,说话不过脑子,姑娘别放心上。」 清懿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无妨。」 翠烟心头多少有些不安。 她最是个心细的人,又因自小便跟在清懿身边伺候,故而比旁人多几分了解。 她一向知道,自家两个主子性情天差地别。在外人看来,四姑娘刁蛮,大姑娘温和,定然是大的更好伺候,实则不然。 四姑娘大大咧咧,虽嘴巴不饶人,可若是真入了她的眼,她就能全心全意信任你。端看彩袖和茉白这两个张扬的性子便知一二。 而大姑娘是个心里能藏事的,在她跟前,丫鬟们不敢玩心眼。她明面上虽温和,处事手段却极刚硬,便是翠烟服侍这么多年,也不敢逾矩,时时绷着一根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那夜从国公府回来,翠烟听赶马的车夫说,姐妹俩路上吵了嘴,似有龃龉。 故而翠烟这几日时时警醒着,就怕言语不当,挑拨了姐妹俩的情分。 方才彩袖那番话,虽是抱怨项府,可落在翠烟耳朵里,却是连带着怪了大姑娘不管事,护不住妹妹。这话若叫主子记在心里,免不得横生枝节。 清懿似是看穿翠烟的忧虑,轻笑道:「这是甚么大不了的,也值当你提心弔胆?」 说罢,她越过屏风走向清殊,捏了捏妹妹的脸道:「你前些日子活蹦乱跳,可没见半分愁苦,今个儿倒做出这副模样吓唬彩袖,这项府是吃人的盘丝洞?再者,即便是吃人的地界儿,有我在,也是先把我吃了,再把你这肉嫩的存起来过冬!」 清殊捧腹大笑:「那咱俩不是赴雅集,合该是取真经!」 此话一出,众人都乐了,连彩袖都忍不住莞尔。见姐妹二人和乐,翠烟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丫鬟们将二人送至正门外,眼见着上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回到流风院,翠烟瞥了眼彩袖紧皱的眉头,「啧」了一声,轻掐她的腰,叫她回神,「有大姑娘在,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说句不合规矩的话,她爱重四姐儿的心,比起亲娘对亲女儿都差不离了,并不能拿寻常姐妹作比。」 彩袖闷闷没作声。 翠烟嘆了口气,肃着脸道:「咱们一同入府这些年,我也待你同亲姐妹一般,你若听得了逆耳之言,我便也不怕得罪你,说几句实话,你听是不听?」 彩袖:「不必同我外道,我是个识好歹的人,你训我几句是为着我好。原先在府里,若不是有你照拂,依我的性子早不知死在哪处了。」 翠烟点头道:「既有你这话,我就直说。你以后万万不可口无遮拦,为着四姐儿的事怨天怨地。她们姐俩不比得有亲娘做主的姑娘,拈酸斗气了只管叫大人公断。说句忤逆的话,她们有爹似没爹,有娘似没娘,受了委屈没人替她们做主。你替四姐儿抱怨,除了刺大姐儿的心,还有甚么?」 此话一出,彩袖忙道:「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若她二人为此生嫌隙,我是一万次也不够死的!等姐儿回来我便去发誓!」 「你莫急,我知道你并非此意,大姐儿心思玲珑,自然也知道。」翠烟拉过她的手,循循道,「你且听我与你交代第二宗事。」 「她们姐俩感情深厚,咱们两个自小跟着的很是清楚。可就怕落在有心人眼里,拿你的话做筏子,传些姐妹不和的谣来。」翠烟不急不缓道,「原先在浔阳,有老太太做主,万事不愁,即便有个吵闹也不伤情分。可如今咱们在京里,她们可巴不得看咱们院里的笑话。」 「须知坏话说一遍不打紧,若有人时时吹邪风,再好的苗苗也要长歪。现下四姐儿还小,懵懵懂懂不知事。待她长大些,叫有心人挑拨,疏远了大姐儿,那咱们才真真儿是一万次不够死的!」 彩袖这会子知轻重,忙道:「好姐姐,是我想岔了。」 「你是个直肠子,平日里泼辣利害有好处,唯独此事,咱们不可做那个递把柄的人。有甚么吵闹只叫她们姐妹二人拧着去。做丫鬟的不可偏帮哪个,只管把嘴闭紧,不吹邪风,也不叫外头的邪风进来,这才是正经。」翠烟语重心长道。 彩袖既愧又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省得了,以后必不再犯,若叫我听见旁人碎嘴,我不饶她!」 「唉,这府里谁不是长了一副九曲肚肠,若我们不仔细些,便着了旁人的道。」 翠烟抬头望向远处,四四方方的天空如同一面明净的白布,罩着小小的院落,罩着看不透的人心与算计。 ─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半个时辰,方才看到一处雅致清幽的庄园。 此番集会并非在项府举办,而是选在京郊的皇家别庄。项家做惯了东家,各项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 因着赴会的都是各府年轻男女,脾气秉性各不同,须得叫人人兴尽而归才好。 故此,项家长女项连伊便颇有巧思的辟了两处地儿,一处是风景蔚然的园林,喜静的便在此处参与作诗抚琴、杀棋作画。另一处是极为宽阔的猎场,好动的可去那跑马投壶打猎,自有护卫随侍。 清殊听着项府侍女的描述,不着边际地想,这不就是古代版名媛公子的派对嘛。 她倒想去见识猎场,热闹热闹。可清懿早先就嘱咐,这回需低调行事,万事不出头,于是只好选那处静地儿。 选定后,侍女便领着二人前去。 引路人彬彬有礼,语气却冷漠,「我们府上的雅集年年都办,两位姑娘第一次来,怕是不晓得规矩,我便啰嗦几句。」 清懿颔首:「有劳了。」 「项府雅集没有男女不同席的俗礼,来赴会的哥儿姐儿大多在学里读过书,不是那轻浮勐浪之辈,只讲究个意趣相投。」侍女傲然抬起下巴,吊着眉毛道,「我们家大姑娘说,男女之间只讲情爱是最末流的,我家的雅集之雅便在于以文武会友,以意趣择知己,不论男女。」 这话一气呵成,既文又雅,不是丫头能说出的话,想必背了很久。 清殊偷瞧见这侍女低头看小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清懿捏了捏妹妹掌心,面上却古井无波道:「多谢姑娘提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侍女自知露馅儿,面上一红,气得背过身不再理人,只往前带路。 不论内里如何,只说项家这雅集的立意,着实不凡。 时下男女虽有书读,却也在少数。难有思想豁达者,愿意接受女子与男子拥有同等读书的权利,更不论让闺阁女儿与青年男子同游同乐。 就沖这一点,清殊倒颇为欣赏这位项家大姑娘。至少,要比她那个满脑子豆腐渣的妹妹项连青好上许多。 一盏茶的功夫,侍女将二人带到「悦庭柳舍」,安排了坐席便退下了。 清殊一路走马观花,赏了不少好景。现下踏进这院子,还是忍不住赞嘆一番。 「悦庭柳舍」仿的是古人曲水流觞,最中间开凿一条首尾相连的清水渠,男左侧,女右侧,有酒杯菜餚自上游缓缓顺流而下。 围渠落座,四野绿荫环绕,间或鸟啼蝉鸣,花香阵阵,端的别具风雅。 清殊到底画画出身,上辈子的职业病延续到现在,一见到美的事物便忍不住琢磨,灵感偶有迸发。 她正出神,便听着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并几声嘲讽的笑。 因着尚未开宴,来的人并不多,都松松散散地坐着。 故而目标很明显,是女客区坐着的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十二三岁的形容。有两个看着眼熟,像是项连青的跟班。 其中一个瘦得像麻秆儿似的姑娘,一面拿斜着清殊,一面同旁的女孩儿说小话,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想来,也不是甚么好话。 清殊把姐姐的嘱咐放在心里,不打算理那麻秆儿,却有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像是安抚她。 清殊一乐,凑到手的主人跟前儿小声道:「姐姐放心罢,我跟一个麻秆儿生甚么气,只怕风大些都要把她吹折了。」 若是适才有些许担忧,此刻也都消散了,清懿忍不住笑道:「哪里学的怪词儿,说书的都要拜你做师傅了。」 「说书的也不容易,总不能抢他饭碗罢。来,念你是我老主顾,我再与你说个十文钱的段子,让你乐上一乐。」清殊歪躺在姐姐怀里,小声逗趣。 姐妹二人虽在角落充当透明人,却也自得其乐。 倒叫对面的麻秆儿如跳樑小丑般尴尬。 第19章 异样 ◎妹夫来打酱油啦◎ 终于,有教养些的贵女实在看不得她们这副嘴脸,冷声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我们高低上过几天学,还不快快住嘴。倘或叫人听见,岂不落个没脸!」 众女都出身高门,平日里最是讲究端庄有礼,现下对面又有两三个男宾,更是臊得慌,不免埋怨挑起话头的麻秆儿。 不多时,贵女们的话头转到了别处。 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叫对面男客听见,却仍有只言片语顺着风落进了姐妹俩的耳朵里,好叫她们也听得些八卦。 「听说这回的雅集,袁公子也会来。你们猜,是不是他与连伊姐姐好事将近?」 另一个姑娘不贊成道:「 要成早便成了,如今袁公子十七,连伊姐姐十六,哪有拖到这时节的。况且,想嫁袁郎君的人多不胜数,这姻缘也并不一定落在项家。」 麻秆一贯是项家的跟班,此番忍不住嘲道:「 我看你是酸萝蔔成精了,连伊姐姐美貌冠京城,有第一才女之名,家世又显赫,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袁郎君!况且,他二人,是打小就有的情谊。你几时见过袁郎君赴别家的雅集,可偏偏就连伊姐姐能请得动!」 这下麻秆儿总算打了场胜仗,将众人驳得哑口无言。 有人打圆场道:「 好生说会儿话,怎的又吵将起来,他二人成不成的与咱们无关。此番最要紧的是好好做几首诗,画几幅画,若得了袁郎青眼,能有他指点一二,也够受用终身了。」 麻秆儿又奚落道:「免了罢,有连伊姐姐在,哪次琴棋书画叫旁人拔头筹,还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清懿神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狐疑。 听她们的描述,这一世的项连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自小与袁兆相识,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应当是十分深厚了,否则,以袁兆这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冷面冷心的个性,不可能卖她面子,赴这无趣的雅集。 清懿摩挲着面前的茶盏,若有所思。 不对,完全不对。 与前世相比,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项连伊前世虽也在学堂上过学,却并不如何出挑。反倒是清懿,时时拔头筹,被隔壁公子哥封了个「第一才女 」的虚名。 至于琴棋书画,项连伊虽有擅长,却并不精于哪一门。 清懿嫁与袁兆做妾十数年,愁苦烦闷时居多,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只能寄情于书画上,颇有几分造诣。袁兆此人因才华出众,有些目下无尘的臭毛病,而她那几幅画倒难得被袁兆挑去书房挂着了。 项连伊入门后,时时摆着当家主母的款儿,因那副画得了袁兆青眼,她还被罚抄千遍《女训》,罪名是惯用歪门邪道争宠,蛊惑男人的心。 这样刁难暗害之事不胜枚举,项连伊是恨极了她的。 甚至于在她弥留之际,还听见一道似笑非笑,隐隐夹杂疯狂的声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曲清懿,是老天爷佑我……你终于死了。」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的一切都让我噁心。 」 「袁郎心悦的,一直都是我啊,你不过是他笼里的一只小雀儿罢了。」 清懿手指缓缓放松,不知怎的,觉出几分荒谬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恨极了她的人,今生,却活成了她的样子。 所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谓才貌冠京城,甚至于先遇见袁兆,与他心心相印。 当真是可笑。 是了,还有这一桩。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项连伊生母早逝,从小养在外祖家,十六岁才来京城。如今的项夫人是续弦,也是她妹妹项连青的生母。 换言之,清懿的现状,便是项连伊前世的写照。 自然,她与袁兆也并无青梅竹马的情谊。 袁兆出身高门,母亲是皇后嫡女,端阳长公主。父亲是功臣之后,宁毅侯。 他若不主动与谁相交,旁人想攀附都是极难的。 前世的清懿,也只是在许久之后的御宴上,遥遥见过他一面。 此后坎坷曲折,都自那时开始。 如今看来,一切都乱了。 清懿一时理不清头绪,一面又为自己的烦忧感到可笑。 袁项二人若是长长久久,永结同心,那真是再好不过。 这会子功夫,周围的宾客到了七七八八。 正宴前有小宴,主人家与贵客还未到,几个颇有才名的公子便提议先来玩行酒令,打发时间。 清殊前世虽接受了高等教育,却并未掌握作诗的技能,故而顺理成章摆手说自个儿不会。 众人的目光又游移到清懿身上,其中以一位姓耿的公子尤为热切。 「这位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定然是个蕴玉藏珠的才女。」 或好奇,或审视,周围人的目光若有若无都汇聚于此。 清懿却仍旧端坐着,淡淡道:「公子谬赞,我比不得诸位才华横溢,没读过甚么书,诗词更是不通,就不现眼,招人笑话了。」 此话一出,那些酸妒猜忌,通通变成了怜悯或嘲弄,却也无形中减弱了被众人盯着的焦点感。 总之,新来的姐妹俩并不是有才有貌的佳人,也就没甚么威胁,自然不会打破贵女圈子的平衡,她们可不能再接受第二个项连伊了。 那姓耿的公子却愣在原地,进退不得。身旁好友憋着笑,小声道:「美则美矣,却是俗人,你待如何?」 这些公子大多去程家读过书,上次国公夫人寿宴也出席了,自然都注意到了这位惊鸿一现的女孩儿。原本对她有兴趣的不在少数,现下见她不通诗书,便都打消了念头。 女子貌美固然吸引人,可也要有才华,方能入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眼,譬如项连伊那般。 见姐妹二人不参与,众人便自行玩了两轮,清殊托着腮围观全程,只当欣赏孔雀开屏。 行酒令告一段落,那耿公子还不死心,又提议抚琴作画,还特意问清懿有何专长,摆明了想必她露一手,好叫狐朋狗友们瞧瞧,他看上的女子并不是空有脸蛋的草包。 万众瞩目下,清懿作出羞怯的神情道:「谢公子看重,说来惭愧,我琴棋书画无一擅长。」 耿公子不信,「你莫要藏拙,这里坐着的都是坦荡人。要不……大家一同作画,不署名交上来,评个优等,便是你画不好,也不打紧。」 在他的想法里,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儿总会画两笔山啊水的,虽不能拔尖,好歹证明自己有那么一技之长。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沓精美画卷里,有人交了一张白纸。 耿公子作为审阅人,面色一僵,早已猜到画主人是谁。 他悄悄瞥了眼对方,只见那女子怡然自得,不仅有闲心喝茶,还同她幼妹在说笑,脸上哪有半点羞愧。 耿公子终于放弃,接受了佳人是草包的事实。 有个素来心高气傲的才子瞧见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这是何人交了一张白纸,这样的人怎么配来雅集?既是俗人便滚去猎场跑马,何必来曲水流觞败人兴致!」 有猜到内情的人附和道:「若日后的雅集掺杂了这等庸人,那曲水流觞也不必再办了,同武人一道厮混去。」 虽知道姐姐是故意藏拙,可听到这么刺耳的贬低,清殊还是沉不住气,拳头捏得死紧,脑瓜子里转过好几种打脸的方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却被陡然转变的形势惊呆了! 只见一支凌厉的羽箭裹挟着劲风,破空而来,直直穿过一整条清渠,飞速沖向那位滔滔不绝的才子! 短短一瞬间,来不及发出惊唿,那人骇破了胆!面目狰狞,瞳孔放大,倒映出那支气势骇人的羽箭! 「咻」地一声,擦过脸庞,有血线飞洒,旋即一缕头髮飘落,伴随着羽箭钉入树干的沉闷声响。 良久,「悦庭柳舍」针落可闻,只余惊惧的喘息。 旋即,是一道短促的轻笑,任谁也听得出戾气丛生。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来人一袭玄色窄袖劲装,手上拎着一把足有六石的长弓,神情傲然。 那才子早已瘫倒在地,冷汗涔涔,还未从死里逃生的惊惧中缓过神来。 此刻一见来人,差点没吓得两眼一番,昏厥过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世……世子殿下,方才张郎君也是情急之下的戏言……并……并不曾有轻视武……武人之心。」有人壮着胆子求情道。 虽是世家,也分三六九等,那位张郎君出身小官门户,平日里恃才傲物,口无遮拦惯了。大家都是文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会真动粗。 况且,文人动辄就爱骂武人,也是惯常见的,武将们大多不擅长嘴皮子功夫,懒得计较,也就相安无事。 可这会子,他却撞在阎王爷面前了。 淮安王世子晏徽云,何许人也?别看他十三四岁的年纪,人家可是从小养在军营里的主儿,十岁那年还跟着淮安王出征平叛,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 要是知道这位爷会来,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咧咧!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见这位小爷勾起唇角,俊美的脸上浮现笑容,一字一句道:「不长眼的狗东西,信不信,爷把你舌头割了。」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有被我装到吧? 袁兆:谢邀,人在路上,还在打车。 第20章 袁兆 ◎姐夫出场啦◎ 「恕我来迟,薄待了诸位,这才叫张郎君心生怨怼,一时嘴上没了分寸。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小女子的错,还望世子殿下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一道女声自不远处传来,众人朝那头望去,只见是一位身穿密合色绣云纹罗裙的明艷女子。 明明是略有风情的五官,却装扮清淡,显得极为素雅。 女子上前笑道:「我这有上好的泠香酿,是袁郎自长公主那拿的,我向他讨了几壶。殿下您原先多喝两口,王妃还不让呢。今个儿来我这雅集,我正好拿来招待你,紧你喝个痛快。消消气,好不好?」 「正是正是,项大姑娘行这雅集本就难得,殿下不如留下,一同喝几杯清酒,小恩小怨也就散了。也怪项府酒好,那张郎贪杯,多灌了几壶酒水,嘴上没个把门的。咱们武朝以武立国,太宗驰骋沙场,马背上打天下,焉有不敬武人之礼?」起先那个对清懿另眼相看的耿公子忍不住打圆场,顺着项连伊的话头劝道。 话里话外,是叫晏徽云卖项连伊一个面子。 耿公子自个儿也出身名门,乃承襄伯膝下排行第三的儿子,人称耿三郎。 这耿三郎也是个做惯了领头的主儿,举凡有甚么诗会酒会,大多都由他牵头,众人也愿意卖他个面子,平日里走哪便有人奉承到哪。 可今日得罪这阎王,在场没一个敢吱声,少不得由他这个「领袖」出面调停。再怎么不情愿,也要捏着鼻子做小伏低一番。 耿三郎面上挂着笑,心下却惴惴,偷觑着少年的脸色。 「哦,雅集啊?」晏徽云似笑非笑,低着头恍若未闻,左手还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把玩,利刃折射出锋芒,只听他懒懒道,「关我屁事。」 「我武朝将士出生入死护卫国门,才保你们一群酒囊饭袋在这里吟风弄月。」他缓缓笑道,「倘或外敌入侵,就叫那个姓张的软骨头举着自个儿的狗屁画作,跪着求蛮子饶你贱命,如何?」 众人俱不敢应声。 角落里,清殊死死捂着嘴巴,生怕笑出声。 太爽快了!没有这更叫人身心舒畅的打脸现场! 只是,旁人可不这么觉得。 那女子,也就是雅集主人项连伊脸一僵,笑容凝住。 耿三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果然是年纪小,不通人情世故!都把话架在这里了,寻常人早便顺着台阶下。这位世子爷倒好,没有半点给人面子的意思,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就如此狂妄,不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以后迟早栽跟头。 耿三郎还在心下暗暗诅咒,就见晏徽云的目光扫过,顿时背后生出一层细密的汗。 未来得及害怕,救星总算到了。 一位白衣公子仿若走错了院子似的踏进来,不紧不慢四下打量一圈,好像察觉不到里头肃穆的氛围。 项连伊眼前一亮:「袁郎!」 此话一出,方才还低眉顺眼的众贵女纷纷抬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那公子气度着实出尘,鹤骨松姿,如芝兰玉树,甩开在场除晏徽云外的男子好大一截! 怪不得是少女杀手呢,放现代起码是个校草起步!清殊暗暗赞嘆,一面却敏锐察觉姐姐的身子僵了一僵,再仔细一看,又像错觉,明明自家姐姐心如止水得很,眼神都没歪一下,只端端正正捧着茶喝。 那头白衣公子忽略一众目光,闲庭信步走到晏徽云面前,语气不咸不淡道:「你拿挽月刃割人舌头,也不嫌脏?倘或皇外祖晓得了,你又要挨鞭子。」 不知想到甚么,晏徽云默然片刻,翻了个白眼,到底是把刀收起来了,冷哼道:「我怕祖父那挠痒似的鞭子?嫌那狗东西的舌头脏了我的宝刃倒是真的。」 白衣公子「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好啊,明个儿我正好进宫,定会好好转达我们世子爷的意思。」 「啧!」晏徽云脸色一变。 项连伊赶紧上前打圆场:「你们两兄弟从小吵到大,怎么到了我这还要斗嘴。请你们来一趟可不容易呢。前头有叫世子不愉快的,都是我不好。打现下起,咱们好好玩上一玩,也不枉袁郎百忙之中赏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二人俱都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项连伊已然利落安排了下去,有侍女扶着张郎君退出休息,又有丫鬟婆子重置了宴席,还在上首增设了两个座儿与贵客。 婆子还待安置一个尊位,项连伊却挥手道:「不必,我坐袁郎旁边儿也是一样的。」 场面渐渐回温,美酒佳肴不断续上,顺着水渠缓缓飘流。有识相的想热络场子,復又提议道:「方才的画作尚未评出优等,既有袁公子驾临,我等哪敢班门弄斧。不如就请袁公子品鑑品鑑,点出个头名来。」 「言之有理!此举甚好!」众人附和。 有小厮殷勤递上那一沓画卷,送至袁兆手边。 耿三郎忙道:「不妥,不妥。咱们可把项大才女落下了,她尚未作画,我等便腆着脸叫袁公子品鑑,赢了也不光彩,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正是,正是,项姑娘画艺超凡,倒把您给忘了。快快请上笔墨,与你们姑娘作画。」 在众人友善的催促下,项连伊挂着温顺的笑,并不忙乱。 「那连伊就献丑了。」 身旁丫鬟把她的宽袖束起,只见她神情专注,纤腕挥毫,落笔每一瞬皆是从容优雅,端的是风华万千,座下众人一时看痴了。 清殊自顾自吃着糕点,漫不经心环顾四周。 身旁的姐姐自打那姓袁的一进来就没抬过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上首的晏徽云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他身旁的白衣公子袁兆,正在悠然品茶,不时夹一筷子菜。 在场就他们几个丝毫不关心人家画画得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项连伊终于停笔,两个侍女小心将画举起,向众人展示,只见是一副简洁利落的春日踏青图,其画工老练成熟,寥寥几笔勾勒出神韵,即便落在众才子眼里,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项连伊笑道:「时间仓促,还望诸位别笑话我才是。」 耿三郎忙道:「项大才女过谦了,倘或你这画都是拙作了,那我们的更是不堪入眼,只能就此罢笔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项连伊淡笑着回应,并不见多欣喜,直到小厮将画传至袁兆处,她到底目光才显露几分期待。 袁兆搁下筷子,略略扫过一眼,便点头道:「嗯,上品。」 世人皆知袁郎书画一绝,师承大家颜泓礼,七岁能画出琼林夜宴图,乃不世出奇才。 能得他一句「上品」,已然很得体面。众人纷纷投以艷羡的目光,可获此殊荣的主角面色却并没有多惊喜,反倒添了几分失落。 项连伊咬着嘴唇,殷殷望着袁兆,期盼着能从他嘴里再说上些别的,却见袁兆已然翻开起旁的画来。 他看画极快,半盏茶的功夫便瞧完了,又随意用硃笔在那副春日踏青图上点了一个圈,「这副是魁首。」 众人自然没有不服的,其中有贵女虽妒羡,但到底认可项连伊的本事,只能酸酸道:「项姑娘特特举办这雅集,自个儿的画还得袁公子亲点魁首,这般有脸面的事,怎的还闷闷不乐?岂不叫我们这些个没才没貌的更难堪?」 项连伊僵了僵,暗里咬着牙忍了,脸上却盈着笑意道:「谢袁郎赞赏,我自知多有不足,还想请袁郎指点一二才好呢。」 耿三郎从前是项连伊的头号拥趸者,听了这话赶忙道:「我看这画毫无瑕疵,这样短的时间里有这等笔力,哪还有甚么不足?」 他这话太托大,脑子清楚些的不免替他尴尬。再如何上品的画,焉有完美无瑕的? 一旁闭目养神的晏徽云发出一声嗤笑,完全替诸位表达了内心的腹诽。 项连伊也不恼,更殷切道:「还请袁郎指点。」 虽知画无完美,但凭在座诸位的水平,却瞧不出问题所在,都伸着脖子等袁兆发话。 清殊前世是设计出身,不精于古代的山水写意画,看不出其中干坤,于是悄悄道:「姐姐,你瞧出名堂了吗?我也看不懂那画有何瑕疵?」 方才那画传阅到她们这边时,清懿略看了两眼,那笔触画风很是熟悉,是她惯用的写意法,却没有十成十的神韵,虽是佳作,但无法再上一个台阶。 见妹妹好奇,清懿只好启唇道:「有其皮肉,无其骨相,是个空壳子。」 与此同时,一道清朗男声也与这句批语重叠,落入众人耳中。 项连伊脸一白,强笑道:「没有骨相?袁郎……袁郎不是还贊我那副寒梅傲雪图有风骨吗?」 袁兆垂着眸专心喝茶,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听她提起「寒梅傲雪图」,他才略抬眼看过去,定定看了对方半晌,似疑问,又似轻声感慨,他勾着嘴角道:「我也好奇,你为何只有那副画形神兼备?」 作者有话说: 袁兆:谢邀,刚下飞机。 第21章 破绽 ◎姐夫贩剑啦(不是)◎ 寒梅傲雪图? 清懿眉头微皱,手指不自觉蜷缩,攥紧了衣袖。 这是她前世在冬日里信手而作的一幅画,后来不知怎的被袁兆拿了去,挂在书房,只说是应个景。 天底下没有这般巧合的事。 技能、才艺、甚至于穿着打扮……项连伊简直称得上是将她復刻了。 这副寒梅傲雪图一出,清懿心底更是警惕万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一个令她心生寒意的猜想浮上心头──项连伊,或许也重生了。 按着这个猜想推断,那此番宴请,绝无可能是她妹妹项连青的主意! 时值仲春,悦庭柳舍清风吹拂,空气里夹杂着日头的暖意,却无端地让她觉得冷肃。 「椒椒,你记住,接下来无论如何发生甚么,都不许张扬出头。」 没来由的,清殊察觉出姐姐的异样,她从未听过姐姐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话,难得正色道:「怎么?姐姐发现甚么不对了?」 清懿没说话,第一次抬眼,望向上首那个穿着素雅衣裙、笑容温婉的女子,目光暗沉。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淡淡道:「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齐鲁之战,鲁国避其锐气,而后伺机反扑的典故吗?」 清殊脑子转得极快,「自然记得,以弱胜强,自然先避其锋芒,再一鼓作气拿住敌方!」 「嗯,聪明。」清懿莞尔道:「女子读书能学到的不比男子少,在内宅里谁说用不到兵法?现下就是这个理儿,敌明我暗,敌强我弱,自然要权且忍让,韬光养晦。假以时日,等我们成了气候,也再不必忍她。」 虽不完全明白姐姐的话语里指代了甚么,清殊也不多问,老老实实照做了。 于是后半场的宴会里,二人俱都不作声、不出头,一心当个透明人。 宴至尾声,众人都尽兴了,再有半个时辰便可散席。 因着这雅集没甚规矩,众人吃饱喝足起身赏赏景,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喝酒聊天。姐妹二人随大流,缀在贵女后头走走停停,倒比独独坐在座儿上要合群些,不那么扎眼。 她们这一群人年纪都不大,既融不进大姐姐们的圈子,也参与不了公子们的玩乐,只好聚在一起碎碎嘴,聊聊八卦。 原本也是十分融洽,却有那老熟人麻秆儿拿眼斜了斜姐妹俩,挑起刺来:「我说,某些人脸皮也忒厚,因着自个儿不成器,交了白纸,叫张郎君遭世子殿下好一通发难,怎的还有脸跟着咱们玩?」 画画之事都是一个时辰前的老黄历了,若不是麻秆儿提及,众人也快忘了事情的源头,有被她带偏了方向的小姑娘立时露出鄙夷的神情。 清殊挑了挑眉,难得不想生气。 满以为今日会圆满结束,却有人半路横插一脚,存心找不痛快。 想来也是,这雅集原本就是鸿门宴,来之前便想好要受些小罪的。可那项连青不知怎的,这么久都未出现,实在是不对劲儿。 现下那麻秆儿出面找茬,清殊心下反倒不诧异了,只觉得理所应当。 清懿更是平静,脸上还挂着羞怯的笑,面庞微红,「我们小地方来的,粗鄙不堪。不比众位姑娘们出身世家,从小便书香墨染,养得文雅大方。我自小连画笔都没握过,真真儿是怕下了笔,羞煞人啊。再来,我也没甚么见识,实在料不得后头会惹出这等祸事来。」 到底都是小姑娘们,话才听一半,心肠就软了,有个良善些的圆脸姑娘忍不住安慰道:「别听旁人浑说,惹恼世子殿下的罪哪能叫你担?分明是那张郎君自个儿说话不像样儿,你们姐妹俩只管安心跟着我们玩就是。」 清懿垂眸,再抬眼,眼圈都红了,只听她柔声道:「多谢这位姑娘。」 美人梨花带雨,端的一副叫人怜惜的柔弱模样。 即便是见过世面的京中贵女们,也不得不认,单论颜色,无人能胜过这曲家大姑娘。 只可惜,是个草包美人。 麻秆儿见众人倒戈,气不过:「是,你们都是菩萨,那我就当一回恶人,与你们撕开脸皮子说说道理。」 为清懿出头的圆脸姑娘呛声道:「你说!我看你说出甚么理来。」 麻秆儿冷笑道:「先头是谁说此番赴雅集,若能得袁公子指点才不虚此行?你莫不是忘了,袁公子最厌憎不学无术之徒罢?你同一个书画不通的粗鄙之人交往密切,难保袁公子不将你们视作一类人,届时更是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话倒镇住了圆脸姑娘,她面色涨红,一句话也驳不了。 因着这位袁公子,恃才傲物是出了名的。他面上虽然总是挂着浅淡的笑,看上去好亲近。可若真是没眼力劲儿攀附上去,便能见识到这位公子的不好惹。再没分寸些,他便会笑着让你吃个闷亏,还得磕个头说谢谢。 原先有一桩出了名的官司,说的是宁毅侯的长兄、袁兆的大伯父,千里迢迢来京城求画,不惜豪掷万金。袁大伯父草包一个,平日爱卖弄些狗屁不通的文才,此番虽打着品鑑艺术的旗号,实则是为了有拿得出手的礼,好送出去做人情。原想着袁兆的画再怎么难求,那也是别人,他好歹沾亲带故,是他嫡亲伯父,哪怕看在宁毅侯的面子上,也得通融一二罢! 谁承想,这位爷开口就拒了,说是手断了,画不了。这骗傻子似的话术自然不能叫袁大伯父心服,左求右求,又说随便画个花啊朵的就好,还搬出祖宗家法软硬兼施,都没法子,最后只能请出长公主逼他画一张。 好不容易动了笔,擎等半个多月,袁兆才施施然递上一个漆封的锦盒。袁大伯父满心欢喜带回了任上,临到送礼前,他到底有些不安,拆开锦盒,打开一看,差点叫他背过气去。 里头哪有甚么花啊朵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那是一张钟馗伏魔图!青面獠牙的鬼怪好似要扑面而来一般,逼真得叫人不敢直视!袁大伯看一眼,就吓得连做数日噩梦,哪里还作礼送?怕不是好没讨到,反要得罪人! 这事传到京里,众人对袁兆这脾性可算有些了解,轻易不敢冒犯。 即便不清楚内情的,也知道袁兆最恨草包。 麻秆儿顺着这势头,劲儿更大了,还翻出那张白纸,得意洋洋指证清懿是个草包。 她尚在口沫横飞,白纸挥舞在空中,身后却晃荡来了一个白衣公子。 她对面的小姑娘们一瞧见来人,登时失语,眼睛都瞪圆了,只余麻秆儿尖利的嗓门扬在空中。 「……找甚么託词?连一笔都画不了,称世上也没得这般现眼的……」 「哦? 」一只手截过那张白纸,旋即是一道男声,「那也叫我见识见识 。」 麻秆儿吓得回头,见到来人,顿时蔫了,「……袁……袁公子。 」 袁兆充耳不闻,拈着那张白纸左右翻看。 半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看向那个自打他出现,就缩到角落里的姑娘,淡淡道:「纸张平直不皱,没有墨点,坐于渠边却没叫它沾上一滴水…… 」 他这话颇有些不着四六,且只说一半,不像评画,倒像评纸。 众人面露疑惑。 清懿的心却顿时一沉,她脸上的羞怯仍在,手指却紧紧蜷缩。 她知道,袁兆看穿了她的藏拙。 作画者大多是爱画者,平日里保养书画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尤其是最为脆弱的纸张。总之,若她是个真正的庸人,绝不懂此道。 心思急转间,清懿仍垂着眸,作出惭愧的神情道, 「我从前习字不曾用过这上好的宣纸,今日见着了,不免分外爱惜,叫公子见笑了。 」 她话说得诚恳,旁人虽不明白这番对话的缘由,却已然信了她大半,那圆脸姑娘也帮腔道:「袁公子莫要怪这个姐姐,她来京里的时日不长,虽现下……才艺疏陋了些,可她如此爱惜纸张,想也是个上进的。 」 袁兆不知听得哪一句,突然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清懿藏在袖子里的手。 旋即,直直对上她的眼睛,目光里夹杂的兴味,他又极轻道:「 才艺疏陋?」 几乎是同一时间,清懿立刻将袖子拉下,遮住整只手──不露出画画时磨出的薄茧。 「袁郎在这同姊妹们聊甚么?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旋即,是一道更为探究的目光落在清懿身上。 项连伊瞥见袁兆手里的白纸,眼神顿了顿,故作纳罕道:「莫不是袁郎从一张白纸里也能瞧出灵气? 」 只是简单的问句,却叫清懿心头一凝。 若袁兆如实说,必然引来项连伊的忌惮。 清懿不动声色看向袁兆,试图读懂他的意图,却撞进他的目光里。 袁兆恰好也看向她。 那是一个极有兴趣的眼神。 其中熟悉的意味,叫清懿一个恍神,好似回到久远以前。 御宴时,偷熘出去透气的两个人不期而遇,清懿尚未从撞见外男的惊诧里回神,那人就轻笑道:「哟,做逃兵竟还遇知音。 」 … 那时他眼底带笑,与现下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袁兆:我也就狂这么一时 第22章 纤纤 ◎姐姐遇对手啦◎ 袁兆好似读懂了她的意思,却又不想轻易如她所愿,故意迟迟不说话。 「 灵气甚么?还要拿这张白纸羞辱我们到几时?我们才疏学浅本不该来这现眼,可请柬是项大姐姐送来的,如今拿话刺我们的也是您,我原想着项大姑娘温柔贤淑名声在外,即便我二人再不好,也不会纵容旁人欺辱我与姐姐。可如今……我……呜呜呜……」 斜刺里,突兀冲出来的小孩儿叫众人措手不及,一番连珠炮似的呛声,眼泪珠子不停掉,哭得小脸通红,好不悽惨的可怜模样。 姐妹俩默契十足,清懿顺势接戏,眼眶湿润,泪珠要掉不掉。 颇有仁义心的圆脸姑娘也不管甚么怕不怕了,赶忙掏出帕子给小孩儿擦眼泪,一面嘟囔道:「一个柔弱姐姐,一个可怜妹妹,尽叫你们逮着欺负,黑心烂肺的玩意儿。 」 被欺负的可怜小孩儿泪汪汪地伏在圆脸姑娘肩头,不时怯怯地瞧那袁兆和项连伊一眼,然后又恐惧地缩回去。 一时间,袁兆与项连伊这对坏人男女形象算是坐实了。 项连伊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开口劝慰,就见一个跋扈的主儿到了。 「 谁弄哭的?」晏徽云皱眉环顾一圈,语气不善,落在项连伊身上的目光很是冷峻,连带着袁兆都遭了一眼狠瞪。 项连伊忙道:「世子误会,我方才瞧见这头热闹才来,话还不曾说两句,只见着袁郎拿了张白纸品鑑,觉得稀奇罢了。」 晏徽云又看向袁兆。 袁兆一摊手,语气悠然道:「来鑑赏大作的,细看,果然是错觉,没甚名堂。 」 清懿低着头,拭泪的手一顿,心下便知,这是替她遮掩住了。 晏徽云冷漠着脸,「 你是吃太饱了。」 他才懒得听这些弯弯绕绕,噼手夺过那张白纸,撕个稀碎,漫天一扬。 周围都是小姑娘,经不得他警告般地瞪上两眼,俱都吓得鹌鹑似的不敢作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清殊惯是会看人眼色,知道这位爷是来解围的,立刻哭唧唧地迎上去,仰着头看他,好不委屈:「世子哥哥……」 才初初有个少年人模样的晏徽云,被这声哥哥叫得一愣,他挑了挑眉,面上难得有些不自在。 又瞧见那小人儿眼睛红肿,满脸泪痕,晏徽云有些烦躁,忍不住凶道:「我都来了,你还哭个甚么?」 他往后一招手,老熟人白胖内监领着几个小厮上前来。 晏徽云:「跟我走。」 清殊眼睛一亮,赶忙拉上姐姐,屁颠屁颠跟着。 白胖老内监扶了一把,嘴里不住地说,「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哭成花猫了,可怜见儿的,慢些走,别摔了。」 晏徽云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进了一座院子,里头座椅摆设,一应俱全,是有人住的样子。 清殊一进门便松快下来,顶着一双兔子眼睛到处转了转,好奇道:「殿下常来吗?」 晏徽云疑惑地看她一眼,嗤笑道:「你问的甚么蠢问题,这别庄是我姑姑的产业,我自然是常来。」 晏徽云的姑姑,便是袁兆的母亲,端阳长公主。 清殊纳罕:「那你们是赴哪门子宴?都是看腻了的景。」 晏徽云挑眉,接过白胖内监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谁说我是来赴宴的?」 清殊眼巴巴等他继续说,那大爷却懒得动口了。 白胖内监笑眯眯地接话道:「他哪是个做雅集的人?原是那项家姑娘同公主讨了院子来待客,她又嘴甜,哄的公主连连答应了。我们家这个同袁家小主子早便约了今日来跑马,等到了这才知项家在做雅集,又有那姑娘三请四请的,少不得出面应付则个。」 清殊心下登时瞭然,与一直沉默着的清懿对了个眼神,俱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揶揄。 那些人在外头吹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是请来袁兆赴会,谁知竟是个有心算无心,早想好了要把人架过来充个场面罢了。 啧,这项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晏徽云眼瞧着那小人儿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泪眼朦胧的,现下又是不怕生地向许内监讨吃的,又是同她姐姐叽叽喳喳,笑得眼都弯了。 他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冷哼道:「旁人来我这,怕都来不得及。你才同我见了几回?就这么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清殊一愣,想了一会,忍不住狐疑道:「殿下嫌我烦?」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又自顾自道:「讲不讲理啊,明明是殿下你叫我跟着你呢,现下又觉得我嘴多,吵到你了。」 晏徽云还没来得及解释头一个问题,一个不讲理的罪名又砸了下来,他一句还没说,那头就有十句等着,直把他气得仰倒。 「我几时说你烦?你现下对着我都敢张牙舞爪,方才怎的那样孬?怂得像只小王八。」 听到这句话,清殊有些不服气,想顶嘴。但一瞥见身旁的姐姐,她就安静了,只轻轻哼了一声,不开口。 晏徽云却像看穿了她似的,挑眉道:「上次你教训项家那个小的,好不威风。这会子竟哭着鼻子来找我,我在你眼里是个甚么好人不成?」 清殊偷偷抬眼,正瞧见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模样。 她犹豫片刻,嘟囔道:「殿下怎的这般不自信,成日里说自己坏。你头次见我就给吃给喝,又替我解围兜底。方才雅集又敢仗义执言,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你实在是个顶好的人。」 「见一面是缘分,两面是缘中缘,老天爷安排你来给我解围,正说明了有缘千里……什么什么的,总之殿下不要嫌我烦,我也不嫌殿下脾气坏。」 「哼,甚么圆的扁的,胡说八道!」一番话说得晏徽云脸色几变,他倒没有被这张巧嘴夸昏头,仍端着一副兇悍的架子,只是微翘的唇角暴露了此刻的好心情,「还有,爷的脾气就是坏,没有你挑拣我的份,知道吗小屁孩!」 忽又想到甚么,他难得踌躇,几番动唇,才没头没尾道:「我能寻来几个画画的好手,都是宫里供着的御画师。」 清殊尚且不明所以,清懿却心念一动,颇觉诧异。 连白胖内监也错愕了半晌,才回味过来,笑眯眯解释道:「我们主子是个好心,若二位姑娘想学画,只管提,别怕甚么麻烦。御画师虽听着金贵,到底也是同圣人或皇后娘娘开句口的事,不打紧。」 晏徽云「啧」了一声,皱眉道:「瞎说甚么?我没好心。爱学不学,下次再被笑话,别来我跟前哭。」 白胖内监捂嘴笑,「是,是。」 清殊这下彻底愣了,好傢伙,这小阎王爷可真好哄,才夸得一两句便这么大手笔,虽于他而言不值当拿出来说嘴,可于姐妹二人却是天恩,这哪里敢应承! 然则,也不好直接推了,伤人家的脸面。 想至此,清殊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一张废稿纸,献宝似的递给晏徽云,还一脸得意道:「还请殿下品鑑我的大作,我这等本事,还需学些甚么?」 「你能画出甚么好的来?」晏徽云嫌弃地看了眼皱巴巴的纸张,到底还是接了过去。 待得画卷徐徐展开,一只憨态可掬的绿头王八跃然纸上,四肢短短,龟壳潦草得用几个横竖格子代替。 ……这画工,比之三岁小童还不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虽说你怂成了王八,倒也不必画出来。」晏徽云面对清殊一脸「快夸我」的神情,欲言又止,「诚然,你这画工……嗯……不必再学。」 因为,学了也没用,一看就不是这块料。 清殊装作听不懂:「谢殿下盛赞。」 转头就沖姐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清懿扶额,无奈摇头。 ─ 原本就是临时落个脚,略坐一会儿,姐妹二人便预备打道回府。 出庄子的路上,一个端着酒水的丫鬟不小心撞到了清懿,裙子被翻倒的酒水打湿了半边儿。薄衫本就贴肤,这下更是牢牢黏着清懿的身子,总之是不能见人的形容。 那丫鬟吓得连连讨饶,「姑娘饶命,是小的一时大意,冲撞了贵客。我知道有间更衣室,里头有备换的衣裙,我带姑娘去!」 清殊本能觉得此事古怪,可如今骑虎难下,姐姐若穿着这湿衣服一路出去,不知又会传出甚么难听的来。 清懿何尝不知这一点。 可若有人想请君入瓮,她反而避开,岂不更令幕后人起疑。不如顺势而为,探探对方的底。 想至此,清懿目光凝了凝,对清殊道:「你在此处等我,我更完衣便过来。」 半刻钟的功夫,清懿被丫鬟领到了更衣室,几个年纪小的侍女妥帖为她换好衣裳,尺寸都是合身的。 正在系腰带的当口,门外有熟悉的女声唤道:「纤纤?」 背对着门的清懿心头一震,平静的面容地下暗潮汹涌,隐匿了无数种交织的情绪。 虽早有猜想,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清懿的心中不可避免的笼罩一层阴霾。 纤纤,是袁兆给她取的小名,只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叫过。 门外的女人,在试探她。 心底急转万种念头,实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清懿便摆出茫然的神情,怯怯地回头,望向门外的女子。 「项姑娘……是在找何人?」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我不好心,我坏得很,别夸爷,爷不听! 第23章 闷亏 ◎姐姐丢东西啦◎ 项连伊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清懿的每一寸肌肤,不落下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清懿仍旧挂着坦荡的笑,眼底显露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任对面之人打量。即使她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却没有泄出半分慌乱。 不知过了多久,项连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丝笑,声音温婉得令人如沐春风,好似方才冷凝的气氛都是错觉。 「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我一瞧见曲家妹妹的形容,就不知为何想到这句词,与你这位佳人,正是适配呢。」 清懿羞怯低头,含笑道:「项姑娘谬赞,我方才以为姑娘在寻人,却不曾想到是这桩因由。我是个不通文墨的,只知姑娘说的是句妙语,却不能领会其意,倒是白白糟蹋了好诗。早闻项大姑娘文采斐然,这诗可是你亲作?」 项连伊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才真正放松了警惕。 她上前拉过清懿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妥当了,不曾与妹妹说明白。这乃是一首词,并非是诗,自然也不是我所作,而是前人大家留下的佳作。若妹妹想学,我也能说上几句话,将你邀来学里一同念书,同我作伴也是好的。」 这番话说得熨贴至极,旁人听了只以为二人一见如故,姐妹情深。 清懿却赶忙摇头,脸上现出两抹红晕,又是惭愧,又是自卑。 「我竟不知那是首词,叫姑娘笑话了。再有那上学之事,我在这先谢过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家中光景复杂,还有数位妹妹,若我借你的光上了学,免不得叫她们心生不平。」 「况且……」清懿顿了顿,又低着头黯然道:「家中父母亲长一向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会绣花理帐,主持中馈,便已然能做合格的主母。我今个儿见了这么多拔尖的哥儿姐儿,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不想枉费姑娘的苦心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俨然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不曾读书识字,没甚见识的乡下女子模样。 「唉,既如此,那只好依着妹妹了。」项连伊心思流转,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原本就是说说场面话,见探出了清懿的底,自然不再费口舌劝说。 又客套了几句,清懿终于告辞出了门,才踏出半步,又听后头道:「妹妹下回且当心,莫要再招惹袁郎。否则,他若恼了,就连我这个自小与他一齐长大的都劝不住。」 清懿脚步一顿,旋即笑道:「多谢姐姐提点,我自然躲那位贵人远远的。」 这话比之前头,可称得上真心实意了。 项连伊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了背影,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一直侍奉在侧的丫鬟莺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颇有些不解道:「我瞧这女子除了一张脸,才艺性情皆是平平,没甚出挑的,姑娘何须如此挂怀,还大费周章试探她?料想袁郎君必不会瞧上这等庸脂俗粉。」 项连伊未答话,反问道:「你竟是这样瞧她的?」 莺歌纳罕:「比之姑娘您的才貌,她输得岂止一星半点儿?况且她那副愚钝的模样,便是比照京中一般的闺秀,也是不如的。依奴婢之见,她到底还是蠢笨了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项连伊目光沉沉,良久,竟轻笑道:「若她是蠢人,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 能得袁兆那般倾心的女子,岂是池中物? 项连伊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她生来就该是主角儿。 可就在她十六岁入京后,她发觉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 有一个女人,样样胜过她。 相貌,谈吐,文才,甚至于袁兆的心。 唯一能压那人一头的,就是自己的名分……和底牌。 借着项府的势,她赢倒众女,使了些手段,风光嫁入袁府。 在那之前,她也曾听闻这袁家郎君的风流,说是早两年便金屋藏娇,养了个美妾在屋里,甚为看重。 彼时她尚不在意。 不过是一时新鲜,养着一只家雀,待他腻了,她自有千百种法子拔掉这根肉中刺。 可她不曾想到,这根刺竟折磨她半生,直至身死,余恨尤未消。 于袁兆而言,她这个正室太太与府里的花草树木没甚区别,都不过是他眼里的死物。 只有曲清懿能得他高看两眼。 他为她取小字,寻遍了书卷,才翻出那句「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半暖参差竹。」 下人转述时,项连伊竟没忍住,生生把茶盏捏碎。 瓷片扎入她的掌心,鲜血流了满地,却难消她心头之恨。 雪天里,袁兆还将曲清懿的画裱好,挂在书房,日日相对。 那份细心,半点儿也不曾分与过她这个正室夫人。 此后的日子里,她只能以太太的身份,动用底牌,设下无数陷阱,搓揉那个妾室,心下方能纾解一二。 可那个女人,凭什么摆着一副清高的嘴脸,纵然再落魄,也不肯低头半分? 项连伊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她想打碎她的傲骨,将她踩在泥里求饶。 她要叫那朵雪莲沾泥染尘,零落腐烂在骯脏的土里。 那次真可谓是圆满的陷害,是项连伊最快活的一次。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那女人身死,那张脸上还挂着她厌恶至极的云淡风轻,好像这世上的骯脏与她无关。 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一瞬,项连伊只觉恨意到达顶峰…… 莺歌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姑娘,出这会子神,在想甚么呢?」 意识回笼,项连伊这才发觉那汹涌的恨意又盈上心头。 自重生至今,她已然许久不曾这般失态。 果然,只要听到曲清懿的名字,看到她那张脸,心底便油然而生一股怨恨。 项连伊不是没猜想过,或许不止她一人重生。她一醒来便有意识地打听曲清懿的下落,得知这人竟养在浔阳。 项连伊抢先认识袁兆,试探之下,发觉他并未有上辈子的记忆。于是她顺水推舟,借着那副寒梅傲雪图,搭上了袁兆,又做成了青梅竹马的情谊。此后她照着曲清懿的模子,苦练才艺,将上辈子本该是她拥有的声名,通通抢夺过来。 「莺歌,我没甚么好怕的。她没有重生,这辈子,我绝不会输。」项连伊近乎自言自语般喃喃着。 不待莺歌回答,她的眼神又锋利起来。 衣袖里,她的手指蜷缩,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声音近乎消失不见:「即便她也重生,我已然占尽先机,又有……相助,我赢定了……」 莺歌面露疑惑,听不懂姑娘在说甚么怪话,再想问,却见项连伊已然恢復正常,好像方才的狂态是错觉。 「好了,雅集既散,咱们也该回去了,你打发人去叫青儿。」项连伊淡淡吩咐道,「记得做些梨膏糖哄哄她,我不许她今日出头惹祸,将她闷在院子里这么久,想必要恼我了。」 「你也知道我恼你!」 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怒气沖沖,夺门而入,正是被关了一天的项连青。 「我不许你来自有我的道理,今个儿淮安王世子也来了,你上回便惹了他,这会子若再闹妖,少不得要挨他教训。」项连伊肃着脸讲道理,「再者,你说要教训曲家姐妹,我也帮着你教训了。不信你去问问你相熟的姐儿们,看她们是不是吃了闷亏。」 项连青仍堵着气,不满道:「你教训她们哪里真叫我畅快?我必要亲自动手才是!」 项连伊没耐心再安抚妹妹,脸色一冷,「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一切按我说的来,我自有分寸!」 项连青不服气,还想再说话,瞥了眼姐姐的脸色,到底不敢再犟嘴。 「好,我听姐姐的。」 项连伊缓和神色:「嗯,这才乖。」 项连青顺从地跟着姐姐出门,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她沖角落的一个小丫鬟使眼色,那丫鬟轻轻点头示意,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让她乖乖听话?门都没有! 想必那曲家姐妹,现下已然发现了罢? 项连青垂眸敛住眼底的得意。 ─ 还没走出庄子,曲清懿便察觉不对。 那块自她重生以来便随身携带的无字白玉,被调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普通的玉。 她一向谨慎,思来想去,只有更衣时有破绽。 幕后之人想必早有预谋,否则不会连赝品都备好。 倘或现在走了,便再也找不到。 但若大张旗鼓搜寻,且不论有没有这个查案的本事,单这庄子占地如此之广,要是那人随手仍了,便是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这么低端的局,不是项连伊的手笔,更像是孩子的恶劣手段,只为着噁心她。 旁的丢了也就丢了,可那玉却不行,她必要找回的。 清懿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身旁都是项府侍女,不能打草惊蛇。 然则,需得找个得力的。 「椒椒,我想起一事。」清懿看向妹妹,柔声道,「咱们还不曾同世子告辞呢,你回去同他打声招唿。」 告辞?早八百年就告辞了。 「嗯?」清殊微微皱眉,默契让她本能地没问出口。 清懿状似不经意为她挽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的玉丢了,找世子帮忙。」 在周围侍女警惕的目光里,她又摆手笑道:「去罢,我在这等你。」 作者有话说: 註:那句词是苏轼的《菩萨蛮》 下一章,又是姐姐姐夫对手戏了 第24章 入梦 ◎姐姐做梦啦◎ 清懿在原地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没等来清殊的消息,反倒见着一个小厮拎着篮子过来。 他满脸堆笑,很是殷勤地将里头的吃食散发给在场的侍女,「诸位姐姐想必还未用晚膳罢,现下这个时辰回项府,还不知多早晚能吃上热饭呢。管家吩咐我不许慢怠了项府贵客,可不能让姐姐们饿着回去。」 闻着喷香的吃食,几个侍女腹中轰鸣,打头的那个还有些犹豫。毕竟主子命她们看好曲家的姑娘,这会子怕闹出甚么么蛾子。 清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姐姐只管去便是,我在此处等我妹妹,不会乱走动。」 打头的侍女面色一红,「姑娘……姑娘说得哪里话,我们只是怕您不认路,身边没个伺候的不妥当。」 清懿又温婉一笑:「我省得,多谢姐姐们。」 见她这样乖觉,侍女不由得放松警惕。 一旁的小厮又伶俐上前,笑着说,「前头有个亭子可落脚,姐姐们自去用便是。」 几个侍女这才拎着饭食去了。 这时,小厮好像才瞧见清懿,顿时瞪大眼,自扇巴掌,懊恼道:「哎哟,瞧我这该死的,竟落下这位贵客。姑娘若不嫌弃,我领姑娘去另一处亭子歇脚,也用些膳。」 清懿尚未答应,那小厮忽然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是有内情? 清懿神情淡淡,看了他一眼,「那有劳小哥带路了。」 二人并未走多远,只停在一处假山后头,前边的亭子里摆了一处屏风,后头坐着一个人。 小厮带完路便折回原处,俨然是个望风的姿态。 只余清懿与那屏风后头的人。 「你丢的东西在我这。」那人直截了当。 清懿挑眉,復又垂眸道:「多谢袁公子相助,只是您又如何知道那是我的玉?」 屏风后的人好似躺着不大舒服,翻了个身,只听得一道懒洋洋的声线,「我的人撞见项府侍女鬼祟,正好拦了下来。才折回院子,便瞧见你那小不点儿妹妹在我表弟那哭天抢地。」 剩下的话自然不必多说,清懿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玉找到了。 只是,又避不开,要与袁兆打交道…… 见她愣在原地,那头又发出一声轻笑,淡淡道,「怎么?帮你避开项府耳目还不够,须得我亲自送你手上?」 他安排得很是周到。 恰到好处支开侍女,又挑了处僻静的地儿,不至于传出孤男寡女的闲话。 尤其是,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帮了自己。 想通这些,清懿心头的疑虑自然消散。 「自然不敢劳烦袁公子,还请您将玉放在外头的案上,我这就过去拿。」 二人中间也就几步路的功夫。 清懿到得近前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间拈着那块玉,随意轻抛至案上,发出叮啷的响声。 许是大理石的几案太滑,那块玉在上头打个转,往地上滑去,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清懿赶忙伸手接,另一只手也迅速探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两只手同时握着那块玉! 一瞬间的功夫,却被拉扯得十分漫长。 那块玉若有似无地蔓延出一丝温热,通过彼此的掌心传递…… 清懿脸色一僵,勐地甩开那只手。连告辞也不想说,立时便要抽身走人。 却听屏风后传来一丝响动。 不知何时,那人站起身来,俊逸的脸上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 他微蹙着眉,语气难得有些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 背对着他的清懿一愣,旋即飞快道:「我前些时日才进京,想必公子认错人了,告辞。」 一番话快得叫人插不上嘴,她离开的背影虽仍有个稳重的模样,若细看,步伐却急促了些,不像她往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 目送她走远,袁兆的眉头仍然皱着。 他并非是个勐浪之徒,虽惯常顶着一张笑脸,实则是个最没有耐心应付女子的。 方才来不及深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好像是在接触到那块玉后…… 没来由的,一阵异样感霎时间攫住他的心脏,好似一只大手将五脏六腑揉作一团,叫他喘不过气…… 那短暂却急促的疼痛里,还夹杂着一股寻不到源头的空洞感。 他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 四月初的月亮并不十分明净,其间还被两朵乌云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透出一缕朦胧的微光,一视同仁地笼罩着每一户的屋檐。 同一片月光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处奢丽豪华的宴所,连上头用狂草字体书写的「琼林台」三字都清晰可见。 找了由头出来躲懒的二人,不期而遇。 那俊雅少年张口便是一句调侃,「哟,做逃兵还能遇知音。」 这一瞬,没来由的,清懿知道自己在梦里。 她看见那时的自己第一次羞红了脸,又故作镇定道:「袁公子慎言,既见着我一个女子在,还不快快避嫌,倒要与我攀谈,这是个甚么道理?」 那人轻笑:「你一个闺中女子,怎知我名姓?这又是何道理?」 清懿瞪圆眼:「你!」 他笑得更大声了。 怕引来旁人,清懿差点要上前捂住他的嘴。 好在,他知道分寸,见她脸红得滴血,便收住了笑,眼底七分醉意,三分清醒,良久才道,「你那幅《嗅青梅》,画得不错。」 清懿一愣,呆了片刻,又细细想了想才瞭然:「不过是闺中女子信手涂鸦,叫那些人传出些虚名罢了,上不得台面,更当不起画出《琼林夜宴图》的袁郎一句夸奖。」 静了半晌,他摇头嘆气道:「夸你你就认下,原以为是个不俗的,怎的也玩儿假谦虚这一套?」 原本是句场面话,却招他这般刺人耳朵,清懿嘴角一沉,也有了脾气,淡淡道:「原就是个俗的,才画出那等匠气的大作,不知谦逊,反以为傲。」 话一出口,清懿自个儿便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尖酸。没等她找补,那人便定定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底发沉,才听得一声真正爽朗的笑。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眸子明亮如星,「你说得对极了,我那幅画,庸俗至极。」 清懿错愕抬头,沉默了许久,「那不是你的成名之作吗?」 他不答反问:「那第一才女可愿意困在闺阁里画一世的嗅青梅?」 清懿立刻反驳:「不想!」 他笑道:「那你想画甚么?」 清懿一愣,声音低了下来,却越发坚定,「我想画内宅之外,京城之外,武朝之外,我从未见过的山川异域。」 「好志向。」 他没再说话,笑容盈在眼底,好似醇香的酒,令人沉醉其中。 清懿这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这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的志向。 她一时有些懊悔失言,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反问:「那你呢?你真正想画甚么?」 明月皎皎,光晕似轻纱笼在他身上,他笑了一声,不说话,看向远处。 目光所及,是更辽阔的疆域。 「你好奇武朝之外,那你可知武朝之外已有群狼环伺?」 「北燕?」清懿只听哥哥提过,再深的,却是不懂。 「聪明。」他赞赏道,「外头已然波澜起,京城却还歌舞昇平。」 「你说,画画的笔,又有何用?」 他最后这句话,仍是带着笑意说的。 清懿却胆大妄为地觉着,自己透过那双泛着醉意的瞳孔,好似望见了这人内心的寂寥。 寂寥? 天之骄子也会寂寥? 又因何而寂寥? 有那一瞬间,清懿生出了一股想要探究他内心的渴望。 袁兆何许人也?再闭塞的闺中女子都曾听过他的才名。 曾有外邦使臣来朝,带来一个西洋画师,夸耀其画技无人可比。武朝召尽天下画师与那洋人打擂台,势必要压一压他的气焰。因是比试,须得有个章程,为彰显大国气度,皇帝下令以友邦画师的规矩为准。 西洋人擅描摹静物,将眼中景,丝毫不变地復刻于纸上。 我朝画手擅写意,重神韵精髓,于復刻之道到底稍逊一筹。 连比数日,那经年的老画师都摇了摇头,长嘆一声,败下阵来。 洋人得意忘形,我朝臣子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 皇帝的脸快拉到地上,龙椅被拍得震天响,在一片认输声里,有个人怯怯道:「有一人,或许能挽救危局,这人陛下熟悉,乃是长公主嫡子,师从颜大师的袁家小郎君。」 虽受教于名家,但到底是个七岁小儿郎,连皇帝这个亲外祖都不敢担保他能赢。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叫他练练胆也无妨。 此次比试以宫殿为题,袁兆睡到日上三竿,起迟了半个时辰,晃悠着到时,洋画师已经动了笔。 起初,洋画师颇为看不起这个半大小孩儿,直到时间慢慢流逝,日头逐渐西沉,他瞥了眼对面的画纸,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上头画的正是前夜的琼林之宴,其中宫殿恢弘大气,丁香抹壁,胡桃涂瓦,楼阁悬着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宛如仙宫,每一处细节勾画得分毫不差。最令人惊嘆的是,宴席中的的数十位宾客皆入了画,连脸上的神情都刻画得细緻入微。 寻常人须花费半月的画作,一个七岁孩童足足耗时一整日便完成了。 满座皆惊,旋即是狂喜。 武朝,拥有了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自此,袁兆被众人的赞誉捧上了最高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只是,好像从没有人问过一句—— 「你真正想画甚么?」 是画锦绣琳琅的琼林夜宴?还是满目疮痍的万里河山?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快拉进度条,该我了吧? 第25章 碧儿 ◎姐姐收拾人啦◎ 因着这场旧梦,清懿难得起晚半个时辰,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子呆,神色有些恹恹。 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夹带着彩袖的骂声,好似在与人争执。 清懿眉头微皱,「外头是谁来了?」 「姑娘醒了?」翠烟听见动静,忙进来挂起床帐,又为清懿穿衣裳,「还不是刘妈妈那老货。」 清懿:「所为何事?」 翠烟犹豫了片刻,「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别脏了姑娘耳朵。」 清懿揉了揉额角,淡淡道:「她既闹得这般动静,想也是不怕我知道,你又何必遮掩?来时我虽与你们说万事不许强出头,却也没有叫你们受欺负的道理。」 如今还未成势,在外头尚且需得忍上一忍。可在曲府这一亩三分地,她也是时候要立一立规矩了。 听这话,翠烟这才定下心来,低头回话,「昨儿夜里,四姐儿说梦话,嚷着要吃砂锅煨鹿筋。彩袖天没亮便打发人出门採买,趁着新鲜就让绿娆炖了。隔了半个时辰再去看,那锅里就剩些底料,一问厨房里的婆子,都推说不知,还是那个碧儿悄悄来告,说是刘妈妈吃了。绿娆急得没了章法,一路哭着来找彩袖。」 「彩袖那个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翠微一向稳重,此刻却也心下窝着火,「平日里,那刘妈妈想捞点採买油水也就罢了,现下却是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便没去劝彩袖,由着她修理那老货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清懿用清水净了脸,正拿巾帕擦拭,闻言眉头一皱,「那椒椒早上用的甚么?还饿着?」 「姑娘放心,姐儿还睡着呢。绿娆另备了朝食,温在灶上,亲自看着。」 「嗯。」清懿点头,又吩咐道:「叫茉白把她屋里那帘子捂严实,别吵醒她。再看着些时辰,不许她睡太久,仔细饿伤了脾胃。」 说话间,外头动静越发大,那刘妈妈的嗓门儿大而尖利,叫屋里听个一清二楚。 「……我在府上十来年,凭这脸面,莫说一锅鹿筋,便是那上等血燕叫我吃了,太太都是捨得的。你家姑娘还没个动静呢,你这做丫鬟的反倒急着来我跟前撒野?我要真告到太太那去,没脸的也是你们姑娘!」 「哟,刘妈妈这面皮子铁打似的厚啊,没有主子的命还要吃主子的东西。你都是吃血燕的体面人了,怎的还好意思剋扣小丫头们的买菜银子?今个儿贪嘴,明个儿贪钱的,太太身边带出来的妈妈都是你这德性,传出去那才叫没脸!」彩袖气势丝毫不弱,毒辣地往她痛处戳。 听了这话,平日里受欺负的小丫头躲着笑,刘妈妈气得仰倒,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嚷嚷道:「我没脸?左不过吃了碗鹿筋就肉痛,不知道的以为里头拌的是金子呢!既是个不捨得的,那你们当初摆的哪门子阔,七八车的宝贝往府里搬,敢情是个假把式?!」 这话可直接骂上了主子,看热闹的婆子虽油皮了些,却也知道轻重,纷纷上前劝解,「好了好了,妈妈消气,可不能再说了!」 事情却没如她们的愿。 只见屋内帘子被掀开,清懿不急不缓地打里头出来,面上还带着笑,四下环视一圈,被扫到的人,俱不敢再出声。 最后,视线定格在刘妈妈身上。 「妈妈这话是说与我听的?」 清懿嘴角噙着笑,声音柔和,却不等她答话,又道,「妈妈所言甚是,我这是一碗鹿筋都供不起的院子,没得委屈了妈妈。既如此,妈妈不如回了太太,另谋高就才好。」 「还有其他人也一样,不拘哪一个。」她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笑道,「原先是哪个院子的,想回去,只管同我提,我必不会拦着。」 此话一出,婆子们神色各异,眼风乱飞。 她们虽以刘妈妈马首是瞻,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开始,她们被分派到这里,知道不是在红人边上,也有不情愿。 但是待这数月,多少回过味来了。 平日里,两个小主子都是浔阳来的丫头照顾,半点琐事不叫她们沾手。 月钱照发,差使又松快,得了空去躲懒赌钱,主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之从前的活计,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哪里肯走! 吃鹿筋时分不到一口,挨罚倒被连累上了。 一时间,婆子们都悄悄退了一步,不肯再与刘妈妈帮腔。 刘妈妈实在没想到,这大姑娘平日温温柔柔,一出口就是个软钉子,把人架得没话说。 「姑娘好生厉害,一出口就是要赶我这婆子走!我在府里侍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被太太派来流风院,便是走,也要太太开口我才走!」 这话听得彩袖眉头一皱,这老不死的是彻底撕破脸。 果然,只听她又冷笑道:「不过,我劝姑娘还是三思。我是个滚刀肉,甚么风言风语没听过。姑娘却不同,您年纪小,脸皮薄,便是闹出去,也是姑娘治下无方,纵着底下的小蹄子欺负经年的老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彩袖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腌臜老货,快住嘴!」 清懿的笑容越发盛了,她垂着眸,手里拨弄着碧玺串子,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治下无方?妈妈所言甚是,我确然治下无方。翠烟,拿帐本来。」 「姑娘这是做甚?」刘妈妈心下一凝,目光惊疑不定。 不多时,翠烟便将册子呈上。 随着指间翻动,清懿淡声念道:「刘氏,三月初七,採买花露胭脂,贪墨十两纹银。三月初九,剋扣扫洒女使月钱半数。三月十八……」 一条条,一例例,不论数额大小的帐目俱都登记在纸上,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念完,直叫人辩驳不得。 底下的丫鬟婆子纷纷对眼色,俱在暗暗咂舌。 姑娘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实则甚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消寻个机会发作! 有心虚的生怕也被这般拎出来,直把头埋得低低的。 所幸,姑娘留着情面,这单是刘妈妈一人的帐目。 事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好半晌,才犟嘴道:「好生冤枉啊!凭姑娘一张纸就污人清白,我虽是个奴才,却也不是任人搓揉的,可有人证物证?」 刘妈妈虽知自个儿已处下风,却也有倚仗。她是经年的老奴,在府上作威作福惯了,寻常下人俱不敢开罪她,哪个敢在这时候为着个姐儿当出头的椽子? 可清懿却不曾如她料想的慌张,反倒像正等她说这句话。 「我是负责採买的,我能作证。刘妈妈某时某刻,贪墨几钱银子,甚么物件儿,我俱都一清二楚。且有公帐出纳册子与採买单子佐证,只消一对便知,半分差错也不会有。」 只见一个着青衣的清秀丫头站出来说话,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好你个碧儿!原在这等着我呢,怪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你急着讨姑娘的好,竟来攀咬我!」刘妈妈怒极,眼看就要撕打上去。 碧儿不卑不亢道:「我在哪个院伺候,就为哪个主子尽心,妈妈想左了,我只是据实相告。」 刘妈妈被婆子拦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清懿皱眉,朝翠烟递眼色。 翠烟立时会意,冷肃着脸道:「把刘妈妈的东西都收拾了扔出去,我们流风院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主子好性儿,却叫你们这群刁奴蹬鼻子上脸,如今须得好好立规矩。打明儿起,院内一应事务由我统管,今晚都到堂前听我安排差事,迟了一刻,以后都不必来了。」 原以为翠烟使唤不动人,却有几个壮实婆子一拥而上,将那还在撕打着的刘妈妈捆了拖出去。 一时间,众人心下都有些后怕。 原来,姑娘早就暗里笼络好了人! 一通折腾完,清懿方觉有些头昏,昨儿本就睡得不好,一大早又来了这场官司,颇耗心力。临进屋时,她又回头瞧了眼青衣丫头:「你叫碧儿?进来同我说说话。」 已然散开的众人瞥见这一幕,挤眉弄眼地对了眼色。 有人悄声道:「她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嘘,可别说了,没见着碧儿旁边那位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嘛。」婆子调笑。 被话茬指着的红菱怒瞪她们一眼,「看什么看!」 婆子不敢惹她,躲着走远了。 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衣角攥得死紧,目光沉沉望着碧儿离去的方向。 屋里,月沉香徐徐燃着,散发着静谧的味道。 清懿躺在榻上,由翠烟轻按太阳穴。 沉默半晌,没有人说话。 隔着一层裊裊烟雾,碧儿看不清主子的神情。 被足足晾了半刻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心思急转间,她将此前所有的盘算尽数推翻,在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坦然地跪下磕了个头。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碧儿知错,请姑娘责罚。」 这话说得蹊跷,却吊在空中,无人应答。 如同碧儿此刻悬着的心。 空气凝滞间,只听得一声轻笑。 「错哪了?」 作者有话说: 一小段宅斗副本,先安内,再攘外~ 第26章 筹谋 ◎姐姐耍心机啦◎ 碧儿垂着头,恭顺道:「是我打发人鼓弄刘妈妈偷吃鹿筋的,也是我与绿娆姑娘报信的。今儿这一出官司,起因都在我。」 「那你为何这么做?」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 碧儿继续答:「因我私自揣度了姑娘的心思。」 「刘妈妈是太太的人,又是那群刁妇之首,资歷甚高,倚老卖老,不好打发。故而姑娘需纵得她出错,再揪出个引绳,一次择干净。底下婆子不成气候,有了怕味,也不敢再泼皮。故而……我便为姑娘添上一把柴,好让火烧起来,有个由头髮作。」 清懿轻扫她一眼,眼底神情淡淡,「继续。」 「姑娘一早便笼络了几个老实的婆子,暗地里命翠烟姐姐搜罗刘妈妈的错处,我都看在眼里。有几次,也是我隔着人递了话给姐姐的。我早便揣摩了姑娘的行事,说句不妥当的,您是软刀子磨人,最是滴水不漏。把人教训了自个儿却能撇干净的。我正是瞧准这一点,想暗中卖姑娘的好,只是……」碧儿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料到姑娘今日是这般强硬的作派,我一时没了章法,只好顺着姑娘的意思做个出头的椽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碧儿说到这里,羞愧地低下头,「是我轻狂,还想耍聪明叫姑娘高看我。姑娘行事缜密,碧儿万不敢再班门弄斧。只是……我怕姑娘年纪小,一时急了,少不得多两句嘴。」 「原本……原本姑娘可以拿了把柄,交与太太处置,堵她的口。可姑娘却一径把刘妈妈赶出去,即便理在咱们这,却是下了太太的颜面。倘或太太来兴师问罪,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 话一出口,碧儿自觉失言,这不该是她问的。她犹自懊悔,却见清懿撑着额角看向她,虽嘴角含笑,却不答她的话,只淡声道:「碧儿姑娘玲珑心肝,同你说话最不必费劲的,我也有话要问问你。」 「以你这般性情手段,人品才貌,去哪里都是吃香的。即便是背时,来了流风院,你也能想法子去别的院里,可你没有。你不但没有,反而处处做的都是维护我的事,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须知,我们姐儿俩不是太太亲生的嫡女,你若下注到我这,远比不上去伺候三姐儿。你这般聪明,定然料得到这一点。」清懿目光凝在她身上,神情带着思索,「故而,我想问你为何帮我?」 碧儿垂着眸,睫毛颤了颤,一时心底转了好几种说辞。可她一抬头,对上清懿的眼睛,那些完美却虚假的託词通通消失不见,只余沉默。 她神情有些挣扎,终于,轻嘆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姑娘是大少爷的嫡亲妹妹。少爷不在府中,若我眼看着旁人搓磨你们,却没有尽力相帮,那我是没脸再见他的。」 她许是想到甚么,又慌忙道:「姑娘放心,我知道自个儿是甚么身份,断断不敢对少爷有妄想。他那样的人,合该娶个极好的贵女,富荣一世的。」 「我只是……」碧儿攥紧了衣角,「只是感念少爷当初的施饭之恩,若不是他救了我这小乞儿,我哪里活得到今日。」 后头这番辩白多么蹩脚,碧儿羞愧不已,生怕那位极聪明的姑娘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可她一抬头,却撞进一道温和的目光里。 这会子,清懿脸上挂着比方才要真心许多的笑,「起来罢,再跪着,腿要疼了。」 见碧儿还愣着,翠烟含笑上前搀扶她,「行了,旁的事没有了,碧儿妹妹以后到姑娘跟前儿伺候罢。晚上来领腰牌,以后统管院里的小库帐目。」 碧儿诧异地望向清懿,「管帐?姑娘这般抬举我,我深恐辜负姑娘的託付。」 清懿摇摇头,坦言道:「不完全是抬举,我也有私心。一则,我要借你作势,好叫她们知道,忠心我的自然有好处。二则……」 她顿了顿,直视着碧儿道:「我须得探探你那位好姐妹红菱的底细。若她识时务,效仿你来投靠我,我自然也不会慢怠她。可是,她若有了歪心思,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碧儿心下一凛,立刻道:「我明白。」 她告了退,一路出了正房,路过垂花门走小路回下人房。 直到远去半盏茶的功夫,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威慑里。 原想着,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能利害到哪里去,还以为能把人家的心思吃透了。 谁知她竟是个恩威并施,宽严相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济,手腕十分老辣的主儿。一番连敲带打,属实令她心服口服。 晚间,下人们齐聚在院里,等着翠烟一个个报名字,领差使腰牌。平日里打牌赌钱的,俱备发配到外头做粗活累活。经此一役,老油子们便是有怨言,也不敢发作,顶多嘟囔两句,领着腰牌去了。 轮到碧儿,却见翠烟递上一个乌木腰牌,念道:「碧儿,升一等女使,领库房帐目等一应事务,每半旬来姑娘跟前儿汇总。」 「谢翠烟姐姐,谢姑娘。」碧儿在一众妒羡的目光里,平静地接过牌子,站定后再不理旁人。 斜刺里,却有道半讥讽半愠怒的声音传来。 「刚攀上好差事,便拿鼻孔瞧人了。我原先若知道你是这等小人,便只看着你被那姓刘的老货搓磨,再不肯管你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碧儿这才回头,无奈道:「红菱妹妹,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这个理儿。大姑娘与四姑娘是少爷的亲妹妹,照顾她们便是照顾少爷……还有,你别再存那出格的心思了。」 红菱定定瞧着她,冷笑了一声,「疏远这么多年的妹妹,能有甚么情谊! 倒是你,你敢说你没对少爷存过心思?现下反倒教训起我来!你自己软骨头便休要拖着我一起,甭管用甚么法子,我是定要回少爷身边的!」 说罢,她转身便走。 余留碧儿面露担忧,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思索片刻,碧儿眼底闪过一丝果决。 大姑娘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 她已然尽到了本分,若红菱一意孤行,也与她再不相干。 ─ 晚间,清懿因头昏,早早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一个小人儿钻进被窝来,带起一丝凉风。 清懿眼也未睁,「又作甚么怪?不好好去睡觉,来闹我。」 「我听说你身子不爽利,特来瞧瞧你啊。」人形小暖炉贴了上来,八爪鱼似的缠住她,「你自从昨晚拿回了玉,就神思不属。那玉被姓袁的施了法,迷住了我姐姐不成?」 清懿嗔她一眼,「不许胡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清殊自顾自嘟囔道:「不成!他的皮相一看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还是换一个!换谁呢?程奕表哥忒文弱,也不行!我姐夫要高大威勐,温和有礼,长相须得俊俏,却不能太过俊俏,有文才却不能太过有文才。俸禄悉数交与太太,不纳妾,不找通房,洁身自好……嗯,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再加!」 清懿忍不住莞尔,笑骂道:「你一个小小女子,怎的说起挑夫君来头头是道,叫人听了要笑话你!再有,你提的那些标准,哪里是找郎君,找个天上的神仙也就这般了。」 「好姐姐,可算把你逗笑了!」清殊腾得抬起小脑袋,蹭到姐姐脖颈边窝着,笑道,「这不是一个男子的基本素养吗?哪里就神仙?况且,要真是神仙,配我姐姐也差半截!」 清懿搂着妹妹,在她头顶亲了亲,「你今个儿又吃了蜜?说罢,又想讨甚么好处?」 清殊不乐意了,「怎么?你的好妹妹这么久没同你一个被窝,还不许想你一想?」 「再说了……」她轻哼一声,「鹿筋都被那涎皮赖脸的老货吃了,可没甚么甜嘴。」 清懿拍拍她的背,「有甚么难,明儿再打发人买。」 许是外头守夜的彩袖听见了,一道气哼哼的声音传来,「你是怪我没看好你的食儿?明儿我做七八碗,尽让你吃开怀!」 清殊倒在姐姐怀里哈哈大笑。 闹了一阵子,又说了许多话,小人儿安静了下来。 知道进正题了,清懿笑道:「不许卖关子,想问甚么就问,我几时瞒过你?」 清殊翻了好几个身,长嘆一口气道:「唉,你自雅集回来的路上,我瞧你就不对劲,心里藏着事。今早,你又拿着那泼皮发作一通。这不像你的作派,我总觉着,你在着急甚么,对吗?」 这同碧儿问的一样的话。 虽知道自家妹妹敏锐,却未想到她能察觉到这么细微的情绪,惊讶之余,心下又是一阵熨贴。 清懿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想尽快做成一些事。」 「尽快?甚么事要尽快?」 清懿未答,目光里带着思索。 自从这段时日接连遇上麻烦,她便深知,有些坎儿是避不掉的。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 若真有一日对上项连伊或旁的权贵,她须得有倚仗,才能护住妹妹与自身。 首先,要夺回母亲留下的财产。 陈氏贪她的东西,既如此,便将计就计,逼得陈氏露出马脚。 「明日太太定要打发人来找茬,你可不能赶我走,我要帮你!」 见妹妹面露担忧,清懿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人儿不许管这些,早点睡。便是她来了我有甚么怕?我怕的是她不来。你信不信,现下有人比我要急得多。」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人来报。 「张嬷嬷到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哟宝贝们 第27章 鱼饵 ◎姐妹俩宅斗啦◎ 足足晾了人家大半时辰,清懿不急不缓地收拾妥当了,才施施然步入外厅。 只见张嬷嬷老脸暗沉,不復往日笑脸相迎,可见是气狠了。 「大姑娘姗姗来迟,可叫我老人家好等。」 清懿对她的冷言冷语恍若未闻,笑道:「昨日料理了诸多琐事,乏累了。起晚些,嬷嬷勿怪。」 一听到「昨日」二字,张嬷嬷脸色更阴,再压不住火气,冷笑道:「姑娘可休要提昨日!太太打发我来问问您,您眼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主母了?敢问刘福家的是犯了甚么杀头的罪?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立时要将她赶出去,好给太太一个没脸?」 清懿垂着眸,接过翠烟递来的茶盏,自顾自轻吹茶沫,唇角带笑,「嬷嬷说的哪里话?一个做错事的婆子,怎的还带累了太太?太太统管一家子人,照这个理,难不成甭管谁犯了错都是太太的不是?」 这话音虽柔,里头的刺却扎人得很。 张嬷嬷结实地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贯以柔善示人的大姑娘,现下竟这般咄咄逼人。 张嬷嬷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片刻,到底压下了恼怒。 心思急转间,不知想到甚么,她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年轻,眼皮子浅。满以为在院子里施展几分手段,翅膀就硬了?您怕不是忘了,阖府的丫鬟婆子是谁採买的?上下数百口的月钱银子都是谁发的?」 「立威不是凭着上下嘴皮子一碰,摆明主子身份,就能让下头的人心服的!」张嬷嬷居高临下道,「姑娘需得明白一个理儿,命根子掐在哪个手里,哪个才是主子。」 一番装腔作势的话说完,张嬷嬷满意地看着垂眸不语的清懿,又缓和了语气,笑道:「太太说,小孩子家犯错难免。她一贯是个宽和待人的,只消姑娘好声好气地低头认错,太太自然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清懿像听到甚么有趣的事,扶着额,轻笑出声。 她缓缓抬眸,淡声道:「嬷嬷,您的意思是说,谁管着阖府的钱袋子,谁便是真正的主子?」 张嬷嬷抬了抬下巴,「自然。」 清懿唇角微勾:「既如此,敢问妈妈,太太主持中馈许多年,可知晓府中进项源头?」 没急着答话,张嬷嬷眼神一凝,暗忖片刻,「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清懿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茶,脸上仍然挂着笑,「我母亲当年嫁与我父亲时,带了大半个阮家的财产陪嫁,单是京中的银楼铺面,郊外的良田庄子都不计其数。她在世时,曾将这笔嫁妆一分为四。其一,是在兄长出生那一年,赠与姑母作为陪嫁。另外三份,她在遗嘱中写明了由我们兄妹三人均分。」 「母亲去时,我们年岁尚小,那些地契银钱都暂交与父亲保管。如今经营了数年,想是为府中增添了不少进项,供了一大家子的吃穿罢?」清懿抬眸,直直望向张嬷嬷眼底,笑意中夹杂着冷淡,「故而,嬷嬷方才说的那个理儿,我是认的。谁出银子,谁说话硬气。只是……」 「劳烦嬷嬷问一问太太,我们姐妹二人名下的东西,何时能归还啊?」 末尾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入张嬷嬷的耳中,却似某道惊雷炸响,惊得她愣在原地半晌。 「遗嘱?!」张嬷嬷下意识地呢喃,满是皱纹的老脸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心下早已乱了阵脚,此刻只能认清一件事──必须快快禀明太太! 来时傲得像只斗鸡似的张嬷嬷,离去时的步伐都没了章法,草草地搪塞了两句便告辞。 目送着那老迈的身影走远,翠烟适时上前收了茶具,彩袖接替着换上各色吃食,嘴里抱怨道:「平日里不见她勤快来,今个儿起得比鸡都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夜里便趴在门边儿等呢,连口早饭都不让人吃,别饿坏了姑娘。」 清懿拣了两筷子鸡髓笋,一面问道:「椒椒用膳了吗?」 「我岂是个会饿着的人?倒是姐姐你,快快吃两口罢,昨儿就不舒服了一整日,今儿又要应付这些神头鬼脸的东西,没得累着自个儿!」清殊趿拉着软底鞋,气唿唿地自里间跑出来,往清懿对面的榻上一坐,托着腮盯着姐姐吃东西。 「不让你出来撒野,恼我了?还要督我吃饭呢?」清懿莞尔,夹了一筷子菱粉糕递过去,「来,张嘴。这个软糯好克化,是你喜欢的。」 清殊虽气鼓着脸,却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糕,一面嚼一面嘟囔道:「我恼你作甚?我是噁心那老妖婆,真当旁人都是傻的,看不出她的好胃口呢!」 「你原先都不同我说这些,若不是听了方才你驳张嬷嬷的话,我竟不知这一大家子都坐在母亲嫁妆上吃肉喝血呢!」清殊忿忿不平,「幸好你留了遗嘱,不然咱可一点儿凭据都没了!」 清懿同翠烟对视一眼,唇角含笑,却心照不宣,只垂着头夹菜。 翠烟摇头轻笑,自去了里间翻找甚么。 清殊一挑眉:「你们在打甚么眼神官司呢?再不说,我可挠你们痒痒了!」 清懿悠悠然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在妹妹好奇的目光下,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吊足了胃口才道:「没有遗嘱,那是我仿的。」 「母亲逝世得仓促,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连她带了多少嫁妆,也是我从外祖母那里得知的。」清懿眼神黯了黯,并不想提及此事太多。 因为,母亲的离世还涉及到妹妹的出生。 自清殊懂事起,清懿便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母亲的事。 这不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该承担的错。 所幸这孩子大大咧咧,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现下只瞪大了眼睛,连声问道:「啊?假的?!可是,倘或太太当真了,岂不是逼得她狗急跳墙,指不定想出甚么歪招害咱们呢!」 这时,翠烟拿了一叠帐本出来,递给清懿。一面沖清殊笑道:「放心吧我的四姑娘,咱们不下一剂勐药,哪里能引蛇出洞?」 「嗯?」清殊狐疑地在姐姐和翠烟之间来回扫视,见她二人默契十足的样子,这才回过味来,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啊,亏我还提心弔胆呢!」 清懿笑容中带着宠溺,摸了摸妹妹的头道:「小大人费心了,劳碌的事还是交给我们罢。」 「我虽是诈了她,但有一句话却并非虚言。父亲是知道母亲有哪些遗物的。」清懿淡声道,「陈氏虽统管着铺子田地,但若真想据为己有,还需得父亲点头才能成事。」 「反之亦然,我们若想拿回这些东西,也要过他那一关。可咱们那位父亲最是个自诩清高,不理杂事的人。故而,不如逼得陈氏做那出头的椽子,咱们再顺理成章地把这事料理了。」 上一世,她自诩清高,不屑阴谋诡计,在旁人眼里,怕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今想来,真是傻透了。 只要能达成目的,耍些手段算甚么? 她不介意做个世人眼中的坏人。 清懿慢条斯理地合上帐本,递给翠烟,眼底夹杂着漠然与冷淡。 「如今万事俱备,便找机会露个馅儿,好让她们上钩。」清懿缓缓道,「别太刻意了,咱们的太太也是个人精呢。」 翠烟垂眸道:「是,姑娘。我知道分寸。」 此时外头天已大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远处的天空虽有乌云蔽日,却挡不住放晴的迹象。 第28章 开端 ◎姐妹俩被阴了◎ 「噹啷」一声脆响,白釉瓷盏被摔得四分五裂,茶水飞溅,却无人敢躲。 禄安堂内,众人敛声屏气,噤若寒蝉,直到接收张嬷嬷递来的眼色,才敢蹑手蹑脚地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太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张嬷嬷小心忖度着陈氏的脸色,讷讷道:「大姑娘如今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既挑明了想拿回先夫人阮氏的东西,想必也有所倚仗,咱们可不能小瞧了她。」 陈氏的脸上余怒未消,恨声道:「我早该猜到,阮氏的女儿怎会是省油的灯。所幸她年纪小,藏不住心思,这才让我们占了先机。」 先机? 恐怕未必。 想到少女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倒映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张嬷嬷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想开口,却瞧见陈氏怒火中烧,俨然一副不肯听逆耳之言的模样,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陈氏闭目思索了一会子,理智渐渐回笼,良久才睁开眼道:「 我要先向老爷请示,接管阮氏的产业。」 张嬷嬷迟疑道:「原先咱们只是代为打理铺面,实则地契一概在老爷处。先头这许多年都不见老爷点头,这会子功夫又怎肯交到咱们手上? 」 陈氏冷哼道:「 我自有法子说动他。阮氏可不止有女儿,行哥儿也是她所出,那嫁妆给谁不是给,既能给姐儿的,也一样能给哥儿,我只消把这道理与老爷说透了,还愁不成事?」 张嬷嬷点头道:「 太太说的有理。只是……行哥儿自小与太太不亲近,即便为他扒拉了一份产业,咱们恐也落不了好。」 陈氏眼风一厉,皱眉道:「嬷嬷今个儿是煳涂了不成?我只是借行哥儿的名头罢了,待此事尘埃落定,东西进了咱们荷包,甭说拿遗嘱,便是他老子娘从坟头里爬出来也夺不回去。 」 「 是,我脑子不大灵光了。」张嬷嬷顺着话头想了想,添补道:「听老爷跟前的小子说,行哥儿这几日便要回府了,若要筹谋,须得尽快,怕哥儿回来横生枝节。 」 陈氏沉吟片刻,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安排。打发几个得用的丫鬟婆子,务必将她的帐本与库房里的物件儿都挪出来。只要东西到了我手里,她没了倚仗,任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巧嘴,也奈何不了我。 」 这是要先斩后奏了。 张嬷嬷转瞬便品悟了其中深意,自领命去了。 此后,事情却并不如陈氏所想的那般顺利。接连几天,打发了去请曲元德的丫鬟俱都无功而返,气得她摔了几套茶具。 无法,陈氏只好做了几样点心,亲自送去书房,却在门外就被李管事拦下。 「太太,莫要小的为难,起先便同您打发来的姑娘说了,实在是老爷公务繁忙,吩咐谁来都不许打扰。」 陈氏和颜悦色道:「无妨,我自不会教你难做。只是,老爷这一年到头也难踏进后院几日,我这做太太的难免挂心。看在我亲手做了几样小菜的份上,烦请老爷赏个脸?」 这番说辞,李管事听得耳朵都起茧。 李管事还是小李的时候,就不知道帮老爷打发了多少莺莺燕燕。 老爷一向淡薄女色,尤其在先夫人过世后,极少踏进后院。 早些年,院里的姨娘还年轻,三五不时地翻着花样来请老爷,其中就有当时还是二姨娘的陈氏。 后来,姨娘们碰了几次钉子,便歇了心思。自此,曲府后宅算是正阳街各府邸里最为清净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然贵为正室的陈氏还玩起了老一套。 李管事面色讪讪,难为情道:「若无要事,太太还是莫要打搅老爷的好,吃食我帮您送进去。」 陈氏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嘴里虽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虽是后头扶正的,但到底是个太太。老爷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太太同我这般没脸,见自家夫君竟比请神都难!」 李管事哪敢同她槓上,还未说几句软和话应付,陈氏又冷声道,「你只管进去通传,今个儿我若见不着老爷,便是在这站上一整夜,守着他出门上朝也未尝不可!」 李管事愁得冷汗直流:「太太……这……使不得啊!」 还在僵持之际,只听得朱红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曲元德披着一件外衫,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他年轻时便长得极好,如今虽至中年,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即便现下带着几分愠怒,也不损他清俊儒雅的气质。 「你既知道自己是太太,又何必作这般泼妇形容?」他语气淡漠,冷冷地看着陈氏。 被这道目光注视,陈氏立时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冷静了几分,想起此行的目的,到底还是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老爷,我方才急了些,是我的不是。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是个不晓得好歹的人?自然是有要事才求着见你。」 见曲元德不置可否,转身就走,陈氏偷觑着他的神情,试探着跟在后头进了书房。 「说罢。」曲元德復又坐回榻上,没管陈氏,一手拿着书卷继续看,眼也未抬。 陈氏眼风扫了扫后头的侍从,暗示她们退下,见着门被带上后,才将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为了演得逼真,最后还掉了几滴泪,「……总之,都是我这个后母无能,如今行哥儿前途大好,若要相看高门贵女,少不得要备上一份丰厚的聘礼。为今之计,只能动用阮家姐姐的嫁妆 ,我再好好经营一番,才将将拿得出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那些田地铺面一向是我代老爷打理,老爷你不善经营,我没得为这起子铜臭事儿扰你这读书人。故而,你有所不知,有些次等的庄子需得发卖,生意淡的铺子转给旁人,用这些赚些银钱才划算。不如老爷将纸契都交与我,我必定打点妥当。」 曲元德从书里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虽是平淡的一眼,却叫陈氏擦眼泪的手一顿,哭声都止住了。 「妗秋的嫁妆,你何必惦记?你的一双儿女我自然不会亏待,不必来我跟前儿唱戏。」 这般不留情面的话,让陈氏的面容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恨色。 妗秋,阮妗秋! 这女人死了这么多年,他却还替她守着嫁妆。 「老爷这话,我听不明白。」陈氏冷着脸道,「府里上下几百号人的嚼用,与阮家姐姐的嫁妆脱不开干系罢,我虽假借着行哥儿名号,心却是向着咱家的,若这些财物归了行哥儿倒罢,至少留在府上。可若归了两个姑娘,不是白白跟着她们嫁到旁人家里,就同咱家姑太太一般,拿整副身家贴补国公府!」 曲元德眼色一利,放下书卷,直起身道:「那是她娘的遗物,该是她那份,自然就少不了她的。没了妗秋的嫁妆,一大家子还能饿死?」 话说到这份上,陈氏也没甚么好瞒的,冷笑道:「老爷可不知咱家大姑娘的厉害,她从浔阳带来不少钱财傍身,哪里就缺嫁妆?可她现下咄咄逼人,拿出她娘的遗嘱,要我归还与她,说是三兄妹一人一份,可谁知那上面白纸黑字划分了多少银钱?!难不成要将整个曲府榨干净,贴还她吗!」 「遗嘱?」这个字眼触动曲元德心弦,只见他眉头一皱,手上的书卷有规律地轻磕桌角,良久,他才若有所思道:「懿儿可曾提及遗嘱上写了甚么?」 陈氏不知想到甚么,面色一沉,皮笑肉不笑道:「老爷难不成是想知道,阮家姐姐可有只言片语留给你不曾?」 「老爷若想知道,去问你的好女儿便是。」陈氏冷笑,「只是她若拿出遗嘱要全部财产,你这个亲爹,给是不给?只怕骑虎难下的是老爷,倒不如先把东西交与我这做主母的,公平分了才妥当。」 陈氏聒噪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嗡嗡不停,令人心烦。 曲元德目光似箭,冷冷盯着陈氏,「闭嘴,蠢妇。」 他极少动怒,可一旦发作,却教人胆寒。 愚妇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却不知其中暗含玄机。 曲元德关心的是,妗秋是否将曲家的命脉和盘托出,写于纸上了? 他眼底深如寒潭,余光瞥见陈氏还在身旁,不动声色收敛起了情绪,淡淡道:「好了,方才是我不好,夫人莫往心里去。懿儿既然有遗嘱,你便寻个我休沐的日子,叫她去禄安堂好生说说。」 这话似是而非,既不像答应给陈氏,也不像要还与清懿。 但陈氏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离开书房时,已然月上中天,陈氏按捺着火气,面色阴沉。 「张嬷嬷。」她一路疾行,一面吩咐道:「事不宜迟,趁着老爷口风松了,快快打发人动手。」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流风院的一处厢房内,有人蹑手蹑脚潜入里间,取走藏在箱底的帐簿,又替换上一本重新放回原处。 借着夜色的掩映下,她轻手轻脚合上门扉,飞速跑过小道,将要出院子,却被紧锁的大门拦住。来不及思考平日不上锁的大门,今日为何锁上,主屋里传来丫鬟起夜的声响,再慢一刻,她便要被逮个正着! 千钧一髮之际,有一道极细微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来:「姐姐,我来了,你将帐本扔过墙来。」 接应的人总算来了! 她立刻顺着那人的指令行动,待那人稳稳接住帐本跑远,她才意识到,那丫头好像是……清兰姑娘身边的梨香。 第29章 清兰 ◎妹妹哭鼻子啦◎ 蘅香院位置偏僻,占着偌大的曲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天边初露鱼肚白,时辰尚早。 梨香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手里捧着洗漱用具推门进屋,预备伺候主子。 刚一踏进门,梨香就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哪还有半点困意。 本该在睡梦里的清兰,此刻穿着雪白的中衣,呆坐在梳妆檯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梨香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定了定神,试探道:「姑娘这是起了大早,还是一夜没睡?」 良久,没人答话。 清兰维持着抱膝的姿势,一动不动,只余一道虚浮的声音,「梨香,大姐姐对我这样好,我是不是做错了?」 梨香一愣,旋即嘆了一口气,上前揽住清兰的头,任她靠在自己怀里,「好姑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姑娘是嫡女,有亲哥哥亲妹妹,还有浔阳的外祖帮衬,她甚么也不缺。故而,她予你的好,不过小恩小惠。姑娘可感念一时,却不能被它绊住手脚。」 「况且……」梨香欲言又止,「之前在国公府寿宴上,大姑娘并未出头替你说话,反而是四姑娘人小胆子大,误打误撞帮姑娘解了围。」 「姨娘并非你生母,老爷也从不过问你,太太又是那样利害的人物。你的一生那般长,总要为自己谋划才是。姑太太明摆着看上了大姑娘的嫁妆,怕是过不了多久,大姑娘就要进程家门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清兰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泪水盈于眼眶,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让它落下,「倘或我也是嫡女,是不是也能嫁给奕表哥?」 梨香嘆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娘,如今正是恰当时机。咱们只是暗中帮了太太,倘或能成事,由太太统管钱财,她从指缝里漏一星半点与你,也能谋个好去处。倘或不成,咱们也没损害,无非是眼巴巴地瞧着大姑娘带着丰厚嫁妆去国公府。两相权衡,端看姑娘您是怎么选的了。」 「嗯,我明白了。」清兰双眼通红。 「姑娘晓得道理就好。」梨香点头道,「时辰不早了,我为姑娘更衣罢。太太早早打发人来叫哥儿姐儿一齐去禄安堂,今个儿……怕是有大事了。」 清兰好似还陷在某种挣扎的情绪里,呆呆愣愣地点头,顺从地任梨香摆弄。 去禄安堂的路上,清兰恍恍惚惚,她心里无比清楚,太太这是得手了,挑着今日发作。 脑海中像有两个小人拉扯着她,令她纠结万分。一个小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忘恩负义,如果还有半点良心,就去给大姐姐报信!而另一个小人却甚么话也没说……只是化作了程奕的模样,温柔地对她笑。 她知道,即便是帮了太太,她一介庶女,能嫁给程奕的希望仍然渺小。但是,如果任由大姐姐坐拥丰厚财产,她更是连最后的念想都湮灭了。 梨香:「怎么心不在焉的,想甚么呢?姑娘。」 「没甚么。」清兰从思绪里抬头,眼底的犹豫已然消失,她缓缓道,「你方才说得对,我总要为自己拼一回。」 虽不知一向懦弱的二姑娘,缘何今日这般果决,梨香却乐于看到她身上的变化。 穿过一道游廊,正好路过书房,清兰还在想着心事,一抬头,却陡然令她眼前一亮。 「父亲!」 前头正是今日休沐的曲元德,他正从书房出来,瞧见二女儿,适时摆出慈父的笑容。 「是兰儿啊,这是往你母亲那去?」 「是,我正要去给母亲请安。」清兰乖巧答了,她觑着曲元德疏离的神色,不愿放下这个难得与父亲谈话的机会,刻意挑了话头道,「我姨娘近日缠绵病榻,常常念着父亲呢,若能得父亲的探望,想必身子也能好上不少。」 曲元德淡笑着,却不应她的话,只说道:「既病了便去请郎中,不必拘着银钱,若不够,只管同太太说。」 这样的场面话,清兰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 父亲说话温文尔雅,一贯的慈父模样。可她知道,她这个庶女之于父亲,如同猫儿狗儿一般无足轻重。 起初还不解,直到三年前的一次偶然,她不小心撞见了府中老僕闲聊,提及她并非是四姨娘亲生,而是父亲背着当时的夫人阮氏在外与青楼女子所诞下的孽种。那青楼女子据说是父亲的挚爱之人,可阮夫人却不能容忍,强行去母留子后,她被抱回府中交由当时并未生育的四姨娘抚养。 清兰还处于孺慕母亲的年岁时,不知四姨娘为何待她这般冷漠。皆因四姨娘抢她来,是为着替不能生养的自己挣一份宠爱。却不成想,她这个女儿不仅不能带来父亲爱屋及乌的垂怜,甚至更添几分疏远,越发不踏足蘅香院了。 受尽苦楚时,清兰总是忍不住想,若是传闻中她那位父亲挚爱的生母还在,她是否不用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今日也不知是受了甚么鼓舞,清兰觉着自己生出几分勇气,心里想着甚么,也就照实说了,她抬头看向曲元德,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我……很想知道我的生母是甚么样的人。如若她还在世,父亲会更怜惜女儿吗?」 她的话没能得到想像中的勃然大怒或是哀戚伤感,曲元德甚至笑容都没变一分,语气慈和道:「莫要听外面的流言,免得伤你姨娘的心。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要事,你快去你母亲那罢。」 「……是,父亲。」清兰失落地低下头,刚转身,又听到曲元德叫她,她欣喜地回头,以为会是一番肺腑之言,却只听他问道,「懿儿今日也去禄安堂吗?」 清兰一怔,没反应过来,讷讷道:「想必也是要去的,太太今个儿把我们都叫齐了。」 曲元德好像是不经意问的,「唔」了一声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那女儿告辞了。」清兰眼底的光渐渐黯淡,无论是谁,好像都只看得到大姐姐…… 目送着她走远,曲元德招手唤来李管事,语气不辨喜怒,「递帖子与邱大人,推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赴他家的雅宴。」 身为心腹的李管事转瞬便知主子另有打算,眼珠一转,迟疑道:「太太上回不是还答应了老爷,若要同大姑娘交涉,必会告知老爷您吗?想必今日只是寻常请安,何至于将邱大人的宴给推了?」 曲元德轻笑一声,冷淡道:「那妇人是个有主意的,阴奉阳违惯了。她现下无非是要抢先发作,威逼懿儿松口,好顺理成章接管那笔钱财。届时木已成舟,我也说不得甚么了。」 李管事道:「那老爷是要插手管这件事?」 「自然不是。」曲元德拂了拂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让她们先斗法也好,若懿儿连陈氏这关都过不了,想来也不必我出面问那遗嘱了。」 李管事一点即通,「那我着人暗暗将绮梦阁开了,好教老爷安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绮梦阁平日无人居住,与禄安堂一墙之阁,隔壁有甚么动静,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曲元德不置可否,袖着手闲庭漫步,自顾自往前走。 途中经过一丛开得正好的白山茶,其颜色清新雅致,花香芬芳。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一道熟悉又快活的声音。 「这一胎若是女儿,可不要像我的性子才好,我要她如同这白山茶,文雅高洁,最好是个安静的小淑女。」她又在翻书,「你来看,这个懿字,是不是极好?」 「都好。」那时他好像在笑,「可若不像你,便是像我了,成日端着,不大好。」 「你也知道你端着呢?」 …… 笑闹声逐渐淡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愉悦回忆,都教这白山茶收纳了。 想到初见时,那孩子的模样,想必是遂了她母亲的心愿,终长成了一个安静的小淑女。 「老爷,绮梦阁到了。」 李管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看着曲元德抬头望向匾额。 绮梦,自从原主人离世后,这阁也如同转瞬即逝的绮丽之梦被封存。 倏尔,曲元德眼底的温情被抽离,恢復了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好像方才一瞬间的柔和是李管事的错觉。 ─ 陈氏的人来请了三遍,拖到辰时末,清懿还未动身,皆因被小祖宗绊住脚。 是货真价实的绊住脚。 看着抱住她的腿,赖着不起身的清殊,清懿第十次安慰道:「留你在家是让你好好睡觉,并非故意撇开你,禄安堂你去过,又不是龙潭虎穴,她还能生吃我?」 腿被抱得更紧了,又传来哼哼声,「既不是龙潭虎穴,我就与你同去,你怎么不愿?」 「不是不愿,是不必要,留你在家你只管睡觉多好……」又陷入了循环,清懿扶额,第一次因为妹妹太聪明不好煳弄而头疼。 不能再任由她闹下去,清懿狠狠心,板着脸道:「你今日成心与我作对了?」 清殊仰着头与姐姐对视,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收起胡闹的劲儿,松开手站起身,哽咽道:「我不闹了,我要同你认真问个明白。你不带我去,是不是知道有不好过的坎儿?」 一见她哭,清懿的心就软了大半,她嘆道:「没有,太太挺好对付的,你也清楚不是吗?」 清殊擦了一把眼泪,固执地摇摇头,「你不要唬我,如果你只是应付太太,不会与翠烟商议那么多。是有人要你花更多功夫想对策,而且,你并无全然的把握,故而你不敢带着我冒险,对不对?」 不等姐姐回答,她又说,「我不是甚么都不懂的孩子,来京这么久,我知道我们是何等弱小。不得罪旁人时,我们是官家小姐。开罪了真正位高权重的人,我们同那些被随意碾死的蝼蚁没甚区别。皇权父权甚至出嫁后的夫权,都能轻易断我们的生死,这回是在家中,你要博弈的对手,你要挑战的权威,是不是父亲!」 「不许提这些忌讳!」惊讶于妹妹的敏锐,又焦心于她的胆大,清懿嘆了口气,平静地望向妹妹,郑重道:「你猜的都对,但我也没骗你,我有把握全身而退,我毕竟是他女儿,再如何,也要不了我的命。」 清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抽泣道:「可是他骂你,打你,罚你,要你受皮肉之苦呢?你必定是要同他起冲突的,他顶着父亲的身份,还不是想罚就罚。」 清懿搂过妹妹,仔细擦了眼泪,笑道:「那你更要留在家,通上次那样,给我搬救兵才是。」 清殊哭声止住了,愣愣看向姐姐。 第30章 激怒 ◎姐姐打怪啦◎ 虽是让妹妹留下搬救兵,实则是安抚她的託词。清懿一向不把希望寄託于计划之外的援助,更何况这是内宅之事,原就是外人插不了手的。 陈氏打发来的婆子膀大腰圆,一左一右紧看着清懿,俨然是个请赴鸿门宴的架势。 翠烟和彩袖原想要跟着,却被清懿用眼神制止了。 踏进禄安堂时,清懿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目光略过坐在上首的陈氏、分坐左右的曲思恆、曲清兰、曲清芷。除了清殊和最小的闽哥儿外,其余小辈都到齐了。 见清懿到了,众人纷纷抬头,神色各异。 这一回,陈氏一向挂在脸上的慈和消失了,并不吩咐清懿落座,反而对侧旁的刘妈妈道:「懿姐儿来了,你到她跟前儿分说罢,免得说我因你是旧仆便偏袒你。」 刘妈妈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斗鸡,就等着太太这声号令,立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清懿脚边,扯着嗓门道:「姑娘,老奴我虽是个同你脚底泥一般低贱的人,但我在府上十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听信那些贱蹄子的谗言,不容老奴辩解两句便将我扫地出门,我一个清白人,脸皮子竟是被您放到地上踩了!不得已,我只能来太太这喊一句冤,求太太替我做主,否则我宁肯一头碰死,也断不愿生受这污名!」 刘妈妈脸红脖子粗,铿锵得像是慷慨赴死的谏臣,配合着流利的下跪之举,简直如同模拟千百遍。 清懿不动声色地揣摩着,面上却流露讶异的神情,手足无措地想扶刘妈妈,却被对方巧妙地挣开,反而报以更响亮的哭声。 「好了!让你好生说话,你哭哭啼啼像甚么样子,再多的委屈也是你合该受的,你既给人递了话柄,也怪不得旁人拿住你的短处狠狠臊你!」陈氏冲着刘妈妈训斥一番,又适时摆出一副秉公办事的形容,蹙着眉头,轻嘆一口气,沉声道:「不过,刘妈妈虽有错,懿儿你办事也不妥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刘妈妈到底是府里有体面的老人,一时脑筋煳涂,被人坑害了也未可知!她到底是我打发去你院里伺候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可你却连我都不曾知会一声,拿住她便发作!知道的人只说你年纪小,耳根子软,可那不知道的,便以为你在打我的脸!」陈氏说到此处,有些气狠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平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是个本分孩子,心思不坏。可是你从前在浔阳养着,到底少见了许多世面。」 「我说句不中听的,你浔阳外祖家到底商户出身,难免有些以利为重的毛病,也就把你这好苗子吹歪了。须知咱们书香门第,姑娘的才学品行是顶顶重要的,沾染太多铜臭味儿,只会助长你的轻狂。那日我打发张嬷嬷去问你,原想是再给你省错的机会,你倒搬出了你母亲的遗嘱,要分了家产去!」陈氏神色哀戚,一番连敲带打,将真正意图藏在故作怜悯的语气里,「这遗嘱是个真正的祸根,你竟将她当宝贝,依你父亲的意思,是要将财产交由我统管,等你们到了年纪,我再还与你们添妆。」 末了,陈氏又软和了声音,添补道:「好孩子,你放心,那遗嘱就是教你长歪性子的浊物,你只管撕了,再与我立个字据,等你姐妹二人出阁时,我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这齣戏唱得声情并茂,里里外外将祸心用糖衣包裹好了餵来,若清懿是个真正的孩子,或许真就被唬住了,可现下以她活了两世的芯子来看,只觉得荒谬可笑。 想来陈氏也估摸着孩子好骗,一番话说完便预设好了答案,擎等着清懿回復,却只听得她似是疑惑不解地问道:「太太家不也是商户?原先您嫁入府中做贵妾,都还有娘家添妆帮衬,想必那笔丰厚的钱财尚在太太名下吧?」 说至此,她顿了顿,声音迟疑,又小心翼翼道:「那……怎的不见太太将那笔钱交出来充公,匀给众姐妹呢?」 陈氏将将要拿起茶盏的手一顿,指节蓦然拧紧,用力地几乎泛白。好一番克制,她才重新抬眸审视了一遍清懿。 她第一次发觉,这个打从进府以来便斯斯文文的姑娘,皮子底下竟是不好对付的硬骨头。 「咱家大姑娘好生利害啊,我这个嫡母想好心为你着想,却被你反拿了话柄将我一军。」陈氏皮笑肉不笑,悠悠然道,「只是我要告诉姑娘一个理,无论高门大户还是乡野间的庄户,都是太太把持着内务,从没有姑娘自个儿保管嫁妆的说法。再者,你虽说有你母亲的遗嘱在手,可你要晓得,那不知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早与老爷挣下的家业混作一起,共同支撑咱们曲府的开销,你硬要拿着不明不白的遗嘱分一块产业去,对旁的姊妹也不公平,是不是?」 她说罢,状似关切地一一扫过在座的孩子,嘆了口气道,「你瞧,恆哥儿过了年就十六了,眼看要说媳妇了。再说你几个妹妹,芷儿是我生的不提,只说二丫头,真真可怜儿见,姨娘也贴补不了她甚么,今后的嫁妆不都是从公库拿。」 「如今你们大姐姐红口白牙便要撬出一大半产业去,只管来说说心里是甚么滋味?」陈氏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 曲思恆脸色通红,捏着拳头忍了许久。他虽是庶子,却也同大哥一般读过圣贤书,如今听得夫人竟拿他做筏子,借他娶媳妇的由头盘剥妹妹的钱,真真是恨不得臊到地底下去! 「太太!」曲思恆腾地站起身,他已然忘记姨娘叫他万事莫出头的叮嘱,神色挣扎一番,还是硬声道,「旁的我一概不知,只是我若娶妇,必不肯花用妹妹的一分银子!我到底是个男子,不便掺和内宅事,同太太请辞!」 说完,不等陈氏回应,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陈氏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一个庶子而已,没甚在意的。 她又将目光放在剩余的姑娘身上,却不料,自家的亲生女儿曲清芷闹了妖,她将茶盏往地上一摔,红着眼睛嚷道:「丢死人了!教人知晓我要用她们母亲的钱财过活,我真是头都抬不起!」 「你这个混帐羔子!」陈氏拍桌怒喝,「滚出去!」 「走便走!」曲清芷越发野了性子,哭嚷着跑了出去。 一时间,这场闹剧的观众里只剩曲清兰未发一语。 陈氏稳了稳心神,装作无事发生,沖她笑道:「他们不懂事,自然不晓得其中关节,兰儿你一向聪颖,想必知道母亲的苦心罢?你同你大姐姐说说看。」 清懿唇边仍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目光却不带感情地扫过对面垂着头的清兰。 良久,她终于怯生生地半抬起头,目光刻意避开清懿,只看向陈氏,缓缓道:「太太所言甚是,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还是要顾及着些才好。女儿家名声珍贵,免得传出风言风语,说大姐姐为一己之私强夺家产,倒是不美了。」 曲清兰话轻轻柔柔的,却像给陈氏撑了多有劲儿的腰板似的,教后者得意地望向清懿,并说道:「如何?懿儿也该听听妹妹的见解才是啊。」 清懿没有分半点目光给陈氏,她慢悠悠地盯着清兰看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笑道:「二妹妹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最晓得审时度势,只是太太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兜这么大圈子呢?既然太太说父亲允诺你接管,你叫父亲来同我说便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清懿看向陈氏,淡淡道:「我只同父亲谈。」 「懿儿怕我诓你?」 陈氏的笑容渐褪,彼此就这般对视着,她挥了挥手,张嬷嬷适时屏退了左右,连清兰也请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没了旁人,陈氏才真正撕开了假面,露出獠牙。 「唉,到底是孩子,终归沉不住气。懿儿这般硬气,大抵是你姑姑给足了你体面,教你知道连公府都能为你娘的钱财折腰。可惜啊……到底嫩了些。」陈氏幽幽嘆口气,怜悯道,「没人告诉你底牌不能太早亮,也没人告诉你,人在屋檐下,原是你的东西,也能不是你的。带了那么多好东西来,我真要谢谢你的大礼呢。」 这是把侵吞继女私产的话摆明面上说了。 清懿却不如她所料想般的慌乱,只状似疑惑道:「阮家不是没名没姓的,我各项财物俱都造册了,太太不怕我外祖家兴师问罪?」 「哟,问罪?」陈氏被她浅淡地神情激得有些上火,哼笑一声,拿出了一本册子晃了晃,笑道:「瞧瞧这是甚么?你带来的东西有哪些名目啊?况且,嫡母管家天经地义,便是你外祖母亲自来,也没得插手曲府内务的道理。」 「再者,阮家就你一双年迈的外祖父母了,你那几个养舅舅怕是顾不上你,否则怎会在你不尴不尬地年纪将你送来京城?」陈氏轻笑道,「而你身为女子,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有冤往何处伸?不如乖乖将遗嘱拿来撕了,同我讨个好,兴许我还会将你傍身的钱还你,再与你寻桩好亲事。」 陈氏眼底掩饰不住的得意,忍不住要品味清懿的慌张,却只见她悠悠闲闲喝茶,好似这话落在她耳朵里没有丝毫分量。 陈氏脸上的笑挂不住,终于肃了脸,冷笑道:「你竟是个没了势头还要充硬气的假把式?想必这会子,你院里的几车好物都已堆进我库里了罢,你还笑得出来吗,我的好姑娘?」 像是听到甚么有趣的,清懿弯了弯了眼,好整以暇地回望着陈氏,不发一语。 没来由的,陈氏察觉出异样,心底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脑中快速略过前头所有的谋划,查找错漏。 陈氏的神情变化落在清懿的眼底,她收回了视线,垂眸轻笑道:「我那些箱子,可重得很,真别劳累了太太的人呢。」 电光火石间,陈氏好似抓住某道思绪! 箱子! 同一时间,门外的张嬷嬷收到小厮的急报,方寸大乱闯了进来,顾不得清懿在场,凑到陈氏的耳边,神情凝重地说了甚么。 短短几个唿吸的瞬间,陈氏的面容如冬日里的寒霜,渐渐冷凝,逐步降至冰点。 她沉默好一会儿,手指攥到泛白,良久,才缓缓抬头望向清懿。 「好啊,好啊!」她喉头髮出一声嘶哑的笑,是一个阅尽千帆的中年妇人被一个十来岁小姑娘戏耍后,压抑到极点的恼恨。「原来你从一开始便计划好了,变着法儿的哄我往套里钻呢!」 「你费劲心思从浔阳带来的那七八辆车的箱子里,竟然都是石头!」 第31章 大哥 ◎妹妹请救兵啦◎ 陈氏这回动了真怒,脸色阴沉得可怕,尤其在面对清懿笑吟吟的神情时,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断裂! 「张嬷嬷!叫几个得力的婆子来!」陈氏额头青筋跳了跳,喝道,「大姑娘目中无人,忤逆尊长,我要亲自教训她!」 张嬷嬷尚且清醒,犹豫着不敢照办,「这……太太,万一被老爷知道……」 「啰嗦甚么!我是一家主母,天塌下来我担着!」陈氏怒斥,见张嬷嬷还作势要拦,随手便抄起茶盏往清懿身上摔。 「噹啷」一声,碎瓷片砸得四分五裂,却被清懿巧妙地避开。 「太太从前当妾室时,惯会做小伏低,现下可真是有派头,不过……」清懿笑意未至眼底,语气淡淡,「您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境界呢。」 「你还真是你娘生出来的小贱蹄子!你以为耍点小聪明就占便宜了?!也不看看如今谁是正室!」陈氏双眼通红,连头上的金钗步摇都随着她激动的话语而颤动。 看着那张与阮氏如出一辙的脸,尘封在心底十数年的怨怼一齐翻涌而来,直教她怒火中烧。 阮妗秋也是这样,明明做了那么多让老爷恼恨的事,却偏偏在死后反而成了他心口的硃砂痣!旁人提也提不得! 好不容易熬死了她,现下却要被她女儿挑衅到脸上来! 「我是正室……我才是正室!」陈氏疯魔了似扑上前,噼手就要扇过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擒住! 「住手。」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畔,一瞬间,陈氏顾不得被桎梏住的手腕,整个人愣在原地,如同被凉水从从头浇下,嚣张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老爷,你不是去赴邱大人的宴了么?」 她神色仓皇,眼前面对的正是曲元德那张淡然中透着冷肃的脸,还有眼底锐利的锋芒。 ─ 清殊被姐姐再三告诫不许出屋子,闷闷缩在被窝里待了好半晌,一颗心却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没多久,屋外便传来搬搬扛扛的动静,翠烟好像同来人争执了几句,几个丫鬟都上前帮腔,那头不知说了甚么,到底是闯了进来,足足折腾好一会儿才将东西运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清殊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直到外头喧闹渐止,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玫玫!」 清殊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拎着鞋子,赤脚熘到檀木屏风外。 「欸!」外间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脆生生应了一句。 小姑娘正是先头被选进屋伺候的招娣,因清殊嫌这名字难听,寓意不好,便做主改了。原话是──招弟弟有甚么劲儿,倒不如要个妹妹,你就叫玫玫好了。 这会子几个大丫鬟都在外头忙活,只留着玫玫一人守在外间。 倒不是指望她一个小不点儿去照顾人,全因着外头乱糟糟,实在分不出人手。只能留她看着里头的小祖宗,倘或有甚么动静,也好麻利儿报信。 清殊急忙捂她的嘴,「嘘,小点声!别被翠烟她们听见了,不然我可熘不出去了。」 玫玫一贯是个没心眼的,愣愣道:「翠烟姐姐交代我看着你,不许你出门,得等大姑娘回来才准许你走动。」 「那我姐姐还不知要生受多少委屈呢!」清殊不理她,自顾自扒拉了小姑娘的衣裳,「来,好玫玫,咱俩把衣裳换一换,你替我藏在被窝里。」 玫玫这回不呆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彩袖姐姐要知道了,非扒我皮不可。」 「你还磨叽,我姐姐正遭欺负呢!」清殊急了,一边拉扯玫玫的外衣,一边说,「我今儿就是生生跑到衙门击鼓鸣冤,也不教他们动我姐姐一根指头!」 「啊?」玫玫不懂甚么衙门报官,她只听到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大姑娘遭欺负,脑子里的一根筋就突然会转弯了,「好了,姑娘你别扒了,我自个儿来,我换!」 两人调换了衣裳,清殊端了一个硕大的托盘,藉此遮脸想矇混出去。玫玫老实地躲进被窝里,不免担忧道:「今日那送菜的老人家不知道还来不来,若是蹭不上车,姑娘你可要早些回来,要是把你弄丢了,十个我都赔不起。」 「我看你不是怕我丢,你是怕再也吃不到桂花藕粉糖糕了!」见她小脸犯愁,清殊故意打趣,好让她宽心。 「不……不是。」玫玫吞了吞口水,反驳得十分软弱。 外头实在吵嚷,没人有功夫注意这个小院,清殊得已顺利熘上运菜的小车,藏在菜筐里,一路颠簸。 听得推车的婆子正与门房交涉,清殊心知这是出了府门了。 她一向机灵,凭着之前寥寥几次出门的机会,就记下了正阳街附近的道路。 方才那句报官,也不是头脑发热乱嚷的。 清殊细细想过,高门世家大抵藏污纳垢,却要维持表面光鲜。 曲元德到底算个有体面的官儿,也需得在乎官声。如若他敢伤她姐姐,那她也不会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冲到衙门告他一状。即便事后他颠倒了黑白,但人们心底总会烙下印记,试问一个能把小女儿逼得逃出府报官的爹,得是甚么狼心狗肺的畜生? 如若曲元德没做伤害姐姐的事,那她也留一线,就当顽皮淘气跑出府玩,且又能敲打敲打他。 清殊计划的十分完美,只是出师未捷,千算万算忘了自己这辈子是个娇小姐,生下来就没走过多少路,出个远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脚后跟嫩生生。 熘下菜车没走多远,只觉脚底板生疼,像磨出血泡子。 没等她脱鞋细看,背道而驰的那辆菜车突然被一群人拦住翻找菜筐子,依稀听到卖菜婆子说「……并不曾看到有个姐儿啊……」 清殊心下一凛,转瞬便明白这是府里的人找来了。 顾不得脚疼,她拿出上辈子跑八百米的速度往反方向跑,后头有机灵的人发现了,大唿小叫地跟了上来,清殊一刻也不敢停,鞋都跑飞了一只,直往正阳街外冲去! 她人小腿短,仗着身子瘦弱轻易钻过人群,这才拉开一小段距离,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跟了上来! 「四姐儿!回来!不许跑!」 「回来!」 …… 路人看热闹似的让出一条道,更便于他们的追捕! 清殊心下一慌,脚底板也突然升起钻心的痛,一时不察,「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呜!」清殊痛得发出一声哼哼,可是身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心底的拔凉,后头脚步纷至沓来,眼看就是要被逮回去了…… 又急又痛又气恼,想着姐姐还在受罪,又怨怪自己不得力帮不到她,霎时间,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了,鼻子酸的厉害,眼前也被一片朦胧泪水笼罩。 可是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 「哭甚么哭?」 有人语气粗暴,动作却轻柔地把她拎起来! 清殊懵懵懂懂一回头,眼眸里倒映了一张俊美的少年脸。 「怎么是你啊……」她还带着哭腔。 晏徽云冷哼一声,「怎么?还不乐意是我?」 后头的家僕适时赶了上来,却不敢造次,派了个管事结结巴巴道:「……啊……这位爷,这是我家府上的四姑娘,一时淘气跑了出来,还请爷高抬贵手,让我们将人带回去。」 「少放屁,便是你家姑娘淘气,也没有把她逼成这样的道理!」晏徽云眼底戾气横生,又扫过清殊红着眼圈,光着脚的可怜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还有你,你一个小丫头乱跑甚么,被拍花子的抓去了,你哭都没得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生怕他真把自己交出去,清殊立时抓住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告起状来,她还在抽抽噎噎,怒气倒是十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原委说清楚,「……就是这样!我才不怕甚么家丑扬不扬,大不了不姓曲!他们欺负我和我姐姐,不许我去告状的!您可一定要帮我!」 话音刚落,晏徽云后头的马车里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曲府?!」 「欺负谁?」 清殊一愣,这才发觉有旁人在。 「哼,你们曲家真不错,哥哥认不出妹妹,父母打压女儿。」晏徽云说话毫不客气,一扬手便掀开车帘,反手又把清殊抱了上去,沖她抬了抬下巴道,「里头那个呆子是你素未谋面的亲哥哥。」 同一时间,其中一人急急探出身来,正好与被送上来的清殊四目相对。 「你是……殊儿?!」 男子神情惊喜,反倒令清殊不知所措了片刻,细看这人俊朗又熟悉的五官,她心下渐渐有了答案,这想必就是出差刚回的亲大哥,曲思行。 曲思行又是关切又是喜悦地连连问了许多问题,清殊还没来得及答话,里头袁兆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说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她姐姐罢。」 晏徽云也不耐烦地推了曲思行一把,「先上车,没见小丫头光着脚吗!」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爷出来了,爷快憋死了。 第32章 商道 ◎姐姐和渣爹的第一回合谈判◎ 几人在宽敞的马车里坐定,曲思行这才冷静下来,「殊儿,你们姐妹二人遭甚么麻烦了?」 清殊想开口,脚底的伤却让她疼得说不出话,他们三个男子出行并无侍女随侍,她又是个小姑娘,总不能让外头的马夫伺候她。 曲思行刚想说让他来,晏徽云便打发人递了药进来,嘴里嫌弃道:「你们懂甚么?我处理的伤口比你们多了去了。」 说着他便轻轻抬起清殊的脚,帮她上药,虽摆着一张臭脸,下手却轻柔。 这下连袁兆都撩起眼皮看了晏徽云一眼,目光微微诧异。 曲思行欲言又止,他很想说自己才是清殊的亲哥哥,怎么有种被抢了位置的憋屈感? 清殊倒没想那么多,她从小就被照顾惯了,很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自自然然地把腿搁在晏徽云身上,等到不疼了,才开口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和姐姐在家里过的一点都不好,太太说要把娘留下的钱都给你娶媳妇,一分也不留给我们,爹也帮太太呢!」 她又如此这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直把曲思行听得眉头紧皱,心疼得够呛,他沉默片刻,勐地一拍大腿,「岂有此理!我这就回去替你们找个公道!」 清殊眼泪汪汪,「哥哥你真好,你才是我亲哥哥!」 「……」晏徽云瞥见小丫头得意地动了动小脚趾,嘴角微微一抽,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也上过她的当。 清殊见晏徽云注意到自己,又装出可怜兮兮的乖相,「……世子哥哥,还是有点疼的。」 晏徽云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哥哥?我是你哪门子哥哥,你亲哥哥不是在你跟前儿吗?」 亲哥哥曲思行确然很关心妹妹,想了一会儿便沖晏袁二人拱了拱手道:「原是你们二位替我接风洗尘的,现下家中有要紧事,只能先回去一趟,我改日做席赔礼。」 这话潜台词是,要去处理家事,外人各回各家罢。 懂眼色的自然就顺着台阶下了,但是这二位爷浑然像没听见。 晏徽云哼了一声,「你坐着我的车呢,不得送你们到家门口,既到了门口,焉有不进去坐坐之理?」 曲思行:「……」 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一贯讲究体面的袁兆,却不料这位仁兄扶着额头,漫不经心道:「唔,头有些晕,想必要劳烦黎泽兄腾出个屋子让我小憩片刻,如何?」 曲思行:「……」 如何?他能如何?这两兄弟明摆着要来看热闹了。 嘆了口气,曲思行也没功夫管旁人了,等车子一停,便回身抱起清殊率先进门去。 在门房小厮热切惊喜的「大少爷回来了」的通传声里,他脸色冷凝如寒霜,步履生风,直直禄安堂走去。 — 曲元德一到,陈氏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脸色铁青地默默退出门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父女二人。 曲元德脸上的愠怒渐渐褪去,又换上一贯的柔和,他自提起桌边的瓷壶,斟了两盏茶,一杯递与清懿。 他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清懿迟迟不接。 汝窑青瓷盛着泛起浅绿的敬亭玉露,淡淡茶香瀰漫,倏尔融于空中,了无踪迹。 她注视着眼前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子,而对方同样也在观察她。 相似的琥珀色眼瞳里倒映着彼此微笑的假面,眼底藏着如出一辙的审视,就像一场静谧而无声的对峙,短暂唿吸的瞬间被无限拉长,直到曲元德先收回了视线,轻笑一声打破沉默。 「这是你母亲最爱喝的茶,敬亭玉露。」他往前送了送,「你尝尝。」 清懿睫毛微颤,伸手接过。她知道,话里提及的母亲,是她的生母阮妗秋。 曲元德轻呷一口茶,舌尖缭绕着余留的茶香,俨然一副安然品茗的模样。 就在这样舒逸的时刻,他漫不经心道:「懿儿没有那份遗嘱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他尾音似上扬,又似平淡叙述。 清懿也笑了,抿了一口茶,坦然道:「是,遗嘱是我杜撰。」 「小孩子家,做甚么撒谎?」曲元德唇角微勾,语气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夹杂着淡淡的无奈与宠溺,「左不过是些钱财,不必绕弯子。你娘留下的东西我都好生保管着,现下正好一併与你,你想拿去做甚么,都由着你的意思,如何?」 清懿莞尔:「如数奉还?」 「自然,只要是你母亲带来的。」曲元德道,「陈氏若与你为难,为父自会为你护持,你只管安心收着。」 清懿垂眸不动声色,「那真是谢过父亲了。」 「你我父女之间,不必多礼。」曲元德手指轻磕在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只是,懿儿你一向乖巧,怎想到编遗嘱这样的谎话来?你母亲……难道真有甚么嘱託你的?」 进入正题了。 清懿心底一声冷笑。 一处无形的戏台子搭在二人脚下,朦胧的话语像一道谜语,掩盖着是巧妙的周旋与试探。 几不可闻的唿吸声都控制好了频率,不泄露彼此的的盘算。 蓦然一声轻笑,像是锐器撕开了戏台上的朦胧幕布,清懿撩起眼皮,缓缓抬头看向曲元德。 「打了这么久的哑谜,我替父亲觉着累呢。」她眸光逐渐冷淡,唇角却含笑,一字一句剖开谜面,「区区黄金白银和铺面庄子只能勾起陈氏的贪念,却不值当我费心筹谋,更不值当堂堂吏部右侍郎,煦和十五年的榜眼及第曲大人与我这小女子百般试探,您说,是也不是?」 利刃挑开遮掩的薄纱,曲元德脸色沉了下来,周身儒雅的气质转而变化为上位者的冷漠与疏离,「所以,你知道甚么?」 「我要的是……」 清懿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盐铁商道。」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气氛降至冰点,沉默与诡谲蔓延开来,针落可闻。 如果有旁人在侧,听到二人的谈话,会惊掉下巴。 一个是尚未及笄的闺阁少女,一个是朝中平庸无为的清流四品官。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与这关乎朝廷命脉的四个字毫不相干。 盐铁买卖自古以来属朝廷管控,是国库收入的主要来源。 武朝立国百余年,歷经八位皇帝,前头几位都是好战的雄主,数次东征西伐,将几处部落收归麾下,扬了我朝威名。 然而因着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国库到底是不经挥霍,自高祖起至第七位皇帝惠宗登基时,仍是入不敷出。也就是那时起,惠宗下令休养生息,又将盐铁收归国营,大力禁止私营盐铁买卖,违者重罪。 可暴利之下必有犯险者,从前的私盐贩子不甘心就此失去这块肥肉,以重金贿赂当时的盐铁司布政使,试图分一杯羹,却被人告发。在禁私盐的风口浪尖,惠宗震怒,下令彻查民间所有的私营盐铁商户,甚至颁布酷刑,以雷霆手段根治了私营之风,彻底将盐铁收归国有,史称为「廷宁三年私盐案」。 如此经营数十年至今,武朝兵强马壮、国库丰盈富足,实现惠宗当年的期望。 只是这般严苛的盐铁之政,放在战时或许适宜,但在风调雨顺的当下,却格格不入,反倒滋生不少贪腐之事。平民百姓也深受官营强买强卖之害,怨声载道。 早在当今圣上崇明帝继位不久时,朝中有识之士提出放松盐铁管控有利于民间经济发展,但是在各利益方的博弈下,到底没有施行。 终于,直到崇明十三年,皇帝下令裁撤盐铁司,紧攥的手指头略放松了一点儿,在各州府挑选民间商人作为喉舌,掌握各自属地的盐铁商道,统筹市价。 如此举措,算得上是官私结合,将盐铁牢牢控制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却又给予民间一部分权限。 只是,若不在民选商人之列的人贸然插手了这桩买卖,其中风险不亚于光着脚过刀山,后果可参照「廷宁三年私盐案」。 现下,一个有官职在身的吏部侍郎,胆敢沾染盐铁二字,真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冷凝的气氛中,曲元德面色沉重,他问:「是谁告诉你的?你外祖?」 「不,不会是你外祖,他向来不愿你们自家的孩子沾手这等买卖……难道,是你母亲?」他沉吟一会儿,抬头看向清懿,「你母亲甚至不曾对思行透露半分,却将此事託付与你一个女儿家?」 阮家外祖阮成恩当年寒微时,救过一个落难的贵人,自此发迹。有贵人做靠山,阮家在私底下做成了浔阳至京城一带的盐铁商道,财富滚雪球似的壮大,一年盈利可抵整个州府的税收。 阮成恩一向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在巅峰时激流勇退,转行做起别的营生。 他带着家人偏安浔阳,不显山不露水,只做个普通富贵乡绅。 阮老爷子与夫人感情极好,二人只育有阮妗秋一个女儿,他也不肯纳妾,只收养了贫苦人家的几个孩子做为养子,一是给独女作伴,二是想挑个可靠的孩子入赘。 谁承想,阮妗秋却偏偏看上了空有才华的穷小子曲元德。 也是成婚许久之后,因曲元德当时仕途不顺,阮妗秋寻求父亲帮助,这才透露了盐铁商道的事情。 此时的商道已然沉寂许久,一则是阮老爷子有意撇开这桩生意,二则是没有恰当的继承人。而当时的曲元德既有抓住机遇的野心,也有满腹才能,短短数年间便将商道重新经营起来,甚至青出于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只是,商道的主权渐渐从阮家旁落到了曲元德的手上。 如此渊源,都是尘封在岁月的隐密。 此刻却让一个小姑娘轻描淡写地揭开来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盐铁商道的一切!统统是作者瞎掰!切勿认真考据啊友友们! 第33章 往事 ◎姐姐与渣爹第二回合谈判◎ 听到曲元德的发问,清懿不答反笑,淡淡道:「父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哥哥自小读的是忠君爱国的圣贤书,现如今又是正经的科举出仕,前途大好。他一向刚直,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知晓咱家背地里做这等通天的买卖,不大义灭亲都是万幸,试问您还敢让他接手不成?」 曲元德沉沉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他何尝不了解曲思行?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从未动让长子做继承人的念头。 「再说透些,父亲您当年二十来岁便高中榜眼,圣上甚至当着众臣的面贊您有宰辅之才,如今却泯然众人矣,于朝堂毫无建树,混着一个不高不低的四品侍郎官。」清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探询到:「难道,当真是圣上看走了眼?还是您有意藏拙呢?」 曲元德抬眸,目光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下才真正将对面的小女儿放在与自己平视的位置、 倘或想得到甚么,必得付出同等的代价。 而曲元德为了保住这条盐铁商道所付出的,是自身的仕途。 浔阳到京城,在天子脚下辟出这样一条财路,且十数年无人知晓其中底细,必得有人保驾护航。 早在接手这条商道的最初,曲元德便明白了阮老爷子为何想放弃这条财路。 这不仅是聚宝盆,也是催命符! 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或利用,或摧毁,后果都不可想像。 曲元德政治嗅觉十分敏锐,阮老爷子一届白身,有各方势力相佐,尚且步履维艰,又更何况他呢?上位者最忌讳钱权勾结,他又有官位在身,且是前途大好的新秀,唯一可解此局之法,是冒险寻一个最大的靠山! 权臣、亲王、武将…… 一长串的名字在曲元德的心内划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那把龙椅上! 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普天之下,又有哪个靠山能大过那位九五之尊?! 与天家做买卖,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曲元德知道,这是可行的。 皇家大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或养私卫、或暗中筹谋提防乱党,即便是天子也需有趁手的财库。 而曲元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枚暗棋。 只是,他势必要放弃入阁拜相的仕途。 …… 「懿儿既看得出我藏拙,那又能否看得出这是一条险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曲元德神情不辨喜怒,拂了拂袖子,又为清懿斟上一杯茶,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十数年来,我不结党,不营私,甚至连同僚宴请也极少参与,为的就是避祸。我若甘心做一个钱袋子,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有人闻着味儿来与我相交,无论实情如何,圣人都要疑心我。」 「说到这个地步,你信我也罢,不信我也无妨。这条所谓的富贵之路,是一条引火烧身的死路,我既不愿交託于思行,更不愿交託与你一个女儿家。」隔着裊裊茶烟,曲元德的面容藏在雾里,教人看不真切,「我确然是个薄情冷性的人,有时却也愿说几句真话。」 清懿垂着眸,眼底一片冷然。 良久,她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缓缓道:「引火烧身?当年从阮家接手商道时,可曾想过今日之局?当年,我母亲倾心于你,不知你有所爱,央我外祖要嫁你时,你为何不说真话?」 「你若铁了心不娶我母亲,她还能强逼你不成?左不过是贪图那几分钱财,借着阮家做跳板,好教你从泥潭里抽身,鲤鱼跃龙门啊。」清懿语气平静,里头的讽刺却如利刃直插胸膛,「你从来都是以利为先的薄情寡恩之辈,何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悼念惋惜?我母亲太傻,她明白得太迟了,等你死了再去地底下同她磕头认罪罢。」 女儿以这般狠毒的话咒骂父亲,有悖人伦,再如何生气也不为过。 可曲元德却垂着眸一动不动,望着茶盏里的敬亭白露,出神地想着甚么。 良久,他闭上眼睛,「是,我要同她磕头认罪。我薄情寡恩,唯利是图,终有报应。」 曲元德起初不明白,如他这般冷情冷性、自私自利、在心眼里长大的狼心狗肺之人,老天爷为何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走入他的生命里。 当时只道是寻常,得到真心时尚不知其贵重,待到失去时,心好像缺了一大块。 彼时,他平静得一如往日,不曾流下一滴泪。 直到她去世的那个冬日,山茶花凋谢,余留光秃秃的枝干,凌然立在冷风里。他突然想到妗秋最不喜花凋之景,自然道,「把那残枝收拾了,莫让太太看到,不然又要伤心一阵。」 再回头,看见李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才恍然意识到,妗秋不在了。 那一瞬间,一阵陌生的钝痛不知从何而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如今想来,这才是他的报应。 「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我不曾敬父母、亲兄妹;也不曾真正爱子女,哪怕是对于妗秋诞下的孩儿,也是如此。」曲元德抬眼看着清懿,语气像是陈述一段事实,不加修饰,「即便我装得再像,那所谓与亲近之人的感情,我全然没有感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寒微时,只想往上爬。后来甚么都有了,只觉索然无味。」曲元德淡淡说,「这商道是你母亲交託与我的,她即便恨我,却也晓得这把双刃剑只能交託在我手中,否则阖家都要遭祸事。你虽不信,我却还是要说,我一生都活得虚假,唯独对妗秋,是真心的。」 「真心?」清懿觉得可笑,「那你对岳菀呢?那与你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后来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女子,难道你不是念及与她的旧情,与她暗通款曲,生下清兰?惹怒母亲后,你以为去母留子,不教人知道清兰的身世,便没有人知道内情了?」 这一刻,曲元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即便是方才提及盐铁商道都不曾有这般分明的喜怒。 他眼底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厌恶,沉声道:「够了!我对岳菀没有半分私情,如若不是你母亲仁慈,连那孩子我也不会留下。」 「你这般厌弃岳菀,娶我母亲前她却是你心头的白月光,你因此冷落母亲许久。如今我母亲逝世,你又开始悼念她,你的真心,一文不名,微贱如草芥。」清懿冷声道,「你说你待众子女一视同仁的冷淡。可或许你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你永远在追寻失去的东西。」 「大哥出生在你们恩爱时,于是你总待他有几分宽容。我出生时母亲正好得知你心有所爱的真相,于是你并不曾真心爱怜我。而椒椒的出生伴随着我母亲的死亡,你不愿接受这个真相,于是顺理成章地同意我带她回浔阳,哪怕一辈子不与你相见,你也不会想起这个女儿!」 清懿说到这里时,平静的情绪终于有一丝波澜,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曲大人,您真可笑,也真可怜。你曾同我说,母亲恨你,不愿入曲家坟。我却要告诉你,她临终前连一字一句也不曾留与你。说到底,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哪里有值得她恨的分量?您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恨我……」曲元德冷淡的面具终于破裂,口中呢喃着,显露出似有若无的狂态。良久,他猩红着双眼,从未如此失态地怒喝:「你住嘴!」 「你无非是想激怒我,好筹谋你想要的东西罢了。」曲元德竭力按捺住心底狂涌的情绪,强行扯开一抹笑,「一条险之又险的财路,何必费这般心思?况且你一个女儿家,拿甚么筹码来与我谈判?就凭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女儿家又如何?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人和事,我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目标。我不愿活在你这方宅子下,仰你鼻息过活。我不愿教我妹妹受尽委屈还忍气吞声。我不愿我母亲的财物落入奸人之手。这些理由,足够吗?」 「你又问凭甚么?我便告诉你。」清懿眼底暗藏波涛汹涌,一股冷然的气势油然而生,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就凭我这条命!」 「怎么?曲大人敢同我赌吗?我知晓盐铁商道的那一刻,就已然与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内情如何,外人只知道我们是同气连枝的父女,我说的每一个字,走的每一步路,都与你息息相关!」清懿声如寒冰,「曲大人近年来越发觉得盐铁商道不够顺畅了罢?忘了同您说,里头到底有浔阳的人,念着旧主的情呢。」 曲元德自诩城府深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女儿要挟,且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张声势。 或许,她早在回京前,就已经布好了局,等着他入网谈判。 看似弱势,只能以性命威胁逼他让权,实则是警告他,他的性命也在她手里握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果然是我的女儿,这副蛇蝎心肠,像极了我。」 曲元德喉头髮出沉闷的笑,目光暗沉不明,他缓缓道:「杀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作者有话说: 想徵集一下可爱小读者们的意见,我的文名需要改一下咩?据说与古穿频道格格不入tvt 第34章 诛心 ◎姐姐虾仁猪心啦◎ 「杀我?」清懿缓缓启唇,冷笑道,「曲大人真的有这胆子吗?」 她目光锐利,不闪不避,与曲元德对视,眼底的挑衅昭然若揭。 可那挑衅背后,却是千百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所有的咄咄逼人,不过是全盘算计好的筹谋。 「放肆!」 「哐」的一声,座椅与桌腿摩擦发出碰撞声,曲元德豁然站起身,从前被儒雅假面镇压住的深沉气势扑面而来,他目光阴鸷,牢牢盯着对面之人,视线一寸一寸刮过她脸上的神情。看似雷霆震怒,实则眼底夹杂着不动声色的探究。 「时常有哪家姑娘体弱早夭的,虽会教你外祖父母难受一阵,但是,想必闹上一场,再有你妹妹侍奉膝前,也就罢了。」曲元德笑道,「我此生原就对不住你娘,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桩罪孽,等我下阴司,到她面前受千刀万剐的刑,让她恨我一恨,也是好的。」 他虽笑着,眼底却盛着冷意,眸中倒映着少女初露俏丽的脸,透过这张脸,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张熟悉的面孔——细而弯的柳叶眉,不点而红的唇瓣,如上等美玉般无瑕的姿容。 记忆里有人语调活泼,「女儿样貌像你像我都是好的,只是你不爱笑,还是像我罢!」 后来,那人不爱笑了,「咱俩一开始便错了,君既无心,何必将我骗得这样苦?你只需同我坦诚说了,我自然与你和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声音增添岁月风霜,沉静了许多,「我此去浔阳,一生不必再见。你若还有对我的几分歉疚,便将这份心放在孩子身上,阮氏妗秋,在此谢过曲大人的恩情。」 …… 忽然有一剎那,心内冰冷而坚固的某一处,悄然轰塌。 曲元德跌坐了回去,面容显露罕见的疲惫与颓然。 他自诩凉薄无情,却没来由的,心软。 清懿眼底的冰冷并不为他这一刻的变化所触动,她垂眸沉思片刻,正想继续攻心。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有人与下人争执,不过瞬间的功夫,那人便强硬地闯了进来,伴随着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 「父亲今日若敢动妹妹一根指头,从此只当没我这个儿子!」 曲思行带着一身的汹汹气势,甫一进门便直奔清懿而来,待细细打量过妹妹周身,并未发现有何伤痕,这才缓和了脸色,关切问道:「受了甚么委屈,只管同哥哥说,我到家了,你自甚么也不必怕!上到老爷太太,下到小厮婆子,哪个给你不痛快,我一一替你出气去!」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清懿有些发怔。 这一世,她们兄妹二人分隔两地,哥哥虽每隔一年半载便赴浔阳探望,但到底不在一处长大,失了些亲近。原以为感情淡薄了,如今一听他这话,好似回到上辈子相依为命的时候。 她受尽委屈的那几年,阖家没有一个惦记着她,唯有哥哥年年来探望。曲思行一开始便不同意她与人做妾,只因她那时与袁兆情谊甚笃,又因他与袁兆相熟,知晓他的为人,这才勉强同意。起初,清懿还报喜不报忧,可后来她受的磋磨越发多,再瞒不住。 直到有一次,曲思行来探望,她卧床不起,还强撑着笑,不教兄长担心。彼时,曲思行沉默许久,冷肃着脸说了同样的话,「受了委屈,只管同哥哥说,我不管是他们是甚么来头,谁也不能欺辱我妹妹。」 清懿缄口不言,只是笑着说不曾受甚么委屈。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再搭上旁人。 袁项两家权势滔天,她不能教哥哥飞蛾扑火。 曲思行再没说话,转身便走了。 谁知,那次竟是兄妹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再听到兄长消息,她已然油尽灯枯,有人送来一束梨花,她睁不开眼,只闻得有香气缭绕鼻尖,身旁的侍女低声抽噎。 清懿问:「谁送的?」 「姨娘的……兄长。」 「为何不见他人?」 侍女停顿了很久,抽泣声越来越大,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曲大人……为了将您讨出去,在金殿上长跪不起,惹怒了圣人,被下了大狱!后来……后来……」 「后来甚么?」清懿尽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声音问:「我去求袁兆,会得救的,你哭甚么呢?!」 「不成了……不成了!」侍女崩溃大哭。 「项大人查出曲家谋逆的证据,已经判了满门抄斩!曲大人在狱中自尽,留下一封血书,说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留下您的性命……他说您从前在家时最爱在梨花树下玩,愿您见着这束梨花,便如见着他。不可忧思,只盼珍重,好好活下去……」 不可忧思,只盼珍重。 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间,尘世中的纷扰喧嚣通通离她而去,脑海里仅剩这句话,来回晃荡。 锥心的痛勐烈砸来,教那本就如游丝的气息如坠千斤,她的喉头只能发出不成字节的气音…… 这回忆如溺水般的沉痛,几乎让清懿喘不过气,直到看见曲思行完好地站在面前,她的思绪才被拉回现实。 「你这傻丫头,总瞒着我做甚么?瞧你眼眶都红了,可见是生受了不少磋磨!」 「我没事。」清懿的声音有些,「只是许久不见哥哥,一时难受得紧。」 曲思行只当她不敢说透,转头便冷着脸沖曲元德道,「父亲,当初母亲过世,您说家中没有好长辈教养,允了妹妹们去浔阳,这一去便是七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您就眼看着太太磋磨她们不成?」 「我已经在外头打听清楚了,太太想拿我当由头谋了妹妹名下的产业去,您帮谁我管不着,您手里攥着的银子我也抢不去。我只说一桩,我如今出了仕,有官身,好歹有几两银子供妹妹们吃穿,府上容不下她们,我便另立了府教她们住去,我们一干人也不在这碍你的眼!」 「你住嘴!」曲元德厉声喝道:「我同你妹妹说话,你插甚么嘴?甚么原委也不清楚便来打我这个做父亲的脸?才刚做了几天官,翅膀就硬了不成?!」 曲思行从前一向尊重父亲,现下是被气狠了,回过味来,到底忍住不再顶嘴,只硬着声道:「那父亲便将内情说出来,总之,再如何,你也不能动手打她,你若打她,不如先打死我!」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耿介模样,曲元德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真的将实情说出来,只喝道:「滚出去!」 曲思行梗着脖子不吭声,也不挪动。 清懿垂眸思索片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你先出去罢,我同父亲确然有要事相商。」 「此话当真?」曲思行皱眉,迟疑看了一眼曲元德,「我出去可以,但我就站在院门口,若有事,你便高声叫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清懿轻笑:「好。」 见曲思行这般信任妹妹,真出了门去,曲元德眉心皱得更紧。 他这个儿子,耿直有余,城府不足,如今虽受圣人器重,却锋芒太露,难免遭人暗害,反倒是对面的小女儿……心机深沉,与他这个做父亲的如出一辙。 「起初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同你母亲期待的一样,是个内秀文静的孩子。」曲元德收敛外露的情绪,恢復一开始的冷静,面容却稍显疲惫,「谁知,这么多孩子里,竟然只有你,与我十成十的像。」 「那可真是我的不幸呢。」清懿面露不屑。 没在意她的讽刺,曲元德继续道:「你早便知道我不可能杀你,你为何这般笃定?」 清懿垂着眸道:「我无非是赌一把,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总不能不如一只畜生?」 曲元德直勾勾看着她,他清楚,她没说实话。 清懿目光浅浅淡淡,顺着话头想起那段记忆。 上辈子,最后那段生命里,项连伊想借曲家的事刺激她,好教她早些咽气,便事无巨细将其中关节借侍女的口抖落与她听。 曲思行一意孤行求到圣上面前,是带了盐铁商道做筹码的。 若无曲元德首肯,曲思行或许连内情都不可能知晓。 那时,曲元德染了重疾,时日无多。 清懿早已无法探究,那是这个将死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之人的一时心软,还是天性凉薄之人的偶发善心。她也不知,这个所谓的父亲,是否在某一刻,也会想起他曾抱过这个女儿,安慰她的啼哭,亲赐她名姓。 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他出于何种原因的心软,在今时今日,只能成为她谈判的筹码,而不再填补她年少时希冀父爱的那颗心。 「何必再问呢?」清懿轻描淡写,「不如说回正事,曲大人既然留我,想必是妥协了?」 不等他回答,又道:「也对,除此之外,你也无他路可选,一个患病之人,好好休养便是。」 曲元德微怔,旋即又释然一笑,自嘲道:「连我身旁最亲近的小厮都没有看出来的事,竟被你看穿了。」 「罢了罢了。」曲元德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嘆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往桌上一搁,「拿去。」 清懿坦然收进怀里,不再多费一句口舌,转身便要走。 忽闻后头传来问询。 「看在我将死的份上……」他顿了顿,「你能不能说句实话?」 清懿没回头,脚步却停住。 「妗秋,真的一句话也不曾与我留吗?」 沉默良久,清懿嘴角扯出一丝笑,眼底没有嘲讽,没有恨意,只有深如寒潭的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比勐烈的恨意,还要锥心刺骨。 「没有,一句也没有。」她说,「她爱你时热烈诚挚,放手时洒脱干净,」 「家母有一句教诲我时常铭记,她说,怨恨是这世上最不胜算的事,人永远得向前看,别为不值当的人和事停留。」 「若有重来一世的机缘,想必她只愿同您,死生不復相见。」 少女甚么时候远去的,曲元德不清楚。 曲元德闭着双眼,脑海中只迴荡着最后那句话。 死生不復相见。 他扯开嘴角,无人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低沉而嘶哑的笑,脸上却难过得好像立刻掉下泪来,一摸眼眶,却是干的。 他再也哭不出来的。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里满是血丝,松开捂着嘴的帕子,上面是一抹鲜艷的红。 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浔阳的春三月。 少女裙摆飞扬,红如海棠,她的手拂过他的指尖,却又远离,徒留他一人,留在沉醉不復醒的悔恨里,空度余生。 第35章 会面 ◎一家齐聚◎ 那人的压抑的咳嗽声随着她的远去逐渐消弭,她坚定的目光看着前路,不曾回头。 踏出门的那一刻,幽沉的黑暗被甩在身后,阴了许久的天空突然放晴,熹微的阳光挣开云层投射到重重叠叠的屋檐间,有几缕洒在清懿的睫毛上,为她镀上一层晶莹。 「姐姐!」 小人儿被曲思行抱着,站在门口那株西府海棠下,扑腾着招手,满含喜悦。 那一瞬间,诡谲的算计,沉甸甸的经久仇怨好似都随着拂面的清风散去。 清懿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听到那声唿唤时,她的肩头陡然放松,绽开的笑容不再是精心设计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椒椒,你不听话,我来时怎么同你说的?你又偷偷熘出来!」 待走到近前,瞥见清殊的脚裹得像个粽子,清懿眉头轻蹙,笑容消失,「这是怎么了?」 「哎呀不打紧!」清殊腆着笑脸试图矇混过去,「一个时辰不见,姐姐想我了吗?」 「她啊……」曲思行刚想开口揭穿,清殊慌忙捂着他的嘴,「啊呀,哥哥你嘴上沾了菜叶,来我帮你擦一擦!」 被封口的曲思行:「……」 清懿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清殊身上,「是你自个儿说,还是我去问?」 回府那会子功夫,清殊已经被送回院里换了身衣服,现下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白面团子,瞧不出底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避着姐姐,清殊杀鸡抹脖似的沖曲思行使眼色,好歹是得到了队友暂时配合,于是扬着笑脸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好姐姐,我就是跑急了,没仔细,脚扭着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我饿了,你饿不饿?」 清懿不理她,只看着曲思行,等他开口。 可怜曲思行夹在两个妹妹中间,欲言又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满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斜刺里传来一道冷哼。 「倒是挺会唬人。再不管,你家小丫头这会子早被人牙子发卖了。」 清殊「蹭」地回头,眼里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咬牙切齿,「你……」 只见那看戏的两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院里,说话的正是晏徽云。 「看甚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顶着小姑娘幽怨的眼神,少年丝毫不在意,一点儿也不惯着她,「她一个人偷熘出府,被你家那群刁仆追得兔子似的,幸而遇着我们。」 「椒椒?」 闻言,清懿肃着面容看向清殊,直把后者看得不敢抬头。 「此番多谢世子援手,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必不推辞。」清懿对晏徽云行了一个礼。 「不必。」 晏徽云不习惯这么郑重的道谢,他自觉只是举手之劳,因此回答得有些冷硬,只有亲近之人才听得出几分别扭。 「你们家的刁仆甚多,倘或在我府上,敢这么对主子的,早便杖毙了。」 这凉嗖嗖的话一落地,守在外头装鹌鹑似的小厮们后背一寒。 「如今京里看着太平,外头早已乱成一团,她是孩子不懂这些,你们家里做大人的又是怎么着?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堂堂侍郎府漏成筛子。」 这话颇有些不客气,却也是实话,顺着这茬往深了想,一个偌大的府邸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倘或真出了甚么事,悔都来不及。 陈氏与曲元德虽不曾露面,却自有那学舌的小厮将这话传出去,隔空打脸。 「原先也不见你这般古道热肠,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世子爷倒管上了。你带的东西都快捂化了,还不拿出来。」静立一旁的袁兆眼中含笑,沖晏徽云抬了抬下巴,「才刚帮人家上药,现下倒一副阎王样。」 晏徽云瞪他一眼,然后不在意似的甩了甩手上的一个锦袋,递给清懿,「你妹妹脚上的伤,用这个三日便能好。」 「哼。」清殊躲在曲思行怀里,沖晏徽云做口型,「骗子!」 晏徽云危险地眯了眯眼,清殊立刻缩脖子。 听得「亲手上药」四个字,清懿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扫了眼袁兆,又收回视线,接过锦袋,「多谢二位尊客,因家中尚有琐事,不便相陪。改日定让我兄长做东以示谢意。」 这是暗暗辞客了。 袁兆目光落在清懿身上,带着几分思索。 自雅集一别,他一连做了几夜的梦,梦中的内容杂乱无章,只围绕着这个姑娘打转。 他一向好记性,确认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曲家这个女孩儿,因此越发难以解释梦境的由来。 梦里,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引绳,揪着他的心脏,牵动喜怒哀乐,那线头便在那姑娘手中。 她高兴,他就欢喜。她难过,他就揪心。 这种感觉太陌生,以至于袁兆十分抗拒夜晚的梦境。 晏徽云要来曲府,他本可以拒绝,嘴却快过心,率先答应了。 那一瞬间,他心底有种隐秘的遂意感。 又见到她,看着那淡如皎月的眉眼,一那熟悉的引绳又牵扯住了他的心。 好像回到梦里。 第36章 王妃 ◎妹夫的小日常(含入v公告)◎ 马车行至宁毅侯府,袁兆却不下车,兀自闭着眼,歪躺在榻上,十分安详。 「啧。」晏徽云一挑眉,下逐客令:「送佛送到西了你竟还不下车?又想来我家蹭饭不成?」 袁兆「唔」了一声,悠悠睁开眼,却不动弹,拈了一块酥心糖扔进嘴里,「世子爷提醒得极是,想必舅舅舅母想我得紧,去淮安王府蹭顿饭也未尝不可。」 「……」晏徽云嗤笑,「你这脸皮同容哥儿差不离了。」 袁兆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倒也受不得这般夸奖。」 容哥儿是永平王世子晏徽容,今年堪堪七岁整,最是个猫嫌狗厌的年纪,擅长扭股糖歪缠战术,全家对他避之不及。 上回平国公老夫人寿宴,袁兆去办正事,晏徽容却闹着要同去,他亲娘老子永平王妃最是知道他的个性,生怕他给袁兆添麻烦,为难得紧。适逢淮安王妃在府上做客,两妯娌最是亲密,便说让晏徽云陪弟弟同去。 这阎王哪里肯依,当即翻了个白眼预备恐吓容哥儿打消这个念头,谁知这小的扭头就哭着告状,他亲娘永平王妃早便知道他套路,不以为意。却把淮安王妃这个当大伯娘的心疼得够呛,威逼着自家儿子去了,中途还怕他欺负那小的,特打发许内监跟着,直教晏徽云吃好大的闷亏。 于是就如清殊那日所见,这位爷心情十分不畅快。 这一切皆因生得太亲了,倘或换了旁人,晏徽云哪里给这副好脸。 当今圣上与皇后感情甚笃,孕育三子一女,嫡长女是袁兆生母端阳长公主,嫡长子是皇太子,二儿子是素有武朝战神之称的淮安王,次子是脾气最软的富贵闲人永平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自古天家情谊淡薄,老晏家却是个例,皇后亲生的这几个孩子自小长在一处,亲如手足,故而各自立府后,小辈们来往也颇为密切,吵吵闹闹着长大。 逢年过节,大人们出席完官宴,私底下定要聚一场真正的家宴,连皇帝也不曾缺席过。 平日里,男人们事忙,女眷们隔三差五便小聚一回,不拘甚么明目,有花赏花,有蟹吃蟹,前个儿淮安王妃才做完东道,如今正闲得没滋味儿,正指挥着家里的小厮搬搬扛扛,收拾小花圃,预备下一次再做个东。 正忙活着,许内监笑眯眯进来通传:「娘娘,咱家的小爷回来了,马车到门口了,可要将热菜摆上来?」 「管他做甚么?饿着才好呢!」王妃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继续指点着小厮搬花盆,「啧,那边那边,往左些。」 许内监莞尔:「哎哟我的娘娘,净说气话。」 「我气他甚么?我气我自个儿生了两个小没良心!」王妃叉着腰,气唿唿道,「瞧瞧乐绫这丫头,大半月不着家,成日在宫里厮混,越大越不同我亲近!再看她弟弟,哼,这个我更不想提,我开口说不到三句他就忙着躲,还闹着要去王爷的营地,不就是要远着我吗?」 越说越伤心,王妃都没了打理花圃的兴致,委屈道:「别家的孩子都是娘的贴心棉袄,我家这两个就是上辈子的冤家,再没有更嫌我的!」 「娘娘哟……」许内监笑得喘不上气,擦了擦眼角才道,「小主子大了,都有主意,您聊闺阁琐事,他哪里耐烦听?上回您怪他不陪您,他怎么回的您还记得吗?」 说到这,王妃柳眉一竖,「怎么不记得?!这小王八蛋让我再生个闺女,好教他这个妹妹陪我!哼,他以为我不想呢,倘或真有了,我必定从小教得她机灵懂事又体贴人,把她当心肝肉疼!」 这话正是晏徽云从平国公府回来后说的,许内监笑容更深了,皱纹堆在眼角,目光带着慈祥,不禁想到曲家那个机灵小姑娘,倘或她是投生在王妃肚子里,可真真教全家疼到心坎里呢! 「行了母亲,我从外院便听到你在骂呢,说了好一会子,你累不累?喝口水歇歇吧。」 晏徽云一踏进院门便开始扯护腕,扯头冠,往屋内走,许内监忙打发人一路跟着捡拾,又有懂事的丫头想上前帮忙,被他喝止:「我自个儿来,甚么劳什子花里胡哨的,我说不戴,你偏要我戴!」 王妃火气又直冲脑门,叱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娘的话就不听,今后给你娶个利害的媳妇,专门治你才好!」 见母亲又有要跟上来念叨的架势,晏徽云太阳穴嗡嗡的,眼疾手快将房门一关,不耐道:「您别念了,快去外头看看谁来了,你日想夜想的好外甥兆哥儿在外头等着呢,您快去招待!」 「甚么?兆哥儿怎的来了?」王妃眼前一亮,立时就忘了要训儿子的事,叠声吩咐道,「快,让王厨子好生备上几样吃食,先上几样利索的,填饱孩子们的肚子,再做几道新近研制的花样,好教他带回去给公主也尝尝!」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16号本文就要入v了,原谅我的短小,皆因我在攒稿子呜呜呜。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你们也是我第一批读者,真的很感谢小天使们这么久的陪伴,有些艾迪我都眼熟了!我觉得你们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和我一起走过这段路。 如果我笔下的故事能够吸引你们继续看,那是清殊清懿以及我的荣幸! 如果不符合宝贝们的口味了,也没有关系! 等我讲故事的能力更上一层楼,或许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相聚。 总之,非常爱你们! 要天天开心噢! 下面是预收: 《珍宝记》 第一次见到林浔之,是晏小宝去乡下过暑月。 少年挺拔俊秀如翠竹,她被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扭头就央娘亲下聘礼。 娘亲睨着她:笨闺女,男娶女才会下聘,你上赶着追人,知道叫什么吗? 晏小宝:什么? 娘亲:花痴。 晏小宝挠挠头,想反驳。 可她天生呆笨,不知怎样形容百转愁肠。 少年出身清贫却有青云之志,虽然冷漠且凶,可小宝好喜欢。 整整两年,晏小宝成了林浔之甩不掉的小尾巴。 她记得娘亲说,有志者事竟成。 直到听见少年嗓音冷冽,对旁人道:晏小宝?我不会娶她。 林浔之有婚约的消息传来,小宝觉得,一颗心被揉碎似的疼。 原来高山雪不会为她融化,天边月不会奔她而来。 将两年时光抛到脑后,晏小宝重回京城做她的小郡主。 琼林宴上,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惊才绝艷,引得众高门争相招婿。 状元郎却望向高台,「小宝。」 晏小宝疏离颔首:「郎君认错人了,我是和嘉郡主,晏书奕。」 — 起初,林浔之想,晏小宝真笨。 不会做文章,不会做饭,更不会追人。 哪有陪人读书,读着读着自己先睡着的? 她可真笨,永远猜不到,那高山雪、天边月,从来都是她。 第37章 三合一 ◎姐妹俩入v了◎ 晏徽云收拾完毕来到正厅, 就见自家母亲满脸关切,不住地给袁兆夹菜,直把他面前的碗堆成小山似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来, 尝尝这道清蒸鲈鱼,里头的刺儿都仔细挑了, 爽利得很!你云兄弟这冤家不知生的甚么毛病, 偏不爱吃费功夫的好东西, 真是不会享福的嘴!」王妃一面骂自家儿子, 一面又对袁兆慈爱道,「好孩子, 你素日最是懂事的,自公主病了以后, 你也没空到府里坐坐, 这会子好不容易来了,可要让舅母好生招待你, 你若是客套了,便是对我不尊重。」 一番强势又怜爱的长辈关怀,直教袁兆这个懒散人招架不住, 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无奈, 筷子左挡右挡,没能拦住不断往上增高的小山,只得笑道:「舅母且住了, 自吃去罢。我又不是容哥儿,需得人布菜,都十七了还教您当孩子待, 传出去可不让人笑话?」 「你十七算甚么, 扬哥都二十了, 眼看要当爹,上回来我家,咱王妃娘娘还不是一口一个心肝的叫。」晏徽云堪堪入坐,同情地看了一眼被关爱笼罩得窒息的袁兆,自觉坐远着些,利索地举起筷子扒拉饭菜。 扬哥是太子嫡长子,皇太孙晏徽扬。 与袁兆这个假和蔼真疏离不同,各家嫡兄弟几个里,晏徽扬脾气是实打实的温顺,小时候没少被王妃拐回家逗着玩。如今成大人了,在外头虽冷着性子,回了家却还是那个好脾气,也是唯一一个能招架住王妃热切关爱的。 如今晏徽扬不在,王妃看着自家儿子躲得远远的,生怕她靠近的模样,心头又火起,冷哼道:「你若同他们那般贴心,我何至于眼羡旁人家的孩子?再者,甭说你们才十好几岁,便是七老八十在我面前也得做孩子。」 嘴上虽刻薄,手上却夹了几筷子菜送到儿子碗里,王妃转念想到甚么,向袁兆问道:「我上回让你见的襄阳侯府的嫡次女,你觉着如何?」 袁兆垂眸,踌躇片刻,刚想开口,又教王妃拿话堵住。 「你如今十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的?原不该我这个做舅母的多嘴,只是如今公主身子不好,皇后娘娘又诸事繁多,少不得我这个爱操闲心的多为你想想。」 说到这里,王妃神色也郑重许多,目光带着几分怜惜,嘆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的性子,你这样好的孩子,傲气些也是有的。倘或由我说,我便不要那些门当户对的歪道理,只要姑娘人品性格好,你又喜欢,我就能为你做主聘了来。只是……」 王妃欲言又止,眼底闪过犹豫之色。 袁兆适时开口道:「只是我母亲必不会同意。」 王妃眼底怜惜更甚,嘆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但是,你也不必就此灰心,公主天潢贵胄,是骄傲惯了的人,你又生得这样好,这样教她得意,她如何也不愿拿庸人配你。不过,她到底是你母亲,你若有真心喜爱的,我帮你说上几句话,等公主见了真人,也未必不成事。」 「唔。」晏徽云托腮看戏,眼底闪过一丝揶揄,「娘娘所言甚是,表哥还不快快坦白说了,岂不成一段佳话。」 被弟弟从旁拱火,袁兆没甚么表示,只淡淡道:「我现下没有喜欢的姑娘,也实在不想成婚。我晓得是我母亲暗託了舅母来劝我,只是我如今的答案与在她跟前儿说的一样,顺其自然,毋需强求。」 闻言,王妃有些纳罕,问道:「没有喜欢的?可你母亲同我说,你与一位姑娘情投意合呢。听她口风,倒是对那位姑娘颇为满意,说她人品家世相貌,样样都配得你。」 「?」 两兄弟齐齐抬头。 晏徽云好奇道:「叫甚么?」 王妃思索片刻,拧着眉道:「嘶……叫甚么来着……这字偏生堵嗓子眼里想不起来,我记得,公主同我说,你们上回在庄子里办雅集见了面呢。」 晏徽云顿时瞭然,难得有兴味参与这手八卦,「娘娘你那圈子消息竟传得这样快?上回他才帮人家捡玉佩呢。」 听这话头,不知甚么缘故,第一时间蹦进脑子里的人,竟也是那个曲家的姑娘。 或许袁兆自个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默认了这个答案。他睨了晏徽云一眼,淡淡警告道:「少胡言乱语,我也她没甚干系。」 晏徽云岂是个被威胁的,还待再说,却被王妃打断。只见她「哎呀」一声,轻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总算想起来了,那姑娘名叫连伊,是项丞家的嫡长女!」 「怎的?你们竟还有甚么玉佩交情?」她又探问。 项家女?项连伊? 袁兆这才察觉自己的潜意识有多荒唐,光那「人品家世样貌」中的家世二字,便足以将曲家姑娘排除在外,自己竟犯这种煳涂。 他一时觉得异样,那是一种无法自控的不清醒。 可巧的是,他最近时常犯这种不清醒,去曲府是,现下的煳涂也是。 又提及项连伊此人,袁兆更觉烦躁,眉头一皱,飞快道:「我与她不过泛泛之交,同她成婚更是不可能的事,舅母如实与我母亲说便是。」 见他迴避,王妃又转向晏徽云,好奇道:「那你方才说的玉佩又是甚么?」 听到「项连伊」那一刻,晏徽云立刻意兴阑珊,现下更是起身准备走,闻言摆了摆手,敷衍道:「没甚么,看来你们圈子消息也不够灵通。」 王妃:「……?」 ─ 略过催婚的话题,王妃又留着袁兆在府上玩了许久,直到用了晚膳才预备车架送他回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宁毅侯府邸恢弘气派,并不逊色淮安王府,这本不该是一个驸马应有的体面,即便袁家是功臣之后。 如此规制,大多是沾了端阳长公主的光。 月上中天,袁兆步行在长廊下,清冷的月亮窥视着他行进的步伐,在他脚边投射出一道影子为他做伴,好似就能显得不那么孤单。 方才在王府的沾染的热闹气息转瞬褪去,他又逐渐走进独属于侯府的冷寂里。 「这么晚才回?可知你母亲现下还未就寝,只等着你回来才能安心睡。但凡有半点孝心,便体谅体谅你病弱的母亲!」 长廊尽头,主院门边站着一个人,即便看不清轮廓,光是听这怒气沖沖的声音,袁兆便知来者何人。 原本要往前走,去母亲屋里探望,现下袁兆的脚却利落地转了个方向,直往左边迈去。此举更是惹怒了那人,随之而来便是一连串的骂声,又是老生常谈的目中无人,恃才傲物,冷血无情等等词彙,没甚新意。 他越走越远,对于后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朦胧黑暗里,袁兆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心里默数着十个数。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怒气逐渐攀升到顶点。 果然,在最后一个数默念完的一剎那,那人怒喝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捆了!」 迎面走来一串护卫,手里拿着绳子面露难色。 袁兆一面接过绳子,又利索地调头走回去,笑道:「不为难你们,我自己来绑。」 说罢,他熟练地将绳子套成一个圈,象徵性把双手伸进去,作出了被捆的架势。 他脸上含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任人责罚的模样,晃晃悠悠走到宁毅侯袁钦跟前儿。 后者被他这副尊容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道:「袁兆!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气性可真够大,不过是被母亲提点了几句应当的话,便摔门而去,数日不回!你倒是说说看,你母亲催你成婚哪里有错?她挑的项家女又有哪处不好?」 袁兆像是听到甚么有趣的话,勾着嘴角笑了好一会子才道:「倘或我没记错,不久之前的母亲是贊成我先入仕,再成婚的。也不知何时何地听了何人的谗言,竟也听我说要娶项家女的话,莫不是父亲您吹的枕边风罢?」 「你!」袁钦气得脸色涨红,喘着粗气道:「谗言?让你成婚还是谗言了?你母亲不知其中干系,我却还知晓几分,教她知道这个理也是好的!」 「项丞门生遍天下,势头极盛,如今我空有爵位,担个虚职,若有项家帮衬也不失为好事!更何况,你若想入仕,有个这样岳丈帮扶,岂不教你更省心?」 袁兆沉默了好一会子,定定看着袁钦,缓缓道:「我母亲是何人?我外祖又是何人?虚爵如何,入仕又如何,左不过都是外祖的江山,你本就是驸马,以爵位相称已然是优待,如今却要与权臣勾结,谋个实职。皇家三岁小儿听了都要发笑,您一把年纪竟当正经事说了。」 「故而,我倒真想问问,平日与项府从无交集的宁毅侯爷,此番是真心为我仕途谋划,还是有把柄攥项家手上,不得已用我的婚事当幌子?」 「你!」话音刚落,袁钦脸色一沉,勐地扬起手来,眼看就要狠打下去,却被一道女声喝止。 「住手。」 女人虚弱地扶着门探出身,不时咳嗽两声。 见她来了,父子俩不约而同收起剑拔弩张的气势。 袁钦缓和了脸色,上前搀扶她,小声劝慰道:「外头风大,阿宁你何必下床,万一又着凉了如何是好?」 「我无碍,有话你便好好同兆哥儿说,何必动手?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打坏了你赔我?」 丈夫的温言软语让长公主晏宁很是受用,方涌上心头的气顷刻又消了。她抬眸看向儿子,又道:「兆儿,你过来,同母亲说说话。」 袁兆顺从地走上前,眸中却夹杂着淡淡的疲惫与厌倦,懒怠得嘴都不想张开。 从进府被训斥,到父子相争,母亲劝阻,这一幕幕不知重演过多少回。 对上母亲期待的目光,袁兆神色复杂,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准备张口,却被袁钦打断。 「好了,你要听甚么我同你说便是,别在屋外吹风。」 晏宁犹豫:「可是……我也想听听兆儿的看法,他一向有主意……」 「看法?他无非为一己私慾琢磨出歪理来!」袁钦立刻道:「不体谅父亲难处,不在意母亲关切,我们的苦心在他眼中毫无用处。」 如此这般一通解释,晏宁转瞬就忘了儿子还没有说话,左右摇摆的心倒向了丈夫。 「好孩子,你就听父母的话罢,那项家姑娘我也见过,是极好的模样性情。再者,你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咱家与项家相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袁兆再也没有解释的心思,虽笑着,眼底却泛着凉意,「母亲劝我之前,不如先劝劝父亲,少沾染不该管的事情。我上回去过平国公府……」 他看了眼袁钦,后者神色一僵。 「程家火中取栗,跟晏徽霖勾勾搭搭,此事若败露,便是他家老国公再世也救不了。」袁兆收回目光,浅淡的话音里却夹杂着警告,「父亲,若教我发现你参与他们的结党,别怪我大义灭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后四个字说得轻巧极了,可谁也不会怀疑其中的分量。 「你……你……你敢!」 袁钦想发怒,可这番话却句句打在他的痛点上,让他狰狞的面目都显得苍白无力。 「兆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父亲说话!」 虽听不懂内情,晏宁却本能地训斥儿子,一时忍不住咳嗽起来,袁钦忙上前帮她顺气。 待平復了唿吸,晏宁才发觉,袁兆神情平静地望着自己,动也不动。 他眼底那种无情绪的淡漠,瞬间让她心头一紧。 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遥隔万里的距离感。 某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儿子和她疏远了许多。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慌了一剎那,几个唿吸之间,这感觉又消失不见,如同错觉。 「兆儿……」她仓皇轻唤。 袁兆默然,没答应。 「好了,理他作甚么,没得气你,你好生回去歇着罢,明儿我教络哥儿来陪你说笑。」 耳边传来丈夫的劝慰,晏宁只好收回目光,顺着他的搀扶,倚靠着回了屋子。 最后回头看一眼,只见袁兆依然静立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又好似从他的目光里读出无言的压抑。 目送他们回去,袁兆没有站多久便离开。 回自己院里的路上,月亮仍然挂在柳梢头,比起来时压迫人心的冷寂,此刻的月光却显得轻柔恬淡,正如他脱离那个环境的心情。 即便是自他懂事起,重复千百遍的情景,此时此刻也难免噁心。 不甘心借公主的势又只能做小伏低讨好妻子、空有野心却偏偏资质平庸的父亲。 明明有资本蛮横却甘愿当贤惠良妻、耳根子软又是非不分、被丈夫灌了迷魂汤言听计从的母亲。 于是,他就诞生在这样可笑的家庭里。 所幸他也是个怪胎,天性凉薄冷性,从不为这等事伤神。 或许是夜色静谧,月光正好,恰如他梦里的某一个晚上。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今日见到的曲家姑娘。 曲家想必也发生了一场父女之间的矛盾,那时她也是一身寂寥地走出来,正如他现下这般。 那姑娘身上有种与自己相似的共性,是一种冥冥中会被吸引的磁场,属于同类人的气息。 第一次,袁兆的心底突兀地生出一个念头。好像……有点想再次梦见她。 这个念头一出,他立刻打断自己,嘴角扯出自嘲的笑。 「袁兆啊袁兆,我看你是疯魔了……」 — 话说回曲府这头,自那日父女交锋后,曲元德答应下放权柄到清懿手上,自此除却平日上朝外,更不踏足内院,原先私底下的买卖都慢慢移交给清懿。 清懿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曲元德身边的李管事不仅统管府内的事务,还兼着盐铁商道的差使。因着曲元德身份特殊,需隐蔽行事,故而由李管事当传话筒,上传下达。 这正好方便了清懿,凭藉着那块令牌,她无需亲自出面,只要借李管事的口下达指令便可。如此一来,等他们渐渐习惯了这位继承人的行事,也就好真正接手商道。 毕竟,她现下只是个闺阁少女,且尚未及笄,若教手底下的人知道顶头上司的底细,生了轻视之心,反倒不美。 事情比想像中的顺利,短短数月,李管事已经习惯每半旬来流风院回禀这段时日的帐务,对外则称是老爷亲自教导姐儿习字,每每以送字帖为由头,掩人耳目。 这日,才刚用过晚膳,李管事又送了一打帐簿来。 自太阳将将西沉,直至天已擦黑,清懿捧着那叠簿子没挪眼,聚精会神。 隔着屏风,李管事悄悄跺了跺站得发酸的腿,又偷觑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人,见小主子没动静,他也不敢再动,只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是我疏忽了,管事快快请坐。」许是听见响动,清懿从册子里抬头。 「啊,不必了,不必了!倒是我打搅了姑娘,该死该死。」李管事连连推辞,最后还是翠烟上前搬了小凳与他,这才顺从地坐了。 又过半个时辰,屏风后头传来平淡的声音。 「我圈出了几处错漏,你明儿去问明缘由,若没有正当的解释,便教经手的人去帐上领这个月的例钱,下个月不必来了。」 李管事一惊,皱眉道:「姑娘……姑娘手段未免苛刻了些,罪不至此罢?」 又传来一声轻笑,旋即一本帐簿被交由翠烟递出。 「那不妨您来说说,一连三个月,月月都有错漏是何故?莫不是他刻意写错几个数,好试探我瞧不瞧得出名堂?」 这话虽轻,却教李管事目光一凝,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岂敢……」 那头笑了一声,不再提此事,转而起了个话头,拉起家常来,「我记得,李管事家里有个五岁的儿子,如今到了开蒙的年纪罢?不知你在京郊置的那几亩田地,够不够花销啊?」 李管事勐的一抬头,双眼瞪圆。 不等他答话,又道:「管事不必大惊小怪,府里有几分体面的老人,私底下置些产业也是有的,更何况你又不是奴籍,连父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我如何又与你计较?」 「只是……」她顿了顿,「我瞧着管事这段时日,好似心思不在商道上,错漏百出。便琢磨着您许是要出府另立一番事业,倒也不好拦您,正巧今日便想清楚了,回我个痛快话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李管事立时喊道:「姑娘明鑑!我不曾有这心思啊!」 那头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撂了帐簿往里间去,余留李管事进退不得。 适时,翠烟端来上好的茶,摆在小几上,笑意盈盈,柔声道:「管事莫怪,我们姐儿最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说话硬些也是有的,否则以她这个年纪,哪里服得了众?早便知道李管事是府里有体面的老人,我们年纪轻,倘或您不来,倒也没好意思巴巴地上前交谈,免得说我们逢迎。」 见翠烟这般捧他,李管事忐忑的心稍定,老脸微红:「这是哪里话,如今……如今姐儿才是真真的主子了,日后你们更是一等一的体面人,少不得还要姑娘替我美言几句才是。」 「管事莫要谦了,您是跟着老爷做买卖惯了的,我们才刚跟着姐儿学,许多的不懂的还要请教管事呢,倘或不嫌弃,让我们几个叫您一句师父也是使得的。」又有彩袖自厨下端来点心,开口先带笑。 「师父?!甚么?」 李管事没留神被滚茶一烫,顿时一个激灵。 好啊,原在这等着他呢! 怪道他每每来汇报,这两个丫头都不迴避,那些帐簿都教她们过了手,原是存着偷师的心思。 翠烟最是玲珑心窍,眼眸一弯便上前道:「管事心里不顺意是应当的,可我只说个理儿与您听。」 「老爷如今撒开了手,只教姐儿任意施为,这桩买卖便是换了主子。如今老爷身子不好,日后十有八/九不会再接手。倘或您是个将就过的人也就罢了,只是您家里有老有小,几亩薄田哪里够花用?可咱们的买卖却是能传代的,便不为自个儿想,也为您儿子谋个前程。你如今正当盛年,正正好的二把手,怎的想不通这个理儿?」 见她没把话说透,彩袖更是快人快语,了当道:「俗语还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如今便也是这个理,数月来,我们姐儿的手腕您也瞧见了,跟着她未必不比老爷强。管事您是个聪明人,咱们究竟只是手底下办事的,不拘着哪个是主子,只求个好前程便是了。」 一番话下来,李管事心乱如麻,后背湿了一片,像被冷水泡了似的。 原来,自进门起被晾着半天,到后来翠烟殷勤攀谈,两个丫鬟唱双簧似的说道理,都是为着敲打他。 不!或许早在数月前,他故意将繁杂的帐簿交来为难时,那位极聪明的小主子,便已然瞧出他阳奉阴违的心思! 翠烟与彩袖几乎把道理掰碎了餵到他嘴里,他如何不知,这实则是那位主子的示意。 若他乖觉倒罢,若他冥顽不灵……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她短短数月便能将诸事料理停定,且能从老爷这等人手里夺权,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物。 想至此,李管事越发悔不当初。 真是猪油蒙了心,日日瞧着这姑娘十几岁的皮囊,当真以为她是好相与的不成?! 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都以为幕后之人是个老成的主子呢! 再不敢拖延,他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管人在哪,只朝着屏风的方向埋着头,恳切道:「都怪我一时煳涂,从今以后,愿为姑娘肝脑涂地,倘或再有私心,任凭姑娘发落!」 见此情形,翠烟与彩袖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胸有成竹的笑意。 「管事不必多礼,起来罢。」足足好半晌,里头才传来轻描淡写的声音,「翠烟与彩袖是我的心腹,倘或我有不便,见她们就如同见我,还望管事莫要藏私,尽心教导她二人才好。」 「是!是!是!」李管事哪还敢有不从的,以头抢地,连连答应了。 此后,清懿又问了几个买卖上的问题,李管事俱都细细报来,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直忙碌到月上中天,事务才料理完毕。 清懿难得疲惫得睁不开眼,歪躺在榻上,轻按着鼻樑。 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替她轻按太阳穴。 「知道叫我早睡,自个儿却熬大夜!」 清懿轻笑,没睁眼,正好享受这难得的按摩,「忙过这一阵就好了,万事开头难。倘或我不趁热打铁,牢牢将权柄攥在手里,万一他后悔了可不好办。」 虽不完全懂父亲究竟交出了甚么来,清殊也不多问,只晓得姐姐是在继承家业赚大钱。 别人家都是大人顶立门户,她家顶樑柱的担子,却落在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肩上。 清殊有些心疼,手上的力道越发轻柔,一面小声嘟囔:「其实,钱够花就好了,我不想你这么累,这半个月来,你都瘦了好多。原先在浔阳都养好了的头疾,现下又引出来了。」 「傻姑娘。」清懿唇角微勾,神色柔和,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若只是为着银钱,何至于此?」 清殊不解:「那是为甚么?」 清懿笑了笑,没直接给出答案。 「这个世道下,女子想活得顺心遂意,只能盼着投个好胎。生的好,嫁的好,嫁了之后又生的好,方能堪堪过好一辈子。」她话里没甚么情绪,只是平淡地陈述着道理,「你瞧,咱们母亲已经算生的好了,自小锦衣玉食,父母怜爱,只是不幸嫁了一个薄情郎。这原也没甚么,不过是所託非人,若能及时止损,后半生也能顺遂。可是,及时止损这四个字,于女子而言,何其艰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清懿的目光里暗含复杂的情绪,「男子若想休妻,只需强按个罪过到女子头上。又或是像咱们父亲那样,寒微时虚与委蛇,显达时冷漠置之。总归他们有千百种手法教一个女子在内宅受尽蹉蹂。反之,女子只想要区区和离,才将说两个字,便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清殊略有些惊奇,她虽知姐姐一向聪慧,却没想到她的思想竟与现代人如此趋同! 一时间,清殊竟有找到知音之感,不由得愤愤道:「可不就是因着这世上的权柄尽在男人手里,他们是定规矩的人,如何能容忍女人骑到他们头上?不过,即便是如此,女子何必在乎旁人的言语,母亲当时若能果断些,早和离了,未必不能改写今日的结局。」 听她这番赤诚天真的话,清懿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倘或人人都如你这般豁达就好了,届时他若敢强留,一刀杀了了事,大不了抵命,好过憋屈一辈子,是也不是?」 「啊……那倒也没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地步,这可吃大亏,为着一个王八犊子,不值当的!」清殊讪讪挠头,「总之就是随心而为就好,想嫁便嫁,想离便离,任谁也别来管我,我只做自个儿的主!」 清懿目光带着宠溺,摇摇头笑道:「怪我把你宠得太好了,这世道可没这么简单。」 她定定瞧着清殊明媚的面容,脑中浮现的是母亲久远前的模样。 论性情,清殊才是最像母亲的。 阮妗秋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自有一番千金小姐的脾性,宁折不弯。只是世事易变,十数年笼中雀似的生活,早将她磨砺得成熟稳重,甚至瞻前顾后。 无非是有了孩子,有了牵挂,不忍因自己的一时任性拖累孩子将来的名声。 可是,到底意难平。 或许于她而言,最后的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 既不用再面对一张令人生厌的脸,也不用为了孩子再忍耐下去。 一个出身富户的女子,尚且挽回不了走错的歧路,搭上一生,又遑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平民女子? 「其实,你说得极对,男人手握权柄,咱们女子将希望寄託于老天爷,祈求嫁一个品行好的郎君,生个乖巧聪明的哥儿,都如同求人施饭,若男人们不餵你吃这块肉,你便只能饿着肚子。」清懿淡淡道,「唯有抢了他们的权柄,逼得他不得不正视你,你才有一丝翻身的可能。」 清殊眼睛一亮,好像明白了甚么。 她翻了个身滚到姐姐的身边,往怀里钻了钻,然后才试探道:「那如今……姐姐是抢了这个权柄了?」 清懿唇角微勾,搂过妹妹,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才漫不经心道:「才起一个头罢了,若还想攀登上更高的台阶,让更尊位的人正视,还需数年的功夫。」 清殊哈哈大笑:「我姐姐岂不是一代巾帼枭雄!」 「休要胡咧咧!」清懿轻拍她一下,却没多大怒意。 清殊又嘻嘻哈哈开了几句玩笑,姐妹俩逗趣儿了一阵,才安静下来。 清懿难得有些懒散,闭着眼睛良久,突然轻声道:「我其实没甚么野心,只是想让咱俩这辈子过得松快些。正如你说的,不想嫁人便不嫁,嫁了想离也能离。你又是个调皮捣蛋的,少不得闯些祸,我也要有为你收拾烂摊子的能力。仅此而已。」 可就是两个小女子的「仅此而已」,却要筹谋许久,付出许多代价。 清殊睁大了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姐姐的侧颜。 浓密的睫毛下是乌青的眼圈,脸色苍白,连嘴唇都透着青,显露着疲惫。 蓦然间,清殊觉得心脏揪着疼,她鼻子有些发酸,赶紧揉了揉眼睛,滚进姐姐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飞快道,「快睡罢。」 清懿听见清殊说话声音闷闷的,伸手摸了摸清殊的脸颊,却触碰到一手的湿润,不由得轻笑道:「椒椒怎么又掉金豆子了?」 「哼,没有。」她胡乱用袖子擦脸,往里躲了躲。 「轻点,脸都擦红了。」清懿止住她的动作,翻出柔软的帕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缓缓擦拭。见清殊眼眶湿润鼻头通红,目光躲闪,好可怜的样子,她又忍不住笑道,「你甚么模样我没见过?躲什么啊。」 清殊偏过头,不与她对视,声音还有些哭腔,「哼,我就是饿的,我饿哭了。」 清懿目光顿了顿,没有戳穿她的小谎言,「太晚了,明儿再吃。」 「嗯。」 清殊难得乖巧安静,和姐姐躺在一起睡觉。 外头彩袖留着守夜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室内陷入一片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听见匀称的唿吸声,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尚未止住的抽噎。 「姐姐。」小人儿缓缓贴了上来,「我不调皮捣蛋,你别为我操心,好不好?我好怕你生病。」 良久,耳边传来一道极轻的嘆息。 旋即是一个温暖的吻,落在小人儿的额角,带着关怀与爱怜。 「傻姑娘。」她笑,「我的操心,原就是为了你能无忧无虑,调皮捣蛋。」 ─ 自那日曲元德放权后,原先掩人耳目的地契田庄都一併还与了清懿,落在旁人眼里,这就是老爷将管家权给了大姑娘,且意味着陈氏,彻底失了势。 这段时日,禄安堂上下说话都不敢喘大了声,生怕惹怒本就心情不佳的主子。连闽哥儿偶尔哭闹,都被陈氏狠狠凶了一顿,更别说还有曲清芷三天两头的别苗子,简直是火上浇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你哭甚么哭?!有本事去你爹跟前儿哭!上回你娘老子我教训那丫头,你这没眼力劲儿的还跟我唱反调,既不稀罕阮氏的钱,那便干脆滚出府去,横竖我也没好的留给你!」 这会子,母女俩又吵将起来。 「我们外祖家就没钱吗?!非用旁人的!你教我在学里怎么抬得起头?」 曲清芷脾气一上来,又摔碟子摔碗,博古架上的精緻玩意儿都给败了干净。 陈氏怒极,喝道:「哪来的钱?就算有也给你舅舅败光了,先头都是充个假样子,你还以为自个儿是公主呢?!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不跟你说明底细我看你这辈子都是个榆木脑袋!」 「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去跟人扯皮,非要贪人家的嫁妆?倘或我不贪,没脸面的是你跟你弟弟!到时候她们两个小蹄子风光大嫁,你哭断肠子也只能嫁个寒门子!」 曲清芷不懂这些,只知道母亲凶她,越发横了性子,尖声哭叫,「我不信!你就想留给弟弟,他是你亲生的,我就不是吗!」 「闭嘴!」陈氏怒火到达极限,动作快过理智,「啪」的一声,抬手就给了曲清芷一巴掌! 曲清芷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向母亲,旋即嚎啕大哭,疯了似的跑出门去。 那巴掌刚打下去,陈氏便后悔了,可人又跑了出去,只好拍桌子沖张嬷嬷嚷道:「快打发人去追啊!」 「是!」 一番兵荒马乱,直教陈氏头痛欲裂。 又有丫鬟颤巍巍问:「太……太太,那些碎碟子……」 「换新的啊!没有便去库房拿!」陈氏闭着眼斥道,「这点小事还需问我不成?」 丫鬟吞吞吐吐,犹豫半晌才道:「库……库房不愿拿了,说……说您这月的分例已经没了……」 说到最后,丫鬟都不敢抬头。 陈氏原先是管家的,她的用度从来不拘着分例来,只说库中有多少便支多少。 如今这一遭,无疑告诉众人,变天了。 陈氏气得失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怒极反笑,「好,好啊!小丫头片子可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来啊!」 这一连数月,陈氏缩在禄安堂闭门不出,擎等着清懿上门找茬。 原想着横竖都是伸头一刀,早挨早了事,可另一只靴子却迟迟不落地,直教人心中忐忑! 她哪里知道,这会子清懿正忙于公务,实在没功夫料理内宅琐事,好在手底下有机灵的人替她周全。 此番来的正是荣升一等女使的碧儿,清懿跟前儿的红人。 见她来,陈氏没甚么好脸色。 碧儿却不恼,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老爷现下已将管家权交与大姑娘,姑娘规矩严,太太身为长辈,更应当以身作则,原先阮夫人的陪嫁还有不少在太太房内呢,是您自个儿拿出来,还是我们搜?」 陈氏这才看到院子外站了黑压压一群的小厮并健壮的僕妇。 掌家这些年,陈氏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气得身子发抖,指着碧儿鼻子骂道:「好你个下作娼妇,不看看我是谁,胆敢使人搜我房不成!」 碧儿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只知道我主子是谁,敢不敢搜您房子的道理您最该明白,还是您打发张嬷嬷来教我们姑娘的,正是那句,谁管着钱袋子,谁说话硬气。如今硬气的那个可不是您了。」 说罢,也不等陈氏回应,碧儿朝身后招了招手,众人乌泱泱涌了进来,各自翻箱倒柜,又有监督者从旁做笔录,俱都登记造册。 「住手!都给我住手!」 陈氏嘶声尖叫,试图喝止他们,可这些人都是才刚进府的新人,哪里认得陈氏,俱都听碧儿差遣,直把陈氏气得形容疯癫。 一通搜刮完,原先精緻华美的禄安堂,如今已剩个空壳子,僕妇将财物装箱运走,余留陈氏散乱了髮丝,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张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劝慰:「太太,舅老爷家受了老爷的扶持,看在这个份上,到底有几分薄财留与哥儿姐儿,再不必这般丧气的。况且,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您贵为太太,体面和尊重才是最要紧的。即便大姐儿再得意,出嫁时还得敬您的茶呢!」 「呵。」陈氏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嘶哑的笑,「钱财……你以为我真就只在意钱财吗?我输得何止是钱财……」 她看着远去的车架,心不断的往下沉。 众人不解她的歇斯底里,只有她内心盘桓了半生的心魔知道,她失去的不止是身外之物,还有那颗极力想赢阮妗秋的心。 生前赢不了,死后也赢不了。 第38章 碧玉 ◎姐姐关心哥哥啦◎ 这场闹剧之后, 陈氏再不踏出禄安堂,只称身体抱恙,须得静养才好。 清懿听闻此事, 倒是大方地请了好几个郎中前去诊治,均说是忧思郁结, 心病难医。 碧儿正在外间一五一十禀报此事, 彩袖听了嗤笑一声, 讥讽道:「平日里精气神足着呢, 这会子抱病,我瞧着她没脸见人才是真的。」 翠烟正巧路过, 睨了她一眼道:「少说两句罢,旁人听了你这刻薄话, 都要怪到姐儿头上。」 彩袖轻哼一声, 到底住了嘴。 翠烟瞧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碧儿,又笑道:「彩袖你这不成器的, 只管拿眼看看你旁边这一位,小你半岁却比你稳重得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见话茬子落自己头上,碧儿脸一红, 羞怯道:「翠烟姐姐莫要抬举我, 原先都是过苦日子惯了的,不过是看人眼色的本事,算得哪门子好处?」 彩袖却不恼, 看穿了她藏拙,反而挽着她爽利道:「咱们几个说话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你不必怕我恼!」 「很是!」里间的清殊正同玫玫翻花绳, 凑趣道:「来了我们院子就是一家人, 你不必怕彩袖那个泼皮破落户, 要是欺负你,你就同我说,我必定……」 话还没说完,彩袖一挑眉,叉着腰沖里间高声道:「同你说甚么?!你来教训我?晚上的花胶炖鸡不要吃了?」 威胁满满的声音一传来,清殊话到嘴边转个弯,面不改色顺势道:「我必定没甚么用,只能好好安慰你,分你一点花胶鸡。」 彩袖一顿,旋即喷笑出声。 翠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半天,「真真是四姐儿一张巧嘴,最会摧眉折腰事厨子!」 玫玫懵懵懂懂,花绳也忘了翻,呆呆问道:「谁是厨子?」 「啧,别分心啊玫玫,继续继续,你要输了。」清殊拍了拍小丫头催促,「任谁是厨子也饿不着你。」 一旁处理正事的清懿含笑摇头,轻骂道:「这小滑头!」 众人俱是笑作一团,尚且拘谨着的碧儿都忍不住笑弯了眼。 碧儿年纪虽小,却难得蕙质兰心。既不参与旁人的碎嘴,又不至于不从众,极会做人,同谁都有交情。 因翠烟彩袖二人需得协助清懿忙活商道的事,屋里的琐碎自然落在碧儿的身上。 她十分得力,手段刚柔并济,只用数月的功夫便将上下统管得服服帖帖,甚至原先倚老卖老的油子们也不敢出头挑刺。 故而,碧儿越发得清懿重用,一时顺了手,倒也如翠烟几个一般,当作半个心腹看待。 这会子,清懿忽然想到甚么,抬头道:「倒是我疏忽了,从没问你的意思。就将你留在了我这。」 碧儿脸色一变,讶然道:「姑娘,我再不敢有二心的,只侍奉你为主!」 清懿抬手示意她莫急,温和道:「你且宽心,端看你这数月以来付出的心力,我也知道你以诚心待我。我有此一问,倒不是要逐了你去。」 「你原先是我大哥院里的丫鬟,现下他回来了,身边又没个得力的人,我到底不放心。」清懿顿了顿,又道,「倘或你想回去,我仍然照一等的例与你,且让你管着手头的事,只问你的意思。」 碧儿心思敏感,不免揣测清懿的用意,张了张嘴,却甚么话也没说。 看出她有顾虑,清懿绕过桌子,拍了拍她的肩,笑道:「那是我亲大哥,照顾他必不是寻由头打发你去。他待你有恩,你存了报恩的心思,我又恰好中意你行事妥帖,何不两全其美?」 这话说得极其诚恳,碧儿不得不承认,她心头有一丝动摇。 可不知想到甚么,她眼底的光渐渐黯淡,终归于平静,最后笑道:「多谢姑娘好意,碧儿还是留在姑娘身边罢。」 清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并不答应她,只笑道:「不必急着回我的话,你明儿仍回梧桐阁照顾我大哥几日,好生想想,再说你选甚么。」 碧儿愣住,眼底一派茫然。 聪明人不必把话说透。 她察觉到,清懿知道自己对曲思行那点不明不白的心思,甚至有意抬举她。 她心中绕过千百种念头,去或不去,来回拉扯。 最终,在清懿淡淡的注视下,碧儿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吶。 「好。」 ─ 梧桐阁一应景致俱不曾改动,如曲思行出发去扬州前一般无二。 碧儿依稀记得,头天晚上还在帮主子收行李,第二日等人一走,自个儿便被发落到流风院,伺候新来的两个姐儿。去那第一日,还好生劝了一场架。如今想来,大半年的功夫,却过了许久似的。 屋内,曲思行正秉烛看公文,烛火微光将他的剪影投射在窗前。 许是觉出几分疲惫,他捏了捏眉心,再睁眼,眸子里的红血丝仍未尽褪。 喉结上下滚动,他轻咳一声,嗓音有些沙哑,「来人,上茶。」 院外只有两个婆子守着,因年迈耳背,并未听见的主子的使唤,仍凑在一起玩笑。 等了许久,不见茶来,曲思行又沉浸在公事里,全然忘了方才的琐事。 终于,在他第二次觉出不适时,一盏青琉璃瓷盛着的敬亭玉露搁在他的手边,是他一伸手就能够着、又不至于妨碍他提笔写字的地方。 他顺手端来便喝,仰头将一碗需细品的茶解渴似的灌了,才察觉这温度再合适不过,下意识抬头,曲思行讶然挑眉,旋即笑道:「你怎捨得回来?不在懿儿那伺候吗?」 端茶的正是碧儿,她静立在一旁,顺手接过空茶盏,又续上一杯白开水,低眉浅笑,「还不是姑娘惦记您,生怕你院里这些婆子照顾不周。少爷你自个儿也脾气怪,既见我与红菱都不在,身边有没个得力的,缘何不要几个丫鬟来伺候?」 「罢了,她小小年纪净操心,大男人有饭吃有衣穿,穷讲究甚么?」曲思行懒得费口舌,又自然地招手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份公文,还要烦请你帮我誊抄两份。」 一来便被使唤着忙这忙那,碧儿只觉好气又好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我不在时,你都自个儿誊的?」 曲思行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自然,又没个旁的丫头识字。」 碧儿嘴角悄悄上扬,一面却克制着不露出丝毫欢喜,只淡淡道:「再教几个也不难。」 「啧。」曲思行好像认真想离会儿,又皱眉道,「麻烦,教你一个已然艰难,如今你既回来,不必费功夫里。」 碧儿垂眸不语,良久才低声道:「我也不久待的。」 曲思行一心二用,没听清,「你说甚么?」 「没甚么,少爷忙正事罢。」碧儿再不言语,仔细研墨。 瞧着烛光下那人眉目分明的侧脸,她有些出神,一时想到许久之前。 那时,碧儿还不叫碧儿,她没有名字,只知道阿爹喊她狗儿。 她四岁时行乞,正巧遇着跟母亲阮氏一同去亭离寺上香的曲思行。 在幼小的狗儿眼里,她不知怎样去形容初见的那一眼。 初春,乍暖还寒时节,凉风吹过寺外重重山岗,刚抽芽的柳树冒出新绿,轻柔柳枝盈着盎然的春色,年纪尚小的俊秀公子低头看她,稚气的眉目初露日后的耿介,比阿妈过年时买的年画还要好看。 他问:「你叫甚么?家里人呢?」 小公子的眼底没有她常见的恶意,他只是认真地发问。 可那一瞬间,她却不愿抬头,只看向他绣着云纹的衣角,声如蚊吶,「……都死了。」 「可怜见的。」他身旁那位气质高华的夫人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身上脏,见她衣裳单薄,还吩咐婆子把那件为小公子准备的貂绒披风裹在她身上,「好孩子,我此番来上香也是为求一个女儿呢,正巧遇着你,可不是命里的缘分,你若不嫌弃,便来我府上可好?」 小小的身子僵住,旋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看着眼前笑容温婉的夫人,还有身旁玉人似的公子,脑中却想,卑贱如她,哪里够得上天边的云彩。在泥垢水坑里滚过的身躯,会不会弄脏贵人的衣服? 「我……不去。」 如受伤小兽发出的呜咽,狗儿低着头拒绝,眼泪却流过脸颊,拖出一条脏脏的泪痕。 那个小公子突然凑近,趁她不注意,顺着泪痕擦了一把她的脸,然后惊奇道:「娘,你看,这小孩是个白芯子!」 被擦去污垢的小半块脸,透出白嫩的肌肤。 狗儿懵在原地,没来得及受惊吓,满眼是那张放大在眼前的笑脸。 不等她反应,夫人便揪着小公子的耳朵远离,指着她道:「跟人赔礼道歉!你一个男子,怎好随意碰人家小姑娘,不道歉今个儿别回去!」 那小公子疼得呲牙咧嘴,叠声道:「知错了!知错了!」 狗儿缩成一团,只敢偷偷抬头,从手臂间的缝隙看他。 小公子年纪小,却能知错就改,揉着发红的耳朵,他坦坦荡荡地沖她鞠了一礼,大声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原谅。」 姑娘? 狗儿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唿,不由得更好奇,将手臂抬高些,想将那小公子看得更清楚,却不成想,正正对上一张凑近的笑脸,那人弯着腰道:「被我抓个正着罢!」 狗儿的脸霎时红透,说话结结巴巴,「那……那又如何?」 「如何?」小公子眼底含笑,「当然是听我娘的,从此做我们府上的人。」 「我们?」狗儿听见这两个字,睫毛颤了颤,缓缓重复,「我和你们……」 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上她的头,再抬眼,是笑容和煦的阮夫人。 全家在那场旱灾死绝,年幼的她还不懂甚么是颠沛流离,只知世上广厦千万间,却无一处是为她遮雨的屋檐。 现下,有天边的暖阳,愿意投射一抹光辉在一捧泥土身旁,心里头好似有一颗种子发了芽,顷刻要破土而出。 自此,她被那夫人带回曲府。 公子说要为她取名字,想来想去都不好,便说教她识字,丢了书与她,然后浑然忘了这桩事。 初春时节,她在梧桐院外的软椅上晒太阳,偶然读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忽然就想起亭离寺外的重峦叠嶂,院中有高大的柳树垂下万千绿色飘带。 有风吹拂而过,小公子笑容纯粹问她,「你叫甚么?」 忽然记起,那时她避而不答。 如今,她却想,碧字就很好。 初见时的碧色,是她一生的暖春。 作者有话说: 码字软体弄丢了我的稿子呜呜呜。 边哭边赶稿 带着迟到的小三十八给大家赔不是! 第39章 红菱 ◎二合一!肥肥章掉落!◎ 短短数日, 碧儿将梧桐阁一应事务料理停定。 流风院里原先买来的几个小丫头,如今经过几个月的教导,也越发有了模样, 碧儿从中调来一个机灵的,手把手吩咐着一应事宜。 「咱们大少爷喝不惯六安茶, 你只切莫将这个与旁的茶混了去。」碧儿照着手里的册子, 一面指着柜子里的各色物品, 教小姑娘辨认, 一面道,「他不是个精细人, 故而咱们这些照顾的人需得更挂心些,不可趁机躲懒。倘或你多尽一分心, 姐儿看在眼里, 必有你好处。」 「他一应饮食起居的要处,都在这册子上了, 我记的简单,你才认得几个字,也看得懂。若再有不便宜的, 只管来问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这个八九岁的姑娘, 正是同玫玫一道伺候清殊的,先头还因翻盆倒架那次,被彩袖罚了。但也在因在清殊跟前儿露了脸, 同玫玫一块儿被赐名,唤做莺莺。莺莺生得乖巧,脑子也伶俐, 几个读书习字的丫鬟里, 属她最为用功。她又有几分穷苦孩子的善解人意, 碧儿便格外看重她。 现下,她正听话地接过册子,忍不住怯怯问道:「姐姐既将爷的一众喜好记得这样分明,应当姐姐来照顾才是,何又打发我来?」 碧儿正教她辨茶,盛着茶叶的白瓷瓶衬出浅浅的绿,空气中飘散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垂着眸只看向掌心的茶叶,并不抬头,目光顿了顿,不答反笑道:「抬举你这小蹄子还不好?莫不是怕了?」 「怎会?」莺莺急了,说话有些结巴,「我晓得碧儿姐姐待我好,才打发我来梧桐阁。我感念姐姐的恩情,故而……故而又怕姐姐自个儿没着落,这才有此一问。」 碧儿笑盈盈,定定看着她不答话。 在这目光下,莺莺脸一红,低下头去,「好罢,瞒不过姐姐的。诚然……我是有些怕少爷不好相与。」 见她说了实话,碧儿也不恼,只揽过她的肩,指着外头行动迟缓的婆子给她看,道:「你瞧,倘或少爷是个利害人,又如何容得下这些不利索的人呢?」 阮夫人在时,那些婆子便留在梧桐阁伺候,一晃这么多年,她们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做不来活计,曲思行却从未嫌弃,甚至视她们如半个长辈一般对待。 「咱们这个爷,是最好伺候不过的。」碧儿笑道,「若不是他,我哪里来这样的好命。」 她挑挑拣拣,将往事略略与莺莺提了一嘴。 那些尘封在岁月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外人道时,不过是一句,救命之恩。 「碧儿姐姐,是我想左了。」 莺莺明白了这个理,她又顺着碧儿的话头想了想,心下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原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奇缘。 前些日子,她因想读书习字,便不拘甚么野书都捡来看,其中有读到那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头正载了一段英雄救美,美人又报恩的故事。 如今碧儿姐姐与少爷,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这般想着,没留神儿也这般说了出来。 碧儿却脸色一肃,嗔道:「甚么才子佳人?休要胡说!再教我听见,非要打你嘴不可!姐儿让你认字,是为着你今后的好处,有几本书在肚子里,总归有几分见识。却不是教你做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是何人?我又是何人?今后万不可再提这浑话!」 被这噼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莺莺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自知失言,说了这等轻狂话,越发哭得不能自已。 碧儿心又软几分,片刻后,又将她揽进怀里,擦干她的泪。 「姐姐,我错了,你别气我。」她睁大眼睛看向碧儿,脸上满上泪痕。 这个小丫头出身苦,伶俐懂事,向来骨子里藏着几分谨慎小心,平日里从不肯多说一句话,行错一步路。 今日,她难得漏了嘴,皆因极信任碧儿罢了。 碧儿又何尝不知道缘由,可正因这份信任,她才更要严厉相待。 「莺莺。」碧儿唤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拿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现下我同你说这番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你一向聪明,读书习字也快,想必已将好些书都啃进肚子里了。自古有才情的人,皆有几分坚守本心的傲气,只认自个儿心中的道理。」碧儿目光转向后头一排书架,「众人皆以为我不过会算几个数,略认几字,这府中没几个人知道,我曾将书房里这一架子的书都看了遍。故而,为使你心服,我也将这本钱拿出来,同你说这个理,你认不认?」 莺莺何曾想到,碧儿寥寥数语,便将她心底那股子隐秘的优越点了出来,哪有不服的,连连道:「姐姐尽管说!」 碧儿背过身去,看向窗外的柳树,春风拂面来,一併将她的思绪带回旧年往事。 「我同你这么大时,自认读了几本书,也曾心高气傲,觉着自个儿堪配天上明月。」碧儿目光悠远,语气却淡淡的,「后来才想明白,我能得好教养,有读书的本事,皆因主子善心恩赐。可笑我却将它视作立身的根基,妄想不可说的事。这合该是我的错处。」 莺莺垂眸,讷讷不语。 「你心底不服气。」碧儿瞭然一笑,「你听了四姑娘挂在嘴边的』生而平等『,你见她行事坦荡,从不将你视作下人,故而你也认了这个理儿。可你须得知道,天下之大,并非只有曲府这一隅。这世上如她们这般的人,少之又少。你只是恰好遇着一个好的主人家,养出了几分心气。离了她们的尊重,你便甚么也不是。」 「因她心中有明珠,你便是明珠。可是,在旁人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丛杂草,连姓名也不配有。以杂草之身,肖想比肩日月,太荒唐啊。」碧儿拉过莺莺的手,轻声道,「我说这番话,不是妄自菲薄,只为教你警醒,莫将荣宠当作傍身的筹码。」 这话说得鞭辟入里,莺莺听了进去,那起子将将燃起的气焰,如被一捧清凉的水雾按灭了下去,从此越发沉稳,再不肯张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诸事交代完毕,碧儿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 行至半道,却正巧遇上熟人。 二人相遇,俱是一愣。 迎面走来的是红菱,现下她正拎着大包小裹,身旁有婆子催促,「发愣甚么?!还不快些走,晚赶你一刻,都脏了我们的地!」 原来是她伙同清兰的丫鬟梨香偷帐册一事,东窗事发,现下正要被赶出府去。 「妈妈,红菱与我是老相识,能否宽限片刻,让我同她叙叙话?」 见说话的是如今的大红人碧儿,婆子哪里敢驳,「既是姑娘你开口,少不得要依你的。只是别太久了,外头有车等呢。」 「自然,多谢妈妈。」 屏退了婆子,长廊下只剩二人相视而立。 沉默良久,红菱扯出一丝冷笑,道:「如今是来看我的戏?还是来劝诫我回头认错?都不必了,收起你的假惺惺罢!」 碧儿不说话,只看着她,眼底平静无波。 红菱却从她无言的沉默里读出怜悯。 怜悯?她这一生,微贱如泥,却最不稀罕旁人的怜悯! 一时间,内心的情绪喷涌而出,红菱的声音近乎尖利到嘶哑,「你做甚么这样看我?你以为我瞧得起你吗!你在装甚么清净无为?不过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自负才貌不输于人,偏生是条奴才命,我想往上爬又有甚么错?我既有这心,便敢坦荡地认!可你呢?」红菱微眯着眼,语气嘲讽,「你敢说你对少爷的心清白?我真看不起你!」 碧儿没有半分恼怒,只看向她光秃秃地手腕,见上头横亘着一道显眼的疤痕,问道:「我与你的镯子呢?怎的不用它遮?」 红菱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道显眼又丑陋的疤痕好似在诉说着尘封的旧事,她不由得恨恨别开脸,硬声道:「很不与你相干!」 那道伤疤,是红菱为她出头,与刘妈妈撕打时留下的。 后来,她便送了一只镯子,为红菱遮挡这道疤。 「是不与我相干,你要作死也好,犯浑也罢,我何必拦你?」碧儿眉头微皱,良久才道,「只是,我念着几分当初的情谊,才来多一句嘴。我们当初都是托阮夫人的福才得已进府,甚至能读书习字,与小姐们养得都差不离,她教我们知书达理,爱重自身。你现下为着一己之私,竟帮着太太对付她的女儿?夫人九泉之下,岂不寒心?」 此话一出,红菱如遭雷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何尝不内疚?」红菱喃喃道,「我每个日夜都受煎熬!可我有甚么法子?」 「你告诉我,我有甚么法子?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不想当奴才,竟是这样难吗?」伪装出的凛然气势,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绝望,强撑着骨气,红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都是爹生娘养的肉体凡胎,这贼老天凭什么要我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除了当上姨娘,我想不出旁的法子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一个女子只是想挣脱做奴才的命,却是要逆天而行。 碧儿目光暗沉,突然想到四姑娘童言稚语的一番话,她说,人人生而平等。 初初听来,简直石破天惊,大逆不道! 可现下,她听着红菱悽惨的哭声,心下却在想,这要是有那样一个世道,该多好啊。 碧儿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所幸,她遇到了好主子,肯为她们这群苦命人,在小小的府里,开闢出这样的桃花源来。 「无需逆天改命了。」碧儿淡淡道。 红菱止住哭声,看向她。 碧儿自腰间取出一个令牌,递过去,「念你往日在阮夫人膝下侍奉过,大姑娘曾吩咐我,再给你一条道去走,端看你自个儿如何选。一则,便是现下出府去,给足你盘缠,自去老家过活,尚能平安过一世。」 红菱目光一顿,追问道:「第二种呢?」 「姑娘果然没猜错,你绝不是个甘于平庸的。」碧儿一笑,「第二种,便是你白身出府,跟着李管事去做一桩买卖。这买卖需要你改名换姓,抛头露面去经营。以你女子之身,其间或有无数坎坷等着你,姑娘为避嫌,前期不会助你一分力。若你熬过这段时日,站稳了脚跟,你所求的名利富贵唾手可得。你可愿意?」 红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愣了好半晌。 「我选第二种。」她几乎没有多犹豫,顷刻间,眼底便闪过决绝的光芒,「与其做一世的庸人,不如拼上这条贱命,去搏个未来。」 碧儿像是早有预料,并不诧异,只递上了那块玛瑙玉牌,上书「北地盐道」。 红菱摩挲着这块玉牌精细雕琢的纹路,凝神看了许久,才珍重地将它放进怀里。 再抬头,入眼是碧儿挂着浅淡笑意的脸。 这一刻,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弥于无形。 碧儿将红菱送至门外,将要上车时,红菱突然停住脚步。 她回头看向碧儿,目光复杂,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姑娘会给我一条生路?」 碧儿笑却不答。 红菱是个聪明人,转瞬便知其意。 她别过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低哑,强忍着泪意,「原是我错了,一开始便错了……」 「你是错了,可如今回头却不算晚。」碧儿平静地看着她,又腕子上褪下一只手镯递给她,「姑娘虽抬举你,往后有段日子却也艰难,拿着傍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红菱苦笑着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不必了,你原先送我的这只还在。」 原来她没有丢…… 碧儿有些意外,抬眼望去,正巧捕捉到红菱眼底的微光。 这一刻,她们在彼此眼中相遇,过往的喜怒哀乐好似都在这一眼里流逝。 红菱缓缓露出一个笑,深吸一口气,将从前的沉郁通通丢却,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有爽朗又泼辣的女声从车里传来。 「回头转告姑娘,让她放心。倘或我红菱敢有背叛,只教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车轮滚滚而去,载着一个小女子翻身的野心,也载着她身后无数女孩共同撑起的逆天改命之路。 碧儿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辆马车,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想着红菱临走时的毒誓,碧儿忽然想起来时与姑娘的对话。 她也曾疑惑,有那么多得力之人不用,姑娘为何轻信一个叛徒。 彼时,姑娘正在执笔写字,闻她所言,这才略略抬眼,轻笑一声,却并不答话,反倒指着屋外苍翠的大树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碧儿你当明白。」 「于男子而言,世上有千百种树木供其拣选。正如李管事,如若不使出几分手段,他怎会择我这株良木?」她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平静道,「可于女子而言,树木何其之少?红菱有野心,原先从未有人开拓她的眼界,她尚能挣出一条坦途来。如今我给了她真正一展抱负的天地,她如何不愿?」 「至于忠诚……」姑娘唇角微勾,漫不经心道,「忠于我,便是忠于己。她聪明,自然明白。」 碧儿不再询问,她已然得到答案。 因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株,如姑娘这般供女子栖息的良木。 ─ 心头装着事,脚步就快了些,半柱香的功夫,碧儿便赶到了流风院。 尚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听动静,是茉白绿娆这几个调皮的在玩瞎子摸象。 清殊的声音格外明显。 「我哪里偷看嘛?彩袖你乱讲!我那是布巾子不小心蹭掉了而已!」 「好啊,还说我乱讲,你还赖?罚你再抓一轮!」这是彩袖。 「我才刚抓着我姐姐啦!要我姐姐抓才是!」 然后一道带笑却柔和的女声,「方才是谁立了规矩,耍赖的人要学小猪叫?你这只小猪还不快快受罚?」 清殊摇头晃脑:「甚么?风太大听不清!」 说着转身便熘,后头姑娘气得跺脚笑骂,「你这个赖皮虫!快追她!」 一行人打打闹闹,笑声快要掀翻屋顶,追逐着到了院门边。 见里头气氛欢快,碧儿不大敢打扰,只在门边整了整仪容,踌躇好一会儿,听得里头笑闹声安静的空隙,这才推门进去。 谁知她一进门,便与一个横冲直撞的小人儿撞个满怀! 原来里头这是又来了一轮。 「哈!抓到一个了!」清殊脸上的白布巾子几乎罩住半张脸,只露出圆嘟嘟的脸侧软肉,还有笑出来的两个小酒窝,「来,让我猜猜是咱们家的谁!」 碧儿哭笑不得,被小人儿抱住腰,只好蹲着身子让她摸脸。 清殊故意道:「脸这么小,肯定不是茉白。」 茉白气得直跺脚,一干皮丫头推推搡搡,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茉白在后面挤眉弄眼,将玫玫塞到清殊面前去。 翠烟笑问:「那是谁啊?」 玫玫傻乎乎地凑到面前问:「我是谁啊?」 白巾子遮住脸,清殊笑得无奈,伸手捏住玫玫的脸,叉腰道:「当你姑娘和你一样傻吗?小玫玫!」 彩袖笑得揉肚子,「罢了罢了,笨丫头,还不回来吃糕。」 玫玫老实地回去坐着吃糕。 「鼻樑这么高,肯定不是彩袖的小鼻子!」听到幕后主使的声音,清殊故意笑道。 彩袖笑骂:「再得罪我,下回专门抓你!」 清殊哈哈大笑,一一否决院里的丫头,然后凑到碧儿的近旁闻了闻,旋即拍拍胸脯,自信道:「聪明的四姑娘已经猜出来了!」 清懿站在远处好整以暇看戏,忍笑道:「敢问聪明的四姑娘,来者何人?」 清殊笑出两个酒窝,软软地搂过碧儿的脖子,大声道:「当然是我们家碧儿姐姐啦!」 碧儿脸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姐儿抬举我了。」 众人俱是大笑,茉白不过瘾,还要拉着清殊玩,一併又串着去旁的地方闹了。 见碧儿回来,清懿从热闹里退了出来,进屋子处理公事。 碧儿将红菱之事细细禀报,因早有预料,清懿此刻并不显得惊讶,反倒望向碧儿,眸中带笑,「碧儿你呢?此番回来,心下可有答案?」 这是在问她,是留在梧桐阁,还是流风院。 碧儿看向清懿,只见对方神色平静,眼底似有柔和的笑意和沉稳。 没来由的,碧儿觉得,或许一开始,姑娘便知道她的选择。 像看穿她内心所想,清懿笑道:「我想抬举你是真,倘或你真想做姨娘,以你的才貌性情,当真是我兄长极好的身边人。」 碧儿也笑了,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这般坦荡道:「可我不愿留在少爷身边,我想跟着姑娘,做您的臂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清懿唇角微勾,「梧桐阁的春日留不住你吗?」 春日。 果然,姑娘甚么都知道。 可现下,碧儿没有羞怯的情绪,她心中从未如此坚定而磊落。 「春光易逝,人总要抓住更恆久的东西才是。」碧儿轻笑,「阮夫人救我于寒微,大少爷教我读书明理,而今姑娘你,却是赐我一条崭新的生路,教我知道,女子立世能靠己不求人。」 最后,她的目光越发沉稳而明亮,像是将曾经为在夹缝求生的卑微藏拙掀了干净,透出亮丽的本色。 「姑娘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唯有同为女子,才懂姑娘的难处。倘或姑娘不嫌弃,便收我做您的能使唤的帮手,碧儿在所不辞,绝无后悔。」 直到这时,清懿才更为郑重地审视眼前的女子,良久,她笑道:「既如此,还不快快起身。」 碧儿知道,她这是通过了考验。 片刻功夫,清懿从里间拿出一块白玉令牌,随意地递给碧儿。 原以为是同红菱一般,需从小管事做起,清懿却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足以叫人吃惊的话,「自今日起,你需用三月之期,从李管事手里将权柄接过来,从此,由你做我的传话人。」 碧儿结实地愣在原地,讷讷不语。 清懿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摇头笑道:「原先见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怎的现下露出这副形容?以你之才,我重用你实属应当。」 碧儿踌躇道:「可翠烟和彩袖姐姐更是姑娘的心腹啊。」 「翠烟得力,却只有一个。彩袖做事虽好,却少了些大局筹谋。任人唯才不唯亲,倘或我这等见识都没有,想必你这只良禽必不会择我了。」清懿笑道。 碧儿低头,「姑娘说的哪里话。」 清懿却丝毫不介意,反倒直率道,「你我之间不必说场面话,因这个道理于我而言也是如此。倘或你今日没有通过这试探,又或许是犹豫不决,我都不会将这份差使交与你。同样,如今既已交与你,我便绝不疑心你。」 这番好魄力,碧儿再难不服,顿时颔首道:「必当尽心竭力。」 主僕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子公事,便到了饭点,清懿留她一道用饭。 原先府里规矩重,碧儿从未与主子一道上过桌,可流风院众人却习以为常。 在浔阳时,有老太太在,丫鬟原也不能上桌。可到了府里,从前有陈氏压着,倒有几分规矩。如今一应由流风院当家,清殊顿时撒了欢,强拉着众人一道吃饭。先头几个大的怕人说闲话,不乐意,后来拗不过那小魔星,便吃了几次。 这等小事,清懿一向由着清殊的意,便也默许了。 自此,茉白那几个调皮的便欢欢喜喜上桌吃饭。 碧儿此番还是头一遭,故而有几分不自在。 清殊偶尔是个极贴心的,见她斯文,怕她是腼腆,赶忙夹了许多菜在她碗里,还要看着她吃,一面忧心忡忡道,「碧儿姐姐,你快些习惯罢,今后咱家这样的事多着呢,你总不能次次吃这么点儿啊?」 碧儿惊讶:「谢姑娘。」 「谢她甚么?她这个滑头挑食,特找你销赃呢,自个儿不乐意吃饭罢了!」彩袖差点喷笑,一径夹了块肉到清殊碗里,「你快吃罢,祖宗!」 清殊哭丧着脸,「我吃多了糖,不想吃饭了。」 彩袖:「甭找藉口,没有这样的事,赶紧吃了。」 …… 主僕又在你来我往斗嘴。 侧旁,碧儿只闷头吃饭。 她不擅长招架这等热切的善意,心中滚烫难言。 咱家。 这个字眼出现了两次。 不知怎的,眼眶有些酸胀,隐隐有泪意涌上心头。 身旁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递来一块帕子。 抬头,只见清懿笑容温和,虽无言,万般慰藉,皆在眼底。 热闹的一日结束,晚间的流风院静谧而安详。 孤月高悬,碧儿聊发意趣,来到庭院中,漫步目的地散步。 可巧,不远处的亭子里有灯火摇曳,是清懿在执笔作画。 见碧儿来,她搁下笔笑道:「白日无闲暇,许久不曾动画笔了。」 「姑娘在作画?可否一观?」 碧儿虽饱读诗书,却并擅长丹青,故而颇有兴趣。 「信手而画,不是甚么好的。」 清懿淡笑着,却任她赏看。 只见画上正是白日众人的嬉笑玩闹图,寥寥几笔,活灵活现,连喜怒嗔笑的眉眼都勾勒地恰是滋味儿。 虽不懂品画,碧儿却看得出清懿下笔之用心。 想必只有极为留恋画上之景,才会想要将这一瞬间变成永恆。 「姑娘是遗憾美好时光易逝吗?」 闻言,清懿沉吟片刻,才笑道:「是,也不是。遗憾是小人儿长得太快,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不遗憾,是因着我亲眼见证她的成长,还能送她更好的未来里去。如此想来,每一刻合该是美好。」 碧儿在清懿身旁坐下,难得没了规矩,「美与不美,都是遗憾。」 她这句好似参禅的话,教清懿忍不住揶揄道:「那你呢?离开梧桐阁遗憾吗?我兄长虽性情耿介,却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男子,你又可有遗憾?」 碧儿无奈摇头,灵光一闪,也打趣道:「是,也不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既遗憾,也不遗憾。 清懿何等聪明,一眼看穿她将有心之语藏在无心之话里,便也知情识趣,不点破她。顺着话头,也半似参禅一样笑道:「郎心如铁,是块木头,落花何必再多情。」 碧儿垂着眸敛起眼底的思绪,復有抬头看月,脸上一派平静。 「姑娘放心,虽有遗憾,却也早已了悟。」 朦胧月光下,碧儿忽然想起,今日她交代完莺莺,临出门时,不知为何,突然有回头看一眼的冲动。 想必,那一刻,她是遗憾的。 梧桐阁里满园芬芳,尚如昨日。 随着渐渐合上的门扉,春色被掩映在内,只余几条柳丝轻扬过矮墙,像为她践行。 明明仍在一座府里,明明仍是主僕,明明只是重复过千百回的出门,可碧儿却知道,今日她踏出这道门,便是告别了。 蒲柳不堪摘月,却仍有自身一番坚韧倔强。 亭离寺外的山风,吹过春去秋来的十余年。 从前没说过的心思,现下也不必再说了。 如今,她要有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上夹子见世面,感谢大家的厚爱,吭哧赶稿中!今天不短短吧!(叉腰) 真的太谢谢各位宝了!qaq! 有你们喜欢,是我的荣幸! 爱你们的粽! 第40章 夏日 ◎姐妹俩过夏天啦◎ 转眼已是初夏,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又到了清殊最讨厌的季节! 过惯了有空调西瓜冰淇淋的日子,清殊怎么也适应不了古代艰苦朴素的生活, 哪怕是贵族阶级! 方用过午饭,只觉得干甚么也没精神, 于是清殊便吩咐人摆了一条藤椅, 搁在长廊底下。 廊外种了数棵芭蕉遮阳, 穿堂凉风习习, 偶尔几声蝉鸣,栀子花香扑面, 闷热烦躁一扫而空。 清殊只觉心旷神怡,凉快得直眯眼。 她双臂枕在脑后, 架着小脚, 一晃一晃,很是悠闲的模样。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笑, 旋即是茉白的声音,「哟,这是哪个在躲懒?上回是谁答应再来一次瞎子摸象的?可教我好找!」 清殊眼都懒得睁, 哼哼道:「死热的天, 莫要折腾了,你自去玩罢。」 「快来!我跟玫玫等你呢!」茉白嘴一撅,不高兴道:「你都蔫儿半月, 就是颗水灵的白菜都瘪了!」 「我是颗白菜?!」清殊好气又好笑。 见她笑了,茉白还待歪缠,后头传来彩袖的声音, 「快别招她了, 她一到暑天就没劲儿, 你又不是不知道!绿娆做了五香仔鸽和凤尾鱼翅,她也才动了两筷子。你去厨房打发人炖一锅山楂水来,开开她的胃口,好教她晚上多吃两口才是正经。」 「是。」茉白再不敢多言,吐了吐舌头,沖清殊扮了个鬼脸就去了。 「好彩袖,不要山楂水……」清殊从藤椅上爬起来,拖长了声音,软着嗓子道。 彩袖冷哼一声,无情道:「少来,我不知道你?早先已经吃了两碗冰酥酪了,再有是不能了。」 「彩袖姐姐……」清殊可怜巴巴看向她。 差点被这眼神激得心软,彩袖赶紧定了定神,肃道:「别在我跟前儿作怪,这可是大姑娘吩咐的,你贪凉吃多了,闹肚子敢情就好了?」 知道没戏,清殊又蔫蔫儿趴回去,委屈成一团。 彩袖暗笑着离开,翠烟也瞧见这一幕,二人对了个眼色,俱都捂嘴轻笑。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后头没了动静,清殊看着廊外芭蕉出神,情不自禁嘆了一口气。 倏尔,一只手伸来,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人儿家家,嘆甚么气?」 听到来人的声音,清殊眼睛一亮,「噌」地翻过身来,「姐姐你不忙了?怎么有功夫出来?」 清懿拂了拂裙摆,在妹妹身边坐下,笑道:「总要抽空陪陪我们椒椒大人啊。」 这段时日,清懿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镇日里泡在书房,不见踪影。 偶尔用饭时露个面,来不及休息,又要同碧儿商议要事,往往月上中天才结束。 她起得早,为免打扰清殊睡眠,也不依着小人儿与她一道睡的请求。 这般早出晚归,姐妹俩倒有好长时间没在一块玩了。 「天儿太热,我就是没精神头,懒怠动弹。」清殊把玩着姐姐腰间的环佩穗子,又嘆一口气,「我好想出门玩啊……」 原先在浔阳,一到夏日她便鼓捣新花样,一时辟出一个冷泉,一时要去河里捞鱼捞虾,阮家老太太疼孩子,便是要天上星星也肯摘了来。因此,很是纵得清殊不亦乐乎。 回京这些时日,一晃也有大半年了,掐指一算,统共就出门了三回,最后那次还是个乌龙,没玩便罢了,脚又跑伤了。 故而,清殊这颗玩心,蠢蠢欲动。 料到她心头的小九九,清懿捏了捏小人儿的脸,笑道:「既想出门玩儿,我倒有个好法子,只看你愿不愿了。」 清殊忙问:「甚么法子?!」 清懿刚想开口,却被外头婆子的通传声打断。 「姑娘,兰姐儿又来了,现下正候在毒日头底下呢,可要让她进来?」 听这话,清懿挑了挑眉,却并不答应,只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倒是清殊纳罕道:「正午大热天的,兰姐姐来做甚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婆子摇头嘆道:「已来了有数日了,回回候在门外,先头儿那次我便将大姑娘的话转述了,只说院里诸事繁忙,若无要事不必相见。」 「只是……兰姐儿性子倒倔,姑娘不见她,她便从正午守到太阳落山,前儿断了两日,听说是中了暑气。现在才好,又来了。」婆子犹豫片刻,心里不落忍,「不若姑娘便见了她罢,倘或倒在咱们门边儿,又要传出些苛待姊妹的流言来。」 闻言,清懿轻笑一声。 婆子以为有转机,却听她淡淡道:「仍打发她去,倘或她非要站,便由得她,只差人看着她,晕了便送回蘅香院。」 婆子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驳她的话,自领命去了。 听了这番话,清殊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倘或是原先,兴许会帮衬几句,可自从知道清兰居然也做那等昧良心的事,清殊只觉没意思极了,断不会上赶着做那烂好人。 只是,她一向爱憎分明倒罢了,却没想到平日里最是妥帖周到的姐姐,现下也不做了面子,不由得问道:「任她在门外,人来人往的看,万一下面那群人嚼舌根子怎么好?」 「你几时关心这个?」清懿戏嚯地瞧她一眼,復又靠向椅背,手里罗扇轻摇,「我不是陈氏,听不惯奉承,没得白耽误功夫来示好。即便她有心,我也没空。横竖如今我持家,既不短她吃穿,也不与她为难,一应用度都与你等同。便是日后她出嫁,我也会陪上一份嫁妆。」 「嗯,你自然是公道的,可她自个儿亏心,想是怕你与她计较。」清殊托着腮,有些苦恼,「况且,前个儿我听茉白说,旁人说你放红菱归家去,还给足盘缠,都说你对下人慈心,却对姊妹严苛。可恼我不能封了那群婆子的嘴!」 清懿不以为意,反倒替她扇了扇风,笑道:「有甚么气的?便是圣人也拦不住攸攸之口,何况你我。煽风点火的左不过是张嬷嬷那几个,改日腾出空,一併收拾了就是。」 清殊恨恨道:「我现在就想将她们收拾了!一想着她们拿此事做筏子就来气!」 「气不气的,都是旁人的言语。我对她们一视同仁,也并非格外厚待红菱。」清懿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漠,「红菱是投错了胎,没得选,只能往错路走。清兰却不同,她虽妄自菲薄,可放眼天下,能出生官宦家已是难得。即便没有那劳什子的父母疼爱,却也锦衣玉食长大,没教她吃半点儿苦头。」 回想着曲清兰一贯懦弱而腼腆的模样,清殊摇头嘆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聪明,却也煳涂。便是帮着太太为难咱们,她就能称心嫁给表哥?」 「小小年纪,说甚么嫁不嫁,羞不羞。」清懿嘴角微勾,用扇子轻拍妹妹的头,嗔了她一眼,又淡淡道,「兰丫头心思密,却也不全是她的错。」 见清殊疑惑地看着她,清懿眸光柔和,缓缓道:「一棵树苗苗也需人呵护着才能长大,有人教你礼数,你便知礼。有人教你仁爱,你便善良。可她自小既不曾有父母爱怜,也无人尽心教养,心思细腻有余,却又懦弱偏执,紧抓着一根稻草,便要飞蛾扑火,从不见自身的好处。这既是她的错,却也不是她的错。」 不知怎的,姐姐这一番话,触动了清殊久远的回忆,一时竟无言。 姐姐说,一棵树苗也需有人呵护,或成松柏,或成杨柳,端看教养之人是甚么模样,幼苗便长成何等模样。 可是许久许久以前,清殊是一株迎风生长的杂草,无父无母。 她竖起全身的刺,教旁人不敢靠近。不需要,也不接受施捨又收回的爱,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一只小刺猬柔软的部分。 起初,她刚穿来武朝时,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信任,也像一只小刺猬一样,竖着刺,警惕所有人。 是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异常稳重的女孩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她倾注所有的爱,才让一株杂草,长成如今的模样。 仁义善良,热情友爱。 清殊想,她能做一个姑且算得上好的人,实在是姐姐的功劳。 清懿并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妹妹沉默许久,然后勐地抱住她的腰,瓮声瓮气道:「姐姐要陪我一辈子。」 清懿有些意外,将方才的话思虑一遍,便知这个小机灵是心有所感,不由得揶揄道:「我才不管,日后出阁了,叫你夫君管,省得你成日将嫁人挂嘴边儿。」 清殊摇头晃脑,哼哼道:「不嫁不嫁,以后不嫁人!」 _ 姐妹俩好生闲聊了一个下午,清懿也当真不曾过问外头的清兰。 临到晚膳,清殊忽然想起先头未尽的话题,「对了,姐姐你说我能出去玩,是甚么法子?」 清懿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咽了才笑道:「我只当你忘了呢,早先我便问过你可愿去上学。那时你无可无不可,我就搁下了这桩事。现下你猫爪挠心似的想玩,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出门去。一则,能让你教些同龄的玩伴儿,学些有用的回来。二则,我如今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去了学里,我倒也放心。」 去上学? 清殊倒也不介意,如今是不拘去哪,她都有兴趣,只要别闷在院子里! 「那我甚么时候去?要同姑母打招唿吗?难不难办?要是费功夫,我就不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面对一串疑问,清懿仍然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菜,才缓缓道:「倘或你想,明儿就能去。只是,咱们那位姑母不日便要登门,倒不如教她主动开口呢。」 曲府这段时日闹出的动静,曲雁华想必早已知晓。 能观望这些时日,无非是想瞧瞧清懿的本事。 如今见家中大权尽在这小侄女手上,再按耐不住要动身的。 这却正合清懿的心思。 她最喜佯装被动,布网捞鱼,擎等着猎物撞进网内,却还兀自不知。 饭毕,书房里,碧儿正在禀报暗中筹备的各项事务,最后颔首道:「原先浔阳的掌柜们都已联络好了,听着是阮家旧主,无有不从的,只待姑娘吩咐。」 「嗯,如此甚好。」 上辈子,她由生到死,都不曾受这位姑母的一分扶助。 如今,她倒也没功夫报復,不过是要一笔一笔,将帐算个干净才好。 阮家的钱,堆砌了国公府的煊赫富贵,铺就了曲雁华的青云梯。 过久了好日子,难免要忘本。 烛火摇曳,远处蝉鸣阵阵。 屋子里放了两盆冰鉴,丝丝缕缕的凉意蔓延开来,带走夏日的闷热。 清懿目光幽深,神情淡漠疏离,随手将无意堆放的小木块,从最底下抽出一根。 「啪」的一声,木塔遽然倾塌。 第41章 上学 ◎妹妹开学啦◎ 清懿所料不错, 才将将过三日,平国公府的老熟人赵妈妈便递了口信来。 「我家奶奶许久未见姑娘们,心中挂念, 特打发我来邀二位姑娘过府小聚。」赵妈妈脸上不见上回的倨傲疏离,笑容和煦道, 「奶奶还说, 过了暑月, 府中女学要开课了。姑娘们正是要上学的年纪, 不若就趁着这时节上学可好?」 清懿温声道:「怎好劳烦姑母,我们小门小户, 在家认几个字就是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您二位是奶奶的嫡亲侄女儿,就为着这份亲近, 我们奶奶也没有不尽心的道理。」赵妈妈笑道, 「且放宽心,一应上学筹备, 自有奶奶帮着操持。八月初六,正是开课日,姑娘只管自过府来。」 见对方主动抛了橄榄枝, 目的也就达成。 清懿再不推辞, 只略福身道:「那恭敬不如从命,烦请妈妈替我多谢姑母。只是我如今年纪不上不下,同去上学难免尴尬, 只教姑母备着椒椒的份额就是,我就不必了。」 赵妈妈细细忖度,寻思着也确然是这么个道理, 又想着上学之事本就是个由头, 不过卖个人情罢了。目的达到, 一个去还是两个去,又有甚么的? 这般想着,赵妈妈也就利落应了,满面笑容道:「自然,一切随姑娘的意。我也叨扰久了,既然话带到了,也就不耽误姑娘的功夫,二位只消八月初六来便是。」 清懿笑道:「妈妈不再坐会儿?」 又是一番人情寒暄,到底将上学之事定妥了,赵妈妈才离去。 甫一送走她,清懿脸上挂着的客套笑容便消失了,只淡淡吩咐碧儿道:「给掌柜们递话罢,可以开始了。」 碧儿神色一凛,颔首道:「是。」 清懿看向窗外,只见烈阳当头,晴空万里,是个极好的兆头。 ─ 与此同时,淮安王府也在盘算上学之事。 和曲府顺顺利利的结果不同,王妃为儿子上学的事气得三天没睡好觉,现下正指着紧闭的房门,喝骂道:「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出门!你十四岁都未满,就要跟你父亲去军营,不若教我死了,你爷俩爱上哪上哪,横竖我看不见,倒也干净!」 许内监赶忙上前劝慰:「使不得,使不得,您气归气,可别把这不吉利的字儿挂嘴边!不就是上学么,好好同孩子说就是了。您说这重话,不也刺他的心?」 「他还刺心?!他十岁那年偷偷跟着他爹跑到北疆去,倘或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拿刀剜我的心?」王妃越想越气,眼圈都红了。 「阖家的人哪个管我伤不伤心?王爷一年里有几日在家?一个好好的贵胄,非往那刀剑不长眼的地方跑!有他一个也就罢了,横竖当我守活寡,偏又生个小的同他父亲一路货色,不把命当命!就连乐绫也是个假小子,爱舞枪弄棒的。我造了甚么孽,今世竟活得这副模样,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 说到伤心处,王妃捂着脸哭了起来。 许内监脸色为难,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使眼色打发小厮送上帕子,有摆了座椅等物,好教王妃歇息。 这一家子鸡飞狗跳是惯有的。 淮安王妃许南绮出身名门,乃许太傅嫡出么女,因家中父母慈爱,兄弟姊妹和睦,自小没受过半点苦,一向是个是爱娇的。可偏生嫁给了淮安王这个不懂风情的大老粗,又生了两个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小老粗。 平日里,王妃惯爱侍弄花草,偶尔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亲制胭脂钗环,最是一个有闲情逸緻的风雅之人。一时欢喜,想同人分享,阖家却没一个捧她的场。只见她恼了,那三个才装模作样哄上一哄,她便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如此算下来,反倒是许内监最贴心! 这等小事不计其数,王妃气都懒得气了。 可最让她难以容忍的,便是这好战的家风! 年前,晏徽云便说要去军营歷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彼时他老子正回京养伤,一听这话没多想便答应了。 这事传王妃耳朵里,当晚就把王爷踹下床赶出门去。可怜王爷正在养伤,右手打着石膏,左手小心翼翼地敲门求饶,又连声答应再不准允诺儿子去军营的事,这才得已进屋。 晏徽云对自家父亲这妻管严的模样甚为无语,却也没法子。只等年节一过,他爹回了北疆,才偷熘去了京郊大营。且又在他姐晏乐绫的掩护下,好生瞒了王妃数月。 直到前不久,王妃无意中瞧见他身上的伤,这才东窗事发,非要押着他去上学不可。 听着院子里的哭声,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面容阴郁却又透露一丝无奈的俊美少年踏出门来,烦躁地扒了扒头髮,「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还不成吗?」 对家里这位爱哭的母亲,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满腔的戾气都只能好生收着,低声下气认栽。 王妃见他不情不愿,越发哭得厉害,狠捶了他一拳,「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让你上学是害你么?我晓得你不愿去宫里的太学,早吩咐人去平国公府打点了。我又不用你学甚么名堂来,只不要到军营混一身的伤回家,我就千恩万谢你!日后,你便是在学里闯祸我也替你兜着!」 知道自家儿子脾气不好,很要与人起冲突,原先甚至连太子的小儿子都打过。 现下她却连兜底这样的话都承诺了,可见是逼急了。 晏徽云既无奈又好笑,嘆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既允了你,自会做到。」 闻得此言,王妃立时止住哭声:「当真?」 晏徽云一挑眉:「我几时不守信?」 知道自家儿子虽有万般不好,却有一诺千金这桩好处,王妃的心终于宽了下来,这才破涕为笑,又神清气爽地张罗道:「行了,那快快去打发人给他备好上学用的一应物件儿,只等八月初六送他去!」 许内监忍着笑,「是,娘娘。」 很快,一院子的人就忙活了起来,剩晏徽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母亲说变就变的脸色。 「……」 时间一晃而过,八月初六那日,临到出门,晏徽云懒懒登上马车,一掀车帘,却发现里头端坐了一个人。 那人摺扇轻摇,气度出尘,不是他那倒霉兄弟袁兆又是哪个?! 「你怎的也来?一把年纪还要回炉重造不成?」晏徽云随口一刺,转头倒在一旁靠坐着。 知道自家表弟因上学一事,不情不愿,很是烦躁了一阵。袁兆对他夹枪带棒的话也不恼,只淡笑道:「某些脱缰的野马要被上嚼子,不才在下正是那个驯马的。」 晏徽云眉一挑,眯眼道:「你吃饱了闲得慌要去做讲师?娘娘给了你甚么好处来看着我?」 「少给自个儿贴金。」袁兆不咸不淡睨他,「此番虽借着看你的由头,倒还真没功夫为你跑一趟。」 晏徽云略一思量,皱眉道:「发生甚么事了?」 听他闻弦知音,袁兆才收起漫不经心,眼底带着几分正色道:「我父亲手底下不干净,他平素虽煳涂,却没胆子犯大错。我查了查他近日的交际,发觉他与如今袭爵的平国公程善均来往密切。」 转瞬便知其中深意,晏徽云眸光一凝,眉间带着戾气,冷道:「姑父脑子里添的是草吗?自老国公去后,程家只剩空架子,他平白搭上这艘船,没利不说,反惹一身腥。」 「侯爷倒没煳涂到这份田地。」袁兆垂眸轻笑。 因一惯的默契,晏徽云立时便问:「程家有内情?」 袁兆并未即刻答话,他掀开车帘望去,外头人来人往,商铺林立,不时有叫卖吆喝声,一派安居乐业之景。 隔着一道车壁,却似有暗流涌动,顺着他平静的话语蔓延开来。 「我着人查探了程善均的往来,发觉他有大量不明金银入帐,其数目惊人,非寻常经营可比。细细想来,能有如此暴利之道,再不难猜。」 空气似乎凝滞一瞬。 兄弟俩出身皇家,远见卓识非寻常人能比。 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在道出谜面时,便已唿之欲出。 晏徽云沉默了好一会儿,像在消化这件事情。 片刻后,他唇角微勾,眼底却有极深的寒意,只听他轻启薄唇,一字一句道:「盐铁生意。」 袁兆闭眸未答,手里摺扇轻摇。 白玉为扇骨,檀木为扇柄,上画烟雨山水图。 这柄极精美的扇子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竟是如此相得益彰。 「程善均狗胆包天不成?」晏徽云寒声道,「仅凭他一人,便是赔上整个国公府,也断不敢碰这桩买卖。其身后必有人相助,是何人?」 袁兆缓缓睁眼,「啪」的一声,将手中摺扇尽收。 他以扇柄敲击掌心,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更为当下冷凝的气氛增添一丝道不明的诡谲。 良久,如漩涡藏与平静湖面,他漫不经心吐出三个字:「晏徽霖。」 霎时间,晏徽云眉宇戾气横生,「竟是他!」 晏徽霖,当今太子次子、皇太孙晏徽扬同父异母的庶弟。 袁兆眼神古井无波,淡淡添了一句道:「今日,他也会去平国公府。」 第42章 幼稚 ◎姐妹俩来程府啦◎ 一路上, 马车平缓行驶,车内无人说话,只余车轮滚滚之声, 沉默着到了平国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八月初六是开课日,各府来报导的学生甚多, 国公府前头的空地停满了马车, 均是接送自家哥儿姐儿的。 此番因王妃不放心, 特意套了车一併跟来。 马车一前一后方才停稳, 便有许内监领着众丫鬟小厮围随而来,恭迎在前面那辆马车前, 有小厮躬身做人凳,有丫鬟轻掀车帘, 又有婆子上前搀扶。人数虽多, 却进退得宜,行止有礼, 很有一番皇家气度。故而,这煊赫的排场,立时便吸引众人目光。 早有公府接了信的婆子在门边张望, 才瞧见那华贵的车顶冒尖, 便一熘烟儿回去报信。不多时,就有国公夫人冯氏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娘娘万安,前儿接了尊府的信, 一早便打发人等着呢。既是世子爷要来,便是迁就你们的空当有甚么打紧的,何苦同旁人挤这一日来, 没得冲撞了贵主。」冯氏半嗔半喜, 作低伏小, 暗暗卖了份体面。 早先寿宴那回,她便嫉恨曲雁华借着儿子同王府攀上了交情。可巧,这会子风水轮流转,馅饼总算落在她头上了。 这一切,皆因王妃前些日子打发人上门,只说给管家主子递话。冯氏到底占了个长房名头,又是正经公府太太,自然顺理成章截胡了这份请託。 按理说,公府学堂由二房管着,凡入学名册皆要经二房的手。可冯氏哪里甘心让曲雁华分一杯羹,索性一把子揽了这差使,同王府的一应交接,全不假手于人,只严严实实守着,不教二房露一分脸面。 王妃不知其中官司,她与公府来往平平,只认了冯氏当下的好处,温声道:「我自领你的情,只是我家这个混世魔星,最没规矩惯的。倘或打头一天便懒散,往后且有他犯浑的。今日我亲领他来,便是要教府上先生切莫怕他的势,有错只管罚,再敢不服,就来寻我。」 说话间,晏徽云同袁兆一前一后下了车。 冯氏一瞧见这两个俊秀公子,「哎哟」一声,连忙道:「我们家今日真真蓬荜生辉了,早些时辰,霖二爷才踏足寒舍,来寻我家晔哥儿。现下到了一个世子不算,又来了个侯府世子,满京再找不着这福气了。」 冯氏虽也纳罕怎的多了个袁兆,却也不敢细问,只一併囫囵奉承了。 这些花团锦簇的话,他们这等出身的自然走哪听到哪,连王妃也只是客套地回了个笑。 袁兆因与二房的程奕有往来,知道他家内情,便也不打算告知自个儿是来当讲师的,只充作个看热闹的架势一併进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正门进,王妃并冯氏在前头叙话,兄弟俩刻意缀在后头,慢悠悠的跟着。 晏徽云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嘲道:「晏徽霖甚么毛病?程家上下爷们几个里,唯二房程奕堪用,他倒偏与大房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程晔相交,难不成,这生意只与大房有干系?」 袁兆「啪」地一声展开摺扇,轻掩唇道:「霖哥儿来见程晔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借着由头与他老子程善均筹谋要事。这与我同程奕结交是一个道理。」 晏徽云挑眉:「结果如何?」 袁兆淡淡道:「奕哥儿是清白的,他老子却未必。一家子沾上这生意,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二房半点不知,无人会信。」 晏徽云还待说甚么,却被不远处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园门外有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正被僕妇领着交代甚么。 那熟悉的背影,不是曲家姐妹俩又是谁。 袁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笑一声道:「你与她们倒有缘。」 听这话,晏徽云当即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出言反驳,只不再往那处看。 老国公在时,公府特意辟了一处占地极大的园子充作学堂之用,又一分为二,一处作正经学塾,一处作女学堂。二者遥遥隔开,分处一东一西,各有直路通达。平日里彼此不得见,只在一齐入园时才偶有碰面。 因是开课日,停在此处登记花名册,等待入园的少爷小姐格外多。现下见晏徽云这排场大的来了,俱都拿眼偷着瞧,说话声都小了些。 王妃见他二人还不紧不慢,回头喝道:「瞧甚么呢,还不过来。」 袁兆脸上挂着浅笑,拿扇子暗暗戳了他一下。一众或好奇,或惧怕的目光里,晏徽云强忍着烦躁上前去。 冯氏殷勤侍奉左右,亲为他张罗登记事宜,越发衬得他引人注目。 王妃瞧着自家儿子龙飞凤舞签了个名儿就要熘,赶忙扯住他衣领道:「入了学堂不许成日惹是生非,有着恼的,只管换个文雅的法子,别跟粗人似的就晓得拿拳头逞英雄,可明白?」 晏徽云不耐烦,「知道了。」 入园后,每个学生只能带一个伴读书童,家长止步。 王妃忙中出错,忘了这个规矩,一时挑不出好的来。又嫌这个粗笨,又嫌那个鬼精,絮絮叨叨好半晌,直把晏徽云耐心耗尽,随手一指道:「叫阿福跟着我便是。」 人群里立刻蹿出个机灵的小少年,笑着作揖:「谢殿下赏,谢娘娘赏。」 王妃不满意的话还没出口,人便领了差,反不好再说甚么,只心里气不过,又对晏徽云耳提面命道:「在学里吃的喝的都上点心,该添的冰鉴只管添。还有你,阿福,他懒怠说的事,你要记在心上,我时时要问你的!」 阿福:「是,娘娘,奴才晓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冯氏也一边帮腔道:「娘娘只管放心,世子爷一应事务我定会亲自看着。」 「那真是劳烦夫人了。」王妃不免又是一通叮嘱。 众目睽睽下,晏徽云脸色黢黑,眼睛里写满暴躁二字。 忽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墙角边,大眼睛的小姑娘正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这声儿不大,却教晏徽云敏锐捕捉了,立时眼风一扫,直把小姑娘惊得不敢动。 他眼睛微眯,警告地看她一眼。 后者虽僵了片刻,却到底忍不住,背过身去笑。 这胆大包天,敢拔老虎鬚的正是清殊。 她觉得方才那场面好笑极了。 原先晏徽云在她眼中的形象就是个小阎王,现下在他母亲身边,却像只拔了牙的老虎,强忍百般不耐,也只能低头听训。 况且,王妃那絮叨的架势,不由得让清殊想起前世,家长送孩子上幼稚园的情景。 噗,更好笑了。 她承受着背后锋利的目光,兀自笑得直颤抖,不妨被姐姐捏了捏脸。 「你还笑旁人,只管竖着耳朵来听我训才是。」 清殊还没合拢嘴,傻傻地「啊?」了一声。 清懿轻弹她额角,嗔道:「叫你不认真听!你入园只能带一个侍读,年纪要与你相仿,故而只能让玫玫来。她年纪小,许多琐事不能应付,倘或短了甚么,或又遇到麻烦,你需得灵活应变。你只是个孩子,厚脸些不打紧,甭管旁的是非,只一径赖到姑母那去,她也不好打发了你。咱们也不必她多尽心,只求她庇护一时,待我来了便好。」 清殊笑呵呵道:「我机灵着呢,必不会吃亏,姐姐安心。」 「说放心,哪里真放心。你还笑人家,我倒同那娘娘是一个心情。」清懿难得有如此不洒脱的时候,但也只忧虑片刻,復又笑道,「好了,不同你多说,今儿是上学第一日,你好好认识几个玩伴,我要往姑母那去了。」 「嗯,那我进去了。」 清殊这才生出几分不舍,抱了抱姐姐的腰,半晌才松开。 乖乖在原地目送姐姐走远,清殊顿时了悟几分幼稚园小朋友的心理。 唉,怪不得他们要哭呢。 摇头晃脑感嘆一番,一回头,又撞上那位爷揶揄的目光。 只见晏徽云挑了挑眉,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像在暗示:大哥别笑二哥,我也看到了喔。 清殊:「……」 现下人多口杂,兼有王妃在侧,不好上前交谈,二人只能打眼神官司。 清殊立刻沖他扮了个鬼脸,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头也不回地往园子里走,心情甚好,「玫玫,跟上。」 袁兆目睹这幼稚二人组的你来我往的全过程,颇有兴味道:「上回我听说你让舅母再生个妹妹,莫不是要过一过当哥哥的瘾?」 晏徽云眼一翻,「瞎说的,你也信?」 袁兆但笑不语,只将白玉扇子轻敲掌心。 虽在谈及旁的话题,却没人知晓,他口不对心,脑海中还停留在方才的那一眼。 隔着层层人群,不着痕迹,若有似无的一次对视,像错觉。 那姑娘如含苞待放的白莲,才初露几分美貌,便已是夺目。 他却并非被这好颜色吸引。 明明是青涩的年纪,却偏有一双沉静如寒潭的双眸。 从初遇到现在,寥寥几眼,唯有她眼底寂然的神色,悄然于他心中生根。 恰到好处掩饰了所有的在意,不曾回头看那姑娘远去,心头却有种盘桓千百次的熟稔感──他好像目睹过无数次,那姑娘离开的背影。 白玉扇子发出规律齐整的声响,无人能窥探,袁郎心头如蜻蜓点水,乱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 清殊:都是上幼稚园的,谁也别笑谁。 第43章 女学 ◎妹妹交朋友啦◎ 曲雁华此番可谓是十二分的殷勤, 将清殊上学之事安排得妥帖至极。 才刚进园子,便有程家两个庶女在此等候,只充当个嚮导, 好教头次来学里的清殊有个照应。 甫一见着清殊,大的那个便笑迎上前来, 亲热道:「妹妹可还记得我?上回咱们见过的。我在家里姊妹里排行老三, 正经要叫我声三姐姐才是。」 另一个笑容腼腆些, 温声道:「我是行四, 也比妹妹大一岁。」 「自然记得!姑母还提过,三姐姐唤作习真, 四姐姐唤作习茜,我记性不错罢?」 这么一说, 清殊便想起来, 前头老太太寿宴时,遥遥见过这两个姑娘, 彼时她们斯文有理,不肯多说话,倒也没甚么交集。却不曾想, 此番接触下来, 她二人身上到底是养出几分大家气度的,待人接物极有分寸,热情周到不失礼数。 想来, 姑母倒不曾苛待过家中庶女,都一视同仁教养着。 「你今儿是第一回来女学,不如我做个东道, 带你四处逛逛, 熟悉熟悉园子里的景儿。」程习真在前头领路, 一面为清殊介绍,「咱们女学分为兰心、蕙质、淑德、贤雅四院。刚入学的都在兰心院,以两年为期,期满升去蕙质院。以此类推,读完贤雅一级,方可结业。以你现下的年纪,正是要在兰心院就读。」 这不就是类似于现代的教育体系吗?七八岁入学,十五六岁毕业,期间还有各项考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清殊不由得好奇道:「倘或有年纪大的横插进来读书,莫不是也从兰心院始读?」 一旁的程习茜笑道:「自然不是,若是真这么读下去,等升至贤雅院,可不成老姑娘了?她家人哪里肯依。因此,这也是有章程的。」 「倘有十岁以上的姑娘来上学,便由教引娘子出一套考题,倘或姑娘有些底子,便酌情升至其他院里,免了虚度光阴。」 清殊听得那句「老姑娘」,脸上有些讪讪。 好傢伙,读个八年书,再如何也不到二十岁,哪里就老了哟。 不过,古人的年龄体系到底与现代人不同,也是情有可原。 清殊正暗暗消化着,程习真又添补道:「正是这个理儿呢,姑娘光阴可贵。原先素有家里大人嫌女儿家读书久的,怕回去不好婚配,不乏有好些被家里人强领了回去。」 清殊眉头一皱,语气一不留神便沖了些,「这怎么行?读书读一半,便要回去嫁人不成?」 「小丫头不害臊,快休提那两个字。」程习真「噗嗤」一笑,轻嗔她一眼,復又收敛起笑意,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道,「父母之言,哪里有违抗的余地,还不是说要回去便回去了。女学刚兴起那会儿,甚至一个院的人都凑不齐呢。后来有几个贵女做表率,人多了起来,可中途辍学的仍不在少数。」 清殊抿唇不语,片刻后才问道:「就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吗?」 「现下已经是极好的情形了,至少不曾有父母强压着回去的。原先,那才叫没法子呢。」 程习真眸光黯淡,与程习茜对视一眼,俱都想起几年前的那桩公案。 前些年的淑德院里,出了个极有才名的姑娘。不仅通晓琴棋书画、甚至连隔壁学塾的四书五经都装入腹内。有次,教引娘子命众女作命题诗文,旁的贵女堆了满纸锦绣,只有她,托物言志,竟生生写出一篇经世之道来。 原来,姑娘时时偷听隔壁先生讲学,知道这世上不仅有弹琴刺绣的风雅学问,更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鸿鹄之志。 人一旦开了窍,眼前的迷雾就会消散。 姑娘不懂何为女子「该」或「不该」的学问,她只知道,胸中仿佛有一颗种子,生根发芽,极欲破土而出。 看到这篇文章,娘子先是大喜,后又大惊。 最终,它被呈在了教引大娘子、赵女官的案头。 熹微烛光下,她反覆诵读了数遍纸上的文字,直把每一句都烙印在了心口。 良久,室内唯余她无力的一声嘆息,与近乎呢喃的话语。 「为何是女子,又为何不能是女子?」 最后,那张蕴玉藏珠的宣纸,却在火苗上,燃尽成灰。 赵女官命众娘子不许再提此事,又命当时的学生三缄其口,只当从未有过这篇文章。 可是,倘或一个人的思想有了转变,灵气到底隐藏不住。 她开始明辨是非,知晓对错,勇于反抗,不再唯命是从。 数月后,一封退学书递到了学里,来者是姑娘的父亲──朝中重臣,户部尚书卢方槐。 随之而来的,是卢大人客套有礼的说辞。 「小女已到适婚之龄,配了裘大人家的小儿子,特来同姑姑请辞。多谢姑姑多年教导,实在费心。只是小女秉性顽劣,多余的学问反倒移了她的性情。」 听得这番话,赵女官第一次失了涵养。 她千方百计护着的学生,数十年难遇的女中君子,竟教自己的父亲生生断了学路! 那裘大人家的儿子,素来是出名的纨绔。 为着折断女儿的羽翼,竟胡乱将她许给这等人。 一连数日,为了这个姑娘,赵女官四处奔走,豁出一切,不惜求到皇后娘娘面前,只说左不过两年功夫,待姑娘学成,再作打算也不迟。 可这权宜之计并未奏效。 皇后娘娘迟迟不答话,赵女官心下一凝,抬头却见娘娘脸上竟有哀戚之色。 「锦瑟……你来迟了,那姑娘……」 娘娘的话未尽,有内监替她续上。 那一瞬间,赵女官只觉耳中轰鸣,如坠冰窟。 「……甚么?翩雪她……」 卢尚书家的嫡长女,卢翩雪,于今晨在家中自缢。 衔金含玉出生的贵女,自缢。 她以如此酷烈的方式,燃尽身体里最后的焰火。 为着虚无缥缈的志向,为着心中那团尚在襁褓中的火苗,为着挣出泥泞的那一丝微小的希望…… 值得吗? 后来,赵女官无数次问自己,她授与姑娘诗书,教她们自立于世间,到底是对是错? 温室的花骨朵,倘或不曾见识外头的风雪严寒,便不知这世间有松柏的苍翠,有云雀的自由。 可她们却能安稳一世,仍做一朵盛开的花,姣妍地依附树木生长。 不至于蚍蜉撼树,试图以脆弱的茎叶,飞蛾扑火般撞开精緻的牢笼。 落得个零落成泥的下场。 辗转难眠的夜里,赵女官找出藏在匣子底下的半篇文章──虽付之一炬,却到底不忍心,抢了半张回来,悉心留着。 借着昏暗的烛火,她抚平上头的每一寸褶皱。 「红妆亦有凌云志,饮将鲜血代胭脂……」 她反覆咀嚼这句话,最终,眼神平静而坚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何其有幸,她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倘或有先驱者以身殉道,后继者岂能怯懦? 那日后,赵女官长跪坤宁宫外三日,求得一道懿旨,凡入女学者,非自愿不得辍学,倘有外力相逼,可请皇后降罚。 自那日起,至今日,女学方才有片刻安稳。 听得程习真寥寥数语,清殊沉默许久。 她从未想过,这所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学堂,竟有人用命去争取。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姐姐很久之前说的那句话。 「你弃之如敝履,却是叫旁人争得头破血流。」 同样,她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体会到,一个女子活在世上的艰难。 「是我不好,开学头一天,就说些让你不高兴的话。」见清殊情状,程习真又扬着笑脸,与习茜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她说话。 清殊捧场应和,心下到底没了方才的兴味。 程习真最是敏锐的,心思一转,又弯着眼道:「来,方才给你介绍了各院的规制。现下跟你说说你们兰心院的要紧事。」 清殊顺势问:「甚么要紧事?」 习真卖了个关子,与习茜对视一眼才笑道:「举凡人多的地界儿必有头领,譬如贤雅院的项连伊,淑德院的裴宣卓,都是姑娘里拔尖的。自然,你们兰心院也有这么个小头领。」 清殊一乐,这不是古代版校霸吗? 「你们院里这位头儿,却不以诗文书画取胜,唯精通吃喝玩乐,最是个教娘子们头疼的主儿。」习茜捂嘴笑道,「日后若见了她,可要躲远些,别教她带坏了你。」 这会子,清殊更乐了,她倒真被吸引住了精神,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 程习真笑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却有一道清脆十足的女声自头顶传来! 「好你个真儿,背地里说我坏话,枉我成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你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寻找声音的来处,最终定睛于侧旁那颗葱郁的大树上── 一个八九岁的红衣小姑娘,翘着腿坐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现下因生气,正直了身子起来,利索地往下爬。 旁人心惊胆战,她却若无其事,看那架势,是个熟练的好把式。 「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竟教你当场逮住。」虽这般说,程习真脸上却没有愧色,仍笑意盈盈。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红衣小姑娘蹭蹭两下便跑到三人身边,大眼睛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清殊身上。 她虽故作倨傲神情,一双大眼睛里却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 清殊也定定瞧着她,虽想乐,眼睛弯了弯,到底强忍住了。 可对面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却没这好定力,只听她干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瞎掰扯了两句,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看向清殊。 「咦?这还有个新来的姑娘?」她一本正经道,「咳咳,我叫盛尧,请问你是何人?」 第44章 紫藤 ◎姐姐和姑母的第一阶段掰头(一更)◎ 这边厢, 有赵妈妈领着清懿来到后院女眷住处。 国公府到底有几分底蕴,便是内里虚空,表面上的富贵仍教人咂舌。清懿留神细看, 一路上的亭台楼阁设计别致,与院中花草景观相映成趣。又有路过的丫鬟斯文有礼, 颇显出主人家的教养, 更兼她们均穿着统一制式的淡色裙衫, 其做工比之一般人家的姐儿也差不离。因此, 越发从无言处透露了体面。 赵妈妈一向以国公府老僕自傲,不管是哪家客人过府, 她总要暗暗摆弄些体面。能得旁人一两分惊嘆,她便浑身舒畅, 再没有更快活的。 这回也是如此。 自从知晓曲雁华有意聘清懿为儿媳, 她便琢磨许久,到底还是想抓着这次机会敲打敲打这小门户的姑娘。 毕竟, 赵妈妈自个儿的女儿也是相看人的年纪,以她们的出身,就算踮高了脚也寻不到多好的人家, 倒不如近水楼台, 嫁与奕哥儿做妾,岂不又体面又舒坦? 这般打算着,赵妈妈更想探探清懿的底, 倘或是个软和性子,倒好拿捏。倘或有主意,就此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 她一面若无其事地吩咐小丫头, 一面暗暗觑着清懿, 留意她的神色。 「去将皇后娘娘赏的盏子拿来, 再打发人沏上一壶热热的茶,切记不要番邦贡上的那块茶饼子,虽是难得贵重的玩意儿,味道却寻常。姑娘没喝过这茶,想必是喝不惯,未免怠慢了。只教人拿了庐山云雾来,正是您浔阳外祖家那边儿的名茶呢,与识货的人喝,最为应当。」 她指使了几个丫鬟做东做西,直把那些好宝贝想了个由头从清懿眼前过一遍,偏又逞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款儿。话里话外,就差直白地将家世高低摆在明面上。 「多谢妈妈。」清懿笑了笑,眼观鼻鼻观心,那些个晃眼的富贵浑然没进她眼底。 赵妈妈只当她年轻姑娘逞强,暗暗讽笑,又摆出慈和的脸道:「姑娘别见怪,我们公府家大业大,奶奶又是主持中馈的人,一时事忙也是有的。少不得我这老婆子替她帮衬一二。寻常人家一年嚼用,抵不过公府贵人一件衣裳。这银子如流水似的花,不是这样的人家,哪里就信呢?」 「便是说与姑娘听,怕是姑娘也当我这婆子假充体面呢。」赵妈妈又指着外头的雕樑画栋,笑道,「倘或姑娘做了公府媳妇,少不得也要在富贵窝里迷了眼,届时可不能露出小家子气,没得招人笑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清懿神色淡淡,手指摩挲着茶盏,眼底却闪过一丝厌倦,语气却还是带着三分笑,「妈妈说笑了,我自然没有那个福分做公府的媳妇。」 赵妈妈眸光一闪,还待说甚么,却被人打断。 「这是哪家的好孩子?」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门来,脸上满是惊喜,语气不像老人家,更像个稚龄顽童。 还没等清懿回头,老太太便颤巍巍地上前拉过她的手,凑近笑道:「哦,是你啊。老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儿!」 清懿认出眼前的老人家是平国公老夫人,上回的寿星主角,也是将她和清殊搂在怀里不撒手的那位。 「是我呢,老祖宗。」清懿这回的笑容真心许多,见老太太还站着,便起身搀扶她坐下,又为她添个靠枕,「这么久未见,您还记得我?」 老太太一见她,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坐着也要拉她的手不放,「快拿果子糕点来与这孩子吃,瞧她瘦的,怪可怜见的。」 赵妈妈在一旁应道:「姑娘正是苗条好看呢,老祖宗快撒手,别吓坏了她小人家。」 「有你多嘴?这孩子是要与我做孙媳妇的,我自疼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说话便颠三倒四,道理也说不通,认准了甚么便是甚么。她心下极满意清懿,便煳里煳涂地要为自家孙子说媳妇,「我家虽不是多好的人家,却也能保你吃穿不愁,好生享一辈子福。我家孩子也是极好的,尤其奕哥儿,最像我那老冤家。」 老太太不知想到甚么,神秘兮兮凑到清懿耳边道:「我那老头,这辈子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 清懿握着老人家枯瘦干皱的手,却在她眼里瞧见与年龄不符的澄澈。 老太太青春不再,眼底却有小女儿家的情态。 想必,老国公在世时,是真的待她如珠如宝,才将她养成这样单纯的人。 相扶到老的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先走,活着的那一个总要承担痛苦。 可老太太又是多么幸运,得了痴病,反倒将那份沉痛忘却,只余一星半点儿的回忆不时逃逸出来,得已让此刻的清懿,感受到那份真心。 「说好要死在我后头,却留我一人在世上孤零零的……」没头没尾,老太太雀跃的神情又黯淡下来,说话有些含煳了,像陷在某段回忆里,时而清醒,时而煳涂。 「懿儿见笑了,我家老祖宗有些痴病,一日里常有时辰犯病。」 一道温和的女声伴随着笑意传来,来人衣着华贵,形容端庄,正是曲雁华。 「见过姑母。」 清懿起身行礼。 曲雁华忙上前笑道:「你我姑侄,不必多礼。我还得多谢你来,讨得我家老祖宗的欢心呢,我家的孩子都不曾有哪个像你似的得她珍爱,难得你入了她的眼,可不要早早家去,在这好生陪陪老人家才好。」 她一面又问了清殊在学堂的境况,一面吩咐下人妥善看顾清殊,直把慈爱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教人挑不出错来。 清懿笑道:「有幸与老人家投缘,自是愿意相陪的。我见老祖宗便如见我外祖母,再没有更亲近的。」 「那真是极好的。」曲雁华又你来我往寒暄片刻,绕了半盏茶地功夫,才状似不经意道,「方才听老太太中意你做媳妇,这话乍一听不觉着,细想却也有意思。」 「好孩子,你如今家中也没个主母替你筹谋,陈氏虽有个母亲的头衔,却不是真心替你想的。你父亲一个男子,更无法插手内宅事。」曲雁华眼底透出几分情真意切,「姑娘韶光易逝,我这做姑母的不怕你嫌我啰嗦,少不得要替你想。这些日子我也曾留意京中才俊,倘或能得个好的,教你安稳一世,我也有脸面去见我阮家嫂嫂。」 「可我冷眼瞧着各府里的哥儿,竟觉着没有一个合适的。家世好的难免傲气,怕给你委屈受。家世太次,又恐你心里不乐意。我家懿儿模样性情都是拔尖儿的,断不能配个庸人。」曲雁华道,「因我这私心,便难挑个好的来。女子嫁人,所求不过吃饱穿暖,婆媳和睦,夫妻恩爱。顺着这条藤想,我越发没思路,如今被老太太点拨,我才明悟了!」 清懿笑容浅淡,垂眸喝茶不言语。 曲雁华是个算计浸透骨子里的人精,瞧见清懿现下的神色,不消多说一个字,她便忖度出了意思。 一时间,曲雁华眼底心思急转,笑容却半分未变,仍像揣了一副菩萨心肠道:「懿儿,你小人家脸皮薄,倒也罢了。我自认掏心掏肺,也没甚么不能说与你听的。」 「一则,我自承你母亲的情谊,倘或没有阮家嫂嫂的提携,我必没有今日造化。故而,我想将这恩报在你身上,若你们姊妹有了着落,我心里额安稳。」曲雁华神色黯然,嘆了口气道,「我想着,你去哪家做媳妇都难免有磋磨,唯独来我这,我是你亲姑母,必不能苛待你。再有我公府虽不如从前,却也能保你富贵不愁。」 「更何况,我奕哥儿说是个愚钝人,却也有几分好人品。配你差了几分,但胜在为人善良,日后必会悉心待你。这也算全了你娘的心愿。」 曲雁华沉默许久,眼底竟泛起泪光,「若说私心,我确然有。你生得这样好,我不忍你受委屈是真,想你做我家媳妇也是真。我的私心,便是不想你这样的好孩子去了旁人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一番温言软语,如泣如诉,倘或真是个不知事的少女,怕真要信了这副衷肠。 煊赫的公府富贵,人品样貌拔尖的郎君,婆婆还是自个儿的亲姑母。 任谁听了,都要被诱人的条件说动了心。 清懿淡淡望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目光却悠远,不知飘向何处。 上辈子,若是在她孤苦无依时,曲雁华也曾有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她也愿意信几分所谓姑母的真心。 可惜的是,那份寒微时的援手,一次也不曾有。 于是,曲雁华只见那个温婉柔弱的小姑娘,眼底没有半分动容,甚至笑意只维持一贯的虚假弧度,淡淡道:「我自觉蒲柳之姿,配不上奕表哥。」 倘或没有曲雁华前头的铺垫,那么这句客套的话,倒也算不得甚么。 可现下有那番掏心掏肺的游说打底,这一句敷衍的拒绝,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曲雁华的脸上。 涵养如她,一时笑意也僵住半晌。 这样丰厚的条件,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游说,竟会受挫。 眼前的姑娘,是真蠢笨,还是另有图谋? 短短一瞬间,曲雁华心念百转,又恢復了言笑晏晏的模样,自如地岔开话题。 清懿低眉浅笑,顺着她的话头应和。 好似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从不知拿捏话语主导权,只晓得傻乎乎被套话。 曲家两代女儿,一成熟风韵,一青涩柔美。 微笑的假面下,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算计。 在这一刻,倒真像亲姑侄。 - 话过晌午,清懿告辞。 知道今日的试探不会有结果,曲雁华也不强留,只礼数周到地送她出门。 姑侄俩并肩行到两株紫藤旁边,紫藤缠绕而生,其中桃色的那株养得花朵累垂,生机盎然。身旁那株银藤,却气息奄奄,将要凋零之相。 将要出月亮门时,清懿忽似有感而发道:「早先听赵妈妈说,姑母府里有两株名贵的紫藤,一唤作红玉藤,一换作白花紫藤,想必就是这两株了。」 「有甚么名贵的?不过是死物,得个野趣罢了。」曲雁华笑道:「虽是死物,养起来倒费劲得很。如那株红玉藤,习性霸道得很,挤得那株银藤没了生气。」 清懿似是好奇,蹲下来看了半晌,回眸笑道:「看根茎,白花紫藤才是这里的主子呢,可嘆这红玉藤竟借银藤势,长得这样好。」 「原是银藤的恩情,却不成想,红藤丝毫不念旧情,为一己之私,连活路也不给银藤留。」清懿道,「现如今,竟是连银藤这个恩主最后的生机也要霸占了。」 「姑母。」清懿笑着看向曲雁华,缓缓道:「你说,世上可有如红藤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好半晌,空气仿佛凝滞,沉默蔓延开来。 曲雁华的笑容逐渐消失,眼底微光尽敛。 无人将话说透,却又像把一切摆在檯面上。 良久,曲雁华的冷色渐收,谁也不知她在短短数息间,想到了甚么。 只见她又将那副春风和煦的面具戴上,温和道:「姑母听不明白懿儿的话。」 「银藤之命已是定数,聪明人该朝前看。」 一声轻笑,清懿目光悠然,唇角微勾:「定数吗?我看未必。」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随便起的名字,自己都搞混了,在捉虫 17岁的表哥是程奕 9岁的表弟是程钰 呜呜呜,请读者小天使们帮我记住 还会有二更,明天要上学上班的宝不要等,早点睡哟 第45章 枕梦 ◎姐姐被表白啦(二更)◎ 曲雁华是个极要面上锦绣的人。 二人之间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暗潮汹涌, 她却偏能若无其事,甚至十分周到地打发婆子送清懿回去。 才行至上回那处「留芳庭」,却不料, 又遇上一人。 那人一身月白锦衣,立在廊亭前, 夏日湖面有温热的风轻拂, 吹得他袍角微扬, 端的一副清隽的好模样。 他像在等人。 许是心内怀着万分的期待, 于是即便孑然一身,也不显得孤单。 清懿原不想惊动他, 只待悄悄离去,身旁的婆子却出声道:「奕哥儿缘何在此处?」 那人回头, 没来得及答话, 一眼便瞧见清懿。 一瞬间,他眼底的希冀如有实质。 向来沉稳的少年郎君, 不曾察觉自己的语气多么雀跃,「清懿表妹!」 话一出口,程奕便觉有失分寸, 又歉意一笑, 缓和语气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表妹勿怪。」 清懿福了福身,淡淡道:「表哥不必多礼, 倘或无要紧事,还请原谅我先告辞了。」 「欸!」听这话,程奕下意识有些着急, 忙道:「有事!还请表妹留步。」 「上回见表妹, 还是我家老祖宗寿宴时。先头儿你在我家遇着诸多不好的事, 可气我知道的晚,平白教你们吃了亏。」程奕道,「我自觉有负于思行表兄的嘱託,实在难安。故而今日得知表妹要来,便想着要补偿你才好。」 清懿略微想了想,才记起他是指项连青那件事。 过了太久,她都快忘了,难为程奕还记得。 「多谢表哥好意,那只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又是一贯轻描淡写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直教程奕递出东西的手,僵在原地。 他动了动唇,眼底有些暗淡,「表妹,你不必……这般防着我。只是一本书罢了,便是看在兄妹的情分上,收了也不为过。」 他一向也是个受人追捧的公子,却不知为何,在自家表妹面前,总是这般被嫌弃。 清懿难得定定看了他一眼,那副失意的模样落在她眼底,却不能让她有半分心软。 良久,那个递至半空的包裹,仍然没有被接过。 婆子有眼力见地退下,此刻只剩他二人。 湖边微风翩然而至,吹起少女的髮丝,衣角上的淡紫色蝴蝶振翅欲飞,绣着金丝银线的裙摆在阳光下折射出冷清的光芒。 只听少女淡如烟雨的嗓音响起,「程奕表兄,无论它是书,是金,是玉,是块木头,我都不能接。」 程奕倏然抬眸:「为何?」 清懿的眼神一贯的淡漠,「因为我不曾钟情于你。」 她说得毫不犹豫,对方却冷凝了良久。 好像有一丝嘆息,被清风裹挟着飞远,几不可闻。 「我早便知道。」程奕眼底的微光熄灭了一瞬,嗓音有些沙哑,「不过是……有一丝可笑的执念罢了。」 执念? 看着眼前的少年,清懿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 透过他笨拙而青涩的样子,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远时期的自己。 有情者无畏,执着为一念。 他不再看她,转而看向湖中连绵盛开的荷花,水面波纹荡漾,如一颗心的不安宁。 「起初是众人的玩笑,说我有个娃娃亲,是舅舅家的表妹。」 那时还是不通风月的年纪,他看着那个玉雪可爱的妹妹,十分羡慕思行表兄。 心想,自个儿若有个这样的妹妹该多好。 「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曾记起这件事。我同旁的公子们那样,读着圣贤书,一心考功名,心里只装着平步青云的志向。」 「我知晓,世家子弟的人生一向循规蹈矩。那些从前的戏言,当不得真。我会有一个出身高门的妻子,会有听话懂事的姬妾,会有三五儿女,如此安稳过一世。」 「那时我想,满京城谁不是这样过的呢?是娃娃亲也罢,不是也好,总归是陌生的枕边人。所谓情爱,不过是书里哄骗痴男怨女的桥段。世上哪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 清懿默然片刻,顺着话头,她忽然想起前世的程奕,就如他此刻所说的那样,娶了高门妻,撑起门户,有三五儿女,过着世家子弟一眼望到头的富贵日子。 「我以为我这一生也便是个这样的人了,偏又遇见你。」 夹道上的偶遇,他故作老成有礼的那一面,并非初见。 二月十三,雪后初晴,有晨雾淡淡,笼罩湖心亭。 人群中,众女如百花争妍。 彼时,程奕正领着贵客途径。 明明只是遥遥的一眼,他已无法探究,侧旁有红梅颜色正艷,有月季妖娆可爱,为何偏要将目光落在一朵淡然如霜的兰身上。 直到那行贵女走远,身旁的贵客提醒,他才回神。 有微冷的风吹拂,好似带来一朵兰的香气。 没来由的,他举起手按上心脏的位置,里头咚咚作响,将少年人的心思暴露无遗。 「从那时起,我心里便有你了。」 不经意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出,程奕有一瞬的失措,他狠狠闭上眼睛,像是怕见到对方眼底的厌恶,他苦笑道,「对不起,我说这样的话,不是为了得你怜惜。」 他似心有千千结,却难开口言明。 张了张口,嗓音有些低沉,「娃娃亲,表哥的嘱託,母亲的首肯,如命中注定似的相遇……我不曾信鬼神,可在这一刻,我却以为老天爷都在帮我。」 「我一向是个不讨喜的人,从幼时读书,年长时侍奉父母,我从不知如何寻巧。对我而言,我只能学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我总在想,倘或我再用心一些,会不会有一日,你能接纳我的心意?」 良久,他轻轻一笑。 话到这里,只剩无言的留白。 结果摆在眼前。 我本将心照明月。 明月皎洁而无情,从不为一颗情深的心而停留。 「程奕。」 她忽然唤道。 清懿好像懒得再伪装不谙世事的模样。 于是,这一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反倒被少女压倒了气势。 她想告诉他,他所认为的命中注定,无非是各人的筹谋博弈。 刻意被安排的湖心亭初遇,夹道相逢,甚至于现下的碰面。 少年天真的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殊不知,这只是他母亲玩弄人心,达成目的的手段。 这是曲雁华的攻心计,不惜付出儿子的真心,以换她的真心。 可惜,入了戏的只有程奕。 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看着程奕赤红的眼,清懿到底没开口。 暖风不知愁,尚在围绕着二人飘舞。 她看着程奕,目光微闪。 她也曾有执着一念的时刻。 少年人的真心,从不是错的。 「情之初时,只觉至痛至深。于是便有山盟海誓,刻骨允诺。可是,世事易变,当下的钟情是真,日后的情淡也是真。哪有甚么巫山非云?不过是得到又失去的悔恨之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漠得像在叙述一段无关紧要的话。 可是,在她眸光微敛的某一刻,程奕好似窥见了她心底的一隅。 「与其执着衡量自己付出的情深几两,我倒更希望你能去理解你将来的所爱之人。」她淡淡道,「女子活在这世上,太艰难。冷言冰语是刀,明目张胆的喜欢也是刀。」 「往后,你若再遇着倾心的女子,别再像今日这样,不顾一切地捧出一颗心来。」 「因为,她除了你的一颗心,还要名誉,要清白,要活路,要失去你之后还能另择旁人的可能。」 程奕愣住,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不计后果的喜欢,会是负担。 枉费他自诩君子,却从未站在女子的角度考虑过,一时间,羞愧近乎要淹没他。 「多谢表妹指点,往后……」程奕低着头,「往后我自知不会再有钟情之人,只是既然表妹这般认定,我便假託有这么一个人。总之,我必定为她考虑周到,不教她陷入为难境地。」 「倒是表妹你,因着我从前的鲁莽,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他眼底闪过坚定,顿了顿才道,「你放心,我回去便同母亲说,必教她日后再不会提结亲的事。」 清懿轻勾唇角,却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歹竹出好笋。 藏污纳垢的平国公府,竟生出一个真正的君子。 「书给我罢。」 程奕犹自沉浸在愧色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甚么?」 「我说,把你送的书给我。」清懿淡笑,「既然是兄妹,收兄长一本书也使得。」 程奕被惊喜沖昏头脑,又听得兄妹二字,笑容虽然僵了一瞬,旋即便又释然。 「好!」他珍重地递上那个小包袱,「这是我托人寻的《枕梦集》,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枕梦集? 清懿一挑眉,目光带着诧异。 程奕似有所感:「怎么了?」 清懿接过书,细细翻看几页。 她垂着头,教人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缓缓从书里抬头,眸中带着一丝复杂,良久才道:「无事。」 程奕虽想问,但是书都已经送了,不好逗留,只能揖首告辞。 「既如此,我便走了。」他看了一眼清懿,眉间染上几不可查的惆怅,「望表妹往后之路一切顺遂,所愿皆所得。」 「还有,我也有句嘱託要对表妹说。」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这世上总有一人的心不为外物而转移。说出来的山盟海誓是真,刻骨允诺也是真。世事易变,待你之心不变。」 「故而,除却巫山不是云也是真。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他若欢喜一个独一无二的你,又怎能移情旁人?」程奕一贯稳重,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你别不信,我祖父母便是如此。他一生都不曾纳妾,唯有我祖母一个妻子,我说的那些,他都做得到。」 「而清懿你这样好的姑娘,又凭什么说那样的丧气话?」 一弯月亮皎洁悬空,自有人奔月而来。 这是程奕未说出口的珍重。 湖面荷花相映红,树上的鸟雀在花团锦簇的融融景色里啾啾鸣啼。 它不知,少年人言浅情深,在合该是璧人成双的好兆头里,向冬日遇见的那朵独一无二的兰,送上一场告别。 回去的路上,清懿想,这样的情深与告别,原来不是第一回。 她摩挲着书本封面——枕梦集。 上一世,她出嫁前夕,也曾收到一本寻不到来处的书,名叫《枕梦集》。 书里夹着一支签,上面写——惟盼所愿皆所得。 彼时,她遍寻不到送书之人。 却不成想,兜兜转转,隔了两世的时光迢递,那桩无名悬案在这样一个惠风和畅的夏日有了答案。 原来,少年人的心,从来如白玉,澄澈而坚定。 当时只道寻常…… 作者有话说: 我不行了(口吐白沫) 第46章 招惹 ◎姐姐遇到小麻烦(一更)◎ 今日出门好像没看黄历, 一路上接连遇到不速之客。 婆子去打发小厮抬软轿来,走开的空当,前头儿的院子又来了一行人。 现下清懿身旁只有婆子留下的一个小丫鬟, 比清殊还要小两岁。 伶仃的二人同对面浩浩荡荡的一行男子,气势对比悬殊。 清懿不欲露脸, 免得生出许多是非, 于是便对小丫鬟低声道:「我有东西落了, 陪我回去寻一寻。」 小丫鬟兀自懵懂:「啊?姑娘落甚么了, 要紧吗?」 「随身带的小玩意儿罢了。」清懿不动声色地瞥了后面那行人,转身便往回走。 事情却没能如愿。 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前头是谁家的姑娘,怎的来了前院?你们程家的女子我哪个没见过, 却不曾瞧见这般模样的。」 一旁有人油腔滑调, 「既然爷好奇,何不请佳人上前一见?」 有人听不下去, 「怎好唐突女儿家,传出去倒不好,有损皇孙殿下清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都落在清懿耳中。 她眼底闪过冷色, 袖中的手紧攥。 身边的丫鬟神情张皇,她的嵴背却挺直,毫不理会身后的杂音, 抬脚继续前行。 「姑娘留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听声音是那个油嘴滑舌的。 现下,他正甘心当马前卒,一熘儿小跑, 挡在清懿身前。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马前卒在见到清殊时, 一双贼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眸中闪过一丝惊艷,旋即又恭敬揖首,「姑娘别恼,容我同姑娘道一声喜。今儿难得遇着皇孙殿下过府来,我们殿下最是怜香惜玉之人,现下颇好钻研闺中诗词,还望姑娘赏脸赐教?」 他满嘴胡咧咧,随意扯了面大旗就开始唱戏。虽是个恭敬的模样,说的话却透着一股子轻视。他只当贵女们都在园子里上学,来了前院的只怕是家中贫寒的姑娘、或不受宠的庶女,稍稍唬上几句,还怕不来? 可他躬着身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答应。 纳罕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如寒潭的双眸。 「我不通诗词,你请回罢。」清懿语气平静无波澜,却无端地教马前卒品出一丝危险。 一晃眼的功夫,这种错觉又消失了,马前卒晃晃脑袋,只觉自个儿煳涂了。 不过一个貌美的小姑娘,能有甚么危险? 于是他又咧嘴笑道:「姑娘别忙着推辞,你年纪小没见识,倘或你晓得其中好处,怕是要多谢我呢。」 他卖了个关子等着人问,却见那姑娘似笑非笑,没答话的意思。 于是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继续道:「我们皇孙殿下是太子爷的第三子,生母又是最受宠爱的太子嫔,如今他正当适婚之龄,倘或姑娘入了他的眼,岂不是一步登天?您说,可要谢我不谢?」 他这话,一半是说与清懿听,一半是有意奉承后头那位主子。 「哦?」清懿唇角微勾,像是细细琢磨了片刻。「那我…」 像是猜到她是拿架子,总要答应的。马前卒不免得意打断:「好了,既然姑娘想通了,那…」 不等他说完,她缓缓道:「那我愿拱手让旁人消受这福气。」 「甚么?」 此话一出,马前卒半截话头梗住,面色如打翻五味瓶般难看。 「姑娘可知我们爷是谁?!」这话明晃晃的威胁。 「您方才不是说了吗?」清懿挑眉,「皇孙殿下嘛。」 「你既然知道,怎敢拒绝?」这话他是压低了嗓子,不敢教后头听见,略带警告意味。 原先他为晏徽霖做这等寻芳觅柳之事,可谓炉火纯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牙尖嘴利的。然而,只要他抛出一些甜头,假意许诺姑娘们攀高枝的妄想,几乎没有不拿下的。 毕竟,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毕生追求不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吗? 可眼前这个姑娘,既不是欲拒还迎,也不是虚张声势。 她好像实打实地看不上堂堂皇孙,也丝毫不惧怕他背后的滔天权势。 只听她淡淡道:「哦,那又如何?」 听得这句不轻不重的反问,马前卒说不出话来,「这……这……」了半天,只敢拿眼望后面瞄。 脸色难看的不只有他,更有后头的正主,晏徽霖。 他虽还是十六岁的年纪,却是出了名的骄矜跋扈。即便对那女子有意,他也是绝不肯自降身段的。 反正只消一个眼神,自有人替他跑腿。 满以为手到擒来,可这会子,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下了脸子! 一时间,他有些绷不住心头怒火,咬着牙道:「丢人现眼,滚回来!」 「是……殿下。」马前卒畏畏缩缩道。 到底想找回面子,晏徽霖恶狠狠看向背对着这头,只露出无暇侧脸的女子。 他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笑,道:「我当甚么天仙?不也是装腔作势,待价而沽?」 「殿下!慎言!」身旁有人劝阻。 「慎言?我需要慎甚么?」晏徽霖微眯眼,语气里暗含威胁,「我竟怕得罪一个小女子不成?」 「这……并非得罪不得罪,殿下这般为难一个姑娘,倘或传到太子爷耳中,岂不又是与人递话柄?太孙那边又要藉此作文章了!」 「好了!你只知道搬出我父王!」旁人苦口婆心,他却听不进去,一心要出气,「来人,请那位姑娘过来!」 虽说个「请」字,他身后的侍从却没有「请」的架势。 侧头瞧来一眼十几个围上来的来的护卫,清懿脸色真正冷了下来。 她虽知道晏徽霖即便狗胆包天,也不敢对她做甚么。可她如今根基稍浅,实在不想沾上这个扎眼的麻烦。 无论是传出她被皇孙看上、还是她拒不答应的消息,总归让她不可避免成为旁人的谈资。 她心底怒火灼灼。如今是进也麻烦,退也麻烦,不如索性撕破脸,倒好和他撇清干系。 虽要将这条咬人的狗得罪狠了。也好过被噁心的东西沾上,还要虚与委蛇。 这般想着,清懿眼神逐渐冷静,露出几分孤注一掷来。 正预备开口的空当,忽然有人抢先一步。 「霖二爷,您在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吵着我家主子了。」一个小厮不知从何处来,不急不缓道,「我家主子劝您别打那姑娘的主意,否则又要惹麻烦了。」 清懿觑了那小厮一眼,只觉有些面熟,细看才想起来,是上回找玉坠时,帮自己打掩护的人──袁兆身旁的柳风。 见柳风来,晏徽霖心知是袁兆吩咐的,到底收了手,让侍从回来。他嘴上却不肯罢休,冷笑道:「怎么?兆哥也瞧上这位姑娘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二爷慎言!」柳风跟随袁兆久了,身上也养出几分气势,勐地冷声下来,也颇为骇人,「我家主子说,若是旁人叮嘱,您不愿听,他便亲自来教您。届时,必要教会您姑娘家清誉贵重的道理。」 顺着话头,晏徽霖似乎想到甚么可怕的事情,胸脯起伏片刻,到底咽下这口气,不敢叫板。他又不愿让人察觉他真怕了袁兆,仍要问个究竟,「既不是兆哥看上,他为何护着?左不过就是某个官府贵女,难不成她来头不小?」 「来头虽平平,却架不住是有挡箭牌的。」柳风又恢復笑吟吟的神情,「姑娘姓曲,她还有个妹妹,现下正在学里念书。」 「哪家小门小户?甚么值得说嘴的靠山?」晏徽霖面露不屑。 「并非小门户。」柳风好脾气道:「而是淮安王世子,您的堂弟晏徽云。」 晏徽霖一怔,旋即勐的皱眉,「又关那小子甚么事!」 「关不关世子爷的事,二爷自可亲去问。」柳风笑道,「小的只知道,他颇有几分看重那姑娘的妹妹,前前后后护过不少次,甚至还告知了王妃。前些日子,娘娘还想认那孩子当干女儿呢。」 「如此,二爷不妨好生想想。世子爷要是知晓您今日作为,肯不肯与您罢休?」柳风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他的脾气,您是清楚的。」 晏徽霖脸色铁青,一腔怒火生生憋得倒灌心口。 晏徽云那小子的个性,他如何不清楚? 那就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真惹了他,他非要百倍报復回来不可! 一想到这里,晏徽霖便觉着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小时候他俩便结下了梁子。 那时他不过九岁,正是为非作歹的年纪。因他融不进那几个兄弟的圈子,便格外看他们不顺眼,尤其是晏徽云! 年纪小,却极其猖狂,明明只是个亲王世子,偏就被皇爷爷格外爱重。 他心里不忿,又不敢惹这狼小子。 于是他左思右想,终于计上心头,心道,我既对付不了你这小子,还不能对付你姐姐一个小姑娘吗! 他前脚才打发人欺负乐绫,后脚便被得到消息的晏徽云抓住狠揍一顿! 他兀自嚷着冤枉,吵得阖宫都听见。 等大人被引了他,他刚想颠倒黑白,却见乐绫逮着祸首气势汹汹前来。 趁大人被吸引了注意,姐弟俩又联手把他削了一顿。 晏徽云打人拳拳到肉,疼痛来势汹汹。乐绫却是又狠又毒,专往不留伤又格外钻心的地方打。 事后,她还装委屈,立刻把他精心准备的颠倒黑白戏码抢了去。 这一场架,可谓是他人生阴影。 既失面子,又失里子! 乐绫在人前哭得梨花带雨,转头便沖他阴测测地笑。 晏徽云板着一张阎王脸,牢牢护在他姐姐身边,冷冷盯着他。 余留他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皮,还被罚禁足! 那一刻,他就知道,淮安王府这对姐弟,惹不得! 作者有话说: 暴力姐弟~ 第47章 真心 ◎姐姐姐夫对手戏(二更)◎ 吃了个闷亏, 迫于形势,晏徽霖到底是带着人撤了。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姑娘自始至终侧身而立, 即便只是一个侧脸,也如同雪中寒梅般傲然。 心里虽痒痒, 可他知道, 今个儿无论如何是没法子了。 很快, 院子里只剩柳风, 清懿,和身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的小丫头。 人一走, 柳风脸上笑容真心许多,他上前恭敬拱手道:「奉我家主子之命, 来替姑娘解围。」 清懿也颔首笑道:「多谢你, 也多谢你家主人。」 柳风受了这声谢,却没言语, 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面上反倒有些踌躇。 清懿挑眉道:「还有甚么要紧事?」 柳风犹豫片刻,目光在她手中那本上上盘桓片刻, 方才斟酌着语气道:「嗯……还有一件事, 主子要我嘱託姑娘。」 清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边。 「这本书有何不妥?」 柳风道:「并非是书不妥当,而是送书的人不妥当。」 他顿了顿, 又道:「主子只有一句话,程家大厦将倾,姑娘切莫立于危墙之下, 恐带累自身。」 话音刚落, 便听得一声讽笑。 「这话可真是莫名了。」清懿似笑非笑, 「你主子虽位高权重,却也没得断言煊赫的国公府穷途末路的道理。更何况,你主子凭甚么觉着我要立于程家这堵危墙下?再者……」 她顿了顿,语气越发冷淡,「即便我立了,又与你家主子有甚么相干?」 一连串的话把柳风问得哑口无言。 「这……」 好问题,他也想问,人家姑娘的婚姻,与他主子有甚么相干,缘何多这句嘴,即便提醒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反倒让他这传话的像只呆头鹅。 他干巴巴道:「这……额,我主子说,姑娘玲珑心肝,只消提点一句,自然不会走错了路。」 「错路?」清懿唇角微勾,「我走哪条路,对与错,他又如何断定?江河尚且要择路而行,或干涸,或汇聚成湖海,它们的命运又岂是在源头就能看到的?你主子也是玲珑心肝,今日却做这等故作聪明的事。你只管原话回了他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这话真可谓是尖锐冷硬,一时让柳风辨不出这姑娘的真性情。 起初,他瞧着姑娘柔弱温和,在人前寡言少语,从不出挑。 即便方才被晏徽霖为难,她也没有要动怒的意思,端的是再沉稳不过的人。 可现下,她的尖锐好似没有来由。 明明他只是替主子传了句话,这话在他看来,虽也莫名,却没甚么坏心,缘何将曲姑娘惹怒成这样? 他一面又庆幸主子没在跟前,至少没亲耳听见这番尖锐的话。 袁家郎君此人,面上落拓不羁,实则并不是个好脾气。倘或知道自己突发的好心,被人这样冒犯,一时恼了可怎好? 他正寻思着怎么措辞,却听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 「我就是知道程家这条河流要断绝,不想你踏进这滩沼泽。你平日里聪慧至极,为何今日不愿听这句劝告?」 白衣郎君不知何时踱步至中庭,脸上虽掬了一丝笑,眼底却平静如水。 他看着清懿,顿了片刻,唇角勾起一丝笑:「莫非,你真的看上程奕了?」 他的眼神好像是笑着的,可瞳孔深处却倒映着细微的探究。 清懿自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只垂眸不语。 柳风有眼力见地拉开来小丫头,一齐退下。 一时间,庭中只余他二人。 和不久前与程奕那场湖畔独处不同。 彼时杨柳依依,惠风和畅。 这会子,庭中忽然颳起一阵风,常青的绿树摇晃,簌簌掉了漫天的翠色。 有几片飘落在袁兆身上,划过他的肩头,落在骨节如玉的指间。 他把玩着手中的树叶,细细摩挲着它的纹理。 「树若倒了,依附于它的枝叶,焉能苟活?」他漫不经心道,「程奕再好,也撑不起程家这颗垂老的树,你有大好人生,何必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清懿兀自笑了一声,「好一句执迷不悟。」 她的话意有所指,却教袁兆会错了意。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将手里那片叠成小果子的树叶递给她。 清懿皱眉,不接。 见她这副模样,袁兆轻笑出声,旋即便一撩袍角,随意往地上一坐。 「你一个小姑娘,缘何总是这般老成?」他笑道,「倒是今日这番不听劝告,执迷不悟的作为,像个真正的年轻人。」 清懿似笑非笑,看了袁兆一眼,「在您眼里,少年人的执迷不悟,想必是愚蠢至极。」 「愚蠢?」袁兆像是思索片刻,又坦然笑道,「若说程奕,那确然有几分。」 他又抬头看了看清懿,「你坐下罢,站了这么久,也该腿酸了。」 清懿兀自站着,充耳不闻。 袁兆也不再劝,反倒含着笑,淡淡道:「我既然出现在此处,周围便打点妥当,你不必担心清誉。」 清懿一愣,她眉头微蹙,眼底难得有片刻怔松。 没来由的,尘封的某段回忆好似被揭开一隅。 袁兆此人,看似朗月清风,于细微处却有极敏锐的心肝。 那时,距御宴初见过去不久,原以为人多口杂,总要传出一丝风声,说她刻意接近袁兆之类的话。后来才知,是袁兆打点好了一切,让人三缄其口。 第二回见面,是在一个雅集上。 也是如曲水流觞宴一般,男女宾客各一席,共同拟题作画。 有好事者提议,不如以在座各位往日之作为题,再男女对调抓阄,抽中何人,便作何人的画。得了画主人的好评,便算作过关。 清懿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可因着素日才名,人人都关注着她抓阄。 展开手中的纸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琼林夜宴图。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兴奋的眼风四下传递! 这副画,有袁郎君珠玉在前,哪里能轻易超了去?况且袁兆恃才傲物的声名在外,想得他一句好,真比登天还难。公子们难得看一贯清冷如霜的大才女吃个闷亏,到底存着看戏的心思。贵女们却有些艷羡她的好运道,能抽中袁兆的画。 各人轮着抽了遍,就剩袁兆和末席一位公子没抽。 那公子起初推诿好几次,一直等旁人报了手中的签,这才断定剩下两个中必有清懿的。他瞅准了要拿某一个,却被一只手抢了先,他疑惑望去,只见袁兆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公子:「……」 果然,那张纸条写着:《嗅青梅》。 他二人竟成了场上唯一一对抽中彼此画作的。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有些复杂。 清懿有些意外,隔着重重人影,她微微抬头望向上首,却正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山林间有花香顺着清风钻入鼻腔,有累垂于树木之上的层层花朵,落下漫天桃色。 有一枚花瓣,落在清懿的裙摆上,飘落于小溪,顺着水波荡漾,晃晃悠悠,如同一只满载温柔的小舟,恰好驶向上首某位白衣郎君的身前。 他恰好伸手捞起一捧溪水,那枚小小花瓣,就这样盛开在他的掌心。 至晌午,已有数人画毕。 众人纷纷找了对应之人品评。 场中唯余清懿二人还未结束。 在翘首以盼下,袁兆率先搁笔。 有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他愣住片刻,惊疑道,「这……袁郎可是记错题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嗅青梅是闺阁女儿画,怎么……袁郎画山画山画草原,就是没画青梅啊?」 众人纷纷围观,七嘴八舌讨论。 袁兆兀自坐在一旁喝茶,不发一语。 唯余清懿闻得只言片语,如同感应到甚么似的,笔尖一顿。 旋即,她看着笔下的《琼林夜宴图》,释然一笑道:「我画好了。」 众人又凑过来瞧她的画,短暂的寂静后,有人憋着气道:「曲姑娘和袁公子,是不是故意耍我们啊?」 他举起清懿的画,然后展开,只见上面画了一副北燕堪舆图。 有人善解人意道:「想必他二人觉着彼此名作已然登峰造极,不好再擅自改创。」 「啊,言之有理。」 有不想得罪人的赶紧和稀泥,这事就翻篇了。 宴席仍在继续,却有两个人在一片热闹里,寂然无声。 原来也会有人以一叶的凋零而窥得秋日来临。 御宴时,她说:「我想画内宅之外,京城之外,武朝之外。」 于是,他的嗅青梅,是大漠孤烟直,是洞庭山水色,是一个小女子身不能至,心嚮往之的野心。 同样,清懿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在画琼林夜宴时,脑子回想的不是那副描摹千百遍的恢弘殿宇。 而是那晚寂寥月色下,他眼中辽阔的疆域。 她的琼林夜宴,没有歌舞昇平,唯有悬于他心上的烽火狼烟,百姓困苦。 一场宴会从开始到结束,在旁人眼里,他二人不曾说过一句话。 唯有那片落花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短暂的自由只能维持片刻,回到家中,她又是困顿于四方天空的断翅之鸟。 可这回却不同。 或是隔日,或是三五天,院外不时有小玩意儿送进来,搁在她的窗外。 末尾署名曲思行。 今日是上好的颜大师字帖,明儿是一方好墨。 都是贵重却不显眼,又能与她聊作慰藉的东西。 她心下狐疑,深知大哥是个直肠子,绝对没有这般好品味,于是忍不住探查起来。 终于有一日,被她逮着送东西的人,原来是她院里新买来的丫鬟。 那丫鬟在逼问下,仍吞吞吐吐,最后涨红着脸说,「公子嘱咐我,不能随意告诉旁人。因为姑娘的清誉贵如珍宝,他想让你在内宅能舒坦一些,却又不能让你为难,所以才假借少爷之名。这样一来,既不会有旁人为难你,你自个儿也不必日日将这点好处悬于心上。」 「他想你好,是想你真的好,并不是要你记他的好。」 小丫头磕磕绊绊表达着,词不达意。 可清懿何等玲珑,早便猜到是谁。 她心中忽喜忽悲,默了良久才道:「我明白。他待我好,却不愿教我知道。怕也觉得,若得了我的欢喜,也是一种负担。」 她这话没有自怨自艾的情绪,正如看透了事物本质的人,对于表层的情感,也就没甚么好留恋的。 于是,她让小丫鬟把东西退了回去,又道:「多谢袁公子的赏识,我知他惜才之心。可惜……」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再抬眸,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可惜,我对他的心,并不清白。故而,我不能同他做知交好友,请你将话转告给他。能得知世上有一人,懂我的志向,怜我的遭遇,已是平生之幸。如此,便已足够了。」 小丫头犹豫着,到底还是捧着东西传话去了。 自那之后许久,都不曾再有东西送来。 看着窗前梨花满树,清懿想,这样结束也很好,斩断那一缕不可能的妄想,也是好的。 直到有一回,她去亭离寺为娘亲祈福。 幕天席地间,她放飞那盏孔明灯,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俗话,此刻若诚心许愿,或许能愿望成真。 闭上眼的那一刻,其实她还没有想好愿望是甚么,脑子乱糟糟的,于是随意默念:想看到一轮最皎洁的月亮。 再睁眼,往空中一瞧,结果乌云蔽月,灰濛濛一片。 清懿难得有几分孩子气,嘟囔道:「果然是骗人的,哪有甚么皎洁的月亮?」 正垂着头,忽然又有一盏孔明灯徐徐升天。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说:「我许愿,某人能笑口常开,每天都能看见又圆又胖的月亮。」 清懿此时还不知道,这句话在未来很久的某一刻得到印证。 那时,他画了一副又大又圆的月亮,送来与她,坦然道:「挂在卧房床头,每天都能看到。」 不过,现下的清懿倒不清楚他的无赖还愿法。 她只是勐地一回头,然后怔住。 不知何时,身后的小丫鬟没了踪影,四周无人。 只余那人如芝兰玉树,正负手而立,笑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的心短暂地失控。 片刻后,她復又冷静下来,躬身行礼道:「上回,想必丫鬟已同您说清楚了。我这个人向来如此,喜欢没法装不喜欢,不喜欢也讨好不来。袁公子光风霁月,心中磊落,我却不能同等待您,势必索求更多。你既能体贴女儿家的难处,自然能晓得我的道理。」 「对猫儿狗儿施捨的怜悯,倘或施捨给我,不过教我有片刻温暖,却不能聊慰终生。故而,我不如不要,孑然一身,没有挂碍才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夜色朦胧,只余孔明灯留下的熹微亮光。 那人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倘或我不磊落呢?」 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清懿愣住。 他看向夜色掩映下,只余浅浅峰形的亭离山。 「你从头至尾就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待你好,却不告诉你,是为你有退路。」他的声音伴随山风裹挟的穿林打叶声,略显寂静,「我待你好,是我心之所愿。可我却不能因为我这份一厢情愿的恩情,诱导你错认自己的喜欢。」 「你可以因着一个人与你性情相投喜欢他,也可以因他的相貌、他的才华甚至他的风趣喜欢他。却绝不能是因为对你好。」他说这话时,神情竟有几分郑重,「你长在闺阁,善良单纯,有人待你好,你便轻易感动,觉得那是喜欢。可真正的喜欢是灵魂吸引,互为知己,而不是廉价的好。」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要你知恩图报。倘或有一日,你遇着真心喜欢的男子,又愧于我的恩情,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这一番话说完,清懿难得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去消化。 她从未品尝过所谓感情的滋味,这一刻,她竟无师自通地知道,有人的爱,是温柔妥帖,事事周全的爱。 「你说……你不磊落……」清懿故作镇定,抬头问,「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他不避不让,同样直视着她,「我心里有你的意思。」 这记直球打得她猝不及防。 那人一撩袍角,席地而坐,然后仰头看她,拍干净身旁的草地,笑道:「站这么久,累不累?过来坐。」 清懿顺从地在他旁边坐下。 他望着月亮,揶揄道:「自你同我递话后,我三天没睡好。」 清懿没忍住,轻笑出声,「倒不曾想我有这等魅力?竟教游遍芳丛的袁公子也有今天?」 「游遍芳丛?」他有些匪夷所思,「我的名声到底被败坏成甚么了?」 「约莫是半个女学排队嫁你的程度。」 「阿弥陀佛,不能因为一副好皮囊,便污人清白啊。我也是好人家的干净郎君啊。」袁兆故意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果然将清懿逗得捂着嘴笑,「那你怎么还敢对我这个花丛浪子託付心事?」 清懿笑得满脸通红,想了想,才认真道:「因为,一个身居高位,却能心怀天下的人,到底有几分君子气度在。」 闻得此言,袁兆也收起了逗趣的心思,他的眼眸中倒映着月亮,目光寂静。 「大武朝既是我的国,亦是我的家。如今它已有病灶入体,沉疴难愈。我师从颜泓礼,虽承了习画的名头,他却授我仁义礼,教我体会众生疾苦。我曾在他病逝前,立誓还武朝一个清明,再去考虑成家之事。」他顿了顿,「而你,是一个意外。」 「我虽出身高门,可在周旋于权贵之间时,也需步步小心。」他目光幽深,「他们能接受一个闲云野鹤般的小侯爷,却不能接受有入仕之心的权贵。更何况,我和他们从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清懿没想到他会将这些心底的隐密,对她和盘托出。 朗月清风下,恍然间,她好像窥见这人内心的一丝缝隙。 她难得鼓起勇气,有些忐忑道:「我虽为女子,倘或你不嫌弃,我也能用心学些有用的,做你的助力?」 袁兆笑了笑,朦胧夜色里,他神情柔和地不可思议,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良久,他却道:「我不想你踏进这滩浑水。」 没有睡好的那三天夜里,他计划了太多的未来。 他这个人,一向谋定而后动。 他考虑如何突破门第之别,如何说服说服父母,说服不了就用手段威胁他们不得不服。总之,他将一切都算好,才来放这这盏孔明灯。 可当孔明灯灯缓缓升起,他看到那姑娘闭着眼,侧脸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下。 一颗心,蓦然柔软。 没来由的,他踌躇了。 有百分之一胜算的事,他便敢孤注一掷。 可现下,他却觉得没有十之二十的把握,他不敢带这个姑娘进那个水深火热的家。 像是知道他的犹豫,清懿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只听她道:「我不怕。」 「只要你心似我心,前路有甚么我都不怕。」 少女的坐姿还是刻在骨子里难改的端庄,此刻在夜风吹拂下,显得伶仃单薄。 一件外衣披上她的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袁兆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除了月亮,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的心迹。 良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 「那些永堕阿鼻地狱的誓都太俗,不起这样的誓。」 清懿笑问:「那起甚么?」 袁兆看向她:「我若死了,反倒要我所爱之人心生愧疚,算不清是惩罚谁的了。」 「倘或有一日,我负你,我便为你求生生世世的和乐,每一世,我都孤独守你到老,教我永生永世爱而不得,心死成灰。」 有一瞬间的怔松,清懿代入这条誓言,只觉悲伤难抑。 徐徐清风拂面,有人轻柔拥住她。 那是一个青涩的,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拥抱。 那个所谓游歷芳丛的浪子,此刻连手脚都僵硬着,声音虽故作镇定,刻意调整的唿吸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我有一桩公事,要出京处置。大约三月之久,三个月后……」他语气温和道,「等我回来和你说。」 清懿轻轻点头,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袍,「我等你。」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温柔,月亮欲为媒,乌云层层散开,露出皎洁的底色。 一切都像是好兆头。 可没有人知道,仅仅三月之期,每个人的命途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那晚的月光如最纯净的赤子之心。 那夜的风,见证他们的誓言。 于是在隔世后的时光里,当有微风扫过裙摆,清懿看着袁兆随意坐在地上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亭离寺的那个夜晚。 即便世事变迁,茫茫岁月掩盖了无数泪水与疼痛, 他对着孔明灯起誓时,是捧出一颗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 姐姐也是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慢慢变成无所不能的「姐姐」。 码字时的bgm是梅香如故 第48章 阿尧 ◎妹妹有朋友啦◎ 「你问我是否觉着程奕愚蠢, 答案是也不是。他愚蠢,在于以为一颗真心便可敌一切。殊不知你与他在世人的愚见里,地位不甚匹配。倘或有一日, 你真的做了程家妇,他上有心机深重的母亲等着算计你, 下有不成器的各房亲戚拖累你。」 他忽然定定看着清懿, 眼底难得显露一丝真挚, 「你是极聪明的女子, 即便你百般藏拙,我也知你胸中有丘壑, 怎甘愿来程府做一只笼中鸟?」 「笼中鸟?」清懿第一次抬眼,直直看向袁兆。 又有风卷着树叶, 扫过她的裙摆, 扫过袁兆垂地的衣袖。 「是啊。」她突然轻笑一声,目光转向遥遥天际, 「他怎么会捨得让我做一只笼中鸟?」 她像在问程奕,却又像问自己。 那双澄净的眼睛,分明看着远处, 袁兆却没来由地觉着, 这句话砸在自己的心上。 「在袁公子眼里,执着一念是蠢,横冲直撞是蠢, 不善谋划也是蠢。」她笑容浅淡,「少年人的真心,在你眼里价值几何?」 「此刻他待你的真心是真心, 彼时情意随风散, 你当如何?」袁兆回头看她, 「不曾计划好的将来,你不怕后悔?」 「为何后悔?」她极快地接话,「我种甚么因,便得甚么果。当初我坦荡攥着一颗心去,后来被碾碎了,化作灰,都是我自己选的路。」 一语成谶,这番话穿越了唿啸而过的岁月,定格在前世生命的尽头。 质本洁来还洁去。 可这话落在袁兆耳中,却突兀地觉着刺耳。 他惊讶与清懿待程奕的情深,一面内心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憋闷。 「你明明有的选,真要等到无法回头,悔之晚矣吗?」他难得正色,「若你这辈子受尽委屈,难道要等下辈子求他还?」 清懿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倘或真有下辈子,我懒得恨,也懒得怨,更懒得求他还。」 「只愿彼此再无瓜葛,做个相逢不识的陌路人。」她话语清冷,「如此,已是我心之所求。」 那日,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连好几个晚上,袁兆又陷入了梦里。 有窗门半开,重重帷幔被夜风吹起,旋即传来雨点滴答声,奏起连绵的声响。 在急促的雨声里,袁兆勐地睁开眼睛,瞳孔里未来得及隐藏的情绪直白而热切。 「来人!」 在廊外值夜的柳风应声进门,「主子,怎么了?」 袁兆没有立刻开口,他的脸上难得凝重,目光暗沉。 他思索了许久,才缓缓道:「吩咐下去,替我查一个人。」 柳风纳罕道:「何人要劳主子您这般挂心?」 挂心到半夜三更找人。 袁兆瞥他一眼,吓得这小子不敢再多嘴。 「查曲家那个姑娘。」 初见时沉稳藏拙,后来又于细微处露了一星半点的锋芒。 那滴水不漏的手段与演技,都不该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该有的。 还有连日来,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梦境。 那盏悬于半空的孔明灯,映照着她的侧脸。 梦里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如刀削斧刻般嵌于他心中。 明明只有寥寥数面至缘,偏生好像前生有斩不断的纠葛一般,实在太过蹊跷。 还有她说「种因得果,绝不后悔」的那番话,初时他来不及细想,只以为是对程奕用情至深。 回来细细琢磨,却觉着不对。 倘或她真对程奕有情,以她利落的作风,断不会拖泥带水,何至于让程奕牵肠挂肚,不惜找到他面前,求得一本《枕梦集》,好送与心上人,聊表心意? 如此一来,姑娘那番话,倘或不是对程奕说,那便是……对他说的。 柳风已经点燃烛火,有熹微光晕倒映在袁兆的眼眸里。 「着重探查她在浔阳时的消息,务必将她行事作风一应报与我。」 「是。」柳风虽觉意外,但不敢细问,躬身领命去了。 他不信鬼神之说,可如果世间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奥妙,他不介意做那个解谜之人。 ─ 同样的梦,也潜入了流风院。 第二日一早,清懿睁开眼缓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唤来翠烟更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见她起了,早便候着的丫鬟鱼贯而入,为她梳洗。 她趁着这空当闭目养神。 旖旎的绮思,只影响她短暂的一瞬。反倒是这古怪的梦境不免让她心生警惕。 延续而清晰的梦,是单她有,还是其他人也有。 袁兆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可是以他的聪明,若有梦境为辅,怕是不难推测出真相。 清懿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带着思索。 留给她的时间,越发紧了…… 她这厢里悬着心,隔壁却闹出鸡飞狗跳的动静,不时传来彩袖的大嗓门子。 「我的菩萨,多早晚了你还不起?昨儿让你早睡,嘴皮子磨破了你也只当耳旁风。再磨蹭,你又要晚了钟!」 「啊,我再眯一会儿。」蒙头大睡的小人儿说话都还带着鼻音,「迟了不就是罚站么……」 一听这话,彩袖好生恼火,「你也晓得要受罚?才开学第几日,你就被罚抄书,昨儿忙活得那么晚,眼皮子打架,都困得在纸上画王八了还没有记性?」 清殊被强行拉扯起来,玫玫熟练地端着洗漱用具蹭上榻,很是贴心地送到她嘴边,还指挥,「啊──」 清殊闭着眼睛,顺从地张嘴,还不忘含煳道:「盛尧也被罚了,我总不能没义气,扔她一个人抄书吧?」 彩袖一面拿了巾子与她擦脸,一面没好气道:「是是是,才几日功夫,就好得要一同当绿林好汉了。这学还真没白上,倒教你这个冤家找着了一块儿闯祸的知己。」 清殊自个儿也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提起这桩官司就觉着有意思! 开学那日,她和盛尧还保持着初见的拘谨,彼此都还不大熟。连喝杯茶也还要你推我让。 这一句,「盛姑娘先请。」 那一句,「不不不,还是曲姑娘先请。」 你一句,「诶,照理你还是我的前辈,我自要尊你才是。你请,你请。」 我一句,「这说的哪里话,你今儿才来,我要好生款待你这新颗。你请,你请。」 又一番太极推移,好嘛,「啪」一声,茶水洒了。 「啊……这……」短暂尴尬后,盛尧讪讪挠头,「容我下去更衣。」 看了看只沾湿一点布料的衣服,清殊刚想说这算个啥。 一见人家这么讲究,又赶紧吞回嗓子眼,笑道:「啊,甚好。我也去换。」 一番礼貌辞别,彼此脸上挂着文雅的笑。 一炷香后,二人在拐角相逢。 一个正在骂骂咧咧,「玫玫,这破衣服怎么系啊,早知道不换了。」 一个皱着眉嚷嚷,「快来几个果脯,我喝不惯那劳什子信阳毛尖!」 一抬头,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愣住。 清殊试图挽尊:「啊……盛姑娘……」 盛尧挠挠头:「额……曲姑娘……」 两个人支支吾吾,红着脸对视。 不知是哪个先噗嗤笑出声,另一个再忍不住,露出爽朗的本性。 「盛甚么盛,叫我阿尧罢!我家里人都这么叫。」 清殊眉眼弯弯,「我的小名是椒椒,你叫我小名也成,叫我清殊也成。」 盛尧见她不扭捏,也不再拘着性子,快活地上前揽过她的肩膀,「那我叫你殊儿!」 没等她答应,盛尧便开始叽叽喳喳,「都怪真儿姐姐,谁叫她乱说我坏话。我连你面儿还没见着,便让她好一顿编排,万一你胆小,还没见我就怕了我可怎么是好!」 清殊乐了:「故而你才在我跟前儿装呢?」 盛尧不服,「那…那你也装呢。」 「我哪是装?我分明是谦让。」 「那我也待你好呢!」 两个人梗着脖子斗了一回嘴,没个结果,一对视,又是一笑。 清殊是觉得盛尧可爱,来大武朝这么些时候,身边还从未有过这样活泼又不骄矜的贵女,难得还与她投缘。 盛尧是觉得稀奇,她一贯我行我素,有教引娘子评她没个女孩儿样。因这句批语,她在学里少有真心朋友。同龄女孩儿畏惧她的家世和性子,表面奉承,背地里却难免拿她取笑。到底是个年纪小,心里哪里能不在意? 现下遇着一个清殊,这样对她胃口,她真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样了。 二人交谈片刻,清殊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盛尧竟是齐落英的女儿。 齐落英,正是那回老太太寿宴时,替清殊找回场子的贵妇人。 曲雁华巴结她不成,反倒让清殊一个小孩儿得了她青眼。 那时她正巧提了一嘴,「我家也有个与你一般的小女儿,生得混世魔王的品性,你要是来学里读书,少不得与她碰上,可不要打起来才好。」 清殊将这桩缘由同盛尧说了,笑道:「你只管回去同你娘说,两个混世魔王没打在一块儿,反倒狼狈为奸了!」 盛尧笑得揉肚子,骂道:「哪有你这样贬自个儿的!还有,我竟不知我娘还在外败坏我名声呢!」 她提起这个,又有几分恼意,「哼,就我姐姐是块宝,我就是棵草!」 清殊见她有内情,却也不便细问,打着哈哈过了。 自此,两人在学里好得穿一条裤子,便是挨罚也要一起。 这回正是盛尧上课传纸条,被娘子逮着了,又不肯供出是谁,正要挨双倍罚呢,清殊便自觉站了出来。于是两个人吭哧吭哧抄书抄到半夜,相约第二日迟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在彩袖的催促下,清殊到底是压着时辰出门了。 才刚上马车,却见打扮齐整的清懿已然在车上候着,还递来一块热着的糕饼,「早膳不可煳弄了事,贪睡事小,饿伤了脾胃事大。过来,把饼吃了。」 「姐姐真好!」清殊扑腾地上车,接过饼啃着,一面又问,「姐姐不忙吗?这会子还要送我去上学?」 清懿替她擦了擦嘴角,笑道:「我去国公府有要事,顺便送送你。」 虽是顺便,清殊也快活得很,搂着姐姐道:「上回不是才去?这会子又是做甚么?」 马车平稳行驶,车轮碾压地面发出咯吱声响。 清懿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晨起时的商铺尚未热闹开来,沿途的银楼茶庄酒肆才将将亮出旗子,上头画着不显眼的符号。 碧儿适时推开车门,探身进来,凑到清懿耳旁低语几句,「一切都妥当了。」 清懿面上没甚情绪,因着胸有成竹,反倒比以往更显镇静。 清殊好奇抬眸,故意打趣道:「有甚么是我这个尊贵的四姑娘不能听的吗?」 清懿莞尔,捏了捏妹妹的脸。 她眼神柔和,淡淡道:「又离咱们的随心所欲,更近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盛尧:我是校霸 清殊:好巧我也是 第49章 同窗 ◎妹妹上学的鸡飞狗跳◎ 紧赶慢赶踏进园里, 到底迟了片刻。 兰心院在巷子最里头,清殊急三火四地撒丫子跑,一只脚踏进院门, 上课钟便响了。 再抬头,正好对上司正娘子虎视眈眈的脸色。 「看!我右脚踩进来了!我没迟呢!」清殊先发制人, 理直气壮地指着自个儿的腿。 司正娘子冷哼一声, 抱着手臂, 居高临下看着她, 「少胡搅蛮缠,你吃饭怎的不用一只筷子吃?穿鞋怎的要穿一双?」 见这歪理不管用, 清殊又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轻轻扯了扯司正娘子的袖子, 拖长声音道:「好司正, 好娘子,我昨儿抄书抄晚了, 人小又贪觉,免不得起晚些嘛。」 「司正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遭罢。」清殊牵着她的袖子晃来晃去, 「我昨儿抄的书也带来了呢, 您只管查问,我必定都会了。」 司正娘子虽故意板着脸,心里却很受用。 兰心院的孩子们年纪小, 因尚在稚龄,虽比姐姐们调皮些,却各有各的活泼。 尤其是这个新来的曲家小姑娘。 旁的学生平日闹腾, 但是见了专管规矩的司正娘子, 就没有不老实的。 偏生这个孩子, 一副乖巧可人的皮囊下是个顶胆大的芯子! 才来学里几日功夫,兰心院的教引娘子们没有不识得她的。每每犯个小错,又惯会嘴甜,直把那些耳根子软的哄得轻拿轻放。 在此之前,司正娘子心想,我耳根子可不软! 现下一低头,见着小孩白里透粉的脸蛋,大眼睛那么无辜地把你瞧着,一颗老心居然忍不住松动了! 清殊趁热打铁,嘿嘿笑道:「我还带了上好的茶来,一会子沏盏来与您尝尝?」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将茶点坏了才是。」司正娘子嗔她一眼,「罢了,倘或再有下回,必要狠狠罚你,让你长记性。」 知道这是过关了,清殊满口答应:「是,我再不敢了!」 司正娘子虽网开一面,嘴里却照例要叮嘱,「你们正是磨性子的年纪,定这些规矩并非是为难你们,而是要你们养成自律的品格。」 「嗯!我晓得了!」 清殊胡乱应着,心思早就飞到学屋里了,她才瞧见盛尧在窗边探头探脑,对她挤眉弄眼呢! 好容易告别了司正娘子,清殊一熘儿小跑回了学屋。 才进门,便有看热闹的相熟姑娘笑道:「殊儿,你特留好茶与司正娘子,却不拿来我喝,我不依!」 又有人笑道:「单你不依?我看阿尧头一个要闹她呢。」 清殊也不恼,只路过那姑娘面前,轻掐她的脸,乐道:「哪里来的茶?司正娘子又不贪我这劳什子,我便随口唬她的,你要?」 不等姑娘答,清殊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株茉莉花,「喏,那这个送与你戴。」 茉莉花香扑鼻,小姑娘喜上眉梢。 「啊,你送她不送我?厚此薄彼,偏心眼!」 「就是就是,我也要!」 一群小姑娘嚷嚷着,学屋房顶都要掀翻,哪里还有原先安静老实的光景。 「都有都有!」 清殊哈哈大笑,一路走,一路寻摸个甚么小玩意儿发了。 又是胭脂膏子,又是玫瑰粉子,还有早上吃剩的半块糕,不知分到哪个倒霉孩子的头上,只听得气得哇哇叫。 清殊摸摸她的头,「罢了,下回带好的与你。」 「哼,这还差不多呢!」 众人都是凑个趣,爱闹着清殊玩儿,没个真恼的。 清殊没来前,学里却不曾这样热闹。 她们到底是大户人家的贵女,生来便教着规矩,生生压抑得一群孩子跟小大人似的老成,就只一个盛尧还有几分孩子气。 可清殊一来,这个一逗,那个一哄的,小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样有趣的人,好几回那欢声笑语都冲破屋顶,要闯到隔壁去,直把隔壁学屋的教引娘子气得投诉好几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这一逼问,清殊这祸首的大名可不就呈上司正娘子的案前了。 可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她们年岁小,也没学得大人的势利眼,只瞧着谁有趣儿,就爱同谁玩儿。 好几个后悔没早些认得清殊,倒让盛尧抢了先,成了和她交情最铁的人! 此刻,这位交情最铁的人正抱着手臂,摆出气哼哼的脸,手一摊,「我的呢!」 一路跋山涉水,越过重重人海,清殊已经被洗劫一空,哪还有的剩,见盛尧讨,只好装模作样掏兜,「嘶,我找找。」 「少拿破烂唬我,我也要花,要比春儿的大!」盛尧下巴抬得高高的。 春儿正是得了茉莉的那一个,她平日里也活泼,原先还怕盛尧,这会子因和清殊有交情,顺带也敢打趣盛小霸王了,「自个儿摘去,院里够戴满头的了。」 盛尧哼了声,只等着清殊。 清殊假意找了找,然后迅速握成拳「啪」一声拍在她掌心,笑道:「给你五把姜要不要!」 盛尧懵懵的,「甚么是五把姜,我不爱吃姜,姜辣嘴。」 教引娘子还没来,众人还在看热闹,有机灵的悟了,噗嗤一声,笑得脸通红,「哈哈哈哈殊儿快让她尝尝,你送的姜……」 清殊强忍着笑,颤抖着举起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算,「一、二、三、四、五。」 她亮了亮五个光秃秃的手指,哈哈笑道:「这可不就是五把姜?」 回过味来,众人哄然大笑! 有将髮髻都笑散了的,忙让丫鬟进来梳头。有笑得摔翻下椅子的,又笑又要哭。 一时间,学屋里热闹得像锅粥。 只有盛尧气得炸毛,「谁还笑?!」 有人惧她从前威名,不敢得罪,学屋霎时静了一分。 结果,斜刺里又传来一声笑,像点燃炮仗的引线,众人又笑作一团。 盛尧咬牙切齿看向祸首,腾得跳上前搂住清殊的脖子,「好啊你!还敢笑,看我不挠你。」 清殊大笑着左闪右避。 吵上天的动静终于在响第二遍学钟时,消停了下来。 清殊脸通红,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水,正趴在桌上喘气。 盛尧报了仇,才心满意足,老实地说起正事。 「嗳,方才被你一通打岔,我都忘了说了。」盛尧用手肘戳戳她,「你晓不晓咱们要换讲师了?」 「换呗,左右我也没上几天学,那几个娘子里换谁不是换。」清殊满不在乎。 盛尧哼了一声,故作高深摇摇头道:「这回可不同,来的讲师可不是娘子们,而是一个男子!」 清殊还没来得及反应,却有偷听八卦的惊唿出声,「消息属实?怎会有男子来教咱们女学呢?」 有见多识广的解释道,「原先倒有先例,不过人家先生也是来教淑德院以上的姐姐们的,哪里轮的着咱们才开蒙的啊?」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清殊反倒没兴趣了,「男的就男的罢,不也两个眼睛一张嘴么。」 她这反应倒正合盛尧的心思。 「正是呢,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一桩要紧。」盛尧点头道,「管他圆的扁的,左右都是讲些我听不明白的课。我要说的是另一桩,你可知教引娘子为着这讲师,还从淑德贤雅那几个大院子里挑了个助手来,专管咱们平日的功课呢!」 听见贤雅院,清殊心下一凛。 她是知道项家姐妹也在园里读书的,这回不是遇见她们吧? 前些日子也是运气好,一直没碰上。 要知道,学堂里每个院子按人数分了学屋,譬如兰心便有四个屋子,清殊所在的第三学屋,又被称为兰三院,其他三个院子也各有划分。 讨人厌的项连青在蕙质一院,项连伊在贤雅三院。 平日里上学下学,雅集里的麻秆儿都见到过一次,项家两个却没露过面。 清殊心下暗恼,舒坦日子还没过够,莫不是又来麻烦? 于是便皱眉问道:「选了项连伊?」 有人想到一处,贊同道:「我估摸着也是,能胜任助教的必然是那几个得力的姐姐,项家姐姐一向出众,娘子们挑她也在理。」 「倘或是她,想必待我们要宽和许多!」 项连伊在学里风评尚佳,周围夸她的甚多。 清殊却懒得应和,不再接话。 盛尧见她们话题转向吹捧项连伊,不悦道:「才不是她呢!」 清殊眼前一亮,又有了希望,「那是谁?」 「你也别高兴。」盛尧脸色却并不好看,反而更沉重了,「是淑德院的裴萱卓。」 清殊不熟悉这个名字,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却是一静,轻松氛围一扫而空。 「裴萱卓?!」有人哀嚎,「我的亲娘老子啊,我宁愿去司正那喝茶!」 也有人不屑道:「一个寒门女,不过多认得几个字,哪里就配来教我们了?」 「你这话说岔了,寒门士族还能区分人品不成?萱卓姐姐哪年不拿甲等,以她才干,还教不得咱们?」 众人突然打起嘴仗来,场面眼看又要乱,还好教引娘子及时赶到,冷眼环视一圈,再没有人敢吱声。 「吵吵甚么?助教是大娘子定的,有不忿,只管去行止阁说。」 女学中的教引娘子俱是赵女官在宫里带出来的人,举手投足间,很有一番气度。即便在一群世家贵女面前,也有十足的震慑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负责兰三院的是年约四十的戴娘子,她身材微丰,脸颊圆胖,是个极亲切的长相。平日里又是带的这帮年纪最小的孩子,因此总是笑眯眯,以和蔼面目示人。 可这会子凶起来,却更教姑娘们有怕味儿,俱是不敢再闹腾了。 「行了,都把课本拿出来,翻到上回讲的那段。」 敲打一番,戴娘子便收了威势,专心授课。 趁着戴娘子回头的间隙,清殊以书掩嘴,戳了戳盛尧,用气声道:「还没说完呢,助教来了又怎的了?」 「我当你忘了呢。」盛尧翻了个白眼,也捂着嘴小心凑过来,「助教负责查功课,昨儿抄的书,也归她查。」 想到自己那本画了王八的作业,清殊背后一寒,有种不妙的预感。 有点像上辈子没写作业,第二天被老师抽查到的紧张。 「别卖关子,她人怎么样啊?」清殊催促地戳她。 盛尧瞥她一眼,冷酷道:「铁面无私,辣手摧花不留情,人送外号淑德院大冰块、赵女官亲传弟子、再世女魔头,裴萱卓是也。」 清殊匪夷所思,目瞪口呆:「……哈?」 「总之,咱们落在裴萱卓手里……」说到这里,盛尧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也顿了顿,面露惆怅道,「怎一个惨字了得。」 清殊试图用干巴巴的言语安慰,还没开口,就听戴娘子的骂声噼头盖脸而来。 「曲清殊!盛尧!你们再开小差,就去外头听课,不必新助教来,我先教你们惨字怎么写!」 上一秒还在窃窃私语,下一刻,二人迅速分开,装模作样开始念书。 清殊苦大仇深地盯着课本,思索的神情像在认真钻研学问。 盛尧瞥一眼,憋笑道:「拿反了!」 作者有话说: 清殊:不想写作业,急 第50章 姑侄 ◎姐姐和姑母掰头第二回合◎ 听得下人通传曲家姐儿过府来了时, 曲雁华正在瞧着丫鬟们捣花研胭脂。 她伸手捻了捻透着红粉的花脂,凝神看了看,才状似不经意丢下一句吩咐, 「领她进来,照旧带她去小花厅候着, 都妥当些, 别怠慢了。」 下人领命去了。 唯有赵妈妈摆着一副没兴头的模样, 颇为不忿道:「奶奶倒好性儿, 我却是个没皮脸的,少不得说几句僭越的粗话。奕哥儿品貌皆上乘, 待人又极好,多少姑娘争破头, 也不见他斜一斜眼。奶奶娘家的姑娘也是好的, 她虽好,却心比天高。上回, 奕哥儿守在毒日头底下等她,都说到那步田地了,她还不依, 真不知她要挑个甚么人家才称心。」 曲雁华听了这话, 脸上笑意未变,手里接过小丫鬟的捣花杵,不紧不慢地碾碎玉罐里的牡丹花, 迸溅出几滴嫣红的汁液,衬得保养得宜的手,更加莹润白皙。 「小姑娘家罢了, 不知轻重。」 赵妈妈替她挽起袖子, 一面又道:「奶奶菩萨心肠, 只怕姑娘不领情。她可是把心思摆在明面上了。也不知是哪里吹的歪风,竟教她疑心起亲姑母的好意了。这会子上门来,怕是卯足了劲儿要使手段呢。」 她又左右瞧了瞧,见丫鬟们低头做事,才压低声儿继续道:「奶奶也要提防着些,咱们布在曲府的眼线可都说了,姑娘年纪小,却不是省油的灯,才多早晚的功夫,就将陈氏这个当正派太太的挤得没半分体面。」 「她既然是打着拿回先夫人嫁妆的旗号,势必也是要算计到奶奶您的头上。」赵妈妈斟酌着曲雁华的神色,犹豫片刻才道,「蚊子叮一口,虽不疼,到底是毒物,需得防着啊。」 曲雁华面色淡淡,辨不出喜怒,闻言,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才道:「蚊子?怕是不见得罢。」 想起那尚未及笄的年轻姑娘,将一身反骨掩饰得极好。 却在最后猝不及防地给她下了一封战书。 以藤喻人,辛辣又讽刺,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 曲雁华承认,在那一瞬间,她被激怒了。 短暂的思考后,又冷静了下来。 步步为营才上得高台的人,从不会小瞧任何一个看似弱小的对手。 那姑娘明明可以继续装下去,偏偏撕开脸皮,一定留了后手。 曲雁华蘸了一点儿胭脂,轻轻点在唇上,敛下眼底一抹思索。 顺着这条藤想下去,能让一个小姑娘胸有成竹有底气的,无非是…… 浔阳的老掌柜们。 她眼底泛起丝丝笑意,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寒。 「自数月前,咱家铺子里的掌柜们就不老实,心野了。想来是姑娘从中弄鬼呢。」赵妈妈偷偷瞅着她的脸色,试探道:「于此事上,奶奶可是早有成算?」 「她有张良计。」曲雁华微勾唇角,「我自有过墙梯。」 这话未说透,赵妈妈却深知自家主子这些年的利害。 外人端看大房声势显赫,又有冯氏把持着当家人的头衔。实则,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二房奶奶,才是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 又过了半晌,刚去招唿人的小厮去而復返,上前道:「尊奶奶的意思,领着姑娘在花厅好生招待,现下茶已喝过三盏,再不好有託词,只得来问奶奶多早晚去?」 「没眼力劲儿的蹄子!她是哪个,怎就劳动你来请奶奶。」赵妈妈眼风一扫,叱责道,「莫说等个几盏茶的功夫,便是几个时辰又有甚么值当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她还待发威,却被曲雁华缓缓一抬手制止了。 「我就来,只管回她去。」 适当的等候是留足彼此盘算的时间,若耽搁太久,反倒像是最下乘的手段,不是聪明人对弈的路子。 另一头的清懿,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自从被领进小花厅,她便安稳地坐着喝茶,不多问一个字。 碧儿静静侍奉在侧,主僕二人也不曾有一句交谈。 自有默契流转在眼神流转之间。 早在数月前,她便打发碧儿私下联络了阮家商铺里的老掌柜。 之所以有这一手,皆因清懿知道许久前的一桩底细。 阮妗秋虽信任曲雁华,却到底出身商户,耳濡目染之下,天然有几分保底的成算。 当初虽说是将嫁妆里的商铺田地赠予曲雁华,却并非是将地契一併给了,而是另有一张借与使用的单子。 时下律法并未如此精细,只略略有个典故章程好教前人依照旧例而行。 故而阮妗秋这张单子,乃是开天闢地头一个借与使用的条款。 倘或清懿不清楚其中底细,如上辈子一般蒙在鼓里,那这块肥肉她连边儿都沾不上。 现下她不仅找到了原有的纸契,还寻到了原先商铺的老伙计。 这些掌柜们都是浔阳人士,祖辈父辈都跟过阮家老爷子,十分忠心。 一听是阮家旧主来信,没有不从的,纷纷响应了罢工,只听清懿的一声号令,他们便如臂指使,甘为驱遣。 不多时,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个盛装女人出现在游廊口上,她莲步轻移,不急不缓踏进门,才弯着眼笑道:「让懿儿久等了,还望莫要见怪。」 清懿放下手中的茶盏,垂眸掩盖着眼底的沉思,微笑道:「姑母贵人事忙,想必有旁的麻烦要处置呢,没功夫来招唿我也在理。」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曲雁华笑意顿了顿。 自阮妗秋将这些商铺交予她后,便再没过问,一直到如今。 因是借用契约,曲雁华没有换掌柜的权利。 故而浔阳那批管事,被沿用至今。 原本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家开始闹妖,一个个都扯起大旗要罢工,典当行、米店、银楼……连绵数十家,接连出乱子,甚至有几家主要进项的铺子,直接停摆了几个月,颗粒无收。 曲雁华修养极好,仍不紧不慢地喝茶,淡淡道:「懿儿的话,总教我听不明白。我那铺子里确实遇到不少麻烦呢,难道……」 她挑眉,看向清懿,「是你的手笔?」 「何必装模作样,姑母也怪累的。」清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勾唇角道:「上回我借了红银双藤的典故来敲打您,您又怎会不知我此番前来的用意呢?」 「那日,您说银藤之命已是定数,该朝前看。我今日却是来告诉姑母,忘恩负义之辈贪图的东西,迟早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良久,室内无人说话。 丫鬟们有眼力地退下,余留她二人共处一室。 点漆梅花缕金香炉里飘出阵阵紫烟,淡香扑鼻而来。 曲雁华状似惋惜般嘆了一口气,「懿儿何至于这般误解我,我怎会不念阮家姐姐的恩情?正是因着念情,我才为殊儿张罗上学的事,又想聘你来我家做儿媳,即便我再不好,也不能拿奕哥儿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罢?」 清懿讽笑一声,冷道:「姑母惯会巧言令色,却不必拿这些来哄我。」 「殊儿上学本就不费什么心思,为了钓我这条鱼,你有甚么不肯的?再者,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表哥终身才聘我,可在知道我带了阮家的钱财之前,你可曾有过这心思?」 「程奕的心思干净,你这做母亲的却未必。」清懿冷冷道,「他可知你利用他的真情来哄我上钩?他可知你这所谓一心为他想的母亲实则贪图未来儿媳的钱财?他可知你前半生汲汲为营,踩着他人上位,一朝飞上枝头,便忘却来路,再找不回本心?」 这一连串的质问,直直砸得曲雁华脸上的笑容挂不住。 索性也就不装了。 曲雁华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嘲讽,然后笑道:「不必说了,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无非是想让我找回点儿良心。」 这样的话,还有谁说过呢? 记忆仿佛蒙尘,此刻却似拨云见月。 在她出嫁的前夜,有人拖着病体执着等她一句答覆。 最后等来一块碎成两半的玉珏。 当初寒微时的誓言心证犹在耳畔,此刻却如这枚断玉,烟消云散。 她太知道自己想要甚么。 家道中落时,她想攀上邻居哥哥,能每日读书习字。 哥哥娶了嫂子,见到阮妗秋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女子,于是竭力做一个好妹妹。 再后来,见识了皇城巍峨,世家滔天富贵,才知寒门弱小。 即便阮家家财万贯,即便曲元德才华横溢,即便她品貌绝佳,却都抵不过一个家族数百年的底蕴与根基。 那是一堵望不见顶点的墙,横隔在她攀援而上的路途中。 旁人的起点,是她们这些人,一生也未必到达的终点。 就此认命? 十七岁的她在认识平国公府次子后,那股想要凌然与山顶的欲望,如野草般肆意生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刻意安排的偶遇,再见时的倾心,连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风拂过的裙摆,都是精心算计的撩人心弦。 在得愿以偿收到婚书的那一日,她想,这辈子都不会认命。 所谓良心?何为良心? 当断不断的假仁义?还是可笑又可悲的廉价真情? 在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岁月里,那个邻居哥哥早已面目模煳,只依稀记得是副斯文俊雅的模样。 于是,在他赶来京城想求她见一面时,她竟一时想不起是谁。 直到看见那枚玉珏。 质感廉价又丑陋,里头水色模煳,是如今的她绝不会看一眼的存在。 可就在恍惚的某一瞬里,那枚玉珏又是那样珍贵而美丽,足以让一个少年攒上一年的银钱,只为讨心爱的姑娘欢喜。 她又好像记得,收到那枚玉珏时的欣喜。 可那错觉,也只有一瞬。 过了今夜,她便是国公府嫡子正妻,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所缔造的奇蹟。 走独木桥才站上的峭壁,容不得半点闪失。 于是那人收到一块碎掉的玉珏。 一併送上的还有一句话,「我与裴郎,当如此珏,再无瓜葛。」 那人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紧闭的朱门外,他拖着病体,一路咳嗽残喘,却抱着碎玉,珍之重之。 那年的冬至,冷得格外彻骨。 他的死讯,便是在这样的冬日里传来。 送信的人,是他的嫂嫂。 那女子哭喊着要与她拼命,哀哀戚戚,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 曲雁华却恍若未闻,只听得一两句含煳的字音。 「裴蕴……死了。」 然后是寒风唿啸,心中苍凉似荒芜的平原。e 「也好。」她嗓音沙哑,「盼他来世,别再遇见我。」 听得这句话,那女子的骂声更厉害,「……曲雁华……你没有良心!」 「良心?」 酷暑夏日,飞逝的岁月浓缩成她眼底凉薄的笑。 珠钗满头,妆容精緻的华衣女子好像永远都是这副体面的模样。没有人见过她的狼狈。 「懿儿,姑母今日教你一个道理。」她笑着说,「做人只讲胜负,不讲良心。」 清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她挑眉道:「所以,你彻底不想归还我娘的嫁妆了?」 曲雁华掏出一条丝绢,随意捻来一只盏子,细细擦拭,一面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 清懿豁然站起身,直直望向她,声音夹带着森然的寒意。 「你所有的掌柜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拿甚么来同我斗?」 「啊?这样吗?」曲雁华一挑眉,好似被提醒了,才发现似的惊讶。 故作拙劣的演技,落在清懿眼底,却无端让她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 曲雁华不闪不避,却露出一抹笑,声音极轻,连气息都吐露在清懿耳畔。 「忘了告诉懿儿,那些掌柜,我早便想换下了,如今他们主动走,我可求之不得呢。」 清懿脸色一变,一贯沉稳的心跳乱了半拍。 短短一瞬她便明白过来,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地契在我手里,你只有借用权,怎能换掌柜?」 曲雁华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甚至还轻柔地为清懿理了理髮丝,才意味深长道:「这是为你上的第二课,世上没有公道,只有只手遮天的权势,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譬如……」曲雁华缓缓拿出一叠眼熟的纸张,赫然与她存放在家中的地契如出一辙,「我说我有地契,除非你娘起死回生,否则谁也分辨不了孰对孰错。」 清懿咬紧牙关,脸色苍白,眼神阴鸷地盯着她。 「懿儿聪慧,却嫩了些。」 曲雁华却不曾受半分影响,反倒似一个真正的长辈,语气爱怜地扔下一句话,又似方才一般,步伐优雅地离去。 赵妈妈小心翼翼地搀着自家主子,又回头瞧了一眼屋里颓丧的小姑娘,忍不住悄声道:「奶奶就这么放过她?难保她日后不作妖。」 曲雁华忽而冷冷瞥她一眼,直将她看得不敢再言语,才冷淡道:「落井下石,是最没品的小人才做的。更何况,我从不在没有价值的对手上花费功夫。」 回想自家主子整个过程以来,如闲庭信步的姿态,便知她不曾将那小姑娘放在眼里。 又途径那丛紫藤,曲雁华想着小姑娘的豪言壮语,不觉有些好笑。 可是,不知怎的,刚解决完小麻烦后舒畅的心情,好似戛然而止。 内心准确无数次的第六感,适时地调动着她的神经,暗示着她去发觉某处异样。 曲雁华缓缓前行,脑中却在飞速思虑。 顺利地解决一个小姑娘制造的麻烦……却未免太顺利。 这等顺利,与紫藤下那姑娘给自己的压迫感,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一时无法捕捉,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 一路维持着颓然的模样出了程府,直到上了马车,清懿的神色才渐渐恢復平静。 碧儿小心地掀开帘子四下望了望,低声道:「没人跟来。」 清懿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良久,才揉着太阳穴道:「和千里狐狸精斗法,颇费精力。」 「不掉一块肉,怎么诱得狐狸出动?」碧儿替她揉肩膀,「总归,计划第一环是成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马车缓缓行驶,清懿睁开眼,目光悠远。 「好戏才开场,今后每一步都是险棋。」 作者有话说: 大狐狸小狐狸斗法 第51章 功课 ◎妹妹被罚啦◎ 这边厢, 清殊虽说前一刻还为着查功课悬心,没一会子,听了几句之乎者也, 瞌睡虫便攀上了脑门,眼皮子一耷一耷。 同桌盛尧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撑着脑袋, 睡得喷香。只是一时不妨, 胳膊一软, 顿时又惊醒。她才一哆嗦,意识尚未回笼, 便紧赶着将书立起来,假意附和戴娘子的讲学。 读了两句, 好歹清醒了过来, 一侧首,瞥见尚在同周公会面的清殊, 盛尧不由得一乐,起了作怪的心思。 「殊儿,梦着甚么了?」盛尧悄摸着凑上前, 低声诱问。 清殊还在梦生梦死, 哪里分得清是哪个问,嘴里咕哝了两句,没人听得清。 盛尧憋着笑又问:「你再说大声些, 我听不见。」 前桌后排听得动静的,纷纷竖起耳朵听,那个拿了茉莉的春儿捂着嘴回头, 忍不住笑骂道:「小点声儿罢, 没瞧见有人来了?」 盛尧睡了半堂课, 哪里关注前头的故事,此刻闻了此言,才略抬头一瞧,原来戴娘子正在门外同一位姑娘叙话。 从这里看去,只能瞥见姑娘身量瘦削苗条,只一个侧影便觉曼妙动人,看年纪当比她们这群小萝蔔头大上许多。 「想是还有一会子功夫呢。」盛尧收回目光,不以为意,她又往四周一看,随手便从春儿头上将那朵茉莉夺了下来,狡黠一笑,「借我一用,咱们逗逗殊儿。」 春儿急了,伸手要夺:「还我,你拿甚么不好,别人头上都有的玩意儿,偏要我的!」 盛尧可不管这些,她一面挡着春儿的手,一面将茉莉递到清殊鼻尖,逗她道:「瞌睡宝醒醒,到饭点了。」 清殊睡得喷香,鼻尖传来茉莉的味道,她也分辨不出甚么,听得到饭点了,下意识肚子也饿了。 「要吃炸鸡……喝多肉葡萄……烤冷面加里嵴肉……」她闭着眼睛咕哝,说着说着,口水都馋的流出来。 盛尧憋笑憋得脸通红,死命掐自个儿大腿,「她做梦都同别个不一样,葡萄还要加肉吃,怕不是去了哪个蛮子窝里赴宴呢!」 春儿并几个凑热闹的快笑晕过去,一个个乐得抹眼泪。 「好你个没王法的,逗她的也是你,这会子还管起她梦里吃甚么。漫说葡萄佐肉,她还要吃炸了的鸡……」春儿还想板着脸说盛尧,才说一半,自个儿便忍不住笑出声,弯着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哈哈哈哈……她梦里还要难为厨子哈哈哈……你进她梦里替厨子找公道去……」 盛尧乐道:「找甚么公道?不如打发人去厨里说,今儿就吃那劳什子肉葡萄,也叫咱们尝尝风味儿。」 周围人再忍不住,喷笑出声,有笑根浅的推桌倒椅,匍匐着笑得颤抖,哎哟哎哟直叫唤,弄出闹哄哄的动静。 这边好似煮沸的粥似的吵闹,便是个睡神也没有不醒的。热闹中心的清殊眼皮子动了动,清醒前并未睁眼,反倒留神将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听进耳朵里,一时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你个盛小尧!」盛尧还在哈哈大笑,身后便勐地挂上一条胳膊,然后是恶狠狠还带着鼻音的怒声,「还吃葡萄?我先给你吃个板栗!」 清殊说着便给了盛尧一下子,盛尧哪里肯依,又回掐一把,笑得直打跌,「你在梦里吃独食,还不许我们尝鲜?」 春儿在一旁起闹,「就是,还要那炸的鸡,甚么冷面,今儿一併都要吃!」 「你也来凑趣是罢!」清殊眼皮还是睡出的三层褶子,困意还未散尽,脸上就已被她们逗出几分笑,她微眯着眼睛,往手上哈了一口气,作势便扑了上去,「看我不挠得你叫姑奶奶!」 春儿尖叫着笑开,左闪右避,叠声求饶,「错了错了哈哈哈哈!姑奶奶我错了!」 「晚了!你和阿尧都要吃我的黯然销魂爪!」 盛尧双手叉腰,「当我怕你?来啊!」 一时间,三人你追我赶,笑声和惊叫齐飞。 众人拍手的拍手,浑闹得浑闹,全然忘了屋外还站着戴娘子。 也不知是哪个先发现的,小姑娘前脚拍手乐呵,突觉后背发凉,一回头才瞥见脸拉得三尺长的戴娘子,立刻便收起咧着笑的嘴,乖得像只鹌鹑。从门口到后排,一个拉一个,排山倒海似的一层一层安静下来。 不多时,只剩清殊三人还在追逐打闹,笑声在陡然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曲清殊,盛尧,许馥春!你们三个给我出来!」 听得这声怒喝,三人吓得一哆嗦,赶忙回头。 都不消多说,只要见着里头有盛尧,现下又加一个清殊,罪魁必是这二人走不脱的。 清殊打头,三人缩着脖子成列走出去,盛尧还在暗地里推搡,清殊悄悄回手掐她一把,眼看又在闹,立刻又被戴娘子一记眼刀按了回去。 「咱们院的新助教才来,你们便闹成这副样子,要脸面不要?」戴娘子气得脑袋直嗡嗡,拎着三人的耳朵训,「日后你们再像没栓绳的马似的闹腾,也别叫我管,只会了她去,让你们晓得厉害!」 「我们再也不敢了,娘子息怒。」清殊一面苦着脸认错,一面悄悄抬眼,这才看见有一个蓝衣姑娘站在一旁,正脸色冷淡地瞧着她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戴娘子也不指望不轻不重的几句话能掰正这几个皮孩子,只是当着旁人的面,总要略略敲打一番才像样,尤其是在裴萱卓面前。 清殊三人被放回原位,才坐稳便见戴娘子正式引了蓝衣姑娘进来,介绍道:「这是淑德院来的裴姐儿。也是咱们院的新助教,日后你们的功课都归她查验,一应赏罚都按她的规章来。我是极信得过她的,倘或你们这些猴崽子敷衍了事,也不必来我面前叫屈,只管领你们裴姐姐的罚就是了。」 戴娘子这话就是在给裴萱卓撑腰,一时间,众人心中的苦色都摆在了脸上。 底下交头接耳,嗡嗡低语间,只听得一道如冰似玉的声音,简洁利落道:「我是裴萱卓,自今日起便是你们的助教。」 「请谨记三条规矩,课前需预习,课中需有笔记,课后需温故所学知识。这三项我每日都要查验,有未完成者,第一回抄书十遍,第二回二十遍,第三回,一百遍。」裴萱卓声音冷淡,说的话却似阎王般催命,「若抄书不合规,或假手于人,来我跟前儿,我亲自看着你抄。」 这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她所说的条例,都是开学之初便定下的规章,只是原先规矩轻,戴娘子又面凶心软,每每完不成,都敷衍了事,捨不得重罚了她们。于是便宠得孩子们更没了顾忌。 这边众人叫苦不迭,那头戴娘子看着这群猴崽子抓耳挠腮,老怀甚慰,暗想终于有人来治她们了,不必再叫兰三院年年考核垫底。 清殊倒乐了,她不着边际地想,这不就是课外补习班的魔鬼教师嘛? 瞧那姑娘顶着一张怯弱美丽的脸,通身的气质却如霜胜雪,清冷而凌厉,天然有种教人不敢放肆的威慑力。 正想着,裴萱卓又道:「想必各位早闻得我的声名,旁人褒贬,我自不在意。只是有句话说得极对。我从不懂手下留情四字。倘或日后犯错被罚,不必同我说你是谁,你家人又是谁,我一概只认你是女学的学生。」 她这话正戳中了某些人想要仗势压人的心思,一时间,不满的抱怨声也多了起来。 戴娘子出言道:「好了!不许吵闹,现在快把昨儿布置的功课交上来。许馥春,你来看着她们,不许漏一份。」 春儿是班里领头的小管事,听这话,赶忙挨个守着众人交作业。 有没完成的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藉口的想藉口,补抄的补抄。 唯独最后一排的二位老神在在,十分安详。 盛尧是早寻了人替她抄的,自没有可忧心的,只是瞧见在纸上画王八的清殊也一副淡定非常的模样,不由得纳罕道:「你那纸上的王八还不涂了去,留着给裴萱卓递把柄呢?漏抄的那部分还不趁机补一补,不够的我替你写一份就是了。」 清殊嘆了口气,仍托着腮不动弹,幽幽道:「一时半会儿哪里来得及,罢了罢了,不如歇着。」 盛尧一哽,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有人可以这么懒散。 清殊也不想解释,她这个行为还有一个别名叫作,摆烂。 很快,春儿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瞧着那本子上明晃晃的一只大王八,饶是春儿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眼皮一颤,然后捂着嘴乐,「等罚吧你!」 清殊又嘆了一口气,说不头疼是假的。 好歹她也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写不完作业被罚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实在是毛笔字太难写,她原先又贪玩不肯练,现下跟个刚学字的毛孩子水平差不离,根本写不快。 便是挑灯夜战抄到三更天,也还剩大半呢! 至于那只王八,纯属是她太困了,无意识便在纸上画了只王八,意外啊! 裴萱卓收过春儿交来的一叠作业便走了,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一堂课的功夫。 众人经过课间的玩闹,本来都将这事抛之脑后,现下见她来,心里又是一咯噔。 果然,只见裴萱卓面无表情地举着那叠作业道:「我方才已经全都查阅完毕,合格的仅有三本,其余的全都打回重做。接下来,我会一一点出你们的不足,倘或下回再犯,加罚!」 说罢,她便一一分发了本子,被念到名字的上前挨批受教,顺便领回自个儿的那份。 她语言利落,不肯多说一句废话,全都简明扼要指点出缺陷,便是有不服的,与她争辩两句,她也能有理有据将人驳得哑口无言。 轮到盛尧时,裴萱卓淡淡看了她一眼,难得夸了一句,「字迹清秀工整,旁边还有批註辅佐,是认真好学的态度。只是……我不曾见你原先的字迹,瞧着笔力不似你们这年纪有的。」 盛尧挑眉,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眼睛这样利害。 那书自然不是她抄的,而是家里一个好学的丫鬟替她写的,没想到裴萱卓竟连字迹也要追究。 盛尧不是个爱慕虚名之徒,自然不领这个赏,只含煳地嗯了一句便要走。 紧接着,裴萱卓拿起最后一本,这回,她停顿得格外久,脸色也格外冷漠。 「我想问,这本是哪位学生的?」 瞧着上头一只显眼的大王八,好事的孩子们哪里有不清楚的,纷纷打趣着看向罪魁祸首。 顺着众人的目光,裴萱卓看过去,只见那里有个小姑娘缓缓起身,讪讪挠了挠头,举起手来,「额……我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裴萱卓目光冷了一瞬,她认出来,这是方才被戴娘子抓个教训的那个孩子,听那话里,又是个难管教的刺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越发冷淡,语气也比方才更刻薄几分。 「想问问这本册子的主人,既然不想好生习字,何必浪费笔墨纸砚,来学堂浪费你的大好光阴?不想学,自可请了娘子家去,不必画这等东西,平白污了学堂的纸。」 这话说得极其重,简直教人面上挂不住。 清殊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盛尧听得这话,怒火却噌的一下冲上脑门。 「谁许你这么说她?!」盛尧勃然大怒,小霸王的本性再掩饰不住,眼睛里满是怒气,「浪费纸又怎样?画王八又怎样?我们这样的人家,凭它多少笔墨纸砚也够我们挥霍,几时轮到你用这话来羞辱她?我今日便告诉你,凭她如何胡闹,她也能稳当在学堂里待着!」 裴萱卓脸色阴寒,喉头髮出一声短促的笑。 她尚未出言,便被急急跑来的清殊打断。 「阿尧!」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清殊连忙拉过盛尧好生劝慰,让她消消气。 盛尧眉一挑,「我替你出气,你怎的还让我消气?她那样说你,你是泥人捏的,这都不恼?」 清殊满头黑线:「……」 她还就真的不怎么生气。 没做完作业是她,被人抓住痛脚也没法子,毕竟理亏。 可盛尧到底是替自个儿出头,清殊哪有驳她面子的道理,只得道:「我毕竟不占理,也不怪人家说我,日后上紧些就是了,怎能劳动你替我气成这副样子?我自个儿的事当然要我自个儿应对。」 「那也不能这样说人。」盛尧别过脸哼哼两声,到底是被她顺了毛。 「是,你说得对。」清殊弯着眼睛笑,一面又转身走向裴萱卓,行了一礼才道:「方才阿尧对姐姐说话重了些,却也事出有因,若我替她赔不是,既会陷她于不义,也不能使姐姐真正消气。倒不如我自来分辨清楚就是。」 这论调新奇,裴萱卓却并未因此缓和神色,眼底仍是不加掩饰的冷然。 「不必管我生气与否,我既不会因不生气格外爱重你,也不会因生气又独独厌恶你。反倒是我方才所说,字字出于本心。倘或真的不想学,不必浪费大好时光。外头多的是人为一本书争破脑袋。」她顿了顿,眸中滑过一丝厌恶,「你们这样的人,如何能懂?」 听得这话,本来消气的盛尧又想冲上来,「你说清楚?甚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何人?」 她年纪小,还没有学会隐藏家世带来的张扬与胆气。 虽没有骄矜的性子,可到底是富贵乡里养大的孩子,融在骨子里的傲气怎么也改变不了。 清殊芯子不同,立时便从裴萱卓的话里品出不同的意味。 联想到之前听来的话,说是裴萱卓出身寒门,和她们这些官宦子女天壤之别…… 于是她收起平日里的散漫与随意,正色道:「清殊受教,只是姐姐或许对我们有些误解。」 「学堂之于姐姐,是最为珍视的所在,我们亦然。」清殊语气平淡而郑重,「同窗玩闹是情谊,师长训诫是情谊,便是姐姐今日之言,亦是一番情谊。姐姐是寒窗苦读之人,或许看不惯我们嬉笑打闹,可我们珍视学堂之心,并不因此减少半分。」 「如若不是有学堂,我们这些合该在闺阁的女子又怎会相识?我们年纪小,行事散漫,总惹师长生怒。时光迢递,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们也会长成姐姐这般沉稳端庄的性子。」清殊突然笑道,「只是当下若能做个孩子,又何尝不可呢?」 说这话时,她想起姐姐总是说,希望她快些长大,又希望时间再慢一些,让她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清殊不是第一次当孩子,却也是第一次当孩子。 是真正做一个无拘无束,只知道闯祸的小孩子。 良久,裴萱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裴姐儿改了一下名字 第52章 寒门 ◎妹妹们蹭饭啦◎ 事情的结局还是以清殊被罚抄书十遍告终。 清殊笑眯眯地鞠了一躬, 老老实实领了罚。 「今日错在我,学生给您赔礼啦。」 裴萱卓还未有甚么反应,一旁的戴娘子心里却欣慰得紧, 面上倒不露分毫,仍板着脸告诫道:「你虽没有习字的功底, 却更应勤奋补拙才是。」 这话也是悄摸着为清殊解释了一句。 小人儿哈哈一笑, 诚恳道:「谨遵戴娘子叮嘱, 也多谢裴姐姐赐罚, 只是我字写得实在不像样,还望姐姐指点一二才好。」 裴萱卓以为这个难搞的小刺头, 必然要用花言巧语躲避责罚,却不曾想她就这般利落应了。再一想她那□□爬字, 确然是初学者的手笔, 一时心底也不免生疑,是否真的冤了她。 她才犹豫了一瞬, 便教清殊捕捉了时机,立刻又发挥了在家里哄姐姐的技艺,也不管面前是座冰山, 就摇着尾巴凑上前, 仰着头笑道:「姐姐,你的字那样好看,是用甚么笔写的?我要用了是不是也能写好?」 她是在故意逗人开心, 落在裴萱卓眼里,却只是一个小孩儿的童言稚语,心底不免有些松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习字是长久的功夫, 不拘甚么笔, 只要勤加练习, 路子不走歪,必有进益。」裴萱卓虽还是一副冰块脸,语气却缓和许多,末了还低头瞧了一眼清殊,顿了顿才道,「你可以延缓两天交于我,但你的字必须有进益,不可马虎了事,可明白?」 清殊眼前一亮,听了这话哪有不依的,下意识便牵着人家的袖子晃了晃,喜滋滋道:「谢谢姐姐,我必会好好写完!」 「还有……」裴萱卓顿了顿,又冷哼一声道,「不许在纸上画王八。」 此言一出,周围静了一静,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连戴娘子都忍不住弯了眼睛。 「啊……这……」清殊拖长了声音,讪讪挠头,脸红道:「我并非有意的,姐姐我再也不敢啦。」 裴萱卓没再说话,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很快到了放学的点儿,几个相熟的小孩们又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结伴去用饭。 只有盛尧脸色还是不好,清殊和她搭话,她也不理,自顾自叫上自家侍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春儿揶揄道:「和你闹上了,别哄她,同我去用饭就是了!」 清殊乐了:「好啊,走走走。」 二人刻意聊得火热,又有几个小孩凑上来一块儿闹,走在前头的盛尧虽倔强着不回头,耳朵却竖起来听她们说话。 「你梦里吃的肉葡萄,还记得甚么滋味吗?今儿叫厨子做一道来。」春儿兴沖沖摇着清殊的胳膊。 清殊被她扯得东倒西歪,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有甚么难?要我说,再让加几道名菜让你们尝鲜才好。」 众人纷纷追问:「甚么名菜?」 清殊掰着指头,煞有介事道:「青椒拌西瓜皮儿,桔子炖牛肉,砂锅煨仙桃……」 小嘴还在叭叭呢,春儿就回过味儿来,笑骂道:「又耍我们呢!」 小姑娘们你追我赶,小侍读们在后头大唿小叫追。 路上三五成群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等人过去了才低语道:「你瞧,这定是兰三院那群学生,最是不像样的。」 也不怪她们这样说,对比其他院里行止有礼的贵女,兰三院这几个泼猴真是异类,课上课后没一会子消停,笑声都能穿透屋顶传到别的院去。 面露嫌弃的大抵是高等级院里的姑娘,有人还担心道:「我家妹子在她们隔壁兰二院上学呢,可莫要被带坏了才是。」 这人还悬心呢,殊不知她妹子恨不得挤进三院同人家一块儿玩。 兰心院的小贵女们懂些规矩,但不多。还是个爱热闹的年纪,自然看谁有趣就要同谁玩。清殊又自来熟,隔壁小姑娘听着这头的笑闹,魂都飞来了。只能趁着午间去膳堂用饭才能闹上一二。 一会子功夫,清殊身边的队伍越发壮大,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树上的黄雀也比不得她们吵闹。 膳堂的小丫鬟已同她们熟识了,一见着人影,便笑迎了上来,「今儿是油焖茄子、火腿炖肘子、酒酿清蒸鸭子,还有盛姑娘昨儿吩咐的那道虾丸鸡皮汤。姐儿们是先喝汤还是先用些碧梗粥?」 膳堂里自有婆子们摆碗放盏,又有丫鬟上前伺候众姑娘们净口净手,一应规矩同家中差不离。 毕竟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学里自不会在这方面苛待她们,餐食用具都是拣好的用。 清殊统共没上几天学,又有几回是彩袖自家里带了饭送与她,真正在食堂也就吃了两顿。 她托着腮等菜,盛尧在一旁哼哼道:「你怎的不去点肉葡萄?」 清殊哭笑不得,伸手揪她脸,「怎么还在说这个呢?逗你玩的你也信,来,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便递了一杯枫露茶餵到她嘴边,盛尧乖乖喝了,心里又觉得不能这么快消气,可是架不住清殊三哄四哄,一会子功夫又将龃龉抛之脑后了。 众丫鬟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摆放各色餐食,依次送到姑娘们面前。 清殊瞧瞧自个儿的,又将盛尧的盘子掀开看了看,筷子一伸便夺走一块肉,「我尝尝你的香不香。」 「啧。」盛尧怒目而视,「都是一样的菜,还能两个味道?不成,我也要吃你的!」 「不给!」 清殊挪着盘子往侧旁躲,不妨被春儿截胡,戳了满筷子火腿出来,「嘿嘿,谢曲姑娘赏!」 众女见状,俱是玩心大动,纷纷起身抢别人的菜吃,「来,我尝尝你的!」 「那我也要吃你的!」 「啊!茄子掉我衣服上了!」 「筷子戳我鼻孔啦!」 …… 一时间,桌上碗筷叮噹,间或嬉笑打闹,没一会子功夫便杯盘狼藉,直把来添菜的丫鬟们吓一跳。 十数个孩子坐一块吃饭,虽说这个身上沾了油渍,那个嘴角挂了菜叶,狼狈得紧,却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待到饭毕,丫鬟们领着小姑娘去更衣,只剩衣裳齐整的几个先走。 才下楼梯,清殊头一抬,便见着熟人在一处角落用饭。 那蓝衣女子,不是裴萱卓又是谁? 她倒不是一个人来的,那角落里还另坐了几个姑娘,看模样应当都是淑德院的。 她们身旁并没有丫鬟婆子服饰,连食盒都是自个儿带来的。 桌椅摆设一应简陋,桌上菜色也十分简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间或有贵女们前唿后拥进来用餐,俱是与那个角落擦肩而过,眼风也不带停留。 小小膳堂,竟有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好似心照不宣,默认了谁也不会踏足谁的地盘。 清殊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不在意,只兴沖沖招了招手,喊道:「裴姐姐!」 她语气倒是欢快热情,那头的人闻声抬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意外,却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嗯。」 她身旁的几个姑娘脸色却突然不好看,其中一个瓜子脸看向清殊,眼底更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春儿机灵,倒是看出几分意思,小声提点道:「殊儿,裴姐姐虽是咱们的助教,却是寒门出身,破格受了资助在这念书的。原先有不成文的规矩,咱们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私下不好有交集的……」 清殊早便从几道眼神官司里瞧出不寻常,闻言却只笑道:「哪有甚么圈子不圈子,都是女学的学生,想和谁有交情,就和谁有交情,这才是正理。」 一旁的盛尧冷不丁插一句道:「她们可不见得欢迎咱们呢,你瞧她旁边那乌眼鸡,只怕你一过去就要啄你。」 清殊哈哈一笑,仍然走上前去。 春儿几个无法,只得跟上,于是也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唿,剩下盛尧颇为不自在地扭过脸去。 果然,见她们上前来,寒门姑娘都有些意外,一旁冷眼瞧着这头的贵女也回过身窃窃私语。 仿佛这是甚么开天闢地的大事一般。 裴萱卓撩开眼皮看清殊一眼,难得问候一句,「吃了么?」 她们从楼上下来,答案自不必说,因此这不过是句没话找话的敷衍。 春儿等都很有眼力劲儿的说吃了,唯有清殊自来熟地坐到人家对面,腼腆摇头,「没吃。」 众人侧目:「……?」 倒不是她撒谎,在上头打打闹闹的,真正吃到嘴里的没多少。她嘴又挑,不是家里做的都不爱吃。近日又因彩袖她们事忙,清殊不想麻烦家里的姑娘们,这才託词说爱吃学堂里的饭,不要她们送。 这会子闻到饭桌上熟悉的家常菜香味,那没填饱的肚子可不就同没吃一样么? 裴萱卓看着冷漠,清殊却觉得她和自家姐姐有些相似,心肠好着呢。一时间倒生出几分亲切,才敢暗示人家投餵。 裴萱卓也难得遇上一个小赖皮,忍了忍,眼底还是滑过一丝笑意,顺势问道:「想吃我的?」 清殊还没应声,裴萱卓身旁的一个瓜子脸姑娘便冷哼道:「贵女们甚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要来吃我们的家常便饭?那可都是我们自个儿做的,哪里比得上你们的大厨。再者,您吃了,萱卓吃甚么?」 这话夹枪带棒的,却听裴萱卓淡淡应道:「她才多大,能吃得了一食盒?」 说着便将筷子递给了清殊。 一旁的盛尧听出了瓜子脸的讽刺,小声嘟囔:「多稀罕,吃了你的吗?」 瓜子脸眉一挑,冷笑道:「既然不稀罕我们穷人家的东西,巴巴来跟前儿做甚么?」 盛尧被激得火气冲上脑门,眼看又要吵起来,却被一筷子菜堵住嘴,伴随一道惊喜赞嘆,「阿尧!快尝尝!太好吃了!」 「你干嘛!」盛尧脑子一懵,怒火还堵在嘴里,缓了两秒才品尝出嘴里滋味! 普普通通的一筷子莲藕,美妙的滋味却萦绕舌畔,让她这张尝遍山珍海味的嘴都难说个坏字! 「是不是很好吃?」 盛尧:「……唔。」 她停顿许久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清殊高兴道:「裴姐姐手艺也太好了!世上还有没有你不会的东西?!」 瞧她夸得天花乱坠,春儿和另外两个小姑娘也有些好奇,却也有几分犹豫。 她们已经上了许久的学,自入学起,便晓得这不成文的规矩,士族不与寒门来往。 可究竟为甚么不能,再深却不懂了。 只知道姐姐们都这样做,于是她们也照做。 现下见清殊肆无忌惮地与裴萱卓往来,又见往日冰山似的裴姐姐竟然不是个坏人,她们的小脑袋瓜里也不由得开始怀疑,那条规矩,为何成为规矩? 暂时得不出结果,却又闻得饭菜喷香,不免腹中轰鸣。 瞧出她们眼中的渴望,裴萱卓眼底流露几不可查的笑意,招手道:「都过来吧。」 机灵的小侍读们已经递上了新的筷子,一人分发一双,几个小朋友起先还腼腆,待到菜餚入嘴,哪里还有顾忌,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喷香。许是有裴萱卓天然的威慑力,她们乖乖吃着菜,比之在上头时,要规矩多了。 瓜子脸姑娘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你只去做个助教罢了,何苦招惹一群麻烦。你本就遭人妒羡,还怕不够惹眼?这会子平白给人递话柄,说你巴结贵女!」 裴萱卓却不在意,她淡淡扫了一眼小姑娘们。 带头的那个孩子,如一汪小溪流领着后头的活水进入一片平静的寒潭里。 没来由的,她觉得这个孩子很明白这样做会带来甚么。 周围的贵女若有似无的打量,或讥诮,或嫌恶,像在看一场闹剧。 寒门与士族,此消彼长。 一方盘踞多年,牢牢主宰着王朝。 一方是万千黎民托举起的火炬,它光芒微弱,却足以让敏锐的主宰者嗅到危险的气息,未雨绸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天下大势如此,这群生在塔尖的贵族孩子自然顺应而为。 未来的主宰者以所谓高贵优雅的姿态施以恩德,却又戒备着,堤防着对手的崛起。 聚集了士族子弟的小小学堂,不过是一道缩影。 而那汪本应顺势流入大海的溪水,却是异类。 年纪小的孩子最听规矩,却也最容易推翻规矩。 裴萱卓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 兀自吃得喷香的清殊,不时餵一口给别扭的盛尧,盛尧虽不情愿,嘴巴却张得干脆。春儿和另外两个小姑娘,通红着小脸,试图与瓜子脸身边的姑娘搭话。 她们不懂甚么是寒门,甚么是士族。也不懂她们代表了谁,对方又代表着谁。这群孩子对不了解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于是想要去了解,想要学会自己做出判断。 而这一幕,与高楼之上,那一道道冷漠傲然的目光对比,是何其荒诞,何等讽刺。 作者有话说: 之后可能会调整作息,尽量早睡早起,蠢作者身体吃不消了就是说qaq 然后,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看文开心~ 作者笔力有限,或许做不到让每一个人喜欢,但是会尽力讲好一个故事 最后,端午安康,晚安么么哒 第53章 黄雀 ◎姐姐打算盘啦◎ 时值仲夏, 连日来下了好几场暴雨,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难言的闷热。流风院内的花花草草被浇打得不成样子,茉白正领着玫玫查看, 遇到还有救的,便用小锄头挖了出来, 移植到别处。 一路干着活, 茉白顺带问起清殊在学里的事。玫玫是个嘴笨的, 又不打听旁的, 只见着甚么便说甚么。 「这会子可算遇着能惩治她的了。平日里恨不得踮起脚玩的人,如今倒能老老实实在书房里写字。」茉白乐呵呵道。 「学里的娘子还夸姑娘有进益呢!」玫玫绞尽脑汁想为清殊说点好话, 可以笨嘴拙舌,吐字慢吞吞, 「嗯……姑娘的字不像鸡爪子了。彩袖姐姐说, 吃嘛补嘛,这是猪蹄儿吃得好的缘故。」 「笨玫玫!那是你姑娘我勤加练习!关猪蹄甚么事!」 不远处书房里传来一道忿忿声。 茉白笑得仰倒。从这头望去, 正好瞧见书房窗边的书桌,现在正一脸苦大仇深写字的人,不是清殊又是谁? 「不关猪蹄的事, 昨儿是哪个央我做滷料, 与你卤猪蹄儿吃?绿娆现下还在灶间忙活呢,不吃我就同她说去。」 彩袖正端了洗好的葡萄,进了里间来, 重重将托盘搁在桌上,脸上半嗔半笑。 「啊哈哈哈,是我是我。」吃人嘴短的清殊哪里还敢再说话, 只缩得鹌鹑似的乖乖练字。 隔着一道半掩的屏风, 清懿和碧儿翠烟正在处理公事。 听着里头的官司, 劳累了数日的清懿,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这几日,清殊很有几分学生的样子。 每日放学后,好歹正正经经写几篇大字才去用饭。瞧她那架势也并不像煳弄的,倒真是个一心向学的模样。 翠烟笑道:「四姐儿现下倒用功许多,改日还真得谢谢她学里的娘子去。」 「懂事了些。」清懿笑着点头,「虽不要她学出甚么名堂,但她能有几分上进,就证明她在学里也是乐意的。不拘有甚么学问,能交到几个好同窗也不错。」 这也是忙里偷闲才聊上几句,翠烟又玩笑了片刻,便说起正事来,脸上的笑意才浅了。 清懿适时问道:「我早先吩咐下去的,现下进展如何了?」 碧儿呈上新近的帐簿和事务明细来,脸上颇有些忧虑,上前道:「姑娘,李管事上回呈请了三次,都说想再招一批小管事,好安排琐碎的事务。我想着兹事体大,并未轻易应下。现下他正在外头等着呢,可要见?」 清懿颔首:「让他进来。」 不多时,翠烟便领着李管事进了院子,让他在院外回话。 「问姑娘安。」李管事行了一礼,便说起正事来,「先头的呈报都递给碧儿姑娘了,招募人手一事确然迫在眉睫。」 「原本按照旧例,各支线上的人手是充足的。只是……」李管事斟酌用词,小心翼翼道,「姑娘上回大刀阔斧赶了一批混饭吃的蛀虫,再加上前些日子您签发的密令,要压价抢市。这二者一碰上,可不就人手短缺了。」 清懿看着他呈请的书信,沉吟片刻,没有说话,目光带着思索。 李管事偷觑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清懿知道,因上回的敲打,他有了怕味儿,倒不敢欺瞒人。 且他所陈之事,也是清懿早先有料定的。 只是……盐铁商道并非是一般生意。招募人手也并不像寻常那般贴个告示便可。还需得看人是否牢靠得力,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必须衷心与主家,嘴严牢靠。 现下商道的人手大多是曲元德留下的心腹,或通过安顿家人,或通过金钱利用,人心收买。总之都是牢牢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另一部分是浔阳的人,外祖带出来的好手,绝非寻常人能比,端看几十年如一日的效忠便可盔一二。 清懿的沉思落在李管事眼里,以为是犹豫。 到底年纪小,又是女流,遇事还是不够果决。 他心下暗暗想着,又适时劝了一番,末了才道:「姑娘倘或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去替姑娘招募人来,保管得力又衷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清懿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容后再议罢,现下仍用旧人,多加几倍工钱,暂且熬过这段时日。」 李管事还待说话,翠烟便笑着送客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出去了。 碧儿的思绪一向能跟上清懿,她嘆了口气道:「姑娘是不放心李管事?」 见人走了,清懿才卸下防备,揉了揉额角道:「倒没甚么信不信的,只是他安逸了许多年,跟在老爷身边养平了性子。只能守成,却没了远见卓识。」 「先头的掌舵人行事自有章程,李管事只晓得他靠甚么手段笼络的人心,便自以为有了规章,想让我也照旧行事。」清懿淡淡道,「倘或真是这样,却不能叫做我的心腹了。」 碧儿不知想到甚么,眸光明亮道:「财帛利诱,手段威逼,固然有一时之用,却非长久之计。」 清懿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笑道:「正是如此,上乘之计,乃是攻心。只有上下愿景一致,齐心协力,才真正拧成一股绳。」 「而我如今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倘或没有,我宁愿空悬着等。」 翠烟默默听了半晌,适时道:「姑娘言之有理,只是……倘或咱们不与姑太太斗法,延缓些也无妨。可如今,咱们已然行了压价抢市这步棋,来逼她露马脚了。要是因人手有缺坏了事,怕要满盘皆输了。」 这话也在理,三人一时无言,沉默着想对策。 清懿闭目养神,缓缓道:「放耳钓鱼,如今鱼已快上钩,咱们却拖不动这杆儿,倒真是个麻烦事。」 这话意有所指。 她们放出的鱼饵,其一便是阮家的商铺。 上回她佯装败阵,无非是想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经世事,有些小聪明却并无城府的小姑娘的形象。好叫曲雁华放松警惕。 明面上的商铺生意之于清懿而言,只是摆在盐铁商道前的幌子。 这个幌子之于曲雁华,恐怕也是同等意义。 原本,清懿还并未揣测到这一点。 可巧李管事上回来报,说是底下人买卖时发觉出了一条新商道,恐要与她们争生意。 碧儿留了心,将这事呈报给了清懿。 商道是暗地里的买卖,谁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 就如黑暗里狭路相逢的对手,彼此心知肚明有竞争者,却看不清是谁。 照如今的情形看,对方是新兴的商道。或许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们还有竞争者的存在。因此是敌明我暗的情形。 商道与曲雁华,原本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清懿也并没有把两者联繫到一处。 可上回袁兆的提点。却把她的思绪推到了一个从前未曾设想的境遇里。 他必然是知道程家触犯了一道足以让名声显赫国公府都万劫不復的罪名。 既然是程府,便与曲雁华脱不了干系。 旁人或许会信曲雁华一个寒门女,在国公府如履薄冰地活着。 可同为曲家女的清懿却一百个不信。 兢兢业业数十年,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不惜赔上大把嫁妆踏进那户高门,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面上被大房压一头,实则赚得盆满钵满,才是曲雁华的行事之道。 联繫这一条,清懿不免有了猜想……程家或许也把手伸向了盐铁商道。 而他们背后是谁呢? 清懿目光带着思索。 上一世,在她困顿于病榻的那段时日里,她隐约知道朝中发生了动盪。 太子突发疾病暴毙,皇太孙被刺客下毒刺杀,生死不明。 王朝两位钦定的继承人同时遭难,不可谓不蹊跷。 袁兆在那段时日很少回家。每每见他,脸色都十分凝重。 按照礼制,现下最为合理的继承人应当是淮安王。 那时朝堂流言四起,都说是淮安王设计害死亲兄长和亲侄儿,整个淮安王府都陷入骂声中。 淮安王人还在北地守边关,一路风雨兼程,披星戴月地赶,也需花费十来天。 淮安王府也足足闭户十来天,只等主君归来。 可是,人没等到。 只等来一封染血的信,和一块碎掉的护心镜。 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士兵,鲜血浸透了全身,拼着最后一口气,冲进淮安王府。 他谁也信不过,只有见到王妃和世子殿下时,才肯将真相吐露。 「雁门关遇伏……属下无能,没护住王爷……」 铁骨铮铮的汉子嗓音嘶哑,字字泣血。 王妃愣在原地半晌,一贯柔弱的女人,此刻却一滴泪也没流。 在高门显户长大的人,再不谙世事,耳濡目染之下,也见识过阴谋诡计。 半月之期,武朝的掌权者一连失去了两个儿子,亲孙子也生死不明。 三位继承人都接连遇难,这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阴谋。 能将事情做绝,也证明幕后之人已经掌控全局,才敢图穷匕见。 全京城的人都眼见那染血的士兵进了淮安王府,上下俱都在观望王府的反应。 可自那日起,淮安王府除了挂白,便再无动静。 众人都以为一向爱哭的王妃现下必定柔弱无靠,哭倒在榻上。 可没有人知道,身为太傅么女的淮安王妃许南绮,此刻已经变了一个人。 也没有人知道,世子晏徽云,为避开耳目,单枪匹马远赴雁门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每一次的天色乍变,都伴随着预兆。平头百姓不知预兆,只知雷雨已至,闪电交加。 皇帝急火攻心病倒,皇后独木难支。 朝野内外,不知何时已被腐蚀一空。 有识之士早已醒悟,病灶深入王朝肺腑,并非数年之功。 太子次子晏徽霖便是这个时候,在一众臣子的拥护下,成了武朝的继承人。 可之后究竟是怎样一个结局,清懿却不知道了。 按已知的条件可推算,晏徽霖能做成这样一个局,必然是筹谋良久的。 想要谋反也必须具备两个条件,钱和兵。 清懿不知兵从何来,却能略略推算出他的钱从何来。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他依仗的无非是根基深厚的母家外戚,以及拥簇他的臣子。 按照袁兆的立场以及说法,程家想必在这场阴谋里已经站在了晏徽霖的阵营里。 他如果想要飞速积累财富,唯有通过这条途径——盐铁商道。 晏徽霖作为皇室,不便出面经营。 于是乎,程家变成了他的钱袋子。 正如曲家之于皇帝,也是一个道理。 只是对方的商道尚且处于萌芽阶段,且针对的是贩往北疆的线路。 两家实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可如今虽是两不相干,却难料日后的情形。 晏徽霖可是有夺嫡之心的人。 试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既然不容……倒不如趁着敌明我暗,先下手为强。 清懿的手指轻扣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她不介意,吞掉对方。 第一步,便是从曲雁华入手。 碧儿深知清懿的筹谋,正色道:「咱们压价抢市,已有成效,只等着后续的进展了。不知招人一事,姑娘可有成算?」 「还需暂缓。」清懿淡淡道,「如今每一步棋,都需慎之又慎。咱们胃口大,可对方也不是蠢人,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屋外隐隐有雷声轰鸣,是要下雨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 一切都是小儿科,经不起推敲! 所有含煳没解释清的,后文都会有详细解释! 早安么么么么! 第54章 人心 ◎姐妹俩打酱油啦◎ 骤雨初歇, 天空再次放晴,已是半月后。 难得的好天气,又正巧轮上旬假。习真与习茜姐妹二人便做东邀了学里几个相熟的同窗, 摆了宴在湖心亭里,预备着好生乐上一乐。 原本也邀了清殊, 可她如今背了一担子功课要对付, 脱不开身, 只教习真与她留朵花戴, 便算尽了心。 习真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学给裴萱卓听,笑得打跌, 「瞧她怕你那样儿,鼠儿见了猫不外如是!」 「难为你倒信她。」裴萱卓闻言, 只淡淡一笑, 「倘或她真怕我,还能顿顿来蹭我的饭吃?如今不过是吃人嘴短, 哪好意思不做功课。」 程习真一愣,旋即喷笑出声,「还真是这丫头的性子。」 这次小宴, 除了程家姐妹二人做东外, 只请了裴萱卓并几个寒门姑娘,没有其他贵女。 一是怕两个圈子的人都不自在,二是懒得因此生出是非。 正聊着呢, 不远处却见一行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贵妇人往这边来。 程习真才瞧着人影,便赶忙起身,上前搀扶来人, 「母亲怎的来了?我一大早打发人请您, 赵妈妈却说您不得空, 这会子倒逛来这处了,莫不是听见萱丫头来了您才赏脸罢?」 习真半打趣半嗔笑,搂着曲雁华的胳膊,十分亲密。 听了他的话,曲艷华一双美目里流转着笑意,看向众人道:「瞧瞧,我还不曾张口呢,这边有一长串的道理等着我。」 众人俱都笑了。 「我不过是忙里偷闲,便想着来赴你们女孩子的宴会。孩子们不必拘谨,只当我不在,要吃要喝便找我。先头怎么玩,现下依旧怎么玩儿?」 那个瓜子脸儿的姑娘名唤展素昭,向来脾气硬,可这会子在曲雁华面前却十分知礼懂事。 「还不曾起头儿呢,夫人正好来与我们同乐?」 程习真极有眼力见儿,忙拉着曲雁华道:「母亲最是有闲情雅致的,谁不知你原先在闺中的才名。不同我们玩,我是不依的!」 她这话说得巧妙,教人心下熨帖。 「我们家真儿最是个讨人喜欢的。罢了,少不得陪你们玩闹一番。」曲雁华眉间含笑,「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呢?」 程习真:「在占花名呢,母亲也来抽一支。」 说罢,她便将竹筒摇晃片刻,捣乱了竹籤的次序。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程习真手指微动,悄悄将一只最好的签,放在了最上面。 曲雁华眸光微动,好似不经意抬手,正巧拿到这支。 程习真起闹道:「母亲快让我们瞧瞧。手里的是什么签?」 众女俱是好奇。 曲雁华嘴角含笑,将那支签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上头赫然写着:花中之王牡丹。可指令在座各位皆罚一杯酒。 程习真立刻笑道:「咱们都要自罚一杯!」 小丫鬟们忙上来斟酒。 「心意到了便是,不必多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曲雁华面上带笑,只将程习真的暗暗奉承看在眼底,也领了她的好意。 她家这个小庶女,最通人情世故。 倘或她不接纳这好意,反倒令人难安。 程习真瞧着曲雁华脸上没有不高兴的,心中自然欢喜,又团团张罗着丫鬟们倒酒。 这便是她们做庶女的处世之道。 扪心自问,曲元华已经算得上是一位极好的主母。 自她入门后,程善晖前后纳了四五房的妾,膝下庶子庶女七八个。 可她家这位主母,从不拈酸吃醋,几十年如一日维持着贤良的声名。 对待他们这些庶出的孩子,也是一视同仁,从未苛待过。 程奕和程钰上的甚么学,庶子庶女一样儿去上学。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同等分例。 偶尔宴会,他们二房的孩子站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嫡子嫡女也差不离。 对比大房那几个孩子蔫巴儿的模样,旁人心里也有了计较。 同样是国公府奶奶,曲氏的做派,比之冯氏,真不知要高明了几里地去。 见曲雁华酒杯空了,程习真忙亲自接过酒壶,好生为她添上。 行动间,习真正巧对上曲雁华温和的笑眼。 好像一位真正慈祥的母亲一般,教人心里情不自禁地想要依偎。 她不由得一怔,旋即很快清醒。 在习真年幼时,何尝不曾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姨娘过世得早,自有记忆起,她便只叫过曲雁华母亲。 在习真心里,再没有比曲雁华更好的母亲了。 她会轻言细语地询问小习真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会疾言厉色斥骂苛待她的乳娘。 习真一度觉得,她虽不是曲雁华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儿,情谊却与亲生母女是一样的。 可当她真正流露出孺慕之情时,一腔对母亲的剖白之言,却并未得到回应。 那双眼睛里,是一贯温和的笑意,却又无端让人觉得疏离而冷淡。 她的回应仍然是不带感情的妥帖,末了才听到一句或许带了几分真意的话。 「真儿不必感激我,我不过是套了一个当母亲的壳子,尽了我的责任。」她语带笑意,好似嘆了一口气,「我这个人,最是不必你付出真心的。」 那时,年幼的习真还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只是隐约地有些难过,她好像还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时过经年,习真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伤神。 她也早已经了悟,曲雁华的用意。 一副肉骨皮囊下,藏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并不重要。 论迹不论心,即便她是十分的假意,却也让她这个庶女好好地长大,且养成了一副通透敏锐的品格。 这就够了。 只是,原以为她早就长大了,也不再渴望那稀缺的母爱。 可这一瞬无端的恍惚,却让习真心底生出几分羞愧。 她强行按压下去的芽儿,又如野草般肆意横生,不断地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开口问一句。 ——母亲有没有过一瞬间,是真心把我当女儿? 曲雁华的眼神好像能看透一切。 习真被她目光注视的一剎那,便回过神来。 一颗心,復又沉寂。 众人还在依次占花名,欢声笑语不断。习真很快打起精神,参与进去。 玩闹片刻,姑娘们又间或聊起天儿来。 几个寒门姑娘们言谈举止也十分落落大方。 曲雁华看在眼里,笑问道:「你们在学里一切可好?少了甚么吃穿只管同我说。」 展素昭忙道:「哪里还能再打搅夫人,有饭食,有衣穿,有书读,已经是厚恩难报了。」 「这些话也不必再提。」曲雁华淡淡道,「那些敦促你们的小气话我也不说,你们本就是懂事的孩子,在念书一途也最为用心,只不要因着功课劳累身子才好。也需得时时如现下这般,一同玩闹玩闹,才有个孩子模样。」 这话温和里带了几分怜惜,却教展素昭一时红了眼眶。 她原也是殷实富户人家的小姐,只因家中一时遭了难,才沦落到以浆洗缝补为生。 幸运的是,那会子她正巧听闻国公府的二奶奶善心大发,要资助寒门女读书,有意向的可前往府上供她择优挑选。 那是底层的女孩子吃饭都艰难的世道,哪里敢肖想读书的事。 可巧,展素昭从前在家里当姑娘时,肚子里也装了几本书,知道有学问的好处。如今见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哪里肯错过? 不过,她也存着几分谨慎。 那些高门主母为表善心,施粥赐饭的倒是多,却并不曾听闻资助女子读书的。 国公府里的那个女学,在全武朝也是有名的。 可那是甚么样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连不够显达的小官小吏子女尚且够不到门槛,她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女孩子,何德何能竟有这体面,去女学里读书? 因此,她便是抱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的心情,前往国公府里的。 后来,她与十数名出挑的女孩子,被挑选进来读书。 当时,曲艷华也是如现下这般,眼底带着温和笑意,说道:「我不过帮你们一把,日后如何,端看你们各人的造化。我也不必你们当牛做马地感恩。只要心里记着我的好,逢年过节来探望我,也就罢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心思单纯的姑娘们,并不懂甚么叫攻心之计。 也辨不出一番情真意切的话里,究竟掺了几句真,几句假。 她们只知道曲雁华是无望命运里的救命稻草,只看得清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 眼前突然掉落一道通天的梯子,放下梯子的人或许别有用心,又或许是真心实意。对于身陷泥泞的姑娘们而言,这条青云梯,是她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路径。 不管前路有甚么等着她们,也好过错失良机,困在原地庸碌一世。 既然敢于踏进国公府应召,这些姑娘都是心里存着志向的,她们最能分清自己想要的是甚么。 曲雁华的目光,落在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裴萱卓身上。 她笑道:「萱丫头好似清减了些。」 「我那侄女儿清殊,好似就在你教习的兰三院里?」她顿了顿,又道,「她们这些孩子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娇纵些也难免,比不得你们懂事,倒让你劳心了。」 听了这话,展素昭倒有满腹怨言要吐,「正是呢……」 她才开口,却教裴萱卓冷淡地截了话头,「清殊很好,如今习字也大有进益,是个很好教的孩子。」 见她竟难得维护旁人,展素昭气闷地愣在原地,也不再多言。 曲雁华眸光微动,淡笑道:「如此倒是甚好。」 闲话半晌,日头眼看要西沉,场子也快散了。 曲雁华看向裴萱卓,正想示意她留步片刻,就见赵妈妈匆匆穿过游廊而来。 「奶奶,不好了!」 她直直奔向曲雁华,面色惶急,才一出口,便被曲雁华厉声打断。 「有话好好说,妈妈慌甚么?没得吓着孩子们。」 赵妈妈这才发觉还有姑娘们在场,老脸上满是羞愧,讷讷不敢言。 习真颇有眼色,带着姑娘们告辞了。 裴萱卓也跟着众人离去。 「说罢,发生甚么事了?」 屏退了左右,曲雁华脸上没了笑意。 赵妈妈神色凝重,凑上前耳语道:「那边传来消息,盐市的货,砸在手里了。」 曲雁华微眯双目,好半晌才追问道:「说清楚,是砸了一部分,还是……全部?!」 赵妈妈心底苦涩难言,「回奶奶,是全部。」 「咱们将铺子卖出去得来的银钱,全砸进盐市了……如今,血本无归!」 「前儿不知来了哪一路同行,悄摸着压价售卖,主顾哪里肯再买咱们的。这事咱家老爷和大老爷那边还不知道呢,我压着消息,并不曾吐露半分。奶奶可要告知他们?」 空气里瀰漫着难言的沉默。 赵妈妈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低着头等回復, 良久,才听得一声短促的笑,并一道怒极后重归平静的声音。 「货在手里便是钱,端看后头运作便是。暂且压着消息罢。」她美目微挑,「妈妈别说风就是雨,还没到绝路呢。」 「倒不知,这后头的人,是来对付我的,还是钓他们这群大鱼的。」 赵妈妈讷讷称是。 心里头的不安却不敢说出口。 天色说变就变,方才晴空万里,好似又有暴雨的迹象。 第55章 火苗 ◎妹妹出主意啦◎ 雨天持续了许久, 起初是绵绵细雨,凉爽宜人,热恼了的京城百姓只说是菩萨显灵, 这才降下甘霖浇灭暑气。 连日来,京郊亭离寺的门槛都要被冒雨赶来的虔诚信徒们踏破, 可众人淋雨庆贺的景象并未维持多久。渐渐的, 雨势越发可怖, 不知从几时起, 街道上的积水已能淹没小腿肚,百姓才惊觉, 这是闹水灾了。 高门皆有余粮,便是关门闭户数月也不打紧。对于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而言, 这水灾不过是断了她们各类名目的赏花踏青宴, 左不过闷上几日罢了。 因着暴雨成灾,坊市关闭, 各行都歇了业。 为安全着想,学堂也停了课,只教学生们在家里温书。 早先也有类似情形, 譬如出现天狗食月的异象, 又或是有歹人窜逃入城,都有京兆尹颁布闭户居家的告示。因此,众人也并不十分慌乱, 依然吃好喝好。 直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来,敏锐的官宦权贵们才察觉不对劲──圣人罢朝了。 十七岁登基的崇明帝,在位五十余年, 除年节丧制之外从不曾有一日辍朝, 其间更是经歷过大灾大难, 现下这样的小雨灾,真是不够看的。 所以,罢朝之事不可谓不蹊跷。 耳边听着同僚们的低声议论,曲元德一言不发,顺着人流出了宫门。 时任翰林院编修的曲思行却颇有些忧虑,低声对父亲道:「圣人此番罢朝,不是身体有恙这么简单罢?早先听钦天监的史大人说,他接了一张批语……」 「慎言!」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曲元德淡淡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雨才下几天,便有君主无德,引来天罚的谣言甚嚣尘上,而圣人又恰好在此时罢朝……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曲元德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可这又与咱们何干?」 二人并肩而行,端看外表,确然是父子的形容。 年长的穿着绯红官服,一派儒雅斯文。年轻的一身青绿官服,鹤骨松姿,俊逸出尘。却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在他们之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曲思行皱着眉头,硬邦邦丢下这句话,「我只知道为人臣子,应担君之忧。」 曲元德漠然一笑:「是,所以你何必管哪个是君?」 曲思行一愣,旋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至极的暗色。 自那日争端开始,他便发觉自家父亲实则是个冷情冷性之人,最善明哲保身之道,可他自己却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剑。父子二人连日来因政见不同,产生诸多龃龉。 这会子,更是触及曲思行的底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冷冷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青绿色身影渐行渐远,天边时有雷声轰鸣,将压抑的咳嗽声掩盖。 风急雨骤,加剧了曲元德的病势,他佝偻着身子,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重新挺直了嵴樑往前走去。 不动声色将染血的帕子藏于袖中,再抬头,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 回到曲府,曲元德竟破天荒地往流风院走去。 昔日的小厮李贵,因懂事能干又颇有眼力劲儿,十分看得清形势,现下得了高升,领了个小管事的差使。他虽是李管事的侄儿,却一心跟着流风院的新主子,见老爷来,生怕姐儿们吃亏,忙不迭跑去报信。 清懿虽有些意外,却并不将这桩事放在眼里。 如今她早已实权再握,自然不必忌惮曲元德这个空架子。 「请他进来罢。」 曲元德作为一家之主,竟被拦在院外等通报才能进。这事无论落在哪个男人头上都免不得动怒,可他却脸色如常,直到见了清懿的面,也不曾有异色。 「劳动曲大人驾临,不知有何要事?」清懿淡淡道。 曲元德不卖关子,也没有铺垫,直截了当道:「形势有变,别将摊子铺得太开,一旦变了天,今日的富贵便是明日的死局。」 清懿端茶的手一顿,「你知道甚么?」 曲元德站不住,随意寻了一张椅子便坐了,咳嗽两声才道:「圣人一向刚强,想是早就支撑不住,才挑了这个时机,找个由头罢朝。当今太子温和有余,魄力不足,加之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想也知道他不是个寿数长的。」 「皇太孙倒是文武双全,有明君之相,可太子妃却出身不显,被贵妾压一头。子凭母贵,倒平白让他庶弟有了与他相争的心思。」曲元德目光淡淡,「原先有圣人保驾护航,太孙倒也无碍。可现下圣人有恙……最后的赢家是谁,倒说不准了。」 清懿抿了一口茶,垂眸道:「 你的意思是,只等着看鹿死谁手,再去找新赢家做靠山?」 曲元德不置可否,「将来的事,你自己去做主,只是现下需得明哲保身。否则,一旦新主上位,必不能放过你。」 清懿撇开茶沫子,良久才笑道:「曲大人真是上年纪了,倒也成了个鼠目寸光之人。」 「钱袋子到了哪里都是钱袋子,不过是让人随意拿捏的东西,只因里头装了金银,旁人便要高看你一眼吗?」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声音也冷了下来,「明哲保身这话我贊同,可却不是现下要用的法子。」 「如今正是风起云涌之时,我不仅不会收起摊子,我还要将商道铺得更广。」少女的脸上没甚么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读出了野心,「干做一个钱袋子,是重用还是抛弃,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她直直望向曲元德,「而我,绝不甘心于此。」 父女二人的眼神相遇,又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终于,曲元德长嘆一口气,脸上隐隐透露着疲惫。 「罢了,由你去。」 他自诩老谋深算,从不喜异想天开。 一条不容于律法的商道,被他经营得背靠皇帝做靠山,已然是登峰造极,可这个小小女子,却还有更极致的野心,她竟然妄图反制强权。 自家长女这番豪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就是这样的惊人之语,配合她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和胸有成竹的气势。 曲元德竟有一瞬间的动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有些想看看,这个继承曲家人的冷漠智慧和阮家人怜悯仁义的姑娘,是否真的能实现宏愿。 — 送走曲元德,清懿略略整理了思绪,便投身于公事。 这次雨灾波及了方方面面,包括商道的买卖。 因洪涝与天气的影响,作为运输主力的水路被阻,预期到达的货物要延期,交货日延期,紧随而来的便是投入的资金无法及时回流,倘有底子不扎实的买卖人,此番便要被活生生拖垮。 所幸,在此之前清懿便抢了市,早早卖了先头的一批货,现下手里十分宽裕。 该头疼的,或许是国公府那位了。 清懿这头还是一贯忙正事,那头的清殊因着学堂停课,这几日都没去上学。 现下,她正托腮看着窗外七零八落的花圃发呆,眼底还有几分忧愁。 前些时日,碧儿给了她几个北地才有的花种子,叫作穗花牡荆。说是红菱正好寄帐簿来,顺手带些京里没有的野物来给姑娘们玩。清殊起了兴头,立时便扛了锄头,将它栽在窗外的小花圃里。 擎等了好些天,那花才将将冒出些芽儿,便被汹汹的雨水淋得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怎叫她不忧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做些绿豆糕来,叫茉白闹闹她。」隔了一道半开的帘子,清懿将小人儿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由得从公事里分出一丝关注来,「再把那养得好的几盆花摆她房里去,省得这花匠镇日唉声嘆气。」 翠烟含笑着领命去了,门槛还没踏出,便听那头的清殊道:「姐姐别忙活了,我也并不全是因着花不高兴。」 清懿从书里抬头,笑道:「那是为着甚么?」 清殊趿拉着软底鞋,蹭到姐姐身边挨着坐下,搂着她的腰,嘆了一口气,「你说,这雨下得这样可怕,连咱家精心养着的花都被糟蹋成这样,那别人地里的田可怎么办?」 听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四姑娘说这话,翠烟有几分纳罕,不由得问道:「姐儿怎么想起问这事儿?」 「我们学里有几个姐姐是庄子上的,平日里放旬假,还需得时时回去帮衬家里人照看田地呢。」清殊眉头微蹙,「雨下得这么凶,不牢靠的屋顶怕都要掀翻了。田里的庄稼坏了,他们还怎么过日子啊?」 她这话却是思忖到实处了。 庄稼人靠天吃饭,遇上这样的灾祸,哪里有翻身的余地。 一时间,翠烟倒不好拿假话搪塞安慰她。 这会子,碧儿正捧着底下人的呈报走进来,她脸上也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 「禀姑娘,昨夜发了山洪,沖毁了大片良田,咱家的几个庄子离得远,但也有几个佃户汉子不知所踪。他们冒雨寻了大半夜,仍没个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田庄花名册上一笔划去的名字,却不知是哪家的丈夫,父亲,儿子。 清懿面色凝重,又细细问了各处的伤亡情况,才道:「倘有缺衣少食的,你自去支银子採买了,打发人送去。再有,留心哪家是没了男人的孤儿寡母,问她们愿不愿意另谋出路。现下灾难在前倒罢,待这时日过去,庄上难免有与她们为难的。」 碧儿连连点头,「姑娘思虑得极是。」 她家当年便是遭了灾,只剩无依无靠的娘俩,被庄头恶霸欺凌,不得已才逃了出去,成了没户籍的流民。 眼下见了同样的情形,免不得生出几分怜悯。 见清懿这样妥帖,碧儿心里酸涩难言。 「姐姐。」乖了好一会子的清殊忽然仰头叫道。 清懿:「怎么?」 「你上回不是说人手不够吗?我想着,城外遭灾的庄子不在少数,与你说的那般没倚靠的孤儿寡母想必更多。」清殊思索道,「你何不招了她们来?」 众人一愣,她们还从未往这个方向想。 碧儿犹豫道:「倘或是普通村妇,怕是没有这胆子来。」 她知道清殊并不了解商道内情,因此并未说透。 清殊却摸了摸下巴道:「有甚么比吃不饱饭还可怕么?她们已经身在绝境,泥人尚有三分性子,循规蹈矩地死,倒不如冒险活一次。」 这话乍一听刺耳,细想却是个道理。 碧儿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她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想到当年饿极了的时候,只要给一口吃的,区区掉脑袋的生意有甚么可怕的。 「善心人赐粥赐饭固然好,但是解决不了长久的问题呀。填饱一时的肚子还不够,需得让她们端着一个长久的饭碗,有一技傍身才好呢。」清殊摇头晃脑,笑道,「咱们这就叫,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清懿挑眉,眼底流露着思索。 清殊继续道:「咱们也发物资去赈灾,但是要以他们的劳动换。譬如修缮几处房屋领多少吃食或工钱,制出一个章程。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僱佣他们干活儿了。」 「乍一看虽不如人家布施粥饭的,等到日子久了,他们就会发觉咱们这是长久的法子。无论是修房种地,还是做旁的活计,我们可以源源不断提供机会,他们也能靠这机会养活自己。可不比一时的饱腹强?」 「嗯,有几分道理。但是还有不妥当之处。」清懿细细解释道:「咱们只能对逃难的流民或村里的人使这法子。倘或其他庄子里的佃农也来了,他们主人家可要恼了。」 清殊挠了挠头,她还真没想到这个细节。 佃农和田地一样,并非自由身,都归土地主管。 以工代赈这个法子,前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并未有人施行过。 不过,这也没关系。 清殊一派赤诚,坦坦荡荡道:「那咱们只对自家庄子这么做呗,倘或无法顾及所有人,做到力所能及就好了。」 碧儿思忖了很久,真正体会了这个办法的好处。 在处处都是压迫的时代,能有一个主家愿以僱佣关系供他们生活,这真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用这法子,哪里还怕他们离心。只是……」碧儿问道,「不怕旁人学了去?」 清殊哈哈笑,不以为意道:「学就学罢,这是好事啊。咱们只能关照一隅的百姓,可是满武朝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倒巴不得催他们快些学了去。」 碧儿一时语塞,旋即,眼底神色更柔和了,「四姐儿真是……赤子之心。」 众人俱都笑了,彼此对视,眼底流露出欣慰。 除了清殊,在座的人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唯有她的心里没有算计,看花是花,看雾是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一时间,碧儿又想起那惊涛骇浪的四个字:生而平等。 彼时,四姑娘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好像这是一个与生俱来的道理。 佃户本是附属品,现下却成为了与主家有平等僱佣关系的人。 如此匪夷所思,又是如此顺理成章。 言到此处,众人都等着话事人出声。 「这个主意……」清懿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她沉吟良久才摸了摸清殊的头道:「可行。」 第一次得到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得到认可,清殊瞪圆了眼睛,雀跃道:「真的吗!姐姐!」 清懿弹她脑壳,笑道:「真的。」 翠烟不知何时拿笔记了满纸,现下正递给清懿看,「请姑娘过目,这是我拟的章程。」 「我也看看。」清殊凑过来,只见上面条分缕析将她方才所说的法子记录,又添了几笔细节,更有可行性。「哇,论笔桿子,我看衙门最厉害的师爷都不如翠烟姐姐!」 翠烟笑道:「姑娘抬举了。」 清懿一面改了几笔,一面点头道:「翠烟的本事,去大户当幕僚都不成问题。」 碧儿也笑道:「如今不也是幕僚?唯姑娘这位主公马首是瞻呢!」 众人俱都笑了。 此时,她们还不知道,一簇小小的火苗诞生在这样一个暴雨天,在一次寻常的谈话里,最终形成燎原之势。 说话间,彩袖在外头传膳,有茉白和玫玫的笑闹声传来,鼻间又闻到绿娆一手好菜的香味。 小小的院落里,姑娘们围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用饭。 外头暴雨倾盆,屋内一室暖融,漫山遍野都定格在今天。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细纲,骚瑞,超出预计,姑母还要几章搞定。 久等了宝子们! 社畜委屈发言:真想给姐姐打工算了 第56章 粥棚 ◎妹夫来打酱油啦◎ 暴雨损毁的村庄田地比预计的还要多, 距离京师不远的景州城治理不善,堤坝被沖毁,大水蔓延之下, 死伤不计其数,致使一大批流民涌入京城。 暴雨初停的那日, 高门大户为显仁义, 在城外沿路设了粥棚。因是老惯例了, 各家都照着不成文的规矩, 按家世高低依次排列,自淮安王府打头, 后是永平王府以及公侯伯子男,再是以项丞为首的各官府邸, 一路绵延数里。 曲家的粥棚正设在不起眼的地界儿, 圈着一处不大不小的空当。 李贵领着一众小厮在前头马不停蹄地忙活,彩袖领着丫鬟媳妇在后头现做吃食。 原本也不必大丫头亲自来, 可是清殊非央姐姐说要亲来粥棚看着。城外流民众多,鱼龙混杂,彩袖怕出岔子, 这才跟来。 现下, 那个子将将高出桌案一个头的小姑娘正认真地盯着小厮舀粥,倘或看到有老弱的,还叮嘱一两句, 「压实些,再多拿两个馒头。」 彩袖忙中抽空,擦了擦额角汗道:「祖宗你宽宽心罢, 我都敲打过李贵了, 倘或有昧下吃食发财的, 一併赶出府,他们必不敢耍滑头。」 清殊嗯嗯的应着,目光却还停留在面黄肌瘦的人群里。 一连施粥两日,人生百态好似在她眼前上演。 有卖妻卖子为求进城的男人,有横行霸道的恶汉指派没了家人的小孩儿替他领粥,有趁乱挑拣姑娘的人牙子。有贪便宜的小人佯装流民,捧着碗挨家讨吃食,被发现了左不过是揪出去打一顿,换远一点的棚子照旧涎皮赖脸。又有瘦成皮包骨的母亲省下自个儿的口粮给孩子,也有撑着病体为妻子讨药的老头儿…… 男女老少,千万张麻木无神的脸,背后承载着千百个故事。大多数人好像对生活已然没有了期待,吃一口便捱一日。捱过一日便多活一日,几时死了便也就死了。 「我并非要操空头心。」清殊道,「我只是想,倘或咱们多发一个馒头,能让某个人多一分活下去的信心,那也是好的。」 眼前的情景,将她的记忆带回了久远以前,她做赈灾志愿者的时候。 地震后的满目疮痍,废墟底下埋藏的生命,流离失所的人群,那哀恸而沉重的气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穿来武朝后,在姐姐的庇护下,她在富贵乡里生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忘记睁眼看看这真实的世道。 她幸运地成为了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部分人,而不是眼前苦难的大多数。 前儿个她提出以工代赈的法子时,只是单纯地想帮一帮姐姐。 而此时此刻,当她目睹了真切发生在眼前的灾祸,这近处的哭声,好像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另一种情绪。 清殊想,她好像不该做个旁观者。 好像感知了她的情绪,彩袖深深看了她一眼,嘆了一口气,拉她进里间低声道:「你自个儿也晓得,几口吃的哪里就能拉他们出苦海,反倒是你的提议才有效。大姑娘说了,咱们这几日先随大流设粥棚,之后她自会想法子施行。」 「你瞧。」她伸手指向延绵一长串的棚子,「咱们只是排在尾端的小角色,断不能做那个出头的椽子。」 「嗯,我省得。」清殊点点头,转瞬便明白了意思。 天色灰濛濛,泛着雨后青色,因着没再下雨,来各处排队的流民更多了。 分粥皆有章程,一日两次,一次最多半个时辰,分完即止。各家几乎都在同一时段开饭,绝了滑头们四处蹭吃的心思,也有利于脚程慢的老弱妇孺有口吃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这由头是好的,却有手底下的人办事不仔细,教那起子贪食的坏胚子一连排数次队讨吃的。他们倒好,直撑得走不动道,却可怜那些老弱们饿着肚子,望着见底的粥桶一脸绝望。 这厢里,清殊正瞧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做这勾当,他吃完了一碗,嘴一抹又往长队里一站,只见他凶神恶煞往周围扫视一圈,被看到的人纷纷低头,敢怒不敢言。看这架势,是个熟练的老贼。 负责盛粥的是一个胖厨子,原先是给府中掌勺大厨打下手的,因性子备懒,一向不得重用。李贵当管事后,胖厨子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得罪,即便被打发来干这捞不到油水的苦差,他也只能认了。只是,那满腹怨言到底无法消解。 先头有李贵在侧,又有个小主子守着,他倒装出几分尽心的模样。可等人一走,他再不愿多管半分事的。 现下正是如此。 他虽瞧着那老贼面孔熟悉,却懒得开口,只佯作不知,照例盛了满满一碗与他。 有纯善些的提点道:「那人好像来过,怕是个赖子。」 胖大厨却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管他何人,饿得又不是你,早分完早点回去赌钱才是正经。」 那老贼闻得一星半点儿,更是暗自窃喜,心里已将此处当作个冤大头的棚子,预备狠狠吃上几天。 「多谢胖爷爷!」 老贼识相地抬举了一句,直将那胖厨子捧得身心舒畅。 他傲慢一抬眼道:「算你懂事。」 在众人各色目光里,老贼喜滋滋捧着堆成小山似的粥碗,连连道谢,正欲掉头走人,却听一道清脆的嗓音。 「慢着。」 老贼纳罕回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帐子里出来,她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通身的气度与面貌却非凡,好像一颗明珠掉在了泥沼堆里,教人挪不开眼。 他眼神有些发直,乖乖,人牙子在他手里买货,出手价最高的那个丫头都比不上这小孩儿十分之一。 他心里的邪念尚未冒芽,却被那小姑娘的清凌凌的冷喝镇住。 「李贵,带人把他打出去,认准这张脸,再不许他到咱家讨一分吃的。」旋即她目光一转,停留在胖厨子身上,「还有他,只管立时赶出府,为他作保进府的人也一併不留。」 李贵也不啰嗦,听得前头的召唤,立时便领了一帮家丁围了上来。 胖厨子脸色一白,他没想到小主子这早晚了还没回去,连忙磕头:「小的知错了,求姑娘开恩,饶我这回罢!我也是一时心软,怜他这苦命人一回。」 「苦命人?」清殊冷笑一声,不客气道,「你以为我是第一回见你煳弄行事?敲打你多回,你只当我年纪小没脾气,也别怪我今个儿发作你!你给这泼皮一人的吃食,足以填饱后头一串老弱妇孺了。他是哪门子苦命人?你看看那些忍飢挨饿的,哪个不比他苦命?」 胖厨子哪里知道这小人家竟有那般的心眼子,一时哑口无言。 听了这话,老贼也自知骗不过去,兀自挣扎,横了一条心泼脏水,「贵人饶命!小的冤枉啊!贵人家既不肯施饭,又何苦装摆花架子设粥棚,假仁假义岂不招人笑话!」 他故意高声叫嚷,果然吸引了一众目光。 清殊却不管旁人的指指点点,仍喝道:「堵了他的嘴,再不老实,就报到护城司去!」 一听得「护城司」,老贼脖子一缩,憋红了脸不敢说话。 那护城司是临时设立的一处衙门,寻常突发疫病水灾等急难,上头便会从各处抽调精英组成护城卫队协防统管,一应奏报,直接上达天听。 流民们本就占着贫弱的理儿,富贵人家也不好与某些泼皮计较,免得落了声名。有现下这般胡闹的,大多丢出去打发了。故而,这些滑头们尝到甜头,自然油皮。 可他们却不敢惹着护城司,那群铁面无私的军士们才不稀罕仁善的声名,有敢闹事的,先来一通乱棍,再饿上几顿往牢里一扔,不死也去半条命。 老贼心里惧怕,却又憋着一股子窝囊气。 这老贼姓田,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无赖,良家百姓没有一个不怕他的,此番若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堕了威名,岂不是让他田老五再抬不起头做人? 这般想着,语气也就横了起来。 「护城队来了又如何?贵人无礼欺我在先,便是说到金銮殿上去,我田老五也没个怕字!」 团团围上去的小厮们到底不是练家子,在田老五狠命挣扎下,竟教他脱了身! 李贵喝道:「还不拿住他!莫教他近身来,没得冲撞了姑娘!」 那田老五灵活地往人群里一钻,顿时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只听他小人得志的笑骂,「下辈子拍马追你田爷爷!」 这田老五左冲右突,无人敢挡,正得意着呢,却有一道鞭影直噼面门而来,带着狠辣无匹的力道! 电光火石间,田老五哀嚎一声,痛叫着倒地,他紧捂着脸,有殷红的血小溪似的蜿蜒而下。 众人惊讶地望去,只见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横垮他的整张脸,连带着肩颈腹部都有鲜血喷涌而出,可想而知出手之人那不留情的力道! 「老匹夫。」 一道戾气十足的冷峻嗓音传来。 「你要是活腻了,我就帮你取了这条狗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俊美少年单手拉着缰绳,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马鞭,有鲜血自尾端滴入泥土里,消失不见。 众人俱都没回神,一时敛声屏气,连灰尘都静止。 有急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十名骑士紧随着飞奔而来。 「吁——」 不约而同的一个急剎,马匹两蹄朝天,嘶鸣不止,好歹是停在了原地。 打头的气都没喘匀,「殿……殿下,您……看到甚么了?就……这么急?我命……都快跑没了!」 晏徽云冷冷扫他一眼:「废物。」 众骑士:「???」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宝贝们! 每天都在挤时间写,宝们可以养肥滴~ 第57章 逐风 ◎妹妹和妹夫的对手戏◎ 知道这位世子不好得罪, 一贯跋扈的护卫队小头领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殿下方才快马急奔,您座下又是当世名驹, 我插了翅膀也追不上您啊。」 晏徽云懒得废话,睨了还躺在地上唉唉嚎叫的田老五, 不耐烦道:「拖下去。」 护卫队头领赶紧道:「殿下, 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这老贼虽可恶, 却也不能就地打杀了,还是让我带下去好生审问, 再依例发落罢!」 生怕晏徽云要亲自动手,小队长连忙使眼色, 打发了几个手下将田老五押走。 他倒不是特意要留这老贼的性命, 只是凡事需有章法,即便护城司属于临时设立的机构, 有先斩后奏之权,也要按例行事才好。否则,发号施令的小爷倒不怕, 没得苦了他们这些小人物, 为个泼皮落人话柄。 好在晏徽云并不计较那老贼的死活,只见他翻身下马,一迳往那小粥棚走去。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容他经过, 诸多目光追随他而去,一併停留在他视线所及处──桌案后头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你家是没人了?要你一个小丫头来监工?」 俊美少年一开口就十分破坏气氛,他也不等人回话, 随意将那沾血的鞭子往桌案上一扔, 用冷漠且凶的眼神往周边一扫, 只将李贵等人吓得一哆嗦。 彩袖虽听姐儿们提过这位凶名在外的爷,却也是第一回见。她一贯刚强,这会子也被他那气势震住了。 「回贵人,我们府上派了人护送姑娘,一应事务都仔细着呢。」彩袖虽怕,却仍将清殊往身后推了推,自个儿硬着头皮回话,「我们家姑娘心善,体恤苦命人,这才亲自前来施粥。况且,她换了丫鬟的衣裳,倒也不起眼,劳贵人费心了。」 晏徽云恍若未闻,只似笑非笑地瞥了只露出半个头的清殊,「换衣服便能矇骗人不成?这馊主意怕是你自个儿想的罢。」 好半晌,清殊挣扎地从彩袖身后探出头,睁大眼睛,笑呵呵道:「正是正是,要不是我来,哪里能抓到那个老贼。当然,也要感谢殿下您及时出手,逮住那厮,否则他又要流窜去别处了。」 见她得意洋洋,晏徽云面色却一黑,冷声道:「几碗粥值几个钱,我看你真是不知轻重。你换件衣裳带几个废物点心就以为妥当了?拐子可不管你是小姐还是丫鬟,一晃眼给你套个麻袋,往马车上一扔带出城去,天涯海角也找不回你。」 这话说得很是严重,往深里想也有几分道理,可究竟并未亲眼瞧见,清殊反驳道:「他们不都是遭了难才成流民的吗?」 晏徽云嘲道:「你瞧他们可怜,哪里知道里头的芯子是黑是白?前些时候,景州城就有好几户富人家的姑娘被流窜的匪寇掳了去,至今未寻到踪迹。一路追查下来,还有余党跟着流民来了京城,焉知领了你家粥的那些人里有没有匪寇?」 清殊略想了想,皱眉道:「那姓田的老头就是拐子吗?」 「嗯,景州城报信来京里时,护城司就盯上了田老五,只是这老贼滑不熘手,专往不起眼的地方钻,一直没能抓到。」晏徽云又瞥了清殊一眼,慢悠悠道,「你当他只贪你家粥喝?实则早就盯上你了,只等你身边没人,便吆喝同伙来套你麻袋。」 清殊张口想说话,彩袖脸色却变了,急声道:「再不能待了,今儿就家去。你要是被拐了,我拿甚么脸回家见大姑娘?赔了我的命也不够悔的!我叫李贵送你回去。」 「彩袖姐姐,你别真就吓到了,哪里这样严重,你不是寸步不离跟着我嘛!」清殊小声嘟囔,她的手被彩袖扣着,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粥棚外的马车走去。 李贵犹犹豫豫,也不知听谁的指令,领着众小厮在原地左右摇摆。 晏徽云瞥了他一眼,见他们那副弱鸡模样,连废物两个字都懒得骂了。 「凭他们几个蠢材护送这么些天,你能安安稳稳也是命大。」晏徽云语气里的嘲弄十分明显,他想了想,才不大自然道,「我正好也要回城里,捎带你一程也不是难事。」 彩袖暗暗瞧了眼晏徽云身后高大威武的兵士,又对比自家小厮们豆芽菜似的身板,心里有了主意,语气也不由得松动了,「倘或贵人顺路那再好不过。」 晏徽云没再废话,拎起鞭子翻身上马,只拿眼看着清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发。 清殊在三言两语间就被安排着遣送回家,心里真是又无奈又好笑。 在她看来,有拐子是真,但却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兇险。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城外这么多达官贵族开设粥棚,哪家没有三五个护卫?拐子偷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好,要是偷高门府邸的,怕是活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可彩袖是关心则乱,还真全信了晏徽云的危言耸听。 这么一想,再瞧着那个煽风点火的罪魁祸首,清殊也生了捉弄的心思。 她往晏徽云的马下一站,小手一伸,仰着头道:「殿下是让我上马吗?」 晏徽云抬下巴的动作,自然是叫她回车里,却被她故意曲解成上马。 小人儿堂而皇之地张开双臂,一副大爷模样,擎等着人来伺候。 众将士一怔,这头的彩袖并李贵也是一怔,连晏徽云也几不可查地挑挑眉。 回过神来,彩袖正要开口让请殊回马车,却见晏徽云嘴角扯开一个笑,「你胆子倒是大,逐风是全武朝数一数二的名驹,脾气烈得很,你敢坐?」 逐风好像听懂人言,它打了个响鼻,突然低头凑到清殊面前,四蹄不住踢踏。它又生得威武,一双眼睛铜铃似的大,个子比清殊还高,遮天蔽日地站在跟前,倒真有几分压迫感, 清殊没被吓到,反而学着晏徽云的样子抬了抬下巴道:「我自是敢坐,殿下也在马背上,有本事将你一块儿掀下去。」 晏徽云眼底隐隐有笑意,一时又觉得不能笑,便冷了一副脸,利落道:「那别废话了,上马。」 「胡闹,你人还没马高,从不曾骑过马,万一……」 彩袖追在后头阻止,话还剩半截在嘴里,就见晏徽云随手一捞,将早早张开手等着的小姑娘带到马背上,马鞭随之落下,逐风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众将士雷厉风行,一併跟在后头,如来时那般急风骤雨似的离开。 余留彩袖愣了片刻,转头急急催促李贵驱车追赶。 前头的清殊尚不知彩袖的慌张,她晕头转向地被丢上马,然后感受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夹杂着水汽的狂风扑面袭来,吹得她脸颊上的肉都在抖,想开口,却不妨被灌了一嘴的风,又把话堵了回去。 沿途的延绵粥棚,人山人海,还有树木花草飞速从眼前略去,清殊久违地体验了一把坐车的畅快,她忍不住兴奋地招手,勉力从风口里挤出几个字,「再、快、点!」 头顶突然传来冷哼,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逐风的速度不增反降。 小人儿双手揪着马鬃不放,还在兴奋蹬腿儿呢,见逐风慢了下来,顿时不满,「干嘛?!」 「我是你的马夫?」冷淡的声音颇为不爽,明显是故意不遂她的意。 清殊往后一仰,脑袋磕在少年的胸前,抬头看他,理直气壮道:「那你方才还吓我侍女呢,要不是你故意吓她,我现在哪里就要回去了?一报还一报,平了!」 「坐好!」他空出一只手按回清殊的头,哼了一声才道,「倘或不说重几分,以你花言巧语,想必又哄得你家里人由你的意。田老五虽不是匪寇,却也不是良善之辈,这样的人哪里就能全然分辨?早早打发你家去才是正经。」 清殊暗暗使力,左转右转,脑袋始终被一只手制住,气哼哼道:「我做的都是正经事,凭甚么只有回家才是正经?即便殿下一手遮天,也没有管到我家的道理!」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晏徽云一挑眉,语气不善道:「那都是男人干的事,你一个小姑娘闹腾甚么?我看是你家里人太放纵你了。上回你乱跑上街是一桩,现下跑来城外也是一桩,你瞧旁人家的贵女像你这样吗?」 话赶话,清殊也有些生气,反驳道:「天底下哪条规矩写了男人该干甚么,女人该干甚么?我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了?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碍了殿下的眼,真是我的罪过。」 「我哪句话贬你脾气了?」到底都是少年人,你来我往呛声一番,晏徽云也压不住火,只觉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生出这份好心,真是恼人。于是语气越发坏,「 小小年纪却生得鬼精,你在园子里闹翻天,谁说了你一句不是?可你来外头玩,哪个能不错眼的护住你?景州城的事我可不是诓你的,拐子尚未抓着,倘或真来了京城,有你哭的时候。」 清殊琢磨出几分好意来,怒气略散了些,缓了缓才道:「说到底,殿下还是觉得女儿家就该在家绣花才安全。」 「正是。」晏徽云虽不是这么想,却非要故意呛声。 清殊翻了个白眼,冷哼道:「那我问殿下,你可知城外流民妇孺有多少,青壮多少?他们籍贯何处?原先家中田地几亩?其中有没有手工匠人、医者可以为我们所用?我在城外这几日可不是玩的!」 「我猜殿下要说护城司过两日会统计是吧?」不等他答,清殊又道,「等老弱妇孺饿死了再统筹可真是好法子,每逢天灾,最先送命的不都是她们吗?各高门大户摆出施粥的由头,哪里真怜惜他们,大多都是胖厨子那样的人。借着仁义的名头,实则要收拢流民,物色青壮。等熬死了老弱,还省了安置的银钱,自然不必将她们统计在内。」 「她们何其无辜,倘或我们女子都在家绣花,有朝一日大难临头,岂不是也要像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讨口饭都要排在男人后面,活该最先饿死!」 小人儿连珠炮似叭叭,语气颇有些忿忿。晏徽云凝神细听了一会儿,难得没有发火的意思,这论调虽新奇,却也有几分道理,很像他那冤家姐姐晏乐绫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晏徽云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人,从不拘泥圣贤书,他只听他认为对的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方才也是脾气上来,呛了一句,本意是为了小孩儿的安全着想,并不是真心教她在家绣花。 如今听了清殊这番有理有据的话,晏徽云倒生出几分认同感。 可是,他刚刚还站在对立面,现下立刻就倒戈,可不是他的作风。 少年人自尊心作祟,冷着脸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只将鞭子一扬,驱着逐风撒开四蹄奔去。 猎猎的风扑在清殊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小脸上却露出一个笑。 她又往后一仰,这会没有人制住脑袋,于是成功磕在晏徽云的胸前。 她仰着头,笑眯眯道:「多谢殿下当我的马夫。」 这个视线往去,她正好能看见晏徽云的下巴和鼻孔,是十分死亡的角度,可清殊却并未瞧见想像中的丑态,反倒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看得更清晰了。 只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冰块脸少年又摆出冷漠的表情,不耐烦道:「啰嗦。」 又见马鞭一甩,逐风全力飞奔,连鬃毛都在疾风中飞扬,像是跑出离弦之箭般的速度。 「啊!」小姑娘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旋即回味过来,意识到这是方才的请求被满足了。 她双手紧抓着鬃毛,小脸蛋上盈满了兴奋和雀跃。 水汽氤氲在狂风里,夹杂着自由而清爽的味道。 结束了酷暑闷热和绵延暴雨,天空泛着雨过天青色,城外群山环绕,林木花草相映成趣。 空气不知是哪处飘来热粥的香气,逐风路过无数风景,沿途留下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宝贝们!出差路上写的,有些仓促,如果剧情不连贯,语句不通顺我后面再改改。 还有就是更新的问题,目前状况就是剧情都有,但是我码字时间不稳定。 尤其是这个月特别忙,七月中旬应该会好很多,能恢復日更。 六月的话,方案一是每周选个时段,直接更1w+字,省得你们每天等更新。方案二还是我写了多少就直接发,这样就有不确定性,经常挂请假条的话,我怕你们等烦了qaq 想徵求一下宝子的们的意见 最后就是希望你们都要快乐看文,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其实我能坚持写下来全都是因为老读者们,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一直在,爱你们。 第58章 乐绫 ◎妹妹见家长啦(不是)◎ 快马成纵队飞驰而过, 途中路过水洼,不温柔地溅起一滩泥水,引得路边的姑娘们惊叫连连。 小头领慌忙丢下一句抱歉, 风还未将声音送达,座下战马已经跑出几里地。 最前头的逐风一骑绝尘, 不多时就快抵达粥棚尽头, 还能遥遥望见高大的城门。 途经占地最广的那处, 只见半空飘着一道旗帜, 上书「淮安王府」。 逐风速度却丝毫未减,清殊迎着狂风, 瞥见这几个字,艰难回头道:「都路过自个儿家的棚了……你不停下来看看?」 头顶传来似笑非笑的冷哼声, 「有甚么看的?跟你似的守着他们分粥?」 「哼, 拽甚么拽。」清殊背对着晏徽云,暗暗翻了个白眼, 小声嘟囔。 他像有读心术似的,立时一挑眉,二人的斗嘴尚未开始, 却被前面倏然而至的一条长鞭阻拦了去路, 迎来惊魂一刻! 电光火石间,那鞭影速度极快,清殊正面迎着它, 没来得及有反应,瞳孔里倒映着一道残影带着破空声凌厉甩来! 同一瞬间,晏徽云勐地一勒缰绳, 生生用蛮力制住疾奔之势! 逐风仰天嘶鸣, 马蹄践踏起半人高的水花, 却好歹调转了方向,避开那道鞭影。 可溅起的泥水却向着清殊兜头扑来,她立刻闭眼捂脸,准备接受洗礼,等了片刻,却没等到预想中的冰凉。透过指缝望去,只见少年不知何时将外袍抖开,往空中一扬,将那泥水悉数挡住。 从清殊的视角望去,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能看见挡在身前的玄色衣衫,那上面还绣着旭阳东升的纹路。除此之外,她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 一时间,清殊的小脑瓜子里闪过无数剧情! 来人是刺客?!仇家?!都怪晏徽云太拽,这臭脾气怕不是把全京城都得罪了,冤主想是气狠了,光天化日也要来报仇雪恨! 清殊心疼自个儿出门没看黄历,竟然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她正想扒拉掉那件袍子,好一睹冤主真容,却听头顶传来晏徽云的声音。 他语气里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气势,他一字一顿道:「晏、乐、绫!」 清殊耳朵一动,刚觉得这名字耳熟,还没细想,飒爽的笑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臭小子,还敢直唿我的大名?我看你是太久没被我教训了!过来,和姐姐我比划两招,瞧瞧你功夫可有进益!」 「这么闲,去考个武状元吧。」晏徽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 可对面的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揉身而上,长鞭一甩,气势凌人。 「啧,晏乐绫!你是吃太饱了吧?!」 晏徽云虽不想接招,可攻势已成,深刻在骨子里的招式下意识使了出来。 短短数息间,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十余招,一拳一掌眼花缭乱,却自成章法,分明是积累了十数年的默契。 「晏徽云,没吃饭吗!」女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又送来极其凌厉的一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晏徽云侧过身利落避开,他一手牵着缰绳稳住逐风,单手迎战,看似紧迫却颇有章法。 对面女子却不满,又使出了几分力气,长鞭虎虎生风,「怎么?翅膀硬了,敢单手与我过招?」 晏徽云虽有余力,却也不敢小看自家姐姐,他一面急速拆招,一面冷声道:「有完没完?」 清殊趴在马背上,小小一只又被外袍兜头盖住,分辨不出外头战况,只听得出很是激烈。 来人姓晏,听他们的对话,不难猜出这就是淮安王府的乐绫郡主。 乖乖,这就是豪门姐弟吗?相爱相杀的日常。 正想着,不知是哪个的掌风擦过,「刷」的一声,布料顺滑的外袍被掀开,顺带吹起清殊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无辜又茫然的大眼睛。 打斗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后,女子怒喝道:「晏徽云,你拐带了哪家的小孩儿?!」 「被拐带的小孩儿」清殊,直到现在才看清这位女斗士的真容──十七八岁的少女束着男子式样的高马尾,一身束袖深蓝长裙,五官与晏徽云如出一辙的深邃分明。然而她天然微翘的嘴角,恰到好处抚平了惊人的美貌所带来的凌厉感,即便此刻她怒气沖沖,却也无法让人心生惧意,反倒被她英气勃勃的模样吸引了目光。 「姐姐好。」讶然片刻后,清殊咧嘴一笑,乖巧道,「我是曲家的四姑娘,今儿要回城,正巧遇上世子殿下,他是发善心护送我,并不是拐带我。」 「发善心?」晏乐绫像听到甚么好笑的事情,匪夷所思地看向晏徽云,问道,「你有这玩意儿吗?」 晏徽云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废话,利落地跳下马。他回头伸手,正准备将清殊接下来,却被晏乐绫一掌拍开。 「姑娘再小那也是个姑娘,轮得到你抱?让我来!」晏乐绫理直气壮地教训弟弟,转头换上一副慈和的语气沖清殊笑道,「妹妹伸手,我接你下来。」 清殊乐坏了,哪有不依的,扑腾着张手,稳稳噹噹地落了地。 晏乐绫将清殊抱下来,又顺势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晏徽云在后头跟着。 「方才真是抱歉了,我竟不知有你个小人儿在马上,我同他是打惯了的,料想那一鞭也没甚么,现下想来要是把你伤着可就罪过了。」虽然是面对一个小姑娘,晏乐绫却坦荡荡认了错。说罢,她又压低声音,挑眉道,「来,你同我说实话,那小子没欺负你吧?只管悄悄在我耳边说,不必怕他!」 清殊一乐,知道自个儿有了靠山,小嘴正要开始叭叭,一晃眼,瞧见后头的晏徽云面色不善,立刻收敛笑容,干咳两声道:「额,殿下甚好,甚好。」 「啧,还要走哪去?」晏徽云早没了耐心,「我都陪你过几招了,还想如何?多早晚了,我还要把她送回城,别耽误时辰。」 晏乐绫回头瞪他,「狗脾气,真当我吃饱了要拦你?我原也不是个得闲的,今儿是姑母和婶母出城祈福,正巧来粥棚探视,我才作陪。你倒好,打马飞奔从门前过不带停的。这也就罢了,偏又叫柳风那眼尖的认出来了。姑母问起,总不能让你这样失礼,我只好拎着鞭子来逮你。」 只是听得几个字眼,晏徽云就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见我做甚么,添堵吗?况且我还带着个小姑娘,你让她上哪去?」 「啧,管好你的嘴!小姑娘跟着咱们去呗,这有甚么难?」晏乐绫警告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又安抚道,「又不是甚么正经会面,姑母病了这些天,这会子兴头好些才出门。母亲又不在,自然是咱们招待,你多少要体贴长辈,只略略见个礼,少你一块肉不曾?再者,兆哥和容儿都在,轮不到你彩衣娱亲。」 一番连敲带打,总算把刺头的毛顺平了。 清殊多少抿出几分意思,脑中大概捋清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了关系──晏徽云的姑母是端阳长公主,婶母是永平王妃,现下这两位贵妇一起出门祈福,在这边落脚,身旁还跟着各自的儿子,袁兆和晏徽容。 淮安王府的排场很大,即便是个临时的粥棚,也比一般人家的要华贵。因着贵人驾到,下人们临时隔开了一处房舍,四周用帷幔屏风遮挡,里头布置一应桌椅软榻,瓜果吃食,又点上专门的薰香驱虫。这般奢靡的景象,与外头排队领粥的人群互相映衬,竟生出一股荒谬感。 长公主的仪仗停靠在侧,下人们安静地侍立在房舍外头,俨然透着一股肃穆的气氛。 晏乐绫上前与一个内监说着甚么,清殊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转而退到晏徽云身边。 「怎么?」晏徽云挑眉,似笑非笑道,「怕了?」 清殊小声道,「我都不晓得怎么行礼,也不知怎么称唿,岂不叫人笑话。」 晏徽云淡淡道:「你跟着我来的,谁敢笑?」 清殊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莫名其妙,忿忿道,「都怪殿下!要不是你带我回城,我怎么像个拖油瓶一样跟着你来?还要见一些八桿子打不着的人!」 「那你怎么不怪我多管闲事,逮了那田老五?」晏徽云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也是个人才,旁人要是能见到我家长辈,不知乐成甚么样儿呢,偏你还着恼了。」 清殊纳罕道:「我巴结她们做甚么?」 晏徽云看了她一眼,没答话,一副很是无语的神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很快,清殊就知道他说的「旁人」是谁了。 房舍里,长公主与永平王妃分坐上首两侧,左下侧躺着闭目养神的是袁兆,右下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公子,正在乖巧吃糕,应该是晏徽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随侍在长公主身旁,那不是许久不见的项大姑娘项连伊又是谁? 晏乐绫率先上前见礼,紧接着是晏徽云,清殊小小一个儿很不起眼,又是丫鬟打扮,混在一堆下人里,很容易就忽略。 长公主没瞧见清殊,一直温婉笑着的永平王妃却突然开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上前来,让我看看。」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齐齐汇聚在清殊身上。 作者有话说: 那我就按照方案一执行啦。 开始攒稿子,够一万字就发啦 第59章 三合一 ◎姐妹啦更新啦◎ 晏徽云下意识地侧身挡了挡, 没教清殊开口,自个儿便抢过话头:「她是曲侍郎家的四姑娘,我受她兄长託付顺路带她回城, 婶母也不必问了。」 这话呛的干脆,只听表面一层, 旁人就当他是一贯的没耐性。 长公主晏宁往这处瞥了一眼, 虽瞧着那小姑娘长相颇为可爱, 听闻她家世不显, 心头泛起的少许波澜到底歇了,只听她淡淡道:「让柳风护送这孩子回去就是了, 何须劳得云哥儿你亲自来。」 晏徽云一挑眉,刚想回话, 永平王妃卢文君便笑道:「你们瞧, 这孩子长得真是让人怜爱。前个儿听了几句市井话,说是怀胎的时候就要多看看好模样的孩子, 如此一来,自个儿肚子里的生出来也是好的。」 她说着便招手让清殊上前来,又是餵糕又是餵水, 眼里心里都有了十二分的喜爱。 清殊乖巧地被卢文君搂着, 这才发觉王妃宽敞的外衣下面遮盖着略微显怀的肚子,看情形已经是五六个月的身孕。 顶着一众各异的目光,清殊叫苦不迭, 连连向晏徽云投去求救的眼神。 饶是晏徽云再霸王,也不能同孕妇抢人,此刻只能干瞪眼。 长公主晏宁冷淡地瞧了几眼, 到底没甚兴趣, 转头同项连伊和颜悦色地说着话。 项连伊一面温声应答, 心思却分成几缕,一是不时打量着袁兆的神色,一是关注着清殊那头。 项连伊眼底虽带着笑意,心下却有颇多计较。 她原先为了讨好长公主,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又是揣摩喜好,又是揣摩性情,硬生生将自己变做个乖巧可人的样子,这才略略得了几分欢心。 即便她得了长公主的意,可在永平王妃,淮安王妃这几个妯娌亲戚面前倒并没有多么体面。她们仍将她看做个不咸不淡的外人,有礼周到却冷淡。 如今瞧着那曲清殊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这才第一回在永平王妃面前露脸,就得了她实打实的欢喜,怎叫项连伊心里好受? 袁兆不知何时投来一道冷淡的目光。 顶着他的眼神,项连伊原本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地划过她,像是看穿了甚么,也并不在意她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前儿你为我寻的那支老参着实是好物,胡太医都说它极为滋补。我没好好谢你也倒罢,今儿还烦你陪我出城来,也亏你大度知礼,要是旁人,早在背后怨我了。」长公主没有察觉项连伊的心思,依旧亲亲热热的和她聊着。 「公主哪里话,有陪伴您左右的脸面,这是谁都求不来的好运道,我不惜这厚福,反倒生怨,回头连我娘都要怪我不知好歹了。」项连伊温和笑道。 「果然好出身的孩子就有好规矩,好派头。你的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拔尖,那些小门户出来的哪里及你一星半点儿?」晏宁越发和蔼,「倘或有你时时陪着我,我这身子骨都好得快些呢。」 晏宁满意她的得体,一面瞥见浑然置身事外的袁兆,心内又有了盘算,她拉过项连伊的手,故作惋惜道:「唉,好孩子,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生了不贴肉的儿子,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我心里不知多熨帖呢。」 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都意会了她的后半句。 时下的人都含蓄,想让人当女儿,与看中了讨来当儿媳妇没甚两样。 总之,这是要撮合的意思了。 男女双方都到了适龄成婚的年纪,家世也相匹配,原先也都熟识,倒是再好不过的姻缘。 永平王妃心里也瞭然,怪道长公主特意今日出门祈福,原是为了将这二人凑到一处。 项连伊目光微动,心里虽欢喜,却也知道矜持,只是偷偷往袁兆那看了一眼,面庞泛红,低头不语。 一旁吃瓜的清殊也琢磨出了意思,敢情她这是误入了家庭相亲现场呢。 她大眼睛滴熘熘地转了一圈,心里暗暗道,想不到袁兆这浓眉大眼的,脑子却不好使,居然被项家女温柔的外表矇骗。亏得他还进入过姐夫候选名单,罢了罢了,划掉! 袁兆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他突然一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清殊一眼。 清殊还没来得及收好摇头嘆息的神情,就被逮个正着!于是赶紧塞了一块饼,堵住嘴。 袁兆终于收回目光,好像才意识到众人都在暗暗等他开口。 只见他好整以暇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母亲年纪也不大,倘或想要个女儿,抓紧时间还能再生一个,我也不介意添个妹妹,何苦惦记旁人家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众人:「?!」 清殊正在喝水咽饼,差点喷出来。 晏徽云直接不客气笑出声,被晏乐绫勐拍一巴掌。 永平王妃下意识想笑,又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嗔道:「兆哥儿胡闹!」 长公主可笑不出来,她哪里不知道,这是亲儿子故意气自个儿呢! 「我这把年纪都要抱孙子了,你不说娶个媳妇好让我享清福,还拿话堵我!」 袁兆挑眉道:「您芳华正盛,现下要想抱个女儿正正好,还能同婶母肚子里的做伴。有个贴心的孩子自小陪着您,也必不会养成我这样讨人厌的性子,还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 长公主眉头一挑,喝道:「袁兆!你要气死我才甘心?!」 「自然不敢。」后者淡然回视,缓缓道:「好了母亲,到此为止。我既然愿意陪同您出来,便是为着您的身体着想。既然惹恼了您,儿子也不久待了。」 晏宁接收到儿子冷淡的眼神,心下一凛,方才的怨气一扫而空。 母子俩语言的交锋,自然有深意。 袁兆一向是个不服管教的,自从上回爆发了那场争执,即便是身为母亲的长公主晏宁也不能随意左右儿子的选择。 可他父亲袁钦这几日总是在她耳边提起这桩事,一说兆哥儿年轻气盛,不知道娶妻的好处。又因着没成家,故而养成闲云野鹤的性子,没个牵绊。那项家女性情模样都十分好,配兆哥儿也恰当,即便他现在不情愿,待他们一撮合,彼此看对了眼儿,再难不成的! 晏宁一向耳根子软,尤其相信一贯疼宠她的丈夫。听了这番话,心里一琢磨,也确信是这么一回事儿。 其中最戳中她心事的,当属那句话——娶了妻,心就定了。 她最操心袁兆这寡淡的性子,一阵风似的,谁也抓不住。料想要是有了意中人,兴许人也会更踏实了。 出发点虽好,晏宁的手段却不光明。 袁兆成日不着家,晏宁只能谎称身子不好哄他回来,然后又说想去城外寺里祈福,多走动走动,散散心。这么一诓,就把人诓进了鸳鸯局里。 「你……你这个逆子!」 晏宁虽不占理,火气却实打实的旺,她身子骨一向羸弱,此刻急火攻心,连连咳嗽,脸庞泛着病态的潮红。 袁兆也不辩驳,垂着眸,神情却有些落寞,「是,我一向是个逆子,从不能让母亲开心,要是有个乖巧的妹妹,倒是一件喜事。」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古怪。 尤其是最了解他的晏徽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片刻后像是明白了甚么,转而染上几分笑意。 晏宁堵在胸前的气顿时一窒,上下不得。 袁兆一向是个我行我素的硬茬,哪里说过这等软话,即便是生身母亲,晏宁也从未见识过这一面,怎叫她不惊讶。 一时间,语气也软化了,只是余留几分怒气,「罢了!你是忤逆惯了的,我也不急着今日就成事,只将我的话放在心里好好琢磨就是了。还有,不许再提甚么妹妹的,要添也是添个孙子!」 袁兆一挑眉,又想说甚么,却被长公主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项连伊赶忙上前拍背顺气,「公主,慢些说,别恼了。袁郎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千万别因着我生了嫌隙。」 因为高门之间互有往来,这一世的项连伊与皇家这些兄弟也算一块儿长大,如今年岁渐长,长辈们不免生出了几分旁的心思。 既然已经有了凑对的心思,就不急于一时了。项连伊心里有成算,长公主的欢心易得,袁兆的真心难求,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好孩子,你最是懂事的,今日委屈你了。」果然,长公主面带怜惜,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 像今日这样似巧非巧的见面,都是有盘算的。 譬如今日,长公主心里是想让袁兆和项连伊好好相处。 原本有他们自家几个人倒也没甚么,偏又闯进来一个清殊。 小姑娘倒也不打紧,可是正主袁兆明明已经被哄过来了,却又不配合,真是气煞了公主。 清殊缩在永平王妃怀里看了好一出大戏,兴致勃勃得很,心里还盘算着要回去讲给姐姐听。正在暗暗捋清人物关系,就瞥见长公主背过身拭泪,脸上却滋润非常,哪里有病态。可她再回过头去,又是咳嗽连连。 清殊挠了挠头:啊,好傢伙,装病呢。 很快,发现这一遭的不止她一个。 袁兆打量了母亲片刻,想是见惯了这把戏,确定她没事,略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他走时,正好与晏徽云擦肩而过。 短短一瞬间,兄弟二人打了一番眼神官司。 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一走,长公主和项连伊留着也没甚意思。 「我身子不适,先去帐子里休息一会子,不陪各位了。云哥儿、容哥儿和绫姐儿也多来我那坐坐,虽没甚新鲜玩意儿招待,到底是你们姑母我的心意。」临走前,晏宁冲着小辈们笑道。 「皇姐客气了,你只管休息去,一会儿要启程,我再打发人叫你。」永平王妃立刻起身相送,又是一番客套你来我往,才将晏宁与陪同的项连伊送走。 见场子散了一半,晏徽云立刻道:「多早晚了,不好耽搁时辰,我把小姑娘送回城才是正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哪里就这样急?」王妃搂着清殊不愿撒手,一面柔声道,「云哥儿也体谅婶母罢,我又不像嫂子那样好福气,生了你们一儿一女两个,我也盼着有个乐绫这般好模样的闺女呢!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面团似的小人儿,还不紧着我多喜欢喜欢?」 晏乐绫在一旁嗑瓜子,打趣道:「婶母稀罕人家小姑娘,你着急甚么劲儿?要是你亲妹妹,倒好出个价钱买来,可人家姓晏吗,与你甚么干系?」 晏徽云不顺着她的话头来,不耐烦道:「你是拐子吗?还出个价钱,有本事去同她姐姐谈,买了她来,算你好本事。」 「哟。」晏乐绫笑得仰倒,「那我正好有个王八蛋弟弟,要是人家不嫌弃,我便倒贴几两银子换了这个乖妹妹来。」 晏徽云匪夷所思:「她?乖妹妹?」 「总比你小时候好出大半截。」 姐弟俩又开始互呛。 「你们这对冤家姐弟。」王妃搂着清殊看乐子,清殊维持着「乖妹妹」人设,捂嘴偷笑。当是时,袖子忽然被轻轻扯动。 才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妹妹,我叫晏徽容,你可认得我?」 永平王世子晏徽容,今年将将满十岁,一贯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先头有晏徽云这尊神镇着,倒也老实了片刻。可他对那新来的小姑娘实在好奇,又见自家娘亲爱不释手的模样,于是越发坐不住了。 正巧那姐弟俩在斗法,他可找着了机会。 「我同程钰也相熟,他是你表兄吧?」晏徽容倒也聪明,知道从这方面套近乎。 只是,他虽故作老成,但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少年,睁大的双眼暴露了好奇的心思。 清殊憋着笑,也故作斯文道:「正是呢,上回去我表兄府邸,本该与世子有见面的缘分,只是……到底不巧。」 见到你哥,没见到你! 晏徽容追问道:「只是甚么?那你怎的又没见我?你说的上回可是老夫人寿宴那回?我在府里玩了一圈,也不曾见过你!」 「他家二奶奶还打发了好些玩伴同我玩呢,要是其中有你这样的妹妹,我还理旁人做什么?」 他年纪小。说着不像样的话,却又颇为赤诚可爱。 王妃笑骂道:「羞也不羞,从小到大只要见着模样齐整的姐姐妹妹,你便走不动道。再不能叫你出门现眼去!」 她一面又对清殊道:「好孩子,甭理他。只管同我说话。」 清殊这会子也放松了下来,沖晏徽容笑道:「没见着你这桩事儿,倒不必问我,你只问他去。」 她说着便沖晏徽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晏徽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对上自家兄长居高临下的视线。他咽了咽口水,小声抱怨道:「云哥你既然认识曲家妹妹,怎的不带来与我见见?」 晏徽云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有你什么事儿?死乞白赖跟着我去国公府,进了人家园子就恨不得撒开八条腿玩,你还想认识谁?你就跟那园子里你自个儿捏的泥人作伴吧。」 这是嘲讽晏徽容还是个玩泥巴的年纪呢。 因着上回耍赖的事儿,晏徽容可把自家兄长得罪狠了。这会子,他也不敢撒野,只委委屈屈的缩成一团不说话。 一物降一物。 只见晏乐绫一巴掌拍在晏徽云肩上,骂道:「容哥儿几岁你几岁?嘴上偏就不饶人。」 晏徽云道:「他就是欠教训。」 晏乐绫冷哼一声,「我看你也欠教训。」 姐弟俩刚消停一会儿,又你来我往地开始过招。 「手里都有分寸些,别真伤到了。」王妃一向宽容,只含笑着任由他们打闹。 这厢里,晏徽容悄悄靠近清殊,小脸通红,颇有些羞怯道:「哎,那个,你的镯子真好看。是哪家匠人做的新式样?原先从不曾见过。」 他说话声音虽小,却也被近前的王妃听见了。 知道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王妃拎着儿子的耳朵,叱道:「还躲着说?好好一个小男儿家,偏爱琢磨钗环,丢不丢人?」 面对母亲,晏徽容哪里有一丝怕味儿? 他腆着脸笑道:「母亲别恼,等我将来学成了,定要做一副全京城最好看的头面孝敬您。」 「贫嘴!」王妃瞪他。 清殊有些意外晏徽容这奇特的关注点,笑道:「我的镯子是自个儿设计的,我姐姐另找了匠人照着模子打了两只,全武朝再找不出旁的了。」 见晏徽容一脸好奇,清殊大方地摘下了那只桃红碧玺珠串,正是初初来京城时,被曲清芷惦记的那一只。 晏徽容小心的将它捧在手里,仔细地瞧了瞧。 「材质虽不是最顶级的,但胜在款式新,设计巧妙。倘或拿到京里的展银楼卖,定会教夫人小姐们抢破了头。」 清殊颇有些差异,听他这番点评还真有几分道理,并不像个门外汉。 自从穿来武朝,清殊极少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也难遇知音。 一则,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流,如今从事「珠宝设计」的大多为底层的匠人。虽有才华,到底身份微贱,权当餬口的营生。而且大部分人并不只是专门从事设计这一途。 二则,清殊年纪小,难与成年人有所交集。即便有同好,也不惜得同她一个小孩子来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可现下,晏徽容既是一个懂行的人,年岁又与她相仿,竟是将两个条件都满足了! 一时间,清殊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先头也并不想用碧玺,可是它胜在颜色稀罕,虽不多贵重,却恰恰迎合我设计的初衷,占了清新雅致的好处。」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晏徽容赞赏点头,又道,「说起稀罕石头,我那有产自北地的紫牙鸟和玛瑙,还有黑曜石,黄晶……各色石头都是年节里皇爷爷赏的。他知道我一贯爱摆弄,便都与了我,可我虽有几分眼光,到底没有手艺,你若用得上,只管开口。」 「倒确实有几种用得上。」清殊也不瞎客气,一提起设计,她有几分技痒,要是有现成的材料供她挥霍,那真是再好不过。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火热。 经由他这一席话,清殊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 或许,她从前的技艺也并非一无是处,说不准也能在武朝开闢一番天地呢。 清殊思绪开始天马行空,而外面的日头也逐渐西沉。 晏徽容意犹未尽,他拉着清殊还要再说,却被晏徽云一个冷漠的眼刀堵了回去。 后者不知何时停止了姐弟互殴,默默在一旁听他们的交谈。 「好了,可以闭嘴了,你今天的废话时间已经够了。」晏徽云不耐烦地剜了堂弟一眼,又转头向王妃请辞,「天不早了,不好再耽搁了。我先带她回去。」 「是呢,今天多谢各位贵人的款待,我要回去了。」 清殊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想着姐姐还在家里等自己,也不由得有些着急。 「好孩子,以后时常来我府上玩,我真喜欢你。」王妃虽不舍,到底有分寸,没再留人。 「多谢娘娘厚爱,也祝娘娘添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儿。」清殊甜甜笑道。 「云哥!我也同你一块儿回去!你带我一个儿呗!」晏徽容被王妃拉着后颈脖子,不住地扑腾,兀自叫嚷着,「清殊妹妹,放旬假就来找我玩啊!一定记得!」 晏徽云充耳不闻,掉头就走,清殊还在捂嘴偷笑,转眼间就天旋地转。 来时是被晏徽云拎上马,这会子也是一样。 清殊抓着马鬃毛,好不容易坐稳。晏徽云一鞭子下去,逐风撒开四蹄便跑。 晏乐绫的声音远远传来,「臭小子,慢点骑!别摔着人家!」 「知道了!」夜风裹挟少年的声音跑远。 — 到家时,天已擦黑。 晏徽云虽然早就打发了随从去报信,可彩袖到底放不下心,一直守在门边等着,直至看到那抹熟悉的小身影,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晏徽云利落翻身下马,又将胳膊一伸,清殊十分自然地攀着他的手,被稳稳噹噹地放到地上。 「彩袖,我回来啦!」清殊颠颠跑上前,乐陶陶道。 彩袖左右瞧了瞧她,见毫髮无伤,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她摆出一副笑脸道:「多谢世子殿下,劳您费心护送我家姑娘了。」 晏徽云一眼看穿她的假客套,并不想回应,转头就利落上马,「只是留你家姑娘多吃了两块饼罢了,与其防着我,不如好生管着她,别真被拐子抓走了。」 说罢他就驱马绝尘而去。 清殊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抬头,果然就见彩袖的面色晴转多云。 方才当着晏徽云的面,彩袖不好说甚么,这下人一走,她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于是,回院的长长一条路上,清殊被迫装了一耳朵的教训。 「……你一个小人家家,怎么好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晓不晓得他是谁?还敢让他给你当马夫!你还当是在浔阳呢我的祖宗,这可是天子脚下,世家豪门遍地走,他那些亲戚,随便得罪一个,咱都落不了好!」 清殊弱弱反驳,「他家里人不全是脾气差的,也有好的。」 彩袖打断她,「那也与咱们无关,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今后你最好避着他走,无论他是因着甚么对你青眼有加,那都不是好事!」 清殊虽不怎么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也知道最好别在这个时候顶撞她,于是顺从点头,「好好好,听你的!」 一进流风院,清殊便撒丫子跑向书房,嘴里嚷嚷:「姐姐!姐姐!半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想我吗!」 明亮烛火下,清懿从书文里抬起头,嘴角勾起柔和的笑,「是呢,你一走我就老了三岁。」 清殊哈哈大笑,三两下蹬开鞋,往姐姐榻上钻。 「姐姐,我来跟你分享八卦!我知道的可多了!」 清懿一面处理公事,一面留神听妹妹叨叨。 清殊从抓到一个蹭吃老贼说到晏徽云的马,又从晏徽云的马说到装病的长公主,一直将所见所闻讲个透。 在听到袁兆差点被清殊踢出姐夫名单时,清懿挑了挑眉,摇头笑道:「休要胡说,我跟他有甚么干系,你就在心里乱点鸳鸯谱。」 「起先我也是很看好他的,袁郎君现下在我们院里任教,虽不曾来上过几堂课,但我看他形容不凡,也算个好儿郎。」清殊道:「不过,他今儿被长公主拉着相看姑娘呢,对象正是那位项家大小姐,好在他拒绝了,不然我就要怀疑他眼神不好。」 「他们家真是乱成一锅粥,我揣测出几分意思,原来长公主时常装病唬儿子,骗得他心软才陪同她出城。」清殊摇头晃脑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心软?」 「昂,他识破后就甩袖走人了,不知去做甚么了。」 清懿执笔的手一顿,面露沉思。 按照她对袁兆的了解,以他洞察人心的本事来看,所谓心软上当,不如说是顺势而为。 长公主挑在一个天气不好,还满是难民的日子出城祈福,实在蹊跷。如若袁家小郎君单独出城也蹊跷。唯独如今日清殊所言,被一个着急的母亲诓骗来扯红线,方是不合理中的合乎情理,况且还有项连伊这个天然的人证。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节点,这个时候清懿还不认识袁兆。 御宴初见,远在五年后。 而现下,袁兆应当要出发去游歷了。 这也是清懿十分想不通的地方。 上一世,清懿只是在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他游歷的原因。大多数的说法是,袁家郎君寄情山水,要遍访天下名胜。 后来,忘了是哪一日,清懿偶然问起这桩渊源,彼时袁兆只是淡笑道:「甚么劳什子寄情山水,不过是丧家之犬逃离出京罢了。」 再追问,那人却不肯再说。 时过境迁,原本尘封的旧事,反倒成为了如今的未来要发生的事。 到底是甚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天之骄子吃这么大的亏?甚至让他形容自己是丧家之犬?他的家……可是普天之下的至高顶端。 这些日子,清懿闲下来便忍不住琢磨其中关节,一直想不通的点,此刻却在妹妹的闲话八卦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袁兆先前借程家的事敲打她,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定知道程家的底细。 程家背靠晏徽霖,袁兆若是他们的对立面,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她的半个潜在的队友。 最重要的是,他掌握着更为缜密广阔的信息渠道。 比如,他利用这样不惹人生疑的方式出城,一定是要获取十分要紧的讯息。 而这个讯息,是此时的她无法知晓的。 烛火忽明忽暗,清懿的目光幽深。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习惯操控一切,极其讨厌未知的感觉,这代表着超出掌控的不确定性。 打发了清殊去睡觉,清懿才唤来碧儿,问道:「国公府那头盯的如何了?」 「此番暴雨成灾,她的货压在手里出不去。」碧儿道,「不过,她到底是条老狐狸,颇为沉的住气,待日后路子松了,还真教她翻了身去。」 清懿沉吟片刻,缓缓道:「既如此,就不必留喘息的机会。她想留货,可她顶上的人,却未必能信任她。」 「离间计。」碧儿转瞬便明白了意思,踌躇片刻道:「姑娘急于拿下程家,是有甚么要紧的筹谋吗?」 清懿颔首,手指轻轻敲击桌沿,「若是想要拓宽消息来源,有甚么比拿下对家更快的办法呢?」 夜间的天空阴云密布,月亮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不透出一丝光亮,如缜密的人心。 — 天空放晴的第二天,各府的粥棚陆陆续续撤了。 平国公的摊子却不减反增,还在一旁增设了棚子,多供一顿餐食。 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这是程家二房奶奶曲雁华的主意。一时间,二奶奶活菩萨的美名传遍城郊。 这日,一顶软轿自山道尽头而来,一众丫鬟媳妇和护卫围随在侧。 众人定睛一看,正瞧见一个美貌妇人掀帘而出。 侍奉在一旁的赵妈妈上前道:「诸位辛苦了,我家奶奶心慈,特来恩令,打今儿起,咱们棚子里除开施粥外,一顿再加两个馒头。家里有老弱孩童的,可加领一份。」 此话一出,道谢声此起彼伏,难民们跪成一片,叠声叫菩萨。 美貌妇人缓缓开口,嗓音如三月春风般温暖,「不必拜我,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凡夫俗子,倘或有余力,略略搀扶贫弱也是应该的。」 众人瞧着她神仙妃子似的容貌,更是热泪盈眶,啼哭不止,「夫人是菩萨仙女托生!」 延绵的感激之意传出很远,美貌妇人笑容温婉地看着眼前一切,转身离开之际,眼底的笑意被漫不经心替代。 待到软轿离去很远,赵妈妈才凑上帘边,低声道:「奶奶,都打点好了,可以去了。」 轿内,曲雁华美目微垂,手里缓缓拨弄着佛珠。 她大张旗鼓出城,自然不全是为了扬名,更重要的是掩人耳目,去做旁的事。 「奶奶,您嘱咐我瞒着大爷他们,我可是一个字也不曾透露啊。我也不知他们如何知晓的,现下逼得咱们还要亲来见那群泥腿子。要是老奴能替代奶奶,也不必奶奶遭这份罪,您金尊玉贵的,绣鞋哪里沾过泥啊。」 轿子停在一座偏僻庄园外,丫鬟侍从停在原地,只有赵妈妈陪同在曲雁华身侧。 一路上,赵妈妈偷瞧着她的神色,生怕她怪罪,事先就絮叨了一堆,将罪责揽在自个儿身上。 曲雁华哪里看不出她的小把戏,只是懒得理。 见她不说话,赵妈妈越发慌了,急切道:「奶奶要是怪罪我,狠狠罚我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贵体!」 眼看她又要啰嗦个没完,曲雁华冷淡道:「妈妈只管住嘴,跟着我就是。我不是甚么贵体,这双脚既沾过泥,也下过田,苦活累活都干过。」 赵妈妈讪讪闭嘴,不敢多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总算安静下来,半盏茶的功夫,管事所在的大厅近在眼前。 早有候在此处的一大批管事交上一大本帐簿,乡野粗人只早早行个礼便请曲雁华上坐。 曲雁华细细翻看了帐本,又问了管事几句话,就将情形知道的差不离。 又有人带她们去库房查看,这一环,曲雁华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 她一路边走边看,自始至终却甚么也没说,只有眼底暗沉的光昭示着她没有一刻不在思考。 直到离开庄子,赵妈妈按耐不住,再三询问,曲雁华才淡淡道:「一月之内卖完,绝无可能。」 赵妈妈:「可是……可是大爷给咱们的期限就是这么久……」 曲雁华脸上流露讽刺的笑:「程善均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满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银钱就会落在他的肚子里,可笑。」 赵妈妈嘆道:「说到底,咱们却也是借他的名头做事,他如今听信小人谗言,以为奶奶要独吞这笔钱,这才着急。他也不想想,您跟他一条绳上的蚂蚱,能怎么独吞?」 「独吞?」曲雁华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笑。 倘或是从前,她顺势压着货在手里,确然有独吞的心思。可是就现下情形看,这批货恐怕真成了拖垮她的累赘。 赵妈妈问道:「奶奶瞧出甚么名堂?」 「一则,因着暴雨,好几条运货的航路都断了。二则,咱们的盐庄,制盐的人比贩盐的要少许多。再者……」曲雁华顿了顿,「你瞧最后送咱们出门,跟咱们搭话的那几个油皮贩子,并不是专做贩盐生意的自己人,而是程善均原先不知从哪处招募来的二道贩子。一层一层剥削下来,咱们的盐价不知高出旁人多少倍去。」 「我先头吩咐定的价,想必他们阳奉阴违,私自抬高不少。于他们而言,慢慢地贩卖,总能获利,于是便做了假帐簿来煳弄我,可做帐目的人水平不到家,骗不过我去。」曲雁华的声音越发冷,「倘或没有暴雨成灾,还有程善均这头蠢驴,我未必回不了本,如今看来,倒真是难上加难了。」 赵妈妈一面心惊,一面又佩服,「奶奶真是女中诸葛,我竟都不晓得里头的门道,都是书上学的?」 提起这个,曲雁华眼神一顿,有些怔忪。 「是,我的老师是一位出身寒门,心怀天下的才子。」 那人有经世之才,本该是举世无双的实干能臣。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不肯开口。 软轿復又前行,一方昏暗狭小的空间里,美貌的妇人闭目养神,手里的檀香木珠串不断发出有规律的拨弄声,好像一颗泛起波澜的心。 没有人生来就是所谓的女中诸葛。 曾几何时,她也曾趴在某人的桌前,听他念「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 简陋的院落里,只有一两株芭蕉平添几分碧色。 初春的日头并不十分暖和,间或吹来几许凉风。少女冷得打了个寒噤,也顽固地不愿关窗。 被训斥了只是笑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你与我的第一个春天,我当然不愿关窗!」 一番话理直气壮,叫人辩驳不得。 那人执着书卷轻敲她额头,语气一贯的老成持重,「那就去加衣服。」 片刻后,少女穿着长出一截的宽大袍子,故意晃到他眼前,笑容胜似春光无限,「裴先生,盐铁论我没听明白,你再同我讲一遍罢。」 那少年冷淡地看她一眼,便极快地移开目光,「既如此,便好生听着。」 尘封许久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关于盐铁论的一字一句,关于书里的诗词曲赋,还有……少年那故作镇定,却暴露了情思的通红耳垂,恍如昨日般清晰。 「奶奶,回府了。」 赵妈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帘外,国公府的牌匾如巍峨高山,如这世间最让人贪恋的权势,教人心折,教人迷失,又教人厌恶。 曲雁华缓缓睁开眼,在众丫鬟媳妇的侍奉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那个愿得一枝春的少女,永远留在浔阳城、水源村、裴家私塾的那方小小院落里。 而眼角攀上细纹,美艷逼人如熟透的牡丹一般的国公府二奶奶,却只能顺着那条通天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绝不能回头。 第60章 初心 ◎姐妹俩更新啦◎ 暴雨季彻底结束, 已经是天气转凉的时节。 这日,停课许久的女学重新筹备开课,裴萱卓提前一天来了园里备课, 程习真得了信,也赶来作陪。 忙活了大半日, 正午的太阳透过窗棂投射在书房里, 晃眼得很。 程习真从书里抬头, 伸了个懒腰, 瞧着已经是午时,于是说道:「今儿个还没正式开课, 膳堂也没有厨子,你来我家里吃吧, 我吩咐小佩做几样你爱吃的。」 裴萱卓没什么意见, 头也未抬,手中的笔也未停, 「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程习真也不介意,笑着上前抽出她手中的笔,嗔道:「甚么时候写不得, 还有大半长日呢, 用饭才是头等大事。」 「停课好些天,那群小傢伙落了不少功课。」 「不急这一时,走走走。」 裴萱卓无奈摇头, 没法子,只能顺着她的意出了门。 她一贯不爱逢迎,程习真早就习惯她的性子, 倒也不介意, 还恰到好处的找话来闲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自上回小聚之后, 我母亲就不曾见到你,特特问了我好几回。今儿一大早,知道你要来,嘱咐我说要你今晚就在家里住。」 裴萱卓脸上神情淡淡的,「多谢夫人厚爱,我不便叨扰。」 程习真见她不咸不淡的,又殷切道:「这些时日因着城外施粥,我母亲忙得脚不沾地。即便是这样,她也特意叮嘱我好生招待你。看在这个份上,你好歹赏赏脸。」 「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何至于夫人这般大费周章。」裴萱卓眼底虽有礼貌的笑意,说的话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夫人以往资助我的恩情也已经够多了,我如今也已经有了谋生的手段,不必再劳烦她了。」 程习真神色有些复杂,迟疑片刻才继续道:「罢了,只要你记得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至于旁的,由着你自己的心思来吧。」 裴萱卓没再应声,二人沉默了一路。 程习真心里突然有了百般滋味。 有些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放在旁人身上,却被弃之如敝履。 曲雁华的关怀,之于裴萱卓,之于她,就是如此。 平心而论,曲雁华已经是个极好极称职的母亲。对待各小辈,乃至于她的亲生儿子,也没有甚么格外的厚爱,都是一视同仁。 可是程习真却有自己的私心。 程家庶女众多,习真自小就不甘于人下,样样不输嫡女。可即便是这样,她也真切地知道,她成为不了曲雁华心尖上的人。 唯有裴萱卓是不同的。 程习真隐约记得,在她五六岁那年,母亲突然领来了两个孩子,正是裴家兄妹。哥哥叫裴敏知,妹妹叫裴萱卓。 一贯让人摸不着真心的二奶奶,好像只有对裴家兄妹才会流露出不同的情感。 世间造化偏偏这样弄人,习真将这样的关切视如珍宝,可在裴萱卓眼里,却一文不名。 简单地用了饭,才瞧着曲雁华的人影出现在游廊尽头。 美艷妇人莲步微移,华美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出优雅的弧度。 见她来,程习真与裴萱卓起身见礼。 「母亲安好。」 「夫人安好。」 曲雁华微笑地搀扶起两位姑娘,「免了这些虚礼罢。」 略寒暄了两句,她的目光落在裴萱卓身上,「萱丫头好像清减了不少,前儿个打发人送去的吃食,可有如数收到?你兄长现下在做些甚么?读了甚么书,家里花用够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满满的关切,裴萱卓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得语气一贯的淡然,「吃食都收到了,太过贵重的我都还与赵妈妈了。兄长仍在家中苦读,我们少,开销不大,日子不算艰难。故而,奶奶送来的银钱,我悉数留着,得了闲都还与您。」 曲雁华笑容黯了黯,并未说话。 程习真想打圆场,瞥见二人的神色,到底没开口,只寻个託词便退下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曲雁华与裴萱卓相对而坐。 合上的门扉掩盖住最后一缕日光,如裴萱卓脸上的神情,彻底失去柔和,只剩冰冷的尖锐。 「好了,夫人不必再装了,一年里不知要上演多少遍,你不累,我都累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曲雁华的表情如完美的面具,连微笑的弧度也不曾改变,「三年前,你只收我一半的资助,两年前,你一分也不再收。如今,你已经开始还了。萱丫头,倘或你真要同我算个干净,却不是这样的算法。」 良久,裴萱卓发出一声讥讽的笑,「怪不得我伯母说,你是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没人能从你手里白得好处,你总要一分一毫清算干净的。所幸,我悔悟得不迟,否则我可真要痛恨愚蠢的自己。」 少女一贯冰冷淡漠的外表好似裂开一道缝隙,透露出里头深而沉重的情绪。 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恨,所有强烈的情感起始都是温暖与爱。 一个出身小城的乡下孩子,第一次被带到不属于她的世界。 那个美丽妇人拉着她的手说,「萱儿,从今以后,你便如我亲生的女儿一般,只管把我当母亲,把这里当你的家。」 幼年的裴萱卓还没有养成现下这样冷清的性子,那时她家里人都已亡故,兄妹二人孤苦无依,于是内心十分敏感,不由得问:「夫人,我家在水源村,你为何要当我的母亲?你认识我家里人吗?」 美貌妇人停顿了许久,才笑道:「你是我一位故人的亲眷,照料你们兄妹,也算还了他的恩情。」 裴萱卓问:「是我家的谁?」 这回,她停顿得更久了,窗外有清风拂过,裹挟着她的轻语,「是你的二叔。」 裴萱卓人虽小,却极其敏锐,她眼睛里藏着疑惑:「我二叔过世许久,夫人是他的甚么人?」 甚么人? 这个问题好像真的难住了对方。 美貌妇人沉默许久,这些年万水千山寂静里成一段无法言说的故事。 「陌路人。」她好像弯唇笑了笑,「我与你二叔,是相识日久的陌路人。」 彼时,懵懂的裴萱卓无法明白她话语里的大片留白,到底藏着甚么样的过往。 她单纯地觉得,二叔裴蕴教过那么多学生,其中或许就有这位夫人,人家投桃报李,也未尝不可。 她接受了曲雁华的好,直到长大了一些,这才恍然惊觉,那样无微不至的照料,不该只是所谓「投桃报李」,甚至是涌泉相报,都难以形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在她成长为一个亭亭少女的漫长岁月里,曲雁华填补了她所有缺失的关爱。 兄妹俩出身水源村,自懂事起,便跟着二叔裴蕴生活,寻常的亲戚也不常走动。 直到二叔去世,他们短暂地被孀居的伯母照料了一段时日。再就是突然被接到京城,进了国公府,在这里长大。 她短短的人生里,真正留下成长痕迹的,就是这两段时光。 二叔为她开蒙,教她「人之初,性本善。」 曲夫人给她关怀与爱护,教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原以为未来就会这般顺遂地过下去,直到断了音讯的伯母突然找上门,静好岁月戛然而止。 伯母嘶哑而尖利的嗓音犹在耳畔。 「曲雁华,整整六年,没想到我会找上京城罢?你背着我抢走两个孩子,以为施捨几分虚情假意就能赎罪吗!如果不是你,二郎怎么会死?他膝下无儿无女,唯有这两个孩子承他衣钵,替他报仇!你将他们带到身边,不怕遭报应吗?」 「旁人怕你夫家权势,我裴家妇,孤家寡人一个谁也不怕!你嫁你的富贵郎君,过你的快活日子,二郎几时打扰过你?!你们程家的那群畜生,却偏偏不肯放过他!」她声音似哭似笑,说到这里,哽咽得近乎嘶哑,「他那样一个如珠如玉,满心抱负的人,竟落得……那样的下场。」 …… 伯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将血淋淋的真相刻入裴萱卓的脑海。 众僕从虎视眈眈下,裴萱卓无措地看向曲雁华,可她高高昂首,眼底一片漠然。 随着哭喊声渐行渐远,那一刻,她觉得眼前温柔的夫人,无比的陌生。 「在你小的时候,我便教导过你,每个人天然站在各自的立场,没有绝对的是与非。」曲雁华的声音将裴萱卓的思绪拉回现实,「你伯母有她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从不会过多的指摘谁,旁人对我的褒贬,我也从不放在心上。」 「三年前,你因为她的一席话,便要与我恩断义绝,我并不怪你。」她的笑容依旧慈爱,「她说我锱铢必较,薄情寡恩,列出我无数罪责。你可还记得是哪些?」 不等她回答,曲雁华又接着道:「好像是趋炎附势,为了嫁入高门,不惜狐媚勾引程家子。又说我唯利是图,利用裴蕴的真心,转头又抛弃他。」 她说着竟掩嘴笑了起来。 「你漏了最重要的一条。」裴萱卓冷静的声音里隐忍了无数情绪,她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我二叔。」 她阐述了一个时过境迁,却难以改变的事实。 这让那道笑声竟显出几分凄凉。 这短促的笑好像是错觉,曲雁华面容没有一丝慌乱,她坐在那里,便如皑皑雪山一般沉稳冷静。 「是。」她端坐地笔直,然后直视裴萱卓,「所以我从不怪你恨我。」 「世上恩怨千百种,我曲雁华不是甚么好人,得你几分恨算甚么?」她还在笑,「你们裴家人向来聪慧,却有一处不好,太过赤诚,将黑白看得太分明。」 「无论我出于何种目的照顾你,总之,你都获得了无尽的好处。或许,这也是你情绪反覆的根因。你既恨我,却又感念我的恩情。你深知,我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我无利不起早,既然照顾你们兄妹,自然也是看重你们的资质,想培养心腹。可是……」 曲雁华声音顿了顿,隐藏在阴影里的半边脸,好像沾染几分柔和,「可是,你忘不了我给过你的恩情,就像雏鸟离不开最初的温暖。」 这一瞬间,裴萱卓勐地攥紧双手,狠狠闭上眼睛,仓皇地掩盖住脆弱。 可那道舒缓的声音还在继续。 「萱儿,做一个不重情谊的人,没有那么难,你大可再狠心一些。」她不疾不徐道,「女人与男人一样,可以有坦诚的野心。倘或你辩不清是非,那就专注于自己的欲望罢。」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想去看浔阳城外的天地。我要登最高的楼,穿最华美的新衣,我要去看看京城的风光。没人教我是非对错,连我那混帐哥哥,也与我是一路货色。直到今日,我也不认为我错了。后悔二字是最教人噁心的字眼。」她点着花钿的眉眼间,静静流淌着冷静的眸光,「人就是要朝前看,一路走来,我拥有了甚么,失去了甚么,都是我的因果。站在悬崖绝壁之上,岂能回头?」 她说这话时,语气极轻。 裴萱卓却觉得有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里。 「所以。」她抬头望向曲雁华,扯出一道嘲讽的笑,声音有些嘶哑,「你如今又想利用我甚么呢?」 「能让双方都获利的事情,即便明面上处于所谓被利用者的位置,那也是划算的买卖。不能称之为利用。」曲雁华挑眉,復又嘆了口气,坦然道,「罢了,你如今太小了,或许并不能体会我的意思。你觉得是利用,那就是利用罢。」 说罢,她便递上一卷册子。 裴萱卓接过,足足翻看了两柱香的时辰才放下。 期间,曲雁华安静等在一旁,不发一语。 她将盐道生意和盘托出,付与那捲薄薄的册子,端的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短短一月间,她要处理内忧外患,挽救危局,最为关键的是招揽得力的心腹。 这个人,不仅要有真才实学,还需得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同证道的野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养了一群寒门学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选出得用之人。 原本要徐徐图之,可如今形势有变,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一众小辈里,裴萱卓的才能最为突出,假以时日,她慢慢攻心围城,迟早将她收服。 现下虽是急切了些,可曲雁华没有旁的选择,她早就盘算好了所有筹码,来赌一把。 和盘托出盐道之事,虽然冒险,可也有几分细緻考量。 一则,裴萱卓天性赤诚,即便不为她所用,也做不出背叛她的事。 二则,这是反向攻心之计。对待心诚者,需以真心换真心,这坦诚的计划,便是曲雁华上贡的真心。 三则,她知道裴萱卓绝不是池中物,裴蕴从小教她圣贤书,长大后,她也不曾压制姑娘的天性,于是养得她志向高远。如今有这样一条坦途在侧,曲雁华笃定,没有人压制得住自己的野心。 「此番劫难虽然兇险,可只要我度过这一道难关,我便彻底掌控了商道,即便是头上的人要动我,也要掂量掂量。」曲雁华见她读完,进而道,「我虽踩着男人的肩爬上来,可那些轻视女人的男人,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经营了大半辈子,周旋在这群男人中间,才终于抢得了一席之地,能与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倘或有你助我,我这位子才能更稳当。」 裴萱卓沉默良久,她还在消化超出她认知的商道讯息,又为这番赤/裸的野心惊诧。 曲雁华仍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势,不急不缓地将准备好的腹稿一一道来。 通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昭示着她势在必得的心思。 可就在当口,裴萱卓声音如冰似雪,清凌凌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登高之后,你还要做甚么呢?」 空气停滞片刻。 少女突然发问,「你从浔阳来到京城,又进入国公府。悄悄掌控国公府后,又插手这样惊天的买卖,待做大了买卖,你还要做甚么?」 裴萱卓眉头微皱,一瞬不瞬地盯着曲雁华,不错过她脸上的表情。 短暂的空隙里,声音还在延续。 「你说要朝前看,你的眼里有甚么?你追求虚无缥缈的权势,它又给你带来了甚么?」 少女平静的语气里藏着尖锐的锋芒,她缓缓道:「你看似目标明确,一味地攀爬。可是,你的初心到底是甚么?」 空气忽然寂静,一贯从容端庄的国公府二奶奶,突兀地沉默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 在此之前,她预设了许多种回应,并想好了要用甚么样的语气神情应对。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裴萱卓会有此一问。 曲雁华张了张口,想脱口而出:我就是追名逐利。 可对上少女直击心灵的眼神,这机械的答案突然就说不出口。 初心二字,好遥远。 诞生在水源村,挣扎在困苦里,她的初心,是想去浔阳城里看看。 后来,她躲在裴家私塾的窗外听课,初心是想将那个高岭之花般的少年拉进红尘。 再后来,她见识了京城的富贵,走了一条错路。 等她想要回头,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 她挣扎着追赶那颗年少质朴的心,可是玉珏碎,人已逝,再难重来。 「没有所谓的初心。」曲雁华露出一个笑,眼底泄露一丝苍凉,「我只想拼尽全力走得更远,仅此而已。」 不知怎的,裴萱卓从那精緻画皮背后看出了一具空荡的躯壳。 她优雅地将毒妇的污名冠在头顶,沉沦在黑暗里,为自己戴上重重枷锁,不允许低下头颅,不允许失去笑容。 裴萱卓看了她许久,缓缓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朱红色的门开了又合,晌午的暖意倾泻而入。 曲雁华的面容藏在窗棂投射而来的光影里,清晰的侧脸犹如天鹅般高傲,却莫名叫人读出难言的寂寥。 初心? 何为初心? 拨开纷繁迷人的富贵假象,想要和一个人平淡厮守一生,是不是初心? 即便只是短短一瞬的念头,与最深刻的野心来回拉扯,甚至在某一刻占了上风,想要回头……是不是初心? 可是,她醒悟得太晚,江南春日已过,没有人停留在原地等候。 那百转千回的初心,早已在裴蕴死去的那个冬日,消失在猎猎寒风里。 作者有话说: 曲爹:不愧是曲家人。 除了哥哥外,好像全员老狐狸。(清殊成长型小狐狸) 第61章 了结 ◎姐姐出手啦◎ 那日, 一直到暮色四合,曲雁华才起身离去,华美衣裙下, 她的嵴背依然挺直,不肯露出一丝疲态。 珍贵而美丽的器皿维持着外表的鲜亮, 里头的千疮百孔无人能窥视。 一月之期很快就要过去, 亲近如赵妈妈, 不难看出一贯从容的曲雁华, 此刻的行事作风也显得有些急迫了。 偏生不巧,这会子还有人来添乱。此人正是国公府大奶奶, 曲雁华的大嫂冯氏。 她来寻晦气,皆因着这段时日曲雁华靠施粥而美名远播之事。 从前低调些倒罢了, 如今倒越过她这当家大奶奶, 博了这等出彩的风头,怎叫她心里好受? 曲雁华心思缜密, 如商道这等要紧事,从不假手于人,都是独自在心中计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原本想着有裴萱卓做帮手, 进程能加快些, 谁知她胸有成竹的邀约,竟然落空了。 而如今,离了一月之期只剩不到三日, 她为此殚精竭虑,已经很久没有睡好。 这日,曲雁华才歇了半个时辰的午觉, 便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太阳穴勐烈地抽痛着。 赵妈妈忙为她揉按, 「奶奶怎么醒了?昨儿一夜没睡,不好再劳累了,我再将门关严实些,必不吵着奶奶。」 说话间,冯氏熟悉的叫骂声传来,她又不知是寻了哪个倒霉丫头的错处,正摆着大奶奶的款儿叱责。 「没规矩的东西,打扮得妖妖调调,成甚么体统?我才是管家大奶奶,我立的规矩人人都要听,你竟不知是学的哪个狐媚主子,也想混到男人堆里讨个好艷名去不成?」 那丫鬟不过是瞧着海棠生的娇,摘了朵戴在头上,却惹来这样的大祸,顿时吓得泪水涟涟,不停地磕头求饶,喊冤枉。 「冤枉?」冯氏却没半分怜悯,反倒更得意了,「冤枉甚么?既是爱招摇,我便将你发卖到下贱脏窝里,落个干净!」 「不敢了!大奶奶饶命。」 「来人!」冯氏根本不听她求饶,厉声道,「将这贱蹄子拖下去,打她十棍子!再有人不听我的规矩,就是这个下场!」 大奶奶这手指桑骂槐,曲雁华院里的人都听惯了,毕竟一年里要来无数次,不知哪个没烧香的要做倒霉鬼。剩下的人逃过一劫,俱都敛气屏声,不敢回嘴。 因他们知道,二奶奶是个极体面的人,从不肯与大奶奶起冲突,也不会与谁红脸,一应小事,能忍则忍,连带着院里的下人也谨小慎微。 冯氏正是拿捏了这个因由,故而,只要心气儿一不顺,就一径来她院里打这个骂那个。 说话间,那丫头已经被拉下去,板子声和哭声一齐响起时,冯氏心里才略略顺了气。 她瞥了眼没动静的正房大门,心底暗暗得意,正想转身走人,那门却倏而打开。 「嫂嫂,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我的丫鬟穿甚么戴甚么冲撞了嫂嫂,要打要罚也该我开口才是。」 循声望去,只见曲雁华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面容难得阴沉。她就清凌凌地立在那,却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一瞬间,冯氏竟被比了下去。 在短暂的怔愣后,冯氏怒火反扑,冷笑道:「怎么?弟妹的意思是,我这个管家奶奶教训一个下人还不成了?我今个儿还偏要当着你的面打她!」 神仙打架,小鬼们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一时间,场面无比安静,只剩冯氏气极的喘气声。 「管家奶奶?」曲雁华突然嗤笑一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嫂嫂,原先我敬你几分,不想惹人闲话,好歹要给你这个才大奶奶几分颜面,才将虚名与了你。」 「你!」 冯氏几次三番开口,曲雁华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脸面这个东西,倘或是旁人给的,便好生收着。否则,若有一日我不想给了,你堂堂冯家贵女也不好到地上去捡你的面皮儿罢?」 场面鸦雀无声,众人都被二奶奶这番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冯氏反应了好一会儿,转而气的浑身发抖。双眼瞪圆,不可置信地指着曲雁华,「你……你满嘴胡吣甚么?你反了吗!你出身甚么小门小户,也敢同我这样说话,我可是你嫂子,我是当家大奶奶,我丈夫是袭爵的平国公,我是三品诰命!」 曲雁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一连串的名头丝毫掀不起波澜,好似在看一个丑角演戏。 冯氏被激得失去理智,勐然喝道:「来人!把这个忤逆长嫂的贱妇拖下去!」 这话的尾音几乎叫破喉咙,尖利而嘶哑。 她的手动颤抖地指向曲雁华,停顿了半晌,身后却无人听她号令。 一抬头,正对上曲雁华淡漠的神情。只听她缓缓道:「大奶奶神志不清,请她好生回院里静养。」 她语气沉静,与冯氏形成鲜明的对照,可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门外的家丁应声而入。 冯氏不可置信地大喊,「你们都疯了吗!我才是当家人,为何听这贱妇的话!」 领头的家丁面露为难,动作却利索,「大奶奶,多有得罪,这是老爷暗中下的令,我们一干人等皆要听二奶奶的吩咐。」 「甚么?!哪个老爷!你说清楚!是二老爷,还是……」冯氏一颗心勐地沉了下去,「还是大老爷?!」 家丁沉默不语,冯氏最后的理智终于断裂,发疯似的咒骂,「好啊,好啊,曲雁华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二弟知不知道你这个□□朝秦暮楚,把那狐媚战术使在他亲大哥身上了?!」 她越说越不像样,曲雁华的脸色失去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沉了下来。 「把她的嘴堵上!」 赵妈妈极有眼力劲儿,立刻喝退所有丫鬟,一时间,只剩下被家丁捆在原地的冯氏,与台阶上的曲雁华遥遥对视。 良久,曲雁华拢了拢衣袖,缓步而来。 「怎么?以为我冯六娘会怕你?我父亲是顺昌伯爵,母亲是先太后嫡亲侄女儿!岂是你这个寒门贱女可以欺侮的?怕我嚷得人尽皆知?既要名声,何必做丑事?!」冯氏嘴里不干不净骂,「便是告到御前去,我也不怕!」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冯氏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上现出清晰的巴掌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 紧接着,一只手勐地拧过她的下巴,蛮横的力道迫使冯氏的脸扭了过来。 那一刻,她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卸下所有伪装的曲雁华。 女人脸上未施粉黛,眼窝处有连日劳累生出的乌黑,叫人惊讶失语的并非她憔悴的神色和难掩清丽的容貌,而是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沉郁的暗色,其中涌现出叫人战慄的戾气,好像山海经里吞噬人心的艷鬼! 「冯六娘,你猜我手里敢不敢沾人命?」 「笑话!我是三品诰命夫人,你有几个胆子敢碰我!」冯氏厉声道,「我夫君,儿子,还有我的娘家,一个都不会放过你!」 「是吗?」曲雁华发出一声嗤笑,「凭着破落十数年的娘家,拜高踩低的夫君,草包也似的儿子,冯六娘,你的命可真够贱的。」 冯氏脸色一变,还待再骂,噼头盖脸又被甩了一巴掌,将她嘴角都打破了! 「贱人!」冯氏悽厉道。 「啪」,又是一巴掌。 「既然不清醒,那我就让你长长记性。」曲雁华勐地拉过捆绑着冯氏的绳子,如同拖一件廉价的货物一般,将她拖行至不远处的井边。 短短一段路,冯氏浑身是伤,然后是一阵头髮被拉扯的剧痛,再回神,她半个身子已经接近井口。 「啊!救命!」 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冯氏使劲挣扎尖叫,这回她是真有了惧意! 头顶响起凉薄的笑声,如毒蛇吐信。 「从前我忍你,无非是见你愚蠢,不成气候,懒得费功夫。」她笑道,「可如今,你这张嘴真是教我厌烦。嫂嫂,倘或有噁心的蝇虫总是在你耳边乱飞,不若一掌打死来得痛快。」 冯氏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平淡语气里的杀意,再不敢呛声,连忙哭喊求饶。见这招没用,她又开始威逼利诱,「……你若杀了我,你自个儿也难逃干系!」 「哦?是吗?」曲雁华弯起嘴角,手下却勐地扯住冯氏的头髮,狠狠将她按进井里! 「拿你的贱命威胁我之前,不妨想着来世投胎多长一个脑子。」她用最柔和的神色说着最狠毒的话,「自我嫁进程家伊始,你们算计着我的嫁妆时,就已经是我案板上的鱼肉了。全家的命脉都在我手上,便是程善均也不敢轻易动我,你又算个甚么东西?」 这话虽入了冯氏的耳,可她又是错愕,又是迷茫,甚至无法冷静思考。 冯氏只是内宅妇人,从不知男人们私下筹备之事,更无法想像曲雁华竟是已经成为谈判桌上的一员,甚至是支撑国公府的一颗参天大树。 曲雁华……明明只是寒门出身的卑贱女子啊! 「所以,嫂嫂问我怎么敢杀你,我今日便是要告诉你……」她笑道,「当一个人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便能随意抹杀没有利用价值的蝼蚁。故而,嫂嫂,你休要高看了自己,你与先头被罚的那个丫鬟没甚么两样,顶多让我多费一番功夫善后罢了。」 「想来,我再为大哥送上一个美娇娘,和和美美过两年,或许他便将你这无足轻重招人嫌恶,名声还不好听的冯家娘子,抛之脑后了。」 冯氏气势全无,色厉内荏:「你胡说甚么?我还有儿子会为我讨回公道!」 她面向井底,不断挣扎着,等来的却是一声冷笑,旋即是一股推力! 「啊!」 她本能地发出惊叫,目眦欲裂。 一瞬间,冯氏整个人头朝下掉进井里!发出扑通一声响。 有人在井边居高临下,神情倨傲淡漠。 深宅大院一墙隔着一墙,如同一道严实的牢笼。井底的尖叫与挣扎,窒息与绝望,除了惊动过往的飞鸟,再唤不来任何一个人。 井边人闲庭信步提起垂地的裙摆,优雅地走向花丛里的一束洁白花蕊,顺手採撷,又簪在头顶,平添一抹亮色。 倘或没有井底传来的绝望求救,也许这会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井底的唿救声越来越微弱,挣扎的动静渐渐归于平静,昭示着一条生命即将逝去。 曲雁华丝毫不关注那头的情形,她又摘下一朵花,一瓣一瓣扯落。 在数到第三瓣时,赵妈妈领着一群僕妇进来,她们对井里的声响无动于衷,只垂首恭候曲雁华的命令。 直到一朵花凋谢殆尽,她好像才欣赏够了悽厉的配乐,略显意兴阑珊:「捞上来罢,送回她的院子里去。」 僕妇们领命而去。 赵妈妈:「倘或已经死了……」 「死不了。」曲雁华拂了拂袖子,转身离去,「井里的水还没有人高,这样恐惧的滋味儿,让她尝尝也好。」 赵妈妈忽然一怔愣,想起一件旧事。 程习真六岁那年,被冯氏的儿子程晔捉弄,丢到了井里,生生吓病了三天。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只说没救了。还好那孩子命硬,挺了过来。 那时,曲雁华既没有替她找公道,也没有教训程晔,好似一桩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 这事儿已经久远到赵妈妈也快忘记了。 倘或不是方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赵妈妈绝不会将这两件事串联到一起。 此刻,冯氏已然被拉了上来。 她神志不清,气息奄奄,虚弱得只剩半条命。余光瞥见曲雁华的背影,她吓得尖叫,像是看见了可怕的厉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顺着冯氏的目光望去,赵妈妈嘆了一口气。 她陪伴曲雁华已经十数载。几乎是看着曲雁华在国公府一步一个脚印扎根,又逐渐成为心腹。 即便是朝夕相处,她也难以读懂,那副美艷凉薄的皮囊下,到底是怎样复杂的心思。 — 经此一役,冯氏畏惧曲雁华如蛇蝎,再不敢挑衅滋事。 她不是没想过告状,可当她在自家丈夫跟前哭诉,得到的却不是安慰,而是狠狠一个耳光。 蠢笨如她,这会子也反应了过来。 原来,曲雁华并非虚张声势,她说的都是真的。 冯氏捂着脸瑟缩着,连哭都不敢哭大了声。 那个她一贯瞧不起的女人,如今早已踩在她的头顶。 而她这个名门贵女,在娘家败落后,必须依靠丈夫儿子才能生存。一旦与他们的意愿相悖,或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谓的大奶奶与一个卑贱的奴婢没甚么两样…… 此番事端,于冯氏是晴天霹雳的大事,于曲雁华而言,就如顺手拍死一只苍蝇一般寻常,并不能教她真的畅快。 毕竟,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商道之事。 之前,她的计划是招裴萱卓做帮手,重新统筹市场情况,定一个最合理的价位,将囤积的货卖出去。 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后来虽没招到裴萱萱,那也无非是再费些功夫,依然照着这个路子行事,多耗费些精力罢了。 可是,曲雁华操劳了这许久,却并未取得任何进展。 天色已然暗了,她坐在书房里,也不点灯,就在黑暗里沉思着。 极致的安静中,她在脑子里一点一点捋清楚近日来的所有线索。 最初的压价抢市,也许本就不是一般的对手竞争,而是有人在针对她。 如今又迎来不可控的水灾,更添上一分艰难。 可即便是如此艰苦的境遇,凭她的心智也未必不能钻出一条生路来。 盐并非是一般特定的商品,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有市场可以贩卖。 但是,偏偏有人给她设了两个门槛。 一则,不知是甚么人给程善均透露了消息,说她的货出现问题,且有不臣之心。于是,藉此给她设了一月之期。 而在她筹谋的一月之期里,有人不断地在给她添加障碍。 原先的老买家通通不见踪影,她曾抵押过铺面的当铺也不肯在再与她交易。 曲雁华的资金来源与货物贩卖通道全都被一股力量堵死。 黑暗里,她突然冷笑一声。 这是有人刻意在给她挖坑呢。 会是谁呢? 知道她底细的人寥寥无几,程家人没有理由和她作对。毕竟,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则,对外来看,曲雁华的形象一向是冯氏所知的那样——一个出身小门户,谨小慎微,慈悲得有些软弱的二奶奶罢了。 所以,她只能推算出有一个知道底细的人在算计自己,却并不知是谁。 夜色里,她从容不迫的面具终于被摘下,露出了连日以来积累的疲惫。 「奶奶,隔壁院子来人了。」赵妈妈轻敲房门提醒道。 曲雁华收起倦意,吩咐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程善均身边的小厮跟在赵妈妈身后进了屋。 他没有多寒暄,甚至不曾提及自家大奶奶差点丧命的大事。 「小的替大老爷传话,老爷问二奶奶,上回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老爷还说,倘或奶奶想不出法子,少不得他去找几个有才干的来为您效力。」小厮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奶奶青春正盛,好生在家休养,老爷必不会短了您的花用。倘或您想打听外边的事儿,我家老爷还能瞒着您吗?自然要挑个僻静的好时辰,与奶奶促膝长谈,不在话下。」 赵妈妈正在点灯,闻言手指勐的攥紧,脸色铁青,只忍着不发作。 程善均向来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色胚,他老早便惦记自家软弱的弟弟娶的这个美娇娘。 原想着只是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女子,极好拿捏,可她偏生有好手段,没有一次教他得逞。 再后来,趁着冯氏怀孕放权的当口,曲雁华悄无声息地掌控了全家的命脉,家中一应产业都靠她经营。于是,再如何有色心,程善均也不敢轻举妄动。 之后,就是现在。 程家押了晏徽霖的注,为了将彼此牢牢绑在一艘船上,两房都要出力谋事。 二房明面是程善晖做主,可他这个软弱酒鬼哪里主得了事,全靠后头的曲雁华罢了。 也就是这时候,程善均越发觉出这女人的厉害。 经营盐道最早是她提出的,在程善均畏缩惊疑下,这女人递上一份详细的文书,条分缕析利弊。也正是这份文书,让他彻底入了晏徽霖的眼。 程善均一面利用曲雁华的才干获得赏识,一面暗暗心惊这女人的心思之缜密。 娇艷的花,还是应该开在园子里,不要带刺的好。 否则,就如现下的程善均一般,垂涎又畏惧,既盼望她再贡献才能,又想她干脆失败才好,只要她彻底失去傍身的资本,就能让他满足私心。 这般噁心的用意,赵妈妈读懂了,曲雁华更是读懂了。 「你家老爷不关心你家奶奶的伤势,反倒惦记与我促膝长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昏暗的房间里,她头髮披散着,并未梳成髮髻。姣好的五官并未被岁月染上痕迹,反而生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小厮道:「大奶奶是自讨苦吃,在老爷心里,她哪能同您比?」 蜷在袖中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曲雁华脸上的神情却截然相反。 「是吗?」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平日里端庄柔和的二奶奶,此刻却美丽而可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诡谲气息。 「去回你老爷的话。」她笑着,「甭管我成不成事,待一月之期满,我必要送他一份大礼。」 最后四个字,从唇齿间泄出,带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不知怎的,瞧着她的笑容,小厮嵴背发麻,也不甚明白二奶奶话里的意思,囫囵应下,「是,小的退下了!」 他一走,曲雁华便卸了力气,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赵妈妈小心翼翼道:「奶奶……咱们真的已经走到绝路了吗?」 她从未见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二奶奶,有今日这般形容。 「绝路?呵。」曲雁华闭着眼睛,懒懒轻笑着,「赵妈妈,豪赌之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我将全部身家砸进买卖里,赢了就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只要输了,我便连最开始入府的光景都不如。所以,说是绝路也不为过。」 赵妈妈脸色惨白,支吾半晌,说不出话。 「只是,到了绝路又如何?又没有到死路。我这个人啊,一向是见了棺材也不掉眼泪。」曲雁华嗓音有些沙哑,平静中却隐隐藏着被极力控制的阴暗情绪,「幕后之人既然设计我,那她总会出面。」 「钓鱼的人见鱼已经上了钩,怎能不收网?」她看向赵妈妈,「只要人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赵妈妈又点燃一盏烛火,淡淡的光线映照出曲雁华眼底无边的寒意,那眼神让赵妈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恐怕这才是真实的二奶奶。 — 一月之期,一日近似一日。 因想着曲雁华那般笃定的话,赵妈妈也深信幕后之人必定会现身。 一连数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便往外打听,又恐被旁人察觉不对,只谎称是奶奶邀了贵客过府,特打发她相迎,这才瞒了过去。 与赵妈妈的急切不同,自那日情绪隐隐失控后,曲雁华又戴上了面具,端的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见谁都是春风和煦,温柔端庄。 「妈妈急甚么?」她缓缓笑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倒期待着是谁给我送的这份好礼呢。」 临到最后一日,赵妈妈已然不抱期待,正要掉头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她眼前一亮,赶忙定睛一瞧。 那马车上下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原来是曲家那两个小姐妹。 赵妈妈提着的心又放下,只略略敷衍了两句道,「原来是二位姑娘来了呀,大姑娘是送你妹妹上学吧?这些时日夫人有事耽搁了,没得空见你们,姑娘自去罢。」 赵妈妈略略打发了两句,便又探头向街边望去,明摆着不想多费心思在这两个小丫头身上。 「多谢妈妈提点。」清懿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略略福身便携着妹妹进去。 一直走出去好远,清殊才悄悄同姐姐打趣道:「也不知道妈妈在等什么呢?我前儿个上学便见她探头探脑的,难不成她一把年纪了还等情郎?」 「胡说甚么?」清懿嗔她一眼,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深意,「行了,你自去园子里罢,我有事儿呢。」 「甚么事?我能知道吗?」 停课这些天,清殊在家里招猫逗狗,姐姐虽想早点送她上学,免得成日在家惹是生非,可也没有亲自出马的道理。 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清懿同碧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清殊看她们打哑谜:「……」 「罢了,罢了,我走啦。」 心知自己问也问不出甚么,清殊摆摆手,揪着玫玫便往院子里去了。 — 掐着日子数到现在,曲雁华在心里默默推演了千百遍,自己有可能犯下的疏漏。 她一面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着,不知何时,停在了一处月亮门前。 天色正值傍晚,残阳如血,那面墙上挂着两条缠绕而生的紫藤,桃色为红玉紫藤,银白为白花紫藤。一株花朵累垂,一株将要凋零。 这一幕,好似与不久前的某一刻情景重叠,让曲雁华升出一阵熟悉感,又有莫名的第六感在提醒她甚么。 当是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 「姑母,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曲雁华应声回头,只见少女笑意盈盈,正立在月亮门外瞧着她。 短暂的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曲雁华眼底夹杂着探究,而潜意识里隐藏的某种预兆,仿佛在此刻得到唿应,隐隐要跳出一个答案。 距离上回见面好像过去了许久。 因着阮氏的财产交割问题,她们不欢而散。 小丫头初现爪牙,却稍显稚嫩,被老谋深算的姑母击败。 过往的一幕幕飞速从曲雁华脑中略过。 紫藤,底细,算计…… 以及,今时今日,一月之期的末尾,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难道是巧合? 曲雁华眸光微动。 可她从不信天底下有巧合。 排除巧合,又结合两件看似不可能联繫在一起的事情,她有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想。 幕后之人,或许是曲清懿。 是眼前这个尚未及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的稚嫩少女…… 「懿儿有何贵干?」 曲雁华一贯谋定而后动,从不将先手暴露于前。 尽管她心中有所猜想,却不肯轻易暴露意图,而是等对方先开口。 傍晚的微风已然带着初秋的凉意,它飞掠过二人的裙摆,又吹落红玉藤上零星的花朵。 清懿并不立即答话,只是笑着上前,与曲雁华并肩而行。 「我是来看姑母园子里这两株紫藤的。」她笑道,「不知姑母还记不记得,那株蛮横霸道的红玉藤占据银白藤的主人之势,活得滋润?彼时,姑母说银藤之命已是定数,想是知道它被汲取养分,不成气候了。」 曲雁华不动声色道:「自然记得,懿儿是借紫藤敲打姑母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呢。」 清懿笑道:「姑母好记性。我这人呢,最是爱落井下石的,故而,我今日是特来看红玉藤的笑话的。」 「哦?」曲雁华挑眉:「懿儿这般坦诚,倒教我佩服。只是,我做买卖赔了本钱,将你娘的铺子也亏了,这虽于我不是好事,却也难教你得甚么好处罢?倘或你的心气低,只为看我两日的笑话,我倒也愿意由得你看,紧着你高兴就是了。」 她仍然含煳着试探,轻描淡写地将她的困境囫囵过去。 却听清懿轻笑一声,缓缓道:「仅仅只是亏钱这么简单吗?」 曲雁华眼底淡然渐渐消失,良久,她笑道:「你还知道甚么?」 二人并肩而行,周围景色静谧雅致,不时有微风拂面,端的一派祥和之景。 唯有彼此知道,空气中的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你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譬如,你急着用钱,贱卖了许多产业,仍然填补不了空缺。又譬如,今日是你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上头急着用钱,一层一层威逼下来,所有的压力都汇集在你的身上。」 曲雁华眸光微敛:「不错。」 「再譬如,程善均此人甚为脓包,你打心底不信任他的眼光,且看出了程家不过是出头的椽子,早晚成为弃子。可他毕竟姓程,国公府出事,必然带累你们。于是,你想藉此机会代替他成为话事人,即便押註失败,你也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曲雁华才真正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道:「倒确然是个聪明的丫头。」 「盐道这等买卖,我既然敢做,便准备好了退路。」曲雁华语气平淡,「倘或有一日东窗事发,任谁也想不到是我一个女子幕后操纵。」 「哦?」清懿意味不明笑道,「姑母是早就做好了灭口的打算?」 曲雁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怎么好叫灭口呢?平国公府百年荣耀,到底有几分体面。如今出了两个草包误入歧途,以死谢罪也就够了。留下我们一府的老弱妇孺,届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二房遗孀罢了。」 「唔,果然无论何种境地,姑母总能全身而退。」 清懿面朝花圃,语气淡淡道。 她忽然想起前世一桩未解的谜团,此刻也有了答案。 平国公如日中天,烈火烹油时,突然被查出通敌罪证,一夕倾塌。 因那罪证是程善均与边疆外族通商的铁证,辩驳不得,即便程家託了关系四处奔走,到底无法转圜。最终,主犯被判斩立决,其余家眷念在平国公昔日荣光,不予追究。 当然,这个不予追究,究竟是砸了多少银子换来的,已然不可考。 按理说,程家押了晏徽霖,应当能保上许久的荣华,可偏偏在最太平的时节出了事,如今想来,竟是被曲雁华一手端了的。 她此举,看似自掘坟墓,实则是剜掉腐肉。 自古以来,家族运道全都仰赖当家男人的抉择,打一开始,曲雁华就不想参与结党,如果想要摆脱被操控着走向死路的命运,那么她只能爬上掌舵人的位置,再用替罪羊的鲜血开路,彻底推翻重来。 「你既然清楚我的一切,那么……你就是幕后算计我的人,对吗?」曲雁华的眼底飞速闪过审视的光芒。 那姑娘眼底自始至终情绪淡淡,像是执棋之人预料一切。 「是。」她毫无掩饰,直白地承认。 短短一瞬间,曲雁华眼底的光归于沉寂。 她的心不断往下沉,可又像终于等到了另一只落地的靴子,不必再费心才想谁才是幕后之人。 良久,曲雁华微勾唇角,笑道:「竟然真的是你。」 「我从不曾轻视你,可我拿出的尊重,却远远低于了你的能耐。在今日看到你之前,甚至于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仍然抱着怀疑的心思。」曲雁华道,「因为我自信于我的判断,在这之前,我所有人生的豪赌,都赢得精彩。」 她背弃裴蕴,不顾一切来了京城。 她背弃阮妗秋,自私自利积累财富。 她现在又筹备着背弃国公府,倘或没有现下这道坎坷,那她就能取代程善均,进入权力的中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清懿眸光淡淡,忽然想起前世的曲雁华,确然如她自己所预料的这样,走上一条坦途。 「可惜,过了今日,你将风光不再。」 闻言,曲雁华完美无瑕的面具仿佛裂开一条缝隙,显露出一丝隐忍的情绪。 「所以呢?懿儿果然是来看我笑话不成?」她还是笑着,眼底却炙热,「我原想着,即便是绝路,只要幕后之人露面,我也能有转圜的余地,可偏偏这人是你。」 「掌握了能与我抗衡的商道,并非一日之功。冒着触犯律法的风险做这等买卖,不仅要有胆气,还需有头脑,除此之外,坚实的背景靠山与得力的人手缺一不可,这一切所需的要素,居然在你这个小丫头身上集齐了,怎教我不惊心?」 「懿儿,我知道你恨我对你母亲凉薄,对你又存了算计的心思。」曲雁华声音有些颤抖,「可人生在世就是如此,若不为己图谋,谁知哪一日就摔得粉身碎骨?」 「我自己种的因,得甚么样的果,我都认。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欠你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会还你。只是,奕哥儿是无辜的,我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他爱慕你之心,也是真的。」 曲雁华仰着头,骄傲得不愿让人看到她眼底泛红。 傍晚,湖边,伴着日落西山的最后一抹暖光,她好像将最后的真心流露。 良久,清懿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道:「这一招,对我没用。」 一瞬间,为方才的氛围添砖加瓦的夕阳好似失去了暖色。 曲雁华脸上恰到好处的哀戚缓缓收敛,她高昂的头慢慢低下,伪装到极点的温情彻底散去,露出冷漠的底色。 「你母亲却每次都被我这一招骗到呢。」 最精妙的变脸也比不上眼前这一幕转换。 如清懿所料,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曲雁华的脑子里不停地推演盘算,威逼利诱留后手,种种阴谋阳谋过脑,终于定下她最擅长的攻心计。 「所以,你大费周章算计我,只为了惩罚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假面被拆穿。她懒得再装,「懿儿,按学里的德行教条来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倘或你信奉这一条,那我无话可说,你只管恨我就是。」 「我这辈子,只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否让旁人为我不求回报地付出是一种本事。至于我还不还,端看值不值。」 曲雁华笑看着远处的垂柳,说出的话全然不復端庄,她好像彻底揭开外壳,透露出原始的恶劣情绪,好似破罐子破摔一般坦荡。 听了这话,清懿却不恼,反而定定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的真心话?」 曲雁华:「自然是。」 「有些人装着装着,便将自个儿也骗了过去。」清懿沉默一会儿,眼底闪过嘲弄,不再看她,转而望向远处,「倘或有一日,你亲近之人遭难,你会不会救?」 曲雁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甚么难?为了救他我要牺牲甚么,又会得到甚么?」 清懿摇了摇头道:「付出很多,然而甚么也得不到。」 「那我不会救。」曲雁华冷漠道,「我只会做力所能及,又能将利益最大化的交易。」 「确然如此。」清懿突然道,「我认同你所言,倘或换做是我,也要考虑很多取捨,这是人性的本质。」 「起初,你和我母亲或许有真情,但是归根究底,这也是交易一场。她给你傍身的钱财,换你照拂我们。可是这就如同做买卖有盈亏,对方不讲诚信,导致血本无归。所以这是没有擦亮双眼的代价。」清懿冷静地剖析道,「只是相对的,一个人丧失了仁义诚信与道德,势必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你途径无数真心,也许是将你当妹妹的嫂子,也许是把你当母亲的女儿,也许……是把你当妻子的爱人。」 「可你从未珍惜。」 天色渐暗,晚霞的朦胧柔光笼罩着湖面,秋水共长天一色。 美貌妇人与豆蔻少女并肩而立,与美景相得益彰。 少女娓娓道来,一时竟消减了针锋相对的尖锐。 「而我之所以布下这个局,无非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凡事都以交易论,那我便以你的方式,彻底让你尝到苦果。」 「哦,忘了说,你典卖的那些店铺,都是我暗中收购的。」清懿淡淡一笑,「我母亲所有的财产,一分不剩全被我拿回了。故而,这桩恩怨,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这四个字落在曲雁华耳中,并没有如释重负。 「往事何必再提,我……」曲雁华沉默许久,缓缓道,「我已然是这副模样了。」 「我对不起的人那样多,只是他们不像你,有对付我的本事。」曲雁华扯出一抹笑,「若仅仅是了结旧怨,你不会来多费口舌。说罢,你还有甚么目的?」 清懿看了她一眼,眺望着远方,漫不经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心道:「有些是没对付你的本事,有些……是捨不得罢了。」 曲雁华眸光微动,最终甚么也没说。 「至于我的目的……」清懿停顿很久。 短短一瞬间,曲雁华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她漫无边际地想,一个城府这样深的姑娘,不知是多恨毒了她,才能设计这样的圈套。 曲雁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料,听见她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曲雁华一愣,琢磨了一会儿,又嘲弄道:「将我推到这步田地的是你,如今说帮我的也是你。都是曲家人,不必玩儿这套把戏。咱家人天性凉薄,无利不起早,不做亏本买卖。你父亲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好人,至于你,不必说你是善心大发,怪可笑的。」 「嗯,你这句批语极对,你不是甚么好人。」清懿顺势点头道,「你唯利是图,工于心计,为人虚伪狠毒……」 她一连说了许多贬低之语,最后却道:「即便如此,那也与我无关。我要的是仅仅是一个头脑清醒,手段高明的下属,只要你能做好我交与你的事,于我而言,你便是个得力之人。」 「下属?」曲雁华沉默好一会儿,甚至难以置信地笑出声。 曲雁华自诩聪明一世,即便遇上地位崇高的贵人,她也难有打心眼里臣服的。 如今,竟被自家小侄女随口一指,命她做个听话的下属。 饶是她定力再好,此刻也难掩惊讶。 曲雁华嗤笑一声道:「小丫头,你知道自个儿在说甚么吗?你想让我在程善均的眼皮子底下为你做事,你可知这有多兇险?」 清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难道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 曲雁华勐地一愣,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压制回了肚子里。 「我有大把的功夫与你耗,可你的时辰不多了。」清懿露出一个笑,「失去你这个帮手后,程善均会找到新的管理者,这个人恰好是我埋下的棋子。无论你答不答应,我要做成的事,总会做成,届时,只有你,一无所有。」 「倘或你应下我,明日自会有足额的银子填补你的空缺,囤积的货物也有去路,你所遇见的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空气中瀰漫着难言的沉默。 短短片刻,曲雁华在心里盘算着利弊。 她以为小姑娘会使甚么怀柔之策,谁承想,清懿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直直拿势压人。 最关键的是,这番话确然戳到了痛处。 想至此,曲雁华不动声色道:「倘或我拼死也要拖你下水呢?」 「你会吗?」清懿飞速反问,「两败俱伤与共赢,你选甚么?」 曲雁华沉默了,她心中有股微妙的憋闷感。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如同二人对弈,她的每一步棋,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原来,她一向是算计人心的那一个,可是现下她的每一个念头都被对方拿捏,而且,这个小丫头俨然是一副要领导她的模样。 最可气的是,她找不到一丝理由来反驳清懿抛出的选择。 抛开一切个人情绪,为她做事,是目前的最优解。 而小丫头兜兜转转设计这一切,竟然是为了算计她。 良久,曲雁华讽笑道:「懿儿,我不是个大度的人,向来有仇就报,你不怕有朝一日被我反噬?」 清懿淡淡道:「怕。」 她侧头看向曲雁华,「驯服一条毒蛇,要么被她吞噬,要么……比她更毒。姑母不妨猜猜我是哪一种。」 曲雁华挑眉:「驯服毒蛇?」 拿她比作毒蛇,倒是恰当。 外表艷丽迷人,实则冷血冷心,稍有不慎,就会弒主的毒蛇。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最后一道余晖消失在天际。 二人并肩而行,原路返回。 路上,清懿好似陈述,又好似发问。 「你对程家人起的杀心里,也许不全是为着利益罢?」 曲雁华脚步一顿,落后了一段路。 「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清懿也不回头等她,自顾自往前走,丢下一句重复的话。 「装着装着,便将自个儿也骗过去了。」 曲雁华闭了闭眼,沉默很久。 夜色悄然无声,容纳着难言的情绪肆意流淌。 空中冷月高悬,故人不再,月影依旧。 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就此落幕。待日头升起,又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要猝死了,拜拜家人们qaq 第62章 代赈 ◎姐妹俩又更新啦◎ 自那日以后, 姑侄二人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在明处看,却悄然无声,教人瞧不出苗头。 幸而有当晚的湖边垂柳, 天边冷月做见证,还有一枚玉制的令牌信物, 否则, 曲雁华也不免怀疑这是一场荒谬的梦。 很快, 不真实的梦境由一只停靠在窗边、浑身雪白的鸽子打破。曲雁华不动声色屏退旁人, 卸下信鸽爪子上捆绑的纸条。 曲雁华一目十行略过纸上的内容,若有所思喃喃道。 「收拢妇孺, 以工代赈……」 同样的字眼也出现在曲府的某一处。 「姑娘,你筹谋许久尚未施行的大事, 竟是要交与姑太太办?」碧儿放下清懿递给她的文书, 踌躇道,「以工代赈是四姑娘提出来的主意, 她虽有气度,只说愿意广而告之,可这到底是个谁占了先机, 谁得的好处就最大的法子。」 清懿才听得半句, 便晓得她的未尽之言。 恰逢翠烟端了茶进来,清懿抿了口茶,笑道:「你不放心曲雁华。」 碧儿犹豫片刻, 点头道:「是,我不信她,也觉得姑娘拉拢她甚为兇险。」 见清懿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继续说, 碧儿便再没甚么保留, 直言不讳道:「倘或姑太太与咱们一条心也就罢了,可她到底是当惯了主子的,虽说现下因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可她心里哪有服气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翠烟一向是个稳重的,没有把握的事从不开口指点,可现下她凝神细听了片刻,也开口道:「碧儿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她的顾虑亦是我的顾虑。姑娘大度固然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人心隔肚皮,她得了这样的法子,到底有没有二心,我们也不得而知。」 「再者……」她顿了顿,接着道,「照前例看,她可不是守信的主。陈氏先头与她那样好,如今一朝失势,她可曾问过一句?这会子瞧着姑娘势头好,便起了说亲的心思。被摆了一道,寻常人怕是要怄上半辈子,她却能转头就接过咱们的橄榄枝,顺势就投靠了。」 翠烟越说越心惊,「这样深的城府,便是我在生意场上见了这许多人,也少有越过她去的。少不得我要多嘴一句,姑娘可要当心她。」 难得碧儿与翠烟一同反驳清懿,原先只要是姑娘拿的主意,她们一贯都是照办,没有不从的。 照着她二人谨慎的性子,能大着胆子说这话,已然是不易。 翠烟这个打小跟着的也就罢了,碧儿这个半路入伙的到底有顾虑,现下正忧心清懿不痛快。 可是,她跟着清懿这许久,潜移默化间,她隐约觉着,自家主子和旁人是不同的,她不需要别人捧着供着,有话直说比甚么都好。正如现下她心中有疑虑,也就这般说了。 一抬头,只见清懿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不虞之色,「你们思虑得甚是,早在我拿主意前,也想过这些,是我的不好,没有将我的念头一併告知你们,倒劳得你们替我操心了这许多。」 翠烟神情一松:「姑娘快别说这话了,你发发好心,指点我们几个笨脑子就是了。」 清懿笑道:「我也不卖关子,只把能让你们安心的话说到前头,我将这活计交与姑母,是我思虑再三的结果。」 「我先头按着椒椒许久,不准她轻举妄动,便是因着这法子不能由咱们起头,曲府一个区区侍郎府,在京里排不上号。由咱们家开这先河,无论成败得失,都要惹人注目。漫说咱们的生意不能在明处,便是旁人追究这法子的出处,难不成还要供出椒椒这个小娃娃来?」 碧儿迟疑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由国公府出面领了这个风头?」 「正是。」清懿道,「姑母如今美名远扬,兼有国公府二奶奶的身份,无论是地位还是民声,都比曲府高出太多。倘或由她来开这个先河,既顺理成章,又能事半功倍。」 顺着这个话头想,翠烟一点就通,笑道:「也就是说,咱们不必做那出头的椽子,无论这法子有何功过,旁人效仿了又有何得失,一併追究下来。也是国公府起的头。」 清懿摇了摇头,笑道:「是,但也不是。这倒并不是要国公府替咱们挡灾。老国公平素德高望重,兼之首开女学,本就是个敢为人先的前辈。如今,他后人提出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又有甚么难?旁人只道是家学渊源罢了,再不疑有他,自然也想不到咱们头上去。」 碧儿思虑片刻,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不过,又怎能保准姑太太没有二心呢?」 清懿抿了口茶,缓缓道:「没法子。」 「没法子?」碧儿和翠烟齐声讶异道。 「一个有野心有手腕的人,无时无刻都压抑不住野心。」清懿淡淡道,「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实则也没有全然的把握,断定她不会背叛我。」 「就像高端的赌徒彼此对峙,谁都想赢过对方,于是按兵不动,互相揣摩彼此的底牌。如今,我已经在牌面上赢过她,于是她输得倾家荡产,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打心底臣服我。」 「所以,这是你们与她,之于我的不同。」清懿看着二人道,「你们各有各性情,却到底有着不容改变的本心,只要我同你们一道向前的心不变,以诚相待。你们自然全心全意信服我,以诚相报。而我,自然也能放心将后背交于你们。」 「可是,曲雁华却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心腹。」清懿走向窗边,伸手摺下一枝海棠,放在鼻尖清嗅,「她是一把趁手的刀刃,是千金难求的谋士,也是难得的女中诸葛。无论以何种方式,只要她为我所用,于我而言都是益处,于商道,于未来而言,也是。」 彼时,碧儿与翠烟还未参透她说的这番话。 直到许久后的某时某刻,她们才真切地品悟到,眼前的少女究竟运筹帷幄到何种地步。她为了所有人一齐展望的那个未来,又是怎样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现下,少女的声音淡如清泉。 「和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无需谈真心,无需谈诚意,更无需担心她是否背叛。因为于她而言,只有永恆的利益,没有所谓的信任。而我,只需要做到彻底地压制她,这就够了。」 「压制?」翠烟若有所思,喃喃重复。 碧儿面色也略显沉重,「与她斗法,颇费精力。」 「自然。」清懿神色淡淡道,「驯服一条毒蛇,我需得了解这条毒蛇的习性,好恶以及弱点,方能掌控她。」 「如今,形势比人强,倘或她还想东山再起,现下势必就要以我为首。无论她是虚与委蛇,还是真心诚服,总之,我只要她做实事,这就够了。」 这番话落地,碧儿与翠烟再没有疑虑,眼底的信服更多了几分。 「姑娘的主意一向正,只要是你说的,我们都信你。」翠烟笑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清懿顺势将两朵海棠,分别插在她二人的发间,笑道:「这便是你们直言不讳的赏。」 碧儿与翠烟一愣,转而相视一笑。 — 与那头的其乐融融不同,这边厢的曲雁华自拿到那封秘信后,便独自沉思许久。 起初,她只觉得这种被指挥的感觉极其陌生,异样感十分强烈。 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却偏偏多智近妖,甚至将她算计了去,如今还搬出这等气势,将她压迫住。要说连没分恼怒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可这半分的恼怒,在得知银子的空缺被补齐,货物有了新买家的消息传来,又消失殆尽,唯余深深的忌惮。 赵妈妈一脸喜色来报:「奶奶!老天爷保佑,咱们这下真是否极泰来,我看是菩萨捨不得奶奶受罪!」 闻言,曲雁华眼底闪过自嘲的笑,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是淡淡说道:「天底下总有这样的巧合,改日劳烦妈妈去庙里还愿罢。」 赵妈妈如今正迷信神佛得紧,听罢哪有不从的,连连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哪有劳烦不劳烦的,我自挑个日子去就是了。」 又应付了几句,曲雁华才打发她下去。 与清懿合作之事牵连甚广,即便亲近去赵妈妈,她也是不肯相信的。 「还愿?」曲雁华嘴角扯开一抹笑。 她如今倒真要去还愿,不过,不是去庙里拜菩萨,而是要替那位活的小菩萨做的跑腿活。 摆驾城郊的路上,曲雁华坐在轻微摇晃的软轿子里静静沉思。 以工代赈……仔细琢磨这个法子,倒真是妙不可言。 既省去高昂的施捨成本,还能将那群流民的心牢牢笼络住。最重要的是,以极小的代价获取了大量的丁口。 越想越觉得有益,曲雁华眼底却突然闪过一丝瞭然。 能想出这样正本清源的法子,可见这个小丫头的野心之巨。 软轿摇摇晃晃行在山道上,路边有野花相映成趣,空气里瀰漫着初秋的清凉。 远处流民簇拥,有眼尖的瞧见国公府的轿子,喜上眉梢,不时有欢唿声传来。 「二奶奶菩萨来了!」 闻见这声唿唤,曲雁华迅速收敛起冷漠的神色,换上一张慈和的笑脸。 「二奶奶来了。」 帘子一掀,众人只见那位熟悉的善心夫人依然穿着一身素衣,面容温婉。 有流民跪地道谢,连绵的感激声又响成一片。 喧闹间,只听贵夫人摆了摆手,缓缓道:「诸位,我今日来此处是有要事相告。」 正午的日头并不十分耀眼,带来些许薄热,又被初秋的凉风吹散。 女人温柔又得体的嗓音在山道间响起,娓娓道来的口吻,让早已对她信服的流民们,天然地愿意听从。 凉风吹过一重又一重的山岗,她颁布的新指令,也如同微风四散,传遍了整个难民群体。 — 「以工代赈?这是个劳什子?」 「我自老张头那听来的,说是国公府那个菩萨二奶奶想出的新法子。自今个儿起,国公府的粥棚不再施粥,转而贴告示招工,不论是种地砌墙耕田,凡是咱们能做的活计,上头都有名目。」 有人奚落道:「甚么以工代赈?堂堂国公府连粥钱都掏不起,还要我们这些苦难人卖力气才能讨口吃的,既没有那大度量,又何苦逞那起子脸面?」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奶奶原先给的好处你都忘了不成?今个儿少了你一口粥喝,你就要嚼舌根子,真是施恩施成仇了。」 「我又不止喝她一家粥,旁人都捨得,她家怎么就不捨得?你倒说说看,这狗屁倒灶的以工代赈,不是卖苦力气是做甚么?」 几个人吵做一团,各有各的道理。 他们的声音,也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心声。 有略识字的冷静道:「诸位听我一言,这法子可是长久的打算。」 「怎么说?」 「试问各位经此劫难,可还有旁的去处?咱们都是遭了难的人,如今家园尽毁,等朝廷重建村子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一日没有去处,咱们就一日是流民,我们一辈子做苦命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让孩子也跟着咱们受没有户籍,四处乞讨的苦吗?」 成了家的人纷纷沉默了。 他又道:「如今二奶奶提出的以工代赈,实在是个好法子,那些眼皮子浅的,只晓得这粥要用苦力气换,殊不知这苦力气才是咱们傍身的本钱。」 「如今这段时日,我们借着流民的理儿,尚且能白吃白喝,倘或就此磨了骨头,再立不起来,他日这些贵人们的粥棚一撤,届时咱们只能要怎么活下去?」 有人动了心思,小声问道:「那个公甚么的法子,是个怎样的章程?」 「是啊,是啊,老周,你识字,快给大伙说说。」 众人纷纷问道。 「我正要说这法子的好处呢。」老周摸了摸鬍鬚,暗暗享受众人的目光,「二奶奶贴的告示里说了,举凡在她家上工的人,俱都能领工钱。做一日,便领一日。倘或不要银钱,也可以换做饭食。」 听到此处,众人惊嘆连连。 老周又道:「且慢,更好的还在后头呢。这招工并不规限时日,无论多久,咱们都能做这活计。回到我方才说的,咱们如今一届流民,最要紧的是找个落脚的去处。现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有钱有吃食不说,又不至于卖身给世家大族,做一辈子佃户,子孙还能保留民籍,倘或哪日烧了高香,读书读出名堂,咱们可不就翻了身!」 「说得好!我这就去报名!」 「带我一个!」 …… 众人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不少脑子清醒的赶紧抢占先机,往国公府招工棚走去。 毕竟,人家只说不限制时间,又没说不限制数量,去晚了没空缺就糟了! 一时间,招工告示前围满了人,声音鼎沸。 负责登记的小厮笔桿翻飞,上头登记了各色名目的工人:铁匠、农人、屠夫…… 不一会儿,报名人数已然破了五百之数。 这头热闹非常,其余高门听闻这个讯息,反应不一。 有同样出身公爵的府邸冷眼嘲笑,在他们看来,国公府就是缺钱了。 高门施粥以表仁义是古来有之的美谈,便是破落的贵族府邸,勒紧裤腰带变卖家产也没有不捨得几个粥钱的事,里子事小,面子事大。现下,国公府这一出是把面子丢尽了。 有敏锐些的府邸却将事情想得深了些。 以工代赈的法子虽新奇,细想想,却并非难以理解,只是没有人往这处思考过罢了。 有聪明的正在暗中观望国公府的行事,从它的各项章程,与流民们的表现来看,此举大有深意。 比之简单的施粥,以工代赈是个绝佳的收拢人心的法子。 以工代赈意味着流民们要想活命,需得靠自身的努力。主家承诺的自由身与按劳分配的工钱,都在无形中提升了凝聚力。 至于主家在其中只是承担了奉献者的位置吗?并不是。 于世家大族而言,充足的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附庸与被附庸的关系,这个法子下的流民与主家,成为了僱佣与被僱佣的关系。 主家获得了劳动力,流民获得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还保留了自由之身。 比之投身大户做附庸,但凡有远见,谁都知道应当选择甚么。 因此,当有识之士窥见先机,纷纷暗中效仿起来。 虽是照葫芦画瓢,可他们的声势到底没有国公府大,且又是首开先河,那些个条件上佳的壮丁早已被国公府先挑拣了去。 以工代赈之法开展得如火如荼,曲雁华早在各处散播了如老周这般的喉舌,专门为此造势,现下这样的成果,也在她预料之中。 不过,顺利之余也有麻烦。 这日,知晓此事的程善均突然沉着脸,找上门来。 茶喝半盏,被酒色掏空的平国公按捺不住脾气,质问道:「弟妹,我将盐道交与你,是信任你的能耐。你将我吩咐你的事都做圆满了,原本是好事,可如今你却越发逞能,这般惹眼张扬!」 曲雁华面上假装惶恐,心里波澜不惊,照本宣科演道:「大哥指的是以工代赈之事?」 「难为你还知道!」程善均冷哼道,「咱们做的买卖本就要行事隐蔽,你倒好,偏生要赚个菩萨的名头,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项丞今日提点我两句,我还不知你竟背着我如此行事!如今既然已经传到了项丞的耳朵里,想必殿下也已经知晓了,他若是要降罪于你,我也拦不住。」 他言外之意就是见死不救了。 曲雁华虽早有预料,现下也忍不住暗暗鄙夷,眼底流露出嘲讽。 老不死的怂鬼,漫说人家并未表露是赏是罚,他便吓得早早推了罪责。要是知道国公府会落在这个软骨头手上,老爷子怕是气得棺材板都按不住。 「大哥稍安勿躁,我这般行事自然有我的用意。」心底虽厌恶,曲雁华面上却笑容和煦,「我之所以藉此名目行事,皆是因为咱们需要招揽可用之人。」 「不知大哥可还记得,上回因水灾突然,咱们的货出不了手,我去盐庄视察才发觉,咱们手底下的人实在捉襟见肘。也正是吃了这个亏,我临到一月之期将要结束,才真正完成你的吩咐。」 程善均听进去了一些:「嗯,你继续说。」 「故而,我一腾出手,便马不停蹄招揽人手。」曲雁华道,「须知,咱们的生意不可为外人道,想要招揽心腹之人难上加难。可如今有现成的丁口在面前,咱们又为何不加以利用呢?」 「你是说那群流民?」程善均嗤之以鼻,「一群泥腿子能成甚么大用,庄稼汉可有这胆子?」 曲雁华摇头笑道:「大哥此言差矣,这些流民一无根基,二无人脉,实在是清白不过。正是这样的人才会没有二心,能培养做心腹。」 「再则,他们既然过了吃不饱饭的日子,还有甚么日子比这些更艰难?区区贩盐,还有我们国公府做倚靠,他们又有甚么可惧怕的呢?」 最后这话正中程善均的心思。 只见他脸色几变,心内想到曲雁华既有一月之内做成买卖的本事,又有这等超出他的见识,一时心下又喜又烦闷。 喜的是,这女人能为自己所用。 恼的是,曲雁华的智慧格外显出方才他急三火四的愚蠢。 「咳咳。」程善均干咳两声,笑道,「是我着急了,误解了弟妹的意思。我一定照实同殿下禀报,记你的功劳。」 曲雁华嗤之以鼻,脸上却挂着笑,「多谢大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哪次不是他抢着邀功,这会子说空头话,没得让人噁心。 又寒暄了几句,才将这尊瘟神送出门。 临到走时,程善均倒显出几分依依不捨,目光在曲雁华身上流连,「上回想是你嫂子来找你麻烦,你才教训了她,我自然是体谅你的。只是,你也要多来我们院子走动走动,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曲雁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她语气淡淡道:「因是商议公事我才招待大哥,否则,寻常时节您连我院里的门也进不来。咱们府里规矩重,没有弟妹往兄长房中去的道理。」 一提到这个,曲雁华连装都不再装了。程善均也晓得利害,被狠狠回敬了一句,也不敢再撩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婊子,便走远了。 目送他消失在黑暗里,曲雁华面色沉静如水,回头冷喝道:「将他用过的茶盏摔碎,坐垫都烧了!别教我闻见他身上的一丝臭味!」 赵妈妈缩着脖子领命去了。 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回都要上演,不知多少茶盏用具因被他用过而损毁。 下人一顿乒铃乓啷地收拾,结束后,赵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奶奶,都处理干净了。」 「嗯,你退下,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曲雁华揉着额角,歪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她瞧着窗外溶溶月色,却想不起任何清雅的诗句,反而是与程善均相处时的噁心,浮上心头。 「奶奶。」赵妈妈并未依言退下,正踌躇着开口道,「……老爷……老爷自东林县回来了,说是给您带了新奇玩意儿,想见您一面。」 堂堂老爷要见夫人,如同下属求见上司一般谨小慎微。 这样稀奇的事,在小院里发生就千百回。 如往常一样,曲雁华甚至连头也没回,仍望着窗外,淡淡道:「不必了,送与旁人罢。倘或没人陪他,就打发崔氏和那新来的小戏子过去。」 赵妈妈欲言又止:「又将妾室推给老爷……他恐怕又要伤心许久。」 曲雁华缓缓侧眸,瞥了赵妈妈一眼。 这一眼,让赵妈妈再不敢多言,忙垂下头,推门出去了。 合上门扉的那一刻,透过门缝,正好能看见月光洒在曲雁华身上,这亮色洗净了白日里阴谋算计为她盖上的厚重铅华,徒添一层仙人的羽衣。 或许在某一刻,她便要羽化而去,同月中人相见。 于是,凡尘中的种种牵挂,于她而言,都是惘然。 赵妈妈嘆了一口气,缓缓合上门。 一转头,却正好瞧见一位身量瘦高的男子站在院门外,不知等候了多久。 他手里珍而重之地拿着一个紫檀木匣子,脸上希冀的神情,在读懂赵妈妈的神色后,变作了失望。 良久,男子挤出一个笑,「雁华还是不肯见我?」 赵妈妈不知如何作答才能不伤他的心,唯有一声长嘆。 男子沉默许久,才道:「无妨,我再等等。横竖我已经等了十数年了。」 他抬头望月,冷月一视同仁地洒下光辉。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程善晖总是想,倘或他是窥见第一缕月华的人,或许今晚的月色,是为他而柔软。 — 不知不觉,曲雁华歪在榻上睡了一夜。 直到窗台上的扑腾声将她闹醒。 一睁眼,只见那熟悉的信鸽眼睛瞪的熘圆儿,正与她对视。 曲雁华揉了揉额角,拆下鸽子腿上的纸条,展开细看。 鸽子的眼睛里倒映出曲雁华的脸色,每阅读一个字,她的脸色就越发暗沉。待到她撕碎纸条,又恢復了平静。 「收拢妇孺,原来是安排在这里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信上是清懿传来的新指令:收拢妇孺,建纺织院。 一瞬间,曲雁华本能地琢磨出她的多种用意,但又一一推翻。 照她利益优先的准则来说,难民里的妇女儿童是最没有价值的群体,比不上壮丁的力气不说,又格外耗费物资照料。 正如以工代赈,大多来报名的都是男子,招募也是男子,几乎不见妇孺踪迹。 如今,曲清懿突然另闢蹊径,要专门招募妇孺,并且新建纺织院,这完全是可以预见的赔本买卖。 曲雁华心中暗暗嘲讽,可一面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照她说的做,看看这个小姑娘能做成甚么样的局面。 这样的指令自然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秘信只是提前告知,真正落到实处,还需多次筹谋。 挑了个没下雨的天,适逢有处新宅子落成,曲雁华顺势下了帖子邀清懿上门。 虽然曲雁华是明面上做东的,然而落到实处,清懿俨然是个主家的做派。 这处新宅子正是以工代赈的第一样成品,耗时两个月,按照清懿给的图纸,一样不差地建造完工。 「我这个督工,也还算称职罢?」曲雁华淡笑道。 二人正由临时管事带领着游览宅邸各处,清懿不时留神细看各处构造,漫不经心道,「倘或是姑母自个儿的宅子,想必会更用心。」 曲雁华挑了挑眉,懒懒道:「东家可别为难我了,我又何尝不是在以工代赈呢。」 「姑母在我这做工赚的银子,不知要买多少宅子。」清懿淡淡道,「所以,收拢妇孺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回东家话,妇孺人数少,统共登记在册的也才数百人,远不及男子之数。」曲雁华故意刺她,「小东家这是心软了,想要赔本救人不成?」 清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为何笃定是赔本生意?」 二人并肩而行,曲雁华的声音压得低,却恰好能让清懿听见。 「你已经有了盐道生意,足够你赚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如今却突兀地建造纺织院,须知纺织是要技术,也要根基的。」曲雁华眼底闪过淡淡的嘲讽,「你收拢这帮妇孺,大多出身贫寒,怕是连织锦都不曾见过,让她们纺织些粗布麻衣出来卖给谁?」 清懿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提了提裙摆,挪开步子,避免踩死过路的虫子。 她漫不经心道:「姑母忘了浔阳阮氏是做甚么的?」 曲雁华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开甚么玩笑?」曲雁华正色道,「便是心软如你母亲,也从未有过将阮家浔锦秘术外传之心。」 清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几时说要把法子外传了?」 「我要教她们的,本就是如何做好粗布麻衣。」清懿淡淡道,「我的纺织院里,不卖绫罗绸缎,只卖粗布麻衣,寻常人家干活计穿甚么,我就卖甚么。」 曲雁华皱眉道:「这法子不成,寻常妇人自个儿便能织布制衣,何须买你的?」 「倘或日后的妇人们各司其职,做着各行各业的活计,没有人再待家里织布生孩子,届时可会有人来买粗布麻衣?」 曲雁华顿住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清懿,你到底想干甚么?」 清懿如上回那般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道:「想让她们活命。」 堂堂正正地活命,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么么我来了,今天还是比较早的叭~ 第63章 三合一 ◎姐妹俩更新啦(有副cp出没)◎ 短暂的怔愣后, 曲雁华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薄凉。 「众人都说我是菩萨,殊不知我是个假菩萨, 真蛇蝎。剖开心肠瞧一瞧,你倒是那个合该教她们塑金身的真菩萨。」 清懿对她的暗讽恍若未闻,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回敬道:「哦?是吗?那姑母收留那些寒门姑娘, 供她们吃穿, 白白养这么大又是为着甚么?」 曲雁华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下巴高高抬起,「自然是为了利用罢了。」 「嗯, 既是如此……」清懿点点头, 满意地笑道:「就请姑母挑几个得力的来帮衬一二,想也不是甚么难的了。」 曲雁华一愣, 沉着脸不语。 清懿又笑道:「我瞧着裴姐儿就不错,不知姑母可愿割爱?」 曲雁华脸色微变,知道上了这个小狐狸的当。心思急转间, 知道瞒不过去, 便了当道:「懿儿不必打她们的主意,现下还不是时候。便是萱丫头也不晓得我经手的生意。我劝姑娘,商道这样的要事, 还是捂严实的好。」 清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裴姐儿当真不知情?有这样好的人物在身边却不好生使唤,不像您的做派啊。」 曲雁华看向清懿, 目光里夹杂着审视。短暂的视线相接后, 她突然品出了后者的用意。 清懿哪里是真心发问, 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懿丫头,我如今虽屈于你之下,却到底算长辈,你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拿腔作调套我的底细。我确然试图拉拢过萱丫头,可她怎么也不愿。所以,便是你有这心思,也未必能如意。」曲雁华突然顿了顿,又道:「再有,我需得将丑话说在前头。」 清懿抬了抬下巴:「你说。」 曲雁华直视她道:「我既然敢用她,便是因为我有把握能护住她。我到底经营许久,即便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跟着我的人也能全身而退。」 「可你不同。」曲雁华语气难得郑重,「你一个小丫头敢插手这样的大事,还设下圈套引我入局,你心思深是其一,更要命的是你的胆子。凭你这样豪赌的性子,不知哪日你手底下的人就要替你捨命。」 清懿淡淡道:「怎么,姑母怕我连累你?」 「连累我?倘或你遭了难,连累的何止是我?」曲雁华轻笑道:「碧儿、翠烟和彩袖,你的父亲兄长,甚至于你的妹妹。你可有万全的把握能护住她们?」 她不等清懿答话,又道:「你若连你的至亲挚友都护不住,又谈何护住旁人?故而,你想要萱丫头,我决计不肯。」 说完这一席话,曲雁华等着清懿回答,等了许久却只听她淡淡道:「倒是第一回见姑母在意旁人的死活呢。」 曲雁华脸色微怔,良久才自嘲笑道:「不必替我戴高帽子,我可不是甚么真菩萨。」 清懿莞尔一笑,不再答话。 也不再揭穿她冷漠假面上潜藏的一丝柔软。 曲雁华不想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生硬地引开话题道:「你交代的事,我自然会替你办妥当。只是奉劝你一句,倘或只是办纺织院,倒也罢了,若是你还有旁的意图,烦请你多想想你手底下的人。」 清懿垂着头,轻笑一声,撩起眼皮道:「姑母办事,我放心。」 曲雁华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着望向院子里错落有致的建筑,远处白云底下,群山环绕间,隐隐能瞧见亭离寺高耸的屋顶,不时有悠远的钟声传来,平添几分宁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曲雁华倒也不是说大话,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凭她的能耐,略略使上几分力气,便能将院子弄得有模有样。 待到牌匾做好,一座样样俱全的院子就坐落而成。 第一批流民到来,已然是深秋的时节。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被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领进这座小院里。 进门前,众人畏缩着连头都不敢抬,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着胆子往门边上看去。她略识得几个字,认出上头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织锦堂。 「日后这便是大伙们做活计的地方,你们的一应吃住都在这座小院儿里。」领头的婆子慈眉善目,这是李贵的亲娘崔氏,正是清懿安排来带领这群妇人的。 此举也有一番深意。 她们都是难民出身,一路不知经歷了多少的坎坷才侥倖捡了条命,活到现在。经歷使然,她们对陌生的一切都抱有警惕。 如今,虽有个贵人说是能给她们一个好去处,可究竟没有眼见为实,不敢尽信。 可是,现下有个这样和蔼的婆婆领着她们,倒能打消她们心头的不少疑虑。 崔氏从旁细细为她们介绍各处院落的功用,好些妇人松懈了不少。 「你们也不必怕,咱们东家是个极其心软的,最是怜贫惜弱。打今儿起开始上工,便是打今儿起管饱你们的肚子。」崔氏笑道。 有人好奇地问:「可是外头传的那个活菩萨,国公府二夫人?」 崔氏只是笑了笑,不肯多说,略应一句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正说着,碧儿领着一众小丫鬟过来了,各自手里都捧着新衣裳。 「诸位,日后我就是你们的管事了。织锦堂的一应事务都交与我打理。凡是吃住上有不便宜的,上工有疑难的,都可来寻我。再有……」碧儿顿了顿,沖几个年长的笑道,「你们大都有孩子,既然是招了你们来,自然管着你们家里的事。白日里在院里做工,想是照应不了孩子。」 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里。 「正是呢,我来咱们这里做工,旁的倒罢了,就是忧心我的孩子年幼没人照料。我们又是逃难的,在京里没个落脚处,全靠着侥倖才活到现在,哪里敢离了她去。便是今日,就这一小会儿,心头就七上八下的。」 此话一出,许多妇人连连称是。 碧儿笑道:「我们东家也自有打算,早早料好了今日。正是因着你们方才所说的种种顾虑,咱们织锦堂还另闢了一处院子供孩子们住。你们中间有谁带孩子的都来同我说。日后,我会安排人统一照料着院里所有人的孩子。工钱按例发放,不会少一分。」 听了这话,先头那个照料孩子心切的积极举手道:「姑娘!我……我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奶娘。最是会照料孩子的。」 碧儿笑道:「那就是你了,日后育幼院的活计就由你来。」 她又对其余人道:「不仅是照料孩子,你们中间倘或还有人会旁的技艺都可以同我说,不拘是纺织。年轻力壮的也好,年老体弱的也罢,只要你能做点什么,只管同我提。凡是付出了劳动的,都按你的功劳分配报酬。」 乍一听这个说法,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即便是在逃难之前,她们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妇女的劳动,如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侍奉老人,都像是天经地义,并不会叫人放在心上,还特意给她们报酬,甚至被冠以功劳之名。 在来之前,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只是想着,能来讨口吃的就不错了,活一日算一日。 可是,她们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有了计较。 这些妇人一路上经歷无数磨难,能撑到现在的都是骨头硬的。 在国公府开天闢地头一回招女工的告示贴出来时,敢于当头一批揭告示的人,心底的胆识已然超出旁人太多。 故而,她们很快就打消了心头最后残存的疑虑,愈发坚定了起来。 织锦堂是她们的好去处,实实在在的好去处。 「敢问这位姑娘。」人群里,有个瘦削的妇人昂着头,这是先头那个识字的女人,她望向碧儿道,「咱们的东家,为何要收留我们这群没用的女人们?」 她身形瘦条,面色蜡黄,是个极其脆弱的模样。 可她那双眼睛却意外的明亮。 在与碧儿对视时,里头清醒的目光不闪不避,像是在追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碧儿面带笑容,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 那女人只怔愣了一瞬,便利落道:「赵鸳。」 她连名带姓叫得干脆。 时下的已婚妇人,几乎不会自称名姓,只会在前头缀上夫姓,说是某某氏。 于是碧儿问道:「你没有成家吗?」 那女子平静道:「成过,后来又和离了。」 她语气极其平淡,可这轻巧额话一出,众人惊疑不定,许多道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可是这女子却恍若未闻,任由旁人打量。 倘或这消息是落在外边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传遍街头巷尾,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可是,落在这群连饭都吃不上的难民耳中,她们只是略惊诧了一番,最终却如石子投入湖面,掀起一阵波澜,復又归于平静。 逃难的人里,各有各的苦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看这女子伶仃的身形,想来也是经歷了不为人知的难处。 她们又何尝不是各有各的苦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今日有缘相聚在织锦堂,又何必去深究旁人的苦。 碧儿知情知趣,并未多问,只是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赵鸳,你这样问,我可是觉得女子真心无用?」 赵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并非我认为无用,是世人皆如此认为。」 深秋,微冷的寒风拂过众人的身躯,带来一阵薄凉。 她的话语声也如秋风一般清冷。 「生不出孩子是无用,侍奉不好公婆是无用,惹怒丈夫是无用。女子生来就不能作为与男子同等的人一般存在。突发大难,家里的余粮不够吃,最先饿死的也是无用的女人。国公府二奶奶颁布的以工代赈,那样如火如荼,却没有女人的半分余地。这还不足以说明女子无用吗?」 她说这话时,紧咬着牙关,手指紧握成拳,是个极其倔强的姿态。 不知怎的,明明这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比自己大上许多,碧儿却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彼时,她挣扎在苦难里,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可心里却偏偏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榻叫嚣着冲出内心的桎梏,急于宣洩着某种情绪,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泥泞中拖了出来。 「赵鸳。」碧儿平静道:「女子有用或无用,并非由旁人来定义。」 她又挥挥手打发身旁的小丫鬟,给她们一一分发新的衣裳。 「女子活在这个世界上,要争一口气。可是,这口气并非是为了给别人看。」碧儿亲手将赵鸳的那份交到她手里,「你有用或无用,也并非要向旁人来证明。」 「会带孩子的是一种本事,会纺织的是一种本事,会梳头,会纳鞋底都是一种本事。你靠着自己能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你的本事。」 碧儿看向众人,缓缓道:「从前,你们身怀那样多的本事,却从没有一个人认可你们的付出。可是,织锦堂是不同的。」 「你们流的每一滴汗,贡献出的每一份力量,我都会看在眼里,东家也会看在眼里。你们凭着自己的能耐换取到相应的报酬,你们不靠丈夫和儿子,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着。」 「故而,我想再问问你。」碧儿突然看向那个妇人,「赵鸳,女子有用吗?」 不知怎的,赵鸳突兀地觉着鼻尖一酸。耳边听着那番话,对上碧儿柔和的眼神,她觉得热泪仿佛要滚滚落下,于是慌忙垂下头,将泪水憋了回去。 「有用。」含煳而哽咽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好似有一种魔力,身旁的妇人们纷纷垂下头,眼里含着热泪。有年长的心思细密些,已然在偷偷用袖子拭泪了。 她们之中,有逆来顺受了一辈子的人。在苦难中长大,又逐渐适应了这种苦难,渐渐被女人生来就如此的观念说服了。 如果从没有看过另一片天空,她们就以为眼前的苟且就是她合该经歷的人生。 赵鸳忍了许久,攥着新衣服的手死死不肯松开,眼泪终究滚滚落下,起初是低声的抽泣,后来是哀哀痛哭,像是要将半辈子的委屈都藉由哭声倾诉。 直到暮色四合,众人散尽,碧儿单独留下赵鸳一个人,替她斟了一杯茶,才缓缓道:「有甚么想说的,今日我便做一回姐姐的听众。」 彼时天边爬上一轮明月,冷清的月光撒在院子里,留下一地细碎的寂寥。 赵鸳望着月亮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在说我的故事之前,我想再问姑娘一句话。」 碧儿:「你说。」 赵鸳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姑娘的告示上写,无论年龄几何,无论原先是做甚么的,只要是无处落脚的女子,织锦堂都愿意收留。」赵鸳顿了顿,才道,「可是,如果我曾经是娼妓呢?」 「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娼妓。」 碧儿一愣,眼底的错愕来不及收敛。 赵鸳像是被她眼底的目光刺痛,缓缓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她望着月亮,低声道:「碧儿姑娘,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有一滴泪水自她的下颌线掉落,滑入衣领,不见踪影。 「值得。」 良久,碧儿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焦灼,「你值得。」 赵鸳嘴角扯开一抹笑,眼底的悲伤却如有实质。 「碧儿姑娘如果不嫌弃,我愿意说说我的故事。」 天边皓月相伴,远处晚风卷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将她的话语沉淀出回忆的厚重。 生而为女子,这辈子究竟要经歷多少苦难才算修成正果? 赵鸳寻不到答案。 曾几何时,她也是书香门第长大的姑娘,自小饱读诗书,又生得娴雅动人。 十岁那边,家中突逢巨变,赵府上下十几口人一夕丧命,其余的人统统充作贱籍。唯有她靠着父亲旧交相助逃过一劫。 原以为旧交是仁义君子才有这样举动,年幼的她紧紧抓住这颗救命稻草,视这位伯父为唯一的亲人。 直到十五岁那年,赵鸳才知道,它不是,而是她一生的噩梦。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雨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原来慈善的外表是假象,里头是骯脏噁心的龌龊恶鬼。 当他撕开伪装的那一刻,赵鸳哭过,求饶过,挣扎过,甚至想过自尽。 外头的雷声、雨声与耳边恶鬼的喘息声,共同编织了一场布满阴霾的噩梦。 她在绝望的荒野里,看不到日光。 「对于男人而言,美丽而脆弱的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赵鸳的语气极其平静,像在诉说着一段与她无关的事实。 碧儿的手指攥紧,眼底有难言的沉痛,「后来呢?」 「后来?」赵鸳突兀地笑了,「后来,我杀了他。」 玩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寄人篱下的孤女的轻松程度,对高居上位的男人而言,如晨间露水一般转瞬即逝。 只要一时起意,尽了兴也就罢了。 待露水消散,他便像掸尽灰尘一般将这段记忆抛之脑后。 徒留一朵娇嫩的花在极致的黑暗里受伤,腐烂,最终消亡。 就此消亡吗? 绝不。 一朵零落成泥的花,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赵鸳想,也许那个老畜生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女子会狠到甚么地步。 那把刀深深插进男人的胸膛,鲜血流了满床。老畜生的表情定格在欢愉与不可置信的狰狞之间,他双眼圆睁,不肯瞑目。似乎在想,他怎么可能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一个女人,一个杀了人却若无其事,冷静利落将一切都收拾干净,改头换面奔赴远方的女人。 十六岁的赵鸳,以为自己尝过了最深的苦难。 「我们身为女子,自小就读着列女传长大,贞洁二字,就像一把枷锁牢牢将我按在炼狱里不得解脱。」赵鸳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不明白,直到今时今日也不明白,做错事的不是我,为何是我来生受这样的煎熬。」 碧儿咬紧牙关道:「不是你的错。」 赵鸳仓皇闭上眼睛,泪水却来不及拦在眼眶里,争先恐后地顺着脸颊流下。 「曾经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他说,不是我的错。」 赵鸳在一处名为景州城的陌生的城池落脚,辗转了数年,才积攒下微薄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子,替人缝补制衣为生。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平淡的过下去, 直到遇到一个穷郎中。 那个穷郎中花尽心思讨好她,即便遭她拒绝无数次仍然百折不挠。 有时是一束新鲜的花,有时一包热腾腾的糕点。东西虽小,心意却实在。 直到听到那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赵鸳便觉得,这个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 的一年里,郎中待她很好。 不想她劳累,便叫她关了铺子,只要在家里让他养着就好。 是甚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在他被几个泼皮拉去赌场之后。 那日夜里,穷郎中带回来一大把银子,脸上似哭似笑。 「月娘,我一定会待你好。旁人有甚么,我必不叫你缺甚么。你等着,我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你等我!」 赵鸳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看着他额背影渐行渐远。 她连真名都不曾告知他,他却捧出了一颗赤诚的心。 看着他留下的一堆银子,赵鸳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可她没有门路打听消息,直到穷郎中被打断了一条腿扔在家门口,她才知道原来他被人设下圈套,欠下巨额债务。 「月娘,月娘,你别管我了。」他眼泪顺着脏污的脸流下,「你走,你走。」 「是我鬼迷心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他声音嘶哑沉痛,「我太想让你过好日子了……」 「那天,你经过首饰铺,拿起那支蝴蝶簪子又放下,我就发誓……今后一定要让你过上甚么都有的好日子。」他声音似哭似笑,气息却微弱,「我们成婚时,我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可我的娘子那样美……我怎么能……」 他哽咽着,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傻子。」赵鸳轻轻抚过他的脸,「你就是个傻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身外之物。 「后来,你是怎么……」碧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赵鸳眼神悠远,淡淡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群泼皮为了我,才设这个圈套引他入局。」 没有权势傍身的美貌,就是不幸的根源。 看着她如今苍老憔悴许多的面容,依稀能瞧见曾经的容颜。 「他欠了太多债,又拖着一条断腿,他不想活,可我不想他死。」赵鸳平静道,「我四处筹钱,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够足以治好他的银子。」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将我自己卖了。」她说,「十两银子,是我的价钱。」 是一个陷入绝境,求生无门的女子,干净人生的价钱。 「可我还是没有留住他。」她说,「我骗他说我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愿意借钱与我。可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像是看穿我的谎言,又像是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留给他生活的银子攒了下来,交到我手里。」赵鸳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喘不过气来,「这个傻子对我说,让我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可她要怎么好好活着? 那个问题始终围绕着她的人生打转。 一个女人,究竟要经歷多少苦难才能修成正果? 世道如汹涌波涛,一个弱女子只是其中的帆船。一不小心,就会被巨浪掀翻,沉入海底。 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最简单的两个字——活着。 在那以后,她写了一份和离书,又仿了他的字迹,交与乡老。 自此,她这个娼妓与那个清白的小郎中再无瓜葛。他的墓碑之上,族谱之中,不会出现她的名字。 「那你为自己赎身了吗?」碧儿喉咙有些沙哑,极力忍着悲伤的情绪。 赵鸳自嘲地笑了笑,「赎不起,也不愿赎。」 「世人用贞洁捆绑住女子,要她冰清玉洁,又要她风情万种。他们想看她是甚么模样,就用骯脏的笔作出淫诗艷曲描摹甚么模样。可笑我们还趋之若鹜,争相要当他们笔下的玉女。」赵鸳笑得比哭还难看,「凭甚么呢?」 「同样是人,即便我是娼妓,我为何要照他们的意愿活着。」赵鸳笑道,「我只按自己的心情接客,几时想见我就见,无才无貌的不想见就不见。大不了,烂命一条,拿去就是,死了干净。」 碧儿沉默许久,才道:「有时,活着比死要难。」 这句话,让赵鸳的笑突兀地凝在脸上。 「是啊。活着,比死要难。」她终于露出真实的情感,眼底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我原本以为会这样苟活一世,了此残生。可又偏偏见到了你们的告示。」 景州城遭灾,城内无论富户贫农都遭了灾。 赵鸳在逃亡的路上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却有不知是哪里生出的不甘心,让她咬着牙关,不愿认命。 看到那则告示,又进入了织锦堂,所见所闻,都像一柄大锤砸开牢固罩在她头顶的屏障,让她久违地从麻木的人生里清醒。 「我的小东家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或许则适用当下的你。」碧儿突然道,「倘或一个人挣扎在苦难里难以得到救赎,于是唯有麻痹自身才能活下去。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你不能麻痹自己,那与生俱来额羞耻心和悔恨不甘,会将你压垮。」她说,「赵鸳,你足够强大了,没有甚么比活着重要。」 「如今,你到了织锦堂,你见到了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故而你没有办法再麻痹自己,对吗?」碧儿看向她。 赵鸳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指缝中熘走。 良久,她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 「我……」她哭声又带着颤抖,「我好恨啊……」 她恨这个贼老天,为何偏偏赐给她这样的人生。又恨为何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何不能让她早一点遇到织锦堂,为何要让她得到片刻的幸福又失去…… 她有太多的怨恨和痛苦要宣洩,连月亮都不忍心听着这道惨痛的哭声。 听着她的哭声,碧儿偏过头去,悄悄拭泪。 难以抑制的共情心让她忍不住悲人之所悲。 这是独属于女子之间的感同身受。 织锦堂的月夜,见证了这一刻。 —— 自那日起,织锦堂算是立下了根基,随着碧儿妥善周到的安排,纺织院也越发像模像样。 这些时日里,妇人们跟着浔阳来的老师傅学纺织技艺,一点一点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其中属赵鸳最为聪颖,不消月余的功夫,就掌握了十成十的手艺,还做了小领事,继续教旁人。 见她这般上进,也有那争先的妇人不甘落后,有样学样。一时间,织锦堂众人都卯足了劲儿预备往上爬。 转眼数月过去,第一件衣裳由她们亲手制成,已然是初冬时节。 花样款式没甚出挑,只是肯用足好料子,厚厚的一件保暖衣裳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妇人们由赵鸳领头,一齐去见碧儿。 「姑娘,这是我们做成的第一件衣裳。不怕您笑话,自上回您传达东家的话,说要我们做些行动便利的衣裳,我便想着仿北方的蛮子,窄袖大袄,既能利落行动,又能在户外保暖。」赵鸳还有些犹豫,「只是,模样算不得好看,颜色也不鲜亮,怕姑娘瞧不上。」 碧儿接过那件袄子,细细摸了摸面料,又往身上披着试了试,笑道:「哪的话,这是极好的主意!」 「咱们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平日里要干许多粗活,宽袍大袖美则美矣,却妨碍咱们干活。再者,京里的冬日向来寒冷,倘或没有几件厚实衣裳,在外头待这样久,可不要冻坏?」 赵鸳迟疑道:「姑娘……不觉着难看?」 端看衣裳颜色,暗沉朴素,上头一无花朵点缀,二无云纹修饰,实在没有一点儿美感可言,连寻常店铺卖的最惨澹的布都要赛过他半截。 「卖相是留给绸缎铺子的,咱们的衣裳颜色暗一些,便是脏了也难瞧出来。正适宜干活穿。就按这个款儿,先做出百来件,待我报了东家,给你们各自分发赏钱。」碧儿笑道,「尤其是鸳姐姐这个出主意的,更要拔头筹。」 众人一愣,旋即面露喜色,叠声道:「多谢姑娘,多谢东家。」 赵鸳跟着众人一齐道谢,目光里隐隐带着感激。 其他的妇人里,不乏有同为景州城逃难而来的,知道赵鸳的底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可是,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有人嚼舌根子。 碧儿当管事的第一日,便传达了清懿的规矩,同为女子,要互帮互助。 艰难的世道里,活着尚且艰难,她们更是亲身经歷过的人,更是明白这个理儿。 于是,在众人精诚团结下,纺织院越发有模有样。 第一批冬衣赶制出来后,便被摆进了售卖的铺子里。 因着冬衣卖得好,织锦堂算是有了小小的立足之地,打出了些许名声。 与高门大户惯常光临的绸缎铺子不同,织锦堂面对的受众都是平头百姓,因此并未有多少阻力与竞争。 寻常人家攒些钱买点厚实的衣裳过年,论起价钱来,还是织锦堂的袄子划算。故而,一来二去,街头巷尾的妇人们都知道了这么一家只卖粗布麻衣的铺子,更稀奇的是,里头从掌柜到伙计,一应都是女子,有热络的婆子见她们眼生,一打听才知道都是国公府二奶奶前些日子收拢的妇孺。她们不光能做工挣钱,还包吃住,孩子也有人帮着带。 这消息经由婆子们的嘴一传,有不少妇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她们大半辈子活在一方小院子里,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内照顾一家老小,平日里除了男人赚的那三瓜两枣,就是帮人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赚几个小钱,给孩子添点零嘴还不够呢。就是这样辛苦操劳,遇上那没良心的王八犊子,也是动辄打骂。 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已为人妇,在夫家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生受着。除此之外。女人的难处还来源于没有立身的根本。 时下各类行当,无论是做买卖,开馆子还是当郎中做裁缝,但凡抛头露面挣钱的营生,就没有女人当家做主的。没有银钱,就等于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没有吃饱饭的本事,就没有说话的底气。 有那不服气的妇人也想通了根本,因此一心想谋些赚钱的门路。 如今听了织锦堂的名头,哪里有不动心的。瞧着那些逃难来的女人们摇身一变,活脱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模样,吃穿住行样样体面,她们愈发动了心思。 这日,天刚蒙蒙亮。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有人领着大伙堵在织锦堂门前。 已然成了小掌柜的赵鸳一开门便被这乌泱泱一大群人震慑住了。 「诸位……这个架势是要作甚?上一批冬衣已经售罄了,还请各位晚些来。」 一贯泼辣的胖大婶此刻却脸色通红,期期艾艾道:「好姑娘,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们是想问,你们这……招工吗?」 「啊?」面对胖大婶期待的神情,赵鸳难得愣住了。 —— 消息传到碧儿的耳朵里。只听她笑道:「这是好事,咱们织锦堂原本就是给女子的活命去处,如今既然有人主动来,自然是再好不过。我原先想着,起码还需再经营一段时日才有这样的光景呢。」 赵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倒是能体会一两分她们的心境,人要是有了希望,一日也不愿多等的。」 确然如她所想,那群妇人们在家里等消息,一日急似一日,直到崔婆子上门传话,笑着说:「诸位明日起,便来织锦堂上工罢。」 此话一出,众人静了片刻,旋即喜上眉梢,叽叽喳喳乐成一团。 胖大婶笑得见牙不见眼:「明儿就能上工?!就是说,明儿开始领工钱?孩子们也能带去织锦堂?」 崔妈妈笑道:「自然是。」 不怪她们有此一问。 她们这群人大多拖儿带女,家中也没人能照料孩子,丈夫常年甩手掌柜不理家务,一应琐事都要她们操心。 赚银钱虽是大事,可也没法子在一时之间抛下孩子不管。 如今正是听说织锦堂还有专门带孩子的院子,才真真是戳中了她们的心病。 解决了这桩难事,妇人们哪有不情愿的,纷纷嚷道一刻也等不得,今日就要去做活! 崔妈妈笑眯眯道:「诸位莫着急,一切听主家的安排才是。来织锦堂做活,还会给你们发统一的衣裳,签统一的契,明儿一早来就是了。」 胖大婶连连道:「那就听妈妈的!」 一时间,众人热络的情绪都展现在脸上。 — 因为纺织院事忙,趁着回府的空当,碧儿将此事禀告,清懿虽早有猜想,却也没料到进展会这样快。 「听到这个信儿,我原先也同姑娘是一个反应。」碧儿道,「这些妇人到底也算是天子脚下生活的城里人,按理说日子也不算差,如今竟然也上赶着来咱们织锦堂。」 清懿略想了一会儿,才笑道:「全天下哪里的女人不都一样么,活在父亲丈夫儿子的荫蔽下太久了,谁都想过一回自己的人生。」 二人就着纺织院的事儿闲聊了片刻。 用过晚饭,碧儿预备告辞回织锦堂。 因为这段时日那头的事务繁多,碧儿已经许久不曾在府中住了。 这回,清懿特地送她出门。 一路上,二人并肩前行,碧儿又问了几句商道的事,也不知怎的,话题又回到了纺织院。她问道:「姑娘既然料到有如今的局面,可能推断后头有甚么麻烦,我好早做应对。」 清懿莞尔道:「我又不是神算子,哪里能事事都晓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你只管放心施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再有。」她顿了顿,又道,「我让你弃了商道去管纺织院,并不是冷落你。我只是觉着,以你的柔软的心思,想必更能体贴那群受过苦难的女子,也更能替她们着想。」 碧儿忙道:「姑娘,我从未这样想过。」 「我晓得。」清懿笑道:「女子的力量虽然微小,可是,倘或能拧成一股绳,也未必不能撼动参天大树。」 碧儿读懂她眼底的情绪,心里温暖一片,「所以,这就是姑娘建造纺织院的用意。」 清懿淡淡一笑,只说道:「好了,时候不早,快些回去罢,路上小心,多带几个家丁。」 碧儿挥挥手,笑道:「姑娘也快回去罢。」 二人在中庭分别,碧儿领着一众小厮往角门出去,早有软轿停在廊下等候。 夜色掩映下,四周有些昏暗,碧儿劳累一日,顾不得看清甚么,便掀帘入了轿。 青皮小轿一晃一晃走出去很远,平日里藉机插科打诨的李贵,不知为何格外安静。 晚间的微风透过车帘轻轻送来一阵清凉,其间却夹杂着一道熟悉的白檀香味。 闭目沉思的碧儿突兀地睁开眼,怔愣了许久。 四四方方的小软轿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她缓缓伸手,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后看去。 有人跟随着轿子前行,深蓝的衣摆被微风吹得轻轻扬起,白檀香味就是从那处而来。 他沐浴在溶溶月色下,就那么不急不缓地走着。 「少爷。」 突兀而剧烈的心跳声中,碧儿知道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讷讷喊道。 「跟着我时机灵,怎么跟着懿儿一块儿就这样不谨慎?」 轿子没有停下,曲思行也继续从容地跟着走。 「我回府时正好瞧见你,但是你们贵人事忙,想来没空见我,我只好等在你走的路上。谁知你竟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在你跟前也看不着我。」 碧儿脸色不大自然,低声道:「等我做甚么?少爷才是贵人事忙,平日里也瞧不见人影,何必拿话讥我?」 曲思行眼底隐隐笑意,他挑眉道:「到底是哪个投奔了新主就忘了旧主?」 二人一个在轿里坐着,一个在边上跟着,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 你来我往片刻,又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碧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莺儿伺候得周到吗?可有时时提醒你到了时辰要休息?」 曲思行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莺儿是谁,想了片刻才道:「哦,那个小丫头啊。还行吧,话少不烦人。」 碧儿:「……?」 这是哪门子的形容。 碧儿没话可说,发问的又成了曲思行。 「你呢?」他问,「在懿儿那辛苦吗?」 碧儿这下答得极快,「不辛苦,甘之如饴。」 「唔。」曲思行露出一个笑,淡淡道,「看出来了,比跟着我要快活得多。」 夜色朦胧,碧儿看不清曲思行脸上的神情,可她又没来由地觉得他目光很柔和,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情绪。 胸腔的那颗心脏好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碧儿死死攥住衣袖,良久,才忍住莫名的冲动。 「少爷别送了,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借着夜色掩映,碧儿悄悄抬眸看他。 那人身姿挺拔,面容俊逸,承袭了曲家一贯的好相貌。 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与眼底的澄澈,一如许久许久前的他。 这是碧儿一贯偷看他的角度,是恰到好处隐藏自己的心意,又能满足自己小小私心的角度。 他写字时,念书时,画画时。她总会这样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即便他偶尔抬头望过来,她也能迅速躲开目光,避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发现。 原本以为,当下的这一眼,与以往的许多次没甚么不同。 可是,碧儿的目光却正好撞进他的瞳孔里。 一瞬间,碧儿想要挪开视线,却被他眼底的专注攫住了心神。 「你确然变了很多。」曲思行道,「原先我虽晓得你聪明,却从不知道你心中有超出聪明二字的智慧。」 「你问我为何等你,其实我自个儿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我写完公文看见你写在茶瓶上的签子,就突然想见你。」 「那个叫莺儿的丫头,被你教导得很好。你能做的,她都做到了。可你问我她伺候得好不好,我却答不上来,因为我没注意过她。」曲思行脸上浮现几分懊恼,他摸了摸鼻子,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好像有些怪,我也不知道哪里怪,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你别在意。」 碧儿垂着头,许久没说话。 曲思行看不清她的神情,等了半天没见她答话,便觉得兴许是他说的话的确很怪,教人没法接。 他也不在意,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递上前道:「喏,这是我前个儿得来的丸药,专治头疼伤神,我瞧你这些时日操劳太甚,想来也是用得上的。有一味我给了懿儿,这一味给你。」 碧儿接过锦囊,突然抬头,问道:「送与姑娘的东西我也有份,姑娘是少爷的嫡亲妹妹,我又是少爷的谁?」 曲思行皱眉道:「你这都问的甚么?」 碧儿道:「你只管答我。」 曲思行看了她许久,像是琢磨不透女人心思的愣头青,实在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直白道:「你自小跟着我,不也是如我嫡亲妹妹一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碧儿眼底燃起的微光骤然黯淡,良久,才轻声道:「我何德何能,做少爷的妹妹?」 曲思行不明白她眼底的难过,正如他看不明白自己为甚么要来这里一躺。 他的心也好像被一只手紧攥着,可又不能用言语表达那种情绪,他只能干巴巴道:「你看起来有点伤心,是我说错甚么了吗?」 碧儿收敛好神色,笑道:「是我累了,没甚么。」 曲思行从不怀疑她说的任何话,可是这一刻,她撒的谎却被他看穿。 他没来得及说甚么,碧儿就已经放下了帘子。 「少爷请回罢,时候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话也说完,药也送完,曲思行没有理由留下,只好点头道:「好。」 目送着轿子渐行渐远,没来由的,曲思行觉得自己方才的那声「好」,是言不由衷。 他还想说甚么,他还想留住那个姑娘。 可他究竟要说甚么呢?他心底唿之欲出的那股冲动,又是甚么呢? 在他与经史为伴的人生里,不曾懂得情爱为何物。也不曾懂得怎么会有一个人可以牵动另一个人的心。 晚风寂寥,疏影横斜。 锦衣玉容的郎君,站在寂寥的晚风中许久不曾离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我晚了,骚瑞! 第64章 事故 ◎姐姐遇险啦!◎ 下了几场秋雨, 京里的天儿不知不觉就冷了下来,早晚还需多加几件厚衣御寒才适宜。 眼看有入冬的徵兆,织锦堂的生意愈发好。因着撞上恰当的时候, 又有众人齐心经营,纺织生意竟有了盈利。又因它只招收女子这一特例, 引得无数同行都在暗地里关注。 翻看着这段时日的帐目, 碧儿心中松快不少。 虽然清懿并未对她施加甚么压力, 可她到底将主子的信任放在心上, 能让织锦堂自给自足,沉稳如碧儿也难免雀跃。 「原先还以为织锦堂要赔上几年才能好, 咱们卖寻常衣物的哪里比得上绸缎铺子利润丰厚,这又是刚起步, 前儿我还同姑娘说, 入了冬就从公中拨一笔款子来,好歹管着上下几十口的吃穿要紧。」碧儿挽着翠烟的手, 一同说笑着走进里屋去,「谁承想这生意竟还赚了几两银子,倒也不必叫我向姑娘开这个口了, 年节里还能送些孝敬来。」 「哪里就缺那些了, 现下有银子进帐,就是好兆头。等新鲜劲儿过了,少不得又要有艰难日子。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你只管将银子留在手里, 使起来也方便,这也是咱们姑娘的意思。」翠烟这话可是半点也不藏私,一概没有那虚头巴脑的客套。 「再有, 如今势头好, 大多是依仗着这些苦命女子卖力干活。她们将全副身家都託付给织锦堂, 再没有不尽心的。」翠烟又道,「故而,这功劳她们得占一大半。将心比心。咱们更不能怠慢了她们才是。」 碧儿:「是这个理儿。」 碧儿是用了午饭才来的,与翠烟闲话了半晌,卧房里才传来动静,原是歇午觉的清懿醒了。 翠烟招了人上前梳洗,一番收拾后,清懿被打扮停当。 纱幔微垂,一只白皙的手掀开帘子。 「该早些叫我才是,白让你等这许久。」 「值当甚么?左右我还算清闲,来房里坐坐也是好的。」碧儿笑着上前道,「前儿个我手底下的小管事听说我要来,还托我带了个小玩意儿给姑娘,虽不值什么钱,却也图个有趣儿。」 清懿接过碧儿递来的一个小包裹,拆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只绵软的小枕头。仔细一闻,还散发着清香。 里头不知是填充了什么药材,外头用不甚名贵却异常柔软的棉布缝制,一针一线俱是用心。可见送礼之人的诚意。 清懿捧在手上细细瞧了瞧,笑问道:「你同她们说了我不曾?明面上的管事人是姑母,这礼合该送姑母才是,怎的来了我名下?」 「并未明说,也并未特意瞒着。」碧儿道,「我手底下那个叫作赵鸳的女子格外聪明,兴许是看出了苗头。又听了我提了两句,说你夜里总是睡不好,这才给你做了这个枕头。我想着,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就给你带来了。姑娘可喜欢?」 清懿埋头闻了闻枕头髮出的清香,想了一会儿才道:「自然是喜欢的,那位赵姑娘既然这样得你信任,我也该见一见才是。」 听了这话,碧儿有些迟疑,与同样愣住的翠烟对视一眼,才道:「姑娘是改了主意吗?先头您不是还说得缓一缓。」 原先清懿并不打算太早将自己暴露于人前,虽有曲雁华做挡箭牌,可是只要有心人探查一番,自然能发现里头的端倪。 因此,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头几年还是得隐于幕后。 至于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清懿没有立刻答话。她只是凝神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又收回视线,按了按太阳穴道:「我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心里不踏实。」 自她进京以来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在她意料之中。事实上,一切结果也如她所愿,即便中途有些坎坷需要她费上几分心力,最终也是照着她预设走。 可是,这一回没来由的,清懿莫名觉得不安,反覆思虑几日,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漏了甚么。 倘或追究唯一的徵兆,那就是方才午睡时,她的梦里突兀地出现一个模煳的人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那个人影跪在一条长长的石阶前,一步一叩首。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陡峭长阶,阶边树木丛生,拥簇着这样一条小径。 不知怎的,她好像拥有了这个人的视角,一抬头,只见湛蓝穹顶之下,能望到高耸入云的塔尖。 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诵念经文之声,间或有规律的钟鸣,梵音阵阵,好似从天灵盖灌入一股洗涤灵魂的力量,令人飘飘然,以至于要乘风而去。 倏然,这种迷幻的错觉戛然而止。 那个人影突然将手探进怀里,紧紧攥住一块无字白玉。 温暖好像来源于他的掌心,抵挡住了外界源源不断的干扰。 直到醒来,清懿还陷在这种似梦非梦的幻境里。外头碧儿与翠烟的说话声很清晰,可却像是有一道屏障将她们隔开。 清懿没有起身,她下意识掏出贴身佩戴的无字白玉,细细摩挲片刻。 「那人是谁?」她自言自语,喃喃道。 她的来历本就不可言说,这块白玉更是蹊跷。故而,怪力乱神之事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可信,可若是应在她这里,必然是一种提示。 或许,她这种没来由的不安,源头就是这个人。 根据现有的情况,清懿根本想不出来哪里有埋下祸根的伏笔。 除非……有难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倘若按照固有的想法走,命运就不会额外提示她。所以,清懿想要试探性地往计划之外踏出一步。 如果有收穫,那自然再好不过。 — 翠烟下去安排马车,等一切准备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时下女子出门颇不便宜,算起来这还是清懿第一回不借赏花踏青的名目出门。 好在清殊还在学堂上学,没了这个小魔星,清懿倒也没耽搁多久刘出发了。 织锦堂位置偏远,马车慢慢悠悠摇晃了半个时辰,才行了一半的路程。 清懿掀开车帘望去,外头的风景已经从热闹的街巷,变作青山碧水的郊外。 翠烟也掀了车帘,忧虑道:「姑娘,咱们还是太仓促了些。李贵今日告假去看他老子娘,咱们也没带几个得力的家丁。」 「不妨事。」 清懿也难得出门一次,瞧见外头鸟雀鸣。不时有凉风拂面,只觉清新怡人。 这条路正是之前各府施粥的地方。 先前,道路两旁各设了延绵不绝的粥棚,如今数月过去,大多流民已经被安置好了,粥棚也陆陆续续撤了。如今只剩下一条宽敞的道路供车辆穿行。 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下,清懿的精神难得放松下来。 她单手支着额角,闭目养神。思绪也逐渐飘远,漫无边际的捋着近日的大小事务。 神思突然被惊扰,不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随着马车与声源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头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前头怎么了?」 翠烟探身瞧了瞧,示意马车停下来。又打发家丁去问了一回,片刻后才禀报导:「是一群懒汉正缠着路过的马车乞食呢。」 清懿纳罕道:「流民不都安顿好了,怎的还有乞讨的?」 翠烟倒见怪不怪,解释道:「姑娘想左了,流民哪就都是好人了?总有几个是不肯卖力气,想混吃混喝的。他们又尝了吃白食的好处,便想出这个歪门法子。」 正说着,前头那辆大户人家的车马捱不过他们的歪缠,丢下一包吃食任他们哄抢,这才脱身离去。 「罢了,咱们也备上些东西,把他们打发了便是。」清懿摇了摇头,吩咐道,「出门得急,没带吃的,丢一些御寒的褥子并几吊钱罢。」 翠烟点头称是,收拾了马车里头的被褥,吩咐了家丁送上去。 不一会儿功夫,家丁空着手回来道:「回姑娘,那头让咱们过去呢。」 清懿挑了挑眉,道:「瞧,他们哪像乞丐,分明是收过路费的山大王。」 马车往前行驶,翠烟重新合上车门,笑道:「占着流民的理儿,一面吃公家,一面吃大户,他们的日子不知比寻常百姓强上多少倍。」 正闲聊着,外头的流民让出一条道,供马车穿行。将要通过时,变故陡生! 里头有个贼眉鼠眼的瘦猴模样的男人,脸上还长了个大痦子。他正是怂恿着懒汉来讨食的头头。 这瘦猴瞧着清懿一行人带的护卫不多,车里坐着的是个姑娘,几个家丁也不像练家子,心里便生出旁的想头。 他正不满没讨到好的,索性脸皮一横,直冲上前拦着车,嚎叫道:「贵人行行好!小的三天没吃饭了,求贵人赏点吃食银钱,好让我祭祭五脏庙!」 他一带头,几个油皮惯了的尝过好处,自然连带着跟上,一径扑上前,嚷嚷道:「贵人行行好!」 没法子,马车停了下来,家丁被这阵势弄得手忙脚乱,喝令道:「吵甚么?!你们方才不还答应得好好的。领了钱和褥子,还要甚么?!」 瘦猴看惯了高门大户的威慑,根本不惧。甚至大胆的上前扒拉家丁腰间的钱袋子! 「大爷可怜小人罢!」 后头一群懒汉有样学样,十几个壮年男子一拥而上,团团围着一架马车,饶是家丁们奋力挡着,还是漏了一星半点空隙教他们有可乘之机! 清懿听着外头的闹哄哄的动静,像要将马车都掀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这群不要脸的泼皮!」翠烟难得有脾气,脸色黢黑,「没法子,少不得再给些银子作罢。咱们势单力薄,没得同他们歪缠。」 清懿揉了揉额角,脸色也不好看,「不成,真要给了,他们见咱们财丰又力弱,怕要起贪念。」 外头动静越闹越大,车身砰砰响,甚至被推得摇晃。 突然,车窗从外头被掀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往里头窥视,瞥见清懿的那一刻,他眼睛一直,还未有反应,便被翠烟噼头扇了一巴掌! 「好没规矩的腌臜泼才!」翠菸头一回勃然大怒,她狠狠给了一巴掌,就将车窗砰地关上,阻隔外头令人作呕的视线。 外头声响更大了。 「里头是个天仙似的小娘子!」 「当真?有多美?」 「你去瞧瞧就是了!」瘦猴油嘴滑舌地调笑,「天仙姑奶奶,发发慈悲赏几两银子罢!」 家丁早就掏空了荷包,他们仍不放手,存了心思要掀开车窗看里头的主子! 翠烟生平第一次这样恼火,她一听见那群人嘴里嚼蛆,恨不得撕了他们的嘴! 「张老五!一两银子也不许再给!由他们闹去!」翠烟勐地掀开车门,直挺挺往外一站,喝倒,「打发人快马禀告护城司,说有人聚众闹事,勒索钱财,再将府里的护卫通通叫来!哪个嘴上犯贱,逮回去狠狠痛打一顿!」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有欺软怕硬的瞧着这小女子孤身一人却气势凌人,分明底气十足,心里不由得犯嘀咕。又有泼皮如瘦猴,不见棺材不落泪,仍闹着推搡上前。 「姑娘话说岔了,我们就是可怜流民,便是护城司把我们逮了也不怕。你们就是宰相府也没有滥用私刑的理儿!」 「就是就是!」 …… 气氛眼看又要被他煽动起来,众人越发仗势闹大。翠烟气急,随手拎了一把烧香炉的火钳子,跳下车理论。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惊了马,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马儿前蹄离地,如离弦之箭往前奔去!一同跑开的还有随行家丁的马匹!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车厢已经被疯马拖行出很远,车轮飞速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快追!姑娘还在车上!」翠烟大惊失色,提着裙子追赶,却根本来不及! 「快!你们几个往回走!无论找着谁,只喊人来救命!」翠烟快速吩咐,「你们几个跟我追!」 「还有你们!」翠烟勐地回头,眼底的怒意简直要喷薄而出,「跟我们一同去救人!要是我们姑娘没事便罢了,倘或出了甚么事,掘地三尺我也要找你们赔命!」 人的脚程根本比不过马,疯马撒开四蹄全力往前跑,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路长长的车辙! 车厢里头翻江倒海,高速飞驰的马车撞过低矮灌木丛,又与高大的树木擦身而过,几乎要散架!更遑论颠簸的人! 清懿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极力支撑才勉强不被甩出去!她几乎痛得没了知觉! 「砰」的一声,车厢勐地一沉!原来是马车的两只后轮承受不住高速的运转,撞飞了出去!于是整个车厢后半截摔在地上,被拖行着往前去! 清懿重重仰倒,后脑磕在车壁上,疼得她快昏厥过去! 短暂的疼痛到极点的麻痹后,清懿的理智快速回笼! 如果再不自救,恐怕凶多吉少! 她勉力在颠簸中坐起,往车门爬去,才推开一点缝隙,只觉周身泛起冷意! 马儿拖着车厢走上一条极其险峻的山路,稍有不慎,车厢就会从边缘掉落,砸向崖底,届时车毁人亡! 不行!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不能死在这里! 剧烈的颠簸中,清懿脑中飞速运转无数念头,得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才下车,否则一脚踏空就全完了! 可是,没等她继续思考,马儿一个转弯,拖着车厢来不及转向,一大半都悬在空中,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 车厢受不住重力,眼看着就要径直往崖底坠去! 清懿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第二次,离死亡这样近,又是这样荒谬! 老天让她重回一次,难道是让她殒命在这样一次巧得不能再巧的事故中?! 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坚韧,瘦弱纤细的少女拼了命伸出手,推开车门! 她看不见外头的景象,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凭藉着无端生出的勇气狠狠抓住能够触碰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然后,她抓住马匹与车厢连接的绳索,几乎使出浑身的力气,指甲摩擦地冒出血珠,想要将自己拉出去! 可是这力道与狠辣的沖势相比,如蚍蜉撼树,不过抵挡片刻,仍要走向坠亡的命运! 她只抓住了片刻生机!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一瞬间被拉成永恆那么长—— 如神兵天降一般,有人抓住这片刻生机,飞奔而来,他勐地拖拽住即便坠向崖底的车厢!生生凭着蛮力将它拉回正轨! 清懿只觉得车厢一震,她像是落在地面。虽然仍在颠簸中残喘,却有了思考的余地! 透过缝隙,她看清了外头的人是谁。 那是袁兆。 是谁都好,偏偏又像宿命开玩笑一般,是袁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可是现下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狭窄的道路上,车厢面临着随时坠落的危险,她必须尽快选择出来的时机! 「曲清懿,一会儿我数三个数,把手给我!」 有人替她做了选择。 「我凭甚么信你?」 那人突然一拉缰绳,突兀地驱马挤向外侧的崖边,简直如走独木桥一般兇险! 「袁兆,你疯了吗!回来!」清懿第一回这样失态。 两匹马速度都很快,并肩而行谁在外侧就意味着谁承担着更大的风险! 这样狭窄的路,或许同归于尽的结局都大过一同生还的可能。 「放心伸手,你死了有我垫背。」 透过车窗,她看见袁兆的脸色远没有他的语气那样云淡风轻。一贯提笔执扇的锦衣公子今日却纵马驰骋,白衣袍角染上了灰尘。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却没有回视,只是淡淡道:「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这话说得毫无预兆,可是救命关头每一刻都分外珍贵。 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揉身而上,马鞭飞速甩向那匹疯马,然后借力越向马背! 疯马意识到了危险,勐地发出嘶鸣,仰头嚎叫,想要甩脱勒住自己脖子的罪魁! 袁兆下了死力按住它的脖颈,马匹激烈挣扎,飞驰的速度更快,带动着车厢不停震动! 狭窄的路上,马背上的人仿佛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别管我了,袁兆。」颠簸中,清懿的声音勉强镇静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有谁能让你这样的人以身犯险,去叫人救我。」 疾风略过耳畔,混乱中,清懿好像听到他低喘中夹杂着一声轻笑。 「我这样的人?我甚么样的人?」 这句话轻得像错觉,没等人回答,他周身突然暴起凛然的气势—— 「眼睛闭上。」 说时迟那时快,袁兆抓住片刻的空隙,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刺去! 马没来得及发出悲鸣,「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血液喷涌而出,撒在泥土里。溅了几滴在他白色的衣摆上,显出诡异的血腥美感。 时间凝滞了半晌,随着疯马的死亡,车厢却被惯性拖拽着往侧边甩去!清懿撞在车壁上,五脏六腑都痛得厉害,一时间都失去了声音。 等的就是这一刻! 「把手给我!」 清懿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梦中握着白玉的那双手。 她坚持了太久,快疼得神志不清,骨头也不知撞断了几根,使出浑身解数才堪堪抬了抬手指。 她自嘲地想,也许他以为她宁可去死也不愿信他。 哪有这样的事? 恩恩怨怨,没有大过性命去的。她从来明白这个理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一瞬间塞满无数思绪,也许就是昏厥的前兆。 她实在没有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那只救命的手伸出又缩回,她闭了闭眼睛,心沉了下去,有些放任自己的意识涣散。 「袁兆……」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却细如蚊吶。 「砰」! 突然间,车门从外面被蛮力扯开,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 光线争先恐后挤进狭小的空间里,清懿睁不开眼! 一只手探过来,勐地将她拽了出去! 同一瞬间,空荡的车厢终于止不住坠势,落进崖底,发生令人战慄的碎裂声响。 这混沌的时间里,清懿感知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 袁兆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任由它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里。 白衣早就血迹斑斑,一贯清风朗月似的公子此刻却显得落拓不羁。 清懿疼得发不出声音,模煳的视线里,他看见袁兆脸上被溅到的鲜血,有点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最后只重复了一句:「袁兆……」 剩下的说不出来,咽在喉咙里。 他没有看她,只是抱着人走远。 有声音淡淡的,被风一吹就散落。 「我在。」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呜呜呜!总算找回了手感!我觉得我又行了! 谢谢可爱的你们! 第65章 救兵 ◎姐妹俩更新了◎ 出门时天色尚好, 也正是瞅准了气象才决议有此一行,如今却听得隐隐雷鸣,乌黑浓墨似的层云翻卷而来。 「怎会毫无踪迹?那野马畜生便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几百里地去, 左不过这一条道,还能往哪处跑?」翠烟心里急似火烤, 顾不得平日里的姿态, 指着一干家丁喝骂道, 「继续往前找, 周边那一片林子都去搜,你们敢躲懒畏难耽搁事, 害得姑娘有三长两短,我绝不与你们干休!」 一干人战战兢兢互相对视, 又领命去了。 她虽火冒三丈, 心里却仍有成算。这件事从头至尾都透露着古怪。 其一,大户人家拉车的马都是特意挑拣的温驯上等品, 为求夫人小姐坐得安稳,这些马儿都是资歷深厚的马夫训导后才上路的。平日里莫说是疯跑,便是奔驰得略快些都是不能的。 方才虽有几个泼皮推推搡搡, 却也不至于让马儿发疯。除非是哪个坏心眼子刻意弄鬼。 其二, 这条道一路直通,几条侧路也并非偏僻所在,顺着马车痕迹一路追踪, 总有寻到根据的。再者,自那疯马跑远到他们启程追,了不起一炷香的功夫, 怎么这一干青壮大半个时辰也找不到人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翠烟料定这件事有猫腻, 心里不免更焦灼。 好在她早早安排了人往城里去, 算算时辰也应当有回信了啊? 翠烟皱着眉头张望,来时的道路上却没有熟悉的踪影,只余天边浓黑层云遮挡了熹微阳光,仿佛山雨欲来。 —— 倒不是回去报信的家丁躲懒,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关系主家性命的事上耽搁。 一干人按翠烟的吩咐,一拨去府里给彩袖他们报信,一拨人去找大少爷。一拨人去护城司,甭管找着哪个主事的,快些搬救兵来。 可也不知是甚么霉运,去衙门找少爷的被告知曲思行应召进宫了,没法传话,便是传了话,一来二去也不知耗费多少功夫。 去护城司的倒是找着了管事的小头领,却偏偏派不出人来。 家丁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求道:「我家姑娘是曲侍郎的嫡长女,哥哥是翰林院编修,姑母是平国公府二奶奶,不是没来头的,还请大人帮帮忙,真有了意外那就不知怎么样了!」 听得他们的来龙去脉,小头领心下也害怕,却也没法子,面露为难道:「并非我不相帮,只是偏不凑巧,项丞府上也有位小姐失踪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所有的护卫全都被调去城外的枫林庄搜山了。」 家丁:「难道一个也没留下?!」 「正是。」头领更为难了,吞吞吐吐道:「此番是项府大夫人亲来调的人,还带着项丞的私令……唉,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虽混了个小官,哪里又敢跟他们叫板。」 家丁急得拍大腿,长嘆一声:「我家姑娘生死不明,这下怎生是好?!」 小头领也不敢担责,犹豫道:「不如你去国公府找你家那位夫人,她们内宅人的本事可不比外头的老爷小。咱们京里扔个砖头都能砸到个不大不小的官,男人们官场相见只能以官位次序论高低,你就是求到你家老爷头上他也没法子同项丞讨人,倒不如换条路。」 「那多谢大人了。」家丁这会子也顾不上可行不可行,急病乱投医似的往国公府去了。 另一拨家去报信的倒是顺利,只是当家的男人们均不在府中,留下的陈氏对外宣称抱病,从此不露面,众人知道她是不中用的,只往流风院将此事禀报彩袖。 彩袖平日里是气性大的,原先天塌了有主子顶着,这回连翠烟也不在,一听这消息她也慌了神,茉白那几个小丫头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彩袖急问家丁:「碧儿那头可使人去报信了?姐儿原就是去织锦堂,许是到了也未可知?!」 「翠烟姑奶奶早便分了几拨人报信去了,碧儿姑娘也正往府里赶呢!姑娘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唤些人去城外帮忙!」 「该死该死,李贵这节骨眼上偏生家去了!」 家丁:「来不及叫上李管事了!」 她们这群姑娘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可也只限于内宅屋檐下。跟着两个姐儿一块长大,养得同小姐也差不离,哪里经歷过这种大事。 彩袖强压着狂跳的心脏,她不敢再慌乱,这一屋子小姑娘都指着她呢:「快,把家中现有的人手都叫上,年轻的小子,做粗活有力气的婆子都要!城外乱,姑娘们留在家里等消息!」 茉白红着眼眶急道:「彩袖姐姐,我也去!」 绿娆连做饭的围兜还没来得及拆,手里拿着锅铲也忘了放:「我也要去!」 玫玫哭得抽抽:「我……也去。」 家丁跑去召集人,彩袖抓紧这一时半刻去换了身好行动的窄袖衣裳,任凭她们怎么闹也不答应。 「满屋子现在就我最大,我好歹出过几次门,你们跟去添乱做什么?如今正缺人手,家丁们找大姐儿还不够呢,哪里分得出眼睛看你们?」 她话说得重,可茉白绿娆同她一块儿长大,哪里不知道这人的刀子嘴豆腐心。 「姐姐,今儿是姑娘定的休假日,府里不少人都告了假,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人,这还是加了婆子们的数。我们虽不中用,却也能当个人使。」茉白眼泪滚落,「退一万步说,找到姐儿便罢了,要是她有好歹,我们也不必活了!」 「呸!胡吣甚么!」彩袖眼刀刮过,心肠到底软了,「罢了,你们俩跟我一道去,跟紧我别乱跑,玫玫留家里,等四姐儿放学回来就说我们都去了织锦堂有事,不许透露一个字,知道吗?」 玫玫乖乖地擦了眼泪:「知道了,姐姐。」 — 屋内书声琅琅,屋外黑云翻滚。 清殊紧皱着眉头,苦盯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她右眼皮一直跳,心里也沉甸甸的,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一天下来谁也不想搭理,连盛尧都没得好脸,气得对方举牌子熘出去玩了。 清殊轻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的那一刻突兀地觉出一阵刺痛,寻不着来处,脑子昏沉得厉害, 是时,下课钟「当」的一声响,清殊勐地睁开眼,正巧见盛尧慌慌张张地推门跑进来,脸上少见的凝重。 清殊强打起精神,懒懒问道:「怎么了?后头有鬼抓你?」 盛尧没有着恼,也没有接她话开玩笑的心思,反而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正色道:「殊儿,你姐出事了。」 清殊心脏狠狠一跳,直视着盛尧没有说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我方才熘出园子,听到你家下人正在同赵妈妈说话,说你姐姐今日出门遇上匪祸,如今……如今……」盛尧的手在抖,声音也抖,犹豫着吐出字,「生死不明……」 她每说一个字,就眼见着清殊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最后四个字出口,清殊僵在原地没反应。 盛尧暗悔失言,生怕将她吓出好歹,忙道:「殊儿你别怕,我现在就回家请我父亲派人!况且,咱们还有护城司呢,那些士兵想必早就到城外去了,说不定已经找到你姐姐了!」 她绞尽脑汁安慰,毕竟她们年纪小能耐也小,遇到事情除了祈祷也没有旁的法子。 盛尧说了半天,清殊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脸本来就白,如今更是透着没有血色的瓷白。眼神里的慌乱却只维持了听到消息的一瞬间,然后渐渐沉静。 「倘若已经找到了护城司,便不会来国公府。」清殊道,「父亲、兄长、官府、无论找到了哪一个,都万万轮不到来国公府,这是走投无路了。」 盛尧瞠目结舌:「怎……怎会?天底下哪有这样倒霉的事?现下来了国公府,你姑母总不能不管吧!」 「即便是管也来不及,她也无非是派几个家丁罢了。」 清殊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跑,盛尧急急追上,又不敢大声嚷,只用气声道:「你要干嘛去?!还想亲自出城找你姐姐吗,你这小身板别说城门,连咱们的园子门都出不去!」 清殊没空解释,拎着裙子步履匆匆,途中遇到掌教娘子还淡然地行礼,盛尧差点撞上,也跟着行礼。 「着急忙慌上哪去?」 「回娘子话,我俩衣服上沾了墨点子,要去更衣。」清殊脸上笑意盈盈。 娘子不疑有他,只打量了她们两眼便放行了,「嗯,快去快回,那头靠近男院学堂,别乱走。」 清殊:「是。」 待娘子走远,清殊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拎着裙子加快脚步,到后面几乎是跑了起来,知道盛尧想问又不敢问,她也没空细说,言简意赅:「阿尧,我要去隔壁男院,你要跟就跟,不跟就回去吧。」 「我哪里是这么不讲义气的,我当然跟你去!」 盛尧拍拍胸脯保证。 清殊眼神闪过一丝感激:「多谢。」 这样的清殊让盛尧感觉很陌生,她好像看到了这人除了嬉笑逗趣以外的一面,又让人觉得分外神秘。 如同一个描画了精緻图案的匣子,你瞧她美轮美奂的外表,猜测里头是珍珠玛瑙,谁知是柄锋利的剑。 事实上,来武朝这么多年,清殊从未打开过这个匣子,她愿意将剑锋一直藏着,愿意重新按照一个无忧无虑小姑娘的剧本活一次,撒娇卖痴,闯祸耍赖,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很难说是哪里来的第六感,清殊隐隐觉得,如果只按照常理等着旁人去救姐姐,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无论多么荒谬,无论多么艰难,她必须竭尽所能、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姐姐,哪怕是抓住一丝希望。 清殊攀着凸起的砖头,勉力爬上墙头,盛尧在后头伸手扶着。 墙那头正是男子学堂的更衣室,三五成群的小公子哥刚方便完,冷不丁瞧见墙头有动静,吓得以为是哪里来的猥琐人偷窥! 「好个贼人,做下流事还找上爷们儿的院子了,来人,把他抓下来!」 清殊脚下一滑,差点摔回去,行动间推掉了一块瓦片,正好掉在公子哥的头上,砸得他龇牙咧嘴。 「好啊,还敢砸我,等我把你逮下来一通乱棍打死!」 众人都看向这处,闹闹哄哄。 人群中,有人漫不经心瞥来一眼,扫过屋檐上露出的一双攀着屋檐、吃力到泛白的手,目光渐渐冷凝。 「下来。」 一道冰冷中暗含愠怒的声音让领头的公子哥背后一麻。 要说满学堂他们最怕谁,那必须是身后这位阎王爷莫属。 习惯性战慄后,公子哥一听他这话,料定阎王站他这边,不由得气焰更高,「听见没,世子爷都让你下来!再不下来我可拿石头砸……」 这话还没说完,后半截就被阎王爷冰冷的目光堵回了喉咙口。 众人不敢再出声,只余屋顶上的人吃力地攀爬。 公子哥战战兢兢地看着阎王爷上前一步,紧盯着屋顶,也不出声,像是怕吓到对方,出现个好歹。 于是场面呈现诡异的寂静。 前头的吵闹清殊一概当没听见,她这小身板爬这么高真是费老鼻子劲儿了,实在没工夫动嘴皮子,只闷不吭声爬。 屋顶的斜坡太高,她人小没力气,又怕动作太大滑下去,折腾得满头大汗,脑壳才露出屋顶。 众人又是诡异的一静。 居然是个小姑娘……? 公子哥态度一百八十度急转,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小妹妹是哪里……」 「瓦片易滑,抓住屋檐顶别乱动。」阎王爷语气很是不高兴,眼风一递,身边的小厮麻熘儿爬上墙去接清殊。 清殊扒着屋顶轻轻喘气,她这才有空扫一眼底下的人,目光一转便瞧见人群中的俊美少年。 她脸色还是未恢復的瓷白,眼睛却亮了:「世子殿下!」 她一出声,又一块瓦片「啪」一声掉了下去,碎成八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晏徽云眉头一皱:「闭嘴,天大的事下来再说。」 看着小厮颤巍巍地靠近,他有些不耐烦。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直接上去把人拎下来更快。 另有人摆了梯子过来,清殊腿脚酸软,每踩一步都格外小心。 再小也是个姑娘,下人们不敢碰到她,只扶着梯子,清殊小胳膊腿都打颤。 突然,身后有只手扶着她的后背,等她下了一半的阶梯,高度合适,也看不清怎么动作就给人拎包袱似的拎了下来。 脚一沾地,清殊来不及寒暄,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晏徽云没有立刻答话,等上课钟敲响,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众人散去,他才看向清殊道:「你想让我带你出城找你姐姐?」 清殊听罢却摇了摇头,「带着我是累赘,只要世子殿下能找到得力的人手便是。我家家丁既然都寻到了国公府,便是走投无路了,我虽在园子里,不清楚外头的关节,可也知道堂堂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却寻不到救援是何等蹊跷。」 「正是因为太过蹊跷,我不能再去浪费时间找衙门和护城司。」清殊仰着头看向晏徽云,清澈的瞳孔如平静的湖面,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冷静,她缓缓道,「我只相信殿下你。」 晏徽云听了这话,眉头仍未舒展,反倒皱得更紧。 清殊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圣上久病初愈,突发雅兴,召令各大臣陪同前往御临苑秋猎,你的兄长和父亲正在其列。」晏徽云脸色很不好看,「因此举突然,京中带兵的武官都要随同护卫,我家只剩府中几个护院。」 清殊如坠冰窟,只觉得后背发冷。 「甚么?全都走了……」 她原本只是猜测有蹊跷,可如今连淮安王府都抽不出人,清殊心头疑云密布。 一个是巧合,两个是巧合,接二连三就决计不是了。 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耐,将每个人甚至于皇帝都当作棋子,巧妙相连,制造出一个绝路。 这样玄妙,这样神秘而可怖,心里头不对劲却偏偏说不出道理来,只能恨自己倒霉……这究竟是真的命运,还是人为的计谋? 难道这就是姐姐的命运?这就是她自己的命运?! 清殊眼中酝酿着风暴,想了很久,却又沉静了下来。 她道:「那就请殿下就将几个护院借给我。」 晏徽云还在思索对策,闻言皱眉道:「亭离山脉绵延,林子里多豺狼,几个护院顶甚么用?」 清殊没再说话,四处看了看,径直往马厩跑去。 她知道学堂里有人骑马上学,譬如眼前这位爷。 「站住!你人没马高,几时学过骑马?」晏徽云随手一捞竟然没有抓住。 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到马厩,一眼就认出熟悉的逐风。通体乌黑的骏马傲得很,打了个响鼻,铜铃似的眼睛眨了眨,好像也认出了清殊。 「我自然不会骑马。」清殊坦荡直言,转而看向晏徽云,也不开口了,只一手拉着马鬃毛,一双眼直勾勾瞧着他。 虽不说话,却也胜过千言万语,眼底意思很直白——会骑马的那个还不快过来。 晏徽云挑眉,眼底有些不悦:「你使唤起我来倒很是自在。」 他语气虽不大好,脚下却没犹豫,三两步上前,顺手把清殊一捞,安放在马背上,自个儿拉着缰绳。 「园子里不好纵马,一盏茶的功夫出府,一个时辰穿过坊市出城。」 清殊微微拧眉:「一个时辰?」 「嫌慢?」晏徽云拉着马头也不回,冷道,「上回顾及你的小身板,逐风才提了五成速,你要是不怕,让它提个十成速,半个时辰也行。」 清殊立刻道:「我不怕,只是你不用顺道回府叫上家丁吗?」 晏徽云:「左不过几个废物点心,多一个少一个有甚么打紧?」 听了这话,清殊也不再问了,她心里沉甸甸地装着事,脑子里也容不下旁的。 只是……似乎漏掉了甚么? 逐风都快离开学堂大门,她还没想起来,直到后头远远传来盛尧熟悉的骂声—— 曲清殊!小王八羔子,你把我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了各位,疫情期间请注意防护哦 第66章 肉汤 ◎姐姐受伤啦◎ 好像陷在了一场幻梦里, 浮浮沉沉,混混沌沌。 最先闻到的是雨后潮湿的气味,再是药草的清香, 不知是甚么品种,微苦清冽, 似香非香。 尚未清醒的神智, 在某一刻的朦胧里, 却抓住一丝熟悉的气息。清懿的眼皮动了动, 有了些许知觉。 「醒了?」有人嗓音沙哑。 清懿本想看向说话之人,谁知只是轻轻扭头, 浑身便散架似的疼。这痛感来势汹汹,叫她一时没防备, 额头冷汗密布, 要不是死死咬住嘴唇,必得痛唿出声。 「疼就是疼, 有甚么忍的?」 说话之人轻笑出声,只是唿吸却并不如话语那般平淡,反倒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带着几分轻喘。 清懿察觉声音近在咫尺, 余光望去,她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小山洞,不知是哪个动物辟出的巢穴, 空间不大,只恰好能容纳一人躺下。她被安置在最里侧,身下铺着厚厚的树叶, 身上盖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至于那个人…… 他身上的外袍不见了, 此刻只着中衣, 靠坐在山洞口。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不必她开口提,这人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里是亭离山脉腹地,那匹疯马一迳往险处跑,把你救下时我才发觉周围地势险峻。我的马前蹄断了,是已只能在原地等你家人找来。」 外头天色渐渐擦黑,尤其是密林深处,更是黑得快。鼻尖尚能闻到潮湿的青草味,清懿大抵猜到当时的情形。 她甫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下过一场大雨?」 那人点头:「是,在原地等了大半时辰还不见有人来,天就下起了大雨,你这副情形倘或再淋雨,那便无需我救了。」 清懿闭上眼睛,语气淡淡,「哦,那多谢殿下搭救,原是不必的。」 听她没有半分真诚的道谢,那人也不恼,反倒轻笑出声,「你这小气性,罢了罢了,是我非要行善积德,多行义举,不能劳姑娘一个谢字,回去以后转头把我忘了也是有的。」 清懿原不想再理他,偏偏心里头生出些许火气,「殿下若是急于挟恩求报,也等脱险再议。您金尊玉体犯险救我固然可贵,时时挂嘴边儿倒落了下乘。」 那人笑得更大声,还待说什么,却好似牵动了伤口,一时没了声音。 此时天色昏暗,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只余略微急促的喘息暴露出他的异样。 清懿立刻觉察出不对劲,「你伤在哪里?」 「没有伤。」他好像恢復了一点,又扯开嘴角,若无其事道。 清懿也不再问,只凝神看向他,「袁兆。」 这世上能这样称唿他的屈指可数,小门小户的姑娘直唿皇亲国戚的名姓,原该有被冒犯的情绪,可他却觉得无比自然。 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语气平淡得很,竟让他也有一丝熟稔感。 袁兆回视她,笑道:「怎么了,我名字这样好叫?」 这是暗指危机时刻,她也曾脱口而出一声「袁兆」,还有即将昏迷的前一刻,她气如游丝,呢喃着的一声「袁兆」。 清懿不接这个话茬,淡淡道:「既然伤着就别装了,疼就是疼,有甚么忍的?」 昏暗的光线里,林中树影摇曳。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两个的视线在光影里交汇。率先移开目光的是袁兆,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勾起嘴角道:「小姑娘何必这样聪明。」 聪明得一眼看穿他故意逗她生气,好移开话茬,不让她发现他身上的伤。 「伤在哪里?」她重复问了一遍。 袁兆淡淡道:「左不过是胳膊折了,待回去以后请太医诊治,自然无碍。」 清懿沉默片刻,没有答话。她强撑着直起身,胳膊才使了三分力,浑身磕碰出的外伤都在叫嚣着疼痛。 「你要作甚?躺回去。」见她起身,袁兆语气里的散漫顿时一收,竟显出几分强硬。 清懿不听他的,一手支撑着坐起,一手擦了擦额角疼出的冷汗,轻喘道:「伤在哪?你自己说,还是我来看?」 轻轻浅浅的话语,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清懿从这个视角看去,才发觉袁兆的不对劲。 他脸色太过苍白,绝不是折了胳膊那么简单。初看以为他闲适地靠坐在洞口,再细看,他分明是特意藏着伤口,不叫她这一侧瞧见。 袁兆对上她的眼神,心知瞒不住了,笑容里有些无奈,「伤口狰狞,别看了。」 清懿视线下移,定格在他的腰腹,月白的中衣被鲜血浸透,此刻还在往外渗血。褐红色的液体一路淌入土里,他身下那一小块地方,已然不知留存了多少血! 「拉你上来时被悬崖边一块锐石伤到了,只是血流得凶,看着骇人罢了。」他话说得轻松。 清懿眸光暗沉,「伤口处理了吗?」 袁兆:「简单包扎了。」 「嗯。」清懿復又看了一眼袁兆,缓缓躺了回去,不再多言。 没想到姑娘来势汹汹,却这么好打发,袁兆有些意外。没等他多想,伤口的疼痛捲土重来。好在夜色渐深,借着黑暗的掩映,伪装的若无其事终于可以放下,透出伤重的本色。 余光扫过,瞧着姑娘翻身背对着这边,好像睡着了,他才缓缓解开衣带,预备换上一把草药止血。 借着熹微月光,勉强能看清血肉模煳的伤口,这远远不是他方才轻描淡写地「被石头戳到」就能够造成的伤。衣料与血肉黏连,他生生扯掉布料,剧痛勐烈袭来,他咬着牙关忍了好一会儿,才平復了急促的唿吸,不发出声响,以免扰了身旁的姑娘。 草药是林子里採摘的,正是清懿初初闻到药草香的源头。 袁兆抓起草药按在伤口,又扯过一截袍角包扎。不过短短一瞬,他裸露在月光下的嵴背便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疼狠了。 待一切稍定,袁兆再撑不住,靠坐着岩壁,闭着眼轻轻喘息。 「弄好了?」冷不防的,少女的声音清凌凌,哪里有半分睏倦。「既然好了,便请殿下说说罢。」 喘息声一顿,隔着半晌的寂静,他轻笑,「你倒机灵。」 黑暗里,清懿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睁开了眼睛,「我们的处境是不是比想像的要糟糕?」 那人道:「何以见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清懿眼底清明,淡淡道:「自我昏迷到现在,已然过了大半日。我家的人也好,殿下府上的人也罢,怎么都该找来了。」 「或者以殿下之能,总该有法子带我出去,不至于在此处擎等着人来搭救。」清懿顿了顿,又道,「把命交到旁人手里,不是殿下的做派。」 袁兆「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让你失望了,我伤重至此,只能听天由命。」 清懿沉默片刻,豁然转身,盯着他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即便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罢。」 短短一瞬,空气里暗藏着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面对着她冷静的眸光,袁兆知道,这个姑娘的心性并非如她外表那边柔弱稚嫩。 静了半晌,他嘆了口气,不再绕开话题,平铺直叙道:「我们走不出这座山。」 清懿眉头微蹙,「何意?」 「字面意思。」袁兆回以平静的眼神,「疯马顺着偏僻险路跑进山里,我带着你原路返回,却突遭山壁塌陷,差点葬身在落石之下。」 他寥寥几句落地,隐瞒了实情之兇险。 山体塌方太过突然,滚滚巨石轰然而来,要不是他听到异响,及时止步,现下哪里还能活着喘气。 可是,这还不是唯一的事故。 「前路受阻,又怕再有落石,我只能调头先带你进山。」说到这里,袁兆顿了顿,目光里带着几分暗沉,「穿过这片林子往东走,就是皇家别苑的地界儿,枫林山庄。我自幼熟悉这条道,今日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来回数次仍在原地打转。」 这话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熟悉眼前之人的性子,清懿定然不会轻信。 倘或袁兆说走不出去,那一定是所有办法都尝试过的,无可改变的结果。 「那你身上的伤哪里来的?」清懿问,「既然话都说一半,剩下的也不必诓我。」 袁兆瞥了她一眼,一边说着,一边捂着伤口侧了侧身,将衣服披上,「瞒不过这位钦差姑娘,我都招认罢。」 清懿挑了挑眉,轻哼一声:「殿下还有心情打趣我,倒不像命悬一线的样子。」 「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袁兆动作缓慢将衣带繫上,淡淡道,「当时知道走不出林子,天色有下暴雨的迹象,我便打算寻个山洞避雨,谁知遇上两头黑熊,伤便是这样来的。」 都已经占了黑熊的老家,结局自不必说。 袁兆还想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阻了话头。 已至深秋初冬交接的时日,白日还不觉得,一到晚上,砭骨的寒意便格外难忍。 外头夜色深重,雨后的凉意裹挟着湿润悄无声息地潜入,清懿身上盖着外袍,并不觉得冷。她察觉身下垫的树叶太过厚实,伸手一探,摸到厚厚一层的皮毛,淡淡的血腥气夹杂其中,想来树叶是为了掩盖这味道。 压抑的咳嗽声在身后断断续续,间或几声轻喘。黑暗里,清懿睁开眼睛,随手将身上的外袍往后扔去。 「穿上,我不冷。」 月白色染血长袍丢过来的一瞬间,他仿佛闻到血腥味中隐隐有一息淡淡的香气。 不属于他的体温,覆盖在肩上的那一刻,夜晚的霜寒露重顷刻消弭了半数。 袁兆眉心微动,眸中不知名的情绪在黑暗里蔓延,渐渐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现下还未至深夜,没到最冷的时候。真冷极了,袍子也不管用。你且盖着罢,还不知要在林子里待多久,你今儿淋了一点雨,真要发起热才要命。」 外袍又回到了少女的身上,将她笼罩地严严实实。 清懿翻身望去,袁兆的发梢和衣摆也沾着水汽,他淋的雨只会比她多得多。 「随你。」少女眸光微动,却到底没再说甚么。 她不爱劝人,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更何况,袁兆也绝不会强逞英雄,他有他的道理。 夜晚的亭林山黑沉得可怕,听着落叶簌簌声,清懿困意上涌。 即便睡意朦胧,她的眉头也始终无法舒展。 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最了解,她身上疼痛异常,不见外伤,却有伤及肺腑的内伤。肋骨处凹陷了下去,连唿吸都牵扯着剧痛,好几次喉头腥甜,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意识有些涣散,不知是困意还是疼得昏沉,清懿脑中思绪凌乱。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消失一整天,还不知道妹妹着急成甚么样。倘或这一关真的过不去,那重来的这一辈子究竟算甚么?只是上辈子临死前的幻梦吗?一睁眼,又会回到四方院墙之下,华丽冷寂的囚笼里,绝望又悲戚地死去? 如果不是梦,是既定的命运,那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椒椒、翠烟、碧儿、彩袖、红菱……这么多女子的人生才初见色彩,凭甚么要收回这一切? …… 不知睡了多久,清懿迷迷煳煳地转醒,眼才半睁,温热的液体便送到唇边。 「昨儿送上门的熊被我炖了,没甚滋味,将就着填肚子罢。」袁兆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一捧树叶,盛着熊肉汤餵她。 清懿没拒绝,她如今也实在没力气起身,借靠在他肩上,一口一口喝着没油没盐,滋味奇差的汤。 斜眼一瞥,正瞧见半块熊肉被架在火上靠,不时有焦味飘来。 「别馋那个,你吃不得。」袁兆头也没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清懿挑了挑眉,好气又好笑,虽然虚弱着不想说话,却仍忍不住回一句嘴,「殿下多虑了,于口腹之慾一事上我还算把持得住。若是我妹妹那只馋嘴猫在,你如此叮嘱还算妥帖。更何况……殿下厨艺高超,我无福受用。」 更何况,就这个焦黑的卖相,送到她嘴边也不想吃。 袁兆面不改色:「嗯,姑娘慧眼,我在厨艺方面确然有几分天赋。」 清懿打量他两眼,沉默一会儿才道:「您自个儿尝尝?」 袁兆:「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有滋有味,很是不错。」 这辈子,他厨艺有没有进益是不清楚,脸皮是跟上辈子差不离。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 举凡大家公子连脚步都不会踏进厨下半步,更不论皇亲勛贵人家了。 这位爷却是忒不拘礼,常在她做点心的时候熘熘达达往小厨房跑。 拳头大的饺子,皮厚馅也厚的酥饼,一个赛两个的元宵团,都是他的杰作。 从前的记忆许多都模煳不清,酸甜苦辣夹杂一团,甜的时候也有,只是太少。好不容易拎出一缕甜味,又牵连出一串苦涩。 久而久之,她干脆把这些滋味都压在箱底,上把锁不再碰也就罢了。 如今也不知怎的,竟然单单就想起了那一缕甜。 常常是半下午的光景,风和日暖。她偶尔会跟着厨子研制几样新点心,好打发后宅的漫漫长日。 遇上他休沐,也不跟谁打招唿就摆一张椅子往小厨房廊下一坐,有时是看闲书杂谈,有时是看正经摺子。累了就起身往厨房走,跟在她后面,学她捏面团。 每每说是帮忙,回回帮倒忙,清懿恼了,推搡着将人赶出门,没一会儿又熘熘达达绕到窗边瞧着。唯一的好处就只剩力气大,算个揉面的好把式。 下人们起初惶惶不安,见他来了都不敢说话。后来看惯了这个情景,胆子大的糕点师傅还敢指正他的厨艺。 不过,他做的东西是没人敢碰的,毕竟是主子做的吃食,再不好,下人吃了也生恐折寿,最后只能两个人分着吃完。 拳头大的饺子,沙包大的元宵,清懿吃小半个就嫌弃地不想吃,剩下的都进他肚子。 那时,他也如现下这般面不改色,十分自信,「我做饭还是有几分天赋。」 隔了两辈子的光阴,清懿品着口中没滋味的肉汤,又想起某个春日午后,他懒洋洋地靠在窗檐边,一手拿着《农耕四时记》,一手替她揉面团。 「好喝得停不下来?那再给你添一点。」袁兆作势要放她躺下。 「别……」清懿下意识拉住他袖子,这一动作,余光瞥见他盛汤的器皿——圆形状、某动物的头骨。 袁兆顺着她目光看去,难得犹豫一会儿才解释:「权宜之计,你现在只能吃点清淡的。骨头我都浣洗干净了,没有半点味道……」 没等他说完,清懿勐地推开他,剧烈地呕吐起来。 「再噁心也要吃一些,否则人是熬不住的。」袁兆立即起身扶着她,才说半句话,目光却骤然一顿。 她吐出来的大半是血,殷红一片。刺目的红,溅在月白色外袍上。 少女失了力气,软软倒在他怀里,惨白的脸上像是没有了生机。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好久不见(鞠躬) 大家久等了,因为工作的原因,没有时间写文,最近因为疫情封控在家,才有时间码字。 后续可能没办法固定时间更新,假期有空写一点,攒起来就发啦。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厚爱,谢谢你们一直等我,一直等着清懿清殊,无论多久,我总会把这本文认真写完,给你们,给我自己,给文中所有角色一个交代。 疫情期间,宝贝们要注意防护哦 爱你们的粽 第67章 野狼 ◎姐姐又叒遇险啦◎ 清懿再次醒来, 是被袁兆背着行走的途中。 睁开眼的一瞬,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她喉头腥甜, 怕一张口就要吐血,胸腔仿佛坠了一块巨石, 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去哪?」清懿艰难地从牙关里吐出两个字, 气息微弱。 「换条路, 试试能不能走出去。」袁兆的声音很沉静, 「别开口,闭眼再睡一会儿。」 清懿头脑昏沉, 却还保留一丝清醒,「你走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树林里绿植遮天蔽日, 瞧不出光影变化, 除了白日和夜晚,其余时段也没分别。 清懿头脑昏沉, 却保留着一分清醒,她垂了垂眼,盯着地面看了片刻。早晨还湿润的草地已然干透, 想来不是半个时辰, 而是半日的功夫。 前路虽杂草丛生,却隐约有走出一条小道的痕迹——是他走过的路。 「殿下。」清懿闭了闭眼睛,轻喘了一口气, 缓缓道,「已经走过的路,就不必重蹈覆辙, 白费功夫了。」 少女的声音太过微弱, 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 让人听不真切。 袁兆的脚步没有一刻停顿,托着她的手依然有力。 「袁兆。」她说,「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肩头突然攀上一只手,明明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气,触感却又那样分明。生生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袁兆有些庆幸背对着她,否则,他无法解释此刻表露在脸上的情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方才,她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倒在他怀里,没有了生机。 那一刻,他也不知心里是甚么感受。 世人常说,袁郎君翩翩佳公子,琴棋书画乃至礼乐射御书无一不通,这样有才情者,必然也是善于体恤人心的多情人。 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晓得,所谓多情是对他最大的误会。 他这一生有太多惊涛骇浪要去渡,情之一字,不过沧海扁舟,渺小得不值一提,哪里能分得出半点心神去体会。 如今,他已然没有功夫去分辨是否有一叶扁舟泅渡心海,他只知道,这个姑娘绝不能死在他面前。 「我幼时也曾在这片林子里迷路过,幸得一位老僧人搭救。」袁兆平静道,「茂林深处有一条通向峰顶的路,只要寻到它,我们便能活。」 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又启程。 清懿目光低垂,视线凝在他的衣角,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掉进土壤中,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没有拖缓脚步半分。 好像只要再快一点,就能阻止她渐渐流逝的生命力。 「放我下来。」清懿声音沙哑,「你一个人去寻那条路,或许还能找到人来救我。可你若带着我,那我们都活不了。」 袁兆不发一言,平日里总是挂着几分浅笑的脸,此刻却面无表情。 「我有一个妹妹,名唤清殊,想必殿下也记得。」清懿狠狠咽下喉头的血,缓缓道,「倘若我走不出亭离山,劳烦殿下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从她的视角望去,袁兆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底难得显露几分暗沉,「既然是放心不下的人,便自己活着去照看。」 清懿:「我何尝不想……」 袁兆问:「你说甚么?」 她声音太小,好像自言自语。 「我说……」清懿道,「请殿下帮我把妹妹送回浔阳,送到我外祖家。她从小没有离开过我,想必开头会有不习惯,你只哄着她,说我失踪,别说我死了,好歹让她有个念想。」 「椒椒很聪明,也很坚强。等她长大一些,她若执意找我,再告诉她真相。」 「我手里的东西,想必殿下也知道,你若要便拿去,我知道以你之才,必能善用。只是有一样……」清懿顿了顿,「请善待我家里所有的女孩儿们,她们这一辈子,从来都是低头活命……我原想让她们,好好活一回……所幸她们如今起了好头,后面还望殿下看顾一些,若有造化,也是她们的福气。」 袁兆声音里压抑着情绪,好像平静的湖面底下强行掩盖惊涛骇浪,他咬紧牙关道:「不是从不信我吗?」 「国公府我劝你不要嫁给程奕,马车坠落时我向你伸手,你都不愿信我。这回为何信我?」 「为何信你……」清懿实在太累了,她的手缓缓垂落,靠在他肩头轻轻喘气,「我有时觉得不了解你……有时又觉得,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会帮我的。」清懿轻笑一声,悄悄擦去嘴角的血,喃喃道,「前世欠我的,今生帮我这一次,抵消罢……若有来世,也再不必见了。」 她说着让人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话,可现在的袁兆没有半点心情去琢磨谜底,内心的巨浪已经快要翻涌而出,又被他强行压下。 「闭眼休息,不要再说话了。」他一字一句道,「曲清懿,这回你也不可以信我,你只能信你自己。」 加注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身上的信任,原该是值得高兴的,可在此刻却显得这样沉重。 密林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叫人辨不清方向,从昨天到今天,每一个方向他都走过,可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他们休憩的山洞口。 这件事情太过诡谲,意志薄弱的人遭遇这样的事恐怕早就两股战战。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印又出现在前方,不远处隐隐能瞧见熟悉的黑熊洞。 袁兆眉心微蹙,目光带着思索。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无论何种情形,总有解决之道。 五岁那年,他跟着皇帝外祖来亭离山打猎,也曾在这片茂林里迷失方向。他从小博闻强记,可偏偏那段走出来的路却怎么也记不得,甚至连那个老僧人的相貌也模煳不清。 据旁人说,外祖派了羽林军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熟睡的他。至于那个僧人,没有人瞧见过。他们都说是小殿下做的梦。 只有他自己知道,绝对不是梦。 虽然记忆好像被水洗过一般模煳,可有一个画面却镌刻在脑海——蜿蜒而上的石阶长得看不到尽头,阶边树木丛生,将这条小径掩映其中,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有高塔仿佛穿过层云,直抵天穹。 后来,他读到古人的诗,可堪比拟所谓梦中之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髮受长生。 如若梦中的「白玉京」确切存在,那便是眼下唯一的指望。 感觉到背上的人唿吸渐弱,袁兆眉心一拧,将她轻托着抱下来。 「张嘴,喝点水。」 山洞口还有早上接的水,袁兆用外袍将她裹着,餵她喝了半捧树叶的量。 清懿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地冷战——她伤及肺腑,吐了太多血,眼下是失血之症,畏寒怕冷。 袁兆的肩头鲜红一片,一贯爱洁的郎君此刻却恍若未觉,眼底只倒映她惨白的脸,「你的肋骨刺进了脏器,吐血是止不住的,顶多撑到天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清懿缓缓睁开眼睛看他,眸光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境况。 袁兆解开自己的衣带,同昨晚那样如法炮制,手法粗暴地换上新的草药。 因着跋涉许久,伤口被扯开,此刻正汩汩往外流血,并不比她吐出来的少。 比起昨日,那伤口更可怖了。 「我们赌最后一把,如若还是找不到出路,你的嘱託我必定办到。」他一面缠着绷带,一面道,「不过,我也不见得能活,你别太放心了,终归还是自己活着方为上策。」 清懿勉强勾起嘴角,「……好。」 说罢,袁兆重新将她背起,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急着动身,而是用空着的左手往后递过一截布条。 「劳烦你替我覆在眼睛上。」 清懿接过布条,目光中暗含深思,「你疑心眼前所见之景?」 袁兆淡淡道:「心之所见方为实。」 「好。」清懿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甚么试不得呢。」 直到视线被完全遮挡,袁兆的思绪集中于一隅——高可攀日月的「白玉京」。 他摈弃一切杂念,随着心意迈出第一步。 林中柔雾瀰漫,光影错落,却好似在这一瞬定格成静止的图画。 袁兆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奇异的是,没有视野的情境下,他避开了所有的障碍。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袁兆停住脚步,扯开覆眼的布条。刺眼的阳光晃过他的眼睛,令他下意识避开,缓过这一瞬的空白。 「袁兆。」 少女声音虚弱,却夹杂着凝重,比起唿唤,更像提醒。 袁兆心中一沉,转头望去。 长阶入云,高塔巍峨,梦中白玉京赫然呈现于眼前。 只是……狭窄的石阶口,三只毛色花白、足长体瘦的野狼盘卧在侧,黄褐色的瞳孔散发幽幽暗光,直直照进人心中的恐惧。 二人三兽遥遥对望,彼此审视。 寂然间,袁兆缓缓往后退,沿途留下的血迹蜿蜒而过,引得野狼仰头呜嚎。 直到退去数十丈,他才轻轻将背后的少女放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随手从树上掰下一根棍子,袁兆又将自己覆眼的布条给清懿系上:「无论是我,还是那群畜生,待会儿场面想必不堪入眼。」 清懿没有拒绝,她察觉到他的气息极近,浓重的血腥气中夹杂着雪松的味道。 视线被布条挡住,黑暗里,他语气寻常地像是去吃一顿饭,「别睡沉了,一会儿来接你。」 隔着布条,看不到彼此的眼神。可多余的话却也不必再说,结局无非是一起活,或是一起葬身狼腹。 短暂的一瞬此刻却像延长了百倍,清懿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窒了一刻,又松开。 「放心,我不会死。」 袁兆像是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话,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许是因为隔着布条,知道她看不见。于是,他没有掩饰眼底的神情。 游戏人间的郎君,多情而无情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叶小小孤舟。他知道,他是清醒地沦陷。 背后野狼唿嚎,他又看了一眼清懿,然后转身而去。 第68章 枫林 ◎妹妹来啦◎ 一天一夜。 整整找了一天一夜, 仍没有半点姐姐的踪迹。 清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缩在一株大树旁休憩。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真正睡着。 「……雇了附近的村民去挖落石了, 沿途的悬崖底下也打发人细细寻各遍,甚么也没找到。」 隔着几丈远, 彩袖压低了声音同碧儿说话。 碧儿环视一周, 大傢伙东倒西歪一大片, 就地睡了。她又扫了一眼清殊, 见小小人儿熟睡的模样,才开口道:「我们人少力薄, 统共三十来人,二十有余都是女子, 对周边地界儿本就不熟。想来, 漏了地方没寻到也是有的。」 她们几拨人得了信都往这处赶,在黄昏时分遇上。茉白她们几个小姑娘自告奋勇跟着碧儿带来的几个织锦堂妇人进山寻人, 陷些被毒蛇咬伤。好在救星来的及时,免去一场风波。 这救星正是带着清殊进山寻人的晏徽云。 彩袖瞧见高头大马上钻出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差点没厥过去, 「冤家!这荒郊野外的, 你来做甚么?!」 清殊知道以自己这小身板,寻人也是拖累,并不执拗地跟着她们, 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 可是过去一天一夜,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落石拦路,摔得粉碎的马车, 倾盆大雨……哪一样都将生还的希望压到最低。 清殊闭眼假寐, 头垂得很低。 彩袖和碧儿没再说话, 各自休息。忽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凌厉的气势。 清殊勐地睁开眼,一掀外袍,脱口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晏徽云一拉缰绳,逐风仰头嘶鸣,止住去势。对上小姑娘充满希冀的眼神,少年难得有几分犹豫。 「没有。」 亭离山脉地势复杂,寻常人进去了也摸不清方向。于是只能由晏徽云带着几个壮实汉子去。 他们是后半夜去的,如今已过午时,想必半个山都搜遍了,却仍然不见清懿的踪影。 清殊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有劳殿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见她这副神情,晏徽云眉心微蹙,烦躁地在空中摔了摔马鞭,发泄一股无名火。 「过来,带你去个地方,倘若还是找不到,你再摆出这模样也不迟。」 「去哪儿?」清殊仰头问他,人却下意识走到近前。 「枫林山庄。」晏徽云一拉缰绳,右手鞭子一卷,把人拉过来,一拖一拽就拎上马。逐风极其灵性,等人坐稳,撒开四蹄便跑。 唿唿风声自清殊耳畔刮过,逆风传来的是彩袖的怒喝:「祖宗你又要去哪?!」 清殊挣扎着从黑披风里钻出来,扭头喊道:「别担心!我跟殿下去枫林山庄」 彩袖还想说甚么,碧儿紧跟着追上去道:「让姑娘去罢,有世子殿下在,她吃不了亏。」 翠烟眉心微蹙,有些担忧道:「我听底下报信的小子说,护城司的人正是被项府召去枫林山庄寻他们二小姐。咱们家之前和他们多有龃龉,姐儿过去岂不碰钉子?」 碧儿眼底同样有思虑,犹豫片刻道:「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咱们把山翻过来都寻不着姑娘,何不借着世子的东风试上一试,即便找不着人,能唤来护城司的兵马也是好的。」 这话端的无奈至极,没办法的办法。 几个大丫鬟对视一眼,俱忍不住嘆气,眉间满是忧虑。 逐风速度太快,也不知彩袖听没听见。只是清殊这会子也没空管这个,一心只顾着问:「枫林山庄是哪里?为何去那?」 少年难得愿意啰嗦两句:「枫林山庄是皇家别苑,死在路边的马是袁兆的,我疑心他也在。如果你姐姐是遇上了他,便没有落到最坏的地步。」 清殊心中绷紧的弦顿时一松,这算是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她拉着晏徽云的袖子追问:「所以我姐姐也许是被袁先生所救,带去枫林山庄了?」 袁兆领了她们院里教习先生的虚职,虽没上过几堂课,称一句先生倒也在理。 「也许吧。」晏徽云面无表情道,「以他性子,绝不会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听了这话,清殊长舒一口气,好在姐姐不是一个人遇险,不见踪影或许是件好事。 晏徽云察觉到小姑娘的心绪变化,便不再多言。 他其实只说了一半。 除了死在落石边的马,袁兆沿路做了标记,只是一场大雨洗刷后,标记已经看不分明。 晏徽云全凭着一星半点的痕迹,和相处十数年的默契,找到了他们容身过的山洞。 洞内血迹斑驳,只剩几块碎布和七零八落的黑熊尸体。 标记就此断了,循着足迹找,却发觉他一直在方圆几里打转,没有走出林子。 想必袁兆就是要去北峰的枫林山庄,至于为何走不出去,晏徽云一时也猜测不出真相。 他容身的山洞位于亭离山南峰,枫林山庄位于北峰,两峰之间隔着一片茂密的林子。 林子里多瘴气,常有野兽毒蛇出没,连山中的猎户都会避开这处地界儿,选择绕远路去北峰。 袁兆不绕远路,要么是走不出去,要么是身边的人受伤太重,耽搁不起。 最后这人凭空消失,只能寄希望于被神仙搭救,逃出生天了。 可无论哪一种推断,都不是能叫清殊听见的。 总不能跟她说,放心,你姐姐可能被神仙救了。那还不如说袁兆插了翅膀飞去枫林山庄了呢。 晏徽云烦躁得要命,偏偏面上不能露出分毫。他第一次撒这种善意的谎言,脸绷得死紧,清殊再追问,他也不答话了。 逐风好像知道主人心情不佳,撒开四蹄狂奔,到达枫林山庄比平日少花了一半的功夫。 因此处是皇家别苑,晏徽云来这便如同回家,他甚至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驱马冲上前。 「站住!来者何人,胆敢擅闯!」 「里头是项府贵人,停下来还能留你全尸!」 一群守卫纷纷亮刀子,隔了老远冲来人威吓。 「嗯?怎么了?」听到动静,清殊将将探出个脑袋,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晏徽云:「来找死的。」 凌厉长鞭裹挟着兇悍的气势,破空而出,快得只见一道残影! 可怜守卫还来得及看清来者的样貌,便被秋风扫落叶一般甩出去老远,哀嚎声响成一片。 倒也不怪他们眼神不好,主要是晏徽云在密林里钻了整宿,俊美公子现下风尘僕僕,衣裳也被刮破了几道,唯独剩下一件卖相尚在的玄色镶金线蜀锦长袍,也被清殊裹在身上。 打眼一瞧,这位爷也确然不像个世家公子。兼有凶神恶煞的气势,被错认成山匪倒也情有可原。 晏徽云冷声道:「叫陈平昌滚出来。」 哀嚎声里,有机灵的已然通过逐风认出了来人,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 不多时,一个皮肤黝黑、高且壮实的小将火急火燎地冲上前,咧开一口大白牙,震声道:「我的爷!这是闹哪一出?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开罪您了?且等着,我这就……」 「闭嘴!」晏徽云不耐烦喝道,「拿上我的令牌,把护城司的人全都叫出来!」 陈平昌一愣,挠挠头道:「殿下,不成啊,项大人的爱女在枫林庄走失,他家夫人又是进宫请皇后手谕,又是哭哭啼啼的,我哪里招架得住,只得带弟兄们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现下已经在林子找一天一夜了,人影儿都没瞧见,那小姐多半是葬身野兽腹中了。」陈平昌顿了顿,有些为难,「他们夫人不肯放我们走,哭昏了三次,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会子要是撒手,护城司的门都要被项夫人哭倒。」 「护城司上下数百人马,为他姓项的一家倾巢而出……」晏徽云话未说尽,冷笑一声,眼底森寒一片,他缓缓道,「我最烦听废话,少在我耳边啰嗦,给你半刻钟,命令所有人过来,少一个,拿你的狗命来抵。」 陈平昌黝黑的脸上有冷汗滑过,他知道这位爷的性子,晏徽云要是笑了,那就是怒意登顶,神挡杀神。他再不敢多一句嘴,扭头就回去叫人。 项夫人哭就哭吧,把门哭倒了再修一扇,得罪了眼前这一个,就等着在演武场被练死! 「他们是在找项连青吗?」清殊扒拉着长袍,露出一双眼睛回头看他,「这么巧?她也在亭离山失踪了。」 「嗯。」晏徽云随便应一句,他才懒得管失踪的是项连青还是项连粉,爱谁谁。 「何不让护城司找项连青的同时,一併找找我姐姐?」清殊道,「既然袁先生会来枫林庄,那想必附近的林子里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晏徽云对上她澄澈的眼神,下意识想避开。 因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枫林山庄找到袁兆,叫上护城司也是为了多些人手,能再去别处寻。如果叫她寄託了十二分的希望,到头来一场空,岂不是更难受。 恰在此时,陈平昌领着一群骑马的汉子声势浩大地奔来,也许是知道性命攸关,他办事格外利落。 只是,有一道窈窕倩影远远地缀在最后,尾随而来。 清殊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是项连伊。 「世子殿下。」熟悉的柔婉女声,「我妹妹在林子里走失,生死不知,殿下把人全都调走,未免太不妥当?」 一群汉子都不敢作声,自觉驱马绕到晏徽云后面去。 项连伊从人群分开的中央款步而来,一双含情美目此刻却红肿不堪,显然是哭狠了。 第69章 老僧 ◎姐姐得救啦◎ 「项府上下数百奴僕闲着不用, 偏要将护城司全部人马调来,我倒也想问你是甚么道理?」晏徽云反问道。 项连伊眼圈一红,「奴僕岂能与兵士们想比?殿下好歹体谅我家的难处, 事关我妹妹的安危,且再留他们半日罢。」 「你有难处, 满京城旁的人就没有难处。你家仗着权柄带走所有的人马, 可有想过耽误旁人的性命?」美人哭得梨花带雨, 晏徽云不但无动于衷, 反而冷声道,「既如此, 我仗着职权调走他们,你家人的性命又与我何干?」 在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方面得心应手的项家大小姐, 没想到遇上一个既不讲情也不讲理的主儿。一时间,美人眼泪要掉不掉, 生生没了话茬子,接不下去了。 「项家姐姐。」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我姐姐同你妹妹一样, 都下落不明。既然都要搜山, 那么人可以给你们留一半,只是有一样,若是你们那边寻到了踪迹, 请及时知会我们。」 项连伊擦眼泪的手一顿,语气有几分古怪:「你姐姐也失踪了?」 「啰嗦甚么,还找不找人?」 没等清殊答话, 晏徽云又将她按了回去。他可没有好耐心, 随意点了几个人留下, 逐风撒开四蹄跑出去老远。 轰隆的马蹄声里,清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项连伊背对而立,微垂着头擦眼泪,瘦弱伶仃的模样俨然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 晏徽云皱眉:「瞧甚么呢?」 清殊心中不自在,总觉得有古怪,却又说不出名堂,只得摇了摇头。 一行人马跑远,留下的卫兵被打发回去搜山。余留项连伊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往回走,四下无人时,她脸上早没了哀戚的神情。 「最后一次了。」她声音细而缥缈,好像自说自话,「你说逆转天命只能用一次,如今看来倒也足够。」 「从前我还疑心她是不是也有记忆,不过她都要死了,有没有记忆也不打紧。上辈子死在我手里,这辈子还妄想翻身吗?」她轻笑,「风起于青萍之末,趁她与袁郎还是陌路,无声无息地了结罢。」 如若有人在侧,定然会觉得讶异,难免揣测项家大姑娘是不是失心疯了。 因她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有人回应了她似的,突兀地笑了起来,「闭嘴吧,别跟我说什么偏离主线,我想要的东西别说是两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终究是我的。」 空气不知回应了甚么,项连伊眼神闪过一丝嘲讽,「一群凡夫俗子,还妄想查到蛛丝马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天命如此,谁让曲清懿倒霉呢。」 她渐行渐远,不远处的角落里却突然有动静,是有人踩了落叶的吱呀声。 「谁?!」项连伊目光锐利。 一个青衣小丫鬟哆哆嗦嗦挪步上前,「姑娘,是……是我,太太又昏过去了,管事让我来请您过去……」 小姑娘声音发着抖,不敢抬头看她。 「嗯,我晓得了,带路罢。」项连伊又恢復了平日的柔和神态,走了一会子,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叫甚么?从前没见过你啊。」 小丫鬟哆哆嗦嗦:「奴……奴婢贱名小萝,才进府一个多月,夫人指我来侍奉二姑娘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小萝?是你原本的名字吗?」项连伊笑意柔和,「家里可还有人在?」 「回姑娘话,奴婢原名青萝,因撞了二姑娘的名讳,故而改了字。」青萝道,「家里只有兄长嫂嫂在,因前些日子发了大水,沖了家里的田地,才将我发卖了。」 青萝不知一向远在天边似的神仙人物怎的突然关心一个小丫头的身世,却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答了。 又问了几句话,项连伊不经意道:「方才可有听见我说了甚么?」 青萝心下一凛,她年纪小却也机灵,立刻摇头:「没有!奴婢甚么也没听见。」 项连伊唇角微勾,侧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却没再说话。 那道探究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如有冰锥滑过。 青萝僵在原地不敢动,直到项连伊离开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背后遍生冷汗。 — 护城司人马分成几队深入林子,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未有好消息传来。 因林子里多虫蛇,晏徽云用袍子将清殊裹得严严实实,并不深入太险的地界儿。 「殿下,弟兄们把北峰翻个遍,就差把地皮掀开也没瞧着人影。枫林山庄周边那一块儿早在寻项府姑娘时便找过了,也没有。」陈平昌面露难色,顿了顿又道,「除了通向南峰的那片毒瘴林,我们不敢久留,打眼瞧着没人就出来了。」 晏徽云问道:「就剩毒瘴林没有细看?」 陈平昌挠了挠头:「是,出来得急,没有随行的医师,怕待久了有个好歹。」 「我知道了,带你手下去休整。」晏徽云随意挥了挥手,又拍了拍了清殊的头道,「你也下去,跟着陈平昌去庄子里歇着。」 陈平昌一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殿下?!」 清殊敏锐回头:「你要一个人进去?」 晏徽云眉头皱了皱:「区区瘴气,我一个人来去便宜,跟着我反倒累赘。」 陈平昌一哆嗦:「使不得!殿下!那毒瘴忒厉害,经年的老猎户都不敢久留,吸入瘴气过多轻则昏迷,重则丧命。您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同王府交代啊?!」 「啰嗦。」 晏徽云懒腰抱着清殊,正要提她下去,却被一把抓住袖子。 「带我去。」外袍从清殊头上滑落,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她认真道,「我心慌得厉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我觉得姐姐就在里面。」 晏徽云皱眉:「甚么蠢念头?成年男子尚且受不住毒瘴,你若进去也别找你姐姐了,权当给豺狼虎豹送菜罢!」 清殊急死了,不想同他吵,伸手捂住他的嘴,「哎呀你先听我说!」 「我休息的时候总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一座高塔,还有长长的石阶,周围林子里雾蒙蒙一片。方才找过的地方都与它不相像,你可见过?」清殊道,「我同姐姐心绪相连,莫名梦到这些情景,保不齐她就是在那里。再说了,我们只剩毒瘴林没找,我不想漏下这一处!」 被捂着嘴的晏徽云翻了个白眼:「……」 清殊赶紧撤开手:「如何?可否让我同去?」 晏徽云冷哼一声:「爱去不去,吸了毒气变成呆子也不关我的事。」 话是这么说,晏徽云还是找来一圈布条给她捂住鼻子,又从怀里掏出个不知名的丸药塞她嘴里,命令道:「吃了!」 「啊?!那丸子可是……」陈平昌瞪圆了眼,惊唿到一半被晏徽云冷冽的眼神堵了回去。 心知这丸药来头不小,清殊也不敢细问,咕咚便吞了,讨好地看向他。 啧啧,她要是再敢罗里吧嗦有的没的,估摸着这位爷真要耐心告罄,把她扔下马去! 「曲清殊。」临到毒瘴林边界,晏徽云忽然道:「倘若没有找到你姐姐……」 他顿了顿,声音难得缓和了下来,「往后有麻烦,你自可像今日这般来寻我。」 清殊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笑,没有答话。 逐风有灵性,谨慎地行进着。 「我说这话,一则是同你兄长有交情,二是因为袁兆同你姐姐有交情,你不必觉得欠我甚么。」晏徽云道,「你年纪小,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我所见的闺阁女儿里除了乐绫,也只有你是这般性情。」 清殊皱眉:「我怎么听着不像夸我?」 「闯祸精一个,还想挨夸?」晏徽云习惯性冷哼一声,然后意识到语气太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然跳脱,不过……这样也很好。无论发生甚么,不必移了性情。」 晏徽云平生也没安慰过人,说出来的话硬邦邦,不费点心思都琢磨不出其中的柔软。 可清殊却听得分明,她无意识揪了揪逐风的鬃毛,又抬头望了一眼树林荫蔽的天空,硬生生将泪意忍了回去。 「我会找到姐姐的。」 从清懿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很冷静,没有露出半点崩溃的徵兆。她知道无谓的焦急只能自乱阵脚,还会耽误救援时机。 可是那股胡乱压在心底的恐惧时刻叫嚣着要冲出来,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眼前频频闪过清懿受伤的画面。 从前的清殊不信鬼神,可经歷了穿越时空,她不得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那股力量。 晏徽云:「尽量屏住气息。」 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这片丛林,清殊觉得头脑渐渐昏沉,窒息的感觉来势汹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快要晕厥的当口,清殊的眼前一闪而过陌生的画面——长阶入云,高塔巍峨,成群的飞鸟在空中盘旋。 她一把抓住晏徽云的袖子,急道:「我知道在哪了!闭上眼睛!」 — 长长的石阶看不见尽头,入口处卧了几具野狼尸体,满地的鲜血干涸,凝固成暗红色。 沿着台阶往上,有血迹一路蔓延。鼻子灵敏的小兽想找寻受伤的猎物,一路顺着血液的味道前进,直到半山腰才看见踪影。 那人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随着每一步艰难的攀登,石阶上就多一滩鲜血。 小兽舔了舔爪子,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再定睛一瞧,才发现猎物居然还背着一个人! 「醒了?」 那人突然说话,小兽被动静吓得逃窜。 清懿的意识渐渐回笼,她覆眼的布条还未摘下,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的伤……」她想问,一口鲜血却喷涌而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袁兆的右手血肉模煳,胸膛被尖锐狼牙撕咬,留下贯穿的血洞,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 「我没事。」清懿听见他说。 他语气平静,无端地令人心安。 「没事就好……」清懿没有睁眼的力气,血液映衬着惨白的脸,似断线的风筝,「我们到了吗?」 「快了。」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 「如若真有人搭救……」她缓缓道,「让他先救你。」 清懿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他笑了,声音有些沙哑:「我的伤不重,都坚持了这样久,再等一等,我们都能活下来。」 他的话那样坚定而沉稳,清懿的意识渐渐模煳,陷入了黑暗里。 有飞鸟盘旋在高塔上空,俯瞰着渺小如微尘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攀登。 鲜血逶迤,留下刺目的红,昭示着那人逐渐流失的生命力。 如若飞鸟有灵识,一定会讶异于这人的可怕。 流逝的时间无比漫长,他机械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远处看着如置仙境的高塔,走到近前瞧,也不过是普通寺庙模样。 一位灰袍老僧正在清扫落叶,听到后面的动静,人未回头,声却先至。 「小友,一别经年,缘何到访?」 梦中面目模煳的老僧出现在眼前,袁兆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身后的少女缓缓抱下来,「我梦中犹记得这座高塔,想必正是为了今日的因果。贸然相扰,只为请求大师,救她性命。」 老僧终于回过头来,只见他鬚眉皆白,却偏偏生了一双年轻人似的眼,透着明亮澄澈。 他定睛瞧了瞧昏迷中的清懿,又看了一眼袁兆,目光带着笑意,「因果因果,是你们之间的因果,而非你我。」 袁兆:「何解?」 「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有损寿元。我从前泄露得太多,未老先衰,现在可不敢了。」老僧笑着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闲话休提,先救人性命要紧。」 话音刚落,袁兆最后一丝气力消耗殆尽,终于昏倒过去。 另一头,晏徽云听信清殊的胡言乱语,打发了逐风原路回去,自己在林子里抓瞎走。清殊同样闭着眼睛,牵着他的衣摆,在前面引路。 「一刻钟,这蠢事我只做一刻钟。要是没有你说的高塔,你必须出林子,听到了吗!」晏徽云一边向前走,一边冷冷道。 「嗯。」清殊敷衍地应了一声,脑中放空,跟着内心的指引走。 不知过了多久,清殊突然停了下来,晏徽云没止住步子,差点撞上去,这一刻他终于耐心告罄,「又怎么了?不想走了就跟我回去!」 「晏徽云!」清殊打断他,声音激动,「你睁眼看!」 闻言,晏徽云懒懒睁开眼,视线触及眼前景象,他的目光陡然定住。 几具狼尸横七竖八倒在长阶入口,地上随意插着一根木棍,上头刻着特殊印记——正是消失在山洞口,找不着后续的标记。 这说明袁兆就在这里!只是,看着拖行了满地的鲜血,好像情况不太妙。 第70章 兔子 ◎姐妹俩贴贴啦◎ 长阶通天似的高, 以清殊这小身板,才将走个十之有三,便喘得不成样。她心中又焦急, 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晏徽云看不下去,摆摆手示意道:「别耽搁时辰, 过来。」 见少年愿意屈尊背她, 清殊是不矫情的, 立时便搭上人家的肩膀, 「有劳了,回头请你吃好的。」 「嘁。」晏徽云翻了个白眼。 二人探查到踪迹, 心中安定八九分,一路上倒也有心情吵两句嘴。 途中遇到一只颇有灵性的小兽, 毛色纯灰, 圆球球一团,瞧不出是甚么品貌, 只看它耳朵收着,眼睛滴熘熘的转,似要在前头引路。 「看!兔子!」 晏徽云:「是个兔子模样, 可也忒胖了。」 二人已经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古朴寺庙大门紧闭,正愁不知往何处去,胖兔子及时雨似的出现, 不时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 寺庙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胖兔子当先钻了进去, 清殊小跑着跟上, 晏徽云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警惕地打量四周。 清殊跟着兔子蹭蹭跑,绕过长廊转角,差点与人迎头撞上,定睛一瞧,是个满脸笑容的僧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唐突大师了,我是来寻人的,请问可有见到一个这么高,脸这么小的姑娘?」清殊着急比划着名。 僧人眉目含笑,视线在清殊身上停留得格外久,「小施主莫急,你要寻的人确然在此处。只是,小施主又是从何处来?」 「当真?!甚好甚好!」清殊心下一松,听得姐姐的消息,她也肯好好答话,「我是您搭救的那位姑娘的亲妹妹,我家是京城正阳街东胡同巷户部侍郎府,因缘际会,凑巧找到了您的神仙宝地,既然师傅肯伸手搭救,想必也是善心人,小女在此谢过师傅。之后若我用得着我们凡夫俗子的地方,尽管吩咐,香油海灯管够。」 她心情一好,嘴里便连珠炮似的说好话,甭管对方是凡人神仙妖怪,她也没个怕味儿。反正她自个儿的来歷就够稀奇了,再有稀罕的,也不过如此。 此刻晏徽云也到了近前,与前者不同,从古怪的长阶出现,到眼前这个老僧,这一切都超越了他原先的见闻,因此不得不警惕起来。 僧人对着晏徽云不善的视线,恍若未觉,只笑看着清殊道:「小施主,我问的可不是你躯壳来处啊。」 清殊一愣,尚未答话,僧人又摆摆手道:「先去见你想见的人罢。」 话音刚落,胖兔子又自转角探出头来,眼睛,耳朵动了动。清殊再不管旁的,小跑上前。 还未进禅房,便有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又夹杂着清新的药草味。 甫瞧见床榻上的人影,清殊鼻子一酸,险些掉眼泪。 「姐姐……」 少女脸色苍白,长睫似鸦羽,精緻却脆弱,仿佛珍贵易碎的瓷器。 清殊放缓了脚步,挨着床榻蹲下,细细查看后发觉她只是昏睡着,这才安下心来。 「放心,她一切都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清殊一惊,勐地回头才发觉有人坐在角落里。 「袁先生,你吓我一跳!我方才进来你怎么不出声?」 「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顾得上瞧我?」袁兆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身上只穿了件寻常麻衣,瞧不出有伤,脸色却也苍白得很,显然没大好。 门口有人夺门而入,打量了他两眼,冷哼道:「还活着?」 袁兆淡淡道:「少废话,回元丹可有带着,我伤没好全。」 「没了。」晏徽云皱眉:「你自个儿的呢?」 袁兆目光一流转,就知道晏徽云的回元丹进了谁的肚子,「唔」了一声道:「我的也没了。」 晏徽云扫了一眼床上的清懿,见她的气色,也晓得了袁兆那颗丸药的去处。 两兄弟简短地互呛两句,彼此没话讲,一个坐角落里,一个抱臂站窗边。 清殊竖着耳朵听完他俩的官司,一面逮住引路的小胖兔子唿噜唿噜毛,视线却放在清懿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一时间,室内虽安静,倒也诡异地和谐。 也不知山中寺庙的光阴与外头有多少分别,清殊搂着兔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再抬头,就见夕阳落在窗棂边,折射出暖黄的光线。另外两个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出去了,清殊想起身关窗,衣角却被一股很轻的力道拉住。 「椒椒。」 清殊骤然回头,又惊又喜:「姐姐!」 「嗯……」清懿勾起唇角,声音尚带着几分虚弱无力,目光却柔和,「这几天……是不是吓坏了?」 清殊胡乱擦了擦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又抓着姐姐的手蹭蹭脸,含煳道:「嗯,所以你以后不能吓我了,你去哪都要带着我,掉山洞掉悬崖,都要带着我。」 「呸,又胡咧咧。」清懿笑容清浅,捏了捏她的脸。 他们一行在寺庙里待了三日,这里的一应吃穿都由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送来,至于那位老僧,只初时露了面,之后再无踪影。 这个寺庙来歷古怪,他们默契地没有探寻过任何违背常理的事情。比如,清懿受了极重的内伤,竟不出三日便好了大半;袁兆胸膛贯穿的伤口如今只剩浅浅的伤疤;就连清殊吸入瘴气后晕乎乎的后遗症也没了,神清气爽得很。 第三日时,清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于是一行人预备着黄昏时分离开。 老僧似乎有感应一般,出现在寺庙大门前,等候着他们。 「多谢大师的救命之恩,此前小女子一直卧病,未能亲自见礼,还望见谅。」 清懿双手合十行了佛门礼节。 老僧眉目慈和,笑道:「此地非有缘人不得入。得救是你们的因果,救你们是我的因果,施主无需多礼,更不必感念于心。」 清懿垂眸思索片刻,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无字白玉,浅笑道:「我知佛门讲究因果善恶,个人缘法。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次拜见大师,故而不得不再次叨扰大师,问一问此物的因果。」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块白玉上,明明是普通玉石,品质泛泛,却透着一股温润的质感,可是最让人关切的,却是玉石中央裂开的一道细小的缝隙。 清殊是认得那块玉的,它是姐姐一直随身携带的爱物,现下却有了裂纹。 袁兆的目光也凝在玉石上,他还记得第一次碰到这块玉时,熟悉而异样的感觉。 老僧却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依旧笑容和煦道:「旁的缘法,我不敢提,也不便提。唯有提醒施主,切记要妥善保管它。此次玉石微瑕,正是为施主您挡了一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既如此,便多谢大师费心解惑。」清懿闻弦歌而知雅意,又重新将玉石收好。 清殊其实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她的来歷奇妙,姐姐的来歷想必也不凡。倘或没有遇着这个老僧倒罢,既然遇上,心中不免生出疑惑亟待解答。 可她到底顾忌着袁兆和晏徽云在场,不敢透露分毫,索性忍着算了。 晏徽云一马当先走出去老远,清懿牵着清殊迈下第一个台阶,却被老僧叫住。 「小施主。」老僧唤道,他招了招手,那只灰毛胖兔子听话地蹿到他怀里,他又递到了清殊面前,「这小傢伙与你有缘,既如此,便送与你带回家去。」 清殊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手却听话地接过了胖兔子,期期艾艾道:「当真送与我?」 老僧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而去,朴素的外袍被风吹得扬起,背影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味。 「去罢,小施主。此心安处,即是你的来处。」 「我心安处……」清殊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回不过神。 第71章 谈心 ◎姐妹俩坦白啦◎ 再次回到府中,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发梢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清懿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清殊累得睡了过去, 发出规律的唿吸声。翠烟彩袖和碧儿几个大丫鬟这几日也折腾得够呛,见了清懿安然无恙, 俱是狠狠痛哭一场, 现下也被打发下去休息了。 紫金蟠螭六角香炉里燃着沁人心脾的月沉香。室内未燃烛火, 借着月光洒下的半点微芒, 清懿的眸光里流淌着万千思绪,脑中还在回想这几日的事情。 白日里, 他们下了山后,长阶与高塔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待出了林子, 发觉山中的三日之期, 于外界而言不过一瞬。 等候在外的陈平昌,见他们四人一齐出来, 简直活见了鬼一般,还未来得及叫嚷,便被晏徽云眼神制止。 「人已找到的消息不必传出去。」 陈平昌虽不知为何, 却不敢细问, 领命而去。 袁兆和清懿玲珑心思,转瞬便明白其中深意。 袁兆:「你这一遭实在蹊跷,暂且瞒了消息, 也好让幕后之人失了防备,细细查上几日,总有蛛丝马迹。」 「我也正有此意, 殿下既已替我开了尊口, 倒免去许多麻烦。」清懿缓缓道, 「救命之恩,再加上零零总总的恩惠,我们姐妹二人欠两位殿下良多。口头报恩的话不好再提,日后有能用的上我二人的,必定竭力偿还今日恩情。」 她言辞恳切,话说得极妥帖,可是分明又将彼此界限隔开,讲礼得很。 袁兆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想说的话究竟是没有说,只淡淡道:「你伤及肺腑,一时半刻无法痊癒,在家好生将养罢。」 清懿没有抬头看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又朝晏徽云福了福身。 光阴倒转,前些时日里近乎生死相托的两个人,眼下好像又遥隔万里。 陈平昌在晏徽云的指令下悄悄安排了马车,预备送姐妹二人回去。 袁兆站在原地目送,始终没有上前。 马车缓缓行驶的那一刻,清懿不经意瞥见他眼底的眸光,如沉静的寒潭,叫人读不懂其中的思绪。 这个眼神,初初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可直到月上柳梢头的深夜里,却在清懿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亭离山上,她对着孔明灯祈愿的那个夜晚,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克制而清醒,像是亭离山巅凝而不散的雾气。只是,那时的他又坦坦荡荡,笑着对她表明心意,仿佛内心冲破了无名的枷锁。 而此刻,这道看不见的枷锁拦住了他,于是,他除了平静地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清懿歪着头,看了看熟睡的清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谁知小丫头竟然醒了,懵懂道:「姐姐怎的还醒着?」 清懿拍拍她的背:「把你吵醒了?夜还深着呢,你继续睡。」 清殊听话地翻了个身,一时间室内又静了下来。清懿以为她睡了,过了半晌,小姑娘又扭头看向她,问道:「姐姐原先是不是认得袁先生?」 清懿挑了挑眉,「此话怎讲?咱们不是一同在项府雅集上认得他的吗?」 黑暗里,清殊狡黠一笑,还带着睏倦的鼻音道:「少来,你还想骗我。若非故交,他怎会冒死救你?」 「你不知道,我们过去的时候,长阶上的血迹还在,触目惊心得很。世子殿下说袁先生定然伤得极重。试问一个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形下,还想着救你,怎会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呢?」清殊闭着眼,小嘴叭叭。 「总是瞒不过你。」清懿静了片刻,无奈一笑,「只是,我从前认得他,他如今却不认得我。不过……这样也正合我心意。」 「椒椒。」黑暗里,清懿的声音分外的柔婉,「我有许多事情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我与他,一两句话说不清。今日,他救我之恩我固然铭记,可我也只能记这一分恩情,不愿牵扯旁的。恩恩怨怨算不分明,索性一是一,二是二,囫囵带过不计较了。」 「再者,我不愿多有牵扯,还有一桩因由。你只看他待人坦诚,行事仗义,又在你学里授课,他身上的皇家印记便淡了几分。你又向来是个不重尊卑的率性人,自然只认他人品贵重,略过他身后的煊赫家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清殊点头道:「自然是这样,一个人的德性顶顶重要,如若他家世寒微,却有高山仰止的品行,在我心里便是第一等。反之,他若是个朱门绮户里养出的草包,我多瞧他一眼都是不能的。」 「原先我只当他是个寻常富贵公子,单有几分才情罢了,并不值当我敬佩。可如今来看,只凭他豁出命去救你这一桩,我便觉得他是个好的。」清殊钻进姐姐怀里侃侃而谈,「自然,我姐姐这么一个如珠似玉的美人,他若是因着一点儿私心才相救,也属常事,我并不稀奇。」 清懿轻掐她的脸,嗔道:「再混说白道!」 清殊哈哈笑闹了一会儿,復又道:「世人的门第之见是固有的,可姐姐你却不能当真因为门第看轻自己,我瞧你方才的话里颇有几分自苦的意思,这才多一句嘴。」 「况且……」清殊顿了顿,「袁先生如若是顾忌门第而软弱退让的人,那便算不得良人,我也必要将他降做二等人了。总之,甭管门第不门第,咱们绝对不能委屈自个儿。」 清懿认真看着妹妹稚嫩的小脸,许久没有说话,等对方出声询问,她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感嘆道:「你能有这样的心性,我很欢喜。」 清殊仰起头,骄傲道:「姐姐教得好。」 清懿笑着摇了摇头,眼底的柔和中,却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不是教得好,是保护得太好。 浔阳地僻,阮家又是当地高门大户,她自小就生活得无忧无虑。来了京里这许久,除了项府雅集那次小打小闹似的麻烦,她其实从未见过权势的威压。 清懿闭了闭眼,遮住眼底一瞬间的忧虑,再睁眼,又是柔和一片,「椒椒,你原先同我说,你梦见过世外桃源。那里无论男女都能念书,都能科考。贩夫走卒同士大夫能穿一样的衣裳,那你在梦里是做甚么的呢?」 清殊愣了愣,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还记得她小时候的话。 那时她才五岁,有个伺候过她的丫鬟和外头的小子有了私情。被管事抓住打了半死撵了出去,没几日便病死了。阮家老祖宗知道消息,打发人送了两包银子给丫鬟的爹娘,权当丧葬费。 消息传到清殊这里时,她呆坐了很久,那丫鬟陪她放过风筝,给她做过衣裳,甚至她还亲眼见过丫鬟为情郎做的香包。彼时,那丫鬟脸蛋通红,俨然是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姑娘模样。搁二十一世纪,就是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少女。 花一样的年纪,说死便死了。 那是清殊第一次知道,人命的轻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时代终究是不同的。譬如,彩袖和翠烟她们固然为这丫鬟难过,却从不觉得管事打她的行为有错处。因为,高门大户的规矩向来如此。 清殊也是从那时起,慢慢接受这样的规矩。丫鬟情窦初开是人之本性,不是她的错。管事秉公办事,也不是他的错。阮家以仁义闻名,附送不守规矩的丫鬟丧葬费,更是妥帖至极。错的究竟是这个世道罢了,丫鬟的命,如何能算命呢? 她摸着那只风筝,坐在门槛上发呆了许久,直到清懿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才终于把头埋进姐姐怀里,恸哭出声。 当天夜里,她实在难受极了,似真非真地借做梦的幌子,说出那些石破天惊的话。 也仅有那一次,她将未来的世界描绘成世外桃源,展现在一个古人面前。 后来却是不敢了,她害怕姐姐会认为她离经叛道,又怕姐姐真的认同她的话,最终活得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清殊自知已经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现代人价值观。可是姐姐本可以在这个时代生活得很好。一人之力何其微弱,有她一个孤独的灵魂就够了,不必再添上旁的人。 原以为这些话被姐姐当作孩提戏言,毕竟她后来再没有提过更多,偶尔也只是几句插科打诨,当玩笑话过了,没人放在心里。谁知清懿却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里,随口就提起,可见她是极妥帖地记住了。 为着这一个问题,清殊想了很久,最终眼底带着释然的笑意,「我啊?我在梦里是银楼的学徒,偶尔画两张图纸,打几副头面。还未学成呢,梦就醒了,然后变作你的妹妹啦。」 清殊的语气轻松,可是表情却有些黯淡,所幸半边脸掩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 早在老僧那句参禅似的话一出口,清殊就知道,她的来歷藏不了多久,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虽然,她也并未想过刻意隐瞒。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心里是忐忑的。她害怕姐姐露出怀疑或者害怕的神情,哪怕是一星半点。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一个世外幽魂占了自己妹妹的壳,还备受宠爱地活到这么大,心里究竟是不好受的。 清殊背过身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椒椒。」清懿的声音平静,「我原本失去了妹妹,是上天怜悯我,赐给我失而復得的礼物。」 「你说的那个世外桃源,我身不能至,心嚮往之。如果可以,姐姐也想尽自己所能,创造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或许是曲府一隅,又或许是更多,只看尽力而为罢了。」 清殊愣愣看着她,轻声道:「姐姐这样的宏愿,是从何时有的?」 「甚么时候呢……」清懿的眸光里带着沉思,倏然一笑,「大概是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姐姐的这条命,也是上天恩赐。我曾经蹉跎过一世,既有重活一回的机缘,不如随心活一次。」 清殊虽早有猜想,可直到今日才从姐姐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那你同袁先生……」 「我和袁兆……」清懿眼底没有波澜,甚至还轻笑了一声,「那可真是漫长的故事了,你要是一晚上不睡,那就好生说与你听听?」 清殊眼睛一亮,立刻就不困了:「不睡了,谁睡谁孙子!姐姐快说给我听听!」 小丫头以为那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的故事,才这样高兴。 清懿没有戳穿她的幻想,眼底笑容不减。 月色冷清,少女的声音柔婉,娓娓道来时,叫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再说起旧事,言语中却没有惆怅伤感。或许是清楚地知道,袁兆之于自己而言,只是旧时明月,再掀不起心头波澜。 若说有什么,也不过是勾起一丝往日回忆,待天一亮,也就散了。 作者有话说: 惊闻噩耗,明天要上班了…… 亲爱的天使们,如果没有准时更新请不要惊讶,那一定是因为我正在遭受资本家的压迫 等我回来让清懿在武朝反帝反封建吧呜呜呜 第72章 打探 ◎姐姐开始筹谋啦◎ 翌日, 清懿难得睡到日上三竿,快到午时才起,见清殊还在梦里会周公, 她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翠烟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禀报,细枝末节也不漏, 又将几处疑点讲明:「……姑娘这回遇上的麻烦, 我瞧着颇有些蹊跷。情急时不曾想到, 如今再推敲, 却着实不对劲。」 「其一,我疑心马车被动了手脚, 那群泼皮来得忒怪,莫不是有人指使?其二, 咱们府里恰巧那两日给下人们放了探亲假, 正是没人手的时机,可有人趁此机会算计我们?」翠烟皱眉道, 「若是我觉得有嫌疑的人,隔壁院儿的夫人算一个,国公府姑太太算一个。不过, 这也是我一家之言, 姑娘琢磨便是。」 天冷得快,清懿伤势未痊癒,屋里早早燃着炭盆, 手里还握着一个描金漆六瓣梅花手炉,碧儿在她身后添了几个软枕,又拿厚绒狐狸毛毯子团团盖着腿, 瞧着倒暖和得很。 「你们都坐。」清懿暂且不答翠烟的话, 只抬了抬下巴, 「今儿个大傢伙都歇一歇,横竖我这几日是闭门不出的,咱们就趁着这个时机好生说两句话。就同翠烟一般,不必拘着甚么,想说甚么便说。」 彩袖头一个瞒不住事儿,接着话道:「翠烟说的我也贊成。姑娘有所不知,回来报信的小厮四处碰壁,说是老爷少爷去了御前,递不了信。堂堂护城司一个人也不剩,官府衙门处处进不去,倘若是飞来横祸,哪里就这样巧,全让咱们撞上了?国公府那个最有动机!」 众人围着炭盆坐下,各自思索,偶尔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清懿只将手拢在绒毛手炉套里,垂眸听着。 「倒也不一定就是姑太太。」碧儿一向谨慎,想了许久才道,「姑娘此行是临时起意,即便姑太太神机妙算也不可能这样周全,甚至连圣驾都能算准。」 彩袖:「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碧儿缓缓摇头:「要致人死地的阴毒法子,务必一击即中才好,怎会将机会繫于姑娘的一念之间?若姑娘不动身,她筹谋的圈套岂不白费?」 翠烟皱眉道:「此话虽有理,可反过来想,未必不是她事先筹谋好,正巧赶上了好时机。须知若不是姑娘福泽深厚,遇上袁小侯爷,可不就如她所愿了?」 「再则,姑娘若出了事,以姑太太的手腕,十个咱们也不是对手,商道还不是她的囊中之物。」翠烟道,「你且看,她自知道姑娘出事,可有派人相助?四姐儿那样声势浩大地出学堂,她焉有不知之理?」 一时间,众人出现了分歧,于是都安静了下来,等着上头的人说话。 清懿仍然垂着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炉,「翠烟,这两日守好院子,别叫人知道我回来了。再派人去盯着周边,甭管府里的,外头的,只要是有爱打听事儿的面孔,记得留个心眼。」 翠烟领命去了。 碧儿迟疑地问道:「姑娘可有疑心姑太太?」 清懿的手指规律地敲击桌角,闭着眼睛淡声道:「不必理会,且等上两日,我就晓得她是不是。」 昨儿回来时,清懿便避开了旁人,只有翠烟彩袖几个亲信知道。接下来的两日,整个院子守得铁桶一般,陈氏那头有几个婆子探头探脑,俱都只闻得流风院出事的消息,到底出甚么事却是不知。 这天傍晚,翠烟的盯梢有了结果,正急匆匆地要禀报,外头却传来消息——国公府姑太太到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虽不知曲雁华这个时候来作甚,清懿倒没有半分异样,随意道:「请进来罢。」 半盏茶的功夫,盛装打扮的美貌妇人娉娉婷婷而来,假惺惺地寒暄一番做做样子。等门一关,彼此都懒得再装。 清懿率先问道:「姑母贵脚踏贱地,所为何事?」 曲雁华略抬手,扶了扶晃动的流苏步摇,不紧不慢道:「来自证清白啊。」 「哦?」清懿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子,细细品了一口,轻笑道,「姑母竟也知道自己的嫌疑颇重呢?」 曲雁华挑了挑眉,一双含情美目此刻却满含兴味,她惋惜道:「倘若你真的出事,我便顶了这个黑锅也没甚么,高低有好处。可你现下好端端的,我要是平白被你疑心,引得你报復我,我倒亏狠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清懿哼笑一声,撩起眼皮看她,「没死成,不如您所愿呢。」 曲雁华也抬头望向她,对视的一瞬间,彼此眼神中的锋芒悄然碰撞。 良久,曲雁华缓缓收敛笑意,眼底一片冷静,像是摆出了真正的本色。 「不是我,信不信由你。」她淡淡道,「我若想置人于死地,必不会给她留有生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清懿低着头,闲适地窝在狐狸毛软垫里,沉吟不语。 屋内,敬亭玉露的茶香四溢,曲雁华却无心品尝。没人说话的时候,耳边只剩下银骨炭燃烧发出的「哔剥」声。 她端庄地坐着,背嵴无意识地挺直,静静等候着上首那个小姑娘发话。 仅她一句信或不信,就能决定堂堂国公府二奶奶今后的路好不好走。 「姑母松泛些罢,凡事都憋着劲,累不累?」清懿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一边理着火堆一边漫不经心道,「倘若我是你,心腹大患进入必死的圈套,何须再画蛇添足?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不打紧,横竖是死了。」 「可现下的这个局却不是以结果为目的,它好像不满足于让我死,而是让我死的同时,盖棺定论为意外。」清懿缓缓道,「显然,我们即便察觉出了异样,可是到底没有根据,连我自个儿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太倒霉了而已。可见幕后之人是决计不肯暴露身份,不是明面儿上的对家。」 曲雁华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悄悄松懈了防备,知道凝在自己身上的怀疑总算消失了。 她端起半凉的茶,并不嫌弃,轻呷一口才道:「你还真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我瞧你这样故弄玄虚,倒像是心里有了盘算。」 「瞒不过姑母,我倒也有疑心的,只是还欠缺切实的证据。」清懿目光凝在银骨炭燃烧后的余烬上,手指轻轻敲击桌角,「我听椒椒说,项府二姑娘与我同时失踪。」 曲雁华眸光一动,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怀疑项家?」 「虽然项家那个丫头与你们有龃龉,却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还谋划细緻至此。」曲雁华沉思片刻道,「起先我也曾往这上头琢磨,细想却还是觉得牵强。」 「你不必管她动机,我自有判断。」清懿垂眸,浅浅一笑,「哦对了,姑母既然来了,就顺带帮我做些事。以你的身份,想必在贵妇人圈子有几分人脉,记得帮我打听打听,圣人突然出行的始末,只要事关项家女,一点儿细节也别漏。」 曲雁华挑了挑眉,心中有几分狐疑,却到底没说什么,答应了下来。 等她一走,偷听墙根许久的清殊熘了出来,往姐姐暖和的软榻上一钻,轻声问:「姐姐何需细查?项连伊有前世的记忆,她作恶的动机自是不必多说。」 清懿塞了两个汤婆子到清殊的怀里,捏了捏她的脸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幕后之人是她无疑。只是……」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从前遭她暗害许多次,原先只道是她手段高明,就如这次一样,回回皆是巧合,叫人抓不住遗漏。」 「如果说马儿发狂,山崩落石,丛林迷路都能归咎于意外,那么久病的圣人突然出行,好巧不巧还带走平日里并不受宠的父亲和兄长,就实在是突兀。」清懿缓缓道,「所以,我只想确认一件事,她是否真的有不寻常的手段,这种手段能运用到何种地步,咱们又要怎么克制。」 清殊安静地听完,嘆服于姐姐的未雨绸缪,走一步便想好后续的十步。 她回想着见到项连伊的前后所有事情,反反覆覆琢磨,却偏偏抓不住一闪而过的头绪。 越想越生气,清殊把头埋进靠枕里,闷闷不说话。 清懿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瓮声瓮气道,「我只是一想到她前世那样对你,现在又这么阴毒,就气得发狠。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这样柔弱,不能成为一个会功夫的女屠夫,气不过的时候捨得一身剐,直接手刃了她去!」 清殊突然想到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英姿飒爽,一手长鞭甩得虎虎生风,要是她的亲人遭了这样的罪,想必早就打上门了。而自己还窝窝囊囊,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 「世上女子千万种,有的是凌厉刀锋,有的是柔中带刚。有的是天上月,有的是林间松。你不必觉着偏要做哪一种才能痛快。你是个呛人的小辣椒,也顶顶厉害。」清懿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安心罢,你不要小瞧了你姐姐。」 「你也顶顶厉害。」清殊小声哼哼。 她觉得,姐姐是温柔月,也是林间松,有时是包容一切的绵绵白雪,有时是杀伐决断的凌厉刀锋。 — 曲雁华的办事效率极快,几日后便打发人来递帖子,邀清懿过府一聚。 席间,二人略略夹了几筷子菜,权当应了个赴宴的名头。闲话半盏茶后,曲雁华屏退了众人,眼底笑意尽收。 「你所料不错,圣人此次出行颇有蹊跷。我昨儿赴了庆国公家的嫡长孙满月宴,他家袭爵的长子年前捐了个户部名下的郎中当着,席间吃醉了酒,说漏了两句嘴。传来传去,风就吹到了内院。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抱怨圣驾出行突然,顺手点了几个陪侍,都不是寻常的宠臣。」她转头道,「尤其埋怨你父亲和兄长。须知能陪圣人出行的,莫不是朝中重臣,他二人此番确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清懿垂眸道:「只有这些?」 「自然不止。」曲雁华突然压低了声音,眸光冷了下来,「旁处打听的都是皮毛,最要紧的是程善均同晏徽霖的信被我瞧见了。」 「信上说,圣人自那场大病后,身体每况愈下。此次说是出行狩猎,实则是求仙问道。」她轻笑一声道,「我倒有几分好奇,是甚么神仙能让咱们这位干纲独断的皇帝陛下都深信不疑。」 清懿缓缓在花厅里踱步,眼底神色喜怒不辨。 「神仙?」她的语气平静,「那便与神仙过两招罢。」 曲雁华脸色沉了下面,她思索片刻,到底是开了口:「我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是我越放心思查探,越觉得苗头不对。你虽胆子大,却没有九条命,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是死了,你身后一大摊子人都没有着落。」 闻言,清懿托腮看向她,挑眉道:「不是正合你意?」 曲雁华扶了扶步摇,冷哼道:「你当真以为我爱杀人不成?」 清懿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便没有兴趣再留,只是临走时路过花圃,瞧见里头有一丛开得正盛的山茶花。 冬日里,竟有这样的生机,倒让她为之驻足。 曲雁华例行公事将她送到月亮门处,却听得少女漫不经心道:「倘若我真的死了,你接过权柄也无妨。」 曲雁华一愣,旋即冷声道:「我蛇蝎心肠,哪里能同懿儿这尊菩萨比。你也不必用这话试探我,甚么时候做甚么事情,我清楚得很。」 「信不信由你。」清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淡,「荆棘丛总要有人走,只要你愿走,是条毒蛇又何妨?」 说罢,她闲庭信步地出了园子,徒留曲雁华在原地站了许久。 赵妈妈带着披风匆匆上前,「奶奶怎的在风口站着?」 曲雁华回过神来,摇头不语。 回程时,她路过那丛山茶,突然停住,吩咐道:「採撷一朵,放在我窗边吧。」 — 回到流风院,天色将晚,墨蓝色天幕沉沉笼罩着大地。 待沐浴过后,清殊才唤了翠烟进来,「你上回要禀报何事?」 这是指曲雁华突然到访的那一天,翠烟当时被打断了当时要说的话。 翠烟好像早有准备,并不十分惊讶,语气却有迟疑:「回姑娘话,我前儿个原本想说,可是仔细琢磨,却不大妥当,便还是按了下来。」 清懿眼底一片清明:「你只管说,我自有判断。」 「姑娘之前吩咐我们留心周边爱打听的,当天夜里,我就发现了一个丫头鬼鬼祟祟地在咱们院边转悠。」翠烟犹豫一会儿还是直白地说了,「我粗略向旁人询问,只说是太太院里的,我以为到这里也就止住了,那日便想禀告姑娘。」 「恰好姑太太造访,我便按下一时半刻也不打紧。谁知这两日我又发觉这丫头不简单。」翠烟顿了顿道,「她……每隔几天就会托人带东西去蘅香园。」 清懿眸光一凝,蘅香院,曲清兰的院子。 「我一直想不通,姑娘此行是临时起意,为何会有一群泼皮这样巧地等在路边?现在想来……」翠烟抬眸道,「是有内应。」 清懿垂眸沉默半晌,再抬头,眼底一片冷寂:「我早预料有家贼,只是没想到还是她……」 「罢了。」她淡声道,「将计就计,再用她引蛇出洞一次。」 翠烟心中一凛,旋即又是一喜,背嵴隐隐颤抖,已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这些时日,主子生受的委屈,真真叫人忍够了! 第73章 盛瑾 ◎姐妹俩聚会啦◎ 虽说要引蛇出洞, 可是一连数日,清懿却待在府中哪也没去,连碧儿都沉不住气, 没忍住问道:「姑娘的计划究竟是个甚么章程?」 彼时,清懿正在练书法, 一面挥毫泼墨, 一面从容道:「不急。」 又是隔了两三日, 直到某个普通的清晨, 突然有一个脸生的婆子并两个小厮登门递帖子。 与帖子一同而来的还有神色雀跃的清殊,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 勐地推开门,探出小脸, 挥了挥手中的请柬, 狡黠地笑道:「三日后,盛府的赏梅宴, 这是请帖!」 清懿莞尔一笑:「椒椒真厉害,这么快就妥当了。」 清殊下巴一抬,神气十足:「那是, 你妹妹我, 学堂小霸王是也,论人缘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行了啊,少贫嘴。」清懿嗔了她一眼, 又吩咐道,「彩袖,你让绿绕做几样点心包好带上车。翠烟, 去库房挑几件像样的物件儿, 再将我柜子里那样织金蓝锦盒拿来。」 翠烟:「是, 姑娘。」 — 盛府不在正阳街的东胡同巷,其主人盛将军到底位高权重,宅邸自然气派绝伦,它与淮安王府才隔半条街,此地居住的要么是公侯伯爵,要么是三品大员以上的高官。 马车将将停在府门外,就有早等候在此处的小厮上前牵马,又有嬷嬷极有眼力劲儿地上前搀扶。 才掀开帘子,清殊就瞧见外头已经停满了众多车架,看车顶装饰,一个个都非富即贵。 还没来得及再看两眼,清殊便被清懿拉进了一顶小软轿里,随行在一旁的嬷嬷道:「两位姑娘且安心坐着,这是我们家姑娘特意安排的,今个儿来来往往的人又杂又多,一路走到内厅,少不得要冲撞了二位,还是抬了你们去才妥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嗯?」清殊微微皱眉,疑惑道,「阿尧不是说赏梅宴吗?怎的还请了许多不是我们学堂的人?」 嬷嬷笑道:「哎哟我的好姐儿,是赏梅宴不错。可是我们家三姑娘哪里就是操办这些的人。我们家大业大的,请哪个不请哪个,都是学问。她金口一开,替她操心的人可不得替她周全着。」 清殊这才无奈地摇头,笑道:「我只是问她近日可有好的宴席请我去吃杯酒,她便立即说有,我只当是凑巧,怎知她竟是劳动你们特特操办一场。」 「值当甚么?姑娘这话生分了,我们三姑娘平日里独来独往,在家里也是个混世魔王,只常把你挂嘴边儿,我们家太太也曾说见过曲家两位小姐,夸你们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惦记着瞧上一眼。」可能是盛家家风如此,嬷嬷也是个健谈的,边说边笑道,「我烧了高香,领了这个美差,远远看着以为两个下了凡的仙女来了呢。」 隔着帘子,清懿轻笑一声,有礼道:「嬷嬷谬赞了,我妹妹在学堂有幸识得你们家姑娘,也是难得的缘分。」 「自然自然,今儿来这么多贵人家的姑娘,真论起来,主人家实则就是请你二人罢了。」嬷嬷突然一指前边,笑道,「这不,小主子赶来迎你们了。」 才说着,轿子刚落地,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风风火火而来——「殊儿!我在这里!」 一听这声音,清殊也兴沖沖地跑上前,面前一身红衣,娇俏可人的丫头不是盛尧又是哪个?! 「好你个阿尧!」清殊眼睛都笑弯了,嘴却不饶人,「你还说特邀我来做主角儿呢,今日一瞧,门外的马车都快停不下了,我看你是来叫我镶边儿的呢。」 「得了吧,给你递帖子就不错了。少废话哈,快快快,别空手来,礼物礼物!」盛尧面不改色回敬,又伸出手作势道,「不给我就搜身啊。」 「没有没有,要礼没有,要命一条。」清殊坦坦荡荡,然后扮鬼脸,「略略略。」 清懿笑看她俩吵闹,此时才出言道:「翠烟,把东西拿来。」 盛尧一见到清懿,方才还厚得城墙似的脸皮一下就红了,立时收起爪子,彬彬有礼道:「清懿姐姐,我跟殊儿说笑的,不是真要礼物。」 「真要也是使得的,更何况,你便是不要,我也是要给的。」清懿递来一个织金蓝色锦盒,笑道,「来,妹妹只管拿着,并不是甚么值钱的物件儿。我想着金银玉器你从小不知见了多少,倒不稀奇,我旁的手艺也没甚精通的。正巧给我家椒椒裁衣的时候想着这事,便给你俩一人做一件,还望妹妹不嫌弃才好。」 盛尧接过盒子,喜上眉梢,嬷嬷来不及替她道谢,她便急急地打开盒子,将里头的粉紫色浔锦绣云纹裙裳拎出来细看,「这样好看的衣裳,我爱还来不及呢,多谢清懿姐姐!」 清懿温婉笑道:「阿尧喜欢就好。我们椒椒在学堂承蒙你照顾多时,又最与你要好,我瞧你同我亲妹妹一样的。」 盛尧沐浴在美人姐姐的目光里。语气都软了许多:「清懿姐姐……」 「嗨嗨嗨。」清殊抬了抬下巴,点醒她:「诶,我姐送了就等于是我送了啊,可不能再讨了,被人听着还以为我来吃白食的。」 「没这回事儿啊,你是你,你姐是你姐。」盛尧笑容一收,一面比划着名衣裳,一面哼笑道,「上回你把我丢墙那边,自个儿跑了的事儿我可记着呢。」 「都多久了,瞧你这小心眼儿。」一说起这个,清殊立刻警铃大作,急忙捂着她的嘴,揽着她的脖子打哈哈,「啊,来来来,咱们边走边说。呀,你看前面是不是你家花圃子,居然有梅花。」 盛尧一头雾水地被她揽着走,投以看傻子的眼神:「……那不然我家今儿个办的甚么宴呢?」 「阿哈哈哈对哦,办的甚么宴呢。」清殊一面笑着一面趁姐姐不注意,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警告你,别提我翻墙的事,被我姐知道就完蛋!我完蛋前就带你一块儿完蛋!」 盛尧顿时领悟,瞄一眼后头发现清懿正在跟嬷嬷说话,她才压低声音道:「好傢伙,难道你姐都没问你怎么出来的?」 清殊捂着嘴小声道:「我说我借世子爷的东风,从正门大摇大摆出去的。要是说翻墙,她能十天半个月不理我。」 毕竟清懿对妹妹的教育就是,可伤人,不可伤己。危险的路不能走,危险的事不能做。 这也得亏是近日事情多,她来不及细琢磨,不然就凭清殊几句蹩脚的谎言,定然瞒不住。 盛尧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无语,但是眼神中又有些羡慕:「唉,清懿姐姐可真好。」 清殊挑眉:「说的好像你没有姐姐似的。」 闻言,盛尧白眼翻得更厉害,语气很差:「切,我姐姐?哪能跟你姐姐比?」 说话间,她们正穿过月亮门,往里面的正房花厅去。才走半截,一旁的游廊尽头缓缓而来一位绝色丽人。 丽人一身胭紫色织花锦绣鸢尾裙,脖子上围着一圈上好的雪白兔毛围脖,衬得脸颊红润娇艷,姝色无双。 一见这位大美人,盛尧脚步一顿,拉着清殊就要调头,嘴里碎碎念:「我这破嘴,说好的不灵,坏的就灵。说曹操曹操到。」 清殊被她拉着走,头却还侧着看美人,「哇,这就是你姐姐,简直比画还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哼,外表美人,内心罗剎。」 盛尧碎碎念,拉着清殊小跑,却撞上才过来的清懿。 「嗯?这是怎么了?」清懿略扫一眼便瞧出端倪,「在躲谁呢?」 盛尧没来得及解释,后头一道温柔似莺啼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到耳畔。 「阿尧,不往花厅去,是要带贵客往哪里走?」 盛尧自知被逮着,垂眉耷眼地转过头,没好气道:「本就是我提议的宴,你横插一手也就罢了,怎么我去哪你也要管啊。」 丽人笑容款款,连弧度也不带变的。她抬了抬下巴,嬷嬷立刻上前把盛尧拉到她后面站着。盛尧还想挣扎,丽人淡淡瞥她一眼,后者立时不敢动了。 清殊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盛尧在学堂可是个窜天猴,现下居然被人一个眼神就制服,这个大美人手段高明啊! 「是曲家两位姑娘吧,见笑了,我是盛家行一的姑娘,闺名盛瑾。舍妹顽劣,招待不周,我来为你们引路罢。」 清懿唇边带笑:「有劳瑾姑娘了。」 大美人,也就是盛瑾原本是随意一抬眼,待看到清懿,却停留好一会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艷与赞赏,连脸上的笑容都真心几分。 「随我来罢,今个儿过府的贵客诸多,有你们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姑娘倒还好,大多斯斯文文。若是半大的小子,闲走闲逛,难免冲撞人。」盛瑾仪态优雅地缓步而行,一面拉过清懿和清殊道,「我瞧二位妹妹花容月貌,要真被些蠢物打搅,心头都不忍。不若来我房里坐着,待开宴,我再差人来唤你们。」 清殊顺着话头刚想应下,却听清懿笑道:「原本是要应承姐姐美意的,只是盛府红梅开得娇艷,若是为了片刻清净,损失了观赏美景的光阴,岂不可惜?」 盛瑾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顿了一会儿,又笑道:「既如此,那就随妹妹的意思才好。」 清懿莞尔一笑,低眉略略行了一礼,二人眼神交错间,自有几分不必言传的用意。 盛尧跟在后头嘟嘟囔囔:「切,你怕清懿姐姐抢你风头?」 盛瑾仿佛背后长眼睛,只略侧过身扫了她一眼,那眸光就让盛尧战慄,又缩头缩脑不敢再开口。 此后一路上,不断有贵女途径,甭管认不认识,俱都互相见礼。短短的路途倒费了好一会儿功夫。 临到花厅门外,清懿半只脚踏在门边,盛瑾状似不经意,轻声道:「今儿来的贵女大多出身高门,里头那个是尖尖上的权宦,妹妹赏花是好,但……」 她后半句极其轻,「千万只是赏花才是。」 清懿垂眸听完,神态自若地抬眸,仿佛没有听过这番话,擦身而过时才浅浅道:「多谢提醒。」 再抬头,恭候在此地的丫鬟打起了挡风的帘子,里面一室贵女齐齐抬眸望向她。正中央的美貌女子目光格外幽深,赫然是项连伊。 第74章 元宵节特别番外 ◎一家人穿到现代后◎ 一眨眼, 穿回来已经三个月了,所幸吃饭的本事还没有忘干净,不然清殊还真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 对, 穿到现代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姐姐清懿, 以及袁兆晏徽云。 说到这两兄弟清殊就来气。 就像现在, 卫生间里传来机器轰隆声, 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架。隔着大半个客厅, 清殊推了推了架在鼻樑上的眼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好气吼道:「第六次了!晏徽云我求你放过洗衣机好吗!它很贵的!都说了让你送到干洗店去!」 卫生间传来不耐烦的回应:「知道了,爷会用!」 清殊咬牙切齿:「你会个菠萝!洗衣机要是再坏了, 我真要捶你。」 「洗衣机修理费100元, 外加过节人工费30元,一共130元。干洗店清洗费用只需要50元。」沙发上, 袁兆不甚熟练地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一边悠哉悠哉地煽风点火道:「虽然都是花钱,但还是干洗比较划算, 而且小殊有公司发的节日洗衣卡可以抵扣。所以啊, 建议某位少爷省省力气,别吃力不讨好,上赶着挨捶啊。」 清殊立刻没好气地瞪着袁兆, 双目炯炯,满脸写着「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省心的傢伙嘛!上周是谁弄坏了微波炉外加一台电饭煲!」 袁兆回以无辜的微笑,语气温和道:「哦小殊, 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原谅一个对新世界充满好奇的古代人吧。我上回是想给你姐姐做点吃的才弄坏微波炉和电饭煲的。请原谅你忠厚耿介的准姐夫吧。」 清殊被他的绿茶语气堵得胸闷气短, 匪夷所思道:「你在网络上到底看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说起话来简直像杯陈年碧螺春!」 袁兆摸了摸下巴:「唔,什么叫碧螺春,我只是个古代人,听不明白。」 清殊冷漠地翻了个白眼:「你熬夜冲浪到凌晨三四点,还开了五个年费会员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个古代人啊!还有,你现在充其量是我姐姐十万个追求者中的一员,别悄悄抬高身价啊。」 听了这话,袁兆脸上笑容虽然没变,内心却被触动某根神经,貌似不经意打探道:「你姐姐最近出去就是一整天,现在外头天色已晚,要不咱们出去接一接她?我有点不放心。」 清殊似笑非笑转着手里的铅笔,故意哼哼道:「我们这里是法治社会,以为还是大武朝,女子轻易不能出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袁兆挑了挑眉:「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回有个男子送她回家,我在楼梯口撞见了。清懿初来乍到,哪里晓得你们这个时代的男子是什么德性,我怕她被骗了。」 「虽然我对你们时代的男子评价不太高,但是我们这个时代也半斤八两。」虽知道他有私心,可是清殊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皱眉道,「那男的长什么样?很猥琐吗?」 袁兆一脸凝重:「獐头鼠目,不堪入眼。」 清殊大惊:「这么离谱?!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接她!」 「去哪?我也去!」洗手间里的晏徽云总算钻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修理洗衣机的扳手,上半身湿湿嗒嗒。 清殊换完鞋站在玄关,一抬头就忍不住嫌弃道:「你太埋汰了,赶紧换件衣服,不然不带你。」 晏徽云这半年里受过的挤兑比前半辈子都多,大少爷咬着后槽牙压下火气,利索地把白t一脱,光着膀子往阳台叉衣服。 倒不是他不愿意去衣柜里拿,而是因为他的衣服都不配用衣柜。 毕竟是寄人篱下,碍于勉强维持温饱的经济状况,清殊只给这位大少爷准备两件换洗的衣服,要是哪天下雨衣服没干,就只能凑合穿清殊的大码睡衣。 清殊偶尔会有一丁点愧疚感,但是一想到反正都待在家里有空调,不冻不饿不见人的,就把愧疚感抛在脑后了。 凑合过吧,大男人那么讲究干什么。 现在,清殊看着他秀出八块腹肌的好身材,然后面无表情地穿上洗得发白的另一件白t,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晏徽云自己造孽,暴力使用洗衣机导致的衣服损坏,但是清殊的愧疚感还是涌上了心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穷养孩子的爸妈,让孩子吃了不该吃的苦后悔恨交加。 「晏徽云,一会儿上街我给你买件新衣服吧。」清殊眼神中带着怜悯和自责。 晏徽云面无表情:「你没事吧?」 清殊:「……」 袁兆插一嘴道:「我呢?我有没有新衣服?」 清殊、晏徽云二人异口同声道:「有你什么事?」 — 五分钟后,三人收拾好下楼,直奔停车场一辆小电车。 小电车造型十分卡通,迷你的外形少女感十足,谁知道里面坐的不仅有少女,还有两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呢。 这原本是清殊方便通勤用的交通工具,坐她一个女孩子尚可,塞两个大男人在后座,那真是腿都伸不开。 晏徽云和袁兆你挤着我我捱着你,互相别过头看窗外。 「都坐好几次了,怎么还没适应呢?」清殊哈哈笑道,「比不得殿下们以前的马车,凑合坐吧。」 「不就是一个会走的铁盒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不能让我开?」大武朝着名骑手晏徽云非常不高兴,沉着脸看窗外。 「因为你没驾照。」清殊得意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切。」晏徽云不屑道:「劳什子破驾照还难得倒爷?给我报一个,我要去考。」 清殊回忆起被科二科三支配的恐惧,顺着话头想到晏徽云要是去练车,他这个暴脾气再跟教练碰上,那真是火星撞地球,别到头来车没练好,去练了趟拳。 「还是别了,这是个法治社会,我不想隔着铁窗见你。」清殊摇摇头。 晏徽云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看她表情就猜出不是好事,正想说话,就被袁兆语气凝重地打断:「清懿在前面。」 这才刚出小区门,清殊猝不及防,赶忙靠边停车,她刚在和晏徽云斗嘴,没留意。定睛一看,发现前面不止姐姐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位陌生男子。 清懿是三位穿到现代的古人里适应最快的,一个月前她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家附近的少儿教育机构当书法老师。工作不满半个月,收穫好评无数,现在已经是家里第二个顶樑柱了。 顶樑柱最近半个月早出晚归,不符合书法老师的工作强度。现在又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车里的三人唿吸都轻了许多,默契地没出声,一同盯着前面的两人。 陌生男子身高腿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派斯文。他不时低头和清懿交谈,眉宇带笑,很是温文尔雅。 清殊越看越不对劲,缓缓回头盯着袁兆:「獐头鼠目?不堪入眼?」 袁兆目光沉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你看人不要看表面,有些衣冠禽兽外表光鲜,实则不是个好东西。我一眼就看出他本性丑陋。」 清殊上下打量片刻:「……你最好说的是他,不是自我描述。」 晏徽云撑着脑袋懒懒道:「被偷家咯,还不赶紧下车。」他最近学习用手机,玩了一款推塔游戏,在里面学了个新词就到处用。 袁兆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髮,然后利索下车,车门被拍得震天响。 清殊确认对方不是猥琐男,心里稍稍放心,刚想凑上去看热闹,就被晏徽云制止。 「你去干嘛啊?你不带我去买衣服吗?」 清殊瞥了眼后视镜,发现晏徽云歪在后座,霸占了一排座位。可他即便是这么不像样的姿势,也把那件旧羽绒服穿得有版有型。于是,她心里的愧疚感又无影无踪。 「你很需要衣服吗?打扮得花枝招展要给谁看啊?我那件大了的棉袄就适合你,凑合穿吧。」 晏徽云对女人善变的心思一无所知,满头问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又打量了一眼窗外,见三人正在友好交流中,没有什么不和谐的迹象,清殊放心地启动车子驶出小区。 明天就是元宵节,除去在武朝生活的那些年,清殊从来没有和旁人一起度过这种团圆的节日。这次机缘巧合能凑上亲人朋友,怎么也得对付着添几个菜应景。 一进超市,好运来的音乐声震天响。晚上逛超市的大多是刚下班的上班族,人不太多。 超市里挂满了节日彩旗和灯笼,清殊在货架前专心对比两种酱油的性价比。晏徽云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里头的东西已经堆成小山了,清殊还在不停地往里扔。 「差不多得了,你一个月挣几两银子啊?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晏徽云皱眉道。 清殊头也懒得回,「该省省,该花花。比如买衣服,你反正穿什么都一样,索性不买。但是吃饭总不能亏待你们吧,过年过节的好歹让你们尝点新鲜的。」 晏徽云冷道:「什么叫我穿什么都一样,你刚出门前还说我埋汰,埋汰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想必就是说我不体面。」 他堂堂淮安王世子,天字一号大美男,什么时候不体面过?虽然不靠脸吃饭,但他对自己的脸还是充满信心的。所以他对清殊那嫌弃的眼神耿耿于怀,不爽得很。 清殊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穿的是她以前一件中性风旧羽绒服,虽然是旧的,但因为质量很不错,版型也还在。牛仔裤倒是新买的,因为被发疯的洗衣机暴力清洗过,像是特地做旧似的。总之,如果遮住脸,这套就是平平无奇朴素穿搭,如果露出脸,就是潮男出街,復古原宿风。 但是晏徽云显然对自己没有明确的认知,清殊明白,她那一句埋汰,伤了一位帅哥的自尊心。 正想开口提振他的信心,斜对面的女高中生们替她出手了。 「内个……帅哥,方便加个微信吗?」一群女高中生推推搡搡,终于推出来一个甜美萌妹,羞涩地上前搭话。 晏徽云先是一愣,然后皱眉道:「什么是微信?」 「啊?」萌妹被问懵了,大脑宕机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大眼睛里水汽氤氲:「虽然你长得好看,但是你很没风度诶!你可以拒绝的,不用故意说这种话!」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小姐妹们赶紧追上,连购物车都不要了。 晏徽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殊靠在一旁快笑岔气了。 晏徽云危险地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赶紧给我说清楚,微信是什么?」 清殊笑得喘了好一会儿才道:「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便捷的通信渠道。刚才那小姑娘觉得你很帅,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问你要微信,如果你同意,就等于以后可以和她有联繫了。」 「是吗?那你怎么没教过我?」 晏徽云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清殊被他看得发麻,于是翻个白眼道:「大哥,我们隔几步路远啊?至于要用微信交流吗?我买手机给你们是让你们尽快熟悉这个世界的。」 晏徽云不理她,哼了一声,然后不甚熟练地打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清殊懒得管,自顾自逛到海鲜区挑大虾。等打包称完后,她才发现晏徽云还留在原地,并且在跟售货员大妈说话。因为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是能看出大妈相当热情,手机都快怼他脸上了。 清殊又有点想笑,她悄摸走上前偷听,结果晏徽云耳朵比猫还灵,立刻就回头警惕地看她:「鬼鬼祟祟干嘛呢?」 清殊不以为意:「应该我问你呢,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晏徽云还没说话,热情的大妈先开口了:「哎哟小姑娘哦,小伙子是问我怎么加微信的,我也是刚跟我儿子学的,正好教他了。」 「现在这么淳朴的男人……」大妈脱口而出的形容词,在瞥到晏徽云那张跟淳朴不沾边的脸后,到底还是吞了回去,转而笑道,「我跟你说哦小姑娘,现在这么老实的男孩子不多见了,他连微信都不会用,读书时候肯定是个乖仔。」 「嗯,好嘞阿姨,谢谢你教乖仔用微信哦。」清殊忍笑忍出了内伤。 大妈摆摆手,热情道:「不客气啦,我还会用抖音,下次我再教你哦。」 晏徽云满脸冰块,一言不发地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清殊揪着他的衣摆不许他走太快。 后面隐约还能听见大嗓门的大妈在跟同事八卦:「现在的年轻人长得真是不得了哦,刚刚有对情侣,女孩子标緻得很,男孩子也好英俊的嘞。」 也不知道听见哪个字眼,清殊感觉到前面这个人的步伐顿了顿,慢了下来。 排队结完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整整四个大袋子,每一个都巨大无比。 「我买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清殊嘟囔道。 晏徽云挑眉:「我是不是说了让你省点钱?」 清殊「啧」了一声,不满道:「我又不是说钱,我是说这么大的袋子你怎么拎啊?」 硕大的包裹拎也不好拎,搬也不好搬,扛也不好扛。 但是晏徽云本人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把四个袋子打了个结就想扛起,清殊赶忙制止:「别别别,里面有个砂锅和一套碗碟,当心掉下来。」 晏徽云一脸无语:「我真的不懂女人,吃火锅一定要买一个新锅吗?盛菜用的盘子一定要摆出花样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清殊利索地回怼:「不懂别问,你的衣服可以不买,但是我的碗碟一定要。」 说着她就掏出电话拨通了袁兆的号码,一接通就道:「解决完情敌了吗准姐夫,快过来拎东西。」 晏徽云很不满:「要他来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人拎不动呢。」 清殊不想跟这个旧社会余孽在莫名其妙的男人自尊心上多做讨论,于是推着他的背往前走:「来来来,你拎得动,你帮我拎到储物台,我们先去商场逛一下,等袁兆来。」 原本只是想打发时间闲逛一通,可是路过一家男装区,清殊的目光就挪不动了。 晏徽云还不明白清殊双眼放光意味着什么,下一刻,他被推进试衣间,怀里塞了一堆衣服。 然后,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穿了换,换了穿,流连五六家男装店,站在穿衣镜前麻木地像个橱窗模特,毫无表情地承受着店员的赞美目光。 清殊倒是有几身满意的,原本不想给他买衣服的心都有点蠢蠢欲动了。 不过呢,以她买衣服老手的经验来看,那几个店员明显开了虚高的价格,估计是看到晏徽云穿的效果好,赌一把女人的消费冲动。但是很可惜,清殊对于晏徽云的外貌已经麻木了,消费冲动有一点,但不多。 所以,在店员坚决不打折后,清殊利索道:「好吧,我买不起,不好意思啊。」 然后继续进去下一家店。 等到逛完大部分男装店,清殊已经整理出了比较合适的套装,并在网上找到了门店活动时间,闲着无聊,她又对比了某宝旗舰店,加了购物车,预备下单。 晏徽云难得任由她这么折腾,清殊正看手机,冷不丁听见他开口,声音有点沉。 「曲清殊,你是不是缺钱啊?」 清殊愣了一下,抬头说:「昂,打工人谁不缺钱啊。」 晏徽云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有办法赚钱,以后你不用工作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清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打量晏徽云好久,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晏徽云冷道。 清殊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捂嘴笑。 她其实很熟悉晏徽云。 像他们这种天家贵胄,在富贵乡里长大,其实是意识不到有钱没钱的差别,在他们的生活里,银子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生来就没有人告诉他,要为黄白之物操心,这也造就了他们不会以身外之物作为评判人物的标准。 所以,在他穿来现代之初,他更多的是对这个陌生时代的好奇,并没有意识到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加上他本身就不是个讲究吃穿的人,从前他就不爱吃王府精细的饭食,现在也一样,新衣旧衣只要清殊给什么就穿什么。 但是,晏徽云也很难说清楚是怎么在一瞬间领悟到生活的滋味的。 好像是在清殊对比两瓶酱油的价格的时候,又好像是清殊领着他试了很多件衣服,但是终究没有买下来的时候。他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满意那件衣服的。 晏徽云难以描述那一刻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酸涩,好像最柔软的地方被针扎了一下,很不好受。 如果还在武朝,他眼也不眨就能盘下一整个成衣铺子给她,马车也能造一辆最好的。 但是在这里,他连吃饭都要靠着她呢,又何谈买那么东西。 生平第一次,世子殿下明白了钱的重要性。 清殊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弯了眼睛,好久才道:「容我再次提醒一下你,这里不是武朝,是男女平等的21世纪。你刚刚那种说法,在我们这边叫做画大饼。而且你对我的经济状况有点误解吧,虽然我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基本生活水准还是能维持的,比如,给你添件新衣服什么的。」 晏徽云皱眉:「少打肿脸充胖子,那你刚刚怎么不买?」 清殊一脸不屑:「我上赶着做冤大头嘛?还有最后几家店,我自己去,你别跟来。只要他们开价别太离谱,我还是愿意掏钱的。」 晏徽云被留在原地,目送清殊一个人进男装店。 没过多久,晏徽云再抬头,就看见有个男人拎着一件衣服在和清殊攀谈,看架势是单身男士买衣服,想让女士参谋参谋。 晏徽云没多在意,可是等了片刻以后,这位男士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并掏出了手机。 晏徽云眉头一皱,大步上前,强行往两人中间一钻,举着手机道:「加微信是吧?加我。」 男士:「???」 陌生男子满脑门子官司,虽然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看面前这位气势汹汹的男人,哪里还敢开口,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啊哈哈哈,误会了误会了,我就是想让这位美女给我拍了照,我发给我女朋友看。」 晏徽云盯着他,冷哼一声,用目光把人逼退了。 等人走后,清殊拍了拍他的肩膀,忍笑道:「人家说加微信了吗,你学个新技能就这么想试验一下?」 「嘁,这种人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也就你看不出来。他都有了夫人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可见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在你们这个什么法治社会,我多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晏徽云冷声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世子殿下,收起你的封建思想吧,大武朝已经亡了。来,收下你的新衣服。」清殊突然递上一个纸袋。 晏徽云下意识接过,然后想到什么,皱眉道:「很贵吗?」 清殊也没有骗他,笑眯眯道:「有一点贵,但是值这个价。」 晏徽云从纸袋里拎出来一件黑色双面羊绒大衣,款式自然是他没见过的。他把旧羽绒服脱了,换上新衣服。 大衣挺括的版型和精细的做工,比起那件羽绒服可是合身得不止一星半点。 清殊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沉默片刻道:「我想到你该怎么赚钱了。」 晏徽云:「什么?」 清殊坚定道:「进军拍戏吧云云。」 「云你个头,你让我当戏子?」晏徽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匪夷所思,「你知道我是谁吗?」 清殊捂着耳朵:「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个一穷二白没有收入的封建思想受害者,我有义务带你融入新社会。」 晏徽云知道她在开玩笑,也懒得跟她争辩,重新换上旧羽绒服往外走。 清殊赶紧追上,熟练地扯住他的衣摆,「慢点慢点,你腿长了不起啊。」 晏徽云自顾自鼓捣着手机不作声,脚步却自然地放慢了。 清殊见他没动静,又探个头悄悄道:「生气啦?」 晏徽云略一低头,就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盯着他,鸦羽似的睫毛像小刷子,一眨一眨的,好像刷在他心上。 「嗯,生气了。」晏徽云面不改色,语气很镇静,然后掏出手机举在她眼前,「过来加我微信。」 清殊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趁着今天放假灵感,随手写一篇小番外,和正文内容不衔接哈。纯属娱乐~ 第75章 布局 ◎姐姐来啦◎ 一离开花厅, 待到不见人影的僻静地,盛瑾的笑容就消失了,她揪着盛尧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往前走。 「哼!我瞧着你是装不下去了罢, 凡是我的意思,你便没有一样是依了我的, 你可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盛尧嚷嚷着。 盛瑾懒得应话, 她拎得手酸, 示意嬷嬷接手。 盛尧嚷嚷一路, 但是没人搭理。 「哎哎哎,别揪我!……说甚么留人家到你房里呢, 你就是怕清懿姐姐抢你风头!」 嬷嬷听得直皱眉,低声道:「尧姐儿少说两句罢。」 盛尧不服气:「我怎么了?我人微言轻, 便是生不得气了?她是盛家女, 我也是盛家女。都是做女儿的,她说甚么就作数, 我说的就不作数?从小到大我做过主吗?她比娘都严苛霸道,我一应吃穿住行哪样不是她点头才有我的,不就比我早出生几年, 多了不起似的?」 嬷嬷还待再劝, 却听盛瑾淡淡道:「由她说。」 盛尧见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气了,脸涨得通红, 「好啊,那我还要说!原本就是我提议的赏梅宴,我只想独请我们女学的同窗, 你却自作主张非要请一大片人, 东家的阿猫, 西家的阿狗,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要请来。咱家虽是头一回开这种名目的宴,却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请这好些人来撑场子。这样花架子热闹,谁稀罕!也就是咱们未来的皇太孙妃爱看众星捧你这块月罢!」 她一口气嘚吧嘚吧一大通,绞尽脑汁地想出些气人的话来。 嬷嬷都不敢听下去,想捂着耳朵。她偷偷瞥一眼被骂的正主,却见她脸上云淡风轻,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盛瑾听见没声了,这才漫不经心道:「说完了?说完了可就轮到我开口了。」 盛尧闭着眼睛仔细想想还有没有更气人的,可是凭藉她有限的九年人生阅歷,实在想不出旁的,只能恨声道:「没有了!轮到你说!」 「好啊,既然轮到我说,我便好好教你。」盛瑾随意拎起裙摆,往廊边的石凳上一坐,语气淡淡道,「原先的鸡毛蒜皮我懒得提,以你这块朽木再有个十年怕才懂皮毛。」 盛尧刚想顶嘴,盛瑾却不给她打断额机会,又继续道:「我只单说今日这一桩事。其一,此宴并非你的私宴,你要开私宴,去哪个犄角旮旯我不管,只要在盛家一亩三分地开的宴,都是你姐姐我说了算。」 盛尧小声唾骂:「霸道!」 「对,我就是霸道。」盛瑾懒懒斜她一眼,「有本事,你便自个儿掏钱操办一场。」 「你是人吗?我才九岁!」盛尧怒道。 「哦,你才晓得自己九岁?」盛瑾托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九岁的时候就跟着娘操办过除夕夜宴。」 「你不是人,我可不同你比。」 盛瑾「唔」了一声,转头沖嬷嬷道:「三姐儿近日的字越发好了,让她替娘抄两本书罢。」 「别!盛瑾!你是我亲姐!」盛尧立马急了,「好好说话,扯甚么抄书啊!」 盛瑾嘲弄地看着她:「既有惹我的胆子,这会子又怂包甚么?看你那藏不住事儿的样子,曲家和你同龄的丫头比你多八百个心眼子,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盛尧这回真不悦了:「你说殊儿作甚?她哪里又惹到你?我自个儿做主邀的她,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们的事,我有眼睛可以自己看,不必你说。」盛瑾又看了一眼盛尧,投以看傻子的眼神,其中还带着几分怜悯和同情,「今日的宴会这样盛大,还是託了你那位好友的福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平国公府二房太太素来与咱们家没甚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交情,顶天了是上回赴她家老太太寿宴,这才有几面之缘。可是就在前日,这位太太突然造访,和娘密谈了许久。具体说了甚么我不清楚,只知道娘一出来就说要操办一场宴会。」盛瑾缓缓道,「于是,你随口一提的赏梅宴就正好交到了我手上。」 盛尧皱着眉思索,说不出话。 盛瑾似笑非笑地瞥着她道:「不说与你听听,你还真当我吃饱了撑得,为着你一句话就花这好些功夫?」 「那又和殊儿有甚么关系?」盛尧愤愤道。 「虽说你确实不聪明,却也不必笨得这样细緻。」盛瑾慢条斯理地说着辛辣讽刺的话,「她前脚鼓动你举办宴会,后脚就有她姑母曲雁华来娘亲耳边扇风,这不是成心算计又是甚么?」 听完这番难以辩驳的问话,盛尧却坚定摇头道:「你说得好没道理,我与她同窗这么久,她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要说她有点小心思,想借我办宴会的便利做些事,我也并非没瞧出一星半点儿。况且她也没有瞒我的意思,问我时坦荡得很。我看出来她有事,可她不说,我便不问。左不过一场小宴,由她去又值当甚么?」 盛瑾眼底闪过几分揶揄的笑,正想开口,却被盛尧此时突如其来的正色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我蠢,可我和你不同,我生性如此,认准一个人就再不疑心。更何况,她方才也很意外今日宴会这样盛大,形容不似作伪,要说她刻意设局利用我,我一个字也不信。」 这话掷地有声,端的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盛瑾眼底眸光微动,良久,却闪过一丝笑意,「你蠢得出奇,倒也难得一副赤子心肠。说这么多不过是叫你凡事留个心眼,可别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至于曲家姐妹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我管不着。总之我不做亏本买卖。她们想借着宴会的由头行事当然无妨,只要给足了报酬。」盛瑾施施然拂衣而去,声音淡淡,「我观那曲大姑娘行事做派,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盛尧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机锋,只觉得她惯爱装腔作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最是烦人。只是有那番教训在前,她不敢造次,偷偷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地跟着。 — 这边厢,清懿同项连伊仅仅只是打了个照面,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清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向爱假模假式寒暄的项连伊这会子却装都不装了,神色晦暗不明,笑容都带着几分凉意。 清懿垂了垂眸,心中波澜不惊。 她知道,对方在审视。 项连伊不清楚她是否重生,也不清楚她为何还能活下来,更不清楚她和袁兆还有没有牵扯。 自从她最有胜算的底牌落了空,二人的局势就掉了个儿。 清懿依然伪装着普通清流门第嫡女的模样,以不变应万变。可她这副样子在项连伊看来,充满了未知。 她可太想知道曲清懿的底细了。 在接帖子的前一夜,曲家做内应的那个丫头递了准信,曲家姑娘也会造访。于是项连伊才迫不及待地接了盛府赏梅宴的帖子。 时下女子出门诸多不便,这是项连伊唯一能尽快接触对手的场合。 殊不知,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姑娘,打听清楚了,男客已经到了西院前厅。」 「嗯,带路。」 借着更衣的由头,清懿离开花厅,碧儿一面为她掀开厚重挡风帘子,一面低声耳语。临走时,清懿还能感觉到身后嬉笑闲谈的声音静了静,有人目光灼灼,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盛府此番赏梅宴,所邀宾客男女老少兼有之,为避免冲撞,盛瑾特意以梅园为轴,辟出三处观赏地。 一处是清懿等年轻贵女所在的小花厅,位于梅园之东;一处是已婚妇人们所在的暖阁;最后一处是西北角的朔风亭,供男客落脚。 虽是分为三处,彼此却离得也不远,隔着窗户还能望到对面的情景。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凌寒盛开的红梅尤为艷丽。 清懿才走出花厅游廊,就有几片飘飞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少女披着胭脂色镶狐狸毛边的厚实披风,鼻尖冻得泛红。 不远处,贵妇人们聚在避风的暖阁里,占据了赏梅的最好视野。曲雁华立在窗边,正与旁人谈笑,转头便瞥见清懿的身影。 「死冷寒天,还不快捂个手炉子,到底暖和些。」曲雁华似真似假地嗔道,说着就把怀里暖烘烘的手炉塞给清懿,「这是我娘家侄女,来京城才半年,还不曾见过诸位夫人。懿儿,还不快给长辈们见礼。」 清懿低眉顺眼一一见礼。 有心眼儿的夫人略一琢磨便明白曲雁华的意思——把这么一个灵秀的适龄姑娘带来妇人圈子,便是有着相看的心思。 果然,坐席中有位夫人留了意,极为热切地拉过清懿的手,连连道:「真真儿是个标緻的孩子,前儿去你姑母府上还没打照面,只听得盛家奶奶说咱们京里又多了个美人儿,如今可算得见了。」 没等清懿答话,这回的东道主盛家太太齐落英便上前笑道:「倒不算是我混说白道罢?曲家姐儿这样的好人品,原先不曾露过脸,倒是咱们没福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正是呢,二奶奶忒小气,藏着自己家的侄女儿不给外人见,是甚么心思?」先头热情的太太是承襄伯爵府大奶奶,她娘家有几分来头,又因性情泼辣精明,很敢说话,故而夫家门第虽不十分高,可在太太圈子里也算颇有脸面。 这会子,她话里一面儿是开玩笑,一面儿是试探曲雁华,是否真的有留清懿当儿媳妇的心思。 曲雁华同为人精,眨眼儿便笑道:「怪我怪我,她家主母近日身子不好,于交际一途未免疏忽了。如今姑娘渐渐大了,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是要带她见见世面的。」 耿大奶奶一听这话,笑容越发真心了,看向清懿的眼神透着明晃晃的中意,「好孩子,好孩子,我家有个不成器的今年正好十七,喏,就在那头儿的亭子里呢,你刚来京里,有甚么不懂的只管问你这哥哥。」 她手指指向不远处,透过窗棂,正好能看见朔风亭里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衫子的斯文年轻人,这人也并不陌生,正是雅集上极为殷勤的耿三郎。 清懿的目光并未看向耿三郎,而是看到了屏风隔开的凉亭一角,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极为扎眼,他正和旁人对弈,漫不经心地抬头,好像朝这里看了一眼。 清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仍然低眉敛首,脸颊泛红。正是一派小女儿害羞的姿态。当她不经意抬眼,与曲雁华的目光对上,后者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演戏可以终止了。 「得耿大奶奶的喜欢,是我们懿姐儿的福气。只是姑娘家脸皮儿薄,旁的事还是咱们大人聊,别叫小人儿家听了害臊。」曲雁华拉过清懿,顺势将她推到窗边,「懿儿,来。这个位置正正好赏梅的。」 姑娘俏生生立在窗边,连娇艷盛开的梅花都被好颜色压得黯淡了几分。 清懿清楚地察觉有无数道目光汇集在她脸上,有朔风亭那头的,也有小花厅那头的。 无意探究这些目光背后的深意,她伸手探出窗外,接住了一片雪花。冰凉凉的触感,让洁白纤长的手指染上薄红。 朔风亭那头,有好事者瞧见这一幕,立刻起闹道:「耿三郎,你娘又为你相中一位美人啊,还不快作诗一首,给那美人瞧一瞧。」 耿三郎自然也看到了清懿,脸上虽然挂了一抹红,嘴上却道:「去你的,休要乱嚷嚷,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咱们风雅集会向来有之,到你嘴里好像就是招蜂引蝶,吸引闺阁女儿的注意似的。」 几个油皮的公子又是嬉笑打趣了一番,他们嘴上虽调笑,心里却都像猫抓了似的,忍不住暖阁窗边瞧——时下的名门集会,尤其是老少皆在的,大抵还有相亲的功用。 歷来有不成文的规矩,倘或家里的太太领着适龄的姑娘见人,就是有相看的意思。如若有哪家看上了,便不拘用哪个名目,领着与自家小子看上一眼,表明男方主母也有心思。 如今的京里适龄男女众多,每每宴席结束不久,便能听到哪家的公子小姐喜结连理了,一打听,都猜得到是哪次宴会上看对眼儿的。 这会子,不少公子都有些艷羡耿三郎,一面诧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美人,一面暗恨自家主母下手太慢,叫耿大奶奶先看上了。 不过,这倒也不一定就是说准了,婚姻的事,变动多着呢,不到下聘礼,哪里就能定下。 有几个公子心中憋足了劲儿,想在后面的雅集上压过耿三郎。 「耿三哥哥,咱们不如攒个雅集,邀对面的女学生一同过来,以梅为题,不拘琴棋书画,聊表才情,方不负主人家的美意啊,你说是不是?」 耿三郎其实也有出出风头的意思,但他不好意思提,现在瞌睡有人送枕头,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立刻道:「甚好甚好,我瞧项大姑娘也来了,我正好同她说一说,领着女学的同窗们过来。」 有几个小厮领命去了,那头的姑娘们接了信,也不时往这头儿好奇的探看。 一时间,朔风亭的男子们理衣裳的理衣裳,装深沉的装深沉,举止间俱是压抑不住的高兴。 唯有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托腮坐在亭子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手里的棋子,直到对面的人不满催促,才百无聊赖地落下一子。 「我说你是怎么了?姑娘家们要过来,你心思也乱了不成?」对弈者打趣道。 「唔。」袁兆摸了摸下巴,淡淡道,「比不得已有娇妻的人,我们这种打光棍的苦楚,皇兄不懂也是有的。」 对弈者棋子久久没落下,显然被袁兆的话噎住了,半晌才嘲弄道:「那敢情好,我这就给姑母递话,说你求娶心切,从今儿起每天安排十台相亲宴,必要为我们袁郎找到称心如意的良配。」 袁兆点头道:「唉,那想必我就没空参与皇兄的农桑改良新政了,届时还望另请高明,最好请个已婚的。」 对面的晏徽扬再次被噎住,半是生气半是好笑,摇头道:「真是占不得你半点便宜。」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前儿我听人说起,姑母有意为你聘项家女,人品才情我倒不提……」晏徽扬顿了顿,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倘或你做了项家的女婿,权臣那一派的阻力就烟消云散,届时你想入朝堂有作为,自然轻而易举。」 袁兆垂着眸,自顾自落子,并未答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晏徽扬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抱负,如今朝堂上权臣党羽势大,便是皇祖父也有诸多难处,不能任意施为。更何况……你也清楚我父亲的身体,说不准是甚么时候,倘若他倒下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到底没有说下去,晏徽扬又转了话头道:「总之,即便是天家人,也有不得已的难处。我说这话也并非劝谏你,你是全家最聪明的一个,无论你怎么选,你都有走下去的本事。」 「可聪明人难免有傲骨,我便做个蠢人,替你这个聪明人弯一弯嵴樑,指一条捷径给你。走或不走,都由你自己。」 袁兆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然后漫不经心道:「捷径未必是捷径,皇兄既然知道我走哪条路都能走通,又何必替我弯腰,你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不必为我自贬。」 晏徽扬一愣,眼神转而露出柔和的笑意:「袁兆啊袁兆,我何尝不知道你会怎么选,可我多这一句嘴,也不全是为着你的婚事。」 袁兆垂眸听着,将棋子落在不起眼的角落。 「你这人瞧着万事不挂心,实则是个极为固执坚韧的性子,往后风浪大了,我怕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提前点一点你。」 袁兆微勾唇角,不答话,转而又落一子。 上好的棋子落在白玉盘上,透出华丽的冷光。不知何时,黑子已对白子形成包围之势,以沉默却雷霆的方式,将其绞杀。 「皇兄,落子无悔便好,管甚么结局呢。」 晏徽扬诧异地望着棋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袁兆,眼神极为复杂,好像带着几分隐忧。 袁兆不闪不避,和他对视,唇角带笑。 直到屏风外传来吵嚷声,好像是女学生们请到了,这才让晏徽扬回过神来。 他眼底的眸光消失不见,转而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光顾着和你聊天,疏忽了疏忽了!这局不算!」 袁兆一挑眉,道:「堂堂皇太孙殿下,还耍赖啊?」 第76章 丑角 ◎姐姐又来啦◎ 那边厢, 盛瑾得了信,立时便布置了一处更大的园子,待一切妥当, 就打发了一众小厮领着众人前去。 姑娘们先行,路过朔风亭, 有性子爽利的大大方方沖亭子里的公子们见了礼, 几个没见识的当下就通红了脸, 慌得不知怎么才好。这副模样落在姑娘们眼里, 俱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时下男女同席的雅宴本就稀罕,这些公子小姐们又是知慕少艾的年纪。明里暗里, 每个人都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大放光彩。其中又以耿三郎最爱卖弄才情。 他屁股才沾座,算盘便打得哐当响, 纠集了一帮人挑出「以艺会友」的话头。 「今日既然是赏梅雅宴, 不如诸君就以梅为题,不拘琴筝诗画, 只表出雅意,再由公认的大家点出个魁首。」耿三郎道,「诚然, 究竟这不是甚么正经比斗, 不过是为着增添几分趣味,诸位随性而为便好。」 有人附和道:「此计甚妙,只是虽为玩乐, 也要有章程才好。举凡诗会斗马,皆要有主事人,彩头, 以及公认的选评人。咱们也要选出几个人才好玩。」 当是时, 盛瑾正打发人布置暖炉, 闻言便笑道:「我自然是这个主事人,彩头我也包了。前儿正得了一副宝蓝点翠攒金珠钗,倒也算个精巧玩意儿,还拿得出手。」 「盛姑娘出手忒大方,只是这珠钗作得女儿们的彩头,我们男子又怎么往头上戴?」耿三郎打趣道。 盛瑾丝毫没有为难的模样,挑眉笑道:「爷们家里总有母亲姊妹在,送与她们便是,还替你们省了一桩节礼呢。倘若再不称心,我可没有好的了,叫旁人出个罢。」 她说的旁人……众人心思一转,便都会意。毕竟盛大姑娘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太孙晏徽扬的未婚妻。 正是因为她定了亲,故而说话格外直率,不必像闺阁女儿似的端着矜持。 耿三郎顺势道:「盛姑娘提点得是,彩头倒罢,只是选评人正空着,不如求盛姑娘卖个脸面,让殿下屈尊?」 还未等盛瑾作答,就听不远处有人笑道:「孤最是不通风雅之人,还是再拉上一个垫背的,有他一同当选评人,倒不失公允,雅集方有意趣。」 众人反应过来,还未行礼,晏徽扬便摆手制止了,「今日不必拘君臣礼。」 「谢殿下。」 众人陆陆续续坐定,唯有项连伊缀在最后。 她手里摘了一枝梅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娇艷红梅映衬着洁白的斗篷,端的楚楚动人。 「恕我来迟了,我瞧着院里的梅花实在美丽,就驻足观赏片刻,到底没忍不住摘了一朵。」项连伊眉眼弯弯,娇俏的神情叫人不忍怪她折花,反倒心生怜爱。 有人这才恍惚想起,项连伊也是京中出了名的佳人啊。 可是这份惊艷尚未延续太久,又一抹突兀的亮色撞入眼帘。 来人披着大红羽纱面斗篷,脖子边围了一圈雪白的兔毛领。因为步子迈得急,兜帽不经意滑落,露出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发梢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 姑娘被冻得下意识搓搓手,等一抬头,她的动作就顿住了——许是没料到这么多人都巧合似的一齐看向自己,于是她雪白的耳垂都透出害羞的粉红,不安分的手也掩盖在袖子里,也不说话,只是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短短一瞬间,活脱脱的灵动佳人变成了端庄的闺阁小姐。比起先头进来的项连伊,她才真像是流连花丛不忍归的少女。 众人静了片刻,又默契地开始谈天说地,只是也不知怎么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某处飘——座中不乏有上回见过清懿的,只记得是个美则美矣,毫无新意的女子。怎么这回格外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又难说出个一二三…… 有这种感觉还有座首某个懒散看戏的郎君。 他原本在自斟自饮,酒喝半杯,忍不住抬了一眼;啄一口,又瞥一眼;再一口,这回眼神还没着地呢,那头的姑娘突然不闪不避地直视,甚至极为隐蔽地挑了挑眉,是个与方才羞怯模样截然不同的神态。 ——清冷如霜,这才是她嘛。 「笑什么呢?」 晏徽扬用酒杯掩口,悄悄问道。 「?」袁兆一愣,「我笑了吗?」 晏徽扬用匪夷所思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干咳一声道:「笑就笑了,男子汉大丈夫何须扯谎。」 「诚然,我也看不明白为何诵诗要赤脚散发,重现古人风骨也不是这个现法。」晏徽扬努力维持表情的正常,只是颤抖的嘴角实在不太妙,真怕下一秒就绷不住。 他虽想笑,但是更忧虑,「这死冷寒天,一会儿还是叫人给他备上炉子暖暖,可别伤了风寒。」 袁兆不明所以,把目光挪到园子中央,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已有人当先展示,据说这人是个出了名的诗文疯子,向来崇尚古人风骨,热爱作诗清谈,一有机会便要露一手跳大神似的赋诗法。 现下,他正披头散髮,满目悲怆,对着青花瓷瓶中的梅花流泪,口中喃喃不绝。给他做配的琵琶手都跟不上情境,赶命似的把那琴弦拨得上下翻飞。 座中憋笑的不在少数,只有几个醉心诗文的人诚心拍手赞美。 袁兆并没有笑,他垂着眸,耳边听着那人似哭似笑的嚎啕。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他勐灌一口酒,摇摇摆摆环顾四周。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又好像汹涌波涛藏匿其中—— 「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有一两个人没忍住,发出嘲弄的笑声。 在这笑声里,他的语气越发急促。 「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向来冰雪凝严地 ……力斡春回竟是谁 ?!」 满座的觥筹交错,富贵迷人眼。 唯独他的眼神沉醉而清醒,他重复喃喃:「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 待到最后一句收尾,他将酒瓶信手一扔,砸得粉碎,人也摇摇晃晃入了席。 不知是有人捣鬼,还是自个儿没站稳,他「砰」的一声被拌倒,摔在花梨木几案上,鼻青脸肿。 周围隐隐有闹笑声,这一刻,他像戏台上供人逗趣的丑角。 袁兆下意识看向某个角落,少女的侧脸在明暗的光影里不甚清晰,只看得清她也没有笑,嘴角的弧度甚至是冷凝的。 清懿摩挲着手炉,眼神落在诵诗人碎裂的酒瓶上,很快,有下人将碎片都打扫干净。 因她坐在角落,能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这是哪家公子?忒丢脸面。」 「哪里是甚么公子,听说是哪家少爷带来的寒门子,姓裴。不过是借着雅集的风头譁众取宠的。」 「我说呢,瞧他模样真是有怪病,自个儿都冻得发紫了,还抱着梅花不撒手,真不怕被刺扎啊。」 「唉,别嚼蛆了,他是下人,咱们是下人的下人,来了这个场子的,都得叫咱们伺候。」 说着,下人们便抬着他往外走,这人已经醉醺醺了,临到门口,不知怎的挣扎起来,抬手要找掉落的梅花。 小厮不知其意,懒得理会,他挣扎得越发厉害,差点儿从抬人的架子上翻下来。 众人不会注意丑角的离场,自然不会注意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有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拾起那朵沾了酒气的花,轻轻递在他手里。 那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开,盯住眼前的人。 清懿这才发现,这人凌乱头髮下的脸,其实算得上清秀,只是酒意朦胧,多了几分狂态。 「多……谢。」他含煳道。 清懿垂着眸,微微颔首。 「不必谢我。」 她好像是不经意间开口,声音如霜似雪,「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陆游的诗,极好。」 第77章 歧路(一更) ◎姐姐交朋友啦◎ 宴至半途, 盛瑾差人奉上以梅花点缀的各样小食酒水,供客人品尝。 趁着这个空当,清懿唤来碧儿, 「方才没顾上椒椒,想来仍是同盛二姑娘在一处, 你去寻她来。这会子怕是要饿了。」 碧儿领命去了。 清懿虽记挂着妹妹肚子饿, 自个儿却懒怠动筷子, 略略尝了几口梅花蒸奶酥酪, 便觉三分饱,不再饮食。 耿三郎暗中注意着这头的情形, 借着众人四散饮酒闲谈的契机,他状似不经意擦身而过, 「呀, 曲姑娘,饭食可是不合你胃口?一日三餐, 午食最讲究饱肚,饿着可不行。倘若你吃不惯这里的,我家侍童倒还带了几样府上的点心, 虽不是山珍, 胜在有几分滋味,如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清懿垂头行了一礼,袖子下的手仍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暖炉, 「多谢耿郎君美意,小女心领。盛府的吃食别出心裁,不是它的缘故。我只因来时贪嘴, 在家多用了几块糕, 并不觉得饿。」 耿三郎定定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态, 一时也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只胡乱点点头,「唔」了一声,「啊,既然如此,倒也就罢了。」 清懿察觉到他的眼神,眉头轻蹙,唇边笑意愈发敷衍。 耿三郎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赶到身后的老友勐地一拽袖子:「好啊耿兄,叫我好找,方兄他们都在等你呢,还不快去。」 耿三郎还恋恋不捨,想要回头说些什么,却被连拖带拽地弄走了,那老友还顺口打趣了他两句,清懿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不过是个草包美人,你上回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回美之更甚,你就动心了不成?」 离的近的几个姑娘听了这话,暗暗打量清懿的脸色,却只见她神情淡淡,理了理斗篷,往园外走去。 有心肠软的看不下去,悄声抱怨道:「唉,我真真看不下去,上回这样,这回又这样。你们有所不知,曲家姑娘来京才半年功夫,前儿就因为不通才艺被挤兑了一番,闹得好生没脸。这会子,那几个才子佳人架势这样大,怕又要叫她难堪了。」 有不知内情的打听了起来,这人就细细将前事告诉她,一时间,这一圈儿姑娘家心中都不是滋味儿。 虽然,她们是大家闺秀,平日里也学得几样才艺傍身,可到底不是拿来吃饭的本事,技艺自然说不上精湛。时下攀比风气太盛,年轻学生又好风雅之事,每每集会,她们这些个平庸之辈,哪次不是沦为了陪衬鲜花的绿叶。 而鲜花一角,总归是固定几个出风头的人轮流当,诸如项连伊、耿三郎等。因此,热衷于办雅集的也就是这帮「鲜花」,谁又能知道绿叶的不忿呢? 她们一代入曲家姐妹的情境,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冷不丁的,与项连伊交好的一帮贵女走了过来,「没本事的不知勤学苦练,倒在背后挖苦讽刺本事大的人,这是甚么道理?脸面都是自个儿挣的。她没脸是她的事,你们可要替她出头?」 领头的女子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家的嫡女,因她父亲在项丞手底下做事,她又与项连伊是同窗,所以算得上是头号马前卒。 这女子穿着绛红色百蝶穿花袄裙,满头珠饰,傲慢的眼神扫过一圈年纪小的姑娘们,直把她们盯得缩头缩脑,才满意道:「你们年纪小,掌教娘子还没教你们识人的道理,别瞧见个弱柳扶风的就生出怜人的心。」 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原就是家世并不如何贵重的,又因年纪矮一头,哪里还敢多言,都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好了,莫要吓到她们。」项连伊隐在后面,这时才出头,一副斯文柔弱的模样,「妹妹们别怕,我知道你们误会我,所以今日也想替自己辩上一辩。」 她语气陡然低沉,眼眶微微湿润:「在旁人眼里,我爱慕虚名,事事要搏头筹。可我又岂是单单挣一个人的名声? 「我虽虚长诸位几岁,却也算不得是聪慧。为了这些虚名,我在人后苦练技艺,下了不少功夫,为的只是不让男人将咱们女子看轻。」 小姑娘们渐渐听进去,抬头看向她。 「雅集自古有之,仰赖天家宽仁,特开女学,让咱们女子同男子一道谈诗论画,这是何等殊荣。既然有如此之幸,咱们自然要齐心合力,哪能为着一些小事生出嫌隙,叫人看笑话?」项连伊言辞恳切,目光所及之处,姑娘们脸上隐隐有愧色。 「连伊姐姐,是我们不懂事了。」有人低声道。 「对,是我们误会姐姐了。」道歉接二连三。 项连伊仍然是那副温婉的神情:「无妨,你们年纪小,慢慢就懂这些道理了。」 小姑娘们顿时佩服她的气度心胸,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爱戴她了。 唯有最开头说话的圆脸女孩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并不参与她们突然火热的畅聊。 项连伊余光瞥见这一幕,冷了一瞬,復又笑容和煦,越发热络地同旁人说话。 没一会儿功夫,角落里的氛围掉了个儿,其乐融融一片,笑声能穿过窗棂传出院门去, 不远处,避着风雪的廊下。 听到传至耳畔的笑声,清懿手上动作没停,依然转动着小玉磨,梅花不断地被碾碎,有殷红的汁液从玉磨中流到宽口琉璃碗里。 「曲姑娘倒气定神闲,里头那个连为女子挣名声这样的大旗都扯出来,可见今日的必胜之心。」盛瑾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推着巴掌大的玉磨,淡淡道。 清懿唇角微勾,语气平静,「倘或只要在纸上写写画画,弹弹琴跳跳舞,就能挣到女子的名声,那么这买卖也好做。」 盛瑾顿了顿,挑眉一笑,神情意味不明,「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同她争这个名声有甚么意思?」 清懿抬眼看她,两个聪明女人的目光短暂汇聚,彼此默契一笑。 「那么我也问你,盛姑娘家中如日中天,又为何对女学动心思?」清懿不紧不慢道,「再者,你不久便要与皇太孙成婚,说是未来□□尊后也不为过。若是旁人,我必定要道贺,可你盛家强兵在握,外戚声势浩大,嫁到皇家可不是好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所以……」清懿缓缓抬眼,「盛姑娘坦途不走,偏走歧路,有甚么意思?」 盛瑾眼底笑容慢慢转变成愈发有兴味的神色,她撂开手里的玉磨,玉磨落在石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懿姐儿这么聪明,胆子却忒大。」盛瑾语气不辨喜怒,她垂着眸,用手指捻起一瓣梅花,漫不经心地揉碎,「你既知道我也许是未来的皇后,怎么敢在这时候开罪我。」 清懿头也不抬,自顾自把她手里拧出汁的梅花夺回来放到玉磨底下,又给她递上一块绢帕,「擦擦手,花汁易染色。」 盛瑾:「……」 第78章 囚徒(二更) ◎姐姐演戏啦◎ 等待的回答落了个空, 盛瑾倒也没恼,接过帕子细细擦了手,目光却仍盯着清懿。 冷不丁, 才听清懿淡淡道:「我不曾开罪你,即便开罪了, 你也不会对我如何。」 盛瑾挑眉:「在我嫡亲姊妹眼里, 我尚且是个心胸狭隘、不择手段的人。难为你倒抬举我, 可有缘故?」 清懿将琉璃碗封上, 慢慢收拾着一桌狼藉,缓缓道:「起初, 我原想着满京城只有盛家有本事办一个风头压过项家的集会。于是我才让姑母来探你们的口风。」 「谁知盛家主母开口就是打听女学,言谈间是有意要开办第二个女子学堂。」清懿突然轻笑出声, 直视盛瑾道, 「要钱,要地, 要人我都不奇怪,只是你们想借国公府的势,顺理成章开第二个学堂, 我便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 「女学落地在国公府, 诞生于赵女官之手,起初只是小圈子。歷经十数载,贵女们已为人妇, 又将家中女儿送至女学,女儿长大又嫁入高门。如此周而復始,半个京城的高官夫人都与这座学堂紧密相连。」清懿轻轻擦拭指尖余留的红, 眼底眸光如水般平静, 「你对女学有意, 想必与这其中的好处脱不开关系。」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的,熹微的暖阳突然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投来一缕澄澈的光,照在盛瑾的侧脸。 「是。」盛瑾坦坦荡荡道,「你说得很是。就同你说得那样,以我盛家门楣,嫁与帝王家,反倒是苍鹰缚爪,甚至于是在我父亲头顶悬了一柄利剑。」 桌上有一壶凉了的酒,有下人远远张望,想上前侍候,却被盛瑾挥退。她自顾自斟酒,仰头一倒,动作间颇有几分不属于闺阁女儿的豪气。 她擦了擦嘴,笑道:「我父亲出身寒微,镇守边关数十年,所获军功无数,丢了一条胳膊,没了半条命,才有个镇远大将军的名头,得已回京。可在这之前,京里的人都是怎么笑话我父亲,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说,盛怀康泥腿子出身,娶了我母亲这样的高门女,到底是用尽了功德。不然怎么生不出个儿子来?临到知天命的年纪,才得了两个不带把的,连香火都无人来继。」 清懿垂眸听着,眉头微蹙。 盛瑾却浑不在意,不带丝毫感情道:「泥腿子替他们卖命守家国,他们只关心人家后院一亩三分地。如今泥腿子摇身一变手握重兵的将军,又哈巴狗似的上前摇尾巴。所以你瞧啊,这就是京城贵人们的嘴脸。」 「我父亲尚未发迹时,我与阿尧也像如今的你们,处处遭人排挤,现在我却连皇家的门都进得了。」说起这话,盛瑾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眼底的讥讽如有实质,「所以,即便是天下女人至高的尊位,也不过是一桩买卖。连同女人本身,都是买卖的货品。」 明明暖阳悬在天空,却并叫人觉得暖和。盛瑾给清懿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清懿突然问道:「是你自己选的吗?」 盛瑾一愣,然后哂笑道:「是我自己。我父母没有野心,都是再好不过的人。母亲生了阿尧以后,身子不好,不能再生育。父亲从未有纳妾的打算,他打心眼里儿疼爱我们母女三人,从不曾因为旁人的话心中生嫌隙。」 「阿尧小时候还闹过一桩笑话,她那时才四岁,有那起子坏心眼的人逗她说,我们家没儿子,要将她变作男儿身,作男娃娃养,不然就把她扔掉。她信以为真,大哭一场,从此说自己是个男孩儿。」盛瑾眼底闪过笑意,想得深了,笑意又渐渐隐去,「因父亲不常在家,母亲管一大家子事情又多,我们常吃这种暗亏。直到我父亲回京过年时知道了这事,揪出那个人,当街打了一顿。那人也是官家子,他家人在朝里狠狠参了我父亲一本,闹到了御前。」 清懿没有听过这桩逸闻,「后来呢?」 盛瑾顿了一会儿,笑道:「后来,我父亲在陛下面前也不肯认错,还说道『难道有儿子就比有女儿高一等吗,和大人你一般生个草包也似的儿子丢人现眼,我宁可断子绝孙!』」 清懿失笑道:「盛将军当真率性人。」 盛瑾挑了挑眉:「率性人可是因此跌了一跤狠的。他在御前失仪,被狠狠罚了一通。那人怀恨在心,背地里耍了不少阴招,倘若不是后来边关大捷,只怕我家现在还翻不过身来。」 「我懂事以后,也问过父亲这样做值不值,忍一时之气也就罢了,何必针锋相对。」盛瑾道,「可是他说,他并非为了自己的脸面,而是怕忍这一时之气,阿尧真的会以为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老盛家从此只有两个女儿,如果一定要有香火一说,那么继承香火的也必须是女儿。」盛瑾笑道,「这是盛老头的原话。」 清懿低头抿了一口冷酒,醇厚的香味久久不散,火辣辣地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她点点头道:「他是个好父亲。」 盛瑾晃了晃酒瓶,发现里头没剩多少,索性仰头灌了一口,等酒劲儿过去才笑道:「他是好父亲,可我不是好女儿。」 「阿尧今年快十岁了,已经能看出我父母亲的影子,她性子急躁跳脱,没心眼儿,却很善良。我这个人却不同,我不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盛瑾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淡,「其实晏徽扬和我是一类人,他需要我父亲的兵马,我需要未来皇后的尊位,既然彼此知道目的,那就各取所需做一笔买卖。」 清懿没有说话,她拢了拢披风,望向天边飘落的雪花,半是天晴半落雪…… 「何必呢?他虽贵为皇太孙,哪里又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以盛家如今权势,你有更顺遂的选择。」 盛瑾轻轻笑了一声,手里把玩着空了酒瓶,眼底却一片清明,「可我不大甘心啊……」 「不甘心,所以要挣个后位坐一坐,过一把瘾?」清懿平静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懿姐儿,别装了,你同我是一样的人。」盛瑾好像放松了很多,语气夹杂着淡淡的讥诮,「后位就一定尊贵吗?不过是个最精美的镣铐。我选择戴这个金镣铐,难道是为了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囚徒吗……」 她直视着清懿,微勾唇角,后半截戛然而止,像是在审视对方够不够资格听她接下来的话。 良久,清懿也笑了,不闪不避回以平淡的目光,然后竖起食指在唇边,「嘘。囚徒越狱时,不可高声语。」 盛瑾眼底笑意更深,这回的笑容真心许多。 不远处,已经有侍从在挥手示意她回去,短暂的宴席即将结束,二人的碾花闲聊局也要告一段落。 盛瑾瞥了一眼琉璃碗中的红色汁液,知道清懿接下来有戏要唱,想了片刻,还是说道:「虽不知你走的甚么路,但想必是殊途同归。好歹算半个朋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压过她风头事小,可别牵扯到袁小侯爷身上去。」 「有一桩事,知道的人极少。」盛瑾突然低声道,「原本太子妃属意项家女,可项连伊不愿意,一片痴心在袁兆,所以这桩婚事才落到我们盛家头上。你若是在袁兆身上做文章,她怕是会不择手段对付你。」 清懿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提醒,不过,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牌厉害到什么程度,当然要把她气狠了才好。如果这一次报復我能挺过去,今后也就无所畏惧。」 「如果是现在我有了不测,一切还有人可以託付。如果是将来,牵连的人只会更多。」 盛瑾细细咀嚼她的话,半晌才起身,一摆袖子,挥了挥手道:「我明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自求多福罢。」 清懿莞尔,行了一礼:「你也是,道阻且长,自求多福。」 盛瑾颔首,略略福身,算是回了礼。然后招来人收拾桌椅和器物,一扭头的功夫,方才把酒当水喝的飒爽女子摇身一变,又是个仪态端方的贵女。 清懿封好琉璃碗,仔细地收在一方木盒里。她穿过游廊,想往屋里走,路过拐角,却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好在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扶住。 「盒子里是甚么东西?这样宝贝,宁可摔了自己也不摔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月白色长袍,清懿不必抬头便知来者何人。 恰在此时,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声响,其中夹杂着女子的说话声。 「……你们可有瞧见袁郎在何处?」 「项姑娘,我方才还见到袁公子了,哦,在那。」有人指向这一头。 身后的目光如有实质,凝结在周身。 清懿垂眸顿了片刻,眨眼间,换作一副惊讶的神情缓缓抬头,眉宇间难得带笑,「袁公子,是你啊?」 第79章 泼墨 ◎姐姐画画啦◎ 项连伊只站定片刻, 便转身离去。 清懿侧过身,余光轻扫,直到看见那片鹅黄色衣袂消失在转角, 她眸光中的笑意才渐渐消散。 她略略福身,行了一礼, 「烦请袁公子让一让, 我要进去了。」 袁兆目睹她从头至尾的变化, 心里明白这姑娘在拿他当枪使, 要用的时候就笑脸相迎,不用便弃之如敝履。 他倒不恼, 却也不挪动身子让路,只是微挑眉头, 好整以暇道:「姑娘今日唱的哪一出?」 清懿定定看着他, 瞧他一副不听到答案不让路的架势,她索性直白道:「我疑心上回的事是项连伊所为, 这次要借你做筏子,探她的虚实。事先不能同你打招唿,也是怕你不愿意。」 袁兆差点笑出声, 他又问道:「怕我不愿意, 所以不告诉我?姑娘的用人之道果真是剑走偏锋。」 清懿不以为意,她自认为尽了告知义务,便要告辞。这人却还堵在前头, 像座山似的。她只好补充道:「好吧,待会儿我兴许还要请你帮忙,我这也算提前告知了, 还请殿下看在患难情谊的份上, 多少配合配合我。」 料峭冷风吹起游廊上的灯笼坠子, 发出簌簌声响。 袁兆负手而立,银狐披风搭在肩上,带子松散地繫着,瞧上去不像能御寒,却恰到好处替清懿挡过这一阵刺骨的冷风。也许是在外头站了太久,清懿鼻尖微红,隐在衣袖里的手也有些僵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袁兆突然从怀里拎出一样与身份不符的小东西,顺手抛给清懿:「接着。」 清懿下意识接住,入手只觉暖洋洋,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一只用银鼠套子包裹住的小手炉,还热乎乎着。 她狐疑抬头,眼神表达出的意思很直白──别告诉我你一个大男人会用这么精緻的小手炉,还是熏好香的。 袁兆并不想回答,送了东西便侧过身,示意她可以走了。 清懿摩挲着手炉,垂眸道:「多谢。」 袁兆顿了顿,在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才状似不经意道:「项家女不光有明面上的东西,我尚未查探清楚,你自己要当心。」 清懿眸光微动,颔首道:「嗯,知道了。」 厅内,众人宴毕,又张罗起画画来。 清懿踏进门时,里头气氛正火热,正中间摆放着横跨半个厅堂的黄梨木桌,一应纸笔颜料俱全,桌边已经坐了一圈人正在作画。 已经完工的几幅画作摆放在上首空桌旁——那是袁兆的位置,想必是等他来点评。方才项连伊出门寻他,估摸着也是这个缘故。 清懿不想惊动旁人,绕开中央的人群,径直走回位置。 「曲姑娘。」有人突然唤道。 清懿闻声回头,只见叫住自己的是一个神情傲慢的红衣女子,「听闻曲姑娘上回在悦庭柳舍交出了白卷,时隔这么久,想必姑娘应当有进益才是,不如趁此良机,显露一手,也好让大家品评。」 清懿尚未答话,耿三郎就急匆匆阻拦道:「曲姑娘在外头冻了这许久,手都僵了,好歹让她缓一缓,咱们画咱们的,不必带她了。」 这是替她解围。 可红衣女子不依不饶,嗤笑一声道:「既然手僵了,捂热再来就好。本就是各施所长的雅集,我这也是想帮曲姑娘更快融入。」 耿三郎一时无言,尚未找到託词。众人敛声屏气,暗暗关注着这头的情形。 就在这针落可闻的当口,清懿轻笑一声,从容地起身道:「好啊,不知姑娘要我画甚么?」 红衣女没料到她这样坦荡,愣了一下。人群中,项连伊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底闪过狐疑的光。 只是短暂的停滞,红衣女反应过来,立刻笑道:「今儿是盛府赏梅宴,合该以梅为题。不过呢……」 她顿了顿,眼底流露得意之色,「已经有不少人画了各色梅花,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要是让你一个初学者同项姑娘她们画同一样东西,对你来说未免太不公。所以,你随便选甚么画一画罢。」 话里话外,轻贱之意昭然若揭。 「李姑娘,你年纪轻轻,说话莫要太刻薄。」耿三郎一面气愤,又转过头对清懿低声道,「她话说的难听,却也不是没道理。项姑娘的寒梅傲雪图,那可是袁郎君认证过的上等佳作。你不答应还好,既答应了要画,就选个旁的玩意儿描一描,莫要画梅,不然真是……」 后半句他没说,清懿也猜得到。他担心她自取其辱。 清懿心领他的好意:「多谢公子提点。」 耿三郎以为她认同自己的想法,却见姑娘直接绕过他,往厅堂中央走去。 项连伊坐在上首右侧,是离袁兆那张空桌最近的位置。她定定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神情晦暗不明,整个人却紧绷了起来,好像进入了防备的状态。 清懿却没有在她面前停留,迳自捻起摆放在最上面的那副画──梅骨铮铮,花朵娇艷,连星星点点的落雪都铺垫其中,上书《寒梅傲雪图》。 尾部题名:项连伊。 清懿眼底眸光微动,盯着这幅画不知在想甚么,良久,她转头望向项连伊,笑道:「形神兼备,这是项姐姐的成名作?」 项连伊目光沉沉,停顿了好久才勾起唇角道:「是,妹妹有何指教?」 与她紧绷的神情不同,清懿姿态从容,将画放了回去,淡淡道:「指教谈不上,按画龄,我还得叫您一声前辈。只是见姐姐的梅花画得这样传神,所以也想斗胆画一画梅花。」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耿三郎瞪大双眼:「曲姑娘!」 红衣女先他一步开口,得意道:「耿三郎可再不要说是欺负新人了,我们话已经说在前头,奈何人家不下这个台阶。来人,给曲姑娘上纸笔。」 下人忙去张罗,就在这个当口,晏徽扬和盛瑾二人正好回到院子里,瞧见这一幕。 「可要帮帮她?我瞧着你同她有几分交情。」晏徽扬低声道。 盛瑾轻笑一声:「不必了,以她的本事,自有应付的法子。你说呢,袁郎?」 她反问身后的人,袁兆缀在最后进来,他也不往前走,只顺势倚靠在门边,隔着人群看向里面的姑娘,唇边勾起一抹笑,「嗯,她一向机灵。」 这时,下人已经将纸笔颜料墨水等用具一应备好,原本还在黄梨花木桌前作画的人纷纷停笔,全都翘首以盼,擎等着清懿。 「曲姑娘,这是洒金宣纸,这是各色颜料,这是砚台与不同粗细的狼毫笔。」侍童将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在她眼前,刚要抬手研墨,却被清懿阻止。 「换个人帮我研墨罢。」清懿淡淡道,「我的画法与旁人不同,不需要笔,只需要墨。还得研墨的人配合我。」 「嘁,故弄玄虚。」红衣女低声嗤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旁人虽没有同她那样明显地嘲讽出声,可抱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不用笔要如何画?莫不是要另闢蹊径,故作高深,好让自己输得体面一些?这也忒落下乘,还不如坦荡认输,脸上倒也好看。 耿三郎不管这么多,上前道:「我替你研墨。」 谁料清懿却摇了摇头,「耿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次想劳烦一下旁人。」 她的视线越过人群,投向不远处,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她总不会是想让大名鼎鼎的袁兆给她研墨罢?! 果然,下一刻,清懿缓缓道:「不知袁郎君能否屈尊为我研墨呢?」 众人目瞪口呆:「??!!」 没人注意的地方,项连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袁兆,不放过他脸上任何变幻的神情,隐在袖子里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 所以她没有错过袁兆眼底一闪而过的意外之色,还有唇边极浅的笑意。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只停顿了片刻,然后漫不经心道:「好啊。」 「给您研墨不叫屈尊。」他单手解开披风,随意扔给一旁的侍童,望向清懿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这叫荣幸之至。」 轻飘飘的话落地,连晏徽扬都十分惊讶,忍不住偷偷问盛瑾:「他们之前发生了甚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盛瑾从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殿下问得好,我也正想问呢。」 甭管旁人多么惊讶,袁兆已经利索地接过砚台,开始研墨。 清懿铺开好几张宣纸,将它们叠放,估摸着厚度足够,才将先头的琉璃碗拿了出来,当作镇纸。 袁兆瞧见她一番动作,心下已有七八分瞭然,笑道:「泼墨画梅?」 清懿微微挑眉,「你知道?」 「嗯。」袁兆像个合格的书童,一面研墨,一面往砚台里加水,还很周到地问,「浓度是不是要低一些?您看这样可还行?」 清懿瞥了一眼,并不打算客套,「多加点水,量太少了。」 泼墨讲究随意而为,不用工笔勾勒,全靠画者的即兴的灵气与对整体架构的掌控力。 在周围人眼里,只见清懿接过装墨水的碗,随意一泼,雪白的宣纸上洇染了一团墨迹,辨不出形状,更遑论美感。然后,她头也不回,将碗往后一递,袁兆默契接过,继续将剩下的墨水倒进去。 紧接着,清懿一把掀起纸张,让墨水缓缓流淌。她小幅度调整方向,墨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雪白的纸蹿动,形成一条条纹路。有懂行的仔细一瞧,发觉这已然形成了梅花躯干和枝丫。 「东北角,再泼一块。」清懿双手抬着纸张,腾不出空,只能使唤旁人。 袁兆摇匀了墨汁,按照她的话在东北角泼了一块。清懿顺势将宣纸倒转,一树横生的梅枝跃然纸上。 她又将手一伸,袁兆立刻将只剩少量墨水的碗递给她。 清懿以碗沿为笔,顺着主要枝干的纹路细细润色,墨水顺着坡度浅浅没入纸张。梅树的枝干主次分明,浓淡相宜,方才野蛮生长的线条好像被一双灵巧的手规整为一体。 画梅需画骨。 梅的枝条,就是一幅画作的骨相。 至此,她信手泼墨而作的梅花图,骨相已成。端看那遒劲生动的线条,便已然不是凡品。 懂行的人收起了轻视之心,更加好奇她不用笔要怎么画接下来的花朵。 只见清懿揭开充当镇纸的琉璃碗盖,里面正是先头玉磨碾出的花汁。 淡红的色泽映着透明的琉璃,清新淡雅之感扑面而来。 不过,还是有人看出不妥。耿三郎担忧道:「梅花花汁虽浑然天成,到底不好上色,真落在纸上,不够红艷啊。」 先头看不上清懿的老友,此刻也换了副面孔,颇为忧心,「骨相已经上佳,若是败在着色,那未免太不值当。」 其他人事不关己想看笑话的有之,恨不得清懿画砸了的也有之。 惟有袁兆不动如山,眼底沉静如寒潭,「还需要甚么?」 清懿微勾唇角,淡淡道:「这东西你没有,我得向姑娘们借。」 说着,她抬头望向周围的女孩儿们,「敢问各位姐姐妹妹们,身上可带了胭脂?」 姑娘们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有人刚想拿出来,却被红衣女狠狠一瞪,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谁敢帮清懿,就是与她们作对。 再回头看项连伊,只见她面上虽没有情绪,可那沉凝的目光,分明也是无声的威胁。 于是,全场一片寂静,无人敢应答。 就在这个关头,一个小姑娘飞奔进院子,费劲地扒拉开人群,高举着一个小盒子,大声道:「姐姐,我有!」 清懿循声望去,眼神蓦然柔和。 那个跑得脸颊红扑扑,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清殊。 她后面跟着面带笑容的碧儿──这是主僕二人商量好的,为了避免刻意设计的痕迹,泼墨画梅时,最好有人肯出借胭脂。如果实在没有,就由清殊做这个雪中送炭之人。 隔着层层人群,清懿抬眼望向项连伊,明明她的目光平静而镇定,却好像比极致的嘲讽还要利害。 你严防死守又如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第80章 疑惑(二更) ◎姐姐又更新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胭脂沾水化开, 浓烈的红色与琉璃碗中的淡红花汁融合。 纤细洁白的手指蘸取一点红,涂抹在苍劲延展的枝头上,妆点女子面容的胭脂落在白纸上, 成为了妆点枝丫的色彩。 浅浅的薄红是花瓣,更深点缀着的红是花蕊, 随着手指所到之处, 深深浅浅的颜色铺垫开来。霎时间, 枝头开满红梅。众人凝神细看时, 鼻尖还能闻到梅花的清香,混合着上等徽墨沉淀的浓郁味道, 恍如置身梅园。 直到画作结束,众人的目光仍然汇聚在花朵上, 不愿挪开。 这不是一副多么精巧细緻的画, 却胜在浑然天成,匠心独运, 其中蕴含的灵气,像是掩盖不住光芒的宝藏。 涂抹完最后一朵梅花,清懿接过袁兆递来的手帕, 将手指擦拭干净以后, 才第一次拿起狼毫笔,在空白处题了一句诗: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乞怜。 落在纸上的字迹飘逸而灵秀,她写的不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是极有风骨的一手行书。一撇一捺, 暗合梅花的清傲。 「小女不才, 献丑了。」清懿嘴上自谦, 神情却云淡风轻,将笔随手一搁,福了福身便退出了人群。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的姿态。 那副画仍躺在桌上,没有人开口品评,因为答案太过明显。 被点为上佳之作的《寒梅傲雪图》也许在之前无有敌手,可在这幅无名画作的衬托下,那堪称精湛的一笔一画,与浑然天成的灵气相比,究竟是落了下乘。 没有人开口评定输赢,连红衣女子都沉默了,目光闪烁地看向项连伊。 不知是谁干咳了一声,打破沉寂,闲扯了一个话题开始聊,企图把这一页翻过去。 周围渐渐恢復最开始一般喧闹,只是有一点不同。不少人不着痕迹地接触清懿,又或者是聚在一起,探问曲家女的来歷。 清懿没有留下来应酬的意思,她最重要的一环已经结束,剩下的端看对方如何出招。 向盛瑾请辞后,清懿特意走到袁兆身边,递上一个礼盒:「多谢袁公子相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袁兆不置可否,随口问道:「里面是何物?」 「浔阳当地的特色糕饼,今早做的,还新鲜。」 袁兆一挑眉,颇有些好笑:「莫非你出门前就算好了?」 清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项连伊,对方触及她的视线,立刻背过身去。 「是。」她道,「不仅是今日,接下来的数日,我都会去找你。」 袁兆拆盒子的手一顿,缓缓抬头,那眼神的意思好像是想说什么,但顾忌到人多口杂,到底没有说。 清懿并不是说着玩玩,她确然打算多找袁兆几次,并且要大张旗鼓。 听了这个计划,第一个不同意的居然是曲雁华。 「不行。」 流风院里,曲雁华将茶盏重重一搁,「你要是这么做,可知你的名声会怎样?高门娶妇最是讲究,以你的姿容人才,有我筹谋,想攀哪个高枝是不成的?近处尚有承襄伯爵府就对你有意,再过些时日,还怕没有更好的人家来找?」 翠烟和碧儿虽也不贊同,却没直接说出口,只是沉默不语。 清懿的决策难得遭到齐齐反对。 距离盛府雅集才过去一天一夜,曲家才女的美名不胫而走,不少人家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一时间,清懿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贵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让她十分头疼的问题──婚姻嫁娶。 以清懿的年纪,虽然还没有到着急成婚的时候,但能预料的是,接下来的数年,说亲的人会踏破曲家的门槛。这倒不是她的殊荣,而是每一个适龄贵女的必经之路。 为了早早杜绝这种困扰,清懿索性想给自己安一个不大好的名声,从源头解决问题。 「这个主意虽然算是临时起意,细想却觉得再适合不过。我既要借着袁兆激怒项连伊,正好也拿他当挡箭牌,躲一躲姻缘。现在商道才刚起步,织锦堂尚未步入正轨,一切都要我费心。」清懿撑着脑袋,按了按眉心,疲惫道,「坦白讲,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成婚,无心也无力。即便日后有成婚的打算,也不会嫁入高门。姑母细想,如我们这般带着手里的东西嫁过去,究竟是强强联合,还是羊入虎口呢?难保不会给旁人做嫁衣。」 曲雁华定定看着她,问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 清懿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了,日后也许会有成婚的打算,但那也是之后的事。」 曲雁华摇头,像是看穿了她,笃定道:「不必搪塞我,我看得出来,你想过一辈子不嫁人。」 清懿索性放下手,闭了闭眼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提醒你,离经叛道要有个限度。你可以不成婚,你也可以不管曲府,但是浔阳阮家会被你的名声带累,你的亲妹妹日后想要成婚也会被婆家挑拣,吃你这个姐姐留下的亏。」曲雁华直白道,「我说这话没有任何教训你的意思,我虽是你姑母,如今也同你下属一般,犯不着摆架子开罪你。所以你好生想想罢,如果京里传出你单恋袁兆不得,终生不嫁的谣言,日后是个甚么情形。无论咱们生意做得多大,檯面上的东西终究要随大流,否则就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一提到带累妹妹,清懿有些迟疑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只是没等她改变念头,熟悉的清亮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姐姐不必犹豫,姑母的话既在理,却也不在理。第一,外祖父母年纪大,又远在浔阳,咱们阮家在当地也算豪强,即便是姐姐不嫁人,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谁敢乱嚼舌根子,即便有那多嘴多舌的,捂着耳朵不听就是,难道还能让我们阮家抬不起头?」 「第二,姐姐的名声影响妹妹的婚嫁,到底是说不通的。假使妹妹以后的夫君因为姐姐不嫁人,就觉得丢他家的脸,不愿意娶妹妹,那这样的人也算不得甚么好的,不要也罢。我瞧着,有这么一道考验反倒是试金石,免去拿眼睛识人呢。」 清殊说着便挨在姐姐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她道:「所以,姐姐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 清懿摸了摸妹妹的头,低声嗔道:「小小年纪,嘴倒伶俐。」 曲雁华动了动嘴唇,却也没再多言,只换了话头道:「罢了,你自己决定。倘或拿定主意去找袁兆,也递个信儿给我,日后有人找上门说亲,我好回绝。」 说罢,她茶没喝完便起身走了。 敬亭玉露的香味扑鼻,清懿撇了撇茶沫子,轻呷一口,茶香在口腔里蔓延。 「碧儿,打发人去侯府送信,我要见袁兆。」 碧儿犹豫片刻,领命去了。 头天送的信,次日才收到回復。是袁兆的侍从柳风递的口信。 「问姑娘安,奉我主子的命令,接姑娘去城外的农庄,主子在那等姑娘呢。」 清懿有些纳罕:「他为何去了城外?」 柳风踌躇片刻才道:「姑娘行事忒不避人耳目了,主子知道您另有目的,他说让你放心,包管项府能收到消息。只是,单她一家收到消息便好,莫要闹得满城风雨,对姑娘您的名声不好。」 清懿一愣,心里已然明白了大半。 袁兆知道她第一层目的,却不知道她第二层目的,还想着避人耳目,保全她的名声。殊不知……她并不稀罕这个玩意儿,甚至想反着来。 想至此,清懿嘆了口气道:「晓得了,我会去的。」 顺着柳风给的地址,清懿的车架停靠在一处极偏僻的农庄外。 目之所及,一派萧条。地里的庄稼并不茂盛,低矮的一排房舍十分简陋,是个勉强住人的样子。 「姑娘,咱们会不会是走错了路?」翠烟打量四周,狐疑道,「这哪里像高门的别庄啊。」 清懿今日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牙白对襟长裙,脚上那双绣着百合花的鞋触到地面的泥土时,显得极不相衬,像一朵清丽的兰花置身淤泥里。 「柳风做事妥帖,报的地址一定不会错。咱们也不是那等粗心的人,且进去罢。」 雪化的地面泥泞不堪,车架难以前行,清懿让驾车的僕从留在原地,只带了翠烟往庄子里走。 只是她低估了这地面的难走程度,二人扶持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好险才稳住不滑倒。绣鞋踩进泥里,不一会儿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连裙摆都沾上了不少泥。 「你一个聪明人,今儿是怎么了?布了那么明显的一条道不走,偏要踩到泥里。」远远的,只见袁兆拎着一根长棍走来,他顺手指了指一旁已经用干枯树叶铺好的一条路,看大小正好能容一个人走过,想来是知道她来,特意为她铺的。 清懿难得愕然,讷讷不知该说甚么,她确实一向耳聪目明,也不知今日怎么就没注意到那条再明显不过的小路,一时间,她踩在泥里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很难见到清懿这副模样,袁兆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过来罢。」 他伸出一条胳膊,示意她搭上,又将那根剃掉了木刺、打磨光滑的棍子递给她当作扶手。跟在身后的柳风也机灵地上前,如法炮制,带领翠烟。 翠烟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见清懿坦荡地搭了手,她才敢动。 「你为何在这样偏僻的农庄里?」清懿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触碰到冰凉的护腕时,手指忍不住蜷缩。 袁兆没有回头看她,好像只是顺手将护腕摘掉,往怀里一收,「我收拢了一帮流民,暂时安置在这里。」 「流民?」因为没有了护腕的遮挡,隔着玄色云缎布料,清懿的掌心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水患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流民都已被收容,还有不曾放回原籍的?」 袁兆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答话。 这时已经能看到庄里的农田,有庄稼人挑着担子从田垄上走过,看见袁兆一行人,他们也不怕,咧嘴笑着打招唿,「主人家,回来了?那是你媳妇儿吗?」 他身边提着篮子的农妇狠拧了他一把,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带着歉意笑道:「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唐突主人家和这位姑娘了。都这个时辰了,你们用了饭吗?我这正好有新鲜的土鸡蛋,拿一篮子去尝尝鲜。」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往袁兆怀里塞,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又有村妇递来一布袋的果蔬,「小主人,这是第一茬嫩白菜,还有几个甜梨子,姑娘家爱吃甜,你给她吃。」 农妇们动作利索,送完东西就走,囫囵话都没说完的功夫,袁兆怀里就多了一蓝鸡蛋和一袋菜。 「柳风。」袁兆示意他将东西收好,又道,「我不是让你告诉他们,以后不必给我送吃食吗。」 柳风嘿嘿一笑,摸着脑袋道:「主子,我说了啊。可他们不听,我也没法子。只要您一来,咱们小木屋里的菜就堆得吃不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袁兆还想说甚么,余光瞥见清懿好奇的神色,到底吞了回去。 清懿眨眨眼,思索片刻道:「高鼻深目,他们不是中原人罢?」 袁兆目光一凝,顿了顿才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清懿挑了挑眉,心中疑惑更甚。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暗自在心里揣测。 方才路过的村妇与庄稼汉虽是寻常人打扮,可是说话的口音与外貌,都与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不同。 袁兆为何在偏僻的农庄里收留一群异族人? 早在高门布施,长公主外出祈福,袁兆藉机掩人耳目出走那一次,清懿便觉出异样。那时只是听清殊提一嘴,即便觉得异样,也没有其他线索串联,于是不了了之。 说来,有一桩事,悬在清懿心头许久。 仔细算算,正是这一年,袁兆不知是因为何事,被放逐出京,数年才归。 一瞬间,清懿敏锐地察觉到,放逐的缘由也许正和袁兆目前在做的事情有关。 作者有话说: 码字速度终于快了那么一点点。 第81章 青萝 ◎姐姐又更新啦◎ 袁兆是铁了心要瞒着她, 即便细緻如清懿,也不曾在他的只言片语里琢磨出内情。 直到夕阳落山,清懿离开农庄时, 他突然拎了一个布袋,塞进马车里。 翠烟掀开瞧, 惊奇道:「好像是……炊饼?」 清懿迟疑了一会儿, 才伸手接过一小块饼, 问道:「袁公子, 这是何意?」 马车外,有人道:「回礼。」 清懿神情微怔, 想了一会儿才瞭然。 上回她送与他一盒浔阳特产,这份炊饼, 就是回赠的礼。 清懿咬了一口炊饼, 入口滋味算不得太好,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 恰好翠烟也吃了一口, 主僕二人对视一眼,瞧见对方面露难色,颇有几分滑稽。 待马车走远, 翠烟才低声笑道:「姑娘, 这个饼不会是袁公子亲手做的罢?哪家厨娘这个手艺,岂不要丢了饭碗。」 清懿摇头失笑。 外头天色渐暗,耳边只余寂静的风声和车轱辘滚动声。 因为入夜, 回程的路更加难走,袁兆倒也没料错,她们赶不上晚膳的时辰, 肚子必定飢饿。有一份难吃的炊饼, 聊胜于无。 清懿吃了小半块便放下, 闭目休息。 「姑娘,我得去警醒那几个小子,怕他们躲懒。」翠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外出时再不敢大意,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嗯,你去罢。」清懿将车帘掀开一角,抬头望月。月色如水,倒映在她沉静的眼眸里。夜晚的山风吹动她额角的碎发,送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一缕微不可闻的雪松清香。 如此清冽,如此遥远。 「今儿倒太平,来时还瞧见有几个乞儿蹲在路边,这会子倒不见人影,连野猫野狗都不曾见着。」翠烟回来笑道,「我疑心是先头有高门车架回城,顺手清了路障,叫咱们沾了光。」 清懿合上车帘,垂着眸,鸦羽似的长睫微动,「唔,也许吧。」 马车一路拖行出长长的车辙,轰隆的车轮滚动声里,始终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显得毫不起眼。 ─ 回府后,清懿好生清洗了一番才歇下,此后一连数日,她照旧往农庄里跑。袁兆有时待得久,有时才见一时半刻便消失。清懿也不关心,她就如同点卯一般,早晨准点到庄里,要么就四处逛逛,要么看看闲书,捱到太阳快落山便离开。 袁兆人虽不大出现,吃的却没有一天落下,今儿是炊饼,明儿就是几个野果子。 数日里,不大讲究的吃食相伴她每一段夜路,还有融化在月色里,了无踪迹的清冽雪松。 这一日,翠烟照例下去安排马车,却被清懿制止。 「今儿不必去了。一连四五日,足够了。」 翠烟皱了皱眉头,迟疑道:「咱们先头费那么多功夫,就这么算了?我提防了一路,连只蚊子都没有看到,究竟是项家女没有手段,还是她忍性奇佳?」 清懿指节敲击桌面,思索片刻才道:「以她的性子,现下怕是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一连四天的夜路,她都没有动手,我瞧着不是她有好忍性,而是没了手段罢。」 翠烟追问道:「既如此,对我们而言也算好事,至少不必多她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清懿摆摆手道,「她这会子不动手,不意味着以后不会。你替我带一封书信去织锦堂,交给碧儿。我要她挑几个老实谨慎的媳妇,留心项家的动静。无论看上去多不要紧的事,都一併禀明我。」 「是。」翠烟领命而去。 半月后,织锦堂。 大雾天,周边朦胧一片。马车停靠在院门外,翠烟和绿绕先下车,然后转身搀扶清懿。 碧儿早已等候多时,见人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姑娘,人已经安置在内院,除了我和鸳姐,没有人瞧见过。」 清懿摆了摆手:「嗯,不必惊动旁人,你且带我去。」 「是。」紧要关头,碧儿一路疾行,顺带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一番,「自那日接到姑娘的信,我便着手布置下去。鸳姐脸生,又有易容的本事,她佯装成外地来的人牙子,搭上了项家外院的一个嬷嬷。一来二去,送了几个刚留头的孩子进去当扫洒丫鬟。按照姑娘的吩咐,我让她们事无巨细都要留意着,好不容易才等来这点动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正说着,一行人到了内院门外,朱红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瘦削的女子走上前,规矩行了一礼:「民妇赵鸳,见过曲姑娘。」 「不必多礼,早便听闻你的名姓,今日得见,果真是机敏。」清懿略抬她的胳膊,微笑道。 赵鸳一身粗布麻衣,头髮用布巾子绑着,通身灰扑扑,像是田间地头最平常不过的村妇,任谁也看不出她原本是景州城有名的花魁娘子。 「姑娘谬赞了,不过是原先学着玩的乔装技艺,能帮上姑娘的忙,是我的造化。」 几人一同进屋,不远处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手腕上隐约能见到触目惊心的伤疤。 「是在何处找到这个孩子的?」 清懿的视线凝在她的伤疤处,目光暗沉。 赵鸳嘆了一口气,眼神夹杂着怜悯,「乱葬岗。」 起初,小丫头们接触不到项府内院,只能在外围盯着。项连伊不是蠢人,行事极为谨慎隐蔽,轻易不启用生人,赵鸳带着人一连盯梢十数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前日凌晨,项府採买蔬果的婆子早起了半个时辰,赵鸳隐约察觉不对劲,一路尾随,只见那婆子将一捆草蓆扔到路边。随后,有个拾荒的老乞丐状似不经意捡起草蓆,走了半里路,抛到了乱葬岗。 赵鸳等他走远了才上前察看,一掀开草蓆,赫然是个气息奄奄的小姑娘。 清懿眉心一拧,沉默片刻才问道:「可知她的名姓?家中有亲人吗?」 碧儿接话道:「这孩子自打被救回来就没醒过,只听见昨儿夜里说了一嘴胡话……隐约听见名字是唤青萝二字,倒不知是哪个青,哪个罗。至于她家里有几个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众人都有些不忍心细看姑娘的伤势,那一道道鞭痕,落在这孩子身上,都是奔着夺命去的,可见下手之人的心狠。 赵鸳踌躇片刻才道:「我瞧着这姑娘一时半刻不得好,不如就让我照顾她,等她好了再问话。照着现下的情形,这事虽蹊跷,却不知是不是项家那位下的手。倘或不是,那便罢了,只当救了一条性命。倘或是,那么这孩子到底知道了甚么,才让她谨慎到杀人灭口?」 清懿沉吟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嗯,你说得有理。不过,织锦堂来往的人颇多,难免走漏消息。不如将她挪到流风院,我亲自看顾。至于项家那边,还得烦劳赵姐姐继续盯着。」 赵鸳福身道:「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姑娘所託。」 ─ 同一时刻,项府。 「处理干净了?可有人瞧见?」隔着一道纱帘,里头的女子轻飘飘问道。 婆子搓了搓手,满脸堆笑道:「都妥当了,像这样不懂事的丫头,老婆子我调理了不少。我是办老了事的人,平日最爱与主人家分忧,姑娘只管把心放肚子里。」 里头的女子发出一声讥讽的笑,然后不耐烦道:「罢了,你自去领赏。」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婆子千恩万谢,连连作揖。 直到婆子离开,室内寂静一片。隔着纱帘,项连伊的脸色渐渐阴沉,眼底酝酿着风雨。 「噹啷」一声,紫檀木多宝阁架子被推翻,一整排贵重瓷器摔得粉碎。 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法让她内心的怒火消减半分! 「系统,你出来!」项连伊银牙暗咬,恨恨道,「为什么不能透支积分?只需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能彻底将她抹杀!」 冷漠的机械音停滞了许久才出现在她脑海里,丝毫不顾虑这人歇斯底里的情绪, 「宿主,第三次提醒,扭转干坤还在冷却中,你的积分为0。目前唯一可行办法,不干涉剧情走向,积攒积分,五年后即可再次启动技能。」 「五年后?!」项连伊冷笑一声,「五年后就是前世的袁兆和曲清懿御宴初见的日子,一切又会回到原点,那我重来这一次有什么意义?」 冷漠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宿主,你的角色原本是救国救民的一代贤后,你已经偏离主线太远,这本是你第二次机会,请不要一错再错。」 项连伊渐渐恢復了冷静,她推开窗,吹了一会儿清晨的凉风,「呵,救国救民……谁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做那个狗屁的一代贤后?你们把我拖进无尽的游戏里,我已经当了九百九十九次贤后,现在,我只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反派女人。」 系统沉默很久:「……好吧,宿主可以自主改变剧情,只是请允许我友情提示,剧情有不可控的力量,原本你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现在一切都会成为未知。」 项连伊「砰」的一声关闭窗户,唇角抿得死紧。 「五年。」她目光灼灼,盯着墙上那副寒梅傲雪图,「罢了,我等五年。」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大家晚上好~ 剧情没有失控,请放心。qaq 第82章 团圆 ◎姐妹俩吃饭啦◎ 青萝是在十来天后才清醒, 小姑娘吓破了胆,自睁眼那一刻起就开始哭,哭狠了就发癔症, 嘴里含煳不清地呢喃,逢人便喊娘亲, 认不得人。 「请了大夫来瞧, 说是迷了心窍, 需得调养一段时日。照这个光景, 咱们也问不出名堂,不知姑娘心里是甚么章程?」翠烟禀报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清懿思索片刻才道:「便留在府里养着罢, 略好些便送去织锦堂,着人教她一门手艺, 今后也有傍身的根本。」 翠烟有些迟疑:「可是……她保不齐是知道项家底细的, 咱们不问了吗?」 「不问了。」清懿坦荡道,「她不说, 也许是真的想不起缘由,又或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招来杀身之祸。退一万步讲,倘或她是装疯卖傻不肯说, 也不打紧。至少咱们知道项连伊暂时使不出阴招了, 否则早便来对付我,哪里会拿一个小丫头撒气。」 「她即便有利刃在手,只要刀无法出鞘, 我也不必花心思提防她。」清懿道,「如今年节将至,咱们忙活了这么久, 合该好生过个年才是正经。」 一提到过年, 摊在外头的几个小傢伙也不装聋了, 纷纷竖起了耳朵。 「正是正是,学里已经放假三天了,你不得闲我便没闹你,今儿可算听你说一句松快话了。」清殊披着半旧的缂丝貂绒夹袄,鞋子都没好生穿上,从床榻上噔噔跑下来,一把搂住清懿的腰,眉飞色舞道,「俗话说得好,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咱家累了一年,还不快快歇上几日。」 不止是她高兴,绿绕和茉白也掩饰不住期待,双眼亮晶晶。 清懿忍俊不禁,却又想逗一逗妹妹,故意道:「哦?旁的人累了一年倒是有理,只是我们家四姑娘淘了哪门子神,费了哪门子力啊?我只照着各人出的力气发压岁钱,你不说便没有。」 清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苦着脸道:「那我可就是天下第一惨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头悬樑锥刺股,勤奋考学,争取不得倒数第一,就为了不给咱们家抹黑!这都是我出的力气呢!姐姐不给个大红包说不过去吧?」 适逢彩袖端着新出炉的点心进屋,一听这话,快把头笑歪了,「且住了,且住了,莫要我揭你的底。还起得比鸡早,你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打着饿肚往学里跑?咱们家哪里养了鸡,便是养了也在十里开外的庄子上,你仗着鸡不会说话就欺负它。」 「哈哈哈哈哈。」众人闹笑一片,绿绕正在喝水,结果喷了茉白一身。 清殊张牙舞爪:「好你个彩袖!站住别跑!」 彩袖赶忙躲闪,一面借着翠烟当挡箭牌,一面继续补刀,「自然,睡得比狗晚,头悬樑锥刺股倒是真的,毕竟不补完功课,掌教娘子就要罚你站着听课。」 「真是好利害的嘴,你是有点说书的本事在身上的!」清殊绕过翠烟,将彩袖一顿好挠,直让她笑得喘不过气,才摇摇头,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未来夫君长几张嘴皮子,才能说得过你。」 彩袖喘着气,话赶话道:「姑且要个长一百张嘴的罢,不赢过我甭想娶我。」 翠烟被她们闹得站不稳,被清懿扶了一把才站定,眼角还有笑出的泪花没来得及擦,「你这现世宝惯爱混说白道,夫妻之间又不是拿嘴皮子过日子,天天争输赢不成?当真要个一百张嘴的夫君,你嫁树上的蝈蝈倒干净,它比一百张嘴还吵。」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连一直在状况之外的玫玫都听懂了,跟着乐呵。 彩袖也混不吝,仍笑道:「且不必挂心我的蝈蝈郎君,只管管咱们未来的四姑爷罢,姐儿要是早些结业倒不相干,倘若一路掉车尾升不了学,怕不是成婚以后还要起得比鸡早去上学呢。」 茉白被喷了一身水,没有加入方才的战局,很是可惜。现在逮着机会,立马凑趣道:「既是上学,功课自然也是做不完的。寻常姑娘家看亲前需得探问男方人品,咱们家不必,单问问未来姑爷愿不愿意替我家姐儿做功课便是了!」 「我看你们都皮痒了!」清殊气沖冲上前,几个人闹成一团。 小小一个流风院,笑声快要掀翻屋顶。 外面雪压枝头,室内烛火摇曳,一片暖融,清懿歪躺在榻上,不时被她们逗得发笑。 细想想,她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仅仅是看着她们打打闹闹,耳边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都觉得无比舒心。 「姐姐,你来评评,今年的年夜饭要谁来出菜品单子?绿绕还是彩袖?」清殊唿啦一下坐到清懿身边,急急问道。 姑娘们的话题天马行空,不知何时就扯到了年夜饭谁掌厨。为此绿绕和彩袖争执不下,一个说自己研制了新菜品,非要让大家尝尝鲜。一个说自己经验老道,是当之无愧的掌勺大师。 她们谁都不服谁,争执不下,只好仰头看着清懿,等她发话。 清懿沉吟片刻,含笑道:「往年做一桌子菜也吃不完,今年咱们也省把子力气,另起一个新法子。」 清殊追问道:「甚么新法子?」 「小煳涂,这还是你提过的,自个儿便忘了不成。」清懿提点一句。 清殊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哦!火锅自助餐!」 面对几双疑惑的眼睛,清殊如此这般一解释,众人才恍然,俱都对这顿年夜饭充满好奇。 当晚,大家一起商议好各项事宜,预备好除夕夜的一应物件儿。一连数日,流风院上下喜气洋洋。 「姑娘,浔阳的年礼到了,足足十好几个大箱子,就摆在院子里,可要打开瞧瞧?」翠烟抱着厚厚一本册子,笑着走进屋子,一面翻看道,「老太太惦记姑娘们,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不落,一併带了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清懿摆摆手,笑道:「不必打开了,抬到库房里罢。这原是初初进京时便要带的东西,被我自作主张换成了空箱子,装了一堆石头。外祖母想是又添了几样,趁着年节送来了。」 说起那箱石头,翠烟就想起被摆了一道的陈氏。虽才过大半年,世事变迁却难以预料。 大年二十九,曲府众人难得齐聚一堂。平日里,一家人四分五裂,这天总算能凑个团圆模样。 丰盛的宴席摆满整张大圆桌,曲元德照例坐上首,他的左手边依次坐着曲思行,曲思珩和曲思闽,右侧坐着陈氏,清懿,清殊,清芷,清兰。象徵性地说了几句祝词后,曲元德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筷子,端的是一副懒得敷衍的模样。 作为主母,陈氏本该说两句话,只是她如今空有名头没有实权,心中郁愤,也不想开口,于是偌大的餐桌上只听到碗筷碰撞声。 「上回吃清蒸白鱼还是去岁九月初在外祖家。」曲思行给清懿清殊一人夹了一筷子鱼肉,「快尝尝,这个会做浔阳菜的厨子还是我借来的,明儿得还回去。」 一桌人里,也就曲思行泰然自若,有个笑的模样。他又给其余弟妹一一布了菜,曲思珩和曲思闽没甚么异样,唯有两个妹妹神情寥落。 现如今的曲清芷沉稳了不少,也许是知道自个儿的靠山倒了,再飞扬跋扈也没人护着,她反倒明白了很多从前不明白的道理。譬如,虽然爹娘云上首,其实家中是大姐姐做主,一应大小事都得她点头才行,她说大年二十九吃团圆饭,那就得二十九吃,没人敢问三十要留出来作甚。曲思行给她夹菜,她就老老实实接过道谢;清懿给她发压岁钱,她也不再挑挑拣拣。 快散席的时候,瞥见小姑娘蔫蔫儿的样子,清殊突然道:「诶,我那珠串你还要不要?」 闻言,曲清芷一愣,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啊?你的碧玺珠串吗?」 一提这个珠串,前事种种又浮现在眼前,曲清芷想起她被清殊戏耍的经过,差点绷不住老实的假面,硬邦邦道:「谁,谁稀罕你的串子!」 清殊捂着嘴笑,眨巴眼睛道:「真不要啊?」 「你,你真给啊?」矜持了一会儿,曲清芷还是没忍住诱惑,扭扭捏捏地问。 清殊褪下碧玺珠串在她眼前晃了晃,直晃得她视线跟着转,然后勐地一收,利落道:「骗你的,不给。」 「曲清殊!」曲清芷七窍生烟,怒喝一声,背过身去不肯再理人。 清殊哈哈大笑,赶忙拉住她,连声哄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你的礼物在这呢,快打开瞧瞧。」 玉白色锦盒递到眼前,只见里面躺着一条色泽明艷清亮的红珊瑚手串,中间点缀细碎的莹润花瓣玉石,其款式十分新颖别致,叫人挪不开眼。 曲清芷心里动摇大半,却拉不下脸面,因此犟着脑袋不肯转过身。 清殊从容地绕到她身上,笑容可掬,讨好道:「不气了,不气了,这是货真价实的上品珊瑚,我亲手设计的哦。」 清殊一旦要哄人,那真是扭股糖似的歪缠,再没有人能抵抗的。三言两语外加糖衣炮弹,就让曲清芷本就不大坚硬的心防倒塌。 「行吧,我……我勉强收下了。」曲清芷不大自在,小声嘟囔,「那个……多谢了。」 没等清殊听清她说什么,这丫头就急匆匆地跑了,依稀见着脸红得滴血。 第83章 回头 ◎姐姐又收人啦◎ 曲清芷收到流风院年礼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些个油滑的管事婆子最会审时度势,立刻便琢磨出了主子的意思──四姑娘送出的东西,一定是经过大姑娘授意的。显而易见是抬举人的打算, 婆子们暗暗留心,再不敢拜高踩底, 为难不得势的主子。 与曲清芷境遇相反的是蘅香院。 院墙外, 收到流风院送来的年礼, 丫鬟媳妇们高兴成一团,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生热闹。一墙之隔的院内, 曲清兰孤零零坐在一株枯木底下,冷风唿唿灌进衣领, 她冻得脸色青白, 却也不肯挪动半步,执着地站在原地听外头传来的笑声。 梨香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心里不落忍,上前道:「姑娘何苦来,大过年的冻坏了身子又有谁心疼?」 清兰恍若未闻, 垂着眸沉默许久, 才轻声道:「何须旁人心疼,我冻死了倒干净。」 「呸呸呸,姑娘快呸三声, 莫要说这种晦气话。你年纪轻轻,花朵似的年纪,甚么死啊活的, 也不怕犯忌讳。」 清兰微微一笑, 冰凉麻木的眼神温暖了片刻, 却又想到甚么,再次失去了光亮,「梨香,以后找个好主子罢,我知道,你跟着我遭受了不少冷眼,受尽了委屈。是我立不起来,连累你。」 梨香鼻头一酸,红了眼眶:「姑娘,你说甚么傻话,倘若不是你提我做贴身丫鬟,哪里有我今天活着吃口饱饭的日子。」 清兰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笑,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我自己尚如浮萍无所依靠,你却将我视作救命稻草,你高看我了。在那些贵人心里,我不过蝼蚁,又有谁会关照一只蝼蚁的命运?」 梨香听不懂文绉绉的话,却听出她有自轻自贱的意思。只是她一届丫鬟,实在无法体会小姐的伤心难过。在她看来,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已经是神仙似的日子。除此之外,还要渴求甚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清兰并不指望她感同身受,心里越发悲伤难抑。 就在这当口,有一道轻轻缓缓的女声传来。 「蝼蚁尚有偷生的本能,你的命就比蝼蚁还轻贱吗?」 清兰勐然抬头,待看到来人时,她脸色煞白,转而又羞愧地低下头,强忍着眼泪。 「姐姐……」 清懿并未理会,径直往她屋内走去。一进去,她便找了个暖炉子添上银骨炭,自顾自坐下。 清兰犹豫一会儿,还是跟在后面进去。 沉默间,谁也没有开口,只余炭火哔剥声。 「姐姐为何会来?」清兰声音细如蚊吶。 在拉扯的沉默中,她的神情从小心翼翼,忐忑不安,逐渐变成了认命般的麻木,「倘或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不劳姐姐动手。实则姐姐若不来,再过片刻,我就自我了结,不必你费心了。」 话音刚落,一把火钳子突然砸落在地,发出乒里乓啷的响声,空气里瀰漫着的压抑氛围戛然而止。 清懿拍了拍手,神色自若,「啊,没拿稳,掉了。你刚说甚么?」 清兰一怔,动了动嘴唇,本想复述一次,却好像丧失了底气。 清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想死很容易,不必出远门,只要离开正阳街,往城门楼子下面瞧一瞧,病死的,饿死的,被人打死的,自裁上吊死的……想要哪种就挑哪种。你自诩蝼蚁,便选个蝼蚁的死法,如何?」 清兰越听下去脸色越发白,嘴唇抑制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哽咽道:「 姐姐……你再恨我也不必羞辱于我,你要我死,我自然不敢不从,你现下是连体面的死法都不想给我吗?!」 清懿发出短促的轻笑,淡淡道:「 原来蝼蚁也需要体面?」 「你!」清兰面色涨红,她一而再,再而三被自己说的话堵住,心底压抑的弦终于绷不住,「蝼蚁蝼蚁,对,我是蝼蚁,可我也是大武朝正经的官家小姐,同你是一样的血脉。 」 清懿眉头微挑,缓缓道:「奇了,你竟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一个官家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命贱,为了改命不惜昧着良心害那个和自己同样血脉的姐姐。我倒真想问问,你给项连伊传消息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你姐姐?」 明明是平静如寻常的语气,落在清兰耳朵里,就像是无数利刃扎进心脏,刺得她生疼。 「我……」清兰哑着嗓子,方才的气势瞬间湮灭,「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愿认命,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正是因为知道错了,所以想以死谢罪。我不求你原谅,只盼望能让我死得干净。」 这番凄婉的剖白,让一旁的梨香眼眶通红,抽泣不止。她偷偷看了一眼那位主子,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软,甚至唇角微勾,露出个笑的模样。 「你啊,口口声声都是死字。」清懿摇摇头,嘆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曲清兰,你可知在这个世道,人命多金贵?」 「你自小长在富贵人家,即便吃穿比不上三姐儿,也算得锦衣玉食,不曾受到苛待。你再去问问旁人,只问问外院扫洒丫头,但凡能好生活命,她家人何苦将她发卖?上回水患,城郊遍地是流民,逃难路上易子而食的人伦惨案多不胜数,你去问问他们,都这步田地为何还活着?」清懿语气平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千钧之重,「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蝼蚁,便不要以蝼蚁自居。」 清兰愣在原地,梨香的眼底却流露一抹沉思。 「可是,可是,只因我出身官家,境遇比他们好上半截,那么我的苦难便不能算是苦难吗?」清兰眼角有泪滑过,她心里有无数委屈堆积,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的母亲不得父亲喜爱,连名姓都被瞒得死死的,如果不是太太发疯咒骂,我甚至不知道她叫岳菀。我的父亲从不曾对我有丝毫怜悯,所有儿女里我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我没有亲兄弟,亲姊妹,没有人真心实意疼爱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却出身高不可攀的门第,我用尽所有手段和心思都触碰不到他。我的出生就是错误,以至于后来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一错再错,直至如今,无法回头。」 「姐姐。」说到最后,她已然泪流满面,「你回京的那一天,正是我生辰。你送我那块羊脂玉,我很欢喜。我被项连青刁难,四妹妹替我出头,我很感恩。也是那日,你看穿了我的心思却没有说破,我便知道,你不会帮我。此后种种,皆因我心中不甘。姐姐,我好羡慕你,也好想成为你啊……」 「羡慕我……」清懿神色复杂,她忽然想起自己遥远的前生,坎坷而艰辛。 为留她做主子的颜面,清懿摆了摆手,示意梨香退下。 屋内只余她二人,一坐一站,彼此对视。 良久,清懿用十分平淡的口吻道:「你并非羡慕我,你只是羡慕金玉其外的光鲜,羡慕如意郎君的诚心相待,羡慕你所想像出来的我。」 「你不曾见识过天地广阔,便以为内宅须臾之地就是你未来的全部。你没有体会过旁人的苦难,便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最了不得,你未曾读万卷书,便将金银珠宝如意郎君视为最渴望的诉求。可是清兰,人生何其漫长,你才多大,就敢妄断人生?」 清兰泪水凝聚在眼眶,她怔然如痴,呆立在原地,像是慢慢消化这番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清懿并没有兴趣做一个说教者,凡事点到为止。再多的道理,须得亲身经歷方能体会一二。 她今日到访的目的,也不是偶发善心。如果非要细究,这更像是一份年礼。 此前,其他院子里的兄弟姊妹都收到了年礼,古玩玉器,字画首饰等等,不一而足。 最后送到蘅香院的这一份,是一条回头路。 「开春后,我要开一个幼儿学园,正缺一个教习娘子,倘若你想去瞧一瞧外面的世界,去见识见识别人的生活,你可以来找我。」 清兰勐地抬头,不可置信道:「……姐姐,你还愿意信我?」 「信不信的,都是自己挣来的。」清懿缓缓抬眼,「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原先你那些动作我一概不计较,左右是我自个儿的事,只当你犯蠢便罢。可幼儿学园事关重大,往后你再敢吃里扒外,后果不必我啰嗦。」 清兰眼皮颤了颤,哭肿的双目里盈着大喜大悲后茫然无措的神情。 「姐姐?我真的可以胜任吗?」她像一只怯怯的小动物,遭受了无数冷眼以至于对从天而降的善意手足无措,甚至越发怯懦不自信,「我只在家跟着夫子念过几本书,并不曾正经上过女学,怎么能当幼童们的教习娘子呢?」 清懿这会子才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我并不能断定你能胜任。不过,试一试又有何妨?人活一世,谁就能预先知道前路,走错了便换一条道,撞了南墙便利索点回头就是。」 听了这话,清兰面露思索,她眼底满溢着复杂的情绪,是喜悦,是羞愧,是难以言喻的悔意。 良久,她缓缓抬头,一向不敢正眼看人的姑娘,此刻的眼神却没有躲闪,反而一派坚定。她的声音还发着抖,带着些许哭腔,「姐姐,我愿意试试。」 年二十九的月亮似羞怯美人,在乌云盖子底下掀出一似缝,播撒淡淡微光。 院墙外的丫头们又在争抢着小玩意儿,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可在此刻听来,却并不如开头那般反衬出寂寥。 临到出门,清懿却被叫住。 「姐姐,留步!」 清兰三步并两步,急急追上前来,还来不及喘匀气,就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荷包递给清懿。 借着月光,清懿低头细看,发现上面分别绣着一只小兔子,一只小猪。模样圆头圆脑,针脚细密,煞是可爱。 「姐姐,这是你们回京那日,四妹妹说要的荷包,一个小兔子,一个小猪。我早就做好了,只是一直没脸送过去。」清兰声音极小,是一贯的胆怯模样,「起初是想着,也许四妹妹只是为我解围,随口一说,我却巴巴记着,不免难看。后来……是我做错了事,不敢再去。」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红,却极力忍住,反而扬起一个笑,「耽搁这许久,还望大姐姐和四妹妹莫要介意。若是不喜欢,我再绣个其他花样子。」 「不必绣旁的,她会喜欢的。」月光下,清懿神色温和,「天冷了,早些回去,炉子也点上,不必俭省银骨炭。」 清兰使劲儿点头:「嗯。」 清懿提点了几句旁的,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放缓了语气道:「不必自苦。」 这回,清兰死死忍住的泪还是夺眶而出,她嘴唇咬得更紧,再次点头:「嗯!」 冬日的月亮算不上圆,人间的团圆夜,却称得上团圆。 作者有话说: 团队+1 第84章 除夕 ◎姐妹俩过年啦◎ 大年三十这天, 流风院上下早早就忙活起来,连清殊都没有赖床,跟在厨下乒里乓啷地帮倒忙。 「哎呀, 我的好姑娘,你上外头和玫玫玩儿去, 别来我这添乱了!」 在绿绕第十八次把清殊往外赶的时候, 又一波客人到了。 「谁来了谁来了?是不是碧儿姐姐到了?」清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 蹦蹦跳跳往院子里去。 「问姑娘安, 不止是我,你瞧瞧, 还有谁来了?」 院门一开,只见领头的是披着银鼠毛斗篷的碧儿,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 一个是赵鸳,而另一个看着有些眼熟, 她五官清秀,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是一副很有精气神儿的扮相。 清殊一时愣住, 扒着门框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犹豫道:「这是……红菱?」 女子噗嗤一笑,「难为姑娘还认得出我, 大半年不见,前儿送来的穗花牡荆种子可长成了?」 清殊哈哈大笑,「养活了半数, 剩下的因遇水灾, 都淹没了。我正想央碧儿姐姐再同你讨一点来, 可巧你就回了。这会子回来正好,除夕就是要热闹一番!走,我带你见我姐姐去。」 一行人说笑着进屋,见到清懿,红菱突然正正经经地一撩裙摆,磕了一个响头。 众人忙搀扶,红菱却推开,直视着清懿道:「姑娘昔日恩情,红菱没齿难忘。我这一礼,姑娘受得。」 见到红菱,清懿先是一喜,见她举止,又是讶异,听出她的话,又渐渐转为更复杂的嘆息。 「起来罢。」清懿托着红菱的胳膊,带着她起身,而后缓缓道:「我看到了帐簿,也知道你在北地做得很好,想必这一路你吃了不少苦头。你这一礼,合该谢你自己才是。我只不过给了你选择的机会,是你选了这条路,还做得很好,所以如今北地盐道愿意尊你为大管事,都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才过大半年,红菱却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似的。原先她虽是丫鬟,因吃穿用度都与寻常人家的小姐差不离,故而养得一副精细皮肉。如今她肤色黝黑,脸颊红润,颇有几分飒爽之气,俨然是个饱经风霜的边疆女子。 众人围着红菱问东问西,她挑拣着几件新奇有趣的说上一说,没出过远门的姑娘们都听入了迷。 清懿在上首,清殊依偎在姐姐身边的矮榻子上,翠烟彩袖端来吃的喝的,顺势坐下。绿绕茉白并碧儿红菱等也团团围坐在暖炉旁。 「今儿是除夕,不分主僕,你们只管好生歇一歇,行酒令还是占花名,又或是打马吊,爱玩哪个便玩哪个,不许拘礼。」清殊笑呵呵道,「晨时起,厨下就温着高汤,各色食材齐备,酒肉果蔬管够,咱们的年夜饭也不必有旁的,只吃火锅自助餐就好。你们饿了只管自行取用。总之今晚的守岁夜,谁也不许睡,都给我精神的。」 翠烟彩袖这几个见惯了的倒没什么异样,自进了流风院这道门,从前根深蒂固的主僕关系就悄悄发生变化。比起主僕,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更像是家人。 碧儿因这些时日的相处,也习惯了曲家姐妹的随和,唯有红菱和赵鸳,颇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这点拘谨,在被清殊嚷嚷着「四缺二,来凑个角」,强行拉去打马吊后,也不復存在了。 众人一径闹到半夜,烛火续了三根,茶水瓜子上了又上,直到听见外头鞭炮齐鸣,又有隔壁街巷传来的祭祀之音,便知是除夕已过,新的一年到来了。 清殊玩得昏头转向,一听见动静,忙跑到院子里遥望,只见不知是哪家高门正在放烟花,绚烂的烟火四散在夜空,各处一派喧闹。姑娘们都跟了出来,一齐抬头看烟花。 清殊突然双手合十,闭眼道:「辞旧迎新,我要许个愿!」 清懿帮她理了理歪掉的毛领,笑道:「我们四姑娘许了甚么愿?」 清殊回头看姐姐,眼睛笑弯成一道月牙,她倒不卖关子,清脆道:「我许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每一个新年,大家都要一起过!」 清懿的目光蓦然柔和,「好,那我也和你一起许。祝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隅院落被整座皇城的喧闹衬托得无比渺小,却也正是这个渺小的院子里,女孩儿度过了独属于她们的第一个新年。 — 虽然闹到了后半夜才歇下,可是大年初一却马虎不得,再困也得早起。 推开院门,曲府仍是那个曲府,主僕依然要做主僕。正月初一该行的礼节一样也不能落下。 给外院众僕从发了一筐子钱后,姐妹俩收拾整齐出门拜年。 清殊困得不成样子,迷瞪着眼一径跟上姐姐,就这么依次给曲元德、陈氏等长辈一一拜年领红封,她甚至都没精神看里头装了多少钱。 等到真正清醒过来,清殊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可算醒了,便是瞌睡虫成精也没得四姐儿你这般能睡的。」彩袖半嗔半怒,一面拿了温热的帕子替她轻轻擦拭脸颊,「熬大夜,脸都肿了,敷上一时半刻就好。免得待会儿见人不好看。」 清殊声音闷闷的,呆问:「见谁呢,这是哪去?」 清懿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去国公府拜年。」 因着国公府有位高寿的老祖宗,平日不往来也罢了,逢年过节再不去就有些不好看,所以这回是曲元德领着一大家子过来。 国公府女眷有诰命在身,按照礼制,天还没亮就得入宫觐见。曲府众人到时,曲雁华仍带着盛装,未换常服。 曲元德并曲思行等去了外院男客处,留下一众女眷。 陈氏强打着精神说了几句套话,她自打歇了攀附高门的心思,也便不再讨好一众贵妇。 曲雁华也并不在意,略应付几句,就找个由头单独将清懿二人摘出来。 「你那个丫头,可是你放在北地的?」房门一关,曲雁华便开门见山。 今天是彩袖和红菱跟着出门,清懿略一思索便知她是猜出来的。「姑母好眼力。」 曲雁华轻哼一声,「她浑身气度与众人不同,从前又不曾见过,只能是你的暗棋。」 她顿了顿,又道:「我原不想大年初一就操心这些,只是我近日发觉程善均那头的生意颇有些古怪。少不得要说与你知道。」 清懿眉头微蹙,:「怎么古怪?」 曲雁华撩开眼皮,凝重道:「程善均在和北燕人做生意。」 清懿眸光一凝,忽然想到袁兆农庄里那几个异族人,这其中可有关联? 「我知道了,还请姑母再多留心。」清懿垂眸道,「程善均敢和燕人打交道,后面一定有人与他撑腰杆子。只是我暂时想不大明白,项丞、抑或是晏徽霖,是如何与燕人搭上关系。」 「这也正是我想不透的。」曲雁华道,「我朝尚且陈兵十万在北地边境,他此举与通敌有甚么分别?」 二人一时无言,沉默思考片刻,都没有思路。 临出门,曲雁华亲自送清懿上马车,她眼波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倘或你真想知道旁的,靠我大抵不中用,不如去宁远侯府打探一二,那位郎君一向机敏,你又同他走得近,岂不方便。」 她这话不是凭空捏造,因为话里的那位郎君,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他或许是刚从宫里出来,穿着与往日不同,一向闲云野鹤似的公子,今日一身雀金色绣暗纹华服,玉带束窄腰,端的俊美异常。 他不经意抬头,正好瞧见马车前一闪而过的身影,目光顿了顿。 作者有话说: 清懿清殊给大家拜晚晚晚晚年(鞠躬) 第85章 贬谪 ◎姐夫被贬啦◎ 曲雁华虽这么提了一嘴, 清懿却不至于真就巴巴地追着袁兆问。 隔着人群,二人遥遥对视一眼。清懿微微颔首,略行一礼, 算是新春问好。 袁兆抬了抬下巴,示意柳风上前来, 凑近嘱咐了两句, 旋即转身上车。 清懿拉下轿帘也准备走, 车壁却被人敲响, 「叨扰了,恭祝姑娘元朔纳福, 上回见姑娘爱吃覆盆子,庄里的妇人又送了些来。如今冬日天寒, 便是京里也难有可口的果子, 姑娘拿着尝尝鲜。」 紧接着,一个八角点金漆的精緻盒子被递了进来。东西一送到, 柳风便走了,没叫周围人发觉这边的动静。 清懿揭开盖子,里头的覆盆子又红又新鲜, 显然是精心备好, 并非是如他说的那般顺手送人的东西。 清殊眼珠子滴熘滴熘地转,顺手抛了一颗果子进嘴里,饶有兴趣地戳了戳姐姐的胳膊, 小声道:「诶,他说上回,姐姐背着我同他还有个『上回』?」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清懿嗔她一眼, 给她塞了一颗果子, 才淡淡道, 「不过是有上回,没下回的事。」 试探项连伊告一段落,清懿的确没有再找他的必要。 只是她没想到,这的确是袁兆最后一次以清贵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满京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值此欢庆时节,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圣人御宴震怒,连夜下旨,将端阳长公主与宁远侯独子袁兆贬谪出京,无召不许归,阖宫上下无不震惊。 袁兆何许人也,七岁时便凭着一手惊艷的画技为朝争光,文采武功无一不精,又生得一副神仙似的好相貌,即便皇帝子孙如云,这个亲外孙也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小辈。从小到大,漫说是动怒,就是一句呵斥,也是没有过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受宠爱的郎君,一夜之间竟被贬谪出京,与庶人无异,怎不叫人吃惊?! 第二天,这个消息传遍了京城,众人都忙着运用人脉打听其中缘由。尤其是政治神经极其敏锐的高门,天不亮便四处奔走,想知道袁兆是做了甚么才让圣人发这样大的火。 平日里,买通几个宫人传递无关痛痒的消息也是有的,可这一回,整个皇宫如铁桶一般严实,任凭高门多有本事,愣是一句风声也没有探听到。众人又把希望放在当晚赴宴的官员身上,只是这群官场老油子要么是位高权重,由不得人摆布,要么就是滑不熘手的人精,大正月就闭门谢客。也不知是有谁的授意,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清懿是次日早晨才听闻此事,彼时她正在用早膳,只听见彩袖在外头嚷嚷「了不得,了不得。」 待她急赤白脸地说出这桩新闻,众人俱是一惊。 清殊顶着鸡窝头,急得从床上蹦下来:「当真?!可听岔了不曾?」 彩袖一拍大腿:「哪里来的话?我便是只长一只耳朵也不能听岔这等大事!菜市口都贴出告示了,街头巷尾传个遍,连隔壁七十岁的老嬷嬷都晓得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真真儿的,说是圣人的亲外孙,那位钟灵毓秀的郎君,这除了袁郎还能有谁?」 清殊越发急了,追问道:「真是亲外孙?不是亲孙子?姓袁还是姓晏啊?姓晏的那个脾气爆,哪天嘴上没个把门的惹恼了他爷爷也未可知啊?」 彩袖:「祖宗!姓袁!不姓晏!」 清殊听罢也不能安心,下意识转头看向里屋。清懿背对着这边,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翠烟极有眼力劲儿地招唿众人一齐退了下去,只余她姐妹二人。 「姐姐,你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是吗?那你……」她小心翼翼,语气有些迟疑。 清殊坐到姐姐的对面,眼看着她眸光微凝,转而又平静下去,缓缓道:「你放心,我没有甚么。这原就是要发生的事情,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乍一听闻,难免有些吃惊。」 毕竟,听别人口述时过境迁的往事,和亲眼见证高楼坍塌的过程,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我与他本没甚相干,前尘旧梦,如今想来倒像是看一齣戏,虚妄得很。」清懿微微皱眉,像是有几分苦恼,「真要说疑虑,我倒更想知道这桩事的始末。」 能参加上元御宴的官员大多是皇帝爱臣,数量少而精,曲元德以四品官的身份忝居其中,颇为不起眼。 清懿到访时,曲元德仿佛早就猜到她的来意,桌上摆着两副茶具,招手示意她坐下。 「你要问我的事,我知道。只是奉劝你,莫要插手,免得引火烧身。」他淡淡道。 清懿顺势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所以,当晚发生了甚么?」 曲元德垂着眸,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袁兆当庭状告北地守备官长孙迁勾结北燕,假传捷报。说此人通敌卖国,害得边关三城十万守备军皆殒命。」 如平地一声雷炸响在耳畔,清懿心脏勐地一跳,短短一瞬间,她的唿吸都顿住。 「甚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曲家父女,难得在同一件事上感到震惊。 曲元德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同样觉得匪夷所思。当夜,那位袁家郎君好像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谁也不知他暗中筹谋多久,连物证人证都拿了出来,只为在上元御宴一举发难。」 曲元德眼底神色复杂而悠远,碧色的敬亭玉露映衬着眸光,在裊裊茶烟中,他平铺直叙当晚的经过。 皇家御宴,如往常一般的歌舞昇平里,那位穿着素白衣裳的郎君越众而出,借着给圣人敬酒祈祝的时机,突然以平淡的口吻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高台之上,冠冕旒珠遮住垂垂老矣的圣人眼睛。右侧首席,权倾朝野的项丞端坐如钟,慈悲的假面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暗,自他往下,各部高官如出一辙地沉默。冥冥中,好像一堵高墙遮天蔽日,将整座大殿笼罩在内,连同最顶端的龙椅。 ——而那位白衣郎君,似一柄极为锋利的剑刃,将这座高墙噼开一丝裂缝。 他声音清朗而平静,却带着削金断玉的锋芒,「臣,袁兆。状告北地守备官长孙迁,勾结北燕,瞒报军情,犯通敌卖国之罪。他以与北燕通商,进献物资为筹码,换得敌军佯装兵败,假传捷报入京获取封赏。而实际上,边关十万守备军早已全军覆没。」 「白骨如山,累累血债,以上桩桩件件皆有物证人证。」 此后,通敌的书信,长孙迁身边的幕僚口供……等等证据一一被摆到明面上,叫人无法辩驳。 袁兆这一出当众检举,实在是利索又突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长孙迁的罪名已经死死被扣在头顶。终于,有人回神,语意不明道:「小侯爷与长孙迁无冤无仇,不知是从何处掌握这些证据,竟要在上元节当日检举他?再则,他人尚且在北地,您即便罪证确凿,也不能不听他辩驳一句,就给人定罪罢?郎君不妨直言,是何人在挑唆您,免得被人当枪使。」 这人是项丞党羽,向来暗中扶持晏徽霖。话里话外,意在暗指袁兆假借检举之名,行党争之事。 他并非为着长孙迁出头,而是意在保全长孙迁身后的项丞一党。 长孙迁小小一个守备官,哪里来的胆子犯这种滔天大罪,不过是一只替罪羔羊。 自然,袁兆选在今天发难,也绝不是为了一个长孙迁——他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彻查项党一派! 转瞬明白局势的聪明人,已经很清楚这不再普通的御宴。此等关头,为谁说话,就是站谁一党。 大殿之上,看不见的硝烟瀰漫。在这样的惊雷落下时,除了方才受人指使的出头鸟,竟无人再出声。眼前的沉默,如同扼人脖颈的利爪,将所有声音掐死在萌芽中。 一片沉寂里,曲元德记得,那郎君从容不迫地一拂衣摆,冲着高台之上未发一言的皇帝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后淡声道:「要给他定罪的并非是我,是边关十万孤魂,是被马蹄肆虐的三城百姓,是勤政殿之上,列祖列宗留下的正大光明四字。」 这样的话,听在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耳中,哪里肯信呢。那一双双浑浊眼睛里,俱是淡漠与算计。 终于,高台上的圣人开口道:「既有人证物证,便彻查此事。来人,传朕旨意,擢令大理寺卿方通海为钦差大臣,前往北地查明此案,以安民心。」 方通海也在席中,尚未领旨,却被一只手按下。 「不必劳烦方大人跑一趟。」袁兆环顾一周,云淡风轻道,「长孙迁已经到了京城。」 此话一出,原本不动如山的项党一众,心弦勐然绷紧。 「北地路远,此事牵连甚广,方大人若是去了,难免风波不断,届时还不知是甚么结果。一个不小心,人证死了,物证丢了,罪魁自裁了,岂不是又成无头悬案?」袁兆一字一句将众人心里的诡计踩中,他抬头道,「这些年,无头悬案还少吗?」 心里有鬼的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的话再直白不过,这是要拔出萝蔔带出泥,非要挖干净不可。 先时出头的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乌绍,此番又做马前卒,冷笑道:「小侯爷并不曾有官身,查案是大理寺的差事,您插手不合规矩罢?今日上元御宴,此事再怎么紧急,也该容后再议。」 「殿下您这样情急,究竟是为着您口中的凛然大义,还是想藉此机会牵连他人呢?」乌绍一拱手道,「微臣不敢妄断,还请陛下圣裁。」 问题又抛给了圣人。 大武朝的这位崇明帝积威深重,在位数十年里励精图治,算得上一介明君。他一向干纲独断,将帝王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袁兆同样看向崇明帝,等着他的回答。 高台上,煌煌灯火照耀之下,他突然清晰地发现,昔日的英明雄主已经老了,他旧疾缠身,即便极力掩饰疲惫的神色,却仍能看出虚弱的状态。那身明黄龙袍架着一具老迈的身躯,在那堵高墙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无力。 崇明帝回望着他,眼中的情绪沉暗而复杂。良久,他缓缓道,「此案,应当交由大理寺……」 「陛下。」袁兆突然打断道,「长孙迁盘踞北地多年,贪墨百万雪花银,几乎可抵半个国库。如若没有没有人替他保驾护航,他哪里来的胆子犯下此等大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崇明帝皱眉道,「够了,朕说过,交给大理寺。」 袁兆不理会,语气平静,字字句句却如刀一般锋利,「崇明二十五年,长孙迁娶项家旁支女,而后受人举荐一跃升至户部侍郎,受的是何人恩惠?崇明二十八年,长孙迁被派往北地任边军督察官,适逢主帅盛怀康夺回北地三城,之后却遭遇敌军埋伏,险些身死,其中是否有他人手笔?」 「盛怀康已失一臂,不再担任主帅。现如今能叫北燕不敢来犯的将领,只剩以王爷之尊守边关的淮安王晏千峰。王爷不比寒门将军,倘若真有万一,幕后之人岂不引火烧身。于是此后数年,边关才有短暂的祥和。」袁兆意有所指,唇边挂着凉薄的笑,「只是,野狼的胃口一旦养大,又岂能忍耐太久。与真金白银相比,通敌叛国的罪名又算甚么?更遑论百姓兵士的死活,那只不过是奏报上需要加以润色的数字罢了。」 他每多说一个字,项党众人的脸色就越沉一分。 「所以,在去岁九月,幕后之人就再次布局,佯装北燕来袭,向朝廷讨要钱粮。待钱粮到位,又外通敌军,里应外合,坑杀十万守备军。之后再与北燕通商,三座城池名存实亡,暗地里早已拱手让人。」袁兆眼底浮现一丝暗红,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森寒,「当真是一条好计谋啊,吃了朝廷的钱粮,与北燕通商买卖盐铁,谎报军情还能继续吃死人的空饷。我倒真想问问,偌大的三座城池,究竟要怎样的残酷手段,才能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北地盐湖里的水都被血染红了吧?」 此话一出,不由得让人胆寒。 可是久经风雨的人都知道,真相只会比他说的更加骇人听闻。 「袁兆!」崇明帝突然冷喝一声,这是制止的意思。 袁兆不偏不倚,直视着高台上的九五之尊,继续道,「淮安王晏千峰,陛下的亲儿子,自九月归北地,已经失踪数月有余。野狼胃口已经大到啃食主人了,陛下让我住嘴,我却要问问您,还要闭着眼睛装睡到甚么时候?」 「袁兆!不许无礼!」 「逆子,你是不是疯了!」 霎时间,数道熟悉的身影豁然起身。 一个是代替病弱的太子坐在左侧上首的皇太孙晏徽扬,一个是气急败坏的宁远侯袁钦。 「让他说。」 崇明帝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所过之处,匍匐一片。 袁兆没有跪,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一块宁碎而不屈的白玉。 「我七岁那年,您说『此子生有反骨,恃才傲物,当朝大儒里无人能教导他』。因此替我请来了早已归隐山林的颜圣,颜泓礼。」他说,「我跟着师父游歷民间那些年,读的是农耕四时经,诵的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我自知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做不到宏愿之万一,今日所言,只是为苍生说句公道话罢了。」 崇明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短短一瞬间,祖孙俩的视线交汇,谁也看不懂其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朕让你住口,你听不明白么!」崇明帝怒道,「这样骇人听闻的血案,人证物证甚至于罪魁都是你带来的,朕说过要隔日再审,就是不偏信于你。焉知你不是参与党争,栽赃陷害他人?!」 袁兆发出短促的轻笑,「我若党争,还有他们甚么事?」 「啪」地一声,狠狠一道耳光扇在袁兆的脸上,崇明帝用了十分的力道,可见其盛怒,「袁兆!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尊君上。」 「陛下息怒!」众人忙道。 「啪」,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敬长辈!」 崇明帝勐地一摆手,挥退来搀扶的内监,指着袁兆的鼻子道,「你既知是凡夫俗子,今后便如你所愿,夺去世子尊荣,逐出京城,做你的平头百姓去!」 袁兆利落一摆衣袖,「谢陛下恩赏。」 「你!」崇明帝越发气怒,涨红了脸,抬脚就要踹,却被后面的人拖住。 「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陛下息怒!」 众人似真似假地劝道。 「陛下!兆哥儿情急之下言语无状也是有的,乍一听闻长孙迁所犯之事,谁都会怒急攻心,陛下,请收回成命!」晏徽扬几乎是飞扑到崇明帝脚下,急急央求。 「你不必替他求情!他出这个头连同你一起得益,再求情,你也一起滚出京去!」 晏徽扬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地抬头,「陛下你……」 崇明帝再没有多看他一眼,摆驾回宫,着人草拟废黜袁兆世子尊位的谕旨。 晏徽扬还想跟上去,却有人突然起身拦住了他。 「太孙殿下莫要多言,袁小侯爷口口声声幕后之人,实则就是暗指老臣我啊。」项天川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笑道,「小侯爷为指使长孙迁攀咬我,急着当庭审理,不惜于冒犯陛下。这样狂妄而无礼,依照陛下的意思小小惩戒一番也无妨。」 「自然,小侯爷因一番赤子之心,对老夫有所误解,我也能体谅。」他一拱手,谦逊道:「陛下圣明,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开诚布公地审理,相信会还老臣一个公道。等一切水落石出,我会将这个消息亲自告知小侯爷的。」 他看向袁兆,露出一个傲慢而讽刺的笑。 袁兆舌头顶了顶破开的伤口,笑中带着戾气,「是吗?项大人当真是好心胸,只是做梦做得太美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他突然扯过项天川的衣领,凑在对方耳边低声道:「你猜,我是如何知道这些内幕的?兔死狗烹,你也快了。」 项天川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一变,转瞬又恢復如常,只见他颇有涵养地笑道:「小侯爷一冲动,走了一步错棋,现在气急败坏说胡话了。」 「来人。」他沖外头唤道,「如今袁小侯爷已经不是世子了,还不逐出宫去。」 臣子逐勛贵,这样荒谬的事情,现场却无人敢拦。 袁钦铁青着脸,垂头不说话。晏徽扬被崇明帝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打击得失魂落魄,右侧只剩下永平王这个凡事不掺和的闲散王爷。 他将将要开口替自家外甥说话,对面却有一道嚣张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我劝皇叔还是别掺和,接着喝茶罢!陛下从未动过这样大的火气,你再帮袁兆说话,岂不是引火烧身。」晏徽霖先头被那阵势吓到,不敢多话,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子见袁兆落难,心里不知多痛快,赶忙插上一脚,「袁兆,别说我不给你体面,看在姑母的份上,我让你自己走。否则让侍卫们赶你,你脸上也难看。」 这话忒气人,永平王都听不下去,正要站起身反驳,却见一柄弯刀「哐」地一声砸向晏徽霖! 「啊!」众人惊叫。 要不是身旁的侍卫一把将晏徽霖拉走,那刀就要噼砍在他身上! 「哪个不长眼的杀才!」惊魂未定之际,晏徽霖怒火中烧,转头看向来人,那一瞬间,火气顿时戛然而止。 俊美少年眉宇戾气横生,扛着一柄长戟面无表情地踏进殿门。 「再啰嗦,我一刀砍了你。」 他路过晏徽霖,将深入木桌三分的弯刀拔出,冷冷说道。 晏徽霖咬了咬牙关,生生忍住怒火,不敢吱声。 因淮安王了无音讯,整个王府都没有好生过年,连带着这次御宴也没有参加。 还是中途有晏徽扬身边的内侍跑出宫报信,晏徽云才赶了过来。 这一来,便瞧见向来高高在上的兄长被人围攻的可怜样儿。 「堂堂宁远侯世子,袁家小侯爷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晏徽云只囫囵知道大概,并不清楚详情。因此还带着几分惯有的讥讽。 袁兆挑了挑眉,一摆衣袖,径直往殿外走去。 「不是世子了。」他笑道,「是草民袁兆。」 第86章 恩情 ◎姐姐帮忙啦◎ 室内沉寂良久, 只听见外头雪压枝头髮出的簌簌轻响。 「父亲对这件事怎么看?」清懿垂着眸,问道。 曲元德撩起眼皮看她,「你心里有了猜测, 何必问我。你初来时就派手下的丫头和老李前往北地,占据了先机。而后又算计你姑母, 暗中吞併其商道。你做得毫无痕迹, 甚至连项党都以为是天灾人祸导致的经营不善, 这才铤而走险, 设下此局。」 「可你不要当真以为他们是好煳弄的傻子。」他目光沉沉,「此番如果没有这件大事发生, 项党第一个要查的就是我们。」 清懿微勾唇角,点头道:「即便有大内保驾护航, 可真要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天, 我们就是被放弃的小卒。」 「你知道就好。」曲元德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才道, 「我不清楚袁兆此举的动机,但是我们只需要知道,他替我们争取了时间, 至少目前在项党看来, 让他们财路断绝的始作俑者就是袁兆。我们尚有机会抽身而退。」 清懿的眸光微凝,有些出神。 站在项党一方看,袁兆就是扶持晏徽扬的太孙一党, 此前他们种种不顺,也必然是袁兆布下的局,这才说得通他为何御宴发难。 如今袁兆被贬谪, 还惹得圣人疑心党争, 就象徵着太孙党输了一局。之后无论长孙迁卖国案究竟是怎样的处理法, 项党都不亏。此后有眼力的朝臣只会更加偏向扶持晏徽霖。 对方得意之际,正是最好的抽身之时。 清懿无比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心中却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叫人喘不上气。 曲元德看出了端倪,沉声道:「懿儿,莫要参与党争。晏徽扬虽有明君之相,却没有为君之命。他占了嫡长的名头,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母家。项天川也绝不会扶持一个有帝王之才的储君,他要的是可操纵的草包。所以,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我们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你错了,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我都不在乎。」 清懿拢了拢白狐裘衣领,推开窗,望向白茫茫的雪地。 「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不论通往甚么样的结局。」 说罢,她起身离去,走向漫天纷飞的雪中。 —— 与其他人不同,清懿清楚地知道,袁兆会在五年后回来。 可究竟是怎样的契机能够让他回来,这契机又能给自己带来甚么,通通都是未知。她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一点点去猜测。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元宵已过,仍然大雪纷飞。 外头严寒逼人,又逢多事之秋,清殊被姐姐拘在房中不准外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暖炉子烤火。她难得没有多话,安安静静地低头剥瓜子,攒了一小把,递到清懿面前,「喏,姐姐吃一点,别想那些事了。」 清懿从恍惚中回神,接过瓜子仁,却没有吃。 「想是没睡好,有些没精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清殊担心地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姐姐哪里是没睡好,而是自从听了那个消息,便神思不属,心中反覆琢磨各种对策。 智者千虑,为了不有那一失,必定殚精竭虑。 清殊正想闹一闹姐姐,引开她的思绪,外头却有彩袖来报,说是一个脸生的妇人找上门,要见曲姑娘。问是行几的姑娘,妇人推说不知。 清懿:「带她进来。」 不多时,妇人被彩袖领着进了流风院,路过游廊,遇到翠烟,那妇人一抬头,正好同翠烟对视,二人俱是一愣。 「诶,这不是袁公子农庄里的那位……」 妇人一喜,连忙拉下挡风的布巾,露出高鼻深目的面孔,「姑娘,正是我。」 因前儿个常去农庄,故而翠烟与这位农妇有过几面之缘,还尝过人家的瓜果,倒也记得。 「死冷寒天的,婶子赶这么远的路,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翠烟一开始也欣喜,可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劲。这妇人来歷不明,又是袁兆的人,万一同那件大案有关,她求上门来,帮与不帮都不好回答。若是帮,有没有用倒不说,大概率连累自身都难保。若是不帮,袁小侯爷还救过姑娘性命,岂不有忘恩负义的嫌疑。再者,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要是他恢復了尊位,记恨今日的事可怎么好? 左思右想,翠烟打定主意,沖彩袖使了个眼色,转而笑道:「婶子要是有要紧的事,不妨先和我说。你来的不巧,我家姑娘这几日不得闲,你知道的,年节边儿的应酬太多,总少不了东家西家姑娘奶奶的宴请。」 妇人面露犹豫,手中攥紧着包袱,「啊,既然如此,我还是改天来罢。我的事必要亲自见姑娘才好说的。」 翠烟眉头微皱,心中更确定她是为袁兆的事情而来,「婶子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不是大事我便能做主,若是大事,我们姑娘一个闺阁女儿家,也帮不上忙,岂不白费您的功夫?」 妇人一愣,仿佛明白了甚么。她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抱紧怀里的包裹就要走。 「留步。」 披着白狐裘的少女推开门,一步一步走上前。 翠烟彩袖一怔,颔首低眉:「姑娘。」 清懿瞥了一眼垂着头的翠烟,后者因为自作主张正在懊悔,不敢抬头。 「我刚同翠烟说要赴一个宴,因多试了几套衣服,耽搁到现在还未出门。婶子既要见我,便进来说罢。」 「啊,真是这样……我还以为……」妇人脸颊浮现一抹红,「我还以为是姑娘的推辞,不愿见我。」 翠烟的头垂得更低了。 清懿微笑着帮她引路,「哪里话,这边请。」 「多谢。」妇人感激道,「说来,在这个风口浪尖即便姑娘不见我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受人之託,倘若不将东西带到,难以安心。」 直到进了屋内,妇人才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拆开,只见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册,封面无字。 清懿一愣,「这是?」 妇人解释道:「这个包袱是袁公子赴御宴前,托我带给姑娘的。他说里面的东西,姑娘今后能用上。我又不识字,并不知里面载了甚么,故而不敢假手于人,怕误了事。」 说着她又沖翠烟鞠一躬,歉疚道:「见笑了,我先头并不是疑心姑娘的意思。」 这一礼,翠烟受得百感交集,只能颔首回一礼。 「袁公子自知今日的处境,他已嘱咐我不可暴露踪迹,不会带累姑娘,您只管放心收下。日后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来老地方寻我。」妇人道。 清懿眼底眸光微动,伸手翻开书册。 一页一页,干净的纸张上工整排列着笔锋遒劲的字体,下笔之人好像带着十足的耐心,细緻清晰地记录了所有他想传达的信息。 心腹官吏,暗卫数量,联络方式…… 关于她的盐铁商道,其实他甚么都清楚。 所以,他几乎是把她能用到的所有资源都列在纸上。 清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直到妇人的说话声将她拉回神,「袁公子还说,姑娘不必有负担,只当是暂时替他守一守家业,也就抵了当日的救命之恩,」 「守家业?」清懿轻嘆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他原不必如此。」 恩情难还,更何况是袁兆的恩。 在他落难之时,她无法雪中送炭。反而是这个人送来她正好需要的东西。 清懿自然不是个故作清高,扭扭捏捏的人。她合上书册,平静道:「我明白了,东西我会好生收着。日后庄子上的人有麻烦,也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 妇人连连道谢,迟疑一会儿又道:「姑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晓得袁公子的事牵连甚广,并不会为难姑娘应下做不到的事。可是,袁公子对我们有大恩德,但凡能回报万一,我也就安心了。」 原来,这个妇人名叫塔吉古丽,自小长在边关,祖上有异族血统。十八岁时嫁给了守边的战士,而她的丈夫,正是陷入北燕埋伏的十万守备军中的一员。后来她的丈夫侥倖从战场逃脱,却被当时的守备官长孙迁判为逃兵,无法,只能带着家人一路南逃,其中不知经歷多少兇险。直到上回水患,塔吉古丽一家混入流民群中,被袁兆所救,这才安顿在城郊隐蔽的农庄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到了农庄后,塔吉古丽才发现,原来拥有同样遭遇的不止他们一家。这里还安顿了很多失去丈夫父亲的妇女和孩童。 士兵镇守边关,从未想过用生命保护的王朝会背刺自己一刀。战场上能逃出来的士兵少之又少,更没有人想到,仅剩的小部分就藏在京城郊外,天子脚下。 「我虽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袁公子的大义。他孤身一人出京城,难保不会有危险。这是我丈夫的信物,他之前因为不信任旁人,所以从不曾拿出来。凭着这个信物,袁公子可以去我写在纸上的地点,找到我丈夫的战友。」塔吉古丽道,「这些战士都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之前因为官府发布的通缉令,所以东躲西藏不敢露面。他们身手极好,一定可以帮到袁公子。姑娘可否能帮我把这两样东西带给他?」 袁兆现下已经被羁押,择日便要出京。圣人下旨,不许任何人见他。 这其中的千难万难,不是轻描淡写能答应的。 翠烟欲言又止,看了清懿一眼,还是按下了。 清懿没有犹豫多久,她自然地接过东西,点头道:「好,我会想办法见他一面。」 塔吉古丽眼角带泪,连声道谢,之后才告辞。 待人走后,翠烟垂着头,低声道:「姑娘,你责罚我罢。是我自作主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我私心里还是不愿姑娘沾染这件官司。」 清懿挑了挑眉,轻笑道:「我责罚你作甚?你从始至终都在为我着想。只是……」 她顿了顿,又道:「我不能只凭着私心做事。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遥,我虽帮不了他,却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答应时简单,真正做起来才晓得多艰难。 暗中探问了几家高门,俱是一听见袁兆的名字便避之不及,不肯再提。 这日,盛府的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门房一熘儿小跑进屋通报。 不多时,熟人钟嬷嬷笑着迎上前,亲领着人进门。 待到进入正房,只见盛瑾端坐在上首,是一副等待多时的姿态。 不等清懿开口,她便开门见山道:「自接了你的帖子,我便知道你的来意,人在里面的园子,你去同他说罢。」 清懿微怔,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在?」 作者有话说: 出场只为当工具人·盛瑾:下一部请让我当主角。 第87章 草木 ◎姐姐动凡心啦(误)◎ 「我是神仙变的也不能将他带到这里来。」盛瑾挑了挑眉, 引着清懿来到园子里,随手一指,「喏, 我只能请这一位来,倘若他都不能应承你, 就真没法子了。」 清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是两道熟悉的身影。挺拔如修竹的少年似有所觉, 率先回头, 而后推了推一旁的兄长。 晏徽扬看到清懿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转而又明白了甚么,看了看晏徽云, 又看了看盛瑾, 摇摇头道:「你们两个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晏徽云不耐烦, 冷着脸道:「行了,人都来了,你自己去也是去, 带上她又不妨碍。」 晏徽扬「咻」地弹了弟弟一个脑瓜崩, 「臭小子,没大没小。违抗旨意去送兆哥儿难道是值得张扬的事吗?多带一个人,你当是带甚么物件儿, 抓住了岂是闹着玩的?」 晏徽云偏了偏头,没躲过。听了他的话,火气更甚, 「那你不必带我, 换她去, 如何?」 晏徽扬眉头一皱,「云哥儿,这不是儿戏!莫要意气用事。」 晏徽云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这些天堆积的郁愤已经快绷不住了,眼看两兄弟要吵起来,盛瑾插嘴道:「说话就说话,都不许在我园子里吵架。请曲姑娘来,也有我的份,殿下单怪云哥儿做甚么?」 晏徽扬一瞧见盛瑾,怒气微收,声音压低了许多,语气颇有些无奈,「你也跟着他胡闹。」 盛瑾理了理鬓边的步摇,睨了他一眼,「你且听听人家的来意再下定论。」 在场都是聪明人,清懿听得出来,晏徽扬教训晏徽云的字字句句,都是变相地说给自己听,想要她知难而退。 「殿下。」清懿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想要见袁公子,其中有不少闺阁中的痴心贵女。但我不是,我要见袁兆,是受人之託,不为儿女私情。」 听到这话,晏徽扬面色缓和了些许,顿了顿才道:「曲姑娘,此事牵连甚广,你若去了,日后被人抓住把柄,岂不是引火烧身?」 清懿犹豫片刻,迳自掏出一个锦囊,直白道:「我有东西要交给袁公子,因它涉及旁人的秘辛,我不能交由殿下转交。」 里面是塔吉古丽留下的信物与地址,这个理由也让人无法回绝。 晏徽扬终于正视她,而清懿眼底却一派平静,这让一向温文尔雅的皇太孙殿下隐隐露出几分暴躁,他环顾一圈,视线定在晏徽云身上,指着他的鼻子沉声喝道:「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早知今日,我就该把你们通通抓去关禁闭!瞪什么瞪,再瞪一眼我让你这一年进不了军营半步信不信?!」 「你再说一遍?!皇祖父一向信任你,袁兆出事的时候你帮他说过几句话?」晏徽云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臭小子!看来我真是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晏徽扬豁然起身,顺手抄起一柄茶壶就要扔过去,他气得双眼泛红,「一个袁兆,敢在金殿上出言不逊,一个你,我再不管,想必下一次就是送你出京!不如今天就替二叔修理你一顿,免得日后生闲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殿下息怒!」盛瑾赶忙给嬷嬷使眼色,一同上前拉着他,「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俩为着这事心里都不痛快,别在气头儿上伤彼此的心了。」 晏徽扬挣开手,硬是将茶壶砸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响,指着晏徽云的鼻子还要骂,盛瑾急了,怒喝:「晏徽扬!」 她气得胸口起伏,尾音还发着抖。晏徽扬快要爆出来的脾气立时被一盆凉水扑灭。 他一抹脸,收起脾气,恢復了温文的模样,「曲姑娘,见笑了。你也瞧见了,我们自家还一团糟,实在不宜带上你。」 清懿尚未答话,晏徽云便冷声道:「别求他了,他要是不答应你,你就来找我。」 晏徽扬眉头一皱,火气又冲上脑门,「你敢!」 晏徽云头也不回地走了,隔老远吼道:「你看我敢不敢!」 人走出老远,晏徽扬想砸也砸不到,只能在原地气得脑瓜子嗡嗡。 旁观这一出似真似假的闹剧,清懿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她摩挲着袖中的暖炉,垂眸道:「演这一出,是殿下信不过我。」 晏徽扬眸光微凝,倒茶的手顿了顿。 她唇角微勾,直视他道:「可我也信不过殿下。」 晏徽扬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抬头看向清懿。 盛瑾玲珑心思,立刻挥退了下人,上前接过茶壶,替二人斟茶。 「正如世子所言,倘若殿下竭尽全力,当真救不下袁公子吗?」清懿缓缓道,「长孙迁卖国案,牵连十万大军,数百万白银,殿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过吗?圣人雷霆一怒,单单只是为了治袁郎言行无状之罪吗?」 她抛出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锋利,几乎挑开了真相的面纱。 晏徽扬定定看着她,良久才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怪道家里这几个人都对你青眼有加,果然是个聪慧至极的女子。」 「是,孤早就知道长孙迁的案子。只是……」晏徽扬扶着额头闭上眼睛,停顿许久,嘆了一口气才道,「生在帝王家,有太多身不由己。」 「我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十万大军亦是我朝子民,我比谁都想把那通敌卖国的狗贼杀之而后快,再把他背后的乌糟通通清理干净,还天下清明。」他沉声道,「可我不能这么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项天川党羽还存在,像长孙迁这样的傀儡会层出不穷。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像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能发生在皇祖父的眼皮子底下。」晏徽扬嘆道:「可是,现如今皇祖父老了,他必须维护朝野的稳定,哪怕是表面的。即便证据确凿,我们也不能动项天川。」 清懿淡淡道:「所以,圣人其实知道真相,只是他选择了权衡利弊,放弃袁兆。」 晏徽扬沉默了许久,握着茶盏的手无意识攥紧,他声音有种压抑着情绪的沙哑,「不是放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望向不远处的凉亭,屏风里隔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盘未结束的棋局。 记忆好像被拉回了数日前,他与袁兆的一次对弈。 彼时,他刚知晓事情的真相,几经挣扎,终于还是选择徐徐图之,以后再将此事作为击溃项党的筹码。 可未等他的劝告说出口,对方所执黑棋突然以同归于尽的酷烈方式绞杀大龙,伴随而来的是袁兆的轻笑。 「皇兄,恕难从命。」 他不急不缓地收拢吃掉的死棋,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端的是从容不迫,「皇祖父是九五之尊,他坐拥万里江山,需要维持各方平衡,不能为区区平民牺牲帝王权术。」 「皇兄是最受瞩目的储君,为谋将来,要韬光养晦,忍一时之不忿。」 「这些我都明白。」 修长的手指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他触碰到玉质的莹白棋子时,竟分不清哪一样更像无暇美玉。 「你既明白,为何不从?」晏徽扬问。 袁兆轻笑,捻起最后一个棋子扔进罐子里,「皇兄有皇兄的道,我有我的道。」 他没有说透,晏徽扬却瞭然。 袁兆的道,从一开始就与他不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是晏徽扬在入太学之初反覆诵读的句子。 起初,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做一个磊落的人。可盘龙卧于污水,倘若他想彻底肃清朝堂,就必须放弃一些坚持的东西。 譬如,被边关的苍茫风沙掩埋的真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高坐庙堂的大人,以黎民为棋,谁会在意刍狗的生死。 可就在看到袁兆宁为玉碎的棋局时,晏徽扬突然明白,富贵天家里,生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物。 蝼蚁的死亡,他会在意。 「少时一起在太学念书,我们读的是仁义礼,他读的是农耕记。后来略大点,他跟着颜公游歷四方,我们在习制衡之道。再回来我便觉出他变了许多。虽还是那副招蜂引蝶的骨肉皮囊,内里却是不同的。可究竟何处不同,我却说不上来。」晏徽扬淡淡道,「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他的道,非在谋天下,而在活人命。」 清懿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棋盘,透过棋路,她似乎看到那人的身影。 他总是这样,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走的每一步棋,却燃烧着最刚烈的傲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他这样也很好。」清懿突然开口,声音极轻,好像是不经意说出的话。 明明有张睥睨人间的脸,却生了一副慈悲心肠。 「是,他很好。这就是他替自己选的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被驱逐出京,已经是皇祖父最周全的法子,谈不上谁对谁错。」晏徽扬闭着眼,低声呢喃,「所以,我时常在想,或许兆哥儿不应在帝王家。」 晏徽扬的神思回归眼底,最终凝聚成落寞的余烬。寥寥寒风里,他长嘆了一口气,「罢了,你同我去。」 清懿得到了答覆,只微微颔首,权当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走神。脑海中总是闪回许多熟悉的画面。 清懿对待自己的情绪总是很坦诚,当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就开始追根溯源。 灯花燃尽一盏又一盏,直到夜深寒重,她辗转翻了个身,忽然福至心灵。 白日里,晏徽扬形容中的那个袁兆,和记忆里最初的那个袁兆好像重叠了。 那时,她虽听闻袁兆大名,却并不屑于空有才情的花架子。即便人人追捧,她只觉乏味。直到后来的数次交集,她渐渐意思到,这个人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原来他的爱好根本不是画画,而是扛着锄头种地。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他却悠哉悠哉地砍瓜切菜,直言这君子不当也罢。人世间种种规矩,好像都束缚不了这道自由的风。 坦诚地说,在某一个时刻,清懿有点羡慕他。 富贵身,慈悲心,光风霁月皮囊下,藏着不必为外人道的傲骨。 那是一切情感的源头,是少女动心的开端。 很久以前,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偶然翻到古人写的诗,清懿鬼使神差地摘录下来,等回过神才瞧见纸上整齐地列着一行字—— 「已识干坤大,犹怜草木青。」 也不知怎么,她下意识要藏起来,却正好被袁兆看见,两个人你争我夺,好容易才岔开话题,这句诗也就抛到脑后。 时过境迁,不同时光里的同一个夜晚,清懿想起这桩旧事。 那时的她,少女情怯,无非是觉得这句诗,很适合他。 已识干坤大,犹怜草木青。 很适合他。 作者有话说: 啊今天单位聚餐到好晚,太闹腾了没法码字,回来才赶工 妹妹还没长大!! 遥遥无期的进度条! 第88章 送别 ◎姐夫被送走啦◎ 二月初二, 天空放晴。 城内百姓们欢度吉日,城外的寒风吹过漫山遍野,寥寥数人组成的车队留下萧索的踪迹, 最终停在数里外的一处亭子边。 能来送别的人极少,除开侍卫僕从, 统共只有晏徽扬、晏徽云和清懿三人。 临行前, 端阳长公主正在皇后宫里哭闹, 公主其人, 生得尊贵,活得煳涂。痴长到这个年纪, 却全然不能领会这一切事故背后的的深意。 隔着厚重的车壁,清懿能听见外头的谈话声。他们兄弟几人的话一向不多, 更何况是这样特殊的时刻, 略嘱咐了几句要紧的,彼此都没了言语。 三人之中, 被送行的那个人云淡风轻,言谈间还带着笑意。反倒是另外两个沉着脸不痛快。 「罢了,我也不想啰嗦, 该说的我也说了, 再见一个人,你便上路罢。」晏徽扬摆了摆手道。 袁兆挑眉:「何人?」 晏徽云利索上前将晏徽扬拉走迴避,一面接口道:「你见了就晓得。」 关子没有卖太久, 早在听到晏徽扬说话时,清懿便戴好了帷帽,起身下车。 当那道姝丽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袁兆几不可查地愣了一瞬间, 旋即很快掩饰住惊讶, 轻笑道:「天寒地冻,你何必来这里吹风?」 他的语气那么随意,如同寻常相见时的寒暄,好像下一刻就离京的人不是他。 清懿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露出铜质小手炉的一角,垂眸道:「带了这个。」 梅花点金漆,小巧而精緻。 这是上回盛家赏梅宴,他送的那只手炉。 袁兆眸光微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是塔吉古丽让我带给你的东西,或许能帮到你。」清懿将锦囊递给他,待他拆开查看后,又道:「还有,你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收到了,多谢。」 袁兆收好东西,不置可否,他环顾一圈儿,往马车旁一靠,顺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开始编。 他一身素白的粗布衣裳,揣着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偏生靠脸穿出了世外仙人似的飘逸感。 仙人突然侧过头问:「这次怎么不说如何报恩了?」 帷帽下,清懿眉头轻挑,面不改色道:「客套话罢了,你还当真?原先说的也不一定兑现,谁欠谁的多还说不准呢。」 袁兆眸光微动,笑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许多债没还?」 清懿微怔,侧眸瞥了他一眼。 隔着帷帽白纱,她并不能清晰瞧见他脸上的神情,因此分辨不出这是玩笑,还是试探。 习惯性思考了一会儿,清懿突然撩开白纱,直直望过去,问道:「你是说,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因果轮迴?」 少女的脸突兀地闯入视线,袁兆甚至没来得及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怔然。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信人有来生,过好这辈子就够了。」袁兆移开视线,刻意不去看她。也许是觉得这一瞬间的举动太生硬,他又清了清嗓子,揶揄道,「既是前世欠的债,自然要前世的袁兆来还。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清懿垂着头,不知想到甚么,轻笑一声,点头道:「你说的对,他和你是不同的。」 直至今日,清懿才终于确信,袁兆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把曾经的种种恩怨全算在不知情的他身上。 「你那块白玉,是甚么来歷?」袁兆突然问。 清懿挑眉:「怎么想起问这个?」 袁兆没有立刻回答,他懒散地靠着车壁,将随意编成圆环的狗尾巴草递给她。清懿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 就在双手交接的当口,他笑道:「喏,像不像那次,我捡到你掉落的玉,归还时无意中唐突了你。就一瞬间,我相信过前世今生。」 清懿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会儿,她才将草环接过,垂眸笑道:「也许有,但那不重要了。」 不远处,晏徽扬挥手示意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 侍从牵来了马车,搬下马凳,正要扶清懿时,有人快一步伸出手。 清懿侧头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搭上了他的胳膊。 「山水有相逢,保重。」擦身而过时,袁兆淡淡道。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离去。 料峭冷风里,他的衣摆猎猎而舞,晨光为他镀上一层微芒。一人一马,奔赴未知的万水千山。 清懿掀开车帘,看着他渐行渐远,轻声道:「保重。」 寒风裹挟着她的声音吹远,他似有所感,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像一个不问归期的旅人。 作者有话说: 别慌,晚点还有一更。因为要拉进度条,所以只能断在这里比较合适! 高亮提示,后期袁兆会恢復记忆,性格会有点变化。要知道一个死过老婆的人多少有点不正常(不是) 第89章 五年 ◎姐妹俩长大啦◎ 回程路上, 清懿兀自出神,她很少有这样浪费光阴,放空思绪的时刻。 袁兆终究是走上了应有的人生轨迹, 那重活一世的自己,究竟有没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还是未知。 再想深一些, 她拥有的二次生命, 是真实的活着, 还是前生弥留的残梦。 有时候想想,人生当真如大梦一场, 眼前所见的一切未必是真,荒诞梦境未必是假。 庄生晓梦迷蝴蝶, 可谁也不知道, 自己是庄周,还是梦蝶。 想至此, 清懿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如果放任思绪一直在这样无穷尽的问题上延伸,那么自己在这场人生中所创造的一切, 好像也没有了意义。 马车停在府门外, 她一路经过假山花圃,亭台游廊,耳边传来翠烟关切的问候, 还有彩袖和茉白叽叽喳喳的吵嚷声。转角处,清殊蹦蹦跳跳地奔上前,睁大了眼睛说着甚么。 直到这一刻, 清懿恍若灵魂归位, 安稳了下来, 她笑道:「椒椒说甚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清殊笑弯了眼,声音清脆:「我说,姐姐今儿怎么呆呆的,像放大版的玫玫。」 众人闹笑成一团,玫玫咬着鲜花饼不知所措,嘴巴微张:「嗯?」 清懿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皮猴,还闹到我头上了,这个月的例钱银子没有了。」 一听这话,清殊立马变脸,一路缠着姐姐腻歪:「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没下次了我的好姐姐。没有零花钱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妹妹!」 「呆姐姐没有银子。」清懿不为所动。 「好姐姐,你是世上最聪明的姐姐!」 ……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 清懿眼底带笑,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看着妹妹古灵精怪的模样,一时间又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真实美满。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如果她只是虚妄世界里渺小的存在,那么这个存在,也会因为亲身经歷的喜怒哀乐而变得生动有意义。 思考时,夕阳残照,橙黄的暖光流淌在静谧的书房,纤细的身影仿佛与此间景致融为一体。 翠烟搬来一整年的帐簿,足足有一个大檀木箱子。清懿就坐在窗前细细翻阅,不时执笔标註。 每落一笔,她便觉得充实一分。 盐铁商道,北地商路,织锦堂,幼儿学院…… 箱子里的帐簿与书册,是她播撒在各处的种子,送来的第一拨丰收。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月上柳梢头,清懿捶了捶酸疼的肩膀,却并不觉得累。 岁月迢迢,人生漫漫,她想,如果生命一定要留下什么痕迹才算完整,那么不如跟随本心,成为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烛火燃尽良宵,见证着她每一个执笔疾书的瞬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崭新的古铜色烛台沾染了岁月的痕迹,陪她一起经歷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直到装帐簿的檀木箱子换成了檀木架子,直到架子换成整个库房,直到少女出落成真正的美人。 钟鸣三声,伴随着翠烟惊唿,清懿又一次在书桌前醒来。 「我的好姑娘!你又熬了整宿?我亲瞧见你上了榻才走的,半夜偷着起来看不成?帐册又没长腿,哪里能自己跑了,非要熬大夜看,熬坏自己的身子骨,往后我回浔阳可没脸见老太太!」翠烟难得生这么大的气。 清懿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笑容里还带着几分疲惫:「且安心,没有熬整宿。我睡到卯时转醒,横竖睡不着,就坐起来看看帐册和奏报。如今年节才过,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忙些也是应当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你这话哄哄旁人也就罢了,我哪里不晓得你是个劳碌人,一年三百六十日,鲜少有哪天歇的。」翠烟无奈摇摇头,「照我说,姑娘多少也要松泛松泛。这五年里,咱们处处经营得力,织锦堂有碧儿和赵鸳,北地商路有红菱,学园有二姑娘。即便是占了大头的盐铁商道也有姑太太帮衬,你只要拿捏着大局,细枝末节交给旁人,这也就轻快得多。」 清懿闻言只是笑了笑,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姑娘是神机妙算,我不懂你的筹谋,我只忧心一处,就是你的身子。」翠烟嘆了一口气,强硬地收拾起桌上的帐册文书,「上回那游医可说了,切忌操劳过度,忧思太甚,否则损伤寿元。你自己不在意,四姑娘听了可是哭了半宿。」 一提起妹妹,清懿无奈摇头,笑道:「罢了,今日且偷一日闲,去学里看看她。」 翠烟一乐:「这就对了!」 正在穿衣洗漱的当口,彩袖抱着一堆衣裳料子回院子。 「姑娘,浔阳又送来一批时新的料子,我瞧着正好拿来给四姑娘裁几身新衣裳。年节里好吃好喝的,她又长高了不少,去年的春裙怕是穿不下了,等到春日里做怕是来不及,现下做正正好,您说呢?」 「嗯,你思量得很是。」清懿抬着手,任翠烟更衣。一面隔着屏风道,「不过那衣裳样式你还是给她过目了再做。这丫头主意正,要不是她自己描的样子,断是不肯穿的。」 「再没有比彩袖姐姐更周全的了。」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碧儿笑意盈盈,拎着一只锦盒进屋,「喏,姑娘瞧瞧这是甚么?」 一打开,里头是四身窄袖对襟立领罗裙,分别有秋月白,绯霞红,烟罗紫,密合色四样。 其用料看似华贵不可方物,实则是用最普通不过的蚕丝织就,这是浔阳阮家的秘技。织锦堂以此为基础,又结合了几个绣娘的创造,最终产出了风靡京城的蝉翼华裳。 衣如其名,薄如蝉翼,美如华妆。最重要的是,成本价低,平头百姓咬咬牙也能买一件回家过年。 此衣一出,京城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蝉翼裙,织锦堂门槛都被踩破了几次。 只是,碧儿盒子里的这几件,样式却新奇,不似寻常的成衣款式。 「窄袖立领,我瞧着不像中原样式,倒像北燕胡服。」清懿打量了片刻,问道:「这又是椒椒设计的?」 碧儿笑道:「姑娘慧眼,正是按照四姑娘的设计稿做出的头一批裙子。彩袖姐姐特意让我送来给她打个样儿,要是有这样的新衣裳,姑娘自然没有不满意的。」 清懿摇头失笑,「这丫头惯是会打扮的,前儿个我便瞧着她有几件冬衣古怪,可是那时就改成胡服样式了?」 彩袖接口道:」不错,说到这个还有桩趣事。她如今在学里称王称霸,人家瞧她穿着窄袖裙也争相效仿,央着家里做。可人家家里并不曾瞧见这样式,哪里做的来?问到她头上,她便要做这桩买卖,十两银子一件,限售五件。她狮子大开口,竟也有冤大头乐意买单,巴巴交了定金。」 清懿忍俊不禁,追问道:「她哪里会做衣裳,人家交钱,她不给货,岂不着恼?」 彩袖忍不住笑出声,笑够了才道:「正是呢,先头她自个儿的衣裳就是随便裁的,也没个章程,这下交不出货,她就给人正正经经地写一张贴子,叫甚么预售卡。说是某月某日可以凭着此贴去织锦堂领衣裳。这不,碧儿送来的这几套就是要交出去的衣裳。我问她怎么这样煳弄人,她还摇头晃脑,说甚么飢饿营销。」 众人俱都笑了,笑过之后,嗅觉敏锐的却品查到了其中的不一般。 「还真别说,四姑娘这个法子甚妙,蝉翼裙虽网罗了平头百姓,高门却自持身份不大肯光顾织锦堂。咱们虽是主要做平头百姓的生意,薄利多销。可高门世家的钱到底是好赚些。她以自己在学堂的影响,带起这股浪潮,又来这手飢饿营销,或可让高门贵女动心思。」碧儿若有所思道,「毕竟,自从与北燕通商后,高门都爱北边的新奇东西,这法子大有可行。」 效仿北燕风格的服饰能有此等效应,也全仰赖五年间的时局变化。 五年前,长孙迁卖国案最终大事化小,只判处长孙迁满门抄斩,幕后党羽却一根毫毛也没掉。这其中有圣人的种种考量。 如果将真相昭告天下,一则有失民心,二则损伤天家威信,三则治标不治本,并不能根除项党,也不能维持朝堂稳定。 自然,这并不意味着项党在圣人的纵容下可以为所欲为。 某种程度上说,这样可怕的包容,更是一种震慑。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项党夹着尾巴做人,朝野上下竟然难得平静。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国库日渐充盈。 只是,隐患也如影随形。 当年因边关兵力严重缺失,主帅晏千峰被围困在敌境数月才突围成功,虽保住性命,却身受重伤,再也无法上战场。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北燕趁机发动奇袭,连劫边境三城,大军一路挺进雁门关。因朝中无将,圣人只能派使臣前往北燕和谈,最终划定以雁门关为界,往北三城割让给北燕,中间设立互市,从此两朝止战通商。 在百姓看来,不打仗是好事,他们并不知十万大军的真相,反而对暂时的和平抱有热切的期待。在高门眼里,这是圣人以退为进,想藉此削弱项党势力。原来北燕商路只此一家,现在彻底开放,自然谁都想分一杯羹,只看谁抢占先机。数年间,北地商行愈发壮大,其中又以凤菱庄为魁首,据说这家商行的主事人是个女子,人称菱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菱娘对于外界来说十分神秘,对于流风院而言却再熟悉不过。 「嗯,这样的衣裳我瞧着不止咱们喜欢,北燕王庭想买的也大有人在。赶明儿传个信给红菱,让凤菱庄明面儿上来同织锦堂做买卖,将这衣裳卖到北边儿去。」清懿顺着碧儿的话补充道。 碧儿笑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办。」 「不忙。」清懿摆摆手道,「说起做衣裳,我倒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现下立春,学里的孩子们想必都像椒椒似的长了个子。卖出去的缓一缓,头一批先紧着她们做。」 碧儿连忙应下,尚未记妥,清懿又道:「正好,也把女子工坊所有人的工服通通换新,再把膳坊新出的点心各自分下去,当作立春节礼。」 碧儿:「哎。」 眼看着事情一件接一件停不下来,翠烟脸色一沉,不悦道:「姑娘!再说下去你还要不要出门了?说了不必操心,怎的就是停不下来?咱们女子工坊样样俱全,都按你定的条例运作。论好处,满武朝也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菩萨东家了,走吧走吧,车已经备好,四姑娘要下学了。」 清懿扶额轻笑,嘆了口气道:「唉,真真是改不了这毛病了。走,看椒椒去。」 作者有话说: 猜的好,妹妹没出来(滑跪) 下一章保证出来! 第90章 美人 ◎妹妹变成姐姐啦◎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这边厢,贤雅院里乱成一团。 个子瘦小的姑娘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囫囵话。 四五个半大的姑娘拱着她往屋里走, 个个神情激昂,满脸义愤填膺。 「雅君莫怕!凭他甚么来头, 既然敢对你出言不逊, 便不是君子。走, 咱们去找贤雅院的曲四姑娘!她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正是这个理儿!走!咱们去找殊儿姐姐!」 这群姑娘年纪约莫八九岁, 是兰心蕙质二院的学生。与贤雅院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师姐们比,她们尚带着几分稚气。 也许是在气头上的缘故, 小姑娘们步履匆匆,气势汹汹, 推开院门就往屋里闯, 直把窗边某个正在打瞌睡的人惊得一哆嗦,然后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几个老熟人纷纷回头看热闹, 又以许馥春笑得最为大声:「殊儿,来活儿了!」 一同睡觉的盛尧被动静吵醒,见此情景顿时不困了, 乐道:「诶, 殊姐,妹妹们又来了。上回是要你那狗爬字签名儿,这回是要甚么?」 「姐姐姐, 姐你个铲铲。」少女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先前睡觉压出的红印子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明显,她却不甚在意, 只单手托着腮, 另一只手挥了挥, 出声道:「这儿呢,找我做甚?」 打头的小姑娘循声望去,眼前一亮,激动的蹦了一下,「曲四姐姐!」 这一声便如洪水开闸,剩下的纷纷喊。 「殊儿姐姐!」「清殊姐姐!」…… 间或几个贤雅院的捏着嗓子模仿,「曲四姐姐~」 盛尧压低声音,忍笑道:「听取姐声一片啊。」 清殊:「……」 「好了好了,妹妹们且住了,说事罢。」清殊一个头两个大,赶忙摆摆手示意她们把热情收敛一点,「这姑娘怎么了?谁给欺负了?」 抽抽噎噎的小姑娘哭得脸通红,被传说中的大姐头问话,说不清紧张还是激动,越发吐不出半个字。 她这模样怪可怜见,像是真受了莫大的委屈。 看热闹的贤雅院姐姐们面面相觑,不由得收起了打趣的心思。 现如今,女学的风气越发敞亮,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事情已经不復存在了,这姑娘哭成这副模样,莫非真有人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持强凌弱? 她们有这疑心倒也不奇怪,毕竟自清殊入学那年起,兰心院众人升学到哪院,就将这股爽快亮堂的风气带到哪院。直到今年她们成了贤雅院的大师姐,整个女学都为之一变。小妹妹们皆以贤雅院姐姐马首是瞻,其中又以清殊最为令人信服。 当然,这样的敬佩也不是没来由的。 早在几年前,女学里还是泾渭分明,你有你的派系,我有我的群体,暗地里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去。甚么寒门士族,左/党/右/派,清流浊流,管它有的没的,总要效仿官场的乌七八糟分出小团体。有些姑娘上一年学,旁的没学到,心眼子长了八百个。 就在女学内部面和心不和的关头,适逢学堂搬迁,男女两座学堂都要从国公府迁移到盛府,重新分配院子。 虽然能来学堂的都是有来头的贵子贵女,但是女子终究是女子,即便有个贵字,那也是男子在前,女子在后。于分配学院之事上,主事者自然而然地默认由男院先挑。事情如果到这里那也没甚么,可是后来男院的学生们嚷嚷不公平,说是男子人多,与女子平分地盘,未免吃亏,应当再把女学割让一半出去,还要占据景致最好的梅园! 此话一出,女学上下难得情绪统一,都被气得不轻。她们也是家里千宠万爱长大的娇小姐,说好梅园一院占一半,她们守着规矩不争抢也就罢了,还能由得旁人占? 姑娘们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却偏偏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去和男院闹。分院子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边儿的师长默契不开口,毕竟她们只是名头上的老师,真遇到事,却也不敢乱插手这群公子小姐们的斗争,谁知道会不会因此得罪某家高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在各怀鬼胎的当口,谁也没想到,淑德三院率先造反了! 一群丁点儿大的小姑娘乌泱泱举着条幅堵在梅园里,上书「打倒男院,还我梅园」。她们连着三日霸占着梅园学屋,不许男学生们进去上课。 年纪大点的男子自恃身份,不好同小孩儿们计较。年纪小的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同一群姑娘们动手,只能干瞪着眼打嘴仗。 谁知打嘴仗也打不过,其中那个曲家小姑娘尤为厉害,往那一站就能半个时辰不带歇息地细数男院罪过,说到最后,男学生们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可是,我们男子就是比你们人多,难道不该占更多的地盘吗?」有男学生辩道。 只见小姑娘微微一笑,哼了一声道:「亏你有脸说这话,你是比我们多交了银子还是怎么的,张口就来?你人多就能占更多的地儿?那你何不去问问你家几口人,城郊庄子上又有几口人,他们人多,你把你家让给他们住岂不美哉?甚么?不愿意?那我们也不愿意!」 「那……那我们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你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读书也无用,争这些有甚么意思?」他不服。 「啧啧啧。」小姑娘嫌弃地摇摇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鄙夷道:「你既能说出这等话,那便说明你的书也读到狗肚子里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你满脑子蠢禄,当真是没有读透四书。再者,我们女子读书同你们是一样的道理,你们有的本事我们就未必没有,你不服,大可挑几个人来比试比试!」 就这样,男女两院稀里煳涂地就开始了比试。清殊临时学了几句文话唬人,真比起来还是不中用的。不过她也不发愁,直接在女学里广招英才。也许是共同抗敌激起了大家的好胜心,竟然空前团结,没多久便召集了各领域的佼佼者。 从四书五经到琴棋书画,从经史典籍到九章算术,两拨人从早比到晚,各有输赢。临到决胜的关头,男学生们居然作弊请来了高等院里的师兄,这下可把清殊气坏了,扭头就亮出了王牌——助教师姐裴萱卓! 比到最后,男学生们心服口服,尤其那位师兄,临走前看向裴萱卓的目光带着几分敬佩和惋惜。 敬佩的是她的才华,惋惜的是她身为女子。 反观女学这边,得胜归来的姑娘们可谓兴高采烈,就差鞭炮齐鸣以贺此等喜事!平日里不相往来的几个小团体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才讪讪脸红。然后彼此相视一笑,再没有隔阂。小团体融合成了大团体。 而功臣清殊却并不知自己这只蝴蝶煽动了翅膀,带来了何等变化。她正忙着抄书背课文,并在裴萱卓面前诚恳认错:「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背书,背得滚瓜烂熟,不至于到比试的时候要拉裴姐姐找场子!」 裴萱卓又好气又好笑,「你最好真的会背!」 清殊扮了个鬼脸:「嘻嘻。」 不管清殊自个儿怎么想,总之众人已经潜移默化地把她当作领头羊,等到她后知后觉,已经晚了。 今天你扯我头花,明天我踩你绣鞋,只要是争不出高低的事,都要找到清殊这里来评理。年復一年,等到清殊升到了贤雅院,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女学大姐头。那些刚入学的兰心院小妹妹,因久仰曲四姑娘的传说,最爱跟在后面姐姐长,姐姐短,贤雅院的老同窗们没少为此打趣清殊。 「妹妹,不急。慢些说不打紧。」许馥春的嘴皮子搁清殊身上是利害,眼下对待哭抽抽的小姑娘却换了一副面孔,温柔得很,「来,把眼泪擦干净。」 打头的小姑娘很有几分义气在身上,她急急道:「哎呀,姐姐,不如让我替雅君说!是这样的……」 然后她噼里啪啦不带喘气地将前因后果描述清楚。 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叫雅君的姑娘被隔壁院里嘴贱的男同学调戏了。 调戏二字可大可小,在重礼法的时代,即便学堂的环境相较从前宽松了许多,但在男女之防上还是需得守着分寸。真要有男学生敢侮辱清白人家的女孩,那他的仕途声名也就葬送了。除非这人就是个狗胆包天的登徒子,否则断不会急色到这种地步。 许馥春追问道:「再说清楚些,是怎么调戏她了?」 小姑娘气得手舞足蹈:「雅君去梅园採花,并不知男院也在那处上画艺课。雅君误闯他们的凉亭,那登徒子故意用花枝掀开她的帷帽,还嘲笑她脸上长了痣,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引得一班的男学生都在笑她!」 一旁的孟雅君哭得更凶了,她哽咽了好久,才颤着声道:「元霜,不说了。」 柳元霜顿时哑火,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中不由得为好友憋屈。 「那小王八羔子是姓甚么?谁家的?」盛尧抱臂站着,一脸不爽。 「盛姐姐,他是竹修院的,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姓,但是只要再见他一次就能认出来!」柳元霜愤愤握拳,转念又想到甚么,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我听说竹修院里那个领头的是平国公府的小少爷,叫程钰。也是个极霸道护短的人,姐姐们惹上他会不会有麻烦?」 程钰? 此话一出,贤雅院众人神情很是微妙。 许馥春挑了挑眉,干咳两声,憋着笑道:「既然是程钰,来找你们殊姐再合适不过了,由她替你们出头,保管对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柳元霜为首的一众小姑娘立刻两眼放光,看向清殊。 连带着孟雅君都投来怯怯的眼神。 她已经是知道爱惜美貌的小姑娘,遇到这事心里别提有多难过,那一声声无知却充满恶意的耻笑,快变成她无法跨过的阴影。 众人目光汇聚之地,清殊终于放下托腮的手,递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小姑娘,耐心等她擦干眼泪后,又轻抬小姑娘的下巴,凝神细看。 孟雅君不大敢直视她的目光,更不想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旁人的视线里。因为眼前的姐姐美丽得让人自惭形秽,低到尘埃里。就在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比忐忑的时刻,她听见熟悉的声音笑道,「听他们浑说呢,你那是美人痣。」 美人痣? 孟雅君呆呆地抬起头,睫毛微颤。 清殊被她的模样逗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发甚么呆啊小美人?走罢,姐姐带你上隔壁去,找到那登徒子给你道歉。」 作者有话说: 妹妹的出现难得不值得鞭炮齐鸣吗! 妹妹出现了,小晏还会远吗! 第91章 归来 ◎妹妹生气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梅林, 盛尧熟练地掏出偷来的钥匙,打开分割男女两院的角门。 她们到时,男院正逢课中歇息, 几个躺在湖边晒太阳的男学生睡得迷迷瞪瞪,不经意抬头, 结果看到一群女学生气势汹汹而来, 惊得瞪大眼睛。 「几……几位姑娘有何贵干啊?」男学生慌脚鸡似的整理袍带, 另一只手扶着歪掉的头冠。 清殊并不搭理, 只让开一个身位,对孟雅君道:「瞧瞧, 那人在这里面吗?」 孟雅君躲在许馥春背后,探出脑袋环视一圈, 小声道:「不在。」 「嗯。」盛尧又将她护在身后, 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那去里面找。」 「诶!诶!盛姑娘, 曲姑娘,你们究竟所为何事?不如先同我说上一说,否则你们女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踏进我们男学堂, 彼此脸上都不大好看啊!」有个貌似小管事的男学生小跑几步追上来, 喘着气道。 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男学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些认出盛尧和清殊的。 过了那阵惊愕的劲头儿,他们反倒是惊喜大过讶异。要知道学堂里规矩甚为严苛, 平日里别说女学生了,连一只母蚊子都不得见。有时候,一些骚包些的男学生还会刻意翻墙去梅林, 假装找丢失的东西, 实则就想去看看对面的姑娘。毕竟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少年, 春心萌动的年纪谁不想让隔壁女学生目睹自己吟诗作画的风采。这会子正好遇上隔壁最为知名的两位姑娘,彼此心里都猫抓似的。 说起她二人的知名源头,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五年前,清殊为救姐姐,不得已跟着盛尧一同翻墙去男院,结果在人家墙顶趴了许久,还是某人给接下来的。因目睹的人甚多,这件事在男院传个遍。第二次就是淑德院宣战事件了,也是清殊盛尧两个人起的头,自此这两个人在院里可谓声名远播。此后她们行事收敛了许多,但是随着这一批的学生年纪渐渐长大,他们慢慢发现,这两个姑娘好像……呃,有点好看。 读圣贤书不代表把脑子读傻,还是分得清美丑的。 学堂建立日久,才子年年有,而美人,尤其是放到整个京城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少有。只不过,欣赏归欣赏,真捅到正主面前还是不敢的。毕竟美人除了美,脾气暴躁也是出了名的。 果然,暴躁美人们仍然不想搭理人,齐齐回头看向许馥春。 许馥春:「……」 当了五年的院内小管事,兼官方擦屁股大师,前面两个惹事精眼风一扫,许馥春就知道她们的意思。 「咳咳。」穿着水绿衫子的清秀佳人清了清嗓子,旋即摆出一副端庄的神情,走上前交涉道:「郭公子,你们竹修院有一名男学生对我们兰心院的人出言不逊,还请你把院里的人都叫来,我们要找人。」 「兰心院?」郭公子一愣,目光扫过躲在后面的孟雅君,顿时恍然大悟,心下明白是哪桩公案。 只是,他却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姑娘们兴许是误会了也未可知啊,兰心院的师妹们年纪小,心思细,我们男子说话不把门,但也是无心的。咱们一同在学堂念书,自然要以和为贵,凡事坐下来好好商量,莫要起冲突。」 他说话小心翼翼得很,许是知道曲盛二人的光辉事迹,实在不想把事闹大。 「胡说!那人才不是无心的呢,他就是故意嘲弄雅君,非要把她说哭才罢休!」柳元霜愤愤反驳。 郭公子还想和稀泥,却见盛尧眉头一皱,很是不耐:「说那么多废话,把人叫出来让我们问清楚不就行了?」 她话说得忒不客气,郭公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碍于这学堂是她家开的,实在不敢反驳。 周围不乏有高官家的公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忿,忍不住嘟囔道:「你说出来就出来?算老几?」 盛尧耳尖,听了这话,怒火腾地涌上心头,立时就想冲上去吵,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和他费甚么口舌,他算老几?」清殊状似不经意对盛尧说话,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现在七窍生烟的轮到那人。 清殊并不理他,只对郭公子道:「出言不逊的是那一个人,并不是你们整个竹修院。我们也只找他讨个公道,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并非是我要遮掩,我是为姑娘你着想!唉,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里外都不是人了。」郭公子满脸苦相,闷声道,「那人是金吾卫上将军家的六公子,王六郎,平素最是个混不吝的。曲姑娘你脾气也沖,真要同他对上也落不了好。」 王六郎?清殊眉头一皱,尚未开口,正主就自己出现了。 「诶,郭二你满嘴嚼蛆呢?我王耀祖怎么你了,凭你也在背后败坏我名声?」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王耀祖伸手拨开郭二郎,挤到清殊面前,好生理了理衣冠,换上一副笑脸道:「曲姑娘,先头得罪你们兰心院的小丫头,我给她赔个不是。诚然我并非有意冒犯她。实在是曲姑娘尊驾难请,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好让你贵脚踏贱地啊。」 「记得那天是九月初三,我第一次见到你。虽然隔着老远的梅园,但是你的身影已经刻进在下的心里。」此后半刻钟,所有人听他滔滔不绝表达爱慕之情。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竹修院的人也对此举嘆为观止。 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要点脸面。王耀祖因父亲升迁才半路进学堂读书,夫子在讲课,他就在打唿,并不太知道脸面为何物。 姑娘们也怔了好一会儿,只有盛尧最先反应过来,怒骂道:「登徒子,凭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我父亲是朝中新贵,统管京城五万精兵,论品阶还高曲家半个头呢,还能委屈了殊儿不成?」王耀祖反驳道。 「闭嘴,你最好自重,姑娘家的闺名也是你叫的?」盛尧指着他的鼻子骂,然后随便拎出一个男学生,喝道:「你们竹修院真是好没道理,这样没皮没脸的人也要,程钰呢,把他找来,我们同他说去。今天这事没完!」 「就是!叫他来!我们新帐旧帐一块儿算!」众女纷纷响应。 看这群女学生个个火冒三丈的样子,怕是要出大事,那学生忙不迭去找头儿。 王耀祖后知后觉有些发憷,却见清殊并无怒色,他心里又一喜,凑上前道:「怎么?曲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如何?」清殊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字一句道:「看来,我这两年真是修身养性久了,新来的居然能问我这样的话。」 前一刻,王耀祖定定看着清殊笑,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啊!!!」 天边飞鸟惊蹿,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王耀祖佝偻着背直不起身,露出痛苦的神情。 差点跑掉一只鞋才赶来的程钰目睹这一幕,扶着额痛心疾首道:「唉!还是晚一步!」 没有阻止一场断子绝孙的惨案发生! 清殊悄无声息地收回腿,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辜地看向程钰,「哟,你来啦?够早啊。」 程钰这几年个头儿蹿得很快,十来岁的小伙子已经像堵墙似的高大壮实,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最羡慕的那类身板,这也是他被拱作头头的原因。 现下这个大块头一点儿也不孔武,站在比自己瘦小许多的少女面前,可怜得像只大狗,「哎呀清殊妹妹,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事儿我也知道,耀祖这个人事嘴欠,心不坏。他既然道歉也就罢了!」 清殊嗤笑一声,冷道:「真有意思,他们说你护短我还不信,原来你还真是甭管香的臭的都护着啊。他的道歉是对雅君说的吗?即便道歉了,雅君说原谅他了吗?一句无心之失就弥补伤害是吧,那好,方才我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原谅则个。」 程钰苦着脸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不过言语冒犯两句,你却下这等死手,真有个万一岂不是给你自己也找麻烦?」 清殊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熟悉她的人已经知道,这是动真火了。 「一个比你们小那么多的姑娘,说话也不积点口德,还觉得言语冒犯之罪不过尔尔,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还是那句话,不道歉,这事没完。」 程钰被那句「不是一路人」激得脸色涨红,现下也生出几分恼火,「你因着这些鸡毛蒜皮就要同我生分?!」 「我认识你吗?」清殊话赶话就要刺他两句,不远处又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秀气公子来了,他三步并两步挤到两人中间,笑容和善道:「好了好了,都在气头上,别说伤人的话啊。」 秀气小公子是被搬来做和事佬的晏徽容。 也亏得郭二郎聪明,想起永平王世子正在学里借读,于是赶忙将他请来。 毕竟满学园也找不出第二个地位高,脾气好的主子能来调节这桩即将白热化的官司了。 「这样,都听我的。王六郎冒犯孟姑娘在先,其后又言语不当,唐突曲姑娘。你需得同她二位道个不是。」晏徽容道。 王耀祖虽然心有不甘,碍于晏徽容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地沖孟雅君鞠了一躬,「是我的不是,还请姑娘原谅我一时之失。」 「再加一句,今后不许再犯。」清殊环视一圈,「如若再有这样的人,不必叫世子出面,我一样有法子对付他。读书人要脸面,估摸着也不想在金榜题名之前先叫京里的人先知道丑名罢?」 这话就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了,众人都见识过这个小女子的厉害,要是惹急了她怕是真会付诸行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清殊那一脚有分寸,既让他疼上一会儿,又不至于伤了根本,王耀祖能动弹了,只能又鞠躬道:「是,我不敢再犯了。」 「你原谅他吗?」清殊问。 孟雅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眼底又忍不住湿润。 「大胆说,没有人规定道歉了就必须原谅,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受伤害的是你自己,旁人没有受过你的罪,就不能替你原谅他。」 孟雅君嘴唇颤了颤,望着清殊的眼睛里盛满了激动的光,她小小声道:「谢谢殊儿姐姐。」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抖着嗓子道:「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应该原谅你,可是我还是很委屈,不大想原谅你。我还没有读很多书,可是我知道一句话是恶语伤人六月寒。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我难过很久。你现在虽然在道歉,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知错,你只是觉得殊儿姐姐小题大作。所以,我不想原谅你。」 微弱却清晰的话语落在所有人的耳中,不知怎的,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自诩读圣贤书长大,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明白,直到苦者发声,才恍然大悟。 良久,直到响起一道温和的笑声,沉默才被打破。 「无妨,不原谅就不原谅,就让王六郎每天道一次歉,你几时觉得他真心认错,就几时原谅他,如何?」晏徽容笑道。 孟雅君先是看向清殊,见她点头,才答一声「好。」 至此,这场闹剧才谢幕。 回去的路上,清殊让盛尧她们先走,自个儿落在后面。 果然,晏徽容没多时就追了上来,「你说你,我都替你扛了,还当出头的椽子做甚?非要让人记恨你是吧?」 清殊背着手往前走,懒得看他,「昂,我就爱管闲事怎么样。」 晏徽容长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是我啰嗦。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是我云哥惯出来的,你便是把学堂捅破了天,有他在也没人敢动你。」 原本还老神在在的清殊,脸色顿时一变,回头狠狠瞪着他:「关!他!屁!事!我不认识他!」 晏徽容没被她这副模样吓到,反而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我说你怎么还在生气啊,他都走两年了,便是犯了杀头的罪也有个刑期啊,你这还没完了。」 清殊伸手就给他一拳,指着他鼻子道:「我警告你别惹我,我已经和晏徽云这个王八蛋绝交了,别逼我跟你这个姓晏的也绝交!」 「错了,我不敢了。」晏徽容从善如流捂着嘴。 相安无事一阵后,晏徽容特意离远了一些,又假装不经意道:「啊,我昨儿听婶母说驻边军将领这个月要回京述职了。嘶,那小将叫甚么来着,好像跟我一个姓啊。国姓的人不多啊,你说是谁呢殊儿?」 以为他又在嘴贱撩闲,清殊咬牙切齿,磨刀霍霍,预备等他说完就给他一顿老拳。等听完之后,她却无端地愣了一会儿。 晏徽云要回来了? 两年前不辞而别,只身往边关去,从此只能在晏徽容嘴里听到只言片语的人,现在要回来了? 愣了片刻,清殊立刻收敛起异样,沉着脸道:「回来也不关我的事!」 少女也不管后面的人,头也不回,气唿唿地冲出去老远, 晏徽容看着她的背影,觉出几分好笑。 笑了一会儿,心里又有种不知名的惆怅。 两年前,小姑娘还在嚣张地对男院宣战。自晏徽云走后,她好像就沉稳了许多,遇事也不再冲动。 所以今天在听到清殊久违地帮人出头时,晏徽容十分惊奇,忙不迭来凑热闹。 视线跟随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她快到转角处,仍不解气,又回头沖他凶道:「再说一遍!回来也不关我的事!我不想见他!」 晏徽容「扑哧」笑出声,吼道:「知道了!我一定转达到位!」 少女脚步一顿,然后走得更快,踩了风火轮似的。 晏徽容笑意微收,目光带着些许欣慰。 真好,时隔两年,原来的清殊好像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小晏下章出来!不出来我是小狗!汪汪! 第92章 豆芽 ◎妹夫妹妹隔空同框啦◎ 清懿的马车抵达时, 正瞧见清殊步伐飞快地往外走,彩袖赶忙招了招手,「四姐儿, 在这里呢!」 清殊脚步顿了顿,终于放缓, 慢吞吞地挪上马车。 清懿打量妹妹好一会儿, 微笑道:「又是哪个给你气受了?」 清殊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不知要怎么说, 索性闷闷摇头:「无妨,我一个人待会儿便好。」 说罢, 她随手抓起一块帕子盖着脸,仰躺在清懿的腿上。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彩袖忍不住用口型问:这是怎么了? 翠烟摇摇头, 又看向清懿。 清懿眸光微动,略思索一会, 心里便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她捏了捏妹妹的耳垂,含笑道:「椒椒,盛瑾不久前曾告诉我一桩新闻……」 没等姐姐说完, 清殊立刻把帕子掀开, 蔫蔫道:「倘若是说晏徽云的事,那我晓得了。姐姐不必费功夫说与我听,我又不在意。」 说是不在意, 可一举一动分明就是在意。 翠烟和彩袖暗暗憋着笑,清懿眼底一闪而过揶揄,「嗯?我才开个头, 你就晓得世子要回来?可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清殊一愣:「那要说甚么?」 「嗯, 不是要紧事, 只听盛瑾提了一嘴,这个月底太孙殿下要办一台私宴,邀的都是熟人。她特意挑的你们学里旬假的时候,叫我带你一同去凑个热闹。」 「哦,晓得了。」清殊随口答应就想躺回去,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劲,狐疑道,「这怎么算新闻,姐姐唬我呢!」 众人闹笑,尤其彩袖最大声:「哈哈哈,不这么说哪里套得了你的话。」 清懿笑弯了眼,「也不算唬你,盛瑾估摸着好事将近,私宴也是为了贺一贺喜事。」 清殊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恍然道:「难道是……」 清懿心照不宣点头:「正是你想的那样,因时日尚浅,还不便张扬,只说与几个亲近的人听。她既然愿叫咱们知道,也是信任。我正想着打发人去找些上好的补品,又想她甚么好的没有,倒不如送点有寓意的物件儿,椒椒你觉得呢?」 乍闻喜讯,清殊心情一松,兴头也涨了几分,「很是!依我的意思,不如我亲手做一套首饰,既有新意又不落俗套,保管不跌面儿。」 清懿替她理了理压乱的头髮,温和道:「好,都听你的。椒椒大人做主。」 回去的路上,清殊没空再想旁的,一直到夜半三更,她手里的稿纸已经更迭四五份了。 画到第七张时,她才终于搁笔,潦草落款日期,然后捶了捶酸疼的胳膊。 打了个睏倦的哈欠,清殊将终稿锁进雕花小匣子里,目光随意一瞥,却看见最上面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稿纸,落款时间是两年前,图样是一只风格古朴大气的剑鞘。 匣子里都是尚未付诸实践制作的图样,能被精心保管,就证明是倾注心血的杰作。 可惜的是,它唤起了主人糟糕的回忆,反而让好心情消失无踪。 「哼。」定定看了一会儿,清殊砰地一声关上匣子,三步并两步滚进床铺里,用被子蒙住头。 烛火不知何时灭了,黑暗里,她被闷得喘不过气,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唿吸。 「曲清殊!你清醒一点。」少女自说自话,一脸苦大仇深,「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请每天默念三百遍,不要恋爱脑!人家回来干你屁事啊!」 说罢,她又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打了套拳。 「唿……」一刻钟后,毛茸茸的脑袋又钻出被子,这回她冷酷得不像话,语气恶狠狠,「不就是个长得还行的男的,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殊姐一招手,人都排到正阳街外了!」 这回她没有再蒙住脑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盯着床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嘆了一口气,嘟囔道:「笨蛋,人家只是把你当小孩。本来么,你就是个小孩。」 窗外晚风吹过重重屋檐,明月清照,却照不见少女心事。 — 三月初三,天高气爽。 这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初春的日头照耀大地,洒下融融暖意。 自城外数里至城门内整条长街,夹道两旁站满了百姓。这样自发组成的阵仗只为迎接归来的驻边军。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甫一瞧见飘在空中的旗帜,就有人开始欢唿。紧接着,一连串的鲜花果子纷纷往士兵身上扔去。 不一会儿,几个打头阵的骑兵已经满头满身的花,显然是招架不住百姓的热情。 随着军容严整的大部队进入城门,百姓的唿声更高了。人山人海里,许多人踮着脚争先恐后地瞧,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道身影上。 少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嵴背挺直如他手持的那杆长枪,无端让人觉出战场带来的杀伐之气。原本是一副令人生畏的架势,可细看那人面孔,却见他眉目俊美,五官深邃得叫人挪不开眼。 有年轻不知事的小娘子悄然红了脸,低声问:「这位小将是何人?」 消息灵通的大爷惊讶道:「稀罕!你竟不知道他的名头?整条街有半数为他而来,瞧见对面茶楼上一堆戴帷帽的贵女没?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专为看这位的!」 小娘子奇道:「啊?他虽面貌出众,究竟还有甚么了不起的本事,能让那些贵女都踏出门来迎?」 「哈!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然后这位嘴碎的大爷开始细数他的功绩。 自五年前晏千峰隐退后,朝中无将许久,北燕奇袭边关连夺三城,朝廷不得已展开和谈,答应割地通商。没过几年,北燕不满足现状,又开始磨刀霍霍,想再从武朝嘴里夺下一块肉。有识之士已然认识到没有武将的武朝就是毫无自保之力的羔羊,只能被敌人一点一点蚕食。 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统帅?一时间,朝堂吵成一团,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八百个心眼子凑做堆,无非就是想把淮安王晏千峰推上战场。圣人虽为人父,在这样的局面下也无法徇私,只能颁布挂帅的旨意。 圣旨传到淮安王府,还没进内院就拐了个弯到了世子爷手里,传旨的内监被一麻袋蒙住扔进柴房,嗷嗷惊叫时,就听见少年冷淡道:「回去告诉皇祖父,旨我接了,仗我去打。」 撂下这句话,十七岁的少年郎偷来虎符,领着府中一队护院连夜出京,远赴边关。 关了一天一夜才被放出去的内监赶回宫里报信,黄花菜都凉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淮安王府和后宫,通通乱成一锅粥。 就在王妃急得哭第七次的时候,八百里加急的捷报送入京城——不知名小将夜袭北燕大营,生擒敌寇,逼迫敌军退出雁门关。 消息一出,满朝大喜。圣人拖着病体原地转圈,连声道:「好!好!好啊!」 自此,少年将军名正言顺驻守边关,以雁门关为界,与北燕互为震慑。 也是大半年之后,百姓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将军就是原三军统帅淮安王嫡子,晏徽云。 以世子之尊守边关,与其父一般令人钦佩。 「所以说,这两年京城的风气已经变了。原先大受追捧的净是书院才子,现下你再去问问,十之有九倾慕晏小郎君!」大爷抚须笑道。 小娘子讷讷称是,心里却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暗暗道:大爷还是大爷,果然不懂女子的心思。佳人并非无端倾慕武将,概因他除了赫赫战功,还有一副无双好皮囊。 心里这么想着,小娘子不自觉嘟囔出声,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赶忙捂着嘴,做贼心虚地环顾一周,怕有人听见。 冷不丁,一旁探出个捂得十分严实的脑袋,不住点头道:「就是就是,姑娘的话忒精闢,他不就是靠张脸嘛。」 小娘子脸一红,支支吾吾:「呃……呃,也不是。晏将军还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的。」 严实脑袋哼哼道,「他有个锤子才华。」 好皮囊且没才华的小将面无表情地打马过长街,起初众人畏惧他的气势,不敢造次。而后不知是哪个胆肥的,失手扔了一朵花,正好砸在他胸前。他缓缓抬头,短暂的停滞后,百姓们一发不可收拾,几乎用鲜花把他淹没。 晏徽云额头青筋直跳,他舌尖顶了顶牙关,默念十遍往生咒,才把那股子火气压下去。 看着男女老少脸上真心的笑容,脾气坏的小将军狠狠闭上眼,无奈地长唿一口气,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任由喷香的鲜花在脸上胡乱地拍。 「哼,给你点教训。」人群里,戴帷帽的少女轻哼一声,想到某人鲜花满身的样子,严肃不到半秒就绷不住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探头,确认没有人发现自己,赶紧钻出人群熘之大吉。 马背上,晏徽云敏锐地回头扫视,却甚么也没发现。 不远处,淮安王府的人马浩浩荡荡站在宫门前迎接,领头的人穿一身绯红色窄袖骑装,英姿飒爽不似寻常女子。 「臭小子,来过两招!」 眨眼的功夫,晏乐绫挥着一桿红缨枪就冲上前去。 「晏乐绫你真是闲的,十岁以后就没打赢过我吧?」晏徽云翻了个白眼,顺手拎着战戟格挡。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 王府老兵就很有经验,各自抓了把瓜子磕。等瓜子磕完,战局差不多结束。 「行啊,长进许多嘛!」晏乐绫喘着气,然后揪着弟弟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嗯,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甚好甚好,能跟母亲交代了。」 」别,我先进宫面圣。」 一提到母亲,晏徽云难得背嵴发麻。想到那副哭倒长城的架势,他就想干脆调头出京。 「哪去?」晏乐绫眼疾手快扯住逐风的缰绳,「想跑是吧?你回头看看。」 晏徽云缓缓回头,宫门底下依次站着一大家子,最中央的王妃娘娘脸色黑如锅底,一脸山雨欲来。 晏徽云:「……」 —— 不管在战场上多么桀骜,少年将军该当孙子的时候就是孙子,该当儿子的时候就是儿子。从天亮到天黑,他挨个接受了来自皇祖父,皇祖母,父亲,母亲,皇兄……等等亲属的批评教育。 出宫门的时候,晏徽云觉得耳朵已经不是自己了。 难得瞧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晏乐绫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天啊,当初不告而别的时候想没想过这个后果啊臭小子?」 自知不占理,晏徽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暴躁,「行,我理亏,随你骂一天。但是就一天,你别得寸进尺。」 「哟,你还这么嚣张?骂一天的哪够啊,光母亲流的眼泪都快把咱家给淹了。再看看今儿迎你的那群姑娘,鬼知道你当了多少次负心汉!」晏乐绫追上去念叨,掰着指头数:「来府中探问过消息的就有好几家,礼部尚书家的叶二姑娘啊,钟太傅的嫡孙女啊……」 晏徽云眉头一皱:「甚么东家西家,不认识。」 他加快步伐,远远甩开自家烦人的姐姐。 晏乐绫「嘁」了一声,懒得追,只慢悠悠道:「还有曲家四姑娘也来过,小丫头不知道你走了,也没处打听消息,巴巴地央盛二姑娘问她姐姐盛瑾,盛瑾又带话给我,几经辗转才把信儿递到我手上。千难万难这才登门。哎哟不是我说,我瞧姑娘那眼神儿,都想直接说你死边关得了。」 这回晏徽云的脚步停住了,他回头道:「我不是给了她王府令牌吗?她怎么不用那个?」 晏乐绫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许是怕给你惹麻烦。」 「惹得麻烦还少吗?我又没嫌她惹得多。」晏徽云莫名有些烦躁,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快到王府门前,晏徽云又停住,回过头欲言又止。 晏乐绫一脸莫名:「方才吃饭噎住了?」 晏徽云咬了牙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转过身往前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晏乐绫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跟着:「你吃错甚么药了?扭扭捏捏,吞吞吐吐,能不能有话直说?」 晏徽云额头青筋直跳,又勐然一回头,「晏乐绫。」 「在你面前呢,喊甚么喊。」晏乐绫嫌弃道。 晏徽云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一番甚么样的心理建设,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露出堪称和善的表情,「我想让你帮个忙。」 帮忙?晏乐绫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短暂的愕然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为数不多可以拿捏这个臭小子的机会! 「让?我还不晓得叫人家帮忙是让?」晏乐绫阴阳怪气。 晏徽云青筋又跳了跳,扯开嘴角道:「请,请乐绫郡主帮个忙。」 「叫声姐姐来听听。」晏乐绫大摇大摆地推开他往前走。 晏徽云胸膛反覆起伏数次,「你别得寸进尺。」 「哟呵。」晏乐绫假装掏了掏耳朵,笑道:「谁请我帮忙来着?帮甚么忙啊晏将军?」 像是被提醒了甚么,晏徽云握了握拳头,生受这股窝囊气,「行,走吧姐姐,送你回府!」 于是,王府众人惊奇地发现向来不懂礼貌的世子爷一口一个姐姐,被郡主使唤地团团转。虽然但是……世子爷好像快气炸了。 当然,知道弟弟脾气的乐绫很有分寸,在对方耐心快告罄的边缘,终于完成嘱託。 「喏,我的好弟弟,上至宫廷贡品番邦奇珍,下至市井玩意儿都在这里了。你姐姐我还算靠谱罢?」晏乐绫打发人搬来一个大箱子。 晏徽云掀开箱子,仔细翻找,从一堆贵重新奇的物件儿里专门挑出偏红色的。 晏乐绫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唔,谁喜欢红色啊?母亲好像爱穿淡色吧。」 「你管呢。」晏徽云头也不抬,前后态度差距表明了何为翻脸不认人。 搜寻片刻,他的目光锁在一盒色泽温润,透着红粉颜色的珍珠上。 好像她手上有一条桃红色串子?也是圆圆一颗。 晏徽云不大确定,但是凭他粗糙的眼光实在分辨不了材质,只约莫能想到她戴这个应当是好看的。 打定主意,他便将珍珠收起。晏乐绫目睹全过程,琢磨出不对劲,「诶,你小子不会是送给曲家小姑娘吧?」 晏徽云抬头瞧她一眼,懒得搭话,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这不废话? 晏乐绫悚然一惊,狐疑道:「晏徽云,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晏徽云:「?」 「你说甚么鬼话呢?吹吹风清醒一下罢。」晏徽云皱头,显然觉得她很离谱,「她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看上甚么看?」 「小丫头?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晏乐绫愣了好半晌,满脸写着无语,「我看吶,现在全京城就你觉得她还是个小丫头。」 「怎么?」晏徽云冷淡瞥她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她展开说说。 「想知道啊?自己瞧去。」晏乐绫看不得自家弟弟这副拽样,并不理他,自顾自熘达出门。 晏徽云翻了白眼:「故弄玄虚。」 门外突然传来假惺惺的一声长嘆:「唉,某些人可别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还小丫头?人家是名动京城的小美人。」 小美人? 晏徽云眉头一皱,心下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小豆芽菜长开了? 作者有话说: 清殊:豆芽豆芽,豆芽你个锤子,看我不美死你个王八羔子。 第93章 心思 ◎妹夫直男发言啦◎ 半个月一晃而过, 曲府接到了盛瑾的帖子。 因是私宴,晏徽扬夫妻二人并未将筵席设在宫里,反而选了城郊一处敞阔的别庄。 姐妹二人才下马车, 便瞧见盛瑾领着嬷嬷候在门口。 「你有身子,何必亲来我迎我们, 我哪里是稀客了?」清懿纳罕道。 盛瑾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我如今是被拘得狠了, 好容易能出门走两步, 巴巴盼着你来同我说两句话呢。你平日里贵人事忙,我哪里敢相扰, 少不得今日劳累你说干嘴皮子。」 清懿忍俊不禁:「说得倒像我对不住你,罢了, 还请夫人多备上茶水, 叫我润润嗓子。」 数年间,她二人因志趣相投, 偶有互助,倒生出几分甚笃的情谊,颇有君子之交的味道。 「自然, 也不全是扯闲篇儿, 原本我还有几桩要紧的事要同你商量,只是今日来的人忒多,超出我的盘算, 人多眼杂不便多谈,待改日我再做个东特请你姐妹二人。」盛瑾偏过头悄声低语。 清懿意会,点头道:「也好。」 清殊同盛尧老老实实跟在姐姐们身后, 闻言不由得戳一戳身旁之人, 「诶, 来了谁?不是说私宴嘛,难道不全是相熟的人?」 「原本就是我姐夫家几个亲近的人,外加我们盛家和你们姐妹俩。谁知太子妃的娘家人也在,于是她侄女儿也带来了。再就是不知谁传出话说淮安王世子也来了,就又添了几个沾亲带故的。我姐姐一见这情形,索性放开了门槛,由得他们去。」盛尧耸了耸肩,示意她看向早已到场的一圈贵妇,为她介绍:「旁的倒不必认识,我就说几个长辈与你听。」 清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最中央那个是太子妃,也就是我姐姐的婆母。她左边那个是永平王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因着晏徽容的关系,清殊倒是与永平王妃卢文君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是个极和蔼的妇人。 「她右边那个就是淮安王妃,世子爷的生母。」 说来,清殊和晏徽云认识许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他的母亲。淮安王妃年逾四十,容貌还是极美,依稀能看得出晏徽云的五官是随谁。三妯娌坐在一起,就属淮安王妃最为引人注目。 「至于她们下首围坐的那一圈儿,左不过是郡主们带来的玩伴啊,哪府的小姐啊,我也认不全。咱们见个礼就自去玩,不同她们凑堆。」盛尧道。 清殊正有此意,点头道:「还是阿尧周到。」 这么想着,二人见了礼后,同姐姐打了招唿便悄悄寻了一处亭子歇脚,这里离人多的地方不远,却也不显眼,正正好适合她们躲懒,又能听到那边的动静,不至于失礼。 「没良心,你们俩自找了好去处,也不说想着我。」晏徽容一手拎一只盒子,往石桌上一搁,「亏我还惦记,特特给你们带了吃食。」 盛尧哈哈笑道:「你一个男子,自然是去男客处,同我们姑娘家凑甚么热闹。」 晏徽容不以为意,随意找了张躺椅预备要坐,「我凑你们的热闹还少吗?男子无趣,不爱同他们玩。」 清殊把他推远,不许他坐,冷哼道:「世子殿下誓要做咱们姐妹,阿尧你还不快叫他一声姐姐。」 盛尧「扑哧」一声笑得发抖,「哈哈哈哈哈,容哥儿怎么得罪她了,竟要被罚站?」 「唉,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她就记到现在。阿尧你快说说她。」晏徽容满脸忿忿,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张椅子,只好连连鞠躬,语气夸张道,「好姑娘,你脾气也忒大,我都给你带吃的了,好歹也赏个座儿啊。」 「嘁,别装模作样,你惹我在先,现在倒像我欺负你,阿尧你评评理。」清殊故意刺他两句,没有真生气。他们三人是闹惯了的,斗斗嘴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来,这是玉桂芙蓉卷,阿尧爱吃。这是糖蒸栗粉糕,殊儿爱吃。」晏徽容一样一样端出来,摆到各人面前,「尝尝我们家新厨子的手艺。」 吃人嘴短,清殊捻起一块糕扔进嘴里,一面挪了挪身子,给他让个位,「行了,算你识相,坐罢。」 晏徽容挨着边坐下,笑骂道:「你这样霸道,以后谁敢娶你?」 清殊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再说不中听的,就坐地上去。」 「别别。」晏徽容立马拱手作揖,换上讨好的神情道:「我还有事求你呢,不敢多嘴了。」 盛尧吃着糕,笑道:「嘴脸变得倒快,你又是缺了哪块石头要找我们殊儿?」 晏徽容摆摆手:「此番不是缺石头,阿绾下个月就是五岁生辰,我想给她做副璎珞圈儿,市面上的样子都落俗套,还请咱们殊姐出山,给我画一副可好?」 「乐绾郡主五岁了?真快啊。」清殊不由得感嘆时光飞逝,她还记得王妃怀孕时的样子呢,「给你画一副也行,因是给郡主做的东西,我就给个友情价,这个数。」 她在袖子里比划。 晏徽容眉头一皱,不情不愿道:「你看你,生分了吧?咱俩甚么关系,既然是给阿绾的,还需要收酬金吗?」 清殊丝毫不理会感情牌,把他的头推远了点,老神在在:「少来,这些年我给你赚的钱可不少,别跟我哭穷。」 「怎么说话的呢,银子也不进我一人的兜里,咱们仨都有份。」晏徽容又凑近,讨好地笑了笑。 「诶,诶!」盛尧揪住他的袖子将他扯远些,「大庭广众之下,你仔细点。那么多双眼睛瞅着呢,可别传出你和我们的谣言。」 晏徽容讪讪摸了摸鼻子,又上下打量她二人,嘆了一口气道:「世人就不能允许男女之间拥有纯净的友情吗?长大以后就是不方便!还是小时候好。」 清殊和盛尧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盛尧提点的没有错,不出所料,不远处的贵妇人聚集地已经把话题聊到她们身上。 四面挂着薄纱帷幔的花厅里,太子妃收回目光,语带纳罕道:「容哥儿这孩子怎么还改不了脂粉堆里胡混的毛病?文君你可要说一说她。」 知道太子妃是个极保守的妇人,永平王妃只能笑着应和道:「自小说到大,也得他愿意听啊。」 太子妃皱眉,嘆了口气道:「倘若是家里的姊妹倒也罢了,只是我瞧着还有个脸生的姑娘,方才行礼我也没看清楚,约莫也是十来岁的模样。照我说,她们这个年纪究竟是要避嫌才好。」 永平王妃一向喜欢清殊,并不愿叫人把话头搁在她身上,随口应了一句便扯开话题,「嫂嫂说得是,说来,你娘家这个小侄女还是头一回见,多大了?在念甚么书?」 太子妃注意力被移开,听她问起侄女儿,便推着身边姑娘向前道:「这是我娘家兄长的么女,闺名芳舒,正是及笄的年纪。年前儿我兄长赴了岭南的任,姑娘家不好跟着去那穷乡僻壤,我便留她在京里与我做伴。」 沈芳舒规规矩矩行了礼,「小女芳舒,问王妃安。」 太子妃又提点道:「舒儿,这儿还有位王妃呢。」 沈芳舒脸一白,忙向淮安王妃行了一礼,话没说囫囵便通红了脸,侷促地挨着太子妃坐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不必拘礼,自家私宴没那么多讲究。」淮安王妃许南绮摆了摆手,和蔼道。 话题很快就翻篇,只有沈芳舒心里尚且沉甸甸,眼底夹杂着晦暗。 沈家门第平平,太子妃是山沟里飞出的凤凰。在来之前,娘亲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讨姑母欢心,这样才能在京城里扎根,相一位好夫婿。原想着有自家姑母在,必然有不少人会同她交好,却不曾想京城里的贵女个顶个傲气,竟没有人来巴结,有也只是礼貌疏离的点头之交。 相熟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只有沈芳舒一人没有玩伴儿,这便罢了,结果又在王妃面前闹了个没脸。要是永平王妃也好,怎么偏生是淮安王妃?她可听姑母私下提起过,淮安王世子正是适婚年纪,言谈间是有替她说亲的意思。上回,她隔着人群远远看过那少年将军,只那一眼就足以芳心暗许。要是王妃因她失礼不喜她可如何是好? 她越想越愤懑,面容越发愁苦。 年方五岁的小郡主乐绾凑到她眼前,天真道:「你也叫舒儿吗?我还有一个姐姐也叫殊儿。」 沈芳舒眸光微动,眨眼间便晓得郡主说的是谁。 她乍一坐在这里,周边的人就一口一个「舒儿」,她好几次以为是叫自己,每每抬头都发现不是,唯余火辣辣的尴尬。 另一个殊儿……她望向不远处的凉亭,那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明明也没有多高贵的出身,缘何偏得贵人青睐?论起来,曲家女尚且不如自己呢,她还有身为太子妃的姑母,有这层关系,她被带来参加这次宴席,也没有人说闲话。可那姐妹俩又凭甚么来?只论与盛瑾表嫂的情谊? 心里的不忿稍稍平息,沈芳舒收回目光,淡淡道:「郡主失言了,您是金枝玉叶。我这个舒儿也好,她那个殊儿也罢,都不配做郡主您的姐姐。能被你叫声姐姐的应当是乐绫郡主她们。」 乐绾听不懂她的话,皱着小鼻子道:「你好奇怪。」 说完,她就啪嗒啪嗒跑远,趴回永平王妃的怀里。 「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要我说就该早早给他们把婚事定下来,成了亲,心思也就定了。」话题聊到了贵妇们最爱的点,太子妃十分有话讲,「你瞧我们扬哥儿,眼看就要当爹了,人也日渐稳重。你再想想公主府里,她病了数年不愿见人,想来也是因兆哥儿的事发愁。他当年要是早早成亲,有个媳妇时时提点,也不至于犯浑,闹得这个地步。」 两位王妃暗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扶额。 她们这个嫂嫂,本性不坏,就是乡野陋习难改,喜欢不分场合地说教。 「孩子大了,性子就犟,哪里爱听咱们的呢?」淮安王妃笑着想揭过,「我们家的混小子就更不必提了,只要不是他自己甘愿,没的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太子妃心念一动,忙揪住话头道:「我瞧着云哥儿甚好,正是娶妻的年纪,我家……」 「嫂嫂!慎言!」淮安王妃连忙打断,压低声音道:「人多口杂,咱们关着门说就罢了,成与不成都好。你在这里提,我家小子无妨,可姑娘家脸面还要不要?」 太子妃脸色一变,自知失言,讷讷道:「是,是我想左了,弟妹提点得极是。」 一旁的沈芳舒羞愤欲死,即便姑母没有将她的名字说出口,即便没有人瞧她,可她也觉得如坐针毡,臊得想钻进地底。现在,她竟然有些怨怪姑母的心急! 永平王妃善解人意,想为太子妃递哥台阶,便笑道:「嫂嫂的话也有道理,我家容哥儿眼看也快十六了,没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与其临到头着急,还不如现下就相看。要我说,京里的好姑娘也不少,撇开家世,重要的还是人品样貌。」 太子妃来了精神,追问道:「听你这口风,可是有了人选?」 淮安王妃也凑热闹:「既有了,也替我们云哥儿掌掌眼。」 永平王妃摆摆手道:「嫂嫂们莫要诓我说出口,我心里中意的姑娘自然有的,不光我看中,我们阿绾也喜欢。」 太子妃尚且蒙在鼓里,淮安王妃早猜到了人选。 曲家那两个姑娘,并不沾亲带故就能来这次宴席,想必是很得人喜欢。看年纪,估摸着就是四姑娘了。 果然好姑娘都是抢手的。 王妃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暗恨自家儿子不争气,一面又在琢磨着曲家那个大姑娘不知许没许人家,虽大一岁,也没甚要紧,反正她也不是个苛刻的婆母。 沈芳舒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既然那个殊儿要许给永平王世子,那么淮安王世子自然只能与自己相配,有姑母这层关系,京里其他贵女哪有她合适。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当口,被人驱逐回来的晏徽容正巧听到自家母亲的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母亲可莫要乱点鸳鸯谱,我和殊儿清清白白,纯属从小玩到大的情谊,以后少混说白道,免得我挨打。」 「挨打?」永平王妃乐了,稀奇道,「哪个敢打你?」 晏徽容差点脱口而出,结果正主自己出现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玄色绣云纹窄袖长衫,面容更添俊美。他虽然穿着常服,却也没比穿盔甲时少几分冷酷,还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众女见是他来,心下暗喜,都不动声色地找藉口往花厅里去。沈芳舒更是借着天时地利,好生将他看个清楚。她脸颊绯红,忍不住理了理鬓髮,暗想今日的打扮可有差池。 「云哥,你怎么进内园了?」晏徽容挠了挠头,颇为惊讶。 自家兄长对于莺莺燕燕一向能避则避,今儿倒送上门来。 晏徽云没回答,自顾自环视一圈,没发现要找的人才收回视线。 他瞥了一眼晏徽容,见他一副泡在温柔乡里的公子哥模样,眼底的嫌弃如有实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成日里跟姑娘家厮混,像甚么样子?给我滚出来。」 遭受无妄之灾的晏徽容:「???」 「你说话客气些,容哥儿是你弟弟,你有点当兄长的样子!」淮安王妃不悦道。 永平王妃笑眯眯道:「无妨,就该这样。云哥儿回来了才有个治他的人!我巴不得呢。」 被母亲卖掉的晏徽容:「???」 就这样,晏徽容被冷酷兄长揪着衣领带走。 才从亭子出来的清殊正好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发出嘲笑,就认出了那道冷酷身影。 盛尧:「哟,那不是世子爷吗?」 清殊不屑地撇开头:「切。」 晏徽云也看到了对面的清殊。 时隔两年,再次相见。 他眉头微蹙,目光将人从头至脚地扫视一番,带着些许疑惑。清殊感受到他的视线,刻意停顿两秒,沖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调头就走。 晏徽云揪着弟弟衣领的手不知甚么时候松了,晏徽容纳罕回头,在他眼前摆摆手,试探道:「云哥,你怎么了?」 晏徽云「啪」地一掌打开他的手,不悦道:「滚。」 晏徽容脸皮厚如城墙,继续问:「哥?你在看殊儿吗?」 晏徽云冷冷瞥他一眼:「殊儿?你跟她很熟吗?随随便便叫姑娘的闺名,我两年没揍你,你皮痒了是吧?」 「……」晏徽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只敢小声嘟囔道:「反正比你熟。」 「?」晏徽云眼神更锋利。 只是锋利间,还夹杂着些许烦躁。 晏徽云抬脚便走,走到一半又发觉自己都不知道是要去哪,他的来意是去找那小豆芽菜来着。结果却猝不及防地看见截然不同的小丫头。 不,就像晏乐绫说的那样,不能称之为小丫头了,应该是到了避嫌年纪的姑娘家。 他走一半,又突兀地折返,周身都带着几分躁动的气场,把紧跟在后头的晏徽容吓一跳,「哎哟,哥你干嘛呢?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行啊行啊,一会儿把我关柴房里狠打一顿,给你出气成吗?」 「谁稀罕揍你,扛不住一拳的废物。」晏徽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到底发甚么……」想问他发甚么疯,话到嘴边又怂了的晏徽容弱弱问:「到底做甚么啊?」 晏徽云舌尖顶了顶牙关,漫无目的地环顾一周,颇有些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然后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一处凉亭,眸光压着几分不耐和疑惑。 冷不丁的,晏徽容听到自家兄长问:「她见到我调头就走是甚么意思?」 晏徽容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喷笑出声。 晏徽云微眯双眼,冷冷看向他。 晏徽容赶忙举手投降:」错了错了,我错了。来,云哥这边请,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 凉亭里,清殊赶紧收回偷看的视线,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人的去向。 不多时,后头响起脚步声,清殊耳朵动了动,并不打算起身,直到来人笑眯眯道:「问小贵人安,不知小贵人可还记得咱家?」 清殊一愣,旋即惊喜道:「许爷爷!」 许内监还是那副白白胖胖的模样,他和蔼笑道:「小贵人这么久不登门,咱家想瞧瞧你都没机会呢。今儿我正好跟着娘娘来庄子上,欣闻你也在,我便叫人备几样吃食给你送来。不知你口味可变了?」 食盒摆上桌,里头的点心正是当年的品类。清殊捻起一块豌豆黄,尝一口便吃出来回忆的味道。 「我念旧得很,轻易不变口味,你带的东西我都很是喜欢,多谢爷爷。」清殊笑道。 许内监慈爱地替她擦了擦嘴角:「喜欢就好。慢一点,再喝点茶,仔细噎着。」 清殊:「嗯!」 许内监斟好茶,反覆兑了水温才递到她面前,「你这样的好胃口才叫人省心呢,我们家郡主挑食得很,偏爱精细的吃食,世子又反着来。他这一回家,桌上都不知道摆甚么好,一家人分开吃才罢。」 听他提起晏徽云,清殊心念一动,大概明白许内监是谁派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哼哼道:「他不爱吃,便让他饿着,管他作甚?」 许内监笑得越发开心,「真真儿是你一张嘴,跟我们郡主一个脾气。只是小贵人原先与我们世子也算交好,今儿是怎么得罪你了?」 清殊挑了挑眉,「许爷爷哪里话,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能同世子爷攀交情?谈甚么熟不熟的,两年过去了,我可不认得他。」 话音刚落,亭外围墙后头传来一声瓷器脆响。 清殊瞥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一墙之隔,晏徽容焦急地作口型:哥,冷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等走远了,晏徽容才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云哥,你还不明白她为甚么恼你?你不辞而别,一去边关就是两年,便是菩萨也要恨得牙根痒痒,更何况她那个小辣椒。」 晏徽云抱臂倚靠在墙边,沉声道:「我强接圣旨本就是大罪,告诉那就是带累她。倘若不是我戴罪立功,哪里有今日。原就是险之又险的事情,不说是为她好。」 晏徽容:「那你戴罪立功后也不见传一封信回来,没有门路的岂不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晏徽云眉头一皱,更觉烦躁:「战场上除了受伤就是死人,便是不打仗也没甚有趣的事,她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我同她说打打杀杀的事?」 晏徽容彻底无语:「……」 良久,倒霉弟弟长嘆一口气,略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哥,像你这样的,长得再英俊也没救,註定孤独终老。」 晏徽云目光一寒,没等出手,晏徽容就兔子似的逃窜出去,远远喊道:「云哥你自个儿慢慢悟罢,我那有本说话之道可以借你看两天!」 晏徽云冷道:「滚。」 晏徽容灰熘熘地跑远,留晏徽云抱臂站在原地。 微风打着卷将树叶吹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他垂眸沉思,无所知觉。 数上鸟儿成双对,啾啾鸣啼很是欢快,它们并不知俊美少年郎深陷烦躁之中,只因遇到了堪比夜袭敌营的难题——如何读懂少女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兄弟日常》 晏徽容:谢邀,别人感情拉扯,而我永远挨打。 晏徽云:谢邀,请问怎么哄女朋友,急。 晏徽扬:谢邀,马上当爹,笑看单身狗。 袁兆:谢邀,人在流放。 第94章 拉扯 ◎妹妹妹夫拉拉扯扯◎ 旬假一晃而过, 又到了回学堂的日子。 趁着课间无事,清殊随手画了几副设计图,左右瞧了瞧都觉得不大满意, 刚想扔掉,却被盛尧拦下。 「哎, 扔了做甚?我瞧着挺别致的, 便是入不得你的法眼, 咱们叫坊里制了卖北边去也能狠赚一笔呢。」 清殊撑着腮, 懒洋洋道:「依你罢,盛大管事。」 「嘁, 少拿话臊我。」盛尧嗔了她一眼,「这点子买卖同人家比都不够看, 还大管事呢。」 「此言差矣, 大不大,都是自己挣来的, 这不比靠着嫁妆吃一辈子的好?」清殊摇摇头道。 她二人自两年前便琢磨出一条生财之道,同北边做珠宝首饰生意。 晏徽容借着身份便利提供原材料,清殊出设计图, 盛尧负责下面工坊的管理事宜, 当然其中还藉助了各家姐姐们的人脉资源。姐姐们对此倒乐见其成。这桩生意做好了也算是女子傍身的财路,便是没做成,也就当歷练一番。 原本是小打小闹, 结果短短两年间,还真成了气候。 就像京城高门喜欢北边新奇的东西,北燕王庭也极度热衷中原的奢侈首饰。清殊正是抓住了有钱人不求好但求贵的心理, 狠狠赚了一大笔银子。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按你的话是怎么说来着?」盛尧摸了摸下巴, 思索了一会才笑道,「哦对,实现财富自由!」 「正是。」清殊没料到她将自个儿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到现在,忍不住笑弯眼。 说话间,外头突然一阵吵嚷声传来,凝视细听,竟然有男子的声音。 清殊眉头微皱,正想出去看个究竟,就见许馥春气鼓鼓走进来。 「王耀祖那厮是多没脸没皮?明面上说遵世子的意思,每日给雅君赔礼道歉,实则就是要拐到咱们院里来堵你,真当咱们瞎呢?」她往清殊面前一坐,没好气道,「你先说怎么谢我罢,不消你吩咐,我已经说你今日没在学堂。」 「好春儿,回头去玉鼎楼包一桌,随你点,我先撤了。」清殊拎着包袱就往外熘,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她早有先见之明,再不走,这个王耀祖还得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 此时尚未下学,正门紧闭,要想先走只能翻过老榆树旁的矮墙。因为原先时常熘出去下馆子,清殊熟门熟路地踩着土堆爬上矮墙,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熟悉的烦人声音。 「曲姑娘,这是上哪去呢?我在贤雅院外等了许久不见你人影,想着许是姑娘家生性羞涩,藉口躲我,偷跑了也未可知啊。」 清殊缓缓回头,只见是王耀祖带着几个狗腿子同窗,并十来个侍童,正站成一排堵在她的来路。 他今日打扮得用力过勐,连靴子都擦得锃亮,看这架势想必是有意在众人见证下来一通勐烈的剖白。想至此,清殊差点眼前一黑。 但是万万没想到,更让她眼前一黑的是,墙那边的梯子不知所踪,她在墙头下不去了! 「曲姑娘,梯子是我拿走的,别费功夫了,你就下来听我说会儿话,我又没有坏心思。」王耀祖按耐不住得意洋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显然笃定清殊没退路,只能回头。 的确,清殊蹲在墙头进退不得,兼之听到他油腻噁心的声音,心里愈发火气上涌。 「听听听,听你个大头鬼啊,姓王的你给我我听好了,我曲清殊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摔瘸腿,也不想听你说半个字!」清殊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涵养已经消耗殆尽,索性痛快点,骂个彻底,「你爹送你来学堂就是骚扰女孩的吗?书书不读,试试考不到,天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给谁看?我是你爹我都要气死,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一通指天画地都喝骂,直把对面一帮人说愣了。 王耀祖的表情从呆木,隐隐开始扭曲变形,最终涨得通红,胳膊都气的发抖,「你!你!曲清殊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清殊虽没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但还是从善如流又说了一遍,连个磕巴都不带打。 王耀祖快气撅过去了,狗腿子赶忙扶住他。 「快!快!把她抓下来!」王耀祖原地跳脚,声嘶力竭,「一个区区四品官家的女儿,竟然这么嚣张!我从未见过这么无礼的丫头!」 侍童们犹豫着不敢上前,但是见自家主子快气成疯狗,只能畏畏缩缩地往墙边去。 清殊有些意外,没想到王耀祖承受能力这么差?放现代连入门级都不算的垃圾话,居然快把他气晕,看来还是古人见识太少。 「手都拿开,别碰我!」清殊一边躲闪,一边试探着爬下那边的墙。 往下一看,墙体足足两人高,真摔下去那就应了自己说的话,变瘸子了! 正心急时,冷不丁有人道:「下来。」 熟悉的声音入耳,抬头看到来人,清殊结结实实愣住,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以及内心的沸腾—— 为什么偏偏这种狼狈的时候被他看到啊! 为什么不干脆眼前一黑,晕倒算了啊! 这个王八蛋学了隐身术吗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 清殊迟来的羞耻心狠狠作祟,肺都要气炸! 晏徽云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就站在围墙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由不得清殊犹豫,后面的王耀祖已经气得撸袖子自己上了,比起后面的噁心玩意儿,在晏徽云面前丢人也不算甚么了。 「你你你站稳了,我跳了啊,别把我摔了!」清殊急得比划。 「就你那几斤肉。」晏徽云连白眼都不屑翻,不耐烦地勾勾手,示意她快点。 清殊深唿吸,心一横,往下跳。 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清殊只感觉到自己被稳稳接住,在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里待了片刻,然后双脚着地。短暂的接触间,她好像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味。 晏徽云的衣服从不薰香,也不佩戴贵族公子时兴的冷香玉坠。而这香味又如此熟悉,即便只是若有似无,清殊也分辨出来,那是菖蒲,杜衡混合着兰草的气味。 他身上戴着那只香囊—— 两年前,清殊送他的生辰贺礼,绣工潦草简陋得不像话,却被贴身携带两年之久。 清殊怔愣片刻才回神,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立马掉头就走。 「站住,回来。」晏徽云揪住她后颈脖子,「有东西给你。」 清殊被揪回来,后退时没站稳,不小心歪倒在他怀里,又很快站好,「干嘛?我跟你不熟,不要你的东西。」 「这个也不要?」晏徽云打开匣子,里面盛着一堆品貌上佳的绯红色珍珠。 清殊本想不屑地推开,待目光移到珍珠上就挪不开眼了。 这是京城少见的顶级南珠,红粉色更是稀有。 而现在,有一整盒摆在她的面前。 这对于一个识货的珠宝设计师是多么极致的诱惑! 短暂地思考了珍珠和骨气谁更重要的问题,清殊悄悄吞了吞口水,然后狠狠闭眼,「不要,拿走!」 晏徽云:「?」 他眉心微蹙,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凝重。 连珍珠都不要了,看来事情真是越发棘手。 在来之前,狗头军师晏徽容出了一堆馊主意,甚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屁话,他一句都不想听。最后只採用了投其所好的方式,反正他早就备下了礼物。 只是没想到,姑娘这回是油盐不进,连以前十有九次成功的财帛贿赂都打动不了她的心。 啧,难搞。 清殊见他没话讲,头一撇,哼了一声就要走。 晏徽云顺手将随身带着的短刃往墙上一戳,十来寸的长度,正好堵住她的去路。 清殊:「??」 她现在等于被晏徽云本人和晏徽云的刀堵在墙脚! 哪里有人用刀拦人的?!哪怕他调整成了刀背向人,她也不会夸他贴心的好吗! 清殊气晕,没忍住给了他邦邦两拳,「晏徽云你有病啊!不认识你就要砍人吗?我就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怎么样?打我啊!」 晏徽云敷衍地挡一下,见姑娘炸毛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觉得挨两拳让她解气比较好。 于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正在角落上演,世子爷面无表情挨打,等她拳头都红了,才问道:「好了没,我跟你说两句话。」 清殊瞪大眼睛,她手都疼了,这人还若无其事,更气了! 「说甚么说,以前没长嘴,现在也不用长了!」她愤愤,说着就弯腰想钻出去。 晏徽云手一捞,把人逮回来,皱眉道:「你怎么生气生个没完?」 清殊惊讶抬头,难以置信道:「你还有理叫我不生气?哈,真有你的啊晏徽云!」 她气沖脑门,一刻都不想待了,下死力推开这人,结果他纹丝不动。 「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听我说两句话就不行?」世子爷简直耗尽他这辈子的耐心,极力压制着火气在说话,语气甚至夹杂着无奈。 「不听。」清殊不管不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两个人纠缠时,另一头的王耀祖绕了远路带着人追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惊讶是哪家登徒子捷足先登,就见一把短刃飞噼而来,擦过他头髮丝,狠钉在树干上! 「喂!你是何人?!敢动我的人,知不知道那丫头是我先看中的!」王耀祖气得声音都噼叉了。 「滚!」一声暴躁至极的冷喝。 「嗨呀,满京城还没有敢这么跟我王耀祖说话!我非要给你这个臭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不可!」王耀祖一而再再而三被人下脸子,再忍不了,原地捡了根树枝就要上去拼命。 冲到一半,冷不丁那登徒子突然回头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叫人遍体生寒:「别叫我说第三遍,滚。」 「!!!」王耀祖寒毛都要炸开! 淮安王世子晏徽云?我的天爷啊这个阎王怎么在这里! 王耀祖虽然嚣张,但还是要命的!来不及思考对方的登徒子行为,他连滚带爬地熘了,临走前还抖着嗓子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你们聊你们聊!」 等世界终于清净,晏徽云才稍稍收敛起戾气,「你把东西收了,再听我说会儿话。」 清殊左右出不去,就靠着墙扣手,垂着脑袋不看他。 晏徽云当她默许,便把东西递给她,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气我不辞而别?」 清殊动作一顿,还是不抬头,嘟囔道:「我才不生气。」 见她这副样子,晏徽云莫名想到产珠的蚌壳,也是这样嘴硬,轻易不肯以柔软示人。 但是他恰恰拿这只蚌壳没办法。 在世子爷我行我素的人生里,哪里跟人扭扭捏捏地解释过什么。误会不都是用拳头解决的吗,还需要啰里八嗦? 可是现在,晏徽云闭了闭眼,开始啰里八嗦:「我是抗旨出京,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我说了,只会拖累你们家。」 虽然自以为摆出了最温和的姿态,可在旁人看来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听着听着,清殊渐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那你为甚么一句话,一封信也不带给我?」 见蚌壳开了一条缝,晏徽云微微松了口气,无奈道:「跟你个丫头片子说杀了几个人吗?便是我母亲和我姐姐也不曾接到过家书,我们家的男人没这个习惯。」 清殊微眯眼,狠狠瞪他:「对!你说得对!犯得着和我说吗?我又不是你的姐姐妹妹,既然这样世子殿下也别再说了,你也不是我的谁!」 听到她这句话,晏徽云脸色一沉。细究起来她说的也没错,可是偏偏就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清殊见他脸色冰冷,更不爽:「怎么世子殿下还不高兴了呢?生气的是我才对!」 话音刚落,晏徽云突然问:「那你呢?你又为何不高兴?」 清殊被问得一愣,懵了半晌,慌忙推了他一把,急急钻出去,「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不答话反倒来问我,走开!」 她气沖沖走到半路,又返回来,把盒子往他怀里塞:「珍珠还你,我不要!」 方才因为思考问题,一愣神让她跑了,这下她又送上门来,晏徽云便顺势把她拎回来。 「不要就扔了,别还我。你老实点,把话说清楚了。」 反覆抓鸡仔也很烦,晏徽云本就遇到了难题,现在有些绷不住了,语气不善。 清殊被他拎来拎去,顿觉丧失尊严,不住挣扎:「放手!」 推推搡搡间,她人一歪,不小心倒他怀里,慌乱间小手乱抓,环着他的腰才站稳。 少女突然砸进怀里,晏徽云猝不及防搂住她。 和墙边接过她时不同,因为那就像小时候,她闯无数次祸,也有他在底下稳稳接着,所以那只不过是又一次习惯性低兜底罢了。 可在眼前的时刻,晏徽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异样的拥抱。 清殊同样怔住片刻,才慌手慌脚地推开,甚至有些结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晏徽云皱眉,刚想说甚么,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回头,只见晏徽容带着一众女学生齐齐瞪大眼睛,望向他们。 良久,晏徽容手动合拢下巴,小心翼翼问:「我没有打扰到甚么吧?」 清殊石化很久,盯着晏徽容的目光几乎称得上要吃人,里头的意思明晃晃: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还带着一堆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默契度十足的晏徽容立刻作揖:错了,姑奶奶。 清殊勐地推开晏徽云,杀气腾腾地走过去。晏徽容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众女不敢停留,跟着跑了。 余留晏徽云在原地,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风里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的杜若香。 晏徽云微眯着眼,神情不善。 上次被丢花的时候,好像就闻过这个味道! 原来始作俑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如果明天短小不能怪我,手速慢的作者要省着用,上完班回家码字快爆肝了,要节约生命。 《拉扯》 清殊:还要怎么拉扯,拎鸡仔似的来来回回,衣领都拉扯坏了吧!! 晏徽云:用动词解释拉扯。 第95章 入宫 ◎姐妹俩有难题啦◎ 自那日后, 王耀祖对贤雅院可谓退避三舍,甭说堵人了,就连在街头巷尾撞见清殊的衣角, 他都忙不迭跑远。与此同时,谣言在学堂里传播得愈演愈烈, 等清殊知道时, 已经是面目全非的版本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到底谁嚼的舌根子?!」清殊拍桌而起, 愤愤道, 「居然说我纠缠晏徽云不成反被教训?别让我逮着这个人!」 盛尧忍笑道:「这都还算入耳,还有一种说你是王妃中意的儿媳, 但是不得世子欢心,所以他不惜从边关回来退婚。」 「?」清殊满脸写着震惊, 差点气笑, 「还真是奇了,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怎么在他们嘴里净是倒贴的那个啊?还有,明明是他被我教训,现下到把我传成这副可怜模样, 我还要脸不要?」 「且住了, 也莫怪旁人误会,单看世子爷那脸色,确然像个寻仇的。」许馥春捂着嘴笑, 「再说了,有甚么好气的,你管那群男的怎么说呢, 左右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某人搂着人家的腰, 脸红得猴屁股似的。」 清殊气势顿时弱了一截,不大自在地嘟囔:「行了啊,都住嘴,那是意外。」 盛尧和许馥春相视一笑,默契道:「晓得了。」 都是大户人家的贵女,她们早就明白有些话私下玩笑可以,却不能摆在台面说。 高门婚姻嫁娶之事,没有心心相印一说,只有门当户对。固然有飞上枝头的雀鸟,可那毕竟是万里无一。怎么能早早地把心思寄托在渺茫的机会上。 时间一晃半月,已至春深时节。 贤雅院迎来了一位半路来的女学生,太子妃的侄女沈芳舒。 她来的那日,阵势极大,不仅太子妃和两位王妃陪同她入园,还有盛瑾亲指了两个侍女给她。 贤雅院众人起初觉得新鲜,热情地招唿新同窗,后来便觉没趣。用盛尧的话来说就是:「这厮忒拿腔作调,不是一路人。」 许馥春一向比她们两个有心眼,听了这话笑道:「难为你了,原先木头似的实心人,这会子倒品出了味儿,我还在估摸着你俩谁先开窍呢。」 她朝窗边打瞌睡的清殊努了努嘴,「喏,你瞧她还有心思睡,另一个舒儿都差把心思写脸上了,真当我们这些深宅大院长出来的都是煳涂虫呢。」 话音刚落,清殊就醒了,她睏倦地转了个方向,瓮声道:「少来,我又不是蠢。只要对我没妨碍,管她做甚么呢?」 她其实早就看出沈芳舒的不对劲。 自进园起,沈芳舒就处处打听清殊的事,尤其在意那桩流言。此后她还不时请客摆宴,意在拉拢几个家底厚的同窗。一连串的小伎俩,只为了胜过清殊。 若是兰心院的小姑娘,怕是不会察觉异样,也许还会格外喜欢沈芳舒。 可是贤雅院众女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连闯了祸都会互相兜着,哪里是她能挑唆的。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清殊已经听了满耳朵的警告。 一直视而不见,纯粹是她提不起兴趣对付这种幼稚心思。 那边厢,沈芳舒费了大半月的功夫才意识到,凭藉她半路掺一脚的情谊,断不能代替那个「殊儿」在众人心里的位置。 她虽心里憋气,却也无法,只能按捺。这时的她没有想到破局的契机这么快来临。 四月初七,恰逢乐绾郡主五岁生辰礼,按照皇家的规矩,是时候要给郡主挑选一位侍读。 虽顶着陪同读书的名头,但是想也知道,小郡主年方五岁能认得几个字,这不过是要提前选好日后闺中交际的密友。最好是年纪相仿,家世适中,这样既好培养情谊,又不至于叫骄矜的贵女欺负了郡主。 所以,借着生辰礼的时机,永平王妃便想在女学里为爱女挑选一位侍读。 她想的周全,兰心院都是七八岁的小女娃,比郡主大不了多少,兼之已经读书明理,最妥帖不过。 一旁的太子妃却突然笑道:「年纪小的孩子未免淘气,倒不如选个大些的,既懂事又晓得照顾人。你想,在宫里上学,咱们也没法时时盯着,阿绾年纪又小,便是吃了亏也不明白。有个妥帖人在一旁顾着,倒好过两个嫩生生的孩童。」 永平王妃迟疑片刻,试探道:「嫂嫂的意思是……心里有人选了?」 太子妃「扑哧」一笑,摆摆手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原是属意舒儿,谁知这孩子大度,推举了她们学里的一个姑娘。说来也巧,那个也叫殊儿,我隐约记得是见过一回的。那孩子同你家容哥儿也很要好,想来是幼时的情谊。有这一层在,她自然诚心看顾阿绾。」 永平王妃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她倒不是不满意清殊,只是太子妃突然提这一嘴,未免太突兀。卢文君熟悉自家嫂嫂,那是个再直肠子不过的人。倘若无人提点,是决计想不到掺和这事。 这么想着,她淡淡扫里一眼沈芳舒,只见她仍是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到底是收起了疑心。 淮安王妃却没那么好煳弄,只听她笑道:「 嫂嫂究竟是给阿绾选侍读,还是有旁的打算。我前儿听母后说,这回要好生选上一批贵女入宫,明面儿是给公主郡主挑的,实则还不是有相看给小子们的意思。嫂嫂可有此意?」 太子妃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却没有南绮想得这么深,只是你倒提点了我。单我东宫里就有好些哥儿尚未婚配,与其在宴席上挑花眼,倒不如就借着选侍读之机,好生拣选一回。」 她越说越起劲,又对永平王妃道:「文君,你要是不中意曲家那丫头,我就要了。我宫里还有几个郡主没来得及挑人呢。原先不觉着这孩子好,现下越琢磨越有想头。曲家门第不显,姑娘样貌又不错,便是做不得正妻,聘了做侧妃也是好的。咱们家的王孙公子哪里配不得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淮安王妃断没有料到自己的话还启发了太子妃,不由得失语片刻,想了想才道:「人家清流门第,便是嫁与皇家,也不好拿侧妃来说道。嫂嫂还是少做这样的打算,如若喜欢这个姑娘,就正正经经相待。」 太子妃这回又不答话了,她心里算计得分明,王孙公子就那么几个,好的更是少,谁的正妻不是千挑万选? 举凡亲王嫡妻,皆是出身高门,就如她这两个妯娌。 一个淮安王妃许南绮,太傅嫡女,出身名门,家族世代簪缨。 再说永平王妃卢文君,父亲是户部尚书,母亲是临远侯嫡长女,两族家中人才辈出,姻亲关系遍布朝堂。 唯独她沈德蓉,小小县令之女,倘若不是因为对太子的救命之恩,她哪里有这样的荣光可以做她俩的妯娌?而这样的荣幸本就稀有。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只肯留给自家侄女沈芳舒。 沈氏一脉的荣宠,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延续下去。 约莫猜得到自家嫂子小家子气的心思,永平王妃默契地给淮安王妃递来眼神,彼此对视时都能看出眼底的无奈。 无论怎样的阴差阳错,在女学里挑选一批侍读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四月底,宫里传来皇后懿旨,点选女学十数名学生作为公主郡主侍读,入宫读书。 坏消息是,清殊的大名赫然位列其中。 好消息是,陪侍的郡主是乐绾。 这一晴天霹雳砸得清懿回不了神,晏徽容在耳边叨叨半天的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 「诶,殊儿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晏徽容扯了扯她的袖子,见她有反应,才接着道,「莫要说我不仗义,我可打听了,你是太子妃点名要的人,倘若不是我母亲下足了功夫把你挣过来,保不齐你就成了东宫哪个八桿子打不着的郡主侍读。」 「嗯,晓得了。」清殊梦游般点点头,火速熘走。 她急着回家给姐姐报信! —— 「不行。」斩钉截铁的话,同时出现在两处。 一处是流风院,清懿少见地疾言厉色。 「进宫一事,我绝不应允。那些人包藏着甚么祸心,打量我不知道呢?」清懿冷冷道,「我好生养到这么大的妹妹,就想这么骗了去?打着侍读的幌子,究竟是不是读书还两说。真当他帝王家是甚么好去处,人人都巴不得上赶着贴?」 众人都不曾见过清懿发这么大的火,说起话来连忌讳都顾不得了。 翠烟赶忙将门窗关严实,然后在原地踌躇,想劝又不敢。 原本还气唿唿的清殊都懵了,她没料到姐姐居然比她自己还生气! 就在针落可闻的当口,清懿喝下一杯凉茶才勉强浇灭心头的怒意。 关拢门窗的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清懿闭目静坐,等思绪恢復平日的冷静才缓缓抬眼,沉声道:「椒椒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不许出门,对外只说你病了,旁的事你一概不用管。」 清殊皱眉,犹豫道:「可是姐姐,旨意已经下来了……皇后亲下的懿旨。」 众人心下一凝,空气都仿佛停滞。 良久,只见清懿垂着眸,语气平淡道:「既然旨意下来,那就抗旨。」 清殊:「抗旨?」 「抗旨?!」 同一时间,淮安王府炸开锅,王妃瞪大双眼,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口口声声就是抗旨,我看你是抗旨抗上瘾了,真当大内旨意是儿戏?」 「让她进宫难道不是儿戏?」晏徽云面色阴沉,眼底有山雨欲来的戾气,「凭她的胆子,真在大内闯了祸,十条命都不够送的。」 王妃气急,大声道:「她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闯祸的,你少危言耸听!再有,你皇祖母旨意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往好处想,她只是陪乐绾读几年书,学学规矩,认识贵人,于她也有益处,并非是去刀山火海。倘若她自己也愿意去,你反倒冲动行事,岂不陷她于不义?」 晏徽云神情晦暗,沉默许久,才冷声道:「既要懂事的人,那么多循规蹈矩的不选,偏要把她这样的人拧成你们要的木头。」 说完这句话,他豁然起身,眼底的怒意如有实质。 王妃本想再劝,听了这句话却怔在原地。 许内监适时上前,关切道:「娘娘?」 「我无碍。」王妃疲惫地摆摆手,自顾自进了里屋。她漫无目的地坐在窗边好一会儿,良久才轻声道:「细想想,云哥说的有几分道理。好好一个活泼的孩子,何苦去里头受搓揉。」 鸟雀生于长空,合该在旷野里自由自在地飞,何必用金笼子囚住她? 许内监一想到清殊,心里不落忍,「娘娘慈心,正是这个理儿。咱们郡主当年不曾进宫读书,也就是因着您不愿见她移了性情。」 王妃长嘆了口气,眼中思绪复杂万千,揉着额角道:「只是……旨意已经下了,便是我去周旋也不能打保票能成事。唉,我若不去,指不定这臭小子要把天都捅破!」 越想越头疼,王妃气得直拍大腿,恨声道:「这混球,既然对姑娘这么上心又瞒着我做甚?我要早知道,还由得她们抢了去?!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内监轻笑着摇头,只是眼底还夹杂着隐忧:「是,这事儿不好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不好办能怎么办?还是得办!王妃头疼。 — 清殊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为自己头疼。 深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踏实。 白日里,姐姐把「抗旨」两个字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可是清殊也不是傻子。 想也知道,凡事有舍才有得,如若真要抗旨,那也只有付出同等的代价才能成事。 姐姐不知熬了多少日夜才创出这份家业,要是为了要紧的事倒罢了,可要只是为了自己这点鸡毛蒜皮赔尽家底,那她真的会心疼一辈子。 夜色悄然,清殊的眼眸清亮,里头沉淀着思考时的冷静。 与其做赔本买卖,何不就顺势进宫走一遭?便是龙潭虎穴,她也未必就闯不过! 作者有话说: 滴,妹妹成长线即将开启一小段新副本。 晏徽云:勿cue,很烦。 晏徽容:关于我闺蜜成了我妹的陪读,还充当我的绯闻女友最后变成我嫂子这件事。 第96章 说服 ◎妹妹哄姐姐啦◎ 知道清殊决定进宫, 清懿只当她是逞一时之气,并不在意。寻思着拘她两日,这心思便也歇了。 谁知曲家四姑娘这回的主意极正, 她明面儿上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动弹,背地里却熬了两个大夜, 直到次日一早交出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论文」。 清懿捻起纸张一看, 只见标题赫然几个大字:《论曲清殊入宫侍读的利与弊——以四个方面实际情况推测为例》 清懿有些意外, 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清殊, 揶揄道:「怎么?还没改主意?」 少女垂着头,扭扭捏捏地绞着衣袖, 小小声道:「昂。」 清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收起打趣儿的笑, 沉默片刻才道:「当真?」 清殊也缓缓抬头, 长长嘆了一口气道:「姐姐,我并非是说气话。细想想, 入宫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陪乐绾郡主读个书嘛?」 「一则,入宫的侍读那么多, 哪个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都是有来头的官家女, 再有不好相与的主子,也不敢随意打骂我们。再者,永平王妃向来喜欢我, 自然也会看顾我一二。姐姐也别往坏处想,没的吓着自个儿。」清殊上前挽住清懿的胳膊,歪坐着没个正形儿, 「而且, 姐姐不是总发愁我没规矩嘛?现在正正好把我送去接受教育, 岂不美哉?」 「又在混说!」清懿「啪」地轻拍了妹妹一巴掌,肃着脸道:「我要你学规矩是这个意思?在家时不听你说要学,现在倒想去那个鬼地方学?你休要再提一个字,究竟我是不允的。」 瞧见姐姐脸上的不悦之色,清殊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清懿冷着脸扭过头去,顺势把袖子扯开,不许她揪。 清殊从善如流地绕到她身前,又揪了揪她的袖子,可怜巴巴抬头,「姐姐,好姐姐。我晓得你心疼我,怕我去了那等叫天天不应的地方会受委屈。可是……我也心疼你啊。」 「你这些年是如何殚精竭虑,我都看得分明。你不愿我受罪,我也不愿要你为我付出太多不应当付出的东西,尤其是你所经营的一切。就像数年前,你问我想不想去学堂念书,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应你的?」清殊问。 清懿眸光微动,却沉默着没有答话。 「我说,倘或你使了十足的气力供我上学,我必不能呆得安心,少不得日日惦记着对不住你。」清殊复述这段话,不由得想起那时的情景。 初入京城的两姐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傍身的根本。 在那时候的清殊眼里,姐姐虽然胸有丘壑,可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少不得要在继母的手底下如履薄冰的过上几年。所以听到姐姐想供她上女学,她便插科打诨地混了过去。 如今也是这样,她原想用同样的方式打消姐姐的念头,可没想到姐姐这回却格外坚决,难以动摇。 没法子,清殊只能坦白心里的念头,平铺直叙道:「这一回我也是如此,姐姐若是动用了根本为我抗旨,那我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了。你疼我心之切,也当晓得我疼你之心切。」 清懿微抬眼,目光复杂,却仍然没有说话。她单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 聪慧如清懿,又怎会不明白?妹妹瞧着没心没肺,实则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她看似顽劣胆大,行事却有章程,自小到大,从没有真正闯下不可挽回的祸事,叫她为难。 可越是如此,清懿心里却越不好受。 良久,她轻嘆了一口气,语气低沉:「椒椒,你可以任性一些。」 清殊微怔,旋即缓缓绽开一个笑,软声道:「我还不够任性吗?姐姐容忍我诸多离经叛道,已经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如若我身上有一百种好,那九十九种,都是你带给我的。所以,我现在的选择,也是不失为一种任性。我任性地想要自己去面对一些未知,不想带累姐姐。」 清懿这些年早就炼就了冷静的心肠,鲜少有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可就在此时,看着这张阳光明媚的小脸,她心里泛着些许酸涩,她抬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眉头微蹙:「你当真想好了?不后悔?你可知道将来或许有的变数?」 清殊坚定点头道:「我想好了,也不会后悔。至于变数,我实则已经琢磨了许多,姐姐不妨看看我的『论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论文?」清懿狐疑地将目光投向被丢在一旁的纸张,重新捡起来看。原以为那是一堆凑数的鬼画符,没成想还真有点意思。 清殊一面解释道:「我想过了,入宫最大的麻烦就是两件事。第一,兴许会有不长眼的对我起求亲的心思,宫里贵人位高权重,便是不愿也不好随意驳斥。这个倒好办,我只叫晏徽容替我遮掩一二,有他这个永平王世子挡在前头,旁人也不好随意招惹我。第二,姐姐无非怕我性格刚烈,闹得不好就得罪人,这个我也想过,究竟是在外头,我行事自然收敛,也不至于蠢得给人当靶子。」 清懿细细看过「论文」,品出里头是有章法的,这才相信妹妹不是冲动行事。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做到十足的安心。 「你都周全到这样的地步,我还能说甚么?只能应准你。」 清殊眼前一亮:「姐姐允了?」 清懿皱着眉,嘆了口气,「嗯,允了。」 清殊勐地抱住姐姐,使劲儿晃了晃,瓮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 清懿回抱住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许久才道:「我要的好,是怎么进去,怎么回来的好。椒椒,你记住了,无论甚么境地,无论甚么时候,你都可以反悔。届时,你不必考虑任何不相干的事情,明白吗?」 清殊眼圈忍不住一红,使劲儿点头:「嗯。」 — 既然决定接旨,第二天一早清殊便回了学堂。 消息不胫而走,相熟的同窗纷纷前来问候。 清殊应付完盛尧,就接着哄许馥春,然后被众人逼迫着发誓,绝不会因为进宫读书就忘了她们,如有违背,来世做个乌龟王八蛋! 指天画地,七手八脚地发完一堆的誓,清殊累得汗都出来了。 就在她以为一切料理妥当的时候,她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更难搞的人要哄。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ps:我,当代劳模!(拍胸脯)(昂首挺胸) 第97章 梅子 ◎妹妹的新旅程◎ 真到进宫那日, 倒没有清殊想像得排场煊赫。 有皇后身边的内监前来宣旨,然后依次接各位姑娘上马车。 清殊随身带着彩袖收拾的小包袱,挥手向家人告别:「都回去罢, 不必再送。还有彩袖你别躲了,我都看见你掉眼泪了, 哭甚么, 等到放旬假我不就回来啦, 又不是再不得见。」 彩袖恼羞成怒, 瞪她:「呸,谁哭了?我那是风迷了眼睛。」 清殊笑了笑, 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抱住她:「好了好了,是我看岔了, 我们夜叉娘子怎么会哭呢!下次我回来, 记得给我留好吃的,我要砂锅煨鹿筋。」 被她一打岔, 伤感的气氛烟消云散。 彩袖忙推开她:「去去去,书读好了才有的吃。」 她嘴上虽凶,手里却不住地往包袱里塞吃的, 清殊的包袱都要满出来了。 「不知道的以为是去哪个山里化缘, 要带这么多吃的。」清殊哈哈笑,又转头挨个抱了抱家里的姑娘。最后停在清懿面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我走了,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不许糟蹋身体, 我回来也要检查的!」 清懿轻笑, 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好,你也是。我们不在你身边,也不能让你带个人去,一切只能你自个儿应付。」 短短几步路,叽叽喳喳依依不捨小半刻钟,直到内监咳嗽两声,暗示不能再耽搁,清殊才放下车帘,告别了众人。 比起贵人们的仪仗,接送小侍读的车队实在不值一提。 清殊难得守着规矩,不曾往窗外探头。下车后,她同其他侍读们排成一列,由内监领着前行。 四个侍读,加上围随着的宫人,队伍足足有十数人。饶是人多,却丝毫不见喧譁笑闹,甚至于安静得可怕,耳边唯余细碎的脚步声。 途中偶遇一列华贵隆重的仪仗,领头的内监示意她们靠边避让,清殊慢了半拍,险些被前边的人绊倒,还好有宫人及时扶住,并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要下跪。」 于是,清殊只来得及看见华盖顶上绣的金线云纹,和那肃穆而立的两排侍从,就被拉着跪倒在地。 直到整列仪仗过去,也不过片刻功夫,清殊却觉得无比漫长。 也许是膝盖下的青石砖太过冷硬,也许下跪的角落太过逼仄。总之,清殊只知道,她并不喜欢匍匐在地,仰望他人的感觉。 队伍重新前进,领头的内监终于施捨般的开口道:「那是近日得宠的丽才人,姑娘们虽在宫里念书,并不同后宫打交道,可也要警醒着。毕竟令霞宫也在后宫之中,还请姑娘们行事仔细,莫要得罪了贵人。」 清殊以前看电视剧,隐约记得才人并不是很高的位份。可是即便这样一个小才人,也是她们不能轻易得罪的。而偌大的宫苑里,有着数不清的主子,即便她们在宫外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在这里却渺小得不值一提。 待瞧见一处庄严的宫殿,已是两刻钟以后。 不大出门的姑娘们俱都累得喘气,却不敢慢了半步,生怕错了规矩。 领头内监脸不红心不跳,睨着她们道:「姑娘们留步,待我通报娘娘。」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内监一去不復返,余留她们在原地顶着日头暴晒。 饶是清殊身体底子好,现下也吃不消。更遑论另外几个真正娇弱的官小姐。 有个瘦弱的晒得脸通红,没忍住,小声抱怨了两句。一旁肃立的宫人立时道:「慎言。」 霎时间,众人噤声。 清殊循声望去,只见那宫人就是方才扶住自己的那一位,她也同样承受日头暴晒,却丝毫不见异样,端庄持重得像个假人。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瘦弱姑娘身子一软,差点晕倒,清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小姑娘们骇了一跳,骚乱了片刻。可她们被三令五申要谨言慎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清殊同样犹豫了,但是她看到姑娘那虚弱的模样,心里实在绷不住。 「姐姐们可否再进去通传一声?倘若娘娘有要紧事不便接见,那我们就先行安置,择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宫中一言一行皆有规制,还请姑娘见谅,我们不能代为通传。」另一个宫人接口道。 清殊眉头微皱:「法外尚且容情,这个姑娘尚且不知是甚么病症,瞧着这副模样,万一有个好歹岂不罪过更大?如今也并不是劳动姐姐们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费多大功夫,只是通传一声,又有何难?」 这话一出,众女心头的不满也被勾起,她们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贵女,即便在宫里也不能被随意折辱罢? 宫人们垂着头并不应声,还是那副假人般的面孔。 「好,你们不去,那我去。」清殊的心不断往下沉,她神色渐冷,豁然站起身。 一只手却突然拽住她,清殊回头,见是那个熟悉的宫人。 她缓缓抬头道:「姑娘止步,我去。」 此话一出,先头接话拒绝清殊的宫人脸色一变,低声喝道:「汐薇!你还不长记性!」 名唤汐薇的宫人并不理会,迳自踏入宫门。 清殊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 再次通传果然有用,一个年迈的嬷嬷笑着迎出来,亲切道:「怠慢诸位姑娘了,皇后娘娘正在接见太子妃、王妃还有郡主世子们,满屋子的人,并不曾瞧见报信的。倒难为姑娘们在日头底下等,快些进来!」 清殊冷眼瞧着,这个嬷嬷虽和蔼,周边的宫人却越发谨慎,头都不敢抬,可见她身份尊重。 既然有她相迎,就说明汐薇见到了主子,可为何不见她和那内监的人影呢? 清殊挂记着这档子事,没留神就跟着队伍踏进宫门。 这一路的雕樑画栋,奢丽豪华,饶是清殊自诩见过世面,也不由得咂舌。原来这就是举一国之力供养的天家富贵,难怪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想要进宫。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没来得及看清上首一圈的人影,清殊便跟随着众人一齐行跪拜礼。头还没有抬,就又要接二连三地拜太子妃、王妃、郡主…… 等行完一圈礼,清殊的脑瓜子都晕乎乎的。 「平身。怀佩,给这些孩子们赐座。」 皇后年近花甲,却保养得宜,看不出老态。她眉眼带笑,像是寻常人家慈祥的祖母。 「本宫的泰华殿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往后你们都在宫里读书,令霞宫离得也不远,只管时常跟着郡主们来这玩。」她和蔼道,「有几个孩子我都认得,只有乐绾的侍读、那曲侍郎家的小女儿我不曾见到,可否上前来,让本宫细瞧瞧你?」 清殊微怔,旋即很快地反应过来,缓缓走上前:「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曲家行四的女儿。」 皇后细看片刻,笑道:「你家里好福气,有四个女儿。那你闺名换作甚么?可有小字?」 「臣女闺名清殊,清从姊妹的辈分,殊乃独与众中殊的殊。」清殊垂眸答道:「臣女尚未及笄,不曾有正经的小字。只有家中长姐亲取的乳名,椒椒。」 「椒椒?倒是颇有意趣的名儿。」皇后不知想到甚么,侧过身同淮安王妃说笑道:「云哥儿幼时被你扮作小姑娘,不也取了个小名,话到嘴边儿,倒想不起来是哪个字了。」 淮安王妃笑道:「母后休提,再说他就要恼了,保管十天半个月不踏进宫门。」 王妃郡主们开始揪着往日的趣事说笑,和乐一团。 被忘记的清殊悄悄退回原位,只偷偷抬眼环视一圈,最后锁定在左侧首的位子上。 没料到,那人正懒散地单手支颐回视,目光没有挪开半分,仿佛在说:我倒要看你几时能发现我在这里。 清殊脑子一麻,赶紧低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抬眼望去,结果那人还是不闪不避,只是神色有几分不善。莫名的,清殊觉得自己又读懂了他的意思:躲甚么躲,怂包。 无言间,火气腾地上头,清殊狠狠翻了白眼:滚,不稀得看你。 忽然「噹啷」一声脆响,白瓷茶盏被打翻,众人的热闹被打断,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晏徽云面色平淡地一拂衣袖,随意摆了摆手:「撤了,难喝。」 皇后见状嗔道:「泰华殿的茶都难喝,天底下还有你能喝的?」虽是责怪,她却转头吩咐怀佩嬷嬷下去换新的茶来。 淮安王妃低声骂道:「不像话,你甚么时候这么娇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晏徽云不耐地背过身,充耳不闻。 王妃到底没有多言,她知道儿子心里不痛快。 他难得如此费心地为一桩事奔走,眼看要成了,那头的姑娘却松口了。 今日的泰华殿小宴,原本是为着讨人,现在倒成了迎接。他如何会有好脸色? 闲话半晌,皇后招唿着各位郡主同侍读们见礼。 座上的郡主有的出自旁支,有的是县主加封,大多是十来岁的年纪,与侍读年岁相仿。 因是初见,彼此尚且不大熟悉,都不怎么热络。 只有乐绾熟门熟路地凑到清殊跟前,甜甜笑道:「殊儿姐姐。」 「诶!」清殊应了一声,然后拉着乐绾坐在腿上,掂了掂道,「小绾绾,你近日吃了甚么?怎么又重了?肚子还这么圆。」 乐绾掰着指头数:「我吃了八块糕,哥说他不吃甜的,都餵给我了。」 晏徽容不在场,只有晏徽云并几个旁支宗室子在,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哥不就是他。 清殊凑到乐绾耳边小小声:「他坏,你以后别理他。」 乐绾哈哈直笑,听话地点头:「嗯!」 她们坐得很偏僻,众人热闹时并不能注意这头,所以清殊才小小地随性一把,只是她不知太子妃瞧见这一幕,眉头一皱,侧过身低声道:「母后,还是得照儿臣方才的意思,给她们立一立规矩,你瞧,曲家那孩子哪有半点君臣之礼,阿绾再小,那也是个主子。」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上首这一圈贵妇听见。皇后顺着她的话头看向清殊,却并没有答话,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倒是淮安王妃冷不丁道:「嫂嫂,莫要再惹恼母后了。母后是因着信任你才由得你派人接送她们,你却成心要立规矩,叫这群孩子在日头底下晒。好在有人及时报信,要是有个万一,你要怎么收场? 太子妃窒住:「这……我也是好意,她们在家里娇生惯养,不先立好规矩,日后闯祸,咱们也拿捏不了教训的分寸。」 淮安王妃还未接话,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晏乐纯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也没见婶婶动她半个指头,怎么这回倒想起立规矩,普天之下也难找一个比她还混帐的姑娘罢?婶婶要教训人,就先把晏乐纯吊起来打一顿,再来说别人。」 晏乐纯是太子独女,投生在侧妃的肚子里,却养在太子妃膝下,是晏徽霖的亲妹妹。 她年方十七就已然同她兄长一般顽劣,是个真正骄纵的郡主。因太子妃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即便她手上已经沾了好几条人命,也没有人动她分毫。好在她的侍读早在几年前就选好,并没有赶在这一批,否则清殊她们吃的苦头要更足。 太子妃被呛得脸色发白,纵然心里再气,也不好回嘴。同侄儿闹气,一则面上不好看,二则她也摸不准这个魔王的脾气,搞不好又被狠怼一通,到时更丢人。 「云哥儿,少说两句。」淮安王妃假意训斥,实则心里乐开花。 「罢了,事都翻篇了。」皇后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地揭过,「怀佩,送孩子们去令霞宫好生安置,她们初来乍到,少甚么都要添上,不许苛待。」 「是,娘娘。」怀佩嬷嬷领命去了。 皇后又道:「你们几个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都留下陪本宫用晚膳,叫厨房添上几个菜,尤其是云哥,不许跑!」 众人偷笑,晏徽云的目光才从退出宫门的那道身影上收回,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永平王妃奇道:「难得云哥儿听话一回,平日里十次九次不愿留的,今儿倒赏光。」 「哼,谁知道是被甚么绊住脚呢。」淮安王妃似笑非笑地嗔了儿子一眼。 晏徽云耐心告罄,实则不想当这群中年女人的谈资。他朝皇后行了一礼,扭头就走:「我出门逛逛。」 淮安王妃在后面喊:「有鬼追你?御花园长腿跑了不成。」 目送他的背影,皇后若有所思道:「云哥儿是不是瞧上宫里的谁了?」 - 在令霞宫安置好,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 这里的环境还算清幽雅致,一应物件都齐备。除了清殊这一批新到的侍读外,东边院子里还住了旁的侍读,总共八人同住一宫,每人各分得一间居室和两个宫女。 这有点类似于寄宿学校,只是配备了保姆的那种。 闲下来,清殊便想起那个替她们报信的宫女,汐薇。 先头跟着她们的那一批宫女,都被分配给各个侍读了,唯独汐薇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快传晚膳的时辰,清殊才瞧见有人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怎么了?」清殊心里一惊,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汐薇拦着她的手,淡淡道:「小伤,不过被罚两板子罢了,这是皇后娘娘心慈,没有大碍。」 清殊微怔,迟疑道:「是因为你报信的缘故?」 汐薇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姑娘,进去说罢。」 直到进了清殊的屋子,汐薇才道:「姑娘不必自责,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并不因动机的好坏而改变。王内监同样被罚了板子,这是因为他故意延误你们觐见的时间。我越过王内监去报信,是权责不清,即便我此举在主子看来是立功,也当罚。」 清殊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汐薇挑眉,好像有些意外,「姑娘竟这样听劝?」 清殊敏锐抬头:「难不成有人说我顽固?」 汐薇笑了笑,点头道:「有,那人正在外头等你。」 清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人多眼杂,还是不必见了。」 「姑娘放心,你只管出令霞宫往左,贴着墙边一路向前。」汐薇替她引路。 清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她的话,出门去。 天色将晚,余晖泛着橘红的暖光,将恢弘殿宇笼罩其中。 朱红的宫墙分割出一条条道路,清殊沿着墙根一路向前。 少女脚步缓缓,不知不觉带着轻快的节奏。 隔着墙,另一道脚步声与之重合,却是闲庭信步,不急不慢地跟着少女的速度。 清殊耳朵动了动,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谁啊?」 墙那边传来一声冷哼,人虽不应答,意思很明显: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清殊撇了撇嘴,也小小声哼道:「哑巴吗?光哼哼谁认识你?」 那头传来一声冷笑:「曲清殊,你长本事了?」 清殊眉头微皱,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在生他的气,怎么这人还敢兇巴巴?! 意识到不对劲,清殊赶紧肃着脸,冷道:「凶甚么凶,你算老几,我现在进了宫,再欺负人我就告状去。」 「为甚么答应进宫?」那人突然问。 清殊脚步顿住,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问打乱了阵脚,疑惑道:「难道我还能不答应吗?学你似的抗旨,我哪有那个本事。」 那头的脚步也顿住了。 隔着一道朱红的墙,清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 「你没有的本事,我有。你既然不想,为何不来找我?」 清殊默不作声,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甚么叫不知道?」那人不耐。 清殊也有点恼,没好气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能找你呢。是,我以前丁点大的事儿都要你帮我,可是我又不是以前的我。一遇到事,我也没想起来找你。」 墙那头突兀地沉默了好久,半晌才听他道:「那你现在是心甘情愿进宫吗?」 清殊放缓脚步,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道:「有一点情愿,又有一点不情愿。」 徐徐晚风吹过,隔着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闻到了风里的花香。 那头许久没答话,无言的空气好像飘着一句话:女人真复杂。 「情愿是因为我想见识一下新的环境,不情愿是因为这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且……」清殊的眼神暗了暗,「我觉得宫里有些可怕,和我想像得不大一样。」 譬如,一不留神就要遭殃的规矩。譬如,到处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清殊烦躁地把石子踢远,好像把郁闷的情绪狠狠踢走:「罢了,管他呢,来都来了。方才的话通通收回,都是我胡说的!我曲清殊是谁?还会有聪明的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墙那边传来一声哼笑,「嗯,谁能有你厉害。」 也许是傍晚的光线格外动人,投射在少女身上的光晕美不胜收。她鹅黄色裙角轻轻扬起,走着走着就不经意地跳一下。另一头,俊美少年背着手悠闲前行,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似乎能想像出她此时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向冰冷不耐烦的脸上竟挂着微微的笑意。 胖胖的橘猫在墙头打盹,被说话声惊醒。它懒懒抬眼,也不动弹,目送着这场特殊的同行。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不知怎么,清殊不大想回去,于是脚步放慢了一些。另一头,那人也适时放缓了节奏。 清殊随意抬头,目光落在某处,惊喜道:「小猫!」 那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嫌弃道:「胖得不成样子,哪里小。」 清殊不理他,试探着伸手抓猫。 胖橘猫灵活地跳走,自以为逃跑成功,却被另一头的魔爪逮住。 「喵呜!」胖橘使劲挣扎。 少年轻松跃上墙头,随手把胖橘往前递,「接着。」 清殊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晏徽云和猫,愣了一会儿才接过胖猫,唿噜唿噜毛,「宫里伙食这么好吗?它好肥啊,可有主人?」 少年背着光,坐在墙头看她:「没有主人,是只野猫。你成日里吃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也会同它一样。」 清殊狠瞪他,没好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晏徽云难得没恼,甚至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像是故意逗姑娘生气后的神态,「你领它回去,它就有主人了。」 清殊认真想了一会儿,问道:「我来这里读书还能养猫吗?不合规矩吧。」 晏徽云眼神暗了暗,「不想听的规矩就不听,有人啰嗦,就来找我。」 他这样的话,又让清殊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她垂头撸猫,不看他,语气平淡道:「嗯,我有分寸,也有我自己的道理。你也别小瞧我,有些事情我可以摆平,有些性子是我自己想要收,不是旁人逼的。所以你不要总是很强硬地替我出头,你虽不说你的难处,可是我知道,你做事也有代价。」 就像姐姐不顾一切地想帮她抗旨,清殊很明白,晏徽云也想这么做。 同样的道理和同样窝心的感觉,清殊又经歷了一遍。所以这次她可以很平静地笑道:「你也收收你的脾气,万一你都遭殃了,我岂不是更求路无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晏徽云没料到自己会被小姑娘教育一通,可他很难说清心里的滋味。没有烦躁和恼怒,也没有不耐和冰冷。 这种感觉,就像夏日里的一碗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噹啷响。 细听,又像是融融暖风吹过万里雪原,是坚冰融化的声音。 「嗯。」他突然点头,应了一声。 清殊摸着橘猫的手一顿,唇角微勾,是一抹浅浅的笑。 作者有话说: 盛夏梅子汤非原创,是摘自网络的一段词。写到这里觉得超级超级贴切,很适合描写初恋啊啊啊啊 第98章 入学 ◎妹妹入宫第一天◎ 雨后寒轻, 风前香软,五月的天气很是和煦。 没要人三催四请,清殊自觉早起, 穿上统一的天青色对襟襦裙,同旁人一道前往学院。 宫中的太学原只设与众皇子读书用, 后来皇后提议将公主郡主们一併纳入院中学习。 说来, 这也算是皇室子弟的私塾。 清殊等人到时, 已经有几位侍读侯在院里, 这是先头被选进宫的人。她们分别住在令霞宫东西两院,今早出门仓促, 并未来得及打照面。兼之彼此都不熟悉,谁也不想做头一个伸出橄榄枝的人。 为首的女子约莫也是及笄之年, 清殊细打量一会儿, 竟觉得有几分眼熟。正寻思着,那女子正巧回头, 两相对望,眼底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曲清殊?」 「项连青?」清殊挑眉。 眼前之人正是那位少时冤家,阔别数年不曾见的项连青。 印象中, 好像就是自从她失踪被找回后, 便退学休养了许久,再后来就不曾回女学。中间几次宴会时倒听旁人提起过,项家送女入宫, 却也没留心是入宫做甚么。先头抛之脑后的疑问,如今想来,倒说得通了。 清殊愣神片刻, 笑道:「你变化倒是大, 不细看都认不出了。」 项连青许是没想到清殊会对她笑, 怔松半晌才道:「你也是。」 周围人有些意外,另一拨人向来以项连青为首,见她开口,便凑上前道:「你们竟是旧时?那倒是怠慢了,我们该去西院见个礼的。」 旧时? 一听这话,清殊眉头微挑,而对面那位也是如此。 记得当年因为种种琐事,二人针尖对麦芒,闹得不可开交。清殊一度以为自己会记恨她许久,可是时过境迁,她的怒气却散去许多,真要重新捡回来报仇,都觉得没趣。 只要对方不来招惹,清殊觉得这一页可以翻篇了。 想至此,她瞥了一眼项连青,只见她也神色淡淡,并不如何愠怒。想来,当初不懂事的跋扈千金也已经长大,生出了心胸和城府,不再意气用事。 彼此眼神审视间,都觉出几分无奈,清殊率先道:「是,我和项二姑娘算旧时,我们初来乍到,还望几位前辈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妹妹们快坐。我给你们讲讲一会儿要做的功课。」 有了这个口子,两拨人很快打成一片。 众女叽叽喳喳时,清殊随意落座在最后一排,不一会儿,项连青也坐下。 她冷不丁问:「我曾经给你们使绊子,你不恨我?」 像是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清殊托着腮望向窗外,淡淡道:「只是幼时的龃龉,恨谈不上,你顶多是讨嫌。不过,你既没有绊倒我,又吃过我的亏。我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地恨你。」 项连青又问:「可我姐姐也对你姐姐做过不好的事,你难道不会连带着恨我?」 清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惊讶于这个鲁莽姑娘竟也知道几分内情。心下思量片刻,她不动声色道:「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她做的事情难道都告诉你了吗?」 项连青沉默一会儿才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后来听人说她在盛家为难你们。这些年,我与姐姐见面寥寥,彼此都生疏了,究竟她做了甚么,我也管不着了。」 清殊敏锐地察觉她语气的不对劲。 项连青从前尊崇项连伊之心可谓是热烈至极,短短数年也不知发生了甚么,导致她对姐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你们嫡亲姊妹,有甚么事说不清呢?」清殊试探道。 项连青的眼底滑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收敛,睨着她道:「你当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蠢,由得你套话呢?不过你的嘴还是那么利害,还是那么讨厌。」 清殊不客气地回敬:「彼此彼此,你虽机灵了些,嘴却也不怎么讨喜。」 项连青翻了个白眼,幼时的本性偷跑出来,嗤笑道:「我入宫四年,众人都不知我原先的性情,如今你一来,我再念十本佛经平心静气都没用,势必要同你打一架才罢休。」 「原就是炮仗成精,倒怪起我来,是甚么道理?」清殊讥讽道。 项连青「呸」了一声,「我是炮仗,你就是火星子,没你招我我才不炸呢。」 眼看她要炸毛,清殊捂着嘴轻笑,岔开话题道:「诶,我问你,你们家又不是出不起束偦,把你送进宫做甚?听说乐纯郡主也是不好相与的,你这个炮仗又是如何忍下来的?」 项连青眉头一挑,冷哼道:「我自有打算,同你说个甚么劲儿。」 清殊烦她这股子讨骂的劲儿,脾气也上来了:「那滚滚滚,坐我这干嘛来了,别讨我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两个人熟练地对骂,一时声音大了起来,引得前面的人回头,二人立时收声,摆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假装请教课业的清殊,用书挡嘴,微笑道:「滚。」 假装指点课业的项连青以袖捂嘴,狠瞪她:「我不滚,你滚。」 就在争吵间,郡主们驾临。 众人行礼间,只听一道嚣张不耐的女声先人而至:「甚么劳什子珠冠!坠得我头皮生疼,摘了!」 说着,绯红色的身影大步走进屋,途中一路扔珠钗,其中几个差点溅起伤到人。 「啊!」站在清殊身旁的瘦弱姑娘险些被划伤,还好清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几个宗室郡主跟在后面劝道:「纯姐姐且忍一忍,待会儿夫子见你衣冠不整,又要说你了。」 「我管那老匹夫,今日晨起伺候我梳妆的那几个通通罚十板子!」晏乐纯怒气沖沖吩咐。 跟在后面的侍女抖着嗓子答:「是,郡主。」 知道她的脾气,所有人都不敢开口再劝,于是偌大的书院竟呈现短暂的寂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晏乐纯才发现有新人到,她随意扫视一圈,拿下巴尖看人,「哟,有几副新面孔,都是谁家的?」 清殊跟着其余三人一起自报家门,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会那位郡主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好半晌,那灼人的视线才移开,伴随着一声嗤笑:「嘁,又是几个狐媚子。」 这个「又」字用得微妙,先头的一批侍读脸色涨红,却敢怒不敢言。无他,像这样的羞辱,她们见识了太多。 瞧见她们的神色,晏乐纯挑眉道:「怎么?不服气?」 面上不忿的侍读咬紧牙关,垂头道:「不敢。」 晏乐纯冷哼一声,豁然起身,抬手就想扇人巴掌,可挥至半路,却被人拦住。 「郡主,夫子要来了,还是少招惹事端为妙。」项连青强忍着不快,语气淡淡。 见是她,晏乐纯到底退了一步,勐地拽回自己的手回到位置上,片刻后才讥讽道:「本郡主要惩治谁,旁人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都照着镜子打量打量自己的心思,想鲤鱼越龙门就得知道不能得罪谁。」 项连青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绷着脸道:「郡主不必咄咄逼人,上回被皇后娘娘禁足三个月还不够吗?」 「你!」晏乐纯指着她的鼻子,眼睛几欲喷火,可她到底尚存理智,不敢像对待其余人一般对待项家女,只能硬生生忍下。 冷眼旁观的清殊这才品出几分滋味,理解为何是项连青来当晏乐纯的侍读。 像晏乐纯这样跋扈的性子,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欺负死。也只有项连青,出身高门,又是不肯吃大亏的性子,能叫郡主有点忌惮。 一场闹剧后,众人迎来乐夫子,到底是安生上了一堂课。 清殊略翻了翻书,发觉太学的课业内容与女学没甚不同,只是更为精细。夫子会根据每一位郡主的年纪量身订制课业进程,譬如乐绾,就还处于读三字经识字阶段。 唯一的局限性就是,清殊也不能看其他书,只能陪着乐绾读三字经,间或指点她的不足之处。 所幸乐绾很乖,并不厌学,虽然读着读着就犯困,但是大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好教的学生。 清殊悠哉悠哉地充当幼儿老师,心想往后的日子都这么轻松就好了。 结束一日的课程,回到令霞宫,早早洗漱完后,清殊抱着胖猫瘫在榻上发呆。 胖猫的脖子上被她挂了一只小铃铛。 叮噹,叮噹。 清殊百无聊赖地拨弄铃铛,试图餵它吃点东西。 可是胖橘吃惯了御膳房的好东西,并不肯将就,它闻了闻碟子,嫌弃地撇开视线,又懒懒歪回清殊怀里。 「你这么挑,到底怎么长成这幅模样的?」清殊点点胖猫的鼻子,无奈摇头,只能唤来汐薇,吩咐道:「劳烦姐姐把牛乳拿来,我记得份例里是有的,今日没喝,应当还在厨房里。」 汐薇去了半刻便回,手里的托盘却是空的,她皱眉道:「姑娘,厨房那边说牛乳已经没有了。」 清殊纳罕:「我不曾喝,怎么会没有?」 汐薇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清殊接受到视线,心里的关窍突然被打通。 「嗯,不必你说了,我省得了。」清殊垂眸道。 宫里不比家里,她们这群小侍读虽然出自官家,却也不算太尊贵的人物。惯爱拜高踩低的宫人自然有见人下菜碟的本事。 原本有的份例,你不及时拿,我便说没了,甭管吃了喝了还是拿去做人情,你能怎么样? 都是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能拿他们这些老油子怎么办?即便较真告到上面去,姑娘们又能怪哪个,你推我我推你,左不过就是一杯牛乳,还能抓出个罪魁来不成? 他们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地行事。今日你一份牛乳,明儿她一份衣裳,贪墨下来的都到了他们荷包里。懂事的姑娘就会掏钱打点,日子也好过。又或是背后有靠山,出身高门,保不齐日后要做皇妃的,他们心里有数,不敢得罪。 清殊她们这群新来的都是普通官家女,也没听说有哪个厉害靠山做依仗,即便日后有哪个飞上枝头做凤凰,都不知甚么年月,岂会记挂这点小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宫里除了明面上的条例,其余那些藏在暗处的规矩,都是这座巍峨皇城沉淀下来的东西,别说只是侍读,即便是得宠的皇妃,微末时也要遵循。 想通这一点,清殊越发觉得无趣,她摸着橘猫嘆道:「小胖,我要养不起你了,搞不好你从前做野猫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这样,你回原地,让那个抓你的把你带回去罢,他府里吃得好些。」 胖橘懒懒翻身,然后屈尊降贵地探了探爪子,扒拉了一口鱼肉,那副拽样好像在说:算了穷鬼,本喵勉强吃点。 清殊:「……」 这晚,遇到同样事情的不止她一个。 「曲四姐姐。」瘦弱姑娘轻轻推门,唤道:「姐姐,你还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瘦弱姑娘叫何念慈,是工部何侍郎家的么女。她因先头几次的相助之恩,心里下意识依赖清殊。 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在家性子也娇弱,来了宫里越发胆小。 「我柜子里的蓝布包袱里有好几盒点心,你挑着吃。」清殊懒得下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 何念慈颇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红着脸去翻吃的。 「姐姐,你怎么都不怕啊?」她一边吃着糕,一边含煳着问:「先是在日头底下站,然后又是那个乐纯郡主发脾气,宫里真可怕,我昨儿都没睡着,好想我娘。」 清殊唿噜胖猫的毛,笑道:「怕有何用,你越怕人家,人家就越觉得你好欺负。来都来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何念慈一愣,嘴上还沾着糕屑,「那……那我们欺负回去?对吗?」 「哈哈哈。」清殊笑出声,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怎么欺负?跟宫女打一架?跟郡主打一架?吃亏的不还是自个儿嘛。」 何念慈面上发热,臊红了脸,「是……是我乱说。」 清殊轻笑着眨了眨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没惹到我的底线,就稀里煳涂过去呗。你想,他们除了剋扣一点吃食,还敢做更过分的吗?再说郡主,除了逞口舌之快,真敢把咱们如何吗?既然不能,那就说明日子不难过,你要是觉得憋屈,就在梦里骂她两句呗。真气出病来可无人替。」 听完这番话,小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眼底净是崇拜的光芒:「清殊姐姐,你说得有道理!」 二人又闲聊一会儿,便预备歇息。 清殊刚想送客,谁知小姑娘扭扭捏捏扒着门框道:「姐……姐姐,我……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害怕。」 清殊呆住,无语道:「跟我睡就不怕吗?我有法术不成?」 何念慈狂点头:「嗯!不知为何,我只要跟在你身边就觉得安心不少!求求了,姐姐,让我睡一晚吧……」 清殊:「……」 直到并排躺在床上,小姑娘发出规律的唿吸声,清殊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让人心安了。 窗外晚风习□□橘蹲在窗台边衣服堆成的窝里打盹。 万籁俱寂的时刻,清殊的思绪渐渐平静。 不知甚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为可以让人依靠的大姐姐了。 可是在很久以前,她还是个会抱着姐姐大腿不让走的幼稚鬼。 果然,时光不饶人。 而幸运的是,小树苗没有长歪。 翌日一早,清殊尚在梦乡,就被何念慈的叫声惊醒。 「清殊姐姐!你快来看!今日的早膳好丰盛!」 清殊眯瞪着眼洗漱,完毕后才步入厅中,目光在触及桌上的菜餚时,惊得瞌睡都没了。 目之所及简直堪比满汉全席,荤的素的加起来能餵饱一整个令霞宫! 清殊:??? 难道老天爷知道她昨晚没吃好,显灵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天爷: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第99章 太阳(二更) ◎妹妹打怪啦◎ 「汐薇, 你确定没有上错菜?这怕不是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吧?」清殊狐疑地看着桌子,不肯动筷。 汐薇一面沉稳地摆放碗碟,一面平静道:「反覆问过了, 没错,这就是姑娘的份例。」 清殊盯着汐薇看, 像是要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甚么。 汐薇顶不住目光, 无奈道:「姑娘在我脸上可瞧不出花来, 只管问厨房的掌事内监。」 正说着, 那个一向拿鼻孔瞧人的黄内监颠颠地来了,尚未进屋便满脸堆笑道:「姑娘早膳用得可还好?我来给姑娘送牛乳了, 喏,连带着昨儿的一份也拿来了。」 清殊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嗯, 多谢公公,放那吧。」 放下东西, 黄内监仍笑道:「我是今早才听说姑娘没讨到牛乳,都怪我那干儿子不经事,只知在橱柜里翻了没瞧着, 便说没有。实则我早早儿就放冰桶里储着了, 想着姑娘随时要喝,随时新鲜才好。这不,一听汐薇姑姑传话, 我立时便来了。此后咱们院里想吃的用的,只消和咱家通个气儿,也免得姑娘打发人来回跑, 遇上不懂事的倒怠慢了。」 不愧是宫里的人精,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既把自己摘出去,又特特给主子卖个脸面,清殊不但不能恼,还得受他的人情。 一旁的何念慈都听愣了,清殊示意她动筷,又垂着眸道:「公公的好意我晓得,只是有些菜的例未免太过,即便是公公有心偏袒,也不好逾越规制。否则日后惹人非议,岂不好心办错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黄公公愣了片刻,眼珠子一转,笑道:「谢姑娘体恤。」 他暗示地指了指上头,顾忌着何念慈在场,并未明说,只含煳道:「咱家只是照吩咐办事,几个主子的例,抵姑娘的例,是够的。」 清殊挑眉,又缓缓看向汐薇。 几个主子?难道除了晏徽云还有旁人? 汐薇垂头不语,只替她布菜:「砂锅煨鹿筋,姑娘爱吃的。」 清殊暂时压下心头的疑问,夹了一筷子,宫里的菜更胜于彩袖做的,只是没有熟悉的味道。 很快,她就知道「几个主子」是谁。 午时,黄内监巴巴送来一碗糖蒸酥酪并几样罕见的贡品水果,见清殊独自在场,便笑道:「晨时不好当着人说,姑娘既然与贵主们交情深,自当早早地来与咱家说,我能亲力亲为地孝敬,又何劳姑娘受几天罪?」 清殊舀了一勺酥酪,似笑非笑道:「我这点小事又何必劳烦他们?哦对了,劳烦公公同我说说是哪几个主子,日后我也好回几份礼。总不能稀里煳涂地领了人家的情。」 黄公公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模样,顺畅道:「正是呢,好几拨人来打招唿,先是淮安王妃身边的许内监,后又是永平王妃府上的刘嬷嬷,还有太孙殿下身边的赵内监,最后连乐绫郡主跟前的夏姑姑也来了。」 清殊点头道:「嗯,多谢公公,我晓得了。」 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出手,就是晏徽云在背后动作。永平王妃就是晏徽容以及王妃本人的意思。太孙殿下就是姐姐和盛尧。 透过小小一顿饭,清殊就知道,自己在宫里并非无依无靠,家人朋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想至此,清殊的午饭吃得香甜无比。 如果宫里的生活一直如此,倒也不算难捱,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天不遂人愿。 第一个噩耗传来,是下午接到骑射课的通知。 对,郡主们同皇子读得一样的书,其中还包括了君子六艺。这源于皇后娘娘的一句话:「公主郡主既然入太学,那么索性连旁的技艺一块儿学了。我大武朝女子,自然当不输男儿。」 这一句不输男儿,把一群小女子通通送上马背。 令霞宫里骚乱一片,清殊这几个新来的都是自小长在内宅,多走两步路都嫌累,哪里会骑马?要是失足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掉半条命啊。 「自然是有专人教习,挑选的马匹都是十分温驯的。」项连青换上骑装,没好气道,「咱们要是丧命,也没法善了。只管放心地换衣服,勤加练习,大考休要得个末等才是正经。」 这话打消了众人心头的忧虑,于是都老老实实换上骑装往马场去。 众侍读一到目的地就找到各自的郡主,只有乐绾因年纪小不便骑马,留清殊一个人来。 教清殊骑马的是御马监的小管事,名叫牛二郎,年纪不大,生得壮实憨厚,不善言辞。其余的人已经试着挥鞭子跑了,清殊才将将坐稳,由着牛二郎牵着马晃悠。 牛二郎一同女子说话就害羞,每每清殊问他甚么,他未语脸先红,说不出囫囵话,这导致清殊都不敢贸然开口。 于是,旁人在驰骋马场,清殊在外围坐着马散步,一脸生无可恋。 场中央,晏乐纯刚赢了一局赛马,正兴致高昂,「兄长可不许让我,我的骑术比起乐绫也不差哪里去,我看吶,她久久不来马场,技艺都要生疏了。也就是我生得晚,不然女子骑射第一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周围人连连称是,吹捧得她越发飘飘然。 一旁的项连青暗暗翻个白眼,腹诽道:别人知道你脾气,让着你,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真到了晏乐绫面前,看你敢不敢得瑟。 她心里虽百爪挠心地想说真话,目光一瞥身边的晏徽霖,到底是忍住了,只摆出一副笑容道:「殿下跑了一圈马,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 因着马场只有一个,故而男女的骑射课都在一处上。这会子,晏徽霖正带着几个宗室子在跑马。人群里,男女两方都以晏徽霖晏乐纯兄妹二人为首。 无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晏徽扬早早出了太学撑起东宫门户,自然不在此处厮混。晏徽云驻守边关多年,即便是原先也懒得入太学,只在国公府学堂念书,现在更是懒得搭理他们。余下晏徽容,因和清殊盛尧要好,自请去盛府上学,也不在宫里。 所以,晏徽霖兄妹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学的头头儿。 「不说倒罢,一提起我倒真有些渴了,青儿替我斟一碗,」晏徽霖下马背,直奔帐篷歇息。 项连青:「好,殿下还是喝雪顶含翠?」 「嗯,你知道的。」他不耐摆手。 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她嘴上答应,下一刻却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斟茶,自己施施然地坐下。 想得美,还劳我动手斟茶? 晏徽霖接过茶,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话。只笑道:「你倒尊贵。」 项连青微笑着说:「我笨手笨脚,做不好的。」 晏徽霖还未答话,晏乐纯突然闯进帐篷,嗤笑道:「知道自己笨还不学,想进我家的门岂是这么容易的?」 晏徽霖眉头微挑,随口轻斥道:「乐纯,怎么跟项姑娘说话的?」 虽是训斥,却一点儿怒意都没有,明摆着做戏给她看。项连青脸色冷了冷,也不惯着她,哼了一声道:「郡主教训的是,皇家高枝难攀,我们项家女天生不是伺候人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青儿话说重了,这么多下人,哪里要劳动你伺候人。项家女无论进谁家的门,都是正宫嫡妻,无有他论的。」 知道这是给台阶的意思,项连青顺势道:「嗯,知道了。殿下喝茶罢,再不喜欢,我便替你找旁的。」 虚情假意地演完戏,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晏乐纯虽百般厌烦项连青,在兄长的压制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收声。 项连青嫁给晏徽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她入宫做侍读也只是为了日后的婚嫁做铺垫。这是两方势力的联合,也是项连青替自己选的路。 原本被父亲当作棋子的是姐姐项连伊,她本该嫁给晏徽扬做嫡妻,这样日后无论谁上位,项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在卖国案爆发后,项连伊执意不从,一心等袁兆,所以项天川干脆将赌注全部压在晏徽霖身上。而项连青就作为另一个棋子送入宫门。 其实,这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姊妹亲情,在姐姐为加害旁人,罔顾妹妹性命,害得她差点在深山老林丧命时,就荡然无存。 父女亲情,在知道自己只是父亲一枚棋子时,也烟消云散。 既然情谊都是虚假,还不如摆脱他们一路往上爬,做个大权在握的孤家寡人。 因为心中无牵无挂,所以即便再厌烦晏徽霖兄妹,项连青也能忍下去。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重要性,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真动她。平时就演演戏,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就行了。 晏乐纯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又闹出么蛾子,开始折腾旁人。 清殊在接到赛马的通知时,人都麻了,一脸呆滞道:「牛管事,就我这个水平,是马赛我吧?」 牛二郎急得话都说不清:「当……当然不行啊,姑娘你不能去赛马,即便穿着护具,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清殊长嘆一口气,看着周围人三三两两地开始跑动,心里越发凝重:「行了,我知道了,事关性命,我不会逞能的。」 再如何不情愿,几个初学者还是跟着旁人一齐来到马场中央。晏乐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打发人逼她们开赛,自个儿好整以暇地嗑瓜子,时刻盯着人群的动静,有没行动的都被她催促着跑起来。 何念慈苦着脸蹭到清殊身边,悄悄道:」姐姐,怎么办?我真的不会骑,跑还是不跑啊?」 清殊混在人群里磨磨蹭蹭不动弹,闻言淡淡道:「象徵性地熘一圈儿吧,只要不让马跑快,倒也无妨。」 何念慈紧跟着清殊:「嗯嗯!」 除了几个本就熟练的侍读以外,新来的几个基本上都象徵性地熘了熘。 晏乐纯显然没有满足,不悦地喝骂道:「都没吃饭吗?那几个不跑的,重新上马赛一局!去,给他们的马一鞭子!」 「是,郡主。」几个内监拎着马鞭子上前,何念慈吓得脸色发白。这要真让马疯跑起来,摔下来可就真完了! 清殊离他们最近,内监一鞭子砸过来时,牛二郎勐地蹿出来挡住,任由那狠狠一鞭打在自己身上,嘴里唿喊道:「郡主饶命!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们还没有学会骑马,真要跑起来,可要出人命啊!郡主要怪就怪小人,是我没有教好姑娘骑术,请郡主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晏乐纯冷笑一声,怒道:「滚开,贱奴好大的胆子,你是甚么东西?也敢违抗我的命令。来人,再挥一鞭子!」 早在牛二郎挡在身前时,清殊就利索地下马扶住他:「牛管事!你让开!接下来的事你不要插手,这不是你能管的!」 第二道鞭子唿啸而至,清殊侧过身躲开,那鞭子砸在马背上,马儿撒开四蹄狂奔,可想而知,人要是坐在上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是何人?哦,姓曲的丫头是吧。」晏乐纯冷笑道,「怎么?你不上马,也是要和我对着干吗?」 清殊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答话,径直走到何念慈身边,伸出手道:「下来。」 何念慈犹豫片刻,还是牵住清殊的手下马。 另外两个姑娘见识了疯马的情形,心里再不愿惹郡主,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纷纷下马。 目睹这一幕,晏乐纯简直七窍生烟,银牙快要咬碎,「好啊,好啊,当真是好胆色。你可知宫里尊卑分明,开罪我的下场,你想见识吗?」 众人心里一惊,俱都敛声屏气,生怕哪句话没说话,枉送性命。 这位凶名在外的郡主,手下沾的血可真不少。他们同情地望向清殊,仿佛看见了她被搓揉的命运。 谁料姑娘神色自若,一点怕味儿也没有,竟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才上前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郡主呢?郡主下令让我们赛马,我们方才已经展示了真实水准。您还要如何?」 晏乐纯豁然起身,微眯着眼睛道:「你的真实水准让本郡主不满意,要你重跑,你敢不从?」 清殊像是听到笑话似的,眼底滑过淡淡的讥讽,施施然道:「敢啊。」 「?!」众人悚然。 晏乐纯僵住,细看之下,袖中的手臂微微发抖,显然气狠了。 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侍读,居然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清殊丝毫不在意她风雨欲来的神情,缓缓道:「郡主,你扪心自问是想看我们赛马呢,还是看我们出丑,最好是摔得半死不活呢?我们摔残摔死对你有何好处?取悦你一时,然后痛苦自己一世?究竟郡主是哪里来的底气,要我们这群脑子正常的女子去送命?郡主不说清楚,我们为何要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晏乐纯气得眼睛通红,指着她鼻子道:「住嘴!贱人!我不同你废话,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你不怕残吗,好啊,今天我就满足你的意思,彻底让你残!」 见她理智全无,周围郡主和皇室子意识到不妙,怕连累自身,赶紧劝道:「皇姐冷静,动不得她啊!」 清殊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想要上前的宫人,后者本就犹豫,现在更不敢动了。 晏乐纯挥开众人:「滚开!狗奴才怎么不动了,押她下去!」 清殊心底的躁郁有些按耐不住,碰到疯狗咬人真是无法讲道理,只想蒙着麻袋把她打一顿。她直视着晏乐纯,一步一步走上前,隔着台阶沖她冷冷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你今儿个要么就拿出胆子把我打死,但凡我有半口气,我都会拖着身子去泰华殿死。你最好看看清楚,皇宫里到底是你郡主做主,还是皇后做主。我家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府邸,死个女儿虽不足惜,却也不能死得窝囊,势必要闹个满城风雨不罢休。」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听得连唿吸都忘了。 果然老话说的没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姑娘先头软软没脾气,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包子,现在真是又硬又横又不要命! 最后,只见她微勾唇角,眼底流露着不加掩饰的讥讽:「怎么?郡主可想清楚了?」 晏乐纯原本怒气冲天,方才却被她眼底的戾气骇得怔愣了一瞬,现在反应过来,却落了下乘,再挽回不了局势。 她当然怕皇后! 原先也是因为她跋扈,被罚禁足三个月,吃了好大的挂落,现在时隔不久,要是又闹到泰华殿去,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她敢作威作福,全仗着侍读们性子软和,能进宫的哪个不是体面人,只要不是大罪,受些白眼能忍则忍。这回她没料到遇上了这么横的,一时倒没了章法。 可她心里的气到底咽不下去,脑子一热,正要吩咐人,帐篷里却传来一道男声:「乐纯,住手。」 晏乐纯眉头一皱:「兄长!连你也不帮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晏徽霖从帐子里出来,并不搭理妹妹,眼神反而饶有兴趣地在清殊身上转了一圈,「曲家女?」 接收到他意味不明的视线,清殊连目光都懒得回,冷淡道:「是。」 晏徽霖微勾唇角,并不因她的态度着恼,「早些年我撞见过你姐姐,你们姐妹二人的性子还真像。」 清殊眸光微动,心下一凝,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晏徽霖还想说甚么,却被着急上火的晏乐纯打断:「兄长你废甚么话?还不下令教训她!」 隔着帐篷的缝隙,项连青目睹全过程,包括晏徽霖流连在清殊身上的视线。 她垂了垂眸,復又抬眼,起身出了帐篷,缓缓道:「郡主,你可想清楚再说话,真要教训她,得罪的人可不少。」 晏乐纯狠瞪她一眼:「她一个四品官女儿,有甚么大不了?」 项连青哼笑一声,并不理她,仅用目光直视着晏徽霖,然后转身离去。 晏徽霖悠闲抚摸着珠串的手一顿,眸光微敛,抬脚跟上前。 余留晏乐纯摸不着头脑,留在原地气鼓鼓,只能狠狠瞪着清殊,拂袖而去。 清殊并不惯着她,回敬一个白眼,利落走人。 回去的路上,何念慈叽叽喳喳不停,眼睛亮晶晶,各种崇拜。 清殊一句也没听进去,自顾自琢磨晏徽霖那眼神的意思。 如果没猜错,项连青铁定和他是一对,假如那傢伙当真有不好的心思,她应该会阻止吧?就像最后她似是而非的一声警告,兴许已经替她挡住这朵烂桃花了。 正想着,众人已经回到了令霞宫。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汐薇突然道:「以后我陪姑娘去上骑射课,日后再遇上麻烦,您可千万别再冲动了。今个儿要是皇孙殿下没阻止,郡主真伤了你可怎么好?」 清殊轻哼一声,冷淡道:「那就如我说的那样,要么真把我打得开不了口,要么她也别想好过,我不把她告倒我也不罢休。你想,皇后娘娘并不是个护短的人,即便她是,可我知道盛瑾姐姐不是。」 「太孙殿下与二皇孙本就阵营不同,他日我要真有个万一,凭我姐姐的才智,自然会借力打力,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纵使二皇孙不在,周围那一圈宗室子,为保全自身也必定要阻止她。所以你放心,我看似豪横,实则有分寸。」 汐薇嘆气道:「可姑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清殊夹起一个鹌鹑蛋扔进嘴里,眨眨眼道:「可是我也没法子,郡主此人太过跋扈,谁也料不到她哪天会发疯糟践人,我今日若不趁着此事来个狠的,她来日又要我做同样的事情怎么办?下回可没有牛二郎替我挡鞭子了。」 汐薇替她夹了一块子鸡髓笋,垂着眼皮,不动声色道:「有的,下回我同姑娘去,就有人会及时来。」 清殊神色未变,像是早就猜到了谜底,托着腮笑道:「汐薇,你想左了。我并非是要他时刻神兵天降,今日即便你在我身旁,我也会如此。」 汐薇愣了片刻才道:「姑娘……猜到了我的来歷?」 「嗯。」清殊指着桌上的菜餚,笑道:「老天爷可不会突然显灵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窗棂外面是傍晚时分的夕阳,暖黄光线穿过软烟罗窗纱,折射在清殊的身上,替她镀上一层金黄。 少女的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笑容晏晏。 「其实,我只要知道他在就好了。」她笑着说,「如果不是有你和这桌菜,我未必会这么果断地同郡主叫板。可正是因为他们给我传递了这样的底气,叫我知道后盾一直在,所以我才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有时候,受委屈比闯祸更让关心我的人难受。」 汐薇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夹杂着淡淡的暖意。 「姑娘说得对,你……同我想像的不一样。」 清殊有些意外,抬头道:「你想像的我是甚么样的?」 汐薇脸颊微红,不大好意思直说,只含煳道:「总之我已经对姑娘改观了。原先我当你是被宠坏的贵女,善良有余,却太过冲动。如今想来,姑娘比这宫里许多的人都要好。」 清殊哈哈大笑,扶额道:「也许我以前就是你说得那样呢。」 汐薇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继续为她布菜。 她没读过太多的书,可是也懂得看人。她很明白,眼前的少女明明可以明哲保身,背靠着一堆贵人顺风顺水地过日子。 可她偏偏有自己的原则。 譬如,她愿意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打抱不平,做一只出头鸟。 又譬如,她不会忍着郡主蛮横无理的坏脾气,只要触犯了她的底线,她就会有勇有谋地反击。 汐薇端着餐盒走出去,此时太阳西沉,余晖未尽。 她无端地出神片刻,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了,曲姑娘不属于这座暮霭沉沉的皇宫。 她是天边的太阳,冲动刚烈、没有完美的假面,可又勇敢善良,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说: 清殊:我打架可不摇人。 已经在磨刀的晏徽云:虽然但是,你真的可以摇人。 清殊:不。 晏徽云(随时想要砍点什么泄愤):…… 第100章 香囊 ◎妹夫耍心机啦◎ 次日一早, 清殊照常上学,陪着乐绾摇头晃脑背三字经。 小丫头也是个贪玩的,知道清殊比自家奶嬷嬷管得松, 便闹着要和清殊一块儿用膳。小郡主都发话了,嬷嬷再不情愿也只能由得清殊带她走。 「先说好, 吃荤的素的都是我说了算, 每一样都不许贪多, 不许挑食, 你,明白?」清殊牵着乐绾, 边走边说。 乐绾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 高兴地点头:「嗯!明白!」 「不错, 是个小乖宝!」清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今天可以多吃一碗酥酪。」 乐绾被惊喜砸中:「哇!」 清殊被她的模样逗乐了, 哈哈大笑,「怎么样?我比你哥哥们都好吧!」 乐绾使劲点头,利索地卖哥, 学着清殊竖大拇指:「顶哌哌哦, 殊儿姐姐最好。」 两个人自以为没人瞧见,乐呵呵地进行幼稚的对话。 谁料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清殊警觉地抬头, 只见大树后头走出来一个人,他今日一身银白色常服,瞧不出平日的杀伐气, 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俊逸若仙。 「君子背后不言人, 你书读哪里去了?」他嗤笑道。 乐绾见了来人,笑弯眼睛:「云哥哥。」 清殊轻轻捏了一把乐绾的脸,小声道:「小傻瓜,咱们刚说他坏话呢,你怎么转脸就笑成这样?」 「噢!对。」乐绾反应过来,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眨巴眨巴。 「行了,别带坏小孩。」晏徽云慢悠悠走上前,突然把乐绾的耳朵捂着,就这么看着清殊道:「你就没话跟我说?」 乐绾疑惑地看着他俩,清殊疑惑地看着晏徽云,「难道我有甚么少儿不宜的话应该和你说?」 晏徽云脸色冷了冷,翻了个白眼道:「晏乐纯找你麻烦,为何不跟我说?」 「哦,你说这事啊,我当甚么呢。」清殊恍然大悟,抿着嘴笑看他,故意道:「诶?倒是奇了,你消息这么灵通?难不成你千里眼?」 晏徽云缓缓抬眸,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道:「装傻?」 清殊笑出声,弯着眼道:「那你岂不是也在装傻?你既从汐薇那知道了始末,还问我做甚么?我这样机灵,她不能把我如何。我现下倒真有个要紧事,得求殿下您帮忙呢。」 「求人的时候倒肯卖乖,平日里也没听见过殿下两个字。」晏徽云冷嘲热讽完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殿下,一次让你听够可满意?」清殊瞪他一眼,才清清嗓子道:「好了,说正事,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靠谱的骑射师父,我想着即便现在能矇混过关,可到了大考,总不能拿个末等吧,少不得要勤学苦练一番,别太丢人。」 她一气说完,发现晏徽云在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而且还带着几分揶揄。 「怎么?你干嘛这样看我?」清殊不明所以,「让你找个师父教我很难吗?又没有让你找个武朝第一高手来。」 晏徽云轻笑一声,缓缓道:「曲清殊,你有没有想过武朝第一高手就在你面前?」 清殊:「??」 「我虽然知道你有些功夫在身上,但是没想到是这个程度的?」清殊震惊后退两步,好生打量他一番才道,「你没唬我吧?我听说人家武状元都是高大魁梧,胳膊有大腿粗,你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她的视线在银白锦袍裹着的窄腰处流连,然后又移向他和魁梧两个字不搭边的俊美面容,最后定格在他匀称结实但不夸张的胸膛处。 「啧,我不信。」清殊摇头下定论。 晏徽云的脸色随着她视线的游移越来越臭,直到听见她斩钉截铁的怀疑后,彻底结冰。 「爱信不信,自个儿找师父去!」 说罢,他铁青着脸,掉头就走,走一半就想起甚么,单手拎起乐绾,大步流星。 乐绾懵懵回头,被抱出去老远才反应过来,哭唧唧蹬腿:「啊呜呜,我要下去,哥哥坏!姐姐啊。」 「晏乐绾,闭嘴。」劫匪冷淡地警告。 「啊呜呜,姐姐……」 听见乐绾扯着嗓子唿救,清殊目瞪口呆,赶紧拎着裙子追,「诶有话好好说,怎么还抢孩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前面的人刻意放缓脚步,清殊噌噌两步就拦在他面前,双臂展开,「站住,不就是怀疑你两句嘛,又没说你绣花枕头,弱不经风,怎么还小气上了。而且长得不魁梧也是件好事啊,哪个武状元像你似的俊,是吧?」 两个人在假山小溪边你走我追,晏徽云走右边,清殊就拦在右边,他往左,她又堵在左边。 一路上,清殊花言巧语说了一箩筐,寻常人早就折服了,这人却冷笑一声:「绣花枕头?弱不经风?」 语气不善地扔下这句话,他又侧身绕开。 「你这个小气鬼,行行行,你天下第一魁梧!」清殊急急来挡,一时不察,踩到小溪边的垫脚石,身子顿时往后歪,「哎!」 电光火石间,有人及时伸手环住她的腰,避免她摔进小溪里,只是语气充满嘲笑。「曲清殊,怎么还是绣花枕头救你?」 清殊手忙脚乱地抓着他的衣袖,扑腾起身。抬头的一瞬间,不经意撞进他的眼眸里,那眼神,倨傲中带着几分笑意,叫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也许是距离太近,她能看清少年深刻的五官轮廓。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的青涩气息已经褪尽,如今已然是极其张扬的俊美。就像那日他凯旋迴京,银白铠甲的少年将军冷着脸坐在高头大马上,鲜花如雨纷飞。人群里,她悄悄张望,撞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呆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姿势不太雅,清殊赶紧推开他,别扭道:「嗯,多谢。我要走了。」 眼看脸颊要热起来,她顾不得乐绾,只想赶紧离开。 「走哪去?」晏徽云一把拽住她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路。 清殊顺着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两人处在小径尽头的溪水边,小溪本是装饰,其中铺就了过路的垫脚石,水流并不急。可为难的是,清殊穿着绣花鞋和长裙,如若这么淌过去,必然要弄湿衣裳。制服才做好两套换洗,弄湿了就没得换,下午还有课……一堆的问题塞满了清殊的脑子。 她迟疑地打量着晏徽云,视线在他抱着乐绾的胳膊上转了一圈,旋即立刻驳回自己荒谬的想法! 「我我我我往回走。」清殊结结巴巴,拎着裙子想跑。 就在这时,来路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像是有一大群人往这边来,清殊的脚步立刻止住! 这要是被他们撞见孤男寡女外加一个小孩挂件共处一地,指不定传出甚么瞎话来! 一时间,清殊陷入了前狼后虎的窘境,暗恨自己怎么跟着来了这么个犄角旮旯!她尚在踌躇,就听后面的人懒洋洋道:「过来,绣花枕头再救你一回。」 晏徽云单手抱着乐绾,另一只手沖她随意勾了勾。清殊觉得自己的脑子都麻了,「你,你行吗?我可不是小时候了,重了不少。」 晏徽云笑意顿时消失,他径直上前把姑娘往肩上一扛,淌过小溪。 「啊,晏徽云!疼,压肚子了,你能不能温柔点啊。」清殊不敢太大声,拳头却虎虎生风,腿也一直蹬,「快,你换个姿势行不行啊!」 「麻烦。」晏徽云皱着眉,大发慈悲地收了几分力气,让姑娘直起身,坐在臂弯里。 清殊怕仰倒,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深唿吸好久才让心跳平静下来。 等冷静下来后,清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和乐绾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乐绾躲着笑,不小心发出声,赶紧捂着嘴:「哈哈。」 「……」清殊生无可恋,「小绾你怎么还笑?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的?」 晏徽云冷不丁道:「皇祖母召见她,所以我才带走她的。」 「??」清殊瞪大眼睛,「那你不早说,非要我追着求你,有趣?」 「嗯,有趣。」晏徽云老神在在道。 清殊恨得牙痒痒,悄悄拧了他一把,然后赶紧装作若无其事道:「诶,乐绾,做甚么呢?怎么拧你哥?」 乐绾无辜地睁着大眼睛:「嗯?姐姐?」 晏徽云冷笑一声,踏上最后一块石头到达岸上。 清殊突然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就坐在了高高的岩石上,入目就是少年放大的脸。 「你拧我是吧?」晏徽云面无表情质问。 清殊稍稍后退,远离他的气息,犹豫道:「嗯……嗯。」 晏徽云缓缓抬起手,然后撸起袖子。 站在一旁的乐绾大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被迫坐在石头上,以为要挨打的清殊:「??」 「你把我拧青了。」 「??」怀疑自己耳朵的清殊:「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冷面世子爷、武朝第一铁血少年将军、声称爷们流血流汗不喊疼的晏徽云,就在青天白日,朗朗干坤下,伸出自己的胳膊,指着上面的淤青道:「你把我拧青了。」 「很疼。」他平静地强调,并且还好整以暇地盯着清殊,一副讨说法的模样。 这一刻,空气都沉默了。 清殊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才抓狂道:「你被夺舍了吗晏徽云?行吧,是我的错,不该拧你,我道歉。」 晏徽云挑了挑眉,懒懒道:「道歉就行?我要赔偿。」 清殊狐疑地打量他,警惕道:「你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先说好,贵的没有,十文钱以下任你挑选。」 「十文?」闻言,晏徽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上面绣着熟悉的花纹。其针脚之粗糙,满武朝找不出第二个。「行啊,你再送我一个它。十文钱足够罢?」 「……」清殊语塞,她看着眼前的香囊,不争气地想到自己为这个人暗自生气的日日夜夜,忍不住哼道:「这么丑的东西,你留着做甚?难道没有好的吗?」 晏徽云不明白她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坦荡道:「当然因为是你送的。」 清殊立刻道:「我送的就格外有脸面吗?因着你把我当妹妹?当朋友,当亲人?」 晏徽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她想破釜沉舟地问出口,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蹬着腿道:「好了我突然不想问了!放我下去!」 晏徽云一时不察,让她挣脱出去。 远远的,他看见少女拎着裙子小跑,像是后面有狼在追,慌不择路的模样。 少年唇角勾出一丝浅浅的笑,他将香囊收回,妥善地放置在离胸膛最近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好歹也在男主栏,好几章不出现像话吗?第100章!报復性刷脸,谁有意见? 袁兆;你想没想过,我也在男主栏? 晏徽容:你想没想过,读者现在还没猜到我cp是谁? 第101章 暴怒 ◎妹妹发脾气啦◎ 虽然是顺嘴提的骑马, 但清殊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反覆思量才做出的决定。 她如果决心要做成一件事,就必定会下苦功。前世努力考大学算一件, 现在学骑马又算一件。 骑射课的成绩事关期末大考排名,要是因为成绩不理想而垫底, 那可丢不起这人!再则, 那跋扈郡主眼前吃了亏, 日后定会闹出旁的么蛾子来找场子, 与其被动接招,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短板补齐。如此一来, 晏乐纯还想拿捏她的弱项可就不能了。 因着狠练数日,清殊大腿根都磨红了。她自个儿并不觉着怎样, 只是放旬假回家时, 伤处被彩袖瞧见,这可就炸开了锅, 流风院外三里地都还能听见她的嚷嚷声。 「祖宗,你这是怎么闹的?不说在宫里好吃好喝的长肉,怎么还落下伤了?」彩袖柳眉倒竖, 手上却轻柔地替她上药, 一面嘟囔道,「究竟有人看顾你们不曾?她们不是自小跟着你的,就不上心!打量我猜不着呢!」 见她骂骂咧咧, 清殊哈哈直笑,忙安抚道:「你可莫要冤枉她们,哪有练骑射不遭罪的呢?教我的牛管事都说了, 我这是轻的。」 听了这话, 彩袖心里并未宽慰几分, 只嘆了口气道:「我省得了,你就是好强,同大姑娘是一样的。」 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清懿也病倒了。 清殊在宫里上学的时候,她在家也没闲着,反倒因为没了监督员,越发没节制地操劳。恰逢阴雨连绵时节,气温骤降,一时不察便着凉了。 入夜,清懿披着厚衣裳靠在床头看书。 烛芯快要燃尽,火苗微颤,光线照得书上的文字也不大分明,清懿微微蹙眉,刚想开口唤人,喉咙却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许再看,要歇息了。」 穿着水绿色睡裙的少女偷偷熘进里屋,「唿」地一声吹灭了最亮的蜡烛,只余星点昏暗的暖光。 她脑袋上扎了两个小丸子,明明滑稽可爱得不行,偏偏表情兇巴巴,还叉着腰道:「请这位聪慧美丽但不听话的姑娘抬头看着我,说,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说好按时吃饭睡觉,怎么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清懿莞尔,摸了摸妹妹头上的丸子,从善如流道:「是,我知错了,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实在是老天爷作怪,冷热不定,我一时没防备,衣裳没穿好就受凉了,没有大碍。」 「哼。」清殊撅着嘴,又把熬好的药并两颗蜜饯递过去,「先吃药,病好了就不怪你。」 清懿笑道:「好。」 这一夜,在清殊的监督下,清懿难得按时歇息。姐妹俩并肩躺在榻上,外头的夜灯朦胧,窗外小雨淅沥,一派安逸祥和。 「姐姐不问我在宫里好不好吗?」清殊搂着姐姐的腰,小声问。 清懿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聪明,我知道你能照顾自己。」 清殊不知想到甚么,嘟囔道:「……也不是很聪明,我别扭着呢。」 「明明我从前都不会如此,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患得患失,脑子里乱糟糟。姐姐,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黑暗里,听见妹妹的倾诉,清懿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彼此沉默半晌,清殊突然感觉到姐姐轻拍着她的背,令人安心的香味萦绕鼻尖。 「椒椒,你喜欢他吗?」 清殊怔住,头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不知怎么,她下意识想逃避内心真实的答案。 她想用似是而非的语言装点它,想做好足够的铺垫和准备。 就像一只顽固的蚌壳,还没有做好打开的准备,不想让自己的柔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归根究底,她在害怕。 清殊把头埋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无精打采的小猫,「嗯,有一点。」 「一点是多少呢?是对许多人都会有的一点,还是只对他才有的一点?」姐姐温柔的声音响起。 清殊眼底滑过一丝惆怅,她悄悄嘆了口气,像是对自己投降:「好吧,姐姐。我只对他有一点喜欢。」 「唉,可是喜欢一个人好累啊。我总会忍不住思虑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他是否同样在意我,如果在意,那么究竟是他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我喜欢他多一点?又譬如,我察觉到也许他喜欢我,可我又担心是不是自作多情。毕竟,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小萝蔔头。万一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呢?」 少女苦闷地叙述着自己的心事,姐姐安静地倾听。 「他这个人,脾气实在不好。倘若不是生在皇家,哪里能这样安稳地长大。可为甚么他偏偏生在皇家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入宫后,我才感觉到那是怎样一个囚笼,他的长辈不仅是长辈,还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即便他的父亲母亲都喜欢我,可是如果有更高位者不满意,就要跨过重重阻拦。以他的脾气,固然可以横冲直撞,可是我却不能不想。一个晏乐纯我尚且能对付,日后再遇上几个有脑子的,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能护我周全,能护着姐姐你,能护着他们眼中我在意的人。可是,彩袖、翠烟、茉白、绿绕呢?他可会在意所谓奴婢的生死?」清殊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哽咽道,「我并不指望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能懂得人人平等的道理,这太过异想天开。可是,可是,姐姐,我一旦想到如果我所爱之人无法理解我,视我为异类,我就好难受。」 情感、家世、观念……种种难题已经被她琢磨个遍,只是,不曾亲身经歷的事始终得不到结果,于是少女陷入了困境。 清懿的眼神无比柔和,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所以,你最为在意的还是他会如何看待真正的你,对吗?」 清殊愣了愣,旋即坚定地点头:「是,我需要的喜欢,是全盘接受我的好处和坏处,我的家人,我的观念我的理想,和我的与众不同。如若他无法做到,抑或是他的想法与我背道而驰,那就不是我所认为的喜欢,我也不应该继续喜欢他了。」 「是了,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清懿看着眼前的妹妹,突然就想起许久以前的自己。 「椒椒,情窦初开是好事,别怕它。世上因果不由人,你喜欢他的这一刻,并不知道路尽头是甚么风景。可那又如何?」她温柔地笑,「我不知你将来是否会后悔,可我知道,如果你错过了这一次的心动,你也许会遗憾当下的自己不够勇敢。」 清殊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可是姐姐,倘若未来的结局当真潦倒不堪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清懿将妹妹搂在怀里,头贴着头,轻声道,「那就回家,姐姐永远陪着你。」 话音刚落,清殊抑制不住地鼻子发酸,眼眶通红,她勐地抱紧姐姐,眼泪湿了胸前的衣襟。 - 次日一早,清殊肿着眼睛醒来,脑子里开始回放昨晚一系列矫情倾诉,羞臊地在被子里打了套拳。 彩袖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入目便是滚成捲筒的被褥,其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傻呵呵地盯着床帐,一时羞愤,一时呆呆地笑。 「莫不是中邪了?」彩袖喃喃,「得找个大师看看。」 一晃到了午时,大师没有登门,倒有一位稀客找上了门。 翠烟过来通报说曲雁华突然带着程钰前来拜访,要清殊出去见一见。 彼时,清殊头髮披散,随意穿了件半旧的襦裙,清汤挂面不施脂粉,分明一副没打算见客的模样。 「姑母和程钰?来就来罢,约莫是找我姐姐的,我就不必去了。」她正挥毫落纸,敷衍道。 翠烟犹豫道:「姑太太这回倒不像是找大姑娘的,我瞧着,倒像是专程来找你的。只是不好直说,便叫上家里的姑娘都出去见了。」 「找我?」清殊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停了笔,信手绾了髮髻,「好罢,那我去见见。」 一路穿过游廊,清殊兀自出神,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到了正堂都没察觉。她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不在,只有程钰一人坐在那,见她来,他立刻便站起身,沖她咧着嘴笑,「殊儿妹妹,你来了。」 「怎么只有你在,姑母呢?」清殊并不进去,只在门边问道。 程钰犹豫片刻道:「我母亲正在同懿姐姐商谈要紧事,让我在这里等你。」 「当真?」清殊摆明不信,目光带着狐疑。 「当……当然!」程钰结巴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哼。」清殊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行啊,不说实话我就走了。」 说着她掉头就走,程钰连忙拦在她面前,大块头像堵墙似的遮天蔽日。 「好好好,好妹妹,我说还不行吗!」程钰吞吞吐吐,脸涨得通红,「这话原不该我提的,只是,你突然进宫上学,我见你的机会越发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所以,所以我这才央求我母亲上门的。」 「甚么话要姑母替你说,你男子汉一个,扭扭捏捏做甚?」清殊不耐道。 程钰仿佛被这话噎住,眼睛瞪得老大,愣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好!那我直说了!」 清殊环抱双臂,懒懒地靠在门框边,「嗯。」 「殊儿妹妹!」程钰心跳如擂,闭着眼大声道,「我想娶你!」 话音刚落,清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程钰大惊失色,伸手想要搀扶,清殊连滚带爬地远离,扶着门框爬起来。 现在,如遭雷击都无法形容清殊的心情。 隔着安全距离,她匪夷所思地打量着程钰,震声道:「你有毛病吗程钰!我们是兄妹,表兄妹你懂不懂!吃错了甚么药啊你,把西街口王郎中请回去看看脑子吧!」 程钰被噼头盖脸一顿骂,眼底的委屈简直要溢出来,他想过清殊或许会羞涩,会欲拒还迎,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暴躁。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愿就不愿,为何辱骂我?表兄妹亲上加亲自古有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捉鱼摸虾的情谊你都忘了吗?嫁给我又不会委屈你,我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子,母亲是你亲姑母,怎么也不能苛待你去,你不识好人心!」 「我不识好人心?」清殊皱眉反问,她叉着腰转了一圈,简直要气笑,「你小时候闯祸躲我背后的熊样我还记得呢,你说说你有甚么好处,能叫我嫁给你啊!」 程钰当真以为清殊问他的优点,他梗着脖子,硬声道:「我当然是京城里少有的好男儿了。第一,我除了有两个通房丫鬟,再没有沾花惹草,更没有和别家贵女牵扯不清。第二,我要是娶了你,就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你不同意纳妾,我便绝不有二心。第三,将来我只把你生的孩子当作我的嫡亲孩儿,该有的家主担当我一定会有。曲家一应大小事我都会照看到。满京城你再难找第二个我这样的吧?」 他这一串车轱辘话,就像一道接一道的天雷砸在清殊的头顶,让她的脑子都没法转了。 良久,程钰被清殊的眼神盯得发毛,大个子瑟缩着脖子,刚才得气势当然无存,弱小无助道:「怎……怎么了?」 「呵。」清殊冷笑一声,缓缓逼近,「我一向当你性子耿介,与旁人不同,你居然有通房?还有两个?」 「嗯……有啊,怎么了?这……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举凡京城里老少爷们,谁没有过通房啊?我只有两个,已经很难得了。」程钰后退着避让,小声争辩。 「都有?这难道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吗?」清殊狠狠盯着他,「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程钰摸了摸头道:「也……也许是你们家风甚严,或许思行表兄也有,只是不好说与你一个姑娘家听啊!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么会没有通房呢!」 举凡京城老少爷们都有通房…… 一个正常男子,怎么会没有通房呢…… 所有人都有,那么,他也有?只是自己不知道? 程钰的话像鸣钟似的在清殊脑子里反覆晃荡,好似有人在火上浇油,愤怒立刻就要倾泻而出。 清殊袖子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程钰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好处,像只可怜的大狗。 可落在清殊耳朵里,简直比苍蝇还烦。 「程钰,你赶紧滚。」她咬着牙关,平静道,「别逼我扇你。」 程钰踌躇:「殊儿妹妹……你好歹听我说完…… 「一。」 「二。」 她面无表情倒数。 「妹妹……我……程钰还想再说,直到「三」字落地,清殊缓缓抬头,面露凶光,他警铃大作,立刻撒丫子跑远! 「告辞!!下回再见啊妹妹!」 目送着程钰狂奔的背影,清殊气沉丹田,怒喝道:「滚!!!」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事先声明!我守男德!! 晏徽容:我我我我也是!! 袁兆:可能你们不信,但是我也是。 晏徽扬(自豪总结):我们老晏家就是男德牌坊守卫者! 晏徽霖:哦,是吗? 第102章 剖白 ◎妹妹告白啦!◎ 隔壁厢房里, 听到动静的清懿眉头微蹙,缓缓望向曲雁华,凉凉道:「你刻意支开我, 就为着让钰哥儿做这等孟浪事?椒椒还小,你当知道, 我不会答应的。」 安静端坐着的曲雁华老神在在, 悠然抿了一口茶才道:「原就不指望你答应, 只是眼看着四姐儿也大了, 想给你提个醒儿。这一进宫,盯着她的人只多不少。」 她似乎想到方才隔壁传来的吵闹声, 轻笑道:「诚然,她还是孩子心性。不过, 妹妹看不透的事, 你这个做姐姐应当警醒。皇亲国戚煊煊赫赫,与我这看似破落的国公府比, 究竟哪个才是好去处,无需我多言。倘若你趁早给她定下,也省得后头招惹许多麻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闻言, 清懿没甚反应, 只淡声道:「姑母这些年如何给我挡麻烦的,日后就照样给椒椒挡。否则每年准时送往你私库的银票岂不没用处?」 她们之间,许多话不必说得太分明。 只消略略一提, 便知其中深意。 曲雁华唇角微勾,饶有兴趣地望向清懿道:「你如今使唤起我倒是越发趁手了。只是,我既认你做个东家, 你也要知道长工的难处。你深居简出的这些年, 我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便是你藏得再深, 人家也记得曲家当年有个艷惊四座的女儿。你家没有主母做主,他们就找上我。明里暗里,我不知替你挡了多少。我有今日的想头,也是未雨绸缪,挡四姐儿的麻烦。」 「你别怪我没点你,这话我五年前就同你说过,没嫁人的姑娘总比已婚的妇人扎眼。倘若你想好生成事,早早嫁人才是正经。同样的,四姐儿这会子进宫,也是个招人的模样,你若是不快些安排了,迟早半个京城的高门要盯着你家。届时保不准就有眼力毒辣的看穿你的底细。」她不紧不慢道。 「我家钰哥儿比不得他兄长的品行,可他胜在没心眼子,你大可一眼看穿这个人。多的话我也不啰嗦,比起满京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他究竟是不是好的,你心里有数。」 「你说的理儿,我明白。只是……」清懿垂着眸,摩挲白玉瓷盏,良久才道:「她不喜欢程钰。」 曲雁华笑容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闪过的揶揄。她缓缓起身,直视着清懿道:「真情价值几何?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这会子倒煳涂了。莫怪你当年不愿嫁奕哥儿,也是为着真心二字?」 清懿缓缓挑眉,不闪不避地回视,她眼神透澈,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方,似乎要将她看穿。 半晌,她放松地靠着椅背,淡声道:「姑母这幅急躁的模样,倒像是被戳中了痛脚。真心二字,也许是你更在意。毕竟放弃过的东西,总是追悔莫及。」 这话一针见血,几乎是瞬间扎进曲雁华的心里,她外表没有异样,只有眼底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不必拿话刺我,还是想想你的对策罢。」 清懿沉默片刻,缓缓抬眸道:「嫁人于我而言,早就不是目的。既如此,倒不如当作手段,好好利用一番。当年我拒绝程奕,除了并不心悦于他,也有不想多个累赘的意思。」 她这话说得直白又冷情,可曲雁华知道,这是她再真心不过的话。 「你若想走回头路,我那傻儿子还在等你。」曲雁华挑眉道。 清懿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程奕若无心于我,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我的选择。」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 错就错在,程奕捧出了一腔真心。 她又怎么能用虚假的姻缘,去迷惑他的眼,给他不切实际的希冀。 真诚的爱意应当奉献给同样爱着他的人,而不是燃烧热情,只为融化一座永远无情的冰山。 到头来,他消耗得油尽灯枯,而冰冷的霜花永远挂在枝头,沉默着,愧疚着。 可以预见,那是怎样两败俱伤,彼此潦倒的结局。 「总之,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无所谓真心。」她平静道,「只是,椒椒和我不同,她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我替她择一条我认为对的路。嫁给程钰固然能安枕无忧,但那不是她喜欢的。谁也不能干涉她的自由,包括我。」 曲雁华听懂了她的话,眼底少见地略过一丝伤感,她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 旬假三天,有一半都用来生闷气。 直到回令霞宫,清殊还没有好转。 日头还未落尽,原本是热闹的时候,新扎的鞦韆却孤零零地晾在院子里,它的主人蜷在被窝里,不愿露面。 汐薇悄摸地观察了几天,心里实在担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团动了动,是个摇脑袋的意思。 片刻,被团里的人钻出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汐薇。她眼神欲言又止,然后又勐地钻回去,神色懊恼。 汐薇苦着脸道:「姑娘究竟有甚么话,快些直说罢。你这几日都躲着他,问起来,我都不晓得缘故,夹在中间两头不落好。」 返回学堂第一天,晏徽云便叫了个骑术精湛的兵士到马场教清殊。清殊心里有疙瘩,并不愿意理会,只叫汐薇婉拒了,自个儿仍旧跟着牛二郎学。 那头的少爷摸不着头脑,便来问汐薇,谁知汐薇也一头雾水,于是越发恼了。 这会子好不容易问出口,汐薇打定主意要听到答案,索性一步都不挪开地守在床边。 半晌,清殊探出脑袋,闷闷道:「好吧,汐薇,我想问一问你,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是不是从小就有……就有…」 汐薇:「就有甚么?」 「就有……」两个字在她嘴里咀嚼许久,终于还是说出口,「通房的丫鬟。」 汐薇结实地愣了半晌,恍然大悟,「你……你就想知道这个?」 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清殊在问一个十分浅显的问题。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乡绅商贾,但凡是家里有些底子的少爷,哪个不是早早留着通房,为繁衍子嗣做准备。曲姑娘出身官家,怎么会不明白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汐薇刚想脱口而出,可她对上少女希冀的眼神,忽然察觉不对。 难道……曲姑娘真的不知晓这项约定俗成的规矩吗? 她想到了甚么,语气软了几分,缓缓道:「通房只是通房而已,漫说正妻,便是和侍妾比,那也是排不上号的。正经的小姐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是与不是,这样迂迴地劝导,落在清殊耳中,如同抡了一记大锤,砸得她喘不过气。 清殊鼻子发酸,眼神暗了暗,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通房,正妻,侍妾,当真是有的。」 汐薇怔然,沉默片刻,才嘆道:「姑娘,千百年不都是如此吗?」 哪一个小女子没有异想天开过,所谓愿得一心人,究竟是连说出口都觉得荒谬的话。 清殊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她想,程钰那番话,说得糙,却有理。 他有两个通房算甚么?满京城的公子排队,他的品行反倒是上等的。当真要择婿,他程钰没有一丁点拿不出手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所有男子,是不是都这么认为呢?包括他。 — 次日一早,汐薇尚且惴惴不安,却见清殊神色如常地出现,气色倒比前些时日更好些。 一路到了马场,姑娘们各自散开找师傅,清殊照旧跟着牛二郎练。 因着关系到大考,侍读们都不愿丢脸,于是一个赛一个的勤奋,只要有空当,马场上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其中又以清殊最为发狠,每每练习,不把自己磨到精疲力尽就不罢休。 连牛二郎都不忍心了,对着场中央飞驰的人大声劝道:「姑娘歇息会儿,用功太过折损贵体!」 红棕骏马沿着跑道驰骋,穿着水蓝色骑装的少女充耳不闻,继续跑远。直到牛二郎驾马追上,才勉强止步。 清殊无奈地「吁」了一声,「牛管事,我有分寸。你没发觉我进步了不少吗?」 「何止是不少?」牛二郎急道,「似姑娘这样勐练,再过几日都能做我的师父了。只是你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这才哪到哪啊?」清殊不屑地轻笑,但还是顺从地下马,手里的马鞭一甩一甩,漫不经心地往外走。 比起高考集训,这种强度的锻鍊真不算甚么。还是古人太娇贵,系统性的突击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就等着大考丢人。 牛二郎在后面絮絮叨叨,清殊左耳进右耳出,甩着鞭子吊儿郎当,偶尔敷衍:「嗯,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清殊低着头神游似的走路,忽然间,耳边一直环绕的牛二郎嗡嗡声,突然消失。 清殊回头道:「怎么不说话了?」 牛二郎挤眉弄眼,杀鸡抹脖似的使眼色。 清殊意识不对,缓缓回头,只见晏徽云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双臂环胸,垂头倚靠着墙壁,是一副久候多时的架势。 听见动静,少年倏然抬眸。 牛二郎像被他的眼神刮到,忙不迭拱手:「世子殿下万安,小人先告辞。」 一时之间,长长的街巷只剩二人相对而立。 「为何躲我?」他开门见山。 清殊定定瞧了他一眼,然后飞速敛下眼底的情绪,「没有躲,只是不巧罢了。」 她贴着墙根走,想飞速地略过他,却被他抓住胳膊,拎到了面前,被迫和他对视。 「我再问你一遍。」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为何躲我?我只听实话。」 因为离得很近,她一抬头,甚至能看到他额头的青筋。 一瞬间,清殊被他的气势压制,可是后一秒,她的心底燃起无名怒火。 那把火在她心里烧了几天几夜! 这些天,她发狠练习骑术,也就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只要空了一时半刻,她就控制不住地想那些事情。 她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已经和其他人有过肌肤之亲,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有时是气得想扇他巴掌,质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好!早知如此,不如不认识! 有时,是麻痹自己,不断催眠说,他是古代人,你不能用现代的价值观去衡量一个古人的道德,那不公平。你看,他对你好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够了,你又何必去计较所谓通房?! 在这个念头燃起的一瞬间,她几乎是立刻痛骂自己! 可悲啊可悲,曲清殊你所谓的骨气,在一个男人面前,就这么贱吗!贱到和另一个女人去比出身,比所谓正妻,所谓通房?!那个被当作物件的女子,何其无辜?是她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是她甘愿当暖床丫鬟吗?而你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永远不会被这个世俗所改变,又是多么讽刺? 为了找到能够说服自己道德的藉口,不惜矇骗自己,只为继续喜欢他。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太悲哀。 她眼底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化为平静。 「晏徽云,方才有那么一刻,我很想直接了当地问你,可我话到嘴边,发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当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所执着的那个问题,肤浅得如同幼儿般可笑时,她就意识到,这个答案大概率不会如她意。 在脑中揣测尚且难受,如果当真直面这个回答,莫过于尖刀破开心脏,鲜血淋漓。 眼前这个人,曾经亲手给她上药,为她出头,替她兜下所有的祸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实在是很好很好,很难让人不喜欢。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太过微妙。 这不是谁的错,而是时代的天堑。 即便他可能没有通房,即便这回的事情是她误会了。 可是类似的事情只会层出不穷。 也许是对待奴婢的观念,也许是对待君权的敬畏。 于他而言,已经刻在骨子里,稀松平常的事情,放在她的眼前,就是夜不能寐的痛处,想起来都会膈应。 她渐渐意识到,如果要和晏徽云在一起,她要跨过太多东西了。 他们绝不会百分百契合,只要出现一丁点偏差,就需要清殊像今天这样催眠自己的道德,来委曲求全。 她会一点一点地被这个世界改变,变成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会和深宅大院里,永远体面端庄的夫人一样,做一个标准的封建时代傀儡。 晏徽云第一次看见清殊这样的神情,他眉头微蹙,眼底沉黯一片:「曲清殊,我希望你永远对我坦白。你不必怕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听了他的话,清殊抬头看他,鼻子有点酸。 少年的轮廓深刻而俊美。 当年阴差阳错地初见,他看似脾气坏,却愿意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小丫头摆平麻烦。 这人总是臭着脸,嘴硬心软。 最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世子爷,会为了安抚她,绞尽脑汁想出一些扭扭捏捏的话来,最后说得四不像。 可她都明白他对自己的好。 清殊有时候想,难道自己只是因为他的好而喜欢吗。 细究下来,不是的。 那年他抗旨出京,在战场出生入死。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只言片语。 固然,她会因为他不告而别赌气。可是,在听到他获胜的捷报时,谁也不知道,她多么为他骄傲。 这个陪自己长大的少年郎,有自己的青云之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守卫武朝边疆的嵴樑。 他有那么多的好,只有她知道。 所以,在愁肠百转的这一刻,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住。 良久,她轻声道:「世子殿下,我能不能问你,小时候你对我好是为何?现在对我好又是为何?世上这样多的女子,你为何偏偏只对我好?」 没有等他回答,她低头自嘲似的笑,又道:「你对一个人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少女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头看他,「这是我很短时间里做出的决定,就在方才,我还在想,不如让我的喜欢随时间淡去。」 「因为,我想了很多很多,譬如,我和你是很不同的人。」她说,「倘若我和你在一起,会很累,会吵很多架,谁也不服谁。与其成一对怨偶,还不如不要开始。」 她的眼泪滑过脸颊,掉落进水蓝色的衣领,哭得无声无息,她哽咽着说:「抱歉,在还不知道你的回答时,我就擅自揣测了许多未来,这也许是我的特权,谁让你对我这么好呢,让我不乱想都难。」 蓝天白云底下,朱红的宫墙连绵不断,一重接一重。 在这个不显眼的拐角,少年罕见地僵在原地,像一块石像。 只有在她哭的第一时刻,他皱着眉头,几乎是下意识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白嫩的脸颊,清殊轻轻挥开他的手,抽噎道:「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 「我原本就想洒脱地走,可是我又想,凭甚么呢?」她说,「我这么喜欢你。」 「可我的伤心难过,你全都不知道。我为了琐碎的事情辗转难眠时,你也许还酣然睡着。在我眼里,喜欢应该是平等的,没有我自己承受的道理。」 她低着头带着哭腔控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所以……这个时候我才想到,如果要妥协,要委屈求全,这个人一定就是我吗?就因为我是女人而你是男人?就因为你是世子爷而我是四品官女儿?」她抬头看他,哭道:「晏徽云,我告诉你,在我的观念里,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今天说的这番话,无所谓你的答案,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就罢了。倘若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那么你就要知道我是个怪人。」 少女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尾因为泪水划过而染上薄红,她异常坚定地看着他,大声道:「我喜欢把所谓的下人当作姐姐,我不接受我的夫君将来会有除我以外的任何女子,我讨厌女子要戴帷帽,我讨厌用人凳下马车,我讨厌跪拜礼,我讨厌叩见任何人,我讨厌这个让我姐姐过得很辛苦的世道……」 她一口气说完那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这些话,她甚至没有和姐姐说过。 在此之前,清殊收敛本性,将自己很好地融入时代,这是生存的要义。 但在这一刻,她肆无忌惮地宣洩着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压抑,那是她极尽忽略掉的痛苦,最终被一把火点燃,化作余烬。 「晏徽云。」她泪眼朦胧,轻声道,「这就是我的本性。如果你喜欢我,那么你就要接受我最坏的一面。如果你不能,那就当我在发疯,从此不必见了。」 少年沉默地听着,在少女那句「不必见了」才落地的时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信息,脸色就一沉,「说甚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清殊擦了一把眼泪道:「你不必这么快回復我,我要听的话,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要你好好想清楚。」 说罢,她推开人就走。 晏徽云没有追上去,他看向湿了一块的袖子,那是被眼泪洇湿的痕迹。 自从清殊那句「喜欢」说出口时,他就陷入了难言的情绪里。 小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有趣,比所有人都有趣,他乐意逗她玩。 后来,就像浓烈的色彩泼洒在白纸上,清殊的性格太过光彩夺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晏徽云独自走过宫闱,一向冷漠的眼神里竟夹杂着一丝茫然。 路过的小宫女不断向他行礼,无数道别有心思的眸光暗暗凝在他身上。 他置若罔闻,绷紧了嘴角,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关于喜欢,他实在不大明白。 这两个字,说来肉麻,听来陌生。 他看向不远处害羞的小宫女,突然想,这就是喜欢吗? 见到他会害羞,目光躲闪,脸色通红。 可她为甚么会哭呢? 晏徽云微微蹙眉,被她盯着的小宫女脸色逐渐发白,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直到他大发慈悲移开目光,才慌忙跑远。 是了,别人都害怕他,唯独她,一点儿也不怕,从小到大都一样。 可是这一次,她是因为自己才哭的。 少女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擦了还掉,像断了线的珍珠。 一颗一颗,轻飘飘的,却砸得人生疼。 宫墙外的柳树茂盛如许,微风吹过朱红的墙,捎来沁人的花香。 晏徽云迎着微风,闭上眼睛,慢慢回忆那一瞬间,最细微的感觉。 她说,如果你喜欢我…… 他不知道喜欢是甚么滋味,好像没有害羞,也没有紧张。 只有看到她流眼泪时,心脏深处隐秘的抽疼。 他想,也许这是他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反覆修改了很久,哈哈哈不知道宝子们会不会get到少女细腻的心思。如果没有都是我写得不行,绝不是妹妹的错哈哈哈,她是勇敢的殊宝!! 下一章在码了,妹宝妹夫的高光时刻! 第103章 耀眼 ◎妹妹赛马啦◎ 自那日一别, 清殊没事儿人似的回了令霞宫。 汐薇心细,虽不曾开口问,瞧着她红肿的眼睛也知道, 两人大概是不欢而散。 眼看着清殊照常上课放学、练习马术,只字不提晏徽云。汐薇心里不由得纳罕:难不成真闹掰, 再不来往了? 直到某个寻常的深夜, 她不经意瞧见清殊正对着烛台发呆, 少女兀自出神, 心事重重,白日时的欢快消失无踪, 眼底只剩淡淡的寂寥。 汐薇嘆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上前, 替她盖上一件披风, 「虽是快要入夏,夜里风大, 姑娘警醒着,别贪凉。」 清殊回过神,还是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 「嗯, 谢谢汐薇姐姐。」 汐薇暗自觑着她的神色,过去关窗户,一面状似不经意道:「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 不如我往宫外捎个信,让他带点北地的新鲜吃食来可好?」 清殊果然露出疑惑之色:「北地?」 「嗯,世子殿下的探亲假结束了, 那天来找你, 就是最后一日。」汐薇斟酌着语气道, 「殿下逗留京师太久,雁门关是要塞,不可无将。陛下的旨意下得急,听说北燕有异动,这才速令他回去。军情紧急,再多的儿女情长,他也只能先搁置。」 言外之意,他有公务在身,并非是刻意不露面。 清殊的眉头果然舒展,半晌却又微蹙,她轻声道:「唉,又是这样,我总是最后知道的。」 她轻轻推开窗,抬头望月。晚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吹动少女的髮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愁绪。 —— 汐薇以为清殊会萎靡几日,谁知她第二日便精神奕奕地往马场去。 用她的话说就是:「去他的情情爱爱!期末考试要紧!」 这话倒不是假的,时间一晃而过就是六月,即将开始骑射考试。那头的晏乐纯可鼓足了劲儿想要压她一头,清殊这回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得过且过,她苦练数月,人都熬瘦几斤,是为了赢得漂亮! 「姑娘已经能出师了。」牛二郎感嘆道。 再次欣赏了一回漂亮的勒马掉头,少女与疾驰的骏马浑然为一体,端得是英姿飒爽。 高头大马上,清殊神采奕奕,拱手道:「还得多谢牛师傅指教!」 牛二郎顿时红了脸,「是姑娘有悟性,又勤奋。」 少女逆着光,笑意盈盈,那种丝毫不谦虚的状态感染着周边所有姑娘。小丫头们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她在中央侃侃而谈 ,整个人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叫人移不开眼。 牛二郎偷偷看她,目光触及她的笑脸,却像被烫伤似的慌忙移开眼。 他又一次认识到,曲姑娘太特别,谁会不喜欢她呢? 他做贼似的悄悄抬眸,还想再看一眼,视线却被人挡住。 他悚然一惊,只见晏徽霖一行人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他像是没有注意到牛二郎这个无名小卒,目光凝在人群中央那少女的身上,缓缓抬步上前。 众人逐渐发觉他的到来,纷纷行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等清殊看到他时,他的目光已经挪开,因此她没有发觉他眼底的兴致。 她收敛着笑意,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避,跟着大家一同颔首,谁知晏徽霖却偏偏点出她道:「方才曲姑娘的风采,实在令我折服,只是你的马资质平平,没得拖累你,不如我送你一匹宝驹,锦上添花如何?」 清殊一愣,旋即飞快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区区考试,不必费心换马。」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谁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话音刚落,晏徽霖尚未开口,只见晏乐纯盛气凌人地出现,睨着她道:「你的意思是,区区考试,你不放在眼里是吧?言外之意,本郡主你也不放在眼里咯?」 清殊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我没这么说,郡主不必多心。」 晏乐纯冷哼一声,摆明了找茬:「你才练了多久,被几个门外汉吹捧得找不着北了罢?」 清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不才在下也受了皇孙殿下的夸奖。自然,我没有说我多了不起,您非要这么解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把赞赏我的都打为门外汉,就有失偏颇了。莫非在您心里,您兄长也是门外汉?」 「你!」晏乐纯瞠目结舌。 众人暗暗发笑,难得看见跋扈郡主吃个明面上的亏。 「贱人就会耍嘴皮子。」晏乐纯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她脸色气得涨红,冲上前就想扇人,被晏徽霖一把拦住。 「乐纯!我说过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晏徽霖不悦道。 晏乐纯不甘回视,狠狠甩开他的手:「少摆架子教训我,上回不帮我,这回也不帮我,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她口不择言,不顾兄长难看的脸色,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的项连青身上。 她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思,冷笑道:「你自求多福罢。」 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嘴角抿得死紧。 「还有你,曲清殊。」晏乐纯指着人群中的少女,「你自以为稳操胜券,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到时候,当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别哭。」 说罢,她气势汹汹地离开。 余留晏徽霖整了整难看的神情,勾着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好胜心强,你莫要往心里去。」 清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略略错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冷淡道:「殿下自重。」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晏徽霖挑了挑眉,他非但没有着恼,眼底还带着兴味,直到余光瞥到项连青,他的笑意才收敛。 此时众人皆退,只余他们二人。 项连青缓缓上前,直视着他道:「上回规劝殿下的话,又被当作耳旁风了?」 听见这声质问,晏徽霖懒懒抬眸,伪装良好的体面终于卸下,露出原本混不吝的本色,「我晓得你要说甚么,晏徽云那厮远赴雁门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逗他家的小丫头玩一玩,怎么了?青儿吃醋了?」 项连青暗暗翻了白眼,忍着他的油腔滑调,冷笑道:「你最好只是一时兴起,她可不似寻常姑娘,带着刺呢,殿下当心扎手。」 晏徽霖摸了摸唇角,眸光微动:「是吗?带刺的花。」 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 果然,晏乐纯的挑衅是有备而来。 原本的骑射考试只在平常练习的马场里进行,参与的人也只有众师生,了不起再有几个宫人来旁观。 这一回却十分盛大,由皇后牵头,遍邀众府夫人、侍读家属、以及盛府学堂学子,生生把普通的考试弄成了一次骑射盛会。 六月初六当天,众人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被这场面震惊。 崇明帝久病初愈,突发雅兴,也要来凑一把热闹。圣人一来,随行的臣子、侍从、侍卫又多加了一倍。原来的宫内马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干脆挪到了宫外秋猎的御园。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跑马场,占地广阔,一应骑射所需器具齐备,皇帝不出游时,有专人负责看守。 众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念慈下了马车后腿就哆嗦,悄悄凑在清殊耳边道:「姐姐,怎么圣人也来看啊?咱们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和真正的骑兵比?这岂不是明摆着来丢人。」 清殊挑眉:「你三脚猫,别捎上我。」 何念慈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项连青冷不丁道:「你以为是看咱们?别忘了,参与比试的还有隔壁的男子,重头戏在他们身上,咱们只是顺带的。」 清殊睨了她一眼:「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别说的好像咱们女子天生差他们一截似的。」 项连青冷笑道:「是吗?你志气不小,不过我奉劝你,这种场合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她的话意有所指,语气里的嘲弄不加掩饰,明晃晃在说清殊别有用心。 清殊听了不爽,也不惯着她,直接道:「项连青,你怎么还是这德行,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膈应人。既然在意就拴好了,别放出来乱咬人。你当宝贝的人,别人可未必放眼里。」 项连青心头火气:「曲清殊你别犯病,我说一句,你就要还十句!」 清殊翻了白眼,自顾自缠着护腕,不理她。 她后脑生反骨,所有人都想看她失败,要她收敛锋芒,她偏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今天,她一定要赢! 此时,围场中的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帝后二人高坐首席,其周边围坐着贵妃、亲王、王妃等人。以此往下,各朝臣、命妇分左右两半圈而坐,按照品阶次序一路往后。 参赛的众人另闢了一处落脚地,清殊手搭凉棚,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先是高台处,她看见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某一瞬间,她心里有点失落,转而又笑话自己异想天开,人家身在北地,难道能插翅回来见证她在赛场上的风采吗? 目光又往下挪,她看到了晏徽容和盛尧,还有女学众人,许馥春、裴萱卓、孟雅君…… 再往下找,就有些心急,直到视线锁定了人群里姝丽的身影,她大喜,拼命挥手,「姐姐!」 这回有皇后恩准,侍读亲属们都能到场。隔着重重人头,清懿似有所感,又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妹妹,一向端庄的她,难得站起身,也沖她挥手,「回去罢,别在外头晒。」 清殊根本听不清姐姐在说甚么,只晓得哈哈笑,然后进了帐篷。 远处的清懿缓缓收回视线,唇边仍然带着笑意。 「原先不觉着,如今倒品出了几分意思。咱们家四姐儿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彩袖感嘆道。 清懿笑道:「又岂止是你这样想,我方才瞧她穿着骑装的模样,也不敢认了。」 小小的孩童,突然就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不多时,随着冗长的号角声齐响,男子们的赛事拉开帷幕。 参赛者除了晏徽霖等贵胄和几位侍读外,还有一众世家子,他们个个都摩拳擦掌,想在众人面前露脸。 男子赛事分为骑术与射术两样,但并不是分开比试,而是合二为一,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还需要保证射箭的准度。因此,比之女子的骑射要更加难上一个度。 当锣鼓声敲响,排成一列的马匹犹如离弦之箭,你争我抢地出发。 场中马蹄翻飞,捲起滚滚烟尘。 乐师奏起铿锵的曲调,与如火如荼的赛事互相映衬,吸引众人的心神。 晏徽容不知何时摸了过来,勐地一拍清殊的肩膀:「嘿!这么入迷做甚?你们女子又不必骑射合一。」 「你欠揍!」清殊被他吓得一哆嗦,怒而回视,「我观摩一二不行吗?你过来干嘛,这里挤,不欢迎你。」 晏徽容哈哈笑道:「你观摩他们,还不如观摩我呢。也就是哥几个金盆洗手了,不然我们要上场,哪里还有这几个绣花枕头的事。」 清殊如今也算半个内行人,瞧着场上的局势,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嘴上并不饶人,呛道:「吹吧你就。」 「得,我不着调就算了,我云哥那可是骑射场上货真价实的无冕之王,你……」 晏徽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殊打断,「闭嘴,再说我揍你。」 她挥了挥马鞭,投以威胁的目光。 「好好好,我住嘴。」晏徽容从善如流地认怂,完了继续犯贱,「唉,我本来还要同你说个甚么事的,你这个态度,我就不说了。」 清殊面露凶光,鞭子甩的虎虎生风。 两个人吵闹间,盛尧和女学众人也凑了过来。 「殊儿!」 「殊儿姐姐!」 一时间,唿唤声此起彼伏。 清殊换了副笑脸道;「你们不好生坐着,来这里做甚?」 「想你呗。」盛尧挑眉。 「对啊,你一走,我们学堂都没意思了。」许馥春等人叽叽喳喳。 清殊挨个抱了抱姑娘们,像个花心的浪子甜言蜜语:「唉,我也想你们,来,抱一个。」 盛尧笑着推她:「死开,肉麻。」 众女笑闹着,突然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清殊。」 抬头一看,竟然是裴萱卓! 「裴姐姐!」清殊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裴萱卓似一朵文气的玉兰花,立在烟尘滚滚的围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眨了眨眼:「大概也是想你了?」 斯文人突然开玩笑,众人都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清殊笑弯了眼,连声道:「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这当口,突然有人干咳两声,引人注目。 清殊回头,只见方才还嘴贱兮兮的晏徽容突然摺扇轻摇,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还别说,晏徽容皮囊不错,正经起来倒有几分迷倒少女的架势。他装作不经意回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打扰诸位了,不必在意我,你们聊你们的。」 清殊和盛尧对视一眼:这傢伙吃错药了? 只有许馥春翻了个白眼,暗示性地朝裴萱卓努了努嘴:世子爷孔雀开屏。 清殊瞪大眼睛:???几日不见,竟然有这样的惊天八卦! 盛尧无辜挠头:我怎么不知道? 许馥春斜眼看她:就你那个实心眼,能看出个鸟。 三人组默契地交换眼神完毕,场内的赛事也告一段落。 最终获得魁首的是晏徽霖,究竟是真材实料还是人情世故,那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 不多时,有小内监来报,女子的骑射比赛即将开始。 「殊儿,是你上回教我们说的,要加油啊!」盛尧喝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清殊一边扎好马尾,一边笑道:「我那混说的,马又不喝油,加甚么油?」 众女不管那么多,齐声喝道:「殊儿加油!」 「知道了!我会加油的!」清殊翻身上马,突然送上一个飞吻,「爱你们!」 这边动静不小,引得另一边的晏乐纯投来冷然的目光。 「虚张声势!」她故意大声道。 清殊翻了白眼,不理她,径直驱马上前,停在赛道前。 按照惯例,女子骑射一贯分为两场,赛马一场,射箭一场。 第一场就是赛马,只考验速度。 何念慈就在清殊旁边的赛道,她心跳如擂:「姐姐,我好紧张啊。」 「不怕,你练了那么久,就为今日。」清殊检查着马鞍和护腕等物品,一如每一次的训练般娴熟,「此刻,也只是你另一场训练罢了。」 不知为何,瞧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何念慈的心就平静下来。 众人跟随着监察官的指令,依次排开,摆出即将开赛的姿势。晏乐纯占据了地势最佳的里圈,清殊却被安排在最外圈的角落,何念慈旁边的姑娘已经红了眼眶,她自知在水平无法超群的条件下,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输定了。 尚未开赛,就有人唱衰。 清殊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她冷静地等待着指令,岿然不动。 输定了吗? 她为之付出的日日夜夜,咬着牙承受的伤痛折磨,可不是为着一句输定了。 只要干坤未定,她不会放弃任何能赢的希望。 在精神高度集中时,连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凝固。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风声、乐声、号角声。 一分一秒、她的唿吸几乎静止。 凝神屏息间,直到烙印在无数遍练习中的锣鼓声响起,她倏然抬眸,眼底一片凛然! 众人的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越众而出,犹如离弦之箭般撒开四蹄,掀起滚滚烟尘。 烟尘之中,少女躬身贴着马背,目光锐利,直视前方。 她没有梳髮髻,满头青丝用髮带束成马尾,一张精緻的脸展露无遗。 「驾!」 她左手缠绕了几圈缰绳,稳固住自己的身位,然后勐地一扬马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外圈超越前方的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少女势如破竹,如一道锋利的剑斩断前方的堵截,突出重围! 现在,她的眼前只剩一个对手。 晏乐纯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往前沖。她的骑术并不差,原以为对付那个半路出家的丫头不过小菜一碟,谁成想对方竟然这样厉害,没等她拉开差距,这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眼看着枣红色骏马出现在余光里,晏乐纯心下一紧,顺手挥出马鞭,落点却不是马背,而是后面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当鞭子破空而来,清殊几乎第一时间仰倒,迅速躲过这道攻势。 赛马时是允许武斗的,只是在女子中较为少见。 一时间,众人的胃口都被两个小女子吊起。原以为平平无奇的比试,竟有了几分看头! 清殊只停滞了一瞬间,旋即很快追赶上前,两人仍旧保持着一个身位。 晏乐纯一击不成,又反手一鞭,带着狠辣的力道! 鞭子没有如期落地,还在空中时,另一条鞭子迎头而来,带着十足的力道回击、然后缠绕,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等待晏乐纯回神时,手里的鞭子已经到了清殊的手里。 晏乐纯回头,狠瞪一眼。 清殊回以一个冷然的笑,眼底是无情的嘲讽! 此时,距离终点铜锣只有数百米之距离,晏乐纯心急如焚,眼一闭,下定决心,突然撑着马背,飞踢出一记扫堂腿! 如果要避开这一脚,势必要挪到外围,可是终点就在眼前,分秒必争,挪到外围就意味着放弃赢的希望。 短短一瞬间,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角落里,牛二郎面色如常,竟然比往常的任何一次训练都要沉稳。 围场里,清懿眸光冷静,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轻声道:「椒椒会赢。」 帐篷边,盛尧等人手指紧握成拳,目光如炬。 她们视线的汇聚处,少女单手握紧缰绳,谁也没有看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狡黠笑容,像一只胜券在握的小狐狸,突然亮出锋利的爪牙! 「晏乐纯!」唿唿风声里,她突然喝道。 飞出的一脚没有踢到人,晏乐纯疑惑回头,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鞭影噼头盖脸而来,她心神俱裂,下意识躲闪:「啊!」 长鞭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转了方向,利索地缠住她的腰。 「你用鞭子甩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自己会遭报应?」清殊冷笑,旋即勐地一拖,将对方扯下马背! 「看好了!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旋地转间,晏乐纯被甩下马背,一片混乱间,只听到少女散在风里的冷喝。 几乎是同一时刻,羞恼、愤怒、几欲杀人的恨意席捲心头!晏乐纯灰头土脸地爬起身,呸呸吐出嘴里的土,大声喝道:「曲清殊!!你好大的胆子!!」 「你是第一次知道吗?」 少女嗤笑一声,扬长而去。她驰骋着骏马沖向终点,随着铜锣一声响,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喝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好!好!」 「殊儿你真棒!!」还有熟悉的姑娘们激动的叫声。 少女兴之所至,驾着骏马绕着终点高台跑了一圈,又沖姑娘们的方向送上一个飞吻,引来阵阵欢唿。 旋即她又调转马头,看向姐姐,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清懿摇头失笑。 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是多么耀眼夺目,像一朵盛开的悬崖上的野百合,突然绽放在宫闱里,热烈生长。 「殊儿!真有你的!太厉害了!」 等到清殊下场,众女像是拥簇着得胜而归的将军,高高兴兴地把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 清殊笑着摆摆手:「别说太早,还有一场射术呢。」 晏徽容轻摇摺扇,笑道:「哟,还谦逊上了。」 清殊横他一眼,抬手就要给他肘击,后者赶忙拦住,杀鸡抹脖似的使眼色,小声道:「诶,裴姑娘在呢,给我几分薄面。」 「……」无语过后,清殊有些匪夷所思,低声道,「裴姐姐大你几岁呢,怎么瞧得上你?」 晏徽容脸色一变,肃然道:「是我不够英武吗?是我不够俊朗吗?大几岁怎么了,我又不是那等肤浅的人。」 清殊暗暗瞥了一眼裴萱卓,欲言又止:「说实话,人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应该对你没意思。」 晏徽容面色阴沉,「重说!」 清殊从善如流:「好好好,祝你成功。」 两人吵嘴时,第二场赛事即将开始,方才报信的小内监又来报信,只是这回他的神色有几分不对劲。 「姑娘,上头传下旨意,第二场比试要换成……骑射。」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尤其是侍读们,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在耳畔。 她们可半点儿都没练过移动射靶,突然要换项目,真是措手不及,明摆着认输的局。 何念慈悄声问:「姐姐,这是沖你来的?」 清殊挑眉:「自然是那位郡主的手笔。」 「不过呢。」清殊微勾唇角,「我早有准备。」 她当然猜得到晏乐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果然多学点还是有用处。 就在这当口,那小内监又来传话:「姑娘,上头又添一道指令,需双人骑射,同伴只能为女子。」 众人:「??」 这已经不是针对,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清殊,你必败无疑。 盛尧第一个忍不住,怒道:「我和你去,在场除我以外还有谁学过骑射?我再生疏,底子也还在。」 清殊的想法也是如此,正要应下,那小内监又苦着脸道:「姑娘,只能在宫里选。」 「她怎么不说直接当魁首呢?」盛尧翻白眼。 清殊也要被气笑了,无语摇头:「罢了,还是念慈与我一起。还没开始比,谁输谁赢都说不准。」 她话说得轻松,可众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宽人心。 何念慈几乎是个新手,不但不能当作助力,反而会拖后腿。 「晏乐纯设置的规矩倒也刁钻,她自个儿当然能在宫里找到好手帮她。如果我没猜错,她自己的骑射也不精,怕赢不过你,所以才找外援。可她又怕你的外援强过她的,所以才限定在宫里。」晏徽容冷笑道,「双人骑射不仅需得有速度和准度,还要配合默契,这就意味着两个人不能差距太大,否则另一方再强也难。」 清殊嗤笑:「难为她这么对付我。」 临到上场,只见晏乐纯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婢,那是内廷专门养的女侍卫,这会子被她挑来作弊。用清殊的话说就是降维打击。 她瞧着清殊身边只有一个何念慈,不由得笑道:「你挑她,还不如挑项连青呢。好歹输得不会太难看。这样,你现在求我,我一会儿就少羞辱你片刻,如何?」 清殊懒得同她耍嘴皮子,自顾自地紧了紧护腕,翻身上马。 她招了招手,示意何念慈上马,谁知小姑娘腿肚子哆嗦,脸色发白道:「姐姐,我心慌得厉害,我不去了。」 清殊眸光微凝:「哪里不舒服?」 「这还用说,就是临阵脱逃呗。」晏乐纯笑道,「曲清殊,不如你也逃罢,只要像哈巴狗似的沖我摇两下尾巴,我就准许你现在下场,反正你找不到同伴了。」 她是打定主意清殊找不到第二个同伴。 清殊环视一周,被她看到的女子纷纷后退。人群里,项连青眸光微动,却被晏徽霖拉住,「我就想看她被逼到绝路,会怎么做。是真的服软呢,还是硬扛到底。」 项连青侧目,冷道:「殿下口味还真是特别。」变态。 晏徽霖混不吝一笑:「过奖。」 此刻众人的想法都与晏乐纯差不离,曲家女註定找不到另一个同伴,即便找到,也不可能赢过那个武婢。 在无数道或担忧、或同情、或嘲弄的的目光下,清殊缓缓勾唇,轻笑道:「没有同伴又如何,那我一个人去咯。」 晏乐纯挑眉,旋即笑道:「好啊,那你输定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这个女人落败的模样。 就在她志得意满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懒的女声。 「小丫头,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做你的搭档啊?」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宫装女子边卸钗环,边扎紧护腕,又顺手将髮髻拆散扎成马尾,「啊,早知道有这一出,就不穿劳什子的礼服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鸦雀无声里,有人认出来,那是淮安王府赫赫有名的郡主,晏乐绫。 有聪明人意识到,局势似乎、好像、可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赢了比赛很臭屁很嚣张的殊宝!! 第104章 配合 ◎第二场比赛啦◎ 在看到晏乐绫的一瞬间, 晏乐纯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她的嘴张开又闭上,到底是不敢口出狂言。只狠狠瞪了一眼曲清殊, 然后看向武婢,「愣着做甚?过来!」 高大的武婢沉默寡言, 像一座灰扑扑的雕像, 她似乎愣了一瞬。 而就是停顿的一瞬间, 晏乐纯不耐地甩了她一鞭子, 「怎么?看到旧主走不动路了。想想清楚,你现在是谁的狗!」 武婢生受一鞭, 像感受不到疼痛,麻木的神情一如往常。 晏乐纯不解气, 又甩来一鞭!而第二鞭, 被一支小小的髮簪凌空斩断! 「谁?!」她怒目而视。 「我。」一道冷淡的女声。 晏乐绫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晏乐纯, 「再有下次,我就掰了你的腕子。不信就试试。」 晏乐纯像是想起了曾经被她压制的恐惧,纵然气得发抖也不敢再有动作。 无论她如今多么跋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被晏乐绫夺走光芒的那些年。 活在这位皇姐的阴影下,真够难熬。 晏乐纯心中怨气翻腾,她余光瞥见武婢, 心里的戾气突兀地冒头,只听她冷笑一声,恨恨盯着晏乐绫道:「皇姐别搞错了, 丑奴现在是我的人, 要打要骂也是我做主, 与你何干?」 晏乐绫眼底眸光渐冷,倏然之间,她一把钳制住晏乐纯的下巴,直直将人扯了过来。 「你做甚?皇祖母都看着呢,你想对我动手?」晏乐纯不断挣扎,下颌都被捏红,被迫仰着头,屈辱地望向晏乐绫。 「我三分力就能捏碎你的下颌骨,不想像条狗似的流口水,你最好管住嘴。」她淡淡道,「听好了,她叫索布德,不叫丑奴。再让我听见一回,你等着。」 晏乐纯被狠狠一甩,踉跄地往后倒,她回头狠瞪武婢,「索布德?呵,鞑靼贱奴也配有名字?」 话音刚落,武婢被勐地推开,猝不及防间,她被一只手扶住。 回头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绯红宫装的衣摆,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透着无上尊贵。 「索布德,起来。」 索布德,这个名字离她好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在宫里的年年岁岁,她听得最多的是丑奴二字。 她缓缓抬头,自额角到脸颊中央那条长而触目的伤疤,赫然显露在阳光下。 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也是她成为奴隶最初的源头。 「郡主、殿下。」她动了动干裂的唇角,发出不标准的音节。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她不敢直视艷阳,行了一礼,便转身远去。 晏乐绫半晌才收回目光,重新上马,「走吧,小丫头。」 旁观许久的清殊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赶到起点,间歇时,她忍不住问道:「乐绫姐姐不仅是为了我才参赛,对吗?」 即将开赛的乐声响起,号角声响彻围场。 「你很机灵。」嘈杂声里,晏乐绫轻笑,「我从前救了一个人,却没有救到底。反而让她陷入了更难的困境,这一次,我想彻底助她脱离苦海。」 清殊:「索布德?」 「是。」她点头,目光悠远,像是回想起某段记忆,「是索布德,也是明珠。」 鞑靼语,索布德,译为明珠。 沉闷的鼓声传来,监察官已就位。 清殊收拢注意力,躬身贴合马背,全神贯注。 与之相反的是晏乐绫,她瞧着清殊这么认真的模样,勾唇笑道:「小丫头,放松。」 鼓声雷动,乐声铿锵。一切都透着紧张的氛围。 清殊反覆深唿吸,「方才的淡定都是装的,其实我手心都冒汗了。要是你都出马帮我,我还是输了,岂不丢人?」 「你倒坦率。」晏乐绫笑出声。 她娴熟地勒紧缰绳,在锣鼓声落地的那一刻,目光顿时锐利。 清殊条件反射地驱马直冲、两匹马恰到好处地齐头并进! 「听好了!从现在起,忘记所有技巧!」 唿唿作响的风声里,清殊听见她的声音。 「那我要怎么和你配合?」清殊大声喊道。 晏乐绫绯红的宫裙飞扬,像一道锐利的箭羽划破赛场! 她似乎已经和座下的马儿灵魂合一,穿过前方重重障碍时,她的每一次勒马,每一次调整方向,都像演练过无数次。 如果说清殊的骑术尚且带着几分稚气,那么晏乐绫已然臻至化境,闯入层层人群时如入无人之地! 唿啸而过的风裹挟着她的话语,传至清殊耳畔——「草原的苍鹰不会回头,你射出去的每一箭,都不需犹豫。」 清殊吃力地奋起直追,却在这句话落地后,迅速被甩在身后,「诶!真的不用配合吗?!」 风里传来她的大笑声,「不用!只管随心所欲,纵马驰骋!」 说罢,她座下的马儿速度提升到极致,在一个转弯时,飞快超越了晏乐纯。 晏乐纯目眦欲裂,喝道:「快追啊!」 靶子面向半场中央,谁先经过就意味着谁可以抢占先机,射出第一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匹骏马迎头赶上,晏乐绫侧目,嫣然一笑:「索布德,再次竭尽全力,和我比试一场!」 唿啸的风吹开索布德额前的碎发,她的眼底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遵、命,殿下。」她一字一顿,声音却毅然而坚韧。 来自草原的苍鹰短暂地获得自由,她不再压抑四肢百骸里蕴藏的能量,犹如离弦之箭冲刺百米。 晏乐绫一骑当先,骏马掠过武器台,顺手捞起长弓——弯弓、搭箭、瞄准、松手!一气呵成,箭矢疾驰,破开长空,正中靶心!同一时间,另一只箭矢再次搭上弓弦,重复射出,快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而她做完这一切,仍然稳坐马背,遥遥领先。 众人都为她精湛的骑射之术而折服,无数双眼睛里透着赞嘆与欣赏。 「不愧是我大武朝最出众的郡主殿下!」 夸赞声此起彼伏,观众群不时爆发阵阵喝彩。 晏乐纯远远落在后面,急道:「丑……索布德!你快上啊!」 回归天空的苍鹰目光锐利,丝毫不理会后面的嚷嚷声。她紧盯着前方的绯红身影,像是未雨绸缪的猎手,等候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伺机反扑! 终于,在急转弯时,资质平平的马初露疲态,虽然很快被主人调整,但还是被嗜血的猎人盯住! 众人几乎没有看清始末,只隐约瞧见那不起眼的灰色身影,飞身而上,急速掠过武器架,下一刻,三支箭矢齐齐射出,没等到达终点,又有三支沿着轨迹飞驰!短短一瞬间,她竟射出六支箭矢,更骇人的是,全部正中靶心! 她或许是极度自信,几乎不曾回头看目标,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在晏乐绫的箭矢射出的同时,她再次追赶。 场中央,一个是烈焰般的红,一个阴沉沉的灰。两种颜色你追我赶,互相交织,夺走众人的心神! 在她们缠斗时,清殊始终保持着警醒,她精确计算出彼此的差距,现在是索布德领先。 晏乐绫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没有余力在数量上追赶。如果要弥补差距,只能是清殊来! 好在她练过移动靶,不至于一窍不通,甚至还能保持一定的准度。 想至此,清殊毫不犹豫弯弓搭箭,连射三次!她没有时间看结果,又飞速射出三次,直到令官报出正中靶心三支,她才安下心来,继续纵马追赶。 「小丫头,做得不错!」 晏乐绫在缠斗中,竟然还有心情笑。 清殊到底比不得她,追赶得吃力,连唿带喘,「那……那是!」 「噗,还有力气答话,说明你不累。」晏乐绫眸光一闪,突然快马加鞭,「快来!追上我!带你去前面玩!」 清殊来不及唿吸,下意识策马紧追,马儿简直跑出了风一般的速度! 在晏乐绫的引导下,这不像比赛,反倒像游戏。 清殊突然明悟了她说的话——随心所欲,纵马驰骋。 很快,前方的监察官摆出最后一圈的令牌。 决胜之机,就在此刻! 灰羽苍鹰紧追攀咬,在晏乐绫即将射出箭矢时,拦腰截断! 她积蓄的力量只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又是三支齐射!正中靶心!与此同时,她飞身迴旋,逼退了晏乐绫的攻势,强行拉开了一个身位! 「这才是你嘛,索布德!」晏乐绫脸上的悠闲终于消失,她迅速回击,躲开迴旋一脚,「草原第一女战士,就该如此。」 二人的缠斗看起来胆战心惊,高速疾驰的两匹马离得极近,每一次过招都兇险万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落下马背,就是非死即伤的结果! 晏乐纯终于追赶上清殊,冷笑道:「瞧好了吧,马上功夫,没人是那鞑靼人的对手!即便是晏乐绫!」 清殊冷冷回视,勾唇道:「是吗?」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追赶上前。 后面传来晏乐纯的嘲笑:「你尽管去,去了就是送命!」 索布德已经领先两靶,时间所剩无几,晏乐绫根本不可能脱身,所以她才如此得意。 所有人都不敢加入战局,哪怕只是从身边走过。她们的过招太兇险,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几乎可以算是专业战场上的搏杀。 晏乐绫已经好几次快要脱离马背,险之又险才回身,索布德也差点被凌厉的马鞭甩开,留下致命的伤。 绯红的宫装在侧身躲开掌风时,被撕裂一角,就是这么细微的一根飘带,在掠过长风时被索布德盯住。下一刻,她蹂身而上,狠辣的拳风袭来! 电光火石间,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击索布德! 她敏锐回头,徒手抓住箭矢,低头一看才发现箭矢被拔了箭头。 几乎同一时间,她心一沉,糟糕,上当了! 果然,白衣少女飞驰而来,大喝道:「乐绫姐!接着!」 掉落的长弓回到晏乐绫的手里,她毫不犹豫射出两箭,追平比分! 后续赶来的晏乐纯气急败坏:「没用的废物,继续射啊!」 索布德放弃缠斗,再次拎起弓箭,可是视线却被突兀地挡住! 「小丫头,她交给我了,你自己的事,就自己看着办!」晏乐绫突然腾空而起,横挡在索布德面前,一副要和她缠斗到底的架势。 她红衣飞扬,青丝猎猎,以极其惊险的姿势半蹲在马背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不知是索布德的掌风太烈,还是上天突然眷顾此刻的赛场。她的髮带突然断裂,满头青丝披散,随风而舞! 那是野性与英勇集于一身的美,惊心动魄! 众人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不仅是场上的观众,甚至连清殊都看呆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骑射技艺精湛至此,是这样令人嚮往!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热血,清殊的灵魂似乎也被带动着燃烧,在晏乐绫为她争取的时间里,她凝神静气,搭弓,拉弦—— 就在中途,晏乐纯突然撞开一位选手,将她推向清殊! 清殊勐然收手,差点被回弹的弓弦冲出内伤! 此时,晏乐绫与索布德难分伯仲,在草原苍鹰的攻势下,晏乐绫甚至有了颓势。 照这样下去,在中靶平局的基础上,晏乐绫如果不拿第一,那么她们就会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殊的额角冷汗密布,眼神却逐渐锋利。 晏乐绫已经用尽全力拖住索布德了,剩下的,只能靠她。 短短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慷慨激昂的乐声、唿啸的风声、马蹄踩踏声,在这一刻统统寂静。 围场里,有人意兴阑珊,似乎已经预料结局。 就是此刻,白衣少女凌空一跃,单手撑着马背,如掌上飞燕般直起身,抬高视野,拉开弓箭—— 观众席里,清懿的心几乎落了半拍:「椒椒!」 同一时刻,晏徽容大惊:「这丫头不要命了!」 她几乎是全无防备地半站在马背上,只靠着缠绕在身上的绳索固定。虽然马匹速度减慢,但还是叫人心惊肉跳! 场中央的少女重现了精彩一幕,皎白的花再次盛开,夺走所有人的心神。 此时,利箭仿佛裹挟着少女昂扬的斗志,越过阻挡她的人头,直直射进靶心! 「当」,铜锣声响,大局已定。 作者有话说: 哦漏,还没写到第三场,都怪姐姐们太迷人了!!! 第105章 回归 ◎妹夫回来啦◎ 官道上, 一队骑兵疾驰而过,途经之处烟尘滚滚。 城门楼子里正在打瞌睡的士兵被动静惊醒,尚未认清来者何人, 便听有人急声喝道:「镇北军,雁门铁骑。速开城门!」 雁门铁骑?! 如平地惊雷炸响耳畔, 士兵霎时清醒, 连滚带爬地举起千里镜, 眯着一只眼瞧。 镜中视野四下晃动, 终于聚焦在领头之人的脸上——少年将军单手抱着头盔、一身银白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五官俊美得邪气、眼底的 冰冷和不耐似乎透过镜穿到另一头,叫士兵不禁打了个哆嗦。 嚯, 还真是雁门骑! 这位冷面阎罗可不就是雁门骑的头头,那位赫赫有名的淮安王世子吗? 数月前他们才奉旨出京, 怎的就回来了?还这么突然!没听到信儿啊……士兵挠挠头, 把不准这是闹哪一出。 还没等他再犹豫,先头叫门的令官又喝道:「通关文书在此!速速开城门, 殿下有要紧事,你耽搁得起吗?」 待到鉴过真伪,士兵再不敢多话, 赶忙开城门, 目送着骑兵再次飞驰入城。 好事的小兵偷偷抢过千里镜追着他们的背影瞧,好奇道:「诶,阿牛哥, 你可晓得是出甚么事了?上次瞧见紧急通关文书,还是孙将军小妾跟人跑了。这回总不见得是冷面阎罗殿下后院着火吧,没听说他娶妻啊。」 先头的士兵恢復了懒散模样, 一边剔牙, 一边吓唬新兵蛋子:「你管人家哪里着火, 少咧咧,传进人家耳朵里,咱们就先屁股着火。去去去,轮到你执勤了。」 新兵蛋子顿时意兴阑珊,惆怅道:「唉,凭甚么四喜他们就能去围场护卫,我也想去。听说今天有贵女们的骑射比赛,我连贵女的衣角都没见过。」 阿牛翻白眼,勐拍他一巴掌:「人家四喜巴结上了金吾卫,你有个啥?也就配见见东门口卖包子的二丫。」 「二丫怎么了,她可是东街第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娃子!可好看了,比起织锦堂卖衣裳的掌柜们差不离!」新兵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滔滔不绝,「我爹说这样的女子不贤惠,不能娶。我瞧着却好,我娘也喜欢。阿牛哥,你见识广,你说,二丫比那些贵女差哪里吗?我是觉着一点没差,哪哪都好!」 阿牛灌了一口烧刀子,打了个酒嗝道:「傻蛋,既喜欢人家,哪有跟旁人比的。现在自己做营生的姑娘还少吗?你爹也是顽固。至于贵女么,我也见过,比起……」 他醉醺醺,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见小兵好奇的眼神,他眼风一利,斥道:「滚,我说与你听做甚!」 小兵赶忙赔笑脸,两人又扯了半刻闲篇儿,末了他又嘆道:「唉,到底还是心里不爽利,下回我也去巴结人家,好歹让我见识见识骑射比赛啊,你说冷面阎罗火急火燎,怕不是也急着看比赛?」 「得了吧,都跟你似的没出息?」 — 同一时刻,他们心心念念的骑射比赛已经暂时结束了第二个回合。 甫一下马,晏乐纯便直冲上前,拎起鞭子就要往索布德身上甩!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遇见旧主就放水!」 索布德沉默地受了两鞭,垂着头不吭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她没有放水。」晏乐绫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看到索布德的渗血的伤痕时,她眼底渐渐冰冷,「诞生于草原的人,绝不会欺骗对手,更不会欺骗自己。」 「倒是你,晏乐纯。」她缓缓上前,周身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如果没有长脑子,我不介意帮你回忆。」 晏乐纯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跑,可是没来得及转身,就连胳膊带人被一把扯了过去。下一刻,她感受到腕骨传来的剧痛! 「如有再犯,我会掰了你的腕子。」她面无表情地复述,神色冰冷,钳制着晏乐纯的手勐地用力! 「啊——」晏乐纯痛到尖叫,恐惧让她发疯地挣脱,「晏乐绫你敢!皇祖母救我!来人啊!救我!」 晏乐绫眯着眼,欣赏完她被折磨的神情,正想给她个痛快,突然来了一个小内监传话。 「还请郡主殿下收手,皇后娘娘有请诸位姑娘。」 晏乐纯得了救,疯了似的跑远。 旁观的清殊颇为可惜地嘆了口气,正好和晏乐绫对上视线。 「怎么?这么想看我治她?」晏乐绫挑眉。 清殊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没错,最好咔嚓一声给她掰了。」 她做了个兇狠噼砍的表情,成功把晏乐绫逗笑。 二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跟着内监往高台去。 按照规则,比赛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即便是面见尊者,无非就是受些封赏,所以她们俩并不着急。 清殊跟着众侍读一同在台下行礼,晏乐绫单独上去。没一会儿,便见她回来,神色有点难看。 清殊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郡主姐姐,可又出么蛾子了?」 晏乐绫回以无奈的神情,摆摆手道:「谁知晏乐纯添油加醋说了甚么,我上去就听皇祖母吩咐加赛一场。说是要男女混赛,旨在彼此切磋,互通有无。」 「怎么个混赛法?」清殊疑惑。 晏乐绫翻了个白眼,毫不避讳道:「就是你们在宫里挑个男子作为搭档,一同参赛。要我说,狗屁的互通有无,不过是晏乐纯担心赛不过你们,特特挑了个厉害角色找场子。」 清殊:「她找了谁?」 正说着,一个身高九尺有余,壮实得像小山似的络腮鬍男子迎面走来。 「……」两人同时沉默。 晏乐绫抬了抬下巴,嘆道:「喏,瞧见没,去年的武状元,拳头沙包大,胳膊有你大腿粗。」 可能是对晏乐纯睚眦必报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清殊对突然出现的阻碍接受良好。 她甚么事干不出来?找个人形坦克来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清殊只是无语凝噎了片刻,很快就想开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我去找牛二郎凑合。」 晏乐绫挑眉,赶忙拦住她:「等等,满宫里那么多男的,你就挑个牛二郎,你忘了我还有个弟弟……」 「对!多谢郡主姐姐,还有你弟弟晏徽容呢!」清殊很自然地联想到他,脑瓜顿时灵光,她一拍大腿:「把我好兄弟给忘了!我找他去。」 她风风火火地跑远,留下晏乐绫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她不知道那王八犊子回来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晏乐绫琢磨出意思来,敢情晏徽云又先斩后奏,瞒着人家呢。 越想越有意思,晏乐绫忍不住幸灾乐祸。 好嘛,你小子等着被削吧。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我,最近熬伤了,必须要调整作息了。 早日变成肥肥的我~ 第106章 好胜(一更) ◎妹妹第三场啦◎ 这边厢, 清殊已经利索地找到晏徽容,开门见山道:「快,世子爷, 收拾收拾,帮姐们一把。」 晏徽容抖抖袖子, 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睨着她道:「有事世子爷, 无事晏徽容,你还真会见风使舵啊。帮你也行, 这个数。」他在袖子里比划。 清殊脸色一沉,勐拍开他的手:「怎么不去抢?得, 你不帮也成, 我马上去嚷嚷,保准全京城都知道你弱不禁风, 胆小怕事。」 清殊掉头就走,正巧裴萱卓迎面走来,她眼珠一转, 心里算盘啪啪响, 立刻就想到了损招,「裴姐姐,我正找你呢!我有话跟你说……」 裴萱卓眉头微蹙:「我也有话同你说呢, 你已经连赢两场,这一场便是输了也没甚么,总归在座的心里有数, 知道你的本事, 你不必拿自己的安危去斗气。」 她的话说得真切, 显然是琢磨透了才来劝阻,不想让清殊犯险。 清殊心中一暖,笑道:「好姐姐,谁说我要逞英雄了?这回赢不赢的我倒不在意,只是总不能连场子都不上罢。我正要同你说呢,我本想找晏徽容……」 她话说半截,就被身后的干咳声打断。 「咳咳,殊儿你叫我做甚?方才没听清,是要我同你一起比赛是吧?早说,我哪有不助你的道理。」 一回头,只见晏徽容方才讨钱的市侩嘴脸已经消失不见,端的是风度翩翩,摺扇摇得哗哗响。 清殊翻了个白眼,冷笑:「请您出山还真难,要几个数啊?」 「啧,你惯爱混说白道。」晏徽容假笑,悄摸地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啪」一声打开摺扇,挡住裴萱卓的视线,迅速道:「各退一步,我帮你,你闭嘴。别在人家面前掉我的面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说完他啪地收回扇子,又换成一副笑脸,神色温和道:「待我换件衣裳,去去就来。」 清殊憋着笑,好歹忍住不揭穿老友的底细。 片刻功夫,晏徽容已经换上了一身玄黑的骑装,富贵公子顿时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引得围场里不少女子眼前一亮,不时有流转的眼波扫过,间或小声议论。 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包括裴萱卓,她像是才注意到这个名声在外的世子,目光清浅地带过,与看一件精美的器物没甚分别。 晏徽容自小在花丛里打滚,对女子的眼神再明白不过,他恰到好处地抬眸,与她对视,彬彬有礼颔首:「裴姑娘。」 裴萱卓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打招唿,愣了一瞬,旋即同样颔首回礼:「世子殿下。」 莺莺燕燕里,裴萱卓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却像花团锦簇的图画中清澈的留白,无端地叫人挪不开视线。 一时间,晏徽容将精心准备好的腹稿都忘了干净,还是裴萱卓开口道:「殿下,你的护腕松了。」 「哦。」晏徽容慢半拍才回过神,垂着头扎紧护腕,「多谢姑娘提点。」 在姑娘跟前一向游刃有余的永平王世子,头一次露出愣头青的神态。 裴萱卓并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她从前也听过晏徽容的大名。姑娘们扎堆的地方,议论最多的就是隔壁的名人。晏徽容的名字,出现最多。 有时是听说他偶遇哪位伤心的姑娘,三言两语把人哄得破涕而笑;有时是他别出心裁作了一首好诗,引得人们争相传颂……连最厌烦男子的好友展素昭,提起这位世子殿下,也难得没有恶评。 风言风语耳边过,虽没真正接触,裴萱卓却隐约晓得,他是个极会讨姑娘欢心的人。 而这样的人,往往最是油嘴滑舌,最令她讨厌。 此刻,想像中油嘴滑舌的人,正露出笨拙的一面。 裴萱卓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那位武状元臂力惊人,殿下胜算不大。如若对上,不必硬扛,只管巧避锋芒。」 晏徽容有些意外,挑眉笑道:「裴姑娘还懂得看功夫?」 裴萱卓:「幼时在乡野长大,跟着长辈学了些皮毛强身健体,如今虽不通,眼力倒还在。」 晏徽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师从大内最顶尖的武师,自然知道此局胜算不大,只是没想到裴萱卓也看出了关键,还愿意提点自己,想至此,他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住,「多谢裴姑娘指点,我既然愿意出马,自当竭尽全力,不论输赢。」 裴萱卓垂眸,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殿下也不必气馁,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并不见得是他赢。」 话音刚落,晏徽容的笑僵在脸上,「年纪小……」 「噗。」默默听了好一会儿的清殊喷笑出声,换来晏徽容一记狠瞪,她赶忙拱手作讨饶状,用口型道:「抱歉,没忍住。」 直到上了马,晏徽容还是沉着脸。 清殊戳了戳他,小声道:「至于吗?裴姐姐说的是事实啊,你在她面前难道不是个弟弟吗?」 晏徽容眼刀刮过,冷道:「小三岁怎么了?与她同龄的耿三郎之流也没见强过我去,之前哪次武试我没把他们打趴下?」 「连人家年纪你都打听清楚了。」清殊小声嘟囔,不敢火上浇油。别看自家好友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模样,认真起来,也颇有他们老晏家的风范,「你把他们打趴下,裴姐姐又没看到。」 「……」晏徽容握紧缰绳,狠狠盯着隔壁的武状元,「那这次就赢给她看。」 少年突兀地调转马头,飞奔至裴萱卓面前,扬起唇角道:「裴姑娘,信不信,我会赢给你看。」 第一次,最平和的世子殿下燃起了好胜心。 裴萱卓挑眉,有些讶异。她眼底倒映着少年神采飞扬的身影,短暂的怔愣后,她点头:「嗯,那就努力去赢罢。」 晏徽容笑容越发耀眼,他直视她道:「好,你等我。」 清殊眼见搭档的熊熊斗志已经超过了自己,一时分不清比赛的主角是谁了。 铜锣响,战鼓起,晏徽容率先沖了出去。 玄衣少年一改往日的清雅之气,策马扬鞭时说不出的潇洒利落。 「我拖住他,你去射靶!」他快速吩咐,旋即打马飞奔,高声喝道:「董国良,是爷们儿就别为难姑娘,咱俩过招!」 董国良就是武状元,他自小臂力惊人,力能扛鼎,于武力上有绝对的自信。 「世子爷,在下倘若使出全力,掰折了你的胳膊怎么办?」 疾风中,他语带嘲讽,全然不将晏徽容放在眼里。 「是吗?你不妨试试看?」少年沉着脸,玄衣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在飞驰的骏马终于与之平齐时,他陡然发动,飞身一记迴旋踢,直击其面门! 董国良脸色一变,来不及避开,生生抬手抗住这一脚。 紧急勒住的马儿仰天嘶鸣,烟尘滚滚之下,董国良大喝一声,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虎虎拳风狠狠挥向晏徽容! 电光火石间,他敏锐避开这一拳,直直退后几个身位。很快,对手的招式接踵而至,一拳接着一掌,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众人的心都揪紧,尤其是高台上的永平王妃卢文君,她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凌厉的拳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只消他停顿一瞬,落在身上的拳头几乎能将骨头打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董状元蛮力惊人啊。」在对手骇人至极的杀招下,晏徽容竟然还笑出声,嘲弄道,「可惜……只有蛮力罢了。」 董国良额头青筋毕现,被这句话激得热血翻涌,连眼睛都红了,他一字一顿:「那不妨领教在下的蛮力。」 遭挑衅的勐虎再没有丝毫顾忌,在接二连三的出击时,终于逮住了对方缓慢的一瞬间,倏然扑咬! 看不清是如何动作,那道利爪狠狠钳制住晏徽容,下一刻,暴雨般的拳头砸向他! 「啊!」卢文君跌坐在塌上,急急道:「来人!让他住手!叫容儿下场!下场!」 「文君,我晏家男儿不是窝囊废,没有中途下场的道理。」皇后不动如山,「他年纪小,却也是个有血性的,你让他下场,也是不给他脸面。」 卢文君再心疼也知道分寸,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盛尧的脸色也难看的紧,她几乎不敢盯着眼前这一幕! 二人已经弃马下场,真刀真枪地对战起来。 一贯清贵的公子哥此刻狼狈不堪,被那一拳又一拳砸得直不起身。 周身尘土飞扬,有刺眼的鲜红混在泥土里,触目惊心! 「世子爷,你金尊玉贵,何必要同我较真。你知道,这只是郡主的闹剧,你让一步又如何?」董国良笑看着被打倒在地的晏徽容,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轻视。 这些贵主们个个都自以为是,就像那个晏徽霖一样,叫哈巴狗们让了几招,便以为自己当真是天下第一。 他董国良平生最恨讨好权贵,今天他就要让这些人知道,假脸面就假揣着,别想让他陪着演戏!是骡子就别混进马群里! 以为少年再也起不来,他冷笑一声,转头上马。 在错身的瞬间,却见玄衣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啐出一口血沫子,抬眸时,眼底还带着笑,只是笑容里藏着森森戾气。 「让一步?董状元,你也不过如此啊……」他挑衅地勾了勾手,弯起嘴角,露出乖张的笑,「来,打倒我。」 因是玄衣,即便血迹渗出,也看不出伤势,只是清殊看到了他藏在袖子里发颤的手,心里一沉,知道他胳膊断了。 看出好友不对劲的还有盛尧,她咬牙切齿道:「他还想挨揍?求死心切吗?!」 座下,裴萱卓目光凝重,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他在找制胜的时机。」 盛尧皱眉,惊道:「他一直在挨打,那个大块头像头牛似的壮实,怎么赢?」 「是啊,他怎么赢?」裴萱卓喃喃自语,她似乎代入了场上的少年,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半晌,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瞬间又暗淡。 她知道了答案。 一力降十会,正面对上董国良,满武朝能赢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除非兵行险招。 对方的挑衅再次点燃董国良的怒火,他坐在马上,睥睨着少年,「殿下,你会后悔这句话。」 同一时刻,清殊已经领先晏乐纯三箭。疾驰间,她一心二用,回头望向晏徽容。 「躲开!」她喝道,旋即抬手,拉弓,箭羽瞬间飞射而出! 箭矢「咻」地扎进董国良的坐骑身上,马儿撒开四蹄,仰头嘶鸣,疯了似的将人甩下马背! 就是这一刻,晏徽容默契蹂身而上,少年的拳头狠狠砸向对手,像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他没有浪费丝毫的力气,只为将他打得失去战斗力。 董国良被打出火气,发狠反扑,却被抓住时机的少年压制。 「别再纠缠了,快来帮我!」晏乐纯急坏了,靠她自己的骑射,根本追不赢清殊,她只能靠董国良。 清殊心情同样沉重,她知道晏徽容付出了多少力气才拖住对方,更知道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比赛还是一炷香的时间,再拖下去,就不知怎么样了! 她突然勒住缰绳,马儿被强行调转方向,与终点背道而驰。 「晏徽容!」 少年倏然抬眸,冷喝道:「回去!不许过来!」 「滚你的,以为我要放弃吗?」清殊打马而来,愤愤怒喝:「都比到这个份上,你搭上半条命,我还能让你输吗!接着!」 一桿长枪被清殊拖着扔到了地上,砸得噹啷一声响。 「太重了,你将就用!」清殊累得直喘气,送完武器头也不回地走。 「……」 塑料友谊还有几分价值。 比起赤手空拳,有武器后自然添了几分胜算。 晏徽容夺过长枪,噼开董国良袭来的掌风! 少年师承大内武学第一人,一套红缨枪法使得出神入化。 围场众人从未见过晏徽容动武,纷纷被他行云流水的招式镇住。 盛尧惊道:「他说他从前在太学无敌手,我还当是吹牛呢,谁成想是真的!深藏不露啊!」 裴萱卓的眸光里倒映着少年的身影,他无疑是令人惊艷的。 像是初升的旭日竭尽所能地展示出光辉,期待这样耀眼的一刻可以让人看到。 她不是迟钝的人,甚至于对人心的揣摩敏锐到可怕。 同样,她几乎不会被寻常人拥有的繁杂思绪困扰,比如,她从不考虑自作多情的可能。 在少年大放光彩的时刻,他不经意将目光投向观众席。 人群里,谁也不知他看的是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裴萱卓却在短暂的一刻意识到,他看的是自己。 少年人的心思太澄澈,在遇到心上人的时候,怎么也掩饰不了眼中的神采,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皇室贵胄呢。 场中优势渐渐向晏徽容这一头倒转,众人欢唿声不断。 热闹中,裴萱卓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阴影下。 骄阳投射的光芒停驻在她脚下,只需要往前一步,她就能沐浴其中。 微风捲起素色的裙摆,少女垂眸。 她看着明暗分割的那条线,眼底平静如水。 倏然,她莫名想起幼时叔父教她的那句诗——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自那时起,她便不爱看似花团锦簇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太热烈,就容易失去。与其深陷其中,不如不开始。 想至此,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融入了屋檐下的暗影,将骄阳留在身后。 赛场上,红缨枪蓦地一顿,留下漏洞,让一直被压着打的董国良找到可趁之机,勐然反攻! 晏徽容的脸色在一剎那间暗沉,他紧锁着眉头,步步后退,吃力地应对着进攻。 终于,在蛮横到可怕的力道打压下,长枪脱手! 「晏徽容!」清殊皱眉,搭着弓弦的手犹豫不决。她狠狠闭上眼,再抬眸,喝道:「你要命还是要赢?!」 被打得难以直起身的少年捂着额头,有鲜血滑过,衬得那双星目越发狠戾。 他直直看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落在眼前,重新勾起一抹笑,一字一顿道:「要、赢。」 他已经很难高声说话了,清殊却不必听见,只消看到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决心。 「好。」少女利落回头,不再看他,重新抬起长弓,瞄准靶心,「那我,一定赢!」 第107章 天降(二更) ◎妹夫又来救场啦◎ 「曲清殊, 大话说得太早了!」 倏然一支长箭飞来,清殊堪堪侧身躲过,第二支同时飞来, 扎进马儿的腹部! 顿时,马儿嘶鸣不止, 清殊差点儿被甩出去! 就耽搁一会儿的功夫, 晏乐纯立刻追上。 眼见着清殊被缠住, 晏乐纯获得优势, 晏徽容发狠拖住想要离开的董国良。 董国良已经上马,却突兀地发现受了重伤的少年居然也迎头赶上。 少年玄色衣裳已被血色浸透, 唇边还有一抹血没来得及擦干净,他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拦在对手面前, 生生让董国良骇住半晌! 「世子!如果你还要命, 就别再拦我!」董国良隐隐发觉局势已经脱离掌控,戏弄乃至于重伤权贵是在赛场武斗允许范围内的, 可是,他绝不敢真的要对方的命! 但是现在的局面却是少年豁出命要赢! 偏偏他的本事还不小,即便重伤至此, 董国良也没有把握可以轻易脱身。 少年重新扛起红缨枪,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条手帕,缓缓擦净脸上的鲜血,像是一只彬彬有礼的狼崽。 「我说了, 爷们儿别掺和姑娘的事。」 说罢,凌厉的枪影如惊鸿般袭去! 董国良额头青筋冒出,唿吸急促, 拳头咯吱作响, 「那就别怪我下手没轻重了。」 短短瞬息间, 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招招致命,招招令人胆战心惊。 清殊驾着伤马与晏乐纯缠斗,无法脱身。 众人从未想过骑射比赛能有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连高台上的皇后眉头都忍不住蹙起。 在董国良抓住时机,狠命挥拳砸在少年胸口时,卢文君肝胆俱裂:「啊!我儿!」 晏徽容摇晃地直起身,顽固地横着长枪,寸步不让。 饶是皇后再冷静,这会也坐不住了,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拿命在玩! 谁能想到平日里最温和的小世子,这次却如此倔强! 「董状元……晏徽容伤口血流如注,他缓缓望向观众席,执着地搜寻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復又扯开嘴角,笑道:「……再、来。」 「世子爷铁心死我手里,那我就成全你。」董国良被他这副模样激得眼眶通红,他攥紧拳头,勐捶胸口,暴喝一声:「受死!」 少年勉力举起长枪格挡,却是徒劳。 他已然失去太多的气力,只凭着一腔孤勇和热血,强撑到现在。 迎着对手爆裂的拳风,他咬紧牙关,头一次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这一瞬间,他只想得起答应少女的那句话——裴姑娘,你信不信,我会赢给你看。 即便你不看,我也……绝不认输! 「啊!」高台之上,卢文君再不顾礼数,推开众人冲下去! 皇后终于拍案而起,疾言厉色:「来人!!停止比赛!」 孤注一掷时,晏徽容喷出一口血,内伤发作,长枪噹啷,再次落地。 他耳边能听见亲人的惊唿,快要昏厥的当口,他已经做好接下那一拳的准备。 唿唿拳风凌厉而至,在直击目标的一瞬,突兀地停住! ——掉在地上的长枪被一只手轻易地拾起,像是摆弄着玩意儿,来人随手一挥,横挡在晏徽容身前。 董国良使出全力的一招被挡住,他缓缓抬眸,视线触及眼前之人,目光逐渐凝固,「世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此世子,非彼世子。 来人坐在马背上,自上而下地睥睨着他,眼神叫人不寒而慄。 「你习武的年数,几乎比我弟弟的年纪还大。堂堂武状元居然答应参与姑娘们的比赛,董国良,你够可以的。」他似笑非笑,手里的银白长枪被他随手扔远。 「郡主有令,不得不从。」董国良梗着脖子,硬声反驳。 「是不得不从,还是有利可图,你心里清楚。」他神色渐冷。 晏徽容死里逃生,咳出一口血,虚弱道:「哥……」 「闭嘴,我没有这么窝囊的弟弟。」晏徽云头也不回,摆手唤来人,「把这个窝囊废抬下去。」 晏徽容在担架上挣扎,辨解道:「我那是有骨气!」 晏徽云冷哼,淡淡道:「打不赢还硬扛,是愚蠢。」 虽是这么说,好在他扛到了这个时刻,等来了救兵。 面对晏徽云,董国良眼底的轻视荡然无存。 满武朝能正面与他对决的人屈指可数,眼前的人,就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 还没来得及换下盔甲的少年将军掰了掰手腕子,活动筋骨,端的一副轻松架势,只见他随意勾勾手道:「公平起见,我赤手空拳,让你十招。」 这几乎是将董国良先头瞧不起晏徽容的话如数奉还,其中辛辣嘲讽不言而喻。 「好!既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董国良面色涨红,旋即气沉丹田,调集了全身的力量,专注于对战。 随着一声暴喝,携带着足以砸穿地面的力量的拳头飞速袭来。 俊美的少年将军纹丝不动,眼底的傲慢昭然若揭。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观赏了一出碾压局——董国良碾压晏徽容时的招式,一个不落地重现,只是这回挨打的人调了个儿。少年将军的拳风比之对手的狠辣,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拳拳到肉的闷响,可见当事人承受的痛楚! 待到最后一记窝心脚落地,董国良全身没有一块好皮,口中狂吐鲜血,魁梧的汉子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殿下这些年……大有进益。」董国良闭着眼喘息,胸膛起伏不止。 晏徽云凝视着他,缓缓道:「可惜你这些年汲汲于名利,止步不前,不配当我的对手了。」 「呵。」他发出嘶哑的惨笑,啐了一口血沫子,哑声道:「我平生最恨讨好权贵,偏偏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 他噁心那些谄媚奸佞,也噁心晏徽霖这种被捧得不知斤两的权贵。结果,为了搭上这个权贵的路子,做了替人办事的奸佞,两个全占了。 重新见到那个曾与自己比拼过的少年,他才恍然,原来已离初心那么远。 「殿下,告诉你弟弟……」董国良缓缓笑道,「他很强,有您当年的影子。」 也是一只为了胜利不要命的初生狼崽。 「有我强就不至于被你压制得这么惨。」晏徽云毫不留情地嘲讽,「行了,下去养伤,保住命比甚么都重要。」 董国良咳了两声,笑道:「殿下当年不也是这样狂妄吗?现如今倒惜命了不少。」 「命只有一条,不是用来好勇斗狠的。」晏徽云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旋即翻身上马,追赶着前面的身影。 他当然要惜命,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正前方,少女被伤马拖累,寸步难行,被晏乐纯死死纠缠。 两个人缠斗着几乎没法分开心神注意后边的情形,自然就不知道形势已经倒转。 「只剩一靶的差距,你让我赢一回怎么了!!」晏乐纯也被胶着的局势激得发狂,她恨声道:「曲清殊你都赢了两局了,就一点余地和脸面都不给我吗!」 听到这么离谱的话,清殊简直匪夷所思,她艰难地稳住马儿的方向,疑惑道:「难不成你觉得这样赢了就是脸面?自从你带着索布德和董状元参赛,旁人都不会觉得你是靠自己取胜的。」 晏乐纯不管这些,嚷嚷道:「你少说废话!我今天必须赢!」 计时香快要燃尽,清殊估算着时辰,不再理会晏乐纯发疯,径直拉弓,搭箭,瞄准—— 即将松手的那一刻,身下的马儿又遭一箭,这回是射中马腿,一声嘶鸣,清殊倏然失去重心,从马背上滚落。 来不及思考,清殊紧闭着眼睛准备迎接疼痛,转瞬间,却被人一把拎住,扔回马背。 只不过,不是方才的受伤的马,而是另一匹熟悉的英武骏马——逐风。 清殊脑袋空白,怔怔摸了摸逐风的鬃毛,好半晌才回神。 身后的人气息再熟悉不过,他银白的铠甲冰冷而坚硬,膈得她有点疼,却又无端地叫人安心。 「怎么?愣着干嘛?」他轻笑,递过弓箭,「数月不见,曲清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清殊被「数月」两个字激起一股子无名火,她冷哼一声,噼手夺过弓箭,在逐风疾驰的时刻,再次拉弓,搭箭,瞄准,像是对准某人欠揍的脸—— 旋即,利落松手! 「啪」地一声,箭矢直中准心。 身后传来晏乐纯的无能狂怒:「啊!曲清殊!」 这一箭,已然追平。 只是香只差一点就要燃尽,想要赢,必须在通过终点之前再中一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逐风高速飞驰,清殊几次举起弓想要对准靶心,却怎么瞄不准。 她从没有试过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射箭,更无法保持准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殊知道身后之人轻而易举能做到,可她偏偏不想开口求助。 「拿过来,我帮你。」终于,晏徽云忍不住先开口。 清殊仍然保持着瞄准的姿势,扭过身子拉开弓弦。 「不,那样我和晏乐纯有何分别,不靠自己赢,没意思!」 少女的声音执拗且充满着傲气。 身后的少年将军似乎嘆了口气,眼底的不耐化作了无可奈何。 倏然间,一只手搭上她的持弓的手腕,另一只手替她稳住了准心。 清殊发觉晃动的视野仿佛沉静了下来,熟悉的杜衡香气萦绕鼻尖,他贴在她的耳边道:「看好了,只教你一次。」 咚咚、咚咚——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不分不清是谁的心思不够磊落。 逐风飞驰如闪电,恍然间,清殊好像回到许多年前,她第一次与他共乘一骑。 旷野的风迎面吹来,山间的鸟语花香还歷歷在目。 此刻,少年的胸膛比之从前更加坚实,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堂而皇之地借着比赛之名,再次共乘一骑。 谁也不会对今日的逾越之举有何异议,可只有清殊自己知道,那失衡的心跳,每一拍,都昭示着悸动的心思。 他手上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紧握成拳的手,耳边是他沉静的声音,「拉满弓弦。」 清殊依言而行。 「瞄准。」他淡淡道,「盯着那个晃动的靶心,想像那是我的头。」 一语道破少女的心思,清殊没有来得及脸红,就听他利落道:「松手!」 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冲向靶心! 清殊看不清箭矢的航向,就被陡然加速的逐风带着奔向终点—— 香尽,铜锣声响起,「当——」 逐风利落地闯过终点,如它主人一般不可一世,骄傲地打了个响鼻,又驮着两人奔向场中心。 唿啸的风扑面而来,清殊探过身,定睛看了一眼靶心,眼前一亮:「中了!」 「怎么样?拜武朝第一高手做师傅不亏罢?」身后响起少年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不中才是稀罕事。」 清殊像被提醒了甚么,脸色倏然一变,回头瞪着少年,皮笑肉不笑道:「哟,大忙人走都来不及打招唿,怎么又回来了?」 晏徽云眉头微挑,隐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妹夫:我一定是个救火队员。 妹妹冷笑:你确定你不是那个纵火的? 第108章 亲亲 ◎妹妹初吻啦◎ 三局结束, 众人仍沉浸其中,没有缓过神。 高台上,皇后仔细询问御医, 得知晏徽容没有大碍,这才安下心, 召见清殊等人。 遮阳的帷幕后, 一直不曾露面的圣人突然摆了摆手, 身旁的内监极有眼色, 径直走到晏徽云面前说:「世子殿下,圣人有请。」 晏徽云早有预料, 抬了抬下巴:「带路。」 另一头,清殊等侍读正在皇后跟前接受赏赐, 她略抬眸, 不动声色地朝那头望去。 少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随意挥了挥手。 清殊心下一定, 收回目光。 皇后似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突然道:「曲家四姑娘今日连赢三局,成绩斐然, 想要甚么赏赐?」 清殊规矩叩首:「回娘娘话, 小女侥倖夺魁,却不敢居功,全仰仗郡主与世子的助力。故而小女愿意将赏赐让给乐绫郡主。郡主的心愿, 亦是我的心愿。」 晏乐绫眸光微动,她望向晏乐纯身后,垂首站在暗影里的索尔德, 推辞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内庭女官轻易不得出宫, 她确实需要这个机会。 皇后的目光转向晏乐绫, 和蔼道:「既如此,绫儿想要甚么赏赐?」 晏乐绫并不扭捏,顺着话头道:「回皇祖母,儿臣想要一个人。」 「何人?」皇后挑眉。 她坦坦荡荡道:「内庭驯马司武婢,索尔德。」 此话一出,积怨已久的晏乐纯登时怒道:「不行!皇祖母,索尔德是我的人!一个武婢而已,姐姐要谁不是要,为何偏要我的?」 晏乐绫冷冷瞥了她一眼,笑道:「她的名字尚在罪奴册里,领的是驯马司的饷,你一句话,就成你的人了?我自幼与她相识,论起来,是否也能说是我的人?」 「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皇后喝道:「够了,堂堂郡主,为着一个罪奴吵将起来,成何体统?」 「乐纯今日虽不曾赢得比赛,却也有苦劳,赏玉如意一对。乐绫按理虽得赏,只是你身为姐姐,却没有团结姊妹的气量,你所求的赏赐就免了,换蜀锦百匹。」 「谢皇祖母恩赏。」晏乐纯的脸都快拉地上了。 「谢皇祖母恩赏。」晏乐绫脸上虽然没有笑意,却到底沉得住气。 皇后沉吟片刻又道:「曲家孩子,你起来,让本宫看一看你。」 清殊闻声站起来,老实地走上前。 皇后端详片刻,笑道:「是个好孩子,你虽说将赏赐送给乐绫,只是你今日如此亮眼,本宫不赏你实在说不过去。说罢,你想要甚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清殊心念一动,立刻明白皇后的意思,垂首道:「谢娘娘厚爱,既如此,我就厚着脸皮讨一讨。想来想去,两位郡主都争抢索尔德,为避免纷争,不如请娘娘将索尔德赐与小女,小女日后必当精心钻研骑射,让京城贵女们都以强身健体为爱好。」 皇后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眸光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嗯,这倒是个好主意。说来,本宫特地开办此次骑射赛,也是想让我武朝女儿们莫要以文弱为美,只管大胆地驰骋疆场。你有此心,极好。」 「传本宫懿旨,此后每年都在民间举办女子骑射比赛,拔头筹者,可由本宫亲自封赏。」皇后又对下首的一位女官招手道,「锦瑟,你在女学里也可按照此例施行。」 年约四十来岁,面容严肃的女官赵锦瑟恭敬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一瞧见赵女官的背影,清殊头皮发麻,见到校领导的紧张感扑面而来。虽然原先在女学时并不常见这位「校长」,只是她自带不苟言笑的气场,甭管多娇纵的大小姐,见到她就没有不害怕的。 原以为校长认不出她这个「转学生」,谁知当裙摆擦过身前时,清殊听见有人道:「今日表现得不错。」 再抬头,说话之人已然远去。 晏乐绫也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干得漂亮! 晏乐纯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将索尔德推了一把,甩袖走人。 清殊赶忙扶住索尔德,却换她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姑娘。」她用生疏的口音道谢,又感激地看向晏乐绫,「多谢、郡主殿下。」 晏乐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声道:「是我不够周到,早在当年,我就该把你带出宫,也免遭这些年的罪。不过,如今也算有了好结果,你跟着曲家小丫头,也是好的。」 清殊弯眼笑道:「姐姐放一百个心,索尔德跟着我,必定吃不了苦。我也能跟着她学点本事。」 这边厢,清殊受了奖赏,那头的晏徽云甫一上前,就被噼头盖脸砸了一只茶盏。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不是见你今日风采,朕还不知你进京了!」帷幕里,崇明帝咳嗽两声,怒道,「雁门关情势如何?私自回京,你父亲可知晓?」 晏徽云神色自若地将接住的茶盏放在桌上,说:「雁门关往外三百里,北燕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前进半步,我才领着二十轻骑回来的。这次是有私事要处理,明日便回,陛下不必操心。」 清楚他不说大话的脾性,崇明帝怒气微收,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得太急,多留两日也无妨,你母亲和祖母都惦记你。」 「谢陛下,不能久留。我偷了爹的通关印,尚未归还,估摸着现在已经发现了。」晏徽云说完,立刻提脚往外走,背后的人反应片刻,又一只茶盏砸来! 「竖子顽劣!」 晏徽云侧身躲过。 — 銮架回宫,浩浩荡荡的长队延绵官道。 清殊等侍读更换常服后,也坐上了马车,跟着队伍前行。 时逢傍晚,途经辽阔的旷野,天边一轮落日如烈焰融化在遥远的地平线。剎那间,橙黄的光芒铺天盖地,将周遭笼罩其中。远山外飞来一群大雁,极有灵性地围绕在队伍上空翩跹而舞,俨然一副祥瑞之兆。 众人驻足观赏,不住惊嘆。 连圣人都撩开了帘子,说道:「逢此奇观,可遇不可求,来人,速命文华馆以此景入画。」 皇后笑道:「陛下仁德,感召上天,是以降下神迹。」 随侍的臣子齐声赞颂:「陛下仁德。」 崇明帝神色淡淡,随意摆手,示意平身:「神迹也罢,巧合也好,人生短短几十载,眼前之景不知何时能再见,着人復刻于纸上,留住记忆的分毫也是好的。」 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皇祖父道心通透,春秋万载。近日孙儿寻得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极擅描摹西洋画,不如就命他作此画?」 「西洋画……」崇明帝眺望远方的残阳,不知想到甚么,沉默了许久。 皇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霞光漫天,像极了那个孩子声名鹊起的傍晚。 「陛下,五年了……」皇后轻声道。 敏锐的朝臣立刻低垂着头,不敢揣摩崇明帝的神情。 晏徽霖脸色微沉,没有答话。 而这位老迈的帝王只是看着窗外,再转头时,他眼底的寂寥已然消失。 「就按你说的,叫那个画师作画罢。」略过沉寂的话题,崇明帝突然问道:「云哥儿呢?他不愿乘车,外头怎么也不见他人影儿?」 话里的主角此刻正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一架马车后面。 车队奉命驻扎半个时辰,供画师作画,其余人可以由侍从陪着自由行动。无需进宫的臣子与家眷已经离开队伍,各回各家。留下来就是皇家贵胄与清殊等小喽啰。 小姑娘们都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千金,见此美景,纷纷携手下车去看。她们换下了骑装,个个打扮得娇俏可人,不远处的侍从们不经意抬眼,只觉奼紫嫣红开遍,美不胜收,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 清殊没有跟着去,她赛了三场,实在精疲力尽,只想在车里睡大觉。 夕阳却忒不听话,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她眼皮儿照,晃得她愈发烦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忽闻一声轻笑,自窗边传来。 高大的人影适时挡住光线,清殊却陡然睁开眼,再也睡不着。 「笑甚么笑。」她轻轻哼了一声,「站在姑娘家的马车前,像甚么样子?」 窗外人说:「站你车边,又不站旁人的。」 说着,他突然递来一个包袱,清殊猝不及防接住,拆开一看,里头是许多干果子,她尝了一口,疑惑道:「葡萄干?」 他有些意外,「北燕特产,蒲萄,你吃过?」 想起古代的叫法不同,清殊赶紧搪塞过去:「嗯,红菱姐姐带给我们尝过。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隔着车壁,她听见那人冷哼一声,说道:「是谁传话说要吃北燕的东西?那里的牛羊肉都腥膻得很,你那精细的脾胃,怕是没尝一口就要怪我。想来想去,只有蒲萄最适宜。」 清殊立刻明白是汐薇传的话,心里一时又恼又慌。 「好了我知道了,你东西带到,没事的话就走,我要睡觉。」她冷着脸赶人,「碰」一声拉进车窗。 「等等。」一只手强硬地掰开窗户缝隙,「我有话说。」 「啰嗦。」清殊烦躁地闭眼,「不听。」 臭男人,说来说去永远找不到重点,越听越恼火,不如不听! 「曲清殊,就听一句话。」他似乎很不耐,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压着窗户的手,只好僵持着。 少年换下了盔甲,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与无暇的风景融为一体。 原该是一派风流,引得众女追捧的郎君,此刻却略显狼狈,站在少女的窗前进退不得。 「好,就一句!」清殊突然打开窗户,探出头。 少女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她的长髮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透,发尾透着微湿的水汽,也没有精心装饰,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简约的白玉簪固定住。她面庞不施粉黛,在霞光映照下,却显得气色嫣然。 短短瞬间的对视,晏徽云几不可查地怔住。 耽搁这会子,清殊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关窗,「不说话?哑巴了!」 「慢着。」一只手迅速拦住,他闭了闭眼,悄悄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 眼看众女快要回来,要说的话顿时哑火,哽在喉头。 清殊耐心耗尽,「松手。」 见他不动,她就掰他的手指头。 「你要说就快说,别别扭扭,算甚么男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嘴里碎碎念。 越想越愤愤,她差点上嘴咬他解恨! 「说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不辞而别两次,两次了!再有第三次,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她气得脸色通红,抬眸瞪他的瞬间,眼底的愠怒让整张脸愈发生动亮眼,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曲清殊。」少年背着光,定定看着她,喉头动了动。 「叫我干嘛?我让你想好了回答我,不是要和你不清不楚地纠缠,而是要坦坦荡荡地说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 她唿吸急促,却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彼此眼底都有对方的倒影。 少年深刻的五官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他眼眸中好像藏着幽深的情绪,令她在某个时刻,深陷其中。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使劲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抬手就要关窗。 就在这瞬间,一只手勐地捞过她的脖子—— 下一刻,少年清冽的气息离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鼻尖喷吐的温热。 柔软的唇瓣相触,像蜻蜓点水。 彼此唿吸交缠,短短数息,却如掉入时空缝隙一般漫长。 她突然听不见风声鸟语和外界的嘈杂声响,一切陷入静止。 咚咚、咚咚。只余耳边交织的心跳。 突如其来的吻,扰乱了少女所有的思绪,直到他抬起头,都不曾缓过神来。 「曲清殊,就一句。」他直视着少女,额头抵着额头,目光滚烫。 直到灼热气息喷吐耳畔,她听见他说:「我喜欢你。」 声音像在脑海里迴旋,少女呆呆地问:「你说甚么?」 他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忽然珍重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轻笑一声,他重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窗外霞光漫天,大雁结伴而飞,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在这一刻沦为配角。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零点发,实在憋不住!因为!!!我的男女主亲了!!!(放鞭炮)(跑来跑去)(使用超大声喇叭重复) 第109章 倾心 ◎妹夫坦白啦◎ 「登徒子!」 少女终于回神, 忿忿捶了他一拳,细看却能发觉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姑娘们的说笑。 晏徽云若无其事地接着她的拳头, 待到对方心急地缩手,他却紧抓着不放。 「啧, 快放手, 她们要回来了。」清殊又急又恼, 偏偏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少年的目光慢悠悠地将她扫视一遍, 「回宫后,老地方, 不许躲我。」 清殊翻了个白眼,敷衍着点头, 一副「拜託别这么粘人好吗」的神情。 车窗关闭, 将倾泻的霞光隔绝在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车厢里,清殊一秒变脸, 疯狂蹬腿,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本美女的初吻啊啊啊啊怎么突然没了啊啊啊! 蹬完腿,她又托着腮发呆, 开始回忆刚才的感觉…… 可是………回忆半天, 甚么也没想起来!! 清殊愤愤捶了一拳车壁,反应过来,疼得呲牙咧嘴! 都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被狗男人掌握了主动权!等下一次,我要你好看! 「等等,甚么下一次!岂不是便宜他了!」清殊突然回神, 神情严肃, 「好险, 差点被自己的脑子带沟里了。」 「嘶,不对,算起来,我也占了他便宜。」她摸了摸嘴唇,脸色又从严肃转为苦恼。 仔细回忆一番,好像感觉还挺好的……嘴唇很软,要是再亲一次……等等!住脑! 「打住,深唿吸,曲清殊,你现在需要平心静气,来,背一遍九九乘法表。」她如临大敌,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目光沉沉道,「呵,这才哪跟哪啊,你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怎么能被男色所迷。从现在起,应该是你掌握主动权,狠狠调戏他!狠狠拨乱他的心弦!让他朝思暮想为情所困!」 一旦坚定目标,清殊立刻付诸行动。 汐薇第三次进屋道:「姑娘,还没选好衣裳吗?我瞧着那件粉白色的极好,衬你肤色。」 清殊胡乱将衣服塞回柜子,神色如常道:「哦是吗?我也没有特意挑衣裳啊,随手一拿罢了,那就听你的,穿粉罢。」 汐薇捂嘴偷笑,依言替她换上粉裙。往镜中瞧,只见少女面庞红润,眸若星子,娇俏得像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 「姑娘这样的好颜色,谁能不喜欢呢?」 清殊立刻肃容,摆摆手道:「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可没有费心为谁打扮啊,你别乱说。」 汐薇忍笑道:「好好好,姑娘快去罢,那位从傍晚等到现在,天色都擦黑了,再不去真要恼了。」 清殊哼哼道:「多早晚,这就恼了?那就让他恼去。」 出门时,暮色四合,晚风微凉。 少女抱着胖橘猫,脚步轻快地沿着宫墙走。 到了目的地,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清殊不悦地撅嘴,摸着猫咪道:「胖宝,他才等半个时辰呢,就生气了吗?」 胖橘懒懒睁眼:「喵。」本喵不知道,问就是分。 原地踌躇片刻,清殊翻了白眼:「好,那我也不等了。咱们走。」 甫一抬腿,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陷入黑暗之际,她靠在了一处怀抱里,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不爽的轻哼,「人小,脾气忒大,让我等半个时辰,自己连一刻都不带留的。」 清殊任由他捂着眼睛,坦然道:「你等半个时辰就不耐烦了?要是让你等两年,皇宫都被你掀翻。」 果然,此话一出,晏徽云难得沉默,半晌才嘆道:「说罢,要怎样你才不翻旧帐?」 「就要翻!」清殊推开他的手,把猫往他怀里一塞,甩手往前走,「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好嘛,我这个人就是爱翻旧帐,而且本来就是你的错。既然喜欢我,那么我们就把所有事情好好说清楚,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嗯,从哪里说起?」晏徽云抱着猫跟在身后。 清殊被问得一懵,她自己脑袋乱乱的,千头万绪在心口,只好一股脑道:」你为何喜欢我?喜欢我甚么?说喜欢之前可有想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 胖橘同样将目光投向少年:「喵?」 晏徽云并没有沉默很久,反而疑惑地看向她,说:「你问得倒稀罕,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原因不成?」 清殊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有,或是人品,或是性情,总有由头。」 晏徽云反问:「那你呢?你为何喜欢我?」 「我……」清殊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发现主动权又消失,赶紧故作镇定,煳弄道:「问你你就说,又来反问我,我我我就是……看你那什么……长得还行呗。」 「长得还行」四个字说得囫囵吞枣,主打的就是一个矇混过关。 晏徽云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清。 「轮到你了,你说。」 晏徽云单手抱着橘猫,慢悠悠地跟在少女身后。 晚风吹过宫墙,风里飘散着初夏的气息。 蝉鸣声里,他淡声道:「讲不清楚。」 以为他又在敷衍,清殊止步,愤愤回头:「晏、徽、云!」 晏徽云瞧着少女的怒容,唇角微勾。 他心底又升起一阵冲动,想要捂住她的眼睛,感受睫毛眨在手心里的微痒。 「行,我只说一次,这种肉麻的话别想我再说第二遍。」他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轻轻捏了捏少女的下巴,「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你,所以我也只会中意你,这是我在去雁门关的路上想明白的。」 他自幼时起,于亲缘上便初见淡薄,这也许是天性使然,并非后天导致。 「宏真寺的大主持曾为我批命,说我一生孑然,姻缘凋零。我母亲为此担惊受怕,总以为是父亲杀孽太重,报应在我身上,所以不许我步父亲的后尘。」 「这大师收了钱怎么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清殊嘟囔,她觉得那句「一生孑然」格外刺耳,一时也明白了几分王妃的心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晏徽云轻笑,点头道:「是,我不信那秃驴。原就不信,遇见你之后,更不必信了。」 清殊使劲压着翘起的唇角:「我作用这么大?」 「是。」晏徽云也笑,「去雁门关的路上,我琢磨你说的话,想来想去竟是被你带岔了道。」 「你说要我想清楚是否真心喜欢你,是否接受真实的你。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曲清殊,不就是最真实的曲清殊吗?」他凝视她的眼睛。 「敢问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女子,会如你这般直言不讳,探问男人心思的?」 时下女子多为含蓄内敛,甚至连男子也少有将情爱之事宣之于口的,如她这般光明正大问明白的,世所罕见。 可偏偏这个奇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睁着大眼睛,等着他回答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的心蓦然柔软。 「既遇到你,那句姻缘凋零的批语不攻自破。所以你也不必在问我为何喜欢你了。」 清殊呆呆地沉默,消化了好一阵子,才问道:「跟我在一起以后,是只能有我一个人的,你记得这一条吗?」 晏徽云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然呢?」 清殊心下一定,忽然想起甚么,问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以前……有过通房丫鬟吗?」 她忐忑地盯着他,结果又换来对方无语的眼神,「曲清殊,你上回闹我,就是因为这个罢?」 清殊恼羞成怒:「你就说有没有吧!」 晏徽云翻了个白眼:「没有!」 清殊顿时神清气爽,抱着橘猫转了个圈圈,一边走一边道:「那我以后能不能住自己家?」 晏徽云皱眉:「不是不行,但是不能太久。」 清殊突然一顿,赶紧道:「不对不对,我想得太远了,还没到那个时候呢,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 谈恋爱多好啊! 谁料晏徽云脚步一顿,意味不明道:「怎么没到时候?」 清殊疑惑回头:「我还未成年,谁这么早成婚啊?」 晏徽云缓缓挑眉,「你不会以为我就是回来跟你打声招唿吧?」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本来剧情还有,但是忘了榜单字数还差一百多个字,只能先把半截剧情发上来 晏徽云:什么叫未成年,听不明白,娶了再说(不是) 放心!妹宝没这么容易嫁哈!到大结局再说吧(后妈脸) 第110章 学习 ◎妹妹妹夫互相切磋◎ 清殊犹豫一会儿, 试探道:「你甚么意思?」 「提亲的意思。」晏徽云坦荡地看着她,目光直白地像要她当场作出答覆,「免得日常梦多, 明日我就让家中长辈上曲府提亲,三书六礼一环不少, 聘礼单子随你添, 如何?」 清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事情发展超出预料, 节奏快得飞起,怎么今天刚表明心意, 明天就定亲? 暧昧呢?拉扯呢?恋爱呢?吵架呢?分分合合呢?直接省略一脚踏入婚姻殿堂吗? 脑中弹幕翻飞,清殊忿忿道:「不如何!我不愿意!」 晏徽云瞥了她一眼, 好整以暇地环着手臂, 「又怎么了?」 「我年纪还小呢,这才哪到哪啊, 书还没读完就要嫁人不成?别说我自个儿不愿意,我姐姐保准第一个要削你!」 晏徽云挑眉:「这只是定亲罢了,你从前做甚么, 现在照旧做便是, 又不妨碍。」 「可是……可是……」清殊支吾两句,偏生想不到好的理由反驳,只好嘟哝道:「我还不想成亲。」 晏徽云眉头微皱, 眼底的神情转为探究,语气渐凉:「曲清殊,你又闹妖呢?是不是你自个儿要我想清楚给你答覆, 现在我答覆了, 你又不肯了?你胆子肥了敢耍我玩?」 悠然的晚风突然凝滞, 仿佛被少年的气势所骇,连橘猫都缩了缩胖脑袋,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清殊也被吓得抖了抖,呆愣片刻,她瞪大眼睛,委屈道:「你凶甚么凶!说话这么大声干嘛?」 橘猫适时搭上肉爪子,控诉地望着少年:「喵……」 晏徽云搞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站在了道德洼地,看着一人一猫的委屈神情,他简直像个罪人。 没办法,少年舌尖顶了顶牙关,反覆深唿吸压着火气,声音低八度,「我没凶你,我只是搞不明白你的心思而已。」 清殊:「你有!」 晏徽云差点又开始暴躁,还好克制住:「……我没有。」 清殊瞪着他,不语。 「……」僵持半晌,晏徽云轻翻一个白眼:「好,我有。我不该凶你。」 清殊骄傲仰头:「哼。」 「你的脾气真是太坏了,幸亏是我,否则谁能受得了你?我话没说完,你就急。」少女抱着猫往前走,沿途星月洒下点点光辉,为她披上一层轻盈的雾纱,「你们这里的规矩,喜欢谁,便以媒聘为约,互许终身为许诺。我的规矩却不是。」 「于我而言,彼此心心相印,相知相伴,远比所谓形式更重要。假以时日,我们都认定了对方就是携手一生的人,自然水到渠成结为夫妻。」她的声音柔和又轻快,转身看向他时的目光澄澈而专注,「晏徽云,喜欢不是目的,是过程。从前我们是以友人的身份相识,但从今天起,我想以恋人的身份重新熟悉你,希望你也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在她直白目光的注视下,晏徽云的心脏跳动得愈发快。 他很难描述此刻的心境。 也许是突然发觉,自己远不如她的坦率。 夫妻、恋人、喜欢。 心心相印、相知相伴。 这些热烈的词语很流畅地从她嘴里说出来。 如果表达爱的能力是一种天赋,那么她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而他就是另一个极端,即便心中万蝶振翅,说出口也不过简洁利落的一个字。 「好。」 晏徽云盯着少女清亮的眼睛,喉头动了动,不合时宜地想起白日那蜻蜓点水的吻。他眸光暗了暗,立刻扭头吹着冷风,浇灭胸膛里的灼热。 清殊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抱着橘猫往前道:「今夜的星空真美,可惜没有适宜观赏的地方。」 晏徽云沉默片刻,忽然道:「走,带你去摘星台。」 摘星台距离令霞宫不远,因着未到宫禁时刻,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清殊为避嫌,决定和晏徽云分开走,他臭着脸走在前面,她抱着猫远远跟在后面。路过的宫女都瞧不出他俩是一路的。 待到达目的地,清殊的手都酸了,小跑着上前把猫塞他怀里:「它太重了,给你抱罢。」 晏徽云还在因为被迫分开走的事情不高兴,虽然接过猫,面色却冰冷:「不是避嫌吗?你又凑过来做甚?」 清殊自知理亏,赶紧握着小拳头替他捶捶背,「消消气嘛,宫里人多眼杂,不好传出乱七八糟的。我们家乡有一句名言,秀恩爱死得快。咱们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日后有甚么变数呢。」 她胡乱安慰着,不小心就戳中了雷区。 「变数?」晏徽云侧眸看她,沉着脸道,「你想有甚么变数?」 清殊立马捂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变数,我瞎说的。」 糟糕,差点把真心话说出来。 现代人恋爱嘛,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今天山盟海誓,指不定明天哪个就变心了,千万不能恋爱脑,谨记谨记! 晏徽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不是瞎说也无妨,你要有变数,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我看谁敢当你的变数。」 清殊脑子一麻,赶紧又捶他两拳,:「……吓唬谁呢!」 她色厉内荏,捶完人,又心虚地扯过他的袖子,揪了揪,另一只手指着夜空道:「诶,晏徽云,你看,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他们一齐站在摘星台的最高处,俯瞰着巍巍皇城。 平日里气势恢宏的殿宇,此刻浓缩成了渺小的一隅。 晏徽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皎白的月牙散发着温润的光晕,照得亭台楼阁如梦似幻。 月色究竟美不美,他并没有答案。 只是见她如此欢欣雀跃,又觉得这样的月夜,应该是美的。 少女的侧脸沐浴在月色之下,她望着月亮,他却悄然转头望着她,眼底生出极淡的笑意。 「嗯,很美。」 清殊越发得意,下意识挽住他的胳膊,歪着头看他,问:「雁门关的月亮美吗?比之家里的,哪处更胜一筹?」 晏徽云一窒,「……在雁门关谁有功夫看月亮,都是同一片天空,大抵是相同的。」 清殊却不满意,挑眉道:「怎么会一样呢?你有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居然不珍惜。我们姑娘家想去还没法去呢。」 「你想出去玩有何难,我留一队护卫与你,出城只管带上。他们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人,有他们在,你去哪里都安全。」晏徽云真的顺着她的话头想了想,「不过,雁门关还不行,那里不安全。你要想看月亮,我替你看,再寄信告诉你,权当你亲自看了。」 清殊哭笑不得,轻拍了他一掌,「呸,哪有替人看风景的?你把我揣兜里带去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晏徽云突然看向她,好像在思考着甚么。 清殊被他盯得不自在,嘟囔道:「好吧,我知道我很美,你喜欢看也正常。但是看太久我是要收费的。」 「……」晏徽云缓缓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又陷入沉默。 清殊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冷不丁却听身旁的人道:「收多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殊短暂怔愣后,喷笑出声。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眼睛里还带着湿润的雾气,显然是笑出眼泪。 再抬头,就见晏徽云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于是只好捂着嘴,憋笑道:「你我关系匪浅,暂且不收你钱。」 「哼。」晏徽云冷笑一声,突然把猫往她怀里塞,然后一步一步逐渐靠近,目光逼视着她。 清殊赶忙后退,没走两步就被堵在墙角,「干嘛干嘛?!」 橘猫也受到惊吓,后颈毛都炸开:「喵喵?!」 一人一猫瞪视之下,他缓缓从怀里往外掏东西,片刻后,清殊怀里塞了一包银子、两块玉佩、甚至一柄短刃。 然后,少年道:「现在全身上下的东西都归你,够我看一个时辰吗?」 清殊掂了掂分量,笑呵呵仰头:「看,尽管看,看两个时辰。」 少女扬着头,笑意盎然,眉眼弯弯。 晏徽云眸光微动,忽然凑得更近,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喷吐的气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清殊被他圈在墙角,顶着他的目光,她的笑意缓缓收敛,从耳根开始泛红。慌乱之时,她眼珠子一转,赶紧举起橘猫挡在中间,隔绝他的视线。 橘猫:「??喵?」 「曲清殊。」他轻而易举地拔走橘猫,眼神似笑非笑,「再亲一次是甚么价钱?」 轰地一下,清殊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要燃烧起来,她反覆深唿吸,努力镇静下来。 曲清殊,想想你的目标!不要自乱阵脚!你要占据主动权,要让他为你辗转反侧而不是你为他神魂颠倒啊! 短暂地做完心理建设,她终于鼓足勇气,提高声音道:「来……来吧!」 似乎被她的豪迈之气震慑,晏徽云愣住,轻笑一声。 下一刻,柔软唇瓣轻轻贴上她的嘴唇,停顿两秒,一触即分。 熟悉的触电般的感觉传至全身,又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一切都很唯美,只是—— 就这? 清殊缓缓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晏徽云,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晏徽云挑眉:「?」 「你是不是不会?」 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感觉少年的目光越发暗沉,连带喉头的滚动都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求生欲让清殊灵光一闪! 她踮起脚,勐地扯过他的衣领,勾着他的脖子道:「你不会,我教你。」 (中间省略数百字) 「嘶,你属狗吗?」她不悦地推他,却没推动。 晏徽云的目光盯在那处嫣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近舔了一口,舔完还不肯罢休,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一路试探着探入她的牙关。 「唔!」意识到不对劲,清殊把他往外推,嘟囔道:「不来了,再亲就没法见人了。」 「嗯。」最后亲了亲她的眼睛,晏徽云平息着胸膛的滚烫,缓缓唿出一口气。 旋即,他凝视着她道:「曲清殊,我也想问你,你是跟谁学的?」 清殊懵住,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我看别人学的……」 电视剧里的亲亲就不是亲亲吗真是的! 「别人?」晏徽云危险地眯起眼,「哪个别人连这种事情都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半夜睡觉时,脑子里:你是不是不会?(勐然睁眼) 吃饭时:你是不是不会?(愤愤摔碗) 走路时:你是不是不会?(怒气冲天) 省略字数放vb(嘘) 好像vb也屏蔽了qaq,如果还不行就私信我哈。(其实也没什么内容,省略不影响的,你们脑补的应该比我写得好)鞠躬,谢谢各位宝么么哒。 第111章 探问(一更) ◎妹妹更新啦◎ 晏徽云的问题终究是被清殊矇混过关, 毕竟他时间紧迫,后日一早便要出发回北地。 「哼,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上回也没留多久, 这次更短。」 离别那日, 清殊扭着衣角, 嘟嘟囔囔。 「要是往后都如此, 这亲成与不成都一样嘛。」 闻言,晏徽云轻哼一声, 回头道:「不是正合你的心思?我不在时你就往家去,时时刻刻同你姐姐一起, 岂不顺意?换旁人你行吗?」 想想是有几分道理, 清殊没话反驳,可心里又有些不爽利, 便扬着下巴道:「慎言,再次提醒,咱们还在『恋爱期』, 指不定我哪天就趁你不在, 找到更好的呢。」 「你再说一遍。」晏徽云缓缓挑眉,语气平淡。 清殊立刻捂嘴,眉眼弯弯, 软声道:「错了,是我要慎言。」 小丫头总是像只小猫似的,时不时就要挠你一爪子。明知道她心里不是这么回事, 偏生还会被她气到。 晏徽云眸光暗了暗, 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片刻, 突然凑近轻咬一口她嫣红的唇瓣,「小惩大戒。」 「啊!」清殊吃痛,立刻捶他,「你王八蛋。」 他轻松接住拳头,放在掌心捏了捏,「在家老实点,摆不平的麻烦不必强出头,只管等我回来。」 「还有,那狗屁倒灶的恋爱期不能没完没了,最多两年。」晏徽云直视着她,手掌微微收紧,将她的拳头包裹其中,「我已向圣人禀明,待两年后边关安稳,我便回京,从此不再去北地。」 未尽之意,半咽在喉头,半宣之于眼底。 清殊迎着他的目光,耳垂泛红,嗫嚅道:「两年啊……」 「你嫌太长还是太短?」他抬眸。 清殊低头不答,自顾自地踱步往前。 良久,才听得她小声说:「又不是没等过两年。」 知道她开始翻旧帐,晏徽云闭了闭眼,极隐晦地嘆了口气,然后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匣子,「上次不收的,这回总要收罢?」 清殊接过瞧,只见是熟悉的顶级粉南珠。 「明儿还有两箱子东西送到宫里,汐薇会打点妥当,你不必担心被人瞧见。」他又说,「箱子里的你打赏下人也好,带回家也罢,随你安置。」 见他随便出手就是顶级南珠这等宝贝,想也知道箱子里的便宜不到哪去。 清殊懵了半晌,笑道:「单就你大方?我也有东西给你。」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他,「喏,原是两年前就要给你的,你没福气,只能现在收。拿去找工匠照样式打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晏徽云展开图纸,上面是一个花纹繁复的剑鞘图案。 清殊不见他回答,问道:「不喜欢?」 「喜欢。」他唇角轻扬,看着她道。 再如何计较每分每秒,离别的时刻总要到来。 泰华殿摆了践行宴,他不能久留。 少女在原地目送,挥了挥手:「到了北燕,要时时寄信回来,再不许像从前那样,听到没?」 晏徽云突然回头,上前两步抱住她,埋首在她脖颈处,声音有些低沉:「好,替你看雁门关的月亮。」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清殊揉了揉眼睛,推开他,「走罢,再晚就耽搁了。」 她没再跟随着他的脚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朱红的宫墙延绵不绝,远处鸿雁由南飞往北,奔赴长空。 清殊照常念书上课,窗外的夕阳斜照进屋内, 她无法出宫,只能在心里估摸着时辰,猜测队伍已经出城了。 课堂上,夫子正摇头晃脑地念书:「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如今外头正是杨柳青翠的时节,穿过湖面的风清爽怡人。 她托着腮,在纸上写写画画,乐绾凑上前,好奇道:「姐姐是在画谁?」 清殊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勾勒出来一个侧脸,于是赶忙将纸揉吧成一团藏起来,「没,随便画的。」 - 小乐绾好煳弄,她哥哥却难打发。 七月初,玉鼎楼里,晏徽容恢復得差不多,就做东摆了一桌宴。 席间,他瞧见清殊意兴阑珊,也不参与他们的说笑,不由得挑眉道:「诶,好容易放暑月假,你不同我们快活地喝上两杯,装哑巴做甚?」 清殊瞥他一眼,轻哼道:「少来惹我,裴姐姐在来的路上了,你敢啰嗦,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哟,说两句就恼,你脾气越发像云哥了。」晏徽容笑眯眯地摇着摺扇,「我专程为你设宴,到底捧个场啊。」 清殊嗤笑,睨着他:「你拿我做幌子邀裴姐姐来,当我傻呢。我丑话说前头,这次就遂你心愿,下回我可不帮你邀人了。若是好便罢了,若是人家不愿,倒是我落埋怨。」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是酒楼的女掌柜:「几位贵主,客到了。」 玉鼎楼是全京城唯一一家女子开办的酒楼,掌柜姓赵,景城人氏,前几年才在京城落脚做生意。玉鼎楼生意兴隆,一则是因菜色独特,且兴出外卖的风潮。二则是因它特特设立了女子包房,使得各处高门女眷也能亲临酒楼聚会。 像今日这一席宴,正是设在最顶楼的锦绣阁,若无掌柜带路,外人轻易不得相扰,充分保障了女客的隐私性。 掌柜年约三十余岁,外表极有风韵,待人接物很是爽利。她往侧边挪步,露出身后的人,笑道:「客已带到,我就不相扰了,贵主们吃好喝好,短了甚么只管打发人来寻我。」 「有劳赵掌柜了。」 「公子哪里话,生意人全仰仗诸位捧场,自当尽心。」赵掌柜笑眯眯地说,她目光移到窗边,瞥见清殊,又道,「楼高风大,姑娘莫要站在窗边,仔细着凉。厨下还预备了糖蒸酥酪,正是姑娘上回夸过的,我这就打发丫头送来。」 清殊弯起嘴角:「那就多谢掌柜了。」 她适时离开,又贴心地带拢门,只留下新客人站在原地。 「裴姐姐快坐!」清殊招手道。 「嗯。」裴萱卓目光扫了一圈,在晏徽容身上停留片刻,就近往盛尧身边坐下,没一会儿便问道,「找我何事?」 清殊和盛尧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端起茶杯喝茶。 许馥春见状,心里翻了白眼,知道又轮到自个儿说话了,「 裴姐姐,这不是休暑月假了,正好殊儿也在,我们就想邀你一块儿聚一聚。城郊枫林山庄有处冷泉,一应吃食住处都齐备,不如同我们一齐去玩两天?」 裴萱卓没有立刻答话,抬眸瞥了一眼自她进来起便避开站在屏风外的晏徽容,才淡声道:「多谢,不必了。你们玩。」 她拒绝得太利索,以至于众人不知从何下口劝说。 裴萱卓略坐片刻,便要告辞。 晏徽容踌躇半天,话还没说半句,顿时急了,「姑娘留步,我有话同你说。」 清殊等人见状,忙找藉口出门去,留他二人独处。 裴萱卓仍然面无表情,眼神淡淡,「世子殿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答案是甚么,即便如此,你还要听吗?」 晏徽容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挑破窗户纸,怔愣片刻,才扯出一丝笑,「是,上回我便猜到你的心思,只是我还想问个缘由,为甚么?」 「是姑娘早已心有所属,还是我哪里不够好,不入姑娘的眼?」他定定看着她,「姑娘从不肯认识我,又怎知我一定不是你欢喜的人?」 裴萱卓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其中的赤忱之意昭然若揭。她缓缓垂眸,淡声道:「殿下很好,可惜我不喜欢。」 他眼底有一瞬间的黯然,转瞬即逝,「……那是你有心宜之人了?」 裴萱卓皱眉,摇头嘆了一口气,望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殿下知道我无心于你就够了,又何必探问这许多?我喜欢何人,究竟与你没甚干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怎会没干系?他若是个好的我便要知道他好在哪里,要是不如我,你又何必选他?若是不好,我也能替你掌眼,你及时回头,也免去后半生的搓磨。」晏徽容径直在她身边坐下,坦荡道。 裴萱卓差点被他的歪理气笑,「照您的意思,怎样才算好?论出身,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谁能比过您,旁人横竖不算好,所以非要选定殿下才是?」 「是。」他利落道,「裴姑娘,我很好,也会对你好。」 这话太直白,裴萱卓闭了闭眼,不去看他眼中的热烈。 「殿下,我不是同你们一般的富贵闲人,更没功夫陪你风花雪月。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她起身离去。 待到门扉快要合上,晏徽容突然伸手拦住,「裴萱卓,我是认真的。」 裴萱卓漠然回头,挣开他的手,「可我不需要。」 听见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晏徽容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仿佛捕捉到了她离去时微弱的一缕风。 清殊默默走了进来,迳自倒了一杯茶喝。 半晌,她才道:「裴姐姐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兄长。你在玉鼎楼包的一顿宴,就足够她过上一年。容哥儿,我虽知晓你为人,但也有一句要问你。你究竟是一时兴趣,还是真心对她?」 第112章 野草(二更) ◎姐妹俩又更新啦◎ 晏徽容仰头喝了一杯冷酒:「你也不信我?」 「说不上信或不信, 你此刻的真心,未必就能保证将来。」清殊坦白道。 「正是呢。」许馥春跟着道,「你别嫌我们说话难听, 正因为是朋友,我们才说两句真心话。不论旁的, 只说门第, 你们之间可谓天差地别。」 「打个比方, 我和殊儿好赖也算官家女, 要想登你们王府门槛,踮踮脚还够不着。若是不得王妃青眼, 怕是踩在凳子上也白瞎。正经要配,除非是阿尧这样的出身, 方能被你们选一选。而裴姐姐与我们, 又是十七八个凳子的区别。你好生琢磨,她要如何进你家门?」 「说话就说话, 可别拿我做比较,谁都稀罕他们王府似的。」盛尧不满道,「我瞧着裴萱卓也没多稀罕你这个世子。」 「知道你不稀罕, 春儿只是打个比方。」清殊给她倒了杯茶, 又同晏徽容碰了碰杯,「你咬咬牙,门第之间也就跨过去了, 问题在于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强求也是无用。」 晏徽容夹了一筷子菜,却没往嘴里送, 脑子反覆咀嚼着那句「她不喜欢你」。 他抿着唇, 下颌绷得很紧, 闷声道:「喜不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 - 裴萱卓离开玉鼎楼时,正巧遇上赵掌柜。 她略略颔首,便擦肩而过。谁知掌柜却唤道:「姑娘留步,正是午膳时分,厨下正好备了吃食,不如用两口再走?」 裴萱卓摇头道:「多谢,不必了。掌柜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那群贵人里的。」 她一身素色衣裳,全身并无半点贵重首饰,若不是有张极出众的脸,怕是扔人堆里也发现不了。 谁知赵掌柜却迳自拉过她的手,笑道:「此言差矣,我玉鼎楼的贵人,岂是单用银钱衡量的?我第一眼瞧见姑娘,便知你的独到之处。」 说罢,她将一个食盒递来,见裴萱卓不接,又强硬地塞在她手里。 裴萱卓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认得我?你究竟是何人?」 赵掌柜妆容精緻,打扮富态,她自认记忆超群,却并不记得见过此人,故而猜不出她的好意从何而来。 「我不认得你,我东家却认得你。」她唇角微勾,说话却有深意,「姑娘不屑高门富贵,曾经数次推拒唾手可得的名利,想必是心有抱负。只是我瞧姑娘眉宇间尚有凝滞之色,怕是前路遇阻,是也不是?」 裴萱卓眼神渐冷,眸光微动:「我不过一届平民女子,何劳旁人惦记前路,你东家是谁?」 赵掌柜嫣然一笑,復又将食盒递上,并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只管回去等,来日自会知晓,届时,姑娘前路之惑可解。」 - 回去的路上,裴萱卓心事重重。 三年前,她从学堂结业后,便一心留校教姑娘读书。 只是,还不算正式的执教。 根据院里的规矩,但凡任职教引娘子,需得是已婚妇人,并将家中来歷等一併登记造册,呈于上头过目。 为此,她也想过找个可靠的人凑合,只是后来又遇着许多阴差阳错,这才作罢。 一直捱到现在,学院明里暗里探问了好几次,同时期执教的姑娘大多已经嫁人,只剩她一人还没有着落。 其中有一个正是展素昭,她铁了心要跟着曲雁华做事,曾劝她道:「你何苦守着一个学堂,说好听了你是为人师表,不好听,你就是教书的奴才。贵女们在学堂尚且尊你三分,来日做了夫人,哪个认得你?裴萱卓,你想清楚,我们能有机会从泥里爬起来,就要往高处飞,而不是留在原地。」 彼时,她正在备课,头也没抬,只淡声道:「比起一折就断的高枝,我愿意留在原地。」 展素昭再没有说话,就此离去。 后来,再次见她,是在忠敬伯爵府上。经曲雁华搭线,展素昭嫁与忠敬伯做续弦。按照旁人的话说,是高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伯爵府后院里,展素昭捧着孕肚对她笑:「萱儿你瞧,以我家泥瓦匠的出身,竟能嫁与伯爵府做正妻。如若不是托二奶奶的福,入女学读书,又怎有这样的运道?自然,还要感谢我的肚子争气。要不是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正妻之位怕是轮不到我了。」 裴萱卓没有笑,眼底一片寂然。 明明是挚交好友,她竟无端地觉出几分陌生。 曾经那个穿着粗布麻衣,却丝毫不惧权贵,立志要做女夫子的姑娘早已远去,如今只剩一位满头珠翠,衣裳极尽奢华的伯爵夫人。 她轻声道:「你大好的年华,嫁与一个花甲之年的人做续弦,是好运道吗?」 展素昭的笑僵在脸上,她缓缓转头,又生硬地扯开嘴角:「为何不是?」 「裴萱卓,你还是天真。你以为你能当第二个赵锦瑟吗?人家有皇后做靠山,才能不嫁人不,长长久久地当大女官。而你,偏偏清高自持,不愿摧眉折腰攀附权贵,到头来甚么也落不着。」 「我不会后悔,永不。」她抬头望天,平静道,「我的孩儿再不用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的罪,他不必当奴才,是正经的伯爵府之后。」 那日的煊赫,裴萱卓已然忘记,唯有展素昭望着天空时,泛红的眼角,深深烙在她心里。 如今,她走上了展素昭预言过的路。 清高自持,阻碍无数,便是想执教也不能了。 而那位掌柜不知甚么来头,竟清楚她此刻的困苦。 不知不觉,她已经回到了天水巷。 天水巷位置偏僻,各家房屋紧挨着,平日里连隔壁家吵嘴都能听见动静。一到饭点,还能闻见菜香。寻常人家几口人住在一处,裴家却只有兄妹二人,因此虽只得一处破落小院并几间房舍,也算够住。 掏出钥匙打开院门,见东边屋子没有动静,心知裴松照不在,便将食盒里的东西留一份放在他桌上。 昏暗的里屋里突然传来窸窣声,有人带着鼻音道:「萱儿回来了?」 裴萱卓回头:「你在家?」 「嗯。」裴松照趿拉着鞋子,披衣下榻倒水喝,「昨儿喝多了,头疼,睡会儿。」 「没吃东西?」裴萱卓打开食盒,里头的芙蓉糕还热着,「垫垫肚子罢。」 裴松照吃了一块糕,品了品滋味,才细看食盒上的招牌,眉头一皱:「玉鼎楼?」 玉鼎楼的东西不便宜,知道妹妹一向节俭,必不可能为此破费,他神色一变,冷声道:「是不是游阙征又来缠着你?上回被我赶出门,他竟还不知怕味!既是个负心汉,如今倒来惺惺作态。」 裴萱卓神色淡淡:「不是他。」 裴松照狐疑:「那是何人?又有登徒子献殷勤?」 余光一扫,只见食盒里面还躺着一封花笺,他展开瞧,上头写着寥寥数语:八月初九未时,天水巷 裴府。 这明摆着是约定登门的书信。 裴松照脸色越发难看:「你不必怕,我如今多少算个举子,倘若真有仗势欺人的,只管告诉我,拼得一身刮,我也不会叫他得逞。」 见他胡乱猜测,裴萱卓嘆了口气,隐去实情:「都不是,是殊儿摆的宴,她让我带回来的。」 「曲家姑娘?」裴松照的怀疑散去几分,「当真?」 「当真,她邀我八月初九去聚一聚。」 裴松照不再探问,只是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那一日他要在家好生守着。 「你一径问我,我倒还没问你,昨儿喝了酒,可温书不曾?」裴萱卓岔开话题,「来年二月就是春闱,如今是首开寒门科举先河,谁知来年还有没有,你必要抓着这次机会才是。」 「放心罢。」闻言,裴松照笑了笑,尚带着酒晕的脸透出几分俊朗,「你兄长我是文曲星下凡,来年必高中。」 裴萱卓撇了撇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少说大话,说多了就要反着来了。」 裴松照忙塞了一块糕堵住嘴,示意自己投降。 兄妹俩各自安静了片刻。 裴萱卓回到自己屋内,顺手拿出一本游记翻看。 窗边有落叶飘来,正好飞到书页上,天然地做了一个书籤。 她没有看书,反而凝神在树叶的脉络处,神思渐渐飘远。 她想起晏徽容热烈而诚挚的眼神—— 「裴姑娘,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好。」 「裴萱卓,我是认真的。」 …… 少年人的勇敢,竟让她在某一瞬间不太清醒。 她读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她见识过太多诗词里的情愫暗生、相思断肠。可她从不像旁人一般与诗中人共情。 裴萱卓想,自己实在是个冷淡过头的人。 即便是此刻,她脑中思绪万千,却无一是为情所困,那一瞬间的不清醒,也只是在冰冷地思考未知的前路。 在暑月假开始前,掌教娘子已经选好了另一个助教。 言外之意,是不能再留她。 她与清殊等人交好,强行留在学堂自然没人驱赶,只是她若想成为正职、乃至以后的升迁,心中酝酿许久的变革,都没有着落。 草草找个人嫁了固然可行,只是未免太不周到,要是又遇到游阙征这样的人,反倒麻烦不断。 如果她按照展素昭所说,放下清高自持,走下神坛,那么晏徽容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他出身高贵,相貌才学样样不差,倘若她点头,不也能像展素昭说的那样,飞上高枝。 不,是飞上更高的高枝。 她的目光落在陈旧的书页上,上面还留着曾经的字迹——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想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如二叔形容的那样,即便是一株野草,也能坚韧而生,风吹不倒,雨浇不烂。 她自嘲一笑:「裴萱卓,你也不过如此啊,才刮多大的风,就摇摆不定。」 说完,她利索地将落叶拂去。 野草就该扎根泥土,不必攀附高枝。 作者有话说: 姐姐马上又要搞事业啦! 第113章 二丫 ◎姐姐视察啦◎ 晨时, 流风院。 彩袖一早便忙活开,盯着小丫头们收拾箱笼,余光瞥见有粗心的落下了东西, 顿时柳眉一挑。 「小蹄子,昨儿吃酒了?昏头昏脑!」她对照着册子一一检视物件儿, 少了的便打发人添上。原本惫懒的丫头这会子也精神了, 不敢对付了事。有几个鬼精鬼精, 推着玫玫出来顶缸。 玫玫老实上前道:「彩袖姐姐, 我晓得错了。」 玫玫如今长高许多,只是照旧一副憨傻模样, 十二岁的丫头心眼子倒比不上小的。 「有你甚么事?姑娘的首饰盒子又不归你保管。」彩袖没好气地瞪她,然后目光扫过后面缩头缩脑的几个丫头, 扬声道, 「你们少在我跟前弄鬼,平日里躲懒倒罢了, 这回非比寻常,四姑娘要回浔阳探望外祖,特特备了几车礼, 你们敢丢三落四, 仔细身上的皮!」 小丫头浑闹惯了,知道彩袖面上利害,实则是个心疼人的, 便团团围着她讨饶,缠得她脱不开身才罢了。 听见屋外的笑闹声,翠烟打起帘子望了一眼, 回身笑道:「姑娘你瞧, 有彩袖在, 四姑娘这一路上必然妥帖。你晚些去倒无妨。况且大少爷也会一同去,你安心了结手头的事要紧。」 时值暑月伊始,清殊的假期旅游计划就已经开始施行。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从京城到浔阳,路上就要花费十天半个月,又加上女子出行不便,所以姐妹俩自五年前上京后,竟一次都没回过外祖家。 这回正好赶上曲思行赴南边出差,恰好要经过浔阳,清殊便寻思着跟哥哥一起回去。 清懿原本也要去,只是因着手头还有要紧事没有处理,才打发妹妹先走,她延后几天跟上。 一切收拾停定,清殊却还磨磨蹭蹭不愿出门,歪在姐姐怀里嘟囔:「甚么事这么要紧?连同我一块回家探望外祖都要往后捎了?」 清懿轻拍她的脑袋,嗔道:「小人家,自玩你的去,现下扮出不捨得我的样子,回了浔阳捉鱼摸虾,你就是野兔子回了山里,到处撒欢,哪里还记得我?」 被点破心思,清殊哈哈大笑,「吧唧」亲了姐姐一口,被对方嫌弃地笑骂,「你这皮猴!」 「好吧,那我先走一步,你不要太想我。」清殊背着自己做的随身小包,噔噔两步上了马车,然后又探头沖曲思行喊道,「哥,我们脚程慢些,正好一路游玩,又能等姐姐。」 曲思行坐在马背,睨着她道:「约定驿站等岂不妥当,你打量我不晓得你的心思呢,由着你玩,我的差也不必出了,路上就得耗一年。」 清殊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哥你真小气,大不了路上费用我包了,一应消费我曲四姑娘买单!」 「哟呵。」曲思行差点被气笑,探到马车里捏住她的耳朵,沖清懿挑眉道:「你瞧,咱们四姑娘现在口气可不小,财大气粗的。」 清殊笑弯了眼,故意道:「还不是哥哥姐姐教得好。」 插科打诨间,众人闹笑。 曲府车队在欢声笑语里启程,一路出城门去。 - 送走兄妹二人,清懿立刻备车往城郊去。 袁兆留下的那个农庄位置偏僻,用来安置女子工坊再适合不过。经过数年的发展,这里已经被清懿打造得井井有条。 织锦堂作为前端售卖窗口,吸引了不少高门加盟合作,拓宽了商品的出货渠道,也让它的名声越发响亮。 而女子工坊作为后备生产基地,能为织锦堂提供稳定货源,相关制造技术与创新工艺也能得到保护,这也让织锦堂的货品更具有竞争力。 经过数年发展,女子工坊分裂出不同条线,种类繁多,有制香、刺绣、纺织等等。女工们在这里制作的东西经由专人送往织锦堂旗下的各处商铺贩卖,所获利润按照章程规定分配,俨然形成了完整的僱佣体系。 最开始的女工大多由流民组成,后因织锦堂名声大噪,吸引了不少穷苦百姓,因此规模越发庞大。四之有三的平民女子在工坊做活计,有的是临时工,有的是长期工,如若表现突出、工龄又长,在薪资待遇上便优厚些。 女子工坊的发展像是蝴蝶煽动翅膀,初时看,众人只觉得是多了个做活计的庄子,也就是只招女子这一条稀罕些,旁的僱佣之法、奖惩体系,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等到时日渐久,不知不觉间,风气变了。 从前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女子有了谋生的手段,家里多经济来源,变得富裕。与此同时,那些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勐然发现,自家婆娘性格越来越泼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原来忍气吞声的良家妇女们一个个都像炮仗点了火,再不做受气包。 连京兆尹都抚着鬍鬚嘆息,这几年的休夫休妻案比以往多数倍不止! 他白天忙着处理公事,晚上还要去岳丈家哄妻子,他家这位太太这几年因投资织锦堂赚了不少银子,一家子吃喝都叫她包了,便是打点上司都是花她的钱,京兆尹哪里还硬气得起来。正因如此,即便夫人一改往日贤惠本色,天天出去约人打马吊,他也不敢放一个屁。 要命的是,昨儿他在气头上指责她「不守妇道」,转眼就被回骂得眼冒金星,人家扭头就收拾银票回娘家,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屁颠屁颠地去哄! 想至此,他头疼得饭都吃不下去。 满京城,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贩夫走卒,像他这般头疼得不在少数。 这几年,女人们做买卖的做买卖,进工坊的进工坊,一个个都尝到了自食其力的好处,哪里还肯过原来的日子,再受闲气,大不了和离走人!反正织锦堂能供她吃住! 有织锦堂做靠山,女人们越发有底气,于是也更加忠心。 许多人尚且没见过大东家的真面目,却打心底爱戴织锦堂这块招牌,它为所有女子提供了停靠的港湾。 东街口的徐二丫正是受过好处的一员。 二丫打小没了娘,长到十六岁,就被酒鬼老爹以两吊钱的价格卖给了西街的王二麻子做媳妇。王二麻子好赌又好色,打光棍到四十来岁还讨不到老婆,是个人见人厌的傢伙。二丫自知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于是终于硬气一次,在上花轿的头天晚上逃走。 酒鬼老爹找了三天三夜,扬言只要她敢露面,就一根绳子勒死她这个讨债鬼。 那时,她慌不择路地逃到城郊,躲在农庄薯窖里不敢出来,直到饿得奄奄一息才被庄里的妇人发现。 那个妇人高鼻深目,异族人长相,却能说中原话,「不得了,这怎么藏了一个人?!」 她唤来了另一个主事人,二丫迷迷煳煳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子。 后来,这女子成为了她的大掌柜,二丫也知道了她的名字,赵鸳。 彼时,赵鸳用一碗米粥吊住她的命,问她来处,又问她将来的打算。 二丫撑着气力给她磕了一个头,「谢姑娘搭救,我贱命一条,倘若您不嫌弃,就留我做个粗使丫头。倘若您为难,我明儿便回去,买包耗子药,让那老不死的见阎王!总之我必不会遂他的意!」 赵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搀她起来,待她躺好才道:「我既不留你做丫鬟,也不叫你去买耗子药。」 「那是何意?!」二丫瞪眼。 赵鸳这才微勾唇角:「寻死算甚么本事,真厉害,就去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给他看。」 自此,二丫开始跟着赵鸳做生意,学出几分名堂,她便自个儿支了一个摊子,正正就坐落在东街口! 按赵鸳教的,酒鬼老爹再来闹时,二丫比他更横,一张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直接甩他脸上,随后就是一柄苕帚噼头盖脸地砸,再吵将开,她就往官府衙门敲冤鼓! 她将一个泼妇的模样扮了十成十,周围人指指点点,她便一个唾沫星子啐过去! 去你的文雅贤惠!去你的端庄淑女!做个泼妇畅快极了! 二丫的威名越来越响亮,二丫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旁人只知道她是个撞了财运的小商贩,却没人晓得她身后站着织锦堂。 而她就是雨后的第一茬春笋,自她伊始,四处星星点点开始冒尖儿,不只于京城一处,连周边城池乃至天下各地,都有女游商的踪迹。她们到了哪里,就意味着一缕微光点亮了哪里。 不过,此时的二丫并不知道自己在歷史的长河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正牵着小毛驴赶路,颠颠地去工坊进一批新货物。 因着近日生意好,二丫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进一批新货物。工坊里各项流程皆有制度,因织锦堂旗下的加盟商户众多,有不少是外人,所以商家只需在庄外院子里登记名姓和货物种类,自有管事将所需物品带过来。 这样一来,既可让商家们省去许多功夫,又不必叫人摸清工坊内部的玄机,一举两得。 头回来此地的商家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眼睛里充满了对这座女子工坊的好奇。 二丫却熟门熟路地往登记处一坐,大大咧咧道:「婶子赏我口茶喝,死热的天,走这一路快渴死我了。」 一向好说话的崔六娘熟门熟路给她倒了一碗茶,嗔道:「你今儿来的不巧,怕是要等上一会子。坊里说是有贵客来,几个大管事都去作陪了,小管事也在整这一季的帐目,都忙得团团转。约莫还要两刻钟才得空。」 「那我师父可也来了?」二丫问。 崔六娘:「我没留心,你待会儿领了货自去庄外等。」 二丫喜笑颜开:「多谢婶子!我也不白吃你的茶,来,新鲜的喜饼子,多吃两个。」 「哟,喜饼?」崔六娘诧异道,「你这丫头,瞒得倒紧,有好事了?」 二丫脸上难得见到害羞的神态,一双眼睛却十分清亮:「是,下月初七,婶子记得来东街吃我的喜酒!」 「是哪家的好小子?快跟婶子说说!」崔六娘拉着她的手。 二丫咧嘴笑道:「不是甚么好出身,穷当兵的,现下在巡防营守城门楼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崔六娘眼底满是宽慰,连声道:「出身是最不要紧的,待你好才实在。好姑娘,快去同你师父说,她必定高兴。」 「嗯!」二丫笑着点头。 等拿到货物,她又牵着毛驴出了庄子,挑了一颗老槐树遮荫。 没多久,庄子里驶出一架马车,有人正在相送。 以为是哪家大主顾,二丫正要迴避,恰好瞧见有熟悉的身影。 「师父!」她高声喊,生怕人听不到,跳高了挥手。 不远处,赵鸳循声抬头。 「既是找你的,你就去罢,我这里也没旁的要紧事。」车内,清懿摆摆手,笑道。 赵鸳本想找个时机引荐自家小徒儿,只是见她咋咋唬唬的模样,怕惹得清懿不喜,又踌躇了一会儿。 那头的二丫却不知她的犹豫,把毛驴栓在树上,兴高采烈地奔来。 「师父!我有大喜事要同你说!」 她来到近前才发觉车旁围着一圈人,赶忙一个脚剎。 除了赵鸳外,还有几个陌生女子,她们俱是穿着工坊统一的浅绿色窄袖立领对襟薄裙,容貌各有千秋,气度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凡。 「甚么喜事?」赵鸳哭笑不得,「大热天,莫要着急忙慌的。」 二丫如此这般一说,赵鸳果然又惊又喜,连带着周边一圈姑娘脸上都带着笑意。 甭管此前认不认得,都道了一声恭喜。 「鸳姐,这就是你说的小徒儿?」碧儿笑道,顺手将腕子上的手镯脱下,「今儿出门得急,倒不曾带个像样的见面礼,这就当是给二丫的一点的心意。」 「啊,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太贵重了。」二丫吓一跳,忙推辞。 只是她这处还没推开,那头又有人递来一个金簪,调笑道:「你瞧碧儿,最是个手快的,她都递了我们少不得也要添上,好姑娘,你既愿意收她的,就没有推我们的理儿!」 「真真是红菱一张坏嘴!」碧儿又笑又气,「自个儿手慢倒怨人家机灵,我的好意都被你说岔了。」 二丫被金簪晃了眼,背后又有人塞了一串珊瑚珠,听得是个和蔼的声音。 「来,二丫姑娘,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她们是嘴上打官司惯了的,别真就吓着不敢收了。我们都听鸳姐提过你,你是个极好的,我们都想见你,只你师父宝贝得很,一直不捨得让我们瞧一眼。」 二丫被这阵仗吓懵了,无措地看向赵鸳。 赵鸳无奈一笑,点了点头,嗔道:「愣着做甚?收下罢。你要成亲,这是好事儿。来,这是咱们织锦堂的诸位管事,她们年纪都比你大,只管叫姐姐就是。」 她在赵鸳的带领下一路招唿过去,将众管事认了个遍。 碧儿和红菱她已认得,另一个送珊瑚珠子的是翠烟,后面几个年纪更轻的是茉白和绿娆。 最后只剩马车里的人尚未见踪影,赵鸳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红菱就当先对着里面笑道:「姑娘,我们几个都送了好的,你可不能次了。二丫新婚大喜,咱们织锦堂可要给她添妆!」 翠烟啐她,笑道:「呸,你这些年在北地跟着蛮子混野了,才回来几天,主意打到姑娘头上。你们听听,姑娘添了妆,好名声你得了!」 众人闹笑成一团。 二丫听得明白,这是她们相熟的人在各自打趣,只是她还有些好奇,管事们已然气度不凡,里面那位被她们众星拱月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猜测时,马车里传来轻笑,初听其声,只觉如夏日的温柔凉风,叫人心旷神怡。 「说得在理,合该为新人添妆。」 旋即,车帘半挑开,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锦盒,空气里带着几分玉兰花的清香。 她没有特意避开外头的视线,却也没有出现的意思,只是自然地送上一份礼物。 「二丫姑娘,新婚大喜,祝你与郎君百年好合。」 目光穿过车帘缝隙,二丫瞥见了一抹姝丽亮色,她愣愣接过锦盒,迟钝了两秒才咧嘴笑道:「多谢姑娘。」 她不知对方年纪和身份,只能草草称之为姑娘。 等到车架远去,二丫还没有回神。 赵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角微勾:「傻孩子,你见到了咱们真正的贵人了。」 二丫懵懂道:「师父何意?织锦堂起初不是国公府二奶奶创办的吗?后来越做越大,现在各家高门都有参与,应当不算独属于谁罢?」 赵鸳轻笑,只摇摇头,不愿多言。 二丫最不耐烦师父卖关子,闹了好一会儿也没探出究竟,只得作罢,遂又问起旁的。 「师父,玉鼎楼生意怎么样?最近不常见你回工坊,今儿回来是有大事?」 赵鸳眸光微动,淡淡道:「嗯,是有桩要紧的事,不过现下还不好说,之后落定了你自会知晓。」 倒不是赵鸳刻意卖关子,只是兹事体大,不好透露。 如今清懿手底下最得力的就是她们几个,分别掌管各项事宜。 翠烟和彩袖负责上传下达,辅佐一应内外务,清懿的大小事宜都过她的手。 碧儿掌管盐铁商道兼织锦堂这两个最重要的枢纽,是她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 红菱盘踞北地商道,以凤菱庄为掩护,把持着北地盐铁。 而赵鸳作为后起之秀,以突出的才干被清懿所看重。如今她明面上是玉鼎楼的掌柜,实则还兼管着女子工坊的事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她们几个各自事务繁忙,鲜少能聚在一起,一旦被清懿召唤,估摸着就是有大变动要发生。 赵鸳想起在玉鼎楼遇到的那个姑娘。 文弱、冷清、孤傲。 是她对裴萱卓的第一印象。 如果说要吸纳商道的人才,或许二丫都比她更适合。 赵鸳有些不明白姑娘的心思。 清懿这回来到工坊,只是细细查看了户籍数目,还要了近几年幼儿学院的名册,旁的一概没管。 联想到她早早吩咐自己留意裴萱卓…… 赵鸳觉得,姑娘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只是以她如今的视野,并不能看得分明。 作者有话说: 清懿:妹妹哥哥打包送走,专心搞事业中。 第114章 阿英(一更) ◎姐姐更新啦◎ 阿英注意到, 那位美丽的姑娘又一次来到院子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似乎并不想打扰旁人,素白的身影总是静立在院墙外, 偶尔会观察孩子们上课,却不出言相扰。 有几次, 阿英听到师长叫过一声「大姐姐」。 那个女子, 是老师的姐姐。 阿英抬眸, 悄悄往外张望, 目光里夹杂着隐秘的好奇与嚮往。 在此之前,她的梦想, 是成为清兰老师这样的女子——聪慧大方、文雅温柔,和少时接触的粗俗女人们都不同。 直到见了这位女子, 阿英突然明白, 清兰老师的气质从何而来。 那个女子一身素净,衣裙并不如何富贵, 她的髮髻间簪了一只莹润的玉钗,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那么透亮的美玉,乡间的村妇头上可见不着。 也只有那般富贵人家, 才养得出这样的美人。 阿英从脖颈处掏出红绳, 其上挂着一块白玉,还带着温热的手感,上面镌刻着一个字——瑛。 玉石洁白, 与朴素的麻衣并不相称,如同云朵坠在泥土里。 这是她关于幼时唯一的记忆。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又塞了回去。 有时候, 阿英敏锐得不像一个孩子。就像她与同龄人从来玩不到一块儿。 当同窗还在为一块炊饼争抢时, 阿英已经背完了所有的诗。 「阿英姐, 俺给你抢了一块饼子,给,快吃!」巧凤兴沖沖凑到她身边笑着说。 阿英没有接,仍旧看着书,「我不吃,你带家去,给你妈吃。」 「俺妈工坊里有吃的,她叮嘱俺要好生照顾你,你吃罢!」巧凤黝黑的脸上咧出一口白牙,她小心地揭开外层的纸,热腾腾带着麦香的气扑鼻而来,「姐,你闻闻,可香了。」 阿英眸光微动,犹豫片刻,推开她的手。 巧凤笑容僵在脸上,又劝了几遍,对方却不理她。上课钟敲响,无法,她只能收起饼子,坐回位子上。 阿英和她们这些工坊子女不同,她们虽出身苦,却好歹双亲皆在。可是阿英的爹娘早就病死了,长到十三岁时被婶娘卖给人牙子。 那日正逢崔六娘上街採买,瞧她可怜,心下不落忍,这才买了她来,带回织锦堂。她孤零零地吃救济长大,如今被巧凤的母亲收留着,又送来了学堂。因她是半路来学里,还生了副孤高的脾性,故而与众人都没甚交情。 巧凤年纪小,偶尔也会委屈。 旁人总是嘲笑她,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献殷勤。 巧凤同她妈哭过几回,可她妈却说:「英娘是个好孩子,却没有投好胎,你要时时让着她,不许恼,更不许耍孩子脾气。」 巧凤觉得妈偏心,却又不敢说,只能照着做。 她试着去理解阿英,可是最后却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透。 就像现在,清兰老师问学生们未来的志向。 众人争先恐后地举手,有人说要同家里人一样,去工坊做事;有人说要当大管事;巧凤也举手,怯生生笑着说,「俺想支一个小吃摊,赚很多很多银子,吃得饱饱的,要俺娘享清福。」 孩子们闹笑,师长却温和贊道:「甄巧凤说得极好,只要是你们的真心话,不拘是甚么,都好。」 终于轮到阿英,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的身上。 清兰笑着问她手底下最得意的学生,「阿英,你今后想做甚么?」 阿英垂着头,想了许久,缓缓起身看向清兰。 「师长曾说,皇城里有座摘星楼,高可攀日月。倘若置身其间,可以看到巍巍都城匍匐脚下。我的愿望,是想登上摘星楼,看一眼最富贵的风光。」 学生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透着茫然。 只有清兰的脸上带着意外的神情,她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被这个孩子记住。 「你想登上摘星楼……」清兰复述了一遍,目光若有所思,「那么,你又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阿英这回却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看向门外,定定望了片刻,轻声道:「我想成为她。」 孩子们好奇望去。 迎着众多目光,那人似乎很讶异,她轻笑一声,闲庭信步地走进屋内,「你为何想成为我?」 阿英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却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 ——不会有人理解她赤/裸的渴望。 好在那个女子没有继续问,阿英沉默着垂头,脑中想的全是她发间那只白玉蝴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课后,等到所有人都走光,阿英才收拾着包袱慢吞吞地离开。 「阿英姐!」巧凤在外头等她,一见到她的身影,便兴沖沖地跑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她妈今天会做好吃的,又说隔壁二毛家添了四五只小奶狗,赶明儿要抱一只回来养。 阿英漫不经心地听着,并不回答。 巧凤自说自话忒没趣,讪讪住了口。想了一会儿,她又问:「阿英姐,你说想成为那个姑娘,她是何人?那个摘星楼是在哪?你几时听说的?」 阿英随口答:「清兰老师说的。」 巧凤没意识到她在迴避,仍追问:「那你说成为她是何意思?」 阿英怔了怔,神色渐冷:「没甚意思。」 巧凤不解:「可是想如她那般漂亮?」 她越想越觉得对,笑道:「嗨,阿英姐,这有甚么的,老师教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俺们想要成为美人何错之有?你这么好看,自然也是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俺原先还偷俺妈的胭脂呢……」 她滔滔不绝,没有注意到阿英越发难看的神色。 「够了!」她遽然回头,「谁要做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谁想一辈子在这座庄子里打滚?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成为她,那我告诉你,因为我想要钱,想要很多的钱!总有一天我也会买到她头上的那只钗!」 巧凤被她吼得发愣,旋即哭着跑开。 阿英没有追,她站在风口,闭着眼吹着冷风。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擦擦眼泪。」 阿英猝然回头,来不及掩饰通红的眼眶,「我、我没有哭!」 清懿轻笑,递上一块手帕,「我有个妹妹,同你差不离的年纪,也很好强,总不肯叫人瞧见她哭鼻子。只是小姑娘家家,哭了又怎样?人生在世,要度过那么多坎,跌那么跤,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丢人。」 阿英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犹带着香味的帕子。 「你听到了?」 清懿知道她在问甚么,唇角微勾:「既然敢说,又为何怕我听见?」 阿英眼底带着窘迫,可是又渐渐转为全副武装的冷漠。 清懿眸光淡淡,她几乎不需探究,便已看穿了一个小姑娘用坚硬外壳包裹的自尊心。 见她不答,清懿并不恼,笑道:「因为你说的不全部当真,你要的只是钱财吗?只是我头上这只玉钗吗?倘若你爱的只是这些,你便不会这样痛苦。」 「姑娘生而为贵人,您不必高高在上地指点我,你不是我,焉知我的想法?」阿英拧着眉头,硬声道。 「我当然知道。你瞧,如若你只认钱,这会子怎会对我这般无礼,顺着我得到的好处自然比逆着我要多。」清懿道,「你年纪小却聪慧,你已经发觉这个世道从来不公正,人自出生起就分三六九等,底下的人穷尽毕生的努力也无法够到上层人的脚趾头。可你在这座小小的庄子里有了学问,你是一只被困在井底的蛙,你当然想去井外看看。」 阿英垂眸,自嘲一笑,回头看她:「可那口井真长啊,无论我怎么跳,也跳不出去。」 十几岁的少女眼底却有无垠的痛苦。 她蹲在地上,捂住脸,声音闷闷的:「见到清兰老师,我还在想,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成为她。可是见到你,见到你的马车和奴僕,见到你不染纤尘的裙摆,我……我却知道,我一辈子也够不上你。老天爷既然分好了我的贱命,何必再让我读书,倘若我和她们一样不懂这些,我何至于如此难受……」 她有些语无伦次,清懿却听懂了。 目标无论多么远大,只要够得着,再难也有希望。 可是倘若要徒手摘星,那便不叫目标,叫空想。 阿英很聪明,她了悟这个世道的阶级之分,却受到了她本不该受到的教育。可这样的教育还不够。 清兰传授她书上的知识,却没有人教她怎么踏出这道井,去见识天地的广阔,为她解答心中的疑惑。 摆摊,经商,进工坊……阿英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试图找到出路。 可她痛苦地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诚然,她可以普通地活着,可她偏偏不甘心。 「小姑娘,你很好。」清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掌,手心向上,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英抬眸,红红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脸上的神情冷静而悲悯。 少女动了动干涩的嘴唇,「阿英」两个字在喉头打转,却咽了回去。 「成瑛。」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脱口而出,她重复道,「我叫成瑛。」 「哪个英字?」 「金碧丹瑛,满目灵芝气象清的瑛。」 「好一个金碧丹瑛。」清懿扶她起身,眼底的赞赏不加掩饰,她微笑道:「好生念书,来日自然如你名字一般,美玉绽光华。」 成瑛愣愣看着她离去,手里还紧攥着那块手帕,没有松开。 - 回程马车上,清兰嘆道:「姐姐,都怨我,我原只道她孤僻,却不知她心底藏着事,倘若她真的走到歪路上,我真是万死都不能够。」 清懿挑眉,用糕塞住她的嘴,淡声道:「休要混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来教书时年纪也不大,似她这样早慧的,十个里难出一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野心人人都有,谁都不想做最低处的。咱们用世外桃源养出来一群孩子,老实听话的固然讨喜,可如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更是难得,如若不加以引导,照着她的心性长,你眼前也有例子。」 清兰疑惑:「何人?」 清懿轻笑,睨着她道:「咱们的姑母,曲雁华。」 「她虽已有十成十相似的性子,可除非再添上几分运气加手段,她方能成为第二个曲雁华。」她缓缓垂眸,「可究竟她走的是一条孤家寡人的路,去高楼上走独木桥,有甚么意思?咱们耗费了无数心血,不是为了让她们走这样的路。」 清兰挑开车帘,望向逐渐远去的工坊。 曾经荒芜一片的农庄,如今井然有序地坐落着栋栋房屋。 夕阳掩映着树丛,下工的妇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说笑笑。不远处炊烟裊裊,不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这片世外桃源,是眼前之人亲手创造。 清兰有幸参与其中,与有荣焉。 她收回目光,浅笑道:「我晓得姐姐胸中早有成算,如今庄上的孩子越来越多,眼看也越发懂事,以我的才识,已然无法再给她们更好的教导,无论姐姐对我有何安排,我都无怨。」 成瑛也许是第一个步入迷茫期的孩子,随着她们日渐长大,紧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早慧的孩子更需要师长睿智的引导,而清兰自知不能胜任,她更明白,这是清懿意料之中的事。 清懿侧目看着她,半晌才勾起唇角:「傻姑娘,这一批孩子大了,自然有新的幼童诞生,这座工坊会生生不息,一直有新的血液加入。你当然要继续做她们的老师。在孩子们步入学堂,翻开课本的第一天,你永远是她们的领路人。」 清兰眼眶泛红,赶紧眨眼忍住泪意。 「多谢姐姐。」 清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说道:「不必谢我,是我要谢你,教出了很好的孩子。你领她们入门,如今将她们送到第二个路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罢,我会替孩子们找到最合适的老师。」 「姐姐心中已有打算?」 「是。」清懿眸光微动,「已经想定许久了。」 她缓缓侧目,笑道:「且等着,下回就能瞧见。」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继续码字! 第115章 又遇(二更) ◎姐姐艷遇啦(不是)◎ 玉鼎楼。 裴松照方才自门前经过, 忽想起上回妹妹打包的吃食滋味甚是不错,便提脚往里去。 「客官要点甚么?」店小二笑迎上前。 裴松照一进来就瞧见大堂正中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名目清晰地列着各项吃食名字与价格。 他这几日卖了几副字画, 赚的银子吃顿饭倒也够,只是不知那日的点心叫甚名。 他略在原地踌躇片刻, 就有不速之客到来。 「裴兄!」游阙征站在二楼唤道, 他原本喝得醉醺醺, 正出来醒酒, 一瞧见裴松照,眼底倒清明了几分。 裴松照冷冷抬眸, 瞥见来人,只当没听见。又迳自同小二说话, 「名儿不知, 只晓得是块雪白的糕子,甜糯口味, 你且照着我说的打包两份。」 小二苦着脸:「客官,我们楼里甜糯口的糕少说也有七八种,您不说个明目, 小的也不好吩咐后厨。」 裴松照皱眉, 刚想开口,却被人抢先道:「那就每一种各叫两份,算我帐上。」 店小二正要照着吩咐办, 只听裴松照「啪」一声将钱袋砸在桌上,冷道:「不必算他帐上,多少钱, 我自己付!」 「裴兄, 只是几样吃食, 你何至于此?你既然是买给萱儿的,容我尽一份心意有何不可?」游阙征自二楼下来,愁着脸道。 裴松照的脸色渐冷,目光攫在他身上,「姓游的,你最好闭嘴,你配提我妹妹的名讳吗?」 「你!」游阙征被他当众下脸子,面色很难看,「裴兄,我敬你是她兄长,才多次忍让你。我好歹是光禄少卿府嫡子,家里还算有几分脸面。我对萱儿情深意重,之前不过是闹出误会,我如今想同她解释,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 「为难你?」裴松照气极反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啰嗦一句,我就要揍你!」 游阙征被他的眼神冻出寒噤,想起眼前看似文弱的书生揍起人来的狠劲,他便不想再惹祸上身。 正要后退,楼上包厢的狐朋狗友不知何时出来了,其中最混球的那厮还是清殊的老熟人,王耀祖。 「哟,你个穷举子,还要殴打朝廷命官之子?」王耀祖看热闹不嫌事大,撑着二楼栏杆,嬉笑道,「欸,征哥儿,我可听说了,你为着一个寒门女要死要活,还拒了钟祭酒家的小女儿,如今同你母亲僵持不下。要我说,你就同你大舅哥好生商量,把他妹妹许给你做平妻,既不是做妾矮人一等,又和钟家娘子平起平坐,岂不美哉!」 他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游阙征满头大汗,几次使眼色想叫王耀祖闭嘴,可那厮越说越来劲。 裴松照眸若寒星,眼神冷冽得吓人,他缓缓抬头看向王耀祖,随手抄起桌边的空酒罈子,勐然扔去! 陶瓷酒罈擦着王耀祖的脸飞去,伴随着他惊恐的神色和短促的惊叫,「哐当」一声,罈子砸得四分五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好啊,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绑了!」王耀祖跳脚喝道,「小爷我近日真是走背字,一个两个都要动我的手,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穷书生也敢惹我!」 游阙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要叫王耀祖把人绑了,有个好歹,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裴萱卓了! 「耀祖!事情因我而起,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王耀祖气沖冲下楼,将他推搡到一旁,「滚开!我替你出气,你倒做好人!他如今得罪我,你也不必求情!」 说着手下人就将裴松照捆个结实。 店小二拎着打包好的糕点正要上前,见此情景,赶忙慌脚鸡似的往后堂报信。 大堂的客人不想惹麻烦,纷纷避着走,楼上包房的掀开帘子望下瞧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裴松照双手被绑,笑容却凛然,他挑着眉头道:「打啊,狗仗人势,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自然也有做狗的时候,我等着看你做落水狗的那天。」 这话平白就戳中了王耀祖的痛处,他被激得抬手就挥了一拳! 裴松照硬生生吃了一拳,他舌尖顶了顶破开的伤口,嘲弄道:「孬种。」 王耀祖还要动手,却被人喝止。 「住手!」 众人看着女掌柜缓缓下楼,面带微笑道:「如今外头天气炎热,诸位公子难免火气旺,只是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可担不起大事。王郎君,您是小店的贵客,咱们常来常往的,多少赔奴家点脸面儿,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客官。真闹出大事,天子脚下也不好交代啊。」 若是平常,王耀祖兴许就顺着这位美艷老闆娘的意思了,只是今日他被招惹得大为光火,咽不下这口气。 「赵掌柜且安心,我不脏你的宝地。」王耀祖冷声道,「我将他绑到外头处置,你总没话说?再要阻拦,你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说罢,他便招唿小厮拖着人走。 还没迈开腿,只见一圈彪形大汉缓缓围拢,堵住去路。 「哟,掌柜你一个小小女子,也吃了熊心豹子胆?!」王耀祖眯着眼回头,皮笑肉不笑。 赵鸳笑容不变,缓缓道:「郎君说笑了,你出身高门,我一介生意人怎么敢得罪。只是我后头的东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平素最不喜有人寻衅滋事,闹得不好看,还得叫您麻烦一趟,亲自去他们跟前儿走一走。」 赵鸳一边说着,一边不急不缓地拎出一块令牌,紫檀木镶银边,上书——永平王府。 王耀祖悚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她继续往外掏,又一块令牌,上书——淮安王府。 王耀祖腿一软。 她眉目带笑,接着拎出一块玉牌,上书一个盛字。 王耀祖彻底要撅过去,忙摆手:「别!别再掏了!我走!」 赵鸳淡淡一笑,缓缓收回各色令牌:「是,慢走不送啊王郎君。」 众人唿啦啦一阵风似的离去。 赵鸳抬了抬下巴,小厮们心领神会去到各个包厢打点。 大堂客人走个干净,雅座的客人也不再往外张望。 一时间,大堂留出了僻静地。 赵鸳目光停留在裴松照身上,她吩咐大汉们上前替他解绑,笑道:「公子受惊了,是我玉鼎楼招待不周。这是您要打包的点心,钱就不必付了,算我们一点心意。」 裴松照接过食盒,却并不接钱袋子,「不必,一码归一码,我也给你们店里添麻烦了。多谢掌柜今日的相助之恩。」 他丢下钱袋子就要走,赵鸳追赶不及,只好将目光投向二楼栏杆处。 「裴公子。」不远处,女子淡如烟雨的嗓音响起,「点心而已,收下罢。」 裴松照的嵴背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缓缓回头,循声望去。 待到目光停留在女子的面容上,他怔愣许久,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他赶忙回过神,仓皇垂眸看着脚背,闷声道:「原来是姑娘出手?」 清懿浅浅挑眉,似乎不曾料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 「裴公子果然敏锐。」她笑道,「他狗仗人势,我们也不过狐假虎威。能帮到公子分毫,也算功德一桩。」 「并非我敏锐……」裴松照下意识喃喃。 这不是她第一回帮他,只是,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某个无名小卒了。 他的声音太小,近乎自言自语,清懿问:「公子说甚么?」 裴松照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绷紧嘴角,颔首道:「多谢姑娘相助,点心我收下了,请掌柜收下银钱,告辞。」 他的步伐带着几分惶急,显露出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待到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轻唤,「裴公子。」 这一瞬间,裴松照说不清内心是喜是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姑娘还有何事?」 清懿不急不缓地下楼,又慢悠悠地迈步上前。 伴随着玉兰花的清香,一只钱袋子递到了他眼前,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女子便笑道:「付多了,这是余下的银子,既然钱货两讫,还请阁下收好。」 裴松照愣愣看向她,如花笑颜映入眼帘,他越发分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失落从何而来。 他在心底嘲弄自己,你想她叫住你说甚么,难道期待她会记住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无足挂齿的庸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那日满座风流才子,连武朝最耀眼的人物都甘心替她研墨,你裴松照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纵使你将那缕梅香收藏在心里一千多个日夜,那又如何? 裴松照垂头,想要遮住狼狈的伤口,他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接过钱袋。 「多谢。」 他眉宇间增添了几分颓然,转身时,终究没忍住,仓促抬眸看了她一眼。 「姑娘总是这般热心肠,爱帮助生人吗?」 清懿缓缓挑眉,并不答话,视线意味不明地凝在他的身上。 就在裴松照招架不住这个眼神时,她才淡声道:「我以为裴公子记性好呢,原来不过如此。」 裴松照心头狠狠一跳:「姑娘何意?」 清懿抚了抚裙摆,目光直视着他,笑道:「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裴松照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她,「你……记得我。」 「众人皆醉而唯你独醒,当日的梅花君子,我自然记得。」清懿莞尔,眸光倏而凝在他的脸上,「见你今日的气节,想必你仍旧喜爱陆放翁的诗?」 裴松照眸光微动,他长长唿出一口气,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 「是。」他说,「当年喜欢的,今日仍旧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一朵桃花开! 曲家人可能对裴家有致命吸引力(不是) 第116章 聘请(一更) ◎姐姐更新啦◎ 八月初九, 天水巷。 一大早,裴松照便等在院子里,就想看是哪个登徒子约自己妹妹。 等来等去, 只见拐角处出现一顶乌青软轿,几个小厮丫鬟围随而来。 「哥, 你怎么还没去温书?」 裴萱卓从屋子里出来, 挑眉问。 裴松照抄着手守在门口, 目光紧盯着那顶轿子, 头也不回道:「你当我是这么好煳弄的,那天分明有人给你递了邀约。倘若是游阙征或哪个孟浪之徒, 我非把他们扫地出门不可!」 听说了兄长之前在玉鼎楼的丰功伟绩,裴萱卓很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轿子果真停在了裴家小院的门口, 左邻右舍的妇人纷纷探头张望。 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出现。 裴松照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 就愣在原地,那身「谁来就把谁揍飞」的气势荡然无存。 「曲……」他瞠目结舌, 话未说囫囵,便见帷帽白纱底下的女子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是个噤声的手势。 白纱飘飘, 她轻挑眉头, 沉静的眼底难得带着盈盈的笑。 「还不让路?」 裴松照一剎那红了脸,匆忙让开道,等人进去后, 又将大门紧闭,隔绝外头张望的视线。 「姑娘坐罢,你们聊。」 清懿身后跟着翠烟和绿娆, 小小院落一下子就装了四个姑娘,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杵在这里, 只能找个藉口回了屋。 裴萱卓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是你?」 清懿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是我,只是瞧着裴姑娘的脸色,并不如何意外?」 裴萱卓垂眸,替她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那日玉鼎楼,同我交情匪浅的只算殊儿一人,想用我的人必然与她脱不开干系。不过,我原想着是曲二奶奶,并不曾猜到是你。」 清懿闻言笑了笑,「此番我倒是避开了姑母。」 裴萱卓眸光微动,眼底藏着试探:「你知道她曾经招揽过我,那么你必然知道她涉及的生意。」 她沉吟了片刻,目光锁在清懿的脸上,像是要观察对方表情的变化。 清懿轻呷一口粗茶,闭眼嗅香,晃了晃杯盏,笑道:「虽是雨前茶,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喝着尚好。」 见她不答话,裴萱卓移开目光,也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粗茶罢了,姑娘平日喝的茶金贵,乍一尝不同的风味,自己新鲜。若是喜欢,一会儿让我兄长给你带几份去。」 「那就多谢裴姑娘了。」 清懿抬了抬下巴,翠烟会意,旋即便将一个食盒呈上来,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知道姑娘爱吃玉鼎楼的芙蓉糕,我们便带了几盒来,还请笑纳。」 裴萱卓意外地看着眼前的食盒,良久,才看向清懿道:「姑娘当真是妥帖人。」 知道她一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因此对方反倒先开口讨东西欠人情,而后再送出自己的东西,这样倒让她不好推辞了。 这般想着,裴萱卓略揭开食盒一看,却瞧见最上头不是芙蓉糕,而是一封写着字的纸张。 她展开细读,神色渐渐冷凝。 「聘任书?」 裴萱卓抬头望向清懿,唇边笑容收敛,竟然显出无端的冰冷。 「敢问姑娘是何来头,要另起炉灶开一个女学?」 清懿有规律地轻敲食指,坦荡直视她的目光,笑道:「这不是刚好解决姑娘的燃眉之急,成全你的夙愿吗?」 「我的夙愿?」裴萱卓发出短促的笑,审视着她,「玉鼎楼的幕后之人想必也是姑娘罢。您当真是神通广大,让我猜一猜,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那就说明你与曲二奶奶,也就是你亲姑母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关系。」 「你们既有这一层关系,那么自然知道她曾经也招揽过我。我不关心你们在做甚么生意,也不在意你们筹谋多大的买卖。我当年不插手曲雁华的事,这一回,我也不会插手你的事。姑娘是聪明人,早知答案,何必白费功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清懿听了这番话,神情未有变动,确然如她所言,像是猜到已知的答覆。 她淡淡道:「敢问姑娘,对于我们的生意又知道几分?」 裴萱卓道:「今日姑娘的到来本就叫我意外,我看不透您手底下掌握了多少东西。」 「曲雁华曾说,她在做盐铁买卖。她有胆子插手这个,就证明她野心极大。」 裴萱卓眼底透着思索:「就像我猜不到今天是你来,我确实没有料到,如她这般的女人竟然臣服于你。」 清懿挑眉:「说不上臣服,各取所需罢了。」 裴萱卓轻笑,缓缓摇头:「她这个人我最了解不过,最是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数十年来,她所做的哪一桩不是为了填满自己的野心?而我没有兴趣做她野心之路上的垫脚石。」 「曲姑娘,你说成全我的夙愿,那么想必你清楚我只想做一个简单的教书匠。如今你下这样的聘书,自以为解了我的温饱之急,可你应当知道,我如今遇到的些许坎坷并不能成为你要挟我的筹码。」裴萱卓直视着清懿,平静道:「教书也好,也罢。我一届平民。做甚么不是做呢?倘若姑娘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招揽你所需要的人,那么你来错了。我不是姑娘所求之人。」 她说罢,便将食盒推开,这便是拒绝的意思。 清懿挑了挑眉,又将那张书信重新展开,自个儿端详了一遍,復又笑道:「姑娘不妨再细看看,这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裴萱卓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接过纸张,却并不如对方所言细看。 「我虽才识浅薄,到底认得几个字,不至于认错。」 「白纸黑字写的,姑娘当然不会认错。可是没有写在纸上的,姑娘却看不明白。」清懿笑道:「实打实的给姑娘交底儿,我这份聘书,并不能许你锦绣前程。你来我这里也是教书,可你教的孩子。既不是达官,也不是显贵。」 「在女学,掌教娘子所教的学生大多高门之后,今日之师恩,来日就是反哺之情,你不能不承认,你的许多同僚,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去教书的。」 「而我这里的孩子,都是贫苦出身。从前在家都是扛锄头,打猪草,大多目不识丁。你教她们要费上许多功夫,将来也并不会得到多少好处。」 清懿缓缓抬眸,与她对视:「这样的去处,姑娘愿不愿意?」 「你竟然是要我去教书?仅仅是教书?」裴萱卓眼底闪过不可思议。 「对,仅仅是教书。」清懿点头。 「教甚么?」 「贵女学甚么,她们就学甚么。」她顿了片刻,说,「不仅如此,男子学甚么,她们就学甚么。」 裴萱卓心脏慢了半拍,瞳孔微缩:「《孙子兵法》,《九章算术》,《论语》,《大学》,《中庸》……」 「都要学!」清懿轻描淡写地打断,眼底的坚定却叫裴萱卓愣了好久。 「你在女学所不能教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教。」她缓缓道,「裴姑娘,我敢说,天底下只有我这里能实现你的抱负。如你所言,教书匠去哪里都是教书,可你不同,你是女人。」 清懿凑近,轻声重复:「你再清楚不过,你是女人。因为你是女人,你教的也是女人,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在公府学堂传授你的学生除女德女训之外的东西。」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谓之妇德……」清懿背诵女德原句,这也曾经是她烙印在心底的警句,如今读来,心中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叫人喘不过气。 在这念诵声里,裴萱卓狠狠闭上眼,眉头紧皱,像是在阻挡某种不可违逆的魔咒灌入耳中。 「你教她们时,心里在想什么?」她沉静地问,「水源村的草屋里,裴蕴教出来一个曲雁华,又教出一个你。可世上有几个男子如裴蕴,能将满腹才识倾囊相授给女人?又有几个女人能如你们这般幸运,知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 她不断地反问,最后,语气却渐渐平静。 「裴姑娘,你究竟是想在锦绣堂前教衣食无忧的贵女刺绣插花,还是要来我的茅草破屋,在一张张白纸上画你毕生所学?」 一张张白纸,意味着一群尚在蒙昧中的孩童。 就像当年二叔手把手教她与兄长,彼时,她不明白甚么是女子该学不该学。 小小屋舍里,她跟着兄长摇头晃脑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时过经年,她早就明白自己没有自称「君子」的权力。 可那句自强不息,却深深镌刻在灵魂里。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这也是教师的意义。 当她长大,她才知道念过《易经》的自己是个异类,原来女人们从不读四书五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都是男人的事,而她们毕生所学无非是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裴萱卓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欲望宣之于口,她踽踽独行太久,曾经的曲雁华短暂地成为她的依靠,在发现对方道不同后,她毅然决裂,于是又重归孤独。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执着成为掌教娘子,根因在于她想找到一个知己。 不同寻常的教导让她成为异类,如果用同样的知识浇灌出同样的花朵,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会有人懂得她的心境? 那些不属于女子的开阔眼界,应该传授下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清懿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敲打在她的心上。 裴萱卓缓缓抬眸,袖中的手指紧攥,骨节泛白。 眼前这人的攻心之计,太过毒辣。 也许她经过了缜密的盘算,才说出这番话。可裴萱卓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 能够教出一群志向相同的孩子,这样的诱惑太大,比任何财帛富贵都要打动她的心。 「你赢了,倘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只是教孩子们念书,那么我愿意去试一试。」 「应该的,裴姑娘试过之后倘若觉得不妥,随时可以反悔。」清懿粲然一笑,「明日辰时,会有马车来接姑娘。多有叨扰,我先告辞了。」 「慢走。」裴萱卓起身相送。 清懿重新整理好帷帽上轿,直到乌青顶子消失在拐角,裴家小院才传来动静。 「人呢?就走了?你不是答应给人送茶吗?」裴松照拎着布袋子急急出屋子,沖妹妹说道:「你看,我特意挑拣的品相好的叶子!」 裴萱卓皱眉回视:「你在偷听?」 裴松照脸一红,顿时有些不自在,含煳道:「唔,墙壁隔音不好,我就听了一耳朵。听曲姑娘说茶好喝,我就去拣茶了。」 裴萱卓狐疑:「……当真?」 「额……」裴松照挠了挠头,嘟囔道,「还有你教书的事,我听着倒还好,反正你也喜欢教孩子。」 裴萱卓略感头疼,摆摆手道:「行了,我的事你不要管了,自去温书罢。」 裴松照却没有照办,他往对面坐下,犹豫片刻才问:「曲姑娘究竟甚么来头?瞧着并不像寻常贵女。」 「你打听她做甚?」 裴萱卓听出兄长的不对劲,蹙眉打量他,好半晌才意识到甚么。 「你别对她有旁的心思。」 裴松照像被踩中了尾巴,立刻反驳:「谁有心思了?我高攀不上贵女。」 裴萱卓瞥他一眼,起身进屋,丢下一句,「你最好是这样。」 「对她上心的人不少,甚至袁郎也是其一。」 话音刚落,背对着妹妹的裴松照神情微怔,缓了很久才喃喃道:「甚么?袁兄也爱慕她……」 第117章 歷史(二更) ◎姐姐攻略战友副本结束◎ 次日一早, 裴萱卓坐上了马车前往学堂。 到了庄子外头,管事崔六娘领着她进去,一路上, 有不少做工的妇人好奇地打量她,不时投来友善的目光。 裴萱卓同样也在观察她们。 她注意到, 这里的妇人精气神都很足, 说说笑笑十分爽朗。沿途的屋舍严整干净, 一看就是有人用心打理过的, 可见这里的人都很爱护庄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叫她有些惊讶。 领头的崔六娘是个管事, 路上遇着普通工人却并没有派头,工人们也自自然然地打招唿, 好像并没有上下之分。但真正做活计时, 她们都很听头儿的话,真正做到了齐心协力。 来到学堂, 裴萱卓才发觉清懿说得太夸张了,这里虽不如公府女学富丽堂皇,却也算宽敞明亮, 并不真是几个草棚茅屋。 清兰先头就接到信儿, 说是今日有新老师要来,于是一大早就等在学堂门外,甫一瞧见裴萱卓的身影, 她便笑着迎上前道:「裴姑娘好,打今儿起就是同僚了,我先带你认认地方还有学生们。」 「有劳了。」裴萱卓颔首。 随后, 清兰领着裴萱卓进了学屋。 一双双充满着懵懂好奇的眼睛望向裴萱卓, 孩子们中最大的十四岁, 最小的七八岁。她们穿着学堂统一做的衣裳,书本也是由书坊印刷而成的。 裴萱卓眸光微动,视线凝在课本上,难言内心的震撼。 也许她们的吃穿比不上高门贵女,但是,单论那薄薄的课本,价值就远胜过黄金万两。 「这是……有句读的书?」裴萱卓翻开书页,诧异地问道。 清兰点头笑道:「是的,孩子们太小,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没有多么渊博,咱们小地方也请不来大儒,不分好句读,哪里能教得了她们?」 「谁编纂的书?」裴萱卓又问。 草草翻开几页,她便发觉着书人的高明。 作者并非一味照搬四书五经,而是整合了前人大儒的解析,从易到难,划分了等级供不同层次的孩子学习。 除此之外,九章算术、农耕四时经、天文地理等科目又分门别类整理成书,学生可以根据兴趣与特长选择课本。而这些科目的老师,有的是庄子里经年的老农,有的是司蚕桑的妇人,他们不识字,就由清兰将书中的知识与实践结合,再传授给孩子们。 清兰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道:「啊,编纂人是我大姐姐和四妹妹。起初我拿到课本,自个儿都学了好一会儿才敢教孩子们呢。」 「裴姑娘,这么多书初看是觉得难,可若要真照着学了,才会发觉此法的妙处。」清兰见她不语,解释道,「我原是一点儿不通农桑,可我照着书学,又亲去地里瞧,先头似懂非懂的地方,立时就通了,用我四妹妹的话说,就是学以致用。」 「好一个学以致用。」裴萱卓唇角微勾,浅笑道:「曲家姑娘果然都是妙人,受教了。」 「不敢不敢,早闻裴姑娘才识过人,今后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清兰笑道:「从今儿起,我只管听你的,你瞧着现在的学堂可有要改的地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裴萱卓环视一周,沉吟片刻才道:「兰姑娘是爽快人,那我也不扭捏。旁的不打紧,只一桩,孩子们年纪差得太大,日后可分做两个学屋,以十岁为界,十岁以下为一屋,十岁以上为一屋,如今方可因材施教。」 清兰想了一会儿,眼睛亮了,「正是呢,前儿我们已经把七岁以下的分了出来,只是教了几天还是觉着不对,就按你说的,以十岁为界罢。」 「不仅如此,我会细化课本的内容,年纪小的不能学得太高深,要循序渐进。曲姑娘虽未雨绸缪,只是她到底没有亲自教课,还需我们查漏补缺,不必一昧照搬。」 裴萱卓一来就雷厉风行地革新了许多地方,清兰一样一样照着做,发觉她提的都是有理的,于是再不疑心,只管去办。 很快,不出半个月,学生们对这位陌生的老师的感情从好奇到惊讶,再到如今的敬畏,裴萱卓与清兰轮着上两个学屋的课。只要是裴萱卓来,她们就像耗子见了猫,说话声音大点都不敢。 其中,只有一位特别的学生并不怕她,那就是成瑛。 她不仅不怕,甚至还敢挑衅师长的权威。 课上,裴萱卓为学生解析《左传》名句,正说道:「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 她由得孩子们争相举手,表达自己理解的意思,哪怕错漏百出也无妨。 正热闹时,却有人冷声道:「国并未视我为如子民,它的兴亡与我无关。」 前排有人不熟练地反驳:「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怎会没干系?」 「是啊是啊,阿英,你连前儿学的仁义礼智信都忘了吗?」 学生们群情激愤,成瑛却闭口不再言语。 「肃静。」裴萱卓淡声道,「成瑛,说说你的看法。」 成瑛冷哼一声,挑眉道:「裴老师传授高尚的学问,可惜我是不受教的。您说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我一介女子,谈何治国,谈何仁义之道?男子满腹经纶,学成自可投身帝王家。我们学了这些,却只能读给灶台听!您不妨说说看,我们投错胎的人,怎么心平气和地读四书五经?」 她这话太尖锐,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幼虎,借着机会狠狠撕咬。 裴萱卓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故作顽劣,实则躁郁到了极致的挣扎。 这个孩子像极了曾经的她。 「成瑛。」裴萱卓缓缓道,「老师没有办法解答你的问题。」 学生们都愣住了,包括成瑛,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像是没有料到裴萱卓这么坦然。 「您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师长吗?您的职责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为何无法解答?」成瑛语气控制不住的冲动。 裴萱卓垂眸,想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她,平静道:「无法解答,是因为困住你的问题,也曾困住我。」 「这个世道,没有女子的晋身之梯,即便有一肚子学问,也是纸上谈兵,无有作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知识的脸,眼底却有几分寂寥,「过去,现在,这样的问题还会困扰更多的女学生。」 「所以,你来教书,就是为了让我们像你一样为此痛苦?」成瑛问得越发刺耳。 裴萱卓轻笑,「痛苦之余呢,成瑛,我问你,你痛过之后,还想回到矇昧无知,连疼痛都不懂的时候吗?」 「不知者,自然不畏惧,不痛苦。随着你阅歷增长,你视野越广阔,就越会发觉自己的不足和与旁人的差距,这种差距叫人痛苦不已。犹如天堑的阶层即便插翅也难飞跃。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想回到最初愚昧的时候。」她犹如长者说故事,娓娓道来,「孩子们,成长是不可逆转的过程,谁都要经歷阵痛。」 有个叫巧凤的孩子怯怯问:「老师,那俺们学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裴萱卓目光难得柔和,她莞尔一笑:「嗯,让老师想想要怎么同你们解释这个问题。」 「你们见过叠罗汉吗?」她想了一会儿,问道。 「见过!」孩子们齐声道。 「好,那你们不妨理解成,我们现在就在叠罗汉。」她笑着将左手搭在右手上,反覆几次,模拟叠罗汉登高,「你们瞧,老师是底下的手,托着你们升高。若干年以后,你们会成为另一群孩子的老师,托着她们升高。我们传道授业的过程,就是星火相传,罗汉叠高的过程。」 许多孩子还是一脸懵懂,唯有成瑛眸光微动,眼圈渐渐泛红。 「过去,现在,我们见不到那条属于女子的梯。那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力量不够强大。当年,老师的老师只教过我一个人。现在,我又将所学传授给你们这三十个人,若干年以后,你们又会有更多的学生。」 「即便我们见不到女子入朝为官的那一天,可是你们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会在我们的托举下,看到那样的时代。」她缓缓道,「所以,你们仍旧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吗?」 一时间,学屋里安静许久。 学生们各自沉默,以她们如今的阅歷,很难表达此刻的感受。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当千帆过尽,她们从记忆深处捡起这段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话语,或许能够形容心头的百般滋味。 成瑛缓缓坐下,埋着头趴在桌上,不再言语。 裴萱卓的视线缓缓扫过,她没有出声惊扰这个幡然醒悟的孩子,而是转头看向其他学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好了,不说题外话。今天就以此为题,每人作一篇文章,课后交与我。」她冷漠吩咐。 学生们立刻从方才的情绪抽身,想哀嚎,又不敢。 清兰站在墙边,捂嘴偷笑一会儿,忽然想到裴萱卓方才的话,心里同样震撼不已。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原来这才是为人师的道。 - 半月之期很快就过去,尝试期结束,裴萱卓要正式给清懿答覆。 天水巷,同样的时辰。 乌青软轿又停在裴府门外。 清懿微笑着,开门见山道:「裴姑娘考虑得如何?」 裴萱卓垂眸,先替她斟了一杯茶,才道:「在回答姑娘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良久,裴萱卓缓缓抬眸,眼底翻滚着狐疑,「您为何要收留这些穷苦孩子?」 「我冷眼瞧着,女子工坊井然有序,制作销售自成一体,已经能为你盈利,且能维持许久。不过,要形成更完善的环节,还差一桩,那就是人才。」她说道,「原谅我疑心重,商人无利不起早,你养大她们,是为了培养得力的心腹,用以维持你的工坊,对吗?」 「吃你的,穿你的,甚至连课本都要用你的,这样教出来的孩子,怎会不忠心于你呢?」裴萱卓的目光带着审视,「高门驯养佃户,只用土地和契约束缚。你更高明,也更捨得下血本,可是究其根本,你同那些人没有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用更丰厚的糖来引诱他们。实际上,泥腿子还是泥腿子,你照旧做你的云上贵人。」 清懿轻笑,并不反驳,点头道:「你要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我确实需要很多忠心的人加入。」 她没有反驳,裴萱卓眼底仍带着警惕。 「姑娘应当明白,我的道,永远不在高门这边。即便如此,你也放心让我教她们吗?」 清懿抬手喝茶,顿了半晌,才看向她,淡淡道:「你为何笃定我和你是不同的道?」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道:「只因为我的出身,和我手底下掌握的权力,所以你认定我的利益和你是冲突的。」 「但是…裴姑娘。」她抬头,「你看清楚,我也是女子。」 「只要根本的源头不改变,无论我站得多高,拥有多少财富,男人永远会将我踩在脚下,这个道理,你比我清楚。」 「再则,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说出来或许会刺你的心。」清懿挑眉一笑,眼底带着几分兴味。 裴萱卓:「大可直言不讳。」 清懿替她斟一杯茶,隔着裊裊茶烟,她道:「裴姑娘,许多事情并不是黑白分明的。在你看来,先教她们高尚的道理,再让她们做个宁折不弯的女君子,就是践行你的道。可有一句话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倘若她们连基本的吃穿都无法保证,又谈何仁义道德?」 「所以你啊,才是真正的云中贵人,不肯为俗物折腰。」她将原话奉还,带着揶揄的口吻。 裴萱卓眉头微蹙,半晌不曾答话。 「设立女子工坊,你觉得是我私心也好,博爱也罢,这个我并不争辩。究竟我不在乎人后的名声。如若你需要的是纯粹的奉献,和没有瑕疵的道德,那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不是。工坊和商道,乃至学堂,都是我磨好的刀,我既用它,也爱它。」她淡淡道,「男人的世界阴谋诡计那么多,太干净,怎么进得去?不进去,怎么争?」 话至此刻,茶已凉透。 清懿抚了抚裙摆,望向院墙外的垂柳,平静道:「裴姑娘,我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她们吃饱饭。现在,想请你为她们授诗书,你可愿?」 裴萱卓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凉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安抚在某一刻奔流的热血。 良久,她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愿意。」 清懿粲然一笑,颔首鞠躬,行了一礼。 「替孩子们,多谢裴老师。」 「不必如此。」裴萱卓缓缓摇头,目光带着些许复杂,「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问姑娘。」 「常言道,以史为鑑,轮迴百转自有规律可循。但我书读半卷,翻遍史册,从未找到过女子掌权的痕迹。沮丧时,我会想,自己一直妄想的目标究竟是不是无法实现的幻梦。」 「你呢,曲姑娘。」她眼底带着少见的迷茫,「当你走上这条路,是否觉得前路渺茫,我们当真能有那样一天吗?」 清懿眸光微动,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是即将与她并肩而行,殊途同归的战友。 「你读的史书,都是男人写的。」她缓缓起身,拂开衣上的落叶,笑道,「世上的变革没有自上而下的道理,与其妄想既得利益者施捨肉骨头,不如我们底下爬上去,挣出一条通天梯,写我们自己的歷史。」 作者有话说: 恭喜玩家清懿攻略sss级战友裴萱卓一枚! 请继续打怪升级! 第118章 抉择 ◎姐姐订婚啦◎ 天水巷, 谁也不知道这处不起眼的小院落诞生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对话。 对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良久,裴萱卓缓缓举杯,「以茶代酒, 敬姑娘。」 清懿颔首回礼,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这时,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裴松照回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他甫一瞧见清懿, 嵴背不自觉地绷直, 却又很快地摆出一副笑脸:「哟,曲姑娘来了。」 不待清懿应答, 裴萱卓便接口道:「兄长回屋去罢,你是外男, 不好在曲姑娘面前久留。」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她清楚裴松照的性子。 自那日被戳穿心思,他就恢復从前的模样, 每日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烟花柳巷不时传出他所作的风流诗词,花魁娘子争相传唱。 裴萱卓从不劝告,也从不探究兄长的心事。 他们兄妹俩互相扶持长大, 清楚彼此坚守的底线。 就像现在, 她看出裴松照眼底一闪而过的怔然,也看得出他强装的自在。 裴松照避开清懿的视线往屋里去,上扬的唇角在转身的那一刻才落下。 临到进门, 后面却传来一道女声。 「裴郎君,留步。」 裴松照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回头:「姑娘唤我?」 清懿垂首:「是, 我此次叨扰, 不仅为着裴姑娘, 也是为着裴郎君,还望郎君赏个脸。」 翠烟伶俐地将另一个木凳摆在面前,又沏上一壶新茶。 隔着热腾腾的茶烟,裴萱卓看了清懿一眼,疑惑道:「姑娘找我兄长有何贵干?」 裴松照已经坐下,他盯着翠烟点茶的手,很好地将眼底的惊讶隐藏。 清懿并未正面回答,反而问道:「裴郎君可有意中人?」 「噹啷」一声,裴松照将将端起茶盏的手忽然一抖,不小心碰倒了另一只空杯。 他缓缓抬头,短促地笑了一声:「姑娘这话问的……你竟不知我的名声?十二坊的花魁娘子有半数都是我的红颜知己。」 翠烟弯着眼笑:「裴公子,我们虽在深宅大院,也是长了耳朵的,自然听过您的词曲。」 裴松照垂眸:「浓词艷赋,污了姑娘的耳。」 裴萱卓听出了他的自嘲,思索了片刻,才道:「曲姑娘到底是想问我兄长甚么?」 清懿笑了笑,直言道:「好罢,虽然这话由我一个姑娘家问出口不大好,我就是想知道,裴郎君可有成婚的打算?」 如惊雷炸响,裴松照勐然抬头,他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打听这种问题,一定是有用意。 那么,难道是她…… 不可能! 几乎是一瞬间,裴松照立刻制止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反覆告诉自己,别妄想,别妄想。 看似漫长,却只在片刻。裴松照稳住心神,状似调笑道:「曲姑娘打听我的终身大事,是想替我做媒?」 清懿直视着他,坦荡笑道:「是,如若郎君没有意中人,又不介意成婚,我就替你做个媒。」 「谁家姑娘?」裴松照的心如坠谷底,却强装不在意。 青瓷茶盏被骨节分明的手攥住,指节隐约泛白,等待她回答的时间如此漫长,足以敲碎微不足道的奢望。 他听见她说:「我。」 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溺水之人,他惊诧地忘记了唿吸,心脏狂跳! 「你说甚么?!」 裴萱卓也皱眉道:「曲姑娘,别开这样的玩笑。」 清懿收起唇边的笑,缓缓道:「并非玩笑。我邀你时用了几分心思,现下也就用了几分心思。」 裴萱卓不答,只定定望着清懿。看得出来,对方所言非虚,她的确是真诚的。 只是恰恰因为这份真诚,她才越发不可置信。 同为女子,裴萱卓很清楚清懿的想法。这人绝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突然提出婚约,决计不会是一见钟情之类的缘由。 心下这般狐疑,对方似乎料到她所想,适时道:「二位玲珑心窍,我也敞开了说明话。」 「我已到适婚之龄,倘或打定主意做孤家寡人当然遂了自己的心意,只是难免要成为众矢之的。为大局着想,我不能将自己架在火上烤。」清懿看向二人,知道对方能听懂弦外之音,「裴郎君若是愿意,你的抱负和志向,我都会竭尽全力助你实现。将来若有了心上人,我也愿意和离,成人之美。总之,你们无需立刻答覆我,无论答应或拒绝,都不必有负担。」 裴家兄妹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说白了,这是一桩假婚约,二人只做表面夫妻。 平心而论,一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子弟,能娶清贵人家的嫡长女,是占了大便宜。 今时今日,他尚未考取功名。对方承诺的「竭力相助」,代表的是身处寒门无法获取的资源和人脉。 甚至,他还能在将来另娶旁人。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裴松照勾出一个笑,「好啊。」 他抬眼,眼底还是那副游戏人间的神态。 「听起来,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何必来日,我即刻答覆姑娘就是。」 清懿有些意外,顿了一会儿才笑道:「裴郎君坦荡心性。不过,你还是再考虑考虑。那么多红颜知己,兴许就有你情不自知的。千金难买真情在,莫要错过眼前人,日后可就追悔不及了。」 裴松照抚着额角,浑不吝道:「你都说了,将来有了意中人还能和离,有甚么打紧?」 清懿挑眉,摇头失笑道:「好啊,你既然想好了,我便再问裴姑娘的意思,究竟是要你们二位都点头才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裴萱卓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兄长,又转头对清懿道:「既然他答应,我也没有二话。」 比起兄长品出的意思,她明白清懿更深的用意。 这是用姻亲关系,将她们牢牢地绑在一块儿。 也许是觉得裴松照合适,于是顺势而为;也许是先起了念头,再择裴松照。 总之,这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裴萱卓并不崇敬婚姻,即便目睹眼前的交易,她想的也只是权衡利弊。 此前,她堤防兄长泥足深陷,也是不想他自找麻烦。只是她没想到形势会演变成这样。 她不得不提出内心的疑虑:「曲姑娘同我兄长订下婚约,不怕有更大的麻烦?我听闻,袁小侯爷与姑娘颇有渊源,倘若他回京,姑娘不也是引火烧身?」 未尽之言,清懿已经明白。 权贵人家的霸道行径,他们都见识过。虽然袁兆的名声尚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不会冲冠一怒。 裴松照垂眸,心底不知在想甚么。 他知道,妹妹这话也在点他。 六年前,他得罪了京里出了名的纨绔衙内,被打个半死,差点一命呜唿,那时正是袁兆救了他。 后来他还能安稳念书,有稳定的收入,能买下这座宅院安置,都赖袁兆的提携。 裴松照绷紧了唇角。 「你说袁郎君啊……」忘了多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清懿垂眸,语气平淡道:「我同他有几分交情,却无关风月。」 「姑娘对袁小侯爷无意,却不代表他对你无意。」裴萱卓皱眉道。 「他是个君子,不会做失态的事。」清懿把玩着茶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挑眉看向裴松照:「还是说,你怕了?」 裴松照嵴背僵直,怔愣一瞬,才轻笑道:「捨得一身剐,我怕甚么?」 「姑娘不过是借我做挡箭牌,又不是真的钟情于我。」他浑不在意地笑着,「替姑娘挡一挡,换取诸多好处,有何不可?」 清懿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于我而言,裴郎此举是大恩。」 - 回去的路上,翠烟一改方才的笑颜,嘆道:「姑娘当真是定下了?裴公子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即便是形婚,也有那么多好人家,为何偏偏挑中裴家郎君?他常在烟花柳巷,才名与风流之名并举,真要嫁了,也会带累姑娘的名声。 清懿闭目养神,淡淡道:「你只瞧见他表面一层。」 一个爱护妹妹,不惧权势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你真当你家姑娘在择夫?他流连烟花之地,除了传唱的词曲,你可还听过旁的污糟烂事?」清懿缓缓抬眼,轻笑道:「我瞧着他也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既然拿得起放得下,兴许日后还能成为咱们的助力。所以又何必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翠烟长嘆一口气,「罢了罢了,姑娘主意大。只是你要订婚的事,总要叫家里人晓得罢?」 「说到这里,我想起四姑娘连传好几封信来。原本说晚四五日,现在都过去一个月,她都到浔阳了,咱们还没动身。」 清懿莞尔:「忙忘了,先头只管将她打发走,倒不记得怎么答应她的了。也罢,如今诸事料定,明儿就套车回浔阳。你先拟信回她,叫快马急递,安她的心。」 次日一早,曲府马车轻装简行,迎着朝阳出城。 大宗的物品都已经让清殊的车队带走,所以这回清懿并没有收拾很多东西。 因为前些年的教训,只要出门在外,翠烟便时刻绷紧着弦,光是随行的护卫便足足有三十来个,即便遇上山匪也有一战之力。 茉白上回出远门还是数年前,从浔阳上京。 那会儿路上太平,并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嘴。 翠烟道:「现在可不比从前,这几年到处有灾祸,收成不好,百姓就吃不饱饭。没了出路,自然就落草为寇。所以常有山匪劫道的事儿。」 「我怎么没听说过?」茉白疑惑。 「你在京里养着,自然不晓得外头的事。」翠烟笑道:「我要不是帮姑娘理帐,也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哪处年景不好,哪出收益锐减,都表现在帐目上。 京中歌舞昇平,少有人知道城外的事。 朝堂之上都有人粉饰太平,更何况消息闭塞的民间,不是嗅觉敏锐的人,根本察觉不到风向变了。 火没烧到自己身上,高门便照常挥霍无度,赏花赏景。 一连行进了十来天,队伍路过江夏城。 江夏前些年遭了蝗灾,如今得了一个能干的知府才好上许多。 只是境况到底不如邻城,连道路都不甚平整。许多人为了赶路,都选择抄近道小路。 「翠烟,吩咐车队走大路,天色暗了便就近歇下,不必赶路。」车内传来清懿还带着睏倦的声音。 兴许是劳累过度,勐地放松下来,清懿就觉得格外疲倦。自出发到现在,她每日都要睡上许久才醒。 「姑娘放心,早就安排妥当了。」 天色逐渐昏暗,领头的李贵瞧见不远处有间客栈,便想招唿着车队往那处去。 翠烟不敢擅自做主,正想请示清懿,掀开车帘却发觉姑娘又睡着了。 「怎么?姑娘睡了?」李贵还在等候回復,想了想便道:「咱们在路边歇下,还不如去客栈呢。我瞧着倒不必打扰姑娘,自去了便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翠烟看着清懿眼下的乌青和疲惫的睡颜,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客栈开在这里也蹊跷,你先领着几个人去打探,要是不妥,咱们还是往附近的村里去。」 李贵领命去了,不多时便带着人回来:「姐姐,是附近的村民开的客栈,供过路的歇息。里头就只有一对老夫妻。」 茉白饿得肚子咕咕响,啃着半块糕怎么也咽不下去,「那咱们就去罢,好好生火做饭!我吃了半个月的干粮,嘴里淡得没味儿!」 江夏这几年的收成尚可,想来治安也不会太差。 这么想着,翠烟心下稍定。 「罢了,就去客栈。」 乌泱泱四十来号人,甫一进客栈就几乎将堂屋填满。 老夫妻以为是劫道的,骇得不敢动弹:「英雄饶命!」 李贵钻出人群,笑呵呵拎出钱袋子:「大爷大娘,我们是正经人,不是山匪。来,这几吊钱你们收下,好生做些菜饭给弟兄们吃,酒水只管搬,少了我们再添银钱。」 老夫妻听得不是劫匪,大松一口气,连声答应着。 身后突然传来娇喝:「酒水不必搬。」 翠烟蹙着眉上前,横了李贵一眼,后者缩着脑袋笑:「姐姐来了,哎,就听我们姑奶奶的,酒水不必了,肉菜多上!再有,做几份清淡些的小菜,我去后厨端!」 见这小子机灵,翠烟便不多言,只嗔道:「自去吃你的,姑娘的那份我来。」 李贵笑呵呵地招唿着护卫们坐下。 他们人多势众,并不曾瞧见角落里还有两桌客人。 一个络腮鬍男人沖同伴使了个眼色,用口型道:「肥羊。」 同伴一副老实庄稼人打扮,眼底却透着精明:「人多,不好下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瞧着不远处付钱的女子一身打扮不菲,心里痒痒。 「你留在此处,我去叫老大。」络腮鬍像是下定决心,眼底闪过狠戾。 庄稼人不大情愿,可也没法子,嘟囔道:「叫老大来,咱们就是喝汤的命,罢了,你去叫罢。他不来,咱们汤也喝不着。」 说着,络腮鬍便从侧门熘了。 角落里,另一桌坐里四个穿着短打的黝黑汉子,他们也不说话,只闷头大口吃肉。 有个矮个儿汉子犹豫道:「方才那个络腮鬍,好像是凤头山的人。这只车队怕是要有难了,咱们要告诉他们吗?」 领头的刀疤汉子闷声道:「不要多管闲事,柳兄还在江夏城等我们……更何况,郎君也来了,咱们耽搁不起。」 一听这话,矮个儿不敢再说话,赶紧啃馒头。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最近更新不稳定(鞠躬) 又去了很忙的岗(嘆气) 袁兆快要回归了!然后得知清懿订婚! 第119章 剿匪 ◎姐姐更新啦◎ 入夜, 江夏城。 领头的刀疤汉子终于带着弟兄赶到城内,急匆匆奔进一处府衙,就被门外的士兵拦住。 「什么人?!胆敢擅闯!」 刀疤汉子勐地摆手, 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军爷, 都是自己人。我家主子正在里头同知府大人商议要事, 还望军爷通传则个。」 领头的士兵狐疑地打量他们, 「你们是……袁公子的人?」 刀疤汉子:「正是。」 士兵略收起敌意, 打发人前去通传。 此举倒并非士兵故意刁难,今夜府衙外重兵无数, 乃是因为里头有大事发生。 江夏城近两年虽恢復几分生机,但是仍有一块顽疾难除——匪祸。 自从府衙里来了一位军师后, 城外几股山匪势力皆被剿除, 如今只剩两处最为猖獗的山寨:凤头山和鹿鸣山。 原本互为对手的两处山匪在见识了官府的雷霆手段后,突然有了联合之心。他们仗着易守难攻的地势, 龟缩在山林里,且又占据着要道,官兵一时进退维谷, 拿他们没办法。 为此, 那位被知府大人奉为座上宾的军师,又出了一计:离间。 一闪不容二虎,当惯了老大的匪头, 即便为着大局愿意容忍一时,也决计忍不了一世。堆积的矛盾越演愈烈,终于在官府退兵后爆发。他们对外虽仍打着联合的旗号震慑官府, 实则内里早就分崩离析, 只需旁人小小推一把, 不甚牢固的同盟自然倒塌。 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一封招安的书信递上来凤头山大当家常山虎的案头。 而今夜,正是常山虎前来赴宴的日子。 不多时,一个灰衣青年跟了出来。 刀疤脸眼前一亮,立刻拱手:「柳兄!」 柳风也不啰嗦,一见到刀疤脸等人,只略点头回应,「进来。」 一路穿过亭台水榭,常山虎带来的山匪与府衙官兵十步一人,彼此对峙,把守着出府的路。 刀疤脸眼观鼻鼻观心,只跟在柳风背后,沉默前行。 才走到前院拐角,几人便听一声暴喝。 「放恁娘的屁!」 院里,两方人马分坐对峙,常山虎目光阴沉,他摩挲着刀柄,眼底露出邪性的笑:「知府大人,我常山虎今个儿可不是来做奴才的。既是招安,那我们就得拿好处!可你们方才提的条件,分明就是把我们当猴耍!」 曹知府隐晦地往身侧看了一眼,不知得了何种暗示,他心下一定,沉声道:「放肆!常山虎,官府招安,岂能容你讲条件!能留你一众性命,有个饭碗,已是格外开恩,你还待如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说罢,他身后的官兵纷纷亮刀! 与此同时,常山虎身后的众匪也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眼看冲突即将爆发,却是常山虎先摆手,示意弟兄们后退。 他面带狠戾,一双虎目直直看向知府身旁的男人。 「姓曹的,你闭嘴。我在同你主子说话!」 他视线的尽头,坐着一位青年。 那青年一身黑衣,恰好融入夜色的沉黯,唯有发间一支白玉簪,泛着莹润暖光。 在众人皆是紧绷着神经之时,只有他兀自悠然品茶,左手把玩着一串紫檀佛珠,端的是不将在座的放在眼里。 常山虎很清楚,对面真正做决定的不是曹知府,而是此人。 数年前,江夏城还是官匪勾结的局面,他常山虎可谓唿风唤雨。那时,朝廷命官也会同他谈条件。 不过,那时是官员奉上大把的好处,换他高抬贵手,让他们的年终奏报好看一些。 直到这个青年来了…… 常山虎眼底闪过愤恨。 如今虽也是对坐谈判,可他心里清楚,在接过那封招安文书时,无论他装得多么气势十足,都意味着凤头山撑不了多久。 「常大当家要同我说甚么?」青年撑着下颌,手里仍把玩着珠串。 他看着青年平静如寒潭的眼,心底暗骂:该死!还是中计了! 尽管是这么想,但常山虎仍然不动声色,冷喝道:「我劝官老爷们别逼太狠,泥人尚有三分性儿呢,真要半分好处都不给,那不如今夜就血溅府衙,倒是死个痛快!如何?!」 曹知府强装的镇定瓦解,惊惶地看向青年。 暗处的刀疤脸忍不住担忧,却听柳风低声道:「莫急,郎君心里有数。」 知府与常山虎身边都护卫着不少人,唯有黑衣郎君身边空荡荡。 「血溅府衙?」青年终于撩开眼皮,冷淡地看向对方,「常山虎,你该不会以为凤头山真的配被招安罢?」 众人一愣,尤其是凤头山众人,惊愕过后,俱是面红耳涨,怒不可遏:「大哥!还等什么?杀了这个小白脸!」 常山虎本该怒髮冲冠,可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令他后背发凉,「姓袁的,你甚么意思?!」 青年闲适地斟满一杯茶,遥遥举杯:「多谢常大当家赏脸,费了这么久口舌,想必凤头山已经空了。」 当是时,柳风带着刀疤脸汉子上前,躬身道:「郎君,一切都安排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常山虎终于明白所有关窍,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他不可置信地抬眼,一字一顿:「我知道了……你招安的根本不是我常山虎,而是……」 「鹿鸣山!」 最后三个字,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这个小白脸假借招安凤头山之名,行招安鹿鸣山之实,趁着他赴宴的关头,伙同鹿鸣山剿灭他的老巢!! 好啊!真是好一出调虎离山,挑拨离间的毒计! 常山虎胸膛剧烈起伏,拔出九环弯刀的手都在颤抖,他勐然暴喝:「弟兄们!今夜,我只要那小白脸的项上人头!!谁能得手,赏一百金!!」 话音刚落,早就蠢蠢欲动的匪众纷纷拼杀上前,官兵立刻围拢抵挡。 刀光剑影里,黑衣郎君缓缓起身。 似乎是随意将茶盏拂落,瓷器发出碎裂的声响。埋伏在暗处的影卫从天而降,呈拱卫之势。 隔着重重人群,耳边是兵器交接的噹啷声。 常山虎看见黑衣郎君勾起唇角,眼底却是漠然而无情的冷意。 他睥睨而视,轻轻抬手:「杀。」 训练有素的影卫闻声而动,如利刃直入羊群,砍瓜切菜般收割生命。 不多时,院落里血流成河,刀剑捅进身体发出的「噗嗤」声不绝于耳。 震天的砍杀声里,黑衣郎君转过身,拾级而上。 手里把玩的紫檀珠串圆润饱满,即便身后惨叫连连,他却似闲庭漫步,像在欣赏一场听觉盛宴。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是从哪个倒霉蛋脖颈里喷出的热血,飞溅到青石台阶上。他丝毫不避,踩着尚且温热的血继续往前,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打杀声声渐渐消弭。 「吱嘎」一声,柳风带着刀疤脸推门而入,恭敬道:「郎君,照您的吩咐,放常山虎跑了。」 他缓缓睁眼,不带感情地「嗯」了一声。 柳风迟疑片刻,心中有疑问,踌躇半晌却没有说出口。 放在从前,他自认有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略逾矩的话也并非不敢说。 只是…… 柳风偷偷打量着自家公子,眸光微动。 虽还是那张清俊的脸,可不知是几时起,他眼底的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如方才那般漠然而无情的神色。 又比如现在,换作从前的郎君,计谋到此处便结束了。 凤头山大势已去,鹿鸣山被震慑,匪祸自然能根除。 毕竟,大多数的山匪小喽啰都是活不下去的难民落草为寇,虽有可恶之处,可是能免的杀孽,郎君也绝不会赶尽杀绝。 「你想问我,为何要放走常山虎。」黑衣郎君似乎有读心术,平淡地将柳风心里的话问出口。 「不敢。」柳风吭哧,红着脸道,「小的不敢揣测公子的用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就是你想的那样。」黑衣郎君浅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既没有招安凤头山,也不曾招安鹿鸣山。可经此一役,常山虎绝不会再信白玉龙。」 那么,被刻意放归且保存部分力量的常山虎,此次回去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就不难猜到了。 用不了多久,鹿鸣山也要血流成河,两股山匪不攻自破。 端的是省心省力的好计策,从头至尾只花费两封书信:一封凤头山的招安书,一封告知鹿鸣山的密信。 柳风立刻垂眸,眼观鼻鼻观心,掩饰心底的惊讶和胆寒。 郎君没有说透,可他已然明白,这是又添了一计:借刀杀人。 「可是,白玉龙身边有高人指点,并非常山虎那等莽夫。倘若他们识破计谋,岂不越发拧成一股绳,难以攻破?」柳风到底还是忍不住问。 黑衣郎君眼底仍带着疏离的神情,似乎对这事并不如何上心。 他微侧头,自然道:「那就都杀了罢。」 缓了这么久,再如何易守难攻的地势,早就有了破局之法。 只是那语气之冷淡,像是在说捏死一只蚂蚁。 窗外冷风颳过,柳风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后背隐隐发麻。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跟在后面的刀疤脸顿时忘了要说甚么,囫囵汇报了一番就退下。 临到出了小院,跟在柳风身后走了一会儿,他勐地想起客栈里遇到的山匪。 虽说常山虎如今是落水狗,可保不齐他在逃命的路上顺便干一票呢? 再不犹豫,刀疤脸简要地将此事禀报。 柳风眉头微皱,想了想却嘆道:「若是从前,我倒能叨扰郎君一二。只是你也瞧见了,这些年郎君的性子越发叫人琢磨不透,不好叫他拿主意。」 刀疤汉子没再说话,后面的矮个儿却嘟囔了两句:「那一队人里头还有好些姑娘家呢,听着是京城的口音,许是郎君的熟人也说不准?」 熟人? 柳风眸光微动,心里不免略过几分隐忧。 「既如此,我领着影卫同你们去一遭,甭管是不是,救人一命也算积德行善。」 第120章 绑票(一更) ◎姐姐刀人啦◎ 清懿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吃食温在灶上,姑娘饿不饿?用一点, 胃里好受些。」翠烟一直守在床边,见她醒了, 一面吩咐茉白, 一面将现下的情形说与她听。 清懿太阳穴还是隐隐作痛, 胃里翻江倒海, 晕眩感一阵一阵。 听了翠烟的话,她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闭着眼,思索一番才疲惫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翠烟瞧了一眼客栈的漏钟, 「还有一刻就卯时了。」 清懿轻喘了一口气, 勉强起身穿鞋,「你行事仔细, 只告诉李贵,让他悄摸叫醒护卫们,咱们现在启程。」 翠烟一惊:「外头天还黑着, 怕是不好赶路。」 「不, 咱们进江夏城。」清懿摇头,「荒郊野外的客栈,八成是山匪踩点的幌子。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江夏城, 疾行半个时辰就到了,暂且去那里落脚。」 茉白不解道:「姑娘,这里还有山匪?我听碧儿姐姐说, 江夏知府剿匪名声颇大, 年年奏报都好看, 商道也安全。」 清懿虽胸口憋闷,却仍耐着性子道:「面上光鲜,里子不知如何。防着万一,还是进城为好。」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还是小心为上。 一行人很快踏着黎明前的昏暗赶路。 即便再如何仔细,马儿到底不是人,发出的动静不算小。响鼻声吵醒了留在此处盯梢的庄稼人。 见到嘴的肥羊提前熘走,庄稼人却只能干着急,心里愤恨不已。眼看车队已经离开一刻钟有余,原想放弃,不远处却有一大批人马赶到。 定睛一瞧,正是前去报信的络腮鬍!后面跟着的是常山虎和弟兄们! 庄稼人又惊又喜,赶忙迎上去:「大当家!那队肥羊刚走不久,现在追……」 还未说完,便收穫当胸一脚,飞出去老远! 「滚开!」 常山虎面带戾气,他被那小白脸算计陷害,犹如丧家之犬逃窜,心里自然一百个不痛快,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冲上鹿鸣山,活剐了白玉龙! 络腮鬍扶起庄稼汉,沖他摇了摇头,他也是在报信的半路正好瞧见逃出府衙的常山虎,见情势不对,他便没有开口。 知道来龙去脉,庄稼汉眼珠一转,心下有了盘算。他斗着胆子跟着常山虎进了客栈,「大当家,如今咱们凤头山伤了元气,不如先干一票,填饱弟兄们的肚子,也能提振提振士气。届时再攻上鹿鸣山岂不比现下更好?」 常山虎刚想发怒,虎目一眯,却瞧见挂彩的弟兄们都看着自己,眼底分明是想做这一票的意思。 比起硬碰硬火併,拦路劫财绑票才是美差呢。因为官府的雷霆手段,凤头山已经很久没有劫道。习惯来快钱的山匪哪里忍得住。 江夏城的富户快被薅秃,渐渐没了油水。听庄稼汉子描述,那队是北边来的肥羊,丫鬟女婢皆是好颜色,身家丰厚非比寻常。 「况且……」庄稼汉子压低声音凑上前道,「我瞧着里头还有个小娘子,美若天仙,正好给大当家您做个压寨夫人。」 常山虎眉头微挑:「哼,你见过甚么好货色?村头的寡妇也是你眼中的天仙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他常山虎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江夏城里水灵的闺女可没少被他祸祸。连首富之女都叫他尝过滋味。 虽不以为意,他还是动了心思,振臂一挥:「罢了,弟兄们都憋久了,今日就干这一票,吃个饱饭!」 「大当家威武!」众匪齐唿。 不多时,马队唿啦啦往东边去,锋利的弯刀在夜里反射出银光。 躲在角落里老夫妻长嘆一口气,心里不落忍。 — 车队一路疾行,马车颠簸,清懿强忍着不适,吩咐道:「不许减速。」 翠烟心疼得紧,替她擦擦额角的汗,「唉,怎么偏生出门在外就病了,姑娘枕我腿上,再睡一会儿。进了城找郎中瞧瞧。」 清懿摇了摇头,她胸前的白玉坠滚烫了一路,种种症状也许是它的缘故。 是在提醒自己有危险吗? 混沌地晃了晃脑袋,昏沉之意却汹涌袭来,她强打起精神道:「我觉着不好,若是我没醒,你随机应变。倘若有难,切记,旁的都不重要,保命要紧。」 翠烟紧抓着她的手,还没答话,就见姑娘昏睡过去。 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当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马蹄声,间或夹杂着唿喝大叫声! 旋即,马车外传来惊叫:「啊!是山匪!山匪来了!」 李贵蹙眉,急急吩咐护卫摆好防守的阵型。他们到底是训练过的,虽有一时惊慌,可守卫的本职却没忘。 一时间,摆好阵型的护卫竟抵挡住了第一波汹涌而上的山匪。 见这群肥羊居然没有吓得抱头鼠窜,常山虎笑了:「果真是有点底子的富户。」 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素养。 常山虎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他看向被拱卫在中心,正在准备后撤的马车,挥手道:「弟兄们,上!」 车里,茉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翠烟却越发镇静了,她飞速脱下清懿的外衣和钗环,又给她换上自己的,竟是对调了装扮。 「夜色重,他们看不清模样,只会盯着主家。一会儿我假意出逃,引来他们,你带着姑娘跑。」 茉白大惊,紧紧拉住她的手:「翠烟姐姐!」 翠烟皱眉拂开:「休要哭哭啼啼,你忘了姑娘说的?活命才要紧!」 说罢,她立刻出了马车,翻身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挥鞭疾驰。 眼尖的庄稼汉立刻喊道:「大当家!就是那个女子!我记得!穿的白衣!」 常山虎:「你带着一队人去追!」 这一时刻,茉白本该驱车逃离,可她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发抖得厉害,她暗恨自己没用,辜负姑娘的信任。 若是换作彩袖姐姐,碧儿姐姐,现下一定比她冷静。 就是耽搁这片刻,常山虎领着人杀到近前。 李贵在车外大喊:「茉白姑娘!不要出来!」 外头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有山匪尖利嚣张的笑,鼻尖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茉白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李贵,一会儿我出去,你能骑马,由你带着姑娘走。」 不等对方回答,她握紧怀中的匕首,打开车门往外探身。 常山虎微挑眉,眼底闪过淫邪的笑:「哟,好俊的小娘子。」 庄稼汉谄媚道:「大当家,这个想必是她家的女婢。等您尝过鲜,再疼疼弟兄们。」 常山虎一边走向马车,一边笑道:「等我玩完,自有你的好处。」 茉白还未跑出多远,就被一只强壮的胳膊抓了回来按在地上。 「放开我!」她不住挣扎,却被狠扇一巴掌。 「臭婆娘,闭嘴!老老实实让爷爽快,还能留你一命。」常山虎恶狠狠道。 李贵流着眼泪冲上前:「畜生!我跟你拼了!」 常山虎回身一脚将他踹远。 他色迷心窍,一心只盯着眼前的女子,并未察觉情势悄然转变。 远处,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拦住了追赶翠烟的山匪,在对方人数的压制下,凤头山的匪众很快败下阵来,尸体躺了一地。 近前的山匪忙着翻箱倒柜,抢夺金银珠宝,一部分还在与负隅顽抗的护卫对战。 常山虎狞笑着撕扯茉白的衣裳,挥手打开她怀里的匕首,「你这样的贞洁烈女我见多了。」 见匕首掉落,茉白眼底闪过绝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黎明前的昏暗里,谁也没有瞧见,一只纤细的手捡起那把匕首。 下一刻,常山虎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 他虎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眉目如画,带着丝许孱弱的病气,眼底一片清明与冷漠。 与病气不符的是她果断而冷静的动作。 「噗嗤」一声,匕首再次捅进他的身体!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血液喷溅在她脸颊上,殷红的血,洁白的脸,在沉暗的天色下显出诡异又骇人的美丽。 常山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喉咙里发出呵呵声响。 远处赶来的一群人,正好目睹这一幕,领头人笑道:「好兇悍的小娘子!」 清懿将茉白扶起,又好生用外衣将她拢住。这时才撩开眼皮看向来人。 面前的队伍足有数百人,看服制并非官兵,瞧着那通身的煞气,倒也像一股匪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领头人扬眉喝道:「我乃鹿鸣山白玉龙是也,姑娘脸生,不像江夏城里的富庶人家,还请报上名来。」 清懿缓缓挑眉,眼底的防备转为狐疑。 方才那人说话声音小,没听真切。这回却听清了——那白玉龙,分明是个女子! 不等清懿回话,白玉龙又道:「你们今个儿可算走运,遇到我们鹿鸣山。」 她翻身下马,嫌恶地看了常山虎一眼,又狠狠踩上两脚,「居然还有气儿,真是人贱命长!」 「玉龙!」有人喝止道,「留着他还有用,休要冲动。」 「哼,那便听兄长的。来人,先将他捆了。」 清懿抬眼,瞧着那人普通文士打扮,虽被白玉龙称作兄长,可他混在一群匪人里,丝毫没沾染兇悍之气。 那人发觉清懿的注视,颔首道:「鄙人白玉麟,不知姑娘哪里人氏?」 清懿不答话,只看向他身边:「白公子,你们鹿鸣山既与那帮匪类不是一路人,便没有这样问话的道理。请先将我的人放了,我再答你。」 翠烟习马的时日尚短,方才下马的时候崴了脚,现下正被白玉麟搀扶着。听了清懿的话,她不顾伤处,便想过去。 白玉麟眸光微动,扶着她胳膊的手却紧了紧,「姑娘莫急。」 因着方才的救命之恩,翠烟不好横眉冷对,只沉声道:「公子自重。」 白玉麟勾唇一笑,松开手,转而却虚扶在她腰上,明摆着是不放人的意思。 清懿的脸色冷了下来,沉默片刻才道:「你们想做甚么?」 白玉麟不语,性急的白玉龙摆摆手,不耐道:「自然是绑票咯。」 — 紧赶慢赶,天蒙蒙亮的时刻,柳风一行人抄小路终于赶到了客栈。 「人呢?」矮个儿汉子狐疑打量,「糟了,难道已经……」 刀疤脸比他细心,瞧着地上的车辙与马蹄印,嘆了口气道:「十有八.九遭遇不测了,常山虎应该已经到过此地。」 柳风眸光微冷,他迳自走进客栈问道:「老丈,你可瞧见那主人家的模样?姓甚名谁?」 老头哆嗦地从柜檯底下探出头:「只……只听见那婢女说是姑娘。旁的小老儿一概不知,还请英雄饶命。」 柳风皱眉,急道:「你再好生想想,有没有提到姓甚么?」 见他这般急切,老头越发不敢多言,怕惹事端。 「罢了,柳兄,还是打道回府罢,京城人氏那么多,兴许不是旧人。」刀疤脸劝道。 柳风摇头,不欲多言,只嘆道:「不是倒罢了,如若真是,叫郎君知道咱们懈怠,那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虽这么说,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预备循着车辙一路找,客栈里却冲出来一个老婆子。 「英雄,英雄留步。」 老婆子挥开老头阻拦的手,低喝:「死老头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知道胆小怕事!」 待到近前,老婆子掏出一块碧绿的坠子说道:「英雄,那家借我的灶台做饭,顺手给了我这个,老婆子我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小女子,出手还忒大方。」 「那股贼人在她们离开不久就跟去了,英雄现在启程不知来不来得及。」老婆子嘆道:「唉,都是同我女儿一般的年纪,英雄且看看,能不能认得上头的字,能救一命是一命。」 柳风接过碧绿的坠子,借着熹微晨光,定睛瞧着上头的花纹。 繁复古书字体勾勒出一个字:曲。 霎时间,柳风仿佛全身血液都冲上头顶,骇得差点魂飞魄散! 「快!来不及报信了!快追!」 矮个儿还没弄清情形,就见柳风翻身上马,疾奔离去,后面跟着一众影卫也追得飞快。 「柳兄!等等我!」矮个儿大喊,急得满头是汗,「恁娘的,这是有鬼在追啊?!」 作者有话说: 继续码字! 应该有二更(轻轻) 尽量一口气把这个剧情写完! 第121章 威胁(二更) ◎姐姐又更新啦◎ 虽说是绑票, 却并未真的被粗暴对待。 除了马匹被收缴,还有李贵等护卫们被捆成一串跟在后头,连随身带的财物都没动。 清懿和茉白被送回马车, 不多时,翠烟也被白玉麟搀了进来。 「腿伤得重吗?」清懿安置好茉白, 又扶着翠烟坐下, 转身翻找药膏。 翠烟轻轻摆手, 「姑娘先顾着自个儿, 我瞧你脸色不见好。」 马车外传来一声笑:「我已经替她包扎好了。」 隔着车帘,能瞧见白玉麟唇角微勾的侧脸。 翠烟眸光微动, 又敛下眼底的情绪。她一向重规矩,只是方才情急, 才让外男脱了她的鞋袜。现在想来, 心里五味杂陈,又是羞恼, 又是无奈,更不欲瞧见那人的身影。 清懿仍取了药膏,细细为翠烟涂了一层, 又混合着红花油揉搓, 「还是用家里的药。」 马车的窗户在打斗中碎了,迎着外头明晃晃的视线,翠烟有些难为情。 清懿侧眸:「还请玉龙姑娘命你的手下走远些。」 正在偷看她们的白玉龙被抓个正着, 脸一红,干咳两声道:「都走开!」 挥退左右,她又嘟囔两句:「真麻烦!京里来的就是不一样, 叫甚么玉龙姑娘, 你要叫我大当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清懿上好药, 扫了一眼白玉龙。 后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扬着声调道:「看甚么看!」 清懿并不移开视线,定定看了两眼,便垂下眸子。 端看模样,白玉龙是很有英气的长相,也许是见过血,比起寻常女子,她身上多了几分狠辣的气势。只是此刻的白玉龙却觉得自己在那女子轻飘飘的眼神里,失去了这股子锐气,像被戳破的皮鼓。 「喂,你们京里的人,都这样吗?」白玉龙故意抬起下巴,睥睨着她,像在模仿着谁,「都这样看人。」 接着,她又比划着名方才清懿给翠烟上药的动作,刻意地捻起兰花指,掐着嗓子道:「玉龙姑娘。」 周围匪众闹笑一片,喝道:「大当家,你怎么娘们唧唧的。」 白玉龙啐了一口:「呸,放恁爹的屁!我本来就是女的!」 清懿神色未变,翠烟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时,白玉麟似乎察觉她的不虞,「玉龙,少说两句。」 白玉龙轻哼一声,到底没再揪着她们打趣,打马往前去。 清懿暗暗瞧着路线,发觉这是往江夏城的方向。她垂眸思索。 鹿鸣山这帮人并非劫财,却要绑着她们……这是要拿她们做人质,去要挟谁呢? 官府吗? 清懿心底尚在猜测,脑子却逐渐混沌,方才的一口气终究撑不了太久。 外头形势不明,她不能暴露虚弱的一面。 翠烟不动声色地替她卸下力气,「姑娘靠着我。」 从外头看,只能瞧见清懿在闭目养神,并不知她背后冷汗涔涔。 不知行了多久,白玉龙又蹭到了窗边,磨磨叽叽地驱马,欲言又止,又偷偷看她。 清懿撩开眼:「姑娘有甚么话,只管说。」 白玉龙先是虚张声势地睨了她一会儿,半晌,才不大自在咳了一声:「喂,你们京里人都是怎么养的,白白嫩嫩,却病歪歪的。高兴了不笑,难受了不哭,假人似的。」 说罢,她又模仿清懿轻勾唇角的样子,旋即打个寒噤:「还有那个眼神。」 她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眸冷哼:「你同那小白脸一样讨厌。」 清懿不晓得她说的何人,却也没力气理会这番没营养的话,瞥了她一眼便再次闭目养神。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白玉龙叫道,「那小白脸每次瞧我都是这个鬼样子!真是白瞎一副好皮囊!哼,总有一天我要扯开他的嘴笑给我看!」 接下来,白玉龙就这个小白脸多么可恶唠叨了一路。 清懿被吵得睡不着,淡淡道:「你喜欢他。」 叨叨声戛然而止,白玉龙脸色铁青,旋即又涨红:「你……你胡说甚么!」 她强压下乱如麻的心,大声道:「呸,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你不知道他有多坏!」 接下来,清懿又被迫听了一耳朵小白脸和鹿鸣山的恩怨情仇。 据她所说,那小白脸是个狠角色,原本设下离间计,要借鹿鸣山的手剿灭凤头山,害他们自相残杀。但是被英明神武的军师白玉麟识破计谋,于是将计就计毁了凤头山老巢。 本来嘛,白玉龙早看常山虎不顺眼,这傢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根本不是一路人。原本迫于形势才联合,现在能痛打落水狗自然好。 他们鹿鸣山可是响噹噹的义匪,才不想和凤头山那群真正的贼寇混在一块。 只是,他们前脚灭了凤头山,后脚必定轮到自己被官兵收拾,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军师白玉麟拍板道:主动投诚! 这话一出,别说弟兄们,就连白玉龙都不痛快! 鹿鸣山再怎么当义匪,到底有个匪字,当初可没少和官兵过招,其中十有九输,都是因为那个老谋深算的小白脸。要不是凭着地势躲进山林,今日哪里还有鹿鸣山这三个字! 早看小白脸那冰块脸不顺眼,现在主动投诚,她白玉龙的脸往哪搁?! 清懿听至此,才缓缓抬眼:「不投诚,就是死局。那小……那人的目的无非就是剿匪,至于你们谁死谁活,怎么活,他都不管。你们若不投诚,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白玉龙哑然,半晌才古怪道:「乖乖,你怎么同我兄长说一样的话。」 此话刚落,便引得清懿露出一个真正的笑,浅浅淡淡,一闪而逝。 白玉龙以为她是嘲笑自己,立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刻鼓着脸道:「当,当然!我们可不是怕了他才投诚的。常山虎不是个东西,只要自己能活命,他才不管手底下的人呢。可我们的鹿鸣山的弟兄情同手足,落草前都是苦命人。原就是为吃口饱饭才上山,如今换了个官老爷,有活路,何苦再做掉脑袋的买卖!」 白玉龙学着兄长说文绉绉的道理,原以为那女子还是哪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听她道:「嗯,你说得有理。」 听得出来,语气并非敷衍。紧接着,那女子又对她绽开一个笑。 白玉龙挠了挠头,嘟囔道:「怎么老是笑?我可分不清你们这种人是真笑还是假笑。我爹说,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清懿扶着额,有些好笑:「嗯,我要卖了你。」 白玉龙皱眉,愣了一会儿,别扭道:「你居然也会开玩笑,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肉票,一会儿是我卖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清懿眼底挂着揶揄,被这位大当家一闹,原本的不适倒消散了不少。先头她顾忌着这群人是山匪,不曾卸下防备,如今见白玉龙的赤子心肠,她便有了几分成算。 「既是投诚,为何绑我们?」 白玉龙刚要竹筒倒豆子,却见白玉麟淡淡道:「玉龙,回去。」 白玉龙见了兄长,不由得讪讪,对清懿道:「你一个肉票,我同你说甚么劲儿!: 清懿见白玉麟出言阻止,只垂着眸,笑道:「白军师,你怕官府不接受你们的条件,对吗?」 白玉麟没料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么深的洞察力,一时倒踌躇了。 「姑娘究竟是何人?」 清懿笑而不答:「白军师还是先担心自己的计策罢,我听令妹所言,并不觉得那位大人会为我们妥协。」 白玉麟脸色微沉,良久才嘆了一口气,「成与不成,也没法子了。观他行事,确然不是顾忌旁人性命的。倘若谈不成,刀剑无眼,姑娘当心。」 他说完这话,又隔着帘子看了一眼翠烟,递来一个瓷瓶:「这是南蛮带来的白药,拿着。」 翠烟迟疑片刻,究竟还是接过,「多谢。」 车轮滚滚,清懿替茉白掖了掖被角,又擦尽她脸上的泪水,才轻声道:「不该带你们出来,叫你们受委屈了。」 茉白鼻子一酸,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她赶忙埋进清懿的怀里,瓮声道:「不委屈。」 如果不是她,那就是姑娘。可如果是姑娘,她宁愿是她。虽未成事,可到底噁心。 清懿眸光渐冷,轻拍她的嵴背:「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翠烟替清懿擦了擦额角的汗,担忧道:「姑娘还是再躺一躺,额头烫得很。」 清懿闭着眼,长出一口气:「好。」 - 天光大亮,鹿鸣山绑着人质的消息传进江夏城。 曹知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步。 众幕僚大眼瞪小眼,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 匪徒的书信正躺在知府案头,上面写了会面的地点,是城门口的一处荒地,光秃秃一片,根本无法设防。除此之外,还写了鹿鸣山列出的归顺条件,每一条都恰好卡在知府略肉痛,却又能答应的界限边。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场很顺利的招安,虽然有损官府颜面,像是屈服于匪徒的威慑。 只是从实处看,知府并不吃亏。只略施好处,就能根除让他头疼许久的匪患,为他的政绩添上光彩的一笔。 他是很想要答应,可在点这个头之前,还得看另一位大爷的眼色。 「郎君意下如何?」简明扼要地说了绑匪的来意,曹知府冷汗直冒,忙擦拭干净。 青年郎君今日换来一身玄色云缎衣裳,只是颜色还是一贯的暗沉,上面绣着银线云纹。 他正举箸用膳,吃饱了才道:「走,出城罢。」 曹知府琢磨不出意思,只能跟在后头出城。 到了荒地,就见鹿鸣山匪众已经到齐,围在中间的是数十个被绑的人质,还有一架马车。 领头的白玉龙骑在高头大马上,甫一瞧见某个身影,眼底闪过光亮,却又赶忙压制住雀跃的神色,高昂着头道:「小白脸!可还记得我?鹿鸣山白玉龙!今个儿特来同你们谈判,若有诚意,你便亲自下来!」 青年郎君胳膊撑在城楼上,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表情似笑非笑。 曹知府觑着他的脸色,品出几分意思,于是清清嗓子喝道:「大胆贼匪,休要口出狂言!岂能容你们同官府谈判?!」 白玉龙眉头倒竖,刚想对骂,便被白玉麟拉到身后。 他直望向城楼之上,那个玄衣青年,「敢问郎君,我鹿鸣山提出的条件,官府是一条都不答应吗?」 「一,不再追究我鹿鸣山过往所犯之事;二,为我鹿鸣山所有弟兄落民籍,分田地;三,放我鹿鸣山老人孩童妇女归原籍,收留无自给能力者。」白玉麟沉声道,「我们没有哪一桩是为自己谋官位,谋钱财,即便如此,大人也不应,非要徒增杀孽吗?」 曹知府咽了口唾沫,拿眼偷觑身旁的人。 比起常山虎昨儿个提的狗屁条件,鹿鸣山可谓是仁义之至。 只是青年郎君连眉头都没动,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只闲闲望着正中央那辆马车,看了好一会儿,才勾唇道:「这回绑了何人?」 白玉麟皱眉:「不劳烦郎君费心,倘若郎君应允我们的条件,她们自然无恙。可若不允……」 「嗯,我若不允呢?」不等他说完,那人便笑着说,「你要将他们全杀了?」 白玉麟沉默片刻,冷声道:「是,我们就撕票。」 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青年郎君唇边的笑越发浓烈,眼底带着几分戏嚯:「白玉麟,你们鹿鸣山自诩义匪,当真没做过一件错事?要我既往不咎,便要你们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才是。」 论道理,白玉麟并没有输过谁,可这回他心底却凝重了几分。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人根本不想同他们谈条件。 他看穿了鹿鸣山的虚张声势,也看穿了他们山穷水尽。 一个胜券在握的人,永远不会听弱者谈判。 白玉麟眼底眸光渐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既然郎君不答应,那么,我们鹿鸣山只好玉石俱焚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说罢,他缓缓解开衣裳,只见腰间赫然绑着一圈火药! 见此情形,众人都骇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 火药难制,可一旦做成,杀伤力就极大。 曹知府吓得趔趄,脸上的肌肉都在抖:「这!这厮好……好大的胆子啊!郎君,不然就答应他罢!」 不止曹知府,连白玉龙都不知自家兄长有如此计策,惊骇道:「兄长……你这是做甚么?」 白玉麟头也不回,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对方若要动手,我会拦着他们,你带着弟兄后撤……还有人质,你也带走。」 白玉龙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又看了一眼城楼上的那个人,红着眼眶道:「当真谈不成吗?」 她以为可以的。 她以为那个人再如何,也会留他们性命的。 白玉麟嘆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似乎看穿她所想:「在我做这件事之前,也许他会放过我们。可现在……」 城楼之上,青年郎君终于正眼看向白玉麟,眼底翻滚着沉黯之色。 彼此的眼神隔空对峙,火花迸溅。 「玉龙,我们不能图自己苟活,咱们手底下的兄弟或多或少犯过错,按照他的铁律,少有人倖免。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吗?」白玉麟道。 白玉龙含着眼泪,抬头盯着城楼上的人,心脏不断往下沉。 良久,只见那人缓缓勾出一个笑,似乎是嘆息,又像在陈述,「威胁我?」 轻轻抬手,城楼之上出现一排弓弩兵,锐利的箭头对准了城下之人。 「记得上一个是甚么下场吗?」他笑问。 白玉龙怒喝道:「姓袁的!你要赶尽杀绝吗?我手里还有人质!」 「哦,人质。」他有些意兴阑珊,像是才想起有这么回事,顿了顿,才淡淡道:「关我什么事?」 白玉龙愤恨地盯着他:「你这个冷血王八蛋!」 「我给过你们机会。」对方任她骂,并不动怒。俊逸的眉眼带笑,唇角微勾。他歪了歪头,又撑着胳膊靠在栏杆上,眸中浮上阴冷,「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 「很不喜欢。」他一字一句重复,谁也不知道这勾出了怎样的回忆,竟让他的脸色如寒潭。 白玉龙被他的神色震住,喃喃道:「你真要杀我……」 白玉麟视死如归:「无需多言,动手罢。」 青年郎君缓缓垂眸,手中把玩着紫檀木佛珠,曹知府立时寒毛倒竖,心知他杀心已起。 就在这当口,一匹快马急沖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高喊声——「郎君!住手!住手!」 马匹冲过人群,停在城楼下,柳风连滚带爬地跑上去,几乎没了半条命。 面对着郎君脸上的不豫之色,柳风气喘如牛,说不出一个字,只来得及拎出一条玉坠。 曹知府急得拍大腿:「这是何物!柳小哥倒是快说啊!」 柳风喘不上气,一边指了指下面,一边指了指玉佩,像个家里着火的哑巴,又急又憋屈。 曹知府刚想夺过玉坠,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接过。 透着青色血管的修长指节细细抚摸碧绿的纹路,轻轻摩挲,最终定格在那个古朴花纹处:曲。 他似乎怔愣片刻,旋即,视线缓缓挪到了场中央那架马车——那架从头至尾,都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马车。 「是她?」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哑意,是极力克制情绪后伪装的平静。 柳风终于缓了一口气,点头,郑重道:「是她。」 曹知府不明所以,浑浊老眼里倒映着他的神情,「郎君……这是怎么?」 青年郎君扯开一丝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像是在嘲弄这场闹剧,又像在掩饰心底深处的某种悲哀,谁也不知其中酝酿了怎样的雷霆暴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勐勐更新!大写特写! 一些即将打脸的话:哦,人质,关我什么事? 第122章 旧人(三更) ◎姐姐姐夫见面啦◎ 一眨眼的功夫, 情势陡然发生转变——弓弩手突然全部撤退。 鹿鸣山众匪面露疑惑。旋即,只见那人突然走下城楼。 剑拔弩张的对阵之中,他手无寸铁, 就这样施施然在白玉麟面前站定。 因为离得近,还能闻到浓厚的火药味。如若此刻点燃, 他就真正同归于尽了。 白玉麟直觉是柳风的话起了作用, 可到底是什么话, 他却猜不到。 「郎君这是做什么?」 那人掸了掸衣摆的灰尘, 缓缓抬眸:「来谈条件。」 白玉龙瞪大双眼,立刻翻身下马, 蹭蹭两步跑到他面前:「喂,你耍我们呢?!方才还不肯, 现下又肯了?」 对方不答话, 直直望着白玉麟,眼底闪过不耐, 「你说的那几条,我全都应了。」 白玉麟尚未开口,白玉龙当先惊讶道:「你愿意给弟兄们原籍, 分田地?」 他点头:「嗯。」 「你愿意既往不咎, 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嗯。」 她接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语气越发雀跃,都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与头脑简单的白玉龙不同, 白玉麟敏锐地察觉不对,「那郎君想要什么?」 那人静了片刻,用腰间的佩剑指了指他:「把火药卸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白玉麟迟疑一瞬, 还是将火药解开, 小心递给属下放到远处。 「我既卸下, 郎君也请将配剑解了。」 没有犹豫,「噹啷」一声,名贵的配剑被利索地扔在一边。 「还有何要求,现在一次性说完。」 他眼底的不耐越发明显。 饶是白玉麟再机灵,也琢磨不透眼前的状况,只得讷讷道:「没有了。」 话音刚落,青年抬腿便往马车走去。 通身贵气的郎君,走在一众兇悍的匪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所经之处,人群却自动分出一条路,一时间,场面鸦雀无声,只余不远处风吹旷野的唿啸。 车内,清懿尚在昏睡。半路上,她的不适感捲土重来,又陷入昏沉直到现在。 所以,她并没有察觉胸前的那块玉佩越发滚烫,散发着灼灼热意。 像是,在提醒它的主人。 风从旷野边际吹来,透过空荡的车窗,轻拂她的髮丝。 车内忽然照进大片的光——有人轻轻打开车门。 翠烟和茉白见到来人,俱是一惊,刚要出声,却被他示意噤声的手势打断。 清懿睫毛微颤,她似乎陷在不大美妙的梦境里,眉头紧蹙。直到光线照在眼皮上,她才缓缓睁开眼。 刚睡醒时,那双眼眸中尚带着茫然的水雾,这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她。兴许是因为思绪还在梦里,当她看到来人,短短的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 梦里,前世,她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 俊美的郎君撩开车帘,眼眸里倒映着盛妆的新嫁娘,身后是吉时的晨光,他就那样逆着光俯身看她,叫她一生也难忘。 「袁兆。」梦里,她这么喊。 也许梦境总是撷取片段的记忆,这一刻的她并不记得那些离愁别绪,只记得嫁给心爱之人的欢欣鼓舞。 原来,她是有过心动的。 旷野又颳起盛夏难得的凉风,这风吹散了眼底的迷惘,也让四散的思绪重回躯壳。 她终于清醒,想起自己身处何方,「……袁兆?」 清懿不知袁兆站了多久,只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眸光。 「是我。」 他伸出手,示意她下车。 清懿环视一周,很快便清楚眼下的情形。 众人目光汇聚处,她摆手,摇头道:「多谢袁郎君,不必了。」 翠烟和茉白都受了伤,清懿强撑着昏沉的身子躬身出车门,扶着门框的指节泛着白。一时不察,脚下趔趄,差点摔倒之时,一只有力的手及时将她稳住。 倏然,胸口的玉坠勐然发烫,她脑中轰鸣,猝不及防地陷入黑暗。 「姑娘!」翠烟和茉白惊叫! 同一时刻,袁兆迅速将她接住,打横抱起。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抱着人原路返回。 玄色的衣摆与碧色的裙角在晃动间彼此纠缠,沉暗的颜色在此时明亮。 他的臂弯里,清懿的髮簪缓缓滑落,青丝如瀑倾泻而下,映衬得那张脸愈发娇柔。 袁兆的眸光悄悄滑过她的眉眼,视线在触及不小心露出的物件时,微微凝滞——那是彻底碎裂的无字白玉。 不远处,白玉龙失神地望着这一幕。 她轻轻捂住胸口,不清楚自己为何有一瞬间的难过。 瞧见兄长投来担忧的目光,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扯开一抹笑:「兄长,我无事,我只是……」 在她有限的知识里,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方才那一刻的感受。 「我只是很惊讶。」她想了想,轻声道,「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那般……那般对待一个女子。」 他没有说很多话,可那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温柔,如此小心翼翼。 白玉麟轻嘆一口气,「那位姑娘,想必是袁郎君的旧人。」 「只是旧人吗?」白玉龙垂着头,她的视线追随着远去的绿色裙摆,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直至此刻,他们再傻也明白,袁兆突然转变的想法,无条件地应允,都是因为那个女子罢了。 白玉龙想,袁兆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居然也有今天。如果提的条件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眼也不眨地给自己一刀吗? 沉默片刻,她抬头压抑住泪意,心里忍不住自虐般地想。 会的,他会。 如果要一命换一命,他会愿意。 作者有话说: 唿,终于见面啦,别把我累死。 今天恶狠狠三更!!(放鞭炮) 第123章 醒来 ◎姐姐更新啦◎ 入夜, 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惶急的雨滴砸得窗外那颗芭蕉树抬不起头。 外头急风骤雨,室内却一派静谧。 紧闭的门扉隔绝雨打芭蕉声, 只剩微弱的残响,恰到好处点缀此刻过分寂静的氛围。 袁兆撑着下颌, 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眼尾带着疲惫的通红。 昏睡中的清懿相较于平日, 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冰冷, 多了几分柔软脆弱。可即便在意识不清醒时,她的眉头仍皱着, 像是梦里也有解不开的心结。高烧来势汹汹,去得却算快。她的脸颊泛着烧退后的潮红, 汗湿的鬓髮粘在额角, 唇角有些干裂。 见她难受得发出无意识的轻哼,袁兆托着她的脖颈, 扶着人靠在自己的怀里,餵她喝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沾湿手帕,替她擦掉满头冷汗, 又将她的手脚放回, 压住被角,防止凉风灌入。这一切做得很熟练,若要让柳风瞧见, 定会惊讶于他主子甚么时候学会照顾病人了。 昏暗的光线下,袁兆定定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眼底好像没有情绪。 等她重新安稳睡着, 他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良久, 他又探出手, 将要触碰她的脸颊,却突兀顿住,指尖微颤。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人能看穿他眸光深处的暗色。那是麻木冷漠的人寻回失而復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却带着悲怆的隐痛和恍惚。 隔了两世的光阴,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她,如此平凡的场景,却觉得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扯开嘴角,明明是笑,眼尾的绯红却像极了落泪。 「纤纤。」 沉睡的女子并未听见这声喑哑的轻唤,也没有看见黑暗里,他眼底翻滚的灼烫。 - 即便入夏,暴雨倾盆的夜晚也足够寒凉,柳风跺着脚驱赶久站后的麻意,不多时便见熟悉的人终于从屋里出来,赶忙上前递伞。 「郎君仔细脚下。」多年的习惯让柳风很懂事,他只字不问旁的,即便自家主子正在做夜探姑娘闺房这等孟浪事。 早在莫名其妙接到支开翠烟和茉白那两个丫头的命令后,他就晓得主子不对劲,果然,这是要亲自来照看。 不过,他以为要在门外守到天亮,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虽有不解,到底不敢问,只默默打着灯笼开路。 「柳风。」 柳风周身一凛:「在!郎君有何吩咐?」 袁兆撑着伞走在雨里,骤雨磅礴,他的步伐却不紧不慢,玄色衣裳融入夜晚的天幕之下。 「常山虎在何处?」 柳风思忖片刻,道:「禀郎君,那老贼受了重伤,不过……正被白玉龙的人看守着。」 常山虎吃了熊心豹子胆,动了屋里那位姑娘,他琢磨着自家主子是要收拾人了。 隔着重重雨幕,袁兆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管是谁看守,明日不必叫我听见他活着的消息。」 柳风悚然,立刻垂首:「是。」 「还有。」他顿了顿。 以为又是血腥命令,柳风绷紧了嵴背,却听他道:「替我採买几身衣裳,一早我便要穿。」 柳风一愣,迟疑道:「衣裳?」 自家主子这几年品味突变,长年累月黑衣裳,性子也如衣服一般愈发暗沉,喜怒不形于色,哪里还有从前半点冠绝京城的清俊公子的意思。 难不成曲家姑娘一来,他就好打扮了不成? 想归想,倒没胆子问。袁兆侧眸看了一眼,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却没点破,把人吓得一激灵才缓缓收回视线。 「敢……敢问郎君,买什么样式的?」柳风咽了口唾沫。 袁兆已经走远,只余淡漠的声音穿过雨帘,「白的。」 柳风暗暗吃惊,忙跟着身后,三两步踏上台阶,替主子收好伞。 接替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主子手里捏着一件熟悉的东西。 好像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 - 醒来时,外头的阳光晃在眼皮上,于是睁眼便瞧见窗外雨后初晴的风光。 清懿定定看了一会儿,昏迷前的种种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真正清醒。 她忽然伸手探向胸前,熟悉的白玉尚带着体温,安稳地藏在怀里,上面还有那道陈旧的裂缝。 恍惚间,她有些怀疑那阵勐烈的灼痛从何而来。 难道是幻觉? 那么……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呢? 「姑娘醒了?」 翠烟端着药碗走进来,腿脚没好利索,步伐略慢。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还发了好几次高热,我们提心弔胆的,今儿个可算醒了。」 清懿喉头干涩,只好勾起一个歉意的笑,「叫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翠烟餵她喝药,中药苦涩的滋味叫人难以下咽,她却面不改色。 见清懿垂着眸沉思,属于主僕间的默契让翠烟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顿了顿,才道:「是他,是袁郎君。」 清懿沉默片刻,说道:「他怎会在此?」 如果没记错,这个时候的袁兆应该已经启程回京了,不久后的琼林宴,他就会正式出现在京城,那也是……前世初见的日子。 「我倒是打听过了,他这几年都在南边几个城池打转,这回来江夏,是为了剿匪。」翠烟嘆了一口气道:「他一个天潢贵胄,如今却在一个府衙里做着小吏的事。」 清懿闻言轻笑:「知府定然晓得他的来头,虽是小吏,却说不准是哪个做主。再者,他不做出成绩,怎么回京?」 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么也能解释袁兆出现在此地的缘故。 正说着,门外却传来一声轻笑。 「在编排我?」 白衣郎君带着一身霁月光风,坦坦荡荡地走进来。 清懿目光微怔,片刻才扬起一抹笑,「袁公子,数年不见,你倒没怎么变。」 五年前,那道不曾回头的洒脱背影,与面前笑容奕奕的人重合,当真还是那副清俊出尘的模样。 袁兆未接话,只随意拎过一只矮凳,往她面前一坐,笑道:「可好些?」 清懿颔首:「嗯,才刚吃了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说来也巧,她向来吃不得肉桂,以往备药总会堤防这一点,这回里头却正好没有这味材料。 「你尚未好全,不如在城里多休息几日。省得路上颠簸,倒叫你病情反覆。」袁兆状似不经意提道。 清懿尚未答话,翠烟却看出她的犹豫,先开口道:「是这个理儿,姑娘,身子是大事,马虎不得,」 清懿一向是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带着病,回了浔阳也是徒惹家人伤心,不如在此地好利索。 她抬眸看向袁兆,只见他还是从前那副带笑的模样,心中的异样和警惕不由得放下了。 他掀开轿帘时,那还未收敛的陌生气势,大概只是错觉,白玉也还好好的…… 前世和现在,是不同的袁兆。这是在五年前就想通的。没有必要过分警惕他,就当面对一个寻常友人。 「也好,那叨扰袁郎君了。」 「客气了。」 见她应下,袁兆并未表现出过分欣喜,只摆手吩咐柳风留下照顾。随后便利落地离开。 这一举动,正合清懿的意思,也叫她彻底卸下了隐隐的防备心。 目送着他的背影,翠烟搅动着勺子,若有所思。 瞧见清懿尚有疲惫之色,到底没有将心头的困惑说出口。 两日里,一到入夜她便没大有精神,因此只有白天偶尔见到袁兆,次数不算多。可即便只是寥寥数面,也瞧得出他气势斐然。比之从前,要多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淡。 府上丫头嘴巴紧,平日也没几个人能近袁兆的身,探听不出什么消息,翠烟也就作罢。只当是自己风声鹤唳,琢磨错了。 今日见袁兆,身上没了那种异样,这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人。 翌日一早,清懿才撩开眼皮,便发觉有人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是白玉龙。 她难得穿着寻常女子的装束,头髮挽成髮髻,多了几分娇俏。 「你总算醒了。」白玉龙挨着床柱子,小声抱怨。 清懿咳嗽了两声,守在屏风外的翠烟立刻上前扶起她,拍了拍背。 「姑……大当家有何贵干?」清懿看向白玉龙。 对方眉头一皱:「你……你就叫我姑娘罢,别叫我大当家了,如今我们收归官府,不算山匪。」 翠烟横眉冷对:「你守了一早上,有什么话就快说。如果只是想道歉,我先头就说不必了,绑票也绑了,现在装什么好人?」 不怪翠烟心中不忿,他们这一遭本就是飞来横祸,好不容易拼杀脱身,又落到另一伙山匪手中沦为人质,其中那个疯子还绑了火药! 如果不是柳风报信及时,他们早就见阎王爷。姑娘的身子就是被这些乌糟事拖累的! 白玉龙虽然自知理亏,可被翠烟呛了两句,还是不痛快,回敬道:「你们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如果不是遇到我们,鬼晓得你们还有没有命在!」 翠烟:「你!」 两个人正要吵起来,清懿突然轻拍了拍翠烟的手,安抚道:「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翠烟只好咽下火气,软声道:「有,等我去厨下端。」 临走前,她冷冷瞥了白玉龙一眼。 白玉龙追随她的视线狠狠翻白眼,一回头,才发现清懿正安静地看着她,脸色不觉一红。 「呃,刚被你家丫鬟打岔,差点忘了。」她方才吵架的气势全收敛了,嗫嗫嚅嚅道,「我兄长要我来同你道歉,是我们不对,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清懿轻笑,反问道:「当真是你兄长要你来的?」 观白玉麟前日的言行,他虽知道此举不义,却是铁了心要做。 他们是为了鹿鸣山的利益,清懿能够理解,可被迫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即便没有真的出事,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尤其是……白玉麟还带着火药。 如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不是他。」白玉龙泄气,旋即想到什么可怕的,脸色暗沉道:「是姓袁的。」 她没有说的是,袁兆哪里只是要道歉这么简单。 收归第二天,鹿鸣山所有人就被发配到最苦最累的羊角湾修防御工事!连夜赶路不带歇的! 自家兄长白玉麟更是不见踪影,不知被那个活阎王关在哪里! 没了军师,白玉龙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灵光乍现,想了个歪招。 只要给曲家女道歉,袁兆的怒火是不是就能解了? 清懿略略思忖,便将她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哂笑:「你觉得袁兆是因为我才迁怒你们?白玉麟有制火药之能,焉知不是这个缘由?」 袁兆向来爱才,京中寒门子弟受他协助的不知凡几。这回想必也是觉得白玉麟的才干能为他所用。 听她说完,白玉龙古怪道:「你当真与姓袁的是旧识?」 清懿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心中升起淡淡的狐疑:「怎么说?」 「没什么。」白玉龙抿唇。 这姑娘口中的袁兆,与自己的认识的那个,完全两模两样。 也许,自己瞧见的不是真实的那一面。 想至此,她心里沉甸甸,深吸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总归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 说着,她拎出一个布袋子放在桌上,「喏,这是给你的补偿。」 翠烟端着汤进来,正巧与走出去的白玉龙擦肩而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等人走了,瞧见袋子里的东西,她有些纳罕,挨个扒拉:「野山参、鹿茸,阿胶……」 药材补品品相上佳,可见是精心挑选的。虽不算顶顶稀罕,却最适合病人补足气血。 翠烟脸色稍霁,挑了几块阿胶出来,对外头的侍女道:「劳驾这位姐姐,我们姑娘气血不足,要麻烦您打点厨房的师傅,往羹里添点补品。」 说罢,又从袖中悄悄漏了几块银锭子,却被侍女推辞回来:「不敢不敢,主家吩咐过,给姑娘的膳食都是上好的,方才那碗就有阿胶,小火炖得滚烂,姐姐只管给姑娘喝,旁的不必了。」 银锭子又回了翠烟手里,她有些意外,这府里的丫鬟竟如此妥帖,倒像是有人特意吩咐过的。 第124章 心机 ◎姐夫耍心眼啦◎ 为了赔礼道歉, 白玉龙的确尽了心思。午时一过,她又守在门外,期期艾艾道:「我瞧你家姑娘气色不错, 想是大好了,总躺着没的躺出病, 不如……由我尽地主之谊, 带你们逛一逛江夏城?」 此话一出, 翠烟柳眉紧蹙, 虽未反驳,可那表情又让白玉龙不高兴了。 「不去就不去, 摆什么臭脸?」白玉龙嘟囔:「我乐得清闲!」 翠烟懒得同她拌嘴,只将她的话当屁放了, 回头却见清懿望向这边。 「姑娘想去?」 「江夏城……」清懿眸光微动, 不知想到什么,「躺了太久, 骨头都脆了,出去走走也无妨。」 白玉龙立时得意地瞪了翠烟一眼,后者不搭理她, 迳自替清懿准备出门的东西。 「翠烟, 不必忙活,就在近处走走,没的费功夫。」 大户人家的姑娘出门一向麻烦, 远的不说,单马车上备的吃食坐垫摆设,各色更换的衣裳香料汗巾子就拉拉杂杂一堆。倒不是摆架子, 只是出门在外为免失仪, 便要做好十足的预备。 翠烟有些意外:「姑娘, 咱们不坐车?」 「不坐。」清懿笑道,「你和茉白都去换身轻便的衣裳,咱们去坊间逛逛。」 不多时,几人打扮一新。 清懿换了身寻常襦裙,鸦青色云缎衬得肤色如雪,像雨中翠竹尚存水汽,灵秀中带着孤高,压下几分病气。 出门时,白玉龙不住瞄她,引她笑道:「白姑娘看我作甚?」 白玉龙脸一红,移开视线,「没、没有。」 说罢她便快走几步,在前头领路。 「我们江夏可是南边第一大城,你们京里人从没见过楚江吧?今儿个正好带你们见识见识我朝第一长河!」白玉龙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一路上滔滔不绝,「我可以骑马带你去。再慢慢一路散步回来,沿途风光可美了!」 清懿含笑听着,捧场问:「沿途有什么景儿?」 白玉龙如数家珍,听她一边念叨,众人一路出了府门。 这时,她的声音突兀一收,眉头拧着:「他怎么在?」 清懿侧头望去,只见白衣郎君站在府门前,身后跟着柳风和几个下属。 「我不能来?」他淡声道,又看向清懿,「柳风来江夏日久,不曾到周边赏玩,今日正好沾姑娘的光,搭个伴儿走走,免得说我这个当主子的不近人情,连一天假也捨不得给他放。」 柳风:「???」 白玉龙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目光在柳风身上绕了一圈:「你主子吃错药了?」 旁人虽未将这话说出口,可眼底暗暗打量的视线透露着同样的意思。 袁兆凉凉的眼风扫过白玉龙,又瞥了一眼柳风,脸不红气不喘:「我一向关爱下属,你有意见?」 白玉龙震惊:「???啊呸,你问问你真下属有没有意见吧!」 众人看向柳风。 通宵工作直至凌晨才眯瞪一会儿,紧接着又被召唤来此的柳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微笑道:「……啊,我家郎君宅心仁厚,知道我没逛过江夏城,特此恩典,如果姑娘们肯让我沾光那可就太好了,我一定感激不尽!」 袁兆环着手臂,懒懒问:「听完他的肺腑之言,可以动身了吗?」 白玉龙咬牙切齿,还想再争辩。 冷不丁听清懿道:「那就一起走吧。」 今日天气晴好,连带着清懿的心情也不错,不想为着鸡毛蒜皮耽搁旅程,她率先往外走去。 袁兆利索迈开步子跟上。 江夏城民风开放,前些年多灾多难,到如今才好不容易恢復元气,所以不如京中规矩严苛,女子出行更为随意。 大街上人流如织,道路两旁不时传来商贩吆喝,有丫头媳妇们手挽着手挑选货品;高门大户的马车经过一处糖水铺,丢下一串银钱,小贩熟练地打包递到马车里。 茉白凑在清懿耳边小声问:「姑娘,她们怎么不戴帷帽?」 她按照习惯随身带着的帷帽反倒成了累赘,戴了觉得格格不入,不戴心里又别扭。 清懿笑道:「江夏女子磊落,咱们也不必小家子气,且入乡随俗罢。」 白玉龙听了很是得意,牵着马跟在后面道:「正是呢,搞不明白你们京城人戴着帽子出门算怎么一回事,别人瞧不着你,你也瞧不着风景,个个弱柳扶风,我们江夏人可看不惯这一套!」 翠烟和茉白对视一眼,暗暗撇了撇嘴。 这白玉龙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叫人冒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江夏从前并不如此,是这两年才变了风气吧?」清懿突然笑盈盈道。 白玉龙一愣,声音低了几分:「嗯?你怎么知道?你来过江夏?」 话音刚落,清懿只觉另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淡淡的,却不容忽视,像在关注着她的回答。 清懿回望,正正对上斜后方袁兆的目光。 「没有。」她不动声色道,「我不曾出过远门。」 白玉龙戏嚯:「唉,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是享福还是受罪,我长这么大已经走过五州十三城了!」 「后来还是觉得家乡最好,于是又和兄长一起回了江夏,就此扎根!要说江夏前些年倒也没这么好,世道乱得很。」她随手一指,「喏,就这些坊市,都是小白脸来了以后……」 话说一半,意识到正主就在眼前,就硬生生吞了回去。白玉龙偷偷捂了捂嘴巴,含煳道:「总之,那个谁多少做出贡献,江夏能有今天的风气,姑且算他一份功劳罢。」 她别扭地夸完人,偷觑了袁兆一眼,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倒是柳风不乐意了:「我家郎君的功绩岂是你三两句话能讲明的,说的倒像得你施捨几分好名声似的。」 白玉龙叉腰:「切,也就你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吧!顶着一副冰块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柳风鄙夷:「女土匪!也不知是哪个绑了人质来投诚。」 「你!」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袁兆充耳不闻,将这群人扔在后头,迳自接过柳风手里的缰绳,将枣红马牵了过去,慢悠悠地跟上早就走远的清懿。 清懿正在赏玩一盏茱萸图案的花灯,灯罩上写着数条灯谜,她升起几分兴味,因此驻足。 「老伯,这个灯怎么卖?」 摊主大爷见她面善,热情笑道:「姑娘是外乡人罢?今儿是重九节,这都是我自家做的灯笼,喜欢就挑一个去,过了今天就不值几个钱了。」 清懿也不推辞,笑着接过大爷递来的花灯,又挑了好几样看着价高的簪花香囊等物,权当添补。一面笑道:「我是浔阳人,原也是要家去过重九,路上耽搁了。」 「那敢情好啊。」大爷笑呵呵,「今晚是重九祈福夜,热闹得紧,姑娘既来了江夏,必得逛逛这满武朝独一份的楚江夜市。」 袁兆站在清懿的侧后方,刚好是能将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位置, 清懿手里提着花灯,轻松神情尚未褪去,唇边挂着笑。 她从前也笑,只是那笑意总是带着三分疏离和淡漠,端庄有礼之余,谁都能看出其中并没有真意。而此刻,她眉眼灵动,眸光都透着欢快和愉悦。 说笑间,又挑了几样东西,正在掏钱,却发现不够,出门在外,银钱都由翠烟保管,她带的不多。这会子兴沖沖的,竟浑忘了。 清懿难得面露窘迫,正踌躇时,有人递来一只钱袋子。 「结帐。」 老伯一愣,旋即乐呵呵道:「好嘞,客官。」 清懿怔了片刻,眸光微敛,笑容疏离:「多谢袁郎君。」 袁兆将她神态的转变看在眼里。 「不必谢。」他突然自她手里勾出一只香囊,晃了晃,「就当给我买的。」 清懿的视线追随着那只香囊。 他好像只是为了替她解围,随口一说而已,并不见多珍重,只勾着丝带在指尖晃荡把玩。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在寻常女子眼中或许觉得冒犯,可清懿却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放松的表情太明显,瞥见这一幕的袁兆垂下眼眸,眼底神情不明。 楚江码头距离甚远,白玉龙一早就预备骑马前去。 谁承想临到出发,又遇到了难题! 原本计划好会骑马的白玉龙、柳风和刀疤脸裘威,正好一人带一个不便骑马的清懿,茉白,翠烟三人。剩下袁兆独行。 白玉龙刚要敲定,就听见闲闲靠在角落边的人发出一声咳嗽。 「莫名其妙咳嗽个什么劲儿?」白玉龙皱眉望去。 袁兆抱着手臂,懒懒回视:「偶感风寒。」 就在这当口,裘威不知道接收了哪位神仙的降头,突然嗷嗷叫说肚子疼,嚷嚷着骑不了马了,急着打道回府。 白玉龙陷入沉思:「你吃坏肚子了?不如就地找茅房?」 裘威捂肚子的手上移几寸:「也不一定是肚子,别的部位也开始疼了。」 白玉龙:「肾亏?」 「……」裘威深吸一口气:「是。」 白玉龙同情地看着他:「年纪轻轻怎么就虚了呢?既然虚都虚了,何必急于一时,不如骑完马再说?」 「不了。」裘威额角青筋直跳,「我悲痛过度想找块豆腐撞死,别劝我,天王老子来了这马我也一定不骑。」 说完就撒丫子跑了,甚至带走了自己的马。 白玉龙震惊,指着滚滚烟尘问:「豁!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这小子跟我说肾虚?」 甭管裘威有没有肾虚,总之骑马载人的任务又要重新分配。这回袁兆被草草安排载腿伤的翠烟。 袁兆仍站着不动,像是老老实实等待安排。 白玉龙见状,不再疑心他闹么蛾子,刚想招唿清懿上马,后者却摆摆手道:「玉龙姑娘,要劳烦你带茉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茉白年纪尚小,经过这件事以后,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阴影,不爱同男子接触。清懿见她踌躇着不肯上柳风的马,便知她的念头。 「去吧。」她摸了摸茉白的头,安抚道,「我同你换。」 柳风见清懿朝自己走来,腿肚子直打哆嗦,眼神下意识往一旁瞄。 电光火石间,他急中生智,摸着脑袋道:「诶,我的马呢?我那么大一匹马呢?谁看见我的马了?」 众人看着他拙劣的演技:「……」 终于,一直靠在角落里好整以暇的某位白衣郎君,施施然牵着枣红马出场。 「来吧曲姑娘,上马。」他轻抬下巴,淡笑着。 清懿缓缓挑眉,目光滑过他带笑的眉眼,又看向身后忙不迭推翠烟上自己马的柳风,面上难得闪过堪称无奈的神情。 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在这里等着。 她倒不扭捏,借着袁兆的搀扶翻身上马背。 袁兆牵着马走在前头,白衣郎君步伐悠哉,却透着一股愉悦。 冷不丁,马上的姑娘开口,似笑非笑问:「郎君感染风寒,脚下倒健步如飞。」 袁兆坦荡点头:「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话音刚落,只听斜刺里传来白玉龙的冷哼:「心机鬼。」 第125章 马吊 ◎姐姐姐夫打牌啦◎ 楚江不愧为武朝第一长河。 几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姑娘都被眼前景象惊呆。 一望无际的滚滚江流波澜壮阔, 衬得众人所站的船舫渺小如芥子。 高约两层楼的巨型客舟上,白玉龙站在甲板边缘眺望远处,口中喃喃道:「乖乖, 老子纵横十三城,还没坐过这么大的船呢!」 客舟虽大而坚固, 但行驶在苍茫江水间, 却很难不令人发憷, 尤其站在甲板上远望, 初次坐船的人极容易晕眩。 翠烟和茉白脸色就隐隐发青,已经进舱中休憩。 现下只剩袁兆, 清懿以及白玉龙三人仍好端端地站着。 袁兆还好说,他们一行人能上这艘官造出海的大船, 就是经他的打点。经验自然丰富。 倒是清懿, 瞧那背影如一把翠竹似的单薄,偏偏狂风颳不到, 浪涛拍不散,凌然而立。 白玉龙偷瞄她:「喂,曲清懿, 你不是第一次坐船吗?怎么都不怕?」 听到她的询问, 清懿才抬眸,沉吟片刻道:「眼前这般心旷神怡的景色,何惧之有。」 她避而不答是否第一回坐船。 白玉龙心大, 三两句就煳弄忘了,袁兆却偏过头瞧她,定定看了许久, 才笑问:「喜欢江夏吗?」 这话问得莫名, 白玉龙嗤笑一声:「人家头回来, 又是生病又是遭匪祸,喜欢个仙人板板!」 清懿侧眸瞧他,唇边噙着一丝笑,也不作答,顺着白玉龙的话头略了过去。 船舫沿江而行,岸边百姓三五成群,热热闹闹地张罗着酬神祈福会的种种事宜。 画舫中,不知袁兆何时备下了筵席,众人围坐在视野开阔的船舱内,有乐师辅以琴声箫乐,伴随着晴空普照,烟波浩渺,实在是难得惬意的时光。 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头儿,白玉龙耐不住性子赏玩风景,提议道:「不如咱们打马吊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瞧瞧这一屋子的人物,除了自己,个个都派头十足,尤其那坐得隔老远的一对男女,活像喝露水长大似的,哪有与民同乐的样子。 想像清懿和袁兆摸牌嚷嚷的样子,白玉龙晃了晃脑袋,赶紧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 刚要收回这句话,早就在打瞌睡的柳风来劲儿了,「好啊!来两圈!我叫船老大送来!」 白玉龙乐出声,嘿嘿笑道:「哟,还忘了有这小子呢!」 两个人喜滋滋管船老大要来马吊牌,正摆上桌,彼此对视一眼,沉默半晌,还是白玉龙嘟囔道:「咱们少了牌搭子啊。」 她试探性地瞟了眼翠烟,后者翻了白眼,摆明不理她,还带着茉白一同背过身去。 她俩在家没少跟着清殊一块儿打马吊,打的还不是普通的叶子牌,而是清殊自创进阶版,浑名「麻将」。那比普通的马吊牌不知好玩多少倍呢!谁稀得在这里打? 白玉龙:「……」 柳风悄摸看向袁兆,他家郎君如老僧入定,扎根在窗边的摇椅不动弹,完全没有赏脸的意思。 柳风:「……」 无法,二人长嘆一口气,哀怨地趴到在马吊牌上。 这时,一只手轻敲桌面。 「我来罢。」 白玉龙勐然抬头,待看清眼前人,她吃惊大喊:「什么?你来?」 清懿已经在她对面坐下,熟练地理牌,头也不抬:「嗯,不是缺人吗,陪你玩两圈。」 白玉龙下巴都快掉了,痴呆了好半晌,才倒吸一口气,不可思议道:「喂,你诶,是你诶,我嘞亲娘哟,你来打马吊?看清楚,这是马吊牌,不是笔墨纸砚古琴琵琶哦大小姐!」 清懿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妹妹在家也玩,看过几回,略知道规矩,要是手生,还请见谅。」 见她是真的要玩,白玉龙乐开花,忙摆手:「好说好说,大不了我让着你呗,谁让我纵横牌场无敌手,人称鹿鸣山牌神呢!」 吹完牛,白玉龙忙不迭要随机扯一个乐师进来凑场子,嘴才刚张开,旁边的凳子就被拉开,有人不请自来坐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少人啊?」袁兆笑盈盈环顾一圈,手里开始理牌,很自然地做决定,「那加我吧。」 白玉龙:「……」 喝露水的接二连三下凡,白玉龙无力震惊,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傢伙一天到晚就知道耍心眼! 白玉龙气不打一处来,誓要在牌场狠狠教他做人! 「人齐了,来来来,轮流坐庄,散家一边,庄家一边,赢了摸码!」 第一圈,柳风和抽中福牌坐庄,白玉龙不愧是鹿鸣山牌神,的确有几分本事,压得柳风灰头土脸,好好一副「麒麟种」的牌生砸手里。 袁兆单手托腮,毫不留情嘲讽:「出息。」 柳风垂眉耷眼,苦哈哈地送上筹码。 白玉龙轻哼:「怎么?要替你小弟出头?先保住你自个儿兜里的吧!」 袁兆懒洋洋瞥她,手里把玩着牌,不置一词,像是根本没把她的挑衅放在眼里。 这边正在激烈厮杀,那边的清懿才出了寥寥几张。看得出她还在摸索玩法,输多赢少。 渐渐的,没过几局,她出牌的动作越发果断。 这回白玉龙和柳风同时摸到福牌成为庄家,清懿和袁兆自动划为散家一边。 白玉龙兴沖沖,想着对面二人都不像精通牌技的,忍不住嘚瑟:「哟,别说我不让着你们,老天爷让我摸到一手好牌,没办法,只能把你俩全关了!」 清懿温声道:「出牌吧。」 白玉龙:「一贯!来张小的,让你们出一手,不然真被我关门打狗了!」 她一兴起就嘴上没把门,惹得旁观的翠烟瞪她。 清懿倒不以为意:「六贯。」 柳风与白玉龙一边,没牌自然不硬上。 轮到袁兆这个守门位,俗称截家,他先撩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玉龙:「关门打狗?好对策,我同意。」 说罢,扔出一张尊九贯,笑吟吟道:「手里的牌砸死了吧?」 白玉龙不服气,哼道:「行,别得意,让你出一手。」 轮到清懿,抬头时正对上袁兆的目光,她怔了片刻,又不动声色垂眸,「过。」 柳风一手烂牌没戏唱,已经提前进入认输模式,气得队友白玉龙牙痒痒。 袁兆唇角微勾,慢条斯理推牌:「空文。」 白玉龙沉住气:「过。」 「手里的六五四还能出吗?」袁兆好整以暇,将牌晃了晃,才扔出,「二铜。」 这下白玉龙脸色真变了:「你是不是看牌了?!」 袁兆嗤笑,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白玉龙咬牙切齿:「过!」 轮了一圈又到袁兆,这次他好像懒得耍猴戏,利索出牌,接连一串「九十」「八十」「枝花」「千僧」,直打得做庄的两个人眼花缭乱,眼冒金星! 最后他手里剩下两张牌。 「猜我能不能关门打狗?」他懒洋洋笑。 白玉龙冷笑:「哼,总算出完了,没牌了吧?了不得你变出一副天女散花我才服你!」 谁料袁兆当真点头道:「嗯,出完了,来张小一索。」 「……」白玉龙无语半晌,鄙夷道:「我当你多厉害,还不是把小牌烂手里。」 「是吗?」袁兆微挑眉,托着腮笑道:「你记不记得我有队友啊?」 像是提醒了什么,众人迟来的目光聚焦在清懿身上,她却还似一开始那般淡然,提醒道:「白姑娘,轮到你出牌了,要跟吗?」 白玉龙咽了口唾沫:「关、关真,不跟,我的大牌要一块儿出!」 「好。」清懿温和一笑,缓缓出牌,「二索、三索、四索、五索、六索、七索、八索、尊九索,八连同花顺。」 白玉龙:「???!!!」 还没完,那双纤纤细手此刻如同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在不见硝烟的战场打得人魂飞魄散! 「二赏,二肩,二极……」清懿笑道,「三代荣封。」 轮一圈,到袁兆,他随手丢了张牌,然后旁若无人地提示,「庄家手里大概是一副金鲤鱼背,你看着出。」 白玉龙炸毛:「喂!」 清懿轻摇头:「三极在我手里,应当是抓了一手皇会图。你别试了,免得放牌。让我来。」 「嗯,有理。」袁兆盯着她笑,重新歪回榻上,理直气壮吃软饭,「听你的。」 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算牌,将自己过人的智慧用来碾压可怜的牌搭子! 柳风苦着脸:「祖宗,你们要赢就赢,别侮辱人了!」 白玉龙抓牌的手,微微颤抖:「……」 「好,那来个痛快。」清懿轻笑,「百万,千万,三门赏肩,拗鸳鸯。」 连番轰炸直至最后,她吐出轻飘飘一句话,「断庄。」 「好了,我的牌出完了。」 此话一出,如听仙乐耳暂明。 白玉龙看了看袁兆,又看了看清懿,气得哆嗦,牙关紧咬:「你们!扮猪吃老虎!」 袁兆摊手,一脸「我的队友就是这么厉害,我也没办法,只好舒舒服服躺赢咯」,全然不见方才故意餵牌的心机。 清懿杀伐之气一收,又恢復笑意盈盈的模样,「白姑娘,见笑了。」 白玉龙委屈吶喊:「见笑个锤子!我才是笑话吧!我鹿鸣山牌神的威名毁于今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呵,知足吧,你瞧我。」柳风面无表情地晃了晃钱袋子,空空如也,输得连个铜板都不剩。 看到连轴转没带歇,好不容易打个马吊,还被自家主子杀得裤衩都不剩的牌搭子柳风,白玉龙的心情勉强平復。 果然,人惨的时候一定要和更惨的比一比。 作者有话说: 打马吊的术语不符合实际,切勿当真,只是暗套了斗地主的规则。 马吊不是麻将哟(虽然我以前一直以为是qaq) 本章大冤种柳风:…… 第126章 观音 ◎姐姐扮观音啦◎ 玩闹归玩闹, 清懿不至于真要他们的银钱,找了藉口又将赢的锭子还给柳风,她独自站在甲板上远眺。 江上风大, 吹得她裙摆飞扬。 髮丝垂散在脸颊边,平日里最是端庄典雅的人, 此刻却显得格外放松自在。 雪松的气息逐渐靠近, 有人靠在她身旁, 笑问:「真当那小子没银子花?还他作甚?」 「游戏罢了, 不必较真。」清懿客套地笑,目光瞥见袁兆手中把玩的钱袋子, 上头绣着熟悉的玉兰花图案,饶是她定力十足, 也忍不住瞠目, 无奈道,「你……袁郎君好歹是做主子的, 抢底下人东西算怎么呢?」 袁兆上下抛着那只小钱袋,笑了笑。 他迳自往怀里一塞,老神在在:「不义之财, 收缴了。」 这正是清懿还给柳风的银子。 清懿:「……」 并不想掰扯他幼稚的行为, 于是移开目光。 他顺着视线一同望去。 静默片刻,袁兆突然问:「喜欢江夏?」 这是他第二遍问出这句话。 远处沙鸥翔集,晚霞余晖自天际蔓延开来, 浓郁的橙红兜头淋下,铺了满身。 清懿的目光辽远,不知是在看东逝的江水, 还是看秋水共长天一色。 长久的沉默间, 白衣郎君背靠着栏杆, 专注而耐心地望着她。 船舱里又传来白玉龙吵嚷的声音,好像是在和柳风斗嘴。岸边参加酬神庙会的人越来越多,随着船只缓缓靠岸,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裹挟人间烟火气,将飘散的思绪拉回凡间。 以为终究是无疾而终的问话,袁兆轻勾唇角,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船已靠岸,码头熙攘繁华声由远及近,船老大恭敬来请人下船。翠烟等人都从船舱中出来。 「你们俩还不走吗?」白玉龙挥手喊道。 静静站立许久的清懿像是终于回神,擦肩而过的瞬间,正逢江水拍岸,惊涛声将若有似无的一句话吞没。 可袁兆却陡然抬眸,顿在原地。 轻飘得没有分量,叫人以为是幻觉。 她说:「喜欢。」 — 下船时,正遇上酬神的队伍热热闹闹走过,他们的目的地是码头的楚江殿,是专门供奉菩萨的地界儿。 每逢佳节,江夏城最热闹的就是祈福酬神会,一到夜晚,每家每户都会跟随着酬神队伍游长街,驱邪祈福,庇佑江夏年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平平安安。 因着这个好寓意,翠烟难得热切道:「姑娘,这倒是难得的机缘,咱们不妨跟着拜一拜,凑个热闹也罢,求个吉祥也罢,只盼咱们全家平平安安才好。」 这一路上到底不太平,翠烟心里有挂碍。 茉白也道:「四姐儿信里说她去双井寺替咱们捐了好些香油钱,姑娘不如也给她求个平安符。」 「也难为她这么个人儿,平日最不信神神叨叨,如今眼巴巴跟着老太太烧香拜佛。」翠烟又是笑,又是嘆。 提到妹妹,清懿眼神柔和:「还是那回我出事,给她吓着了。」 她们三人做了决定,旁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一行人顺势跟在酬神队伍后头。 白玉龙好奇:「你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老出事儿?又不是跟我们似的打打杀杀。」 清懿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还真没法解释,摇头笑道:「时也命也,兴许就是背时呢。」 否则怎么解释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意料之外的危险。 而且,这一次两次,好像都是被同一个人所救。 「走背字?倒也有几分可能。」白玉龙兴沖沖道,「正好,今个儿来楚江殿拜一拜,保管来年八字梆硬!」 闻言,众人俱是一笑,连一向瞧白玉龙不顺眼的翠烟都忍俊不禁。 袁兆背着手,晃悠在他们身后,虽没有参与谈话,却又听个遍。 他没有笑,甚至脸色微沉,尤其听到那句「时也命也」。 酬神会从晌午就开始预备,先是吹拉弹唱舞龙舞狮轮番上演,吃过流水席,热闹到天色将晚,就由当地最有名望的族老带领着青壮环街游行。 其间,各街各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灯笼高照,门前要点烛火迎菩萨。 白玉龙介绍道:「重头戏是尊请观音游长街!这可是我们江夏人每年都爱看的,每到酬神夜,小孩儿疯玩都不带管的,可热闹了!」 翠烟纳罕:「观音菩萨好端端在庙里,怎么请出来?」 白玉龙一脸「瞧你这没见识」的表情,「切,你当大家都凑哪门子热闹?光看泥菩萨啊?我们江夏年年都要挑选最水灵的小娘子扮观音!」 「?」茉白匪夷所思,悄悄同翠烟耳语:「这哪是酬神,看大戏呢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说甚么小话?我告诉你,我们扮观音的可不是戏班子,她……她……」白玉龙很不服气,定要找回场子,憋了半天,指着清懿大声道,「比你家姑娘都差不离!可好看了!」 翠烟和茉白捂嘴喷笑。 清懿无奈轻笑,嗔着她二人:「小蹄子。快给白姑娘赔不是。人家的风俗,你不说尊重,倒还笑。」 白玉龙点头:「就是就是!」 翠烟一向稳重,难得遇见白玉龙这个冤家,叫她也幼稚起来。到底不是成心同人家作对,自知失言,便大方笑道:「对不住,是我的不是。」 白玉龙脸一红:「无、无妨。」 这般一闹,二人那针尖对麦芒的气势反倒消弭许多。 随后,白玉龙又绞尽脑汁地想出几个形容,誓要把酬神会描述得光辉气派,不让这群京里来的傢伙看扁。 结果,刚吹完舞狮队气势如虹,一身正气,分文不取只为百姓祈福驱邪,就见狮子头领队凑到近前,头套里钻出一只手,「走过路过!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白玉龙:「!!」 她怒不可遏,掀开领队的狮子头,喝骂:「陈大牛!看清楚姑奶奶我!沖谁讨钱呢憨货!」 陈大牛露出脑袋,呲牙一笑:「哟,阿姐!大水沖了龙王庙嘛这不是!」 「沖你个头!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紧滚!」白玉龙呸他。 瞧见清懿正看过来,白玉龙更觉脸上热辣,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大牛看到清懿,眼睛都直了,怔道:「阿姐,这是哪家的姑娘?今年的观音吗?」 白玉龙勐拍他脑门,又嫌弃地擦了擦:「你傻了,观音在那边!眼珠子再乱看,小心我扣你!」 不等陈大牛再盯,一直晃悠在后面,甚至消失了一会子的身影突然挡在前头,隔绝视线。 袁兆皮笑肉不笑,将一袋银锭子搁他手里,「捧钱场,你可以走了。」 陈大牛掂掂分量,眼冒精光! 「得嘞!」狮子头重新戴上,融入红红火火的队伍。 锣鼓铿锵,鞭炮齐鸣,亮眼的舞狮队停在原地,突然凑到清懿面前,玩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跃空摆尾,队伍齐声喝道:「醒狮扭扭头,福寿永无边!醒狮抖抖身,吉祥送到家!祝姑娘福禄寿喜样样全!」 一套表演完,锣鼓声同队伍远去。 白玉龙尴尬摸头:「曲清懿,你别介意,舞狮队就这德行。」 她还想找补两句,却见清懿目光温和,笑容自瞧见舞狮起就没有消失过。 「很好。」她笑道。 「什么?」白玉龙一愣。 清懿眼底盛着纯粹的笑,她耐心重复:「江夏很好。」 停顿片刻,犹嫌不够,她又说:「白姑娘,这样就很好。」 不必有多么艰深的内涵,不必雕樑画栋琼楼玉宇,不必有华丽的词藻祝祷吟诵。此刻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朴实无华,很好很好。 站在身后,袁兆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眼眸里的熠熠光华,那是罕见的、身心都在愉悦的曲清懿。 此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露出了浅淡的笑。 一行人走走停停,快到达楚江殿,不远处的宽阔场地人头攒动。除了方才的舞龙舞狮队,还有驯兽表演,小灵猴瘦骨嶙峋,却聪明异常,跟随着驯兽人的指令,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引得观众哄然大笑。 他们离得远,只能瞧见猴子一闪而过的影子。前面人墙如山,堵得水泄不通,清懿悄悄踮脚张望,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前面不知怎么,又听见山唿海啸似的大笑,后面的人突然涌过来,清懿避之不及,将要绊倒,有人抬起手臂替她隔开人群,稳稳挡在身后。另一只手扶在她腰间。 清懿向后倒在他怀里,顿了片刻,撑着他的手臂起身,神色冷静。 「多谢袁郎君。」 袁兆不介意她悄悄的抗拒,笑道:「什么热闹这么好看?」 清懿:「没什么,一只猴子。」 小灵猴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动作,钻火圈,扮滑稽。毛髮结绺,还带着伤痕。 袁兆的目光同样看向猴子,停了半晌,轻笑:「心软了?」 清懿倏然回眸,一瞬间竟有些锐利。 袁兆坦然直视,「怎么?我猜错了?万物有灵,你既肯对难民施予关怀,这猴子又怎么不配?」 清懿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者任她打量,没有半点不自在。 「我并非此意。」终于压下那抹狐疑,清懿垂眸:「那只猴子的确可怜。」 只是她终究不是滥用好心的人。 世人各有各的苦,解救一个,还会有第二个,又焉知始作俑者不是为了生计奔波的苦主?其中道理,谁又能说清? 二人突兀地静默一瞬。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不像方才的欢快气氛,反倒像发生了不妙的事,连热闹都熄灭了几分。 直到退至街边休息,才见打听到消息的白玉龙一脸忧心忡忡。 「大事不妙,扮观音的小娘子不见了。」 众人:「??!」 见大家一脸吃惊,白玉龙赶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嘘,千万别声张。除了族老和几个酬神队的领头,没人知道这事。大家还当是旁的鸡毛蒜皮,这才能稳得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瞧这壮阔的队伍,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出了门,要是消息传出去,那可真会炸开锅。 虽说扮观音只是一个仪式,但这个习惯已经深入江夏百姓的心中。许多年来,酬神夜从未出过这等差错,或者说,即便有差错,也被及时压下,保证完美。 毕竟,祈福的节日需要好兆头,容不得意外。 知道真相,清懿一行人的兴头也被浇灭,不由得替他们忧心。 这时,天色已晚,四处灯火通明。 街边摊贩吆喝叫卖,其中正有白日里那个老伯。逛了许久,清懿体力不支,于是借了他的地方休憩。 「姑娘不必客套,尽管坐。我这里视野极好,你就坐着看。」 「多谢老伯。」清懿颔首。 酬神队伍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内情,短暂骚动片刻,重新热闹起来。 有画着花脸的人表演杂技,还有吹拉弹唱搭小台子唱戏的,种种热闹,不胜枚举。 清懿端坐摊边,凝神听黄梅戏,小旦进书院读书,与同窗生出一段情谊。 此刻正演到欢快处,她跟着曲调轻轻打拍子,唇边带笑。 老伯:「瞧,你一来,我这生意都好上不少。」 周围人头攒动,好些人故意逗留,只为悄摸看清懿。 她不施粉黛,乌黑的髮丝挽着松松的髮髻,除了一只乌木髮簪,毫无装饰。这般清凌凌地坐在简陋的小摊边,却像一道风景。 有人看得入神,走路不看道,差点撞翻摊子,好险被人拎着后颈脖子揪住。 这人回头,就见一个俊俏郎君面无表情顶着他,「看路,少乱瞄。」 平白被凶一顿,想发火,瞧见他冷若冰霜的脸,到底不敢,瑟缩着走远,只嘴里嘟囔:「不想旁人看你娘子,就好生藏在屋里头嘛!」 袁兆微怔,压了压扬起的嘴角,语气突然和蔼:「受教了,老兄好眼力。」 「?」伸手不打笑脸人,路人虽摸不着头脑,却热情道:「好说好说,老弟好福气。放心,我早看出来了,惹娘子生气了是吧?」 说罢沖清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压低嗓子:「一个人坐那不理你。」 袁兆的目光也投向清懿,停顿片刻,他轻笑:「老弟我啊,都快忘记有娘子的滋味了。」 路人面露同情:「这么大的气啊?难度颇高,但也不是没救,你问我就算遇着行家了,来来来,哥教你几招,甭管多大的火,保管你娘子乐呵呵跟你回家!」 袁兆挑眉,勾唇道:「愿闻其详。」 …… 清懿不知他二人的对话,只瞧见那难分难捨的架势。 白衣郎君随手掏了只板凳,坐在凌乱的路边,泥瓦匠撸袖子口沫横飞,两个人头对头。一个贵公子,一个泥瓦匠,倒一见如故。 清懿没意识到自己在轻笑。 今天她笑的次数太多,数不过来。 江夏的一切,都令她松弛,一直绷紧的防备,偶尔会偷懒熘走,等她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失守。 很快调整好表情,就见白玉龙急慌慌跑来,身后跟着熟人,舞狮的陈大牛。 白玉龙原本带着翠烟和茉白去买小吃,遇上族老在寻人。 没了观音,最后的酬神大典无法进行,一干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撞见白玉龙,病急乱投医。 「小龙儿,大牛说你认识一个好相貌的姑娘,能扮观音?」族老问, 白玉龙立时瞪了陈大牛一眼,「族老,别听他胡言乱语,我那友人是京里来的,不是江夏人,哪里好饶她扮观音?」 族老沉吟片刻:「你带我去见见她。」 族老德高望重,白玉龙不好驳他,只能狠掐陈大牛一把,压低声音道:「你用脚想的主意?!这不是我朋友为难吗?她不爱抛头露面!」 陈大牛苦着脸:「好阿姐,你也替族老想想,花姐儿下落不明,大典近在眼前,上哪再找个观音?」 「随你找谁,反正她不行!」白玉龙斩钉截铁。 她怕清懿为难,被架在高处只能答应。又怕清懿瞧不起乡野的酬神会,驳了族老的脸面。 将人拉到僻静处,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白玉龙咽了口唾沫,紧张看着清懿:「……事情就是这样,你、你怎么想?当然,不答应就不答应,无妨!我跟族老说就是了。」 陈大牛和族老站在后面,目光灼灼。 眼前女子容貌极盛,莫说花姐儿,便是往前数十八个观音娘子,都找不出比这更美的! 若真能请到她,只怕今年的大典要热闹得翻天。 清懿没有停顿很久:「由我扮观音?可我并非江夏人。酬神会到底是冲着好兆头去的,倘若百姓知晓,岂不生怨?」 闻言,族老突然上前道:「姑娘能想到这点,实在聪慧仁义。有此一问,再没有比你更适合扮观音的人。」 「……」白玉龙嘴角一抽,偏头低语,「族老这调调跟谁学的?」 陈大牛配合偏头:「西街卖假药的。」 白玉龙:「……」 「既如此,承蒙族老盛情与诸位厚爱。」清懿莞尔一笑,颔首行礼,「能为江夏百姓扮观音是我的荣幸。 族老抚着鬍子大笑:「善!善!快,胡老二家的,带曲姑娘去装扮!大牛,去告诉底下人,开始筹备大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陈大牛听不懂文绉绉的话,掏掏耳朵悄声问:「这是答应了?!」 白玉龙也不可置信,讷讷点头:「嗯,答应了。」 京城来的天仙姑娘,马上要做江夏城的观音娘子! 翠烟和茉白惊讶瞪眼:说好的祈神,姑娘自个儿扮神! 众人团团热闹,翠烟代替妆娘替清懿打扮。 隔着人群,白衣郎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 酬神大典开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爆竹的硝烟混合神台檀香,烟雾裊裊升腾。 仿神龛而制的高台轻纱飘逸,十八个青壮抬着轿辇而来。百姓自发分出一条道,拍手庆贺。 伴随着繁复的祝祷词响起,族老带领人群跪拜敬香,祈愿江夏风调雨顺。 梵音轻诵,香烛尽燃,霎时间,烟花齐放,照亮夜空,也照亮了高台。 众人终于看清,煌煌灯火间,观音娘子眉心点朱,神圣不可方物。 倏而微微抬眸,眼神清冷而淡漠,如悲天悯人的神佛,遥望世间熙熙攘攘众生相。 短暂的沉默后,惊唿声排山倒海,掀起一重又一重的波涛。 「观音娘子!」 「观世音菩萨!」 百姓自发挥洒花瓣迎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黄梅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前程不想想钗裙!」 袁兆静静凝望,怀中碎裂的白玉滚烫。 她似乎发觉他的视线,遥遥回望。 人山人海中,轻描淡写的一眼。 四周寂静,袁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许多年前,也是江夏城,也是那一眼,就在此刻穿破隔世的迢递,连带着陈年的记忆,跋涉而来。 不远处,小生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夜幕下,白衣郎君轻笑,合上双目,压下眼底的沉暗。 也许只有佛祖知晓,他大逆不道,想将高台上的观音,据为己有。 作者有话说: 唱词取自梁祝黄梅调电影。就是应个景,不必考究地域问题嘿嘿! 第127章 寻常 ◎姐姐姐夫发糖啦◎ 清懿来过江夏, 不过那是前世的事了。 那夜亭离寺互相表明心意后,袁兆便说要出京数月。 一晃三日,小丫鬟没再送东西来, 清懿就知道,人是真走了。 她埋首做针线活, 面上瞧不出甚么, 心思却飘远, 一不留神儿, 便扎出血珠子。 「嘶。」清懿疼得皱眉。 忽闻窗边一声轻笑,来人逆光瞧她, 含着笑:「想什么呢?」 清懿诧异抬头,小声问:「你不是走了吗?」 袁兆左右瞧瞧, 见四下无人, 撑着窗台就翻身进来,把姑娘唬得一跳。 「袁郎君这是做什么?!」 光天化日闯女子闺房! 袁兆转身合拢窗户:「放心, 没人瞧见我。」 「倒是你。」他回头看着她笑,「手伸出来。」 清懿不大自在,反而将手藏了藏, 却被他扯了过去, 翻箱倒柜找出的娟子,将那小小血迹擦拭干净。 只是才擦掉,又冒出新的。 「啧。」他皱了皱眉, 下一刻,直接将手指含进嘴里。 清懿赶紧往回缩,却挣脱不掉, 怒极:「袁兆!」 袁兆见伤口不再流血, 才用手娟将手指包成粽子, 面不改色道:「怕什么?没多久就是一家人了,真有多嘴的,只管告诉我。」 清懿垂眸不语,却没再抗拒。 自那夜后,这人一改避嫌的样子,隔日便打发人送了几大箱子东西到曲府,就差广而告之,曲家大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回来就要下聘书。 用他的话说就是:「从前顾忌你的清誉,不好大张旗鼓。如今不一样,若不趁着我在,敲打敲打那些豺狼虎豹,等我出京,谁知你要受什么委屈?」 彼时,清懿听了倒没多余的表情,只垂着头不看他,耳根通红。 扯半天闲篇儿,才想起正事,清懿皱眉问道:「不是说要出京了,这么快就回来?」 「我说归心似箭,想你心切,插了翅膀飞回来的,你信不信?」袁兆一见她,嘴上就犯浑。 果然换来姑娘暗瞪他一眼,「你这个人,从前怎么没发现这般没正形儿。」 嘴上虽嫌弃,可清懿心细,发觉他风尘僕僕,确然是个疲惫的模样。 丫鬟都被遣走,只好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儿,「眼下乌青,嘴边起皮了,赶紧喝了。」 袁兆也不端,就着她的手喝干净才道:「没骗你,当真走了半路,心里还是惦记,就回来了。」 「还说我,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娘子忒狠心。咱们前脚才好,后脚就要分别,你当真半点没想着我?」他仰头笑看她,不等她答话,就接着说,「你不想我,我却想你。」 一向行事有度的郎君最近频频走神,甚至走到半路还是不放心,直接掉头。 「所以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京?」 清懿被这话砸得愣住,顿了半晌,才压着性子道:「不合规矩。不提我这还没进你家门,便是去了,哪有妻子跟着丈夫出公差的道理?」 袁兆不知被她那句话取悦,眼底笑意愈盛,「甭管旁的,我只问你,想不想出京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出京…… 清懿眸光微动,除了回外祖家寥寥数次之外,她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唯一见过的漠北塞外,还是这人给她画的。 「想。」她低声答,抬眸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希冀的光,淡淡的,一闪而逝。 袁兆捕捉到那抹光亮,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好。」 下一刻,他突然将人拦腰抱起,清懿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拍他的肩:「袁兆!放我下来!」 袁兆哈哈大笑,不仅不放,还抱着人转了个圈。待到她的手都拍红了,这才将人放到窗台上坐着,只是胳膊还撑在她身旁圈着。 就着这样的姿势,他垂头看着她,喉头微动,眼眸极亮。 「可以吗?」 清懿在这样的眼神里,心跳失控,却故作镇定:「可以什么?」 高挺的鼻子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袁兆嘆了口气,「你是真的半点儿都不惦记我啊。」 「你守点规矩。」清懿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挣扎着想走。 袁兆不依不饶,拦着她:「这就是你对情郎的态度?」 自小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连话本子都少看,哪经得住他这般言语,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逼急了,眼通红道:「少胡言乱语。」 袁兆凑得更近,「清懿,你那夜的胆子哪去了?你说,喜欢没法装不喜欢,不喜欢也讨好不来。这么磊落的话都说了,今天怎么不答我?」 听他重复自己的话,清懿耳根腾地发烫,活像外头完好,里面滚热的灌汤包,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你那夜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一点儿都不正经。」她撑着一口气反问他。 谁料袁兆坦率点头:「嗯,我一见你就不正经。」 见姑娘气得瞪大眼睛,他露出得逞似的笑,笑完后,忽然凑近亲了亲她的眼睛。 清懿下意识紧闭双眼。 感受清冽的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眼皮,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小古板,在我面前就做你自己。不必为了莫须有的规矩束缚自己。」 「书上说,君子需克己復礼,清心寡欲。可自那夜分别,我却时时刻刻想着你。原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觉是痴人的胡话,可真叫自己亲歷,才晓得滋味。」他笑着,语气却像破罐子破摔,难得带着无奈,「这么肉麻的话,说来都没脸。可怎么办呢?我没你争气,就是忍不住想你。」 想到只分离三月,都要连夜回京将人带上。 他如此坦荡地将自己的心事剖白,丝毫不顾及太过袒露的喜爱,会让自己「不体面」。 清懿的心跳无端地平静下来,另一种奇异的情感悄然盘踞心头。 她缓缓抬眸,看向袁兆,眼眶微热,小声道:「我也没有很争气。」 「我其实,也很想你。」 袁兆愣住,旋即露出一个堪称开怀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对视,看了许久还不说话,惹得清懿瞪他:「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袁兆嘆气:「我在想,这君子不当也罢。」 见他一脸苦大仇深,清懿唇角微翘,忍住笑,盯着他道:「不当……也不是不行。」 「?」袁兆豁然将她抱起,「当真?」 清懿挑眉:「再问就不当真。」 袁兆立刻搂着人亲了一口。 - 袁兆说的走,当真是说走就走。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点的,清懿没受任何阻拦就顺利出府。 马车行驶十数日,一路看尽南下的风光,临到江夏,清懿实在受不住马车的颠簸,于是只好进城歇息。 官道上,初夏的微风轻拂,二人共乘一骑。 背靠在他怀里,清懿皱眉看着身上的男装:「为何要扮男人?」 身后传来笑声:「那你愿意姑娘打扮,同我光天化日之下共乘一骑?」 清懿:「……不愿。」 她可臊不起这人。 心里不过意,又回头瞪他。 叫正主瞧见,立刻捏住话头,打趣道:「恼我呢?是不是你不想坐车的?」 「我不想坐车又是哪个的缘故?」清懿冷哼。 袁兆笑了一声,自知理亏,赶紧安抚:「好,我的错,给小娘子赔不是。」 说到这个就来气。 自打袁兆不做人,他就越发来劲儿。 原先瞧着那么冷淡有礼,现在可算本性暴露。 路途遥远,尤其是破了一次戒后,情窦初开的男女哪就那么能把持住?但凡在马车里独处,没个把时辰下不来,嘴都不必擦胭脂。 你情我愿的事情,清懿并不是讨厌,只是袁兆此人太过得寸进尺,再这么下去,最后的底线真要守不住,于是赶紧找个藉口弃了马车。 是时,袁兆突然长嘆一口气:「还是快点把你娶回家罢,不然我没病也得病。」 经过十来日的相处,清懿对于他的荤言荤语已经无动于衷,接受能力得到显着提升,她轻笑道:「一会儿进城买点清心丸,你多吃点。」 「你在跟前儿晃,这心可静不了。」袁兆幽怨看她。 清懿挑眉:「管管你的眼神,我现在是个男子,你要叫别人看你断袖?」 袁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待到入城,天色渐晚,二人入住江夏的客栈。 掌柜打量了一圈,笑眯眯道:「客官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没等袁兆说话,清懿便顺势道:「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两间。」 掌柜一愣,旋即点头:「好,好。」 临到上楼,清懿觉得古怪,问道:「掌柜那什么眼神?」 袁兆轻笑,捏了捏她的下巴:「看你演戏的眼神。」 「……」清懿皱眉,低头打量自己,「很明显吗?」 袁兆也歪在门廊边瞧她,小郎君腰肢盈盈一握,身量纤细,虽束着玉冠却面容极美,天底下哪个男人长这样? 只是嘴上却道:「不明显,你就是个顶俊俏的公子。」 俊俏公子看出他在说瞎话,瞪他一眼,「砰」地关上门,把正要尾随进屋的人关在外头。 「啧,弟弟你好狠的心。」 听见屋外委屈的声音,清懿唇角微勾,暗暗发笑。 不过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还是让人进来了。 袁兆端着膳食进屋,用脚带上门。 「用膳了,小郎君。」 小侯爷第一回伺候人,手脚生疏,清懿接过碗筷,摆放在小几上。就着窗外街景,二人对坐着用餐。 清懿举起筷子,打眼一瞧,全是自个儿爱吃的菜,也不知他几时注意到的。 「尝尝,江夏特色,莲蓬豆腐和楚江醋鱼。」袁兆自然地将鱼剔刺,又把葱姜蒜都挑开,才夹到她碗里。 清懿尝了一口,果然好滋味。 只是她一向吃得不多,饶是胃口大开,那满碗的鱼肉还剩了大半。 袁兆自然地将她的碗挪过来,三两口把剩下的吃掉。 清懿已经吃饱,于是托着腮看他吃饭。 在路上随便用点还不觉着,现在认真吃了一顿,清懿才发觉不妥当。 按理说,袁兆才是身份更尊贵的那个,他自小锦衣玉食,哪样不是僕婢环绕?可如今倒劳他来照顾自己。 若不是今日福至心灵,清懿几乎都习惯了对方润物细无声的照料。 偏偏她还真的需要这种照料。 不出门还不怎么,一出门才知道,她样样技能都不通。 比如,过关要有路引,荒郊野外的客栈不能住,在外财不露白,该讲的价钱得讲。 一路上,她默默看着袁兆熟练地做这些事,一面深觉自己见识短浅。 袁兆瞥她一眼,瞭然道:「我自小就跟着师长四处游歷,你一个第一回出远门的姑娘家,怎好同我比这个。」 清懿睨他:「谁同你比了。」 袁兆吃饱喝足,唤来店小二将东西收拾干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二临走前替他们点好灯,合上门退了出去。 清懿正要去里间换衣服,见这人还歪坐在靠椅上,不由得瞪他:「你怎么还不走?」 袁兆嘆了口气,目光还黏在她身上,一步三晃地往门边走。 「真不留我?晚上黑灯瞎火的,你就不怕蛇虫鼠蚁?」 清懿无情:「我更怕你。」 「……」袁兆扒着门框做最后的抵抗,「我什么也不干,行不行?」 清懿掰开他的手,有些好笑:「自己数数第几遍说这话?鬼才信。」 袁兆换只手扒:「对,还有鬼,你怕不怕。」 「……」清懿又好气又好笑,推他:「你赶紧走。」 终于送走了人,清懿洗漱完毕躺在榻上,盯着密合色床帐,的确睡不着。 倒不是像袁兆胡言乱语的那样怕蛇虫鼠蚁,自然也不是怕鬼神。 她就是有些认床。 开的虽是客栈的天字一号上房,但被褥薰香等都不是用惯的。清懿嘆了口气,想着自己当真是有些小姐病。 就这么迷迷煳煳睡过去,半夜转醒,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闻到熟悉的雪松气息,她陡然竖起的惊惧又平息下去。 略无奈地翻了个身,一只胳膊却强硬地将她带进怀里。 靠着他的胸膛,听见平稳的心跳和唿吸声,知道他还睡着,方才全凭着本能动作。 挣脱不开,清懿只好就这么入睡。 不知怎的,这仿佛回到了没有人烟的地界时,他们在马车里睡觉的情形。 不如床榻舒服,倒意外地安稳。 可安稳没多久,清懿又醒了,这回是热的。 她嘆了口气,推开身旁的人,想起身喝水。 「怎么不睡? 」袁兆被推醒了,还带着睏倦的鼻音,「要水?」 说罢也不等她答,赤着上身就往外间去。先倒了一杯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才另倒一杯餵她喝。 透了会气,清懿觉得凉快多了。见他自然地翻身上塌,她才想起什么,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袁兆立刻闭眼,搂着她装聋。 清懿推他,摸到一手紧实的肌肉,又赶紧放开。 谁知袁兆立刻逮着她的手,睁开眼,懒懒笑,「再不睡,要吃清心丸了。」 清懿哼了一声,「松开点,热。」 袁兆松开胳膊,任她翻了个身,又从背后搂着。 黑夜里,灼热的唿吸声都显得分外清晰。清懿原本还提防这傢伙动手动脚,谁知他当真老实,就这么睡着了。于是自个儿也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听着逐渐均匀的唿吸,袁兆缓缓睁眼,小心地将人抱回怀里,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晌,才轻轻吻住她的眼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次日一早,街上传来小贩吆喝声,清懿被这动静吵醒,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袁兆还在睡着。 就着熹微晨光,她细细看他的五官,当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凭着这副美姿仪,不必是王公世子,就足够在京城风生水起。 清懿晃了会儿神,待到彻底转醒,才觉出身上带着出汗后的黏腻不适。 她轻手轻脚起身,去到外间唤来热水沐浴洗漱。 待到料理停定,她换上干净衣服,擦着湿发进屋,就见袁兆赤身靠在床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肌肉线条很好,没有书生的文弱,也不比武将的夸张,即便裸着身也颇有美感。 但清懿没有欣赏的意思,淡淡道:「还不穿衣服?」 袁兆歪在床头,目光倦懒,也不答话,只视线跟着她打转。 清懿什么零碎也没带,还是昨儿临时买了盒青黛,她也不理那人,迳自坐在镜边画眉。 「哪有小郎君画眉的?」身后传来揶揄。 清懿在镜中与他目光相对:「既然扮不像,那我还扮什么。」 他轻笑,随意披了件衣裳下榻,去外间洗漱。 铜盆叮噹,哗啦水声响起又停歇。屋外小二正好上早膳,他不许人进屋,一併端了进来。 察觉他带着水汽靠近,清懿侧眸:「又怎么?」 袁兆凑近亲她,又餵她吃了块芙蓉糕,「来伺候你擦头髮。」 柔软的髮丝□□布巾子裹住,轻轻拧干水渍。 夏日初晴,阳光穿过窗棂照进屋内。 她对镜画眉,长身玉立的郎君为她擦拭头髮,镜中倒映依偎的身影。 那日的芙蓉糕,甜味丝丝入扣。 岁月静好,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差点剎不住 第128章 颜老 ◎姐姐姐夫持续发糖啦◎ 清懿换回女子打扮, 乌黑长髮盘成松松的髮髻。袁兆给她簪上一支步摇,流苏垂落耳畔,越发光彩照人。 他端详着镜中淑女, 突然弓着身从背后环抱,蹭在她耳边嘆道:「要不你还是别出门了。」 今天说好去逛一逛江夏城, 不知这人发什么疯。 「不然就扮回男子, 我姑且断个袖。」他提议。 「你自去断袖, 我可不要。」清懿冷哼。 袁兆沉默半天, 摇头嘆息:「我好好的娘子,自个儿还没看够, 就要给旁人看。」 「又胡思乱想什么乌糟?」清懿睨他,「我梳着妇人髮髻, 有眼睛的自然知道我并非待字闺中。」 袁兆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安慰得通体舒畅, 凑近啄吻。 清懿仰头任他亲了一会儿,见他得寸进尺, 再不惯着,揪出探进衣摆里的手,整理仪容:「你老实点, 刚上的妆, 别给我弄花了。」 袁兆嘆气,回头吃了两颗清心丸。 出客栈遇到掌柜,见清懿的打扮, 他果然没有诧异,只笑着拱手:「贤伉俪这是离店还是出门逛?」 「出门逛逛,房间再续一晚。」袁兆笑道, 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 另一间房退了,只留一间。」 清懿阻止不及,只能看掌柜笑呵呵地答应。 出了客栈,袁兆伸手要牵她,却总被若有似无地挡开,一次两次,他意识到不对:「娘子闹脾气呢?」 清懿嗔他,这人惯爱占嘴上便宜。小娘子和娘子,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同。 「无媒无聘,谁是你娘子?」 袁兆这回没有巧辩,反而深深看她一眼,才笑着拉过她的手:「好。」 没头没尾的应声好,清懿不知其意,只当他又在胡乱接话,并不放在心上,问起旁的:「你这回出京要办的正事可办妥了?」 「九月九,老师的忌日,我每年都来祭奠。」袁兆神色淡淡,「并不是大事,只是路途遥远,所需时日太久,却是一定要办的。」 清懿看向他,隐隐带着关切:「那我们还是先去给你老师上香罢,可要带着供品果子?」 瞧见清懿的眼神,袁兆笑出声,捏捏她的脸道:「不必,看你愁的。以为戳中我的伤心事了?小老头生性豁达,虽没有妻子儿女,但也是潇洒过一生,临终那日还迴光返照,打发我买一壶好酒喝了才上路。」 他目光平静,捏了捏她的手心:「生老病死是常事,他走南闯北,上过庙堂,下过田间,喝过最烈的酒,画过最精绝的画,功名利禄于他如浮云,最后葬在这方青山绿水的好地界,骨灰撒进楚江,算是得偿所愿。」 「颜老先生是火葬?」清懿微讶。 大武朝讲究入土为安,极少有人会选择火葬,这意味着灰飞烟灭,无法入轮迴,很是犯忌讳。 「他可是指着先帝爷鼻子骂过的狂士,岂会讲究这些?若说有桩遗憾,大概就是不曾瞧见半生心血落地生根。」袁兆眼底情绪复杂,却并没有细说。 可是清懿聪慧至极,略思索便能猜到几分。 颜泓礼一生大起大落,曾位列三公,也下过牢狱,获罪的根源就是因为推行土地变法失败,被几大世家联手打压,最终贬为庶人,流落乡野。 直到崇明帝继位,大赦天下,才让其恢復尊荣。 这时的颜泓礼年事已高,自请辞去虚职,甘愿窝在文华馆教画艺,从此不碰政务。 也就是这一年,他收了一个惊才绝艷的小徒弟,又随着徒弟的声名鹊起,而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这些传说,清懿也是在学堂听同窗闲聊才知道的。 关于袁兆的一切,学生们总是比钻研课业还积极。又因他尊贵的出身,听来的传闻总是寥寥,也正是如此,才让人越发好奇。 见她总盯着自己,一副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袁兆忍不住笑。左右瞧着无人,他撩开帷帽轻纱,捧着她的脸亲了亲额头,「今晚是江夏的酬神大典,老爷子的牌位就放在楚江殿,带我媳妇去给他上炷香,比什么都强。」 清懿这回也不驳他:「嗯。」 九月九的江夏城很是热闹,来往百姓络绎不绝,看方向都是往楚江殿去的。 「现在就去上香吗?」清懿扯着袁兆的袖子晃了晃。 街上人多,袁兆将她往里面揽:「上香得等入夜,这会儿先带你去尝尝流水席。」 「流水席?」 清懿戴着帷帽,偶尔风吹薄纱,才恰好从缝隙里张望街景。大街上,与她同样装扮的姑娘并不少,大多衣着讲究,身边跟着自家夫君或兄长。 不戴帷帽的也有,但都是年岁渐长的农妇,或是做生意的夫妻摊贩。 大家的脚步都往一处去。 清懿往远处张望,只见延绵不断的长桌像是没有尽头,空气中飘来扑鼻的菜香。 有穿着红褂子的小童组成一条长队上菜,乌泱泱的人群不知按什么名目坐下,乱中有序。 看出清懿的好奇,袁兆笑道:「这是府衙拨公款办的宴,吃不穷官老爷。」 清懿纳罕:「走得什么名目?竟这么大的胆子挪府库?」 「非也非也。」袁兆刻意逗她,拖着嗓子卖关子,引得人瞪才哈哈笑道:「这帐目是过了明路的,来,先填饱肚子,再给你讲故事。」 说罢,也不管人家位子怎么安排的,拉着清懿就近坐下。对上隔壁大爷好奇的目光,他还笑眯眯用方言打招唿:「老伯吃了没?」 「啊……」大爷愣住,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个年轻后生,「等你婶子呢,就吃,就吃。」 「那我先动筷了。」袁兆利索地挑了几筷子菜,扒拉半碗放在清懿面前,「先吃,吃不完就给我。」 「嗯。」放下帷帽,感受到周围视线,清懿难得有些侷促,才吃了两口就放下,「饱了。」 「你是小猫崽吗?」袁兆揶揄,又夹了一块鸡腿肉餵到她嘴边,「好不容易抢到的,张嘴再吃一口。」 清懿想躲,但招架不住,被半哄着吃了。 三四个刚留头的小姑娘偷偷看她,捂着嘴乐。另外两个小子则虎视眈眈地盯着油汪汪的鸡腿。 刚才就是这个人!眼疾手快抢了最大的那只腿! 「……」清懿无奈。 反观另一个,脸皮也不知怎么长的,没有半点害臊。 袁兆吃饭很快,但并不是狼吞虎咽的粗鲁吃法。他不挑食,吃什么都香,看着慢条斯理,没一会儿,大半碗就下了肚。 瞧着瞧着,清懿就被投餵了两口, 「盐焗水鸭,好不好吃?」 「嗯。」乡野小菜,的确别有一番滋味。清懿咽下食物,才轻轻瞪他:「还没吃完,故事讲不讲了?」 袁兆剥了一只枇杷餵到她嘴边:「不吃饱不说。」 清懿不悦:「你当我几岁?」 袁兆难得不顺着她的意,淡淡道:「你不吃,一会儿又得腹痛。」 清懿怔忡,要说的话突然就哽在喉头。 自娘亲离世,府中再没有真正关爱她的人。底下人招子亮,虽不会饿着她,但也没有好性儿去琢磨她的脾胃,有时生冷不忌,有时荤腥太重,横竖她没有挑拣的资格。 久而久之,胃就落下毛病。 这毛病早就长在根儿上,自己都快忘了,却从他嘴里说起。 一筷子冬笋餵到嘴边,清懿乖乖吃了。 袁兆估摸着她吃下去不少,这才放下筷子,「刚说哪了?」 清懿立刻道:「说这帐过明路。」 「哦对,这是江夏的老规矩,传了好些年。」 吃饱喝足,牵着人往回走。 悠悠夏日,阳光晒得人懒洋洋,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见她眸中神采异常,袁兆不由得打趣道:「姑娘家家怎么爱听这些?」 清懿愠怒,悄悄掐他,「你说不说?」 「好好,我说。」袁兆抓住她的手,「先帝爷那会儿,正逢年景不好,各处都勒紧裤腰带供军需。勤政殿的案头只见官营盐铁赚的银子,不知路边饿殍遍地。等到闹出几起□□,上面才晓得厉害。」 「先帝爷脾气暴,当场就摘了几个脑袋,逼人连夜想辙。这么一盘算,才发现江夏是唯一没动乱的。」 清懿挑眉:「当时的知府是……」 「对,就是颜老头。」袁兆赞赏地看着她,「不过那时他才二十啷噹岁,新科状元郎出身,傲得很。他后来跟我吹牛,说年轻那会儿要有猴王的棒槌,就敢把天捅个窟窿。」 「颜先生当真是赤子心性。」清懿摇头失笑,转念又觉出不对:「他状元出身,怎么不在中枢任职,反倒来了江夏?」 俗话说,宁为京城九品官,不做地方三品吏。虽有夸张的意思,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年轻状元郎前途无量,本该留在京城按部就班升迁,如今被一桿子支到天边,想也知道有猫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他那个性子,在京里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来江夏做的事儿,和把天捅破也差不离。」袁兆道,「当年,江夏天灾人祸不断,又是军事重镇,打完几次仗,几乎沦为空城。可上报的灾情奏摺都没有回音。眼看城里快易子而食,你猜怎么着?」 清懿亦步亦趋,跟在背后回客栈。听到关键处断了,急得瞪他。 袁兆往靠椅里歪倒,又把人搂进怀里,笑着说:「他啊,把江南上贡的御米劫了。」 清懿这回是真惊住:「这不是掉脑袋的罪过吗?」 袁兆见她眼睛瞪圆,煞是可爱,忍不住亲了一口,「要不说他捅破天呢。」 「不过,那也是走到绝路,没办法的办法。他是一方父母官,上面人可以不管他的死活,但他不能不管百姓。」袁兆目光悠远,唇边噙笑,可神情却深沉许多,「劫了粮食的第二天,江夏就开仓放粮,办了第一场流水席。」 清懿若有所思,抬眸道:「区区百石米,自然养不活满城百姓。可颜先生此举,在于活人心。」 至少,江夏的百姓知道,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的父母官都不会弃城而逃。 袁兆定定看着她,半晌,才笑道:「我家娘子当真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 「到底是状元脑子,他这般铤而走险,并非鲁莽行事,而是摸准了朝廷的脉。」袁兆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太平时节,抢夺贡品可按谋反论处,但在民乱之后,比起忤逆之罪,反倒是他力挽狂澜安抚民心的功绩更为重要。」 清懿顺着他的思路走,缓缓道:「民乱之事,自古以来都是当权者的心头病。无论错处在不在先帝爷,他最要紧的就是安抚沸腾的民怨。」 顿了顿,她眸光微动,「如此时节,还有什么比嘉赏安抚民心的功臣更有效的法子呢?」 袁兆眸光越来越亮,「正是,他不仅要奖,还要奖得天下皆知。这便是江夏年年都办流水席的由来。楚江殿供奉着他的牌位,也是感念他的恩德。」 此事之后,颜泓礼才回到中枢,平步青云。 故事讲完,清懿还沉浸其中,兀自出神,她难得安稳地依偎在他肩头。 「你说,颜先生究竟是筹谋良久,等待一个登天的时机,还是误打误撞,用赤子之心交到好运呢?」 若是前者,那该是何其缜密的心思。 若是后者,那又全然是个良善之人。 袁兆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淡声道:「都有。」 清懿抬眸看他,不语。 「没有搪塞你,我说的是真的。」袁兆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温和道:「清懿,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他选择自我放逐到江夏,既是韬光养晦,也是体察民情。」 「逢此乱世,他磨好了刀,只待一个出鞘的机会,所以劫粮草,既是他刀刃出鞘,也是为救一方百姓。」 清懿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他回京城,既为重回高位,也为践行自己的道,比如,土地变法。」 剩下的,她没有问,却也知道答案。 颜泓礼的未竟之事,落在他的肩上。 师徒一脉相承,他们自始至终都在一条道上。 袁兆抚着她髮丝的手忽然放缓,眸光里的情绪一闪而逝。 「嗯,你说得对。」他笑道,「可惜老头运气不好,失败了。」 清懿静静看着他,突然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袁兆,欢喜就是欢喜,难过就是难过。在我面前,你做自己就好。」 同样的话,又送还给他。 袁兆微怔,心跳失了一拍。 柔嫩的掌心下,睫毛颤动。袁兆任由她捂着眼睛,发出闷闷的轻笑。 「心疼我?」 清懿脸色一冷,收回手,翻过身不理他。 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缓缓睁眼,目光专注而柔和。像是掀开漫不经心的外表,露出最真挚的底色。 这神情一闪即逝。 下一刻,清懿的腰间环过一条胳膊,旋即整个人被囫囵圈进怀里。 屋外蝉鸣声阵阵,两只麻雀蹲在树梢上,听见屋内热闹一片。 「亲一个,不气了。」 「走开。」 顿了顿,一声响亮的巴掌。 麻雀惊得飞起。 「手往哪伸?」 「嘶,疼。」 「活该。」 麻雀虚惊一场,重回枝头,豆丁似的眼珠子好奇打量突然安静的屋子。 旖旎水声交缠,女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领,又被覆盖上新的痕迹。发间步摇随着仰头滑落在地,发出脆响。没有人能分出心神去捡拾。 「关……关窗。」她轻轻喘息,又被咬住唇瓣。 「嗯。」他轻笑。 一只手抽出空来合拢窗户。 麻雀歪头:「啾??!」 作者有话说: 向麻雀道歉,私密马赛。(鞠躬) 第129章 箴言 ◎姐姐更新啦◎ 这人胡闹起来就没个消停, 一直到晚膳时辰,店小二敲了三次门,清懿再不由着他, 推开人起身。 「你坐着,我去。」袁兆拉住她。 清懿拢着衣裳, 看着他不语。 这人嘴上说去, 几次三番就将人打发走, 哪有半点诚心。她再不愿信。 袁兆笑起来, 眼角眉梢都写着餍足:「这回真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说着就披了衣裳去外间。 店小二端着热了三遍的膳食,头皮发麻:「客……客官, 用饭了。」 「嗯,多谢。」袁兆接过餐盘, 「砰」地一声利落关门。 看着差点摔到脸上的门, 店小二摸摸鼻子:「……」 贵客的心思真难猜,殷勤送饭还得罪人了。 袁兆端着盘子拐进里间, 清懿已经收拾一新,挽好了髮髻。 脖子上红红的痕迹斑驳一片,她小心地拉着领子遮盖, 有些遮不住的, 只能扑粉盖住,经不起细看。 清懿心中微恼:「是不是你说要出门,还弄出这些?」 袁兆夹了一小碗菜, 并半碗白米饭,送到她面前,笑眯眯讨饶:「我的不是, 再也不敢了。」 清懿一向当他的话是搪塞, 却没有再揪住不放的意思。归根结底, 她也在暗自懊悔,自己竟昏了头,由着他胡来。 今晚是江夏的酬神祈福会,到晚间楚江殿门开,他们就要去祭拜颜老。 临出门,袁兆不知从哪变出一块云肩,纯白的锦缎绣着翠竹纹样,上头点缀着碎玉流苏,很是精緻。 「你几时买的?」清懿挑眉,笑问道。 袁兆低下头,替她系盘扣,立领恰好遮住红痕,「那日你挑青黛的时候,我正好瞧见这块云肩,如意翠竹,你穿定是好看。」 换上新装,对镜打量一番,袁兆仍不满意,突然拎来一双新绣鞋,上面同样是翠竹纹饰。 见他抓住自己的脚腕,清懿一惊,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袁兆不理,只轻笑。他的大手握着她瘦窄纤细的脚背,掌中的小脚显得格外莹白脆弱。 清懿挣不开,无奈嘆气,嗔他:「我有手有脚,哪就劳动你一个好好的郎君替我穿鞋袜?」 「不是郎君,是夫君。」他浑然不知害臊为何物,老神在在,「世上有谁规定夫君不能给娘子穿鞋?」 「你……」清懿不欲同他辩,只任由他去。 从清懿的角度看,他蹲着身,微垂头,鼻樑挺直,唇角微抿,俊逸的眉眼透着认真。 也许是生来淡漠,她很少这样打量旁人,又也许是记性好,但凡扫过一眼的人,她总能记住,于是视线从不会多流连。 那日御宴初见,她其实认得这位名声在外的郎君。不过,那时的他远在天边,即便那张脸在平淡的记忆显得如此独特鲜明,她也并不觉得需要格外注目。 往后种种相遇,这张脸一次又一次出现,清懿也记不清,究竟何时起,那个瞩目的人,成了她生命里的寻常。 在这个同样寻常的傍晚,她第一次专注地打量一个人,从额头到眉眼,从鼻樑到下颌。 有一瞬,她恍然地想,当初琼林夜宴,那个囚在四方宅院不得出的小官家女儿,会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身旁那位如隔天堑的郎君,会带她出京游玩,会为她躬身穿鞋? 「袁兆,你不必如此。」清懿突然道,「你不必迁就我。」 袁兆抬头看她,眸光微动,片刻后才笑道:「你觉得我这样是刻意迁就你吗?」 清懿反问:「不是吗?」 他们没有挑明的是,从亭离山表明心意起,即便情感上不分高低,可天然的地位差距,终归横亘在眼前。 低处的人总不如高处的那位自在。 无论是在意,还是忽视,高处的人在感情里始终有主动权。 而感情的事,是最不由人做主的。清醒也好,沉迷也罢,都是一瞬间的转变。 低位者往往有所顾虑,不肯轻易全盘托出自己的心思。事事小心,事事拘谨,生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怕伤害,也怕伤心。 清懿每说一句话,总是习惯性思量许久,这一回,她同样如此。 「你做了很多本不必去做的事情,正如你说,不要我因为『对我好』而喜欢某一人。现下我也这样觉得。我既然喜欢的是你,便不需要你刻意对我太好,只为安抚我太过敏锐的自尊心。」 她顿了顿,直视他,缓缓道:「我既然敢对你坦白,那就意味着我早便想好了自己的处境。你今后会否变心,我又会沦落到何种田地,那都是我选的路。」 「所以,你不必刻意放下身段对我好,此一时彼一时,你如今的好,未必不是日后叫我难受的反衬。」 清懿说完,垂着眸不再看他。 袁兆的神情在听到这段话时越来越奇怪,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何笃定我是刻意讨好你?你没见过寻常做夫君的为娘子做这些,就觉得我稀奇,猜测我是一时兴起?」 清懿看向他:「是又如何?你身边的王公贵胄,有几个同你一般做派。」 莫说天家,单是城里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无论在外多窝囊的男人,只要回了家,就是女人的天,就有颐指气使的权力。 从小到大,哪一家不是如此?只是高门妆点得体面些罢了。可内里一瞧,芯子还不是男尊女卑? 袁兆摆摆手,打断道:「不,我只问你,我这样做,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清懿迟疑片刻,不答话。 「那就是高兴。」袁兆盯着她的眼睛,大笑道,「别人怎样做夫君,我管不着。我只晓得在我这里,头一个要紧的就是对媳妇好。给你当牛做马,是我心甘情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清懿顿了片刻,想要略过这个话题,轻嘆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袁兆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认真道:「你真的明白吗?」 「清懿。」他唇边笑意微收,「诗经里常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怕我只是一时的沉溺,待到感情冷却,就抽身离去。」 「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为你买衣裳穿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心里甚至不足以当一件事来提。只因世上的男子大多熟读君子远庖厨,夫为妻纲,你也许就觉得我也应该如此。」袁兆眸光复杂。 「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这样呢?」清懿目光里透露着真切的疑惑。 她剩下的话是:男人是既得利益者,应该装傻充楞,能做好表面功夫,对妻子有三分好,就算得上京里顶有好名声的夫君了。没有哪位君子的风度是靠对妻子太好而闻名的,这就是男人世界的道理。 时下讲究夫妻相敬如宾,如果有哪家能做到,就是极恩爱的一对。如袁兆这般,却会被诟病。 「细想想,作为男子,我确实没有理由这样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追逐名利就好,情钟一人固然是美谈,却也不过是为好名声锦上添花,背地里谁知有多少小老婆。」袁兆摇头轻笑,「这个道理不需人辩驳,是既定存在的。」 「可我并不想听这样的道理。」他轻笑,抬头道,「你可以理解为我后脑生反骨,就要做特立独行的事。也可以理解为……」 他停顿了一会儿,唇角微勾:「我心甘情愿。」 「世上的名利如浮云,所谓君子风度更是狗屁,买不到我的心甘情愿。」他想到什么,笑道,「我做这些事,没有半分勉强和伪装。或许诗经不可尽信。」 「士之耽兮,同样无法抽身。」 清懿垂头看云肩上的流苏,碎玉噹啷,如心头泛起的涟漪。 「少有男子能真切体谅女子的心思,你这样说,无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我很欢喜。」她笑起来。 袁兆也笑:「才体谅几分,你就欢喜了?」 顿了顿,他笑容淡了下去:「世上没有男子能真正感同身受你们的处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我们说得再好听,可终归成为不了女子。」 清懿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白地解剖身为男人的心思,一时愣住。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母亲?」袁兆突然问,「我自以为了解我的母亲,我心疼她的多愁多病,气愤她的煳涂懦弱,甚至在没有长大的时候就想带着她和我父亲对抗。」 「她被情意蒙蔽了眼睛,可我没有。袁钦其人,虚伪自私,也就有副好皮囊。一介破落侯门出身的庶子,费尽心思娶到了长公主,背地里却做尽龌龊事。」袁兆眼底闪过冷意,「我曾把他在外狎妓的事告诉我母亲,我原想着她会就此认清这个人,谁知第二天,他的私生子就顶着远房侄儿的头衔进了府里。」 清懿瞪大眼:「你母亲是堂堂公主,便是她容忍,圣人又岂会咽下这口气?」 「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读着女德长大的傀儡。我母亲是外祖母第一个孩子,幼时并未长在身边,不曾得她教养。所以身上总少了几分公主的傲气。」袁兆低声道,「她受了委屈却不提,外祖又怎好插手,若是当真和离,皇家的颜面也挂不住,她也没有勇气豁出去,做众人的焦点。」 「所以,她就忍下你父亲的不轨?」 袁兆笑:「不知他如何花言巧语,又或是我母亲心甘情愿被他矇骗,事情被轻描淡写带过。此后他便防着我,行事越发小心。可我从此也与我母亲疏远,心灰意冷极了。」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更恼她有豁出去的权力,却没有胆量。」清懿说,「是这样吗?」 袁兆捧着她的脸,亲了亲额头:「是。」 「我倒能体谅几分她的心思。」清懿缓缓道,「抛开公主的身份,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外头看着有气势,实则也是无根浮萍。父亲除了她,还有无数子女,有更多的考量。母亲疼爱她,却也无法违逆父亲。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为她撑腰。或许有一个,那就是你。可你尚在少年,她作为母亲怎么肯拖累你?」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说,男人无法真正共情女人,因为并没有处在相同的位置。」袁兆认真道,「所以,如果我在某些时刻忽视了你,没有照顾到你的情感,你大可直言不讳,这也是我的心甘情愿。」 「好。」清懿看着他,点了点头,眸光温和。 心中的疙瘩解开,清懿有些轻快,出门的脚步难得带着雀跃。 袁兆牵着她走,一路跟着人群到了楚江殿祭楚江菩萨,又给颜老上了几炷香。 殿中的小沙弥年纪不大,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眉清目秀,嫩生生的。他站在菩萨跟前,给众人递香,轮到袁兆和清懿,他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 袁兆挡在清懿跟前儿,笑问道:「这是我娘子,小师傅看什么呢?」 小沙弥年轻脸皮薄,自知不妥,通红着脸,「施主恕罪,小僧见二位是福泽深厚的面相,便贪看了两眼,还望施主莫怪。」 听了这话,袁兆原本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只见他笑眯眯道:「小师傅好眼力。」 清懿对他的话颇有些好奇,温声道:「小师傅佛门中人,也懂面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小沙弥脸更红了,忙点头:「略通皮毛。」 旁边的众人都在竖起耳朵偷听。时人颇信鬼神,尤其是楚江殿的高僧。能得他一句箴言,是莫大的福分。 有性急的婆子推搡上前:「小师傅不如给我儿子看看姻缘,他老大的年纪找不着媳妇。怕不是月老落下了他这根红线!」 闻言,众人闹笑,有人打趣道:「陈婆子,你儿子大柱好吃懒作,娶不上媳妇可赖不成月老,再说了,月老归玉皇大帝管,你问小师傅做什么?不如让开来,叫师傅看看我几时抱孙子才是正经!」 众人越发兴起,热闹成一团,将小沙弥团团围在中间,饺子皮似的脸透出了红。他招架不住几个大婶的追问,支支吾吾搪塞几句,实在不行就念阿弥陀佛。 袁兆带着清懿退到一旁,揽着她的肩笑道:「咱们运气算好的罢?得了他一句好话。」 难怪世人爱听奉承,旁的袁兆倒也罢了,只是这番话确然说到他心坎里,甭管平日里信不信鬼神,这会子可称得上是楚江菩萨信徒。 清懿觉得好笑,「小师傅佛门中人看面相,说几句好话给你听,你倒信。」 「信!怎么不信!」袁兆立刻道,「福泽深厚,恩爱一生,这么好的话定是真的。」 清懿无奈摇头,拉着他离开人群,「走罢,四处逛逛去。」 袁兆回握她的手:「好。」 就在两人离去之时,小沙弥突然挣开人群,沖清懿摆了摆手,又对袁兆笑了笑,高声道:「施主留步!」 袁兆:「小师傅还有何事?」 小沙弥小跑着上前,眼底盛着亮光,压低声音道:「施主,这个你收下。」 背对着清懿,他突然将一块无字白玉塞给袁兆。 「这是何物?」袁兆下意识推辞,却被小沙弥阻拦,他双手合十鞠躬:「施主与我有缘,我将此物赠与你,权当是小僧送与二位的贺礼,还望施主未来一切顺遂。」 袁兆笑了笑,利索接过放进怀里。「那多谢了!」 说罢,扭头就捐了一袋香油钱,可把住持乐得不行。 目送着他们远去,小沙弥的视线渐渐收回,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又双十合十,默念了一句梵文。 第130章 灵猴(二更) ◎姐姐又更新啦◎ 路过嘈杂的人群, 清懿的目光被一只杂技团的猴子吸引,围观的人群不停爆发出阵阵喝彩。那只瘦骨伶仃的小猴跟随着主人的指令跳火圈,讨吃食。脏兮兮又带着伤的皮毛让整只小猴都显得可怜又可爱。 清懿不由得驻足。 袁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由得笑道:「那是鹿鸣山的猴子,极通灵性, 瞧着年岁尚小, 许是贪玩走丢, 被杂耍的人逮住, 这才训成了卖艺的小猴儿。」 「嗯。」清懿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只是眼神却还停留在那只猴子身上。 袁兆:「怎么?」 「无事,只是想着它原该在鹿鸣山逍遥自在, 谁知命运就因一次贪玩改写。」清懿笑了笑, 「不说了,去前头看看。」 袁兆定定看了她一眼, 也跟着笑:「好。」 中途人炒汹涌,舞龙舞狮队所到之处热闹一片,清懿险些被人挤散, 好在一只手牢牢将她护着。 寻到一处小摊边, 清懿暂时在此处歇脚,袁兆去不远处给她买凉茶。 一晃神的功夫,清懿便发觉那人不见了。她心内霎时一慌, 原本对陌生又杂乱的人群并不多畏惧,可在眼下瞧着,却觉得每张面孔都叫人心慌。 她急急起身, 摊主老伯忙道:「姑娘莫要乱走动, 等你夫君来接你才好。现下人太多, 你又不是江夏人,要走失可怎么好?」 清懿闻言,又冷静下来,可一面又担心袁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也不敢随意走动,怕他找不着自己。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的热闹人群突然传来骚乱声,清懿隔得远,听不真切。只有路过的几个当地百姓漏了只言片语。 「听说是……失踪了,到现在尚未找到。」 「可不是嘛,要我说,咱们江夏贼人太猖狂,连这等重要的人都敢动,真是要钱不要命!」 「凤头山的常山虎,那可是狠人一个,前些年绑了赵员外家的一双儿女,因他悄悄报官,竟敢真的撕票。啧啧,那惨状,不足十岁的小儿子被活剐了,如花似玉的女儿也被祸害了,从此赵夫人就疯了。所以你说这山匪有什么是不敢的?」 「可这回不同啊……这可是咱们全城……」 两人走远,剩下的话听不见。 …… 清懿袖中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 老伯也听到了交谈声,紧张安抚道:「姑娘,也不见得就是你家夫君出了事,你别慌张,再在小老儿这里等上一等。贼匪专绑女子孩童,哪有绑成年男子的?」 他的话有理,可那话里的指向性却也不得不让人怀疑。 清懿再坐不住,问道:「老伯,府衙在何处?他并非寻常人,若有万一……」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听一道熟悉的笑声传来:「我回来了。」 清懿勐然回头,就见那白衣郎君站在人群里笑眯眯地看她。 「你去哪了?!」清懿的语气难得很沖,又气又急又后怕。 袁兆被她问得一愣,立刻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好兇啊娘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清懿瞪他,「你走远为何不同我说?」 见她眼尾通红,袁兆立刻收起揶揄,正色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你受欺负了?」 见这位好脾气的郎君一瞬间就变了脸,一旁的老伯赶忙将来龙去脉对他讲明。 袁兆听到不是她出什么事,心下稍定。 知道她心里后怕,袁兆轻拍她的嵴背,「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走,吓到你了。我保证,出门在外一定寸步不离你,好不好?」 清懿摇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反应太大,收敛情绪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袁兆笑着说,「不说这个,来,给你一个惊喜,瞧好了。」 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上前——一只小小的猴子端坐在他的臂弯,正抱着一只香蕉在啃。小猴儿瘦骨嶙峋,皮毛伤痕累累,可不就是那只杂耍卖艺的灵猴! 清懿讶异:「你怎么把它带来了?是同老闆买的?」 「嗯,给了他两吊钱,换了这只猴子,本来早就回来了,这小机灵鬼想逃,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降伏。」 清懿挑眉:「降伏?你打它了?」 听她语气又开始不好,袁兆忙道:「怎么敢?我转了好一圈,给它买香蕉啊!」 清懿忍俊不禁,嗔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在猴子身上。 这应该是一只幼猴,长得十分小,皮毛由于太脏,看不出本色,若是洗干净,一定是毛茸茸一团,很可爱。它的两只手扒着香蕉啃,见清懿盯着它看,它警惕地抱紧香蕉,转了个方向。吃了半根,感觉到清懿的目光柔软,没有恶意,它又好奇地歪了歪头,挪了挪身子,同她对视。 看出她很喜欢,也想抱,猴子对她也很好奇,一人一猴很是友好。 但袁兆没有送上前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把它关在空笼子里。 猴子立刻哇哇叫,发生可怜的微弱声音。 清懿有些心疼:「你又关它做什么?」 袁兆心硬如铁,丢了一只香蕉进去,「太脏了,回去洗洗再给你抱。」 清懿默默看了一眼他脏了一块的白衣:「……」 有了香蕉,小猴子很快安静。 回到客栈,袁兆将笼子并几吊钱递给店小二,不多时,一只皮毛蓬松的小猴就被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 袁兆笑出声:「你端菜呢?」 店小二一愣,心下腹诽,难道不是吗?一些达官贵人就爱吃些噁心的奇珍。 见店小二当真是这么想,袁兆笑容一收,「小二啊,下次别乱揣测客人的心思了。」 然后接过猴子,砰地关上门。 店小二:「……」 洗干净的小猴果然好看,虽然瘦小,却毛茸茸一团,还很乖。 袁兆警告小猴:「别给我装,你先头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说罢掀开袖子,露出两道红痕,可怜兮兮道:「你看它给我挠的。」 清懿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猴的脑袋,见它没有抗拒,又摸了一把,温柔道:「一定是你太兇,弄疼它了。」 「……」袁兆故作不满,拎开猴子,凑到清懿跟前儿强调,「曲姑娘,是它把我弄疼了。」 清懿轻笑,不理会他,又给猴子递了一只香蕉。 袁兆坏心地抢了过来,猴子顿时炸毛,做出抢夺的姿势。 「暴露本性了吧小猴?」袁兆拎着香蕉抛来抛去,逗得小猴子也跑来跑去。 清懿笑着看他俩闹。 过了一会儿,袁兆突然问:「你想养它吗?」 清懿一愣,摇头道:「虽然很喜欢,但还是不了。」 「为何?」袁兆侧眸,「既然喜欢,就带回去。」 清懿笑容微收:「算了,我们固然不会苛待它,但它就无法拥有同类的自由。」 袁兆挑眉:「这猴子脑袋好像不大灵光,若放他归山后,又被人逮住,岂不可惜?」 猴子好像听懂了,吱哇了一声,将香蕉皮丢到袁兆脚下。 「哟,骂你就听得懂?」袁兆笑看它,「你瞧,这已经是通人性的猴子了,你说它和谁是同类?」 清懿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猴子舒服地眯眼。 袁兆又问:「真不养?」 清懿仍然摇头:「我们放它回鹿鸣山罢,它有它选择的自由。若是有缘,自然还会遇见。」 「你在楚江殿上一回香,倒带了几分禅意,看来悟性颇高啊施主。」袁兆打趣她。 清懿嗔他一眼,不理会。 - 那小猴子最终还是放回了鹿鸣山。 袁兆没有假手于人,次日一早便着人带路,往山里去了。 清懿在客栈等了一会儿,直到午膳时分也不见他回来。心下有些担心,却也不好独自出门,于是只能坐在窗边等。 今日的江夏城还是热闹,客栈下面就是人最多的坊市,来来往往的商贩与顾客络绎不绝。里头有个熟人,就是昨日借他摊子休憩的老伯。 他见到了窗边的清懿,招手高唿:「小娘子,又见面了!」 清懿有些意外,笑着挥手道:「老伯好。」 她学着袁兆用方言打招唿,「老伯吃了吗?」 小老头笑呵呵,声音响亮得半条街都能听见:「吃了!你呢?我这有刚出炉的饼子,送上去给你尝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说着也不等清懿答应,就包了两只饼放在下面的篮子里。 他见清懿不动,赶忙道:「拉上去,趁热吃!」 清懿这才晓得,原来客栈或宅邸的高楼都备了拉绳篮子,方便闺阁中的姑娘或小媳妇购买来往小贩的货品。 见老伯那熟练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第一回卖了。 清懿愣了片刻,赶紧回屋找到袁兆留下的钱袋子,她不知道饼子的价钱,约莫捻出小半吊钱放到篮子里,多的权当是感谢老伯昨天的好心。 谁知老人家一看见钱就恼了,瞪着眼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拿回去,拿回去!这是小老儿送你的,不值当几个钱。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他声音又大,活像吵架,引得众人都往这处看。这条街住的都是老街坊,彼此知根知底,乍一看有个这么眼生的姑娘,俱是好奇。 有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凑上前道:「张四叔,这姑娘是谁家的?怎么从没见过?」 「是啊,生得这样好看,要是江夏人,咱们早就见识了。」一旁的婆子笑道。 老伯眼一瞪,勐拍他一巴掌,「滚一边儿去,你打什么鬼算盘我不知道?人家是有夫之妇,去河边照照自己的德行,少在我跟前儿弄鬼!」 浓眉小伙被老人家一巴掌打得生疼,委屈道:「哎呀四叔!你听我说完,这回我真没打鬼主意。你有所不知,昨儿咱们的酬神大典没办成,就是因为扮观音的李娘子被山匪劫了,现在还下落不明呢!族老急得冒火,这才打发我们几个四处找面貌齐整的小娘子扮观音!」 老伯狐疑,但是心下已然信了几分,毕竟昨天的酬神大典确实没办成。 酬神是江夏人的传统,是一年中不可缺少的节日,观音娘子没了,莫说族老上火,全城人都没有睡得好觉的。 「可那姑娘并非是江夏人,且有了人家,你让她扮观音,族老愿意?」 浓眉小伙立马换上笑脸:「肯!怎么不肯?这位姑娘昨儿在楚江殿,得了里头小师傅福泽深厚的批语,在场很多人都听见了,都说这姑娘好运道,若得她扮观音,那才是好兆头!」 他们一气儿把来龙去脉都说清,也是为了叫楼上的人听得真切。 清懿倒不是介意抛头露脸,只是这个邀请实在突然,她自小长在闺阁,哪里有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面的经验。 「老伯,此等重任,我实在难当。」她想了想还是推辞。 浓眉小伙一脸可惜,老伯倒不在意,只招唿她趁热吃饼,拉着人回去。 合上窗扉,清懿闲得无事,便随手画了一副酬神夜会图。 直到画毕,还是没见袁兆回来。 瞧着天色快要擦黑,清懿再坐不住,想托掌柜打听打听。才走到门边,就听门被敲响。 清懿忙上前开门,来人却不是袁兆,而是一个神色焦灼的老头。 老头一见她的面,就深深鞠了一躬,「小老儿姓陈名德庵,还望夫人莫怪我的唐突,实在是情势所迫,故而冒昧前来打扰。」 「老人家不必对我一个后生行此大礼,你只说你所求之事,若能相助,我定不推辞。」清懿道。 陈德庵这才说明他的来意。 原来他就是主持酬神大典的族老,如今正因为观音娘子失踪的事焦头烂额,听得手底下的后生说起清懿,他才燃起一丝希望,急急赶来客栈。此举算不得有礼,却也如他所言,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着急。 「……小老儿知道夫人的顾虑,你们外乡人最守规矩,女子轻易不肯露面,即便露面也不愿人知道名姓,既如此,小老儿在此发誓,绝不会外传你的身份!」 清懿的确有些担心此事,毕竟人多口杂,说不准就有同京城沾亲带故的,若是传来出去,只怕她的日子又要难熬。见陈德庵如此保证,她的顾虑打消了几分。 「族老,我夫君尚未归家,此事我还想听听他的主意。」清懿道。 陈德庵追问:「不知郎君现下在何处?我即刻打发人去寻。」 清懿道:「一早便往鹿鸣山去了,如今尚未归家,我也有些担心,还望族老能帮我打听打听。」 陈德庵拧眉思索:「鹿鸣山?那处虽不比凤头山兇险,但也是山匪易出没的地带,姑娘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山里找,一有消息就告诉你。只是酬神大典就在今晚,还望姑娘先装扮上,若是答应,即刻便能露面。若是不答应,小老儿也绝不为难姑娘,一切皆凭你的意思。」 这话首尾兼顾,颇有水平。 清懿见他这般恳切,索性也不再犹豫,「罢了,族老既然帮我寻人,我也帮族老这个忙,只望江夏百姓不嫌弃才是。」 陈德庵大喜,抚着鬍子笑道:「好啊!好啊!姑娘说得哪里话,我们上哪再去找一个这样的观音娘子?百姓满意还来不及,怎谈得上嫌弃二字?!小老儿在此多谢姑娘!」 说罢,陈德庵退出去,三四个妆娘喜笑颜开,推门而入,不知在屋外等了多久。 「真是好俊的小娘子!」为首的丰满女子年约四十来岁,丹唇未启笑先闻。 她风风火火上前替清懿梳妆,不住地打量镜中的脸蛋,连声夸赞道:「哎哟,我即便是个妇人都要羡慕你家夫君了!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香,才得你这样俏的娘子。我邱丽娘的手装扮了十数个观音娘子,个个都是顶俊俏的长相,今儿遇着姑娘,才头回晓得真观音娘娘是什么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清懿没有遇见过如此盛情,偏偏她夸得直率又真诚,便是个木头菩萨也得被逗笑。 其余几个妆娘也是妇人打扮,都是泼辣性子,很敢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屋子热闹得快要掀翻屋顶,这也巧妙地打消了清懿的拘束。 等到清懿换完了全套的裙装,装扮一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嗓门子们俱是一静。 好半晌,才见邱丽娘惊嘆道:「我的乖乖,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她支吾半天,也找不出词儿来形容。 另外几个妆娘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睛瞪老大,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看。 清懿见她们都不说话,试探问道:「诸位姐姐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邱丽娘摇头:「妥,妥得很!好姑娘,听我的,一会儿就这么出去,保管明儿江夏城就传见到来真观音!」 清懿当她夸张,轻笑着摇头:「姐姐谬赞了。」 大典的时辰马上就要到,清懿戴着帷帽,由邱丽娘等人护送着前往楚江殿。 在小阁中等候时,清懿还挂心着袁兆的下落。 恰在此时,白日里那个浓眉小伙儿前来报信:「姑娘,哦不,这位夫人!你家夫君有消息了,我们派出的一队人就在去鹿鸣山的路上撞见你家夫君,不多时就要到了,族老派我来传信儿,叫你务必安心。」 清懿感念族老的妥帖,诚心福了福身:「多谢这位壮士,也请替我多谢族老。」 袁兆有了消息,她彻底放下心来。 扮演观音座下小童的小女娃们扒着门框偷看她,见她的视线移过来,又赶忙躲开,嬉笑成一团。 清懿招了招手,为首的小童犹豫片刻,怯生生地上前。 只见漂亮的观音姐姐递给她一包果脯,她愣住,不知所措。 清懿以为她不敢吃,体贴道:「是甜的,有杏子干,桃肉干,自去分着吃罢。」 小童眼神亮晶晶,小声道:「多谢观音娘娘。」 乍一听这个称唿,清懿还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小童跑远,雀跃地和同伴分享吃食,她一时又觉得做个观音娘娘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起来,果脯还是今儿一早袁兆塞给她的。也不知这人几时养成的习惯,时不时就寻来一些小吃替她备着,她也不是爱吃零嘴的人,但是叫他这么一闹,反而三五不时就能吃上几个。 远处锣鼓声响起,思绪慢慢飘远,从果脯想到袁兆,又想到不知他如今到了哪里,是否能赶上自己扮观音游行。 也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期待。 期待他能见到她扮的观音娘娘。 外头的锣鼓声越发响亮,直到一声悠长的钟鸣,伴随着族老的念诵,有人急急进屋迎她出去。 「到时辰了,观音娘娘出行。」 清懿面容一肃,轻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浅淡的紧张感。 「 第131章 宝珠(三更) ◎姐姐又又又更新啦◎ 听找来的人说, 清懿要扮观音,袁兆颇有些意外,指了指马背上的姑娘道:「叫我娘子扮观音, 那你们自家的观音怎么办?」 马背上的姑娘正是传闻中被山匪掳走的李家六娘子。 袁兆放小猴子归山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之所以被绊住脚, 就是因为半路遇见这个姑娘。见她晕倒在路边, 袁兆让带路的店小二将人背起来, 所幸她没受多大的伤, 就是饿晕了过去。 店小二是江夏本地人,自然知道李娘子失踪的事, 听说她是被山匪绑了,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若真被常山虎那厮逮住, 她焉有命在? 袁兆听罢, 摇头笑道:「她方才有封信落在地上,我看了两眼, 是她情郎写的,约她远走高飞。」 店小二目瞪口呆:「客官你是说,李家娘子是私自出逃会情郎, 并非是被山匪绑架?」 袁兆瞥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个儿猜的。姑娘家的事,你烂在肚子就罢了。瞧她这样子, 也没会到情郎。」 店小二尚且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还想探究更多,却见袁兆早就骑着马走远, 只得安顿好李娘子, 跟上追问。 袁兆不再搭话茬, 只往附近的庄子去,指使着店小二进村讨吃食。 店小二憋了半天:「怎么……怎么要我去?」 袁兆皮笑肉不笑,凉凉看他:「难不成我去?又不是我家娘子。」 店小二委屈:「那也不是我的啊!」 「你去不去?你是江夏人还是我是江夏人,这可是你们的观音。」袁兆环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快点,我娘子还在客栈等我,再不回该着急了。」 毕竟救人事关重大,店小二还是往村里去了。 袁兆闲得无聊,掰着路边的野花编花环,想着清懿戴上肯定好看。 就在这当口,李娘子幽幽转醒,一眼便看见袁兆。 「是郎君你救的我吗?」 袁兆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不是。」 李娘子:「?」 四下无人,不是这个人搭救,难道有鬼。 可他这样应答,就把李娘子道谢的话堵了回去,连带着感激之情都无法宣洩,所幸她也没剩几分力气,歪倒在马背上轻喘。 店小二抱着讨来的水和饼子跑回来,连唿带喘,「来,来了。吃的来了……」 李娘子本来就饿得眼冒金星,更搞不清楚突然蹦出来的人是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袁兆抬了抬下巴,「喏,这是你的救命恩人。」 眼神意思很明显,快去感谢他吧。 看着眼前黝黑壮实,面目平庸的店小二,李娘子原本脑补的英雄救美的话本子顿时碎一地:「……」 看到李娘子幽怨得恨不得换人救的眼神,店小二越发委屈。 老天爷,怎么救人还成错了啊!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气氛尴尬地回程。 李娘子人虽瘦小,名堂却多,她算是江夏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不然也不会被选去扮观音,所以她骄矜归骄矜,却颇有一番病西施的模样,店小二被折腾得要冒火,一见她的脸,又蔫巴了下来。 袁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迳自打马走在前面。路上有一半的时间就是被后面两个人耽搁的,他好几次想甩开这两个拖油瓶,但在店小二满含怨念的目光注视下,他没剩多少的良心难得受到谴责。 毕竟一个受气包个难缠的病号,是挺难伺候的。 见他不走,店小二松了口气,悄声道:「多谢客官相助,我可是好人家的儿郎,我娘已经替我相中了东村头王屠夫的小女儿,要是旁人见我单独同李娘子回城,不知要生出多少谣言,可不敢可不敢。」 袁兆冷哼:「那怎么人家一掐嗓,你就软了骨头。」 店小二脸一红,害臊道:「男人嘛,都有点这样的毛病。」 袁兆挑眉:「啧,说自个儿还扯大旗,都什么都,我就没这毛病。」 店小二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我要有那样的娘子,我也没这毛病。」 回城路上,正好撞见找来的一队人。 见到李娘子,他们也愣住了。城里已经有了一个观音,原本的观音又回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木讷的庄稼汉不敢做主,只管传信回去。 马背上,李娘子吃饱喝足,有了几分气力,开口道:「谁稀罕做什么观音娘子。」 族老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接话,只有店小二傻愣愣道:「为何不想?观音娘子多风光啊,全江夏的百姓都仰望你。」 李娘子嗤笑,「你这呆子。」 店小二摸了摸鼻子,小声抱怨:「矫情。」 袁兆归心似箭,只往前赶路。 李娘子幽幽看他的背影,突然道:「你家娘子能扮观音,想必样貌必定不输给我,全城的人都能瞧见她的脸,你就不介怀?」 袁兆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李娘子咬着嘴唇,眼底浮现水雾:「观音娘子又不是真的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不过因着有副好相貌才做成傀儡。可傀儡就是傀儡,旁人爱的是你扮的观音,不是你这个人。前脚山盟海誓,后脚还不是说把你抛弃就抛弃!」 袁兆移开眼神,驱马走远,并没有安慰的意思,他看出她不过是在找个由头髮泄情绪。 店小二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小心问道:「你是遇到负心汉了?」 李娘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哇地哭出声。 店小二手足无措:「哎,哎你别哭啊。」 李娘子不理他,哭得哗哗作响,等到终于哭累了,才吸着鼻子道:「簿郎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接下来,店小二被迫听了一个美貌少女被薄情郎骗财骗色又骗心的老套故事。 坏男人花言巧语,让不经世事的年轻少女情根深种,等到她豁出一切,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同他远走高飞时,坏男人吓得跑路,丢下她一个人,险些饿死。 店小二也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道:「这傢伙不愧姓簿,当真是个薄情郎!无情无义王八犊子!」 李娘子愤愤:「对!王八犊子!」 袁兆甚是无语:「……」 他可没心情陪他们闲聊,一心只想着快快回城,赶着时辰见到清懿。 快到城门口,只见不远处的天边燃放起绚烂的烟花,亮彻夜空。 锣鼓声与钟鸣声齐响,悠长浑厚的唿喝声裹挟着风声传来:「观音娘娘出行——」 他再不犹豫,挥开鞭子一路疾行。 到了人潮汹涌的地方,他翻身下马,一路分花拂柳,往最热闹的高台去。 终于,他站到在人群的最前端,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四方轻纱笼罩的高台。 夜风吹开碧纱帷幔,观音娘娘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袁兆的目光勐然怔住。 烛火惶惶,映照着她精緻绝伦的面容,纯白的飘带随着夜风飞舞,像九天玄女落入凡尘。 他一直都知道,清懿是很美的姑娘。 但在此之前,宝珠被很好地收纳在妆奁里,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美。 可这一刻,当绚烂的宝珠被置放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他才发觉它原来有更为璀璨的光华。 这种光华照耀得他移不开眼,而他很清楚,在场所有人的心境同他是一样的。 倏然,他想起李娘子说,全城人都能看见她,你不介怀? 再次想到这个未答的问题,就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在诘问自己。 袁兆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的阴暗。 他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君子。 他会妒忌,会自私,会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占有欲,甚至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起来。 - 游行的时间看似漫长,实则很快就过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隐约记得好像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却又消失不见。清懿摇摇头,捶了捶酸疼的嵴背,才坐上族老安排的马车回了客栈。 掌柜见到她,热络笑道:「观音娘子好啊,小店有幸接待您,当真是蓬荜生辉。」 掌柜的欣喜不似作假,与一开始客套却疏离的表现完全不同,可见这场酬神大典的功力。 清懿略寒暄两句,便往楼上去。 转过楼道,瞧着屋里没有亮光,以为袁兆没回来,清懿犹豫片刻,走到门口转身想要下楼拿蜡烛。 才走两步,身后有人突然上前将她环抱住。 「才回来,要上哪去?」 清懿轻笑道:「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你上哪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袁兆不语,抱着她紧了紧,突然一个用劲,将人横抱进屋内。 清懿小声惊唿,拉住他的衣袖:「又闹什么呢?」 袁兆往榻上一坐,将清懿安置在自己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脖颈处,闷声不说话。 清懿有些想笑,又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袁兆定定看着她,突然按着她亲吻。 清懿不知这人发什么疯,想挣脱又被他按住,熟悉的气息噼头盖脸,砸得她招架不住。 袁兆的吻一向很温柔,可这回却显得急切兇狠,几乎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清懿原本想顺着他的意,安抚过这一阵子就好,谁知他丝毫不留余地,直要将她最后一丝唿吸都要夺去。 「袁兆……」清懿推开他轻喘,眼尾绯红,隐隐可见眸中泛着水光。 袁兆清醒了几分,松开手让她喘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等她恢復好,又要继续。 清懿的手探到他腰间,轻掐了一把,嗔道:「你在外面见到我了?突然这么不对劲。」 听她提起这件事,袁兆眸光微闪,喉结动了动:「嗯。」 清懿早料到就是这个缘故,不由得笑道:「我想着是要问问你来着,可左等右等,偏生等不来你,族老又好心派人去寻你,我自然承他的情,帮个忙也没什么,你说呢?」 她温声说话时的音色很好听,像山涧的清泉,不急不缓,清澈动人。尤其是最后那句上扬的尾音,无意识地软了声调,像是问他,又像是叙述一件好玩的事。 袁兆静静看着她,明白此刻的她很愉悦。 这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小习惯。 欢喜时,笑意仿佛浸润到话语里,平日清清冷冷的语调会添上几分娇。不高兴时,她反而会摆出更为得体的笑,只是那笑不会达到眼底,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任何愠怒的情绪,一切都表现得恰到好处的完美,以此掩饰内心深处的不虞。 袁兆眸光沉黯,好在夜色替他作掩护,于是他才能强装出平日的模样。 「嗯,你做得对。」 清懿也回望着他,顿了一会儿才笑道:「装呢?我瞧你不大高兴。」 袁兆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不愿谈这个话题,他想继续方才的事情。 清懿侧过脸,躲开他落下的吻。 「不想我扮观音?」 袁兆一顿,不答话,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亲,即将落在唇上,又叫她拦住。 「我以前当真没发现,你竟这样小气性?」清懿笑看着他,「我说中了吗?」 就这么被戳穿心事,袁兆愣了片刻,自个儿也觉得好笑,他索性带着她往后一歪,仰躺在榻上。 「你这小娘子,当真半点颜面也不给我留。」袁兆喟嘆,「罢了,我就是打翻了醋罐子,酸气都飘一屋了。」 清懿从他怀里起身,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温声道:「你还是我认识的袁郎君吗?」 袁兆挑眉:「怎么?知道我这人败絮其内,后悔了?没办法,小娘子,跟了我就没回头路走,这就是看脸的代价。」 说罢,也回捧她的脸亲了一口。 清懿忍俊不禁,笑完了,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突然,她凑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袁兆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生涩而小心的吻。 清懿不知这个吻有怎样的威力,见他很久不说话,只好问道:「怎么了?」 袁兆目光沉沉,像是在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没怎么。」 说罢,他突然抱开清懿,起身往外间去,脚步有些急乱。 听见外头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懿问道:「找什么?」 外面的人声音隐隐夹杂着火气:「清心丸。」 黑暗里,清懿撑着额头失笑。 「回来,别找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停顿片刻,又响起一阵。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清懿笑着重复:「我说,不用找了。」 「不用找的意思是……」某人迅速拐回屋内。 清懿缓缓挑眉:「听不懂就是没有意思。」 袁兆忍得额头青筋直冒,也不知耗费多大的意志才闷声道:「罢了,暂时听不懂吧,等成婚再说。」 说完像是怕自己后悔,三步并两步往外走。 才走到门边,突然有人拉住袖子,是很轻的力,却似有千钧重拖住他的脚。 袁兆深吸一口气:「趁我还有点理智,你赶紧回去。」 清懿利落地松开他的袖子,眼底目光平静柔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袁兆,我可能也不大理智。但是,你记不记得你说,没有人规定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那么,我想我也不必遵循女人的某种规矩。」 袁兆眸中情绪翻涌,终于无奈道:「可女人总比男人要吃亏。」 清懿轻笑:「吃不吃亏,都是人定的。外界的种种规矩,还有女人对自己太过严苛的要求,让我们总是陷入自责的漩涡里。我不大想这样。」 袁兆:「你怎么想?」 清懿抬眸看他,不再说话,可那目光仿佛是引人沉溺的湖泊。 在这样的目光下,袁兆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脑中本就脆弱的丝线岌岌可危,终于绷断。 高台上璀璨夺目的宝珠回到了匣子里,只有他才能看见那不为人知的潋滟柔光。 也只有他见识到,观音娘子最惊心动魄的美。 于是,遥隔一整个尘世,当他再次见到熟悉的一幕,像是如坠梦境。 也对,这一幕,在后来那无边无际的沉黯岁月里,重现里一次又一次。 可当它如此真实地横亘在眼前,心中浮现的却是快要将人吞噬的恐惧。 不记得告别了多少梦境,这一次,她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去? 热闹的人群里,白衣郎君像是僵立太久,连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他扯开嘴角,似乎想笑,那应该是他最熟悉的表情才对。可试了好几遍,怎么也不对。 明明在笑,可眼尾的绯红,却怆然得像是下一刻就要落泪。 好在天色已晚,没有人注意到他裂开的伪装。 众人聚在一起,等清懿在里间卸妆。 白玉龙四下瞧了瞧,「姓袁的呢?怎么没瞧见他?」 柳风才想起自己有个主子,也跟着张望:「是啊,我家郎君呢?一不留神就走散了。」 清懿听见外头的动静,神色淡淡,「江夏城谁有胆子动他?许是有要紧事要办。」 九月初九是应当是颜泓礼的忌日,一整天不见他去敬香,这会子想必就是忙这遭了。 听了这话,柳风恍然道:「多谢姑娘提点,正是正是。每年九月九,我家郎君照例要去看望颜老。」 清懿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倏然回头:「看望?」 柳风被她的眼神震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顿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啊,是看望啊。颜老归隐山林后,就一直住在江夏城,他老人家身体还算康健,如今已八十有六,一顿能吃半斤酒。」 颜泓礼还活着。 一瞬间,清懿难言心头的震颤,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看向门边。 白衣郎君不知何时倚靠在那里,静静回视。 第132章 匕现 ◎姐姐姐夫对峙了◎ 「颜老高寿, 福泽深厚。」清懿应和柳风的话,目光却直直看向袁兆,「这些年, 袁郎君便是为了颜老才留在江夏城吗?那颜老身体康健,想有你的功劳。」 袁兆眸光沉静,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样, 坦然道:「若说全是因老师的缘故才留下, 倒也不尽然。」 「那年被放逐出京, 心里一点儿愤懑都没有自然是假话。潦倒一段时日,正好晃到江夏, 想到老爷子在这落脚,便提了两壶酒去瞧他。」他随手扒拉开一张椅子, 往后靠坐, 「谁知他见我副模样,只扬着扫帚追着我打, 骂我没出息。」 「我怕他气出好歹,便顺着他的意思管了几桩闲事。见他精神头好了,索性我也没处去, 就留在此处。」 按照时间来说, 这本该是颜泓礼重病垂危的节点,兴许是袁兆突然改变主意,蝴蝶煽动翅膀, 连带着颜泓礼的命运也被改变。 清懿垂眸,片刻后才似笑非笑地瞥了袁兆一眼,略过这个话题不表。 一行人正要离开时, 将诸事料理停定的族老带着一众干事前来道谢。 清懿再三推辞他递上的酬金, 族老见她坚决, 也不再执拗,只笑道:「姑娘不爱俗物,金银我便收回。只是我等一派感激之意不是作伪,姑娘好歹让我们尽一份心。」 清懿无奈笑道:「族老太客气,我不过举手之劳,承蒙您抬举,才担这旁人争抢的差事,我既沾了扮观音的福,哪有得您酬谢的道理?」 「此言差矣,一码事归一码,该有的酬谢不可免。」族老摸着鬍子道,「除此之外,老夫还要替我族的小伙打听打听,不知姑娘可否婚配,若是待字闺中,尚可考虑考虑我们江夏年轻人啊!」 众人只当族老在玩笑,毕竟白玉龙早就告诫他们,人家是京城官家女,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族老明知不可能,还说这样的话,实则也是试探。说不定清懿真就答应了?错过这个,满江夏可都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的女子。 清懿大概猜得到他的心理,语气仍旧温和,只浅浅颔首:「多谢族老厚爱,但我已有婚约在身。」 族老意外:「有婚约?」 不止他意外,一旁的白玉龙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什么?你有婚约?你已经嫁人了?」 柳风震惊地张大嘴,愣愣看着清懿,旋即又下意识看向另一道身影。 至于他目之所及处的这个人,神色埋在烛火暗影里,瞧不清脸上的神情。 可清懿却仿佛察觉到他幽深的目光,直直抬眼看去,唇边弯着笑:「正是,我有夫婿。」 一剎那间,隐没在黑暗里的那道眼神灼然而滚烫,他深深望进她的眸光里,似乎要将她心底的情绪探究透彻,却一无所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没有人注意到这场眼神交锋,族老不无惋惜,嘆了一口气,又豁达道:「罢了,是我族的小伙子没福分!祝姑娘同夫婿百年好合。」 清懿微笑:「多谢族老。」 随后寒暄一阵,才终于送走族老一行人。 回去的路上,众人心思各异,连白玉龙都难得安静。 到了府里,清懿翠烟等先回后院住所,同其余人分别。 回到房间,一直维持着端正姿态的肩膀终于缓缓放松,在无人处显露几分疲惫。 清懿揉着额角,轻声道:「翠烟。」 「我去给姑娘打水,沐浴解解乏。」翠烟不叫她多说,自领会了意思,带着茉白往外走。 清懿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让她精疲力尽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劳动,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揣测,还有强撑着精神全副武装,不想让人看出弱点的消耗。 门边传来脚步声,清懿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以为是翠烟,便起身去开门,才开了半条缝,瞥见来人高大的身影,她脸色倏然冷淡。 「夜半三更,袁郎君来此地不合适罢?」 说着便要将门带上,却被一只手挡住。 「不合适?」袁兆唇边带笑,眼底却没有温度,这是他头一次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怕你夫君知道?」 清懿脸色彻底冷如冰霜,她挑了挑眉,也勾丝一丝笑,「是,我已为人妇,袁郎君还是有些分寸才好。」 「夫君……」他发出短促的嗤笑,眸中迸发的火光如有实质,戾气几乎要将人灼伤。 他突然抓住清懿扶着门框的手,强硬地推开门,压着人一步一步走近。 每逼近一分,清懿便多看清一分他眼底的寒意。 察觉到危险,清懿沉声道:「出去!」 就在她说话的一瞬间,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她猝不及防被按在他怀里,滚烫灼热的吻落在她唇上。 啃咬,纠缠,不死不休,似乎夹杂着浓重热烈的情绪,带着燎原之势。 清懿几乎喘不上气,直到脸颊泛起潮红,他才大发慈悲似的松开几分气力,容她歇息。 「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清懿收回手,疏离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加修饰的恼怒,眼底火光灼灼。 「终于不装了是吧?」她轻喘着气,因为下了狠力气挥出一巴掌,手还发着抖,「袁兆。」 这声袁兆,彼此心知肚明喊的是谁。 不是这一世对前情一无所有的那个袁兆。 也不是留在前世记忆里,只用回忆的口吻讲述的那个袁兆。 而是——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真正纠葛了一世,带着所有记忆同她相遇的这个袁兆。 像是印证她的话,袁兆舌尖顶了顶唇角破开的伤口,带着几分坦然的笑。这样乖戾又沉暗的神情,不属于任何时期的袁兆,至少在清懿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 「不装了。」他笑着说,「我以为这样装下去才有用,现在才晓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似乎察觉到她眼底的警惕,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气息灼然,「你怕我?」 清懿重新恢復冷静,目光淡淡,直视他道:「袁兆,你不妨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 袁兆嗤笑一声,「不人不鬼,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无常。」 清懿静了一瞬。 他自嘲似的形容,却当真贴合如今的神态。 不人不鬼,极度厌世,眼底暗藏毁灭一切的欲望。几乎找不到曾经光风霁月的影子。 这就是他真正揭开伪装的模样。 感受到她的牴触与厌恶,袁兆眼底的笑意越发热烈,其中却夹杂着一闪而逝的悲怆。 像找不到出口的困兽,无法辩驳,无法自救,除了碰撞得鲜血淋漓,哑声嘶吼咆哮,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微光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怕我也好。」他笑着喃喃自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阴鸷,「你怕我,你所谓的夫君,只会更怕我。」 「已有婚约,已为人妇。」他缓缓重复她白日里说过的话,眼底的笑意却骇人,「纤纤,我才是你的夫君。除我以外,你还要嫁给谁?」 作者有话说: 出差途中,短短。 第133章 前尘 ◎姐姐姐夫发刀啦◎ 「纤纤?」清懿目光渐冷, 良久,轻声道,「别用这两个字叫我。」 那年那日的情景仿佛随着这两个字, 横亘在眼前。 扮观音后,他们租了一处小院, 在江夏短住半月。 天气好的时候, 他歪在窗边看书, 她跟着当地的女乐师在树下吹奏竹箫。 柳絮轻扬, 曲声婉转。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目光望向窗外, 信手写了一行字。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截莹白的皓腕握着凤翼笙, 纤弱得不堪一折, 却固执地要将生疏的技艺学会。 绿纱衣美人发觉他的目光:「不好好看书,瞧我做什么?」 「看纤纤美人, 赏心悦目。」他托着腮,笑吟吟:「只是美人又错了音,不如我教你罢。」 她不信:「你几时还会这个?」 「我会的多了, 瞧好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郎君丢开书, 凑上前接过凤翼笙。 见他当真像模像样地吹了一段,她便安静地挨着他坐下。 吹一半,他又停住, 「呀,忘了后面什么调。」 她轻瞪他:「装模作样。」 「我好心好意教你,小娘子怎么也要来点报酬罢。」 笙箫奏出阳春三月的欢快乐曲, 乐师笑看树下的两人吵闹, 识趣退下。 微风将窗边的宣纸吹落, 阳光将墨笔书写的一行字照得清晰分明——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 纤纤。 夏末初秋的暴雨骤然而至,当惊雷炸响在耳畔,彼此仿佛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恍然。 这两个字,如今听来,至痛至深。 「袁兆。」她忽然开口,「在你们男人的心里,是不是永远记挂着得不到的?我们之间,是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你觉得遗憾,想要弥补,想要重来,可你几时听过破镜能重圆?」 「我用一生陪你走过一段路,至今也无法断定它是对或错,只是我的结局算不得好。可就同五年前,我和你说过的那样,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曾后悔。我既不会恨你,也不会再次纠缠你,试图改变结局。」她疲惫地闭眼,「老天让我重活一世,我不愿……再踏进同一个深渊。」 「所以……」她睁眼,「你也放手罢。」 良久,室内一片寂静。 倏尔,才休止片刻的夜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放手?」黑暗里,他声音极轻,是极力克制情绪后的冷静,「你是说,让我看着你去嫁给旁人,嫁给京城随便哪家三郎四郎,是吗?」 他突然低声笑,笑得眼眶通红。 「曲清懿。」他盯着她,一字一顿:「这绝无可能。」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清懿静静垂眸,像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一阵疲惫。 「你若以权势压人,我自认没有胜算。」她淡然抬眸,眼底滑过讥诮,旋即伸出手解开领口盘扣,松开一颗又一颗,直至露出锁骨以下的莹白肌肤。 黑暗里,只余屋外廊中的灯火映出星点光亮,却足够让人看清她的模样。 「如果你要的是这个,那么……」她解开最后一颗衣扣,缓缓看向他,「做完,你就滚。」 耳边唿吸声顿时加重,像是被激怒到极致的困兽。 袁兆倏然冷笑,盯着她:「世上当真只有你,知道什么话是扎进我心窝里的。你觉得我不会这么做吗?」 亲吻如狂风骤雨,带着要将人拆吃入腹的狠戾。从唇边到脖颈,留下蜿蜒暧昧的红痕。 屋外的雨不曾停歇,清懿自始至终望着檐下的熹微烛火,任他施为。 不知哪一瞬,热烈的吻戛然而止。 囚笼里的困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斗志。看着她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像是一阵风,极力想抓紧,却怎么也抓不住。 无数纷繁的情绪让他双目赤红,却又生生压抑,最终化为一声轻笑。 「你知道,你明知道……」他抬起她的下巴,眼尾红得好似下一刻就要落泪,「我要的不是这些。」 清懿没有迴避他的目光,就这么安静地同他对视。 也许是窗外雨声渐弱,让这个夜晚突然平静。也许是他的眼神在某一刻,触动了心弦。 清懿缓缓闭上眼,挪开视线。 「可你要的,我给不了。」 「袁兆。」她说,「前世,我不欠你什么,非要算,大概是欠你一声道别,才让你执着地想在今生寻求另一个结局。」 「如果我活着,会变老,变丑,兴许性情也不同,就一定是好的结局吗?恩爱夫妻尚且能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境地,又何况你我呢?」 「御宴初见,亭离山的孔明灯,江夏数月,我都记得。少年时,误把一时情谊当作山盟海誓,妄想凭着这点情谊熬过往后的风雨。」清懿抬头看他,「可我们试过了,结局一败涂地。连那点情谊,我也早忘干净。我不后悔,说不恨你,却也恨过的。至少五年前,我在雅集上初见你,还是恨。」 「后来,我却渐渐觉得没有意义。人生在世,我有太多比恨重要的记忆。」 「而你现在不甘,无非是……」她声音顿住,却又像下定决心,要剖开外壳说出血淋淋的真话,「因为我死在你怀里。」 他隐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 「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无非就是八个字。」她声音平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前世的告别,我今生补上了。」 - 大雨滂沱,袁兆似无所觉,迳自走进雨幕中。 她最后一句话犹在耳畔。 缘分已散,命中注定。 他扯开嘴角,嘲弄般地笑,谁定的命? 他双目赤红,仰头看天,内心暴烈绝望的情绪流窜在四肢百骸,几欲发疯。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良久,他被冰冷的雨砸出一丝清醒,那道浅淡的嗓音好似又响起。 「你现在不甘……无非是,因为我死在你怀里。」 蓦然间,他捂住心口,不受控制地佝偻,心像被千刀万剐,喘不过气。 长睫挂着水珠,流到凹深的眼窝,又滑进衣领,延绵不断。 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覆水难收……」他鼻翼翕动,低声笑,「破镜难圆。」 他笑声越发喑哑:「什么命格,我都不信。」 雷声突然轰鸣,像是警告这个出言不逊的狂徒。 同一时刻,屋内的床榻上,清懿在黑暗里睁眼。 听着外头的狂风唿啸,她的眼底流淌着寂静。 又一次面对往事,她本该难过,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 清懿不怎么信命,有时候,却不得不信。 江夏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后来才了悟,这就像将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假象。又像老天爷给你一点甜头,让你心甘情愿接受之后所有的苦难。 三月之期结束,回到曲府,清懿收敛性情,变回从前那个安静的大家闺秀。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她知道,有人很快就会来接自己。 聘礼如约抬进曲府,三书六礼一样不落。 迎亲那日,眼高于顶的大才子和普通人家的新郎官没什么不同,笑呵呵地给堵门的亲友送红封,任人为难,怎么也不恼,难得的好脾气。 一干同僚挨个敬酒,新郎官照单全收。 吉时到,清懿的花桥启程,透过车帘缝隙,她正瞧见新郎官喝得脸颊通红,被同样醉醺醺的大舅哥揽着肩膀威胁:「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甭管你姓什么,我都跟你拼了。」 新郎官一步三晃,推开大舅哥,满心满眼只有花轿。 喜婆上前劝阻:「使不得,使不得,郎君别心急。」 他笑着点头:「好,我就隔着缝看一眼,不掀开。」 许是风听见他的话,恰好吹开轿帘。 喜帕尚未戴好的新嫁娘就这样撞进他的眼里。 耳边是喜婆的嗔怪:「哎呀我的好郎君,媳妇又跑不掉,有你看的时候!」 「我知道了。」 敷衍应了一声,尚且带着醉意的新郎比平时要愣些,他扶着轿门装作站不稳,突然往里扔了个小锦袋,沖她笑:「饿了就吃。」 清懿红着脸,将锦袋藏在背后,等帘子重新合拢,她才悄悄拿出来。 只见里头躺着四只小糕饼,适合垫肚子。 她挑了只桂花味的,轻咬一口,甜味丝丝入扣。 花轿晃晃悠悠,伴随着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一路进了高门宅院。 清懿透过车帘望向窗外,入眼是青砖碧瓦,雕樑画栋,高高的院墙挡住了所有视线,南飞的大雁变成天边的小黑点,了无踪迹。 她无端地害怕这座院墙,可一想到轿外的人,心便安定下来。 入夜,她头盖喜帕,按照喜婆的指点端坐。等得腰酸背痛还不见人来,她又悄悄拿出锦袋,捻了一只糕。 才吃一口,门突然被敲响。 那夜的记忆,就从此刻开始陷入光怪陆离的错乱。 进来的不是新郎官,而是一群面目冷肃的丫鬟婆子,她们穿着侯府统一的衣裳,语气居高临下:「姨娘今日受累了,只是还得劳动您再挪一挪,这不是您的屋子,按照侯府规矩,只是世子妃才能住听雨轩,您请。」 手中的糕掉在地上,她愣了很久:「……你叫我什么?姨娘?」 丫鬟婆子还说了什么,她一概听不清,耳边嗡嗡作响。 她像个木头人任由她们摆布,呆呆地从听雨轩搬到了很远的一处小院。 寒风自廊下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婆子瞧她可怜,嘆了口气,软声道:「虽是做妾,可到底来了我们侯府,又是许给我们小侯爷这般的人物,不比旁的正妻差了。姨娘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图旁的了。那屋子也就是名头,真正得用的是您夫君的爱重。我瞧姨娘是个明白人,不消婆子我啰嗦。」 清懿脑中混沌不堪,迟疑好久才轻声道:「……他三书六礼上门娶我,我几时答应过做妾?」 婆子面带同情:「姨娘不知道?公主备给您府上的聘礼,都是贵妾的仪制。皇家规矩多,哪怕是娶妾,也得风光体面。」 清懿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抬头:「那他吉时迎亲,同我叩拜天地,这一切算什么?」 婆子最后的同情消散,目光带着讥诮,「姨娘这样的心思,我们府里不少见。自小侯爷长成,想要攀高枝的贵女不知凡几。小侯爷有他的喜好,公主也有公主的选择。婚姻嫁娶到底是两家人的事,哪里由得小辈自个儿做主?您来府上,那都是过了您府中大人明面的。」 清懿袖中的手开始颤抖。 她明白了。 这是长公主和陈氏私底下商量好的,阵势煊赫的嫁娶又怎样?只要到了后宅,她是妻是妾,被人搓圆捏扁,都是一句话的事。 高高的院墙里,连大雁都飞不出去,谁又能管一个小小的她? 砭骨凉风吹得她打摆子,心脏好像破了一个洞,被风颳得唿唿作响。 「袁兆呢?」她哑声问:「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作者有话说: 预备备,开虐。 第134章 前尘(二) ◎姐姐姐夫发第二刀◎ 龙凤花烛燃尽, 大红的喜字刺目耀眼。 清懿穿着嫁衣,等了整整一夜。 天光破晓时,院门发出「吱呀」声响。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静静望向来人,开口时嗓音却异常低哑:「你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她见过袁兆很多模样。 御宴时, 他是胸有丘壑却寂寥的才子。曲水流觞时, 他端坐林间, 连漫天桃花都成了白衣郎君的陪衬。在江夏时, 她见识过他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甚至于今早,他迎亲时, 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新郎。 可她从未见过,此时此刻, 这样狼狈的袁兆。 「嗯, 我来了。」他穿着喜服,脸颊带着伤, 手指藏在衣袖里,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蜿蜒而下,砸在青砖地板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 他将手背在身后, 扯开一丝笑:「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她轻轻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去哪了?」 他垂眸不答, 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 清懿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你去改谱牒了,对吗?」她缓缓抬头,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脸。 「是。」沉默良久, 他点头, 「我明媒正娶的妻,自然要进族谱。谱牒登错了,我等不及,顺手就改了,让你久等。」 黎明时的微光投射在窗边,清懿看了他许久,久到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伪装的平静即将碎裂。 「袁兆。」她声音轻得像一道嘆息,「别做徒劳的事。」 他身形顿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攥紧,鲜血流得越发汹涌。 他们都太聪明,聪明的人,连装煳涂的机会都没有。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清懿就明白,他并不知情。她更明白,去改谱牒也好,也闹得天翻地覆也罢,都是困兽之斗。只要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皇家的血,只要他们还生活在这个王朝,那么所谓个人的抗争,都是徒劳。 棋盘中的小小棋子,窥探不了天道,只能被执棋人操控着走向自己的命运。 「清懿。」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鲜血沾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和嫁衣一般刺目,「你等我两年,我带你走。」 也许是他眼底的悲怆太浓重,清懿倏然鼻酸,仓皇垂眸,掩饰通红的眼眶。 「去哪?」 「去江夏,去北燕,去哪里都好。你不是想去看武朝之外的河山?我带你去。」他的侧脸沐浴在黎明的朦胧微光里,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你等等我。」 兴许是因为怀抱着希望,等待的两年里,她即便有诸多的不自由,只要看看远方亭离山模煳的轮廓,便不觉难熬。 因为这句承诺,袁兆变得很忙。 她在后宅,听不到外面的风风雨雨,只知道他做出了许多功绩,初步推行了土地变法,出门时甚至有百姓拜倒在他脚下,连连道谢。 与此同时,府中爆发的争吵越发严重,连公主都无法调和父子之间的矛盾。有时,公主会命令她去劝告袁兆。可每当听他说起政见,她就知道,袁兆同朝堂的大多数人都不同,那些轻飘飘的劝慰,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兆触犯了太多当权者的利益,他走的是一条独木桥,註定没有同行者。甚至暗处会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拖下水,包括袁钦。 初春时节,清懿裁了新衣,帮他换上,环抱在腰间时,她愣了片刻,没有松开。 「怎么了?这几日回太晚,娘子想我了?」他打趣。 清懿没有笑,轻轻靠在他背上,「瘦了。」 「这你就不懂了,腰细是京城最新风尚,你夫君我一向是标杆。」袁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旋即回过身,将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啧,你怎么也轻了不少?」 清懿:「我也跟风。」 「……」袁兆捏捏她的下巴,「那不行,你们女子不流行这个。」 清懿不理会他插科打诨,看着他道:「在外当心。」 袁兆收起故作的轻松,目光柔和:「放心,我到底不是平头百姓,便是真惹恼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如何。」 他向来不是鲁莽的人,清懿自然信他的话。 侯府的高门院墙挡住外面的纷扰,春去秋来,庭院里的柳树再次长出新芽,她守着一成不变的景致,等候那个诺言的兑现。 直到树叶泛黄,初秋来临。 袁兆数月不曾回府,她常在窗边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门边,那里空无一人。 直到某天深夜,她尚在睡梦里,袁兆披星戴月出现。他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凉,面容显出风尘僕僕的疲惫。 见她睡眼惺忪,他刻意放柔了声音:「纤纤,我来带你走。」 清懿睡意散去,这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不傻,以他妥帖的作风,如果有更周全的方式,就绝不会在半夜这样着急地带她走。 黑暗里,袁兆眼睛带着疲惫的血丝,闻言却只是笑:「找人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东西不用收拾,我都准备好了,车在侧门等着。你兄长会带你出城,你只管安心住下,待我料理好手中的事情,就来找你。」 破绽百出的藉口让清懿心脏狂跳,直到看见曲思行真的等在门外,她心里的不安唿之欲出。 「兄长?」 「是我,你先上车,我带你出城。」曲思行同样风尘僕僕,神色凝重。 她站在马车旁,不肯上去,「你们如果当我是亲人,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思行紧要牙关,脸色铁青,拳头攥紧又松开。 「我早便叮嘱过他,那帮老狐狸盘踞朝堂多年,要想变法,需得徐徐图之!他偏偏急功近利!」曲思行愤愤指着他:「你的刀亮得太早,割了权贵的肉,他们怎能放过你!这次被揪住错处,你即便流着宗室的血,留有命在,但你从前筹谋的所有变革通通付之东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古往今来,史书都是胜者写!你败这一步,可知歷史会如何写你?你为苍生谋活路,可目不识丁的百姓不会明白你为他们做了什么!更不会为你说一句公道话!」曲思行句句剖心,痛心疾首,「袁兆啊袁兆!你聪明一世,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 袁兆迎着风站立,眸光坦然:「史书怎么写我,我不在意。」 「可你对得起颜公吗?世家豪族坐在百姓身上吃肉喝血,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民为先三个字?唯有你的老师,颜圣!用他毕生所学教出一个你!」曲思行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嘶哑,他顿了顿才道,「袁兆,我们都不如你,颜公不在,唯有你能承他遗志,还武朝一个清明。只要你在,天下寒门学子都愿誓死跟随你,可如若你也倒下……你让他们跟着谁?」 夜晚的风格外寒凉,吹得袁兆的衣摆猎猎而舞,原本合身的衣裳因为他的轻减,显得有些宽大。像悬崖上孤独而立的松柏,嶙峋而寂寥。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句话:「思行兄,我不是圣人。」 说完,好像尽数卸下了平日的防备,灵魂深处的疲惫在这一刻齐齐涌上。 「我做不到老师那样,一心为公。」 「我有私心。」他闭了闭眼,「我的确很急。」 「没有给清懿堂堂正正的名分,是我对不住她。」 曲思行压抑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我就不该让我妹妹嫁给你!」他狠狠揍了袁兆一拳,后者不躲不避,硬生生承受这一拳,「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对她好,这就是你对她的好?你让她给你当妾!」 「兄长!住手!」 曲思行不解气,挥出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哪怕清懿急急上前阻拦,他也不理。偏偏袁兆就是不躲,任他泄愤。 在曲思行不长眼的拳风差点擦到清懿时,袁兆勐地带过她的肩膀,偏头挡开这一拳。 「别过来,上车罢。」他脸颊带着伤,眸光却柔和,「离开侯府,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都行,再没有人能牵绊你。」 清懿怔然:「那你呢?」 袁兆顿了顿,扯开一丝笑:「我会去找你。」 清懿:「什么时候?」 袁兆:「很快。」 清懿的目光渐渐沉静:「三月,半年,一年,两年……你的期限是多久。」 「我给不了期限,这次项天川铁了心对付我,我能走,但跟着我的人就脱不了身。我不能弃他们不顾。」袁兆定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里倒映着她的脸,「但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 就像两年前他答应带她走,所以无论多难,他都做到了。 清懿抬头看他,即便是只言片语,她也猜到袁兆面临的是什么。 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也意味着,他从前筹划的一切都成空谈。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理想,更是一群人共同托举的志向。 变法从来都是长远之计,非朝夕之功。曲思行骂袁兆心急,可清懿知道,他的心急是因为谁。 她要说的话太多太多。 她想说,即便是生长在宅院里菟丝花,却也读得懂鸿雁高远的心志。 她清楚百姓疾苦,更明白一个出身高贵的宗室子,却甘愿为那群最底层的百姓掀翻烂天烂地,是何等的了不得。 最后,她只是缓缓摇头,在他的注目下,轻声道:「我不走了。」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不行。」 「侯府后宅哪里有省油的灯,总有他无法护着你的时候,你不走,当真要任人揉搓吗?」曲思行皱眉。 「清懿,别留在这里,去远处看看。」袁兆看着她,「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清懿拎着裙摆下马车,不疾不徐的动作,却透着坚定。 「我是高墙里的麻雀,飞不出这片四方天空。可是有时候,我也想看看雄鹰能飞多远。」她看着两个男人严肃的神情,反倒轻笑一声,目光温和,「我做不到的事,那就劳烦你们替我做到。帮我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袁兆的眼眶倏然泛红,他紧紧抱住清懿,再说不出一个字。 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早已明白。 眼前的女子,总是用最浅淡的语气,做最有骨气的决定。 他知道,清懿不想做那只牵绊雄鹰抉择的麻雀,她选择在原地等待,心甘情愿。 许多年后,回想这一夜,清懿问自己,后悔吗? 寒夜相拥的两个人,以为只要凭着一腔赤忱,便什么也不怕。 直到命运降临,她才知道当初的坚持是多么可笑。 因为变法失利,袁兆一度成为众矢之的,以项天川为首的权臣藉此发难。 清懿想到很多他可能遇到的麻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桩姻缘落在他的头上。 项天川要将自己的长女项连伊嫁给袁兆。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章前世,就over了 第135章 前尘(三) ◎姐姐更新啦!◎ 京中来了一位新贵女, 项家大小姐。 听说她自小养在老家,前不久才进京。好巧不巧,进京途中遇到山洪, 幸而被出城办差事的一行人所救。好心人不留名姓,佳人却时时挂记在心。终于, 在某次府宴上, 她终于再次见到恩人。于是, 便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规矩, 径直跑到了男客里,当众道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这桩新闻, 转瞬便传遍京城的宅门。 小丫鬟芬儿将外头听来的话,鹦鹉学舌似的说与清懿听。 细雨纷纷, 清懿正在檐下做针线, 她停下动作,轻声问:「救她的人, 是郎君?」 「正是。要奴婢说,这位小姐胆子也忒大,柳风哥亲眼瞧见了, 咱们家公子立时便同她说, 自己已有妻室,谁知她竟也不怕,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有妻子又何妨,她愿意当妾。」 「她一个丞相府千金……」清懿抬眸,难掩诧异。只是想了想, 自己的立场也并不能质疑旁人的选择, 转而问道:「郎君怎么说?」 「公子什么也没说, 直接找了项府的人带那位小姐回去。」芬儿有些得意,「我看公子的心只在夫人身上,谁也抢不去。」 清懿扯开嘴角,心里却并没有真切的欢喜。 这件事似乎是一个开端,此后数月,袁兆很少出现,外头的传闻却一件接着一件。譬如,那位项大小姐在骑射比赛时差点落马,又被袁兆所救。又譬如,项大小姐进了女学念书,却文才不通,于是借着父亲的关系央袁兆补习功课。再譬如,郡主芳辰宴上,她献舞一曲,艷惊四座。跳完后,她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白衣郎君,急急拉住他。 跳完舞的佳人香汗淋漓,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抬头看着袁兆,大胆而热烈:「袁郎君,我打听清楚了,你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妾室。既然世子妃的位子空着,不知我可否胜任?」 众人震惊于项家女的胆大,这消息长了腿似的闹得沸沸扬扬。直到次日,圣人降下赐婚的旨意。 重重高墙里,清懿像在听话本里的故事,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与自己拜过堂的夫君,要娶另一个女子。 也许是政治考量,也许是有其他的不得已,她脑子乱糟糟,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 直到深夜,她再次见到袁兆。 白衣郎君披着一身的疲惫,步伐缓缓,在进屋的第一时间便抱住她。 一向挺直如修竹的人,此刻却垂着头,靠在她的脖颈边。像个累极的旅人,终于找到港湾。 清懿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怎么了?」 环在腰间的手紧了紧,他沉默着,不愿抬头。 「清懿。」他声音带着嘶哑,然后是长长的嘆息,「我好累啊。」 「因为要娶项姑娘吗?」她垂眸,轻声问。 袁兆缓缓抬头,对上她清凌的视线。 有一瞬间,清懿觉得他的表情很复杂,很古怪,像是想说什么话,却被某种东西阻拦,最后只能无奈地垂下头。 他闭了闭眼,盖住眼底的红血丝,「我自命不凡,如今才知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清懿。」他又喊她的名字,「你信我。」 清懿眼眶泛红,却极力撑开一个笑:「我一直都信你。你娶她,也许是你的筹谋,也许是另有隐情,只要你说,我都信。」 袁兆沉默很久,手指紧握成拳:「这只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你别当真。」 「嗯。」她点头,「我信。」 袁兆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再次抱紧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请你信我,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深冬的夜,寒意砭骨。 即便在他的怀里,清懿也忍不住发抖。她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好。」 - 项连伊进门那日,阖府张灯结彩。 清懿这才知道,娶正妻的仪制是何等的煊赫。 起初,长公主碍于项连伊在外闹出的动静,并不满意于她,以为这会是个没有教养的乡下丫头。可自打入府以来,她待人接物很是妥帖,事事周到,并不骄矜。 因为印象的改变,侯府上下开始想起她的好。世子妃出身高门,对下人宽容大方,还讨婆母喜欢。连一开始闹出的事情,也归因于姑娘家爱慕郎君心切,如今看来倒是一派赤忱,可怜可爱。 清懿从芬儿嘴里知道了项连伊名声的改变,不过,她一直不曾得见。 因为自他们大婚那天起,清懿就病倒了。 一整个冬日,她都缠绵病榻。 袁兆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悄悄来,悄悄走。如果不是看到他留下的许多补品,她会以为是梦。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郎,有了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芬儿愤愤。 冬日暖阳里,清懿被芬儿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闻言,她只是笑:「这话别叫旁人听见了,我不打紧,只是你少不得要受为难。」 芬儿同她相处数年,知道自家夫人面冷心热,是个真正的好人,心里不免替她委屈:「奴婢明白,奴婢只是心疼夫人,您不知这些时日外面将您传得多难听。」 「闲话罢了,我不在意。」 高门大院里免不了被长舌们嘀咕,从前府中只有她一个,哪怕是妾室,下人们忌惮袁兆,不敢开罪她。如今有了正牌夫人,自然有拜高踩低的急于献殷勤。 她因为生病,许久不曾露面,本就是话柄。加之她向来是个清冷性子,在那边妥帖周到的衬托下,越发像个清高骄矜的。 「夫人,我不信公子真的不疼您了,等他来了,我定要把这些委屈同他说,让他替你出头。」芬儿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别说傻话。」清懿轻轻嘆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天空。今日晴空万里,有几只小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平添几分热闹。 「既然要在后宅讨生活,我做妾的自然要有做妾的样子。」她微眯着眼看麻雀,声音很轻,「芬儿,替我梳妆罢,我要去拜见世子妃。」 芬儿垂着头:「是。」 梳妆镜里倒映出美人的脸,素雅的装饰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貌。 芬儿一时怔住,明明是熟悉的脸,她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也许是眼底的神采,也许是瘦削的下巴,她说不清,只下意识道:「夫人变了。」 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湖,「哪里变了?」 芬儿想了想,犹豫道:「从前您爱看大雁,现在您只看院子里的麻雀。旁的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是……更喜欢原先的夫人。」 清懿沉默许久,轻声笑:「能过好麻雀的一生,也是好的。」 - 见到项连伊前,清懿站在廊下等了两个时辰。 太阳下山,深冬的寒意重新席捲而来,路过的丫鬟婆子目光流连,窃窃私语。 「哎呀,妹妹来了,我院里的人真是不懂事,知道你来,竟也不知会我。」项连伊终于开门,嘴上关切,眼底却带着笑。 「没有等多久。」清懿福了福身。 一旁的婆子帮腔:「夫人要为郎君料理今年的寿辰宴,这是郎君特意交託给夫人的,料想侧夫人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没大碍。」 「妈妈这话可不对,夫君近日都在听雨轩,妹妹病了,又不得夫君关怀,自然是我的不妥当。」项连伊笑着挥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我同妹妹说两句体己话。」 待到屋子里只剩彼此,项连伊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带着深意。 「我听闻妹妹是在前些年的御宴第一次见到夫君的?」 清懿:「是。」 项连伊似笑非笑:「其实,我比妹妹认识夫君的时间更早。那年他初下江南,我在外祖家见过他。那时年岁尚小,他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他。我晚来一步,叫他同旁人有了情谊,甚至生出了做妾的心思。好在……」 她笑了笑,抬眼看清懿:「只是一个妾。」 「妹妹可听过折子戏,有一出是讲少时两小无猜的人因为战乱分开,多年后重逢,再次结为良缘。」她道:「可见各人的命数如棋盘,该落在哪,就落在哪。试问当初我与夫君二人,可能想到有今日的金玉良缘?」 清懿垂眸:「您与郎君,天赐良缘。」 「是妹妹的真心话?」她问。 清懿沉默片刻,抬头看她:「既然是天定的姻缘,我的答案有何重要?您在担心什么?」 项连伊的笑容凝固,转瞬又浮现:「我什么也不担心,只是想把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小气,最讨厌旁人同我抢东西,但愿妹妹记得我的话。」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否着了凉,清懿太阳穴阵阵发晕。 一进屋,便吐个昏天黑地,直到干呕得什么也吐不出来。 芬儿吓得要去叫人,却被清懿拖住。 」别去。「她轻喘。 「是不是大夫人为难您了?我去告诉公子!」芬儿带着哭腔。 清懿摇头,浑身乏力靠在软榻上 。 「没有。」她顿了顿,缓缓道:「我只是噁心。」 「噁心什么?」 她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噁心我自己,要同旁人争一个男人。」 第136章 前尘(四) ◎姐姐又更新啦◎ 「可是夫人, 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是这样过的呢?」 「是啊,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如此,我凭什么例外。」清懿轻笑。 她原想着, 就这样过吧,像一只麻雀那样过完这一生, 飞不出去又怎么样, 谁不是如此?可到头来, 听见项连伊那番话, 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生。 是她年少时见过的,后宅妇人拈酸吃醋, 勾心斗角的一生。 是一个女子苦苦守着院门,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的男子的一生。 是从春秋到冬夏, 白天到黑夜,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琐事里蹉跎, 喜怒哀乐皆为一人,将从前见过的的锦绣河山通通忘记的一生。 眼角的一滴泪滑落,沾湿枕巾。 她病得昏沉, 请郎中来看, 只说是心病难医。 再次睁开眼,清懿先看见的是窗外的天空,然后是床边的人。 袁兆形容憔悴, 不知守了多少日夜不曾合眼,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纤纤,你醒了。」 芬儿叫来郎中, 再次把脉, 餵药。 一通忙乱后, 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是我不好。我疏忽了后宅,让你受委屈了。」袁兆哑声道:「我这段时日太忙了,朝中重启变法,项天川还在堤防我,我不得不逢场作戏,对不起,纤纤,是我不好。」 他又说了很多,清懿静静听着,良久,她开口喊:「袁兆。」 袁兆抓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却无端地一跳:「我在,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袁兆。」清懿看向他,顿了顿,轻声道:「我想走。」 袁兆沉默片刻,扯开一丝笑:「好,我后日休沐,带你出去玩。去江夏好不好?还是想去浔阳看看你外祖?要不咱们就南下,一路玩过去,我听说那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很轻,却像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让他苍白的话语戛然而止。 「我想走。」她一字一顿,「我想和离。」 袁兆垂着头,顿了很久。 「清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他手指几乎攥进掌心。 「唯独离开我,不行。」 - 清懿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也许是他的形容太过憔悴,叫她忍不住心软。也许是她本就心志不坚。那点爱意,究竟让她无法割捨。亭离山上,彼此承诺的不离不弃,她总不能做先放弃的那一个。 袁兆的到来的确管用,至少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 可是他来的频率越来越少,有时候,清懿恍惚地觉得,自己活像戏摺子里的长门怨妇,日日盼着郎君的到来。 项连伊是个极其高明的人,除了清懿,没有人知道她背地里的手段。 不过,清懿已经打定主意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对于她的种种为难,从不放在心上。 站在廊下的风口,清懿拢紧了衣领,动了动快要冻僵的手指。 她被项连伊寻了个差错,借着手底下人的口,故意把她酿在这里罚规矩。 如果不受这遭罪,今后又不知是哪根暗箭。不说袁兆很少来,即便来了,也不能将这等小事时时挂在嘴边。 清懿想得很明白,心里却意兴阑珊,寒风吹在身,目光只投在院里的红梅。 寒梅傲雪,自有一番凌然气节,很美的一副画。 这时,院门外走来两个人。 隔了一处假山,他们没有发现她。 男子一身银狐裘,女子穿得少,挽着男人的手臂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件狐裘便披在女子身上。走得近了,听得女子娇俏的声音。 「算你知道疼人。从前你烦我爱醋的性子,如今知道好处罢?我醋,自然是因为我心里有你。心里没你的人,才懒得管你!」 男人心情好像不错,带着几分笑意:「偶尔使小性子,确然不错。」 女子开心极了,「今儿是我入府最快活的一天,还望夫君日日待我如此。」 二人相携走远,男人说什么,清懿已经听不见。只能瞧见他们拐个弯远去的背影。 院里的婆子也开始聊闲话。 「要说命定的缘分,当真是挡不住的。你瞧主人家,先头还闹得什么似的,如今吵吵闹闹的,也就好了。」 「婚姻嫁娶不就是如此,处着处着,便生出感情。他们还要做几十年的夫妻哩!」 「先头进门的侧夫人,我瞧公子也喜欢得紧。」 「那位夫人生的那样好,男人嘛,少不得娇妻美妾都有才好。哄姑娘家时什么话说不得?到底是做正头娘子才实在。谁知哪日又抬一房美妾进门?」 「呸,嘴里嚼蛆呢,越说越不像样,可不敢编排主人家。嫁到咱们府上做妾也是好的,她要知足。」 寒梅灼灼盛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清懿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转瞬间化为沁凉的水珠。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 袁兆每个月会过来一次。 恰好是这天晚上,清懿用晚膳的时候,他来了。 清懿一如往常,弯着嘴角笑看他:「你怎么来了?」 「外祖母赏了一件衣裳,你一向怕冷,给你送来。」袁兆臂弯里挂着一件狐裘,芬儿识趣地上前接过。 清懿:「好,多谢郎君。你吃了吗?」 袁兆看了她一眼,随手抄起她的筷子:「我随便垫两口,一会儿还有公事。」 清懿垂着眸:「嗯。」 她迳自去了里屋,完成白日里未完成的画。 袁兆不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看了多久,待她画好,便顺在怀里:「寒梅傲雪图,很不错,就当娘子的回礼了。」 清懿搁下笔,淡声道:「嗯,你喜欢就拿去。」 袁兆本想逗她说两句话,一时间倒接不下去了。 「我还有事,你早点睡,夜里冷,汤婆子凉了要记得叫丫头们换。」 「好。」 他叮嘱两句便匆匆离开。 外头大雪纷飞,清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收回视线。 芬儿细心,觉出不对,小声问:「夫人明明备了伞,怎么不给公子送去?」 清懿踱步进屋内:「不必了。」 「夫人,公子对您还是上心的,才入冬呢,就送了狐裘来,我瞧着品质极好,您冬天穿它正好。」 清懿顿了顿,垂着眸道:「把狐裘放进箱子罢。」 芬儿一愣:「不穿了?」 「不穿。」她轻声道:「没有狐裘的冬天也过来了,一件衣服,哪里就了不得了。」 如她所言,这个冬天,没有狐裘也能抗过去。 冬去春来,四季循环。 这些年,清懿琢磨不透项连伊的心思,她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生出妒火。 有时候,清懿真想问她,到底嫉妒自己什么呢? 是浮萍一般无所依的身世,还是郎君那飘渺虚无的爱? 在后宅蹉跎的时光里,清懿慢慢了悟,这个世道里,女人如果走错路,便没有第二种活法。 那年,袁兆说带她走,她没有答应。 还有那次,她狠心提了一次和离,却又心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这些决定,在彼时都是顺从本心的选择。 清懿坚定地选择相信,如今想来,也许是错了。 清懿知道自己变了,但不知是何时变的。 她以前看大雁,后来看麻雀,现在,却不想抬头。 清懿清楚,她与袁兆之间的感情也变了。 至少在当年,她有恃无恐,敢提和离。因为她有底气,知道这个人爱着自己。 也许是从那件狐裘开始,也许是从听雨轩那边越发恩爱开始。 清懿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再深刻的爱,也会随时间淡去。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那般深刻吗? 曾经恨不得刻在脑海里的回忆,如今却越发模煳。 去问他到底有没有变心?问他是不是爱上了项连伊? 如果他说不是,自己会信吗?还是陷入无止尽的猜疑? 如果他说是,自己又该如何?提和离,他答应吗?当真同他撕破脸和离,那么她是否又要依附着兄长过一辈子?兄长是否会被她连累? 一连串的疑问迎头压下,将她生出的几分勇气彻底吹灭。 猜疑,是因为不信任。 当这份不信任出现,清懿明白,自己对袁兆的感情不再纯粹。 那是这个世道依靠丈夫而活的女子所拥有的通病——对夫主的敬畏。 有一天早晨,芬儿突然惊讶道:「夫人怎么有了一根白头髮。」 清懿恍惚地想,自己才二十九岁,就有了白髮。 「拔了罢。」 - 这些年,清懿身体不好。袁兆来的少,有时顾忌她的不适,也并不过多索取。所以她一直不曾有孕。不过,更关键的原因是听雨轩时时送来的药。 清懿并不抗拒喝它。 项连伊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如果在这之前生孩子,那么她与孩子的日子都不好过。为着子嗣的事,长公主急坏了。府里陆陆续续抬了几房妾侍,可都没有下文。没过几年,三个妾侍死了两个,有的落水,有的病死。细究下来却没有疑窦。 清懿有时候想,自己还挺命大,竟然能在项连伊手里活下来。 因为她实在是个很厉害的人。 清懿并不傻,可每每应对她的陷害,总是防不胜防。 作者有话说: 今天勐更三章! 第137章 前尘(终) ◎姐姐三更啦◎ 这一年的冬天, 府上操办公主寿宴,请了许多宾客,其中有平国公府一家。 清懿原本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可因为这是难得可以见到兄长的日子,她还是去了。 身为女眷, 她不便见外男, 只同哥哥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 正要离开, 却有人叫住她。 「清懿表妹。」 来人是程奕。 「表哥?」 她与这位表兄并不熟悉, 只是年少时有几分情谊,如今他娶得佳妇, 儿女双全,同自己更是没有来往。 已过而立之年的程奕, 身上少了书卷气, 多了儒雅之风。可此刻的他却又像少年一般,目光带着忐忑。他像有很多话要说, 踌躇片刻,只道:「你……你过的好吗?」 清懿怔然,沉默片刻, 轻声道:「挺好的。」 程奕扯开一丝笑:「嗯, 那就好。我听思行表兄说你身子不好,我带了些补品,不值当甚么, 你留着用。」 清懿正欲推辞,却见里头有一味极难得的山珍。芬儿这些年跟着她,也劳累出了几分病痛, 与她用正适宜。耽搁这一小会儿, 程奕放下东西便走了。 清懿犹豫片刻, 还是带着东西回了院子。 芬儿这时候却不在,院子里空荡荡的。 清懿并不想支使外院的懒婆子,迳自去小厨房将补品炖了。 入夜,院门被敲响,不待开门,外头的人便闯了进来。 为首的婆子指着清懿,嗓音尖利道:「主子,今日我亲眼所见,侧夫人与平国公府的少爷私通!他们背着人,在林子里做苟且之事!」 清懿才从厨下出来,被噼头盖脸的污言秽语砸得醒不过神。 这才看见,婆子身后站着乌乌泱泱一群人。 公主皱眉:「还不知怎样呢,嘴巴干净些,传出去丢的是府里的脸面。」 婆子自扇巴掌:「是。」 项连伊接话道:「母亲说得是,我瞧着也不能凭这婆子一面之辞就定妹妹的罪,还是细细审了为好。妹妹,你且告诉我们,今日宴席中途,你露了一面又消失,这段时间你在哪?」 清懿垂眸,渐渐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踩进了圈套里。 「路上遇见我娘家表兄,他替我姑母送来补品。」 「哦?」项连伊追问:「可有人证?」 清懿抬眸,定定看着她:「没有,芬儿抱病,不曾跟着我。」 项连伊勾唇一笑。婆子立刻跟上:「主子,婆子我说的句句属实!」 「妈妈此言差矣。」清懿冷声道:「你只凭着自己的话冤我清白?」 婆子冷笑:「侧夫人做没做丑事自己心里清楚,婆子我的眼睛可不作假,你同那姦夫在林子里搂搂抱抱,领口都翻开了,谁知往日里是不是都滚到床上了!」 「好了,莫要做无谓的争执。」项连伊淡淡开口,「说到芬儿,我倒有个主意。她是时常跟着妹妹的,算是忠僕。倘或当真有私通,那必然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她作为身边人,自然再清楚不过。母亲,不如就唤芬儿来问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公主沉吟片刻:「唤罢。」 听见项连伊挑起话头,清懿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多时,预感应验了。 芬儿被人拿住,押到院子里。 项连伊诧异道:「咦,芬儿不是病了,怎么是从外头来?」 几个壮硕婆子立时捏着她的下巴,狠扇巴掌,打得脸高高肿起。 芬儿哭喊道:「夫人,我知错了,我都招!」 她泪眼婆娑,突然回头看清懿一眼。 那一眼,清懿的心沉到了谷底,渐渐的,转为无声息的平静。 寒风里,她目睹一场荒诞。 她听见芬儿哭诉道:「是侧夫人指使我去烧书信,这些信,都是侧夫人与情郎私下传递的。侧夫人逼我替她遮掩,奴婢也是没法子啊,求主子饶我性命!」 公主接过书信,一直维持的仪态彻底崩塌。 「贱妇!贱妇!兆哥儿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做下如此丑事?!」她将书信甩在清懿的脸上,怒火中烧。 清懿没有去捡信,不用看也知道,精心设计的局,自然连字迹也是极像的。 她突然笑了。 缓缓抬头,目光环视一圈。 那眼神很浅淡,却仿佛有种直击人心的狠戾。 芬儿慌忙避开她的视线,婆子梗着脖子,背后却生出冷汗。 项连伊迎着她的视线,笑容却越来越僵硬。 寒风里,清懿缓步走近。 「项连伊。」她唇角勾起笑,带着几分嘲弄,「你就怕我到这个地步,真可怜。」 「住口,你疯言疯语说什么呢?!」公主气得咳嗽不止。 项连伊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意识到什么,强撑起笑:「我怕你?妹妹说的话我可听不明白。倘或妹妹不认帐,强行抵赖,等夫君来了,你自去他面前分说便是。」 她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骚动。 是袁兆来了。 「兆哥儿!」 「夫君。」 两个女人一齐围在他身边。袁兆却径直看向清懿,目光沉黯。 清懿抬头,彼此的目光长久地交汇。 婆子立刻添油加醋将事情说了一遍,用词之污秽,比方才更甚。 有心软的小丫鬟悄悄看向那个清凌凌的身影,这般神仙似的女子,怎么能被这样的词形容? 可本尊却恍若未闻,像一株风雨压不弯的翠竹,就这样傲然站着。 众人都等着袁兆发话,或审讯,或惩罚,只看他怎么说。 他却直直走向那女子,问:「你有没有?」 清懿撩开眼皮,仰头看他。 「有什么?私通吗?你既然来问我,便是疑心有。那又何必问我?你自去审讯,得出结果也不必同我说,有,便一刀将我杀了。如何?」 「公子还同这□□说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她如何也辩驳不得。」婆子道。 袁兆:「闭嘴。」 项连伊眸光微动,也上前道:「夫君不如听一听她心腹丫鬟的供词,倒有十分的可信。如此,也不至于冤枉妹……冤枉曲氏。她生得貌美,耐不住寂寞,也是……」 「我让你闭嘴!」袁兆怒喝。 项连伊被这声冷喝吓得一抖,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出口。 「我不问旁人,我只问你。」他看着清懿,恢復冷静的声调,「你说没有,我就信。」 清懿突然勾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带着没有温度的笑,一字一顿:「我说有呢?」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彼此的周身。 袁兆眸光冷如寒潭。 婆子瞥见项连伊的眼色,立刻意会,趁机道:「公子,既然这□□都招认了,按照规矩,是要沉塘的!这等□□,自然不能放任她……」 「噗嗤」一声,婆子话还未说完,便失去了声息,喉间血液喷溅。 众人骇然! 袁兆收回染血的剑,环顾一圈,最终定格在项连伊脸上。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污言秽语,如有违背,这就是下场。」 目睹血腥一幕,谁也不敢出声,项连伊看向公主。 「兆哥儿。」公主咳嗽两声,「你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也不顾,就这样护着这淫……曲氏,传出去怎么服众?」 「母亲,事情已经清楚,她是清白的。」袁兆淡淡道:「至于服众……我说过,这件事传不出去。还是说,诸位想让我用另一种方式解决?」 「什么法子?」公主皱眉。 袁兆抬眸:「死人传不了话。」 众人打了个寒战! 一向温和的小侯爷,今日说这话的神情,是真的起了杀心。 - 一出闹剧以血腥的方式收场。 花烛彻夜燃照,直到天边破晓,才彻底熄灭。 「非要故意气我?」 他嘆了一口气,从背后抱住她。 清懿闭着眼,没说话。 可不断的有轻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睫,唇角,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推开腰间的手,睁开眼。 「你问我时,便是不信我。」 他轻笑,「我问都问不得一句?」 背对着袁兆,清懿眸光微颤,她沉默片刻,才道:「你敢说,你当真半分不曾疑心?」 她向来敏锐,即便只有瞬间的迟疑,也能捕捉出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袁兆顿了顿,说道:「有。」 他重新将人揽进怀里,抱得更紧。 「这些年,你明明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你越来越远。」他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如今朝中局势稳定,再过不久……」 他停顿片刻,又像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一般,缓了许久才道:「你再等等我,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 清懿睁着眼,看向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沉默不语。 再过不久……是多久?又一个十年? 原来?哪个原来?十年前吗? 可十年前的模样,她早就记不清了。 后宅岁月漫漫,她再也画不出草原的辽阔。 - 过了数月,出差回来的曲思行来了侯府,见清懿又病倒在床上,不由分说就要带她走。 「这鬼地方是一刻也待不得了!你现在就同我走,袁兆那里我去交代!他不愿,我就去金銮殿求圣人!你嫁了他,却不是要将命也送给他!」 新来的小丫鬟不大会伺候人,只剩在为人老实。见曲思行兇神恶煞,忙上前劝阻:「使不得啊郎君,我家夫人有了身孕,万不可惊动胎气!」 曲思行愣住,冷声问:「袁兆知道吗?」 清懿摇头:「谁也没告诉。」 曲思行气得原地打转,一拍大腿,恨道:「有便有了,不知道正好,我带你走,去乡下住着,谁也不晓得你有孩子,我养个外甥还养得起!」 清懿惨然一笑:「兄长,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曲思行并不是蠢人,略思索便知其意:「你是怕先一步生孩子,会被项氏为难?」 「若是走了,我还怕这个做什么?」清懿疲惫地闭眼,「她上回陷害我不成,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兄长,我走不了,你别去涉险。」 「我是否涉险不提,你只告诉我,你说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曲思行瞪着眼看她,目光急切,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懿姐儿,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世上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你看着哥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存了轻生的意思?」 清懿睁开眼看着他,忽然轻笑:「娘生我一场不容易,我不会寻死。」 曲思行定定看着她,已经是朝中三品大员的男人眼眶泛红:「懿姐儿,再难也得活着。你答应哥!」 知妹莫若兄。 无论她此刻笑得多么自然,曲思行也看得出来,她或许在某一刻,是真心觉得尘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万幸有他这份亲情将她的魂灵拖了回来。 「给你带了梨花种子,原先你院子门前那一棵。」他强打起精神,突然递来一束梨花,清香扑鼻,「怕你等不及种子开花,先送你一束,过几日我就来接你。咱们回家去,想种什么种什么。」 「好。」虽然不知有没有希望,但在这一刻,清懿不想反驳他,「我等着兄长。」 「好好吃饭,好好休养。一顿也不许少。」 「好。」 「你等着我,我有办法救你。」 这是那天,曲思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也许是过了三五日,又或是大半月。清懿记不清了。 当曲思行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她的世界已经彻底混乱。 像一根绷到极处的弦,彻底断裂。 混沌中,她听见小丫鬟低声抽噎。 她说了很多话,清懿却如溺水之人,什么也听不清,只依稀分辨出几个清晰的字眼。 曲大人长跪金殿不起,被下大狱,后被查出谋逆的证据,判处满门抄斩。 清懿摇晃着起身,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又挣扎着起身,「我去求袁兆,别怕,会得救的,我去求求他。」 她拖着病体在听雨轩等了一夜,却连袁兆的人影也没见到。 如果一个人想躲她,那她怎么也见不到。 从黑夜等到白天,又从白天等到黑夜,她仍然没有见到他。 可听雨轩内灯火通明,不知是什么喜事,让欢声笑语越过院墙传来。 「我不管,夫君,第一个孩儿一定要我来为他取名!」 …… 「若是儿子,最好像你,文武双全。若是女儿,还是像我的好。」 「曲府的事,夫君当真不管了吗?妹妹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看在她的份上……好,我不说了。」 …… 一墙之隔,仲春的晚风竟如凛冬般寒凉。 清懿闭了闭眼,她轻轻摸了摸小腹,扯开一个笑。 回到院里,小丫鬟哭着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夫人,曲大人在狱中自尽,留下一封血书,说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留下您的性命……他说您从前在家时最爱在梨花树下玩,愿您见到这束梨花,便如见着他,不可忧思,只盼珍重,好好活下去……」 不可忧思,只盼珍重…… 她轻笑,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青砖上。 伶仃的身形在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 「啊,夫人!」小丫鬟惊叫。 好像有人发疯似的跑来,可她看不清。 攥紧梨花的手松开,片片花瓣凋零。 有人在她耳边喊:「纤纤,你醒醒,别睡……」 「你等我一天就好了!只要一天,什么都好了!」他像哄孩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渐渐的,他声音发着抖,语无伦次,「我求求你,你别走,你别丢下我,我只有你,清懿,我只有你了。」 其实,她想睁开眼告诉他,别费力了。 方才,她喝了一碗药。 满门抄斩,也好,她可以和哥哥一起走。 气息微弱,五感渐渐失去。 她听见他失态的哭声,他好像说不出话了,抱着她嚎啕。 她想让他别哭,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能这副形容。 她想问,你已经有了恩爱的妻室,即将要有孩子,为什么要来挽留我? 彼时的恩爱情浓,隔了十年岁月,早就成为记忆里的灰烬。 留给她的,是后院高墙里日復一日的等待,勾心斗角的疲惫和渐渐疏离的情意。 当初他问她是否要离开,如果答应,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她可以去看万里河山,即便情意被辜负,她也有比爱情更值得寄託的情怀。 可是一切不能重来。 情深缘浅,兰因絮果。 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头就能换来好的结局。 清懿想,人生如果是一局棋,那么她的棋路已经到头了。 遗憾吗? 遗憾。 后宅女人的一生太疲惫。 来世她想成为一只大雁,可以飞向辽阔的天空。 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脑中像是放映走马灯,闪过无数画面。 御宴初见,朦胧烛火间,白衣郎君带着三分醉意,笑看着她。 曲水流殇,他画了山水草原。隔着淙淙溪流,桃花悄然落下。 亭离山的夜晚,孔明灯缓缓升起,亮彻夜空,他青涩地给她一个拥抱。 江夏城,镜中倒映他为她画眉的身影,那日的芙蓉糕,甜味丝丝入扣。 迎亲那日,穿着一身红的傻新郎,递给她一只塞了糕的锦袋。隔着帘缝,她看到他逆光而立,俊美的面容带着笑。 …… 她今生从不后悔爱过他。 来世,别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不行了! 第138章 浔阳 ◎姐姐到家啦◎ 仲夏一过, 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不留神儿便转凉。 浔阳城依山傍水,夏日避暑是好去处, 入秋却颇为寒冷。 许是昨夜睡觉踢被子冻着了,今儿一早, 清殊就连连打喷嚏, 脑瓜子嗡嗡的。 小白绕着她的腿打转, 「汪汪」叫个不停, 脖子上的珊瑚珠串小铃铛叮叮响。 「小白乖,别钻来钻去, 我会踩到你的。」清殊往软榻上挪了挪,又打了个喷嚏。怀里的橘猫嫌弃似的抖抖耳朵, 「喵」一声以示不满。 「前儿在河里捞了半晌的鱼, 回来也没好生添衣服,可不冻着了?」彩袖颇不高兴, 一面拎着一件厚实的外衣进来。 清殊把冰凉的手往橘猫暖乎乎的肚子底下塞,俨然把它当成小手炉。老神在在道:「就说那鱼新鲜不新鲜,香不香的吧?」 彩袖撇了撇嘴:「香。」 胖橘:「喵~」 「嘿, 你也觉得香是吧小胖。」清殊乐了, 「不枉我千里迢迢回家还带着你来。」 「哟,姐儿怕冷怎的不早打发人告诉我,家里预备了用的炭火, 老太太一向疼您,提早给姑娘用上哪里不肯?」外头进来一个穿红缎掐牙背心的大丫鬟笑说道。 「彩衫姐姐,你怎么来了?是外婆叫我去用饭吗?」清殊尚且提不起精神, 懒洋洋地半睁眼, 「我今儿不去了, 前儿个摸鱼累到姑娘我了,要躺一天才得劲。」 闻言,后头的小丫鬟们捂嘴偷笑。 自打四姑娘回浔阳,阮府是鸡飞狗跳,热闹个不停,高兴得老太太每顿多吃一碗饭,一天不见着都惦记。 小丫鬟们都是后面採买的,并不认得自小离家的两个姑娘。彩衫却是家生子,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人儿,最知道主人家的心思。 「怎么?真病了?」彩衫与彩袖是一同进府的交情,熟稔问道。 彩袖揶揄:「受凉兴许有半分,另外九成是犯懒病,不提也罢。姐姐若是只为着请她用膳,倒白费功夫了。」 「不为这事,是大门上传信来,说大姑娘今儿就到。报信的您也认得,姑娘家里名唤李贵的。现下正在老太太那回话呢。」 清殊「刷」地起身,「嗯?我姐姐回了?!」 不等人回话,她随手搭了件外衣便往寿禧堂跑,丫鬟们在后头追,「姑娘!还未梳头呢!」 寿禧堂里,阮老太太坐在上首,下方一熘儿坐着两个儿媳妇并三个孙女。 阮家二老只育有阮妗秋一女,原先为招赘做打算,认养了两个儿子。虽未成事,但因打小养在身边,同亲儿子也差不离。自阮妗秋走后,二老膝下只剩两个养子尽孝。 清殊清懿这两个养舅舅也继承阮家优良传统,不纳妾侍,因此阮家孙辈只有寥寥几个正妻所生的孩子。 人口简单,也就没那么多高门大户里的乌糟事。 阮家兄弟各自立府,平日并不住在大宅,只留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陪在二老身边。这回是因为曲思行和清殊姐妹俩回来,这才一家人长住了好些日子。 内院只有女眷在,瞧见清殊随意的打扮,姊妹们见怪不怪。 老太太笑道:「你慢些,好生把衣服添上,我早打发你哥哥去迎你姐姐,瞧这时辰就快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清殊拢好衣裳,又随手挽了把头髮,只用乌木簪子束好,依偎在老太太身边打趣道:「等姐姐来了你可得好好说说她,明明答应几天就来,如今秋天都过完了才到,您问问她是不是不惦记您,不惦记妹妹了?」 老太太轻拍她的头:「滑头!我才不掺和你们姊妹的官司。」 - 那日以后,没有告别任何人,一大早清懿便吩咐翠烟收拾行李离开。 李贵先行报信,其余人留在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就见阮府的家丁远远赶来,领头的正是忙完差事的曲思行。 「兄长。」 曲思行才瞧见清懿便皱眉:「怎么瘦了这许多?」 「舟车劳顿罢了,倒是你和椒椒,在家可好?」 曲思行摇头笑:「她哪有不好的,回来没几日就带着几个表妹疯玩,还有原先认识的几个同伴,片刻都没个停歇。我前儿才忙完手头的正事,在家没几天便听了她不少事迹,可想我没在家时她是要把天都掀了。」 清懿嗔他一眼,兄妹俩一面启程,一面闲聊,「你就在我跟前儿这么说,谁知她闯的祸是不是你包庇了。」 「冤枉,如今我可没这本事,她的靠山另有其人。」 想到自家老祖宗那疼孩子的劲儿,这个靠山自然没别人了。 又聊了会儿闲天,车队进了浔阳城,曲思行突然状似不经意道:「你在江夏遇到袁兆了?」 清懿沉默片刻,抬眸问:「兄长怎么知道?」 「是数日前,柳风来与我传信,说了你在江夏染病的事。我本想去接你,他又说你经不得颠簸,已为你延请郎中诊治,不日便归。怕叫老人家担心,我便不曾同二老提及,只是不见你人影,到底是担心的。」曲思行道,「你要再晚几日,我就要去江夏了。」 清懿眸光微动,知道袁兆是特意瞒住劫匪的事,顺势道:「是遇到了他,正好累病几日,得他照顾。」 「你们倒有缘。自袁郎出京后,听说连长公主都寻不见人影,我同他有几分交情,若不是信得过他的人品,定不会让你逗留这数日。」 清懿不知听了哪句,垂眸不再言语。 马车穿过长街,停留在一处的府邸门外。有小厮上前牵马引路。 早有乳母林妈妈领着一干婆子等候,瞧见车架,忙迎上前。 「姑娘!」 「林妈妈。」清懿下了马车,牵过林妈妈的手,露出连日来难得的真心笑容。 林妈妈好生端详着清懿的模样,眼圈通红,「懿姐儿模样越发出挑,像您母亲。」 林妈妈是阮妗秋的贴身丫鬟,嫁人后又先后做了曲思行与清懿的乳母,连清殊也是她接生的,说是三兄妹的第二个母亲也差不离。 「妈妈这些年可好?我送回来的东西里,年年都有给你带的老参,于你的病根最有裨益,要时时用着。」 「好,好,有懿姐儿的心意,我这把老骨头受用得很。」林妈妈抬手擦眼泪,「姐儿这些年好不好?姑娘不在,那高门大户里的可欺负你不曾?」 「姑娘」说的是阮妗秋,因是自小的主僕情分,到老了都改不了口。 「我好着呢。」清懿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林妈妈这才意识到不妥,「哎呀,怪我啰嗦,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姑娘,我倒耽搁这许多。」 说着就请清懿坐上一顶烟青色软轿,一路往内院去。 阮府是浔阳巨富,宅邸宽阔非常,穿过假山花石,游廊影壁,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 远远的,清懿瞧见众人围随着一位通身富贵的老太太站在台阶上。 甫一瞧见这一行人,伴随着林妈妈的声音:「老太太,姑娘们,懿姐儿到了!」 那老人家竟推开身旁的丫鬟,迳自下台阶,泪眼婆娑喊道:「懿丫头。」 「外祖母。」清懿忙迎上前,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许多年过去,初长成的少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先前保养得宜的老太太白髮越发多,脸上的皱纹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接你妹妹哭一场,现下瞧着你又哭一场,你外祖母不中用了。」老太太抹着眼泪道。 「老祖宗说的哪里话!」 一圈儿媳妇孙女外孙女围着说好话劝慰。 「外面冷,咱们都进屋说罢。今儿吩咐厨下好生备了席面,家里人许久没有到的这么齐整了。」大舅妈性格爽利,早便张罗好了琐事,「懿姐儿路上劳累,今晚多吃点好的补上一补。正好照着殊姐儿的法子做了一只烤全羊,咱们尝尝滋味儿。」 众人进屋叙话,女眷们围坐一堂,老的关心家长里短,先头怎么盘问清殊的,如今又如何盘问清懿。小的关心京城的吃喝玩乐,新奇见闻。清懿挑拣着内容一一答了,大家聊到晚饭开席还不肯散去。 待到开席前的间隙,清懿这才招了招手,冲着角落笑道:「躲哪去?数月不见,不认得我了?」 清殊哈哈笑,蹭到清懿跟前儿坐好,「哪能啊,你方才忙个不停,恨不得长八张嘴接话呢,我还添乱?」 清懿轻笑,捏了捏妹妹的脸:「胖了,看来过得挺开心。」 清殊哼一声,「可是你怎么瘦了?」 瞧着这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自己,清懿突然觉得自己的疲惫好像无所遁形。 「无妨,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清殊蹲在姐姐面前,拉着她的手贴贴脸,歪头道,「今晚吃烤羊腿,多吃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清懿笑道:「好。」 - 阮家出身商贾,没那么多高门大户的规矩。虽然也按照俗礼分男女内外院,但只要老人家招唿,一大家子还是经常围坐一起吃饭。 晚膳是大舅妈秦氏一手张罗的,她在外头盯着厨下忙活时,二舅妈张氏便照顾里面的老太太和姑娘们。 里院摆了两桌牌局,这边是老太太,清殊清懿和二舅家已出嫁的表姐;另一边是阮老爷子,阮大舅,阮二舅,曲思行。 年纪小的孩子们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同清殊关系最好的二舅家的小表妹笑道:「殊姐姐这牌又要输了。」 清殊啧一声,「你不能盼我点好?」 说着又咕哝道:「姐姐你上哪进修了吗?牌怎么越打越好?」 清懿但笑不语。 「殊妹琢磨的玩法倒新鲜,改日回了我夫家,我也能叫妯娌们学上一学。」表姐笑道。 「你这孩子,在家玩就罢了,去了夫家哪里能容你这般,要是又被你婆婆抓着话柄,岂不徒惹麻烦。」二舅妈嗔了女儿一眼。 表姐立刻不敢多言。 清懿清殊姐妹俩不知内情,不好多言,老太太却有些不悦,一面打牌,一面缓声道:「老二家的,别老是说孩子,她便是嫁人了,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娘。你当娘的不心疼她,她婆婆还能强过你去?这回原是我讨她回来住些时日,你让她松快松快。」 「母亲,是儿媳失言了。」二舅妈立刻垂头道歉。 内院不大,虽是小动静,众人却也听个真切,原本热闹的屋子顿时冷清。 直到大舅妈来打圆场,张罗众人移步用晚饭,这才打破僵局。 吃过饭,众人聚了片刻,到底没有开始的兴头,草草散场。只留下二老同清懿清殊姐妹俩。 阮老爷子在外钓了一整天的鱼才回家,被老妻数落了许久,「……半截入土的年纪都没个正形儿,外孙女许久不曾回来,你也不着家,赶明儿就住你那鱼塘里,别回来!」 老爷子笑眯眯任老太太骂,这边厢不知从哪端出一叠煎炒小黄鱼,放到姐妹俩跟前招唿:「来,尝尝我做的鱼,我今儿钓的,新鲜着呢。」 姐妹俩哭笑不得,尝一口,滋味当真不错。 清殊打趣道:「外公,怎么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做,我姐姐回来你就做呢?你厚此薄彼。」 「嘿,你这丫头,老头给你打的板栗子你就不记得了?」老爷子假装气唿唿。 老太太也被老爷子闹个没脾气,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个没完。 虽是琐碎日常,清懿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这样寻常的滋味,她不记得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第139章 求助 ◎姐夫又出现啦◎ 阮大舅性格温厚, 不善言辞,大舅妈秦氏正好相反,最是个机敏爽利的性子。如今阮大舅负责经营阮家的绸缎生意, 常年在外奔波,秦氏便一把手罩了家里大小事务。夫妻性格互补, 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阮二舅颇有书生气, 才华样貌皆胜过兄长, 老爷子却只派给他田庄收租的差事。二舅妈出身不错, 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城里有名的闺秀,原就是冲着阮家的名头与阮二的相貌才应允婚事的, 结果进了门反倒被出身平平的大嫂压一头。原是不忿,后来家中败落, 只好寄希望于女儿高嫁, 为自己争口气。 「高家三郎除了有个知县爹,样貌谈吐草包似的, 还有三妻四妾,二舅妈这不是害了表姐?」 姐妹俩一人一边围着老太太拉家常。 「叙兰虽有些小家子气,却也不是那等坑害女儿的娘。当初她也是托人打听许久, 不单看中高家的家底, 也听闻高家儿郎有好人品,这才点头的。」老太太道,「只是, 她太心急了,一味看中人家是做官的,就想着压咱们商贾一头。可是仔细琢磨, 人家做官的, 哪里有人说他的不是?等姑娘嫁过去, 才知道晚了。」 「他们家欺负表姐?」清殊问。 「明面儿上是不敢。」老太太冷哼道,「你二舅妈只晓得让女儿高嫁,也不想想要是护不住女儿怎么办。所幸不过一个知县,有你外祖父镇着,他们不敢乱来。只是那深宅大院的,暗地里的搓磨哪里躲得过?」 老太太说着就闭上眼流泪。 姐妹俩沉默,都清楚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阮妗秋。 「你们这些做孩子的,最知道怎么伤父母的心。我不许她嫁给那小子,她偏要嫁,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这些年时常后悔,当初我就该打断她的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也好过让她……让她走在我这做娘的前头。」话至此处,老太太哽咽难言。 「好孩子。」老太太拉住姐妹俩的手,泪眼婆娑:「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来陪外祖母,好不好?」 姐妹俩心中同样酸楚,却不知如何回答。 隔壁的老爷子突然敲了敲博古架,笑眯眯探出头,「行了,老婆子别哭了,哭得孩子们心软,拘她们留在小城里,没甚意思。」 「呸,你这没心肝的糟老头子!」老太太哭骂着。 老爷子不恼,捧着书躺回藤椅,摇摇晃晃道:「小鸟嘛,飞出去看看天地嘛。」 - 原本只预备过完初秋,可老人家一留再留,直到秋天彻底宣告结束。在冬霜初降的时节,清懿才恍惚察觉已经过了许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姑娘是忙惯了,一时闲不下来。如今修养几个月,气色都好了不少。」翠烟忙活着量冬衣尺寸,一面道,「姑娘索性过完年再回,四姐儿的课业早便去信同永平王妃告假,既答应了,往后难有这样的机会。」 清懿:「我正有此意,二老年纪大了,陪一日少一日,这回就留在浔阳过年。你去信给碧儿,京中一应事务由她暂代我。」 「好,我这就去办。」翠烟领命。 这些时日,姐妹俩着实过得舒心。一个成日不着家,唿朋唤友逛这个庙会那个市集。一个随意看闲书,题诗作画看风景。 美中不足的就是老太太三五不时就邀哪家的郎君来做客,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成就一桩姻缘。 清懿对此心知肚明,不愿拂老人家的好意,于是每回也礼貌地同那些郎君见面。 花厅角落里,两个人窃窃私语。 「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曹家四郎。前年中了个秀才,家底也殷实,又是镇上知根知底的人家……」大舅妈在老太太跟前儿眉飞色舞。 「喔,这个看模样不错,我们家的姑娘都生的好,挑夫婿头一件就是相貌不能差太远。」老太太频频点头,「他家几口人?兄弟姊妹几个?妯娌都是哪的?」 大舅妈更高兴了:「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姊妹!」 「好好好,这个不错。」老太太拍板。 家里随便拘个名目办流水席,清懿在凉亭躲清净,却见一个脸红到耳朵根的男子凑上前来。 心里顿时明白怎么个事,清懿无奈嘆了口气,找个藉口躲开。 那头的老太太还在耳提面命,招唿各个亲属发动人脉找合适的郎君,逮到路过的曲思行也唠叨了一耳朵,「行哥儿,你这个年纪也不成婚,我一併帮你把媳妇也找了。还有,你如今也结识不少好人家的儿郎,也帮你妹妹掌掌眼。」 曲思行吓出冷汗,生怕祸水东引,忙道:「外祖母,我正有一位友人来拜访,脱不开身,先告辞了。」 — 清懿拐进外祖的书房躲着看书,原以为老头外出钓鱼了,谁知他正躺在藤椅上打瞌睡,被推门的动静吵醒,也没多问,只招唿道:「懿丫头来了,坐吧。」 「您可别告密,被外祖母知道我躲着人家,又叫老人家伤心。」清懿给老头子斟茶,递到他手边。 老爷子接过茶,咂巴咂巴嘴,笑道:「我同她说这个做甚么?你回来原就不是为着这些,老头子我何必平白操这心?」 清懿顿了顿,祖孙俩相视而笑。 「说罢小丫头,在京里遇到事儿了?」 清懿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一切都好。想必我去京城后做的事情都瞒不过您老,倘或不是有您的招唿,浔阳的老掌柜们也不会处处帮衬我一个姑娘家。」 阮成恩歪躺在藤椅上,摆摆手道:「打铁还须自身硬,你能成事,是你自己有本事。」 末了,他重复道:「比你父亲有本事,也比我有本事。」 清懿沉默片刻,才道:「外祖既知道我是抱着目的回来的,或许也猜得到我是为着什么。」 阮成恩外表看着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和善老头,此刻的目光却少见的清明而锐利。 「是要外祖帮衬你的商道?」他笑眯眯问,「还是你的小作坊,小学堂?」 清懿凑到近前,蹲下身替他盖了件厚毯子。 有点像回到小时候,她躺在摇椅中睡着,外祖也是这样给她盖上被子。 「都有。」她仰头,目光澄澈,「我想在浔阳也开女子工坊和学堂,翠烟和茉白会留下来帮衬,她们是我的心腹,该学的都学会了。只是我到底不在跟前儿,所以还需外祖的帮衬。」 「小丫头野心不小,浔阳天高皇帝远,对咱们家来说,这并非难事。」老爷子瞅她,点头道:「外祖这点忙倒能帮上。」 「还有……」清懿抬头,继续道,「我想知道,外祖当年认识的京城贵人,究竟是何人?」 老爷子回望一眼,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用这条人脉?去做什么?」 清懿没有瞒着的意思,直白道:「我要在京城开办的学堂,并非是花架子的女学,兴许是开天闢地头一遭。我得有个依仗。」 面对如此坦诚的求助,阮成恩却有几分犹豫,眼底带着担忧,「你前些年那样难都走过来了,如今却同我开这个口,是心里也没把握?」 清懿垂眸,顿了顿才道:「是,我确然不敢赌,所以才留后路。」 将翠烟她们留下正是这个缘由。 即便有万一,至少希望的火种会在浔阳延续。 阮成恩似乎明白了她平淡语气中的坚定,嘆了口气,拍了怕外孙女的头道:「别怕,去罢小丫头。老头虽远在浔阳,却能护得住你,贵人如今是否仍是贵人我也不能笃定。究竟最后能帮的上你的,才是贵人。」 祖孙叙话忘了时辰,外头传来林妈妈找人的动静,想来是清懿消失太久,被老太太发现了。 阮成恩又恢復了老顽童的模样,笑呵呵摆手:「行了丫头,快去应付那些小郎君,同你外祖母说两句好话,省得她又跟我抱怨,吵我耳朵。」 清懿忍俊不禁:「好。」 才出门,就被林妈妈逮个正着,回宴席厅的路上,清懿心情松快不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这些时日的逗留,一是因着贪恋家乡,二便是为着这桩求助,不知如何向外祖开口才合适。今日这么一说开,清懿的底气也更足了些。先头任由老太太安排相亲也是因为无暇操心,但是眼下这样的场合越来越多,少不得就妨碍到她的正事——要着手在浔阳布置新学堂和新工坊。 正想跟老太太表明她已有婚约,不远处却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懿儿,这就是来拜访你兄长的友人,听说人家还在江夏遇见过你,既是认识的,带来内厅见一见也并无不妥,我瞧这孩子的气度倒把那曹四郎比下去好半截呢!」 老太太和大舅妈还有夸人家,只是半句也没落进清懿耳朵里。 她眉头微蹙,眼见着那人彬彬有礼地同在座的行礼,眼底几不可查地滑过一丝不悦。 那人依次打招唿,终于停在清懿面前,微笑道:「又见面了,曲大小姐。」 来人正是袁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小天使们~ 趁着不太忙赶紧过剧情! 第140章 婚宴 ◎妹妹出场啦◎ 「懿姐儿, 你方才说甚么?」老太太没听清,追问一句,「你说你有婚约, 莫不是你那便宜爹同你定了亲?」 许是见到袁兆,清懿本想同外祖母挑明的事情, 莫名留了半句。 尚未等她开口, 本该在一旁安静做客的人突然笑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姑娘怎么不先同尊长禀明?」 清懿侧眸瞥他, 淡声道:「我竟不知袁郎君还有好管闲事的习惯,我的婚事, 同不同尊长说,几时说, 恐怕也并不与你相干。」 袁兆并不恼, 反顺坡下驴似的点头:「是我失言了,还请老夫人和姑娘见谅。」 「懿姐儿。」老太太唤了一声, 随后压低声音道:「到底是你兄长的朋友,不好失礼。究竟夫婿的事情如何,你一会儿再同我说。」 心知袁兆目的也在于她那位「夫君」姓甚名谁, 她只道:「外祖母听错了, 父亲只是想有这打算,尚未有人选。」 老太太将信将疑,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追问。 唯有袁兆目光清明, 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 - 袁兆似乎真的只是顺路经过浔阳,并没有逗留太久就离开。 临走时,初冬的晨霜凝结在枝头, 柳风哈着气, 小跑跟上郎君的步伐。 「郎君特意绕这么远的路来浔阳, 这么会功夫就走?我瞧着曲姑娘不留你,但她兄长和家里的老祖宗倒挺中意你的。更何况,她家摆明要招婿,您就不担心人家不留神儿就出嫁了?」 袁兆穿过晨雾,淡声道:「我和她多久的时间都过来了,又岂在朝暮。」 柳风惯常有些得寸进尺的毛病,主子但凡有好脸色,他便顺竿子爬,此刻又道:「郎君嘴上干净,前几日听闻浔阳相亲宴的事,忙不迭赶来的又是哪个?如今不过是摸清了底细,知道他们家没这么着急定下,这才安心。」 袁兆顿住,凉凉扫他一眼,缓道:「你的嘴实在闲得慌,我就帮你缝上。」 柳风捂嘴。 - 隆冬已至,在家好生过完年节,等路上的积雪稍化,姐妹俩便计划回程。 二老并阖家大小都捨不得,只是离别终有时。 正月十六,阮家的车队整装待发,来时浩浩荡荡满载着货物,归时也少不到哪里去,老太太仍不满意,还想打发人多多添上,被清懿阻止,「外祖母,我们是回京里,甚么都不缺,您老只管放心。」 清殊抱着小白没撒手,爱怜地蹭蹭小狗鼻子,「是啊,外婆要真心疼我,就让我把小白带走,给小胖做个伴儿。」 老太太立马哼一声,敲她脑袋:「坏丫头,你不说捨不得老婆子,还惦记着我的狗。这是你自小养着的,这些年你们不在身边,便只有它陪着我,你还要抢它走。」 清殊笑呵呵,环着老太太的脖子撒娇道:「我倒想把您也带走呢,可您也不愿意啊。」 被她这么插科打诨,离别的愁绪散去不少。 欢声笑语里,车队启程。 直到队伍的末端消失在街角,清殊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方才,老太太虽然极力绷住情绪,可是在她们上马车时,还是没忍住哭了,连带着其他女眷哭成一团。其中又以被留下的翠烟和茉白哭得最为厉害。 清殊悄悄擦了把脸,摸着橘猫的头嘟囔:「我讨厌分别。」 清懿收回掀开车帘的手,温和地看着妹妹:「难过?」 「嗯。」 「过来。」清懿张开手。 清殊立刻起身抱住姐姐,像小时候那样。 「姐姐不难受吗?」 清懿目光温柔,轻拍她的头,「难过,可我们都有各自需要走的路。就像我给过翠烟和茉白选择,是和我们回去,还是留在浔阳。」 「她们选择留下。」清殊说,「因为有比离别之情更重要的事。」 清懿微笑看着她:「对。你也比你想像中的坚强。」 如果不是姐姐这番话,也许清殊也没有发觉,自己渐渐成长了许多。 雁门关每三个月都有来信。 晏徽云果真信守诺言,寄来了雁门关的月亮。信上的字并不多,有时只是寥寥几句话问她近况。 度过最开始思绪万千的时候,清殊渐渐找到了最适合这段关系的状态,也就是适应分别。只是思念偶尔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偷熘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正月底,京城又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厚至膝盖。 早先这样的时候,她必定要唿朋唤友堆雪人打雪仗,如今却忍不住想,雁门关的雪也下得这样凶吗?将士们有没有足够保暖的衣物?听说旧伤在冷天会格外疼,他带的药够吗?天寒地冻,关外的月亮还皎洁吗? 一晃冬天就过去,直到初春来临,宫中学堂开课,清懿还没有等到这次的信。 三月初六,伴读们统一进宫。 因为有皇后懿旨,索布德可以跟着清殊一同进宫,晏乐绫顺势也来宫中上课。有两大女英雄护卫,其余伴读纷纷退避三舍。 清殊重回令霞宫,汐薇一早就等在宫门外,笑迎上前道:「姑娘瞧着是长高了,脸颊上的肉也掉了不少。」 清殊哈哈笑道:「你只说好不好看的吧。」 「越发让人挪不开眼了。」汐薇笑答。 因有晏乐绫在,晏乐纯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之前被欺负的伴读们日子好过不少。结果宫里又回来个不速之客。 来人高抬着下巴,自来熟地往清殊屋子里跑,「曲清殊,三月十七,我要成婚了,你来不来?」 说着就往桌上扔了个东西。 清殊尚摸不着头脑,打开那东西一看,是张请柬。 「哟,项连青,你合着催我送份子钱呢?」明白怎么回事儿,清殊就乐意逗她,「这么多伴读同窗,你单就请我呢,还是人人都有呢?」 项连青立马冷哼一声,睨她:「你当项家女同皇孙的婚宴是菜市场呢?还人人都来。要不是我好心想你能见个世面,才不惜得请你。」 清殊挑眉:「我还不乐意送礼呢。」 项连青气得拂袖而去:「你爱来不来!」 清殊哈哈笑,见她气鼓鼓走远,扬声道:「放心,我会去的。」 - 三月十七,项府嫁女,东宫娶妻,排场煊赫。 确实不是项连青吹嘘,品级不高的官员都没在受邀之列,所幸宾客里有个盛家,清殊便蹭着盛尧的马车同去。 「你几时背着我同项连青有交情?」盛尧审问道。 清殊挑眉:「小时候吵过架的交情算不算?」 盛尧哼一声:「饶过你!」 两个人吵了会儿嘴,便听得外头有人说:「新嫁娘来了。」 这是女眷的内厅,坐的都是娘家人和女性宾客,在新郎来迎亲前,新嫁娘就安置在这里。 不时有人进到里间同她说话,有从前有过节的麻秆儿,也有几个眼生的女子,最后是项连青的姐姐,项连伊,只是都没待多久便出来,尤其项连伊的脸色十分差。 清殊目光与她对视,转瞬就错开。 盛尧凑到耳边悄声道:「我瞧着项连青也挺惨的,看着婚礼体面,她娘家人倒似外人。」 联想到项连青曾经透露的只言片语,清殊微微蹙眉:「我去看看她罢。」 里间,除了一个随侍的喜婆,只有项连青顶着盖头端坐着。 「出去!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项连青没回头就骂。 喜婆尴尬地想提醒,清殊先开口:「是我。」 项连青愣了片刻,利索揭开盖头回眸:「你来干什么?」 清殊挑眉:「嘿,你这话问的,是不是你自己送的请柬?」 项连青别过头:「是我送的怎么了,你送完份子钱就走呗,来这里做什么?」 清殊要被她气笑,翻白眼道:「你给我正常点说话。」 项连青不情不愿地回头:「好,你进来做什么?你不知道这只有我娘家人才能进吗?」 武朝婚嫁习俗,女子待嫁之日,娘家人要轮流说吉祥话,送上美好祝愿给新嫁娘。只是方才那些人都没待多久就被赶出来,想必也没来得及说。 「你娘呢?」 项连青顿了片刻才道:「病了,那年我在枫林山庄失踪,她就急出病,这几年越发不行了。」 她说完又似乎意识到什么,像只刺猬似的炸毛,「行了,你也出去,让我清净清净。」 「你当我想多待?我送完东西就走,接着。」清殊隔空抛去一个锦袋,没等她拆开就道,「我走了。」 脚步停在门口,清殊顿了顿,终于还有回头道:「喂,项连青,既嫁得如意郎君,便祝你今后一切顺遂。」 项连青握着那只锦袋,依稀摸出是一块玉。她盯着清殊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 清殊回到座位,正好迎亲的队伍到了,估摸着时辰,二人便预备跑路。才起身,外头便敲锣打鼓,一圈人簇拥着新郎官进来。 晏徽霖今天一身大红喜服,瞧着人模狗样。 人群分开一条路由他们通过,清殊与盛尧就站在最外边。 礼官唱喝道:「请新妇。」 晏徽霖自人群中央走过,路过清殊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人好像看了她一会儿,神情似笑非笑,带着点兴味儿。 耳边正好传来盛尧的咕哝:「新郎眼斜了,不往屋里瞧,看你做什么?」 清殊回视一眼:「……」 姐妹心有灵犀,盛尧顿了顿,联想到此人风评,又上下打量好友的姿容,立时瞪大双眼,压低嗓音吼:「呸!这王八犊子疯了罢,大婚日子想什么污糟?」 清殊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身为女子的第六感,下意识就觉得他那个眼神无比叫人厌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兴许他长得就噁心,并非是有意的,罢了,咱们别多想。」清殊含煳摆摆手,拉着盛尧离开。 第141章 婚嫁 ◎妹妹收礼物啦◎ 去岁年底, 正好是除夕夜,盛瑾诞下一对龙凤胎。这是圣人第一个重孙辈,嫡亲长子长孙的重长孙, 可谓占尽了正统,还是龙凤呈祥这般的好兆头。流水似的恩赏送进东宫, 连带着盛府里外都添了不少荣光。 休沐时, 清殊正提及这事。四月初是盛尧十六岁的生辰, 想着一併把她一双外甥的礼也送了。谁料盛尧兴趣缺缺, 不大高兴:「我姐姐说,今年的生辰由她在东宫帮我操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 你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况且咱俩之间何须这些虚的, 索性别去了。只是若我要帮你带外甥外甥女的礼, 姐姐又该问我怎么没邀你去,届时我怎么说?说你不想来?」 「我去不去的倒不打紧, 瞧你蔫巴的样儿,在东宫过生辰多气派,你还不乐意。」清殊揶揄道。 一旁的晏徽容撑着头笑:「外行了吧, 你当真以为单替她过生呢?指不定有几家好郎君等着呢。」 清殊挑眉, 狐疑道:「这不能吧?你才多大?你爹娘和盛瑾姐姐瞧着也不像个催你早嫁人的。」 盛尧没说话,晏徽容却瞭然道:「八成不是皇嫂的意思,扬哥也不是个爱拿事儿的。冷不丁的挪到东宫办, 婶母不同意如何能成?皇嫂不告诉阿尧旁的,估摸着是婶母那头不好回绝,这头又怕你犟性, 索性不与你说多了。」 晏徽容口中的婶母是太子妃, 也是盛瑾的婆母。皇家儿媳难做, 连带着盛尧这回的生辰也不纯粹了。 「我自然不会如她们的意!」盛尧气沖脑门,咬牙道:「甭管谁的意思,我的婚事绝不容旁人摆布!」 「你看,你姐姐就是怕你犟,东宫不是别的地方,你当皇家人都是我这般的好性儿,容你蹬鼻子上脸?届时无论有什么事,你就先忍着,到底你姐姐也好,爹娘也好,不会不管你,别一时冲动反倒坏了局面。」晏徽容话还没说完,盛尧便捶了他一拳撒气。 「我忍不了!便是圣人来了,欺负到我头上,大不了摘我脑袋!」 「啧!你这犟牛!」晏徽容火速把窗户关上,翻了个白眼,「但愿以后哪家人娶了你,可千万吃斋念佛,不然迟早坏在你这张嘴上。」 盛尧扑上去打他,两个人吵闹成一团。 清殊等他俩闹完了,才一人送一杯茶,「阿尧,你生辰我还是得去,东西都备妥了,不去蹭一顿岂不是亏了。」 盛尧嗔她:「切,得了吧,你就是去看着我,怕我闹事的。」 「对,你知道就好。我这回是不得闲,不然也得去。」晏徽容也坐下喝茶,看着她摇头笑道。 「滚你的,我又不真傻,哪能那么沉不住气。」 话虽如此,真到了那日,盛尧还是没绷住脾气。 东宫布置的生辰礼派头自然没得说,大体按照姑娘家过生的规矩办,又有太子妃并几家有来头的贵妇人受邀出席,场面可占京城众贵女中的鰲头。 平时没来往的贵女这会子都摆出十分热络的姿态,盛尧耐着性子一一应对。反倒是清殊和许馥春两个人窝在一处小凉亭躲清净。 瞧着盛尧还算稳重,清殊略略放心,回头吃了两块糕。 「唉,嫁人有什么好的?我生辰礼那会儿,家里也是明里暗里的张罗,好些个还是咱们从前在学里见过的男子。你记不记得原先那个跟咱们吵架吵输了的沈三?!我跟你说,他现在装的可真有那么回事儿!……」许馥春用扇子遮住嘴,上半边瞧着贤良淑德,下半边小嘴叭叭的,一炷香说八百个人的坏话。 清殊听的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是吗?」「啊?他怎么这样?」「真的吗?还有呢?」 …… 说完八百个人的坏话,许馥春喝口茶润润嗓子,颇为语重心长道:「殊儿,你与世子殿下要真能成事,最好早点定下,省得跟我们似的还来这一遭折腾。」 「好好的,又说上我了。」清殊「啧」一声,喝口茶道,「我才多大?我和阿尧前后脚的生辰,将满十六呢,你忘了教引娘子说的?女子早成婚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再有,你嫁人不得摸清对方底细,日久见人心,如今才多久,我大好年华可不能早早成婚!」 虽知道清殊一贯有自己的论调,许馥春还是琢磨了好久,才摇头道:「你一向有歪理,我不和你说这些。不过你也别想简单了,婚姻大事到底不是两个人说了算。你当高门大户都是傻的?生孩子是鬼门关,但凡不是卖女儿的人家,哪有不把女儿性命当回事的?门第高的早早定下婚事,无非是挑拣门第人品,又或者说……」 许馥春顿了顿,打量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怕门第更高的看上,不好推脱。」 清殊闻弦歌知雅意,二人对视一眼。 「那阿尧这次也是……?」 许馥春皱眉:「我估摸着像。」 「那就糟了,凭她炮仗脾气。」清殊心下一惊,立时便起身找盛尧。 当是时,不远处传来吵闹声,还有瓷器碎裂的声响。 清殊与许馥春匆匆赶过去,就见婆子收拾残损的器皿出来。好在贵妇们各自散在园子里,周围只有清殊她们以及几个扫洒丫头,并没有很多人瞧见这一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不多时,盛瑾铁青着脸色出来,后面跟着盛尧,同样脸色不佳。 清殊见状赶忙跟在后头,盛瑾见是她二人跟着,也并不多言,只快速走在前面。 直行到一处僻静的院子,清殊跟着拐了进去,将院门关好,还没回头,就听见盛瑾终于压不住火气,噼头盖脸地开骂:「盛尧!我叮嘱你多少次,再委屈再受气,你都要忍着!你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进半点劝告,你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岁,你还要我像给幼儿开蒙一般教你?!」 东宫院墙低矮,即便气到极点,盛瑾依然压低着声音,可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怒火。 「忍忍忍,就知道忍!我还想问你,你当年跟着爹去过战场的锐气都哪里去了?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嫁进皇家,荣华富贵!甘愿被一个愚昧自私的妇人折辱!她把你的妹妹当作货物,看不起你,看不起盛家!什么狗屁倒灶的指婚!她还以为是屈尊降贵恩赏我们呢?你还要我怎么忍?」盛尧的怒火不遑多让,眼睛红彤彤。 盛瑾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自有法子应对。像你这般鲁莽,只会弄巧成拙!」 「我弄巧成拙?!」盛尧胸脯起伏不止,「好!我弄巧成拙!我鲁莽!究竟是我狭隘冲动,还是你本就存着卖妹妹的心思,你想用我的婚事讨好你的婆婆,你想巩固盛家的权势,你想用我为你丈夫儿子的前途铺路!」 盛瑾脸色越发沉重,袖子里的手都在抖。 「阿尧,别再说了!」清殊冲上去拉住她。 许馥春也扶住盛瑾,小声道:「盛瑾姐姐,阿尧在气头上,不是有意说这话的!」 盛尧任由清殊拉着,眼泪却滚滚流下:「从小到大就你精明能干,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嫌弃我,爹娘也爱拿我同你比。但是盛瑾,不管你怎么瞧不起我,唯有一点我始终问心无愧,也比你强太多!我至少有骨气,而你的骨气呢?盛瑾!你的骨气呢?我那个事事出挑的姐姐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模样?我看不惯她欺负你,欺负咱们家,你却上赶着卑躬屈膝!这样的日子你自去过!别拉上我!」 「盛尧!」清殊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别说伤人心的话!」 「好,好。」半晌,盛瑾的脸色渐渐平静,只是袖子里的手还在抖,「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 「你还要我怎么想?」盛尧喊道。 盛瑾闭上眼,酝酿许久,才恢復平静的神情。她瞥了盛尧一眼,冷声道:「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掰扯,听着,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半步!」 旋即又勉强扯开笑,同清殊二人道:「见笑了,劳烦二位妹妹帮我看着盛尧,我去去就来。」 等盛瑾走后,盛尧就呆呆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 清殊和许馥春一左一右陪着,彼此眼神交流片刻,才由清殊先开口:「阿尧,难受就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哭出来,都行。」 盛尧捂住脸停顿好一会儿,才隐隐抽泣出声。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终于亮出了她的目的——为庶子定亲。 太子共有五子三女,其中只有晏徽扬是太子妃亲生的,行二的晏徽霖生母是出身高门的太子侧妃。许是吃过门第的亏,太子妃格外看重家世。替太子挑侧室只敢拣平民女子好拿捏的,如其余三个庶子的生母;替儿子挑正妻就要挑十分好的人家。 在太子妃见识里,盛家当初不过是靠着盛怀康一个人赤手空拳拼下来的家业,况且膝下只有一双女儿。即便如今身有爵位,可没有兄弟帮衬,也延续不了家族荣耀。因此,她对于儿子选中盛家女为妻,实在很不满意。 毕竟晏徽扬是皇长孙,若干年后是坐那把龙椅的人,他的妻子不仅是妻子,还得是一国之后,更得是对丈夫有助力的外戚。只是,皇家婚姻不似寻常百姓,她的不满意决定不了大局。无论是丈夫也好,儿子也罢,都不会徵求她的意见。 憋足了气的太子妃在盛瑾进门以后好生摆足婆母的款儿,不过,盛瑾实在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处事圆滑不说,办事还相当利落漂亮。尤其在生了一对龙凤胎后,太子妃也算彻底接受了这个儿媳妇。 所以,这回她想给盛尧与太子庶子拉红线,倒也不算完全的坏心眼。 盛尧草草说了事情经过,许馥春深谙高门的弯弯绕绕,立时便瞭然,「太子妃好算盘,她想把你指给三皇孙,明面一层就是亲上加亲,不管你们家怎么想,至少在她看来,嫁入皇家可是天大的好事,可不摆出屈尊降贵的派头?再则,深一层你可得琢磨透了。」 清殊接着道:「深一层,三皇孙和你结亲,就彻底把盛家和三皇孙本人绑在你姐夫的船上。如今你姐夫虽占嫡长之名,那霖二爷却不是省油的灯。圣人千秋正盛,后面还有太子殿下,轮到孙子辈不知多早晚,谁知有什么变故?太子妃娘家本就没来头,现下你姐姐又生了儿子,盛家手握兵权,对你父亲来说,真要投机,他还能选外孙呢。」 「正是,若是将你许配给三皇孙就不一样了,三皇孙养在太子妃膝下,给他安排寒微女子怕惹人诟病,说她苛待庶子;若真配高门女,又怕他同晏徽霖一般起二心。配同样是盛家女的你,既有好名声,还得了实在。你们一家都和他们绑在一起。如此,她自觉给了盛家天大荣耀,又给自家揽了好处,还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潜在的对手。」许馥春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清殊冷笑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只是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哼,我管天家有多大的威严,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逼我!」盛尧重重冷哼。 方才在堂前,太子妃果真当着众人的面提了这事,言语颇为骄矜。说是原本想把自家侄女许配给三皇孙,但无奈二人八字不甚相合,只好另寻别家女子。好容易找到一个极其相配的,正是盛尧。 众人都看出太子妃故意抛出话头,于是纷纷顺着茬儿奉承。 盛瑾却似没听懂,三两句拉开话题。太子妃不悦,当着众人便不给儿媳好脸色看。 盛尧差点忍不住,被姐姐强行按着。 这本就揭过去了,等众人散去,谁知一贯不露脸,同太子妃王不见王的侧妃突然来了,兴许是听到风声,特地来下对头颜面的。 太子侧妃王氏年过四十仍有风韵,因自诩出身高门,格外瞧不起太子妃。她是趾高气昂惯了的,只是为了给太子妃添堵,她反倒格外柔声细语,特意拉过盛尧好一顿夸。 「瞧瞧这孩子,如此好模样,心气儿高也实属应该。姐姐不明不白在人家生辰上乱点鸳鸯谱,也不问旁人愿不愿意。要不是我们霖哥儿娶了媳妇,我都想讨这姑娘来我们家。」王氏嗤笑一声,像是随口道,「打量谁不知道你盘算的甚么?搓磨人家姐妹一个就罢了,另一个也不放过。」 王氏平白替自己说话,盛瑾一听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还不等她开口,太子妃就气得发抖,指着盛瑾问:「你说,我几时搓磨过你?我给你妹妹指婚是好意,你背后还同旁人诋毁我不成?」 盛瑾来不及解释,盛尧便忍不下去了,直接道:「此事与我姐姐无关,是我自己不同意这桩婚事,还请太子妃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盛瑾便喝道:「住口!」 王氏眉开眼笑,「好孩子,你这脾气我喜欢。」 太子妃在对家面前被一个姑娘家冷脸拒绝,就差没气得撅过去。 …… 许馥春摸着下巴细细分析道:「阿尧你还是冲动了。」 盛尧愤愤捶桌:「她不分青红皂白骂我姐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还打我的主意,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还做不了主吗?!」 清殊见她眼圈通红,心中不忍,便抱着她的脑袋拍了拍,温声道:「不是怪你,我们知道你是为姐姐抱不平。可盛瑾姐姐何其聪明,她才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她不开口拒绝,一定有她的道理。」 「好在那会子只有你们四个人在,不至于让太子妃在众人面前丢脸。你想想,她是将来要当一国之母的人,你这般下她的面子,她心里要记恨你,等日后自然有很多方式报復回来。再则你姐姐不愿正面回应,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清殊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宫里的可不是善男信女,你不愿嫁给三皇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姐姐,甚至盛家的主意?在你姐姐刚生下孩子的关口,天大的好事你说推就推了,是不是盛家对于扶持你姐夫还留有余地,不愿捆绑在一块儿?侧妃突然开口帮你姐姐,太子妃心比针尖细,怎么不多想?」 「种种缘由加在一起,才是你姐姐不想正面推脱的原因。」清殊嘆了一口气,「希望这事儿可别传到宫里,更希望你姐夫是个明白人,别真因此生嫌隙。」 盛尧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趴在桌上,眼泪打湿了衣服。 「是我闯祸了。」 「好了,皇家的弯弯绕绕,可怕得很,倒不能全怪你。但你要知错就改,一会儿去给盛瑾姐姐赔礼道歉。」清殊摸了摸她的头。 许馥春一边安慰盛尧,一边古怪地看着清殊道:「我怎么瞧着你进宫学了不少本事。」 清殊挑眉:「你殊姐本就头脑灵光,只是平时不大拿出来用。」 - 陪着盛尧等到盛瑾回来,清殊二人便知趣离开,不打扰姐妹相处。 宴席结束,众人各回各家,所有车架都在宫门外等候。 尚在等自家马车,就见有个眼熟的人走到面前。 「要不要坐我的车?」 项连青摆出一贯的派头,冷言冷语。 不远处,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被众星拱月地围着,看着这边问:「你在同谁家姑娘说话?」 项连青回身颔首,恭敬道:「回母妃,是我同窗。」 妇人似笑非笑,又打量着清殊,意味不明,「我问,是谁家的姑娘。」 项连青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会儿。 清殊干脆答道:「回娘娘,我是曲家女,闺名清殊。」 妇人露出一个笑,「你怎么认得我?」 清殊淡淡道:「娘娘坐着东宫车架,通身富贵,不是太子妃娘娘,便是侧妃娘娘。」 侧妃王氏笑意越发浓,目光在清殊身上扫视一圈,才撂下一句莫名的话,「不错,当真是个标緻人儿。」 说罢她便上了车。 项连青跟着离开,临走时突然回头看了清殊一眼,眼神复杂。 清殊猜到她想说什么,却有顾虑。 - 回去的路上,清殊的心情一直被项连青的眼神牵动着。 她到底要说什么? - 休沐结束,清殊照常回到宫里上课,没有几个霸王相争,她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只是这几日实在舒坦过头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黄内监还是一贯殷勤有眼力见儿,这日送衣裳首饰时,盘子里竟摆了一只极其珍惜的羊脂玉兔。 清殊换衣服时才看到,随口问汐薇:「这是谁打招唿送来的?我记得规制里没这些。是我姐姐吗?还是世子爷?」 晏徽云三五不时就差人送这些东西,清殊下意识以为是他。 汐薇愣了好半晌,迟疑道:「这段时日世子爷一直没有消息,奴婢不曾见过这只玉兔。」 清殊摩挲羊脂玉的手顿住,眉头微蹙,「那是谁送的?」 第142章 失踪 ◎妹妹失踪啦◎ 打发汐薇将东西送还黄内监, 那头言语含煳,并未说是谁送的,只说兴许自己弄错了。 不欲追究太多, 清殊将这事抛在脑后。 没过几日,就有一件大事发生, 夺走京城大多贵女的注意——盛尧离家出走, 远赴北地了。 十六岁的少女不留在府中待嫁, 反倒如此忤逆, 可谓京城一桩奇谈。据说盛家爹娘气得放话说,不再管这个女儿, 也不让旁人管,大有反目成仇的架势。 可是知道内情的人略琢磨便知不对头。 拒绝太子妃指婚与盛尧离家出走不过前后脚的功夫, 闹出这样的丑闻, 无非是藉机掀过这一页。 盛尧当日拒绝得太过强硬,几乎是打太子妃的脸, 况且经侧妃王氏的传播,宫里早就传遍了。太子妃和三皇孙丢脸不说,有心人少不得揣测背后是否有盛家的授意。 太子身体一向不好, 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这样紧要的当口,盛家绝不能埋下莫须有的祸根。 如此,还不如兵行险招, 干脆坐实盛尧混不吝的名声,这样既是推了婚事,又直接斩断了外界的过度揣测。 清殊心中有猜测, 一面又生气盛尧这傢伙连声招唿都不打, 跑那么远去。 宫里到处都在议论, 宫外亦然。 曲府,流风院。 曲雁华茶喝半盏,撂开手上的花枝插回青瓷瓶中,闲聊似的开口:「你倒镇定,盛家如此门庭,沾上摆脱不得的婚事,尚且出此下策,何况咱们家?」 清懿继续修剪花枝,语气平淡:「姑母有话直说。」 曲雁华觑她一眼,意味不明笑道:「你真不懂还是嫌我啰嗦?我可巴巴地提了三两次,殊儿的婚事你要上紧。倘或真打定主意是淮安王府,便早早定下。否则盛家今日就是曲家的明日。不,兴许还不如呢。」 清懿敏锐抬眸:「姑母是否打听到了甚么消息?」 「相反,我近日赴好几台宴席,除了家里有适婚郎君的正经人家同我打听清殊,不曾有人打歪主意。」曲雁华顿了顿,喝口茶道,「这反倒不对劲。」 清懿皱眉:「怎么说?」 「你们年轻姑娘不知事。」曲雁华顿了顿,勾唇笑道:「我当年未出阁时,才露过几面,如今的永平王就有纳我为妾的心思。他行事还算端正,知道我不愿意便作罢。可还有旁的蛇虫鼠蚁纠缠不休,甚是烦人。那时我的情形可不如你们,单凭着小心谨慎,还是有几次差点着了道。别看那些王孙公子金玉其外,背地里多的是龌龊事。」 「惹人觊觎又如何,女子不是物件儿,生的甚么模样也不是自己选的。」清懿淡淡道,「姑娘自己不愿意,天子脚下,还能强抢不成?凭他甚么来头,便是圣人也不能不顾攸攸之口。」 「倘若走明面儿,如盛家女这般,自然是不能的。」曲晏华顿了顿,笑道:「我晓得你不屑我拿皮囊说事,可你得承认,没有权势依仗的美貌就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殊姐儿赛马那日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此女子,京中的蛇虫鼠蚁竟没出现半个。我担心的正是会不会有人暗地里使手段,让人措手不及。」 清懿皱眉沉思片刻,「有心人大抵知道淮安王府的关照,若是顾忌这一层不敢乱来,倒也说得过去。」 「但愿罢。」曲雁华不置可否,「我再啰嗦一句,你虽不想妹妹太早嫁人,可你到底要想清楚,关照是关照,一日不过明面,就一日不作数。」 日影西斜,清懿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好,多谢姑母,我会好生想想。」 - 尚在宫中的清殊还不知姐姐为自己的事情发愁。 教完乐绾写两篇大字,照例牵她去散步。 路过宫墙拐角,忽见一个小宫女招手:「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清殊定睛一瞧,她手中正是那块羊脂玉兔。 宫女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清殊跟着走。 不远处的柳树下,项连青站在那里。 「怎么是你?鬼鬼祟祟的要同我说甚么?」清殊带着乐绾走近,狐疑道。 这里有一处假山遮挡,颇为隐蔽,只是以项连青如今的身份,周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倒颇为古怪。 「曲清殊,现在有人监视我,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项连青飞速道,「雁门关遇袭,速去淮安王府报信。」 清殊脑子顿时嗡鸣:「雁门关?你的意思是,北燕起事了?」 「具体情形我不知,只是雁门关消息被封锁了许久,守将下落不明……」项连青神情复杂。 「同晏徽霖有关?」清殊冷静下来,突然问道。 小宫女突然发出咳嗽声,是有人来了! 项连青立刻转身,从假山另一头离开,临走前压低声道:「来不及了,明日还是这里,我还有事同你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没时间分析她话语里的全部消息,清殊拉着乐绾急匆匆离开。 她脑中闪现项连青最后那道眼神。 这个说不上是朋友,也说不上是敌人的女子,为什么要帮她? 是因为婚宴那日的祝福,还是性情中有相似的底色? 清殊只觉脑中混沌,分辨不清。 「乐绾,我该信她吗?」 小郡主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兀自点头:「信。」 清殊垂眸看她,半晌点头道:「好。」 - 侍读无法随意出宫。可是这个消息涉及到晏徽云的安危,乃至整个雁门关抑或王朝的□□势,清殊不敢自作主张告诉旁人,谁知这背后是不是有阴谋,或者又因为自己的鲁莽打草惊蛇呢? 再着急,入夜后的宫门也不能打开,清殊连夜洗了个冷水澡决定明日装病,见完项连青再出宫。 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这个夜晚註定难眠。 雁门关的月亮也这样冷清吗? 晏徽云安全吗?远赴北地的盛尧会不会遇到危险? …… 次日一早,清殊又去了和项连青见面的地方,为了避免耽搁时间,她先打发汐薇把消息传出宫去。 风和日丽的天气,她却无心欣赏,焦躁不堪。 直到日头越升越高,项连青还未出现。 就在清殊准备放弃时,那个小宫女出现了。 「姑娘。」她声音极轻,探出半个头瞧着清殊。 「你终于来了,项连青呢?」清殊追问。 小宫女脸色古怪,忽然缓缓从假山后走出来,有人跟在她身侧,高大的影子几乎把人罩住。 细看就会发现,小宫女的身子在发抖。 「你是问我的夫人?」 晏徽霖犹如闲庭信步,唇边带着笑,缓缓走来。 清殊目光僵住,暗中深唿吸冷静下来,一面悄悄用余光找出路。 「她骗我?」 晏徽霖似笑非笑:「唔,她没骗你。还好我发现及时,不然还真是打草惊蛇。也要谢谢我夫人,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瞧着正是抱得美人归的好天儿。」 「殿下甚么意思?」 「曲姑娘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晏徽霖突然朝后摆手,几个魁梧的侍从出现,「别费心拖时间,满宫忙碌,都在预备皇后娘娘的千秋诞辰,恰好姑娘告假,谁能知道你在哪?」 看着走来的侍从,清殊的心沉到谷底,反而露出一抹笑:「罢了,我自知讨不来好,跟你们走就是了。」 - 同一时刻,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亲自将曲元德与清懿送出淮安王府。 「本该是我们拜访你们才对,只是府上老的小的都不在,单由我这个做母亲的去,倒显得怠慢。」淮安王妃笑意盈盈,「后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倘或能向她老人家讨个赐婚,就再合适体面不过了。」 「由王妃您决定便是。」曲元德笑道:「只是我家殊儿眼看要定下亲事,再留在宫中做伴读就不大合适,还得烦劳王妃开尊口,讨她出宫。届时,等娘娘千秋宴,就让她正经出来。」 「有甚么难?我早便有这个打算!」王妃连忙答应。 - 回到曲府,在外充完家主的曲元德破天荒问了一句:「殊儿自己的婚事,你不问问她?」 清懿沉默片刻:「他们是两情相悦,况且现下只是订婚,世子少说还得在外二三年。如今最要紧的是让椒椒出宫,她在里面我不放心。」 曲元德:「你可想好了,和淮安王府沾边,就是同党争沾边。风口浪尖,兴许有旁人发现商道的端倪,再则,当今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他若生了疑心,我们便有杀身之祸,连带你那些工坊学堂都要遭殃。」 室内突然安静,彼此沉吟不语。 不知多久,清懿才道:「商道和工坊学堂,从来不是一码事。现下正是要划清界限的时刻。」 曲元德皱眉:「你甚么意思?」 「父亲还是少知道为好。」 - 入夜,清懿预备了明日送进宫的信件,刚睡下,外头突然传来唿喊,小厮火急火燎。 「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四姑娘失踪了!」 清懿豁然起身:「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厮气喘如牛:「宫里传信来,姑娘早起告了假,一整日都没出现,原以为回了家,查起来却没有出宫的记录。」 「告知内廷了吗?派人找了吗?湖边,林子里,这些险处找了吗?」 小厮忙道:「姑娘且安心,内廷宫人打捞了半日,没有不好的消息。只是内务府的嬷嬷搜查姑娘的寝殿,发现了她与男子的通信,嬷嬷上报到皇后娘娘处,只打发人传咱们家明日进宫,那内监连门都没进,撂下话便走了。」 「男子的通信?」清懿第一反应是晏徽云,仔细琢磨却有异样,「若是世子的便罢了,若是旁人的……」 彩袖快要急疯了,「那这就是个局!」 清懿重重闭上眼,压下胸中的郁愤。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干等到天亮进宫吗?」 「内廷宫婢训练有素,况且有索布德在,不可能不尽心。唯一可能是,椒椒不在宫里了。」 清懿沉吟片刻,利落道:「彩袖,你现在安排三拨人,一拨去淮安王府报信,一拨去工坊告知碧儿,让她在外城寻人。第三拨带着我的信物去城郊农庄找塔吉古丽,就说我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这是数年前的那个冬天,塔吉古丽亲自送到她手上的——记载袁兆在京中所有可利用的势力与资源。 这几年里,无论再难,清懿也没想过翻开。 只是这一次不同。 她轻轻闭上眼,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一定要找到清殊。 第143章 蔚然 ◎妹妹救人啦◎ 掀开遮住眼睛的黑布, 清殊发现她被运送到了一处陌生的宅院。 院子不大,四五间小厢房围成一个院落,唯一的出口被守卫堵住, 几个扫洒婆子低着头忙碌,浑似没看见清殊这个大活人。清殊试图搭话, 却被婆子突然的动作吓到——她张口嘴, 目光沉沉盯着清殊, 而口腔黑洞洞的……俨然是被拔了舌。 晏徽霖没有亲自跟来, 只派了那几个大汉运送清殊,他们把人撂下往厢房塞, 便将院门锁住,自顾自去外院喝酒。 清殊默默观察四周, 试图寻找可以确定方位的标志, 可惜一无所获——天色已黑,只知从她被绑上车到现在, 路程约莫有四个时辰,许是离开了京城也未可知。 婆子从厨下端来食盒,将菜饭摆在清殊面前, 示意她吃。 「阿婆, 其他几间房都没有人吗?」 清殊被安置在最里面的一间,看守最为严密。 婆子打量她一眼,摇了摇头, 拎着食盒转身出去。 斜对面的厢房突然亮起烛光,一直暗中警惕的清殊立刻起身往窗边走,试图看得更清楚——对面居然还有人住, 难道这里不止囚禁她一个人?! 婆子去对面送完饭, 不多时便出来, 紧接着,一个女子跟在她身后,她的目光似有所觉,精准地看向窗边的清殊。 「是你!」清殊微讶。 女子脸庞微圆,颊边酒窝即便不笑也十分明显,这个特徵使清殊瞬间便唤醒了回忆。 多年前,项府曲水流觞宴中,在清殊姐妹俩被刁难时她曾仗义执言;盛家赏梅宴,独她不理会项连伊巧言令色。这是那个圆脸姑娘! 姑娘面容大抵和从前一样,眼底却似一潭死水,全然没有当年那般的蓬勃朝气。 「院子周边都是守卫,不止门口那几个,别费心逃出去,否则平白受皮肉之苦。」 清殊拧眉:「姐姐可还记得我?你怎会在此地?你也是被他强行带来这里的吗?」 如果没记错,圆脸姑娘出身尚可,父亲任南境九城巡抚,是项丞手底下很得重用的党羽。作为秦部堂的女儿怎会沦落至此? 秦蔚然扯开一丝笑:「我记得你,曲家妹妹。我的事不提也罢,总之我已经认命,现在劝你也认。晏徽霖其人,虽披着人皮,行事却与畜生无异。他最喜欢啃硬骨头,越是高傲,他就越要打碎你的骨头;越是不屈,他便越要你屈服。如今见你新鲜,还愿意纵你脾气,往后腻了,自有吃不尽的苦头。倒不如一开始便顺从些,也好少受罪,别像我……」 「你现在是……算他的外室?」清殊轻声问,「为什么呢?你父亲是堂堂九城总督,看在你父亲和项丞的面子上,他怎敢如此待你?既有了你,又为何不正经相待,反而娶了项连青?」 秦蔚然突然闭眼,仰着头看了许久的天空才开口道:「就像今日掳走你一般,晏徽霖看上我,自有百种办法强占我。他并非鲁莽,而是知道我们这些女儿在父亲心中如草芥,是权衡利弊之后一定会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才敢下手。心比天高,性如烈火,他最爱折辱这样的人。」 清殊望着她麻木而冷然的眼神,忽然就明白,傲骨不是一天折断的。 秦蔚然出神地看着月亮。 「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这里,我都忘了自己还活着。」 她什么时候认命的?也许是知道父母的选择之后。 一面是与晏徽霖和项党撕破脸,强行讨回公道。可女儿的清白却回不来,日后连嫁人都难。在这个世道下,失贞就是女人最大的污点,足以伴随她一生。 另一面是含煳过去,悄无声息地掀开这一页,假装听不见她的痛苦和挣扎,安慰她跟了晏徽霖日后或可共享荣华,以此维持秦家的体面与权势。 于是,那道院门又加上了一道无形的锁,锁住她的后半生。 自此,她再也没有逃过。 清殊怔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一阵无名的愤怒冲撞她的五脏六腑! 世间的王法公道和正义,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 - 晏徽霖是后半夜来的,门外稍许动静,清殊便勐然惊醒。 「还没睡?难不成是等我?」晏徽霖慢条斯理地净手,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戏嚯。 清殊定定看着他,忽而冷笑,坦然走上前道:「是等你,等你给我个说法。先前我看霖二爷高低算个君子,行事比你那妹妹要强上许多,如今瞧着却是一丘之貉。」 晏徽霖将擦手的帕子扔开,笑道:「你尽管说,惹怒我可没什么好处。」 「是吗?那我还真想试试。」清殊丝毫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他,「敢问殿下,究竟是真对我有意,还是因为晏徽云中意我,所以你要抢过来?」 晏徽霖笑容僵住片刻,眼底泄露一丝狠戾,很快又恢復原状,「若我说二者都有呢?」 「那我越发瞧不上你。」清殊不屑地冷哼,「晏徽云虽也不是多么像样的人,可他出手大方,金银珠宝整箱整箱地往我家送,许我的是世子正妻之位。而殿下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另娶他人为妻便罢了,屋里还养个小的。掳我来的手段不光明,住的地方也寒酸,您说说,哪样比得过人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姑娘伶牙俐齿,连讽刺的表情都带着俏,晏徽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刚伸手却被她躲开。 「在做到这几点之前,别碰我。你要同晏徽云比,好歹要有拿得出手的,要不我凭什么跟你?你要是打着霸王硬上弓的主意,那以后你都睁着眼睡觉,否则我迟早都要弄死你。」 晏徽霖被这样噼头盖脸地威胁,不怒反笑,欺身上前道:「说话这么硬气,是不是还想着晏徽云回来给你撑腰?打量我不敢真动你?那我告诉你,他兴许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你再好生想想,要不要跟我?」 他的目光犹如鹰隼,笑意里隐藏着探究,似乎在判断她的真实性情。 听到晏徽云死亡的消息,清殊瞳孔短暂地收缩,旋即立刻隐藏在黑暗里,转而挑眉笑道:「没有晏徽云,还有晏徽容,再不济那么多王孙公子排着队等我,倒是殿下要好生想想,我这样的人,可不是你随意採摘的路边野花。想我跟你,就先把姓项的休了,再把你隔壁小的赶出去,我可容不得沙子。「 晏徽霖仰头大笑:「好,好!当真是个泼辣的性子,可谁叫我就喜欢你这样呢。来人,吩咐下去,找人重新布置曲姑娘的屋子,衣裳首饰都挑最好的来。」 「还有你这破屋子太小了,我要去院子里逛,带几个俊俏丫鬟来伺候我,拔舌的婆子看着都可怖!」 「好,都依你!」 院子很小,这边的动静很快便传出去。次日一早,秦蔚然竟主动等在清殊门口,开门见山道:「别真信他!项家是他最大的助力,他不可能为你休妻。你的那些缓兵之计,在他眼里不过是猫抓耗子的游戏,乐意哄你,装作上你的当罢了!」 清殊淡淡道:「我知道他是逢场作戏,他是傲慢,因为用这样的方法成功过无数遍,便觉得这次也一样,所以不怕陪我玩。可我要的就是拖延时间,一刻钟也罢,一个时辰也好,能拖多久是多久。我得想办法逃出去。」 秦蔚然:「逃出去又能怎样?!只要他放出风声毁你清誉,最后你都得乖乖回来!」 清殊沉默片刻,忽然抬眸,「什么是清誉?是所谓女子的贞洁吗?不瞒你说,这次就算他不放出风声,我也会主动去告他!我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龌龊!」 秦蔚然似乎被震住:「你疯了?!你的婚事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嫁人?!」 清殊看她许久,目光软了下来,轻轻嘆了一口气:「蔚然姐姐,被侮辱被强迫不是女人的错,为了莫须有的清白,我们要含恨隐忍,甚至为作恶者辩护,这样的清白不是清白,是枷锁。」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昨天是侥倖逃脱,倘若我哪天真的失去所谓的贞洁,我也会好好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只要能踏出这里一步,我都会堂堂正正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清殊声音渐渐沉静,「世人用贞节牌坊捆住女子,可从来如此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吗?我有一口气在,就要发一次声,即便微弱如萤火,可我知道一定有人懂。」 「蔚然姐姐,从前我见你是性情耿介,胸中有意气的女子。或许你听过太多要为大局着想,为名声体面考量的话。可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是一块活牌坊,你要为自己活。」清殊轻声道,「如今只是你遇见的一道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爬起来,往前走。」 「可是……可是……」秦蔚然许久不曾流泪,可现下却突然泪流满面,「世人言语如刀……」 女子生于此世,风刀霜剑严相逼。 清殊顿了很久,为她递上一条手帕,「那就让刀剑先砍在我身上。」 第144章 状告 ◎妹妹告状啦◎ 许是觉得两个弱女子怎么也掀不起风浪, 晏徽霖当真顺了清殊的意思,撤走了哑巴婆子,转手招来几个面嫩的丫鬟, 赌博吃酒的守卫也被勒令不许进入院内。 清殊看在眼里,却并未掉以轻心。 这里不知是哪个地界, 荒无人烟, 连吃食都是每隔几日从外面运来。马匹车辆等物都在院外, 清殊接触不到。 倘若说晏徽霖的目的是囚禁她, 那为何不继续赶路,走得越远越好。她毕竟是朝廷命官的亲女, 按照这个距离,如果发动护城司地毯式搜索, 必定会找到她。 除非, 晏徽霖另有所图,可他图的是什么呢? 清殊在院子里踱步, 新来的丫鬟小心翼翼上前。 「姑娘,请用茶。」 「放那吧。」清殊漫不经心。 丫鬟又重复:「姑娘,如今天冷, 趁热喝罢。」 清殊顿了顿, 侧眸望去,只见是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思索片刻,她用口型道:「青萝?」 那个被项连伊迫害, 扔到乱葬岗,后被盯梢的赵鸳救下的丫头。 转瞬间,清殊便明白, 是姐姐找到她了。可院中情形不明, 她只能派一个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丫头进来探探底。 丫鬟恍若未闻, 一面搁置茶盏,一面用气音道:「今夜援兵至,要是场子乱起来,姑娘以保重自身为先。」 清殊不动声色点头。 一整个白日,清殊都在安静地思索。 明日就是皇后千秋宴,如此敏感的时刻,晏徽霖会不会是想趁此机会让此事盖棺定论,纳她为妾。届时,即便晏徽云九死一生回京,也再无迴旋的余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倘若姐姐今夜起事,必定正面撞上回来的晏徽霖,他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思忖至此,清殊眼神渐冷。 她不能束手就擒。 - 才刚入夜,深山里便响起不知名鸟类的鸣叫。 新来的丫鬟见主子们各自回了房,便凑做堆闲聊,好半晌,年长些的忽然道:「灶上可炖着东西?是不是煳了?」 「厨下都干净了,不曾有东西。」 「兴许是姐姐鼻子有毛病。」 众人仍嘻嘻哈哈地小声调笑,她们都是年轻姑娘,又不知这是何地,只当是个银子多事少的肥差。 又过了片刻,那股呛人的烟味越来越浓,直到天边隐隐泛红,才有人惊道:「是走水了!」 着火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火势骇人,丫鬟们顿时炸开了锅,门外守卫轰然推门:「吵什么?!再吵就一刀抹了你脖子!去!到屋里看着两个主子,爷马上就到!」 畏惧于利刃,丫鬟们畏畏缩缩,只好退到廊下,挨个去敲姑娘的房门。 当是时,又有人喊道:「不好了!火烧到我们厨房了!」 浓烟滚滚,大火顺着风向席捲而来,本就脆弱的小院半边都隐在火海中,丫鬟们顾不得守卫的威胁,四散逃命。 守卫立时便将奔逃的一个丫鬟捅了对穿,鲜血满地。 眼看火势袭来,他却铁了心要去屋内看人,才推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 山林窄路上,一匹枣红快马急奔。 夜晚的寒风如刀割,吹得清殊睁不开眼。 可她不敢停,不敢休息。 身后隐隐有火光乍现,震耳的马蹄声紧紧跟随,是那群守卫穷追不捨! 清殊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一会儿要是真被追上了,你就将我扔下去,好歹拖延片刻。」秦蔚然声音冷静。 清殊迎着风喊道:「这个速度掉下去,不死也残!你趁早断了这种念头,别做无谓的牺牲,我不会感谢你!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活着!」 话虽如此,可那座骑到底只是一匹平庸的马,如此急速奔跑到现在,路过一片林子,一不小心便被绊倒,连带着马背上的人都滚落下来!所幸摔倒在一片细软的草地,没有大碍! 只耽搁这么些时候,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 清殊扶起秦蔚然,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姑娘,爷下了死命令,不伤你二人性命,可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让您受点小伤,可别怪哥几个!」后面传来守卫们的嬉笑。 「爷向来大方,说不定哪天咱们也能尝尝贵女的滋味儿。」 很快,数十名守卫从四周包围而来。 领头的汉子伸手抓清殊,一道寒芒袭来,锋利的挽月刃直直刺入他的下腹,鲜血迸溅! 「啊啊啊!」汉子倒地哀哀痛叫。 清殊缓缓道:「嘴里不干不净,和你主子倒真是一路人。」 其余守卫见状,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前,却被突如其来的箭雨挡住去路,有几支正中胸膛,顷刻之间夺人性命! 清殊惊讶回头,只见十来个弓箭手身型如鬼魅,不知何时悄然而至,整齐划一地放箭。另有一队人马绕行至守卫身后,短短数息间,便收割生命于无形。 清殊被这陡然翻转的形势惊呆了!她从不曾知道,姐姐还拥有如此厉害的杀器! 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椒椒!」 不远处,向来从容雅致的曲大姑娘一身风尘僕僕,眼底的疲惫在见到妹妹的这一刻才终于散去。 「姐姐!」 清殊飞奔上前,不顾脚下的疼痛。 - 曲府,流风院。 在清殊回府的一个时辰里,大小丫鬟哭肿了眼睛。因事出突然,且关乎女子清誉,这件事并未传出曲。看完郎中,确定没有伤处,姐妹二人终于开始梳理整件事情。 「所以,姐姐这次营救没有遇到晏徽霖,是因为项连青拖住了他?」 「是。」清懿给妹妹的脚踝上红花油,轻轻揉匀,「姑母替我传信与她,说清了利弊。晏徽霖大抵是想在千秋宴上过明路,项家女才过门不久,无论他二人私底下如何,于明面上,此举都是在打项家的脸。再则,我还答应了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清懿眸光淡淡:「项连青虽是代表项家替晏徽霖谋事,可她自个儿却不这么想。我瞧她意思,是想在两头都讨个好。她看中你同盛家还有淮安府的关系,所以讨了一个条件。倘若日后晏徽霖败了,不可将她连坐。」 清殊点头:「是这丫头会说的话,甭管什么缘由,我记她这次好。」 「好了,不说别的。」清懿动作轻柔,突然道:「椒椒,你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清殊一把按住姐姐的手,坚定道:「我不用你出手,我不知道你那队天降神兵是哪里来的,可要是你暴露在明处,晏徽霖起了疑心,就会连带查出更多东西。我要公道,自有我的办法。」 清懿沉默半晌,眼神复杂,她猜得到清殊要做什么,无数劝告在嘴边,究竟没有说出口。 「好。」 - 次日一早,因有淮安王府相邀,曲家姐妹前往宫中赴皇后千秋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白日是宫中安排的戏曲杂耍等表演,直到晚间,大宴才正式开始。席间俱是装扮隆重的宾客,姐妹二人因是白身且未出阁,被安排在末端,却并未有丝毫异色,端的稳重淡然。 与之相对的是遥隔长阶的晏徽霖,脸色阴沉。 侧妃王氏注意到儿子的神情,低声道:「收敛些,不过一个姑娘罢了,跑了就跑了。今儿是你皇祖母寿宴,耷拉着脸还以为你不乐意出席呢。」 晏徽霖不应声,片刻才冷笑:「母妃说得对,一个女人罢了,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一贯是带着玩弄和不屑的心态去看待女人的,可却又矛盾地喜欢猎物带着不曾驯化的烈性,在他手中拼死挣扎,直到丧失生气,转而找寻下一个。 可惜他生来贵胄,鲜少有人能反咬他一口,甚至光明正大地与他相抗。 他承认,在看见末端席位的姑娘神色自若地出现时,心中有些许诧异和事情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转念一想,又觉可笑。 女人而已。 他在心中重复。 闭上眼,方才的酒劲上头,他就这么闲散地迷瞪着。 皇后好像在召见大臣家的女儿们,叽叽喳喳,颇为无趣,他不用睁眼就知道那群姑娘是如何故作姿态。 倏然,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凌凌:「臣女曲清殊,恭祝皇后娘娘千秋永盛,凤体康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臣女冒昧,要在今日的千秋宴上求皇后娘娘做主。」 「何事?」皇后和蔼道。 晏徽霖倏然睁眼。 「臣女要状告二皇孙晏徽霖,品行不端,德行有亏。」 在众人措手不及的时刻,清殊一字一句将晏徽霖所犯之罪道来,没有丝毫修饰遮掩。 侧妃王氏先反应过来,怒道:「好没脸的小蹄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当真以为人人都瞧得上你?!莫不是借着下作手段攀高枝不成,反受人指使泼脏水罢?你口口声声说他□□你,你可有证据?!倒是你写与他的情信,字字句句看得出你的贼心!」 清殊丝毫不畏惧,抬头反驳道:「书信并非我所写,这是晏徽霖事先设下的局。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都没有证据证伪,那正好就让皇后娘娘做主,将此事查个透彻!」 她直直看向皇后,眼神冷静。 王氏尚在辩驳,用词越发难以入耳。在场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一个具有冲击力的事实——一个女子当庭状告皇孙□□未遂。 不少妇人低声道:「这孩子,如此一来,便是有清白也毁了啊!」 众多嘈杂声中,皇后沉吟着,片刻后带着探究道:「她有一点说得过去,你状告皇孙,可证据呢?」 清殊陡然轻笑一声,缓缓道:「我没有证据。」 王氏立刻出言嘲弄。 她却恍若未闻,继续道:「不止我没有证据,皇后娘娘大可去问问天下所有受此侵害的女子,哪个有证据?娘娘要的证据,是扒开女人的衣服找,还是一遍一遍去问那些女人受害的过程?今时今日,我只是陈述发生过的事实,尚且有人骂我不知廉耻,泼人脏水。他所有的龌龊心思,我敢说,他们敢听吗?」 「娘娘,《列女传》《贤媛集》都教会女子清誉贵重。我并非想以弱者的姿态要挟娘娘处置罪魁。今日在此大宴中搅扰娘娘雅兴,是臣女之罪。可今日之后,臣女清誉扫地,名声狼藉,算得上我付出的代价。」清殊道,「我以此代价,只想恳请娘娘彻查此事。」 皇后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大殿中,忽然有人跪拜道:「臣女曲清懿,恳请娘娘彻查。」 右侧席位,淮安王府坐席中,红衣郡主越众而出,朗声道:「儿臣乐绫,恳请皇祖母彻查!」 下首一位姑娘挣脱母亲的手,「臣女许馥春,恳请娘娘彻查!」 …… 一连十数个姑娘当庭请命,都是清殊的亲人,挚友,伙伴…… 清殊愣住,心中酸涩。 皇后嘆了口气,望向清殊道:「你没有证据,即便彻查,也难以追究真相。如此,你还愿一意孤行吗?」 清殊抬眸回视,尚未回答,却听见身后有人道:「我有证据。」 「然儿!回来!」秦夫人阻止。 「臣女秦蔚然,状告皇孙晏徽霖犯欺凌妇女之罪,他设局迫害臣女始末,皆陈于此信。」秦蔚然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封书信。 「这就是证据?」皇后皱眉。 秦蔚然缓缓抬头,手摸向小腹,「臣女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众人譁然。 秦夫人捂脸大哭,王氏破口大破贱人。 秦部堂之女委身为妾的事情极为隐秘,而今日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揭开。 如果是空口白牙,倒还有辩驳的余地。 可当今时代,没有哪个女子会以怀孕为藉口,只为陷害旁人,牵连旁人。她几乎是搭上了后半辈子的人生,去求一个结果。 这足以成为一记铁锤,让皇后不得不查! 而这也就够了…… - 彻查的结果是,晏徽霖处以鞭刑,另迁出东宫,遣送西南思过。 清殊忽然想起送别秦蔚然的那天,对方问:「重拿轻放,这样的结果我们早该想到。我们用后半生流言缠身的代价才换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你会后悔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0页 彼时,清殊摇头道:「我不会。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我要的,也不是旁人给的结果,哪怕那是皇后娘娘。」 「他们作为天潢贵胄,自视甚高,似乎天生我们便要向他低头。可我凭什么低头?即便我今日不是官家女,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可我也还有一条命在。」清殊道,「你也瞧见了,我这个人,是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在身上。这兴许不是好事儿,可若是将来你觉得人生太难熬,便想想我这浑不吝的话,君不见,捨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心里顶着一口气在,日子再难也就不难了。」 秦蔚然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吐出了积年的郁结之气,只觉浑身轻盈。 「你说得对!晏徽霖怎么也没想到,两只兔子当真敢咬人,还真的撕下了一块肉!」秦蔚然笑着上车,摆摆手道,「别送了!今日一别,我自有潇洒日子过去!」 马车渐行渐远。 「再会!珍重!」清殊喊道。 秦蔚然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有没有留,日后又过着怎样的生活,旁人不得而知。可清殊看得出来,从前那个一身正气,性子爽朗的圆脸姑娘又回来了。 - 另一边,被兔子报復的晏徽霖连遭厄运。 先是被贬西南,后又传来北地商道受阻,货物不畅资金断裂的消息。 桩桩件件,仿佛都看准了时机来。 再一次收到京中的消息,晏徽霖挑眉,细问报信之人:「你是说,除了咱们之外,还有另一条商道,也在做同样的买卖?」 他忽然想起守卫曾说有一队身手不凡的暗卫营救曲清殊。 如果没有记错,参与商道经营的曲雁华,是曲家女的姑母…… 种种线索,单看满是疑窦,串联在一起,或许是个极有趣的真相。 晏徽霖摩挲着玉核桃,指尖敲击桌面:「来人,替我拟一封书信寄给皇祖父。」 「殿下为何此时寄信?」 晏徽霖轻笑,「她们借皇祖母的手对付我,那我就借皇祖父的手,来报復回去罢了。」 第145章 中秋节番外(现代) ◎迟来的中秋节特辑◎ 群聊:相亲相爱一家人 美少女:【今晚我要加班, 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八月十五团圆夜,清殊临时被总监一个电话叫回公司加班。 临近八点, 办公室就剩她一人。看着窗外明亮月色,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发了一连串愤怒喷火小表情, 表达无声的哀嚎。 手机很快震动, 消息不断弹出。 晏王八蛋:【语音60s】 晏王八蛋:【语音60s】 姐姐:【又吃外卖?那个不健康, 我用保温盒打包,给你送过去。】 姐夫(备选):【加班频率这么高, 问题出在你们公司的管理层。】 清殊噼里啪啦打字。 美少女:【小熊哭哭jpg.】 美少女:【@姐姐不用了,大晚上太麻烦。】 美少女:【@姐夫(备选)社畜, 一种现代社会里的奴隶, 不巧在下正是。】 发完消息,清殊精神短暂放松, 又投入进工作里。 手机很快又响起,这次是电话。 【晏王八蛋邀请您视频通话】 清殊忍笑,按下接通:「干嘛啊?」 电话那头的人操作不甚熟练, 镜头一直晃动, 只看得清他穿着奶牛花纹睡衣,片刻后,一张眉头紧皱的帅脸才出现在屏幕里。 「是我要问你干嘛呢, 发消息不回。昨天答应回家过节,又耍我呢?」晏徽云冷笑。 清殊哼哼:「你那是发消息吗?打字慢还老爱发语音,一发就是60秒, 等我听完下句就忘了上句。」 晏徽云懒得跟她算帐, 「你姐做了月饼, 豆沙馅的,回不回来吃?」 清殊托腮,嘆气:「不一定,看我图什么时候画完吧,杰西卡催得紧。」 晏徽云脸很臭:「又不回来住?」 「再说吧,还没忙完呢,耽误一会儿她又得找我茬。」清殊越说越累,「好了我去干活了,你们早点睡,不用等我。」 「不许挂电话!」 清殊一愣,屏幕那头的晏徽云面色黑沉,好像她要是敢挂断,他立刻就要爆炸。 清殊捂着嘴憋笑,「好,不挂,那你陪我加班吧。」 凌晨一点,她才终于把最后一稿按要求修改完毕。 落地窗外,月明星稀。 深夜的车流量逐渐减少,偌大的都市难得有些寂静。 清殊打了个哈欠,终于感觉有些疲惫。 刚想拍月亮,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点不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唉,先回家吧。」 清殊自言自语,收拾好东西出门。 才下楼,却发现路灯旁蹲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清殊顿住脚步,试探道:「谁啊?」 那人戴着卫衣帽子,正在打游戏。听见声音才抬头,「哼,不认识我?」 清殊乐了,掀开他的帽子,笑道:「你不是在家打电话嘛,怎么来这里等我?」 晏徽云收好手机,站直身子后,顿时比她高出许多,于是低头看她。 路灯明亮,正好照见她脸颊边的小酒窝。 「我吃饱撑的没事干。」他面无表情,顺手接过她的包包甩在肩上,插兜往前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1页 清殊揪住他的衣摆,不许他走太快。 「你几点到的?等了多久啊?直接上去找我多好,在外面吹这么久的风。」 晏徽云头也不回:「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晏徽云不理会,偏过头看她:「你手机怎么又忘了充电?」 「忙忘了嘛,回家才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又不要紧。」 「一个小时够人贩子把你卖到山里去了。」晏徽云冷哼。 清殊语塞,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也许在她手机关机那一刻,就赶过来了。 因为联繫不到她,再加上不会用指纹锁电梯,只好採用最笨的方法,在外面守着她。 说不清什么滋味,清殊只觉得心里软软的。 她松开他的衣摆,没等人反应,就迅速挽住他的胳膊,佯装哆嗦:「好冷啊好冷啊,快走吧。」 他的胳膊被她搂在怀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正逢降温,昼夜温差大,两个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吹了一会儿风,清殊还真觉得有些冷。 晏徽云绷着脸,把外套脱了递给她:「穿上。」 他里面穿着黑色卫衣,是她前两天趁着商场打折买的,平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跟站台gg牌里的运动明星没什么两样。 清殊笑眯眯打量他:「我品味还是不错的。」 她指的是搭配,晏徽云却不知听出什么,唇角隐晦地上扬,又很快压下:「废话,我一向很拿得出手。」 清殊狡黠看他:「什么啊?我说的是衣服。」 「?」晏徽云气笑了,后槽牙快咬碎,「行,买给我的衣服就是我的,把衣服还来,你别穿了。」 「我不。」清殊飞速穿上身,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 一阵寒风吹过,她哈哈笑,仰头问:「冷不冷?」 晏徽云其实不冷,面上却轻哼:「冷能怎么办?」 只见她笑容更灿烂,像只使坏成功的小狐狸。 这傢伙上辈子有可能是只猫,有事没事就要挠你一爪,她还聪明,很知道分寸,既不挠疼你,又非要逗得你冒火。等你准备揪住她教训一顿,她立刻歪头无辜地喵喵叫。 就像现在,她笑了半天,探过头问:「生气啦?」 不等他回答,她突然张开手,:「抱抱?」 晏徽云冷峻的脸色快绷不住:「光天化日的,你注意点。」 「哪有光?现在是晚上。」清殊迳自搂住他的腰,嘟囔:「你不是冷吗?我帮你取暖呢。」 说是帮人取暖,冰凉的手却毫不客气地塞进人家的卫衣口袋里。 「嗯,暖和!」清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安心闭上眼,「好累,我歇一歇。」 晏徽云唇角微翘,笑意一闪即逝。 他斜斜倚靠着站台,怀里的人倚靠着他的胸膛。 深夜的公交车间隔时间长,等了快二十分钟,怀里的人唿吸已渐渐规律。怕她摔倒,晏徽云只好分出一条胳膊搂住她。 直到公交车到达,清殊才迷迷煳煳跟着上车,开动没多久,她眼皮又开始打架,「好睏啊……」 晏徽云揽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睡。」 安分没多久,她又嘟囔:「饿了。」 她晚饭忘了吃,刚还梦见了吃大餐,桌上那鸡汤香得哟! 清殊肚子咕咕叫,鼻尖突然传来食物的味道,她被诱惑得睁开眼,只见一个月饼被递到嘴边。 她立刻咬一口,「豆沙馅!」 这不是现代月饼的做法,而是武朝特有的酥油皮烤月饼,她一尝就知道是姐姐的手艺。 囫囵吃完第一个,第二个又被人不动声色地餵到嘴边,清殊尝一口,发觉味道有些奇怪,「这是你做的?」 晏徽云不承认也不否认:「吃就行了,你管是谁做的。」 清殊睡意被驱散,又来劲了。 她定睛一看,这个形状也比方才那个粗犷许多,一个赛五个!无比硕大! 「你自个儿也尝尝。」清殊掰一半给晏徽云。 「不好吃?」晏徽云皱眉。 清殊揶揄:「拜託大哥,你对月饼的大小有什么误解吗?你这是个月盘!我全吃完能把明天的饭都省了。」 晏徽云:「……」 「大吗?我觉得很正常。」他面无表情吃月饼。 晏徽云吃完大半个,发现清殊还剩一大块,冷哼道:「不好吃就别强撑,吃不完给我。」 清殊打了个饱嗝,软软靠着他的肩膀:「好吃。」 晏徽云偏过头,有些不自在:「少来哄我,烤焦了发苦。」 车窗外,霓虹灯的光线闪烁,照映着车内五彩斑斓。 街上到处展示着喜迎佳节的gg词:中秋月圆人团圆。 「团团圆圆的月饼,才不苦呢。」说罢,她又把剩下的月饼递给晏徽云,睁大眼睛问,「甜吗?」 霓虹闪烁里,晏徽云看了她好一会儿,「嗯。」 — 第二天,清殊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髮,胡乱披上家居服外套,梦游似的往客厅走。 「嗯?!有炸鸡和烤鸭!」 桌上各色菜品分别都用小碟子装着,保鲜膜盖住,散发香味的是炉子上煨着的汤。 「醒了就去洗漱,先把乌鸡汤喝了。昨儿肯定没好好吃东西,饿了大半天的胃,不许喝冷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2页 阳台上,正在修剪花枝的清懿听见动静,头也没回。 清殊刚打开冰箱准备喝冰牛奶,闻言赶紧关上:「好嘞。」 洗漱完,清殊早就饿得受不了,吨吨喝了两口汤,就要拆开保鲜膜吃菜。 清懿背后长眼睛似的:「先把鸡肉吃了,再喝汤。菜都凉了,尤其是炸鸡烤鸭,重油腻不健康,等热热再吃。」 菜没有凉透,还保留了滋味,只是全家的饮食都被清懿严格要求,尤其在关于身体健康的方面。 清殊已经很久没尝过垃圾食品的味道了。 「哦!」清殊馋得不行,面上鹌鹑似的点头,背地里迅速夹了块烤鸭塞进嘴里。 戴着围裙的袁兆过来端菜:「咳咳。」 清殊立刻使眼色:别告密! 袁兆两根手指搓了搓,比了个数。 清殊翻白眼:二百就二百! 比划完又塞几口炸鸡,吃得脸颊鼓鼓。 家里分工很明确,周一到周日,根据每个人的空闲时间安排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等任务。 因为袁兆的空闲时间最多,一周有五天都是他负责做饭。 趁着他去热菜的空当,清殊跟着进厨房,又从锅里偷吃几口,「诶,备选姐夫一号,你这手艺渐长啊。」 袁兆点开教学视频,老神在在:「为了去掉你微信备註括号里的内容,早日转正成真姐夫,我不介意去报个新东方培训班。」 「没想到啊,你现在的志向是家庭煮夫。」清殊哈哈大笑,「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袁同志,跟在我姐姐后面献殷勤的男的都是职场精英,你另闢蹊径天天在家做饭能行吗?」 袁兆似笑非笑,「那你小看你姐夫了,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清殊不悦:「怎么擅自修改头衔,你是备选一号。」 袁兆微笑,冷漠开口:「好啊,你前天偷偷点外卖的事情备选一号是没有义务帮你瞒着了。」 「……」清殊笑出八颗牙,从善如流,「什么你啊我的,都是一家人,准姐夫不说两家话,来,我再吃一块。」 — 捣鼓半天,热完菜重新坐回桌前,清殊才发觉不对,「嗯?晏徽云呢,还在睡觉吗?」 「一早就出门了。」 清懿瞥了眼少一半的炸鸡,清殊立刻心虚,岔开话题,「啊呀他最近神出鬼没是去干什么,等他回来我好好问问!」 清懿似笑非笑,抬手就把盘子挪到一边。「他有分寸,应当是要紧的事。倒是你,这几个月都没按时休息,究竟是真有这么多事情做不完,还是遇到难关了?」 清懿很少插手妹妹的工作,既然开口问,就是要听真话的意思。 清殊眉头紧锁,长嘆一口气:「唉,命中有此一劫呗。」 不愿多说工作中的糟心事,清殊决定带着姐姐和备选姐夫一号外出吃顿好的。 临到傍晚回家,客厅黑漆漆的,晏徽云还没回来。 就在清殊差点要报警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汽车鸣笛声。 「滴——」 清殊探身往窗外望去,只见一辆黑色汽车正亮着大灯停在楼下。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少年抬头看她,唇边噙笑。 「喂,曲清殊。」他晃了晃车钥匙,语气有些得意,「爷有新坐骑了,以后上下班我载你。」 清殊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小声跟姐姐嘀咕:「这小子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儿吧?」 作者有话说: 一早就写了,一直忘了发哈哈哈 第146章 凌霄 ◎姐姐出场啦◎ 「彩袖姐姐, 按照姑娘的吩咐,我把帐簿都带来了。这是去岁商道的收支明细,这是工坊的, 这是学堂的,都各自分隔妥当。」 流风院, 碧儿打发人将几个实木箱子搬进来, 一面道, 「如今也不是年底, 姑娘怎么想着要理帐了?」 翠烟和茉白去了浔阳开闢新工坊,现下是彩袖帮着料理杂事, 闻言便道:「也是趁着红菱回来的当口,索性将帐目一同料理了, 这些年, 我手底下也教了好些识字的丫头,带她们练练手也是好的。」 说着便唤来玫玫并几个机灵丫头, 一齐抱着算盘往里去,不多时,清脆的算盘声响成一片。 碧儿回到正厅, 其他人都到齐了。不大的屋子坐满了人, 细看还有好些眼生的。 经营凤菱庄的红菱如今也算北地叫得出名头的商人,带了手底下的几个得力管事;赵鸳这些年独当一面,培养了以二丫为首的四个小管事, 分别管理各类行当,帮衬着玉鼎楼和女子工坊的事宜。裴萱卓与清兰坐在一块儿,身边跟着学堂的两个学生, 成瑛与巧凤。 屋子里燃着月沉香, 小炉上烧着热茶, 炭火哔啵声里,清懿笑道:「今日叫诸位姐妹来,是想说件要紧的事。」 碧儿随手搬来马扎坐下,身旁的红菱应道:「姑娘尽管说便是,寻常等姑娘一句吩咐尚且等不着呢,如今倒劳姑娘兴师动众的。」 「叫人来自是有大事,你这张嘴,好听的都要被你说不好了。」碧儿笑骂,给她塞了一片瓜堵住嘴。 除了几个新来的,众女都相熟,年节里常聚,话里话外俱是熟稔。 裴萱卓来的晚,并没有参加过众人的集会,思索道:「曲姑娘若是商讨生意上的事,我不参与也罢。」 「不,这件事和学堂也有关。」清懿顿了顿,道,「我决定将盐铁商道剥离,从此学堂的开支一律与商道撇清关系。除此之外,还要请红菱和碧儿二位将盐铁令牌重新交回与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3页 闻言,屋内笑声俱寂,针落可闻。 红菱愣住,突然跪下重重磕头:「姑娘!红菱从无异心!我曾起誓,如若背叛姑娘,不得好死!」 碧儿脸色苍白,一同跪了下去,仰头看她:「姑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清懿忙搀扶起二位,「并非是你们的原因,这也是我为何要大费周章召集各位当众宣布,就是怕你们误会。」 「这些年,仰仗各位姐妹,咱们的生意能做的这么红火。你们的帐目我心里都有数,其实你们自己也能看得出来,过了最难的那几年,织锦堂、工坊、玉鼎楼、还有红菱在北地涉及各行各业的买卖早就能自给自足。假以时日,女子工坊的盈利未尝不能与盐铁商道比肩。」清懿道,「所以,是时候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去了。」 红菱靠着盐铁起家,一手开拓北地商路,心中不忍:「姑娘,自古商人只嫌钱不够多的,你怎么还怕钱多烫手呢?那么难都过来了,如今日子好过,更要把盐铁做好才是。」 碧儿最懂红菱的心思,盐铁商道代表的不是金银,只有接触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滔天的特权。君王管制盐铁不是没有缘由,因为一旦被有心人掌握,便意味着拥有颠覆王朝的权力。眼界决定选择,如今的红菱和碧儿早就不是后宅的小丫鬟,她们经营得已从盐铁商道这条缝隙中窥探到王朝运转的格局,权力是比金钱更加迷人的东西。 可她看着清懿沉静的眉眼,最终什么也没说,从腰间取下白玉腰牌递上:「姑娘。」 见状,红菱轻嘆口气,取下令牌,摩挲了片刻才送上。 两块令牌,起初交到她们手上时,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就此刻转动。 而这一次交还,又不知会转向何方。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清懿道,「我们从盐铁起家,积攒财富,才有能力办工坊办女学,得已招揽众多姐妹一齐加入,帮扶天下更多女子。」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自认没有兼济天下的伟业。而供养京城数万妇女孩童,让她们能挺直腰杆过活的一直是你们。如今,不靠刀尖上的那条路,你们也能走出更好的未来。」 富贵迷人眼,众女忽然惊醒,其实她们的目标早就有了雏形和方向,如果不是有一个清醒的掌舵人,也许这艘大船会偏离航向。 红菱和身后的小管事起身,颔首:「姑娘,我明白了。」 - 布置完各项事宜,众女陆续离开。 只剩裴萱卓没有走,她看向清懿道:「姑娘只字未提如何全身而退,可是想好了法子?」 清懿拨开燃尽的香灰,又点上新的香,笑道:「沾上盐铁,就没有脱身一说。」 裴萱卓眉头紧锁:「姑娘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若是前路风雨飘摇,你该告诉大家,一起承担总比一人要好。」 窗外突然雨丝轻扬,清懿伸出手,雨滴砸落在掌心,泛起冰凉。 「工坊井然有序,你们有傍身的依仗,椒椒有淮安王府庇护,有了屋檐遮挡,风雨淋不到你们。」清懿轻笑,看向院中的牡荆花,「原先咱俩打交道,你说我唯利是图,这话实则没错。现下你也该这么想,我选的路,永远都是利益为上。」 裴萱卓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她这番话,毕竟眼前的女子确然是个通透的人,从不愚昧牺牲。 「这次春闱,你兄长必定高中,我还未恭贺他呢。过几天想必宫里就要为他们办琼林宴,我准备了几样东西送他,你帮我带去罢。」清懿笑道。 裴萱卓顺着她的话头略过方才的话题:「好。」 「姑娘若是决心同我兄长定亲,不如早日择定日子,我们好准备。」 清懿垂眸,沉默片刻才道:「不急,再等等。」 裴萱卓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在等……风雨何时来?」 清懿抬头望天:「也许吧。」 - 临近夏日的天,说变就变,磅礴大雨倾盆而下,砸得芭蕉抬不起头。 圣人突然下诏,传曲元德、曲思行父子进宫。 传令官来得急,冒着风急雨骤,语气冷肃。 曲元德似乎早有预料,不急不缓道:「请公公容在下正衣冠再面圣。」 他换上大红色官服,病容被艷色衬得越发羸弱,嵴背却似云鹤,笔直挺拔。 路过青石路,斜刺里递上一把伞,上面绘着翠竹。 曲元德停住脚步,平静道:「变天了。」 「早晚都要有这一天,卧在君王侧,焉有不被疑心的时候。」 曲元德看向清懿:「我只能为你拖延几日时间,你要想好说辞。」 「你要脱罪,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清懿道,「不是为你,是为了保住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该我担着的,我就担着。」 曲元德没有答话,也没有接那把伞,迳自走向雨中。 六月初六,圣人召曲家父子入宫,此后再没有回家,朝野议论纷纷,不知缘故。 六月十一,新科前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打马游长街,吸引了全京城百姓的注意。恰逢圣人宣旨大办琼林宴,达官贵人再不操心旁的,只为宴席做准备。 用乐绫郡主当藉口,打发清殊去了淮安王府。又给碧儿清兰几个各自派了事,如今流风院只剩清懿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4页 彩袖替她装扮好,犹豫很久才道:「姑娘,你要去琼林宴,为何要瞒着四姐儿?」 清懿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淡淡道:「只是寻常的宫宴。」 车架早已备好,就在院外候着,清懿一身素净,直到踏上马车的那一刻仍是云淡风轻,好像当真只是赴一次寻常的宫宴。 流风院从未如此冷清,连玫玫都被打发去外头庄子,如今只剩几个婆子扫洒。 「彩袖,车走后,明儿一早你就去淮安王府找椒椒,就说我担心没人看着她,怕她闯祸。」清懿的声音从车帘里传来。 彩袖一向是清殊的人,可自翠烟走后,就是绿绕跟着清殊,她转而伺候清懿。 她向来心直口快,有时总是害怕这个心思缜密的大姑娘,但是这会子却没来由地眼酸,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姑娘你呢?我走了谁照顾你?」 清懿放下帘子,似乎嘆了一口气。 昏暗天色里,车架渐渐行远。 琼林夜宴,曾闻名于袁郎惊世画作,其中描绘的宫宴场景,若真切穿梭其中,铺面而来的奢靡富贵不足以用画笔描摹万一滋味。 清懿在宫人的引领下,一步一步去那灯火通明之处。 前世,她也曾赴宴。 清懿知道今夜的主角,是新科进士;她曾见过宴席上精美绝伦的舞娘,也见过王孙公子们斗诗斗画;那一夜,她遇到袁兆,曾出言讥讽对方的画作,那是缘分和命运的开端。 重来一世,她再次赴这场宴会,长廊的拐角,遇见的不是袁兆,而是新科探花郎。 「曲姑娘。」裴松照像是等了很久,鼻尖被风吹得有点红,见到她的那一刻,语气有些欢喜,又有些踌躇,「裴某考取了功名,如今履行婚约,兴许比当日要体面。只要姑娘点头,琼林宴上,我便请圣人赐婚。」 清懿沉吟不语,看他许久才笑道:「裴姐儿同你说了什么?」 裴松照一愣,旋即苦笑:「我妹妹什么也不肯说,她信不过我,怕我给你添乱,可我猜到是你遇到麻烦了。姑娘是聪明人,可有些时候装煳涂未必不好。要是原先,我帮不到姑娘倒罢了,可如今我是圣人钦点的探花,姑娘若有难处,我未必帮不到你。」 他想了想,又道:「说帮字,未免有挟恩求报的意思。就当是利用吧,我有利用的价值,姑娘就拿出当日谈买卖的架势。」 清懿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细微的探究,到如今,却明了。 那个所谓的花楼才子此刻显得惶急,怕她不肯受恩,连利用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看得出来,裴松照喜欢自己。 遮掩许久,在这一刻露了破绽。 她垂眸,压下眼底的情绪:「裴公子,那桩婚约不作数了。」 清懿颔首行礼,话说完便擦身而过。 裴松照呆愣住,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抓住她飘过的衣袖,却只抓住一缕风。 「曲姑娘,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后面传来他隐忍的声音。「是因为你知道我钟意你,不想惹上我这桩麻烦,所以干脆斩断关系?如果是因为这个,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纠缠不清,倘若日后你要和离,我没有二话。你今天只身赴宴,想必是为了救你父亲兄长。我是真心想帮你,等圣人赐婚后,我再求他还放了你家人。」 「你甚至连他们犯的何事都不知道,就敢打包票。」清懿摇头轻嘆。 「我敢!因为我会竭尽全力救你们。即便有万一,救不回你家人,至少我能护住你!」裴松照猝然回头。 宫墙外的凌霄花被夜风吹拂,掉落几瓣在姑娘的发间,妆点了半朵,又顺着肩头飘落在地。 清懿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波澜最终化为无形。 「多谢裴公子的好意。探花郎前程远大,你的大好人生还有许多宏愿要实现,不能在此停留。」 她顿了顿,「而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说罢,她走向长廊深处,转入拐角,身影消失不见。 裴松照目送她离开。 他见过很多次背影,无一例外,她总是挺直着嵴背,分明是脆弱盈盈的身段,却仿佛有着杨柳的韧性,从不肯为风摧折。 似乎对这样的女子心驰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遗憾的是,她从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裴松照失魂落魄地离开,有人提着灯笼出现在原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地上半朵凌霄花——是从清懿发间滑落的凌霄。 夜风里好似残留着余香,他伸手在虚空中握了握,是模仿方才裴松照想要抓住她衣角的姿势。 「郎君,圣人密令你復位回京,咱们入城数日都不进宫,今儿故意撞上琼林宴,不会也是为了英雄救美罢?」柳风跟着主子听完全程的墙角,壮着胆子偷觑袁兆。 袁兆摩挲着半朵花瓣,举在眼前细看,声音淡淡:「她不是羸弱的花,不需要依附旁人而生,谈什么救与不救。」 爱一个人,也不是强行用自己的情意去替她撑开一片天空。 她自由生长,远比旁人想像的更加勇敢强大。 第147章 入狱 ◎姐姐有事啦◎ 琼林宴的主角是新科进士和文物大臣们, 赴宴的贵妇大多存着为自家女儿招婿的心思,甚至歷朝不乏有琼林宴金枝招驸马的美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5页 清懿孑然一身,与周遭的觥筹交错格格不入, 一直到宴席接近尾声,她才悄无声息地退出。 年迈的内监等候在廊下, 瞥见向自己行礼的姑娘, 并没有丝毫诧异, 像是特意在此等候。 「姑娘, 随咱家过来罢。」 清懿沉默跟随,直到停步在殿门外。 「去罢, 圣人就在里面。」内监垂眸。 朱红的殿门高大气派,檐角的灯笼照彻夜空, 连带着清懿脸上的犹豫, 也被内监看在眼底。 「密召姑娘入宫,是圣人金口玉言, 圣人问什么,姑娘只管如实回答,不要欺瞒, 余下的自有武朝律法公论。」 清懿颔首:「多谢公公。」 推门而入, 清懿行完礼,忽觉恍然,这是她第一次隔着咫尺距离面见王朝的统治者。 诞生在崇明年间的孩子自小都是听着崇明帝的传说长大的, 他少年登基,生来便有明君之才,又得先帝爷留下的肱骨之臣辅佐, 可谓占尽盛世的天时地利。而他也不负先祖期待, 先后收回北地南境失地, 庇佑百姓安居乐业数十载。 那个画像上英武轩昂的君王如今年逾古稀,曾经干纲独断的气魄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逝去,如今也不过是个衰弱的老人。 珠帘晃荡,影影绰绰,里面传来一连串的咳嗽,随后才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平身罢。」 清懿缓缓起身,仍然垂首而立。 「你叫什么名字?」 清懿:「回陛下,臣女闺名清懿。」 「今年多大?」 「虚岁廿四。」 「二十四。」崇明帝笑了一声,「我有几个小孙女也同你一般大。」 「臣女寒微,怎敢与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崇明帝摆摆手:「她们不如你。」 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内监好几次要上前,都被崇明帝制止。 「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清懿倏然抬眸,知道终于进入正题。 她重新跪地行礼,淡声道:「臣女知罪,也认罪。」 「你何罪之有?」 「臣女插手盐铁生意,左右商道经营,欺瞒陛下至今,是为僭越。」 崇明帝随手翻开一旁的帐册,赫然是歷年呈报御前的明细,「小小女子,有几分本事,倘若不是有密信奏报,朕派人探查,还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以来竟是你在把持着商道。」 「回陛下,臣女虽僭越,却并不敢怠慢这桩差事,臣女之父身体每况愈下,兄长不善经营,唯有臣女可供驱使,歷年所上缴的银两没有丝毫瞒报,陛下大可派遣掌印公公彻查帐目。」 「不必,真金白银的事,你欺瞒不过去。」崇明帝撂开帐册,看向清懿,「擅用自己的女儿经营盐铁,过错不在你,而是你父亲要给朕一个交代。可说到底,究竟是他去做,还是你去做,抑或是交由你兄长,于朕也没甚干系。想必你心知肚明,朕今日并非追究此事。」 清懿眸光渐暗,视线胶着在崇明帝明黄色的衣摆,上面绣着苍龙出海的图案,张牙舞爪的龙好似铺面而来。 室内针落可闻,在那道探究的目光之下,清懿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回陛下,臣女再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崇明帝从书案中抽出一本书,随意翻开两页,似笑非笑,「你可认得这本书?」 「啪」的一声,书被扔在清懿眼前。 这是女学的课本。 清懿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认得。」 「你开办女子学堂,沿用有句读的书,聘女学的教习教导孩童读四书五经。」崇明帝顿了顿,又翻开另一本帐册,「开办工坊,只请女子入坊上工,坊内涉及蚕桑、纺织、造纸、制陶等多项类目的生意。现在,你可知罪?」 清懿握紧的拳头随着他说话渐渐松开,另一只靴子落地,心下反而释然。 「陛下倘若认定臣女有罪,那臣女便是有罪;陛下若认定臣女无罪,那臣女便是无罪。」 「呵。」崇明帝发出短促的笑,「你是将问题抛给朕,由朕来决定你的过错?」 「回陛下,并非臣女巧言令色,而是臣女所做之事不能单以非黑即白来公论。前者女学,早有赵女官先例,后者工坊,不过效仿收容流民以工代赈之法,为可怜人谋一条出路。经营模式歷来有之,臣女并未有逾矩之举。况且二者创办已非一日之功,满京城都知道,若有十分的过错,也断容不得臣女到今日。」 「错处就在这里。」崇明帝看向清懿,缓缓道:「如此体量的工坊竟能为他人所容下,不是因为你有多深的背景,也不是因为你有多高明的手段,而因你不为名利,不为钱财,所赚金银悉数供与流民和学堂,商人的利益没有被触动,自然不必费心思动你;百姓受你恩惠,更是感恩戴德,你这桩买卖,可谓是尽得人心。还有,歷来学堂书本要经由朝廷审查,你私下擅用此书,已然触碰武朝律法,你认不认?」 清懿倏然抬头,直视着崇明帝。 二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 一个是万万人之上的君王,一个是不该出现在此处,而该出现在宴席中听话地做一个美丽柔弱背景板的贵女。 如此天差地别,却敏锐地读懂对方的弦外之音。 「如果朕没记错,你的妹妹马上就要同云哥儿定亲了。你曾与盛家往来密切,与兆哥儿也有些传闻,以至于至今未嫁。所以,朕要问问你……」崇明帝轻眯双眼,顿了顿才道:「你的人心,是为谁而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6页 此话一出,清懿终于明白,这是死局。 崇明帝要的不是真相,他要的,是将一切危险的因素扼杀在萌芽里。 无论清懿今天能不能拿出铁证证明工坊学堂一切帐目开支的清白,她都不能全身而退。 歷来党争离不开钱、兵、权以及民心。 而将工坊、商道、学堂集于一身的清懿,是最有价值的利器。 帝王多疑,看着他眼底的沉色,清懿明白,他不是来听自己的答案。 所谓公道、所谓为天下女子谋出路,于帝王而言无疑是笑话。 从女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如坦白承认她在党争中悄然站了晏徽扬来的可信。 而这也恰恰是君王设想的结果。 即便她没有这样做,可怀璧之罪,仍然落在她的身上。 短短瞬间,清懿想通了全部的关节,竟觉乏味。 她突然轻笑,而后站起身,微微颔首,平静道:「臣女认罪,但凭陛下处置。」 崇明帝看了她很久,苍老的帝王从她平静的眼眸里分明看出嘲讽。 「来人,将她押入大理寺,命方同呈按照大武朝律法,择日宣判。」他抓着椅背的龙头扶手微微用力,极力撑起帝王的威严,「念她为女子,传令方同呈,要顾念她的颜面,不可鲁莽相待。」 「是。」内监颔首,旋即走到清懿身边,「姑娘,随咱家走罢。」 如来时一样,内监在前引路,清懿跟在后面。 如果目的地不是监狱,那和寻常入宫赴宴没甚两样,兴许更体面。 这便是所谓女子的优待,更是内心的轻视:女子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 今夜星空璀璨,凉风吹散她的额发,她兀自出神地前行,没有看到有人堵在去路。 「徐公公,让我同她说句话。」 徐内监见到来人,躇踌片刻才道:「殿下别耽搁久了。」 袁兆提着灯笼,光芒随着微风吹拂忽明忽暗。 清懿才看见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上一次见面,是针锋相对,是逢场作戏。 今夜兴许是百感交集,分不出情绪再去面对过往旧事,清懿显得很平静。 这辈子的御宴初见,兜兜转转又以另一种方式再现。 袁兆缓缓走近,递上那只灯笼:「前面黑,送你。」 清懿接过灯笼再次前行,擦肩而过,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跟随。 他声音极轻:「清懿,你还有得选。」 夜色中,她在前,他在后,隔着咫尺之距。 他道:「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走,也能保全你家人、你的工坊和学堂。」 清懿顿了顿:「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之局?」 否则怎会有这只灯笼,怎会有如此十足的成算。 一瞬间,清懿觉得袁兆出走的五年里,都在为有朝一日能带她走而谋划。可转念又觉得太过自作多情。 「帝王心术,无非是防患未然。你已成气候,又是女子,在旁人看来,不论是谁得你身后的嫁妆,都足以叫人忌惮。」袁兆淡淡道,「今日你若以身殉道,没有人会知晓你的恩德。工坊会有旁人接手,学堂换一套课本照样开,君王有无数种方式悄无声息剥夺你的一切。到头来,他杯酒释兵权,你枉送性命,这不值得。」 清懿挺直嵴背往前走,轻笑道:「值不值,不是这样算的。陛下要方大人顾全我身为女子的颜面,可我无需要这样的脸面。即便是宣判我有罪,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审。公道是非、不如交由百姓审判。」 袁兆沉默良久:「圣人并非存着杀心,非要置你于死地,可你若要抬上明面,才是真正死局。即便这样,你还要如此吗?」 「袁兆,你比我更清楚,圣人不想抬到明面是因为他早就认定我会是参与党争的一把刀。」清懿自嘲道:「我若是不明不白地认了,就再也无法洗清嫌疑,今后工坊学堂当真会捲入漩涡。我不敢认,也不能认。所以……」 她回头,看向袁兆,眼底光明磊落:「我不能走。」 袁兆眼底没有惊讶,他像是早就猜到她的答案,被拒绝后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 夜风吹越宫墙,凌霄花打着捲儿落下。 内监远远在前,清懿跟随其后,灯笼的微弱光芒照亮脚下的路。 「好,你若想走,我可以带你走。」身后的脚步没有停止,她听见他说:「你若不想走,那我和你一起。」 清懿微怔,抓着灯笼杆的手无意识抓紧。 内监自始至终不曾说话,这会子才忍不住道:「殿下您才復位……」 袁兆摘下玉冠袍带,淡声道:「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徐内监是看着这位殿下长大的,深知他的脾性。接过玉冠,临走前,他嘆道:「二位的性子……且软和些,尚有迴旋的余地。」 说罢,便带人离去。 入夜的宫门未开,清懿暂被押在内廷司,看着跟进来的白衣郎君,她目光复杂:「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不必如此。没有你,我照样会好生活着。」 袁兆迳自去把发霉的床垫挪开,用衣裳给她铺上,随口道:「是我自作自受、自作多情、自讨苦吃,好不好?」 清懿想说什么,可到现下的境地,也没什么能说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7页 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赶他走,更何况也未必赶得走。 潮湿的内廷并不舒服,即便夏日深夜也带着凉意。 精神紧绷了一整日的清懿顾不得环境恶劣,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看着她的睡颜,袁兆笑了一声,声音极低:「是我心甘情愿。」 第148章 审判 ◎妹妹想招儿啦◎ 「姑娘请回罢, 我们家小姐身子抱恙,奶奶也下了死令,不许插手曲家的事, 别为难我们手底下干活的。」 又一扇门在清殊面前关闭。 「叨扰了。」清殊没有再纠缠,转身上马, 赶赴下一家。 一连奔波三四日, 几乎没有片刻消停, 临到下马的时候, 清殊腿一软,差点歪倒, 好在彩袖及时上前搀扶。 「咱们吃了好些闭门羹了,现下时节, 谁也不愿跟曲字沾边。」彩袖嘆了口气, 扶着清殊到路边坐下。 五日前,曲府被查封, 一应家眷奴僕暂禁府内不得出入,来宣旨的公公只字没有透露缘由。在旁人看来,这兴许是当家人曲元德和曲思行在朝中犯了什么事, 带累全家。只有极少人注意到, 曲家大姑娘早在赴琼林宴的当晚便没有回来过。 案情扑朔迷离,圣人也没有公开的意思。朝野上下猜什么的都有。 没过两天,京郊的工坊学堂也相继被查封, 女工被遣散、难民暂时被安置在坊内,碧儿也失去音信。 清殊并不比旁人知道得早,看到曲府被贴上封条时, 她才意识到, 姐姐也许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所以才提前将她送到淮安王府。 「彩袖,姐姐一定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她从不告诉我任何盐铁商道的事。」清殊疲惫地搓了搓脸,将头埋在臂弯里,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她?」 彩袖沉默很久,才道:「大姑娘兴许根本没有要你去救她,她也绝不肯将这样的担子压在你身上。」 清殊摇摇头:「全家身陷囹圄,我要是能心安理得地做缩头乌龟,我也不配是个人。」 可救人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行的,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时代,甚至有许多的东西凌驾在律法和道德之上。 越清楚这一点,清殊便越发觉得无力。 从前能用上的助力现在反而是催命符。 淮安王府、盛府、东宫、国公府…… 圣人本就疑心他的钱袋子有二心,此时更不敢再求助于他们。 淮安王府正是知道这一点,并不敢明面相帮,只由乐绫郡主派人护送她们。 清殊想,姐姐明明早就知道有这一遭,她本有很多方式一走了之,为什么偏要自投罗网? 烦杂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答案不难猜到。 她固然可以走,可工坊那么多人走不了,学堂的星星之火才刚点燃难道就要熄灭? 说到底,不过是捨生取义罢了。 - 「对不住啊姑娘,俺们还要出摊呢,实在抽不开身去游什么行。」从前在工坊做活的胖婶子支支吾吾,忙把门关上。 里面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 「姑娘还在学堂上学呢,咱们一家也是仰仗工坊过活,人家有难,咱们不帮,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呸,老娘们闭嘴!你知不知道曲家沾了什么官司?一不小心牵连咱们也没命了!」 …… 彩袖心头火起,抬手就想捶门,被清殊拦住。 「罢了,世情冷暖皆是如此,视我们如洪水勐兽的又何止她一家。」 这些天,上至交好的高门贵女、下至从前工坊的婆子媳妇都被清殊找上了门,恳请对方能在大理寺审判当日随行请愿。 可惜响应者寥寥。 要么被家中长辈阻拦,要么就是如胖婶一家怕被牵连,不愿出头。 「姑娘,我们到底在图什么呢?」彩袖愤愤道,「收容难民、以工代赈、建工坊、修学堂。这么多年大姑娘殚精竭虑,现在连命都快搭上了,我们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不是姑娘给她们一口饭吃,哪里来的今天!」 看着淮安王府门前的石狮子,清殊忽觉沉重,两条腿像灌铅似的走不动。 她就地而坐,仰头看着夜空,沉默许久才开口:「人心本就复杂,她是看透了的,怎会寄希望于此。可是,她不寄希望,却并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彩袖,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牺牲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想着,清殊莫名觉得四肢百骸又多出一股气力,支撑着她向前。 「我们走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要做。」 「姑娘只管说要做什么,我同你一起!」 - 大理寺将在明日审理曲府案。 清殊按照工坊学堂里的名册寄走最后一封书信,看着远去的信鸽,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究竟有多少人会来参与游行,还是未知。 次日一早,临到出门,清殊的身边仍然只有彩袖和家中的丫鬟。 忐忑许久的心现在反而平静下来,「走吧,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没甚好怕的。」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道:「谁说只有你们两个?」 一身红衣的乐绫郡主飒爽而来,身边还跟着索布德。 「郡主姐姐?」清殊有些意外,「你若参与此事,怕是会让王府也受牵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8页 乐绫利落翻身上马:「小丫头,我晏乐绫可从不怕事儿,只管走吧。皇祖父爱怎么疑心就怎么疑心,在他眼里,我不过女子,女子能生出什么事端?」 她语带讥讽,□□座骑迅速迈开步子沖了出去。 清殊来不及回答,赶紧上马追赶。 有晏乐绫在前开路,清殊几乎畅通无阻接近大理寺衙门。 尚未靠近,突然有一桿红缨枪拦住去路,清殊尚未反应,晏乐绫就已经回头甩下一鞭捲住枪身。 短短数息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 「好身手!」红缨枪的主人贊道。 「好说好说。」晏乐绫淡淡道。 清殊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白袍小将,再细看,竟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 女小将自报家门:「在下白玉龙,请问哪位是曲家四姑娘?」 横在二人中间的清殊:「是我,敢问阁下……」 还没问出口,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 清殊和彩袖一同惊讶道:「翠烟姐姐?!」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驾着马车而来,翠烟就坐在车上招手。 人多眼杂,众人临时挑了一处僻静地方叙话。 知道清懿出事,翠烟便带着阮家的人马日夜兼程往京里赶。路上又遇到白家兄妹,软磨硬泡要强行护送她进京。翠烟也来不及琢磨她们打的什么算盘,总之多个人就多个助力,更何况,她记得白玉麟会制火药! 「所以,你的意思是倘若没有迴旋余地,就做一出假死局,救姑娘出来?」彩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有些迟疑,「可是谁有这样的身手呢?」 「自然是我咯!」白玉龙「咔嚓」咬断半根黄瓜,哼道,「我曾经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们!要我说,整什么金蝉脱壳,还不如劫法场来得痛快!」 「玉龙,莫要胡言。」白玉麟轻声呵斥。 「劫法场?」晏乐绫嗤笑,挑眉道:「你真当朝廷养的都是酒囊饭袋?看到没,就衙门前那三尺地,你敢妄动,下一刻就被射成筛子。」 白玉龙摸摸鼻子,嘟囔:「我就说说而已。」 清殊不知这是哪里请来的活宝,可现下也没有说笑的的心情。 「翠烟姐姐,你们带来了多少人?」 「浔阳的家丁和鹿鸣山的弟兄加一块儿有近百人,他们人多不便,现下还在城外等我们的消息。」 清殊沉吟片刻道:「如今尚不知情形,不可妄动。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便要开堂审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出此下策。」 「凡事未雨绸缪,万一结果不利……」翠烟拧眉。 「倘或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清殊声音渐冷,「我也不怕豁出去。」 「我姐姐本就没有触犯王法,如果判决不公,要她蒙冤,那不如索性救她出来。从此去北地也好、出海也罢,天地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 「说得好!姑娘!你不怕,我们也不怕!」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飒爽的声音,红菱和碧儿风尘僕僕赶来,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男子。 「我们来迟了,大姑娘收回我们的令牌后,留给我一队暗卫,这是他们的头领。除此之外,红菱还从北地带来了好些人手,倘若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也敢豁出去。」 清殊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略过,心中百感交集。 她郑重行了一礼,「我们姐妹二人,在此拜谢各位姐姐的恩情。」 虽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可清殊并没有轻易触犯律法的意思。 刚过午时,一辆被黑布笼罩着的囚车被官兵护送而来,沿街百姓好奇张望。 「哟,这是什么来头的罪犯?那帮官大爷竟还顾及他们的脸面不成?」 「近日只有那曲侍郎府被贴了封条,莫不是他们家?」 「谁知道呢,走走走喝酒去,上头的弯弯绕可不是我等能打听的。」 - 清懿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坐过囚车。 光线从黑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窄小的空间越发显得幽闭,对面那人的腿都伸不开,只能蜷缩着靠在车壁小憩。 圣人知道他摘冠入狱的事,怒不可遏。底下人知道这是不能给这位贵人任何优待的意思。 在禁庭这几日,清懿发起高热,昏沉间只能意识到有人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 许是太劳累,即便身处囚车这样的环境,他也能睡着。 清懿很少有时间放空,尤其像现在这样,任由自己的思绪纷飞,神游天外。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着对面这个人的睡脸,只觉人生是一场荒诞的戏。溯洄一世,到头来,还是遇见这个人。 「想到要和我死一处,后悔了?」他忽然开口。 清懿移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我倒是越发看不懂你。」 二人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聊过天,一时都沉默了片刻。 「你老师身子还康健?」清懿问。 「他好得很,还有力气骂我。」袁兆轻笑,「上回离开江夏,还被他一通好打。」 清懿前世并没有机会能见到传说中的颜圣,只记得他在袁兆描述中是一个有趣且智慧的老头。 「为什么打你?」 袁兆眸光淡淡,平静道:「道不同了。」 清懿微怔,停顿半晌才道:「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放弃了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9页 袁兆没有半点迟疑:「对,放弃了。」 清懿愣住。 她记得晏徽扬曾说过,袁兆和他们的志向是不同的。 他曾苦读《农耕四时书》、关心百姓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和碗里的每一粒粮食;她还记得这个人是如何在金殿之上状告长孙迁通敌卖国,为枉死的英魂伸冤。 御宴初见,他说武朝之外还有群狼环伺,眼底满怀壮志。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夜里,她亲眼见证他为那个目标努力了多久、牺牲了多少。 为了所谓的万世开太平,清懿再清楚不过,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以至于,她从不肯让儿女私情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而现在,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放弃了」。 「我能问缘由吗?」 袁兆垂眸,缓缓道:「世人都如蝼蚁,我亦是。既为蝼蚁,过好自己一生尚且艰难,又何必顾念旁的。」 清懿看着他:「这是你真心的念头?」 袁兆也抬头望向她,目光夹杂着晦暗的情绪,「是。记不记得警世通言里有句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整本书那么多话,清懿却莫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从前我们看戏,台上的角儿们悲欢离合,不过是笔者写好的唱词。大幕闭上,戏外人可还记得戏中人的一生?」袁兆道,「世人自诩是戏外人,焉知自己的一生是否是旁人眼中的戏。所谓命运,也只是早就写好的话本子。」 他的话似有一层薄雾笼罩,并不能使人明白真实的隐喻。 清懿沉默片刻,道:「我只知道,戏里戏外,都是我的一生。为自己活得痛快那就够了。」 「对,我现在选了另一条痛快的活法,和你死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袁兆忽而轻笑,「走罢,下车。」 囚车到了大理寺门外,有官兵围随四周,袁兆拖着铁链下车,往后伸手接过清懿。 第149章 转折 ◎姐姐有转机啦◎ 方同呈早早等候在堂前, 他是奉旨督办此案的官员。有圣旨在手,即便遇上袁兆,他也依旧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 按照流程问讯。 虽面上摆足架势,可方同呈心里知道, 这个案子说难不难, 说不难也难。 不难的地方在于这是圣人密令要按结党处置的,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 结果只会有这一个。 而难点就在于,如何坐实这桩罪名。 曲元德和曲思行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另派钦差审讯;把一家人分隔开来查,无疑是摆明了圣人的心思:曲家经营盐铁商道与大内脱不开干系, 倘若拔出萝蔔带出泥, 就保不住圣人的颜面。他要判,还得知道怎么判。单拎出曲清懿, 就是圣人疑心曲家利用盐铁商道谋私、违背律法开设学堂、意在结党投机。圣人要曲家戴好结党的罪名、却又要保曲家不可被挖出商道的秘密。 此间的弯弯绕绕,不可谓不令人头疼。 至于事情的真相——曲家到底有没有结党、开设学堂是否有违律法,倒沦为了最不必关心的问题。 「……所以, 以上罪状, 你可认?」 洋洋洒洒念完满篇,方同呈看向下首。 清懿自始至终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刻才开口, 平静道:「我认。」 方同呈愣住,一时忘了言语。 他从未见过这么利索认罪的人。 「你若还有要交代的话,或是想见的人, 本官可替你做一回主。」方同呈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 迫于无奈接手一桩註定没有真相的案子, 堂下还跪着一个姑娘,心中实在不忍。 清懿再次行礼,温声道:「多谢方大人,不必了。」 「你可想好了?此去流放南境,非大赦不能回,你一个姑娘家……」方同呈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好了方大人,轮不到你来怜香惜玉,我也认罪,将我一併处置了,好向上面交差。」袁兆淡淡道。 方同呈摇头轻嘆,抬手抽出判签,正要招唿衙役押解犯人时,外头突然传来吵嚷声。 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大人,请收回成命!」 年轻的姑娘高举着一道横幅,上书「为民伸冤」;原本阻拦在旁的官兵被一左一右两个女子拦住,后面跟着的众女俱都高举着白底红字横幅,煞是显眼! 「大人,此案有冤情,我要伸冤!」带头的姑娘重复道。 百姓纷纷凑到附近看热闹,原本想用武力镇压的方同呈,看到这个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案罪魁已认罪,你乃何人,为何伸冤?」 来者正是清殊,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姐姐身上。 清懿诧异地看着妹妹,眼底露出少见的惊讶。 清殊收回视线,朗声道:「认罪不代表真的有罪,敢问大人可否重新梳理此案,我有证据一一辩驳!」 「此案关系甚大,不可对外宣布。」 「那你就是不敢!」清殊立刻回敬,「既然大人不敢,那就让我来说!」 「圣人疑心曲家利用工坊之利、学堂之便收买人心,结党营私。可我问问大人,党在何处?私在何地?大人若是查过歷年帐簿,自可查证,我曲府上下可有半文钱挪作他用?圣人深知我们的帐册清白,可他还是疑心,因为我们有以工坊学堂邀买人心之嫌。如此便有第二点,我姐姐一届白身,尚在闺中,她要邀买人心做什么?又有谁要凭她邀买人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0页 方同呈眼睛瞪圆:「大胆!妄议圣人!你不想活了?!传出去我也别活了!快住嘴!」 他大喊,得令的官兵正要去抓清殊,却被几个女子拦住去路。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晏乐绫横抽一鞭子,气势汹汹挡在前面。 索布德护卫在另一边,同样紧盯着靠近的士兵。 袁兆突然轻咳一声。 人群中的暗卫不知是收到了谁的信号,从天而降,严密防守在外围。 「我说的话你不敢听,可到了圣人面前,我一样会这么说。罪状中写我们违背律法私自授课,有以教育培养心腹党羽之嫌。大人若是亲自去京郊走一走,看一看,亲眼去见见我们所谓的心腹,是否还会这般武断下结论?」 「我们工坊所收的女工多是难民、孤儿寡母、或是周围村里难以维持生计的妇人。我们的学堂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姑娘、或是家里养不起扔掉的女孩。大人,我们不过是区区妇人罢了。」清殊字字铿锵,目光透着嘲讽,「大人,这话熟悉吗?区区妇人罢了!瞧不起区区妇人的是你们,如今害怕区区妇人结党营私的还是你们!不清不楚就要以结党之罪了结此案,凭什么?凭的律法中的哪个字?」 「本官凭的是圣人金口玉言!」方同呈目眦欲裂。 「圣人还说过大武朝当以律法为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又是不是金口玉言!」清殊喝道。 方同呈:「拿下她!快拿下她!」 清懿看着抽出佩刀的官兵,心下一惊:「椒椒!」 官兵尚未靠近,便有一群暗卫按住,连同最上首的方同呈,也被一处冰凉抵住腰间。 袁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字一顿道:「让她说完。」 方同呈勉强撑住身子,「殿下,她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你我都遭殃!你现下还当众挟持朝廷命官,便是我不追究,自有旁人要藉此对付你!」 袁兆瞥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还怕什么?有什么事到底都算在我头上,我不怕,你担心什么劲儿?」 方同呈:「殿下!」 「我说了。」袁兆眼底闪过不耐,「让她说完。」 清殊见有人撑腰,越发凌然,朗声道:「我们办工坊、建学堂,并没有丝毫出于私心,还请大人收回判决,重新审理此案。我姐姐清白磊落,不容冤屈!」 方同呈着实是陷入两难,他现在恨不得回到几天前,把接下这桩差事的自己给剁了! 即便有身后的威胁,他也没法真的公然抗旨,只能颓丧道:「圣人亲下的旨意,所谓私心与否没有证据何来证明?」 「你要什么证据?给我几天时间!我给你!」清殊大声道。 方同呈也窝囊出了火星子:「万民请命书,你怎么给?」 清殊手指紧握成拳,目光和姐姐短暂的交汇。 她起先想过游行,也想过请命,可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寄出信,并不能确定真的有这么多人会来。 明明已经快成功了,却难倒在这一步。 姐姐的眸光温和,仿佛在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清殊的心中五味杂陈,眼圈渐渐红了。 「给我半天,我会去找人来。」 方同呈嘆道:「何必执拗!」 就在她要转身出门的时刻,衙门外的百姓突然议论纷纷,一齐看向来处。 「好多人啊!」 「呀!还有孩子!」 「看来那姑娘说的是真的,曲家办的学堂就是在做好事!」 「本来就是啊!我大姨一家就在工坊做事,孩子也那上学!」 「你看领头的是谁?看着好气派。」 …… 「不必去找了,我们来了。」 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为首的是裴萱卓,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面有相互搀扶的老妇人、有总角之年的孩童……徐二丫、成瑛、崔大娘、巧凤、胖婶子、黄大妈……她们都是工坊和学堂的一员。 清懿怔怔看着她们。 裴萱卓将一封极长极厚的绢帛呈上,缓缓道:「方大人,这是我们织锦堂、玉鼎楼、工坊、学堂一共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九人按过手印的请命书,曲姑娘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所作所为没有分毫出于私心。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方同呈彻底呆住。 他原不过是找藉口搪塞,万民请命书纵观古今也不过寥寥几个圣贤有此殊荣,怎知今日叫他碰见了! 可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震撼,面前站着的都是女人,都是那些曾经并不被男人放在眼里的、作为母亲、妻子、女儿、侍妾、附属品等存在的角色,就是这些角色,在今天拧成了一股绳,竟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他终于是压下内心难言的情绪,嘆声道:「这是圣人的旨意,我无法违背。」 「圣人如此草率下论断,究竟是我姐姐罪大恶极,还是他连真相都不想听,不敢听?」清殊红着眼眶恨声道,「他害怕听到真相是一群女人妄想读书习字,妄想经商,妄想翻出男人的五指山,翻身做主人?他囫囵将此事定为结党,无非觉得女人怎会莫名要读书习字,必然是为男人所利用。总之在你们眼里,女人除了做一个花瓶,做一头老黄牛,做一个趁手的器具,别无他用!大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儿,如果有,请你回去问问她,如果有的选,你问她是要读书习字自食其力,还是要待在后宅一辈子指望男人活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1页 方同呈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座椅上,他冷汗涔涔,心中恍惚地觉得,也许这个女子说得没有错。 圣人潜意识里是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呢? 方同呈怔怔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看着她们同仇敌忾的脸,答案就摆在面前。 但是,有利剑高悬在天上,方同呈即便再想松口,也不敢松!他只能求救似的看向袁兆:「殿下,我是进退两难啊!不如你现在一刀杀了我倒干净!」 圣人谕旨他不敢违抗,万民请命书让他骑虎难下! 就在这当口,袁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前方:「救兵来了。」 内监高喊:「奉皇后娘娘懿旨,擢将此案移送至泰华殿处置。」 众人被这一波三折,峰迴路转的情形惊得摸不着头脑。 方同臣愣得说不出话。 内监身旁跟着的是永平王妃卢文君,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清殊身上时,示意她安心,后才开口道:「方大人,还不接旨?」 方同呈忙不迭跪倒:「臣接旨!」 他巴不得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将他二人的铁链都去掉,好生安顿后再行入宫,我奉娘娘懿旨督办此事,一切有我在,还请方大人安心交给我。」卢文君道。 「好,就按王妃说得办,来人!」 转瞬间,清懿恢復了自由身,还未来得及和妹妹说话,便被卢文君用眼神制止。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殊儿,你带着她们都退下罢,等你姐姐休整好,我便带她入宫。」 清殊担忧道:「娘娘,我姐姐会没事吗?」 卢文君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她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等内监护送着清懿离开,晏乐绫才在清殊眼前晃了晃,「回神罢,既然皇祖母出手了,这事就妥当了。」 「可是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皇后娘娘今天才插手?王妃娘娘又怎会出现在此?」清殊还是不放心。 晏乐绫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黯淡片刻才道:「皇祖母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婶母为何出现我却能猜到。你可知我婶母娘家曾有个嫡亲妹妹自缢……」 清殊惊讶:「何人?」 「是卢翩雪。」裴萱卓接口道,「那个有经世之才,被迫辍学嫁人而后自缢殉道的姑娘,正是王妃的妹妹。」 原来如此。 知道曾经的女学这段歷史的众人不由得默然。 「是的。」晏乐绫嘆道,「也许是不想看到你姐姐也步入后尘,一向明哲保身的婶母也忍不住出手帮忙。」 第150章 贵人 ◎姐姐遇到贵人啦◎ 泰华殿 卢文君领着清懿行至殿门外便停下脚步, 此时门边已经有赵女官在等候。 「锦瑟姑姑,这孩子我带来了,劳烦您进去通禀一声。」 赵锦瑟上下打量了清懿一眼, 见她形容整洁,便颔首道:「王妃多礼了, 曲姑娘请随我来。」 清懿跟着赵锦瑟步入殿内。 传闻中的女学初创者赵女官, 看外表果然是个极其刚直的模样, 不苟言笑, 一双利眼仿佛能看透旁人的内心。 清懿这辈子没有去女学,自然没有同赵女官见过面。 可上辈子, 她是赵女官很得意的学生。 「进去之后,娘娘问什么, 你只管如实答。」赵女官说完, 似乎觉得语气生硬,又低声添了一句, 「别怕,你之前的事,做得很好。」 闻言, 清懿笑道:「多谢赵女官。」 经年未见, 那位严肃的掌教大女官,还是那副外冷内热的心肠。 临到暖阁外,清懿忽然道:「您腿上的旧疾可好些?臣女老家有一良方, 兴许有几分用处,一会儿我抄录给您。」 赵锦瑟颇觉讶异,迟疑道:「曲姑娘不曾在学中念书, 怎么知道我的老毛病?」 清懿看着那个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恩师, 眸光温柔带笑, 却只道:「臣女的妹妹与您有师生之缘,幸得您教诲,回家也同我提起过您的旧疾,我这才放在心上。区区药方,并不贵重,倘若有益于您的身体,也是这方子的造化,还请女官莫要推辞。」 这番说辞并无漏洞,赵锦瑟放下纷繁的情绪。被人关怀的感觉自然十分熨帖,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姑娘不是汲汲钻营之辈,待她好,是发自内心的。 「你妹妹从前见我便如鼠儿见了猫,她竟在家中提起我。」赵锦瑟莞尔,「如此,多谢姑娘,也多谢你妹妹。」。 抄录完药方,暖阁内传来钟鸣,赵锦瑟提醒道:「娘娘醒了,进去罢。」 皇后已过花甲之年,再如何保养,发间的银丝终究隐藏不住。只是,从前每一次隔着高台见到这位一国之母,她总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让人忍不住忽略她的年纪。 这会子,她许是休憩完毕才醒来,身上少了华服冠冕加持下的庄严,多了几分寻常老人家的亲切。 「不必拘礼,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赵锦瑟领着清懿行完礼,皇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随后手持着一柄西洋花镜,躬身对着桌上的书卷细看,「本宫老眼昏花,锦瑟,正好你带了这个姑娘来,让她帮我看看这幅画落款是不是王宗卿。」 「娘娘凤体康健,哪里老花了。」赵锦瑟虽这么应着,一面却接过花镜,招手示意清懿上前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2页 清懿细看画作,心中有些迟疑。 皇后笑道:「这是上回过寿,底下人送上来的小玩意儿,说是王宗卿真迹,也不知真假。」 她虽这么说,可旁人都晓得不可能有人送假画给皇后。 清懿心知这一点,于是垂眸道:「单看印鑑,确然是王宗卿的落款。」 「是吗?那这幅画就是真迹了。」皇后对赵锦瑟笑道,「兆哥儿先头还说是假画,本宫心里还犯嘀咕,左瞧右瞧也看不出名堂。料想谁也不敢送假的煳弄我。」 清懿温和道:「不知殿下是如何评定的?」 皇后摇头笑道:「他能如何评?略瞥了两眼,便说是假的,本宫再问,这浑小子又不肯开口,只说本宫爱看便当真的看。依你看,此画真伪可否分辨?」 清懿垂眸,復又颔首行了一礼 ,说道:「回皇后娘娘,臣女才学浅薄,难以评定。」 「错了也无妨,你只管说。」皇后摆摆手。 「是。」清懿余光瞥见赵锦瑟的视线,沉吟片刻道,「此画印鑑为真,但画作不是真的。王大家早年擅长仕女图、后因醉心书法与雕刻,便潜心钻研此道,花体印鑑也由此闻名。他后期的画作大多以山水写意为主,不同画作辅以不同的印鑑,后世常以此辨其真伪。」 「这幅画论工笔确实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是印鑑出现的时期与画作内容不相符,倒真能以假乱真。」清懿见皇后神情平静,继续道,「只是这个漏洞兴许是作画者故意留下的,意在表明他并非刻意伪造王大家真迹。抛开真假与否,作画者的功力在当今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殿下所言,娘娘当它是真迹看也未尝不可。」 皇后但笑不语,看了清懿片刻才道:「看来送画的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眼!」 清懿微怔,不解皇后的意思,她的目光顺着后者的视线落在包裹捲轴的锦袋上——那是阮家的浔锦。 一时间,如醍醐灌顶,清懿突然明白皇后为何会出手相助。 皇后也回望着她,眸光温和:「阮成恩养了一对很好的外孙女。」 「原来娘娘就是提携我们阮家的贵人。」清懿讶然。 阮家之所以能依仗盐铁发家,就是因为阮成恩曾救过京中一位贵人,从此得其提携才赚下一份家业。此后阮家偏安一隅、渐渐退出商道,直到曲元德接手。 可是全家人包括清懿,从未听外祖透露过关于那位贵人一个字,所以即便她猜测对方来头不小,也万万没有往一国之母头上想。 「贵人?你外祖是这样说本宫的?」皇后目光含笑,看着清懿的眼神却又像透过她在看旁人,「说起来,你外祖是本宫的贵人,他帮了本宫太多太多,反过来却只找过本宫两次。一次是帮你母亲和离、暗中护她回浔阳,再一次,就是现在。」 清懿尚未消化其中的信息,皇后又问:「他今年有七十了罢?身子可还好?」 「回娘娘,外祖一向康健。」 「你外祖母呢?没记错的话,她比本宫还小两岁,如今还好?」 「娘娘好记性,外祖母今年六十有五,身子也还硬朗。」 「那就好。」皇后和蔼笑道,「一眨眼,都是半截黄土埋脖子的年纪了,认识你外祖时,本宫还是你妹妹那般的年纪。锦瑟,那会儿咱们去做什么来着?」 赵锦瑟垂首想了片刻,笑道:「那会儿您离家出走,带着奴婢就往舅老爷家去,路上遇到山匪,这才被阮大哥所救。」 「瞧瞧本宫这记性。」皇后摇头失笑,「你是不是还吓哭了?我记得咱们身上的银子也被人骗了,要不是阮成恩在,咱俩都要被人贩子拐了。」 「小姐记错了,是您哭了,我可没哭。」赵锦瑟又急又笑。 清懿听着二人不知不觉间称唿的转变,眸光渐渐染上笑意。 那兴许是很好的一段过往,时过境迁,故人早已两鬓斑白,一个是端庄威严的皇后、一个是不苟言笑的女官、一个是避隐出世的首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有段奇缘。 「可不能再说了,有孩子在,本宫的颜面可真要扫地了。」皇后摆手笑道,「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孩子,说说你的事情,你的学堂和工坊,或是你想说的任何事。」 感受来自于长辈的关怀,清懿卸下防备,一五一十将她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泰华殿燃着不知名的薰香,窗棂外的光线透过薄纱显露出柔和的暖意,轻轻洒向室内。 宫人被屏退在外,赵锦瑟默默煮上一壶茶。 在裊裊茶香中,皇后凝神细听,不时轻声提问。 直到日影西斜,薰香燃尽,皇后的半张脸沐浴在夕阳下,出色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容貌,她沉默片刻,温声道:「从本宫这齣去以后,你还想继续办学堂、建工坊吗?」 清懿微怔,转而神色郑重道:「想。臣女在做这件事的第一天,便想过有朝一日全天下的女子都能上学,都能自食其力。娘娘既然有此一问,臣女斗胆也想问娘娘一句话。」 皇后望着她:「你问。」 「娘娘可愿做臣女的贵人?」 说这话时,年轻的姑娘微仰着头,眼底的坚定丝毫未有遮掩。她秀美的脸庞总是给人以脆弱易碎的错觉,只有那双清冷又明亮的眼睛,能叫人窥探出她坚韧的底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3页 皇后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也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自己。 那时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只是镇国公的么女,生性活泼,最爱走南闯北游歷四方。 兴许正是因为不愿被束缚,得知被指婚给七皇子,她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因缘巧合遇到阮成恩。 他们之间,也并非是旁人所想的英雄救美之类的俗套桥段。 说是知遇之恩,君子之交淡如水倒更为恰当。 大家族的贵女肩上自有要担负的责任,任性归任性,该做的却一样都不能少。 可是就此做一个后宅妇人,平淡一生,她却不甘心。 那时,她也如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心有凌云志,为此不惜谋划一个通天之局,借阮成恩之手在外经营盐铁商道,而后在京中建立第一所女子学堂。 那是比国公府女学要更早的一所学堂。 她记得,那时她对阮成恩说的是:「为感念阮兄今日之义举,往后无论我身处何等位置,只要你有难处,必当竭力相助。」 阮成恩那会儿还是个少年郎,被她强行绑在一条绳上,看着她的目光无奈又好笑,「好好好,等你做皇后,赏我个宰相噹噹。」 她一口答应:「好!」 年少气盛,谁知一语成谶。七皇子当真继承大统,成为如今的崇明帝,而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后。 「娘娘成为国母,不是更有权柄推行未竟之事?」 因着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笑着说起往事,清懿安静听到此处,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时陛下登基不久,根基尚浅,左右群狼环伺,本宫不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把柄。学堂没有继续开设,商道却还在延续,你外祖用这条商道也为陛下解决了不少麻烦。」皇后神情渐渐复杂,「本宫原以为等陛下根基稳固,事情便会有转机,可惜世事易变。」 「娘娘。」赵锦瑟突然轻声打断,这也是提醒皇后慎言。 沉默半晌,皇后却突然轻笑:「锦瑟,细数数,本宫做皇后的日子,竟比在闺中做女儿的时日还长。本宫啊,端庄持重了大半辈子,这会子还真不想再说半句留半句留。」 世事易变,位置变了,人心也跟着变。 扪心自问,皇帝是个很好的丈夫,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君王。 他们是少年夫妻,白头偕老,膝下儿女和睦孝顺,若是在寻常人家,实在是再美满不过的姻缘。 可生在帝王家,生活的大半篇章都在书写尔虞我诈,权衡利弊。她除了是妻子,还是皇后。她的一举一动不仅关系到君王,还代表了国公府这个强有力的外戚。 她努力了很久,几乎是用了十数年的时间做一个移山的愚公。 那所成立在昔日好友程国公府上的女学,世上只道是赵女官提议开办,无人知晓这是皇后最初的夙愿。 「起初,我们没有合适的师长,甚至连学生也招不到,听到最多的话是,女子为何要上学?」皇后摇头笑道,「不怪她们如此疑问,倘若我娘亲没有教我后宅之外的见识,兴许我也不懂何为文以载道。」 「陛下并不支持女学创办,女人学经世之道,在他看来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虽不曾言明,可我看得出他的心思。所以我退了一步,只让学堂教习女子本该学的那些书,这才被默许。」皇后道,「学堂的一应开销,都是你外祖出的,如果没有你外祖,便没有女学。所以我方才说,你外祖该是我的贵人才对。」 前些年,他们偶尔有书信往来,信中提及近况。 譬如他娶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妻子,就是有点孩子气;某年,他喜得闺女,取名叫妗秋;又是某一年,他在信中问有没有赘婿的好苗子,替他物色物色,惹得她啼笑皆非。 相比之下,她在信中极少提及近况,因为皇城生活实在寂寥。 年轻时候的壮志凌云,到中年所谓的大权在握,却反而活得像个傀儡。 女学渐渐步入正轨,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全部。就在这时,阮成恩逐渐退出商道的经营。 她没有问为什么。 皇帝知道商道的存在,也感受过商道的好处。卧榻之侧,帝王不允许这条商道为旁人所占,哪怕是自己的妻子。 阮成恩最是个通透智慧的人,选在最恰当的时机激流勇退,将权柄移交到曲元德德手上。 曲元德以为是自己寻得皇帝作靠山,殊不知,是皇帝先选中了他。 权力博弈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即便是在最亲近的人的身边,她也不能做到坦诚相待。 而至于年轻时的志向,随着岁月蹉跎,渐渐失去色彩,定格成树梢上泛黄的枫叶,风一吹,就落了。 直到今天,看到姑娘眼底的神采,皇后才回忆起许多年的自己。 她不是皇后,是镇国公么女岑扶摇,文武双全,名满京城。 父亲为她赐名扶摇,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摇。 「清懿。」皇后突然唤她的名字,「你做得比我好。」 清懿怔住,忽而跪拜叩首,缓缓道:「臣女听我们学堂的裴老师讲过一堂课,她为学生讲了一个叠罗汉的故事,臣女今日再将这个故事讲给您听。」 「劝学中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所谓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是有前人造化在先。长阶非一日筑成,若无娘娘当年的女学,便没有赵女官培养出的老师,没有裴萱卓这样的老师,臣女便做不成今日的学堂。所谓薪火相传,未有火种,何来传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4页 清懿眼尾泛红,眸光郑重:「娘娘,倘若没有您,便也没有今日的我,世间因果从来如此。」 皇后怔愣良久。 炉上茶已煮沸,庐山云雾的香气缭绕,窗外夕阳彻底熄灭,余留浅淡的昏黄。 她像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慈祥地拍了拍姑娘的头。 「去罢,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从此,有本宫做你的贵人。」 第151章 困龙 ◎姐姐出来啦◎ 从泰华殿出来时, 太阳已彻底落山。 赵锦瑟派人将清懿送出宫,内城之外,她甫一下车, 便被送上熟悉的拥抱。 「姐姐!」 清懿进去多久,清殊就等了多久。 见到清懿平安出来, 身后的碧儿、翠烟、裴萱卓等人, 俱都彻底放松下来。 众人齐心协力度过了难关, 劫后余生的滋味令人百感交集。 「都回去休息罢。」清懿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忽然郑重鞠躬行礼,「今日之恩, 清懿没齿难忘,多谢诸位。」 「姑娘, 快莫要再说这种话, 折煞我们了。」翠烟眼圈泛红,「从前你为我们筹谋的种种, 虽只字不提,可我们都不是没心肝的人,早就铭记在心。」 「有句话我们都想同姑娘说, 从前你凡事都自个儿扛着, 收回商道也罢,把我们都送走也罢,把我们安顿得好好的, 全然不顾自己,此后万万不可如此。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你, 就没有诸位姐妹的今天, 姑娘凡事当以自身为先。」 清懿沉默良久, 眸光温润:「好。」 - 回到流风院,许是因为连日疲倦,清懿额头有些发烫,喝完清殊端来的药,昏沉睡过去后才觉舒服。 清殊悄悄关上房门,回头道:「好了,姐姐睡下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丫鬟青萝面色有些挣扎,跟着清殊走到院中的凉亭里,犹豫许久才道:「四姑娘,奴婢想起关于项府大小姐的一些事情,要同您说。」 青萝是数年前清懿出事那次被随手救下的项府丫鬟,可那时她受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肯说,众人只好作罢,由赵鸳领到工坊过活。如今将养这么多年,总算恢復了常人的模样。前不久还自告奋勇参与了营救清殊的事情。 清殊对她有印象,思索片刻道:「你说。」 - 白日里,因为皇后颁布懿旨宣告此案审理完毕,遂将曲家一干人等无罪释放,曲府门前的封条也被揭下。袁兆远远瞧着人群里的清懿正在和姐妹们说话,于是并不上前打扰,只默默去将曲元德和曲思行接回去。 曲思行数日内了解到自家父亲和妹妹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厉害,简直被这些惊雷砸得昏头。见到袁兆后他还没回神,随口邀请对方留宿,结果人家一口答应下来。 曲思行:「?」 「袁兄不回去,长公主岂不担心?」曲思行想了一个理由试图挽回。 「哦,无妨,知道我活着就行。」袁兆已经熘达去挑房间,「我看这间不错,坐北朝南,甚好。」 曲思行:「……」 好在两个光棍生活简单,并不讲究,既择定房间,曲思行也由得他去。 袁兆四处散歩,远远眺望了一眼流风院的屋檐便打算歇下。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响声还略急切。 打开门,正对上清殊严肃的神情。 「袁先生,我有话要问你。」清殊利落道,「你是不是知道项连伊有系统?」 袁兆倏然抬眸,目光带着些许锐利,沉默片刻才道:「进来说罢。」 就在一刻钟前,青萝说曾听过项连伊和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对话,此后才被她找了由头搓磨,现在想来就是杀人灭口。 作为现代人,清殊也算阅网文无数,她很清楚「系统」是什么。这代表项连伊掌握了更高维度的力量,由此推断,多年前姐姐莫名出事且找不出蛛丝马迹,未尝不是系统的功劳。 「袁先生,我不想绕弯子,之所以想开门见山地说,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在关心着姐姐。」清殊道,「项连伊有系统,我怀疑姐姐那次马车出事和这次商道案发,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如果她掌握着这种超然的力量,那就必须找出应对的方法,否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袁兆顿了片刻,道:「我并不知系统为何物,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项家女,确实有玄妙之处。」 清殊皱眉,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姐姐出事那次是你出手相助,倘若你早有预料,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她身上的异处?还有,亭离山遇到的老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一连串的问题直指关键。 袁兆这才正眼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也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只记得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才知她原也有冷静睿智的一面,和她姐姐如出一辙。 前世,清懿的身边并没有这个妹妹,这一世,兴许是清懿改变了她早夭的命运,才让妹妹得以长大。但是清殊方才口中的「系统」,让他不由得心生疑窦。 这个妹妹,真的是原本就早夭的那个吗? 「回答你之前,还请四姑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袁兆道。 清殊:「你问。」 袁兆目光藏着探究,缓缓道:「你来自何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5页 倘若是寻常人问,清殊一定会回答浔阳。 可她心里清楚,袁兆问的不是这个。 清殊怔愣数息,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平静道:「另一个世界。你可以理解为数千年后的未来。」 袁兆果真沉默了很久,可清殊却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质疑和震惊,反倒显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到你了,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清殊问,「我姐姐重生了一次,那袁先生你是否也是如此?」 袁兆这回没有迟疑,直接道:「是。」 「项连伊的能力,究竟是今生才有,还是前世便存在?」 袁兆垂眸,迎着少女注目的视线,他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晦暗。 「前世便有。」 短短瞬间,清殊如醍醐灌顶。 在清殊已知的信息里,姐姐前世在后宅备受折磨,经歷许多苦难,那些找不出痕迹的陷害,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一时间,她压抑不住愤怒,「那你既知道是项家女的手段,又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姐姐受苦?你既然薄情寡恩,如今又何必作出这副模样?」 袁兆眼睫低垂,无人知晓他眸中的沉暗。 随着少女一声声的指责,前世的记忆如雪花纷飞,一片一片钻入脑海。 是新婚夜莫名突然降下的长公主旨意,原本的娶妻变成纳妾,他去宗祠亲手改谱牒,手指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刻不上。 从那夜陡然诡异的情形开始,他发现背后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所有人走向既定的命运。 可他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所谓命运安排。 两年时间里,他几乎是拼命地筹谋,完成老师遗愿后,力求在朝廷漩涡里脱身。 但是项天川似乎能料到他的每一步棋,直到变法失败,袁兆也找不出谁是叛徒。 直到某天,对方突然找上门,想要以婚约为筹码展开和谈。 那时第一次,袁兆注意到了项家女,项连伊。 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姑娘家误会的事情,所以更不明白此女执念从何而来。 项连伊见到他时,眸光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光亮:「袁郎君可还记得我,那年我第一回进京,途中马车坏了,遇到山洪,幸得您相助。」 那时,他记得自己十分坦诚:「抱歉,不记得了。」 其实他说了假话,他过目不忘,自然记得某次的偶发善心。因为姑娘的遭遇让他无端想到清懿,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值一提,更不想因此让姑娘误会。 项连伊的眼神却平静得有些异常:「无妨,日子还长着,郎君总会记得我的。」 袁兆缓缓皱眉。 那种诡异地被操纵感,就在这一刻重新席捲而来。 此后,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多少次的偶遇邂逅,袁兆不是拎不清的蠢人,相反,对于男女之事,他没有寻常男子一贯的拖泥带水,更不会怜香惜玉。可对方却如附骨之蛆,让每一次的意外避无可避。 那是袁兆第一次产生疑窦——他觉得自己像棋盘上的棋子,抑或是话本里墨字写上的人物,生出自我意识,却无法违抗操纵者的意志。 在清懿问他为何如此疲惫时,他想要说出内心的怀疑,却勐然发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关于命运、关于天道、关于棋子之论的怀疑,他统统说不出口! 这一刻,来自于未知的诡异尘埃落定! 好似毒蛇在暗中窥伺,被阴鸷的目光锁定后的森森寒意笼罩着他。 袁兆将自己关在无人的房间,安静思索了许久。 面前摆着棋谱,是困龙局。 从七岁起,因为找不到对手,他便喜欢自己同自己对弈,又或是挑战前辈遗留的残局。 博弈之人,玩的是心智。 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却可以在心里反覆揣摩。 如果他是棋盘中被困住的龙,一举一动都在周围棋子的窥伺中,那么谁是执棋者? 执棋者的目的是什么? 倘若他是棋子,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棋盘吗? 那又是谁造就的棋盘? 每一次感受到意志被强行扭转,推动的结局都是以项连伊目的得逞告终。 至少可以推断,项家女拥有所谓的「神力」。 这种神力从何处获得,又为何会被赋予此种神力?她与棋盘的创造者是同一阵线吗?如果是同一阵线,他的意志又为何与项连伊相左? 倘若写话本的人一开始的设定就是袁兆与项连伊天生一对,那就不会有清懿的出现。 袁兆心中无可抑制地生出戾气。 他的情感,他的血肉组成活生生的人,而不知名的操纵者却想改变他的意志。 「砰」地一声,棋盘被掀翻在地, 他豁然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屋内,棋子散落,困龙不復存在。 第152章 重启 ◎姐夫视角的前世◎ 在假意顺从操纵者后, 袁兆渐渐摸清规律。 「神力」并非万能,它只会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粗暴地判定结果。 譬如,操纵者下达一定要让袁兆娶项连伊为妻的旨意, 那么其中种种弯弯绕绕它都不管,只要最终目的达成。 又譬如, 他无法对操纵者下杀手, 每当他生出杀心, 意志便仿佛触碰到了禁忌, 会陷入黑暗很久。等下一次甦醒,他便会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身体被「神力」意志掌控, 旁人发现不了端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6页 袁兆反覆试探「神力」的规则,逐渐判断出, 操纵「神力」的项连伊并非万能。 这个世界既有「神力」产生, 那么也许就存在着「创世神」。 那位「创世神」与项连伊并不像一路人。 也许,这就是破局关键。 袁兆无数次地在黑暗中思考, 在规则漏洞外寻找可能存在的「创世神」。 内心压抑着无数秘密,没有人倾诉,也不能宣之于口。 唯一的慰藉是见到清懿。 只有她在身边, 袁兆才觉得自己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很聪慧, 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 袁兆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握住她的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看见什么, 听见什么,请你信我,再等一等我, 好不好?」 命运的车轮无可违背地向前滚动。 和项连伊成亲的那一夜, 脑中翻滚的意志拉扯像是将人撕碎。 阖府张灯结彩, 满眼的鲜红。 他无端地想起清懿穿着红嫁衣的模样。 轿帘被风吹开,他悄摸给她送吃的,凤冠之下是一张如画的脸,眸光温柔。 他踉跄地推开眼前的人,往门外走。 像是皮影戏中的人偶撕扯开身上的丝线,没有目的地,横冲直撞,想要撞开无形的牢笼,直到看见熟悉的小院。 昏黄灯光将人影投射在窗前,她似乎在看书,侧脸瞧着很认真,许久不曾翻动书页。 冬日夜晚寒凉,袁兆站在院外,任由冷风吹拂,心中如沸水般蒸腾的狂躁和戾气,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悉数安静下来。 他从没有一刻忘记,新婚的早晨,她看向自己时,那双通红而悲伤的眼睛。 无数次刀山火海,尔虞我诈,都比不过她的眼泪。 那是让他恨不得剖出一颗心,碾碎千百遍来赎罪的愧疚。 - 除了项连伊,谁也不知道,大婚之夜的新郎官在另一处小院里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这也是第一次,他公然对抗「神力」,且成功了。 回到听雨轩,袁兆撂下一句话:「那边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这是项连伊掀开盖头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愣住半晌,缓缓笑道:「郎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袁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重复,转身便离去。 余留项连伊的笑容渐渐消失,衣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 双方都是聪明人,她知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而现在是表明底线,只要不触碰底线,他也不介意随波逐流。可如果触犯底线,那就鱼死网破,大不了掀翻棋盘。 良久,项连伊冷笑:「真不能小瞧了古人的脑子。」 他是最聪明的棋子,深知自己是棋局的中心,并在初次违抗意志成功后公然藉此谈判。 而项连伊也确实被拿捏住了七寸,倘若对曲清懿下手,逼急袁兆,彻底做出打乱棋盘的事情,那么她也会被系统抹杀。 项连伊缓缓勾起唇角,可惜,男人不明白后宅的手段。他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杀人的刀,并不一定要见血。 - 起初,袁兆以为自己将清懿保护得很好。 他单独辟出院子安置她,但凡送进这里的丫鬟婆子还有一应吃穿物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外面的风言风语传不到这里,可他发现,清懿逐渐消沉。 袁兆不常来,因为每每出现,总是不可避免带来危机,就像府中蹊跷失踪的侍妾们,谁也找不出疑窦。 每月偶尔来一次,他总是尽可能地抛开疲惫,告诉她轻松的轶闻,或者送一些东西。 有次,皇后赏了一件极好的狐裘,清懿虽笑着收了,可袁兆敏锐地感知到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 应该是,这么多年来,她很少真正开心过。 私下叫来她身边的丫鬟芬儿,对方支支吾吾道:「那件银狐裘,郎君也送了一件给世子妃吗?」 袁兆缓缓皱眉,紧攥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从没有送过什么给项连伊。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方利用「神力」制造的假象还有多少呢? 心中勐然生出急切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找到曾经出现过的和尚,那是他唯一想到的拥有不寻常之处的人。 - 清懿离他越来越远了。 是那天她带着恳求的一句「和离」,也是她逐渐黯淡的眼神,和不愿靠近的手。 袁兆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就像无法徒手抓住一道自由的风。 他说不出关于真相的任何字眼,却又不能放任她离开,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互相权衡的筹码,她会危机四伏,甚至无法保全性命。 最重要的,也是他最清楚自己的卑劣之处是……他捨不得。 在她提出离开时,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他的卑劣,他的自私,他用冠冕堂皇的保护当藉口去遮掩私心,他庆幸还有这样的藉口。 和那时为了保护她,想要送她走不同。这一次袁兆很清楚,如果让她走,就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的诀别。 他几乎是恳求她不要走。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他想。 江夏城的小和尚已经打听到了踪迹,再给他一点时间,总有办法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7页 - 自此袁兆越发忙碌,他一面要操心朝堂政局,推行土地改革,壮大寒门势力为己用,以此制衡项党。另一面,他私下将所有暗卫都派去保护清懿。 即便自己万一发生不测,至少可以保全她。 所以在陷害事件发生时,袁兆没有一丝一毫疑心清懿的清白。 那些污言秽语喋喋不休,他的杀心抑制不住。 手起刀落,天地才终于安静了。 暗红色的鲜血静静流淌,蜿蜒成一条小溪横亘在二人中间。 清懿站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淡漠。 袁兆几乎被那道眼神灼伤。 世人皆道袁郎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而在这道冷静又漠然的目光注视下,那层看似完好的人皮渐渐褪去,将他压抑的戾气、杀念、占有欲照得一览无遗。 隔着咫尺之距,袁兆好像看见,她眸光里倒映着地狱罗剎的面容。 知道他是一个和寻常男人没什么不同的、卑劣骯脏的小人,她会失望吗? 见到程奕,她是不是想起年少时光,是不是恍然惊觉他早就不是当初认识的袁兆?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走?只是这样想想,内心的嫉妒和丑恶就悄悄占据了全部内心。 他生来贵胄,自视甚高,看似待人温和实则是个极傲慢清高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袁兆更了解自己的目下无尘。可在这一刻,他近乎生出低到尘埃里的自卑,他害怕看见她眼中的疏离与厌恶。 床帐里,他蒙住她的眼睛,轻声问:「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好一些?」 清懿没有说话,沉默一直蔓延。 良久,只听到他极轻的嘆息。 「罢了。」黑暗里,他自嘲,「用孩子绑住你,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至少别让最后那点情意被消磨。 - 书上说,近乡情更怯。 初时不懂诗中意,如今到品出几分滋味。 看着院中熟悉的人影,有时是在看书,有时在弹琴,有时在画画。袁兆只是远远瞧着,不再靠近。 见她神思疲倦,袁兆特意打发人请曲思行来探望,不必提及是自己的意思。 这些年,他潜心钻营,羽翼已丰,是时候做个了断。 关于项连伊的能力,他渐渐知道规律。「神力」不可随意施为,需要冷却时间。 在陷害清懿之后,她有很长的时间不能再次使用。 而袁兆就是要趁此良机对项党发难,即便项连伊有后招也只能先用来围魏救赵,不会波及清懿。 等项连伊招数用尽,便是项党倒台之时。没有项天川,失去「神力」的项连伊的也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背后的规则不许他起杀心,可是规则不懂人心,要一个人求死不能,有无数种手段。 袁兆漠然看着棋局,突然落下一字,绞杀大龙。 届时她再想积蓄后招脱困,那个和尚也已经找到了,不日就要进京。 身为棋子又如何,手握天道,也有必须遵从的规则。 有规则,就会有漏洞。恰好,他最擅长下棋,更擅长在蛛丝马迹中寻找漏洞,一击必杀! 他计划得很周全。 再有几天,就真正自由了。那时他想,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他就将从前不能说的真相统统告诉清懿。 他将未来都想好了。按照和曲思行的计划,先是将计就计,让曲思行假装中项党圈套,被污衊谋逆。再由袁兆为首的臣子检举项党数年来的累累罪行。 走在入宫的路上,袁兆莫名觉得心中不安,没来由地慌乱。 「殿下脸色不佳,是没有休息好吗?」下属问,「怪不得殿下疲累,我想着今日要做的事,心里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呢。」 众人言语纷乱间,袁兆心脏跳得越发厉害,他甚至没有心情回应,撂下一句「我先回府一趟」便往回走。 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一向端方得袁郎脚步惶急,最后近乎飞奔。 他到底疏忽了什么呢?他想不出来,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看看清懿! 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步履匆匆踏入侯府。袁兆的神经如一根绷紧的琴弦,在看到那抹身影轻飘飘的身影倒下时,终于断裂! - 即便时隔两世的光阴,回忆起那一幕,几乎是将疤痕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清殊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 既是为姐姐受过的苦难,也有那么一丝怜悯,是为眼前这个男人。 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足以清殊拼凑出故事的原貌。她甚至不敢再问下去。 看着爱人死在怀里,世上最难言的苦,尽数被他尝尽。 那是怎样的滋味? 袁兆闭上眼,道:「不提了,都过去了。」 - 真的过去了吗? 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是极力克制某种隐隐要爆发的情绪。 这是他潜意识的反应。 就像受过极重创伤的人,再次提到记忆里的恐惧表现出的扭曲和抗拒。 - 算无遗策的人,唯独没有算到她的爱。 袁兆以为那天的沉默是抗拒,原来是她是心灰意冷后还是愿意相信他最后一次,想要交託一生的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8页 她怀孕了。 那是他们期待很久的孩子,得知这个消息,难怪项连伊不顾项家一党的死活,也要将最后的招数用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吐血,鲜血染红了裙摆,也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一刻,袁兆想要祈求满天神佛,怎样都好,要他以命换命,付出什么都行,救救她吧,什么情爱,什么太平盛世,通通都不要了! 「我求求你,你别走,清懿,别丢下我……」他的声音发着抖,逐渐泣不成声,「我只有你了。」 十年岁月,无数风雨飘摇,在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扛住的人,脆弱得像个孩子。看着她在怀里没了声息,他的喉头像被一只手掐住,只能发出无谓的嚎啕,和不成声的字节。 时隔两世的江夏城里,清懿说:「你现在不甘,无非是因为我死在你怀里。」 是啊,死在他的怀里。 她那么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袁兆却想起无数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他亲眼看着爱人死亡,却无能为力。 后来的袁兆,几乎活成了一个疯子。外表完好,内里腐烂,早就死透了。 屠尽项党后,见到小和尚的第一面,他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是要将人掐死的力道。 小和尚拍打他的手,不断挣扎:「我能……救……」 袁兆眸光阴鸷,杀心更重。 「救?」他咧开嘴笑,眼中笑出水光,「我曾经求了你,求了这世上所有的神佛,你们都不曾救她。我现在杀了你,给她陪葬吧。别着急,我自己也会去死。」 小和尚当真快被掐死,手中极力举起一个福袋。 ——那日和尚送了他们福泽深厚的箴言,清懿背着他送与和尚一个福袋还礼。 针脚细密,绣着卐字纹,是她的绣工。 袁兆怔怔看着福袋,手中力道渐松。 小和尚捡回一条命,却并没有跑远,他定定看着袁兆通红的眼眶,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缓缓道:「袁郎君,节哀。」 袁兆的力气像被抽空,闻言只是轻笑:「小师父曾说我们福泽深厚,恩爱一生,看来你说的不准。」 听到这句话,小和尚鼻翼翕动,竟是在流眼泪,「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袁兆抬头看他。 小和尚的悲恸真切地写在脸上,不似作伪。 「你们都是我创造的人物,你和曲姑娘,本就该是我说的那样,可是一切都被改变了。」 后来,在小和尚的叙述里,袁兆渐渐明白,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也就是他们所理解的话本子。主角是心怀大志的皇太孙晏徽扬和来自乡野、不受宠的项家嫡女项连伊,讲的是他们相知相遇、携手同行,成为一代明君贤后的故事。 而袁兆和清懿、乃至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故事中的配角。 「所以,在你笔下,她应该是怎样的人生?」袁兆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和尚垂眸,「她少年艰辛,遇到你之后,渐渐开拓眼界,你们虽遇到了一些阻挠,却也一起踏过,此后……」 他原本絮絮的话语,在看到袁兆逐渐泛红的眼,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那句「此后恩爱一生」消失在喉头。 「这就是她的一生……」袁兆的嵴樑仿佛被重物压弯,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声音沙哑地笑,「这才是她的一生。」 小和尚的眼眶湿润,哽咽道:「『项连伊』违背主线任务,一意孤行,打乱所有的剧情,我那时不知是她,等我发现剧情彻底被改变,已经来不及了。」 小和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袁兆不知他是为何而伤心,只知那阵无法言说的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人求死不能。 「就因为是棋子,就因为旁人有操纵棋局的能力,所以棋子的命就不是命?」他低低笑了一声,齿间压抑着情绪,「你们自诩有逆天之能,为了一己私慾,随意涂抹他人命格……可笑的命格,可笑……」 真相如此荒谬。 他们是命运卑贱的蝼蚁,所谓鸿鹄壮志,姻缘邂逅,不过是旁人写下的几行文字。 她是如此盼望着去看世间的大好河山,而他当年立下的宏愿,乃至于芸芸众生的千万种人生,到头来,算什么? 「我在写出你们的时候,是真心希望你们有很好很长的一生。」和尚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次在江夏见到你们,我很开心。」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赋予了他们生命。他们是如此鲜活可爱,出现在书本之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袁兆。」和尚抹了一把脸,「把你的无字白玉拿出来。」 「我有唯一能够改变结局的机会,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袁兆定定看着他,连代价是什么都没有问,「我愿意。」 - 长阶高耸入云,袁兆一步一叩首。 耳边迴响起小和尚的话,「无名山顶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我就来自于那里。回溯时间需要力量,你要怀着诚心一步一叩首去到山巅。我会在那里等你。」 四千九百三十一级台阶,登上山巅那一刻,袁兆额角鲜血蜿蜒,浑似厉鬼。 浑浊间透着一丝清明,他用残存的理智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尚的面容好似成熟许多,看上去已是二十来岁的年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9页 和尚沉默片刻,突然道:「袁兆,你要想好了。溯洄一次,只能让曲清懿重生。而你……」 「我是说,现在的你,拥有这一世记忆的你,会永远消失。那个时间里出现的『袁兆』,是另一个你。」他顿了顿,「所以,你想好了吗?是否要用你这一世的生命,去换她的来生……」 去换一个未来没有「你」的来生。 袁兆唇角微扬,扯开一丝笑,笑意却未至眼底。 他摩挲着无字白玉,沉默很久才开口:「她拥有这一世的记忆,可以避开发生过的不幸,这就够了。」 最后两个字,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甘心吗?」和尚问。 袁兆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再清晰不过。 没有人会甘心的。 可是再如何不甘心,比起她能重活一世,顺遂过一生,就不值一提了。 良久,他闭上眼,「开始吧。」 无字白玉放置在光芒中心,勐然爆发出骇人的光圈,随即一圈一圈向周围扩散,直至去向天边尽头。 就在袁兆的身体渐渐透明的瞬间,和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眉宇中的挣扎化为平静,随后是一声嘆息,「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替代袁兆的手,伸向光圈中心。 若有人在身旁,一定会惊讶于和尚在短短瞬间衰老,彻底变成一个老头。 待到光芒渐渐熄灭,才听到他自言自语:「来世,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尤其是你,醒不醒得过来,谁都说不准。」 「唉……」他发出长嘆,蹒跚着走远,「谁让我是甜文作者呢,还是捨不得他们受苦啊。」 - 斗转星移,江夏城的云彩和前世没什么不同。 他睁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柳风在一旁小心试探:「郎君?」 神思渐渐归位,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那团耀眼的光晕。 他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现在是哪一年?」 柳风惊讶道:「郎君煳涂了?现下是崇明五十二年啊。」 「崇明五十二年……」他重复,旋即低声笑了起来。 - 江夏城楼之下,他一步步走向山匪包围中的马车。 风从旷野吹来,天光透过车帘照在轿中人的脸上,眉目如画。 他不敢泄露一点声响,连唿吸都屏住,害怕这又是易碎的梦境。 直到她半梦半醒间的一声轻唤:「袁兆。」 这一声「袁兆」,和记忆里的每一声重叠。 他才恍然,这不是梦。 「我在。」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地下暗潮汹涌,极力压抑着,怕她察觉人皮之下的溃烂。 「我在。」他轻声重复。 我回来了。 第153章 清算 ◎姐妹俩过剧情啦◎ 听完前世的故事, 清殊哭得眼皮发肿。 良久才想到什么,问道:「既然和尚说你们都是话本子里的人,那我又是谁?」 袁兆想了片刻, 说道:「焉知话本之外是否还有话本呢,兴许你的另一个世界, 也是个话本子, 归根究底……」 他顿了顿, 看向清殊道:「你是这个世界送给清懿的礼物, 因为有你,她过得很幸福。」 清殊听得鼻子发酸, 嘟囔道:「算你会说话,姑且认你做姐夫一号罢。」 袁兆:「……」 「对了, 你说你摸清楚了规律, 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项连伊正好是系统冷却期?」清殊想到重点,「那么我们得趁着这个机会弄她!」 袁兆眸光渐冷, 手指在珠串上摩挲,「刀早就磨好了,若不是你姐姐出事, 项党这会子已经下狱了。」 摩拳擦掌得清殊愣住, 「你们高智商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万步的吗?」 袁兆撑着头,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其实早在随清懿入狱时, 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倘若清懿愿意走,那他转头就把项党种种罪证送上;她不走也无妨,不过是陪她走一遭牢狱, 阮成恩那副字画还是袁兆送到皇后手上的, 他知道皇后一定会出手。届时项党只是多蹦跶几天。 退一万步讲, 即便真的有意外发生,无非就是死在一起。 袁兆的目光落在温润的珠串上,神色淡淡。 死在一起算什么苦难?这是他上辈子求之不能的事情。 不知他内心的思绪,清殊又筹谋许久,才试探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袁兆:「你说。」 清殊垂眸,掩饰心底的不安:「上辈子的晏徽云是什么结局?」 袁兆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迟疑道:「不知道。」 清殊:「不知道的意思……是他就像这次一样了无音信,还是遭遇不测?」 袁兆想了想才道:「那时和现在不同,他出征是因为叔父战死,只身前去雁门关,后来确实了无音信,但也没有噩耗传来。」 见到清殊逐渐灰败的脸色,袁兆又道:「没有消息却不一定是坏消息,云哥儿的性子我了解,他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清殊立刻抬头:「你别咒他。」 袁兆:「……」 - 做出去雁门关的决定,是清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如今姐姐身边有袁兆在,皇后也答应做靠山,起码身家性命得到保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0页 项连伊系统冷却,短时间翻不出浪花,不等她翻身,袁兆应该已经能把她踩死。 工坊学堂过了明路,逐渐走上正轨,除了晏徽云相关的事,家里还真没有她可以操心的。 和姐姐说了自己的想法,清懿没有立刻答应。 「去那么远的地方,那边还在打仗,我怎么放心得下?」 清殊早有准备,蹲在姐姐面前,仰头道:「我和乐绫郡主一起去,淮安王府调派兵马赶赴雁门关,跟着军队,我们不会有危险。」 清懿不是执拗的人,她思索片刻才嘆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姐姐不是想拦你,是捨不得你。」 「我知道。」清殊眼圈泛红,「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只是……如果晏徽云真的有意外,我怕将来会后悔。」 不是除却巫山非云也,而是在接受过对方毫无保留的爱意后,要回报相同的努力和感情,才可以说不留遗憾。 清懿沉默一会儿,摸了摸妹妹的脸,轻声道:「去罢,别让自己后悔。」 - 次日一早,清殊换上骑装,跟着乐绫一块儿出城与大军会合。 清懿遥遥目送,直至看不见那抹雪白的身影才往回走。 因为身体尚未养好,路过水洼差点滑倒,幸好被身后的胳膊扶住。 「昨儿的人参养荣汤没喝?」 清懿没有回头,「苦,没喝。」 昨天清殊一回来便将项连伊的蹊跷竹筒倒豆子,说个干净。 清懿何等聪明,自她拥有的系统能力,结合前世种种异样,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只是时过境迁,枯草地长不出花,她也早就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感情上的事,不是像话本子里那些,误会一解除,彼此疏离的两个人立刻就能和好如初的。 清懿也不是拿乔,耍小性子。她是真的不想再同谁纠缠在一起。 见识过更壮丽的事业,谁还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袁兆深知这一点,心里却没有不满。从前世的残破,补救成今生的模样,他已经很满足。 路过城楼,正巧遇见二丫拎着饭盒,看到清懿她赶紧打招唿,「曲姑娘!」 清懿笑道:「好巧,二丫是来做什么?」 二丫脸一红,抬了抬下巴,努努嘴道:「喏,给我那口子送饭呢。」 年初,二丫和守城门楼子的新兵蛋子张大成婚了。 清懿想着要送点什么,随手摸了摸发现忘了带钱袋子。 彩袖翠烟那几个丫鬟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管事,她身边还未找到合适的人,这回只有袁兆跟在身边。 斜刺里递来一只钱袋,未经清懿的手,迳自递到二丫面前。 「曲姑娘的一点心意,贺你们新婚之喜,还请笑纳。」 二丫愣了愣,旋即爽快收下。 临走时笑道:「姑娘下迴路过东门口子,记得来我家坐坐,喝杯薄酒再走!还有世子殿下也一块儿来!」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清懿笑容温和。 「现在还觉得我们活在戏台上吗?」她意有所指,「你看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哪个不是有血有肉。」 袁兆轻笑:「是在教育我?」 「不敢当。」清懿摇头道,「只是想反驳你先头说的谬论。真正的蝼蚁活在我们脚下,每日不知疲倦地搬运,于它而言,我们随手就能碾死它。而我们之于更上层的『创世神』来说,也是蝼蚁。可就因为有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蝼蚁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吗?」 「蝼蚁尚有抗起数倍于自身重物的志气,我们为何要因为这个世界的虚无而去否定自我?」她缓缓道,「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存在的。」 袁兆定定看她很久,勾起一抹笑:「你说得对。」 站在她的身边,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 休整数日,袁兆开始着手布置对付项党的事宜。 自从北境开放通商,各路商贾纷纷参与。因为皇帝这招以退为进,项党吃了暗亏。明面上雁门关通敌案被遮掩过去,与此同时,他们也失去了一条生财之道。 随着以凤菱庄为首的势力不断壮大,程善均手底下经营的商道早被挤压得失去生存空间,单靠着曲雁华在苟延残喘。 自清懿入狱后,曲雁华也被疑心,强制退出商道经营。如今扶持晏徽霖一派的财路已断绝,从而影响到军需粮草。 北燕撕毁和谈条约,夜袭雁门关,致使守将晏徽云失踪,未尝没有不是项党狗急跳墙,暗中为之的结果。 而袁兆现在要做的,就是再添一把火,烧得他们无路可退。 兵不血刃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对手自取灭亡。 次日一早,一封检举项党歷年来累累罪行的文书呈到御前,桩桩件件证据分明。 出头的是新科探花,那位打马游长街的裴家郎君,裴松照! 从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清高文臣嫉恶如仇,试图扳倒项天川的如过江之鲫。 可是,从数年前袁兆以王孙贵胄的身份当庭状告,结果不了了之后,群臣便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读懂皇帝的信号:他并不想清算项党。 今日,老迈的皇帝捧着那封文书读了很久,在收到明确信号前,官场老油子们不敢轻易站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1页 直到皇帝放下摺子,沉声说了一个字:「查。」 鸦雀无声的大殿顿时乌泱泱跪了一片。 他们终于明白,这是变天了。 项党到了清算之日。 - 项天川入狱那日,身上还穿着一品官员袍服。他曾是当年殿试被圣人钦点的状元,做过翰林编修,当过封疆大吏,后来位极人臣。一朝大厦倾塌,却分毫不愿露出丑态。 奉旨押解他的是新晋能臣曲思行,一同来做监令钦差的是曲元德。 路过曲元德的身边,项天川突然笑了,「曲兄,没想到当年新科前三甲,竟是你活到最后。也是巧,状告我的是裴家后人,逮捕我的是你曲家人,究竟我这半生的对手兜兜转转还是你们俩。」 曲元德垂眸,仍是那副平淡的模样。 项天川看着他:「是我被雁啄了眼。以曲兄之才怎会庸碌至今?可笑我竟信你是伤仲永,泯然众人矣,谁知你是韬光养晦,只等我三十年河西。」 曲元德抬眸,眼底带着倦意,「天川兄,不是谁都想在宦海沉浮,进了官场,你我都是输家。」 听了这话,项天川伫足许久,半晌才扯开一抹笑,「是,今日输家是我,明日步后尘的岂知是何人?自我贪恋权柄那一刻起,早就註定了这个结局。」 「元德兄啊……」他突然喟嘆,「崇明二十四年,你、我、裴蕴金榜题名,荣登三甲。琼林夜宴,打马游街,何等风光。」 「一个状元。」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曲元德,「一个榜眼。」 「都不如弃官归隐的探花郎。」 最后一声嘆息近乎自言自语,昔日权臣戴上镣铐,走进囚车。 项府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高悬的旭日落下,残阳如血,一个时代落幕。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三章应该就收尾啦,之后会更新一点番外,但是还没想好写什么,宝宝们有特别想看的可以评论点菜哈,我看着写一点!爱大家!感谢的话留在正式完结说!! 第154章 结局 ◎妹妹大结局啦◎ 幽暗的牢狱里, 狱卒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姑娘小心脚下。」 清懿忽视两侧监牢里众多打量的目光,迳自往最里面走,直到看见女子的背影才停下脚步。 「找我做什么?」 清懿没有兴趣痛打落水狗, 更不会特意为了看人笑话兴师动众跑一遭。早在三日前,项连伊就不断托人传信, 想要见清懿一面。 向来高傲的女人此刻蓬头垢面, 脸上挂着平静的笑, 「你来了。」 清懿抬眸, 「我以为你会更想见袁兆。」 项连伊噗嗤笑出声,笑了许久, 才擦了擦眼角道:「是啊,我也以为是这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 比起他,我更想见到你。」 在清懿开口前, 她又道,「别急着走,到这个地步, 我再不甘心, 只会显得自己输得太难看。」 清懿注视她片刻,突然道:「你究竟为了什么?」 机关算尽两辈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都不是蠢人, 很多话没必要说透。项连伊听出她话语里没有嘲讽,当真是为她的选择而不解。 明明拥有凌驾于世界之上的能力,却为了一桩姻缘执着至此。如果说她真心爱袁兆, 今时今日她最想见的又不是他。 项连伊轻笑着摇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是个疯子罢。」 她呢喃, 似哭似笑, 「曲清懿,我就想问问你,做好人累吗?谁都不知道你为她们牺牲了多少,在你入狱的时候,你帮过的人兴许为了苟且偷生宁可弃你于不顾,你做圣人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吗?」 她连声诘问,可清懿知道,对方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答案。 「我为了什么……」她扯开嘴角,「也许只是好人当腻了,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疯子。」 九百九十九次贤后,九百九十九次舍小家为大家。 九百九十九个角色的一生,不过是书本上的文字。 只有她真切尝过为了成圣成贤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有时是为大局牺牲自己的婚姻,有时要丢弃自己的孩子甚至是生命…… 「项连伊本该过怎样的一生呢?」她缓缓道,「年少失去母亲,长大后扶贫济困,直到水灾中为救一个乞丐落下伤病。这番善心与大义吸引了皇太孙晏徽扬,可是书本上说的爱,就当真是爱吗?也许感动钦佩是真,但项家的名头也未尝不占了几分。」 「读贤媛集长大的姑娘,处处恪守德行,唯独不会问自己想要什么。晏徽扬长相人品出身无一处不好,他来求娶,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嫁入皇家,她要牺牲的更多。是相敬如宾的美谈底下逐渐消失的情意,是在权力斗争里失去的孩子,为了大局,为了贤德,她要以德报怨。贵妃害了她的孩子,她要感念稚子无辜,好生将他抚养长大,直至继承大统。这桩事迹传为美谈,民间为她刻碑,史官着书立传,可她没有自己完整的名字,仅仅是一笔带过的皇后项氏。」 项连伊闭上眼,因为情绪激动牵连着唿吸急促,停顿很久,她才轻轻喘息道,「一代贤后,可笑的贤后。民间传说的三寸金莲,道貌岸然的文人夸它贊它,谁也看不见女人脚下的鲜血淋漓。」 「其实我不是『项连伊』,或者说,我不是任何人。」她的力气像被抽干,眼底光芒黯淡,「时间太久了,我忘了自己叫什么,但……至少是个女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2页 「我当了好久的『项连伊』,数都数不清。我过着那群贤后的人生,走一遍她们曾走过的路……」她鼻翼翕动,看向清懿,眼底似有泪光,「系统告诉我,要按照她们的足迹走,否则世界会崩塌,我的任务完不成,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可是……时间太久了,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我活了一遍又一遍,却觉得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她们的执念召唤我来到那些世界,那我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又将她们再次杀死?」她眼角滑落一滴泪,「这本是我最后一个世界,我想回家,可是来到这里的那瞬间,好像听到了『项连伊』在向我求救……」 「只有我知道,』项连伊『有个意中人,可她一生缄口不语,至死都埋在心里。」 「我是个疯子。」她的哭声很低,逐渐地呜咽,「我早就该疯了……」 与其说是为袁兆而疯魔,不如说是溺水之人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知道那不是救赎,可她快要崩裂的人生需要找到支撑的锚点。 清懿静静看着她,心中没有任何畅快的滋味。 - 京城夏日已尽,秋风渐起。 去往北地的官道上,越往北前行,风沙愈烈。 五日前,晏乐绫和索布德已先行一步赶赴雁门关,清殊跟着剩下的队伍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里。 前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传信的兵卒去了三拨,只说郡主没有找到世子的踪迹,不愿回来,执意再找。 清殊心中更不安,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晏徽云有没有可能会在其他地方。 当时北燕夜袭关隘,守城的兵士鏖战数日才扛下。晏徽云当机立断,点了数百骑兵主动出击,果真发现了北燕等候在数里外的大军。因为及时切断了敌军粮草供应,再加上调兵及时,这次雁门关才得已守住,北燕也退了兵。 可是,晏徽云却在此战中失踪,一起的还有十数名亲兵。 清殊盯着窗外的夜空出神,直到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 「饿了吗小兔子?」清殊拎着胖兔子的耳朵,将它放在瓷碗边,「吃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临行前,清殊鬼使神差地将这只来歷非凡的兔子带来了。 ——这是那个老和尚送给她的。 从袁兆口中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清殊却不是书里原本的角色。 她知道自己是穿越的,却不由得产生怀疑——那个所谓的现代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看着兔子嚼动青菜叶子的神态,清殊不知不觉趴在窗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小施主。」 她睁眼,只见是那个慈祥的老和尚。 「是你?」清殊腾地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忙道,「师父,你可以像上次找我姐姐那样,再帮我找一次人吗?」 老僧笑眯眯地看着她,「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问问你,你从何处来?」 清殊怔愣片刻,想起当时在寺庙前,他也有此一问。 这会子,清殊无端觉得失落。 在她以为的「来处」,从小无父无母,像棵坚韧的小草一般长大。而这个误打误撞的武朝,是她擅自闯入的界。 深究到底,她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关于这个问题,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只记得老僧说,「此心安处,即是你的来处。」 清殊的心渐渐安定,沉默片刻才道:「这里就是我的来处。」 老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想好了?倘若你决定留在这里,就再也回不去当初那个世界。」 扪心自问,在最开始那几年,清殊确实想要回到现代,重新过上有空调有冰箱,人人平等自由的生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 在这里,她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有事业和理想,有无数快乐回忆。 清殊唿噜唿噜兔子的皮毛,缓缓道:「我想好了,我要留在这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的下落吗?」 老僧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道:「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我也不能全然确定你会找到他。在原本的剧情里,晏徽云没有明确的结局。去试试罢,也许能,也许不能。」 说罢,他抬手在胖兔子身上拍了拍,小东西很有灵性,立刻便跳上窗台。 「跟着它去罢。」 随着老僧的低语,清殊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就同胖兔子大眼瞪小眼,原以为是荒谬的梦,小兔子却跳上窗台,支棱着耳朵回头看她。 一瞬间,清殊福至心灵,豁然站起身。 - 朔风唿啸,滚烫的鲜血迸溅在干涸的土地上,很快渗透,消失无踪。 最后一颗头颅被扔在地上,滚动两圈,停在少年的脚边。 「这帮蛮子都是属狗的,数不清第几波人了,还好主子早有预料,不然咱们真在睡梦里被人抹脖子。」光头大汉恶狠狠道。 另一边的大鬍子性子沉稳,「主子砍了他们的大王,现在恨不得喝咱们的血,且有得纠缠。」 光头大汉「呸」了一声:「摘了北燕大王的脑袋,弟兄们死了也值!」 「行了,少说两句,还嫌血流得不够快?」大鬍子断了一条胳膊,艰难地用剩下的纱布按住光头受伤的腹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3页 一直沉默的少年将军终于开口:「把水喝了,一会儿你带着金虎往北走。」 大鬍子的手顿住,「主子什么意思?!」 光头立时嚷嚷:「我不怕死!我的伤不重!」 「闭嘴!」少年冷冷打断,他没有废话,随手扯下一块布缠住伤口,「最迟今晚,蛮子就会找到这里,三个人走一个也活不了,分头行动。」 晏徽云的话没人敢反驳,哪怕现在他就是个光杆司令,手底下剩两个兵,还都是伤残。 光头还想再说,大鬍子却摇头示意他闭嘴。 说是分头行动,可大鬍子知道,主子这是要为他们拖延时间,至少争得一线生机。 他最不爱啰嗦的作派,更不愿将生离死别渲染得悲哀沉重。 于是就像往常一般,大鬍子背起光头,躬身拜别,沉声道:「主子保重。」 不出所料,大鬍子走后两刻钟,四周传来窸窣声响——有人摸到了这里。 晏徽云闭着眼靠在大树后,手边是一柄出了鞘的剑,剑身锋利,然而缺失一角。与之相对的是它身旁躺着的完好无损的剑鞘。 花纹古朴大气,线条流畅光滑,看得出主人很是爱惜。 他闭着眼,握剑的手微微收紧,神情却淡漠得像是没有发现周遭异样。 黑暗里,北燕死士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越发警惕。骇于杀神的威名,谁也不想当出头鸟,枉送性命。 彼此对峙间,不知是先动的手,只听风声簌簌,短短瞬间,同伴的头颅滚落在地。 而不远处的少年将军,缓缓睁开了眼。 死士被激起了血性,一拥而上。 一个、两个、三个…… 秋天的北地树木寥寥,惨澹的暗黄被鲜血染上一层艷丽,分不清是谁的献祭。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将军被一把利剑贯穿胸腹,喷涌的鲜血染红地上的枯枝败叶。 死士带着恐惧与兴奋的面孔无限放大。 这不是晏徽云第一次和死亡擦肩,只是没来由的,他预感自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少年成名,桀骜不驯;十七岁时抗旨援边境,大捷而归;如今千里夜行取敌营首领头颅……他晏徽云这一生活得挺像样。 就是有点遗憾,陪伴那个小姑娘的时间太短了。 记得赛马场上,清殊穿着一身雪白的骑装在马背上驰骋,飒踏如流星。 他们同乘一骑,杜衡香气萦绕鼻尖,他贴在她的耳边说:「看好了,我只教你一次。」 逐风飞驰如闪电,利箭划破长空—— 就在此刻,像是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一支利箭划破夜空,伴随着少女的娇喝。 「晏徽云!这次换我来救你!」 天将破晓时分,不远处,少女神采飞扬,头髮在风中烈烈而舞,骑着骏马奔驰而来。 最后的死士被一箭穿心,她的身后跟着数千援军。 晏徽云靠着树干,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几乎以为这是幻觉,怔愣良久,才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曲清殊。」 少女翻身下马,像一团热烈的小太阳,带着无比耀眼的光芒沖向他。 「是我。」 临到跟前,她顿住向前的步伐,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抱住他,「我找到你了。」 恰在此时,天光乍破,黎明已至。 晨光照耀着相拥的身影,一如从前每个温柔的清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原本很期待完结,但真正敲下「正文完」这三个字时,感慨良多。如果没有小天使们的鼓励和支持,就不会有完整的双钗缘。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很幸运遇到一直陪伴我、陪伴清殊清懿的读者宝宝。它或许有诸多不完美,但创作它时的回忆无比珍贵。无论将来还会写多少本书,双钗缘都是我最独一无二的珍宝。而陪伴我走过这一程的读者宝宝,我更愿称之为来自五湖四海的挚友,我们因为双钗缘而相遇,也许之后还会同行另一段路,又或许不会,但那都没有关系。认识我亲爱的挚友们,是我生命里独特而隐秘的感动。 不能再写了,再写要哭了。 祝我的挚友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永远永远幸福快乐!爱你们的粽! ps:所有角色大团圆会安排在番外滴!么么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