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惟愿是你》 1.-001- http://.biquxs.info/

-001- 昭德三十二年冬末春初之际,天气有点儿反常。以往早已开花的桃树今年还没动静,一株株枝头连绿芽也没抽出来,就那么光秃秃的迎着风,像极了灶台里没烧干净的枯枝。 丞相府里采买的小厮和几个嬷嬷此刻正躲在离自家宅子一条街的拐角里等着,冷风呼呼地吹,行人稀少,但巡逻的官兵还是一波接着一波来回转悠。小厮二旺抹把鼻涕,道:“福婶,太冷了,咱回去吧。” 福婶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袄儿,左看看右瞧瞧,压低声音道:“你俩东西买好了?” 旁边的两个大婶连忙点头,这风直把骨头都吹轻了。 确定巡逻兵走远了,福婶猛地站起来,低着头往丞相府的偏门冲。直到进了门几人才大大喘口气,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丫鬟过去一把拽住。丫头也就十三四岁,因为打小就跟着小姐伺候,所以几乎没吃过什么苦,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但是,她手劲特别大,大成什么样儿呢,嗯,就和她的心眼儿一样。 “婶儿,小姐要的锅包肉和鸭脚呢?买回来没有。” 福婶几乎跳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回脚踢在二旺的小腿骨上,“快关门去!作死呦。” 二旺一瘸一拐泪眼婆娑地去关门。 过去捏着福婶的手腕从嘴上拉开,一本一眼道:“东西呢,快给我。都快晌午了,小姐该起来了。” 福婶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大包卤好的鸭脚塞给她,然后揉着一圈青紫色的手腕啧嘴,“你这死丫头,手劲比厨房砍柴的还大。哎呦,疼死我了。” 过去转头上下打量她,最后视线落在她嘟嘟囔囔的小腹上。她皱眉,上去摸了一把。福婶尖叫,“你做什么。” 过去看着手上的一个小包,低头闻了闻,转手放进自己提着的篮子里。“鸭脚我拿了,锅包肉呢?” 另外两个嬷嬷低头对视一眼,连忙将身上藏着的东西放进那只竹篮里。 “过去你干嘛呢,小姐叫你呢。”脆生生的女声从院子里响起,声音好听的像只百灵鸟。 过去闻言提着篮子就走,那女孩子过来一人赏了一颗银豆子,笑盈盈道:“小姐说了,今儿那么冷,辛苦各位了。不过,嘴巴可得紧呐。”四个人连忙点头,对这个小丫鬟恭敬道:“麻烦将来姑娘了,我们知道,知道的。” 两个小丫头也不再多言,掉头就往落雁阁跑,石管家正领着客人从前厅去书房的路上,路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见她二人一脸鬼祟,眼角微微抽了抽,担心被人瞧见,忙停下脚步指着花园的水池,沉声道:“先生请看,这几尾是我家老爷年前去护国寺上香时求来的。自闻得太后崩,这鱼儿也已绝食三日了。” 顾向晚瞥了眼一路小跑着消失的丫鬟,状似悲悯道:“皇上仁孝,为告慰太后举国食素三月。想必这鱼儿也感受到了皇恩,相府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啊。” “顾先生言重,这边请,我家老爷已在书房等候您了。” “请。” 两个小丫鬟回到落雁阁的时候她们的小姐已经起来了。外面风有些大,她裹着一床薄被光脚坐在内院赏花的楼阁里。 将来哎呦一声边叫边跑,“小姐你怎么把脚露外面了……” “不冷吗?”过去接话。 将来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重点是这个吗? 冯小宝微微一笑,“总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怕得脚气。晾晾风。” 话至此,必须说说,其实这位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是个魂身不符的人,简单点说,是个穿越的货。不过穿过来的时间比较早,尚在襁褓。 那日她睁开眼,看到还是个布衣的父亲抱着大刀在自家农院的树下舞刀。秋风飒飒落叶纷纷,意境是够了,但就以她浅薄的见识而言,这大约连武功也称不上。武术?约莫可以强身健体吧。 她仰面躺着,环顾四周轻叹口气。家徒四壁这词用在此处都显得高贵了,起码人家有四壁不是。 她扭动身子想要坐起来看看情况,费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也没能将两只绑的笔直的胳膊从包被里抽出来。呜呜,无知害死人,科学证明妄想通过绑扎婴儿的四肢达到不挠脸不罗圈儿腿的效果简直就是妄想! 于是她只好躺会儿又躺会儿,直到太阳从东边一点点升到头顶,又从头顶歪到外面那颗歪脖子树的树梢处,也没人管她。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家,难道生了孩子也要靠天收?原来这少了一堵墙就是为了喝西北风的? 她悲愤地看着那个还在舞刀舞的虎虎生风的中年人,心里在掂量着是不是忘了什么。肚子饿的心发慌,她一咬牙一闭眼,哇一声大哭起来。 真的是好饿啊! “我闺女怎么哭了?”外面打赤膊的父亲收起刀满脸疑惑,远远的朝屋里的方向看过来,一张斯文却黝黑的脸孔上露出诧异之色,“咦?那里怎么躺着两个人?” 冯小宝闻言比他还诧异,她此时可是个婴儿啊,大半天过去了连口水都没喝你怎么敢露出她哭什么的表情?这就算了,你管躺了什么人,喂,快来看看你闺女啊,她真的快被饿死了。 然而作为冯小宝的便宜父亲冯江春显然对为什么自己门口会躺着两个人更感兴趣。他大步走过去将两个人翻过来,一个身上都是血,一个身上都是土。伸手探了探鼻息,高兴道:“两个都活着。” 冯小宝翻白眼,啊,这里有人要饿死了呢。 冯江春秉着我学过医术正好试试身手的乐观想法要去扛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冯小宝费劲地扭过头去看那两个人。 虽然衣衫又脏又破,但那料子可不是她这个便宜爹身上的布料啊。腰间似乎还挂着玉器,脚上穿的是靴子,居然和衣衫的颜色非常登对,显然是悉心搭配过。根据路边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捡的金科玉律,这两个绝对不简单的人不能碰啊亲爹呀! 冯小宝开口只能发出哦哦的声音,冯江春闻言抬头冲她安抚地一笑,“闺女见爹救人就不哭了,果然刚才的哭声是为了提醒爹这里有人吗?真乖。” 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冯小宝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个便宜爹。这脑回路是核桃纹?眼见着冯江春的一双手要摸上那满身是血的男子,冯小宝只得哇一声大哭,快进来给我点吃的,快关门别管他们啊。 冯江春的手居然停下了,他皱眉想了想,居然又对着冯小宝点头而笑。“闺女说得对,爹毕竟多年不曾看过医书了,此人浑身是血看来伤的颇重应该很难救活。我还是试试旁边这个吧。” 冯小宝气的都忘了哭,看着她的便宜爹将旁边那个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嘴角挂着血痕的男人扛起来一把甩在肩膀上。 只听噗一声,肩上那人一口黑血喷出半丈远。 那男人缓缓睁开眼,打量了四周后开口道:“这里是哪里?你是何人?” “你醒了?”冯江春笑呵呵道:“这里是落月坡啊,你放心,我冯江春乃刘半仙嫡传弟子,懂些医术,一定会治好你的。” “落耕坡,狩猎场最西方的小镇边似乎有个山坡,难道是这里?”男人低声轻喃,“果然天不绝我。” 冯小宝看着两人鸡同鸭讲只能含泪,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发生了呢。可自己还是个婴儿啊,除了死的快一点外,好像没有别的用处了。啊,这个还没开始就仿佛要被饿死的操蛋人生啊,谁来救救我。 待这个男人安顿好后,一个做农妇打扮的女人背着筐从外面回来了。她瞥一眼那个被晾在外面浑身是血的男人,三两步走进房里甩手将门关上。 冯江春已经给那个再度昏过去的男人把了近半个时辰的脉了,冯小宝躺在炕的里面,那个男人躺在外面,他坐着,竟然分外和谐。除了咕噜噜的肚子叫声,和头晕眼花已经哭不出声的濒死感外,嗯,分外和谐。 冯刘氏压低声音靠过来,“相公,收尾的活没清干净啊。” “啊?”冯江春抬脸。 “外面那个还没死透。” 冯江春反应过来,语重心长道:“我们不是说好了,金盆洗手不干那些勾当了。我都已经从诗经开始念起,争取早日考个状元回来。” 冯刘氏撇嘴,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门后立着的大刀,“那相公你今日看了不少书吧。” 冯江春轻咳一声,“为夫念了两页,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就活动了下筋骨。” 冯刘氏一脸的跃跃欲试,“到哪里活动了下筋骨?还有什么没清理干净的吗?我去吧相公。” 冯江春眼角微抽,放开那只把脉的手将早已饿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冯小宝抱过来塞给她,“夫人你还是看看孩子吧,我觉得咱们闺女不一般。” “真的没有哪里需要我去吗?”冯刘氏一边不死心的追问一边走到墙角奶孩子,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自己的相公,“你老是摸那死人脉干嘛?” “此人脉象清奇,为夫我甚是感叹。” 冯小宝这具身体的本能尚在,一边非条件反射的吸允,一边竖着耳朵听冯刘氏淡淡道:“相公说得对,脉象清奇内伤所致。莫不是骑马摔得吧。” 冯小宝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的很有规律,被冯刘氏一说倒真像是被马匹拖拽了一段路磨出来的。再加上胳膊上的擦伤,真是越看越像啊。 冯江春为人迂腐,思付半晌摇头道:“我觉得是被内力震伤,啊不好。”冯江春一惊,“这附近定有高人,你我的消息若是传回龙虎山怕是要伤了刘半仙的心啊。夫人快收拾东西,速速离开此地。” 冯刘氏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匆匆奶完孩子一个纵身跃上房梁取了个包袱系在背上。冯小宝躺在她娘怀里看着冯江春费劲地将人背到背上,完全理解不了这二人的脑回路。 莫名其妙的跑路就算了,既是怕人发现,又何必非要再拖上一个毫不相干又碍手碍脚不知何时会翘辫子的陌生人。若要说他们心善,那外面还躺了一个呢,那个看起来似乎更需要帮助啊喂。 冯小宝丰富的内心活动没能从她呆滞的婴儿脸上传达给这对夫妇,他们连门都没走,直接从少了一堵墙的地方往山下逃去。 红彤彤的太阳从歪脖子树梢落到了枝丫上,已是深秋的季节白日明显短了起来。不过一个多时辰,暮色便初现。 十几个着枣红色衣衫的人突然来到冯江春家破败的院子里,除了地上有一摊风干的血渍外,空无一人。 2.-002- http://.biquxs.info/

-002- “小姐你尝尝这鸭脚辣不辣,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哪里都买不到这些荤腥。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早早备下了食材和卤料,不然真吃不到呢。”将来把赏花阁的帷幔拉起来,微风一吹既神秘又遮人视线,真是一举两得。 过去将东西拿出来摆在冯小宝手边,好让她可以用最少的力气吃到更多的东西。 这赏花阁完全出自冯小宝之手,她虽然画不好图纸,设计不好构思精巧的木质结构,但在她连比划带涂鸦一般糟糕的绘画说明下,这栋一层架空的的建筑物虽然耗时三年,但终究是建成了。 这栋小楼以木质结构为主,开敞式格局,地板架空,房檐挑出深远,檐角雕了四只冯小宝最喜爱的动物喜马拉雅猫。挑檐下是用上等云杉做的地板,冬日会铺上厚厚的毛毯,矮几上永远放着冰镇好的桑葚和卤味小吃。 阁楼前栽了两株桃树,一株粉色花瓣,一株白色花瓣。树下被冯小宝埋了劣质的酒,每年年三十埋进去,等有心情的时候就对着月色喝一壶酒眯个盹儿,贪夜风的凉,享人间的景。 冯小宝啃了两个鸭脚,味道太辣,她热的一头汗,索性将被子甩开着一身单衣斜倚在矮几旁,眯起眼睛看着稍远一些的宅子。 朱红色屋顶和檐角蹲着的鸱吻,中规中矩,也很没趣呢。 有小丫鬟一路小跑着来到阁楼前,“小姐,大公子过来了。” “嗯。”冯小宝点点头。不多时果然见到一袭白衣的挺拔男子朝她这里走来,将来连忙将一件淡粉色的披肩盖在她身上。 “我不冷。”冯小宝说着要将它扯下去。 “我的大小姐诶,求求您了,大公子过来了您不能只穿这么一件里衫。”将来手忙脚乱地给她系上带子。 过去伺候冯小宝又吃了一块回锅肉,不解道:“大公子又不是别人。” 将来狠狠瞪了过去一眼,“你闭嘴,当心夫人给你撵去劈柴火。” “夫人为什么要撵我去劈柴,我还要伺候小姐呢。”过去一脸的憨厚。 冯小宝笑眯眯地看着将来一脸呕血的表情,替她答道:“可能因为过去你的脑袋比较硬吧。” 说话间冯家大公子冯岁寒已到了跟前,冯小宝看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哥哥笑道:“哥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冯岁寒亦是笑,从怀里拿出一只雕工精美的羊脂白玉簪子。连盒子也没有,就那么拿在手里。他微微一笑,“这是刘二叔从西域得来的,下月你的及笄礼他有事缠身不能亲自过来,就托我带来给你。” 冯小宝接过尚带着他体温的簪子,细细看了看随手插在头上。她歪头笑道:“好看吗哥?” “好看。”冯岁寒笑得宠溺。 “我这两日要出趟远门看生意,你有什么想要的?你的及笄礼物我还没选好,我希望既是你能用得上,又非常喜欢的。” 冯小宝挑眉,“你要出远门,那还赶得回来吗?” “这可是妹妹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及笄礼,我自然要赶回来的。 “其实赶不回来也不要紧。”冯小宝无所谓道:“只是个仪式过场罢了,我还是希望哥哥不要那么辛苦。” 冯岁寒坐在木地板上,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妹妹果然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这个你不要操心,养好身子最重要。” 冯小宝感受着他掌心的问题,眯眼看着光秃秃的桃枝,漫不经心道:“哥哥你说,待我过了及笄礼,嫁给你可好。” 头顶上的手掌明显一僵,未待他开口,冯小宝继续道:“这样我就不用离开我的落雁阁,安心在这里混吃等死就行了呢。” 冯岁寒笑得有点涩,果然是因为这个吗? “你这个小脑袋整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嫁给太子有什么不好?听闻太子文韬武略骁勇善战,就连样貌也是一等一,怕是等你嫁过去后要死心塌地不肯回来看看哥哥呢。” 冯小宝长叹口气,看破红尘道:“坊间还听闻冯丞相之女貌若天仙才情冠绝,可怜我爹信以为真逼着我读了十年的书。可到底,我字写得连狗爬都不如啊。” 过去不解道:“狗爬不出字来的小姐。” 将来又是一个白眼瞪过来,过去一脸我又怎么了的表情。 冯岁寒忍住笑,轻咳两声,“太子妃不用动笔墨的。” “总要看脸吧,哥你见过包子脸的仙女吗?”冯小宝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小圆脸,又看了看冯岁寒漂亮得过分的脸孔,忍不住又叹口气。 “哥哥倒是觉得宝儿的脸很可爱呢,再者你年纪尚小五官还未长开,假以时日定会是个美人的。” “难道不是大美人吗?”冯小宝嘟嘴抗议,“哥你说这话好像很心虚。” “小姐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呢。”小丫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冯小宝扭过头,满脸哀怨。 从落雁阁到书房的距离不算远,冯小宝硬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书房里苦苦等着自家闺女的冯江春从国事聊到家事,又从家事聊到风月,最后口干舌燥望着窗外的小径两眼发直。 倒是顾先生一派淡然,像是料到有此一番似得。 终于,在日头渐高的时候,冯小宝一步三摇姗姗来迟。 顾先生正在饮茶,耳中听得脚步声挑眉望去,只见一个着粉色衣衫的少女逆着光缓缓行来。他这么多年跟在太子身侧,不知见过的美女几何。冯小宝的脸庞算不得美,只个子高挑些,然而又偏吃的有些圆润了,远远看着显得很壮士。待走得近了,对上少女那双清亮的杏眼,他不由得挑眉,这双眼倒是为她增色不少,清亮而通透,带着那种可以劈开人眼睛的干净。 冯小宝在将来的搀扶下给顾先生见礼,冯江春在一旁热情道:“这便是小女,来小宝,这位是太子伴读顾向晚顾先生。他学问可是好得很,连圣上都夸过。若不是为了给太子作伴,考个状元那是手到擒来的。” 顾向晚连忙起身客气道:“得右相垂爱,顾某受之有愧。” 两人又是一番客套。 冯小宝保持着一种介于优雅大方和羞涩可人的无知少女式微笑,除了点头称是,多余一个字也不肯说。 笑话,太子贴身伴读顾向晚的学问名满天下,她这个学了十年气死二十个教书先生的半桶水连高级一点的措辞都没学会,更别特那些个古书,佶屈聱牙,随便整个过来她连翻书作弊都来不及。 这是个真实的古代,介于晚宋初元。然而这又是个虚幻的王朝,天子姓赵,年号昭德。饶是冯小宝不学无术之极,但常识告诉她,历史上没这个朝代。 哎,真是愁煞人。这就意味着所有的诗词歌赋她都不能抄袭,但是所有的古书经纶她都要学习。她穿过来可不是为了着红袍当个女驸马的,她只求此生活的痛快,衣食无忧一辈子。哎,是没出息了点,但做人嘛,摊手,开心最重要。 所以当初还是九皇子的皇帝赐婚冯小宝时她也是高兴的,这就意味着她有皇帝撑腰,即便不生孩子,不用争宠也能享尽世间荣华富贵。 说到这个赐婚,冯小宝都觉得是老天在打瞌睡,要不然就是冯江春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话说那日冯江春两口子莫名其妙逃走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拨着绿色衣,带走了躺在地上的人。没多久又来了一拨穿枣红色衣服的人,扑了个空后直奔着冯江春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冯小宝被冯刘氏毫不客气地绑在胸前,就是为了施展轻功去前方探路。那是冯小宝生平第一次飞檐走壁,感觉很美妙,以至于最后在武功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连脑子都贡献给了武功。 一路的颠簸终于将冯江春背着的男人给颠醒了,他起初是因胃顶在冯江春的背上极度想要呕吐才醒来的,但他却闭紧牙关生生是咽了回去。缓了缓他睁开一条缝,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冯江春将自己从半山腰一路扛到一处破败的寺庙里。 冯刘氏早已到了,还收拾出了一个简单的干草垛出来。冯江春扛着人到的时候冯刘氏甚至连生火用的柴都拾了一堆回来。 “还是夫人想的周全,这荒山野岭要是没有火晚上可不安全。” 冯刘氏一边吹火折子一边将燃起来的柴分开堆好,怀里的馒头已经凉透了,分了两个给冯江春自己留了一个就着水快速地吃完。拍拍手又走到屋外倒着走进来用树枝将脚印仔细地扫掉后,这才走到角落里给冯小宝喂奶。 “相公咱们得从密道走了,方圆五里只有这儿能落脚,如果有人追来这里非常不安全。” 冯江春又探了探男子的鼻息,虽微弱些但还是有。 他叹口气,“是为夫没用,带累夫人连个安生的日子也过不了。” “相公说的哪里话,这两年你我二人天南海北哪里都去过,自由自在何曾如此快哉过。”冯刘氏说着看了看躺在一旁的男人,她瞥见他的眼珠子似乎是动了。“相公,此人如何处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是出手了,自然要救到底。只是。”冯江春迟疑道:“当年半仙教我医理中没有他这样的,为夫一时之间也不敢随意尝试。” 冯刘氏眼波流转,轻声道:“不如我们改道往北行,那边离京城不算太远,行医的人也多,交给他们医治是生是死咱们也算对得起良心了。你我毕竟要躲开龙虎山的眼线,多带个人实在诸多不便。” 见冯江春半天不说话,冯刘氏知道这冯江春又犯了倔脾气。当日半仙就说过他在医学一道上没有天分,努力也只能入三流之末。这几年他憋足了劲要试一试身手,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而今有个他看不懂的病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肯放弃。 破庙里一时陷入沉默。 就在柴快烧完一堆的时候,冯小宝突然嗷呜一声大哭起来。冯刘氏赶忙去哄,一边掉眼泪一边低声喃喃自语:“孩子这么小,怎受得了这样的颠簸呀。哎,腰也非常痛,背了孩子这么久恐怕是生产时寒气入体还没□□,哎呦哎。” 冯小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恨恨地想,你自己的老公管不住你就掐我,老子睡的正香,你怎么不掐你自己。哎呦,真下得去手啊。 没等冯江春表态,冯刘氏神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快,有人来了。进密室。” 冯江春手忙脚乱拽着那男人的一只腿就往大佛后面拽,冯刘氏在一旁的两三米高的金衣童子身上拍了几下,一个小暗门缓缓打开。 夫妇二人连着冯小宝和男子忙躲进去,人虽然藏好了,可是冯小宝还在嚎啕大哭。 冯刘氏神色古怪地看着怀中不足两月余的婴儿,她下手一向有极有分寸,虽说被掐了会疼会哭,可也不至于哭得这么厉害吧。哎,果然婴儿这种生物好的时候分外可爱,闹起来恨不得掐死算了。 冯氏夫妇二人皆是初为人父人母,哄了哄不见婴儿停止哭泣,一时间满头大汗。就在冯刘氏想着干脆打昏过去算了的时候,一路装死人的男人开口了,他低声道:“抱起来颠一颠。” 啊?两人一头问好,颠?说着抱起来模仿骑马时候的颠簸感一顿猛摇。 冯小宝哭得更厉害了。 两人见状扭头看他,满脸写着都怪你哭得更厉害了,不懂装懂。 男人额上一排黑线,耳中隐约也能听到轻如落针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抿唇,强忍着胸腔里的剧痛伸手接过孩子搂在怀里轻轻颠起来。姿势娴熟,脸上带着安抚地微笑,甚至还用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屁屁。 作为婴儿的冯小宝身体很受用立刻不哭了,然而灵魂却很抗拒,这是□□裸的羞辱和占便宜。她尊贵而清白的屁股啊,就这么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摸了。 三人一看见效了,都长长喘口气。然而冯小宝却一脸的憋屈,雪白一团的可爱脸蛋上横着两条皱着的眉毛。饶是她作为婴儿也表达出了她此刻的纠结,和无声的不满。 哼,我可是随时会哭出来哦。 3.-003- http://.biquxs.info/

-003 两人闲话家常了一会儿,冯小宝就那么端坐着,眼对鼻鼻对口口对心,一副任你千军万马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冯丞相已年过半百,但胜在文质彬彬又白净,委实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他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女,宠爱有加,自是看冯小宝什么都好。爱吃肉爱睡懒觉那是因为等嫁人了就要规矩起来了现在偶尔放纵也是做父母最后的疼爱;不爱念书不爱女红受不了拘束是随了自家夫人,女子心性洒脱不拘小节乃大家风范也;就连她习武都是好,谁让自己是绿林起家,这点随自己。更别提冯小宝虽然草包但是人前从不给自己丢脸,或是乖巧可人或是谨言慎行,哪一点都做的万分妥帖。不然坊间也不会对冯小宝诸多赞誉,从未有过不好的传言。 可他忘了,那是因为自己还有个捡来的便宜儿子,他这么多年一直干着给冯小宝擦屁股的工作,任劳任怨十几年如一日。真真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典范! 就在冯丞相对自家女儿甚为满意的时候,顾向晚颇有些为难,自己奉了皇贵妃之命前来探探冯小宝的虚实,毕竟待这位丞相之女过了及笄后亲事就要提上议程了。毕竟太子已弱冠却还未有正室,且不说太子那边的情况,毕竟一儿半女都没有的太子对江山社稷而言,是个大大的隐患。 可坐了好一会儿了,顾向晚也没能探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这个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甚至单纯到有些木讷,可做派又和她的性格格格不入。不论顾向晚说什么,她只看向自己的父亲,那意思一切全凭父亲大人做主。既是全凭父亲大人做主,在说到五公主邀请她踏春出游的时候,这位右丞相又偷偷瞄了自家闺女好几眼。 冯小宝端的是八风不动,任你说出个大天来,我就是不理你。 无奈,最终还是得了个到时且看的答复。 这算什么事! 顾向晚又咽下去一杯碧螺春,喉间微涩回味甘甜,果然是千金一两的上品。可再好的东西连着喝了七八杯后也让人吃不消了,更何况太阳都已当头,这是到了饭点了呀。 然而冯家父女两一个岿然不动,一个炯炯有神地望着他,没有一个像是能体会他心情的人。哎,顾向晚扯扯僵硬的嘴角,抬手对冯江春道:“顾某已叨扰相爷许久,这便告辞。” “不急不急。”冯江春笑眯眯道:“我已让下人备好了素宴,用过饭再走也不迟。” 顾向晚等的正是他这句话,不说他现在回去没法儿和太后交待,就是太子那边也会雷霆大怒。一想到太子的冷面,顾向晚决定留下吃顿饭再走,省的回去早了连饭也吃不好。 “这如何使得?” “哪里使不得,石管家,摆宴。” 石管家忙从屋外进来,笑道:“回相爷,饭菜已备好了,就待贵客入席了。” 冯右相大手一挥,“小宝一块来吃点。” 冯小宝雕刻般的脸孔终于崩裂。 却说那日冯江春等人藏在了破庙的童子内,一群枣红色衣衫的人悄无声息摸了进来。地上生的柴火还未烧完,然而庙里却半个人影也没见到。领头的人围着庙周围转了一圈,发现朝西的土路上有几个脚印。 一行人追上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冯江春正要开口,冯刘氏一把捂住他的嘴。三人一个婴儿一时间都只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冯小宝暗赞道:“果真是老江湖。按照电视剧的套路来说,一般这种伎俩是骗不过他们。他们肯定是佯装离去,再偷偷摸摸折回来杀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就连冯小宝都能想到的,这三个人自然也都能想到。 待冯小宝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后万分沮丧,她幼小的身体太过脆弱,精神也支撑不了太久。环境一旦安静下来眼皮就格外地沉重。她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就要睡过去,突然一只黑色的大蜘蛛啪叽一声掉在她白胖白胖的手臂上,凉凉的触觉让战栗从身体直达灵魂深处。 冯小宝毫无防备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太过用力甚至都破音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怕这种生物,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东西对她的杀伤力远比鬼怪来的更甚。 三人在短暂的愣神过后发现无论如何安抚不了冯小宝的情绪后,只得迅速离开寺庙。 天色已黑,天上挂着一轮上弦月,照的大地西明东暗。看着脚印明显朝着西边去了,三人心里顿时凉了起来,冯刘氏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走太远,再加上这过分明亮的月色,他们很快会发现这是陷阱继而折返回来。 本来也无事,最多在童子像内躲上一夜待他们耐心耗尽也会离开。偏这时冯小宝闹起来,无法再藏。 算是天要亡我!男子神色晦暗难辨,冯刘氏从他怀里抢过冯小宝安抚,婴儿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直至不可闻。时间仓促,冯刘氏看了一圈,同那男子不约而同选择了一处小土丘趴倒隐蔽起来。 不过几息,那群人果然折返。不过他们这次不是空手而来,人人背上都扛着一大捆干柴,随着领头人一个手势,他们围着破庙对好柴,火折子在空中翻了一个翻落在柴堆里,刺啦一声大火冲天而起,整个破庙淹没在火海里。 火势太猛,东风太急,连只飞虫都逃不出来。 三人心惊肉跳地面面相觑,最后视线落在泪痕未干的冯小宝脸上。她已睡着了,婴儿本就睡的多醒的少,她也不能例外。 大火烧了半盏茶的功夫,枣红色衣衫的人一个没走,非要待火灭了后进庙探查一番,端的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约是这通天的火光太招摇,终于引来了另外一拨人,打头的正是当日躺在院内浑身是血的男子。 两拨人见面似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就开打。两边大约各十个人左右,动起手来直接演变成混战。 就在冯小宝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枣红色衣衫的人占了上风。事情做得这么绝,许是抱着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决心,气势非常骇人。打头的男子终是身上有伤,硬抗了几个回合颓势渐显,稍有大意身上便被利剑割出一个口子来。 男人咬紧牙,似乎每一刀都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眼底是难掩的厉色,眼珠子都要沁出血来。冯江春读的书是绿林好汉拔刀相助的英雄主义著作,此刻一腔热血无处挥洒,恨恨道:“好歹毒的一群人,这个要赶尽杀绝呀。” 男人压低声音,字字泣血道:“这就是我的手足,我的好哥哥干的事啊,不置我于死地他怕是寝食难安呐。” 冯江春一听似是打了鸡血般亢奋,“残杀手足?太没人性了!这怎么下得去手?” 一旁不言不语只观战的冯刘氏看不出表情,静静看了会儿,觉得败局已定,忙蹲下绑腿准备继续逃亡。男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长叹一口气,黯然道:“天要亡我。” 冯江春正值青年,又心思纯正一身正义,当下扶刀,转身叮嘱冯刘氏道:“为夫念了这些日子的书,只记得老夫子说过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夫人你且瞧着吧,看为夫如何身体践行这句话的涵义吧。” 冯刘氏一把按住他的手,默了默后利索得解开背着婴儿的背囊交给他,神色冷肃,周身气质陡变,“相公念书为的是兼济天下,后院的杂碎事还是交给堂下妇人比较合适。”说完深深看了那男子一眼,这种赌上命的事都去干了,却还不知究竟为谁卖命的眼神委实悲壮。她抢过刀几个纵跃便来到战圈,劈刀就朝着为首的枣衣人脑袋砍去。 当真是力拔山河兮气盖世,冯刘氏这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果然有效,为首的男子只来得及抬头,那刀便将他身首异处了。头颅滚了两圈后停在场中,夏风拂过,两帮人马立刻停手分开站好,徒留冯刘氏一人持刀而立在正中的位置。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首领一死,余下的人相互看了看,都站着没动。 就在万籁寂静僵持之际,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野猫从草丛里穿过。冯刘氏暗道一声不好,果真见对面枣红色衣衫的人马突然暴起,个个目眦欲裂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势。然而银光一闪,似是闪电在夜空划了个弧,跃起的人在空中突然失控掉落在地,而后才是喷薄而出的鲜红色血液。只是一瞬的事,待大家反应过来时才看到场中竟又站着一个玄色压边顶戴珠冠的男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上瞧着一死生气也无,此时正值半夜,莫不是个鬼魅? 就在冯刘氏胡思乱想之际他身后又走出一个瞧着不过五六岁年纪的小童,贵气逼人,看着就不是出自普通人家。立刻有人捂着伤口跪下来行礼,口中喊着见过七皇子。 顶戴珠冠的男子闻言扫了眼这些人,缓步过去扶起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满身是血的男子。他瞪大了眼,生气渐渐离体,气若游丝间却道:“七哥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救下水黛青……她临死前将这柄剑托我给你,她……只恨,自己没能亲手,赠与你。” 许是强撑着要说完这些话才肯死,那男子说到最后竟松了口气似的,头一偏,再也醒不过来了。 被唤昨七哥的男子解下他的佩剑,剑上有血迹,剑柄染得通红。这柄剑暗藏玄机,不知门路的人根本打不开。他撩起衣袍擦拭了下,挂在腰间。 冯刘氏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不详的预感一点点应验了,这群人果真来头不小,这里站着的是号称北朝武功第一的赵北秋,师从鬼冥子,十年前就上了武曲榜,到如今不知又厉害到了什么程度。敢称他七哥的,想来也是皇亲国戚了,冯刘氏捏紧了手里的刀,早听闻北朝要变天了,没成想这样快,还莫名牵连其中,真不知做了什么孽。 冯江春远远看着一切尘埃落定,背着人一路小跑过来,众人一见他身上背着的人再度俯首,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天命这东西还真是难以捉摸,有些你避如蛇蝎的事情偏要往你身上挤,明明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有些人却嫌弃得连多看一眼都觉污了眼似的。自打他们顺利会师,冯江春一家可谓使命完结光荣落下帷幕,该干嘛干嘛去了,谁知早前姬奉常夜观天象曾言当朝太子命里有一大劫难,若得命定之人搭救必将顺风顺水洪福齐天安然渡劫,更顺手批下了那人的八字和特征。特征很好记,脚踩祥云,兼有牙疾。 于是胜利会师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按着冯江春拔下他的鞋袜,定睛一看,果真两只脚下各有云斑状的青色胎记,用力捏嘴,后牙槽的龋齿黑得像坑洞,赵太子心下大喜,面上却高深莫测得念着他的八字,得到确认后无论如何不肯再将人放走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建设做得好,赵太子果真不消半月余将企图谋朝篡位的三皇子一举歼灭,余下党羽如鸟兽散。后来在某个风和日丽历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里顺利登基,冯江春护主有功,位极人臣! 尚在襁褓的冯宝儿后知后觉看着身世的变化,突然悟道,自己是个富二代了! 4.-004- http://.biquxs.info/

-004- 相府的午餐绝不是便饭这样简单,饶是仍在守孝期内不得沾荤腥,但从清风如意楼里请来的厨子可是个做素食的高手!碟碟碗碗的陆续端上来,不一会儿就将一张圆桌挤得满满当当。 冯宝儿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坚决回避桌上她顶爱吃的两道菜。 冯江春招呼顾向晚不要客气,顾向晚矜持得捡着两样吃了点,眼神古怪,瞟了眼只夹青菜吃得缓慢的冯家千金,心道大家闺秀的模样还是有的,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她如果当真性子这般温婉,想来太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侍从上前倒了水在茶盏里,冯江春端起来笑道:“喝不得酒,本相只好以茶代酒敬顾先生一杯,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岂敢,岂敢。”顾向晚连忙起身一饮而尽。 冯江春大约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哪怕现在位极人臣了家中还请着教书先生,得空了就给他上一上课,讲一讲诗词典故理政之道,所以他格外敬重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若非当年皇帝听信了姬常奉的话非要赐婚,冯江春扭头看着自己端庄大方的女儿,可能自己最后一定会从状元里挑一个出类拔萃婚配。 哎,冯江春叹息,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嫁入帝王家呢?岂不是比海还深?自己见了还得行礼不说,日后生了孩子也得叩首,虽极尽殊荣,但又有什么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呢? 顾向晚听闻他叹息,一时间摸不透原因。百转愁肠思来想去,一双筷子夹了三次酥香佛手都滑落了,看得冯宝儿直皱眉。恰好管家突然来报,宫里来人宣见冯江春,这个时辰来宣想必是有急事,冯江春一路跑着回去换了朝服,顾向晚和冯宝儿将人送上马车,目送他急匆匆而去。 顾向晚感慨道:“陛下很是倚重相爷啊。” 冯宝儿惦记着还未上来的两道菜,敷衍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尽心尽力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此等淡泊的话语从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不由让他一怔,顾向晚对她有了些微改观。心想毕竟是要成为太子妃的女子,又出自相爷府,必当有其过人之处。顾向晚几乎瞬间福至心灵想到如何回复太后和太子的问话了,当下坐不住就要告辞。冯宝儿求之不得,忙叫人备了马车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冬日里的日头不太毒,天空倒是湛蓝辽阔,她边走边看,忽然看到一只通体灰褐的鹰隼打东边飞来,起先只是芝麻大的小黑点,冯宝儿眯缝着眼瞧着费劲得狠,怔怔看了片刻而已,碗口大的鹰头就如一支破空而来的长箭般直击胸口。 冯宝儿拔腿就朝落雁阁跑,那鹰隼盘桓一圈稳稳地停在了二楼的搁架上,搁架前放了一只青瓷小碗,碗里有秘制的豆子,它闻到香味啄了一粒又一粒。冯宝儿轻轻一跃落坐在它旁边的窗台上,抖着脚扯下鹰隼爪子上绑好的细竹竿,里面是卷好的丝帛,展开来看却是教她武艺的师傅赵北秋的信。他向来惜字如金,只简略表达了对她即将及笄的祝贺,礼物是没有的,想要也行,得自己动手。往西边走,有一座山,许是在宕昌附近,山上有个打铁的师傅手艺不错,可以取一把来用。 见信的冯宝儿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她苦练十年才得以出师,却一直苦于没有趁手的兵器所以从未行走江湖见一见世面。赵北秋这个人一板一眼为人无趣得紧,缠了许久也无果,但他对兵器的见解却无人可及,如果他说还不错,那想来不是凡品。冯宝儿光是想想手持神兵利器横扫江湖呼风唤雨的画面就仍不住嗤嗤笑出了声,过去站在楼下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担忧,“小姐,你是不是穿少了冷得在抖啊?那就不要坐窗台了嘛。” 冯宝儿懒得和她计较,一翻身进了房间。盘腿坐在塌上入定冥想。 她自幼身体孱弱,姬常奉某日心血来潮算了她的八字四柱,命格中投有星宿,大开大合乃贵不可言。常理应极尽荣华无病无灾才是,后合了皇帝唯一的儿子赵晋修的命格,这才豁然开朗。两人命理注定纠葛不清,赵晋修成年前该有的灾祸全让相府千金挡去了。唯一的破解之法无他,强身健体罢了。皇帝赐了婚,还将她一同送上枯木山跟着鬼冥子学习。然而因缘际会,冯宝微却得赵北秋真传被收做弟子,常年待在枯木山上学艺,每年只在相府待上月余,旁人觉得辛苦,冯宝儿却甘之如饴,毕竟一个成熟的灵魂日日对着便宜父母做出慈孝来也委实辛苦。 眼见着及笄的日子将近,她实在寻不到好的借口离开,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是夜,月才上半空冯宝儿便出门了。她凭着记忆摸到了太子府上,轻车熟路翻墙而入。这个点了赵晋修还未晚膳,正脱了长袍在后院里练功。冯宝儿骑在矮墙上看了会儿,不明白怎么赵晋修怎么总和别人不太一样,大家不都是早起练功,晚上睡觉的吗?她等的百无聊赖,伸个懒腰之际突觉有股杀气直逼面门而来。 冯宝儿胳膊还举在半空腰却使劲一扭整个人飞落在地,只听嘭一声脆响,墙头上的瓦片碎成了粉末。好霸道的内力!冯宝儿微微敛神去捕捉空气中流动着的杀意,不过几瞬而已,冯宝儿却突然两脚分开扎出一个马步,左臂前曲,神情冷肃,在劲风拂过之际扬起左手准确地夹住了剑尖,口中轻喝一声:“断!”,金属落地后的撞击声应声响起。 持剑的男子似是不信,退开几步迎着月色去看那断口。因是内里所致,断面如刀削般笔直顺滑。他用手指反复拭着那断口,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而后才慢慢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冲着冯宝儿笑起来,:“真是有趣,让我来摸摸你的筋骨吧。” 这男子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得有些过分,一双吊梢眼看着就让人觉得邪气,再配上他嘴角的笑意和说出的话,估计是个执拗难缠的家伙。冯宝儿收了马步站起来,青石板上赫然两个满是裂纹的脚印,她蹦着跳开两步,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赵晋修,见他毫无知觉似的仍在打拳,轻呼口气,自顾自得往廊下的躺椅上一坐,毫不客气得拒绝道:“我不要。” 男子似笑非笑,模样看着有些病态,阴恻恻得道:“我蒙恬笠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那说明你还很年轻,未来会有很多的。”冯宝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蒙恬笠懒得同她废话,刚要上前就被廊下站着的白衣拦下来。“蒙统领请留步,这个人你动不得。” 白衣从不擅作主张,但白衣的态度就是太子的态度,关系到太子身上,蒙恬笠不得不退让。但眼神却冷冷扫过冯宝儿,能接下他一剑的人放眼整个江湖聊聊无几,如果不趁着她小除去的话,假以时日怕成了祸患。 赵晋修端的是不动如山,一整套拳法打完了才肯收功。此时月已上中庭,凉风刺骨,他却出了一身的汗。冯宝儿委实有些壮硕,圆圆的大脸盘子快赶上侍从端来给太子净手的脸盆了,她哭丧着脸跳下来跟在他身后往饭厅走,边走边焦虑道:“帅哥师哥,我想出门一趟,你说我用什么借口比较好啊?” 赵晋修拭完手,白衣上前接过来。转眼到了饭厅落座后,这才掀起眼皮子看了眼蒙恬笠,淡淡道:“时候不早了,蒙统领退下吧。” 往常蒙恬笠都会用了饭再离开,实在晚了,太子府旁有专供门客休息的大宅子,他也分了间房随他去住,像这样赶人倒是头一遭。他顿了顿,只得起身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听到太子不悦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几许不悦,还很嫌弃的声音。“你晚饭还未食?这都什么时辰了,吃多了去睡又要长一身的肉来。” “我还小,在长身体,不吃多点会长不高的。” 太子默了默,吩咐道:“撤下去。” 侍女们听从命令鱼贯而入,不消片刻便将饭桌清空了。冯宝儿眼疾手快抢下了一碗白米粥,才送到嘴边就被太子屈指一弹打翻在地。哐当一声脆响,使得快走出院子的蒙恬笠不由回头看了眼,却见那小姑娘瞪圆了一双眼,怒火汹涌,会以为下一刻会大打出手的,没成想她一个恶狗扑食似的抱住太子的衣袖,委屈巴巴道:“师哥要不你借我点钱吧。” 赵晋修伸手抵住她的额头一把推开,顺道还嫌弃似的掸了掸袖口,冷冷道:“没有,快滚。” 明明这话是对着冯宝儿说的,可蒙恬笠不知怎么就觉出太子对自己的不满来,忙跨出门外,朱色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了。师哥?蒙恬笠嘴角勾了勾,一双眼里有着难掩的亢奋之色。能叫当朝太子师哥的,必然来自枯木山,难怪小小年纪有些本事。哼,走着瞧。 而屋内冯宝儿可没这么容易打发,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不满得嘀咕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打我还真是顺手。哼,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已经跨出饭厅的赵晋修顿了顿,神色不善的看了她一眼。冯宝儿秉持着有求于人必当低姿态的良好作风硬是挤出一个假笑来,再度跟上去。白衣将众人屏退,自己远远跟着伺候。长长的回廊里只挂了几只灯笼照明,树影晃动,看起来有些渗人。赵晋修准备去沐浴,然后更衣睡觉。再过两个时辰就到五更天了,就到了早朝时间。这些日子乌孙国一直蠢蠢欲动,边境突然增兵不少,对此每日里早朝大臣们都会吵闹不止,皇帝无暇顾及,议事总是半途而退,此事悬而未决总是块心病。 冯宝儿随他去了汤池,赵晋修沐浴她就盘腿坐在屏风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赵晋修安心得泡着澡,不时有侍从进来加热水,搞得房间里热气腾腾仿若仙境。冯宝儿说得有些口渴,咽炎唾沫总结道:“都怪你七皇叔,明明只收了我一个徒弟,偏偏什么好东西都不肯给我,说什么自力更生,搞得我都怀疑是不是他在外面偷偷有了别的狗。” 赵晋修蹙眉,“什么?” 冯宝儿将那丝帛扔进去,太子一把接住,扫了一眼,确是出自七皇叔之手。说起这个七皇叔他也有些怨恨,自妻亡故后性情大变,一身绝学连他都不肯传授,说什么受之无益,那就谁都不要传啊,偏又将这个冯宝微收做唯一的弟子,想想就来气。 他将丝帛随手扔在一旁闭目养神,这个澡比平日里多洗了半个时辰。 冯宝儿等的都快睡着了也没等出来所以然来,不由想去看看他是不是洗得太舒服所以睡着了。所以当赵晋修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支在屏风架在,肉呼呼的小圆脸又憨又萌,见被发现了忙咧嘴讨好得笑笑,一对梨涡衬得她也有些小家碧玉的温良之感来。“师哥你好白哦。” 赵晋修脸色一黑,终于以一块湿淋淋的澡巾摔在她脸上来结束这次的沐浴。下午在宫里就被皇贵妃叫去问话了,顾向晚不仅陪坐,还被留饭,意思太明显,赵晋修又岂会不知?唤来白衣伺候更衣,推门出去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那便一病不起吧。” 冯宝儿顿觉眼前一亮,喜上眉梢道:“谢谢师哥。” 冯宝儿要翻的墙离寝宫不远,就屁颠屁颠一道走着。夜深露浓,府内虽无半个人影却灯火通明。冯宝儿总觉瘆得慌,于是折了一根树枝,又顺手扯了汤池的帷幕卷吧卷吧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赵晋修冷眼看着她折腾,表情不善道:“怎么,你是对本王的府邸有什么不满吗?” 冯宝儿一脸茫然,“没有啊。” “那为何这么亮了还要举火把?是嫌我府内世道太黑?还是深觉你前途无光?” 5.-005- http://.biquxs.info/

-005- 夜里忽然起了风,风声呜咽,擦过枝头抽出的嫩芽和太子府里昼夜不熄的灯笼。赵晋修突然睁开眼,床榻的帷幔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止,他静静看着会儿,突然出声唤道:“白衣。” 白衣一贯睡在最外间的牙床上,几乎是太子刚唤他他便醒了,拽过搭在扶手上的外衣边穿边回道:“殿下?什么事?” “更衣。” 待白衣穿过厅堂来到寝室时,赵晋修已起身负手站在窗子边上了。窗外是太子亲手种下的一株桃树,此时抽了些许的嫩芽,光秃秃的枝桠纵横交错并无美感可言。但他就看得入了迷似的,连白衣拿着衣物过来也没察觉到。 白衣见他立在月光下,身形颀长,一张雪白的脸庞染了薄薄的一层银光,眼里似有波光流转,熠熠生辉。这般罕有的柔和似冬日冰雪破堤,明明寒凉彻骨却叫人心生柔软。 “起风了。”月白色的缎面里衣翻飞不止,他突然道:“可乖乖回去吗?” 白衣心思玲珑,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太子说的是谁,回道:“禀殿下,两个时辰前暗影来报,冯小姐并没有回府而是出城去了。暗影不敢走远便没有跟着去。” “哼。”赵晋修沉下脸,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露出些许的不悦来。“武艺学个七分,性子倒随个十成十的,想要自由是吗?恐怕没这样容易吧。” 白衣不敢接话,利落地伺候他更衣完毕后又去打来热水为他净面。收拾妥当后太子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更已过,接近寅时。” “备轿,去姬大人府上。” 太子府在赵晋修起身的那刻便动了起来,不消片刻车马便备好,随行的侍从恭敬地伏在地上等着太子上车。都说料峭春寒,大风骤起的今日更是冷到骨子里去了。太子坐在软轿里就着红烛在看折子,有些是皇帝已阅尚未批示的,有些甚至还未翻阅便直接扔给他了,厚厚的一大摞堆在轿子里颇有些壮观。 最近几年里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最近迎了一位号称已窥得天道的丹方术士住在宫内的保宁寺中,在精神矍铄的时候皇帝亲自去坐着参悟万物,理政的时间逐渐减少。有一日突然梦见一位神女手持仙丹要献与他,要同他共赴仙山共享巫山云雨。岂料就在皇帝将要踏上祥云之际一只纤细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一回头,便看到一条盘卧在泥潭中的青龙,浑身是血,神情萎靡。他大惊失色,隐约知道脚下踩着的是北魏的龙脉所在,他欲求神女搭救,神女却言天道主宰世间,又因有果,他们天外天的仙人们是不能妄自插手的。他一着急就惊醒了过来。 醒来后日思夜想,终于醒悟,自己不就是那条受伤的青龙吗?体弱难支,困于疾病,想来唯一能救自己的便是神女手中的仙丹了。正所谓瞌睡送枕头,皇帝刚想通关节所在,陶妃娘家的表舅梁福学有所成,只一个日夜便从武当山上来到京都给陶妃送丹药来了。据说这是梁福耗费七七四十九日才练成的一炉丹,只得了两粒。有却恶去邪,颠倒光阴的功效。 传言不知为何愈演愈烈甚嚣尘上,最终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那日天气稍有暖意,有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打出了骨朵儿,皇帝看着看着忽然问自己儿子道:“何为之道?” 太子思量片刻,回道:“顺应天命。”说完见皇帝眉目中有着微不可察的抗拒,又缓缓接了一句,“父皇乃真命天子,父皇便是天下的道。” 皇帝有些污浊的眼睛里出现了星星微火似的光亮,一张富态的容颜焕发出勃勃生机。“我儿所言极是,朕是人间道,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朕所求,天道必然给予。” 大太监总管吴得水再在旁默默听了去,悄悄命人前去陶妃的寝宫青杏殿里查看,这一查不要紧,竟撞见了那道人施法开出水荷花的奇景,当下飞奔回报,是夜皇帝便歇在了青杏殿。 一时间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不出月余果真一道圣旨下来,原本落魄的道士立刻飞黄腾达成了国师,显赫一时! 天色混沌未开,内城里极少有人走动,侍卫拿着令牌轻松来到外城。城南住的大多是些官员、富贾等人,城北多商贩,两边光是看就能觉出天壤差别来。 陆续有些商户点了灯在做开门前的准备,寂静的道路渐渐吵杂,姬家紧邻着武院,那些个小青年们个个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天天起的比鸡早,哼哼哈哈的操练着,全不顾一墙之隔的邻居。 是以太子进去时姬奉常已起,穿好了朝服正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打盹。眉发上都有水珠,衣物也看着颜色有些深,想来坐了许久才是。 白衣上前唤道:“大人,大人?快醒醒,太子殿下来了。” 姬奉常闻言打个呵欠揉揉眼,帽子有些歪,他伸手扶正了这才睁开眼来。一见太子忙叩首道:“不知太子殿下前来,微臣有失远迎。” 不过三十郎当岁,可看起来落拓又散漫,哪里像个朝廷命官该有的样子?白衣走到屋里想寻把椅子,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倒是有两把,一把缺了个腿,一把少了扶手,两侧分别是卧房和书房,白衣不好擅进只得空着手出来。 “殿下,外面凉,进屋里说吧。” 姬奉常忙领着人往里走,这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房子只占了三个开间,余下全是些花花草草杂七杂八的东西,多的连西北角的库房都塞不下了。他父亲是上一代奉常,年纪大了辞官回乡养老去了。他名唤姬不为,状元出身,但因着祖传的看风水观天象,殿试拔得头筹着红衣骑高马,绕着城逛一圈前脚才踏进家门,后脚圣旨就到了。 姬不为千算万算,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差也行,但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个奉常。那日听说还下了场暴雨,淋湿了街上的好些人,他在雨里跪着,好难晌后仰天长叹,“不为即是无为,无为便是有为,当是如此,也罢也罢。” 从此收起圣贤书,潦倒落拓而已,杯酒歌行,好不快哉! 太子进了屋,却无落脚地。都说家徒四壁,放在姬奉常家里倒是赞誉了。姬不为搓着手陪笑,转身出了屋抱起廊下的长条凳,高声叫喊还在酣睡的婆子:“喜婆,快冲热水,家里来了贵客。” 仓库旁的矮屋里传来闷闷的应答声,应后又没了动静,几息后隐约可闻断续的鼾声。 太子撩起衣袍坐在长凳上,神色如常,见他忙里忙外出声阻止道:“行了,你且过来,本王有话要与你知道。” 姬不为忙扔了怀里的柴火,正往屋里跑,墙头上伸出一颗脑袋来,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睛盛满笑意,“哎大人,你要烧水的话,待烧好了能否行一碗水的方便?” 姬不为皱着眉头恶声恶气道:“没有没有,不与方便。” 那人也不恼,伸长了脖子同他说话,“等今年小弟中了武举人,届时咱们同朝为官,还分什么你我?” “呸。”姬不为一届文人,自古就看武将不顺眼,这些日子自打隔壁成了武院早上就没好好休息过,正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见到这个厚脸皮的许骥舟便毫不客气道:“少来攀亲,还有,快些把衣服穿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许骥舟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摇了摇头,“读书读傻掉了。”气得姬不为只跳脚,白衣走出来站定,两人莆一对视,许骥舟的眼神立刻变了,“嚯,有个练家子在此,难怪姬大人胆子都大了。怎么样?要不要比划比划?” 白衣置若罔闻,轻声道:“快到早朝的时辰了,姬大人快着些。” 姬不为忙跟着进去。 太子见他进来就收了一本正在翻看的书,淡淡道:“最近父皇可有宣见于你?” “前日宣了。” “你如何回复的?” 没有问皇帝说了什么而直接跳到自己如何作答,这太子问话的高明之处就在此,也是个剔透玲珑的主!姬不为这样想,两边都得罪不得,只道:“臣回,需要算过才能知道吉是不吉,何时吉。” “那大人可算得何时吉?” 姬不为略略抬眼看了他,晶莹剔透的面孔,看着既精致又冷漠,一双眼睛大且藏神,睫毛长眼尾微扬,是不容欺瞒的面相。鼻直且正,又是薄唇,易克制欲望不浸淫邪,这位太子日后必当有所作为。只是这样寡欲的男人,居然不问吉是不吉!他记得昨夜冯宝微翻墙进来问的恰恰相反,真是有点意思。 他低垂眉目,答道:“最早下月初三,最迟还算不出。” 下月初三?太子思量着,那冯宝微十六日才及芨,早了点。“往后推一推,待本王行了弱冠礼后也可。” 太子明年六月才能行弱冠礼,姬常奉捣鼓一阵,又是写写画画又是六爻的折腾,脸上的神情一时惊一时疑,最后抬头看他,隐秘地笑了一笑,轻声道:“往后三年都不吉,久拖不宜,恐有变数。臣劝殿下早日成婚,否则……” “否则如何?” “变数太大,臣也说不准。” 太子蹙眉,起身度步。“你父亲不是在本王6岁时便算得了本王的姻缘,总不会最后本王娶的不是算好的那位吧。” 这话是极重了,若是算错了当朝太子的姻缘那还的了?告官回乡了也得拖出来问罪的呀。 姬不为讪笑道:“殿下别吓唬微臣,臣敢保证,相府千金乃殿下命定天女,绝不敢胡说。只是……” 太子打断他的话,现在还不是成婚的好时候,绸缪之际,还需等待时机。他有一盘棋,这才刚开始。“是便成了,劳烦姬大人如实禀报。” 姬不为正愁不知如何禀告之际,听闻太子冷冷道:“冯家千金及芨后身子定会欠安,需替太子承受三年苦难,此时不宜婚嫁,行之不吉。姬大人说的,定比本王要容易说服人心。” “是,请殿下放心。”姬不为伏在地上,耳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方才起身,拍了拍官服上的土,喝了碗凉茶,背着手朝外走。 岂料那许骥舟正蹲在墙头上等他,这次没有光着背,好歹披了件长衫,露着壮硕的胸肌看地人直咽唾沫。 “来找大人的是些什么人物?武艺可都不寻常啊,好想和那个着白衣的小童打一架啊。”说着露出一脸神往的表情,“大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算一卦,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够与你同朝为官呀?” 姬不为气哼哼地翻个白眼,广袖一甩,大步出门去了。 6.-006- http://.biquxs.info/

-006- 话说那夜冯宝微先是出了城,一路向北来到一处驿站,左右无人,留了些银两后径自牵走一匹马。大风骤起,将她束在脑后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马儿奔跑了片刻后渐渐有豌豆大小的雨滴砸在她稚嫩的面庞上,凉凉的,是沁入肌肤的寒意。她抹把脸上的水珠,马不停歇冒雨又奔走了近百公里地,天都蒙蒙亮了,里衣都捂干了这才稍作停歇。 马儿着实累着了,无论如何抽鞭也不肯再动。好在冯宝儿选的地方是个缓坡,上面长满了野草。她解开马颈旁的水壶,遥遥四望,看到一公里外有片小湖。她拍了拍马颈,笑道:“马儿呀马儿,先是你驮着我在跑,辛苦你了。我这就去给你打点水来,你就在此处吃草,可不许乱跑。”说完也不管马儿是不是听得懂,轻轻一跃落到坡底,朝着水源奔去。 说是一处小湖,看也一眼望不见头。冯宝儿蹲在湖边灌满了水囊搁在一块大石上,再俯下身去用手鞠着水洗脸。困意早就没影了,她深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那上面清楚地将沿途经过的地方画出来,她才知这里能稍作休整。再沿着墨线往南边看,还有一百多里地就可到达目的地了。而那目的地被圈出来,旁边有备注,淮安水晶阁。 冯宝儿正要将地图收好,夹在其中的一块丝帛掉落在地。她蹲下去捡时,耳中忽地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又轻又稳,来者武功定是不俗。冯宝微此行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捡了东西便不再停留,绕了一圈准备回去牵马赶路。 然而待她赶回去时却见一个白色衣服的少年蹲在一块大石上,正一手牵着马绳一手轻抚马颈,姿态亲昵,若非白衣上还沾着血迹,冯宝微差点就以为这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玩耍的小公子了。 只是这脚程还真是快! 正想着,太阳已冲破层层阻挠跃出云海,于是一束斜斜的阳光射在两人中间。白衣少年率先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真诚又温良道:“这真是匹好马,小兄弟你说呢?” 冯宝微不说话,扭头左右看了看,不知在干嘛。 少年又道:“它叫展翅,我与它不慎走失,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没等作出垂泪的重逢之喜来,冯宝微已折了一支趁手的树枝下来。利落地剥掉多余的枝叶和分叉后,用力甩了甩,韧性稍差了点,凑合着用呗。“它叫夜翔,随我一夜奔行近百里路,情谊深厚。它想改名也不是不行,老规矩,守忠三年,另配婚嫁。” “咦?婚嫁?” 看着少年一脸的不认同,冯宝微迎着晨风,咧嘴笑了笑,“不想娶吗,真抱歉,那没办法随你姓展了呢。”握着树枝猛地一抖,不是剑而胜似用剑,气势磅礴,足见基本功的扎实。 少年松开缰绳退开两步,冯宝微收枝斜插进腰带里,拱拱手,笑眯眯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啊,后会有期。”少年目送她远去,蹲下拾起掉在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猛灌两口,抹了把下巴上残留的水渍,起身运功追赶上去。 冯宝微骑着马跑得越来越慢,直到马儿一边打着响鼻一边转悠,冯宝微轻叹口气从马背上跳下来。它是真累着了,疾行一夜不仅掉了膘情绪也暴躁。 牵着它不过走了半里路的功夫,那少年便追上来了。三月里的天还甚至寒凉,他却满头大汗,一张周正的脸上两颊坨红,像饮了酒后的不胜娇羞。 他熟络地同冯宝微打招呼,“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我叫卓一,你叫什么呀?” 随着他的到来,身后似乎突然多了几条尾巴。她蹙眉,牵着马停下来。“在下冯宝宝,前面是个岔路口了,不知卓兄要往哪里走?” 卓一哀怨地看了眼岔路口,伸手试探地指着其中一条道,“这个……” 冯宝微抿嘴笑,悠悠道:“真是不巧。” “这个我也不走,真巧,咱俩真是有缘。” “是吗?”冯宝微笑意不变,径自往卓一指的那条路上走。“我就说不巧吧,就此别过。” 卓一夸下脸来,眼珠子转了两圈,又追上去。“呐,我是来还你水囊的。” 冯宝微撇了眼来时路上的一丛草木林,不动声色道:“你我萍水相逢,这水囊我也用不着,赠予你了。我还要赶路不能耽搁任何一点时间,抱歉了。” 这话说的太讲究了,既撇清了关系又表明了态度,简直不像一个稚嫩如斯的小小少年说的话。但他既然说了,也可能是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或是出自大门大户,不论哪个都叫人有所顾忌。 见他不愿出手,卓一只得死气白咧没脸没皮地粘上去,“冯弟呀,一人赶路多么寂寞,两人正好有个伴呀。正所谓孤山野岭易遭女鬼,哥哥对你实在是放心不下。” 冯宝微看了眼自己这个尚不足十四年的壮硕身子,心道这女鬼的口味也是奇特。卓一选择性装作看不到他眼底的嘲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途中经过几个驿站都未曾停歇,冯宝微这次却主动牵马绕进后院,看着左右无人值守,把缰绳系在拴马的木柱上,又抓了把材料喂与它,见它吃得香甜,这才转身出去了。 日头渐渐高起来,路上偶尔有背着竹篓的农夫出现,冯宝微再次拿出地图看了一眼,果真是要到淮安城边的小镇了。 后面一路尾随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两人一道进了小镇,冯宝微再次同他别过。 小镇不算大,几条主干道组成了商业聚集地,茶馆客栈和商铺鳞次节比,人流熙熙攘攘,再边缘些就是些民居和稍显老旧的府邸,看着不显,却不是寻常百姓能住的。整个小镇规模不大,但胜在繁华。地处北朝的南部,两条水系东西相夹,土壤肥沃是个鱼米之乡。 其中杭河水系最是热闹,到了晚上,常有上游的红船画舫随波晃晃悠悠地飘来,轻歌曼舞的美人无数,引得文人雅客浪子剑客们蜂拥而至,因此此地的赋税一贯要高出别的洲。 冯宝微选了个最繁华的客栈住下来,上楼洗了个澡睡上一觉,再睁眼时已到掌灯时分。揉着饿了许久的肚皮下楼寻了个位置点了几样菜,正要开动耳尖听到隔壁桌的几个人正在谈论明日里水家姑娘嫁人的事。 冯宝微正巧咬了口馒头在嘴里,闻言噎得直翻白眼。她掏出怀里的丝帛,摊开一看,除却让她东去寻剑外,中间有极薄的一层纱,上面绣了两个字,抢亲! 这个劳什子的北朝第一剑客也太不靠谱了吧,也不说明婚嫁日期,就扔来这两个字难道叫她意会不成?她要是昨晚偷懒没有翻城墙离京,或是拖上一阵等到及芨后再来,那岂不是这水家姑娘连肚子里孩子都有了? 她气哼哼地灌了口水,呛得咳嗽不止。这里的房钱有些贵,一顿饭也吃的抠抠嗖嗖,这让囊中羞涩的冯宝微有点儿舍不得连夜出发了。轻叹口气,舍不得归舍不得,到底还是不敢误了师父交代下来的大事,喊了小二结账,掏出捂得热乎乎的碎银,握了半晌才眼一闭伸手递出去。 “我来付,哪有兄长不买单的道理。” 听到熟悉的声音冯宝微心下一喜飞速缩回手。小二只觉眼前一道残影,揉了揉眼再看,哪还有什么手?只有桌子对面放着一个银锭子。 卓一笑眯眯地看着冯宝微财迷的模样,道:“不必替为兄省钱。” “那再来个红烧肘子,过江鲫鱼和狮子头,快去快去,记得来点儿打包好的卤牛肉我带走。” 小二拿了钱应了声:“好嘞,马上就来。” 随着天色渐沉,打尖的住店的陆续都来了,楼上有包间,但因着大厅晚点会有歌妓唱曲儿,大多数不用避人耳目的都坐在楼下了。 冯宝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听旁人议论今晚来的是淮安城大有名气的凤箫箫,很多人是为了一睹芳容不惜砸下重金,这次客栈的老板真是下了血本了。 卓一点了壶女儿红,慢悠悠倒了一小杯,斜睨楼上一间紧闭房门的包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宝兄弟莫不是逃家出来玩耍的?所以未带够银子?哥哥这里有,需要多少?”说着解了腰间挂着的一个金丝边缝制的钱袋子推到她手边去。 冯宝微作为相府千金按理来说是不愁吃穿用度的,但就是现银一分也无。每年生辰父亲和母亲约好了似的卯足了劲儿地哄她开心,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示。也是,未来要嫁到天家里去的女儿,将养好了,知书达理就行,还用陪什么嫁妆呢?太子就一味地送首饰,珠宝,贡品里的稀罕玩意儿,那些可看可玩就是不能兑现,那些烙了御用标记的东西连黑市都不收。除了师父赵北秋每月象征性地给她发点儿月银外,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她穷困潦倒地颇有传奇色彩。 冯宝微扫了眼钱袋子,着实不少,于是心里矛盾极了,两个小人掐架都卯足了劲儿,委实像两种阶级的斗争,水火不容。正在她犹豫的时候,隔壁桌又来了两人,都是世家弟子的打扮,腰间佩剑,衣袍绣有金丝线的谢字。 莆一落座就听那年轻的弟子激动道:“明日里公子成婚,今天谢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怜公子被老夫人逼得跳了两回杭河了。” 旁人笑道:“公子跳河你乐个什么劲?” “这回可算要成婚了,再不担心我家妹妹寻死觅活要嫁与公子了。”他松了口气似的,“就公子这风流性子,再不成家我们都快娶不着媳妇了。” 旁人连连点头,“只是苦了那水家的姑娘了,听闻她的母亲死得离奇,一直在家族里不得势,若非倾城之姿,老夫人又怎会看上眼?哎。” “嫁过来不就好了,除了相公风流了点,我们谢府可是没得挑啊,江湖世家是说着玩的吗?” 那人喝了口酒,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家族越是庞大有势力想要站稳脚跟就越是要倚重娘家人,老夫人放着水家大公子膝下的水幼鱼不选,偏选了娘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水幼云,其中深意九曲十弯,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谢家现在当家主母唐昕与老太太不合,这婚事早就提上议程,当时唐昕相中的是远亲外甥女水幼鱼,岂料到纳吉时送去的信物上却写的是水幼云的名字,当时还道谢家弄错了,岂料一连问了三次,唐昕都默认了这才恍然大悟,定是老夫人和唐昕斗了法,落败的一方不得不退让。娶个没有势力的孙媳妇进门进可拉拢收为己用,退可牵制打压唐昕,一箭双雕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冯宝微咬着筷头听八卦,她尤记跟着师父学艺时有一年清明他喝多了发梦喊出的名字似乎叫水黛青,娘亲也曾在提及旧时时说过他师父终生不娶是因为心爱的姑娘家世不够前帝不许他娶,那姑娘一心只想嫁与他,结果偷跑出来却被其兄赵舜耕所辱生下一女。后来朝变,水黛青趁乱逃出自毙于刀下。 冯宝微狠狠地皱起眉头,筷子被咬得吱吱作响。她好像脑补出了一场兄弟阋墙红颜祸水的宫廷大戏,难怪太子成功上位,对手得罪了赵北秋这样天下第一剑客的大杀器,有了正当寻仇又能使他遗臭万年的好机会,傻子才不给他一剑呢。 “哎。”冯宝微猛叹一口气,一想起师父胡子拉碴两鬓斑白醉卧在雪里还念着水黛青名字的画面就格外伤感。“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啊?”卓一听见他没头没脑的话不由一怔,“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念起诗?宝兄弟,哥哥是过来人,好心劝你一句,这些情呀爱呀的都是过眼云烟,禁不起时间流转的。那些个好皮囊远观即可,切不可动心,万物皆空,切记切记。” 冯宝微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展兄今年贵庚?” “我叫卓一,今年十八了。宝兄弟呢?” “你猜?。” 卓一上下打量她,敦厚壮实的身材看起来至少十五六了,个头也及自己眉尖,只是那稚嫩的脸上还尚有婴儿肥的圆脸看着委实显得小,他兴致缺缺,“我看人向来不准,再者,这有什么可猜的。” “如果你猜中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冯宝微看着他眼里瞬间亮起光来,继续道:“你也帮我一个,你看如何?” “烧杀抢掠,□□妇女可不行。” 冯宝微撇嘴,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少年脚程快,足见轻功登峰造极,那个人逃跑什么应该不在话下。她轻扣桌面,懒懒道:“你人都敢杀,还有什么不行的。” 卓一一副你这个小淫棍的表情,凑过去压低了嗓音道:“你可别乱来,明日江湖鼎鼎有名的谢家公子要娶水家姑娘过门,且不说淮安城里来了多少武林豪杰,光是一百多里地外的江东城里就集齐了江湖三大世家和八大门派的精英,你挑这个时候□□妇女是不是想被割了风干成香肠带回家啊?” “咦?这么多厉害人物吗?谢家这么有名气吗?那岂不是很棘手?”冯宝微托腮沉思。 卓一猛地塞了两个狮子头在嘴里,两腮一边一个,撑得鼓鼓囊囊滑稽地像个仓鼠。他盯着冯宝微勉强算的清秀的一张小圆脸,怎么这年头可爱的男孩子都在朝着猥琐的方向去发展吗?不行,他一拍桌子,吓得冯宝微往挎包里塞牛肉的手猛的一抖,恨恨瞪了他一眼,连忙拉紧收口的绳子。 卓一下定决心,以挽救千万深闺女性为己任,以导即将踏入□□邪道少年向善为手段,拯救苍生义不容辞!他凑过去压低了嗓音继续道:“宝兄弟你知道江湖上有个组织全是妇女吗?” 冯宝微点头,“知道呀,怎么了?” 卓一一拍大腿,这就好办了。咱们不能明着□□,但可以花钱呀!整个北朝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花魁大半都在杭河金船上诞生的,不求□□,起码找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小姐姐指点人生还是没问题的。“咱们这就去,跟哥哥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哥保管给你找到满意为止!但是咱别贪多,你还在发育,多了对鸡儿不好。” 冯宝微没听明白,询问道:“你要去峨眉派养鸡?” 噗,卓一只觉冯宝微实力太过强悍,千军万马不及她一句话,他捂住胸口,内伤都是肉眼不见却伤得最深。 “宝兄弟,后会有期,为兄道行尚浅实在难以为伍,若日后你闯出名号来,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冯宝微略略挑眉,脸上神情一派从容,淡淡道:“又来了两个,展兄也不是普通人啊,仇家一直集结不说,来的还越来越厉害了。” 卓一细细去听,神色凝重,几息后认命了似的伏倒在桌子上,哀哀道:“我姓卓。” 7.-007- http://.biquxs.info/

-007- 冯宝微一通狼吞虎咽,如风扫残云般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不待佳人款款而至,尚未开口,他抹了把嘴上的油,拉着卓一的袖子匆匆离去。 卓一只听得那婉转悠扬的一嗓子,“话也说罢,都是天意弄人,你我凡夫俗子哪里能逃……” 卓一骑在马背上向着淮安的方向飞奔,他想,的确,哪里能逃?今夜怕不是被那群名门正派拖去浸猪笼,就是被后面的尾巴活活打死,他看着如银月色心里愈发苦楚。 冯宝微却懒得理会他,飞奔了近半个时辰,约摸着淮安成近在眼前了,忽地勒马折返回去。卓一也紧急停下来,看他在马背上压低了脊背减小风阻,劲头狠戾像离弦了便无法回头的箭。奔了不过一里地的样子便和身后的尾巴们遇着了,他们万万没料到这两人会折返,下意识勒紧缰绳想要避开,冯宝微要的就是他们一瞬的慌神,在和打头的男子擦肩而过时冷不丁一拳打在他胸口,男子闷哼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滚了几滚后居然跪地稳住身型,一抹红艳艳的血迹自嘴角流下来,他看也未看一把抹净。 冯宝微扯着缰绳转过来迎面相对,方才一击即中力度惊人,他居然还能起身?冯宝微回忆刚才的触感,又硬又有韧性,他侧头问卓一道:“他们穿的什么东西?防御力很强。” 卓一思考片刻,猜测道:“可能是软胄,能挡住刀砍斧劈。” 冯宝微蹙眉,不知想到什么,撇了眼卓一,“身上有不碰不就好了?关节处总不会有吧。”说着翻身下马走到路边折了根树枝,枝叶繁茂,冯宝微不辞辛苦将窄长些的叶子一片片码好,对面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着难掩的迟疑之色。 这少年究竟何人?难道就想凭着手里的几片叶子杀人?要么狂妄自负,要么就是遇到绝世高手了,左右也是躲不过,三人亮出兵器齐齐朝他攻去。 冯宝微面露微笑,屏气凝神,出手快如闪电,一旁的卓一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立刻听闻呼痛的暗暗吸气声。 三人脸上脖子上都是利器划开皮肉翻飞的景象,模样看着很惨,却只是些皮肉伤而已。卓一张大的嘴巴猛地闭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果然,拈花微笑,飞叶杀人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武功对指力要求太高,仅凭着他的临时起意想杀人于无形还差得远呢。冯宝微讪笑着将手里剩余的叶子扔掉,轻咳一声道:“暗器不是我强项。” 不待卓一接话,怒极的三人已奔至眼前,冯宝微神情突变,薄唇微抿,气质陡然像把出窍的利刃般锋芒毕露势不可挡。下一秒后那三人仍向前冲了几步,顿了一息,三人轰然倒塌。 冯宝微撇撇嘴,将手里沾了血的树枝甩来甩去,不满道:“没有趁手的家伙还真是烦躁。” 卓一后退一步避开她,从腰间掏出短匕首给那个欲逃脱的人来了个痛快。杀的太容易,卓一眼底的骇然如惊涛拍岸,即便他们有软胄护胸,但方才那一掌仍是将他五脏俱伤,自己补这一刀乃是多余,这人段不可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难怪冯宝宝连看也不看这个人,恐怕在他眼里,这已和死人无异了。 他神情颇为复杂,这个少年恐不是个好惹的,笑眯眯的背后不知还有多少血腥。 冯宝微哪里知道卓一的所思所想,她一掌将树枝拍进地里,然后拍拍手,又去摸死人的钱袋。 卓一怕他看到不该看到的,飞快地用匕首刺了下马臀,马儿吃痛飞奔出去。 “哎呀快追,马都跑了你还摸死人,什么便宜都占。” 冯宝微放弃了继续翻找,她心中已有数了。佯装气呼呼地上马,反驳道:“胡说,我又没有断袖之癖。” 眼见着冯宝微追马而去,卓一这才飞快地将这些人身上唯一可表明身份的小木牌统统收进腰间藏好,又把尸体拖进树林只待野兽闻着血腥味而来将他们吃个干净。 几乎是刚做完冯宝微就牵着另一匹马回来了,慢慢悠悠地走着,眉目有少年人轻狂飞扬的肆意和不羁,好似没什么放在眼里,又似万物皆物。不,卓一用力刷了甩头,那种通透不是他这个年纪会有的。 待两人赶至淮安城时月已上柳梢头,街上寥寥无人,远远听见更夫邦邦地敲着更,冯宝微夹着马腹往前多走两步,这是个十字路口,东西南北皆可通行。他嘀咕道:“从哪儿找个人问问路就好了,也不知道水家在哪儿。” “什么?你要去水家?”卓一追上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冲着新娘来的吧。” 事已至此,再瞒着卓一已无必要。冯宝微点头,“的确是,我奉命将人劫走,不然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当我属夜猫子的啊。” “只是劫走?”卓一再次确认。 “嗯嗯。” 卓一松口气,他关注的重点也是奇葩,难道劫走新娘这件事好过玷污了新娘吗?未出阁的姑娘在新婚当日被歹人所撸只怕更严重一些。 “早说呀,劫人这种事我比较在行。跟我走吧,哎我说你究竟是谢家的仇人还是水家的仇人?” 冯宝微同他弃了马运起轻功飞檐走壁,不多时便到了一户朱门高户前。都这个时辰了仍能听到推杯换盏和唱曲儿的声音,待客厅设在左进的二层小楼里,和主人家起局的宅子中间设有连廊和花园相隔。 两人趴在房顶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内情况,冯宝微压低了声音道:“约摸着我可能是水家的仇人,毕竟谢家是武林世家,真寻起仇来可能太过血腥。水家就不一样了,商贾而已,悬赏什么的来的都是亡命徒,杀起来没有心理负担。” 卓一抿唇半晌,许久才道:“你是恶魔吗?谁家的仇人都不是,难道你凭喜好来劫人的?还是你家主子看上人家姑娘了,光明正大地娶回去有那么难吗?非要毁了人家姑娘的声誉和前程不可?” 冯宝微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呐少年,这个世界呢是很复杂的,你总套用自己的视角和经验来揣测事情难免会有偏颇。你得纵观大局来考虑,谢家和水家联姻已成既定事实,这个时候抢亲还不是毁了人家姑娘声誉?私定终生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吧。再者,你怎知那姑娘是否愿意嫁给谢家那个风流公子?又或者我家主子万一是有难言之隐呢?但劫人后自有安排呢?” 卓一冷笑两声,问道:“难言之隐我不知道,但你又知道那水家姑娘是否愿意随你走被你劫?万一人家现在就在梳妆正高高兴兴等着嫁入谢家呢?” 这话噎得冯宝微一愣,是哦,万一水幼云愿意嫁给谢长天呢?师父没说过这种情况当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看着办?有点太任性了吧。冯宝微心虚道:“咱们快去问问吧,你找到哪间房了吗?” 卓一一副看笑话的口吻道:“当然找到了,我可是很有兴趣看一看事态往什么方向发展的,少年。” 冯宝微哼了哼,随着他摸入新嫁娘的闺房。水幼云住的比较偏,门帘是掉了色的朱红色,紧邻着后院围墙,有些竹子长势太好又无人打理,遮天蔽日,看着阴森逼仄。与外面喜庆热闹的氛围不同,这里静悄悄的,仔细驻足聆听,甚至能听见屋里两个人的呼吸声。 卓一沾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凑近看了一眼,回身冲她比划了两根手指。冯宝微略略挑眉也不应他,径直推门进去。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床上有个人影侧卧着,旁边坐着个裹头巾的老婆婆端了碗乌黑的汁水。 许是木门太过老旧,开关时会发出吱嘎的声音。但这声响却没能引起那两人的目光,只老婆婆发出破风箱一般漏风的粗嘎声,“别催了,这碗药老身会看着云姑娘喝下去的,待云姑娘喝完,老身自会去夫人跟前禀告的。” 床上躺着的人影轻轻耸动,连咳嗽都仿佛气力不足似的憋了许久才喘了好大一口气。冯宝微上前点住那婆子的穴道,坐在床边探上她的脉搏。卓一站在门口兼着望风,不时回头看一眼,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以至于冯宝微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你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侧卧的人勉力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似乎使室内猛然亮起来,一双美目里水波潋滟,有种说不出的孱弱感。“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若你想嫁给谢长天我便应你一个要求。”冯宝微起身闻了闻那碗药,眉头皱起,“你若不想,我便带你离开,给你个身份,重新生活。至于我是谁,也许你看过这个就能明白。” 冯宝微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来,玉佩的一面雕刻着菡萏花,从根茎处断开倒也不显得突兀。“我受托前来,说是你看过玉佩便会明白。” 水幼云接过来看了一眼,好半天才从怀里拿出另一半出来,对在一处严丝合缝,像从来没有碎开过似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冯宝微怕她误会,解释道:“我受托的是你母亲生前的故友,来不来也不打紧吧。” 水幼云垂下眼帘,轻轻唔了一声,缓缓道:“那是不打紧。” 冯宝微默了默,“那你的选择呢?” “马上就要离开水家了,这就足够了。至于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吗?那你可知这药都是什么熬成的?苦参、雷公藤和满天星,哪一样都会使你不能生育。你至少连着喝了月余,这么大的量就是身体强健的习武女子都受不了,更何况你这样先天体弱有疾的人?” 见水幼云惊骇地捂住嘴,冯宝微挥手打翻了那碗药,继续道:“水家唐昕和谢府的关系错综复杂哪里是你能够想象的,那种后院吃人不吐骨头,当作棋子还好说,直少有用还有人保你,万一价值被榨干,哪里还有命呢?” 水幼云坐起身,肩膀单薄,整个人瘦的好似一张纸,风吹雨打便要归去似的。她轻声细语道:“我便是随你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任人宰割。” 冯宝微捏了捏拳头,郑重道:“谁也不能许你一世安稳,因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又或是天意使然,但我能保你几年无忧,也能好好为你调理身子,让你尽可能地拥有主动权,去挑个你自己中意的男子来嫁。嫁妆也给你备上丰厚的一笔,就算不想嫁,我也可以为你找个好的师傅教你经营,你后半生的生活自是无虞。” 水幼云的眼里浮上薄光,她仰着头去问冯宝微,“此话当真?” “当真。但你别问凭什么相信我之类的,你只能赌一把。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只怕那唐夫人要派人过来查看了,我等你半柱香,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说着冯宝微冲卓一招招手,示意他将人扛出去。 冯宝微立在廊下,身上还是离开京都时的那身玄色衣袍,因着淋了大雨被悟干的缘故皱巴巴的不说,还总散发出一种湿答答的气味。他使劲掸了掸袍角,再一抬头却见卓一利落地将那婆子从井口扔下去,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激不起他的丝毫怜悯。 卓一回到廊下倚着柱子冲他笑,“你何必这幅表情,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谢你什么?”冯宝微冷冷道。 “对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你下不去手的,怎么,不承认吗?”卓一懒懒道:“你我都没有蒙面叫这个老妪看了去,留有活口岂不是自找麻烦。现在我非常好奇,宝兄弟,如果我不动手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理?” 冯宝微眸子微缩,略垂下眼帘,淡淡道:“有人过来了。”说着走回屋内,水幼云正在收拾包袱,见他进来平静道:“我跟你走。” 方才他二人在外面说的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全听见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态度立刻坚定起来。既然那婆子已死,左右她也解释不清,不如离开。 此刻卓一方才听见一个又轻又稳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三人躲在屋后的竹林里,卓一不知何时从屋里顺出了一条丝帕当作面巾蒙上,冯宝微一把扯下来蒙在自己脸上。卓一早知自己打不赢他,恨恨等了他一眼,又掏出一条来,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非常讨打。 就在这时,那脚步声突然停下,几息后似在辨认方向,竟朝着北边去了。 冯宝微道一声多多担待后,轻轻一托将人放在卓一的背上,两人拔地而起,一路朝东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