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送老婆要不要》 第1页 《穿越送老婆要不要?》作者:狗蛋的爹【完结+番外】 简介: 【+宠妻】坚毅强大特种兵攻vs斯文傲娇美人受 方臻在特种小队执行任务时意外牺牲,等他再次睁开眼,竟然躺在古代农户家里,而这个农户,好像还是个「人口贩子」?! 看着屡次逃跑不成功,披头散髮被捉回来的便宜老婆,方臻:这位女同志,不要害怕,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便宜老婆翻了个白眼。 方臻:同志你放心,我们是有纪律的,你可以相信我。便宜老婆再次翻了个白眼。 方臻:同志,你要积极配合……便宜老婆:你有完没完,说人话! 方臻os:男的!!这不是便宜我了吗不是! 正经版文案:方臻任务牺牲后,穿越到架空古代农村,醒来竟然发现自己一穷二白,不仅吃不起饭,还有个挑剔娇贵的老婆。 作为责任心爆棚的好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恰好老婆又是理想型,便担负起了居家过日子的重任。 随着两人生活的变好,他们也渐渐从农村走到府城,而娇贵老婆身上的秘密也一点点浮出水面。 从最初的互相试探到最终的两情相悦,经歷过风风雨雨,唯有此情绵绵无绝期。 第1章 穿越 方臻睁眼的瞬间,脑后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抹了一把后脑勺,摸到一手混着黄土的褐色黏液,扑鼻而来的腥味,提醒他那是血。 他脑袋昏沉得厉害,却不敢轻易晃头,生怕这一甩,造成颅内情况的变化,加重伤情。 眼前一片模煳,方臻双手摸索着找到凳子,坐在上面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情况。 这是一间农家的土屋,不大的屋子里挤着一张炕,炕上一个小小的炕柜,一张粗木桌子,两方粗木凳子,这是整间屋内所有的家当。细看之下,炕上唯一的棉被破了几个洞,外露的棉絮压得像毡布,却一块一块破碎连不成片。桌椅都缺着角,四个桌腿高低不平。有一扇窗开在炕头的墙上,没有窗纸,只在窗框上挂着带补丁的粗布,将屋子掩得暗沉沉的,只有风吹起布帘子时,才透出几分天光。屋门是单扇门,由几根粗木头拼成的一整块门板,门板上张着几道颇长的缝隙,挡不住风唿唿地朝里灌。 最初的昏沉过去,方臻被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也不是他之前受的伤! 虽然执行任务时,什么地方都去过,像这家这样贫困的村子不是没有,可他不应该在这时出现在这里。 方臻努力回想,他最后的记忆停在枪声上…… 那天,他所在的特种小队接到收网任务,前去剿灭一伙追踪已久毒|贩。他和队友们根据卧|底提供的路线,摸进了毒|贩的老巢,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即便他们反应够快,依旧抵不过敌人勐烈的火力压制。 千钧一髮之际,他飞身替队长挡了一枪。那一枪正中他的心脏,涌出的鲜血漫过喉咙,阻碍了发声,他连遗言也没来得及交代,就两眼一闭再无知觉。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他从小就是,在孤儿院待到18岁,就应徵入伍,一路进入特种大队,训练执行任务,直到死亡。没有家人,没时间谈恋爱,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不能亲眼看着兄弟们全身而退。 思及此,方臻急忙扒开自己的上衣,果然胸口上没有伤。别说新鲜的枪伤,连个陈年旧疤也没有,光滑得很。 松口气的同时,方臻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左右领交叠,腰间用布条作为腰带,小腿上是脏得发黑的破布条绑腿,脚上一双破洞的草鞋,这明显不是现代人的服装。 刚才忙着查看环境,竟然没注意到最严重的问题。方臻心思一动,伸手又在头上摸了摸,果然是长发。这一切明明白白告诉他,这绝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虽然方臻没有时间和兴趣看各种言情偶像剧,但在网络发达的,各种名词还是屡见不鲜的。「穿越」一词,更是随着几部火遍全国的后宫剧成为热门词彙。在讲求信息化作战的时代,他们特种队员也是人人走在前沿,除过以往的体能技能训练,还增添了信息技术的培训。 所以,方臻通过对环境和自身情况的掌握,立刻明白这玄而又玄的经歷,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方臻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庆幸大难不死,还是该破口大骂来到了不知什么鬼地方。 多年当兵的歷练,早就让方臻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尽管眼前的事实有悖于唯物主义价值观,但方臻心里清楚,原本的他,绝对已经死在了毒贩的枪下。 既然事实摆在眼前,方臻嘆息一声,还是要感谢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条命。可这条命原本不属于他,思来想去,方臻还是决定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磕得头破血流。解决了问题,才好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头上的伤。方臻环顾四周,最后爬上炕,从炕头的小柜子里找到干净的衣服。他顾不得思考为什么穷庄稼汉的炕柜里,会有飘逸的长衫,三两把将衣服撕扯成布条,放在炕边备用。 随后推开门,站在屋外重新审视这里。 从屋外看,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墙倒了一半,没有圈养活物,院中小园子里满是杂草,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再向外张望,院门外能看到一个小山坡,院子后身不远处是座大山,隐约能看到有人在半山腰赶着羊群下山。 第2页 这个小院子里共有三间土房,屋里屋外是一样的破败。除去他刚才待过的主屋,一左一右还有一间厨房、一间杂物间,院子里的房屋整体结构呈现「品」字型排布。 主屋与大门相对,小园子就在二者的中间,将四面的屋子隔开,权当一个屏风的用处,可惜屋主人没那个雅兴。 杂物间的门敞开着,一眼望去,都是下地必备的农具,沾着干掉的泥土,横七竖八地胡乱堆在屋里。临着杂物间搭建一个带棚顶的简易木架子,架子下的地面上盖着一块厚厚的毡布,想必底下就是地窖。挨着架子再往前,用两面低矮的土墙围着,带一个粗制栅栏门,便是农家俗称的「圈」。里面既是养猪的地方,又是天然的旱厕。看那栅栏门断了几处,露出老大的空隙,是头猪都能轻易撞栏而出,想也只是个单纯旱厕。 日光渐渐西斜,在夕阳中,这里不像寻常农家,倒像是多年没住人的荒宅,可想到了半夜,必是恐怖片的首选拍摄地。要不是刚才在屋里,确认炕上的被褥没有尘土,桌椅也都有使用的痕迹,方臻简直要怀疑自己是被人抛尸过来的。 厨房比杂物间要大,左侧一边仅有厨房。 方臻暂时没有探索地图的兴趣,紧接着推开厨房的木门。 厨房的简陋程度和这个院子是配套的。 进门就是灶台,两口一人怀抱大小的铁锅嵌在灶里,其中一只底部还破了个洞。灶台左边是生火的灶洞,灶洞前倒着一个三条腿的小矮凳,只有零星的枯枝散在周围。灶台右边有一口水缸,揭开水缸上的木盖板,幸好里面还有半缸水。再朝里走,就是处理食材的案桌和放瓶瓶罐罐的架子。案桌是一个靠墙的大土墩,上面放着一块石板,应该是做案板用。 方臻没有继续细看,从厨房门边找出一个破木盆,闻了闻没有奇怪的味道,就用缸里的水沖洗干净,然后舀了一盆的水,回到主屋,浸湿了撕下来的布,清理后脑勺的伤口。 盆里的水很清澈,方臻放布料前,就着木盆看了看自己的脸。 这张脸和他原先的区别不大,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樑,略厚的嘴唇,严肃起来透着一股子坚毅。只是倒影中的脸显得更年轻些,更邋遢些。 想来原身一介农民,把家里糟蹋成这个样子,自然是不爱干活的懒汉。懒汉和千锤百鍊的特种兵比起来,显嫩是正常的,邋遢也是必然的。方臻暗自可惜原身糟蹋了一张好脸,再摸摸胳膊捏捏腿,身体底子还算结实,只是放在方臻眼里,就有些不够看了。 条件有限,方臻一边用沾湿的布擦拭伤口的脏污,一边试图回忆起原身的记忆。可惜他努力了半晌,伤口清理好了,记忆依旧一无所获。 后脑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方臻用干净的布条缠住伤口,做简易的包扎。随后俯下身,仔细研究着地上的痕迹。 他一直注意着保护现场,所以除过他刚才走动多出来的脚印,原身倒下的地方还维持着原状。 尺寸、距离、形状、血迹,方臻一一查看过,无论从哪个方面推敲都没有漏洞,最后只能无奈地得出结论。 原身,是被自己左脚拌右脚,摔死的。 具体来说,是原身左脚踩在了右脚上,于是他用力想将右脚抽出来,结果脚没抽出来,人却朝后仰去。原身不得已撑住了桌子,然而桌子四脚不平,他一撑反而手脚一滑,接着后脑磕在凳子角上,随后又磕在地上。仔细看,凳子角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总归也不是心情平和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方臻挠挠眉毛,替原身尴尬了两秒钟。 不过他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原身是意外死亡,和他并没有干系,那他也不算是抢夺了他人的人生。 有了心理安慰,方臻这才觉得肚子饿起来。家里是肯定没得吃的,就厨房那个样子,光是灶火烧起来就难,更别说有没有米面。他之前粗略转了一圈,可是连一颗鸡蛋也没见着。 外面天色黑下来,屋里一根蜡烛也没有,方臻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几乎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特种兵的训练比普通的士兵更苦更累,有时候甚至是实弹演习,更别说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九死一生。相比之下,饿肚子在更为严峻的境况前根本不算什么,别说今晚不吃,就是明天后天连着不吃,他也能扛下去。只是人一静下来,就难免胡思乱想,尤其是在这黑暗中,耳边的枪声就变得格外真实起来。 「有手雷!」 轰———— 「队长!我们中埋伏了!」 哒哒哒哒哒————轰————哒哒哒哒———— 「情况紧急,全员前队变后队,狙击手掩护,撤!」 「是!」 哒哒哒哒哒———— 「队长小心!」 噗———— 耳边静了一瞬,黑暗里,只听到方臻的喘息声,随后是压抑的哭声。永别了我的战友,永别了特种大队,永别了我的国…… 前一秒还在浴血奋战,后一秒就换了个人生,搁在谁身上,都不是能立即接受的事。方臻的心里惦念着队友,脑子里全是他们中埋伏的画面。尽管这些可能与他再无关系,他仍旧希望,这次行动只有他一人牺牲。 「队长……」方臻喃喃出声,「你们都要好好活着啊……」 第3页 作者闲话:  开新坑了,希望大家喜欢。这篇主攻哦,种田无虐。 第2章 人口贩子?!(修细节,不影响阅读) 方臻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随即搓了把脸,将他下午翻出来的长衫塞回炕柜里,干脆和衣躺到炕上去。 在部队里很少有安稳休息的时候,经常是半夜突然紧急集合,或者在野外执行任务,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这里,从原身摔跤导致死亡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来看一眼,可见这傢伙,不是在村里不受人待见,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眼下人生地不熟,需要他费神的地方很多,难得有一个夜晚能如此平静,方臻自然是决定先好好的睡一觉,养精蓄锐。 可惜天不遂人愿,方臻的眼睛刚闭上,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放一般人身上,很难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动静,但方臻多年练就出来的本事和直觉,远非一般人能比。 他一个挺身翻下炕,原本按照他的能力,双脚落地间只会激起一层浮尘,仿佛最灵巧的猫咪,悄无声息。可惜啊可惜,现在这具身体实在是不给力,他一个翻身跳跃,就差在地上跺出两个坑,比秤砣落地也没好上多少,整个裤腿上沾满了扬起的黄土。 方臻「啧」一声,显然对自己十分的不满,摇着头将地上的脚印抹除,随后抄起凳子贴在墙边,探出半个脑袋用单只眼睛从门板的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坡地上有两个人举着火把,中间还用绳子捆着一个。举着火把的两人装束和方臻差不多,中间被捆着那个披头散髮,穿的是方臻下午才见过的长衫。三人拉拉扯扯向着方臻家的方向走来。 下午在屋里发现长衫,晚上就有相同衣着的人上门,在这么个破地方,很难说是巧合。 只是那穿着飘逸长衫的人被绳子捆着,总是有缘由的,方臻不能单凭眼前所见,就判断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方。他不清楚这三个人的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直管举着凳子待命。 那三人走得慢,方臻的胳膊举得发酸。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这娇气的胳膊,心里抽空琢磨着,等这两天搞清楚状况,一定要把上辈子的体能练回来。 「老方!老方?在不在老方?」 那三人走到大门前就不动了,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喊道。似乎是中间的人有心要跑,另一人叫了一声,「老实些,还想跑?」 方臻放下板凳,将下午从厨房带出来的厨刀别在后腰上,做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骂骂咧咧晃晃悠悠从屋里出来,「谁啊大半夜的,吵吵什么?」 「去你娘|的大半夜,这才什么时辰,懒死你,婆娘跑了都不知道……咦,你头咋啦?」 「没事,下午摔了一跤。」方臻敷衍过去,他裤子上的土也加了分,让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的确是摔得不轻。 走近了看,三人身形明朗起来。举着火把的两个,一个着蓝布衣,一个着灰布衣,背上背着弓箭,腰间别着小刀,打扮得比方臻要干练很多,很轻易就能判断出,他们两人应该是村里的猎户。 至于中间那个,披头散髮看不清脸。那一身白色长衫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合适,只是此刻被弄得破破烂烂,蹭得脏兮兮的发着黑。他人也显得不堪,满身的碎草屑间或夹杂着细小的枯枝,身上被划出一道道血痕,口子深浅不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在微微渗血,几乎是被两人用绳子提着才能保持站姿。 「你娘|的,都是你这婆娘,不是遇上俺俩,给她跑到翻过山头!」蓝布衣的猎户开口道。 「可不是咋,俺哥俩今个遇上她真真倒霉,逮兔子成了逮人,弄个空着手回来。」灰衣猎户补充道,说着就要打人,手伸到一半,到底顾忌是别人的老婆,将手收了回去,「什么烂婆娘,嫁进俺村就是俺村的人,死也得死在俺村,你就是下手不够狠,打老实就不敢跑啦。」 方臻从两个猎户的话语中听出了大概,心里咯噔一下,怎么着,原身还是个人口贩子?这个和这里格格不入,八成被拐到深山里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婆! 「臭婆娘,天天想着跑。哼,有本事就叫他跑,我看她是嫌死得不够快,餵了野兽才好啦!」方臻从方才的对话中揣测着自己的角色,气哼哼地骂着,一边将人从两个猎户手里抢过来,一把抱住。 「娘|的,非得学周大户从城里买,天天叫村里人帮你抓人,死球算啦。」蓝衣猎户满脸嫌弃地打量着方臻夫妇。 「可不咋,长得好有啥用,要能干活能下蛋,半多年,俺家狗都下两窝崽啦。」灰衣服的猎户在一旁帮腔,从各个方面将方臻的媳妇儿贬的一文不值。 「我这不就图她细皮嫩肉嘛,行啦行啦,赶紧回吧,改天请你们喝酒。」怀里的人挣扎得越发厉害,要不是方臻有擒拿的手法,还真没那么容易制住她。想不到一个城里拐来的姑娘,力气竟然还挺大。 「你?」蓝衣猎户嗤笑一声,显然没将方臻的话放在心上,「不是俺村的,谁稀罕。走啦。」说着,两个猎户勾肩搭背朝外走去。 不怪猎户瞧不上方臻的酒,就他现在这个样,上顿吃了没下顿的主儿,等他的酒,可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两个猎户转过身,灰衣服的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飞速地耸了下脖子,问蓝衣那个,「哥,俺咋看姓方的不大对?」 第4页 「咋?」 「人像是没咋变,俺想想……」灰衣猎户琢磨琢磨,「哦,你听他说话,不是个俺村的话。」 「……」蓝衣的也琢磨起来,「娘|的,可不定是他婆娘教的,撺掇男人跟她一块里回城哩。」 两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由,遂不再疑心,加快脚步朝自己家走去。 等猎户走远了,方臻才压着怀里的人进了屋。 猎户留下的绳子还绑在女人身上,方臻就着现成的绳子,转眼将人绑得更加结实。随即抽下自己的腰带,在女人张口的瞬间塞进她嘴里,将人一把扔到炕头上去。 开玩笑,多年实战经验告诉方臻,人在激动的时候根本不会听你说话,与其费力气与她搏斗,忍受魔音穿耳并且被她挠出几道血印子,不如先绑起来等着对方冷静下来再说。 显然对方也没料到,自己怎么就在眨眼之间被捆成了粽子,有一瞬间愣神。 方臻也不急,屋里太黑,他先是上炕挑起窗上的帘子,让月光照进来,随后倚窗坐下,静静地等着。 说实在的,有老婆对方臻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上辈子是没对象,可部队忙也只是一方面。像他们队长,就是儿女双全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从没对人说过,那就是他喜欢男人,理想型是那种斯斯文文,却带点小脾气的。 单是想想有那么一个人,平时一本正经,客客气气的,偏偏对着他,小脾气一发,眼睛一瞪嘴一抿,口是心非的模样,方臻在梦里都能笑醒。 只不过,部队里都是糙老爷们,而且战友情大于一切,他没想过。在外面,他也找不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并且愿意安生过日子的男朋友,这才导致了他前一辈子一直单着。 眼下突然冒出来个老婆,方臻的第一个念头,是干脆离婚,反正这女人也不喜欢原身。再说人好好的姑娘,天降横祸被拐到大山里给人生孩子,这比死还让人难受。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能挺下来,而且从没放弃过反抗,心性之坚韧,令方臻肃然起敬。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默默对峙着。 方臻用的是对待俘虏的捆绑方式,绝没有挣脱的可能。逃跑被抓早已让她筋疲力尽,女人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剩眼睛还不甘地瞪着对面的人。 「你最好省省力气,免得伤口越裂越大。」她这点眼神威胁方臻还不放在心上,要是眼神能杀人,他上辈子不知道被犯罪分子们杀死多少回了。更何况她的眼睛被头髮煳住了一大半,要不是足够明亮,几乎都发现不了她的目光。看她不再挣动,方臻才开口道:「我摔了一跤,之前的事记不清了。」 女人的神情松懈了一瞬,方臻没有错过。看来他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女人也发现了他的问题。他没有保留原身的记忆,对方是个什么人,经歷过什么,他一概不知,只能靠着失忆的说辞煳弄对方。 在猎户将人送到方臻手上时,他的心思就已经转过一圈。毕竟是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的人,或许刚才的两个猎户没发现,但女人一定能从他说话的方式中发现破绽。再者,即使今晚不发现,明天、后天,十天、半个月,他早晚会露出马脚,女人也迟早会识破伪装,到那时,无论他怎么解释,她潜意识里始终会记得他是个骗子。这样一来,对方臻反而没有好处,就算是要帮她,她也不一定会信。 「只要你把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跟你还能相安无事,我猜你肯定也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两厢权衡之下,方臻决定将主动权一开始就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这可怜的女人能把原身的老底儿都翻出来,才好叫他做事有个心理准备,「说不定我心情大好,还能把你送回去……」 「唔唔……」女人口齿不清地发出声音,示意方臻拿掉堵嘴的布条。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正照在女人身上。方臻从窗边的阴影里爬出来,伸手替她拨开眼前的乱发,盯着她的眸子瞧了瞧,又悠闲地坐回去,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骂人的话省省,等你想清楚再叫我。」 作者闲话:  听了文编太太的建议,细节方面不合理的地方完善了一下~ 第3章 穿越送老婆 方臻说完,便不再理会女人,向后一倒,退进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同在一张炕上,距离不过一米左右,她竟然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唿吸、动作,一概没有! 女人渐渐恍惚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长着和那个畜生一样的脸,气势却完全不同,而且要逼问她什么事情。 她当然不知道,方臻曾受过怎样严格的训练,又为了完成任务,一动不动潜伏过多久。他前世在特种部队,全军营里最出色的兵种。别说是藏在黑暗里伪装,他们甚至能做到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发现不了的程度。 女人也有些脑子,当下便微阖起眼假寐。直到观察月光的移动,算着时间过了午夜,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她才一点点朝炕下挪动。 在脚尖即将触地的瞬间,她被大力拉回了炕上。她惊恐地抬头,直撞进他平静的眼中。女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刻她无比笃定,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原来的方臻! 第5页 「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方臻无奈地嘆口气,「如果你好好配合,我跟你都能尽快达到目的。我绑着你是怕你不肯好好听我说话,你要是想明白了,我就给你解开。」 女人不是方臻的俘虏,方臻不想用对待俘虏的方式对待她。他时刻关注着女人身上的伤口,一早就想让她处理,奈何这人比他想像中沉着得多,竟然能忍这么长时间。这要是放在上辈子,隔壁女兵连倒是挺适合她的,说不定他们能做战友。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方臻利索地取出她口中的脏腰带,将沾着口水的破布随手扔在地上,又替她将绳子解开,「你要是还想跑可以试试,能跑出这个院子,算你厉害。」方臻随手指了指屋门,「你待着,我打点水你处理下伤口。」 女人正欲扬起的手默默垂下,背靠着炕上的小柜子,揉起被绑得酸痛的手腕,「你要我说什么?」 比起她的话,更让方臻欣喜若狂的,是这人发出来的声音。清冽悦耳,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的声音! 「你是男的?」方臻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难道是老天看他上辈子保家卫国,这辈子特地送他一份好姻缘?刚才还想着送人家回家,现在他只想趁着送人回家之前,努努力,说不定能先恋!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命运的安排,谁不领情是王八! 那女人,不,男人抿着嘴角,朝方臻投来不悦的一眼,那小模样,不正是方臻的美梦! 他到底没忍住,低着头无声偷笑了两下,再抬起时,嘴角还有没完全收回去的笑意,看得男人顿生警惕。 「咳,你别误会,我只是没想到你是男人,省了咱俩男女授受不亲的麻烦。」方臻给自己突然的转变找了个还算合理的藉口,「你接着说,接着说……不不,等我回来再说。」 方臻简直是飞奔到厨房,在他下午用过的木盆里盛上清水,哼着军歌回了主屋。 「让让?」方臻爬上炕,几乎是笼罩在男人身前。 男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往旁边挪了挪,就见方臻从小柜子里翻出下午撕烂的衣服,熟练地扯下一大块浸水打湿,递给他。 「把你这烂外套脱了,先用湿布擦擦伤口,别混进去沙子石头。」 男人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柜子里已经是他最后的两件长衫了,其中一件还被这个可恶的人撕碎了当抹布用。他到底知不知道这衣服值多少钱?就连原来那个畜生都不敢这般随意。 「擦啊,愣着干什么?」方臻举着湿布的手又往前递了递,随后看男人一脸肉痛地盯着敞开的柜子门,便恍然大悟,「那什么,事急从权。大不了我再给你买几件。」 男人嗤笑一声,显然是不觉得方臻有那个本事。他夺过湿布巾,借着月光一点点擦拭伤口。抬眼间瞥见方臻傻站在一旁,便起了个话头,「你问吧」 「哦哦。」方臻干脆抱着木盆上了炕,盘腿坐在男人面前,看上去像是要唠家常的架势,「我刚才也说了,我失忆了,所以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展开讲讲,越详细越好。」 方臻这幅样子,的确跟原先那个相去甚远。尽管他未必就全信了方臻的话,只是闲聊,总能说些的。 「吾名安向晨。你是,」安向晨说到方臻的原身,便厌恶地皱起眉头,「你叫方臻,是这方家村的人。」 安向晨对于自己的事情,除了姓名外其他的绝口不提,只告诉了方臻关于原身的一切。通过安向晨描述,方臻对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总算有了一个了解。 方臻现在所在的时空,并非他原来那一个,非要考究的话,大概是个平行时空。所以这里即使和他原来国家的古时候差不多,朝代的更替却不一样,没有唐宋元清这些歷史。 他目前所处的叫大成朝,建国已有两百多年歷史,政治环境趋于平稳。大成朝重文轻武,尤其注重礼教,但却有一条特殊的制度,那便是,婚嫁可以不论性别。 这条制度在开国时是没有的,一百多年前,当时的第三任皇帝爱上了男子,不顾反对娶了该男子做皇后。因为朝臣对此议论纷纷,天天上奏摺请求皇上三思,惹得皇帝烦不胜烦,干脆下了个全国婚嫁不论性别的制书,气得带头写奏摺的老头子当场吐血,险些没救过来。 皇帝说的话,断没有再收回的可能。老头子救活以后,只得含泪与众位大臣商议制度的具体细节,列入律法。随后便告老还乡,整日里钓鱼发呆,最后寿终正寝。 「还挺有意思的。」方臻听了段趣事,忍不住发表看法。要是这么说,他还得感谢那个特立独行的皇帝,要不然在这礼教甚严的古代,他和安向晨怎么像寻常夫妻一般安稳过日子,「这皇帝我喜欢,够爷们。」 「此后三年,皇上腻烦了皇后,便将人打入了冷宫,余生再无音讯。」安向晨收回被方臻仔细缠上绷带的腿,给他泼了盆冷水。 「……」方臻单指颳了下鼻尖,「我去换水。」 等方臻重新打了清水回来,安向晨已经迅速地将那身破烂的衣裳脱下,换上了仅剩的那套。 这次他没让方臻上炕,就着从门外照进来的月光,站在桌前净手洗脸,再将缠成一团的乱发打理到脑后,索性挽了个鬏。 方臻就站在旁边,看着安向晨从一个「乞丐」变成了凤凰。 第6页 尽管头髮扎得随意,尽管脸上还有着细小的血印子,尽管站在这黑不熘秋的破屋子里,依然难掩他华贵的气质。饱满的额头细弯的眉,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流转,秀丽挺巧的鼻子,唇角向上弯起细小的弧度,挺拔的身姿沐浴在月光里,朦胧美好得仿佛仙人。 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方臻就这样着迷地看着,从他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里,搜刮拼凑出两句诗词,「有匪君子,温其如玉。」 安向晨听闻,谦逊一笑,正待言语,屋里响起一阵肚子「咕咕」的声响。 四下安静,秋天连虫鸣也不见了,屋子里只两个人,这声响便格外清晰。偏偏这动静,还是从安向晨那里传来的,呵,好好一个仙人,瞬间就跌下天界,落入了凡尘。 肚子叫是人之常情,做任务经常飢一顿饱一顿的方臻没觉得有什么,可在安向晨那里,便如同奇耻大辱。他僵着身体向方臻投来警告的目光,眸子里含着羞恼和霸道,嘴角紧抿,手收在袖子里,看不见也知是握成了拳头。 于是方臻的心又泛起丝丝涟漪,穿越还送老婆,谁不要是王八! 作者闲话:  没算好更新日期,我争取十章左右上三万,这个月就还能参赛二十天orz到时候,希望大家多投枝枝~ 第4章 你敢碰我,我阉了你 看出他脸皮薄,方臻没有笑他,而是将脏帕子往肩上一甩,贱兮兮地搓着手,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这位爷,您看看,是给您扒点树皮,还是找点草根?」 安向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眼睛瞪着,张了张嘴不知所措。 方臻算是看出来了,那意思明显是不知道草根树皮也能拿来吃。不过想想也是,安向晨怎么看,也不是个普通人,最次也应该是个商贾人家的孩子,没有地位也至少锦衣玉食,不然哪能有这一身的气度。这么一个城里的少爷,没见过穷人吃苦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在锅都破了一只的屋子里生活半年,竟然没饿着。 「左边邻里托我教他家小儿子识字,管我一天吃食。」安向晨看出了方臻的好奇,便主动解释道。 「那你今天出门前,没多要一点干粮路上吃?」 「……」安向晨挺秀的眉毛皱着,偷眼看了方臻几次,才别扭地道,「我离开有三日了。」 这倒是方臻没想到的,看来安向晨也饿了挺久啊。可是眼下深更半夜的,一时半会儿他也弄不来吃的。要是夏天还好,还能捉个知了虫垫垫肚子,且肉质鲜美,然而现在是秋季,树上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可能还真的得薅草根。 安向晨还想说些什么,步子一迈却是忍不住腿软,差点儿跌坐下去。 方臻眼疾手快将人拦腰一抱,没等安向晨挣扎,就将人放在炕边坐着,伸手把他的鞋袜一併脱了。 果然,安向晨的脚底起了不少水泡,有的水泡被磨破,脓水沾湿了袜子。还有几个严重的,渗出了血。 安向晨的脚也好看,白白嫩嫩的,因为晒不到太阳,比手还要白皙些。五根脚趾秀气可爱,圆圆的趾头上,指甲修建整齐。看得出,即便身在方家村,在原主那样的人身边,他也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好习惯和涵养,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脚被人握着仔细端详,安向晨忍不住蜷起脚趾。方臻笑着抬头,就见薄脸皮的人儿早将头扭向一边。要不是屋里昏暗,说不定能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你这不能再走路了,好好坐着。」说罢,方臻又觉得不合适,改口要他好好休息。顺便换了盆新水进来,给他擦脚。 杵着这么大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安向晨哪里敢睡,朝炕里坐了坐,继续给方臻讲这个世界的故事。 从那条婚嫁不论性别的律法起,一直讲到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家村。 方家村具体在哪里,安向晨也不知道,大概离京城千八百里之外。他当时是一路朝西走,后来就在大山的深处。 这里天高皇帝远,交通和信息都非常封闭。封闭的环境意味着对外界的不敏感,也意味着守旧。虽则婚嫁不论性别的新规颁布有百余年之久,在这座小村子里,依旧信奉着男婚女嫁的传统。那些实在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们,即便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女人,也不会考虑找个男人娶进门。 在女人普遍地位低于男性的古代社会里,嫁给人做妻的男子就更被人看不起,因为他们不仅失了做男人的气概,甘愿和女人一样雌伏,还不能生孩子,延续香火。 当然,这种看法也不只是在方家村如此,放眼整个国家也大抵如此。除非是真心相爱的两人,否则多数人家还是娶妻娶女子,顶多会图新鲜,娶几个男人做妾。放在权贵之家,更多的是用庶子娶男人,或者嫁庶子的方式,来巩固嫡子的地位。 说回方家村,村子闭塞落后的缺点自不必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要说一点儿优点也没有,那也不是。至少在原来的方臻那里是优点,安向晨却恨死了这条优点。 那便是宗族。 整个方家村有近百户人家,在当地是个大村落。这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姓方,彼此之间也多多少少沾亲带故,所以大家的宗族意识非常强烈。在他们看来,不管方臻多么不堪,他只要是方家村的人,他的事,就是方家村的事。不管方家村内部有何种纠纷扯皮之事,对外那就是一致的。这也是安向晨跑了,每次都有村里人帮着抓回来的缘故。 第7页 村民们不会管合不合法理,也不管安向晨本人的意愿如何,他嫁给了方臻,那就是方臻的所有物,是方家村的婆娘,是万不能背弃方家村的,是要给方家村添丁的。 「那你……」 「你敢碰我,我阉了你。」安向晨一个狠厉的眼神抛过来,既是气愤原主,也是在警告方臻。 方臻忍住了笑,「我是想问,方家村传统老旧,我怎么会娶你这么个男人?」 死掉的原主竟然也叫方臻,虽说方便了现在的他,不用再换名字,但说话时提起,总是怪怪的,像在说自己一样。 安向晨一时没有接话,他意外来到这里,自然也是有一番波折的,不然不会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但眼前的人问起,他又不能不说,免得在外人面前漏了破绽。 「你们起初不知道我是男人,被人骗了,后来怕人笑话,只说买了个女子。」安向晨模模煳煳解释两句,「所以这里人也不知道我是男人,我也不想别人知道,你记着就好。」 方臻点头表示答应,他看得出安向晨身后有许多秘密,但两人才刚刚认识,自然是没有和盘托出的道理。关于他们都选择隐藏安向晨性别的原因,方臻多少能猜得出。原先那个方臻,自然是怕被人发现坏了规矩,做了煳涂事;至于安向晨嘛,看他那一身傲骨,肯定是怕身为男子嫁人,被人唾弃。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直到天蒙蒙亮。 天刚亮那阵,是人最困的时候。安向晨连日来折腾得够呛,早已撑不住,一句话能大舌头三次,却还硬撑着不肯给方臻可乘之机。 方臻实在看不过眼,便用了一点心理暗示,终于叫人安安心心阖上了眼,陷入睡眠。而他自己,在知道了关于现世的大体情况,却睡不着了。 往大了说,如果他要在这个世界生活,自然是不能一辈子待在方家村的。一是他上辈子的经歷,早就註定了他不是能踏踏实实种地的人,二是安向晨必然是不会甘心留在方家村的。如果他不离开这里,不管安向晨对他是否像原主一样憎恶,始终会再想办法逃跑。三是他也不忍心让这样一个玉人儿困在这座小村子里,那样做简直是暴殄天物。 往小了说,现在入了秋,过不了几个月就到冬天,这房子显然是不适合冬天居住,是肯定要把人冻出个好歹来的。他皮糙肉厚的还能抗一抗,可别一场大雪,把安向晨给冻坏了。而且别说几个月后的冬天,就是明天的伙食,都是个值得头疼的大问题。他总不能跟着安向晨一起,厚着脸皮去隔壁家讨饭。安向晨还能教人念书,他能干嘛,教人打架吗? 方臻越想越觉得前路艰难,不由得嘆口气。 安向晨在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慢慢地蜷起身体,眉头也紧紧皱着。 方臻把炕上唯一的破棉被替他盖上,伸手抚平了那人皱着的眉头。 安向晨的确是他的理想型,可以说让他一见钟情。但军人出身的他,理智永远是在第一位的。安向晨有秘密,他也有。这一辈子,没有枪林弹雨,他想好好的过一过自己的日子,才不算辜负了老天给他重生的机会。所以在确定可以之前,他绝不会迈出那一步。 所以啊,还是趁着天没大亮,人没醒,想一想今天的伙食怎么办吧…… 第5章 你会打猎? 安向晨醒的时候,屋里是暗的。窗户上的布帘子放了下来,破棉被盖在他身上。 他这一觉睡得舒服,算得上是被骗到方家村以来,最放松的一次。如果不是实在肚子饿,梦里都在大吃大喝,他还想接着睡。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他立马从躺着变为坐着,蜷起双腿朝床柜那里缩去。他脚上的水泡没消,这一踩一蹭,痛得他下意识「嘶」出声。 「别紧张,是我。」方臻停在炕前,空着的那只手抬起,张开五指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碗,「我猜你也该醒了,尝尝?」 安向晨没有动,「我睡了多久?」 「多久……也就一天吧。」方臻转着眼珠子想,从昨天凌晨,睡到今天白天,应该算一天吧。 安向晨皱眉,没想到竟然睡了这么久,按道理他不该如此没有防备,难不成是这人给他下了药? 「想什么呢,赶紧趁热吃,多的没有,先凑合凑合。」方臻本想端着碗上炕,免得安向晨又蹭到脚上的水泡,但看对方明显要躲的架势,只好作罢。他看他始终没有要接碗的意图,干脆自己喝了一口,「没毒,赶紧的吧。」 说完,他将碗转个圈,没碰过的那边递向安向晨。 安向晨也是饿得狠了,对方做到这份儿上,他也没再推辞,磨磨蹭蹭端起碗,小口喝起来。 虽然碗里只有野菜,却不难喝,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香甜,这让安向晨暗暗吃惊。他以为对方真的给他找了草根来吃呢,那一定又苦又涩。 他一边喝着,一边偷眼观察眼前的人。 昨晚……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天晚上,那时候心力交瘁,加上夜色昏暗,被他三言两语给唬住了,才会轻易听信他的话。现在安向晨养回一些精神,便不能再犯煳涂。眼前这个男人,说自己跌了一跤便失忆了。失忆是什么,他还从未听过这等说法,推测起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话来,倒是离魂症的症状。可怎么竟会说些未曾听过的言语,不知是何道理。不过也不是一点儿违和都没有,例如他的身板就比原先那个挺得直,举手投足之间更带着一股常人没有干练。 第8页 安向晨拿不定主意,得了离魂症,原是连性情也会大变的吗? 方臻知道安向晨在偷偷打量他,他不怕打量,大大方方地脱鞋上炕,将窗帘子卷上去,让天光透进来,「你就在家待着,我要上山一趟,运气好晚上能吃肉。」 「你会打猎?」安向晨惊了。 「试试。」方臻没给肯定的答覆。 这倒是真话。 在野外执行任务又不能用明火,除非万不得已,生肉吃得少。何况他们多是用枪,打人打动物那是没得说,如今两手空空,总不能跟熊瞎子比格斗吧。且不说他打不打得过,现在这个身体的抗揍能力,那也是没有任何保障的。 不过方臻也并非毫无办法,安向晨昏睡的一天里,他早已将村子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并且在山里布置了陷阱。布陷阱他可是在行的,只要有动物经过,那肯定会有收穫。所以他的试试,更多的是在试动物出现的机率。 「哦。」听他说不确定,安向晨也不抱希望了,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方臻身上过。 方臻怕他饿着,还特意交代他,「我跟隔壁的刘婶子说了,你身子不舒服,叫她中午端碗饭来给你,你就别折腾了。」 安向晨闻言更是吃惊。这人好本事,前天还跟他说一无所知,今天居然能叫邻居给他送饭了!要知道那个刘婶子,出了名的好管闲事,人也泼辣得紧,最是瞧不上方臻的。凡见面就要骂上两句,有时候不见面,经过门前也要念念叨叨,跟她自个儿儿子不争气似的。连带着安向晨也没少被她骂,尽是些责怪他心思野,不跟着方臻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 方臻看他那个呆呆的样子,心里受用不少,总算是在安向晨面前,树立起一点点正面的形象了。 没错,方臻其人,就是现代社会说的「社交无敌症」本人。仅用了一天,方家村的情况他就套了个七七八八,还跟邻居重新建立了友好互助的关系。 首先打入的就是每天给安向晨提供吃食的方立家。 方臻所在的方家村,是个四面环山的村子,地处西边,再往西走,差不多到了边塞。所以这里气候干旱,生存条件恶劣,是个靠天吃饭的地方。老天爷心情好,雨水多的年份,收成就好。心情不好,全年干旱,多得是颗粒无收的人家。 所以别看方家村一百来户,连年旱灾时,能死个二三十户的,剩下的人挺过灾年,再慢慢分家发展到一百多户。反正这里干旱,土坯房不担心被雨水沖坏,新建房屋的速度快,修葺也不是那么频繁。 方臻家在整个方家村的东面,背靠着东山,房屋的后院墙直接拿东山的山体充当。因为四面环山,所以没有哪家人能讨到便宜,大家境况都差不多。 方臻家左边是就是方立家。 方立家五口人,方立夫妻俩,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老母亲。 方立为人敦厚,老母亲也不是恶婆婆,但他家的媳妇儿,也是买来的。只不过不是从城里买的,是从隔壁更穷的黑山村里买来的,叫秀姑。女娃子不值钱,名字起得也随便。 秀姑虽然从黑山村来,思想却是超前的。她们那个村走出过秀才,虽然只是最末的三等秀才,那也不用干活,每个月就能得到官府发给的二分银子,也就是五百个铜钱的补贴。那点微薄的补贴在城里可能不够吃一顿酒菜,在穷乡里可就不一样了。村里,那可是一个铜板都要掰两份花的。 所以秀姑一心就希望自家儿子能够读书识字,将来不图他一人养活全家老小,逢上灾年至少不会饿死。要是有本事考上一等秀才,一个月可就有二两银子了。就是二等秀才,也有一两银子。 方立原先有个大哥和三弟,就是在十年前的天灾里饿死的,所以秀姑的想法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 他们原本是想一家人咬咬牙,送小儿子去县上念书,为此,大儿子早早就跟着父妻俩下地,农闲时候还去县里打临工。可也凑巧,来了个安向晨,城里来的。 城里来的哪个不识字,那可是比县还大的地方,是府城呢。加上方臻对媳妇儿不好,好好一个秀气的大姑娘,连顿饭也吃不上。方立夫妻两个一合计,不如就请了安向晨来教儿子读书,等识够了字再去县上上学,他们也能省下一笔开蒙的钱。 秀姑这买卖做得划算,对安向晨倒也不错,至少家里有口肉,也不会少着安向晨的。自家吃啥,就给人吃啥,也是厚道人家。 她家那两个儿子也是好孩子,各个听话老实。也因为老实,被方臻三言两语煳弄着,套出了不少消息。他们自家的情况,就是小儿子方进举说出来的。 而右边的邻居,是方亮子一家。刘婶子就是方亮子老婆,这一家出了名的妻管严,一家里的男人都有些唯唯诺诺的,刘婶子一个人能制住一大家人。 刘婶子心肠不坏,就是爱管闲事,特别看不得方臻那副懒散的样子。方臻没成婚前,就总是骂骂咧咧,希望能把人骂醒了好好种地过日子,成婚后,就连着安向晨一起骂了。因为在她看来,家里日子过得好不好,女人要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那这四座山你了解多不?」其他人家暂时不用接触,方臻就没再问。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填饱肚皮。 「这要啥了解?」大儿子方孝疑惑道,「一眼就这不看到了吗。」 第9页 不怪方进举不明白,实在是这里气候条件决定,四周的山全是土山,没什么树林,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光秃秃的山顶,山上有什么,一眼望尽。 「嗐,瞧我问的,你看臻叔我,这一年也没个收成,想着入冬前赶紧搞点肉。饿着我没事,把安先生饿坏了你弟就没书读了。」 方孝一听果然急了,把这山里的情况详详细细汇报给方臻。 靠山地方出生的人,自小就都会爬山,这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是放羊,还是挖野菜,脚底一个个跟抹了胶似的,五六十度的斜坡爬起来都不怎么用手。 按照方孝的描述,山里头平常见不到大件儿,山鸡野兔偶尔能见。最多的是狼,在深山里,除非饿极了一般不下山,但是晚上经常能听到狼叫。村民也几乎不进深山,那里头除了狼,也没别的东西。 「方强不是猎户嘛,你咋个不找他去哩?」方进举问道。这方强是村里唯一的猎户,日子过得也不咋样就是了。 「那你方强大叔能看上我吗,他要是当我来抢饭碗的,怎么办?」方臻找个理由说道。他不认识方强,咋个找嘛。 「那我知道个就这样多,你想打猎,还是问方强大叔,他进过深山。」方孝指了个方向,「离得又不远,你咋懒得走,还想打猎?」 方臻暗暗记下方强家的位置,又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方立家。 他先回了自家一趟,见安向晨还睡着,便从院内锁了大门,直接从自家院墙翻上了东山。 原主的身体看着结实,真用起来令人窝火。就爬个北山,整得方臻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给他气个够呛。最后,方臻也只是简单地勘察了一下地形,从山顶了解了整个村子的布局,以及各户人家的房屋情况,作为判断经济条件的一个依据。另外,在东山翻过山头的另一面,布置了几个陷阱,挖了点儿能吃的野菜回家。 安向晨现在在喝的野菜汤,还是他昨天挖的,然后跟刘婶子拉关系时顺便要了一点调料。 作者闲话:  因为古代各朝各代银两和铜钱兑换数额不同,本文架空,就自己设定啦。一两银子=1000个铜钱。二分银子:二分之一银子,所以是五百个。 第6章 比驴倔 跟安向晨交代过在家休养,方臻便顺着自家的后院墙翻上了东山。 这里的大山是连绵的山脉,山后边还是山。方家山是方家村这四周大山的总称,再往外还有山头,那里便是深山了。 方家山虽有东西南北之分,却可以从相连的山坳越到另一座山上去。方臻所在的东山,在四座山里算是较低的,坡度也更平缓一些,所以野物也少。 他上山前没见有人来,快要翻过山头时,身后传来动静。 来人爬山速度很快,一听就是老手。方臻由于前世的职业习惯,一听背后有人,飞速抽出腰间的菜刀转身就砍。要不是那人躲得快,差一点被削掉了鼻子。 「你娘|的,想干啥!」来人正是方臻刚穿越过来那天晚上,出现在家门口的蓝衣猎户。他一手摸着自己的鼻尖,怒视着方臻,另一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对不住对不住。」方臻连声道歉,解释自己是上山找吃的,以为遇见了狼。 蓝衣猎户并不信他这套说辞,警惕地打量着方臻,嘟囔几句要把人赶下山。显然在他看来,方臻这么心虚,一定是偷偷来打猎的。方家山里的猎物本来就少,再来一个抢饭碗的,他和弟弟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诶诶,这就下。」方臻点头应着,转身时候叫了一声,「方强……」 方臻这一声可是意味深长。因为据方孝讲,村里只有一家猎户,而他已经见过了穿猎户装的兄弟两个人。那么方强不是眼前这位,就是当晚灰衣服那个。他叫一声「方强」,眼前的人应了,他就顺着往下说,如果没应,他也可以将话头一转,问方强怎么没来。不管哪一种,都能让他快速认人,并且不引起怀疑。 「还咋?」蓝衣猎户听闻方臻叫他,便回了头,一脸的不耐烦。 「强哥,您辛苦啊。」方臻嬉皮笑脸往人跟前凑,「你看我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方强一听便明白了,这小子果然是想上山找野物的,「你娘|的,今天你抓得个住,算你的。」 到底是一个村子里姓方的人家,方强也不想看着同村子的人饿死,可方臻明显无赖一个,他就怕今天给了他一只鸡,这货以后天天到他家门口讨要,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所以他也没直接答应。 「诶诶,我是想,你能不能教我?」目前打猎对方臻来说,最大的阻碍是工具。尽管弓箭和匕首没有枪好使,方臻也是惯用的,上战场嘛,子弹用光了拼刺刀。可如果他突然就造了傢伙什儿,上山打了猎物回来,这般无师自通难免惹人怀疑。至少明面上假装不会,让方强教他,到时候厉害起来,只管说是师父教得好。 方强没答应,细细打量着方臻,仿佛要将他看出个窟窿来。 这就是方臻不愿意轻易跟猎户打交道的原因,虽然古代人民普遍心思没那么深,但猎户因为职业的原因,还是要比一般的农民敏锐些,方臻在他面前就得更小心一点,按照安向晨的描述装得像原来那个方臻。 「强哥呦,你别埋汰我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方臻索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卖可怜,「我家里那个城里的婆娘,死活不肯跟我睡觉,说娃娃生下来要饿死。」 第10页 他这么说,方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在方家村这样的小地方,男人那就是天,哪还有女人不从的道理。就连刘婶子那家,家里的活也是刘婶子干,遇上大事,都听家里男人做主,女人是翻不了天的。尽管他现在还没娶媳妇儿,家里母亲啥样子,村里女人啥样子,他还能不知道?以后他婆娘也得跟他老娘伺候他老子一样,伺候他,干活,给他生儿子。 「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听,说怀上了就带着娃娃一起死。」方臻干脆一屁股蹲在地上,两手插在胸前,「我花了钱买回来的婆娘,死了不就白花银子了吗,我可是掏空老底才买回来的,不然我能像现在这么窝囊吗我。」 「这城里婆娘就是个不一样昂,比驴倔,还敢死。」方强听罢,蹲在方臻旁边,在他背上大力拍了几把权当安慰,「你自己给自个儿找罪受啦,那你咋个说,就跟着俺打猎,不种地啦?」 方臻一听自己居然还有地,也是惊讶了一把。看原主的院子那么小,以为家里早就败光了呢。 「我还没想好,就先把今年冬天挨过去。」方臻闷闷地说,「她老想着跑,我看还是日子好一点让她生下娃娃,到时候一家人进城,有娃娃拴着,也不怕她扔下我们爷俩。」 方强顿时笑出声,「你小子打的个主意还挺好的,难怪现在都不说个村子里的话。」 方臻见鱼儿上了钩,顿时不少。要知道他这一通说道,可不全是为了让方强收他做徒弟,更重要的是给人留下他的改变,全是城里来的安向晨造成的印象。反正村里人对城里也不熟悉,一传十十传百,就算以后露出破绽,他也好解释过去。就像昨天对刘婶子,他用的也是这一招。刘婶子看他真心实意想好好过日子,才给了他好脸色。 「那强哥你看……」 「娘|的,你就跟着俺学,先说好,俺就教到入冬,再就看你个人的本事。」方强答应下来。 方臻一面说好,一面发现方强可比刘婶子机灵多了。且不说入冬只剩下两个多月,到了冬天猎物更难打,那时候方臻没那个本事,也没法和方强抢冬天的猎物。他是既不落人口舌,又能保住自己家的饭碗。 「你说啥就是啥,听你的。」方臻乐呵着点头,随后便跟着方强往山里头走。 方强今天也没打大件的计划,所以两人进的不深,就在翻过东山的山脚下,沿着山沟向前寻找。 方臻抽空还看了几眼自己昨天的陷阱,全都完好无损。不知是没有野物经过,还是这里的动物比他想得聪明。不过此刻,他反而庆幸陷阱没被破坏,不然方强那头,可就解释不清了。 「你看这个粪,发软粘粘的,闻着有个羊骚味,就是羊粪蛋子,不粘好捏碎,味道不怎个臭的,就是兔子儿粪。」走了一阵,方强蹲下来,伸手将地上一滩像羊粪蛋子的椭圆形黑色小疙瘩拾起一颗,随手碾碎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说:「野兔子儿拉屎拉一个地方,一只兔子儿拉一个地方,要是粪堆多,那就有兔子儿窝。」 「野兔子儿的粪,城里人叫望月砂,你拿衣服包着,药铺子里能卖几个铜板板。」方强起身后,让出地方给方臻,叫他捡那一坨粪便。 如果换成是安向晨来,打死都不会捡的,方臻就不一样了,当兵出身的,啥没见过,啥没干过。当初在新兵连里,他们还被班长带着去给农家清理猪圈,给庄稼沤土肥,可比这脏多累多了。 等方臻用衣服下摆把兔子粪兜了,两人继续往前。按方强说的,这里有一窝兔子,他们要注意兔子洞的位置,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等兔子冒头了,就拿箭射。 第一天跟着学,方强没让方臻上手,只教了些理论知识,然后将其中一只兔子送给方臻,便带着人下了山。 古代打猎技术落后,加上东山猎物少,只是一窝兔子,就让两人在太阳底下蹲了一下午,天擦黑的时候才打干净,所以一天的收穫也只有这一窝。 难怪方强兄弟两个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照他们这个打法,一冬天可不得饿死。 「强哥,你弟咋没来?」回去的路上,方臻随口问道。 「你他|娘,庄稼收了不晒粮?」方强看着方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懒汉一年没种地,连咋收庄稼都忘啦。」 方臻上辈子帮农民种过庄稼,这些基本操作他当然知道。而且在东山上看得清楚,整个村子里不少地方都是金灿灿的。 方家村干旱,主要的粮食作物是春小麦,清明前后播种,立秋后收割。 不过方强这么一解释,方臻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说方强是村里唯一的猎户。原来兄弟两个好盘算,哥哥猎户,弟弟农户,家里有田有肉,当真是会过日子。只是一家里怎么会有两种户籍,看来多半是分了家的。 跟着方强是从东山通村里的那条路进村,邻近刘婶子家。进了村子,两人便分道扬镳。 方臻拎着死兔子先回了趟家,确认安向晨还安安稳稳地在炕上待着,随后便厚着脸皮又去刘婶子家里要了点调料。 刘婶子也不多给,不是她抠门,是古代的调料虽是日常不可或缺,但普通老百姓想要得到也不容易,家家户户的调料也是省着用。收成不好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闲钱买调料,大家就吃白水煮面,白水煮甜菜,吃久了能把人吃吐。 第11页 第7章 等着爷给你露一手 方臻带着刘婶子给的一点盐巴和花椒进门,甚至还有一小撮孜然,是前些年从边关传来的东西。 安向晨见方臻回来,便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倚在正屋那扇破门上看他。 方臻忙着准备晚上的伙食,也没在意,见安向晨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他晾在窗沿边上的黑颗粒,就解释了一句,「那是野兔的粪便,叫望月砂,药材。」 管他药不药的,一听是粪便,安向晨立马缩回脑袋,并且换了一边倚在门上。 「方臻?」 「诶,怎么了?」方臻回头问道。 安向晨却不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方臻便不管他,在院里的小园子里给兔子扒皮。 其实方臻离开的这些时辰,安向晨也想了不少事情。对于方臻的变化,他总觉得不止是离魂症这么简单,性情大变就算了,怎么还会了很多以前不会的东西?所以他大致又有了两种推测。一种是这人是方臻的双胞胎兄弟,因为什么事情来到这里,并且取代了方臻;另一推测是他看着方臻头上的绷带,忽然想起古书上有记载一种癔症。 书上说某县有一庸人,一觉醒来判若两人,不仅能吟诗作画,口若悬河,行为举止还颇具大家风范,见者无不称奇。可等他再一觉醒来,竟然将昨日的作为忘个干净,又变回之前那个目不识丁,唯唯诺诺的庸人了。 这两种推测安向晨都拿不准,可也是最接近现实的了,总不能是神神鬼鬼的事吧,他是文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于是安向晨就想着用名字来试一试。即便是同胞兄弟,乍一听到别人的名字,应该不会立即答应。如果他答应了,人可能还是那个人,只是撞伤脑袋撞出癔症的可能性就大些。反正得了癔症,也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的。 所以安向晨才叫出原主的名字试探,结果方臻一口答应,显然这就是他的名字。可得了结论,安向晨也高兴不起来。癔症到底是病,以后如何演变尚未可知,且这人万一哪天突然恢復了原先的神志,他要怎么应对? 可惜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并非癔症,还就是神神鬼鬼的事情,只是恰好同名罢了。 「家里没油,我今晚给你烤兔子。」方臻以为安向晨在屋里闷得久了,出来透气,就不急着赶人回炕上歇着,进屋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自作主张将安向晨拦腰抱起,安顿在椅子上坐好,又给他脱了鞋子,把袜子拽松一些。 古人穿的袜子与今人不同,多是白色长长的一条,能包到小腿肚,且袜子并不是贴脚的,而是大大一只,穿的时候要裹起来。 方臻怕院子里土大,吹脏了安向晨的伤口,引起发炎,所以没把袜子全脱掉,只向下拽了拽,看上去就像在脚上盖了一块白布一样,松垮地耷拉着。 「多谢。」安向晨感念他心细,私心想着,要是他这癔症不加重也不痊癒,永远这样就好了。他这念头刚一起来,就被自己压下去。真是笑话,方臻如何,与他何干呢。难道方臻永远这样,他就永远留在方家村陪着他不成? 柴火是昨天在山上捡的。方家山上多是干草,要靠近深山才能有几颗树,因为没有准备,方臻也不敢贸然前进得太深,就在边缘转了一圈,所以捡回来的不多。 农家有一种更常用的燃烧材料,便是秸秆。只是方臻穿越过来时,秋收已经结束,这里的人家早早将田地里的秸秆收拾干净,屯在家里做柴火,冬天也能用来烧灶做饭,烧火炉取暖,烧炕保暖,用处多着呢。不然以方臻的社交能力,早就殷勤地帮着别人收麦收秸秆,还能讨一点当做报酬。 因为要烤肉,方臻就在院子里用干柴枝子,搭出一个像多稜锥的,中空的架子,并将扒干净皮子,掏空了内脏的野兔串在较粗的一根树枝上,交给安向晨举着。接着进厨房,从他昨天挑满水的水缸里出一铁锅的水。没办法,家里只有一个木盆,方臻和安向晨还拿它洗脸擦伤口来着,肯定不能再处理食物。 在院子里就着铁锅里的水洗干净兔子身上的血,方臻就把它放在柴架子上。随后拎着一枝枯枝,进厨房引了火苗过来。这火种是方臻今天早上留的,给安向晨煮了野菜汤之后,就没让它彻底熄灭,所以铁锅也被熏得热乎乎的呢。 安向晨见他取了现成的火种回来,还有些失望。 他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方臻不禁好笑地问,「你想啥呢?」 「也、也没什么。」安向晨移开视线,盯着手里的兔子。怎么好意思说,他以为方臻要钻木取火,等着见识呢。「你快些烤兔子吧。」 方臻脑筋稍微转一转,就想明白了安向晨的心思。估计是城里的大少爷没亲眼见过火是怎么出现的,好奇得紧,结果又没瞧着,这才失望了。 「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方臻知道安向晨脸皮薄,说不出我没见识过钻木取火这等掉价的事,所以肯定不会好好说给他听。他也不恼,从厨房里取了较粗的一块木头,又从小园子里拔了些现成的干草,堆在地上,从柴火里挑出一根毛笔桿子粗细的木棍,一边在地上磨光滑,一边朝安向晨露出得意的笑容,「等着爷给你露一手。」 「谁稀罕。」安向晨嘴上说着不稀罕,眼睛可是一直瞟着方臻的动作。 准备就绪,安向晨用菜刀在粗木头上挖出钻杆大小的洞。没办法,原主家里唯一的一把刀具,就是这个菜刀,这两天方臻就提着菜刀到处转悠。 第12页 「瞧好了啊。」方臻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踩着粗木,粗木底下垫着干草。双手手掌握住钻杆,开始飞快地搓动。 「啊。」有烟冒出来时,安向晨就忍不住发出嘆息。 「还没完呢。」方臻顾不上理他,把冒着烟的粗木倒向干草堆里,接着趴在地上,不断朝着干草吹气,直到窜出明亮的火星。然后将干草推进事先架好的柴架子底下,一点点加柴。 「怎么样,厉害吧。」方臻站起身,离远一些拍着身上的土。 哪知安向晨毛病多得很,一句夸奖的话没有,先是打发方臻赶紧洗洗干净,脏手脏脚的不许往他身边靠。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方臻故意凑近了,伸出食指朝他脸上蹭点灰,「前天你那一身破草叶子土灰,洗了吗。」在方臻这儿,他上辈子牺牲时有二十六岁,可比安向晨大着呢。 安向晨被他蹭了一下,脸上像是跟那粗木被钻了似的,又麻又痒,热气直往上冒,结果听了后半句,顿时顾不上脸颊那点热气,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他的确还没洗,因为身上伤口多,加上脚也疼得厉害,再说家里条件也不允许,连个浴桶都没有,他以往都是去村外的河边,趁着半夜偷偷擦洗的,「我那是……那是……」 「好好好,先填肚子,你先忍两天,等我空了,给你打个大木桶,行不?」方臻可谓是将安向晨的心思拿捏到位,什么时候委屈了,什么时候生气了,他看一眼就能明白个七八分。 安向晨不再争辩,缩在椅子上看方臻烤兔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还是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却总是防备不起来,甚至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基本道理都忘得差不多,处处叫方臻看出破绽。他暗自恼怒着,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方臻有一天是要变回去的,他对你做过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忘记。 第8章 山外,还是山 方臻自己说是露一手,在安向晨眼里,可不止一手。不光会钻木取火,兔子肉也烤的好吃。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过肉,反正安向晨觉得,今晚的烤肉和万香楼大厨做的不相上下! 「万香楼?」难得听安向晨提到一点儿方家村以外的事,方臻兴致勃勃。至于烤肉吧,他自己是没觉得能跟正经厨子比。他一个当兵的,哪会擅长做饭呢,又不是炊事班的。不过说起炊事班,他还是感慨颇深的,因为那里有他的好兄弟,好战友…… 「就是城里的酒楼,到处都有分店的,很常见。」安向晨的话打断了方臻的回忆。不过他这话说了几乎等于没说,除了知道万香楼在城里,其他的什么信息都没有。 信任是要一点点建立的,方臻也不急。他听到万香楼,也只是好奇多一些,还真没想着从安向晨嘴里套话。 「那我加油干,争取今年到头前,能让你上万香楼吃一顿如何?」 「哼,谁稀罕。」安向晨傲然扭过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两个大男人,一只野兔也就是一顿的量,多了没有。吃过烤肉,夜晚悄然降临。 安向晨吃饱了就有些犯困,双手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半阖着眼,要睡不睡的样子,看着方臻收拾满地的剩骨头,「你埋它做什么,我来方家村这么久,就没见过狼。」 「嗐,习惯了。」方臻的职业病作祟,不肯留下痕迹,将骨头全埋进了小园子里,再用草做一层伪装。 「哼,哪来的习惯。」安向晨自个儿小声嘟囔着,也没指望方臻回答。 「诶,向晨,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方臻趁着他还有意识,又在难得放松的时候,便趁机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无非是希望安向晨能老实在方家村待几个月,至少越过了冬再做打算。 「诶,向晨,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方臻趁着他还有意识,又在难得放松的时候,便趁机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无非是希望安向晨能老实在方家村待几个月,至少越过了冬再做打算。 「除非走官道,不然就凭脚力,那山连着山的,别说你,就是我,全翻过去都难。」方臻下午烧了开水,倒在碗里放凉了,这会儿端出来给安向晨解解渴,去油腻,「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能跟自个儿过不去不是。」 安向晨想着方臻的话里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经过几次的逃跑,他都要逃出经验来了。首先,官道是不行的,最开始那几次,不管是白天跑,还是晚上熘,还没跑出方家村的地界,就被村里人逮了回去。甚至于那段时间,村长特地找了村里的闲人在村口轮班,看见他有往这方向来的迹象,都要大张旗鼓地叫唤大傢伙来抓人。单是被抓住就有够腌臜的,一群人蜂拥而上,总有那么几个光棍垂涎城里的美色,混在抓捕的人堆里揩油,安向晨没少被趁机吃豆腐,可是把他噁心得够呛。 但是不走官道,就得翻山。他没爬过山,也不知道山外面是什么景象。第一次爬山,没爬到山顶,腿脚就哆嗦得不成样子,他都不敢往下看,困在半山腰上,上不去下不来的,双手紧紧揪着一处草根,一动也不敢动。从山下看,就见一个撅着腚的背影定在山上。原来那个方臻不但不救他下来,还叫来全村的老少围观他撅着腚的模样,真真是令安向晨羞愤欲死。 后来的几次尝试,他心里想回家的信念占了上风,硬是学会了爬山,登上了山顶。可等待他的,不是城市的繁荣,只是无尽的山脉。山外,还是山。 第13页 最后一次出逃,他咬牙翻过东山,跑进了深山里。那里的树渐渐多了,野兽的叫声开始若隐若现,还有不知名的爬虫从脚面上飞速窜过。他忍着恐惧,一步步深入,却再也找不到方向。他在深山里困了三天,遇上进山打猎的方强兄弟俩。他不想被抓回去,只能提着一口气继续跑,却因为不如两人熟悉地形,在摔了无数跤,被树枝划破百十道伤口后,仍是被捉了回来。 被捉住前,他一脚踩空,半个身体陷进了一个洞里。当时方强脸色大变,说是蛇窝,当即拉他出来,拽着他跑出几里地,才敢歇息。 这些惨痛的教训,叫安向晨不敢再轻举妄动,可让他就此断了回家的念头,那也是绝无可能。 「你别误会啊,我没有不让你回家的意思,就是你看这也马上过冬了,你要是跑进山里头,铁定头天晚上就得冻死,不划算吶。」方臻用洗过兔子的水浇在柴火上,保证完全熄灭了火,接着收拾好院子,熟门熟路抱起安向晨回了屋。「反正我也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是非待在方家村不可。你想走,我也想走,难不成我还留在这儿种地?所以,你不如歇了那个心思,等我想办法混出点人样,咱俩光明正大的走不好吗?」 好当然好!安向晨听着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可现实呢,眼前的人真的能混出人样,带他回家?不是骗他,也不是安慰他吗? 「你若是三年五载不成器,还想将我强留在这里陪你吗?」 屋里黑,两人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安向晨没见识过方臻的本事,不信也是情有可原,方臻挠着头,苦恼应该如何展示自己过人的本领。 「这样,给我一冬天,就今年冬天,我跟你约定,要是明年春天,这个家还是现在这样儿,你就走,我送你走。要是大变样了,你就给我一点时间。」方臻想来想去,只能以冬日为期,叫安向晨看到实打实的变化。 其实他大可以现在就送着安向晨离开方家村,于私,他捨不得,于公,安向晨既然能被人骗到这里,估计在城里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就这么让他走了,他就真的能顺顺噹噹回家了?也未必见得。 「……一言为定。」安向晨思索片刻,应下了方臻的约定。 「好勒!」得了安向晨的承诺,方臻便乐颠颠出了屋,至少不用每日还分心安向晨的动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你睡吧。」君子两字,被方臻说得格外重。 「那你呢?」安向晨纯粹是好奇,问出口就反悔,他应该巴不得方臻出门,这样就不用担心晚上怎么睡觉。 「别怕,我就在院子里,你先睡,看给你困的。」方臻没他那么多想法。虽然他喜欢男人,也不是面前有个男的就时时刻刻满脑子黄|色|废料。在没确定关系之前,他对安向晨,也是平常心。普通两个男人睡一张炕,完全没什么可奇怪的啊。在部队里,他还睡过大通铺呢。 方臻说完,不再理会安向晨,在院子「刺刺拉拉」干起活计。 安向晨看了一会儿,只明白他在做木工,却暂时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物件。看着看着,他的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安向晨将炕柜移到炕中央,自己躲在炕柜后头靠着墙和衣躺下,临睡前唯一的念头,便是想不明白,原来的方臻除了打他的时候有使不完的力气,其他时候恨不能长在炕上,怎么现在这个,就跟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似的,没见他歇过脚,这癔症还真是奇怪得很。 第9章 窑洞 方臻刚睁开眼,就听到远处传来不知谁家的鸡鸣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传遍了整个村子,在大山间隐隐迴响。紧接着是几声狗吠,很快又恢復了宁静。 上辈子的部队生活,留给方臻的精神习惯刻入骨髓。即便现在的身体素质还达不到他要求的完美,精神上至少控制自如。例如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叫醒自己。在没有钟錶和手机的古代,这是方臻一天中,能够知道的最精确的时间。 炕另一边,贴着墙睡的安向晨还没醒,方臻蹑手蹑脚爬到窗边,掀开布帘子的一角。 外面是一片暗蓝色,到了伸手能见五指的阶段。可也仅停留在能见的程度,再细看,掌心的纹路一律看不到。黑夜已经退场,而太阳尚未升起,东方的天边,还没有见到鱼儿翻出的白肚皮。 良好的地理知识叫方臻知道,我国东西方存在着一个小时到二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天黑得晚,天亮的时间也晚。这放在他前世在的地方,此刻没到天大亮,也是已经泛白的时候了。他们会听着起床号火速起床,在宿舍楼下集合,开始一天的晨练。 天色没有影响到方臻,他昨晚一边削着木头,一边给自己制定了体能训练的计划。日常训练肯定会因为生活的需要被打乱,例如他还要重新砌院墙、打猎、找柴火、换屋门等等等等,但早晚的时光,总不会变。 这个家里只有一条破棉被,昨晚睡前安向晨没碰,还是方臻上了炕才替他盖上,现在依旧盖着,所以省了方臻叠豆腐块的事。 他怕吵醒另一半,连门都不走,直接顺着窗台跳出去,轻巧落地。随后从塌了半面的院墙翻出去,从家门口算起,沿着右手边方亮子家,开始绕着村子跑。 听安向晨说原身之前懒得要命,为避免突然剧烈运动造成的受伤,倒不是他怕受伤,只是现在的医疗条件难以估计,肯定没有云南白药那么好使的药物,万一动辄就要喝中药,躺个十天八天的,就得不偿失了。何况他既不知道大夫在哪,也没钱买药。因此,方臻没有一开始就负重跑,打算先练个三四天,再一点点加重。 第14页 这算是方臻第一次了解方家村的全貌,之前是从东山俯瞰,现在是实打实挨家挨户的路过,所见又是一番不同。 方家村的建筑基本为窑洞,分为地坑窑、靠山窑和刚窑。 因为整村都穷,所以相对有钱一些的人家,住的是刚窑。一种形似窑洞的拱券结构,但也是土坯房,四合院样式,一般建在村子的偏中心的空地上。 其他人家多是靠山窑,和方臻家差不多,靠着山围成三面围墙的院子里,主屋靠着山,其余房屋用土坯建成,院内房屋分布和房屋数量各有差别,取决于院子的大小和家里有几口人。那些没有靠着山的,多半建成了地坑窑。 古时候没有规划建筑一说,村里人都是随处建房,以至于村子里各种窑洞杂糅在一起,方臻第一次在村子里转悠,感觉颇为神奇。一会儿看着房子在眼前,一会儿看着房子在头顶,一会儿,又发现自己跑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将人家院里的景象尽收眼底。晒了多少谷,挂了几串肉,一眼便知。 村里有个习惯,一旦屋里有人,且不在睡觉的时候,院门都是敞着的。方臻跑过一圈,就能发现这个规律。他猜想,可能是为了邻里串门方便,或者告诉别人家里有人在,不要擅闯? 到底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但一路跑,一路看到还是有早起的人家,睁着惺忪的睡眼,或是在院子里餵鸡,或是忙着收粮食。即便是天没亮,就已经忙碌了起来。还有一户人家敞着圈门,里面一头牲口都没有,竟然出门比方臻还早,已经赶着羊群上了山坡。 村里人都认识方臻,有些注意到他打眼前或头顶跑过的,要么露出惊讶的表情,要么就是一脸的戒备。待到方臻跑过两三圈,这些人就通通统一成了看智障的表情。 毕竟身为农民就够苦够累了,谁还有精力大早上绕着村子跑步,那时候的人,可没有跑步健身的理念。如果他们再仔细些,还能听到方臻边跑,嘴里还唱着他们根本听不懂的歌。 方臻不管这些,按照他上辈子的步调进行训练。没有钟錶,也不知公里数,他就靠军歌来计算。 作者闲话:  唉,没有到三万字orz15号之前应该行?希望这个月有宝贝给我投枝枝! 第10章 方臻的盘算 因为早已形成肌肉记忆,方臻边唱,还能边想着别的事情。 这第一件事,便是需要趁手的工具。他昨晚做了把弩的雏形,但因木材不够好,整个弩的弹性不佳,射程十分有限。另外,弩的弓弦也需要找合适的材料才行,至少也得是牛筋的。可耕牛作为古代最重要的农耕工具,人口多的家庭里,地位甚至比孩子还高。他记得有些朝代,随便杀牛是要犯法入狱的,不知道这里情况如何,他要记得问问安向晨才是。 对于弩,方臻并不陌生,因为在上辈子,部队里除了神枪连,还有弓弩连。而作为特种兵的他们,更是要求各个方面做到最出色。弩用的时候少,但基本功必然是过硬的。就跟枪手需要闭着眼盲拆盲装枪械一样,对弩的结构他也是瞭然于胸,要自制一把,再容易不过。他看不上方强那把弓,在冷兵器时代,弩才是王者。大的能上战场,小的能做暗器,射程远威力大,远不是弓能比的。 趁手的工具除了弩,匕首也是必不可少的,防身、杀猎物、剥皮、割肉,甚至削木头,哪哪都需要。 从家里的铁锅,和杂物间里的农具来看,这个朝代用铁制品已经较为常见,毕竟连方家村都普及到了。他倒是不介意将家里那些农具都拆了重熔,只是温度实在不够。他回去要在杂物间里好好翻一翻,万一没有趁手的刀具,他只能尽早去镇子上买。 这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钱了。不管什么时候,没有钱都是万万不能的。方臻上辈子就对经济不是很感冒,因此这辈子也没什么能让他拿出来用的知识,要说怎么变得富有,他还当真不知。但至少挣钱,他应该还是比这里的人要擅长些。现代社会那些赚钱的门路,什么卖奶茶、麻辣烫、送外卖等等,只要不违法的,他拿来用怎么也能攒够本钱了。至于赚够本钱之后怎么办,那就得看看安向晨有没有经商头脑。要是他们两口子都不行,他也可以当个伯乐嘛,物色几个有能力人品好,却没钱的年轻人,要他们去干活,自己当甩手掌柜,岂不妙哉。 所以方臻今天的计划,就是跟着方强去深山里转一圈,看看有什么没被方家村的人发现,但能拿来卖钱的宝贝,好让他迈出离开方家村的第一步。 第三件事倒是不急着这几天就完成,主要是过冬的长期安排,包括修葺房屋,准备过冬的衣物等,这些都得等有钱才能进行。 再有,就是他的训练器材。关于这一点,他打算就在院子里建训练场。 古代的人虽然不富有,但胜在地广人稀,尤其像方家村这种过把年就会饿死人的地方,更是如此。别看方臻家里只有三间土坯房,那院子大的,目测至少有一个篮球场。而他和左邻右舍之间,还空着老大一块地,完全是能再建个院子的程度。 方臻想,实在不行,他还能在深山里头建训练场,选在猎户也不会去的地方,专供他玩生死竞技。当然了,还是生更重要些,好不容易还能有个再活一次的机会,条件再艰苦,也不能轻易丢了性命。再说了,他还有安向晨呢,虽然是便宜媳妇儿,那也是他名义上的媳妇儿,他要是没了,叫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定是会被村里人欺辱的。那般玉一样的人儿,他可捨不得。 第15页 绕着村子跑过四圈,天已大亮。村里人人都醒了,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叫喊声吵成一片,夹杂着婴孩的啼哭,小孩的笑声。 村里有些闲人站在大门边上看方臻的热闹,有好奇的,也有嘲弄的。还有人朝方臻搭话,内容没什么营养,多是客套的问候,和对方臻行为的好奇。村里顽皮一点的孩子,尖声叫着喊着,跟在方臻的身后,随他一起奔跑,竟也赘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他们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被家长呵斥着领回家去。 方臻将这些人的脸一一看过,将那些带着恶意的人的脸记在脑子里。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的人,想得总要比一般人更多一步,省得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在哪些人手上。 第11章 牛膨胀 被村里人当猴看过,方臻结束了晨练,回到家中。 安向晨也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梳洗。几日不曾沐浴,他的头髮打了结,用手怎么也梳不开。方臻回来时,正好撞见他紧锁眉头,死命拉扯头髮的一幕。 方臻想到现代人天天头疼的脱髮问题,连忙制止了安向晨近乎自|残的行为。万一仙男也脱髮,那场面太美绝不敢想像。 「你可悠着点,秃了怎么办?」方臻捏着安向晨的手腕,把他的头髮从辣手里解救出来。 「这你且不用担心,幼时,慧远大师说我没有慧根。」 「慧远大师?」方臻一边问,手底下也没耽搁,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递到安向晨手上。 安向晨不答,只低头去瞧那梳子。没有经过任何工艺处理,还是原木疙瘩一块,只是做出了梳子的形状和梳齿。形状倒也看得过去,是打磨平滑的弦月形,梳齿便是粗细不一,每根齿之间隔着挺大的缝隙。 「这……」 「哦,我昨晚摸黑做的,咱家没有小刀,那菜刀实在不是做这个的料,你将就着用,过两天有了趁手的工具,我给你重做一把。」方臻说着,又跑去杂物间,将他昨晚收在杂物间门边的半个桶搬出来,「这是给你做的浴桶,还差一半,我今晚给你补全,烧热水让你好好洗洗。天冷了别往河里扎,感冒怎么办。」方臻可是知道的,古代普通的伤寒都能要人命,一看安向晨细皮嫩肉的,就担心他抵抗力不行,容易生病。夏天下河还成,入了秋可不能让他瞎折腾。 这回,安向晨微张着嘴,呆了呆才踌躇着问,「你昨夜不眠,就是在为我……为我……」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方臻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见那小嘴一张一闭间,露出整齐的皓齿。 昨天无意间,方臻爬山爬到出汗,干脆捲起袖子散热,没想到胳膊上竟然有几个牙印,有的交叠在一起,位置也主要集中在小臂中部,从伤痕的癒合情况来看,差不多是从半年前到上个月都有。咬痕之深,简直恨不能从他胳膊上咬掉一块肉去。方臻纳闷,试着用嘴比划了一下,那角度,显然不是自己咬自己,应该是被手上抓着的什么人下的口。 有这些信息,方臻也差不多知道牙印的主人属于谁,不过这前因后果,可就难说了。 「没什么!」安向晨慌张地否认,要是真的问出来,那也太丢人了,万一人家只是顺便而已,那样会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再说了,不过是做把梳子做个浴桶,有什么可感动的,指不定就是方臻的温柔陷阱! 方臻才不管这些事在安向晨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波澜,只管盘算着他一早的计划,便趁着安向晨梳头,问起他关于牛的事情。 听闻方臻有杀牛的意图,安向晨先是吃了一惊,倒也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只说他来方家村半年有余,只见过一次杀牛。杀牛那户人家离方臻家有段距离,加上杀牛又是血腥场面,安向晨就没去看。只是农户杀牛是稀罕事,原来那个方臻就跑去瞧热闹,希望能分一块肉回来尝尝。 据原主回来后讲,那牛开春还好好的,家里人好吃好喝供着,等到正要它使力气那几天,突然就一病不起,腹部鼓得像怀了小牛犊,又是张口又是伸舌,眼睛都成红的了。 那户人家本来想让它休息几天,说不定就好了,照样好吃好喝供上,谁知竟然越来越严重,连路都走不了了。虽然没办法,到了这地步,也只能杀了吃口肉,不能啥也捞不着。一家人哭天抢地的准备杀牛,村里人几乎全围到他家去,结果还没动手,那牛却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一命呜唿了。 既然已经死了,还省得杀了,就把杀牛改成了剁牛肉。 原主见了牛死前的样子,倒是觉得噁心吓人,省了吃的念头。只把牛的死状和那户人家的反应当成闲话,随口讲给安向晨听,炫耀他的见多识广。 「照这么说……这是牛膨胀啊。」方臻听完叫道。 「什么胀?」 「嗐,就是牛的胀气病。」方臻解释道。 「你还懂医牛?」安向晨眼中突然蹦出光芒,「若是这样,你便是我大成不可多得的人才,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没有没有,我哪里会治病,就是偶然知道的而已,你可别乱给我戴高帽。」 方臻知道这病的确是偶然。那还是上辈子,新兵连连长带领他们新兵蛋子在农村帮农民犁地,恰巧一户人家的牛就得了这个病,兽医来看过,说是豆科鲜草吃多了。这病咋治,方臻不知道,他之所以记得这病,还是那兽医报了病的学名——牛膨胀。主要是病名有些,膨胀嘛,所以他才多听了一耳朵。 第16页 「我像是那等乱嚼舌根之人?」安向晨横他一眼,「不会便不会吧,只是你当真想杀牛,还需得去到府城,那里有专供权贵和富户肉食的肉牛户,不怕被人瞒着,卖了病耕牛的肉给你。」 这倒是体贴,果然无论是什么时候,上等阶层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啊。 作者闲话:  「牛膨胀」详见百度百科,这里剧情需要,对于病理有所引用,请勿考究,么么哒~ 第12章 晨间相处 今日的早餐依旧是野菜汤,前两天还好,一连三天都是野菜,吃得安向晨也是一脸菜色。想来他没遭此横祸之前,一定是个嘴刁难伺候的主子,所以才会落到这般田地,依旧有心在吃食上挑三拣四。 方臻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让他连着吃一个月都行。但总吃野菜汤吧,不仅吃不饱,营养也跟不上,放在上辈子,估计日常训练进行到一半就得饿晕过去。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进趟山,晚上回来。」方臻三两口喝完了汤,抹一把嘴,开始准备进山的行头。家里一穷二白,称得上装备的一个没有,只是换了一身土黄色的粗布衣,站远一些,就和整个大山黄土地融为一体,然后别上了那把菜刀。 那头安向晨还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菜根根,想一想也不好总要刘婶子来送饭。平白吃人家的他过意不去,日子多了刘婶子肯定也不愿意,指不定到时候又要骂他们两个为了蹭饭,臭不要脸说谎话装病骗她。 而且这两日,那刘婶子也没闲着,总琢磨着,好端端的人咋就病了,该不会是有了身孕吧。她越想越是这个可能,在安向晨面前耳提命面要他好好养胎,给老方家生个儿子,相公高兴了,就不会总打他。还叮嘱安向晨,怀孕的女人脾气不好,但你可得小心些,使性子前想一想肚子里的孩子,别给相公脸色看,万一惹得男人发了火,打她事小,别把孩子打掉了。 尽管安向晨再三否认,刘婶子就是认定他怀了孩子,还劝安向晨不要因为方臻不好就迁怒孩子,否认也抹杀不了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还要指望儿子过日子呢。一通话说得安向晨没了反驳的力气,只当是耳旁风吹过就过了。 方臻趁着这功夫在杂物间里翻了翻,还真叫他发现一把小刀,可惜生了锈,刀刃也钝了,连手都割不破。 他没细找,怕错过了方强上山打猎的时间,匆匆从杂物间出来,别着那把匕首。见安向晨脸色有异,便问了一嘴,「怎么了?」他记得他进屋前,只问了对方今天的打算,这也说不得? 「没什么,想起刘婶子了,她人……还挺、热心。」吃人嘴短,刘婶子也没坏心,还给他送饭,安向晨不好讲她坏话,也不想叫方臻知道刘婶子的误会,只得哭笑不得总结了一句。「我今日教方进举识字,你且安心去忙,不必管我。」 「行,那我走了,晚上就回来。」方臻听过,便跟安向晨道别。 安向晨心下奇怪这人怎么非要强调晚上回来,难不成还能下午就回来?不过他也没多问,点点头,主动将两人的碗筷收去了厨房。 哪知方臻走到大门口,竟又转回身来,远远朝着他喊了一句,「等我回来。」 安向晨这下可不耐烦了,顿觉方臻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要是捨不得出门便别去了,何至于用这种方式暗示他,随即快步从厨房中走出,也冲着方臻吼了一句,「你要去便快去,不必再告诉我一遍。」 哪知方臻听了这话,神情一怔,很快低下头去,自嘲地摇了摇脑袋,不再言语,这回是真的出门而去,步履不停,再没有回头多看安向晨一眼。 安向晨也是一时冲动,见了方臻是这副反应,顿时心下懊恼刚才口不择言。仔细想来,方臻是说过今日要进深山,那里可是村民都不大去的地方,方臻感到害怕不安也是人之常情,相比之下,自己就要冷血得多,怎么着也该好好答应他一句,亦或者说声「多加小心」才是。 他此时想要追出门去补一句,叫方臻放心,可迈了一步,到底拉不下脸,便又作罢。转念一想,方臻自己撞坏了脑袋得了癔症,管他什么事,他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算是仁至义尽,难道还需要时时照顾方臻的感受? 安向晨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遂不再想这一段,锁好了家门,向着隔壁方进举家走去。 当然,某些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说着无关,到底是当晚早早等在家中,见进山的人久久不归,坐立难安地巴巴在门口张望,直到见了归来的人的身影,才一晃进了屋子,这是后话。 第13章 进山,最好爬的东山(1) 方臻顺着上次邻居方立家大儿子方孝指给他的方向,一路找去了方强家。 他早上绕着村子跑了几圈,虽然道路七拐八拐,地势高低不平,房屋错落无序,还是被方臻记得清清楚楚。要是有人问他,村里有几户住地坑窑,几户住靠山窑,都在什么位置,他能一家不落地讲出来。 找到方强家,正巧赶上他提着弓要出门,见方臻过来,便又骂骂咧咧进家里去,拿来了弟弟那把弓箭,「他|娘|的,俺以为你就是嘴上说个,还真箇要跟着俺哩。」说罢,将弓箭递过去,再三强调要小心使用,晚上得还给他的。 方强其人,毛病不少,且不把包括老母亲在内的任何女人当人看,甚至天天想着赶紧取个新娘,在家伺候他们父子三人,顶替他老娘的位置。 第17页 作为一个现代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和部队文化的洗礼,方臻很是看不上他那套观念,但这种普信男在古代可谓遍地都是,他不可能不与他们打交道,所以平时能说上话,也能共事,却绝不会与他们深交。 他听着方强说不入流的话,就当是放屁,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反正讲道理相当于对牛弹琴。直到方强竟然表现出也想给弟弟买个城里媳妇儿的心思的时候,方臻顿时警铃大作,三两句将话题引到进山的情况上去,并在心里把修葺院墙列为了当务之急,打算尽早开工。 两人这次选择的依旧是东山,方强说,东山进深山的路最容易走,平时村里人在深山边缘抓只野鸡、捡点干柴啥的也都是走东山。虽然山脉相连,但那么广大的一片,西山北山里头有多深,有没有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的,谁也说不准,就连方强,也只在东边转悠,南边偶尔去,也没有多深入。至于大家关于这几座山的危险程度的判断依据,便是东边狼叫多,南边较少,北山和西山那边几乎狼都没见过。这里的野兽,就属狼最多,连狼都不敢去的地方,人自然更不会去送死。 听过方强的介绍,激起了方臻日后找机会去其他山脉探险的兴趣。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摸清东面深山里头的情况,改善目前的生活水平。 这里的地形复杂难测,完全没有其他地方的温柔,忽而是急转直下的断崖,忽而是平地拔起的山峰,根本不给人类留一点面子,摆明了就是刁难,就是不欢迎人类。 两人翻过东山,再往里走,先是一段极狭窄的山道,夹在两侧的断崖峭壁之间,仅容一人侧身像螃蟹一样横着步子通过,期间还要担心各种角度凸起的岩块刮伤脸颊。整个山道约有百米之长,再多走一会儿,方臻感觉自己都要不会正常走路了。 通过狭窄的山道,没见到期待中的广阔天地,而是突兀陡峭的山体,若是速度快些的,绝对会在出山道的同时,一头撞上山体。 方臻抬头望去,从他仰头的程度推测,面前这山体的坡度在60度以上,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方强见他停下不走,以为他是怕了,就率先窜上去,像猴子一样灵巧,在山岩上左右借力,几下功夫,就离方臻有三四米远的距离。接着,他在半空中侧转过身体,仅以一手攀在山体上,俯视着方臻,问他还要不要跟来。 上辈子方臻啥没练过,他又不是没经验,当然不会输给方强,很快便追了上去。 此时两人的心里都在暗自吃惊。方强是没想到以前那个懒死鬼竟然也有这样的身手,方臻则是对方强的技术有了新的认识,或者说,他对这里的村民有了新的认识。 这样的山脉,就是村里人说的,最好爬的,妇女小孩也能来挖野菜的地方?这感情放到现代,就人人都是攀岩高手呗? 第14章 进山,最好爬的东山(2) 翻过了眼前坡度大于60的山体,视野才算是真正开阔起来。放眼放去,随着坡度和距离等的不同,山间呈现出不同的景色。 最近处依旧是荒草石坡,褐色皲裂的地皮裸露在外,黄土与石块相伴而生,在秋季显得更加萧条,透出几分嶙峋狰狞。但沿着山坡一路向下延伸,渐渐出现一大片草地。虽然秋季使得草木呈现枯黄,但能明显感受到不同于此处的生机。它们的出现就像诗文里写的那样,野火烧不尽,一直向着天边延伸而去。 草地之后树也渐渐多了起来,先是稀稀疏疏的一片林子,随着远处山脉再次的起伏,越往上,越是茂密,慢慢成了森林,遥遥望去,只见一片红一片绿一片黄,各色的叶子交织在一起,像是用油彩画上去的一样。森林继续往上,便见了山尖披上白衣,皑皑一片。那处的海拔比这里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不知是已经落了雪,还是常年积雪就从没消融过。 方臻收回目光,眼里的惊嘆还没有完全褪去。无论何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都令人嘆为观止。谁能想到,方家村竟然背靠着这么一片世外桃源。 相比之下,方强就要淡定得多,毕竟是每天上山都要看到的景色,再美也已经习以为常。 「赶紧走啊,还远个很,你今晚想不想回家?」方强一句话煞了风景。 方臻答应一声跟上他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往前走。此时已是在山顶,前面没有路,他们要从这里顺着陡坡下去,穿过那片草原,到达森林,才能真正见到猎物。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闹。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方强不是爱说八卦的人,方臻就是想要趁机套些村子里的信息,也没多少有用的,便干脆放弃了交谈,沉默地和他并肩朝前走。 方臻无聊之际,想着安向晨逃命时有没有走过这条路,如果也看到了眼前的美景,会不会停下脚步赋诗一首?他这样想着,居然笑出了声。 方强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也没多问,手里拿着弓在草里扫荡,怕有蛇藏在里面。 远看只知是草地,走进来才能发现,因为没有人迹的缘故,这里的草长得很高,即便方臻有一米八往上的个头,那草依旧能长到和他小腿平齐的地方,有些甚至能长到腰侧。如果穿着短袖短裤,很容易被草锋利的边缘割伤。 几乎半个上午都在赶路,等到了那片林子,太阳早已高高升起。 第18页 方强给两人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从旁边一处山体缝隙里流出的水源那里接了一囊袋水,一口气喝掉半壶。方臻依样也接了些,山泉水喝起来竟带着一丝甜味。他没带多余的水囊,就提醒自己记着回去之前,带一些给安向晨尝尝。 其实安向晨未必没喝过山泉水,他那隐藏的出身背后,多半是是大富大贵之家,可能比方臻还有见识得多。只是方臻心里惦念着他,有好的东西就总是想着都与他分享,哪怕只是一口山泉水,一处美景。 歇息了一阵,两人动身朝山上走,等到树木遮天蔽日的时候,才算是进到了可以打猎的深山。 方臻听方强讲,山林里头野物很多,最多的是野羊、野狼、野鹿、野豹子,还有一种叫野山猫子的动物。方臻听方强描述,判断所谓的野山猫子,应该是指猞猁。 豹子好啊,豹子现代已经比较不让打了,要是这里有,他还能给安向晨做一身豹纹的衣服。嗯……反正不外穿就是了。再说了,万一豹纹在这个时代是时尚呢。还有猞猁也不错,万一能抓到猞猁幼崽,抓回家给安向晨当宠物猫养着玩,也不错。 作者闲话:  参赛啦,求枝枝,求收藏,求推荐~~ 第15章 进山,到底谁是师父 越往上,林子越密。方臻一早就换上了另一套深绿色的衣服,没有油彩,就在脸上抹上泥巴,头上还用自己和安向晨的深色旧衣服撕成的布条,做了一个简易的头盔,抵挡伤害的作用没有,趴在草里伪装还是勉强够用的。 走在方强身边,如果不是他刻意彰显存在感,恐怕对方就察觉不到他了。 他这一身打扮方强可从来没见过,即便是猎户出身,知道隐藏身形,也没有方臻这么专业。见方强疑惑,方臻便把理由推到了安向晨身上,说是他家婆娘从书里看来的,这么做安全。 「真箇?俺没见过书,你可不要蒙俺哩。」方强将信将疑。 「当然真的,你自己也说了你没看过书,你咋知道书里就没有,书里好东西多了去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知道不。」方臻这话倒是不假,古代这类书有没有他不知道,现代那肯定有的,教啥的都有。 「你婆娘,真的还懂个多。」方强一听也是,那些个有钱有势的人,个个都是看过书的,他们还搞什么围猎,一年四季各有名目,花样可多啦,肯定是比他懂得多。瞧瞧,方臻这身衣服就不错,改天他也整一套。 秋季里动物们也长得很肥,贴了秋膘好越冬。方强带着方臻打了两头野猪,全都有400斤往上。 其实放在平时,单靠方强,野猪这种蛮横的动物,他未必能拿得下。多半都是和弟弟两个靠着配合,利用人类的智慧将它俘获。等野猪死透的时候,就能看见猪身上插着不少箭矢,还被猎刀割得满是伤口,猪皮几乎被划烂。凭着这外观,就知道两人七手八脚费了不少功夫。 所以刚遇见野猪的时候,方强心里发虚,暗叫倒霉,想着他怎么也是做了人家师父的,要是第一天带徒弟就出了丑,或者搞得两人都被野猪拱伤,他以后在村里可怎么见人。 结果他偷瞄了旁边一眼,却发现方臻竟然比他淡定多了,丝毫没有平常人见了野猪恨不能撒腿就跑的样子。要知道,野猪虽然是猪,它那露在外面的獠牙可不是吃素的,来一下子就能把人捅个对穿!村里偶尔有野猪来糟蹋庄稼,都是大傢伙拿着尖利的农具齐心协力才能将它弄死,方臻到底知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 方强还在想东想西呢,方臻就忽然弯弓搭箭,瞄准了不远处的野猪,吓得方强赶紧小声阻止,「你个不要命啦,你会用吗就乱打,你一箭弄不个死它!」 方臻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保持着拉弓瞄准的姿势,斜眼瞥了方强一下。 只一眼,就叫方强立时不由自主闭了嘴,背后吓出一身冷汗,对危险的本能让他发觉,眼前这个男人,是远比野猪更加可怕的存在。这是个嗜血的男人,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他就是笃定,如果对面是个人,只要对他们不利,方臻也会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方强不敢再多言,默默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免得这俩都不好惹的人与兽之间的斗争,波及到自己。可他终究还是好奇,从大石块后面露出半个头,瞪着眼睛注意方臻的动作,皱出一道道抬头纹。 只见方臻并不急着放箭,反而老僧入定一般,一直维持着瞄准的姿势一动不动,活脱脱一具石像立在那里。方强左等右等,等得尿急了也不见方臻有动作,急得他忍不住想出来走动。就在他要起身的瞬间,「嗖——」一声,那野猪哀嚎起来,却并不冲刺,在原地转了几圈,砸在了地面上徒劳地蹬着腿,不大一会儿,就彻底不动了。 方强目瞪口呆,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方臻已经利落地补上两箭,然后抽出他腰间的菜刀,以防御的姿态接近了野猪。 「这就,死球了?」方强三两步冲过来,用脚踹了踹地上的野猪,发现那猪的两眼之间上方的位置,插着三支箭矢,每一支箭都分毫不差立在最能叫野猪毙命的地方。 于是比起野猪的死亡,方臻的箭术更叫方强惊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精准的箭术!这人哪里是个生人,明明就是天下最好的老猎手! 「凑巧,凑巧,我可能就是天生擅长这个。」杀死了野猪的方臻又变回了方强熟悉的那个,好似刚才浑身充满肃杀之气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第19页 「俺看也是。」方强看不出方臻是敷衍他还是真心如此,只是牢牢记住了吓出他一身冷汗的那一眼,告诉自己,这个人千万不能招惹。 后来的一头野猪,也是方臻杀的,再后来还猎了些兔子,一只野羊。 他们走到一处山崖边缘时,遇到了另一座山上的野羊群。 这里的野羊也是奇特,体型比一般的山羊要大,头上长角,下巴上没有须,而且明明走在无处下脚的崎岖陡坡上,四只蹄子竟然能如履平地,一蹦一跳的比兔子还敏捷,每一脚都精确地落在岩石上。 方强当时拉弓就要身寸,被方臻制止了。原因是羊打死了也会掉下山崖,捡又捡不回来,浪费箭还白白杀生。 此外,方臻还嫌弃了方强的射箭技术,又是示范又是讲解,最后还问他会了没有。方强当时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下意识点头,方臻说什么就是什么,等拖着方臻分给他的一只猪和半只羊回到家,才如梦初醒,这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啊?方臻合着是诚心来给他找茬的吧! 第16章 参与感 回程要原路返回,天色晚了本就容易遇上野狼,更何况两人手里都带着刚打的猎物,血腥味更容易招来不速之客。尽管方臻的技术没得说,两人依旧早早捆好猎物,翻山越岭回了村子。 即便如此,到村子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两人在村口分别,一个朝东,一个朝南,各自带着猎物回家。 方强身上除了两把弓,还有一只野猪,方臻答应分给他的半只野羊,要等回家杀好后给他送去,在山里放血太危险。 而方臻带的东西就多了,一只大野猪、一只野羊和几只野兔子野山鸡,放在简易木板上用绳子拖在身后,肩上还扛着一截木头,其他零零碎碎的装了满满一包袱挎背在背上。 从村口到方臻家的路上,有不少村民出来瞧稀罕。一是稀奇方臻自从早上抽风跑步开始,竟然不犯懒了,二是稀奇没想到方臻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光是野猪就有四百多斤,他肩上扛的木头,虽不是一整棵树,也有近一米长,半大小子的怀抱那么粗。 「榛子,你头还破着,这么多成不成?」有热心的村民问了方臻一句。 「好着呢,没事。」尽管被压弯了嵴背,汗水顺着额头像溪流一样淌过,喘着粗气之余,方臻还能笑呵呵地回答,将木头往上送一送,攥紧拖着野猪的绳子,继续艰难向前迈着步子。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如上辈子,但毅力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逊色和改变。当兵的谁会怕吃苦啊。 方臻一向不在意村里人的眼光,带着他的东西往家赶,离家越近,心情就越畅快。尽管身体很累,精神头却很好。这是他以往执行任务留下的习惯,不管任务多难,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事,每一次死里逃生的喜悦都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满足。 尤其是他大老远就看见安向晨显眼的白色衣衫,在家门口出现时,心情就越加的好了,步子迈得更大,恨不能跑起来。 安向晨也没想到方臻速度这么快,他才刚从大门口慌慌张张冲进屋里,还没想好做点什么来掩饰他在等待男人回家的事实,就听见方臻在门口大喝一声,「向晨,我回来了!」给他吓一大跳。 声音那么大,安向晨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别别扭扭从屋里出来,做出一副被方臻粗嗓子吵得头疼的表情,「回来就回来,叫那么大声……」 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堆东西惊呆了,方臻一天竟然能弄到这么多东西!这些可个个都不轻,他抬都抬不起来的。 「别傻愣着,帮我烧些热水,收拾收拾,今晚给你做顿好的。」方臻使唤起人来也不客气,两个人过日子,肯定不能只他一个人忙活,要两人一起做,才有参与感,也不至于让安向晨心里不平衡。重活累活安向晨做不来,小事还是可以的。 安向晨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就要忙活起来,因为很少干活,被方臻一使唤,竟然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左脚拌右脚地进了厨房。 灶里的火星没灭,他只需要把火烧起来就行,也不难,用扇子扇一扇,火苗大了加柴火,再就是给锅里添水,有葫芦做的水瓢,进去就行。 他将外袍脱了挂在门后,中衣的袖子一圈圈仔细卷到胳膊肘,刚坐下,方臻就跟着进来了。见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不贊同地皱起眉头,回屋找出一件粗布大褂,硬是给他披在身上。 安向晨也怕着凉,就没再推辞,乖乖披着褂子,在三条腿的小矮凳上规矩坐好。他的坐姿也很优雅,端端正正地挺直着腰杆,三个腿的凳子,在他屁|股底下稳稳噹噹,方臻觉得就是在他头上再放个装了水的碗,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你不去休息一下?」眼前杵着这么大一人,把厨房门口的光堵得严严实实,给安向晨带来不少紧张感,生怕这人的癔症突然就好了,冲过来把他一脚踹翻在柴火堆里。 「我还要出去一趟,来问问你,吃不吃野猪肉?你要是吃,我给你留点,不吃我就全带走了。」方臻说道。 「带去哪?」安向晨好奇,这么晚了,方臻还要去哪里? 「嗐,就村里最富那家,还有羊肉和兔子肉,看看他们缺啥不,我跟他们换点粮食回来,天天只吃肉也不行,得补充点碳水。」 第20页 碳水什么的,又是那些安向晨听不明白的奇奇怪怪的话,不过其他的他倒是懂了,是要去方大福家里换粮食。「那你便去吧,野猪肉不甚好吃,我不爱吃的。」 得了准信,方臻从怀里摸出不少松子,给安向晨放在灶台上打牙祭,这才又匆匆走了。村里人睡得早,再晚些,说不定人家都要歇下了。 第17章 方大福家 方臻扛着那头大野猪朝着村里最富的人家走去。 其实方臻并不认识那户人家,他能找对地方,完全是因为村里就他们家的房子最气派。当然,方家村普遍穷,最富的人家,也不过是没有住窑洞,而是在村子靠近中心的位置盖了房子,院子很大,从外面看不出情况,不过院墙也是土坯的。 这时间家家户户早就吃过了晚饭,有油灯的人家,借着昏暗的光亮缝补衣服,像方臻一样没有照明工具的,不是躺在炕上闲聊,就是陷入了梦乡。 方大福一家点着油灯,男人们坐在炕上聊今年的收成以及来年的打算,女人们坐在床下的板凳上,凑在一块纳鞋底,唠些村里的闲话。 这闲话多半是围绕着方臻的,谁叫村里忙着秋收,只有方臻一家能有空闲折腾出动静来。 「霞子,那方臻不是以个前缠过你,你可仔细个些,他是不是又要打你想法啦。」提到方臻最近的变化,方大福的大儿媳李翠忍不住说道。 靠油灯最近的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娘,面容在村里算得上村花,穿着也比一般农妇稍好一些,至少没有补丁。她听到这话,身子一抖,一针扎进了手指头,忍不住「嘶——」地叫了出来。 她就是女人口中的霞子,方大福的小女儿方霞。 方霞是个文静的姑娘,听到嫂子这样说,顿时涨红了脸,眼里涌出泪水。她一点儿也看不上方臻,那是个好吃懒做的混帐玩意儿,天天惦记着自己的容貌和爹爹的家产,甚至还堵过她,害她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在村里一个人出门。后来还是爹爹和叔叔伯伯合伙找上门去揍了他一顿,他才老实。 「诶诶,你别哭哩,俺就是瞎说说,他有婆娘个,肯定不能再找你啦。」李翠见惹哭了小姑子,吓得赶紧劝她。 这方霞是家里的老么,虽是个女娃,也颇受家里宠爱,而且人长得好,又乖巧听话肯干活,就是三个嫂嫂也是挺喜欢她。李翠刚才的话纯粹是担心,并没有半点冷嘲热讽或是阴阳怪气,结果戳到了小姑子的伤心事,竟把人惹哭了。 方霞这一哭,炕上的男人们也不聊天了,纷纷加入关于方臻的话题,有宽慰妹妹的,有骂方臻的,也有正经分析方臻闹哪一出的。 没等他们把方霞安抚住,家里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伴随着院里两只黄狗的狂吠。 一家人心下纳闷,谁呀这么晚的来敲门,而且村里人互相认识,一般来说,狗是不叫的。除非…… 方大福跟大儿子对视一眼,抄起门边的铁杴朝外喊,「谁?」 「是我,叔,方臻!」方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乐乐呵呵答道,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今晚能和安向晨两个吃一碗热乎的饭了。 方霞一听,顿时哭得更凶了。刚才是小声啜泣,这下直接哀嚎出声。她不明白,方臻到底要干什么,他那个城里婆娘比她好看多了,为什么还来骚扰她? 方霞的哭声搅得人心里烦闷,方大福回头朝屋里吼上一句,「你闭嘴,回屋里头去,哭哭哭,叫他见你好欺负!」 方霞被父亲吓得噤了声,在娘亲和嫂嫂们的陪伴下回了自己屋,从里头栓上门。 见女儿进了屋,方大福和两个儿子才拿着傢伙什走到门边,将两扇的院门拉开半扇,三人堵在门口凶神恶煞地瞪着方臻。他的三儿子恰巧去镇上办事,不然就是四个人堵在门口。 方臻一见这架势,直觉肯定是原主搞出来的烂糟事,却只能赔着笑,道一声打扰。 「你到底咋个事?」方大福粗声问道,大有方臻一句话说错,就要送他归西的架势。 「您别急叔,以前都是误会、误会,我前两天摔破头,鬼门关走一趟,已经想清楚,洗心革面……」 「你有屁快放!」方大福不想听他废话。 「哦,野猪你要不要,我跟你换点粮,婆娘要饿死了。」方臻立即道明来意。 古代人结婚早,基本十四五岁就定亲,所以方大福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方臻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纪,自然得叫他一声叔。 叫是叫的出口,方臻心里到底觉得怪怪的,放在上辈子,他和方大福的年龄差,顶多是他大哥,这一下子竟然差了辈了。 方臻错开身,让方大福看到了他身后的大野猪。 方大福在野猪和方臻身上来来回回打量,掂量着方臻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你别担心,我就想换粮,给了粮我就走,我保证以后再不来纠缠。」虽不知道两家到底是什么矛盾,但看方大福一家的架势,肯定是绝对不愿意他上门的,那么方臻保证以后不会再来,就总不会有错。 「你说真箇?」方大福的大儿子一听,就立即问道。 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方大福只好瞪了儿子一眼,警告他不许再多嘴。 这样一来,方臻哪还有看不清的道理,知道这家人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便再三保证不会纠缠,不过粮要给多一点。趁火打劫,这才符合原主的作风。 第21页 方大福沉吟半响,最终要求方臻立个字据,粮他可以给,猪也会收,但方臻要是出尔反尔,他绝对打上门去,打死不论。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方臻一面汗颜,不知道原主到底做了什么令人髮指的事情,一面答应了方大福立字据的要求。 这要是放在现代,立了字据也不能避免法律的制裁,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人命和其他一样,只要双方协商一致,有凭证在,就可以百分百作数。不过这凭证,也是要经过第三方鑑定的,一般的鑑定方都是官府,小地方便是村长、镇长等。 第18章 怀孕谣言(修) 方家村的村长也是方氏宗族的族长方有德,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一家人住在村子最南面,旁边就是方氏宗祠。 能够当上族长和村长,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他前两年把大儿子方文打发去县里头歷练,多长些见识再回来,以后接任族长之位也更有底气。 前一阵入秋,县里给工人放了秋收假,大儿子也刚回来没几天。他这一回来,就赶上方臻穿越,父子两个就把方臻的变化当成典型案例,探讨了一番。 老人家年纪大了,以往早早就上炕歇下,今天方臻打了野猪回村,惊动了不少人,方有德就留大儿子在身边,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熙熙攘攘,像是来了不少人。 父子俩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就是不知道这方臻又折腾出了什么事,竟然闹到村长家里头来。 方文服侍他爹穿好鞋柱了拐,走到正屋坐定,才叫二弟去开了门,放大傢伙进来。 到底是村长家,比一般人家要气派一些。他们一家人几乎占了南面山脚下的所有地皮,靠山窑洞一字排开,别说住自家人,就是开个民宿也绰绰有余。 方大福父子几个并着方臻进了改成议室堂的正屋,见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方有德,和他身后站着的方文。 老汉正捧着一杯热水,喝过一口,才抬眼看向众人,「咋了你两家,榛子不是有了改变,俺还没来及找你问个,怎么又出了事情?大福你说个。」 方有德的村长架子端得足,说话也慢条斯理,因为知道方臻过去的恶行,开口就先安抚了方大福的情绪。 「族长,今个不是闹事,俺找你沓个章子,方臻要与俺立字据。」 「咋事要立字使章子?」方有德来了兴趣。 这时方臻上前,先是问村长好,接着将今晚发生的事描述一遍,再三强调他已经改邪归正,现在正跟着方强学打猎,要好好养家餬口。 方臻原以为立字据,就是和方大福两个人的事,没想到他们一家竟然当即收拾妥当,推推搡搡和方臻向着村长家而来。一路上有不少听到动静的人家,披着衣服踩着鞋就跟在后面,不像是去村长家,倒像是要去赶集。 于是到村长家时,除了方大福家的四个人和方臻,里里外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天色本就昏暗,这些人围成一片,连油灯都照不亮屋子了。 方臻一看这群看热闹的,确切说是看自己热闹的人,就把对刘婶子和方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将他洗心革面的印象留给每一个人。 听罢两方的诉求,方有德又抿一口热水,问身后的方文怎么想。 这是摆明了给方文机会,方文在县里干了几年跑腿活计,心思灵活着呢,当即也不说同意,先是夸赞一番方臻的改变,又问他可想好了,立了字据不能改,可不能再想着欺负人家闺女。当然了,最后还要加上一句,即使不立字据,只要他在村里一天,再见着方臻耍流氓,也不会客气。 这番话明面上是给方臻机会,其实里里外外都向着方大福,隐隐有威胁方臻签不签都别想作恶的意思。 可怜方臻只是想用野猪换点粮食,竟要折腾这么一遭,还意外得知了原主是个欺男霸女的混球。反正他对方大福家和他那闺女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便爽快地答应立字据,最好赶紧立,盖完章他急着回家做饭呢。 于是这件事就定了,方文拿着还能看见草杆的黄色粗纸,简简单单写上几个字,最后用老村长的官印一盖,一式两份交给方臻和方大福,这场热闹就算落了幕。 看热闹的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全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有那好事的,就在散去的人群里打听方臻到底为什么这么大变化。知情的告诉他是因为摔破了头,差点要了命,死过一回人就清醒了。 方臻很满意这个知情人的解释,跟在方大福身后等着去他家拿粮。结果正满意呢,一个大嗓子吵吵起来,「什么死过一回,那是有个娃娃才知道自己叫男人哩。」 方臻回头去看,就和刘婶子暧昧的眼神对上。 「孩子,真有了?」人群里有个妇人惊讶道。 「误……」方臻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刘婶子截胡,她拿出骂街的架势跟音量宣扬此事,方臻一时还真没争过她。 「那可不,安婆娘嫁进来也有个半年多了,可不得怀个。俺跟说啊,就前个,榛子说他婆娘身子难受,叫俺去送个两天吃。俺看就是怀上娃娃,两口子都老实啦。」刘婶子生怕方臻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给别人爆料。 方臻眼前一黑,这都是哪跟哪啊,安向晨要是能怀上孩子,他以后在村里倒着走! 第22页 「榛子叔,安先生真有娃娃啦?」方孝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睁着大眼睛问,天太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单听语气,似乎不是那么高兴。 「臭小子,我婆娘怀孕,和你有什么关系。」方臻笑着骂道,他还不至于和小孩子吃醋。 「哦,安先生半年没动静,大人们都猜,是不是你不成,看来你还是能成哩。」小小的少年,一点儿不觉得说这种话害臊。 「……」方臻难得沉默,两三下就想明白,刘婶子故意那么大声,还笑得那么暧昧,怕不是为了告诉全村,他能行?!那还真是谢谢了啊。这里的人,真是,嗯,民风彪悍…… 「叔,那安先生还来教俺弟不?」方孝犹犹豫豫地问。他已经将方臻和安向晨列入了子嗣艰难的行列,觉得孩子得来不容易,两人肯定珍惜得很,连方臻都一下子改邪归正了,安向晨可不得待在家里小心养胎。 「别瞎想,好好念你的书。」方臻忘了这里不是拥有义务教务的年代,看方孝年纪小,随口就是好好学习的教导。 人群里因为听闻方臻老婆怀孕很是热闹了一阵,一直吵吵嚷嚷到方大福家门口。 子嗣传承在家族中占据相当的地位,所以即便是方臻这样的泼皮户,有了下一代依旧让大傢伙高兴,甚至有过分热情的,还想召集所有姓方的村里人给方臻送面送油,接济小两口的生活。不过没得到大家的响应就是了,毕竟谁家不是辛苦劳作才换来一口吃的,哪有白送的道理,还是送给方臻这样的人。 难得有安静的片刻,方臻便气沉丹田,拿出村干部召集村民开会的气势,站在方大福家门口,沖人们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家婆娘就是身体不适,没别的原因,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要是有了好消息,我一定亲自告诉大家!」 人啊,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方臻亲口说的他们将信将疑,刘婶子猜测出来的却个个深信不疑。听完方臻的澄清,竟然没几个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最后还是方文见方大福脸色不佳,想来是不希望这群人在自家门口搭台唱戏,就点了带头几个村民的名字,叫他们赶紧回家睡觉,这才让人群散去。 只有方孝赖在方臻身边不肯走,垂头丧气的,「臻叔,看来目前你还是个不……」 方臻气得牙痒痒,照着那小脑瓜就是一巴掌,「看来什么看来,这种事是你能看出来的?赶紧滚蛋,再啰嗦明天不给你带好吃的。」 方孝于是拉着脸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似乎比方臻本人还愁苦他能不能生这种问题。 方臻上辈子没有父母兄弟,进了军营才渐渐感受到亲情的存在,队长对他就像亲大哥一样。所以在穿越过来后,看到方孝小小年纪为了家里和弟弟,又是下地又是去镇子上做工,一双手糙的跟老汉一样,难免对这个男孩生出些许怜爱。 小孩子对好恶的感受是直接的。方臻以前是不好,但他这两天变了以后,对方孝很好,经常给他带点自己做的小玩意儿,留点烤肉给他吃,方孝就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变了,愿意跟他亲近。 第19章 偷松鼠的家 那方大福虽是村里的富户,一家人也老实得很,主要是靠着祖上的积累。据说方大福爷爷那一辈,曾经是竞争村长的有力人选,后来败给了现任村长一家。因为方有德一脉是正室大房,方大福爷爷有钱有能力,也只是二房一脉。 宗族最是讲究这些规矩,不论在王公贵族家还是平民百姓家。 见家里的男人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方臻,方大福的老婆坐不住了,留下姑嫂们在屋里,跑出来看情况。 「他爸,这、这是?」 「木事啦,字据沓过章子,俺给他拿粮。」方大福倒是想得开,他家闺女还要嫁人呢,方臻闹下去,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只是损失一些粮食就能换得全家人往后的安宁,也值。 方大福拿钥匙开仓称粮,给了方臻二十斤白面。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间不住人的厢房而已,可见他家也富不到哪里去。 四百斤的大野猪换二十斤白面,这买卖做的双方都不满意。方大福家宁愿不要肉,也不想送出去这么白面。方臻同样觉得亏,这野猪要是拿到城里去买,指不定能换多少钱呢。 可是眼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加上虽说不是他犯的事,好歹他现在占用了原主的身体,就当是补偿过去的错误了。 当然,方臻是不知道当时的物价和生产水平,买二十斤白面要花的钱还真不一定比野猪少。方大福能给他白面,而不是糟糠杂粮大豆之类的,已经是仁至义尽。 就这样,方臻扛着面回了家。 安向晨这时还不知道发生了许多事,他烧好了水,还偷偷摸摸洗干净燻黑的脸和手,却左等右等不见方臻回来。实在饿了,就吃起灶台上的松子。 等方臻进门经过厨房的窗户时,就见安向晨剥松子跟大姑娘绣花一样精细,眼神专注动作柔缓,也不知道剥了多久,反正他临走时放在灶台的那一把,还有近一半的剩余。 「我回来了。」 方臻冷不丁一出声,吓得安向晨手上的松子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去捡,动作到一半又拍拍手停下,装模作样往灶里添一把柴火,只是眼睛还时不时地黏在那颗剥了一半的松子上。 方臻看他的样儿,就想起下午在方强一言难尽的眼神中获得坚果的经过。 第23页 正巧安向晨没话找话,问他从哪里得来的松子,他就讲给他听。 啊,那是两只极其倒霉的松鼠,就倒霉在路上碰到方臻。两个小傢伙见到人类吓坏了,撒腿就往窝里跑,谁知方臻竟然拔腿就追,愣是被他追到了家门口。两只松鼠眼瞅着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却只能瞪着小黑豆眼在树窝里瑟瑟发抖。然后就见一只大手伸进了它们的家,一摸一掏,辛苦了半个秋天的储备粮就没了,这还不算,树窝里的他不喜欢,就在周围的地下挖,给他端掉了不少窝点。 方臻给安向晨展示自己的罪行,正是手背上数道细长的爪痕。 「你也太……这松鼠未免也太过可怜了。」安向晨捧着松子,一想到小松鼠被偷家的悽惨,以及恼羞成怒地尖叫着伸出两只小爪子挠人的场景,就笑得乐不可支。 「你还好意思说可怜人家,我看小松鼠见你这么幸灾乐祸,恐怕更得气死。」这还是方臻第一次见安向晨露出由衷的笑容,顿时觉得就是再被挠上几回也值了。 作者闲话:  你们在乎小松鼠的痛苦吗,你们没有,你们只知道谈恋爱!(狗头.jpg) 第20章 一天吃几顿 当晚,两人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的面条,配菜是凉拌野菜、烧兔头、炒山鸡腿。 安向晨是君子远庖厨,能分清糖跟盐就不错了,方臻的手艺也没好到哪去,烤肉还行,正经烧灶搭锅做饭,顶多是能熟可以吃的程度。光是和面就让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村里人都睡了,他俩才算是吃上晚饭。 别看安向晨斯斯文文的,人也不壮实,比不上方臻的下着如飞,这一顿却没少吃。基本方臻能吃多少,他就能吃多少。 饭后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安向晨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他平时不这样,只是今天饿得太久了。 「饿太久?你中午没在方立家吃饭?」方臻一听,这方立家是遇上啥困难了吗,怎么饭也不管了? 他这样问,倒换成安向晨纳闷,中午,什么中午?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蒙圈了一阵,才算是搞明白分歧在哪里。安向晨只好耐着性子给方臻科普了一遍常识。 原来在古代,人们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顿在隅中之前,大概相当于上午九点左右,叫朝食。第二顿在申时,下午四点左右,叫飧。晚上这顿饭,基本是将朝食剩下的热一热接着吃。所以飧也是吃剩的饭的意思。 不过名称和习惯是保留了下来,但在大户人家家里头,早就不吃剩饭了,两顿都是现做。安向晨从出生起就没吃过剩饭,来到这里之后,也不愿意和方立一家一起吃剩饭,首先味道就不好。所以他经常一天只吃朝食一顿,挨着饿过日子。 这两天方臻早上一大早就给他煮野菜汤,接着是刘婶子送的朝食,晚上还有烤肉作为宵夜,以前忍受的飢饿,这会子全都成倍报復了回来。 「诶向晨,咱俩商量一下呗,以后吃三顿怎么样?早上就吃你那什么朝食,中午加一顿,就正午那会儿吃,晚上到申时往后推一两个时辰再吃,这样好不好?」 方臻对歷史的了解有限,有关军事方面的可能多一点,但什么时辰啊、历法啊,这种现代人基本用不上的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能勉勉强强换算出安向晨说的两顿饭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让他把每个时辰说明白,那便是强人所难。 「这……若是改成酉时,怕会积食。」古人吃得早睡得早,两顿饭的影响也不大,对安向晨来说,的确没有非要改变习惯的理由。 「嗐,我这也吃习惯了,两顿饭吃不饱啊。咱们以后晚点睡就成了,我给你做,你不用担心,咱顿顿现做现吃。」方臻诱惑道,见安向晨神色明显松动,于是再接再厉劝道,「你就先试两天,不习惯我们就按你的来。」 吃饭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安向晨主动留下来要收拾残局。家里的碗都是陶瓷的,一摔那可就没了。而且盛过肉的盘子油乎乎的,方臻一想安向晨那双玉手,顿时就不乐意见到他刷碗的画面,说什么也不让人在厨房待着了。 安向晨没事做,干脆熘达到院子里去收拾方臻带回来的包袱,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鼓鼓囊囊一大包。 打开来一看,除了几把皂荚,多枚形状奇怪的蛋,还有不少的草药。撇开常见的清热解毒的山野草,还有一些诸如当归、党参之类的药材。最特别的一株,叶子较为普通,连在下面的根部,竟然近似一个泥人!安向晨将泥人举起,在月光下仔细辨认,不仅能看出四肢和头的形状,就连五官都隐隐可见。 这竟然是一株何首乌!安向晨拿起「泥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种名贵又充满传奇色彩的药材,就连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完整性装得,没想到方臻居然有本事找得到。 作者闲话:  今天有枝枝啦,而且增加了好多点击,谢谢大家呀~ 不过点击虽多,推荐却没增加,说明还是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洗澡澡 「你喜欢?」方臻收拾完厨房,在衣服上随意抹着手走出来,就看到安向晨在月光下举着何首乌。两只手捧着,颇有些虔诚的感觉。 「再好也是药材,没病没灾的喜欢它做什么,我不过瞧个稀奇罢了。」安向晨收回手,将何首乌轻轻放回包袱中。 第24页 他知道这东西与人参灵芝一样是大补之物,具有益寿延年的功效,书上记载曾有人经年服用此物,竟活到百岁有余。这等宝贝自然格外稀有,方臻能挖到一颗说不定是运气好,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哪有脸跟他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他对长生并没有执念。 「这株我挖来卖钱的,你想要,我以后再找找看。」何首乌稀有,方臻却对它也没有什么执念,当务之急还是钱,没钱连饭都吃不起了,要宝贝能干嘛。 再说这里山连山,山里头多少宝贝能找,再少见也有的是。而且好多宝贝村里人并不认识,全等着方臻一个人去挖掘呢。 何首乌被方臻连同其他草药一併随便扔在主屋窗台上,和野兔子粪搁在一块儿,看的安向晨连连摇头,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我不会搞,你看看这豆荚怎么用,我听方强说要煮成水,就交给你了,我把浴桶给你装好。」包袱已经被安向晨打开,方臻就索性收拾起来。 蛋放进厨房,皂角荚交给安向晨,接着就找出之前做了一半的浴桶,敲敲打打做成型。 「向晨,你再烧点热水,等下就能洗了。」方臻进厨房装水试浴桶漏不漏,顺便交代安向晨下一步的工作。他使唤人使唤得可顺手了,一点儿不问安向晨愿不愿意,会不会,好像知道不会被拒绝似的,「桶我给你搬进屋里,包袱里花瓣啥的,需要什么你就自己看着拿。」 安向晨的确不会拒绝他,因为现在的方臻总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他下的命令,安向晨下意识就会照做,而且恰好就在他动手能力的底线以上,他也不好说自己啥都不会,啥都不做。 交代过安向晨,方臻又去村外的河边挑了两桶水回来,将水缸重新添满,甚至还顺便抓了两条鱼,暂时养在桶里。 从进门到现在,可以说是一刻不闲,安向晨实在看不出他哪里来的用不完的精力。 「别愣着啊,赶紧去洗,我在门口不进去,你放心吧。」方臻从床柜里翻出一块浴巾,是他用安向晨破损的旧衣服拼接着缝的,针线是从刘婶子手里要的。 浴巾要擦身体,不好太粗糙,只能用安向晨的衣服做。至于缝嘛,部队里的人啥不会自己干。 做完这一切,方臻顺手带上门,坐在院子里开始重新做弩。他今天在林子里发现一种韧性很好的树,没有趁手的工具砍树,所以就只带回来一小块,打算先做出来个袖珍版看看效果。这个袖珍版,到时候加上弩弦,也可以给安向晨防身用。 屋里屋外的人各自忙碌着,安向晨还特地闩了门,防着方臻进来耍流氓,可等他泡进浴桶里,才忽然想起屋里的窗户根本没有窗框,方臻想进来不用走门! 他这一洗可谓是战战兢兢,疑神疑鬼,门外稍有走动的声音,就吓得他要起身,如此几次,方臻没进来,水倒是先凉了。 过程虽然「惊险」,总算是洗了一次热水澡,是安向晨这半年多来最舒畅的一次。他用方臻准备的浴巾擦干净自己,不得已穿回之前的衣服。一想到沐浴过后竟然连件干净衣裳也没有,安向晨就巴不得明天便离开这里。 「咳,方臻……我、我可以了。」以前这些都不用安向晨操心,他只管沐浴后慵懒地靠在小花厅里吃酒,或者早早上榻歇息,所以浴桶摆在屋里,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好了,那行,你在院子里坐会儿。」方臻闻言,便撂下手上的活,匆匆进屋关上了门,就着安向晨用过的水也洗了一遍。 做东西时没多想,刚才月光下一瞥,安向晨披散着黑髮,带着刚出浴的湿气站在门边期期艾艾的模样,却是格外的诱人。方臻不敢多看,便如同逃跑一般飞速进了屋,关上门才长舒一口气,「好端端的,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炸药都没你这么能考验定力。」 方臻认为,上辈子训练时,端着炸药包数秒的心跳速度,都没今晚这么快。 他关了门,安向晨才意识到什么,「你且等我再去烧水。」 「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安向晨在门外抿着嘴,心说谁管你嫌不嫌弃,我只是不好意思叫你用凉水罢了。 第22章 小矛盾 方臻嘴上说着不讲究,等洗过澡出来,已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几天穿过的几件扔在木盆里,看架势是要准备现在洗了。 这就让安向晨感到不忿了,毕竟他本来也是还有一套可换洗的,却被方臻当抹布给撕了。 「要不你换下来,我一併洗了?」对上安向晨的眼睛,方臻立马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不等安向晨说话,他就自己补上一句,「哦,你没衣服了。」 这下可把安向晨气得七窍要生烟,在心里给方臻上了一遍十大酷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犹不解恨。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得不得癔症都还是那么讨厌! 「都到落到这幅田地了,大少爷还嫌弃我的衣服不好穿,你不受罪谁受罪。」自从意识到原主是个什么混帐玩意儿,方臻就能明白安向晨对自己的恨意只多不少,加上又是个倔脾气,好好说话很难劝动他。与其白白浪费口舌不讨好,不如快速解决问题。 换做别人,安向晨还不一定会上当,但这种讽刺从方臻嘴里说出来,让他格外难以忍受,激将法就起了作用。 人在气头上就容易冲动,冲动就容易犯错。当安向晨气势汹汹换上方臻的衣服,一把把脏衣裳扔到他脸上却被轻易躲开时,他就后悔了。 第25页 「还行,大了点,凑合一晚,明早就换回来。」方臻丝毫没有被他的撒泼影响到,若无其事捡起地上的衣裳,卷吧卷吧也放在木盆里,端着朝厨房走去,「你先睡吧,我还要一阵。」 方臻的性格不算多平和,但在部队这些年,早已练就了极强的忍耐力。 潜伏时被教官在脸上放过臭虫、蚂蚱等,虫子爬在脸上又臭又痒不说,虫腿戳进眼睛里被疼得激出生理泪水也不能眨动,因为可能就在眨眼间错失目标。另外还有刑讯练习,让队员之间用最严酷和抹杀尊严的方式互相审讯,考验他们在被俘情况下绝不松口的意志。 和那些比起来,仅仅是被安向晨朝脸上扔件衣服,实在是比蚊子叮咬还要微不足道。 因为厨房灶里的火还没熄灭,加上一点柴火,这里就成了家里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方臻一边哼着军歌,一边用剩下的皂角水洗衣服。 西北地区水分蒸发很快,即便到了秋天甚至是初冬,晚上洗好的衣服,放在室外挂上一夜就能彻底晾干,摸上去完全没有南方那种潮乎乎的感觉。 方臻白天从山里带回来几根藤条,原本是打算做成地桩网的网,初期凑合着用,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 院墙也是土坯制的,穿凿很容易。方臻在主屋到厨房的对角墙体上分别敲进木钉,两头缠上藤条,几个简易的晾衣杆就算是做好了。他和安向晨的衣裳依次搭到藤条上去晾晒,在夜风里微微飘动,给这个小院增添了一些家的生活气。 回到屋里,安向晨还没睡,靠坐在炕角,见他进来便将头埋得更低。 「有事?」方臻和衣躺到炕上去,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发呆,思考他还要几天能把训练场布置出来。 他上辈子是兵,特种的也是兵,兵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团队协作完成任务。除了作战时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商定作战计划外,平时都是听组织的安排指示。到了这里,不需要他执行任务,也没有人给他下达指令,他不必听安排训练,时时刻刻挑战人体极限。 现在,他的一切都要他自己进行规划。心理上,他是希望依旧保持上辈子近乎完美的体能,可是未来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迷茫让他突然理解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方才,是我唐突了,还望见谅。」安向晨说话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小屋里听得很清晰,语气里还有掩不住的挫败。 「我以前,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方臻突然问。他洗澡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胳膊上有不少类似牙印和爪挠的疤痕,是恨不能扯掉肉的那种。如果不是原主以前在村里招惹的是非,那就只能是安向晨的功劳。 「呵……你当真不记得了?」安向晨轻笑一声,也没指望方臻回答,「好不好不过那样,以前只觉此处便是阿鼻地狱,近日来得以喘息之余,回想我是如何落魄至此,深觉处处皆是阿鼻,身在其中不自知罢了。」 方臻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一段话从安向晨嘴里说出来,满满都是哲学和艺术。两人谁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安静的久了,不知是谁先睡着,这一夜便又平静地度过。 第23章 疙瘩汤 第二天一早,方臻照例是在第三声鸡叫的同时睁开眼睛。 安向晨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别扭地斜倚在墙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方臻替他轻轻盖上被子,翻过窗户出了家门,开始他一天的晨跑。 部队的日常越障训练中有一项是深坑,这种坑在方家村可谓遍地都是,只要是地坑窑的人家都可以是训练深坑的好地方,只不过坑的宽度比部队操场上的要宽得多。可到底算是私闯民宅,方臻总不能大半夜在别人家院子里跳来跳去,要是把人吓出个好歹就完了。 经过昨晚和方大福家的那一出,村里人对方臻的好奇程度更上一个台阶,对于他大清早绕着村子发疯的举动,有好事的在他经过自家门前时问上一句,「臻子,你这个到底做啥?」 「哦跑步,强身健体。我家婆娘说了,这样能长命百岁。」方臻半真半假地回答。运动有利于身心健康是实话,不过不是安向晨说的。他现在只管把什么解释不清的事推到安向晨头上,那可是城里来的人。 府城,比县还大,是一个地区最繁华的地方。按照这个朝代的划分,村子往上是乡镇、县、府城。因为功能性不同,府城比现代社会的城市要大得多,相当于省的级别,一个国家划分成十多个省,也就是十多个府城,分管下面的各个县乡。府城与府城之间的地位区别,则要看离京城的远近程度。越靠近京城的,自然地位越高,繁华程度越甚。 方家村的人最远去过的也就是环山县,府城那是做梦都不知道长啥样的地方,从城里来的人说的话,那肯定都没错。 「你说安婆娘这个能耐,叫臻子变个人?」刚才搭话的男人对着自己婆娘问道。半年前方臻和安向晨的关系还不是这样,安向晨还天天想着逃跑,怎么这两天一下子就变了呢。虽说是有了娃娃,这方臻也不是那种会对自个儿娃娃多上心的人吶。 「那是城里来的哩,那里的人啥手段没个?」王花瞧着方臻的背影,说不出的羡慕。要是自己能从安向晨那里学到一两手管教男人的办法,说不定能从家里给娘家带点好处。这些年她娘家兄弟没少给她脸色,嫌弃她嫁出去一点儿不念着娘家人,白眼狼没良心。但是她能怎么办,家里都是男人做主,她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她要是敢往娘家拿东西,指不定就要动手。 第26页 方臻按照原计划跑完步,又在院子里多加了一项运动——举圆木,就是他昨晚扛回来的那一根。 安向晨以为那是方臻用来做什么东西的,没想到揉着眼撩开窗帘,就见他在院子里头扛木头,一时间张大了嘴,只觉这人的癔症似乎是越发的严重了。 「你要不要试试?」方臻脸红脖子粗,圆木从左肩换到右肩,「一二」之后又换回左肩。 「试什么,陪你一起发疯?」安向晨没这个心思折腾自己,「你究竟要做什么?」 「锻鍊啊,你跟着我练,下次再跑至少多跑十公里。」方臻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真的,你考虑考虑,山里头风景不错,我挺想带你去看看的。」 安向晨愣了一下,没有理会方臻的邀请,洗漱过后,去屋里换回了他的衣裳。 刚穿过来那晚,安向晨还是狼狈的,在月光下就已经美若谪仙,如今梳洗一新,更是贵气逼人,简简单单站在窑洞前头,愣是让他站出了一种在王庭花园的既视感。 比明星好看,方臻想。毕竟现代社会的明星大多整过容,只有少数纯天然的神颜,但在方臻心里,他们没一个比得上安向晨,不管是脸还是气质。 只经过一晚,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一种默契。安向晨负责烧火,方臻负责做饭。安向晨捨不得弄脏他的衣服,依旧是脱了外衫挂好,方臻便非要给美人披上粗布大褂。 今天的早饭不再是野菜汤,方臻把昨晚带回来的蛋煮了,做了荷包蛋疙瘩汤。 疙瘩汤,是把白面和水,像拌泥浆一样用筷子搅拌成面煳煳,然后把面煳煳用筷子抄起,抄多少算多少,一筷子一筷子地甩进锅里,便成了一块块的面疙瘩。面疙瘩用水煮,再配上些香菜、鸡蛋、调料,煮好后便是疙瘩汤。其中面疙瘩很有嚼劲,面汤也有味道,做早餐既好吃又管饱。 不过方臻做疙瘩汤,一甩筷子,锅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被烫过一次安向晨就远远地躲开了,厨房里只剩下方臻一边挨烫一边接着甩面煳煳,堪称「自残式」做饭。 那种椭圆形的长蛋味道不错,安向晨嘴刁,细微的差别也给他吃得出来,问方臻是什么蛋。 「要不你吃完我再告诉你?」方臻怕安向晨接受不了,劝他先吃。结果他这么一说,安向晨瞬间就吃不下了,非要知道是什么蛋才肯继续吃。「你就是嘴刁,是蛇蛋,没毒的,营养价值高。」 安向晨一听,将碗往灶台上一放,匆匆跑出厨房,捂着嘴就向墙角的圈厕走。 恰巧方立的老婆秀姑挎着一个小竹篮子走进来,在院门口和安向晨碰上,蒙了一瞬,便讶然道,「呀,反应都这个大啦!」 「什么?」安向晨掐着嗓子问道。 「俺说你怀娃的反应,这个大啦。刘婶子说你怀啦,方臻子还不认,俺就想来看个,你教俺娃认字儿,俺记着哩。」在秀姑那个贫穷的黑山乡,买卖闺女再正常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不对,还庆幸丈夫方立人不错,夫妻生活较为和谐。 「是、吗。」安向晨也不吐了,转身怒视着闻声而来的方臻,眼里喷火,拳头捏得死紧,连身体都因为气恼而发着颤,「你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作者闲话:  作话:歷史上各个朝代的行政区划多有不同,本文用的并非完全按照史实,算是私设吧。 第24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安向晨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方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秀姑都说了是从刘婶子那听来的,也说了方臻否认过,这火还能撒到他头上?安向晨虽然人有时候拧巴了点,可也不是是非不分的啊,怎么就跟突然没脑子了似的。 秀姑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道了一句恭喜,这好好的小两口咋就翻脸了?她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抱紧了挎在胳膊上的小篮子,一脸尴尬地杵在院门口。 谁知下一秒,安向晨突然一步冲进方臻怀里,颤颤悠悠地开了哭腔,「你早知我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却还故意在村里编排我有身孕,便是想用这法子逼死我吗?」 他扑过来那一瞬,方臻下意识就想使出擒拿,幸好关键时刻克制住了自己。接着,就听到安向晨凄切的埋怨,便配合地一手虚揽住他的腰,一手放在他后脑上轻轻安抚。 秀姑一听,难怪方臻昨晚不承认,原来安婆娘身子不行啊。那她今天早上来这一趟,不是上赶着给人伤口上撒盐吗,顿时后悔不迭。早知道就跟她大儿子方孝一样,相信方臻的话才对。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捨得逼死你。都怪我没在村里说清楚,让他们瞎起闹,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村长!」 「不要!你可莫要为了我让村长为难,如今我既已想明白与你一生一世,自是不愿你在村里为难。就当是为了我,你与我只管好好过日子如何,其他的,我相信上苍自有安排。」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以后绝不犯浑,只跟你好好过日子!」方臻和安向晨在一旁「哭哭啼啼」了半天,才恍然发觉门口有个人似的,诧异地问了一句,「诶,是秀姑嫂子啊,你来是……」 「哦哦,瞧俺,俺是来谢个安妹子,教俺儿子认字儿,俺也没个好东西,这点儿蛋特意拿个给她补补身子。」秀姑连忙掀开她盖在小篮子上的布,里面装着十来个鸡蛋。 第27页 方家村地处偏僻,家家以种地为生,因为没有成熟的技术支持,牲畜一旦生病就要死一片,加上奶类蛋类难以保存,所以没有以养殖业为主的养殖户。大家都是像方立家一样,养一两只母鸡下蛋,给家里添个荤菜,到年末的时候杀了吃鸡肉。这十颗蛋,肯定也是方立家硬挤出来的量,能拿来给安向晨,足见其心意和朴实。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也吃了你家不少饭呢,还是拿回去吧。」方臻替两人做主,他相信安向晨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安向晨没回头看,他装哭的,眼睛都没红,怕回头被秀姑看出来。方臻拒绝秀姑的时候他没吭声,是对方臻做法的认可。 「收着吧,俺家里还有哩。」秀姑也是一心想让他们收下。正经教书先生可贵了,他们就管一顿饭,安向晨也教的尽心尽力,依她看,一点儿不比镇子上的先生差。而且这几日方臻对她家大儿也不错,两个小的跟着吃了些肉,要知道以往也就过年才能吃到肉。 两人互相推辞一番,最后还是让秀姑拎着篮子走了。 秀姑的脚步声才刚消失,安向晨就宛如受了惊的兔子,「嗖——」一下拉开与方臻的距离,扭过头去不看他。 方臻也不在意,依旧跟他开玩笑,「演技不错啊。」 安向晨飞速瞥他一眼,耳朵尖窜上红色。他皱皱眉头抿抿嘴,还是解释了一句,「如果不这么做,日后必然还会有人疑心,不如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 他说的意思方臻明白,那些村民是不会听他们解释的,即便这次没怀,下一次也会再盯着安向晨的肚子,总不是个头。还不如让秀姑去跟别人宣扬今天看到的事,到时候传起来,流言越传越离谱,就会从安向晨身体不好传成不孕不育,等那时,大家只会偶尔惋惜他俩命中无子,再不会对两人的私事有丝毫的兴趣。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方臻突然来了兴致,「用魔法打败魔法。」 安向晨不明所以,又躲远了些,直躲到屋里去。 「你早饭还吃不吃?」方臻隔着门喊了一句。 安向晨匆匆出来,咬牙把碗里的面疙瘩挑着吃干净了,才硬着头皮囫囵吞下蛋汤,心里安慰自己,只要不想着是蛇蛋,味道还是可以的。 换做以前的他,可能绝不会再碰一碗蛇蛋汤,可经过这半年,就事论事,他可亲眼见证了庄稼的生长到成熟,一粒粒都由农民的汗水浇灌而成。前人云「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诚不我欺。所以再不喜欢,他也不该浪费食物。 方臻喜滋滋地喝光了自己的那半碗,开心到哼着歌收拾厨房。如果安向晨刚才选择不吃,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形象便要打折扣。上辈子粮食相对充足,他们也不会浪费,现在这种条件下更不应该浪费。好在安向晨嘴是刁了些,却没有纨绔的臭毛病。不过下次啊,还是不要做些他不喜欢的食物为难他了。 作者闲话:  我竟然升到新书榜的榜一了?!还挺始料未及的,不过很开心~感谢大家的支持呀,要是推荐也能涨上去就好了,每次看到少得可怜的推荐数,就瑟瑟发抖,时刻怀疑自己书不配位orz 第25章 有一点点心动 因为早上的小插曲,等方臻到方强家时,人家兄弟两个早就出了门,只留老父亲一个人在家。 方强的父亲是个精瘦的老头,看着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见方臻过来,仅仅是撩了一下眼皮,便不再理会。 「叔,强哥呢?」方臻把答应好的半只野羊靠墙根放下。 「县里头去啦。」老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说句话都恶声恶气的,还随手在脸边挥了挥,「赶紧走。」 干旱的地方虫子本身就少,入了秋早早消失了踪迹,他这挥手更像是把方臻当成苍蝇在驱赶。 「那强哥的弓能借我用用不,我今天自己进山。」要不是有求于人,方臻也不会多待,这老头的素质和方大福比起来,肉眼可见的差得远了,「打着好东西回来送您。」 那老头原本是想赶人的,听到后半句犹豫了一下,又撩眼皮瞅了方臻一眼,不情不愿地踩着他的破鞋进屋里头,好半天才扔给方臻一张弓和几只箭,「弄坏个要赔。」 「行,我回来还您。」箭是少了点,省着用也还行。 方臻原本打算跟着方强继续「学习」,谁知方强正好不在,还方便了他一个人行动。他们昨天基本也就在林子外围转了转,根本没往深处走,估计是方强也没怎么进去过。 不过这一去,可就不一定能几天回来,方臻便先回家安顿好安向晨再说。 得知他要进深山,安向晨没有过多的表示,只问了要走几天。 直觉告诉方臻,安向晨多半是又打算逃跑。不过腿长在安向晨身上,只要他心里还不信任他,只要他回城信念依旧坚定,方家村就困不住他的心。 「这个送你了,还有这些草药,这个是清热解毒的,这个是止血的……」方臻把窗台上的何首乌塞给安向晨,还跟他一一讲解每一种草药的用途。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用不上。」安向晨心下一惊,猜测方臻是否看穿了他的意图,便笑着掩饰道,背转过身手下拨弄着草药,不敢抬头看方臻的眼睛。 「嗐,我不在家,万一你磕着碰着,总有个应对。何首乌你喜欢就煲汤,不喜欢就卖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方臻也不拆穿他,还拿起木棍,要在地上给安向晨画东西,「你过来看,你不是问我野草为啥是甜的吗,这个形状的……叶子能吃,根是苦的,这个形状……连根都能吃,还有这个……」 第28页 安向晨蹲在一旁看着他画,说不上多像,植物的特点倒是能表达出来,「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 「我尝的啊。」方臻一脸理所当然。 部队的野外拉练必训科目,就是如何在荒郊野岭,丛林湿地等自然环境中生存。吃野草根本算不得什么,活蚯蚓、活泥鳅、活蚂蚱,全都是食物。最开始下不了口,指导员还会亲身示范,会逼着你吃。吃第一只,能感受到它们的身体或腿在你口中蠕动,一口下去,血液汁液喷在口腔里,又腥又臭,第二只、第三只,便能逐渐面色如常。万事开头难,过了心理那一关,什么都不是事儿。 安向晨不知道方臻说的一一尝过,是上辈子的事情,心下掀起不小的波澜,只觉方臻得了癔症之后,竟然能为他付出如此,怕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你且安心去吧。」安向晨眉目低垂,「君子一言九鼎,我既应允你一个冬天,就是一个冬天,断不会少一日。」 难得安向晨在方臻面前有这么乖顺的时刻,要不是他还不熟悉山里的环境,多想带着安向晨一起去。 「那行,你照顾好自己。」方臻扔下木棍起身,带着安向晨去看了自家的地窖,「有危险你就躲这里,下去后记得把绳子收走,水和吃的都有,够坚持三五天的,我必能回来。」 原来方臻早就在安向晨不知道的时候,将空空如也的地窖改造成了一处可藏身的陷阱。地窖口有可供下去的绳子,挨着边下去,落地之后的走位也有要求。如果别人不知道深浅,看见地窖直接跳下来,就会被地上削尖了的木桩扎穿脚底,钉在地上。即便从木桩那里逃出,之后的每一步也会有尖刺、绳索、铁钩等等在前方等待着入侵者。 方臻特意带着安向晨一步步走过,保证他一个人也不会出错,「火把也没用,我在这个上面放了水,你到时候拉这根绳子浇他。」 难怪最近总觉得杂物间里的农具缺东少西的,这人也太会利用现成的工具了吧。安向晨心下佩服,不免多看了方臻几眼。 「别看我,看路。」方臻对待事情总是十分专注,哪怕面对的人是安向晨,也能分清主次,「我讲的你都记住没有,自己走一遍给我看看。」 「谁看你了,我不过是在记忆路线。」安向晨才不会承认他居然佩服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了,「倒是你,为何要在家中布置这些,难道我在村子里还能有危险不成?」 「那谁说的准,以防万一嘛。」方臻可还记得方强提过,要给弟弟买个城里婆娘的事儿。虽然这和他们家听上去没有任何关联,还是令方臻留了个心眼。 后来两人又去了方立家一趟,拜託他们这几日对安向晨多些照顾,家里有事帮衬一二,过了晌午,方臻才正式出发进山。 「我走了,过几天就回来。」方臻照例道别。 「嗯,我知道了。」安向晨这回没再凶他。 作者闲话:  啊,一觉醒来,多了好多推荐和收藏,开心心~~爱你们呦,么么哒~ 第26章 进山 这次方臻自己进山,走的还是方强带他走过的那条路,穿过茫茫草地,来到山林间。 在处理那些农具做陷阱的时候,方臻没忘记把他的菜刀和匕首也打磨锋利,加上弓箭,他这次野心勃勃,是抱着打狼的心态来的。 反正都是要用动物的筋和皮制作弩弦,比起牛,眼下更方便也更好用的,则是狼筋或者鹿筋,做出来的弦可能质量更好。 不知是什么原因,方臻总觉得今日的山林格外静谧,仿佛是有未知的危险笼罩着这里。 鸟类大多飞往南方过冬,能唱会叫的虫子已经结束生命,林子外围还有些动物,越往里走,除了偶尔窜过的松鼠和爬行动物,以及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林子里竟然听不到多少活物的动静。按理说狼不好见,总能见到野猪、野兔、野羊吧,可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不正常! 方臻想到他昨天用了三支箭才敢保证野猪死透,换做上辈子,可能都不需要箭,以他的力气敲击在野猪前额,完全足够一击毙命。实力的变化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路走一路布置陷阱,越往密林深处,行进速度越慢,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观察四周环境的变化。直走到密林中央,出现了一个湖泊。 湖泊是圆形的,不是西湖那种人力绕不完一圈的大,而是从平地望去,也能望到湖对岸那一种,方臻目测以他的脚力,走起来绕一圈大概需要两到三个小时左右。湖泊近处没有树,也就没有树阴的遮挡,天是蓝的,湖也是蓝的,平静的湖面像是嵌在大地上的一面镜子,透亮刺眼。 以往出现这样的湖泊,岸边通常会有几只鹿,或饮或食间伴随呦呦鹿鸣,湖水中再凫几只天鹅,给此处增添仙境的色彩,让人不觉置身天堂,得到身心的放松。 而此刻,别说是天鹅,鸭子也没有一只。 方臻不敢轻举妄动,直觉这湖泊中应该有个庞然大物,才能吓得其他动物纷纷躲避。他爬上树,静静地等待着。 在一场耐心较量中,方臻赢了。 一只无知的幼年野羊最先出现在湖边,它张望、犹豫,绕着湖泊走走停停,最终在离方臻不远的岸边低下头来喝水。 方臻屏住了唿吸,那庞然大物从湖中先露出了眼睛,像一颗绿宝石。 第29页 接着就是一道残影,那野羊已经被咬住了喉咙,只剩四只蹄子在胡乱地蹬踹。 庞然大物从水中现了形,是一只花纹漂亮的蟒蛇,身长超过五米,头小而身子肥大。它的尾巴一圈圈缠上野羊的身体,不断勒紧,直到野羊的骨骼发出碎裂的「咯吱」,并最终停止了挣扎。 方臻看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蟒蛇,也不知道一向生活在热带和温带地区的它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依旧凝神等待着,等待这条巨蟒开始享用它的晚餐。 蟒蛇在进餐时被打扰,是它反应最慢,最容易受伤的时候。方臻就在等这个时机,等着蟒蛇将野羊吞进了一半,他才从树上跳下来,握着匕首沖向巨蟒。 巨蟒见到有人打扰,又开始将野羊往外吐,方臻便瞅准机会,一刀刺进了它的身体,刺到只剩刀柄外露,并快速沿着蛇身一路下划,直将蟒蛇开膛破肚,随后连退三步,远远地重新跑进林子里。 这么大的蛇,方臻还真摸不准它的七寸在哪儿,只能拼着手速趁它虚弱要它命,将整个蛇体剖开,不怕伤不到它的心脏。 那蛇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死去。方臻首战告捷,收穫了一条巨蟒和一只野羊。 摸不准这样的蟒蛇只它一个,还是另有同伴,方臻将蟒蛇尸体妥善藏好,便带着野羊远远地离开湖边,又是沖水又是在身上抹泥巴,反反覆覆遮盖气味,几乎是连夜奔到林子的另一端,才放心下来。 吃了烤野羊休整一晚后,方臻重新向着山林更深处进发,翻过一座山头,出现了瀑布。 瀑布对于方臻来说可是个好东西。上辈子被教官拉到丛林试炼时,曾有一项训练科目,就是站在瀑布底下挨浇。 要说强度大,倒还不是最主要的,更要命的是瀑布水流带给你的冲击,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对着你拳打脚踢,而你不能还手,也没办法还手。比起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憋屈感才是最难受的。所有队员无一例外,在坚持过十分钟之后,出瀑布第一件事,便是放声大吼,将心里的窝火统统喊出去。 方臻脑子里记着路线,计划着隔三差五可以来这里练练心性。 之后的几天,也没有遇见落单的野狼,方臻不会蠢到一人单挑一群狼,于是获取狼筋的计划没有实现,不过鹿猎了三头,野猪也有两头。 猎鹿可比猎野猪容易多了,射伤之后一刀封喉就行,野猪皮糙肉厚的,除非直击弱点,否则拿它没有办法。 其他零零散散的药材有一些,名贵的便是何首乌,甚至还有冬虫夏草,一般点的有当归、黄芪等。 方臻对中草药的认知其实也有限,这种提起中草药,人人都能说上名字的他认得,其他的路过也是睁眼瞎。他计划在回家之后,要好好请教请教家里的百科全书。毕竟安向晨出身非富即贵,普通的野草认不得,好东西还能有他认不得的? 第27章 下山 在山里的时间越长,危险性就越大,加上手头的东西足够多,方臻便准备返程。 因为东西实在太多,他便砍了几截树干,每截噼成两半然后拼在一起,树木有弧度的部分着地,噼开后中间平整的部分放东西,既能保证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小,摩擦力小,又有足够的放猎物。接着用大量的藤条将木头固定好,并留出一段用来拖拽。 之后,把那条五米多长的大蟒蛇整张蛇皮扒下来,再用大量的野草捣碎挤出草汁,将蛇皮蛇肉里里外外淋过几遍掩盖气味,和其他的猎物一起堆在木板上,又弹又韧的蛇皮用来捆绑固定,防止走动中猎物滑下木头。 回程对方臻来说是一场拉练,所消耗的体力和精力远比打猎时要大,因为身后拉着重物,脚下的山地凹凸不平,并且要分神注意可能出现的危险。 方臻在山里待了七天,之后回家又用了两天,等再见时,安向晨简直认不出他来。 眼前的人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鞋子衣服全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也沾着干涸的泥土,随着方臻流出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泥浆。 他回来时刚过晌午,正是日头高照的时候,除了背上的包袱,什么也没带,黑不熘秋又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吓得安向晨差点就钻进地窖里头。 「你……可还好?」安向晨松开扶着架子的手,站远了些,生怕方臻甩他一身泥。 「我以为你不在呢。」方臻抹了把脸,将脸蹭的更花了。 如果是平时,他才不在乎形象,当兵的哪还有形象,整天泥潭里头打滚训练,谁要是干净,那可是要被加训的。可现在他有安向晨,也不是上辈子训练的时候,他之所以选择现在回来,一是故意给村里人看,二是以为安向晨还在方立家教方进举识字呢,他悄悄回家先洗洗,至少手脸干净了再见面。 「那孩子今日得了伤寒,正睡着呢。」安向晨又悄悄朝后挪了两步,还以为方臻没发现,「不如先洗洗?」 「行,麻烦你给我打点水,我把东西收拾一下。」方臻没客气,吩咐安向晨一声,就自顾自取下背上的包袱,把里面的药材和野果子拿出来。药材需要晒在窗台上,野果子是他尝过最甜的,特意带回来给安向晨补充维生素。 方家村干旱,到了秋冬尤甚,他出门前就注意到,安向晨的嘴巴起了一层死皮,再过些日子估计会裂血口子。 第30页 从他穿过来两人就缺衣少食的,饭都吃不饱,蔬菜水果就更别提了。如今他们日子稍有起色,他的弩完成在即,可不能再让安向晨营养不良了。 「我来吧。」安向晨站在两米开外,提醒方臻水已打好。 反正形象已经没有了,方臻就起了逗弄安向晨的心思,明知那人极爱干净,还非要往前走几步,几乎把人逼到墙角才停。 土墙挨上也会脏,面前的人碰到也会脏,安向晨被挤在两者之间连唿吸都紧张起来,像极了那天被方臻堵在窝里的小松鼠,「方臻!」 「给,山上摘的,你去洗了吃,特别甜。」方臻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把果子往安向晨手心里一放,哼着歌去洗脸。 安向晨盯着那颗同样脏兮兮的果子,最后食指拇指一捏,从果蒂上拎着进了厨房。 方臻的猎物还在东山上放着,他打的东西多,而且还有一条蟒蛇,蛇在古代向来有各种各样的寓意,有些农村地方还有很多禁忌,方臻不知道方家村有没有类似的说法,他怕贸然带着蛇进村,会招来非议。而且树大招风,他这几天的收穫可比方强兄弟两个厉害多了,三番五次搞出大动静,难免被有心之人惦记。 所以在回来前,方臻特意将猎物都放在东山上,一身狼狈地空手回了村。路过遇到村民,嘲讽他才学了两天打猎就敢胆大妄为,活该挨教训。那山里头是谁都能去的?亏他命大,这样了还能回来。方臻当时点头哈腰地「是是是」,把一个偷鸡不成反蚀了三四五六把米的人物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 猎物眼下正在他家窑洞上面呢,就在靠近最开始方臻从自家院墙翻上山的地方,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空间还挺大。方臻点燃艾草把洞熏过一遍,将猎物藏了进去,只等半夜人们睡了,再悄悄从山上运下来。 第28章 怕蛇吗 安向晨原本打算要方臻烧水沐浴的,方臻嫌麻烦,关了院门,就在院子里举着桶沖凉。安向晨嫌弃他草率,又不愿意看他光膀子的模样,躲在屋里头,隔着窗帘叮嘱他一定要冲洗两遍以上才行。 方臻听他这么讲,就想起了上辈子队长的媳妇儿。他是孤儿,有时候部队里放假,队长就叫他一起回家吃饭,那时候大嫂也总这么嫌弃队长。不同的是,嫌弃归嫌弃,她还是会拿着掸子帮队长把身上的土掸一遍,再给他找好换洗的衣服,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珍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光。哪像他家这个小没良心的,除了真嫌弃,可就没别的了。 「行了,出来吧,我洗好了。」方臻洗干净换上了新衣服,才叫安向晨出来。那屋里头还没安窗框,窗帘一遮,白天也黑沉沉的,就跟在监狱里似的,人待久了总会不舒服。 听到方臻的话,安向晨磨蹭了一会才出来,大概是怕方臻会故意喊他出来,好耍流氓。 方臻可没想那么多,他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顺手洗了,叫安向晨去收拾那个包袱,「里头都是些日常能用能吃的东西,你看着收拾。」 安向晨没急着动,先是在院子里打量一圈,又跑去院子外面看了看,这才问出他的疑惑,难道方臻进山这么久,真的只带回来这点东西?这人可是能三箭射死野猪的,他才不信这次没有收穫。 「哦,晚上你就知道了。」跟安向晨不用藏着掖着,方臻就把进山的情况大概跟他讲了讲,包括他在山中见到的景色和各种稀奇的动植物。 其实进山一趟,方臻发现这里的反常现象还不少,除了那条蟒蛇,很多原本应该生活在其他地区的动植物也有出现,这种情况越往深山越明显。他不知道是古代生态还没有被破坏的原因,还是说因为这里是平行时空,所以生态和上辈子的地球有所不同。 不过不管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对他没有坏处就是了。现在这些都不是濒危品种,也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在不赶尽杀绝的情况下,那就是大自然赐予他的宝库,他和安向晨通往康庄大道的基石。 方臻讲故事的能力也还行,安向晨听着听着,就开始嚮往起山里的景色。以前在家的时候规矩多,处处都要小心被挑出错,能和友人结伴游玩的机会少之又少,偶有一两次,纵情山水的欢快至今留在他脑海中。如今这样的机会似乎又在他的眼前,而且和友人出游不同,方臻进山,是真正的探险,叫他忍不住心嚮往之。 「对了,你怕蛇吗?」方臻没忘记把他和巨蟒英勇战斗的事迹,讲给安向晨听。 男人嘛,谁不喜欢做英雄,谁不喜欢被人崇拜,这种重新树立形象的好机会,他才不会错过。但是啊,上次吃蛇蛋安向晨反应挺大,不知是怕蛇还是单纯嫌蛇蛋噁心,他也忘了问。这次得提前问问,可别突然家里多了条巨蛇尸体,把人吓出毛病来。 安向晨闻言一怔,「你……带回来了?」 「啊对,不过没在家里,我藏起来了,你要是怕,我处理的时候悄悄拿走,不让你看见。」方臻想得周到,但内心还是想让安向晨看看的。 蟒蛇的皮花纹繁复,比人工织锦要华丽很多,在现代社会是高奢品,经常会被用来做成皮包一类,在被列入保护动物名录后,依然有人偷猎或者从国外高价购买。方臻没打算给安向晨做蛇皮包,但好看的东西可以欣赏欣赏嘛。 安向晨没有立即答话,抿着嘴摩搓手指,方臻静静地等待他的决定。 第31页 「我想看看。」安向晨眼里蹦出了光芒,尽管他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是有些怕,可我从未见过蟒,书上说」蟒九尺」,初读之时便觉骇然不信,听你一说,居然真有如此长虫。」 九尺是多少,方臻不知道,五米是多长,安向晨不知道。最后还是方臻让安向晨比划了一下长短,才推测出三尺大概是一米的长度,九尺自然就是六米左右。那他杀的这一条蟒,还真跟书上写的一样。 「你都看的些什么书。」方臻笑他,「科举这些也考?」 古人科考也有固定的考试范围,一般学子也是按照标准资料复习备考,安向晨看上去是要考功名的公子,怎么一张口就全是野史杂谈一类的,这是内卷都卷到课外知识上了? 「自然不是,是我自幼喜欢罢了。」安向晨解释了一下。小时候总是嚮往更广阔的天地,嚮往逃离逼仄的府邸,可等他真有一天离开了那里,等待他的竟然是方家村,也真是讽刺。 「行,你想看我就给你取来,等着啊。」方臻搓搓手,从院墙攀上了东山。 经过这几日的锻鍊,他的身手比刚穿过来时有所进步,所以攀山的动作也比之前利落一些。安向晨不擅长运动,在他眼里的方臻就格外潇洒,攀山像只猿猴一样灵活。他抬头注视着方臻的每一步动作,直到那人翻过山头,消失在视野中。 「或许,他的那些怪动作当真有用处。」安向晨想,他似乎应该也学一点,至少等方臻癔症好了,他也有力量反抗他,打倒他,而不再是被动挨打。 第29章 去方立家 蟒蛇剥下来的蛇皮,和中医上讲的蛇皮不是一回事,中医那个是指蛇蜕,能入药,这种剥下来的蛇皮似乎没有药用价值,做菜方臻倒是知道两道,不过估计安向晨不会吃。 他这蛇皮剥下来有两天了,他得赶快出手,他不会保存保养,再久一些,可能价值低了就卖不出去了。 因为还是大白天,别的东西方臻没敢带,蛇皮从木板上解下来后,就被他像收捲尺一样,一圈圈盘起来,往腰带里一别,转身下了山。 五米长的蛇皮盘起来也有些分量,鼓鼓囊囊一大坨,要是放在衣服底下,还能给安向晨装怀孕用。 现在是不用装怀孕了,「村里人都在传我不能生养。」安向晨说起时,很是得意洋洋。当然还有后半句,说他这样了还能让相公收心,驭夫有道。不过这种话,他绝不会告诉方臻就是了。 能不能生和能不能养,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作一个整体,方臻打从有记忆起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安向晨的得意不置可否,只专心将蛇皮展开,横在院子中央。 也许是只有皮没有血肉减少了真实感,安向晨反倒没那么怕了,踌躇一阵,就拿手去摸,不像他想像中的坚硬刺手,透着微凉的皮甚至还有些柔软。 安向晨像个第一次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满眼惊奇地望向方臻,不期然撞进对方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眸中。安向晨迅速扭转过头,掩耳盗铃地将手缩进了衣袖。 「是很漂亮。」他起身,去收拾一早被遗忘的包裹,反正就是不看方臻,「你说要我收拾,差点忘了。」 方臻知道他脸皮薄,乐呵呵收了蛇皮,卷吧卷吧也放到阳台上去。收到一半,他又改变了主意,拿着蛇皮进了地窖。 等他再出来时拉着安向晨去看,只见那蛇皮被支棱成进攻的姿势,上半截身体高高扬起,蛇口大张,露出里面的信子,一双墨绿的蛇眼直勾勾盯着地窖口,像是在警告入侵者,又像是锁定了猎物,乍一看跟活的一样,兇勐又诡异,吓了安向晨一跳。 「这样也能吓走一些人,蛇皮不卖了,留这个给你作伴。」 「你才需要一条蛇作伴。」安向晨恼羞成怒,狠狠跺了方臻一脚,转身跑出了院子。 方臻的反应本就比一般人快,这一脚註定跺不着他,他就跟着安向晨出了门,看看他还能躲到哪里去。 安向晨能去的地方的确很少,出门左转,进了方立家的门。 方臻便折回去拿了几个野果子,用碗盛了一些野蜂蜜,跟去了方立家。野蜂蜜是山里头掉在地上的蜂巢,里头都是蜜,可能是被熊之类的动物搞下来的,让他捡了便宜,不然他才不会去招惹蜂群。 这还是方臻第一次来方立家里头,以往都是在院门口招唿一声,方孝就会跑出来。今天方进举生着病,方立家里头静悄悄的。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得伤寒也能要人命,方家村这样的小地方,赤脚大夫也没有一个,方立一家肯定着急上火。 进了院子,看到了方立家的全貌,和其他靠山窑的人家一样,所有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的一排窑洞,三面院墙。院子里有小园子、牛棚、猪圈、晒干菜的架子,没有单独搭建的独立房屋。这样看来,像方臻家那样单独建厨房和杂物间的,倒是另类。 方立家的小园子打理得很好,园子中央种了一棵枣树,周围是辣椒、韭菜等容易活的蔬菜,最外围还有一圈喇叭花。 秋天是枣子的季节,半红半绿的枣儿挂在树上,看着就喜庆。喇叭花正值花期,红的紫的各色都有,一个个花口朝向园子外边,像是迎客的乐手。 方臻看着就动了心,觉得自家园子用来种花花草草也不错,训练场可以在别处建嘛。比如在主屋那排墙上扩建几个屋,把杂物间拆了,再跟邻居商量商量,扩扩地啥的。 第32页 「臻叔,你也来啦。」方孝正揉着眼睛从主屋里头出来,就遇上了站在院子里的方臻。 「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方臻看着少年红彤彤的眼睛。方孝平时肯吃苦不喊累,估计是担心弟弟才忍不住掉眼泪的。 「俺弟一直发烫,明个不好,俺要去县里找大夫。」方孝扁着嘴,「年年有发烫烫傻的,俺弟可不能傻,俺不想他变个傻子。」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方臻安慰着男孩,跟他一起回了主屋。 古人长辈没去世时是不分家的,很多人都是四世同堂五世同堂,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所以房屋会特别多,现在一人一间,以后就是两口子住了。所以方进举和方孝兄弟俩其实都有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方进举生了病,大人为了方便照顾,就把他挪到自己住的主屋里,眼下正在主屋的炕上躺着,额头上盖了一块湿布。 进了屋方臻才发现,方立家的屋里情况也和他家不同。 上次村长家因为改了主屋做议事堂,没看出来差别,今天进了方立家,发现他家的窑洞不是进屋就能看到床,而是将整个窑洞做成一个倒着的l型。 进门先是类似客厅的布置,有桌椅有炉子,走上一段拐过弯,才是炕。l的拐角,相当于屏风的作用。炕是贴墙的,贴外墙,窗户也是开在外墙面上。从外面看,就和方臻家布局一样了,其实内里另有干坤。 「孝子,让你倒的水哩?」方立呵斥了方孝一句。他让方孝出门,是给安向晨倒水去的。 「哎呀,俺在院子碰个臻叔,咋就忘啦,俺这就去!」方孝说完就要往外跑,被方臻挡了下来。 「不用不用,听向晨说进举病了,我们夫妻两个不放心,过来看看。」方臻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向晨心里着急,走得快了些,这些给进举润润喉。」 安向晨刚才还在坐立不安,转眼就被方臻解决了危机。他出门时一心想着要躲开方臻,到了别人家里头,才想起拜访是要带礼物的,他这两手空空,当即就闹了个大红脸。好在方立家两口子不在意,眼下也没心思顾别的,才让安向晨不至于太难堪。 「你们挂记小儿就有心了,还带个啥东西?」方立推辞道,秀姑也在一旁帮腔。 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发烧生病的人吃了会舒服些,双方推辞一番,方立也就收下了。 那方进举睡得昏昏沉沉,大人们的事他一点儿也没听见,只在睡梦里皱着五官,小小的年纪却似乎心里压着不少事。 几个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秀姑忍不住抹眼泪,方立止不住的嘆息,方臻想了又想,还是向方立问起去县城的事。 「大儿明个也去县里,你要去和他一块个,不过……」方立看看方臻,又看看安向晨,「俺家急个找大夫,得赶马车,不坐牛车,马车……马车就大福哥有个。」 方臻一听就清楚方立吞吞吐吐的原因,不管这马车是租是借,要花多少钱,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那是方大福家的。 第30章 再去方大福家 「俺明早要去借,饭前大福哥门口不见你,当你个不去啦。」要是平时,看在乡里乡亲又都是方家人的份上,方立还能替方臻说说好话,可现在他儿子病着,他绝不可能因为方臻耽误了去县里找大夫,只能是看在方臻夫妻带礼来看小儿子的面儿上,知会他一声借车的时间。 方臻说回家考虑考虑,明天一早绝对有个答覆,便和安向晨回了自己家。 能借到马车自然是极好的,方臻一开始的打算也是要借马车,而不是牛车。 马车和牛车的区别除了速度快慢,在于马车有车厢,而牛车只有一块车板。虽然牛车的车板能拉更多的货物,可拉的什么货,拉多少货,都给路过的人瞧了去,那方臻之前又是藏又是演的,可就全白费了。除此之外,牛车如果不拉货,人们多半会选择拼车。一旦谁家要赶牛车去县城,村里人就会结伴而来搭顺风车,人一多,走得就更慢了。 方立想的是马车速度快,而且找到大夫后用马车给人家拉回来,多少体面一点,不至于怠慢了医师。方臻则是纯粹想利用马车的车厢作为掩护,把他那蛇肉羊肉等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到县里头卖了。可这马车啊,还不是那么好借的。 方臻没想到,他以为自己解决了一项歷史遗留问题,结果这问题还有遗留的好处? 安向晨知道方臻和人家签订了永不来往的条约,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如何?」 「现在不是我要如何,是得看方大福要如何。」方臻也颇为苦恼,要真让方大福打上门来,他也不怕,他们几个人多也占不到优势。 像村里人这种完全没有经过训练的人,不是吹牛,方臻现在的实力都能一打十。那他能真打吗?必然不能。本来他就不占理,这还把人打了,以后村里人更加看不惯他了。虽说他和村民也没想有太多接触,架不住人多嘴杂,传得到处都是。你说万一他以后在县里或府城里遇到一两个方家村的人,他们再把坏名声传到县城里头,那他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不如……我去借?」安向晨见方臻愁眉苦脸的样子,提议道。 这还是自方臻得了癔症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他为难。单就这几日的表现,他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方臻呢。 第33页 「你?」方臻不相信。安向晨跟方大福家没有交集,还因为他连带着落了个不好的印象,让安向晨去,那不是羊入虎口,上赶着送死嘛。 安向晨本来也只是想出出主意,谁知得了方臻这样的回应,顿时伤到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这个家里也不是只有方臻一个活人,难道他安向晨就是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方臻白养着的废人吗? 「怎么,在你眼里,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诶,不是,你……行,那你去试试。」方臻知道安向晨误会了自己,天地良心,他只是担心,可没有半点轻蔑的意思。不过难得安向晨肯主动替他分担,也算是好的发展。 两人商量好,要是方大福家有什么暴力举动,安向晨就赶紧跑,绝对不可以逞强之后,当晚就去借马车。他们怕明天一早去,交涉时间太长,容易耽误方立家进城找大夫。 在接近方大福家时,安向晨就换了走路的姿态,越发像一个大家小姐。 方臻不放心他,远远地跟在后面,到了门前,就找个土石块躲起来。 「大福叔,大福叔在吗?」安向晨掐着嗓子一边喊一边敲门。他的声音本就清冽,掐起来学女人的声音,还真有几分像。在城里可能会露馅,但在方家村这种女人当男人使的地方,他这嗓子都算细的了。 「谁啊?」方大福家的大儿子来开的门,见到安向晨先是茫然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接着又换上臭脸,堵在门口,「你干啥,方臻个怂货没胆子,使你来啦?」 「倒不是他没胆子,只是有约在先,怎可轻易违背。」安向晨不理会他的臭脸,温声解释道,「不知可否方便,我们进去说话?」 那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看安向晨是个女人,又怕在他们两个各有家室的,在门口被村里人看见传闲话,就放了安向晨进去。 大门一关上,方臻就从石头后面出来,找着没人的地方窜上了方大福家的院墙。方大福家院子外面有棵树,方臻就借着树的遮挡掩盖身形。 才进院子,方大福的老婆就率先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照着安向晨泼了过去。秋天里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安向晨瞬间就打了个寒颤,气得方臻捏碎了手下撑着的一块院墙土坯。 「你干啥,你们要干啥!给俺滚,你和你家方臻球东西,都给俺滚出去!」方大福的婆娘倒是泼辣,泼完水就对着安向晨破口大骂,要不是方大福拦着,手都要推到安向晨身上去,「你们怎么就不放过俺们,造孽啦造孽,到底想做个啥啊!二十斤白面子都不够你们吃吗,二十斤吶,你们还想要啥?!一次又一次,俺受够啦,受够啦!」 尽管方臻百般不愿安向晨受此屈辱,依旧牢牢扒在墙头。他已经习惯了任务结果第一位,过去有战友在眼前受虐、牺牲,他们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等待着,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能够一举歼灭敌人。 安向晨不言不语,等待着妇人平静下来,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婶子,之前是我们不对,您有气也是应该。我今日来,的确有事相求,不过在此之前,还望方霞妹妹赏脸,能让我当面赔个不是。」 「你还想见俺闺女?!」方大福也来气了,但他不能对别人的婆娘动手,只能跟着自家婆娘一起骂人。 「是,方霞妹妹,还望赏脸。」安向晨扬声道。虽然他没见着方霞,但她一定在屋里,只要方霞出来,一切都好办。 安向晨的淡定和方大福一家的暴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气势不输对面的人,他的骄傲不曾被水浇灭,方臻把他比作荷花,他却原来更像一根竹。 方臻没想到在他面前一点就着的人,在外面有这样坚韧的一面。这让他越发坚定,他和安向晨要走出方家村,走到府城去,他实在捨不得他就这样被折断羽翼,黄土埋身。 作者闲话:  下个月也请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31章 生气了 方霞到底是年纪小,在家里又有父母亲和兄长们的疼爱,没见过什么世面,从出生到现在,遇上最大的恶人,就是方臻,而且方臻还没得逞就被父兄们打回去了,所以她还依旧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她一开始被父母叮嘱留在屋里,后来透过门缝看见来人是安向晨,便渐渐起了恻隐之心。那么好看的姐姐,怎么能够受这些罪,嫁给方臻那个大混蛋已经很可怜了,怎么能让爹娘继续为难她呢。 「爹、娘,你们别骂啦,安姐姐也是来道个歉,没有坏心哩。」方霞再一次听到安向晨唤她,不顾嫂嫂们的阻拦,从屋里出来。 「你出来做个啥,回去!」方大福呵斥道。 「爹~」方霞小声央求着,走到安向晨面前去,「你有啥话,说个俺听听。」 「方霞妹妹,多谢你肯出来见我一面。以前是我们不好,也是我没用,管不住自家相公,如今他已改过自新,我保证他绝不会再起歹心。」安向晨装作是女子,却也碍于男女有别,用袖子遮着自己的手去拉方霞的,两人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你瞧,这些天我不也好好的。你且说说,你想要何等补偿,我定然尽我所能。」 「俺没有要个补偿,俺就是看你、看你也可怜个,你说他变啦,真的?」方霞红着脸收回手,安向晨太漂亮,明明都是女子,她单是一看她那双眼睛,就要喘不过气来。 第34页 「自然是真的,往后你也不用再怕,只管在村里子走,想他绝不敢多看你一眼。」安向晨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安抚作用,只把方霞听得频频点头,稀里煳涂地就算原谅了方臻,比安向晨预想的还要容易。 如果不是方臻确实变了,而且他和方臻勉强算是在一条船上,安向晨绝不会为了他去哄一个单纯的姑娘。如果他是方霞,不管是谁来说什么,都不应该轻易原谅一个曾经耍流氓的人。安向晨这一刻赢得了方霞的信心,心里却想着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叮嘱方霞,做人切不可太心软。 「我来的确是有事相求,既然你已原谅我们,可否听听我的诉求?」安向晨见方霞放下戒心,便点明自己的来意。 「安姐姐说个,得问俺爹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方立大哥要借你家马车去县里,我家相公想搭个顺风车,不知是否方便?」 这还真不是大事,借马车而已,而且是跟方立大哥一起借,可算是很稳妥了。方霞于是偎去爹娘身边,撒着娇小声说希望把马车借给安向晨,而且只是搭顺风车,不是方臻家拿去用的。 方大福的婆娘自然是不愿意,架不住方大福心软,她家闺女心更软,上次就给出去二十斤白面,这次依旧不长记性,最后磨不过,只好恶声恶气说道,「俺说好,你们不长教训,借就借,看他下次还来!个字据白沓章子啦。」说完就扔下相公儿子们回了屋。 方大福也是愁眉苦脸,他就是改不了自己心软的毛病,连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也都跟自己一个样儿。上次声势浩大地和方臻闹了一场,说是永不来往,结果又让人家找上门来,还请到家里。 「唉,你男人县里干啥去?」 「我在家中时读过几本书,其中便有关于草药记载的,这几日相公进山,料想他没有方强大哥作伴,定然打不到猎物,便教他辨识草药,采了几株回来,恰巧明日方立大哥要去县上,若是能搭车去卖了,也好填补家用。」安向晨详细解释了一遍。 方大福听完没吭声,倒是方霞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安姐姐,你们城里人,话都这么细个?」 「……」安向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最后还是方大福接了话,同意把马车借给方臻用,不过要看到方立才肯借,要他们明天早上再来要车,说完就把安向晨请出了家门。 那头安向晨刚告辞出来,方臻也从墙头跳下,渐渐跟上安向晨的脚步,「你刚才在方大福面前,叫我什么来着。」 方臻可得意着呢,安向晨识大体的好处之一,就是他能从他口中,听到平时绝不可能听到的「甜言蜜语」。相公?不错不错。得意之下,方臻竟然大着胆子去拉安向晨的手,相当有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兴致。 可他刚一碰上安向晨的衣袖,就被对方大力甩开。他们两个穿的衣服样式不同,安向晨的长衫袖子要宽很多,这一甩就没给方臻捉住他手腕的机会。 尽管只是一瞬,方臻还是看到了安向晨变红的眼眶。他好像太得意忘形了,只记得安向晨叫他相公,忽略了安向晨在方大福家受的罪。安向晨那么爱干净的人,是怎么才能忍受着浑身不适,还要摆出笑脸替他道歉。 「安向晨,对不起,你有气沖我来,别自己憋着。」方臻快步追上安向晨。 气头上的人走路出奇的快,就连方臻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可惜不管他说什么,安向晨都只是埋头走路,一声不吭。直到走到方臻家门口,他才勐地停下,转身盯着方臻一字一句道,「方臻,你且听着,我安向晨此生受过的屈辱,皆是因你而起!你……」 你什么呢,安向晨自嘲地笑了,他也想不出到底要说些什么,是你给我记着,还是你会遭报应?他是如此无力,区区方家村都逃不出去,他还有什么脸放狠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是我的错。」方臻瞧着安向晨满脸的委屈茫然,将人揽进怀里,「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没有好好珍惜你,是我做了很多烂事连累你,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更早摔一跤,早点把自己摔醒,都怪我,别气自己了好不好?」 或许是方臻此刻的怀抱来得太及时,像是在激流中的一棵枯木,抓住了就不会沉下去,安向晨没有挣扎,额头抵在方臻肩膀上无声地抽泣。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安向晨哑着嗓子轻声说:「放开。」 方臻怕刺激到安向晨,乖乖撒了手。尽管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但他不急着现在解释。安向晨也并非是全冲着他来的,只是压抑太久,方大福老婆的一盆水,成了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像安向晨这样美好的人,本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以前的方臻眼瞎心盲,今后就让他来守护! 作者闲话:  月初啦,这个月也想要大家的枝枝,嘿嘿嘿~ 第32章 老婆真可爱 家里总共就那么点地方,安向晨想躲也没处躲,最后依然是缩在炕角,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方臻拧了干净的帕子进屋,看着墙角的阴影哭笑不得,怎么跟小猫咪似的,害怕了生气了,就找个黑漆漆的角落把自己团成团藏起来。 「向晨,擦擦脸,我给你烧了热水,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别着凉。」方臻上了炕爬到安向晨面前替他擦脸,被他扭过头躲开,「听话。」 第35页 安向晨不吭气,方臻就把帕子硬塞进他手里,先忙活一通。桌椅搬出去,浴桶搬进来并倒好了水,热气顺着桶往上冒,看着就舒服。 「快,你不来我就抱你了啊。」方臻劝不动他,就改用威胁。 安向晨不为所动,没有由来的,他就是知道,方臻只是在吓唬他。 方臻爬到他身边伸出双手,作势要将他像端盆一样,就着团成一团的姿势端着抱走。安向晨不躲不闪,就仰头瞪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显得方臻就跟欺负小孩儿的坏叔叔似的。 拿他没办法了,方臻只好摸摸下巴,换了个方式,「你只要乖乖洗澡,我明天就带你一起去县里,怎么样?」 安向晨捏着帕子的手动了动,依旧没有答话。 这一天没干什么事,竟拖拖拉拉就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方臻也不跟他耗,放下窗帘关了门,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今晚有蜂蜜,烤肉的时候刷上几层,香甜的汁液浸入肉中,口感嫩滑酥香,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方臻肉烤好之后,安向晨也收拾妥当,穿了方臻的干净衣服,头髮还滴着水。他前面才哭过,红红的眼睛里水汽本就尚未消散,再泡过热水澡,便显得泫然若泣,平添几分脆弱,惹人怜爱。鼻头泛着粉红,仿佛幼猫的小鼻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戳一戳。 方臻想着,便真的伸手点了一下,在安向晨做出反应之前夺了他手上的毛巾,替他把滴水的头髮包起来。安向晨便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仰头瞪了方臻一眼。 「今晚吃烤肉,刷了蜂蜜的,比上次好吃。」方臻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明明都是男人,安向晨怎么能那么可爱又不显女气,让人稀罕得不得了。 「……你说明日带我去县里,可还作数?」安向晨心思全在方臻的承诺上,其他的自然就要靠边站,不管是被摸鼻子也好,被他擦头髮也好,都没有去环山县重要。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方臻见他头髮不再滴水,就去洗了手,将碗端出来。烤肉已经被他提前处理好,放在两人的碗中。 之前因为洗澡搬出来的桌子还没有搬回去,两人就在院子里吃饭。没有吹风机,头髮要完全擦干是不可能的,方臻怕安向晨吹着风感冒,硬是从屋里翻出一顶草帽,给他扣在头上,还威胁他不许拿下来,否则明天不带他,气得安向晨拿烤肉撒气,骨头咬得嘎吱响。 当晚,方臻就从东山上,把他藏好的猎物都搬到院子里,安向晨看他来来回回至少跑了有五趟,才将大件的猎物全部搬完,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那蛇肉被方臻涂抹过草汁,在月光下绿油油的还挺渗人,听过方臻介绍是什么东西,安向晨就嫌弃地离那坨绿色远了些。 因为干旱,加上秋季天气变凉,这些猎物依旧保持着死亡时的状态,如果放上几天,可就说不准了会不会变质了,这也是方臻一回来就急着要去县里的缘故。 「本来想打几头狼,给你做冬天的外套,结果没遇上落单的。」方臻对于没有打到狼的事依旧耿耿于怀。「要不这几只鹿,皮剥了留着给你穿?」 「倒也不必……」安向晨拒绝道,「即便要自己留着穿,也该拿去县里送制衣坊处理,哪有剥下来就能穿的,都是腥味。」 「少爷,讲究。」方臻跟他开玩笑。他还以为安向晨要跟他掰扯「无功不受禄」那一套说辞,却原来是嫌弃没处理过的毛皮有味道,论享受,还是安向晨会享受。 第33章 逛环山县(1) 第二天一早,方臻按照约定在方大福家门口等着方立,由方立出面借了马车,并说明借车的缘由,方大福照例收二分银子的租车费。 平常乡里乡亲的,方大福没收过押金,这次不放心方臻,还特地要了一两银子做抵押。方臻口袋里只有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二十个铜板,所以押金和租车费都由方立垫付,总共给了方大福一两银子和五百个铜钱。 方立家早就决定好是让大儿子方孝驾车去,因为他对县里最熟悉,而且家里的事都需要方立做主,离不了他。 方臻也是听方孝说过,所以才放心地将马车驶进自家院子里,和方孝两个人将猎物打包好,放进马车车厢里。 方大福家的马车样式简单,单匹马双车轮,车厢用五块木板拼成,分别位于车厢两侧、上下和后面,车前侧是草编的帘子,车厢里面没有设置座位,只有底板一块,既可坐人又可拉货,不过坐人就需要自带席垫。 「叔,你放心个,俺绝不外说,俺爹娘也不给说。」方孝保证道。 「叔信你。」方臻摸摸他的头顶,「等卖了钱,叔给你买好吃的。」 「俺不用!」方孝连忙推辞,一熘烟儿窜上车辕,握住了缰绳,「叔,你上来走吧。」 谁知方臻并不急着跳上车,而是去屋里拿了枕头,在车厢前面还有空隙的地方放好,然后扶着安向晨上车坐在枕头上,放下了草帘子,这才跳上另一侧的车辕。 方孝没想到安向晨竟然也要跟着去,顿时就为难了。 「走啊。」方臻胡噜一把他的头,「你婶子跟着我去,防止我乱花钱。」 「那也……」方孝话说到一半,放低了声音,「不好吧,万一她又个跑哩?县里人多,你抓她不住。」 第36页 「你小子别瞎操心。」方臻坚持要带着安向晨,方孝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丧着脸专心驾车。 方臻会骑马,驾马车还真没试过,主要现代社会早已淘汰了这种原始的出行方式。这一路上,方臻就趁机向方孝请教了如何驾驶马车,并且上手试了试,等中午到环山县的时候,驾马车的已经换成了方臻。 「臻叔,以前没看出个,你这厉害哩,马车一学就会!」方孝兴沖沖地和方臻分享着驾车的趣事。他在县里就帮东家驾过车,东家还给他赏钱呢。 环山县地方不大,人口大概是方家村的三倍左右,除过居住区,做生意的地方分为东西两个市。东市主要是饭馆酒肆,以及和吃喝有关的产业,像是茶铺、肉铺、点心铺一类。西市则主要是日用品,包括布料铺、制衣坊、毛皮铺、铁匠铺等等。而药铺则在东西市的交界处,方便人们就医需要。 由于方臻是第一次来环山县,方孝就先带着他去了西市,找到能卖猎物的地方,第一站是皮料铺子。 由于方臻是第一次来环山县,方孝就先带着他找到了能卖猎物的地方,第一站是皮料铺子。 方臻打猎专射动物的弱点,不仅猎物死的时候挣扎动静小,皮毛也保持完整,皮料商人检查过后,和方臻商量好价格,就把所有的皮都收下,当场把猎物拖进后院里,当着方臻的面一件件剥皮。 期间,方孝就留在马车上,他虽然心急要找大夫,却怕安向晨下车跑了,只能紧张地盯着草帘子,防止安向晨出来。安向晨是他弟弟的先生,人好看性格也好,他虽然在县里做工接触少,但知道这绝对是个大好人,可是他是臻叔的婆娘,是他们方家村的人了,所以又不得不防着,搞得少年抓耳挠腮。 光是毛皮,方臻就得了五两银子,野猪皮不值钱,就鹿皮贵一点,方臻还没全卖。他留了一张打算和鹿筋一起送到工匠那里,帮他制几根弩弦。 卖完毛皮,方臻又去铁匠铺里转了一圈,预定了不少他能用上的工具。主要是匕首、弩箭一类,还有斧子、弯刀、菜刀等等,并且把自己用木头做的弩给店家留下,让他们照着样子做一把铁质的出来。这个时代的铁匠铺,可不是狭义上只卖铁打铁的地方,而是只要跟铁有关的生意都做,兼具了制造兵器等的用途,就连方臻需要的弩弦,也是铁匠师傅一手提炼的。 第34章 逛环山县(2) 方臻在铁匠铺定制的东西多,师傅收了五两银子的定金,一下子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又全部花了出去。剩余的零碎铜钱,方臻就在附近租了两个时辰的板车,把马车上的垫布移过来,将他那些剥了皮的猎物全都移到板车上去。 因为铜钱实在有限,方臻租的板车既没有牲口也没有劳力,他需要自己充当车夫苦力,拉着车到处走。 按照环山县东西市各个店铺的分布,他要在西市才能买到布料、被褥、马车等必需品,但他眼下又必须先到两市交界处卖药材,然后去东市卖了肉还了车,才有钱买其他的,所以不得不先从西市去东市,再回来西市,多走很多冤枉路。 方孝急着找大夫,虽然过意不去,也只能扔下他们夫妻两个驾着马车先走一步。不过方臻倒是乐意接受,在他看来,任何一次苦力劳动都能算是拉练,他目前缺的就是锻鍊,日常的琐事缠住了手脚,自然是能利用的机会每一次都要抓紧。 他还想让安向晨也坐在车上,安向晨实在受不了和一堆血淋淋的肉坐在一起,严词拒绝了他。于是两个人并排走着,一个闲庭漫步,一个躬身驼背。他们走在一起,无论是谁,都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带着家丁出来採买家用。唯一突兀的,是家丁的气质和英俊的样貌。 要方臻说,环山县也没什么特别的,作为现代人,什么新鲜新奇的玩意儿没见识过,别说县里,就是府城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即便安向晨没给他介绍,他也没表现出太多的惊奇。 两人沉默地走着,直到路过一位大胆的姑娘,轻轻将手帕「不经意」丢在安向晨即将落脚的地方。 那姑娘一看就是在县里生活的人家,穿着不如方臻在影视剧里见到的那样华丽,却也是一身粉色轻纱的裙装,外面罩了件淡蓝的披风,披风上用彩线绣着喜鹊一类的吉祥图案。髮型编的颇为复杂,别着一只镶珍珠的银簪子,几个银饰发卡,耳朵上还有一副银耳环。相比之下,旁边的丫鬟就要朴素很多,不过也是裙装,不像方家村因为要干农活,不论男女都是粗布短褐。 「姑娘。」 声音虽和想像中不同,但低沉悦耳,那女子一听,便立马一脸娇羞地转过身,却差点被自己的手帕戳到鼻子,再一看,递给他手帕的人哪里是安向晨,竟是那个拉车的家丁。长的是不错,可那也是家丁啊,女人只好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从方臻手里接过手帕,向两人道了谢。 方臻是什么样的观察力,在安向晨还没看清脚下落了什么东西时,他就一把抓起了手帕,丝毫不给别人可趁之机。而安向晨如今的境况,不可能和这位小姐来点什么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佳话,丫鬟道了谢,他微微颔首表示回礼,便率先扬长而去。 方臻看女人盯着安向晨的背影依旧不甘心的样子,只好说道,「我家少爷早已定亲,姑娘还是找别人吧。」 第37页 不用想,安向晨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俩是夫夫,这点面子方臻要给他留着,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农户,说出去也确实糟蹋了安向晨的名声。癞蛤蟆吃着了天鹅肉,也不知道是骂癞蛤蟆呢还是骂天鹅呢。 「你说定亲就定亲?」丫鬟也不甘示弱,方臻一个下人,自是不能让她家小姐屈尊交谈,当然要她代劳,「且说说你家少爷是哪门哪户,在环山县还没有我们不认识的人家,一问便知真假。」 「我家少爷姓安。」方臻如实告知,从没听安向晨说起过身世,他总要自己想办法打听打听。 「安家?」丫鬟先是瞥了自家小姐几眼,见小姐也是蹙着眉,便有了计较,「安姓甚是少见,你们要是敢冒充哪位官家之后,仔细你们的脑袋。」 这可是不打自招了,要不是古代规矩多,方臻甚至想握住这丫鬟的手说几声谢谢。 「小翠,不得无礼。」女人柔声呵住了丫鬟,转而向方臻露出个得体又不失迷人的微笑,「是奴家管教无方,见笑了,今日有缘得见是奴家的荣幸,还望代为传话,就说」万家二姑娘,邀公子初五于万香楼一聚,还望赏脸。」」 「行,我回头告诉他。」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臻见万家二小姐待人挺有礼貌,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至于去不去,几个人去,就不是她说了算的。要是安向晨真打算赴约,大不了他跟着去。 送走了万家二小姐,方臻紧赶几步追上安向晨。 那头一主一仆还在原地张望,小翠愤愤不平,「小姐,还不知是真是假,你对个下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你少说两句吧,我瞧着这二人多半假不了。」万家二小姐万莹莹敲了下小翠的头。 「为什么呀?要真是姓安,能到咱们环山县来?」小翠摸着脑袋,「你看看他们的衣着,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呵,你懂什么,你瞧瞧他二人的样貌举止,且不说那少爷一看就是贵家公子的仪态,就是家丁也不差,咱们环山县,能有几个有这种风度气质的?」万莹莹将帕子扔给了小翠,「他既然不要,就拿去扔了。我看啊,多半是出了什么岔子,才来到环山县的,托人查查不就知道了。」 「还是小姐厉害。」小翠收起了帕子,跟着万莹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35章 逛环山县(3) 环山县总共有三家医馆药铺,一家是老字号名叫仁寿堂,总店在京城,全国各地开有分店,名气大,药材多,网罗各地医术高超者,是有钱人的首要选择,公侯之家急症之时也会先请仁寿堂的大夫问诊,再差人去宫中请太医。 另两家则都是普通的小医馆,主要接待平民百姓,从药材到价格皆是普通水准,偶有一两个医术较好的大夫,其他也只是赤脚医生的水平。 方臻带着安向晨来到仁寿堂时,方孝正站在门口抹泪。他家里拿出了几年省吃俭用的积蓄,就想咬咬牙请个好一点的大夫给方进举治病,哪知道进去一问,仁寿堂里最便宜的一位大夫也要五两银子的诊金,如果出诊,还要另加五两银子。这样一来,光是看诊就要十两,再开点好药材,家底都要掏空了。 方孝还说,他本想拿了药方去旁边的小药铺里配药,或者让大夫给开个平价药方,对方一听他竟然是这个打算,二话不说就将他轰了出去。 「你倒是想得简单。」安向晨显然更清楚其中的门道,「仁寿堂本就不是普通医馆,他们讲求的是药到病除,药材的名贵决定着药效如何,怎可能叫他们自砸招牌。更何况,名医自有名医的妙方,都是不外传的,你拿着仁寿堂的方子去别家抓药,被别家大夫偷学了去,仁寿堂以后还如何立足?所以一切药方子自是不许外传。」 富人们不缺钱,仁寿堂的规矩再多,他们也只会欣然接受,并且享受金钱带来他们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将名义上排在商前面的农工踩在脚下。方孝没读过书,又还只是个少年,他接受人生来分三六九等的现实,却并不明白背后的玄机。 「你要是还想请仁寿堂的大夫,就先请回去给你弟看病,药材我跟你一起想办法。」方臻向方孝提议道。他没说自己出钱,只说想办法,既能帮方孝解决问题,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冤大头。他可不想给方孝养歪了,以后不想着上进,就等他出手救济。 「可……」 「行了,要么你就去旁边药铺里找个大夫,你弟还等着呢。」方臻打断了方孝,男孩子就要痛快一点,上了战场像他这么瞻前顾后,多少先机都给丧失了。 被方臻一训,方孝立马忘了刚才在犹豫什么,转身就进了仁寿堂,不多时,带着先前请过的那位王大夫出来,安顿他上了马车。王大夫被方孝这一来一回弄得有点不高兴,加上一看马车如此简陋,更是拉长了脸,不情不愿地叫方孝扶着上了车。 于是方臻自己也钻进马车里头,放下了草帘子,只留下安向晨和方孝在原地四眼茫然。 马车里,方臻蹲在王大夫身前,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握拳,握拳的那只手中指指节凸起,正分毫不差地抵在他的膻中穴上。 「您猜猜我这一下,力气能有多大?」方臻面上是笑着的,甚至眼睛里也带着笑,仿佛真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每天来往医馆的人形形色色,他们做大夫的望闻问切,望的是病,看的是人,早就练就了几分辨人的手段。这个男人虽然是真的在笑,却似乎不是在对着人笑,更像是对着一具尸体发笑,而那具尸体,正是王大夫他自己。 第38页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王大夫禁不住咽了口口水,右眼皮不可遏制的开始跳动。他只好努力睁了睁眼,并用右手按住了眼皮。 「大夫,我相信您医者仁心,知道人命可贵,可不要辜负了您这么高贵的职业。」没给王大夫说话的机会,方臻见效果达到了,便收回拳头,改为拍了拍王大夫的肩,退出了马车。 见他出来,方孝还是一脸傻样,安向晨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行了,快回去吧,好好治病。」方臻顺手把方孝提上车辕,替他调转了马头。他这话音量不小,车里的王大夫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竟有这等手段?」等马车走开,安向晨才问道。 方臻上马车的速度太快,才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一回想那大夫难看的脸色,就能瞭然方臻和大夫在车里干什么了。只是不知道方臻有多大的筹码,竟然能威胁住仁寿堂的大夫。那可是各个见惯达官贵人的,气焰高着呢,还能被方臻吓住? 「什么手段?那是我口才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臻装傻充愣。 他是经歷过枪口舔血日子的人,最清楚人命有多宝贵,同时又有多脆弱,脆弱到他刚才只要一使劲,那大夫在他手下,就会和板车上的猎物没有区别,甚至不需要见血,就会逐渐冰冷,泛青,僵硬。这些,他希望安向晨永远不会知道。 作者闲话:  之前不够严谨,在提到医生时,用了「医师」一词。经过了解,「医师」在古代是指掌医事的官员,所以当时作为普通人是不能请到医师的,属于我的误用。虽然本文是架空,我觉得还是要尊重歷史。希望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不要被我误导,顺便一起接受科普23333 第36章 分开行动 送走了方孝,轮到方臻要去仁寿堂了。他在山上采的药材也都带在身边,按照何首乌的稀有程度,肯定能卖一笔巨款,几百两银子少说应该是有的。 「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交由我去如何?」安向晨自告奋勇提出要去仁寿堂,他怕仁寿堂的人看方臻是乡下来的不懂行,会故意压价。 「行啊,都交给你了。」方臻自然是信他的。 读书人最讲究气节,安向晨更是称得上一声君子。平时他逗安向晨把人惹急眼了,安向晨骂他几句,过后却会反过来为自己的出言不逊道歉,其人品可见一斑。 方臻把整个包袱递给他,要他自己看着办,便守在板车旁看顾他的肉,顺便观察一下这个环山县的情况。 街上多是穿着朴素的平民百姓,衣服的样式和颜色都差不多,如果不看髮型和脸,男人跟女人之间基本上没有区别。像安向晨那样穿长衫的人很少,像刚才遇见的万家二小姐那副穿着打扮的也寥寥无几,可能万家已经是环山县最顶层的那一两家了。而且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便是有的女人穿着打扮和男人一样,不仅衣服穿男装,髮型也是男款。 方臻记得歷史上就有女子穿男装的风气,主要是因为当时唐朝女性地位相对较高,民风开放导致的。据说太平公主就经常在宫里穿男装,也没被唐高宗责怪过。 联想到他现在所在的时空,男人都能和男人合法结婚,有像唐朝一样的风气不足为怪。这应该也是安向晨除了长得好看、模仿到位以外,在村里没暴露性别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毕竟是城里来的「女人」,带着府城的前沿时尚可太正常了。 等安向晨从里面出来,包袱瘪了,却多了几张银票。 当钱财数量超过一定额度,给现银不方便时,就会使用写着等价数额的银票。一般是一百两起步,会使用银票。安向晨递给方臻的是三张一千两,一张五百两和四张一百两的银票,另有五十二两现银装在包袱里,被安向晨双手拎着。 这些钱比方臻预想的还多。 「环山县虽地处偏僻,到底是仁寿堂的分店,他们收了药材即便这里用不上,也可差人送去京城,或者调往其他需要的地方。」安向晨见方臻一脸意外,便多解释了一句。「还有其他药材,他们也一併收下了,不过算不得多名贵,价钱便便宜些。」 「好。」 方臻在钱财方面其实不怎么敏感,多一些少一些也没什么概念,像上辈子买东西,基本都是差不多就给钱,从不讲价。不过也有他需求少花钱的地方少,以及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因素在。 古代的银子有其重量计算方式,说是一两银子,也不等同于现代社会的一两的重量,甚至各个朝代一两的重量都有差别。五十二两现银方臻掂了掂,怎么也有四斤重了,看来影视剧里的人物出门就随身带几百两的银子,并不可靠,那可不得重死?简直负重前行了啊。 三千九百两的银票方臻揣进怀里,现银拿了三十两,剩下的二十二两给了安向晨。 二十二两,在方家村基本上是一个七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他随手给出去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都出门了,你就自己逛着买吧。」 安向晨双手捧着银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方臻用三十个铜板买了隔壁摊位上的荷包,给他把钱装起来挂到腰间,「傻站着干嘛,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那……」安向晨抿着嘴,一手握住腰间的荷包,只看方臻一眼,便低下头去,「我走了。」 第39页 「去吧,关门前在县大门集合。」方臻叮嘱两句。他们到县里时就已经过了正午,动作再不快一点,今晚可就回不去了。 这个朝代晚上还有宵禁,不管是县里还是府城里,都建有出入的大门,到了宵禁时分,方臻换算了一下,大概在晚上九点左右,大门关闭,人们就不能自由出入了。这些,都是昨晚安向晨告诉他的,就是怕他进了县里什么都不懂,犯错误被衙门抓起来。 东市都是卖吃食一类的地方,方臻要去卖肉,安向晨没跟着他一起,转身走回了西市。 方臻望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就继续拉着板车前往东市。 卖肉的过程就没那么多波折了,这里的酒楼饭店只收肉铺的肉,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来源清楚,价格透明,除了食品安全问题,也能快速找到源头。 方臻不需要挨家和饭店的人交涉,只用把肉拉去肉铺子里卖了就行。鹿肉、野猪肉、蛇肉,什么肉都收,老闆兼屠夫把方臻仔仔细细盘问一遍,问清了猎物来源。他们甚至还有负责质检的伙计!那伙计有一套自己的检验办法,能勘验出动物是不是病死的,极大地避免了安全隐患,也提高了自家肉铺的口碑和质量。 总不能,这背后的老闆,也是穿越回来的,产业链都让他整出来了。伙计检查猎物时,方臻无聊地想。 最终这些肉总共卖得二十两银子,鹿肉最贵,蛇肉最便宜,因为蛇肉让方臻用草汁涂过一遍,不少绿色汁液浸在肉里,这部分都是不能要的。 腾空了板车,方臻就在东市上逛了一圈,调料买了不少,尤其是盐和花椒,还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再有就是锅碗瓢盆,七七八八厨房能用到的物件。其他非必需品,是一些零嘴、糕点,还给方孝和方进举买了糖葫芦。 都不是大件的物品,这一趟採购,也花了十两银子。 作者闲话:  嘤,上个月收藏涨得很快,枝枝也有人投,这个月仿佛开局不顺,各项数据一路下滑,是我失去你们的爱了吗,嘤! 第37章 关系有了一点变化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板车只租借了两个时辰,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方臻便拉着车重新回到西市。 他先是在车行里花四十两银子买了一辆马车,然后将板车还回去。 四十两银子的马车也没比方大福家的好多少,只不过是在车厢里多了坐塌,也是硬木结构,可以自行在上面铺毯子、褥子等软垫。方臻自己要负责驾车,这个坐塌是专门为安向晨准备的。马的品种是一般的枣红马,银子基本都花在马身上,用了三十五两。 即便是最普通的马,也要三十两银子一匹,难怪方家村只有方大福一家有马,还只有一匹。 现在方臻手里一分现银也不剩了,花钱如流水,然而该买的东西还得买,再过几天进了九月,离入冬就只有一个月了。一个月足够气温降到零下,炕上那破被子,就是他盖了也扛不住冷啊。 钱不够用,方臻只好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去钱庄里换成现银和铜钱,多一半放在马车里,还有一些装在荷包里绑在腰间。铜钱也是不能少的,又不是所有东西都贵到要一两银子起步。而且他回家之后就要修葺房屋,到时候找工人算工钱,在乡里还是铜钱方便一点。 他先去了布行,挑选几匹质量适中,颜色比较素净的布料,一部分用来做被面、褥子面、毛巾、浴巾等,剩下的本来打算替安向晨做成衣服,毕竟自己刚穿过来就答应他要赔几件的,然而安向晨不在身边,没办法量身长,只能作罢。最后又挑了一些质量一般的深色布料,给自己做秋冬的衣服。 并非方臻对自己不好不上心,只是他一天天摸爬滚打的,再好的衣服也穿不了两天。更何况衣服料子越好,越不耐磨损,甚至稍不注意就抽丝,破损,这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不合适,纯粹属于铺张浪费。看看安向晨平日里对待他最后一件长衫的精细程度,就能知道穿件好衣服多么麻烦了。 上次洗衣服他把安向晨的长衫不小心洗破了个小洞,也就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安向晨就肉疼了好多天。方臻发誓,他已经用了这辈子最轻柔的力道对待它,谁知它这么不争气。 西域盛产棉花,环山县在西北地区也是靠近边塞的,所以这里的棉花供应情况较好,价格也没有那么贵。方臻去棉花坊买了今年的新棉,让工人给他弹成两个单人的被子,一张大褥子,再送回布行,吩咐商家用他选定的布料做成成品。 因为古代对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做了严格的等级规定,所以方臻的被褥处理起来没有那么麻烦,不需要花费大精力在布料上绣精细的花纹,只要能够成型使用,就算完工。方臻买的多,选的又是质量较好的料子,在环山县的小店里算是大客户了,所以店家优先处理他的订单,承诺只要两个时辰就能做好。不过衣服要再等两天。 等被褥的时间,他特地去了趟卖香膏的铺子,给安向晨买了两盒润唇膏。他想好了,要是安向晨不愿意抹,嫌这是女人家用的,他就半夜偷偷起来给他涂嘴上。当然还有护手霜和面霜,这里可太干了,不光嘴唇会裂口子,手上裂口,脸上起皮简直太常见,他可不愿意安向晨变成那个样子,不说好不好看,吹皴了也是会疼的。 第40页 另外方臻还去了书店,他需要买一些书来了解这个时空的歷史和这个时代的环境,包括物价啊、税收啊、职业等等。也需要一些关于药草的书,不是为了学医,只是能够认清每一种草药,方便他在山里多采一些名贵的药材,也能在他受伤的时候有个应急。 本来还想买一些笔墨纸砚,一想安向晨手里有钱,肯定少不了买这些东西,他就没有再添置。 在太阳下山前,方臻取回了床单被褥,又去铁匠铺子里拿回一部分工具。他的弩和弩弦还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只有简单的刀具最先成型。 做完这一切,他的第一次环山县之行算是落下了帷幕。夕阳下,方臻慢慢悠悠牵着马走到县大门处,靠在车辕上等着安向晨的出现。 天色渐晚,来往的人步履匆匆,方臻在人群中就显得格格不入,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要朝他看上两眼,再继续赶路。最后,就连守大门的官差也来同他搭话,他只说自己是在等人。 「方老弟,还不走哩?」官差又一次同他搭话,「再半个时辰关门啦,再不走你要进衙子哩。」 「再等等。」对于官差的催促,方臻一点儿也不着急。 如果方孝此时在他身旁,一定会哭丧着脸骂他「早说了不能带着来,他要跑个,你看说准啦」之类的话。 方臻一想到那场景,就忍不住笑起来,年纪不大,操闲心的本事不小。不过啊,他可是相信着,安向晨答应过他,说过一冬天,绝不会少一刻。他对安向晨有信心,更对他自己有信心。 在官差提醒过最后一遍,和一同当差的同僚着手准备关上县门时,远处急匆匆跑来的,不是安向晨又是谁。 他跑得急,连仪容也顾不上,一缕头髮黏在脸上,额头上有明显的汗珠,他喘着粗气,两手空空。 「走不走啦?」官差不耐烦地喊着两人。他们两个像是前来相会的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两两相望,有什么话不能路上慢慢说,非要耽误他们关县门。 「走,这就走,谢了大哥。」方臻最先做出反应,拉着安向晨上了新马车,扬鞭一甩,马儿拉着车驶出了环山县。 里头的坐塌上早已垫上了棉花褥子,比家里的炕还软乎。所有的物品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只有正中的位置空着,在等待它的主人。 安向晨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束手束脚落了座。等他平息了唿吸,才掀开车厢前的布帘,同方臻解释道,「我本想挑些纸笔,不觉挑花了眼,险些耽误了时辰。」 这话说的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环山县能有多少好东西,让安向晨挑花眼的?而且笔呢?纸呢? 方臻并不揭穿他,反手按了按安向晨的脖子,「进去吧,马跑起来风大,我买了点心和水果,你饿了就垫一点儿,渴了吃个苹果润润嗓子。」 安向晨没有躲开方臻的触碰,乖乖答应一声,放下了帘子。不一会儿,一个苹果举到了方臻嘴边,「我用袖子擦过了,你尝尝。」 方臻就着他的手咬了大大一口,苹果甜,他心里更甜。 两人都知道,这一晚,他们的关系悄悄发生了一点儿改变。 第38章 任务时限 古代没有路灯,晚上的路本就不好走,加上方家村又在山沟里,道路更是崎岖不平,稍有不慎,就可能有翻车的危险。方臻一路小心再小心,等他们到家时,已经是半夜。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睡,夜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不过,这个家里总算是有了照明的蜡烛。 早上出门前为了安全,方臻把灶台里的火熄了,现在需要重新生火才能点蜡烛,然后还有东西要归置,重金买来的枣红马也需要好生照料,忙的事情可不少。 安向晨在路上就昏昏欲睡,勉强撑到家里,下了车已经是迷迷煳煳。因为困顿,他全然放松地微嘟着嘴,单手揉着眼睛,一脸茫然,跟个幼崽似的。方臻越看越觉得可爱,恨不能在他脸上狠狠亲一口。可惜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不敢付诸实践。 趁着安向晨脑子转不过弯,方臻牵了他的手拉进屋里,让他先在炕边坐着,怕他撑不住睡着了着凉,还用旧被子裹了一圈。接着就急匆匆先去厨房生了火,在灶台上和主屋的桌上分别放上一只点燃的蜡烛。他晚上只顾着在城门口等人也没吃什么东西,趁着烧水的功夫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也没尝出味道,就忙着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在院子里。 烧好了水,狠心叫醒栽在炕沿边睡过去的安向晨,哄着他去厨房里洗澡。方臻这次把浴桶放在了厨房,因为换炕上的用品需要进出,他怕安向晨不乐意。 等安向晨迷迷瞪瞪洗好澡,胡乱繫着中衣带子跑出来,主屋里已经焕然一新。桌子上多了一套茶具,墙角立着一根样式简单的灯架,蜡烛被移到灯架上去。炕上的被褥枕头都是新的,炕柜上头多了一个小几,就连窗帘也换了新的。 安向晨困到极限,实在没有精力去细看这些布置,几乎是闭着眼摸索到床边,一挨到枕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可是他半年多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睡觉,身下的褥子是软的,身上的被子是暖的,他整个人脸都要埋进去。仅存的一点意识提醒他至少应该对方臻说声谢谢,然而嘴都没来得及张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臻也不忙活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难得安向晨能有熟睡的时候,没有以往的戒备心。他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安向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便放心了,取了下午买的香膏,怕搞混了,每一种都是不同的颜色,红色是润唇的,黄色是擦脸的,蓝色是护手的。每一种香膏都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就像安向晨给他的感觉一样。 第41页 这些香膏可都是纯天然植物无添加的,方臻用食指揩了一些,替他擦上。最后是护手霜,方臻不敢掀被子,怕吓到安向晨,只好在感觉差不多的位置伸手进去,摸索着把他的手拉出来。 因为动作比较大,安向晨醒了一次,嘟囔了两句又睡了过去,着实令方臻心惊胆战了一番。 还有一堆活等着方臻去干,涂完护手霜他却不想动了,在部队里他可绝不是这个样子,有半点拖拉早就被教官踹去操场跑圈了。 安向晨今晚最终选择和他回家,而不是带着银子离开,必然是克服了重重心理阻碍,因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开始一点点相信方臻,才会在卸下心里的负担和戒备后感到铺天盖地的困意。 方臻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呢?他从穿越而来,每一晚睡觉前都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每天一睁眼,就怕面前不再是方家村,而是幽暗的阴曹地府。阎王爷会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上次勾错了魂,现在拨乱反正了,赶紧去投胎。他怕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他就该告别人世,去地府喝孟婆汤。 以前他不怕死,因为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包括他替队长挡的那一枪,他从没有后悔过。然而现实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告诉他死并不是终结,而可能是开始,也可能是插曲。这种不知何时灵魂会突然消失的感觉,就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彻底斩断他的头颅。这个未知的过程,才是最痛苦最煎熬的。 所以不安的,何止是安向晨一人呢。安向晨总是怕他突然变回以前的方臻,他竟然也是一样的心情。 可是,现在安向晨选择试着相信他了,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不再是无根的幽魂,他不仅会逐渐拥有友情,还可能收穫爱情,就为这美好的未来,他也许也该学着更放轻松一些。说不定这不是梦,也不是地府的工作失误,而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安向晨受伤害,就派他来执行这次任务,任务时限,一辈子。 作者闲话:  感谢大家的枝枝~~这周开始周末会有加更哦,么么哒~ 第39章 拆家第一名? 安向晨睡醒第一件事便是舒服地蹭了蹭枕头,随即睁大了眼睛,眼珠四周飘过一圈,确定没有人看到他的举动,才舒了口气,在被窝里伸伸胳膊踢踢腿,左手摸摸右手。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方臻趁他睡着拉过他的手,其他的完全没有印象,希望方臻不要会错意,他不过是践行自己应下的诺言罢了,绝不是因为想与他过日子。安向晨暗自懊恼,昨晚实在不应该在方臻面前全无防备地睡过去,万一这些日子的变化都是方臻的伪装,他现在恐怕已经是羊入狼口,生不如死。 安向晨嘆口气,从炕上爬起来,去厨房打水洗漱。习惯是很可怕的,不过短短半月,他就已经习惯了和方臻一样的生活方式和节奏。 可他才走进院子里,就被吓了一跳。他不由多眨了几次眼,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院子已经大变样,除了院墙还没修好,哪哪都不是之前那个破败的模样,而是更加的乱七八糟!到处是土块石头,农具也散乱地堆在院子里,杂物间的窗门拆了一半,小园子里被刨出土坑,厨房里的露底铁锅也随便扔在地上。那匹枣红马正拴在地窖上方的架子上,在地窖口拉了一滩马粪。 到处都是旧物垃圾,安向晨只是想从主屋走到厨房,都觉得根本无处下脚。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觉是不是又睡了几天几夜,才能让方臻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这简直比遭了贼还可怕。 「方臻?」安向晨试探地叫了一声,总不能他被人扔下跑了吧。 「诶!你起了。」方臻听到唿唤,从厨房里冒出头和他打招唿。他的头上脸上都是黑一块灰一块的,身上只穿着坎肩褂子,露出的小麦色的肩头显出肌肉的形状。「快来,给你煮了粥,今天有的忙。」 安向晨提着长衫的下摆小心翼翼避过所有障碍,安全抵达厨房。 厨房里也没好到哪儿去,灶台被拆了一半,方臻身上的灰全是来自这里。 感觉有人进了厨房,方臻头也没抬,随手一指厨房另一头的案板,「在那儿,给你用碗盖着呢,不脏,你洗把脸先吃饭,等会来给我打下手。」 「我睡了多久?」安向晨忍不住问道。这拆家的架势,他从没见识过。 方臻想了一下,八九个小时,「四个半时辰左右吧。」 安向晨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描述时辰,不过四个时辰,也就是说眼下的混乱都是方臻一晚上的成果? 「你昨晚,没睡?」 「嗐,我心急,睡不着。」一个晚上不睡,对方臻来说不算什么,上辈子做刑讯训练时,不睡觉时长打破了世界纪录。当然这么做是为了扛过逼供,当时训练结束,人差点废了,若非必要,这种危险的举动不要轻易尝试。 听他这么说,安向晨便不再管他,躲在厨房角落里洗漱过,端着他的早饭离开了厨房。现在家里可只有主屋一块净土了。 吃饱喝足,安向晨才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昨晚睡前只觉有些不同,没及细瞧便睡了过去,现在再看,除了茶具和灯架,竟还摆了一张条案。条案上整齐摞着三排书籍。第一排最上面是大成朝的律法,再往下是关于大成的歷史、风土杂记等。第二排是关于草药、医术的记载,第三排是大成饮食文化一类。每一排的书籍都有一个主题,分门别类摆放而成。 第42页 这些书显然不是给安向晨看的,可竟能摆放如此规整,就令安向晨心下感到诧异,方臻竟然是会读书的!这可比得知方臻会打猎会挖草药更让他震惊得多。要知道,平民百姓想要入学是多么难的事,仅是去县里开蒙,就顶一家农户一年的收成钱,寒门实难出贵子。 而识字与读书又是两回事,看得懂字,不等于明白书里的意思,不然光是县里的帐房伙计都能步入仕途了。方臻不仅识字,还是会读书的,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会的这些,这癔症竟然有这样的好处?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一样病症能有这般神奇的功效,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一门心思想得上同样的癔症呢。 安向晨握上腰间的荷包,那里还装着方臻给他的二十二两银子,他一分也没动,方臻肯定以为他会为自己添置笔墨书籍,所以没有替他置办,可惜他昨天,是打算一走了之的…… 昨天他沿着西市一直走,在尽头就是出环山县的大门,踏出一步,他就可以逃去更远的地方,永远离开方家村,也离开方臻。可就是那一步,他最终也没踏出去。他的脑海里浮现方臻信任的眼神,还有自己对方臻的承诺。更何况,离开方家村,他又能去哪里呢? 大成这般大,竟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过既然选择留下,下次便添些笔墨纸砚回来,至于花方臻银子的事,他就记在帐本上,总有一天能还给他。 安向晨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收拾了桌上的空碗筷。方臻要他打下手,这等活计他从未做过,听起来倒也有趣。 第40章 给我打工 安向晨也没急着就要帮忙,那会显得他太主动。他只管在厨房里晃了两圈,找了个话题,「安灶的物件备齐了?」 「什么?」方臻直起身,他只是翻修一下灶台,还有讲究的? 安向晨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方臻竟然不知道规矩,那他作的哪门子灶? 方臻是现代人,压根就不用土灶,又没有长辈口口相传,根本不知道关于灶台的传统讲究,而且他也不信那一套。 安向晨看他是真的不知,便耐心对他讲了一遍。修葺不必像砌新灶那么讲究,但必要的仪式还是要有的。大体来说,便是作灶要挑良辰吉日,作灶后还要安灶。安灶的方法很简单,莲子、红枣、糕点做贡品,燃三支香,贡品和香炉在修葺好后的灶台上摆放一夜。 莲子、红枣、糕点倒是好办,上哪里去找香炉和线香? 方臻嘴上答应着安灶的事交给他,心里到底还是将信将疑的。虽然他穿越了,但作为接受马列毛思想教育多年,又是部队出身的他来说,对于神鬼之事依旧不肯轻信。说不定穿越,也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呢,遇事不决,还有量子力学不是嘛? 他顶多是尊重一下这里的礼仪习惯,入乡随俗,而不是跟这里的人一样迷信。 「不用烧香,放点贡品就行了。」方臻见安向晨一副怕犯了忌讳遭天谴的模样,随口扯了个理由,「各地风俗不一样,有的地方要敲锣打鼓,有的地方也要杀鸡宰羊,在咱们方家村,没那套虚的,有贡品给灶爷他老人家解解馋就行。」 各地风俗不一样倒是真的,但关于方臻的后半句,安向晨是一个字也不信。哪有人对待灶神是如此随便的。 没等他想出话来反驳他,方臻将他推出厨房,「昨天的银子你没花吧?」 「都在这里。」安向晨一听,就要伸手去解腰间的荷包,既然方臻想收回,他就物归原主。 「别急啊,你收着,算你的工钱。」方臻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还有工钱?」 「啊,对,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工钱。」方臻成功的转移了安向晨的注意力。虽然他确实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安向晨提。 一方面,方臻认为男人就该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不介意但不能就这么养着安向晨,他要的是一段平等的关系,而不是附属关系。在现代社会里,很多家庭妇女就是因为没有经济收入,所以即便操持了家务,付出了心力维持家庭,依旧会在丈夫面前低一头,他不希望安向晨也变成这样。 另一方面,安向晨的性子也不是会平白接受他馈赠的人,尽管嘴上没说,安向晨心里也一定一笔笔的记着,将来总会想办法还给他。与其这样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打,工?」安向晨没听过这种说法。通过两人前后的对话,他大概能猜出这个词的意思,只是不敢确定。 「对,就是给我打下手。」方臻换了个安向晨能听懂的说法,「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你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方臻可一点儿没让人考虑的意思,安向晨自然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这半个月来,不都是方臻在管吃管住嘛。甚至他来方家村半年多,也一直住在方臻家里头。 「好。」安向晨笑着答应。他心里也是想做点事的,以前在家里姑且称得上养尊处优,离开家这么久,越发觉得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在算不得什么男子。 说是给自己打工,方臻也没真让安向晨做什么粗活重活,不过是在院子里帮着搅拌用来抹灶的泥沙。 方臻给安向晨找了身粗布旧衣服换上,还在他的手上细细缠满布条,就像戴了一副手套一样,能防止他手上磨出水泡。 第43页 砌灶就用了一上午,方臻还给安向晨展示了他新作的风箱。那是一个长方体的空心木头箱子,其中宽的一面上,有一根拉杆,将拉杆一拉,就能听到唿唿的风声从风箱里传出来。 「我把灶改加了个进风口,以后你烧火就拉风箱。」方臻给安向晨示范了风箱的使用方式。 「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的?」安向晨眼前一亮,大成朝目前还没有出现风箱,方臻这可算是对这个时代的发明创造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能力。 「多着呢,我还会骑马呢。」方臻随便举出一项。他有什么本事,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他都学过两手,可要让他一一说明,不到用的时候,他还真想不起来。 安向晨听罢抿起嘴角,望着院子里的枣红马出神,半晌,试探地问道,「我若是不要工钱,你可否教我?」 安向晨想学,方臻求之不得。他不光想教他骑马,还想教他军事化训练,教他格斗呢。方臻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正愁没有人陪练,安向晨这送上门来的他还能拒绝吗。 「我还有别的,你想不想一起学?」方臻心里乐开了花。 「别的?便是你爬山的功夫?」 「不止。」方臻也没多废话,有些东西他没法用语言给安向晨形容,只有实际展示才能让安向晨看到威力的强大。 于是他右脚向前上步,一挡一抓一挑,干脆当场给安向晨来了个过肩摔。 安向晨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没看清方臻的动作,就感到天旋地转,接着背上一疼,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而方臻正在他的上方,扭着他的手臂。 「怎么样,想……」 方臻控制着动作和力道,他经过长期的训练,对这类格斗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用几分力,把人摔到什么程度,全凭他的意愿。所以这一摔没有给安向晨带来太大的负担,保证他被摔后基本上不怎么痛。 可是他话没说完,安向晨就脸色大变,激烈挣扎起来。方臻怕扭伤他的胳膊,迅速放开了手。只见那个一向爱干净的人,顾不上满地的土,连滚带爬朝院门外冲去。反应之强烈,远甚于他俩初见那个晚上。 第41章 心情爆炸 院子里都是土石,安向晨没跑两步就狠狠摔在地上,挣扎好几次没站起来。即便这样,他依旧执着,不能走就靠爬,仿佛身后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洪水勐兽,他只要慢一步,就会尸骨无存。 他的样子太狼狈,方臻三两步窜到他面前,伸手要将人扶起来。 感受到方臻的靠近,安向晨迸发出巨大的求生欲,竟强忍着疼站了起来,然而没有两步,就要再次摔在地上,不过这次被方臻接在怀里。 安向晨挣扎不止,牙齿、指甲、拳头、腿脚甚至是头,能用来攻击的部位都用上了,依旧挣不开方臻的一双铁手。挣动之间,头髮散了,衣服破了,鞋袜也蹭掉了。 耳边传来方臻厉声的警告:「你再动,胳膊就断了!」 可他顾不上这些,断就断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逃离他的魔爪。 方臻怕真扭断方臻的胳膊,只好採用和第一次见面同样的方式,又是给他嘴里塞布团,又是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安向晨被五花大绑,最后只能像个大虫子在地上蠕动,却再难前进一步。 他没有希望了。安向晨想,他再也逃不开了,他要死在这里了。 安向晨哭了,躺在地上不出声地流着眼泪,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才一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他的眼睛看向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太阳高悬。然而他的眼底什么也映不出来,只剩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太阳的光一点儿也没透进去。 方臻把人扶起来,刚一抬手,安向晨就下意识侧过脸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放弃了抵抗,变成了等着巴掌扇在脸上。 方臻哪里是要打他,只是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头髮,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和泥,「向晨……」 安向晨任由他做什么,在方臻取掉他嘴里的布团后,冷静地说道:「你杀了我好了,你干脆杀了我吧。」安向晨望向方臻,眼里不再有怨恨和倔强,只有无尽的悲哀。 安向晨恨不起来,比起恨方臻,他更恨自己。是自己亲手把自己送到方臻手上的,是他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也是他自己蠢到无可救药,能为方臻一时的改变心软。 他还记得自己曾想过教导方霞不能太心软,可是比起方霞的小心和拒不见人的谨慎,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就是……他就是活该,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一个人的心气儿没了,就没什么在乎的了。安向晨这样,方臻已经完全不需要继续绑着他。他即便是把他放在院子门口,安向晨也不会再想着跑出去。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就眼下来看,给方臻带来了便利,至少他能放心给这头也破了,手也破了,腿也瘸了的人处理伤口。 「我杀你干什么,我不光不杀你,还要把你当宝贝供起来呢。」尽管他说什么都得不到安向晨的回应,方臻还是自顾自说着,「是我不好,吓到你了。你放心,是我,不是那个王八蛋,他再也不会回来欺负你了。只有我,我跟他不一样,只有我,只会有我,知道了吗。」 第44页 安向晨如同人偶一般任由方臻将他抱进主屋里,坐在凳子上。 安向晨身上太脏了,新做的被褥弄脏了洗起来很麻烦,到时候又没有可以替换的,晚上睡觉会冷,相比之下还是现在折腾一下是较优选。 方臻没办法,只能先把人放在凳子上,给他擦洗一下,换套干净的衣服,再放进被窝里。 刚修葺的灶还没干,没办法生火,安向晨只能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挂上笑脸带一点糕点去隔壁方立家借土灶烧热水。 方孝见到方臻来很高兴,烧水的时候,和他叽叽喳喳分享着仁寿堂的大夫是多么认真负责,开的药也不是太贵,他弟弟昨天喝了三副,今天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方臻心不在焉地听着,冷不丁打断了方孝的话,「我以前,都是怎么打安向晨的?」 「啊?」方孝没想到方臻会问这样的问题,张着嘴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方臻等得不耐烦,蹙眉瞥了他一眼,他才回神支支吾吾说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方臻自从穿越过来后,从没有对方孝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现在的他才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战神,是那个说一不二,仅一手刀就能夺人性命的杀器。也是因为他现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才会懒得再伪装,方孝纯属是倒霉。 「俺、俺见个少,就打耳刮子,脸老肿着,腿也瘸,可能踹的哩。」方孝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方臻仅仅一个眼神,一句语气没有起伏的问话,就令他如坠冰窟,似乎下一秒就有无数冰棱尖刺将他戳个千疮百孔。 方孝是真的被方臻吓到了,大气都不敢出,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听爹娘和村里人闲话唠起来的内容里,有没有关于安向晨的。 半晌,还真给他想出一点来,哆哆嗦嗦告诉方臻,曾有一段时间,安向晨没来给他弟弟上课,好像是被打得躺在炕上起不来,后来出现的时候,整个人白得跟鬼一样,每走一步都要喘气,大家都说安向晨可能活不长了,可能哪天就给打死了。 「那你们就看着不管,等着人被打死?那是一条人命!」方臻怒道。如果不是在方立家里,他现在的愤怒足以把整个厨房拆了,然而理智告诉他只能克制。 方孝已经被他吓哭了,却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敢一边抹泪一边小声辩解,安向晨是买来的,是有卖身契的。 卖身契,自然是把人包括命都卖给了买主,就像奴隶一样,算不得人了,是没有左右自己生死的权利的。就算安向晨被原主打死,别说村长不会管,就是县太爷来了,也不会说什么。 「水、水好了。」方孝战战兢兢提醒一句,生怕方臻就要把他碎尸万段。 「把眼泪擦干净了,先出去。」方臻的气,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几次深唿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打发了方孝,方臻连锅端走了灶上的热水。 回到自己家,安向晨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想着收拢一下。 不管方臻心里有多大的气,在安向晨面前半点也没表露出来,即便安向晨不会反抗,他依旧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换下衣服,擦擦伤口好不好?你不要怕,我发誓不会打你,也不会动手动脚。」 第42章 露出破绽 安向晨眨了眨眼,像是没有听懂方臻在说什么,低头看着方臻的手伸向了自己。 刚开始还是配合的,直到方臻碰上安向晨中衣的带子,他才抗拒起来,不停用手推拒着方臻的身体,还想站起来跑走。 方臻将人牢牢按在凳子上,不管安向晨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站起来,他甚至怀疑方臻是不是会什么妖术。 「听话,我不想绑着你。」方臻是最有人情味的人,却也是最能狠下心肠的人,这两种矛盾的性情同时被他一个人占据了。他对安向晨好的时候是真好,但需要达到目的时,又比谁都强硬。 安向晨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比起被绑起来,还是现在的状况好一些。反正他都死心了,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 方臻很满意安向晨的识趣,抱着百分之一百单纯的心思解开了他的中衣。 如果只是擦洗一下刚才打斗中弄脏的地方,是不需要把人剥干净的,方臻的心思是很单纯,因为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安向晨身上是不是有其他的伤。他前面才听过方孝的描述,总觉得安向晨这么强烈的反应,恐怕绝不会只是因为被拳打脚踢过。 方臻下手很小心,轻柔谨慎的手法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直到脱除完毕,才松了口气。 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棍棒拳脚留下的伤害虽然已不可见,在小腹上,却有一道扭曲的疤痕。这道疤痕的走势很奇怪,按照方臻的判断,应该是原主想对安向晨的那处下手,在他拼命地反抗下,刀子从他腹部划过,避开了成为阉人的可能,却也令他受了极大的伤害。 如果方臻的猜想没错,原主的那个窝里横的怂包,肯定是气急了自己花钱买了个男人,越想越气就经常拿安向晨撒气,直到有一次实在气不过,便起了歹念,想要干脆让安向晨做不成男人。安向晨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两人在扭打之间,划伤了安向晨的腹部。 虽然原主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可一旦见了血,杀人的恐惧还是让他一个农人瞬间吓破了胆,不敢再继续动手。 第45页 方臻忍不住轻触那道刀疤,庆幸安向晨命大,如果不是割歪了,这一刀,即便不会阉了他,也足以致他肚破肠流。到时候,以古代的医疗水平,华佗在世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安向晨还在细细发抖,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这道疤让他想起来当日的场景。方臻咽了口口水,他甚至说不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来安慰他,因为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方臻没有继续,转身将铁锅里的热水倒了些在木盆里,沾湿毛巾,从脖子起替他细细擦拭。 人的行为都是一次次变本加厉的,原主能拿起刀,必然是前面数十次甚至数百次伤害得逞的结果,他不敢想,安向晨这具身体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有没有留下内伤,会不会存在后遗症。 他一边想一边擦,擦洗了前胸必然还有后背。 后背上倒是没有再出现类似的刀疤,只有一些细小伤口的癒合。这种伤,上辈子方臻身上也不少,平常训练就会有,多半是强力摩擦,或者棍棒敲砸会留下的。只是他的伤可能更多出现在四肢、手脚等地方,因为他懂得如何有技巧地承受伤害,尽可能避开要害部位。 可再往下,就又不对了。 安向晨感觉到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腰窝,却被方臻毫不留情地拿开。 在安向晨右腰窝的位置,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字是黑色的,由于笔画复杂,凑近了才能看清大概是「方臻」二字。之所以是大概,因为字并不是刺上去的,而是用烙铁一类的东西烫上去的。 烧红的烙铁印在皮肤上,将人弄得皮开肉绽,除过烙印的位置,连带周围的皮肤也被烫的紧缩在一起,那个「臻」字,自然也因为过于复杂细密的笔画,在烙铁使皮肤血肉模煳的时候,字形因此变得扭曲。 刑罚对于方臻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现代社会的刑罚拷打已经文明了很多。对于古代那些酷刑,为了万一遇上有个心理预期,他都是了解过的。 烙刑最常用的使用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把烙铁烧成微红色,烙在人身上,伤痕过一段时间会慢慢消除。这种烙法伤害次之,主要在于给犯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而另一种,则是隔着衣服,直接将烙铁烙在身上。这样衣服也会渗入伤口,烙完之后将衣服从伤口撕下,除非将那块肉剜去,否则烙印一辈子不会消失。 方臻沉默着,他不知道对于安向晨来说,是小腹上令他差点丧命的伤疤带来的伤害更大些,还是后腰窝上的烙印屈辱给他的伤害更大。无论是哪一种,只一样出现就已经足够摧毁一个人,而安向晨却背负着双重的打击。 方臻第一次从安向晨身上察觉到危险。如果不是他今天过肩摔的举动,他可能还要花很长时间,才会发现安向晨的破绽。 一个对他的物理攻击能有这么强烈应激反应的人,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和自我心理安慰,才能若无其事,假装原谅地待在他的身边? 作者闲话:  嘤,咱也心疼小安安tut不过大家放心,本文是,不会虐的! 第43章 打你没意思(一更) 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方臻知道他跟安向晨眼下的关系已经比初见时还要糟糕了,就没必要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方臻没问安向晨怎么回事,只是迅速地替他擦洗好后背,把原本准备的衣服塞回炕柜里,拿安向晨自个儿的中衣给他换上。 也许是方臻在看过安向晨右腰窝上烙着的字后,始终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担心爱怜的情绪,安向晨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摆明了就是觉得方臻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不装了,他摊牌了。不管方臻是不是还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癔症没好,安向晨都不会再同他虚与委蛇,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冷着一张脸,爱答不理。反正之前他同方臻说过的话,也是真假掺半,互相欺骗,谁也别想讨到便宜。 他之前以为方臻摔坏了头,变得好说话了,他就能忍着噁心装乖示弱,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套出卖身契的下落。只要卖身契被他毁了,他再找个机会把后腰的肉剜掉,就能远走高飞,再也不怕有一天重新遇见方臻。 卖身契和身上的烙印,都是安向晨是方臻所有物的证明,只要有这两样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绊住他,不管他跑多远,一旦遇上方臻,或者方臻报官,他最后只能乖乖回到方臻身边。 他不甘心,他绝不允许事情变成那样!所以为了彻底的自由,他只能忍辱负重。好在方臻真的变得还不错,连他也忍不住心软怀疑。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再怎么变,方臻依旧是那个残暴、无耻、不是人的东西,他终是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只能说上苍不公,命运始终没有眷顾他,他赌了一把,输了,便要付出代价。 两人像在演一出默剧,除过不说话以外,哪哪都配合默契。 方臻依旧继续着他先前的活计,裤子没给人脱,反正鞋袜早就在扭和打中不见了踪影,他便从下往上将安向晨的裤子卷到大腿处。 家里买了新的盆,方臻就把这个当脚盆用,倒了新的热水后,将安向晨的脚放进木盆里,从盆里捞着水给他清洗。 安向晨抿着嘴蜷起脚趾,随后又放松。这等被人伺候着洗脚的待遇,也只有他在家时才享受过,虽然只在小时候罢了。然而方臻要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赔罪,他绝不会接受。 第46页 至于方臻可就没安向晨想得这么多了,现代人没有等级观念,洗个脚而已,他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院子门没关,门口传来动静的第一时间,方臻就察觉到了,「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安向晨是没有他这个耳聪目明的本事,只当是方臻突然想起了什么,要出门去,便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俩口干啥个?家里这咋个啦?」 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安向晨一听,正是方强的。他心下一惊,方臻竟已厉害到这种程度了,看来他往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既然这样,他的出路怕是只剩下一条了…… 屋外的对话还在继续,方臻又换上那副在村里人面前笑呵呵点头哈腰的架势,和刚刚在安向晨面前判若两人。可见他伪装的功夫炉火纯青,瞬间就能将负面情绪隐藏得一干二净。 「师父,您是来要弓的吧。」方臻一看到来人,就立马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前天他从山里出来,忙活了一下午,接着第二天就又去了环山县,直到昨晚半夜回来,还一直没有时间去方强家里还弓箭。估计这些天,这哥俩早就气得暴跳如雷了。 「你还知道个?俺当你今天又躲走了,你是打算不还啦?」方强果真臭着一张脸,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是真的觉得方臻想赖帐。 「你说哪里话,我是真的忘了。你看看,这不就在这儿吗。」方臻从厨房门后取下挂着的弓,双手递给方强。一边说话,一边瞄见地窖口拴着的马,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没忘,那就还记个你给俺爹说的话哩。」方强果然也看到了枣红马,说着就往那处走去。走到近前,拍拍马背道,「你个娃子山里打到啥宝贝啦?别家没见你拿东西回来,咋个有钱买马?」 「是没打到什么猎物,运气好挖了一堆草药,去县里卖了。这马是别人送的,不是买的。」方臻半真半假地说着。 「捡个?你唬瓜子哩!」方强可不信方臻的说辞,一匹马要多少钱,脑子坏掉了才会有人送马给别人。 「真的,这马是个病马,那主人给他踩伤了,还是我送到医馆里的,他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就把马送给了我,还给了我一些银子。」方臻描述得就跟真的一样,一提到白得了马和银子,忍不住露出猥琐的笑容。 方强被他的笑容噁心到,缩着脖子睨他一眼。 也幸好这马方臻没找到合适的草料,从买回来到现在也没顾上喂,所以看上去的确状态不佳。 可方强又哪里肯放手,便提起方臻借弓进山前,答应他爹的话,说好的回来有好东西要先孝敬他老人家。再一看方臻这搞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好东西,不就只有眼前的马了吗。 这马要是能拉回自己家去,不光能赶车外出,耕地也能用得上,地位不比牛差。而且马还比牛贵呢,有马可是有地位的象徵。 「我要是不给呢?」方臻收回了笑脸。他今天本来心情就奇差,还有人上赶着给他添堵,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你!你咋意思!」方强一听也来气了,当初要不是他愿意教方臻打猎,给方臻借武器,方臻怎么可能有今天。师父就是爹,方臻这是对老子说话的态度吗。癞蛤蟆翻了身就不认人了是不是? 方臻巴不得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耐心等着方强把话骂完,他才上去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院子里传来方强的鬼哭狼嚎,安向晨一瘸一拐走到门边,小心翼翼看着院子里的一幕。 方强一个常年打猎的汉子,在方臻面前就跟小鸡仔似的,被压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护住头,全靠一张不干不净的嘴撑气势。 可那气势很快就没了,只剩下杀猪般的惨叫。 安向晨屏着唿吸,手指紧紧扣在门上。谁料方臻揍人的功夫,还有空闲朝他看过来,安向晨被方臻要杀人的眼神吓了一跳,躲闪不及,慌乱之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他这边的动静一响,方臻就停止了对方强的暴力,呵一声「滚」,便不再管屁滚尿流跑出他家的人,转而回到主屋。 安向晨还坐在地上,看着从门外笼罩下来的阴影,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方臻先是将他抱起来,拍干净土放到炕上去,然后翻出昨天买的药膏给他上药。 「你刚才都看到了,那才是我手段的一小点,如果我要动手,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说出来的话冰冷渗人,方臻的语气却仿佛在唠家常,「所以与其提心弔胆,你还不如相信我说过的话,不会打你就是不会打你,打你还不如打方强过瘾,没意思。」 作者闲话:  周六的上午一更来啦~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哦~ 第44章 改马厩(二更) 方臻说这番话,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耐,也不是为了羞辱安向晨,只是想让安向晨相信他真的不会动手。 反正现在他说什么安向晨都不会信,不如来点实际的。有时候残忍也是一种有效的方式,只要能达到目的,方臻不介意使用。 安向晨之前在院子里膝盖摔得挺重,关节位置高高肿起,弯曲的时候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没有冰块,方臻只能先用活血化瘀的膏药给他揉了揉,并给他额头和手脚都涂上了伤药,然后把人放进被窝里。 安向晨对方臻的这些话依旧没有表态,只是配合地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盯着屋顶发呆。 第47页 知道他的话安向晨听进去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方臻便给彼此留下冷静的空间,关上门退出了主屋。 院子里的活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安向晨的应激和方强的不请自来,导致他又浪费了一个下午。今天是肯定干不完的了,只能先捡着重要的,把杂物间改成了马厩。 杂物间里原本的东西全部腾空,就成了一间只有四面墙壁的屋子,没有任何障碍物,正好方便了养马。门窗拆除后,方臻在屋子里钉了一根木桩,用来拴马。因为这里的房屋都是土木结构,地上不铺设水泥地砖,地面都是原始的土地,打木桩对方臻来说很容易。 之后他将上次从山里拉猎物时带回来的木头中心挖空,做成两个凹槽,用铁丝固定在窗沿下,一个用来装马料,一个用来装水。 铁丝是方臻做地桩网的必备工具之一,他当时也是抱着试探的心态询问的铁匠,没想到这个时代就已经掌握了拉拔铁丝的工艺,他当即就预定了一百米长的铁丝。现货只有二十米,他就拿回来备用,另一百米的等下下次去县城的时候一併取回。 做马槽之前,方臻又去了趟方立家,让方孝替他上山采了一趟苜蓿草。 当时方孝还没从他的变脸中缓过神来,被他叫出来时还是畏畏缩缩的,都不敢正眼看他,搞得方立还以为他要欺负自家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两人谈话。 方臻在杂物间的后墙上也凿了个不大不小气窗,方便空气对流,以免马尿马粪的气味污染了整个家里的环境,也是为了减少细菌的滋生。 马厩改好了,水槽里添上水,枣红马被安置进了马厩。 等方臻把地窖口的马粪收拾干净,将马车车体归置在地窖上方,方孝也背着箩筐进了院子。 「方臻叔,俺採好啦。」方孝还没进院门时就传来他的声音,方臻迎上去后,他又提熘着眼睛四处乱看,就差直接问安向晨在哪了。 「你婶子把膝盖摔伤了,在屋里躺着呢。」方臻接过箩筐,倒出里面的草仔细筛检。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苜蓿草叫什么,只能跟方孝描述草的样子,并且说是给马吃的,就怕方孝采错了。 马的肠胃比牛娇贵很多,不仔细照料很容易生病死亡,三十五两银子啊,可不能就这么打水漂,所以这些採回来的草料他要一一看过,保证没有别的杂草混在里面。 「摔啦?」方孝也蹲下来,随手揪着一根草。 「瞎想什么呢。」方臻毫不客气地用他的脏手朝方孝头上唿了一把,「你看我现在还像会打婆娘的人吗?」 「不像哩。」方孝摇头。小孩忘性大不记仇,他看方臻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就又放开了胆子。他心里藏不住事,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叔,你来要水个时候,咋问俺哩,俺当你要吃人啦。」 「……」方臻手下没停,将挑好的苜蓿草捋干净,放进马槽里,「你安婶摔了一跤,把自己给吓坏了。我就想,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能把他吓成这样。可惜我不记得了,要是……」要是他穿在别人身上,定要把原主揪出来狠狠凑一顿,将他施加在安向晨身上的都还回去。只会欺负弱小的人,在他那个时代,叫人渣。 「唉,就是说。」方孝故作老成,还踮起脚拍了拍方臻的肩膀,「你看俺爹娘,就过个好好日子。你不打安先生,她肯定能记个你的好。人心,都是肉的哩。」 「你还挺会说。」方臻看着枣红马迫不及待吃起草料,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娘也是买来的?」 如果秀姑也是买来的,他就能想办法借人家的卖身契看看长什么样儿,再仿造一个。然后当着安向晨的面儿把卖身契撕了,叫安向晨彻底放心。毕竟两人现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方臻实在不想连睡一张炕的人也要时时提防,提防安向晨给他背后一刀。 「也不算吧。」方孝挠挠头,「俺娘是自愿个,跟安先生还不一样。俺娘家里还有舅子,俺舅要银子娶婆娘,俺娘就答应嫁个俺爹,没签卖契,是婚契哩。」 「那你以后娶婆娘,可就没姐姐给你攒银子了。」方臻跟他开玩笑。和一个古人讲道理没有用,他们不会理解。 「俺才不要哩!俺舅子也不是好个,俺要是有姐姐,不要她一个铜子儿,俺还要给她攒嫁妆哩!」方孝大声反驳方臻。 这倒是方臻没想到的,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认为卖身契合理合法的少年的思想里,竟又有着这样矛盾的一面。看来至少秀姑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一个只能卖自己的穷苦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和远见,相当难得,如果放在现代社会,指不定就是一个女精英。 方臻哈哈大笑,夸赞方孝有志气,拣完了草料,从怀里掏出二十个铜板,放到方孝手上,说这是给他的工钱。 方孝说什么都不收,认为只是割草而已,哪里用得着给工钱。他这就是刚好闲在家里,给邻居帮把手而已。再说了,方臻这半个月来,也给了他不少好吃的。 「拿着吧,以后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多着呢。你给叔帮忙,叔还能少你的不成?」方臻把铜钱硬塞给他,又去厨房里翻出昨晚买的糖葫芦。只过了一晚,糖葫芦还没全化,方臻就让方孝连碟子一起端走,和弟弟一人一个。 方孝红着脸收了,忍不住凑到糖葫芦跟前闻了闻,傻呵呵地说闻着香,道了谢一熘烟儿跑了。 第48页 作者闲话:  第二更啦,明天早上继续,么么哒~ 第45章 留你一命(一更) 新砌的土灶要彻底晾干才能使用,方臻晚上没再去别人家借灶,拿出了他在铁匠铺里订做的烧烤架。 那铁匠铺里可谓是应有尽有,方臻本来以为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烧烤是什么,谁知道在铺子里转过一圈,发现竟然连烧烤架都有,只是比现代的架子要稍显笨重一些。烤架整体个头不大,基本是一个矮凳的高度,大概与人们最开始使用跪坐的姿势有关。 这里的架子更类似于那种,在烤架长沿上按一定间隔做出一个个凹下去的缝,用来放置待烤的食物的铁签子。而他习惯用的,是带网子那种的,于是就让铁匠给他的烧烤架加了一张铁丝网。 方臻把铁丝网洗干净擦干,连同整个烧烤架搬到主屋里去。撩开窗帘打开屋门,又搬了厨房里三条腿的小矮凳进来。 安向晨安静地看着,直到方臻取了木炭倒进烤架里,才忍不住挑了挑眉。 木炭的价格不算便宜,一般人家用不起,所以方家村至今都靠秸秆和上山砍柴捡枯枝来生火。这方臻竟然还有闲心买了木炭做烤炙,倒是既花钱大手大脚又爱享受。 「睡不着就起来坐会儿,注意着点你的腿。」方臻忙进忙出的,准备好烤架,还要准备烤串,以及用来烤肉的油和佐料。不一会儿,主屋里唯一的大圆桌就被各种蔬菜和肉食摆得满满当当。 方臻准备好后,端了盆走到炕边,放到已经听话坐起来的安向晨旁边,「我早上说的话还算术,你给我打下手,我给你算工钱。」 安向晨没再提学骑马的事,像个哑巴一样,方臻说的话一律照听,安排的事一律照做,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 方臻也不在意,等他洗了手,就把大圆桌搬到炕跟前,安向晨一抬手,胳膊就能搭在桌子上。 「我切菜,你帮我把切好的串到签子上去,会不会?」方臻问了一句,又没得到回答,干脆洗了手先切好一条肉,给安向晨演示了一遍,「肉大的呢,一个签子串四个,肉丁可以多串几个,菜也一样,不过这个白菜,串根茎别串叶子,像缝针一样,一片上面串两下,其他的应该没问题,你自己试试。」 在方臻的注视下,安向晨抿着嘴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条肉,艰难地串进了签子。生肉滑腻腻的,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至少还肯动手,方臻很满意,走到桌子另半边,在案板上处理食材,处理好了就放进桌子中央的篮子里,安向晨从篮子里拿起来串到签子上。 除了常规的蔬菜和肉,方臻甚至去河里抓了几只河蟹,几条小黄鱼。像这些安向晨无处下手的,还是由方臻来完成。 准备工作做完后,方臻还去隔壁叫了方立家两个儿子来一起吃。他准备的食物多,而且烧烤就是要人多热闹吃起来才有味道。 两个孩子刚开始还有些扭捏,等尝过方臻的手艺,并且有这么多肉吃,渐渐就放开了,边吃边叽叽喳喳分享着村里的趣事,小孩子们的纯真快乐,吃得满嘴是油。 看别人吃得香,自己也会增加食慾,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有两个小的搞氛围,安向晨的神情都柔和了很多。 方臻做的烧烤比安向晨吃过的要好吃很多,因为他会摊在铁丝网上,一边烤一边刷油,翻动时还会放各种佐料。安向晨以前吃烧烤时可不会放这么多佐料,吃起来香味自然有差别。而且方臻用的食材都是自己打来的猎物,各个鲜香肥美。很多之前别人不会拿来或者想不到可以拿来烤的食物,他都能放上烤架。 吃过饭,两个孩子主动帮着收拾刷洗了厨具,又带了一些回去给爹娘尝尝鲜,这才告别。 这顿晚饭安向晨没少吃,自然没好意思要方臻的工钱,把方臻饭后拿给他的五十个铜板退还给他。 收拾妥当,方臻去院子里沖了凉,回来给安向晨换了药。膝盖上的肿包还没有消下去,方臻担心他这一摔可能造成了其他併发症之类的,打算明天要是再不好,只能带他去一趟县里的仁寿堂。 当晚两人歇息的都早,安向晨是有伤没下过炕,方臻是打算养足精神明天接着干。如果安向晨的伤能好,他原本的打算是去山里挖一棵常青树回来种在园子里。 夜静悄悄,传来方臻均匀的唿吸。黑暗里,一个身影悄悄地爬起,一点点靠近了方臻。 方臻唿吸没变,眼睛也还闭着,手下却已握紧了匕首。早在身旁传来动静时,他就已经醒来。 匕首,最好的近战武器,容易隐藏,致命性强。方臻从没想过要把它用在安向晨身上,然而此刻,只要安向晨的双手再靠近一些,再用力一些,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安向晨。 安向晨的手掐住了方臻的脖子,方臻感受到他不可遏制的颤抖。 方臻也在极力地忍耐着,他想要反抗实在是轻而易举,可他只能压抑住急切渴望反击的本能,给安向晨一点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阻止安向晨。 他在等安向晨的选择。只要安向晨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正常人,他会原谅他这一次。当然,只有这一次,他不会给一个试图伤害他的人第二次机会。 他理解安向晨的恨意,可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换了人,安向晨的目标早已不存在了,而他也不会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 第49页 安向晨不知道方臻已经醒了,也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他的手越收越紧,手下的人不见挣扎,他自己的唿吸却急促得仿佛要断气。终于,安向晨被强烈的窒息感所淹没,他勐地松开手,趴在炕边不住地干呕起来。 杀人,实在是一件极难的事。 安向晨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即便他恨透了方臻,即便他不杀掉方臻只会让自己生不如死,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咳出了眼泪,咳得方臻不可能再装睡下去,只得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抚着他的背,让他慢慢理顺了唿吸。 「你咳,你不用对我这样,你可知我方才……」安向晨看着方臻波澜不惊的神情,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的心跌入谷底,他苦笑,他发抖,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而等他再对上方臻的眼睛时,只剩了平静,「你说得对,你若是想对我出手,我早已死过千百遍。如今我见识了你真正的模样,你告诉我你只是你,我信了。」 方臻没说多余的话,安向晨是个聪明人,既然他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不是以前的方臻,必然就不会再做无谓的算计。 至于为什么一个人会变成另一个人,方臻不想解释,安向晨也不会问。这个问题,只有等到他们足够信任,足够生死相依的那一天,才会得到答案。而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作者闲话:  今天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呦~ 第46章 两个铜板一天(二更) 经过昨晚的波折,本以为两人之间多少会有些尴尬,然而安向晨起床时,屋里早已没了方臻的踪影。 活血化瘀的膏药就放在他枕头边上,安向晨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捲起裤腿,替自己上药。膝盖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弯曲时疼痛感减轻了,肿也消下去一些。 安向晨还没来得及放下裤腿,方臻便晨跑完回到屋里。于是他就凑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恢復得不错,我出门一趟,你自便。」说完又转身离开。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安向晨手指不自觉揪住被子,方臻对他的态度疏离了不少,不过也这样也好,他们都不必再做伪装。 伸个懒腰,安向晨去厨房盛水洗漱,意外发现方臻依旧给他留了早饭,用碗扣着放在灶台上,打开时还冒着热气。 院子里还是昨天的样子,到处乱糟糟的。安向晨吃过早饭,便关上院门去教方进举识字。昨天他们两个小孩来家里,就看得出方进举的伤寒已经大好。不过他还是要和秀姑重新商量一下学费的事情。 现在方臻每天管着他的一日三餐,他不用在秀姑家吃,自然是要算银钱的。他估算了一下,秀姑一家四口,一天的花销差不多在五个铜板左右,加他一口吃的,最多多花费两个铜板,这两个铜板就算做是方进举每一日学字的学费,已经是很便宜的价格了。 秀姑一听每天要两个铜板的学费,当下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她抬手撩一撩额前的碎发,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来回摩搓,最后还是先请安向晨回去,今天的功课免了,她要和丈夫合计合计。 安向晨只得告辞,临走之前叫了两个小孩去家里做客。他挺喜欢方进举这个乖巧的小孩,为了不让秀姑为难,便打着做客的幌子把人叫去自己家里识字。至少今天的知识教给他,也算是感谢方立一家这半年来对他的照顾。 教方进举识字的条件很有限,两家人家里都没买纸笔,一般是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他写一个,方进举跟着写一个。今天安向晨腿脚不便,蹲不下去,只能在主屋里打开了门,坐在凳子上给方进举笔画。 方孝跟着进了院子,他也想学,可惜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再负担他的学费。安向晨见他眼巴巴望着,就招唿他一起,反正教一个教两个都是教,可方孝心眼实,不肯占安向晨这个便宜,就说要去给方臻帮忙,跑了出去。 那头方臻在山上选了一棵还在生长期的松树,主要是看上它的根基不深,容易挖。用带来的锄头小心翼翼刨开周围的土壤,方臻将整棵松树连根拔起,费了他不少力气。 等他扛着树回到家时,就看见方孝坐在地上,正拿着树枝在他家院门口写写画画。见他回来,欢唿一声丢了树枝,拍拍屁|股上的土帮着把松树抗进院子里。 「你蹲我家门口干什么?」方臻好笑地问道。 「俺、俺明个就回县里干活啦,想看看叔有啥忙要帮不。」方孝说起明天要去县里干活,情绪不高。毕竟还是玩乐的年纪,谁喜欢干活啊。 「我这里……要说有,还真有。」方臻想了想,「这样,你在县里挣多少钱,我给你同样的工钱,你留下给我干活怎么样?」 「啊?」方孝呆呆地张大了嘴,他说的帮忙可不是这个帮忙啊。 方臻被他傻气的模样逗乐了,手掌一抬,替他把下巴合上,「我没开玩笑,真有活。你看叔这院墙,还有屋子,马上过冬了,我都得重新盖。」 方孝扶住松树,两人合力将树种进坑里。那头安向晨还在专心教方进举识字,也不过来帮忙,看起来就像小两口赌气。 得知了方臻是真的要雇他干活,方孝便越发不想去县里做工。县里工钱给的也不多,东家还不好伺候。与其去县里受罪,不如跟着方臻。 第50页 不过这事儿还是要跟他爹娘商量,他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那你就回去好好跟你爹娘说,工钱我不会亏待你。」方臻表示理解。 说到工钱,方孝立马有了话题。他昨天帮方臻上山采苜蓿草,就得到了二十个铜板。这实在是太多了,他有必要跟方臻说道说道,钱可不是这么乱花的。 方孝说着,便用他在县里做工,一个月才能得三十个铜板,以及安向晨教他弟弟识字,一天也只有两个铜板当做例子讲了出来。 方臻心里有没有对物价产生概念一说,一听安向晨竟然教书只能挣两个铜板,顿时觉得不值。 「俺娘嫌贵哩。」方孝只当是闲聊,没有说安向晨坏话的意思,「也没法子,县里还贵个,俺弟又生场病。」 方臻摸了摸方孝的头,这种事他也没办法,他还嫌两个铜板的学费太便宜呢。 正闲聊着,外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动静,一听人数还不少,且都是些粗犷男人的声音。 方臻脸一沉,猜到了来人是谁。 作者闲话:  明天就只有一更啦~周末继续加更,么么哒~ 第47章 初次展示 这群男人进了方臻家,为首的是方强的弟弟方壮。他们兄弟两个取名强壮,可方壮的身形还没他哥方强壮实。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主要打猎,一个主要务农导致的。 方壮一进来,就隔空指着方臻的鼻子开始数落他昨天的罪行。说来说去,无非是方臻打人,欺师灭祖,趁他哥俩不在借了东西不还。 他一边说,靠在老爹身上胡乱缠裹着布条的方强一边配合地「哎呦哎呦」直叫唤。演技之拙劣,连方进举都看不下去,「你胡说!俺听见你昨个骂人哩,骂可难听!」 自从院子里冲进来一大帮男人,安向晨就把方进举护在了身后。方进举有大人护着,胆子也大起来,抱着安向晨的一条腿沖方壮嚷嚷。 「娘的,你个小娃知道屁!再编谎把你嘴撕烂!」方强粗声吓唬道。 方强家和方立家关系一般,即便同是方家人,平时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除了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能遇上,一般不会主动往来。没有特别的原因,只要看看两家人从思想上对待女人的态度,即可找到根源。 像方强家那种女人和牲口一个属性的人眼里,最看不上的就是方立家和刘婶子家这种,让女人拿主意的男人,认为他们就是窝囊废,甚至现在的方臻也在这一窝囊废名单中。 以前的方臻窝囊纯粹是自己懒,那叫烂泥扶不上墙,现在他的变化,包括昨天敢打人的举动,在方强一家人眼里,那可就都是安向晨的不是。肯定是安向晨教唆,才让方臻起了私心,不肯把马送给他们家。说不定安向晨就是一直记恨着当初他哥俩把她绑回村里,才给方臻灌了不少迷魂汤。 「俺没编谎,俺爹娘也听见啦,刘奶也听见啦!」方进举被方强吼得哆嗦了一下,安向晨摸摸他的头,又给了额他新的勇气。这么好的安先生,还有臻叔昨晚请他们吃烤炙哩,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被人冤枉! 「听见咋个,他不惹俺娃,俺娃能骂人?」这时候,方强的爹也加入了骂战。 「可不是咋,俺哥好歹教方臻打猎,又送吃个又借工具,骂两句咋个?」方壮再接再厉。 方强爹仗着年纪大,是村里的老人,没人敢直接跟他叫板,向上耸肩将他那件披在肩上的破袄子收紧了些,从人群里走出来,稍侧着身体站在两拨人的中间,选了个院子里难得平整的地方。 一看他这样子,就是在等着人给他拿条板凳坐下,结果等来等去,方臻家愣是没有一个人动,导致他摆起架势尴尬地站了半天,老脸上的皱纹都忍不住**起来。本来在场的人一听方强的爹出声,就全都等着他的下文,谁料后续服务没跟上,他爹话没说出来,就造成了鸦雀无声的场面,一时之间上门来讨说法的人,气焰消了个干净。 「你们说完没?说完我说?村长,没意见吧?」方臻等的就是这种效果。跟村里人吵架是讨不到便宜的,他们无理声也高,蛮横起来只管叫嚣,压根不会管你是对是错。 方臻从不做无用功,爱嚷就让他们嚷,这群人成分复杂人心不齐,不给搭台,自然就没戏唱了。 「那你就说个,强子好歹是你自认下的师父,说咋也不该动手哩。」村长方有德显然还是站在方强一边的。且不说方强家里有老人,要尊老,弟兄两个将来要娶能生养的女人,给方家村添新丁,单村里三番五次的麻烦都是方臻惹出来的,这一点就令村长非常不满。 「那便由我来说如何?」方臻没想到安向晨这时候站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方进举那个小尾巴。 不等众人同意,安向晨便自顾自开口道,「你们如此这般,不过是想白要我家的马罢了,既然有本事上门,何不将自己那龌龊的心思直接讲出来,也好落得行事光明磊落的名声?」 众人神色各异。有些人是当真为了方臻打人的事来的,也有的知情人是打着今日帮忙成事,以后好从方强手里低价借马的如意算盘来的。另有一部分人,则是单纯的忙完农活来看热闹的。 但乡里乡亲的,无论抱的什么目的,都讲究面子上过得去。大家听到安向晨毫不掩饰地点破,就等于是彻底撕破脸了,这些今天来方臻家里的,全都是龌龊人。 第51页 方强一家涨红了脸,正想找些话来反驳,偏方臻要火上浇油。他忙不迭从屋里搬出一条凳子,摆在安向晨身后,安向晨毫不客气地坐了,当然是以女人的姿态,直接将方强爹气得吹鬍子瞪眼,身体晃晃悠悠,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住才能继续站着。 方臻这一出,不就是摆明了说,方强爹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买回来的婆娘嘛,换了别人可能还没这么气,偏偏做给最看不起女人的人看,感受到侮辱,自然是要气个半死。 安向晨一张嘴,这些农人哪里是对手,来到他家院里的这些,有一个是一个,被他三言两语怼得丧失了语言功能,如同哑巴一般啊啊啊,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后轮到方强家。 他们和方强之间的矛盾,仔细说起来,谁都有理亏的地方。安向晨望向方臻,见他递过来全由你做主的放心表情,他便当即将事情一一讲清楚。 之前答应孝敬方强爹,安向晨便将从县里买回来的糕点全给了他,说是县里最大最贵的铺子里买的,最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吃,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 给打伤方强做赔礼的,是黄芪党参,大补,多喝一些对脾肝……肾都好。 这举动横竖挑不出毛病,但讽刺人的暗示一样没落下,方强家的拿着赔礼要多烫手有多烫手。方臻低着头都乐开花了,古代要是有脱口秀一类才艺展示的节目,他一定给安向晨报名。 收拾完方强家的三个人,安向晨站起身,又看了眼方臻,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才继续说道,「至于今天的事,全当没发生过,不过告诉诸位知道,我们家的马不外借,如有人再打我家的主意,昨天的方强哥什么样,明天的你们便是什么样。敢上门讨说法的,可就没有黄芪给你们补了。」 这一番操作完全没给村长发挥的余地,话说到这份儿上,不管是找事的还是看热闹的,都该散了。只有半路赶过来的刘婶子留到最后,亲切地拉住安向晨的手,夸赞他颇有她年轻时候的风范,以后管家方面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她。她俨然忘了,正是自己,前些日子还劝安向晨好好听男人的话呢。 第48章 发火 安向晨被刘婶子吸引了注意力,因此没有看到,方壮掺着他爹往外走的时候,不住地扭头朝回看,那两眼珠子恨不能长在安向晨身上。 方臻提着板凳立在安向晨面前,挡住了方壮的视线。对上方臻充满警告的眼神,方壮才慌忙地缩脖子转回头,随着人流走出了方臻家。 方立家两个小的还没走,方孝颇为崇拜地看着安向晨,方进举就更直接了,又蹦又跳地拍着手,就差绕着安向晨转圈了。 安向晨被闹腾得面上一红,看了眼方臻,又尴尬地移开目光,五指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最后揪住一点衣衫,不住地揉搓。 「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回家去。」方臻看出他的窘迫,笑着打发走两个小孩,将院门一关,只剩下他们两个。 「方才擅作主张,还望见谅。我知你对我好,只想着怎么也该报答一二。」安向晨傻站在院子里没动,「借马一事并非我小气,只是不愿与方大福家难堪,你若要怪我,便怪吧。」 安向晨的决定方臻压根就没在意,如果是让他来处理今天的事,最后多半还是以打架收场。被打的自然还是方强,毕竟他的长处本来也不在处理纠纷上。至于要不要对外借马,方臻其实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倒是安向晨点出了背后的牵扯。 按照安向晨的意思,一旦他也对外租借马车,就是公开和方大福家打擂台。其他人都还好说,方大福一家对他可是一点儿亏欠都没有,倒是他反过来既不占理,还占了不少便宜,得罪谁也不好再得罪方大福,不然就是妥妥的农夫与蛇了。 「我本来有个打算,不过现在改主意了。」方臻凑到安向晨面前,盯着他的眸子仔细瞧了瞧,「你的卖身契,我确实不知道被藏在哪儿,你自己去找吧,只要找着了就算你的。」 安向晨没想到方臻连这件事也猜透了,情急之下钳住方臻的两只胳膊,审视的目光在方臻脸上来回游走,要端详他是否在开玩笑。 「不骗你,尽管找。」方臻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随便践踏别人尊严他做不出来,既然能说出口就是算数的。 方臻昨天的打算是尽快找到卖身契,然后交给安向晨处置,不过现在改主意了。不如直接让更急切的人去找,事关人身自由,安向晨比谁都要尽心尽力,也省得安向晨一天天总要想方设法在自己面前表忠心,演的人不累,他看着还累呢。 安向晨得到肯定答案,喜悦渐上眉梢。他放开方臻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双手交叠平举,弯腰九十度给方臻鞠躬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是些诚心实意的感谢话。 方臻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半个多月的诚心照料像是餵了狗,当下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文绉绉的安向晨,连客套话也没有气力说,往右一错身,径直朝他刚栽的松树走去。 浇水、用马粪施肥,彻底将松树料理好,才颇为欣慰地拍拍树身,希望它好好生长。 「方臻……」行礼被人无视,安向晨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知道方臻在气什么,可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很难用是非对错去衡量。如果他一开始遇到的就是现在的方臻,肯定不会是眼下的局面。 第52页 「还有事?」方臻手下动作没停,拿着铁锹铲土。 院子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该填埋的地方要填埋,该修整的要修整,不要的旧东西全要扔掉,新买回来的东西要找地方放置。两天了,他从来没有效率这么低的时候。 「是,方强的事还不算完,我们理应去一趟村长家。」安向晨也不在乎方臻冷淡的反应,只把道理说清楚,「方才没给村长主持的机会,他心中定然不痛快,若不去赔礼,只怕往后在村中颇多波折。」 「锵——」一声,铁杴扎进地里。 安向晨被吓了一跳,他还从没见过方臻发火的模样。他回想起以前那个人发火时会对他的虐打,忍不住就想逃跑。尽管咬着牙忍住了脚下的动作,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发抖起来。 安向晨紧紧盯住方臻的一举一动,拼命安慰自己,「不一样的,他不是那个人,他说过绝不会动我,不一样的,这次绝对不一样!他才答应过允我翻找身契,不会这么快变脸,不会的,不一样的……」 方臻满腔的怒火,一抬头被安向晨浇灭了小半。他气的不单是安向晨,还有这没完没了的琐事。以前在部队里,完全不用考虑这么多鸡毛蒜皮的破事。这半个多月来的各种压抑没有得到释放,才会在这一刻控制不住。 可他一看到安向晨快都抖成筛子的样子,怒吼就不忍心再冲出喉咙,他能怪安向晨什么呢?安向晨是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受害者,是个可怜人,他要是沖他吼,沖他撒气,和原主那个人渣有什么区别? 「你去村长家,想带什么自己拿,我晚上回来。」方臻扔下这样一句话,便不再看安向晨,跑出了家门。 安向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眼看着方臻消失在视野中,才大口喘气平復心情。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庆幸和喜悦,至少他知道了,现在和他相处的方臻,是讲信用的,是对他好的。 第49章 剪不断理还乱 消耗掉所有的精力,是方臻发泄怒火的习惯。上辈子要么在拳馆打沙包,要么在操场跑圈,要么在训练场越障,这辈子这些条件都不具备,就只能去爬山。 东山北面没有嶙峋的山石,是一个较为平整的斜坡。方臻翻过山头之后,就开始在这片坡地上,从山顶跑到山脚,再从山脚爬上山顶,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躺倒在半山腰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他的精力比一般人旺盛,毅力更远非常人能比,这一场精疲力竭的跑动等停下来时,太阳早已下山,星辰挂满了天际。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没有被污染,夜幕下的星还能绽放耀眼的光芒。方臻仰躺在山坡上调整唿吸的同时,就抬头望着这些闪烁的星星。 冷静下来反思今天为什么生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乎。说是一见钟情也好,被好看的皮囊吸引也罢,他对安向晨上心了。 如果他面对的不是安向晨,而是去社区做帮扶时被分配的帮扶对象,结果工作结束后帮扶对象不仅没感谢他,还希望下次换个工作人员,他会这么生气吗?答案是不会的,他顶多认为自己仁至义尽问心无愧,工作没有失误,其他的强求不来。 而他现在生气,不就是气安向晨给他的满分服务打了差评吗。即便是路上的流浪猫狗,也不是你对它好一两次,就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纳人类的,更何况是一个人。他要有心理创伤的安向晨对自己的好有回应,可不正是强求嘛。 「安向晨啊……」方臻嘴里念了念安向晨的名字,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不能保证好好照料,就不要轻易捡流浪动物回家,这是常识。要是他没有信心和安向晨共同克服心理难关,最好不要再继续招惹。怪就怪自己非要穿在人渣身上,不然换个身份接近安向晨,哪怕是方强或者方壮,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方臻越想越心乱如麻,不免嘆道,如果感情的事能像上战场一样简单就好了。只需要考虑清楚是打头还是打胸口,是一击毙命还是打伤活捉,就能解决问题。 躺了一阵,方臻气消了,心情平復了,然而想东想西想了一堆,仍然在安向晨的事情上毫无头绪,甚至隐隐有又要胸闷的迹象。他只好赶快打住,拍拍身上的土,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安向晨已经在厨房生了火,用上了他做的风箱。 晚饭是一碗小米粥,算是安向晨的厨艺首秀,能吃。 「我不会做菜,所以只煮了粥,你若是吃不惯,便只有另做了。」安向晨对今晚的晚饭做出了解释。 虽然说的是事实,听上去却总给方臻一种「不吃就没得吃」的错觉。 「没事,我不挑,挺好的。」方臻三两口喝完了粥,起身要去院子里沖澡。他沾了一身土不说,跑了一下午,光是汗味就能沖鼻。 「等等!」安向晨也放下饭碗。没敢离方臻太近,用手指了指灶上的锅,「我替你烧了热水,去屋里洗吧。」 方臻看看安向晨,又看看冒着热气的锅,心里琢磨着他在山坡上的瞎想似乎一点儿用也没有,单从现在安向晨的表现来看,也不全然是对他的好无动于衷嘛。 「好,那你先吃着。」方臻乐呵呵答应了。去主屋里搬出了桌椅,在浴桶里兑上热水,哼着歌跨进了桶里。 方臻没洗多久,就感到有人靠近了主屋,「有事儿?」 第53页 「打扰你了?」安向晨在门前停下,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 「没有,你说吧。」方臻不用想,就知道安向晨绝对不会进来。 「嗯。」安向晨没辜负他的期望,只在门口踱步,将他下午去村长家的事情和方臻交代了一遍。 村长的态度略过不提,主要是这趟登门赔礼,送了方臻上次打来的野鸡和野兔。本来就没剩多少,这次全送了出去。 没有了再打就是,方臻表示知道了,没有多做评价。 「还有一事。」安向晨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在村长家里,无意间瞧见了下月出劳役的名单。」 第50章 坚冰消融 「出劳役?」方臻略一琢磨,就想通了这是什么意思。 赋税和徭役,是贯穿整个封建社会的重要政策。但凡歷史上有个重大举措,不管方向是好是坏,呈现的结果大多都抛不开对赋税和徭役的影响。 赋税方臻没碰上,大概是秋收之初就已经上缴了,收够了税粮,剩下的才能由百姓自行处置。原主是怎么上缴税粮的,方臻也不清楚,不过这徭役,倒是让他赶上了。 安向晨听不到方臻的回答,就知道多半这等国策他记不得的,便耐心讲给他听,正好眼下也没事做。 大成建国已有两百多年,根基稳固,国内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多年未有战事,较之前朝,赋税和徭役的政策放松了很多。 前朝严苛的时候,但凡是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按人头徵收赋税,包括人口税、粮食税等等,现在税收只征成年男性,税收项目也有所削减。过去的徭役要求每家的男丁,下至年满十三,上不到知命之年的一律参加,现在只要每家出一个壮年男丁即可。 听村长方有德讲,方家村默认一般由长子出劳力。像方臻家这样只有两口子的,家里男人不在的这一个月,要结伴搭伙过日子。为的就是防止婆娘独守空房,给他人可乘之机。 原本方臻服不服劳役和安向晨的关系不大,他一个人在家饿不死,还省得两人相处尴尬。可一听要和别的女人搭伙,那可就大事不妙。他怎么可能同别人家的女子一起吃睡,就算不会露馅,也实在于礼不合,他岂是会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是有点麻烦,你让我想一想。」方臻听罢,也感到颇为棘手。 即便没有和别家婆娘搭伙这一茬,他也不放心安向晨一个人在家。别的潜在危险有没有不一定,但就今天方壮走的时候那眼神,他敢说他今天一走,明天方壮就会忍不住摸上门。 「……好。」安向晨欲言又止,仗着方臻隔着门板看不见他的表情,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要免除徭役,不是没有法子。只要捐上足够的银钱,就能逃过一劫,那些富商大户一贯使用这种方法。所以明明是国策,最后约束到的也只有大部分贫苦百姓,小部分人总能逃脱。 安向晨也可以用花银子买平安诸如此类的说法,劝说方臻躲过劳役。可他有私心,他要方臻躲过徭役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安向晨,今天几号?啊,今天几月几日?」安向晨还在暗自苦恼,方臻却突然问道。 「今日八月二十三。」安向晨想一想,又补充道,「离出劳力还有六日。」 大成朝的纪年法採用阴历,单数月每月三十天,双数月每月二十九天。方臻买了书,这些常识只需要翻一翻书就能得到答案,用不着事事问安向晨。 方臻那头又没了动静,安向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站了一会儿,便去马厩看马。 那马儿白天才被方臻安顿好,这会儿正休闲地吃着草,尾巴在身后轻微地甩动。昨天给它添的一筐草料,已经所剩无几。 安向晨无奈的摇摇头,他和方臻两个明明都是村里的大闲人,竟然忙到没有时间添马料,也是一桩可笑事。可惜他一天两个铜板的学费秀姑不一定愿意付,细想起来居然还有些羡慕方孝采马草的活计,一趟就有二十个铜板呢。 正想着,方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随意地擦着头髮,和安向晨一齐站在马厩前。 「我认真想了一下,发现乱七八糟忙了一通,有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方臻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手上摆弄了两个动作,安向晨立即往后退了三步。 「你别怕,我就让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儿。」方臻苦笑道,他比划的时候特地减小了动作幅度,还是吓到了安向晨。 「既已过去,你且不必再提。」安向晨没有再靠过来,却也忍着没离开。眉头一皱,显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我知道,但我必须要为此跟你郑重地道个歉。」方臻也没上前,就和安向晨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表情严肃地给安向晨鞠了一躬,「我不该直接上手演示,也不该事后绑着你,这没什么可辩解的理由,就是我的问题,我跟你道歉。」 安向晨怔怔地看着,随后低下头,看不出表情。 方臻也没打扰他,静静地等着。要是安向晨说不原谅,他只好再问问如何取得原谅,要是安向晨原谅,那当然是好的。 「我知道了。」安向晨大概是受不了方臻杵在他面前,为难地动了动嘴,忽而厉声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说是厉声,更像是不知所措的虚张声势。方臻虽没得到明确的回覆,但也听得出安向晨并没有生气。 第54页 「行,那你跟大红聊聊天,我给你换水。」方臻好心情地摸了把马耳朵,双手把着脖子上毛巾的两端,大摇大摆地去厨房重新烧水,把刚才洗澡的用具一一换了。 「大红?」安向晨不知道方臻何时给马起了这个名字,走近一些,抬了抬手又收回去,到底还是不敢轻易摸上枣红马的耳朵。它的大嘴随着咀嚼一张一合,那牙齿虽不锋利,看着也像是能咬断人胳膊的。 「大红?」安向晨小声叫了叫,没得到马儿的回应,遂嫌弃地撇撇嘴,「当真是随意的名字。」 第51章 去村长家商量 徭役绝对是对百姓的剥削和压迫,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对于从现代社会穿越的方臻而言,对它的性质和内容就未必有多么透彻的了解和领悟。 作为一个兵,国家和人民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抢险救灾搞建设,向来是义不容辞的。所以方臻对于出劳力一事,完全没有众人想像中的那么牴触。 这种情况下,当方臻出现在村长方有德家里时,村长便会错了意。 方有德的第一反应,他又惹了什么事来我家撒泼耍赖了?转念一想,不对,这小子已经改邪归正了。于是他联想到昨天刚和安婆娘交代过九月初出劳力,今天方臻就找上门,看来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你咋个又,发财啦?」方有德慢悠悠坐上主位,喝了口大儿媳端来的粗茶,才开口问道。 方有德村长架子十足,主持村里各项事务,总是要先在主位上坐定了,看着家里人给他上了茶,品上一口,才进入正题。虽没有官职在身,官老爷的做派倒是十成十的。上次方臻和方大福的来立字据时,他就是这套动作流程。 村长这么一问没头没脑的,倒把方臻问得一头雾水。 方有德一看,难道自己理解错了,那他大早上跑家里头干嘛?村长嫌方臻冒失,顿时就有些不高兴,说话也生硬了些,「你不是来捐劳功,啥事这个急?」 他这么一说,方臻就理解了,连忙解释自己不是要交钱逃避劳役,只是来问问村长,他不在的时候,能不能不让安向晨和别人搭伙。 村长何时见过他这么上进,往年每到这时,方臻那是恨不能跳进河里,躲进山里死不出来,最后哭哭啼啼被前来收人的县衙役用刀架着脖子押走。今年怎的竟然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可是方臻的请求他却不能答应。 要是平时家里没男人出了什么丑事,奸|夫|淫|妇处理了就行,但这种全村男人按村长指派出门干苦力,结果出了丑事,那可就全是他这个村长没能管好村子,少不得以后难以服众。 为了方臻一个人,担上这种风险,有脑子的都知道是得不偿失。 「阿爸,不成跟俺和二弟妹搭?」大媳妇儿在旁边插了一嘴。她丈夫就是方文,下一任的村长候选人。 前几天秋收假结束,方文又回了县里。如果不是方进举病了一场,方孝原本是要跟他一起走的。而方文一走,村长家里出劳役的事就落在了二儿子头上。他们家要给全村做表率,即便能捐得起劳功,也是不能轻易避过去的。 「俺看也是个好主意。」方有德很满意大儿媳的想法。方文当上村长,这媳妇儿就是村长夫人,可不能太没用给儿子丢脸。「俺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你要是不放心,让安婆娘跟俺两个媳妇住,在俺家,你还不放心个?」 方臻心里担心的和村长所想的哪里一样,只好拿出第二套方案。 他昨晚和安向晨商量好的,一个去村长家一个去方立家,方臻负责说服村长,安向晨负责说服秀姑。只要能让方进举暂住在方臻家里,就能保证安向晨不是一个人住。 这样既不破坏村里的规矩,又能防着别人觊觎安向晨。那方进举是个不到七岁的娃娃,即便现在村里人都认为安向晨是女人,也说得过去。 村长听罢方臻的计划,虽不情愿,却也拿不出什么无可反驳的理由。 这时候就显出送礼的重要性来了。可惜方臻手头什么也没有,就连仅剩的野味也在昨晚拿给村长了,这一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是让村长再考虑考虑,他回家也和婆娘好好商量商量,然后快步离开了方有德家。 回到家时,安向晨也刚从方立家出来。他那头就要顺利得多。安向晨说暂住的这一个月不收方进举学费,秀姑哪有不立马答应的道理。 「只是如此一来,我便又要欠着你许多。」安向晨唯一的收入来源没了,方臻走后,他的吃饭用度就成了问题。米面倒是够吃,蔬菜却是不能久放,要现买新鲜的,他没有自己的钱,只能花之前方臻给他的二十二两。 「我正要跟你说呢,快快,收拾一下,跟我去趟县里。」方臻这话接的牛头不对马嘴,也不给安向晨反问的时间,风风火火带上银票和上次剩的现银,将大红牵出来套进马车。 安向晨有什么可收拾的,一没钱二没包袱,最后理了理着装,自觉地坐进了车里。 走之前,方臻还叫来方孝,给他二十文钱,叫他再上山去采两筐苜蓿草,採回来顺着塌倒的院墙扔进院子里即可。 作者闲话:  又到周末啦,明天早晚各一更哦~么么哒 第52章 再去环山县(一更) 第55页 这一趟出门只有方臻和安向晨两个人,因为今天没颳风,安向晨就掀了车帘坐到靠近车门的位置,和方臻聊天。 他当是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让方臻跟火烧屁股似的就要出门,上了路问起来,才发现压根没有,他们就是又去买东西的。 「买东西还不重要?」离出劳力的日子只剩下五天,安向晨不急,方臻可是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上,「你就真放心一个人待家里?万一有个流氓地痞的,方进举能顶什么用。」 方臻这么一说,安向晨也跟着忧心起来。 他的精力几乎全放在应付方臻身上,倒是忘了当初逃跑被捉回来时,可是有不少人趁机东摸西摸的。因为场面太混乱,他也没看清到底是哪个,只是堤防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加上原先的方臻几乎每天非打即骂,他就渐渐顾不上再想。 「可……」安向晨越想越后怕,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陷入虎口的局面。可这跟买东西有多大关系,难不成方臻要买给他一把剑或者一把刀?他不会武功,买了也是徒劳啊。 「要做的还多着呢,早知道要出劳力,我就再抓点紧。」方臻一抖缰绳,让大红跑快些,「我走之前,得把院墙给你修好了,家里再做几个机关陷阱,我前几天订做的弩回家教你怎么用,还得教你几个制敌的招式……」 方臻一路上絮絮叨叨,安向晨原本没觉得事多,一听他讲,也觉得是该着急一些。 到了环山县,方臻要和安向晨分头行动。现在他们已经挑破了那层伪装,安向晨要留在家里找卖身契,也不怕他这时候逃跑。 方臻给安向晨的任务,是让他挑选一些适合送礼的物件,种类可以多一点。 村长那头今天没谈拢,让方臻意识到送礼的重要性。以后办事也少不得要四处送一送,索性让安向晨多挑一些。反正在村子里,礼物也不用多贵重,多挑一些花不了大价钱。 方臻又给了安向晨二十八两,和上次的二十二两凑个整数,除了礼品,还需要添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上次他买的不齐全,回到家才发现这少一个那少一个。 至于剩下的钱,就交给安向晨自由支配了,不过一定要买些纸笔,质量由安向晨把关,总之别像上次一样空手而归。 方臻也需要纸笔做记录。上辈子还有每晚写总结的习惯,记录当天的得失,积累经验教训。到了这儿,这种习惯他不想丢。 交代完安向晨,方臻径直去了铁匠铺,这才是这一趟来,最重要的目的地。 靠手艺吃饭的人,即便是在小地方生活的,技艺多半也差不到哪儿去。 方臻来问他上次订做的东西,铁匠就从里间统统给他拿了出来,从样式到结构,都没有误差。 鹿筋鹿皮揉制的弦尤其结实耐用,比方臻预想的效果还要好。他当即就上手试了试,一发弩箭「嗖——」地直钻进木桩里,拔都拔不出来。 这让方臻不得不考虑弩箭的消耗问题。 上辈子弹药配给充足,执行任务后消耗立马能得到补充,不用担心制造子弹的时间差。而这弩箭可不是时时都给他备着的,什么时候用完了,还得来铁匠铺里定制,定制完了还得等铁匠做出来,然后才过来取货。 这一耽搁,可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要是在这十天半月中遇到什么事,岂不是一切都枉然了。 「铁师傅,我跟你谈笔生意吧。」方臻确信至少这个冬天不会离开方家村,跟铁匠铺的来往起码有三个月,勉强算得上大生意了,「麻烦你替我制一批弩箭,数量越多越好,要提前制,保证我随时来随时有货拿,你做多少我买多少,不会让你白做。」 这买卖铁匠铺不亏,活是多了点,但方臻出价高,两人很快就定了合作关系。 幸好上次来的时候,方臻不仅给自己做了一把弩,还给安向晨做了个轻便版的,弩弦也是用的同一材料。于是两人回程的路上,安向晨就能在车里把玩他那把小弩。 作者闲话: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53章 再遇万莹莹(二更) 安向晨没有一开始就去购置礼品。 他们来时驾着马车,到西市之后分开,马车是由方臻带走的,因为安向晨不会驾车。这也导致安向晨只身一人两手空空,让他大包小盒地买一堆东西,拿不了那么多不说,而且看上去也不雅观。 所以他最先去的地方是买笔墨和纸张的铺子。这样的物件抱在怀里走上街,人们只当他是读书人,不会感到奇怪。 买纸笔的铺子是分开的,安向晨踏入墨斋,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墨香。 环山县是小地方,笔墨的质量没有太上乘的。若是一般百姓打扮的上门来,店伙计还能仗着人家不识货,吹嘘这是狼毫那是端砚,一见着来人是安向晨,一身长衫满身贵气,立马就歇了心思,规规矩矩跟在他后面候着。 安向晨既不指望这里能有什么珍品,也没有挥毫泼墨的雅兴,只管选了几只能用的,叫店伙计给包起来。 「客官,咱店里还有几件镇店之宝,您要不再挑挑?」店伙计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照他看呀,像安向晨这种打扮的人,肯定就是奔着镇店之宝来的。谁知道他跟在人身后一路,人家愣是没开口询问。 「正是巧了,既有镇店之宝,快快拿来与我家小姐瞧瞧。」 第56页 安向晨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声音横插了进来,他与店伙计一同望去,正是上次在街上偶遇的万家二小姐万莹莹,和她的丫鬟小翠。 「小翠,不得无礼。」万莹莹低声呵斥了丫鬟,这才缓步走来,朝着安向晨一福身,「让公子见笑了。」 「姑娘不必客气。」安向晨作揖回礼。 环山县就这么大,拢共东西两市,大小姐出门逛街也没别的去处,再次偶遇,倒也能说得过去。 「上次与公子定下初五之约,没想到未至约期,竟能有缘再次得见。」万莹莹柔声说道。一句话,既是试探也是提醒。 安向晨笑而不答,初五之约,他可从没听说过。他上次与这位姑娘就不曾搭话,只有方臻在身后墨迹了一阵,这约定,多半是与方臻定下的。 万莹莹看出安向晨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便转头吩咐店伙计将刚才说的镇店之宝拿出来,她要挑一挑。 「既如此,就不打扰姑娘了,在下告辞。」安向晨当然看出了这位小姐的用意,当即便要离开。 「安公子!」万莹莹急切喊住安向晨。她托人去查安向晨的出身还没有结果,生怕这人只是暂住,这些天来日日在街上走动,就想着能再次遇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走。 安向晨顿住脚步,不用说,他的姓名肯定也是方臻告诉她的。 「姑娘……」 「公子、万小姐,您瞧瞧,这可都是上好的笔墨。」店伙计眼力尖,眼珠子一转就将两人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 他可看出来了,要想将笔卖出去,关键在这位公子身上。要是这公子走了,万小姐肯定也要转头就走。所以他急急去内间取了笔出来,及时开口替万莹莹留住安向晨。 「小姐,这和这些有什么区别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小翠也赶忙开口。 这些人一唱一和,生怕安向晨听不出来。安向晨只得暗自嘆息,好脾气地转回身,替小翠,也就是替她们家小姐,一一讲解了店伙计拿出来的那几只笔的好坏。 万莹莹一边听他讲,一边点头。安向晨的话没听进去多少,只顾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 「姑娘若要选的话,这只最佳。」安向晨说罢,从店伙计捧着的盒子里拿出一只,递到万莹莹的手上。「此间之物若是瞧不上眼,还需得从外地购置。」 方臻一路找过来时,正巧碰上这一幕。 他看安向晨和万莹莹两个在店里,一拍脑门,想起来上次答应要替这位万家二小姐传话的。事情太多,竟然叫他给忘了。 方臻也不急着进去,就在门口靠坐在马车上等着安向晨出来。 那万莹莹拿了笔,不着急问价钱,只掩嘴一笑,「安公子说好,那必然错不了。奴家便要了这只,承蒙公子好意。」 安向晨点点头,看向一边的店伙计,说要结帐。 店伙计啪啪啪拨了几下算盘,说原先安向晨选的几只笔要七百文,万小姐的这一只是五两银子,算上墨和砚台,共计六两银八百文。 安向晨听罢,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要店伙计找钱。 其余人皆是一愣,万莹莹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 读书人逃不开爱面子,安向晨也不例外。不过除过面子,原则问题在安向晨心中的分量要更重上许多。如果今天这钱是他的,他不介意花钱一搏美人欢心。 「姑娘,既已有所选,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告辞了。」安向晨接了店伙计不情不愿找给他的三吊钱,生怕再被叫住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墨斋。 安向晨出门见着方臻,也不意外,将东西交给他放到马车上,两人便一同朝着纸张铺子走去。 作者闲话:  今天两更完成!明天早上有一更哦,么么哒~ 第54章 回家了(一更) 万莹莹眼看着安向晨出了墨斋,跟上次一起来的家丁走了,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小姐,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哪里是安家的少爷,分明就是个落魄书生。」小翠在一旁煽风点火,朝着那伸手要钱的店伙计手上,狠狠地拍上五两银子。 「行了,且还不够丢人的。」万莹莹也不是付不起五两银子,只不过想让安向晨送她,显得两人颇有交集,谁知安向晨压根不买帐。 小翠被训得低了头,乖乖跟在小姐身后,也出了墨斋朝家走去。过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那初五还要去万香楼等他吗?」 万莹莹停下脚步思索一阵,「且再看看吧。爹爹派出去打探的人尚未回信,咱们在县上找了几日也没问出他落脚的客栈,说不准这安公子,是被家里派出来办什么机要任务,万一因误会错失了,岂不可惜。」 「小姐,你还替他开脱呢。」小翠就不这么想了,「咱环山县能有什么值得安家注意的?」 小翠这么一说,万莹莹也有些拿不准了。她不再回答丫鬟的问话,贝齿轻咬下唇,低着头朝家里走去。 小翠看出她家小姐显然不愿死心的模样,只能噘着嘴怏怏地不再多言。 对于万莹莹说的初五之约本身,安向晨并不在意,但这件事背后方臻瞒着他这一问题,就值得考究了。 卖纸张的铺子离得不远,安向晨也没有主动提及他和万小姐的对话。只打定主意,如果方臻什么也不告诉他,他就假装不知道。 第57页 纸张在这一时代已经非常普遍,价格方面也不像笔墨一样贵。最粗糙的纸,一张不到一文钱,平常百姓也能买得起。 方臻跟着进了卖纸铺子,东看看西摸摸,也不问价格。 安向晨对纸张的了解比方臻多多了,什么纸用来做字画,什么纸用来煳窗,都是不同的。 两个男人逛街,没有女人那么细緻斟酌左右不定的劲儿,看到需要的直接下手。最后各类纸张也是买了一大摞。除了方臻自己用来记日记的装订本、煳窗纸、给安向晨解闷的书画纸,还让安向晨买了不少粗糙的纸,说是给方进举上课练字用。 安向晨嘴上不说,在心里还是为方臻这点细微的体贴感到暖心。 笔墨纸砚备齐,两人一起去购置了一些礼品。从胭脂水粉到糕点腊肉,几乎是无一不包。 这趟来环山县,目的明确,时间紧张。购置完需要的用品,两人又马不停蹄地驾车往回赶。一路上,方臻还挺遗憾,觉得两次来县里,也没带安向晨吃点好的。 紧赶慢赶,到了家依旧是夕阳西下。 趁着这时间点村里人还没睡,这次换了安向晨带着礼物去村长家再次游说。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安向晨之后一个月的生活安排处理妥当。 方臻那头卸了马车,先去村口将大红洗刷干净,回来将方孝扔进院子的两筐苜蓿草挑拣后倒进马槽。 期间方孝听到动静领着弟弟过来了一趟,跟着方臻去河边洗马,聊天时将父母同意他给自己帮工的事说了一遍。 「好。」方臻答道。同意就好,省得他还要花精力专门解决这事儿。有了方孝,请工人的事宜就有个把控了。问别人,他怕被宰。「你跟叔说说,叔要翻修院子,去哪里找工人,怎么个价位?」 「招工得跟有德爷说个,他给你拿主意,工钱一般按天算。」方孝把他知道的都倒豆子一般告诉方臻,「你修院子不算重活,这阵子也没个农事,一天最多五个铜子,不过要管吃,俺去县里做工也是管吃管住个。」 除了这些,方孝还告诉方臻,冬天不动大工程,如果方臻想要重新修建房屋,得等到明年开春。但开春后要苦庄稼,要么去更远的地方招人加工钱,要么就再等到秋天。 另外,如果是扩建房屋,要跟村长和邻居打招唿。扩建不大的,村里自行解决,扩建大的,就要去镇子上报备。 还有方臻家的地,今年没好好种,差点交不上税粮,明年再不种可要坐牢的。地千万不能荒,谁家农户敢荒地,要惊动县官出面治罪的。 这些方臻翻一翻他买回来的书也能知道,但孩子想说,他总不能堵着人家的嘴。 不过地他是肯定不会种的,只能看看书上有没有相关的管理条例,能让他把地给处理了。 他们一大两小从河边回来,安向晨已经在家了。他正在收拾今天买回来的东西,看见方进举,笑着招唿他进屋,送给他一只毛笔。 「先生将笔赠与你,以后便可在纸上练字,将来入了县学,不会比别人差。」 「谢谢先生!」方进举得了毛笔,双只小手紧紧抓着笔桿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动作大一点,笔毫就要被他吹掉。 方进举傻乐一会儿,「哥哥,哥哥」地叫喊着跑出去,给方孝看他新得的礼物。毛笔在两个孩子手里传来传去,稀罕得不得了。 方臻和安向晨任由他们在院子里玩耍,各自忙着继续收拾。等再晚一些,传来方立喊儿子回家睡觉的声音,两个崽子才离开。 作者闲话:  晚上还有一更,嘿嘿嘿~ 第55章 万香楼的九月初五(二更) 「我有个事要跟你说。」等收拾妥当,两人在厨房里配合默契地开始做晚饭,方臻才提起,「之前我忘了,你今天见的那个姑娘,说自己是万家的二小姐,名字不知道,我也没多问。」 上次是忘了,今天方臻可时时记着这事儿呢,就等有空了和安向晨交代一下。 「原来是二小姐。」安向晨停下拉风箱的动作,点点头。从店伙计口中只知道是姓万,现在知道了排行第二。「是问不得,未出阁女子的名字也不可轻易告人。你那日被她误认为家僕,如果贸然询问姓名,会被当成不自量力的登徒浪子。」 「还好还好。」方臻理解古代规矩多,对女人的规矩更多,所以安向晨这番话,并没有让他感到冒犯。只是觉得幸好当时他没多嘴,不然他怎么样事小,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平白被人误会可就是他的过失了。 「她上次还托我给你带话,还好现在说也没过期。」 「什么话?」 「她说九月初五,约你去万香楼聚一聚。」方臻说完,剁肉的手也停下来,「你们这九月初五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她没说具体哪个时刻,我猜你肯定知道。」 安向晨和方臻对望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面上不显,心中却在腹诽,以方臻的严谨,如果对方是忘了说时辰,他难道不会直接追问?就这么笃定这是个特别日子,即便无需明说时辰,也能如约而至? 「日子本无甚特别,只是于万香楼意义非凡而已。」不就是想旁敲侧击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安向晨也不戳穿方臻那点小心思,「九月初五是万香楼掌柜与夫人定情之日,当天只在正午接待两位有缘人,其余时辰皆闭门谢客。」 第58页 说是有缘人,一般能得到这两个接待名额的,非富即贵。除过京城总店里,有时掌柜夫人来了兴致,亲自选定有缘人,其他地方的万香楼分店,这一天基本是被有钱的公子小姐用来讨心上人欢心。 这一来,占个有缘人的好彩头,只要来赴约,旁人心中自会将他二人联繫在一起。二来,也是彰显自己在当地的财力与地位。不少纨绔子弟,就曾在这一日于万香楼宴请醉的头牌。 听他这么一讲,方臻哪里还能不明白万家二小姐的用意,这是想板上钉钉啊。只要安向晨去了,他和她的佳话街头巷尾不就要传起来了嘛,一传起来,修养好的公子为了避免耽误姑娘家名声,可不得赶紧张罗着下聘。 亏他当初还想着安向晨要赴约他就跟着去,感情人家酒店只招待两个人,可算是把隔绝电灯泡事先考虑到了。 「可惜我下个月不在,你要是想去,只能提前打问谁家当天赶牛车了。」方臻打趣安向晨。他知道安向晨不会去的,万家几小姐的好意安向晨都没法接受。 「牛车不够排场,还是要劳烦方公子早日教在下骑射,我也好高头大马前去相会。」安向晨也同他开玩笑。 「好说好说,明天一早我把修院墙的事办妥了,下午教你。」 没想到方臻竟还接上话了,安向晨双唇微启,怔怔地看着他。谁料没来及说话,左手就先叫火苗烫了一下,疼得安向晨低唿一声,连忙甩手。 原来是他向灶洞里添柴火时正好听到方臻要教他,一时忘了松开手,那火苗顺着柴火烧上来,舔着了他的手指。 见他被烫,方臻忙放下手上的菜刀奔过来。幸好安向晨反应快,只燎了一下就撒开手,没有烫伤。 「你得改改老发呆的毛病。」方臻抓着安向晨的左手仔细检查,确定他手没事,故意在他指头上狠捏一下才松开,「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之前答应教你骑马,我还记着呢。不光骑马,就我上次摔你那功夫,也教你,当时就想问你想不想学。」 安向晨难得面上一红,被方臻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缩回手蜷进衣袖里,支吾一声权当回应。 「不过现在来不及,还有四天,学不会的。」方臻从昨天开始就数着天数过日子,整天给自己倒计时。「我走之前这几天,你把手上的活都推干净,我教你点防身的,时间赶,我就找些实用好记的你赶紧先练上。」 「……多谢。」安向晨真诚道。方臻从昨天开始就跟老妈子一样,时时刻刻操心着自己走后他的安危,这份心意安向晨哪有不触动的。 吃过晚饭,两人在油灯下将纸张铺在桌子上,分别试了试今天新买的笔墨。方臻也不管毛笔的正确握笔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在他的装订好的册子上,歪歪扭扭记录了今天的生活。 安向晨第一次看方臻写字,存了试探他是否真的识字的心思,结果看完方臻的记录,发现竟然不能全懂! 方臻可乐呵了,别人看不懂最好,这样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也不怕暴露秘密。 大成朝的文字虽然还是繁体字阶段,方臻写简体字之外,还夹杂一些拼音和英语,安向晨就无从猜起了,简直就是天书。 作者闲话:  二更奉上~下周工作日依旧日更一章哦~另外,这一篇下个月就要上架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56章 修院墙 翌日一早,方臻结束晨练就赶忙去村长家里商量请工人的事情。 不管方臻是来干什么的,现在村长一见着他就头疼,「你还有咋个事,一次讲清,别一趟趟来啦!」 方臻也不想的,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干活的,这不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一下就赶不上趟了嘛。 「明天估计不会来了,有德叔。」方臻陪上笑脸。他这次记着一来就带上礼物,是从县里买回来的茶叶,品质经过了安向晨的检验。「这不是再四天就要出远门了,你看我家里那破墙,万一山上下来个狼豺虎豹的,第一个就得把我婆娘叼走。」 村长接过茶叶先闻上一闻,再抬眼听方臻讲话,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也是哩,你要招工?」 「对,就把院子修一修,活不多,有三四个人帮忙就够了。」方臻把大概的施工方案跟村长讲了讲。趁着这次找工人来,方臻是计划连着他的小型训练场一起修的。 壕沟长宽高各挖两米,另外要架一座两米的云梯、一米五的矮墙、两米的高墙、独木桥、铺设地桩网。他家没有四百米的跑道,只能在院子空地上分散分布这些器材设施,当成单项训练来完成。 具体的他也没跟村长细讲,只大概告诉他需要什么样的东西,让村长帮他找的工人里,要木工好一点的人。 这一会儿功夫,村长的大媳妇儿给他端上了新泡的茶水。村长没急着回复方臻,先坐下来品一品茶,眼里露出了惊嘆,随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一系列举动一出,方臻就知道安向晨这茶叶是选在村长心坎上了。 「人好找,村子里就有,下午就能开工,不过工钱你咋个说,俺看一天最少七个铜子!」 方孝明明说过一天最多五文钱,到了村长这里,就成了最少七文钱,难怪方孝说招工一定跟村长通气,可见当村长的好处体现在哪儿了。说不准这七文钱,还是方有德看在茶叶的面子上降的价。 第59页 「七文啊……」方臻故作为难。要是都给工人的话,多一点他不介意,但这钱白白落到中间商手上,方臻就不愿意了。 「七个铜子你还嫌个?没钱就别修!」村长一听,火气比方臻还大,仿佛吃了大亏。不过他随后又解释道,「马上要出劳力,汉子们都忙个休息养身体,你这节节上要人干活,还抠抠唆唆?」 「那行,七个铜板就七个铜板,麻烦您帮忙张罗,我下午就要。」村长这么一讲,虚虚实实,方臻一时也无从判断他是真心替工人考虑,还是依旧要赚差价,只能应下来。 从村长家里回来,方臻急匆匆喝了口水,又叫上方孝,驾着马车去了趟镇子上,选定一批质量上乘的木材,并一些砌墙的材料,运了回来。 镇子离方家村倒是不算太远,走路差不多要花半个时辰,赶车的话时间减半,一来一往,方臻还能赶上中午回来吃饭。 不过安向晨只会煮粥,煮的粥还十分粘稠,直煳嗓子。方臻吃是吃不饱的,就顺带从镇子上的饭馆里打包带回来两人的吃食,还给方孝和方进举买了两块酥糖。 一上午就这样匆匆过去,安向晨也没闲着,按照方臻的形容给他在纸上画出了各个器材的图样,方臻回来一看,嘿,画得就跟安向晨亲眼见过似的,惟妙惟肖,甚至连分解图都分毫不差。 「你可真是个宝贝。」方臻拿着图纸喜滋滋地看着,有图纸工程进展就能顺利得多,到时候不用他多费口舌,工人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得意忘形,随口夸奖了安向晨一句,却不觉这样的话语有过分亲昵的嫌疑,叫安向晨自个儿羞恼了半天。 他们俩才吃过午饭,村长找的工人就陆续上了门。 虽然收了中介费,不过村长找的人还是不差的,个个都是老手,看过图纸就能立马上手。 方臻把方孝叫来,让方孝跟着他一起监工,帮忙干点杂活。 「叔,你这用不上俺哩。」方孝有些不好意思,他和这些工人领的工钱都是一样的,可他只能打下手。 「谁说的,这正是用你的地方呢。」方臻拍拍他的脑瓜子,「这几天,你就帮叔监工,叔和婶儿有事出去,家里就交给你了。」 「啊?」方孝大吃一惊,见有工人朝屋里看,赶忙压低了声音,一脸为难与不自信,「俺不行!」 「谁说的,我这儿啥也没有,而且都是村长找来的工人,我放心。叔就是希望你看着点进度,另外要是制作上有什么问题,你就来通知我,我好及时赶回来。」 「那、那俺去哪个找你哩?」 「不远,你翻过东山沿这个方向往里走,就能看见。」方臻给少年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树林。 尽管穿过来这段时间,方臻百忙之中依旧逮着机会就锻鍊,也不可能短期内恢復到上辈子千锤百鍊后的体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带着安向晨冒险,所以还不会往深山里走,就找了一片有几棵树的林子。 「还有,食材都在厨房,到饭点叫你母亲过来帮忙给大家做个饭。」方臻一副出远门的架势,往方孝手里放了几吊铜钱,「这是你和秀姑嫂子这几天的工钱,你看看,够不够。」 「够够够!」方孝数也不数就收起来。方臻给他安排的活计都是最轻松的,不仅他有工钱,连秀姑也有,他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嗯。这几个工人师傅的钱我已经给过村长了,你不用操心。」方臻交代完少年,又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带着安向晨出了门。 第57章 初试弩箭 起初方臻提议时,安向晨不敢答应。他怕跟着方臻进了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他不熟悉山里的路,万一方臻心怀不轨,他怕是十条命也不够搭进去的。 方臻为了让他放心,将那把轻便的弩放在他手里,说你就随身带着,要是发觉我有异常,轻轻一拨,就能自保。 说完,他还给安向晨当面演示了一遍弩的威力,这才让安向晨稍稍放心。 可等两人到了山里,安向晨才大唿上当。 弩作为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安向晨不可能不认识。不过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拿到手的,所以他对弩的认识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实操不曾有过。 昨天看方臻演示,的确是轻轻一拨,就能发射弩箭,可等他到了树林,在方臻的怂恿之下迫不及待地一试,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发射简单,可准头就不一定在哪儿了。他明明是瞄着树干去的,结果那弩箭偏偏擦过树皮掉在地上,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 那头方臻还不厚道地笑出声,可把安向晨气坏了。但是他这一气,倒是忘了要害怕了。 「不许笑!」安向晨脸上腾起两朵红云。他害羞时脸不怎么红,出了洋相倒是脸红得紧,可见是既好强又好面的人了。 「好好,不笑,不笑了。」方臻去将弩箭捡回来,重新装好,「你这挺好的,一般人还没你的准头呢,不丢人。」 「那你便不是一般人?」安向晨反问道。虽然他昨天就见识过方臻一发必中的本事,口头上仍是不饶人。 「我?」方臻顿了顿,让安向晨把手臂举直,「我现在也是。」 安向晨轻哼一声,没理会他话里的玄机,再一发,依旧掉在地上。 第60页 方臻将箭捡回来,没急着还给安向晨,「先别玩了,我跟你交代一下。」 安向晨没说话,眼睛直盯着方臻手里的弩箭,一平静下来,他还是忍不住提心弔胆。 「今天下午先教你练弩,明天开始,早上体能加技巧,下午练弩,晚上的话,你不嫌累就回家睡,能凑合咱就就地解决,你看怎么样?」方臻把箭还给了安向晨。 「睡这里?」其他的安向晨都没意见,只是晚上在这地方怎么睡? 他看向方臻放在一旁的包袱,鼓鼓囊囊一大包。方臻装东西时他没见,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说不定是用来搭帐篷的。这样一想,忽略危险因素的话,安向晨还是挺期待的。虽然也只是睡觉而已,但他从未用过帐篷,自是一番新奇体验。 方臻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大方方将包袱拿过来打开,果然里面除了吃食和水囊,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粗布。 「你想睡这儿,晚上教你搭帐篷。」方臻平时拍方孝拍习惯了,看见安向晨孩子气的欣喜表情,一时手快,随手就在安向晨头上揉了一把。 安向晨被他一摸,立马收起笑容向后闪了一步。 方臻只好悻悻收回手,问了个问题,「你今年多大?」 安向晨奇怪地打量了他几眼,「一十八。」 「那也没比方孝大几岁。」也才刚到法定成年年龄,难怪很多时候依旧像个孩子似的,方臻想。他放下包袱走到安向晨身边,拿过他手上那把弩,「来,叔教你。」 安向晨被摸头就觉得方臻占他便宜,这下在口头上又被占了便宜,整个人如炸毛的猫咪一般,身体一耸,龇牙咧嘴要讨个说法,酝酿了半晌,最后兇巴巴地「啊」了一声。 方臻快被他的可爱攻势「吓」疯了,恨不能当即把人捞进怀里揉搓一顿。 想是可以想一想,付诸实践是万万不行的,方臻满腔的冲动情绪只能用在手里的弩上,「嗖嗖嗖——」连发六箭,才停下来。 安向晨不明所以,看他发完了,才去树下拔箭。那六支箭在树干上正正好形成一个正圆形。 安向晨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到震撼的。他力气小,用了点劲拔下来一支,剩下的都是方臻快速拔出。 他当初做这把弩就是考虑到了安向晨的接受能力,知道他是万万不敢杀人的,所以这把弩杀伤力没那么强,用来对付人也只是射伤的程度。因此打进树干也能拔出,保证箭矢可以循环利用。 如果是用他自己那把重弩,这些箭可就白白浪费了。 到底还是时间紧迫,两人闹了一阵,便进入正题。 一整个下午,方臻都在给安向晨讲解弩的正确使用方法,怎么找准头,何时发射。到理论不好解决的地方,还会亲身上阵指导。 有些时候方臻说不清楚了,就要站在身后把着安向晨的手和肩,看上去像是把他抱进怀里一样。尽管安向晨浑身难受,也知道方臻没有别的意思,所以咬牙忍住了没有躲开。 一下午下来,方臻说得口干舌燥,安向晨却是大汗淋漓。除过手臂举久了累的,便是克服心理障碍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体力。 不过好歹初有成效,也不枉费两人这一番辛苦。 第58章 临时抱佛脚 即便什么都不拿,胳膊举一下午也是会累的。方臻去溪边洗果子时,安向晨就坐在原地左手捏右胳膊做按摩。 方臻看不上他那点力气,照安向晨这捏法,明天胳膊指定还是会疼。于是把果子塞进安向晨左手,强硬拽住了他的胳膊,大手一用力,捏得安向晨「嘶嘶」叫。 安向晨本来要躲的,使劲抽了两下没抽回胳膊,只能作罢。 「你这胳膊也太细了。」方臻捏上他的胳膊,一只手就几乎能圈住他的大臂,和小姑娘似的细。「你说我这一走,你吃什么?」 「难道我便不能自己做?」安向晨反驳道。他都想好了,等方臻一走,他便自己学着做饭,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能,当然能。最好等我回来,你能把自己餵胖个一二十斤的。」方臻边聊天,边窜上周遭的大树,折了一些粗枝回来。 这里的树叶子全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杈支棱着。还在树上的树枝又长又结实,可以折下来晚上搭帐篷。树下掉在地上的树枝又干又脆,用来生火烤肉。 生火烤肉安向晨已经不陌生,只有在搭帐篷时,才忍不住蹲在方臻身边,看他用麻绳将树枝接在一起,再搭成一个不会塌的支架,最后将粗布一展,罩在支架上,四个角捆绑固定,简易的帐篷就成型了。 昨天去县里取工具时,他还和安向晨去了趟制衣坊,取回了自己上次订做的衣服,给安向晨买了几件现成的长衫,另外在毛皮铺裁了一张羊皮毯子。当时安向晨不知道用处,今晚,这羊皮毯子就垫在地上了。 整个帐篷只够容纳一个人,安向晨蹲下身爬进帐篷,他自己缩在里面,身下是软和的羊皮,免了他担心地上的爬虫。 「你要困了就早点睡,不困就出来坐会儿,明天一早我叫你起床。」方臻在帐篷外跟安向晨讲。 他自己就没那么讲究了,帐篷都没搭,就在地上铺了块布,躺下就能睡。 安向晨见他这么随便,想劝说他再搭一个帐篷,方臻说要守夜,不用那么麻烦。 第61页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空地,树木稀疏,寂静无声。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光秃秃的树杈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片凌厉的暗影,间或飞过几只怪叫的乌鸦,阴森的氛围感瞬间拉满。 尽管方臻一早探查过,这里没有大型动物出没的足迹,为了以防万一,他依然选择不搭帐篷。这样一有异常,他就能立马起身应对。 山间温度低,安向晨睡在小帐篷里,羊皮毯子半铺半盖,到了半夜依旧被冻醒。他起身看了一眼帐篷外,才看清方臻的身影,那人已经起身朝他走来。 「怎么了?」 安向晨傻乎乎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就是随便看一看而已,方臻怎么跟有神通似的。 「是不是冷?你等我再烧堆火。」方臻把他推进帐篷里,将自己铺在身下的布抖抖土也拿进来给他裹上,忙忙碌碌在帐篷外起了个火堆。 安向晨本就没睡醒,被推回帐篷三两下迷迷煳煳又睡了过去。等到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方臻撩开帐篷看了一眼,「醒了。我正准备叫你呢,快起来吧,上午练练你的体能。」 安向晨清醒之后也记起了昨天半夜那个小插曲,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就忍不住打量方臻,怀疑他这人到底用不用睡觉,后半夜没有铺布是怎么休息的?怎么一脸神清气爽,看着比他还精神。 方臻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吃过早饭,就开始了他所说的体能训练。 跑步、深蹲、仰卧起坐,伏地挺身,都是最基础的训练项目。只不过对于安向晨来说,闻所未闻,一开始还放不开手脚,总觉得这些动作做起来实在是不太雅观。 方臻一旦进入状态,就没那么多七七八八的想法,端起严肃的面孔,单是气势就压迫得安向晨乖乖听话。 仰卧起坐是最难的,安向晨觉得。他躺在地上死活也起不来,折腾了半天还自己把脖子给掰痛了。 方臻都要被他气笑了,没想到安向晨的体力差到这个地步。他以为只要是个男人,腰部好歹都有点力量的,看来是他想得太好了,毕竟不是谁都需要用腰…… 这些基础体能训练把安向晨折磨得够呛,这还没完,休息了一会儿,方臻又教他几个以弱博强的技巧动作,目的在于碰上打不过的可以脱身逃跑。 因为主要在于技巧到位,所以方臻配合着安向晨练了几次,安向晨也能使出这些招式的七成威力。剩下三成,逃不开还是要加强体能,增加自身的力量。 下午依旧是练习弩的使用,现在安向晨已经能把箭怼在树干上了,只需要勤加练习准头就行。 到了傍晚,方臻收拾了包袱,带着安向晨回家睡觉。安向晨身体素质比他预想的还差些,在山里再睡一晚,肯定要生病。 离方臻去服徭役还剩两天,这两天两人白天上山,晚上回家,基础的都教给了安向晨,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练习,加强巩固。 等到八月二十九日,方臻给安向晨在纸上写了一份体能训练计划表,要安向晨这一个月好好照着练,他会派方孝来检查。 虽然安向晨不照做,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要安向晨被一个小孩子告状,这面子可就丢大了,以安向晨的性子,是肯定不肯在方孝面前丢脸的。方臻找监督人这一招,可谓是拿捏得十分到位。 下午,两人一起验收了工人们的工作成果。 主屋的炕洞重新修过,窗户上也装了窗框,在窗框内侧煳上了窗户纸。院子按照方臻的要求摆放了各种训练器材,壕沟挖在小园子附近,厨房里破落的地方也修了修,院墙重新砌过。 等工人走后,方臻迫不及待就在云梯上试了试,很是满意,还想怂恿安向晨也试一试,被安向晨严词拒绝。 第59章 运动计划表 工人走后,方孝也要走的,被方臻留了下来。 方臻没急着告诉他什么事,先是在他那些新器材上过了过瘾,才心满意足地下来。 方孝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但这不影响他依旧被方臻的身手摺服。尤其是方臻从那矮木墙上单手一撑,双腿在空中一扫,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还有那个六尺的坑,一人挖好之后,要另外的人帮忙拉一把才能爬出来,方臻竟然一跳一窜就自己上来了。 「叔,你太能啦!」男孩子天生热血,方孝越看越激动。 「你试试?」方臻擦了把汗,对自己还是不够满意,上辈子入选特种部队后,越障对他来说基本是小儿科了,可没这么容易出汗。 「俺,俺不成哩。」方孝嘴上说着不行,却管不住自己的腿走到矮墙面前,用手摸了摸刚才方臻撑过的地方。 方孝家里条件有限,营养比不上现代的孩子,又是小小年纪就干活,个头也没长起来。一米五的矮墙,跟他的个子差不多高,要撑起来的确有些难度。 「不急。」方臻揉一把少年的头,将他推到云梯面前,「试试这个。」 那云梯方臻一跳就能把在上面,安向晨就不行了。为了方便安向晨练习,当时做的时候,方臻就特意让工人在起始的两头竖杆上,加了几个可以脚踩的踏板。 方孝一左一右两脚沿着踏板往上,双手把住了云梯的横槓,然后在方臻的鼓励下离开踏板,让两脚悬空。虽然少年涨红了脸,依旧朝前跃进了四条横槓,最后体力不支掉了下来,被方臻接在怀里。 第62页 到底是干过苦活的人,臂力还是不错的。尽管方孝没有爬完全程,再抬头看云梯时,仍然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安向晨也是个男人,看他们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心里也不免蠢蠢欲动。不过他这四天被方臻训练得浑身酸痛,走起路来胳膊腿儿都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过门槛抬一抬脚的幅度都能僵住,哪里还敢去碰云梯。 「比你安婶儿强。」方臻冷不丁将安向晨扯入话题,还朝着安向晨露出个调侃的笑容,惹得安向晨忍不住要过来揍他,可惜才迈了一步,又因为肌肉发酸僵在了原地。 方孝哪里知道内情,一听方臻竟然把他和安向晨作比较,顿时就不乐意了。少年张了嘴又赶紧闭上,先往安向晨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才又不情不愿地反驳道,「那俺是男人,叔你咋个能把俺跟婶子比哩。」 「有什么不能比的,叔见过比男人还厉害的女人呢。」部队里的女子特战队那能耐,可不比男人差,方臻不敢小瞧任何人。 「真箇?在哪哩?」方孝不信。 「行了。」方臻弯腰凑在方孝耳边小声道,「你给你婶儿留点面子。」 方孝于是恍然大悟,抑扬顿挫地「哦哦」了几声,不再追问到底哪里的女人比男人更厉害。 见时机差不多了,方臻这才把安向晨和方孝都叫到屋里,铺开了他那张给安向晨制定的运动计划表。 安向晨早上已经见过这张表,方孝还是第一次见。他不认字,瞅了半天没瞅出个一二三。 「小子,你想不想天天来叔家玩院里那些东西。」 「想哩!俺当然想!」方孝一听,立即接口道。 方孝原本是要去环山县做工的,在方臻的邀请下留在了村子里。错过了招工的好时候,现在去县城也找不到什么好活计了。 不过这些他没跟方臻讲,方臻这些天给他的工钱比去县里做工一个月还多,他将钱全都交给了母亲,打定主意,臻叔既然不放心安婶子,这一个月他就替他多多照顾一点。 安婶子是城里婆娘,啥也不会,这一个月他帮她上山捡柴火,割马草。 不过要是方臻能让他玩院里的东西,他每天送完柴火马草,就多留一会儿,再帮忙生个火刷个马也行。 「那叔跟你做个交易。」方臻要的就是这效果,如果只是让方孝来监督,估计监督个一两天,安向晨和方孝都会没有动力。「你每天早上来,看着你婶子把这表上的每一样动作做完了,院子里的随便你玩。」 「成哩。」方孝满口答应,答应完了才纠结起来,「俺不认字。」 「没事,我教你一遍,你要是愿意也能跟着练。每个动作的次数,我在纸上给你画圈,你数就行,每三天加一轮。」办法方臻早就想好了。 认字不会,数数总会的。一个圈代表十个,画两个圈就做二十个,三个圈三十个,以此类推,加一轮就是再添一个圈,很好记。 安向晨那一点微弱的抗议不在方臻考虑范围内,而且安向晨心里清楚这种奇奇怪怪的训练对他没有坏处,只不过动起来太痛苦,所以下意识逃避。就跟现代人知道减肥要靠运动,但坚持不下来一个道理。在这个问题上,方臻可不惯着他。 计划表讲清楚,方臻就在院子里给方孝演示了一遍,方孝看着有趣,也跟着做,没想到做完出了一身汗。不过和下地种田出的汗不一样,种田只觉得累,做这些动作出了汗反而浑身舒坦。 「你要是真喜欢,等叔出劳力回来,再教你别的。」方臻也不藏着掖着,要是方孝是个好苗子,他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他。 方孝连忙点头,笑得看不见眼睛,「叔你放心个,出劳力俺爹也去哩,还有别的叔伯,你们路上都有个照应啦。」 临走之前事情还不少,如今这里也算个家了,安向晨指望不上,总得有人帮他干家里的活。 首先他的那匹枣红马就少不了伺候,要吃草、要定期清理马厩、刷马,家里的衣物也要换洗,天晴的时候把衣物被褥都翻出来晒晒太阳,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安向晨做不来,他只能都拜託给方孝和秀姑。刘婶子不行,刘婶子嘴巴大想法多,指不定在村里又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方臻出手大方,给秀姑和方孝都开了一个月的工资。秀姑的少一点,因为衣服不用天天洗,被褥不用每天晒,加上偶尔可能需要帮忙做个饭,就给了她三十文钱。方孝的活多一点,照顾大红,照看着点安向晨,家里有事操心一下,给安向晨跑跑腿什么的,给他一吊钱,一百文。 钱是当场都给到方孝手里了,过一会儿他和安向晨再一起去一趟方立家,跟秀姑打声招唿。 「叔,你对婶子真好哩。」方孝收了钱,忍不住说道。 方立也是要出劳力的,临走之前交代给秀姑的,都是如何好好操持家里,照顾孩子和老母亲。 「你婶子是城里人,没做过粗活,锅碗瓢盆都分不清,哪敢让他动手。」方臻语气里既有调笑,也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个会对生火感兴趣,会对帐篷新奇的人,哪里吃过什么苦,估计连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以前也不曾见识过。幸好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没有养成娇纵跋扈的性子,吃得起山珍海味,却也能用真挚的态度咽下每一口糟糠,见多了滔天权贵,还能平和对待每一个人。 第63页 当然,以前的方臻除外,人渣不需要被当成人看待。 方孝感慨万千地走了,剩下羞恼的安向晨,把方臻关在了屋外。 第60章 离别 晚些时候,两人去了一趟方立家,带了些糕点,将白天交代给方孝的事又大概说了一遍。秀姑满口答应,方立说明天一早来找方臻一起出门。 这一番折腾,又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方臻做了一锅咸肉糜,彻底放凉后倒进两个瓦罐里,能储存挺长一段时间。一罐留在家里给安向晨吃,一罐他随身带着路上吃。 方臻的厨艺水平也有限,做出来的肉糜不一定好吃,咸是真的咸,跟盐巴不要钱似的。 「动物都有灵性,你对它好它都记着呢。」饭后方臻拉着安向晨去了马厩前,牵着他的手摸了摸大红的前额,「大红,我不在的时候,你嫂子就拜託给你了。」 枣红马像是听懂了,朝两人喷了喷鼻息。 安向晨被他说得害臊,他在方臻心里到底是有多无能,拜託邻居照顾他不够,还要拜託一匹马,难道他竟然都没有大红有用吗?还有,嫂子是何意思,他这就莫名其妙跟一匹马儿做了亲戚? 「快,跟咱弟弟说说话。」方臻还认真上了,把安向晨一人留在大红跟前,自己忙进忙出去准备往屋里放浴桶。 离了方臻,安向晨就没那么大胆了,试探了几次才将手小心翼翼摸上马耳朵,轻轻一碰就赶紧收回来。见大红没有生气,这才又摸了摸它的前额,「大红,别听你兄长胡说。」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方臻就和安向晨换了洗澡的顺序,他先洗,这样安向晨洗完不用在门口吹风。等两人都洗好了,方臻跟安向晨交代,「桌子你搬起来麻烦,就把桶放在厨房洗。门窗都修好了,咱家就你一个人,别管合不合礼的,没人知道。」 「知道了。」安向晨老实回答。这两天方臻对他的交代和叮嘱实在是太多了,就算上次他要出远门,娘亲也不曾像方臻这般唠叨。 方臻要带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只等明天起床后拎包出发。 对整个家做了最后一遍检查后,方臻终于肯安心睡觉。临睡前,他送给安向晨一把小匕首,要安向晨随身携带,睡觉时放在枕头下,白天塞在靴子里,这样万一弩不在手边,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安向晨收了,愣愣地盯着方臻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缩进了被窝里。 九月初一,依旧是个大晴天。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方臻自从穿越到方家村,将近一个月了,居然没有遇上过一场秋雨。 今天他没出门跑步,将院子里的器械练了个遍,然后给安向晨做九月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早饭。 「起了。」别人今天一起床都是愁眉苦脸的,就方臻还能哼着歌摇摆。 安向晨只点点头作为回应,比往常更加沉默。方臻摸不准他的沉默里,包不包含一点捨不得自己的情绪。 吃过早饭,方立在院子门口喊方臻的名字。他的背上同样背了个包袱,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样子比在家里要落魄很多。他的眉头紧皱着,一脸苦相,对这趟出行显然并不期待,也不满意。 「诶,就来!」方臻答应一声,回屋里取了包袱,朝安向晨道别。 方臻的道别每次都很正式,无论离开多久,离开多远,但凡出门,都要认真地和安向晨说一句归期,今天也不例外。 「我走了啊,下个月就回来,快的话月初就能到家。」 「嗯。」安向晨应了。 方臻转身就走,快到院门边时,安向晨追了上来,将握成拳的手伸到他面前。方臻懵了一下,随后犹豫地掌心朝上伸出右手,一块雨滴形状的玉佩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玉佩滑细腻,油润亮泽,握在手里还是温的,一摸之下表面像是有一层油脂,上面刻着一只胖鲤鱼。 方臻对玉没有了解,单凭这品相和手感也能判断这块玉佩价值不菲。 即便将物质价值放在一边,这块玉佩对安向晨的意义也绝对非比寻常。毕竟在原主的欺压下,安向晨本人几乎都是体无完肤,就这样,这块玉佩既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被抢走,它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玉价值连城,若是遇上难处,它能助你一二。」安向晨说罢,神情不自然地揪住了衣袖,「我只是借你罢了,若它真不见了,你还是要赎回来的。」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赎回可就千难万难了,他就是这幅性子,心里也没想真跟方臻讨要。他的心意方臻收下了,玉佩带在身上当是个念想。 「等我回来。」方臻一步跨近安向晨,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安向晨没有躲,只在被抱住时在方臻耳边兇巴巴地警告道,「你若不回来,我便带着大红离开,以后休想再见它。」 「好,都听你的。」 作者闲话:  又到周末啦,感觉了身体被掏空tut明天双更呦,早上九点见,么么哒~ 第61章 上路(一更) 方臻跟着方立一起走到村口集合,他们到时,已经有不少人聚在村口。除了准备出劳力的男丁,还有家里来送行的亲人。 方臻自从穿越过来,不是在山里,就是在忙自己家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方家村的乡亲这么整齐地出现。 第64页 那些要跟他一起出劳力的男丁们,穿着打扮和方立不相上下,深色的粗布衣服上挂满了补丁。再看每个人的神情,也都是愁云惨澹。前来相送的家属满目悲怆,不少女眷在用衣袖抹泪。 不远处站着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或蹲或站,正聚在一起聊天。 这些衙役的衣着,和方臻在电影里见过的差不多。白色衣衫配一件暗红色长至膝盖的马褂,在马褂背面,用白线绣着一个大大的「衙」字。黑色桶帽,帽子用两条黑色带子系在脖子下面做固定。腰带和靴子也是黑的,腰间还别着一把样式最普通的刀。 方臻和村里人接触不多,除了经常打交道的左右邻居,也只有方强是他认识的。不过方强心里还记恨他,四目相对,立马就扭开头和别人聊天去了。 「还要等个,人不齐。」方立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对方臻说道。 于是方臻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蹲下来,从包袱里翻出针线包,取了红线几股并在一起,编成一条项鍊长度的结实红绳。别人问起,他就说编个红绳讨吉利。编好之后,假借上厕所的名头,躲在没人的地方,把安向晨的玉佩穿进绳子里,戴在胸前。 期间秀姑带着两个孩子也来看了一次,给方立和方臻都塞了几个热鸡蛋。 又一会儿,村长带着二儿子也来了。那几个衙役见着村长,便停止闲聊起身走到他旁边。 村长把在场的人一一看过,确定人都到齐后,把名单交给其中一个衙役,方臻听村长叫他王差头。王差头照着名单再粗略对过一遍人数,便将名单叠好放进怀里。 「上路吧。」王差头收好了名单,和其他衙役对过眼神,便对着人群吆喝了一声。 这声一出,方才哭得差不多的男男女女顿时又是一片哭天抢地,阵仗之大,连方臻都忍不住吃惊。 「立哥,怎么回事啊?」方臻连忙问道,他发现连秀姑和方孝兄弟两个也在抹泪。 方臻能想到徭役肯定苦,不过这些农民都是平日里吃惯苦的人,肯定不会是怕吃苦头才痛苦成这样的。这场景再搭上王差头一句「上路」,不像是去上干活的路,倒仿佛是准备去上地府的路了。 最近方臻也抽空翻了翻买回来的那些书,文言文加上繁体字,他半生不熟的只能大概明白意思,实在不懂的就问安向晨。 书里关于徭役的条例列的挺清楚,无非就是朝廷需要劳力的时候百姓必须干活,为期二十天,安排的活干完就能回家,干不完就延期,最长延两个月。至于干什么活倒是真没有具体的细节,问安向晨,安向晨说分很多种,通俗来讲,从建筑工程到看大门,都包含在内。甚至官府部门的职能人员,很多也是临时工。 不过安向晨所知道的也只是书本上写的,以及听别人聊天听来的,且士大夫以上的徭役,和士以下阶层的徭役也有所不同,他关于这方面的了解还真没比方臻多多少。 「别磨蹭,快点!」 王差头嫌大家动作慢,亮了亮他的佩刀。刀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瞬间就吓退了一个试图拉住自家男人的妇女。 「咋你不知?」方立拉着方臻低着头快走几步,让两人混在人群里。 「我这上次撞坏头一直就没好啊。」方臻指了指自己的头。 「哦,也是。」他这么一说,方立也想起了他之前撞坏脑袋的事情,于是在人群里小声跟他解释,「出劳力给朝廷白干活不说个,路上也要自个儿掏钱,吃住啥不管,运霉生个病,再或路上遇匪遇盗,死啦就不管啦,家都回不去个。」 方立说完,还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声「呸呸呸」,「俺啥没说个,仙仙听不见!」 单看方立这套动作,方臻就已经感受到了大家对这趟出行多么谨慎和恐慌。 「放心吧立哥,咱们肯定能平平安安回家。」方臻拍了把方立的肩膀,不仅是安慰,也是保证。 他们这一趟出劳力,具体地点和劳动内容都不详。王差头带着他们走了一天,四周还是茫茫一片黄土,压根没有人烟,当晚只能就地架了几簇火堆,人们挨挨挤挤靠在一起凑合一晚。 方臻本来想问王差头,被方立一把拉住。 自古民怕官,尤其是像方立这样的平头百姓,见着当官的都是低头躲着走,一个王差头就能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哪里还有胆子搭话。 他不光自己怕,还替方臻怕,在他的意识里,方臻要是向王差头问话,保不齐就要挨打。平时挨打都能掉一层皮,这时候挨了打,剩下的路哪里还有命走。 「你问他有咋用,你当他能耐?」方立裹着一件破袄子小声教训方臻,因为害怕衙役听见,嘴都没露出来,藏在袄子里,声音听上去瓮瓮的。 「他这还不算能耐?」方臻被方立气笑了,把他吓成这样都不叫有能耐,还要什么人来才叫有能耐? 方立不知是看重两人邻里的交情,还是感念他对儿子的好,这一路上就跟警报器似的,一双眼睛没干别的,就盯着方臻了。只要方臻有一点点想要「放肆」的迹象,就立马拉住他又是劝又是训,可别提方臻有多憋得慌了。 「王差头只管送人,到地方有别个人安排,到底干啥个活,不归他说个算。」方立跟方臻解释着,「你问,你问,叫他以为你瞧不起他哩,看你欠不欠打。」 第65页 「那他要送咱们去哪?」 「俺咋知道?」 方臻干脆往地上一躺,长嘆一声,得,又是白问。 作者闲话:  剧情发展到这里,安安暂时没有戏份惹orz不过方臻去干活的这一个月,会有单独安安的剧情出现哦~我会尽管让他们两个重新见面的! ps:晚上还有一更。 第62章 固城(二更) 王差头带着方家村的人一边走一边去附近的村落收人。他们这些衙役,每队人负责环山县下属的几个村落,等收够了,几队人马在环山县集合之后,将老弱病残一类留在县里做劳工,其他的再继续出发。 这次负责押送劳力的总头目,便是王差头。 四天后,方臻跟着王差头来到了固城。 这四天,所有的路程都靠双脚一步步走过来。方臻这才发现,徭役折磨人的地方,不仅在于劳动内容本身,单单是路上这一来一回,就能要人半条命。 和他一样发配到固城服劳役的,人人脚底磨得全是血泡,甚至有些人连草鞋都烂了,被衙役用刀架着一步一个血脚印光脚硬挨。就连衙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他们也要一路跟着走,只不过穿的鞋子比农民好,脚下能舒服一点而已。 还是方臻看不下去,给了差头一吊铜钱,叫他们暂停一下,帮鞋坏了的人用衣服撕了布条,缠在两只脚上,喘口气,这才继续上路。路过县里时,好说歹说,差头才给了一点时间让他们买双新鞋。 「你咋不听俺话!」方立虽然也心有不忍,但方臻的举动他并不贊同。尤其是给王差头那么多钱。 「总不能真让他们光脚走吧,还没到地方就能病死。」伤口感染可不是小事,方臻哪能见死不救。 「那也、那也……」方立嘆息一声,「你路上注意个,别叫人见你钱,小心差头见财、见财下黑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出劳力路上的死伤本就没人负责,万一王差头见财起意,找机会杀了方臻,然后推说是人掉河里了,人掉山沟里了,被狼叼走了,或者干脆就是夜间突发急症死了,也没人能跟他理论。 「放心吧。」方臻拍拍方立的肩膀,让他不要多想。王差头想要对付他,还差得远呢。 一路上,因为拿了方臻的一吊钱,加上方臻总是自告奋勇去打野物,给大家改善夜间的伙食,清切没有耽误行程,王差头对方臻的态度要比其他人好一些。方臻也因此打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固城。 固城取固若金汤之意,是环山县的上级府城,在大成的版图上是重要的边塞城市,属于大成朝西北边境的第二道防线,兼具政治与军事意义。固城城墙高十二米,每面城墙上有来回巡逻的守卫,墙下城门口还有盘查身份信息的差役。 一般对进出城人员盘查这么认真的,除了边塞府城,就是京城。 可惜他们难得来一次府城,却没有闲心好好看看这繁华的地方,穿过高墙下的城门,差役带着他们避过人群,沿小路径直去了府衙。 府衙比县衙阔气,朱红色的建筑在阳光下也显得肃穆非常。左右两侧有两只张大嘴的石狮子,门前有三级矮阶,上了矮阶才是大门。 王差头上前说明来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通报的人便回来传话,要所有人都进去。 府衙内部和县衙的构造略有不同。县衙是平地建房,府衙则是在台上建房。 进了门先是一片宽敞的空地,有点类似今天的小广场。广场上铺有青石板,广场四周种有花草。过了广场,是一段梯型的台阶,台阶上才是知府的办公室。办公室后面连着迴廊,迴廊外有假山花园,过了迴廊,还有一扇院门,门后是三进三出的院落,是知府住的地方。 进了府衙大门,他们几百多号人便站在小广场上等候发落。 多日的奔波劳累让他们又脏又臭,知府大人站在台阶上没下来,派了个当差的衙役交接。衙役从台阶上走下来,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才从王差头手中接过名单,一一比对。 逃避劳役是要治罪的,虽然有王差头的保证,知府依旧让人照着名单核对。 方臻就趁这个时间把府衙的建筑打量了一遍,和他前世在旅游景点以及影视剧里见过的不一样。只有知府的穿着没有多大区别,宽袖长袍,一根腰带,青色官服,黑色帽子。 要么是在穷乡僻壤当官没油水,要么是知府为官清廉,虽然他站在台阶上不下来,光从外形看上去,倒也身材紧实,仪表堂堂。 「回大人,没有问题。」 负责检查的衙役核对完了,就在台下抱拳行礼,朗声朝台上说道。 「嗯,带下去洗洗,今晚暂且安顿下来,明日上工。」知府点点头,这才挥一挥手,吩咐下来。 作者闲话:  今日第二更~明天我要请假惹,下周一正常更新! 今天请假 如题,要带猫猫去医院,所以停更一天,怪我没有存稿tut周一恢復更新,爱你们呦,么么哒~ 第63章 城外草屋 将劳力在府衙交接过后,王差头一行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们此时便可以补充行囊返迴环山县,只等二十天之后再来领人。而方臻他们,则按照知府要求,被集中押送到供劳役休息的地方。 府城的衙役比县衙役的地位和素质上要高上一些。县衙役都是临时工,由县衙门自行招募,自行筹措发放酬劳。而府衙役已经有了正式编制,选派都是过了官面的,薪资也由朝廷发放。 第66页 有朝廷监管,从府衙役的言行举止中,总算是能看到一点正规队伍的影子。 领头的衙役就是刚才跟知府汇报工作的那个,知府走后,他踏上三级台阶,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然后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仅限于姓名和职务。自称姓李,大家可以叫他李班头。他负责这次整个环山县劳力的看守,劳役期间有事情可以找他。 李班头带了他这一班手下的十个衙役随他看守这些劳力,一行人避开人群和闹市,一路向南,直走出了城南大门。 一路上方臻想要搭话,都被这些衙役无视。到了地方,才发现在城南大门外搭了一排简易的茅草房屋。 他们这些劳力被分成二十人一组,一组人住进一间茅草房,草房里面除了一排大通铺什么也没有。铺上杂乱地堆着破棉絮的被子,有一些人正在草房里收拾行李。 这些人也是灰头土脸的,见有人进来,只是木讷地抬头看一眼,便继续收拾行李,直到一个衙役进来呵一声,他们才加紧了手下的动作。 「这些都是上批人,到日子走哩。」方立在他耳边悄声说。 服劳役的期限是二十天,但并不是全国人民都在同一时间同时干二十天活,总有其他时候其他活计需要劳动力,所以大成朝规定,出劳力的人要按照地区、时节灵活调整。农忙的季节,优先从府城和各县选人,农闲时候才去乡下选人。而且根据各个县离府城的远近程度、收成情况,服役的早晚也会有差别。 所以在方臻等人到来之前,这里已经开工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些被褥,包括这个草房子,就是最早那批工人留下来的。到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手上,差是差了点,好歹不用扛着铺盖上路。 「收拾好了就出来,再迟不等了。」衙役站在门边又喊了一次,这些收拾好的工人便挨个走出了草房。 出发时看管严格,生怕有人逃避劳动,但离开时就没那么严了,要是你愿意留下来,也没人硬要你走。但人们都倾向于一起来的人要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落单出事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他们一走,方立立马拉着方臻挑了最里面的两个铺位,躺了上去。草房简陋,现在天气越来越凉,只有离门边越远,才越暖和,而且不容易被半夜突然叫起来干活。 草房没有窗户,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即便开着门,依旧感受不到空气的流通,整个草房子里瀰漫着一股臭味。 这让方臻想起了他上辈子一次卧底经歷。 那时为了破获一起跨国人口犯罪,他被安排进一艘偷渡的邮轮,和那些被贩卖的人一起,挤在船舱底部。 近百号人挤在一起不见天日,吃喝拉撒全都就地解决,很快空气里就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还不算,密闭受污染的空气带来了病菌,体弱的人扛不住,在邮轮行驶过程中就病死了。 有时候你可能正说着话,你旁边的人就突然没了动静。刚开始有人恐慌,但渐渐大家变得麻木,就这样和尸体同吃同住。 舱底因为人多,温度也比地面高一些,又正值夏天,很快尸体开始腐烂发臭,原本的恶臭再混合上尸体的腐臭,许多成功挨到重见天日的人,也早已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即便是方臻,也忍不住想快点从这人间地狱里逃出去。 那次任务完成之后,队里还安排方臻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方臻发愣的时候,方立已经脱了鞋袜,眼睛凑到脚边,用缝衣针挑破了几个水泡。 这群人里,只有方臻的状态最好,其他人要么像方立一样抱着脚,要么已经摊在铺上鼾声震天。 方臻本想叫方立一起去城里转转,也好买双新鞋,见方立一脚的水泡,估计也走不动路,便自己下了炕。 「你咋去?」他才走两步,就被方立叫住。 「去城里转一圈。」 「啥?你能耐!」方立只挑了一只脚,便用另一只脚踩着鞋一瘸一拐地过来,把方臻拽回了铺上。「不让转,俺们就只能在这个,哪也不能去,就怕你跑个。」 方臻只好作罢,也在铺上躺下来休息。等方立挑完了脚上的泡,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药膏,让他擦上。 大通铺没有秘密,有眼尖的看到了方立手里的药,都凑过来要。方立拿着药看向方臻,方臻点了点头,二十个人七分八分,一瓶药就见了底。 方立将空瓶子递还给方臻时,满脸的愧疚。出门在外免不了互相照应,可这药没了,往后的日子方臻可咋办。 「没事,不用管我。」方臻倒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现在就一心琢磨着怎么熘进城里。 作者闲话:  明天免费章最后一更,十二月上架啦~ 第64章 挨浇 众人休息了没有半个时辰,就又被衙役们叫起来。知府大人可是吩咐过了,要让他们洗洗干净,虽然明天一干活肯定比今天还脏,但该听命行事还得听命行事。 洗浴条件自然也是十分简陋,衙役从每个草房里抽两个人跟他去抬缸,果然就是从门边随手点的人。像方臻方立这样在屋子最里面的,人家连个眼神都没给。 衙役让这些点出来的劳力,从府衙仓库里抬来了几个大瓷缸。这些瓷缸是府衙里防火用的,前一阵子换了新缸,旧的瓷缸没坏的,就收进了仓库。 第67页 每个缸的缸口有两人合抱那么大,有成年男人腰际那么高,瓷质的缸体也不轻,两个劳力抬起来得憋着劲走,生怕手下一松,缸砸了要被治罪。 搬来了缸,衙役又进来草房点人,叫出几个劳力去不远处的河边抬水,将几个大缸灌满,还是从门边往后挨着点的人。 这几个大缸就露天摆在草房附近,装满水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被衙役从草房里喊了出来。 因为干活的劳力都集中在南边城门外,南城门暂时关闭,行人不得通行,加上大成朝规定出劳役的只用男丁,所以这附近现在半个女人和小孩都没有。缸摆在太阳底下,就是要他们就地解决。 洗浴的方式也很简单,劳力们脱了衣服在几个大缸前排好队,由一名衙役站在缸旁边负责浇水。过来一个人,衙役便从缸里起半桶水,兜头浇下去,浇两次就算洗干净了。 大家脸上都是不情愿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抗,全都咬牙硬挨了两遍浇,脖子被水流冲击地弯了下去,身体也冻得直哆嗦。有怕冷的人,当即就打了一连串喷嚏,看样子是要得伤寒。 方臻在后面排队时四周观察了一下,不远处还有工人正在城墙上施工。看来他们这次的劳动内容,便是修补城墙。 九月已是深秋,河水浇在身上刺骨的凉,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是难受,即便如此,人们也只是打赤膊,裤子还是好好穿在身上的。只有方臻,因为观念的差异,轮到他时,全身上下就剩了一件底裤。 他人长得高大英俊,又是一身腱子肉,从容地站在衙役面前,精气神很足,腰板挺直,不卑不亢,气度把眼前的衙役都给比了下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看向他的,周围同样是劳力的百姓眼里全是佩服和赞嘆。 那衙役一时被方臻的气势所逼,愣在原地忘了浇水。 「来啊。」倒是方臻等了一会儿,看向衙役催促了一声,那衙役才慌忙回神。 衙役计较方臻竟敢反过头来使唤他,心里不痛快,手底下便舀了满满一桶水,使足了劲儿扣在方臻头上。 哪知方臻压根不在意,身形不动面色平静地受了一桶水,伸手在脸上抹一把,光着脚就走了。 「唉你等会儿。」那衙役浇了一桶还不算完,把没走两步的方臻叫住了,「别人都是浇两遍,你往哪儿走?」 浇两次不假,那可都是半桶半桶浇的,刚才浇方臻那一下分明就是满满一桶,哪里还用再浇? 这可是故意刁难了,人群里发出小声的议论,不敢说衙役的坏话,有的人嘆方臻够倒霉的,也有骂方臻非要显摆,自讨苦吃的。 方臻听了衙役的话,也没反驳,连表情都懒得做,便站回刚才的位置,腰板依旧挺直,给了衙役一个眼神,「来,浇吧。」 那衙役本来是想摆官威,结果两次都被方臻不动声色占了上风。方臻越平静,就越显得他像跳樑小丑,这口气他咽不下,干脆不打招唿,连着浇了两大桶下去,这才喘着气停下来。 结果他定睛一看,方臻还是老样子,神色气度完全没有变化,即便是头髮被水打散了披散在肩上,也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凌乱的帅气。底裤贴在身上,还显出那处的雄伟来。 方立站在不远处见了,心下算是嘆服了。在家时他就听大儿子方孝吹嘘方臻有多厉害,那时候他不信,还怕方臻把儿子教坏了,今天只是个沖水的场面,就把他给收服了,心里盘算着让儿子跟着方臻,说不定以后真能有大出息。 这一幕在场的李班头自然也见了,他没声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后面还有人在等,周围又都是围观的劳力,到这份儿上,做的越多越掉价。能当上府衙役,都是有点脑子的,这人虽受了气,还是放过了方臻,挥手把他打发了。 所有人都被浇过之后,又回到了草房。这下总算是没事了,只等着傍晚吃过饭,就能休息。 「臻子,咋样?有事没个?」方立一回草房,就立即问道。 「嗐,没事儿。」方臻拿毛巾擦着头髮,没当一回事。他想的跟别人不一样,他只觉得这衙役沉不住气,不堪大用。 「那就好。」方立放下心来。 这种天气淋一桶都很容易生病,连着几桶下去,万一病倒了怎么办?明天就要上工了,这时候就是带病也得干活,倒下了就用鞭子给你抽起来继续干。 「你怎么样?」 「俺也没事。」方立身体素质还行,就是有点冷,但没有感冒的迹象。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又听见外面衙役的动静,看来是要收拾残局了。 作者闲话:  明天上架,当天三更,三张加起来差不多万字,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65章 戏弄王衙役(一更) 「估计又要找我了。」方臻三两下把头髮重新束好,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 方立脸上都是担忧,和方臻想到一块儿去了。 像衙役这种有点权力在手的,往往喜欢拿鸡毛当令箭,还特别神气,最受不了有人不给他们面子。虽然方臻根本没想出风头,奈何他本身就足够惹眼,这才招来了麻烦。 果然,因为方臻刚才的表现太抢眼,这次衙役找人将瓷缸抬回府衙,竟然不是从门边随手点人,而是捂着鼻子进来,将他们的面孔一一看过后,特地把方臻叫了出去。 第68页 「官爷,俺一块哩。」方立见状,立马提上鞋子,自动请缨要和方臻一起去干活。 「嗯,快走吧。」那衙役也没意见,略一点头就带着两人出了草房。 「大哥,您贵姓?」方臻一出草房就问道,还不忘朝衙役手里塞几枚铜钱,他怕塞的多了,让这群衙役以为他钱多,想着法都来他这里捞油水。 「张。」张衙役掂了掂手里的钱,看方臻穿得也不是什么好衣服,就没多想。毕竟能穿得起好衣服,谁还亲自服劳役啊,早早出钱捐劳功了。 「张哥好,」别看方臻刚才淋水时气度非凡,现在有求于人,也能转变态度,「张哥,刚才帮我沖澡那个官大哥,不知道怎么称唿……」 「你怎么这么多事?」张衙役不高兴了,嫌方臻话多,不过嘴上嫌弃,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是王衙役。你只管好好干活,以后不该招惹的少招惹。」 「是是是,俺们记个,俺们记个。」方臻还没说话呢,方立抢先一顿勐点头,将方臻朝后拽了拽,免得他连这个张衙役也得罪了。 不过张衙役对两人的态度还算客气,只是来公事公办的,不是刚才为难他的那一个。 方臻上辈子就练就了一双过目不忘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个张衙役刚才负责的是旁边那一队的浇水工作。 既然他和张衙役素无瓜葛,张衙役却又能特地找他出来干活,这就不由得方臻不多想了。要么是李班头让他来的,要么是姓王的衙役让他来的,谁让他来的,这其中的性质差别可就大了。 方臻在脑子里设想了几种可能,王衙役既然也要下手干活,那么必然和张衙役地位差不多,这样一来,两个衙役互相使唤的可能性就很低,最有可能的,还是李班头故意让人来找他。这其中李班头的用意,还得再观察看看。 瓷缸本就放在里草房不远的地方,方臻把脑子里的思绪捋清楚了,也就到了地方。 他刚一站定,王衙役就眼前一亮,也不管手下看着的劳力了,直奔他而来。 「呦,又是你啊。」王衙役一动一张口,就更是印证了方臻的猜想,果然是李班头从中运作。 「是我。」方臻朝他点点头,低头的瞬间目光向四周搜索,并没有发现李班头的身影。 方臻的个头比王衙役高些,他要跟方臻说话就得仰着头,但从这一点,便输了气势,让他很是不满。 「张哥,这个人我要了,多谢你啊。」明明人是张衙役带过来的,王衙役却开口就将方臻要走了,摆明就是寻着了机会,准备整方臻呢。 那张衙役显然也是得了指示的,对于王衙役的举动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将方臻和方立留在原地,就朝王衙役原先看管的劳力走去,督促他们快点把水缸抬走。 方立心头一连串的哀嚎,又落到王衙役手上,这还能好吗,他们还没上工呢就得罪了人,往后二十天可怎么办吶。 「官爷,俺们知错哩,俺们一定好好干个。」方臻一看就不可能低头认错,方立便开口说道。只盼着王衙役能看在他诚心认错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 哪知王衙役压根就没把方立放在眼里,一心就盯着方臻呢。听到方立说话,连头都没转,就要他回草房里待着去。 方立不肯走,又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希望能和方臻一起干活。 「说了用不着,回去。」王衙役不耐烦地用手一挥,瞪了方立一眼。 「官爷……」 「叫你滚就快滚!」 王衙役不再跟他废话,将手里的佩刀向上一撑,甩出了一小截银白色的刀刃,方立就乖乖闭上嘴巴提起两股,缩头缩脑地站到了方臻身后。 方臻转身安慰他两句,劝他先回去。 方立欲言又止,余光瞥见王衙役的刀还没收回去,终是拍拍方臻的肩膀,垂头丧气地走了。 「你倒是有情有义。」王衙役冷眼看着他俩的互动,讽刺了一句。看着像那么回事,还不是自己一亮刀就怂了。 方臻不理会他的嘲讽,沉默地等着王衙役给他安排任务。如果王衙役打的是要激怒他,然后好挑错处的主意,那他算是找错人了。 方臻怎么可能会把把柄留在别人手里,今天的事无论谁拿去说嘴,都没办法给方臻按罪名,因为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还很听话,比别人都听话。 你就说王衙役气不气,气死了。 王衙役嘴上讨了几句便宜,见对方压根不跟他理论,顿时觉得没意思,砸吧了一下嘴,踹了一脚旁边的瓷缸。 方臻顺着他的脚看去,旁边这口大瓷缸正是他们沖澡用的,里面已经空了,其他的缸两人一组怎么抬来的,怎么抬回去。到他这儿,方立被吓走了,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他一个人把缸弄回去。 「走吧,愣着干什么,还想等天黑吗?」那衙役一脸的得意,就差把「你求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这缸送不回去,今晚别想睡觉。」这穷劳工不是能显摆嘛,他就让他显摆个够。 方臻看了看缸,又看了看王衙役,没有出现王衙役想像中的表现,反而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王衙役怒了。大胆刁民,真是反了天了,刁民,刁民! 方臻只是笑着摇头,并不回答王衙役的问题。他说了王衙役也不会懂,他只是触景生情,想起来上辈子刚入新兵营,被教官「刁难」的日子。 第69页 那时候有些新兵蛋子桀骜,进了军营也不知收敛,教官就总是出些这样的难题,挫他们的锐气。一开始经常搞得大家集体受罚,都没有饭吃,没有觉睡。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还能出现相似的场景,只不过王衙役是纯粹使坏罢了 王衙役一心就想耍官威,不许方臻再笑,赶紧把缸给抬走。 他在方臻眼里只是个花架子,也没放在眼里。不过这缸是真的不轻,要两个成年汉子才能咬牙抬动的东西,方臻再厉害也不可能扛起来就走。 「你等我一下。」方臻打断了王衙役的骂骂咧咧,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紧跑几步就到了施工的城墙附近,捡了一根木棍。监工的衙役问起来,他就说是王衙役要的,那人就放了行。 方臻拖着木棍回来,方向背着光。看在王衙役眼里,就成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拖着兇器气势汹汹朝他打来,吓得他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一手握刀一手抓紧刀鞘,就等方臻靠近了抽出刀来闭眼乱砍。 「王哥,你怎么了?」方臻走到近前,停在王衙役的攻击范围之外,一脸的无辜。 王衙役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只能靠叫喊给自己找面子。 方臻是故意的,他上辈子手上沾了多少血,露一点杀气就足够把王衙役吓破胆的,他刚才就是要吓一吓他。 「你快点!再磨蹭,就治你的罪!」王衙役叫道,「刷——」地抽出刀,用刀背在方臻胸前拍了两下,仗着刀硬撑起他最后一点体面。 「行,这就走。」方臻也没再耍他,早点干完活回来吃饭睡觉,明天还要修城墙呢,那活可不轻松。 方臻朝王衙役摆摆手,让他往边上站站,接着用他找来的木棍在缸底一撬,整个瓷缸立马横了过来,圆圆的缸肚在地上滚了几圈。 王衙役目瞪口呆,看着方臻轻轻松松将瓷缸滚向了府衙。 「大胆!这缸要是有半点破损,你的贱命都不够赔的!」王衙役快步追上方臻。 方臻走路快,王衙役一边在旁边威胁他,一边还要小跑着追赶方臻的脚步。等到了府衙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来府衙的路?」 「回王大人,小民记性好。」方臻随口答道。到了府衙,指不定李班头就在哪儿等着他呢,得小心谨慎,不能再像刚才一样戏弄王衙役。 府衙门前是有台阶的,三层的矮阶,上了矮阶才是大门,大门又建有一尺左右高的门槛。 王衙役微喘着气哼了一声,刚才在平地上可以把缸滚起来,这台阶可就不那么好上了,他等着看方臻怎么办。 结果方臻早就准备好了,捡的木棍这一路一直带着,将瓷缸停在台阶前,在缸肚底下轻轻一撬,大瓷缸轻巧地弹起来,落在了台阶之上向前滚。 方臻手法好身手快,大瓷缸落地没有磕坏,在碰到门槛之前,被方臻一手把住缸沿,稳稳噹噹停下来。 过门槛是同一招,下台阶就更容易了。 进了府衙大门,方臻没继续往前推,先是问了王衙役缸放哪儿。他前面来府衙时没见着这些缸,想来要么在后院,要么是收起来的。 第66章 你是个聪明人(二更) 王衙役整人没成功,反被方臻戏弄得越来越窝火,越来越丢脸,眼下见着府衙里的高台,顿时心里又有了主意。 府衙门前的矮阶才三级,这高台可不止三级,不可能一次就撬到位,他倒是要看看,方臻怎么完完整整的把瓷缸弄上去。万一不小心磕到了台阶边缘,他就有理由给他治罪了。 「接着走,在台阶上面。」王衙役指了指面前的台阶。 方臻顺着小广场看去,至少有个九层的台阶,要弄上去是有些麻烦。不过他没着急,先看了几眼王衙役,读懂他的表情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可难了。」方臻装模作样地感嘆道,果然就见王衙役的脸上添了不少得逞的喜色。 方臻戏弄王衙役简直要戏弄上瘾了,他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好欺负的人,上一个是安向晨,他捨不得欺负,对王衙役就没什么顾虑了。 方臻一路唉声嘆息,滚着缸穿过小广场,来到了高台下面。 「快点!」王衙役迫不及待地催促,伸手摸上了后腰的麻绳,只要缸一破,他立马把人绑起来。 方臻一路唉声嘆息,滚着缸穿过小广场,来到了台阶下面。 「王大人,真要上?」方臻又跟他确认了一遍。 「上啊,快上!」王衙役拿出了麻绳。 「那只能如此了。」方臻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 王衙役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怎么感觉要把自己套进去了呢。 王衙役才刚生出警惕,那头方臻已经动作利落地将外衣脱了下来,还准备动手连中衣一起脱了。 「你干什么!」王衙役称得上睚眦欲裂,连忙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回方臻身上。 虽然夏天也有民众受不了热光膀子的,可那也仅限于街上和家里。这里可是府衙,是公堂。在这种地方就代表着朝廷的颜面,天子的颜面,平常人打府衙门前过都不能喧譁造次,连知府大人都不敢穿着凌乱就上前堂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允许赤身出现,那是大不敬。 方臻可没打算真脱,他又没有奇怪的癖好,所以只脱了个外衣装装样子。 第70页 而王衙役的一声大喝,成功引来了其他的衙役,他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佩刀前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方臻没想到李班头也在里面,不过他的戏还得继续演,一看人多了,顿时抹一把泪就嚎上了,控诉王衙役逼他一个人,把这个缸完好无损地台上台阶,他怕出差池,所以才不得已脱了衣服,想要将缸包裹起来。 「不抬也要治罪,抬了也要治罪,小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方臻一边嚎一边将衣服穿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像极了被迫的良家妇女。 王衙役气得恨不能一口老血全喷方臻脸上,「你你你」个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李班头听方臻嚎完了,才慢悠悠问了王衙役一句,「他说的可是确有其事?」 「班头,我、我没叫他脱、我、我就是让他、让他运缸……」王衙役越说越没有底气,运缸坐实了,不就说明了是他逼迫的嘛。 「这么说,的确是你想让他把缸抬到公堂上去?」李班头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抬上高台和抬上公堂可不是一回事,这么个缸抬进公堂,这不是儿戏吗,也是不敬的。 王衙役哑口无言,一脸挫败地低下了头。 「你呀,唉。」李班头重重嘆口气,嘆息中包含的全是上级对下属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和关切。 方臻也低着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嘲弄。这李班头演戏倒是擅长得很,他把自己弄到王衙役面前,不就等着这一出呢嘛。 「行了,二虎,带他把缸放回库房。」李班头招唿身边一个手下,带着方臻去放缸,等方臻他们走开了,才对王衙役道,「你这次犯了大错,知府大人要是知道你不敬公堂,恐怕……」 「班头,大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不是故意的啊。」这回换王衙役嚎上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处理。往小了说,顶多是王衙役办事不周到,李班头班组内罚了就行,连上报都不用。往大了说,那就能往大义上靠了,这要是李班头在知府面前说话模煳一点,知府多想一点,那可是革职都算轻的。 方臻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却大老远还是听见了王衙役的哭嚎。 「张哥,这么严重啊。」负责给方臻引路的,正是下午那个张衙役,张二虎。 「你是个聪明人。」张衙役没理会方臻的疑问,反而说了这么一句。 方臻不用想就能接上他的未尽之言,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好自己的嘴。 他们之间的斗争方臻本来也没心思参与,他纯粹是受了无妄之灾,被人利用而已。如果不是李班头故意又把他带到王衙役面前,下午那事儿估计王衙役自个儿都忘了。 不过也怪王衙役自己性格有问题,方臻又不是软柿子,有些人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方臻当然不介意和李班头双向利用,互利互惠。 府衙仓库的位置还挺偏,等张二虎和方臻出来时,小广场上已经没人了。 经此一事,张二虎也能看出方臻比一般的农人要强一些,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就一路将他送回了城南草房。 古代吃得早睡得早,方臻回到城南大门外时,这边已经架上了大锅,有劳力正在往锅里加水,还有的从城郊拾柴火回来,看架势是准备做饭了。 吃饭要自己出钱自己做,大傢伙吃饭每人每天出两文钱,统一交给衙役去买米和菜,府衙最多提供一口大铁锅。橘红色的锈色附着在锅底,一看就用了有些年头。 干活的人有几百个,按照固城的物价,一斤粗粮在五文钱,最便宜的甜菜一棵一文钱,交上去的钱至少能买百斤左右的粗粮。百斤重的东西别指望当官的给你扛回来,都是衙役负责交钱,劳工在后面拿。所以买米菜虽由衙役负责,被剋扣的余地其实很小。 买回来之后,就放到大锅里统一煮。米也煮,菜也煮,就这一口锅,米煮的差不多了,把甜菜扔进去搅一搅就能熟。出锅之后大勺一舀,甜菜和米煳混在一起盛,一人一碗,将就着吃。 炒菜用油,那是要掏钱的,调料也要掏钱。有钱的不会亲自服劳役,来服劳役的肯定没钱。所以一天两文对这些贫苦百姓来讲,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哪里还捨得出油钱和调料钱。 做饭由劳力动手,盛饭的却是衙役,一勺下去每个人的分量差不多,百姓也不敢质疑,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因为谁给自己多舀一勺打起来。 方臻运气不好,回来的时候衙役已经收过钱,带着几个劳力去城里买米了,他没赶上交钱,晚饭自然是没有份儿的。 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来干活的都是青壮年,胃口都大,一人一碗也是凑合吃个半饱,哪里会让别人白吃一顿。 「臻子,有事没个?」方立一早在门边巴巴地张望,见方臻回来,连忙拉住他询问。 做饭的顺序由草房位置决定,从左到右两天一个房。方臻他们的草房在倒数第三个,还有一阵子才会轮到他们做饭。 「别担心。」方臻还是很感谢方立的关心的。 「俺没能给你留饭哩。」方立有些愧疚。 这些年方立一家省吃俭用,攒了一些钱。虽说是为了给方进举上学用,但穷家富路,万一方立出门在外有个好歹,家里的顶樑柱倒了,一切就全成了泡影。所以这次出劳力,秀姑给方立多塞了一点。手里有钱,方立就想多交两文钱上去,给方臻也留一碗。 第71页 可是衙役最怕麻烦,还不许方立多交,不然到时候你也来要第二碗,他也来要第二碗,人和饭对不上号,引起骚乱怎么办? 「那记他名儿。」方立还想争取。 「记什么记,谁知道他长什么样,不在场的不管!」衙役将方立打发了。 方立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採买的衙役走了。 「不是一天两文,吃两顿,怎么今天也收两文,咱们可是中午才来的。」吃饭收费的相关规矩,他们一来,李班头就交代过了,所以方臻并不陌生。至于他有没有饭吃,都不是大问题,凭他的本事,绝对饿不到自己。 「就是说个,唉,规定就要个两文,多一文给加菜啦。」一提起钱,方立便开始唉声嘆气。加菜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文钱最多多买一颗甜菜,还能变好吃不成? 方臻也无话可说,总比直接被衙役贪了去要好受一些,他只能这么安慰方立。 不多时,负责买粮食的衙役带着人回来了,米菜洗洗干净,下锅煮。方臻仅是看着,就食慾全无,这伙食还没他刚穿过来时,在一粒米都没有的家里吃得好。 因为方臻没交钱,是不能排队的,方立领了一碗先递给方臻,说跟他一人半碗,被方臻笑着拒绝了。 第67章 半夜偷熘(三更) 吃完饭,人们陆陆续续回到草房,一些人还在门口闲聊,一些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为了防止劳力逃跑,他们这些人日夜都有衙役轮班看管,在门口闲聊的都不敢大声话说,讲着讲着没意思,也都回来睡觉。 草房里本就昏暗,到日头西斜时,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确很能激发人的睡意,而且他们本来就长途劳顿,一直没有得到好的休息。 方臻也躺在铺上,打算现在开始睡觉,等到再晚一点起床找吃的。他一天吃三顿饭,路上带的干粮都比别人多,就算刚才吃到了甜菜米煳,也不够撑过夜的。正想着,只听旁边的方立窸窸窣窣,像是做贼一样小心翻着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声音停了,一个硬邦邦的饼子就递到了方臻的嘴边。方立也看不清方臻在哪儿,差点把饼怼他眼睛上去。 饼子干了也带着粮食的味道,方臻虽然看不真切,闻一闻就分辨出是什么东西。 「俺路上省下一个,你偷摸吃。」感觉饼被拿走,方立翻了个身面对方臻,朝他那边凑近了些,用气声说道。 白天一屋子人借药的事方立可还记着呢,方臻那是好药,涂上立马就没那么疼了,到下午淋水那会儿,都有了结痂的迹象。结果那一瓶子你借他借的,借了还毫不客气,竟然给人一次全用光了,还了个空瓶子回来。大家都用了,也不办法逮着一个人指责,只能认栽。 这饼子还是他路上硬省下的一块,就怕在这里吃不好,能应个急。要是给别人看见了,肯定又要过来分一口。 「你吃。」方臻把饼拿开,只是怕被戳到眼睛,转身又放回了方立手中。 「你……」方立还要再推拒,恰巧旁边的人翻个了身,吓得他不敢再动,这饼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 方立握着饼,口水直流。但是考虑到今天没干活,还是硬忍着将饼重新装回了包袱,抱在怀里。 没一会儿,全屋的人都睡了。衙役拿着油灯推开草房看了一眼,又关上了门。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方臻醒了一次,听外面重新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仔细分辨,应当是太阳完全下山,修城墙的那批劳工下了工,准备开火做饭了。 因为白班衙役急着交接了任务回家,便传来官差催促和呵斥的声音,嘈杂声就更大了,一会儿声音又小下去,渐渐传来草房门响,过一阵子,便重新归于平静。 这时,值夜班的两个衙役,一人拿灯,一人拿名册,推开门进来挨个数了一遍,把人叫醒核对了名单,才关上门离开。 方臻等着他们走远,重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个时辰,值夜班衙役的动静也听不见了,方臻才缓缓起身,在铺上坐了一会儿,灵巧地下地,穿鞋,蹑步到门边。 草房的门也是一块破木板,一动就发出吱呀响声,是内开门,方便了衙役顺手一推就能进来。不过对方臻来说不是好事,内开门影响视线,不方便进出。 方臻小心拉开房门,没有惊动睡觉的人。当然了,就算吵醒了人,或者遇见衙役,他也完全可以说是起来上厕所,只是能不叫人知道是最好的,毕竟他这一趟「厕所」可是要去很长时间,保不齐就有人想起他怎么还没回来。 衙役值夜的门房有两间,一间正面对着劳力住的草房,一间在草房后面,两个衙役住一间,可以轮流睡觉,也可以聊天抗疲劳。周围没有任何草木遮挡,外围围了一圈土墙,一般人很难从中逃跑。 更别说他们这临时住所,就在城墙脚下。除了看管劳力的衙役,城墙上可是还有守夜的卫兵呢,哪怕侥倖逃出了劳营,只要离开土墙在月光下的阴影范围,还是会一眼就被卫兵看到。 方臻出了门先单手假装揉眼睛,摇摇晃晃看上去就是没睡醒起夜的人,实则观察周围的情况。 透过门房窗户,能看到两个衙役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像是在划拳。南城门正上方卫兵在来回走动,从最西边的墩台走到最东边一共是七十三步,走到头会停下来巡视六秒,然后转身往回走。 第72页 方臻放慢脚步朝厕所走,将卫兵的举动观察了三遍,确认好规律之后,便抓紧时机趁卫兵转身之际奔向门房。 方臻的速度本就比一般人快很多,趁着衙役没有发现他,飞速绕到了门房的后面。他没急着翻墙,而是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沿不同方向朝土墙外扔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捡铜钱的动静,这才攀上去。 这里的土墙只是为了防止劳力逃走,不像城墙一样有御敌的作用,所以建的并不高,和方臻在自家院子里,给自己做的高墙也差不离。只要找准落脚点,徒手翻越没有任何难度。 落了地,算是通过第一关。 方臻背贴着土墙摩拳擦掌,竟找回了一点上辈子打突击战的热血。那时候敌方还有探照灯,要想前进一米都绝非易事。相比之下,南城墙上可只有几个守兵和火把。 方臻带的衣服都是他特别准备的,应对不同场景,分别有不同颜色和样式,全副武装。不论他在哪里,都能伪装。像在劳营之内,都是裸露的黄土,他便穿着白天那一套土褐色,出了劳营,城郊渐渐有草,他就在墙根下套上了深绿色的衣服。 方臻观察好几个卫兵巡查的规律,瞅准空隙匍匐前进。 在家的一个月没来得及好好练练地桩网,到用的时候,虽不耽误事儿,方臻还是感到了一些不适应。毕竟身体之前不是他的,原主那个懒汉养了一身富贵肉,娇气得很。 方臻一边艰难爬行,一边不忘将洒出去铜钱一一收回。倒不是在乎几文钱,是担心明天有人发现这里莫名其妙多了铜钱,难保不会有聪明的,从中看出端倪。 这一趟出城爬得方臻满头大汗,淌过河,到了城郊外的树林,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亏的是他身体好,一天之内连番和冰水亲密接触,换了别人早感冒了。 在城外,总是会有供乞丐容身的破庙,去破庙里生火不会被发现,方臻沿路找一找,很快就找到一座破庙。而且破庙里没有人,方臻将湿衣服换下来烤火,天亮前差不多就能干。 接下来打猎、吃肉,一切顺理成章。方臻还借着月光找了不少药草,寻思明天做饭时找机会加到锅里去。今天晚上肯定有人要感冒,喝了草药快点好,别到时候传染一大片。 在林子里待到后半夜,守卫最松懈的时候,方臻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回到了草房。 开门声「吱呀——」,靠里舖位上的人瞬间弹了起来,给方臻吓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方立。 两人谁都没先说话,等方臻蹑手蹑脚爬上铺,方立才追问他去了哪里。 「上茅房。」 「你骗鬼哩!」方立压着声音怒道,「俺醒有半时辰个,你上咋茅房,掉下去啦?」 古时候还是旱厕,的确容易一脚踩空掉下去。不过方臻明显没有,方立可没闻到奇怪的味道,而且仔细一闻,还有点香,肉香。 「你老实说个!」方立追问。他也是睡得迷迷煳煳,胳膊一伸,发现旁边空的,这才惊醒。醒来一摸,方臻果然不在铺上。他不敢声张,就靠想家里人抵制瞌睡,顺便等方臻回来。 「嘘嘘嘘。」方臻怀里的确揣着肉,是他多烤了一只山鸡带回来,已经凉了。本来打算明天偷偷找机会跟方立分着吃,结果没想到方立竟然醒着。 方立被方臻紧张兮兮的情绪所感染,果真不再说话,两人就干坐着,方立越闻越觉得有股肉香,一个劲的咽口水。 「立哥。」方臻用气声招唿了方立一下,将一根鸡腿递了过去,顺便捂住了他的嘴。 方立下意识就要发出感嘆,被方臻堵了嘴,这才赶忙做了几个深唿吸。 方臻一松手,方立的舌头就不住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口水泛滥,让他忙着吞咽,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吃吧。」方臻轻推了方立的胳膊一把。 自从离开家乡来固城服劳役,这些汉子们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而且即便在家,也不是能经常吃到肉的,所以对肉的味道格外敏感。 睡方立旁边的汉子虽然没醒,睡梦中也闻到了鸡肉的香味,砸吧着嘴开始讲梦话,说梦里的鸡肉多好吃。 方立本来就心颤,一听到旁边的动静,马上攥着鸡肉卧倒,背对着说梦话的汉子。 「俺真吃啦?」方立又问了一次,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他上次吃肉,还是几个月前呢。 「嗯。」 方臻一答应,方立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尽管极力克制发出声音,方臻依旧听到了他嚼肉,以及食物通过食道的声音。听上去不搞笑,还有点心酸。 一个鸡腿下肚,方立恨不能将骨头也吞下去。方臻觉得他这样儿有点可怜,就把另一只鸡腿也撕给了他。 这回方立说什么都不要了,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哪能好吃的全让他一人吃了。 两人不敢闹出大响动,既然方立不要,方臻也没再坚持。 不过肉太香,方立这一吃,便心满意足睡了过去,也就忘了继续追问方臻去了哪里,以及怎么弄到的鸡肉。 第68章 修城墙 五点半,方臻准时睁开眼,四周只有其他人打唿噜的声音。他跳下床,简单热身后,开始原地跑跳,做伏地挺身。直到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才迅速躺回去。 下一秒,门被推开,一脸睡意的衙役将佩刀在门上勐敲几下,「起床起床,快起床!」 第73页 睡梦中的人们迷迷煳煳睁开眼,陆陆续续从铺上爬起来。 「快点!」衙役爆喝一声。 原本还闭眼摸索外套的人立刻被吓一激灵,三两下套好衣服下了地,从衙役身边弯腰经过。 方立一起床,先在铺上东摸西摸。 「我扔远了,放心吧。」方臻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便出声让他安心。 方立得知了没把骨头留在铺上,才松了口气。 方臻也装作刚醒的模样,混在人堆里出了门,蹲在河边洗漱。他怕出门跑步被衙役看到后,会以他有力无处使为由,增加成倍的工作量,所以改变了晨练计划,在草房里完成。 白天需要看管劳力干活,衙役的数量是值夜班衙役的好几倍,从起床起,他们就没有一刻不在官差的监视之下。方臻将这些官差一一看过,李班头在门房里坐镇,张衙役和其他衙役一起监工,果然不见了王衙役,只不知道王衙役最终得了个什么处罚。 洗漱过后,他们这些劳动力就被分到了不同的组别,和现代施工工地的活计没差多少,只不过没有大型机械辅助,也没有化工原料而已。 由于到了冬季,不利于修筑城墙,所以固城的全城城墙维修加固工作早在春季就已经开始,等到方臻这一批劳力前来时,夯土部分已经完成,只剩下城南这一段还没往外墙上包砖。 如果他们不能在二十天之内包完,就要延长役期日夜赶工,赶在下雪之前完工。至于完不成的后果,自然是杀头。 方臻身材结实,所以被衙役有意分到了运送砖块的组别。 修建城墙用的砖和普通家用砖有区别,每一块就要三十斤左右,负责运砖的都是和方臻一样身材比较健壮的人,一人一个小板车,每一车高高一摞,能有近百块砖。 这不仅考验运送者的核心力量,还考验驭车的技术。别看有板车,如果用力方式不对,会非常吃力,非要靠蛮力的话可能还会扭到腰。 这项活计对方臻来说难度不大,只要心态摆的好,处处都是训练场。别人将板车放在身后拉着走,方臻放在身前推,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 方立的身材,是典型常年干活的农家人身材,个子不算高,身上的肉本就不多,加上经年晒太阳晒成了黑炭,整个人看上去就黑瘦黑瘦的,被分去了包砖。 包砖也不是简单容易的活,即便现代社会,也时有发生工人从手脚架上掉落的事故,在这里就更是如此。即便城墙总共只有十二米高,掉下来也会摔断胳膊腿。如果医治不及时,很可能落下残疾。 古时候没有恐高症一说,怕高只会被当做胆子小,还是会被衙役逼着爬上手脚架。反正掉下来只能自认倒霉,衙役又不用负责。 方家村四面环山,山势险峻,村民自小就会爬山,这时候就显出一点优势来,至少不恐高,爬上爬下手脚稳健。 比如方立身边这个工人,是其他村里来的,从上了手脚架开始就两股战战,根本不敢往下看,好几次连递到手里的砖都拿不稳,如果不是方立帮着託了一把,指不定这砖掉在下面谁的头上。三十斤呢,砸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这一幕被衙役看到,扯着嗓子叫方立别偷懒,快干活。 也因此,方立在高处自顾不暇,虽然瞥见了方臻运砖的方式,也没办法提醒他,只能干着急。 好在干到早上九点左右,到了饭点,他这才匆匆爬下来,把方臻拉到一边责备,「你不会就学个人,他们咋推你咋推个,要推一天哩,你这个样,明天能下床不?」 「是是是,立哥说得对。」方臻嘴上答应得好,再上工的时候依旧是我行我素,给方立气得够呛,又毫无办法。 不过方臻虽然用了更费力的姿势,但他的速度不比其他人慢,衙役也就没有阻止他,只是嗤笑一声,联想到他昨天「宁死不屈」的架势,觉得他不是比别人厉害,而是压根就一没心没肺的二傻子。 这一天平静地过去,没有出现伤亡现象,也没有发生衙役打人的事件。等太阳完全下山之后,他们停止了今天的劳作,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依旧是甜菜米煳,方臻也交上去两文钱,免得他表现太另类。 不过天黑也有天黑的好处,火把并不能照亮所有地方。方臻不动声色碰了碰方立的碗,带着他去了墙角下。 两人蹲在墙根处,方臻拿出了昨天藏起来的鸡肉,分了半只鸡给方立放进碗里。米煳是刚煮出来的,能将肉泡热乎一点。将骨架去掉,半只鸡也没多少分量,他们吃饭用的又是大碗,喝掉一半米煳后,肉放进碗里正好填满。 方立见方臻自己还有,就没再跟他推让,避免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不过这肉,他也没立马就吃,盯着看了一会儿,嘆了口气。 「怎么了立哥,别捨不得啊,我过两天再熘去城郊树林抓就行,放心吃吧,这一个月少不了好吃的。」方臻跟他开玩笑,顺便把昨晚的行踪一句话交代清楚,省得方立想起来了又要追问。 「你是真能耐个。」方立先真心实意夸了方臻一句,毕竟这种情况下还能熘出去,估计世上也没第二个了。「还是要小心个,官爷抓住要治罪哩。」 「嗐。」方臻一个语气词总结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他吃得快,吃完了就随手捡起一块建筑废材,挖坑把鸡骨头都埋了。 第74页 「俺、俺就是想婆娘娃娃哩。」方立狠抹一把眼睛。 方立有很多自诩大男人都有的毛病,架子端得太高,即便是跟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太亲近,以保证自己在家的绝对权威。不过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柔情,没有爱,他当面没许诺过秀姑爱情,没有轻易对孩子们表露过父爱,但在外人面前,却卸下了伪装。 方臻静静听着,他无父无母,对于父爱母爱的体会只有旁观,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和方立感同身受。 「俺就想个,俺在家也没能耐,几月一屋子人吃不上一顿肉,自个儿出门来,自个儿吃上肉哩,婆娘娃娃还在屋里吃糠哩。」方立说罢,又嘆口气,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方臻不去分辨方立「唿噜唿噜」的吃饭声里,到底有没有夹杂刻意掩盖的其他声音,拍拍方立的肩膀,留他一个人慢慢吃,自己则去河边洗碗。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从被抛弃那一刻起,父爱如不如山都不再与方臻有关,他不在乎,也不理解,更懒得去理解,因为那只会让他越想越痛苦,越想越钻进牛角尖,让自己跟自己作对。 不过,要说想念的人,他倒也不是没有。算算日子,今天就是九月初五,万香楼掌柜夫妻每年一度向全大成撒狗粮的日子,也是万家小姐邀约安向晨相会的日子。 安向晨不会骑马,牛车又不好坐,只怕万小姐只能枯等一场。方臻突然有点可怜万莹莹,一个姑娘家,全县人都等着看热闹,却没等来情人,传出去只怕要被人当笑料传一阵子。 方臻轻笑一声,洗碗的手一顿,想起他家里还有个方孝呢,那可是会驾车的!万一安向晨让方孝驾车送他去了呢?万一安向晨为了离开和万家搭上关系了呢,他说不定现在就在万家做客呢…… 方臻起身将水甩干,来回踱了几步,看见方立也来洗碗,便在背后瞪了他一眼。都怪方立多愁善感,都怪方立养了个好儿子,害得他也瞎想起来。 方立无知无觉,洗完了碗发现方臻还在河边,以为他在等自己,还要招唿方臻一起走。 「你先回吧立哥,我消消食。」方臻哪有心思回去,就拒绝了方立。 方立也没看出来方臻到底哪里需要消食,摆摆手自己先走了。 也不一定安向晨就会走,原主把卖身契藏得那么好,连他都没找到,安向晨恐怕也还没拿到手。 方臻捡块石头开始打水漂,人一旦对什么人或事动了感情就容易自己吓唬自己,他与其担心安向晨扔下他跑了,还不如担心安向晨在家安不安全,让他完成的运动量每天有没有好好完成,方壮那傢伙有没有老实待着,村里有没有人为难他…… 完了……方臻被自己气笑了,说好不要吓唬自己,怎么还越想越离谱了。这一桩桩,哪一个不比万莹莹更具威胁?还不如让安向晨跟着万莹莹走呢。 「那边的,干嘛呢?」衙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臻扔掉手里的石头,洗了手往回走。衙役这一声正好唤回了他的理智,安向晨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性子,自己应该相信他。 第69章 安向晨的职业生涯 在固城的日子除了日復一日的搬砖,便是夜间偷熘出去打野味,偶尔有一两次,方臻也翻过城墙进入城内,敲开关门的店铺採买一些药物和吃食。 进城要比去城郊困难很多,如果攀城墙的时机和角度稍有差池,立即就会被卫兵发现,是一项惊险的挑战。 而买回来的药,方臻自己留用以外,都分给了受伤的其他劳力们。他也不是亲自给,要么趁人不备扔在铺上,要么混进建材堆里,总归谁捡着就是谁的。 服役的都是普通百姓,捡到好东西巴不得藏起来用,根本不会上报给衙役。这样一来,即便有人怀疑,也不会想到是他出手。方臻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怕他给的多了,人多眼杂,到时候宣扬出去,又是祸事一桩。 服劳役的期限转眼过半,据方臻观察,他们应该能在月底前彻底完工。忙里偷闲的时候,他就想想安向晨,想想他有没有把自己饿瘦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实际上,安向晨过得要比方臻预想得好很多。 虽然在方臻刚走的那天,安向晨就立马想要偷懒不去做方臻给他安排的训练,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这坚持不是因为方孝的监督,而是安向晨骨子里的倔劲儿。 方臻走前给安向晨的急训只有短短四天,就折磨得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酸痛的,然而每当他想要放弃,耳边就会响起方臻说过的话。 方臻说,越是酸痛的时候越要坚持,只要熬过了这个阶段,才会越来越顺利,以后就都不会痛了。如果每次运动后,都等到身体不酸痛了再重新开始,就等于是白费功夫,永远停留在第一阶段,反而要反反覆覆,始终摆脱不了运动后的痛楚。 安向晨见识过方臻在这方面的本领,选择相信他,于是即便酸爽,也依旧坚持做完了计划。结果几天之后,果然每次运动后都不会再出现酸痛的感觉。 而且尽管坚持的时间尚短,不知道是否有心理作用作祟,安向晨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甚至连心态也比以前要开朗了许多。他都不用方孝监督,可自觉了。 身心舒畅的安向晨开始按捺不住好奇心,终于在方孝又一次从云梯上下来时,决定自己也试试。只是他才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做,只等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踩着脚踏爬了上去。 第75页 在松开脚踏的那一刻,安向晨就后悔了。单单只是吊在上面,就手疼胳膊疼腰也疼,整个人仿佛要被撕裂开一般,连怎么唿吸都忘了,硬是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他越是慌乱越是毫无章法,双腿向后踢蹬,希望能够着脚踏,可惜脚踏没踩准,腿被自己甩在竖槓上磕青了好几块。最后体力不支,几乎是以狗吃屎的姿势掉在地上,将衣服蹭破了一个大洞。 也幸好秋季衣服穿得比较厚实,不然这一摔,估计膝盖又要受伤。 安向晨掉下来后,两条胳膊还是抖得跟筛子一样。他双手手心都蹭破了皮,还磨起两个大水泡,这时候就格外想念方臻之前给他缠过的那个,像手套一样的布条。 他不会缠,也不敢再轻易爬云梯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危险,还是要等方臻回来,好好教教他才行。 因为安向晨的大胆尝试,导致当天方进举惊讶地发现,原来先生写字和他一样手抖。 强身健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安向晨心态开朗之后,心思也活泛起来。 原本他的学生只有方进举一人,后来看方孝眼中也有对读书的渴望,干脆以做饭为交换条件,开始教方孝识字。所以安向晨的确没饿着自己,却到底没有学会做饭。 自从方立家的两个儿子跟着安向晨读书,村里的一些孩子也渐渐开始往他家里跑。他们也不进来,就站在院子门口抱住门沿好奇地往里张望。偶尔安向晨念到某个字,他们也跟着念,念完还要互相笑着说,你念一遍,他念一遍,音调语气各异,仿佛一个字就是一个有趣的接故事,一人念一声,就能为它续写一段。 安向晨以前和村里人接触不多,一是怕言多必失,身份暴露,二来也是之前逃跑时村里人的行为让他耿耿于怀。如今他心态变了,看待这些人的想法自然也有了改变。看着这些好奇的孩童,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萌生。 「你说咋,你要开蒙学?」村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方臻和安向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一个德行,都喜欢一大早上就跑他这儿来说事,地里的牛都没他俩勤快。 「是,村长且宽心,不需要村里建学堂,在我家即可。」安向晨将他要教村里小孩认字的事情跟村长商量,「一日两文钱即可,有条件的可每日来学,差一些的隔三差五认个字也是好的。」 「一天两个铜板……」村长一听不用村里出钱建学堂,就放了一半心。 「我平日无事,一日最少也可学两个字,若是天资愚钝些的,我便多教几遍,并不占便宜。」安向晨继续道。 村长担忧的,无非是钱财问题。村里人也有贫富差距,建学堂要全村出钱,穷苦人家用不上,自然不乐意出,可要是教的少了,两文钱那些境况稍好一些的人也未必乐意,毕竟方家村整体都穷。 「可你个婆娘,俺没见个女子当先生哩。」村长还是犹豫。 即便安向晨是府城里来的,即便他知书达理饱读诗书,依旧逃不过传统观念的束缚,大成朝哪里有女子教书的先例。或许府城有,但方家村这种尤其守老旧规矩的地方,肯定是没有的。 「以前没有,今日不就有了?」安向晨据理力争,「师者单凭本事传道授业,何须在意性别。且我今日教方家村诸子读书,他日若真能飞出几只凤凰,也是方家村之幸。村长又何必为了区区成规,断了全村的希望。」 古时候读书人地位高,成为读书人,就意味着已经迈出了成为人上人的第一步,所以大成朝的人,骨子里都有对读书人的崇拜和嚮往。安向晨这番话,说到了村长的心坎上,只要能兴旺方家村,是男先生还是女先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有心是好个,俺看成哩,你回吧,俺给你打问打问,有愿意的就上你家去个。」村长喝干了他的那碗茶,下了结论。 「那就有劳村长了。」安向晨得了满意的答覆,离开了村长家。 有村长帮忙和游说,安向晨的招生计划就顺利多了。 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来,而且只学一天。安向晨便没有教他们认字,而是领着他们背诵了一首小诗。 孩子们异口同声背诗的声音从方臻家传出去,惹得不少观望的家长开始动摇,尤其是自家小子在院子门口跟着模仿,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说不定也是读书的料子。 第二天,就又有人将孩子送了过来,而且昨天只学一天的,决定再学几天试试。 安向晨这套先唬住人再说的套路,得到了很好的效果,陆陆续续的,村里只要能出得起一天两文钱的人家,都将孩子送了过来。 又过了几天,安向晨告诉大家一个新消息,按月交学费的有减免。因为每十天休假一次,一个月满勤是二十七天,就是五十四文钱。但如果按月交钱,便只收四十文,且可以学够二十七天。 这消息一出,几户条件差一些的农家也将孩子送了过来,且之前按天交钱的人们,也都选择了按月付费。 学生多了,安向晨为人师表的责任感也愈加强烈。他之所以提出按月收费,也是希望这些孩子一旦来学习,就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正好九月没有农活,村里的一部分男丁又外出服劳役,安向晨的举措可谓是一举多得,既教会孩子读书,又缓解了家中无老虎,孩子管不住的现象。 第76页 学生少的时候,安向晨都是在地上写字,孩子们照着他写的字在地上仿写。方臻之前在院子里整了一个沙坑,他自己还没用上,这会儿倒是方便孩子们练字了。 不过人多之后,沙坑的位置也有些不够用了,加上在地上写和在纸上写,还是有一定的区别,于是休假当天,安向晨拜託方孝驾着马车带他去了趟环山县。 他学费收的便宜,一个月连一两银子的钱都赚不到,要用的时候远远不够,他就只好先用方臻之前给他的钱,在环山县採买了一批纸笔。 孩子们的课桌椅在村里找人赶制了,价格比在县城买现成的便宜,工匠看安向晨一心教书,又是给村里孩子做的,工费比平时还少一些。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十日,离九月初五的万香楼之约,已经过去了五天,方臻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可即将发生的事儿,对方臻和安向晨两人日后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第70章 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事情原本进展得很顺利,安向晨採买了纸笔就打算回村。给孩子们练习用的纸笔不必多上乘,店伙计还因为他买得多,给多送了两块墨。不过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安向晨感到疑惑。 「小二哥,有话不妨直说。」安向晨以为他是反悔了不想送墨。 「也没啥,就上次跟您一起的万小姐……」有安向晨主动提及,店伙计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起。 「万小姐?」安向晨这才想起来,上次他和万莹莹就是在这家墨斋再次相遇的。 而想到万莹莹,就不由得他不想起九月初五万香楼之约。虽然他原本就没有赴约的打算,不过出于礼貌,总该提前告知一声,免得让姑娘家当众丢脸。只是他这段时间忙着在村里办学,竟然将这事完全忘在了脑后。 店伙计还等着安向晨给他透漏一二呢,结果安向晨一听到万小姐三个字,就皱起眉头沉默起来,他一看安向晨这表情,瞬间就将剧情自己给补上了。 「哎呀,俺就知道,您说您怎个想不开哩,万家是县里最富的人家,您要是娶了万小姐,到时候哪还需要这等便宜货哩?」在店伙计眼里,安向晨俨然成了故作清高的穷书生,被千金小姐看上了却不知足,上演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你误会了,我与万小姐不过萍水相逢,她要等的人也并非是我。」 「这您可就说笑啦,初五那日,万小姐可讲明了是等安公子,上次在咱家小店,万小姐可就称唿过您一个人」安公子」。」 安向晨一听便知万莹莹不单去了万香楼,还闹得人尽皆知,现在估计全县的人都在传呢。他先向门口看马车的方孝望了一眼,庆幸方孝没有听到这些话,不然他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安向晨匆匆将钱付给店伙计,便以家中有事为由,催着方孝赶紧回家。 方孝此时也在听街边婶婆的八卦,正要听到关键的地方,被安向晨一催,只好遗憾地上了车,「婶儿,你听个,他们说县里头万家,有大事哩。」 方孝之前在县里做工,县衙可能不知道在哪儿,县里富户的大名那称得上如数家珍。大家平常就喜欢八卦有钱人家那些腌臜事,好稍稍宽慰心中的嫉妒与不满。不管认不认识,来来去去听上几回,也就都记住了。 「快走吧,我教过你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可往心里去了?」安向晨摆出先生的架子,催促方孝赶紧将这些笔放进车厢里。 方孝挨了训,挠挠头将东西搬进车里。然后一撩车帘,示意安向晨上车。 安向晨正要上车,就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唿唤,「安公子?你还敢来!」 安向晨身形一顿,方孝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位姑娘,再看看安向晨。 那声音的主人是万莹莹的丫鬟小翠,叫了一声,见周围人都停下瞧热闹,她这才低下头快步朝安向晨走过来。 「你、你认错啦,这是俺、俺先生,不认个你!」方孝差点脱口说这是他婶子,话到嘴边灵机一动,换了个称唿。 「我才不会认错呢,我家小姐那日苦等公子不来,这几日都、都害病了,呜~」小翠说罢,竟用袖子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安向晨也顾不得其他,只好用原本的声音,先将小翠哄住。 他总不能这时候用女声,被小翠指着鼻子骂不男不女。那样的话,他可就再没脸来环山县了。 小翠从衣袖间抬眼看了安向晨一眼,为了自家小姐的名声,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朝前边的小巷子走去。 方孝听到了安向晨的男声,已经傻愣在了原地,眼里满是震惊和复杂的情绪。安向晨一时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匆匆留下一句「等我回来」,跟上了小翠的步伐。 那小翠也是个有心眼的,到了巷子里,立马换上另一幅面孔,质问安向晨到底是谁,这可把安向晨给问住了。 「我不管你究竟施了什么法,反正现在我家小姐病了,你快快跟我回去向她解释清楚,说你就是个骗子,才不是什么安家的少爷!」 小翠本来就不认为安向晨能和安家扯上关系,都是她家小姐非不信,这才一次次上当受骗。初五那天也是,等了一天没等到人,全县都等着看热闹呢。她都羞死了,觉得这下总该看清这人的真面目。谁知道她家小姐竟然更加执迷不悟了,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满心都是她的安公子。 第77页 「姑娘,此言差矣,我是姓安,可我也从未说过自己是名门之后,自始至终全由你们自行误会,怎能怪在我头上?」安向晨觉得可笑。 「那、那我不管,总之是你的错,谁叫你不早些澄清的,害我们误会。」小翠不依不饶,理不直气也壮,反正现在这样,小姐好不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我害你们误会?」安向晨逼近两步,质问道,「我可曾主动与你家小姐搭话?」 「……不曾。」 「那我又可曾暗示过你家小姐?」 「……也不曾……」小翠越答越小声,的确是她家小姐先主动的,这人上次,可是连支笔都不愿送给小姐。 「既都不曾,又何必将罪责硬推到我的头上?」安向晨冷哼一声,「你们要攀富贵也擦亮眼睛瞧瞧清楚,切莫嫁错了人万劫不復。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多谢抬爱,恕在下无意于此,就让她当我死了,早日另谋高枝。」 说罢,他也不再瞧小翠难看的脸色,转身出了巷子。 「唉……」安向晨才出巷子,就是一声嘆息。应付了一个丫鬟,面前还有个方孝等着他呢。 两人面对面分外尴尬,方孝避开了安向晨的眼睛,也不过来扶他上马车,直到安向晨招唿他回村,这才如梦初醒般跳上车板,手中的鞭轻拍了拍大红的臀。 来环山县时,两人还有说有笑,回去的时候气氛却变得分外压抑。 安向晨在车中揉了揉太阳穴,主动掀开了车帘,「方孝,我的事,并非有意瞒着你,你想听我便解释,只望你莫要在村中宣扬,与谁都没有好处。」 「俺、俺……那俺叔知道不?」比起瞒着他,方孝更在乎方臻有没有被欺骗,可他转念一想,人家是夫妻,一个被窝睡觉的,哪可能不知道。「俺叔定知道个,你俩个合伙骗人哩。」不等安向晨回答,方孝就自己答道。 「我本就不是自愿来到方家村,怎可让人再多嘲笑,若你们一早得知我非女子,可还容得下我?」安向晨还一肚子委屈呢,他在方家村也没少受苦,心里唯一的一点歉意,只是基于和方孝的友情,方孝要是因此怪他,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俺、俺……」方孝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没再说出有用的话。他们村的确不会接受一个男人做婆娘,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方臻娶了个男人,估计村长当场就把方臻踢出族谱,然后将安向晨丢进山里餵狼了。 不过这也总算是解了方孝藏在心里多时的疑惑。 方臻以前虽然浑,但没有那么大的戾气,人也怂得很。调戏方霞没成那次,被方大福家的男人们打上门去后,在家躲了好几天没敢出来,见着村里人也都躲着走。后来娶了安向晨,才抬起头做人,结果没高兴过两天,就疯癫起来,不仅见人就像疯狗一样乱骂,还开始打婆娘了。 「你、你也挺好个,俺看臻叔变好啦,比你来前面个还好哩。」 「……」安向晨觉得挺冤的,现在村里人人都夸他本事大,有大胆的妇人见面就让他传授御夫之道,是如何让方臻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只有他知道,方臻的变化,真的和他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俺、俺不说个,俺就当不知道,你放心个婶儿。」 方孝一时震惊,缓过劲儿来也能明白事理。方臻和安向晨对他都不错,对村里人也不错,安向晨还让他弟弟、他们村的孩子都能开蒙,在村里张扬安向晨是男的,谁也捞不到好。他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以后安向晨还是他婶子。 「好。」安向晨欣慰地笑了,随后也坐到车厢前的车板上,任风吹乱他的头髮。 「婶儿,俺现在知道个你咋不跟别家婆娘搭伙睡哩。」经过一次交心,两人的距离也近了不少,方孝甚至开起了安向晨的玩笑,促狭地眨眨眼睛。 「不学好。」安向晨像方臻一样拍他的脑袋,小小年纪,竟敢戏弄他。 「俺过两年说婆娘哩,不小啦。」方孝可不把自己当小孩子,再过两三年,他娶了婆娘就能当爹了,有些事情早就懂了。 「俺其实早个有疑,别个看不出,俺瞧你像县里的有钱公子哩。」过了一会儿,方孝又说道。 他在县里做工,见过的世面是比村里人多一些。他一开始也怀疑过安向晨的性别,可是见方臻没有异常,安向晨平时又是标准的女子做派,这才打消了疑虑,说服自己是想多了。自我催眠久了,也就信以为真。 安向晨安静地听他说,方孝这会儿打开了话匣子,把他的想法全讲了出来,讲着讲着,就从讨论安向晨,扯到他看上了邻村某位姑娘,又从邻村姑娘,讲到县里的老闆严苛,越扯越远,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最开始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再说小翠那边,她回到万家,径直去了万莹莹的闺房。不出意料,万莹莹正单手撑着一侧脸颊,满脸愁容地望着窗外的落叶唉声嘆气。 「小姐,我今日又见到那个骗子了。」 「我说过不许叫他骗子!」万莹莹总算是恢復了几分正常人的模样,坐直身体拧着手帕,「安公子人呢?」 小翠犹犹豫豫不敢说,在万莹莹再三逼问之下,才将她在街上的遭遇讲了一遍,并且将安向晨的原话传给万莹莹,好让她家小姐死心。 「他真这么说的?」万莹莹听罢,身形摇摇欲坠,勉强撑着桌子站起身,踉跄到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第78页 「小姐,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便如他愿,当他死了多好。他既不是安家的公子,你何必还念着他,你招一招手,固城里有的是男子任你挑选,再不济,环山县也能找出比他强的来。」 小翠本以为万莹莹听了她的话,能对安向晨生出恨意,从而彻底不再提起这个人,谁知万莹莹还越发伤心了,看架势,竟似是动了真心。 「再好的我也不要了。」万莹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煳涂爱上了安向晨,越是被拒绝,反而越是上心。以前只想着能和安家攀上亲,如今安向晨哪怕是个穷书生,她也乐意。 可是,她不嫌弃他出身低微宁愿下嫁,他竟然都不要她,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翠不能理解她家小姐的想法,这爱情当真是奇怪得很,但到了这个地步,她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抱着万莹莹低声安慰。 「不行,我不信,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放心不下,小翠,去叫人查他的底细,我要早日知晓究竟。」万莹莹哭了一会儿,用手帕蘸干脸上的泪水,眼神愈加坚定。 不是安家的公子也总有个出处,她就找到安向晨的住处去,看他还怎么躲。 「是,小姐。」小翠有气无力地答应。 第71章 偷窥 採买了纸笔回村,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候,那些木工匠人还在方臻家院子外的空地上忙碌着。没办法,院子里都是方臻的器械,实在没有大块空余的地方摆放这些桌椅。 等完工之后,安向晨只能在院子外给大家教书,晚上拿粗布盖住桌椅,第二天揭开布就能用。反正这些桌椅按照孩子们的身材定制,加上村里来来往往就那么些人,也不担心被人偷偷搬走。 之后过了两天,桌椅制作完成,整齐地摆放在院门口。孩子们不仅有了坐的地方,还每人领取了一份笔墨纸砚。笔桿上,有安向晨用小刀刻的每个人的名字。 安向晨特意请周围的邻居们帮忙,在桌椅上方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用防水的油纸做棚顶,以免一直在太阳下晒着,容易中暑还伤眼睛。 不过自从他们开始在院子外上课,安向晨就隐隐感到不安。虽然每次回头都没有发现,但被一双眼睛在暗处盯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目光让他觉得像是被蛇缠在身上,冰冷黏腻且贪婪。 「先生,俺这」毛」字咋个?」正在练字的大毛努力伸胳膊,举起了手里的纸,上面写着大大的「毛」字。他第一次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名字,急忙向安向晨炫耀。如果安向晨也说好,他一定拿回家,让他娘煳在墙上。 「不错。」安向晨被他唤回思绪,将不安压在心底,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哪家孩子的爹娘,偷偷来看孩子的。 「先生,那俺的哩?」 「还有俺!」 「俺、俺!」 有了大毛打头阵,剩下的孩子也开始不甘示弱,纷纷将纸张扬起来给安向晨检查。 当然不是每个孩子都写得好,安向晨忙着一一指导他们改正,自己的事儿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又过了三天,终于在傍晚,安向晨正跟方孝往桌上盖布呢,又感觉到了那股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忍着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故意将提前藏好的笔,从怀里拿出扔在地上。随后装作不经意发现了地上的笔,缓缓蹲下身去捡。低头的时候,借着桌腿的遮挡,终于将那人看了个清楚,竟然是方强的弟弟,方壮! 安向晨惊出一身冷汗,这下证实了的确有人在一直偷窥他,而这个人还是猎户的弟弟,要比普通农户还难对付一些。难怪安向晨每次有所察觉,他都能立即躲开。 「婶儿,咋个?」安向晨心乱如麻,蹲的时间久了些,方孝便走过来问他。 「啊,无妨。」安向晨攥着笔起身,匆匆收拾了门口的桌椅,将院门赶紧关好。 方孝晚上还要给他做一顿饭,刚进厨房就看到安向晨在关院门,对于他今晚的反常举动感到不解。 一个能日日背地里盯着他偷看的人,肯定没安好心。安向晨想起方臻走之前说过,要他防着点方壮。他起先防了,没有异常。这才刚放心一点,就被人惦记上了。那方壮不愧是跟他哥打猎的,对猎物的心理了解颇有门道。 「方孝,帮先生一个忙如何?」饭后,安向晨对方孝说。 「婶儿,你说个,俺肯定帮哩。」方孝一口答应下来。自从知道了安向晨的真实性别,他就没以前那么拘谨了,只有两人在场时,把安向晨当大哥哥看待。 「这一两日,可否让我去你家中借宿?」安向晨不是没脑子的人,明知现在自己有危险,哪可能还把自己置身危险中。 「啊?」方孝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他不知道安向晨性别之前,肯定一百个欢迎。可现在知道了安向晨是男的,而他家里还有祖母和母亲呢,怎么想也有点尴尬。 「我和进举住在他那屋,你们照旧即可。」安向晨说出他的想法,「我近日总是心绪不宁,怕有什么事要发生,大家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那……也成哩。」方孝答应下来,「不过有咋事哩婶儿?该不会是俺叔咋啦个?」 「不是不是,你不必担心,方臻是有本事的人,一般人奈何不了他的。」安向晨连忙否认,打消方孝的疑虑。他这话是真心的,方臻的能耐他是见过的,就是衙役也肯定拿他没有办法。 第79页 他这么说,方孝也不再多想。 当晚,安向晨就去了方立家借宿,还随身带着方臻留给他的弩和匕首。一连三天,都是在方立家住的。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安向晨闲下来就琢磨应对之策,还真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 翌日一早,安向晨开早课之前,带着一包好茶叶去找了一趟村长,得到村长的许可后,就让方孝跟着村长的二儿子方武,去附近几个村落宣传,只要来他这里开蒙,三文钱一天包住,按月交学费包吃包住还有优惠。 其他条件和要求跟方家村一样,并且学习用具由他提供,只要学生带着学费来即可。对于学生的年龄也没有限制,小一点的和方进举差不多,大一点的也有方孝那样十三四岁的。 一开始效果一般,周围村落有钱的人家也不多,都不愿意大老远跑来方家村。不过方武是个能说会道的,方孝又是个接受了开蒙的典型案例,两人搭配起来有几分说相声的架势,竟也说动了几户人家过来试试。 要说村长二儿子为何这么卖力替安向晨宣传,那也是有目的的。现任的镇长已经年过七十,是少有的长寿之人。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再过度操劳,也就这一两年内,肯定会推选新的镇长。 如果他们方家村能把这一片的教育搞起来,让村里孩子也都有书读,有学上,带动全乡的发展,方有德当选镇长就十拿九稳了。 父亲当上镇长,他大哥方文再接任村长,一家两个官,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在乡里能横着走。 没两天,周围几个村落陆续有大人带着孩子过来求学,个个都是带着铺盖的。 学生比安向晨预想的多,他不得已又在主屋里安置了两张床,将原本的桌子和方臻置办的条案等,统统移到厨房里推起来。这下一屋子人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方臻留给他的钱也被用掉了一多半。 虽然都是小孩,不过胜在人多,晚上一屋子的人睡在一起,谅方壮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单是孩子一窝蜂哭闹起来,就能把周围的邻居全惊动了。 这之后,虽然没能阻止方壮白天继续偷窥,但夜里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安向晨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点想方臻了,一想到方臻回来,见到家里满地都是小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 发觉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了,竟然还有功夫幻想方臻沖他笑的画面,安向晨立马打住,愤愤地去炕上做了三十个仰卧起坐。 就在安向晨气恼地做仰卧起坐的时候,方臻这头也发生了一件意外。 固城下雨了,雨势不大,停的也快,只下了半天的时间。雨水不能影响修筑城墙的进度,雨刚一停,衙役立马催促劳力们赶紧上工。 方立身边做工的那位,还是之前因为恐高差点拿不稳砖头的那一个。经过十多天的相处,方立也在闲谈中得知了他的姓名,孙三。 刚下过雨的手脚架有些湿滑,孙三在爬手脚架时,就有好几次脚踩不稳,这会儿到了高处,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下面的人递上来砖块,他都不敢弯腰去接。 「你干咋个?快些啦。」方立手上有活,没办法帮他,只能催促他快点将砖接住。 今天因为下雨,耽误了半日工程,衙役们的情绪也不是很好,如果再让他们发现有人「偷懒」,孙三今晚肯定要挨罚。 孙三也知道自己再不行动的后果,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只好缓缓蹲下,一手握住手脚架的竹竿,一手向下去握那块砖。 三十斤的砖,体积比一般的砖大,又是淋过雨的,他吃力地提住砖的一角,起身时没握紧,那砖还没提上来,就脱手掉了下去,将下面递砖那人的胳膊砸中,连人带砖朝城墙下摔去。 孙三一看砖脱手了,下意识就要去够,这一够,手脚一滑,也跌出了手脚架。 事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只听得接连两声惨叫,两个人影相继从高处掉落。 方臻正将板车运到半途,就听得叫声。他顾不得多想,拿起车上的砖紧跑两步朝孙三砸去。 他力气用的足,砖头直接砸中了孙三的侧腰,将他整个人砸偏了几十厘米,疼得他又发出一声惨叫。 在下面的那人先落的地,随后孙三也落了地。城墙下传来两人「哎呦哎呦」的痛唿。 方臻动作太快,衙役根本来不及阻止,等两人落了地,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活跑向受伤工人时,离方臻最近的衙役却将方臻扣了起来。 「你做什么!」那衙役把刀架在方臻的脖子上,气得不轻。 等李班头从门房匆匆赶来,先看了一眼城墙下,接着问衙役怎么回事。 压着方臻的衙役将刚才的事故两句话说清,接着就开始告方臻的状,「班头,就这个人,那劳力从墙上掉下来,他竟然还拿砖头砸!」 第72章 结交李班头 李班头意外地打量着方臻。对方臻,他可印象深刻着呢,刚来第一天,就帮他解决了王衙役的聪明人。 「先看着他。」 「是。」 现场一片混乱,李班头示意这名衙役继续看押方臻,接着先是将围观的劳力统统疏散,叫他们各回各位继续劳作,然后蹲下来查看两名坠城墙者的伤势。 先掉下去的那个人折断了一只腿骨,正抱着腿满地打滚。孙三挣扎得没有旁边那位那么厉害,似乎受了内伤,气不敢大喘,一手还扶在自己腰侧。 第80页 「去,去城里请两个大夫过来。」李班头没让衙役轻易搬动两人,起身后先让人去请大夫。 他这句话一出,还在劳作的工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张衙役得命去城里请大夫,不一会儿,拉着两个有些年龄的老大夫赶来。老大夫被他拽得气喘吁吁,先弯下腰喘口气,这才分别去查看两人的伤势。 幸运的是,两人的伤都不致命。断腿的那位没有内伤,只要接骨之后好生调养即可痊癒。而孙三的腿没骨折,他的腰青了一大片,皮肉伤比腿折了的那位重,另外,肋骨断了两根,还好没有戳进内脏。 外骨好接,肋骨大夫却没办法接,只能开了方子让他吃药调养,慢慢自己长好。 「既然没有大碍,要不要大夫开方,你们自己决定。」李班头扔下这句话,就不再管这两个病人,朝着方臻而来。 服劳役期间出了伤亡事故,衙役是没有责任的,他今天帮这两人请了大夫,是职责之外的仁慈之举,至于医药费,还是要两位患者自己负担。 李班头一走,手下的衙役立即将两人抬到了一边,以免挡了施工道路。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李班头佩刀挎在腰间,他一手握住刀柄在方臻面前站定,另一只手朝奉命看管方臻的衙役一摆,衙役抱拳行礼后退下。 「那两人下落的轨迹重叠度太高,如果我不在半空把他砸开,先落地的肯定会被后落地的人砸死。」方臻一边解释,一边还用双手模拟了两人坠落的状态,以便辅助说明。他不清楚古代有没有轨迹一说,怕李班头听不明白。 「哦,这么说,你还是做好事了?」李班头感到意外。没想到方臻比他预想得还要聪明许多。 这些天他在门房里一直观察方臻,只见他力气大体力好,竟丝毫没看出他有别的本事,要不是今天出了意外,他连他都要骗过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是做好事,不然方臻也不可能拿砖砸人。自己的水准自己清楚,那一砖砸下去,被他砸中的人肯定得断肋骨。「我砸的那人,内脏没事吧?」 「只是断了肋骨,没别的大事。」李班头回过头看一眼,那两大夫已经在收拾药箱,准备回城了,看来两个伤者都不打算继续治疗。 「人是我砸的,药费我出,你让大夫留下开方。」方臻也看清了情况,对李班头的态度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方臻一开始对李班头还有些好感,因为他们初次相见时,他在李班头身上看到了正规部队的影子。即便随后他就被李班头利用了一把,也没有改变他的想法。 可惜今天这一出,让他不能释怀。 尽管方臻在心里说服自己,这里不是现代社会,思想观念不一样,也没有劳动保障法一说,李班头的做法挑不出错。但有百姓在他面前受重伤,他始终不能见死不救。 李班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挥挥手,张衙役立即走到近前。 「去,这位方财主要做大善人,叫大夫开方抓药。」 张衙役也吃惊不小,先看看李班头,再看看方臻,应声退下,「是。」 很快,大夫被留下开了药方,张衙役打发另一个衙役送大夫回城,顺便去抓药,自己则简单跟两名伤者解释了一番。那两名伤者听罢,远远地对着方臻拱手点头,口中不住喊着「谢谢」。 方臻点点头示意,两人很快被衙役抬回了劳营。 「你救得了一个两个,还救得了这里所有人吗?」李班头嘲讽道,他对方臻的这种行为显然不贊同。在他看来,方臻纯粹是圣母心泛滥。 「我看见了就救,有一个是一个,多的我也管不了,更没打算普度众生,你不用给我扣高帽,我还真没兴趣管这里所有人。」方臻可没李班头想得那么烂好人。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多了,方臻既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这种事儿,轮不到他来做。 就算是放在现代社会,依旧有流浪汉和底层人民,这是现实,方臻可没自不量力到觉得自己穿越了,就能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朝代。就算有,到时候血流成河,受苦的依旧是百姓。 听他这么说,李班头反而高看了他一眼,这会儿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如果方臻早穿越一年,赶上去年去别处挖沟渠的劳役,遇到别的官差监工,就会发现李班头和别的差役比起来,已经是有很大的区别了。 至少他会叫大夫来给受伤的人看病,也会在下雨天放劳工休息,甚至整个劳役期间,不曾让手下苛责过任何一个劳力。虽然有时也会有人抽刀吓唬人,可也仅是吓唬,从没有真的动手过。 「李清胜。」李班头双手抱拳,向方臻介绍自己。 「方臻。」方臻也抱拳回礼。 「我知道。」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 「以你的能力,为何不出来谋生?」李班头问道。以方臻刚才出手大方的程度,想要捐劳功躲过此次劳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除了有钱,方臻本身的实力也不弱,要身手有身手,要头脑有头脑,不管做什么,想必都能有一番作为。 「嗐,我以前也是个刺头,上个月摔了一跤差点见了阎王,这才改邪归正,要谋生,不急。」方臻还是那套在方家村的说辞。 「你小子造化可以,大难不死,好好惜命吧。」李清胜在方臻背上拍了一把,随后又道,「以后想来固城了,就来府衙找我。我虽然只是个班头,在城里还是能说上话的。」 第81页 「那就先谢过李哥了。」方臻也没跟他客气。大成朝是个人情社会,有时候人脉比有钱重要。他想要在这里发展,多结交一些朋友总没错。 「好说。」李班头推了方臻一把,「行了,赶紧干活,别以为你跟我有点交情,就能逃过一劫。」 方臻本来也没打算逃避,不过他还有一件事要搞清楚,仅仅是出于他个人的好奇,那就是王衙役怎么样了。 「他?哼,家里有点背景,捐进来当差的,让我罚去看守仓库了。」李班头提起王衙役,很是不齿。 李清胜对王衙役托关系买官没有意见,分到他的班组也没意见,但他进来后趾高气昂,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就不对了。 尤其是他这种人,平时巡街就对小商贩骂骂咧咧,官威十足,看不顺眼的时候还掀过人家的摊子。这次让他进了看管劳力的队伍,怎么可能不对这些平头百姓下手。 可他偏偏也不算违规,因为朝廷没有执法过当这一说法,对衙役的行为也没有相关的规定约束,所以李清胜完全没有由头惩治他。 说教的次数多了,王衙役反倒闹脾气,在府衙里到处说李班头看不惯他,只要他一做事就挑错,委屈坏了。 他这一出可给李清胜气得够呛。 然而知府那里不管这些事,如果处理不好,或者李清胜向上级告状,上级反而认为是李清胜能力有问题,管不住手下。王衙役简直成了李清胜脑中的一颗毒瘤,一想起来就头疼。 自从这次修城墙的劳役定下来,九月份的劳工由李清胜的班组负责看管,他就在想怎么能挑个错处将王衙役踢出这次行动,正巧遇上方臻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过王衙役家里有背景,想让他从此滚蛋还是有些难度,过几天惩罚结束,李清胜又要天天看着这个鼻孔朝天的败类了。 「唉,你要是……」李清胜话说到一半打住了。他倒是希望方臻能当他的左右手,留下来专门整治王衙役这样的人。可是府衙役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凭他的能耐,能让方臻在固城安家就业,让他进还是有些难度。 除非方臻不嫌地位低微,从役使差役做起,熬上十年八年,等衙役有空缺的时候,优先考虑。可这样实在是屈才,李清胜只能想想便作罢。 「王衙役那样的,只能跟他比谁更无赖。」方臻教给李班头一个方法。 多年在部队里待过的人,碰上的老兵油子多了去了,哪怕方臻一开始也像李清胜一样循规蹈矩,日子长了也被锻鍊得比泥鳅还滑。 李班头一愣,回想方臻刚来那天是怎么戏弄王衙役的,还真是那么回事。他可是从来没见过王衙役那么吃瘪气闷,简直大快人心。 「好,你呀,好。」李班头心领神会,大摇大摆地回了门房,但从背影就能看出心情极好,仿佛他已经预见了未来将王衙役压在脚底下的畅快日子。 第73章 方强来刷存在感了 因为出了事故,大家都显得异常沉默,专心对付自己手头上的活计。 失去了两名劳动力,晚上下工的时间又往后延了一些。不再是大家一起下工后才开始做饭,而是由当天负责做饭的几人先做饭,做好了其他人才能下工,然后过来吃。 这一耽搁,米煳的味道就更差了。也就方臻偷偷买了点肉干加进粥里,和方立两个吃得稍微好一些,其他人都是一脸菜色。 吃过饭,也没人闲聊了,全都回草房休息,保存体力。 「俺要个能拉他一把……」方立对于自己没能帮孙三一把,还有些耿耿于怀。 「你拉他一把,受伤的就是三个了。」方臻安慰他,将刚刚缝制好了什么东西抖了两下,问方立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看看孙三。 「去哩,俺知他住哪个房,俺带你去个。」方立虽然好奇他缝了个什么,也没多问。 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方臻拿砖砸人了,而且李班头对他很不错的样子,不仅没问责,还有说有笑的,所以今晚都有些疏远他,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打的。就连和方臻同房的人,也有几个眼神躲闪,不敢和方臻搭话。 方臻进了孙三所在的草房,房里原本放松的人立即警惕起来。 「里咋,里还来?」房里有和孙三同村的,底气不足地质问了一句。 同村人不了解情况,孙三又躺在铺上有气无力的,他肋骨断了,一唿一吸都伴随疼痛,一个字也不想说,所以没人给他们解释方臻的行为动机。 「俺们来看个孙三,你咋赶人哩。俺弟给付药钱啦,你替他操咋个心?再说个,不是俺弟,孙三压死人哩!」方立看不惯,替方臻和那同村人呛起来。扔砖的具体原因,方立听方臻解释过了。 方立的说辞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毕竟当时的情况他们谁也没看清,到底孙三掉下来会不会砸中下面那个,离得近的都看不出,方臻一个运砖的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孙三脱手,咋把人砸下去哩,还把自个儿栽下去个,俺在孙三边上,比你们看个清明!」方立是当时离孙三最近的人,作为本次事故的目击者,对孙三的坠楼行为可是一清二楚。这些人不清楚事实就怀疑人,是当他瞎了吗? 因为各村子的方言也有差别,方立一还嘴,屋里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话,一时间各种语言充斥,情绪激动时语速又快,叽里哌啦听得方臻一头雾水,堪比当年做高中英语听力,就想真诚地送在场的各位一句,请说普通话。 第82页 「你怎么样?」方臻反正也听不懂,便不再理会其他人的吵吵,径直走到孙三的铺前问他。 孙三只有动眼睛不疼,于是将目光移开了。以他的视角和逻辑来看,虽然方臻给他出了药费,但平白被砸断两根肋骨,实在是无妄之灾。就算他当时掉下去,下面还有个人垫着呢,肯定摔不坏,和方臻有什么关系?认都不认识,凭什么砸他? 草房里黑漆漆的,晚上开着门也看不清谁的脸。孙三不说话,方臻只能大概猜到他的想法。 「你嫌我多管闲事?」 孙三听到这句话总算给了点反应,可惜一动气肋骨又开始疼,刚发了一个气音就戛然而止。 「呵,知道了。」方臻确认了他的猜测,便放弃了对孙三下手轻一点的念头。 他拿出刚才缝制的简易肋骨固定带,在孙三面前展开拽了两下,发出布料被拉扯的「砰砰」声音。接着一把将孙三薅起来,让他背靠着墙,将固定带强硬地裹在孙三的胸腔部位,在背后打了个结。 方臻下手毫不怜惜,一套动作拖泥带水,孙三被疼出了一身汗。 「里干咋哩?!」最先替孙三出头的同村人发现了异样,立马从铺上站起来,就往方臻身边沖,伸手想将方臻推开。 大通铺没有隔挡,只要其他人收收腿脚,在铺上跑起来如履平地。不过方臻速度更快,那同村人的手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推了个空。他是用力推的,这一扑空差点把自己栽下铺。 「急什么,我是在帮他,把肋骨固定好了,骨头长得快。你们要是不信,去问问大夫。」方臻本来还打算留点药的,既然孙三这么舍人为己,也用不着他浪费同情心。 方立也被气得够呛,他一个人骂不过十多张嘴,被他们轮番问候了一遍。同村人听了方臻的话半信半疑,方立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便拉着方臻回了自己的草房。 「跟他们生什么气,再干几天就回家了。」方臻递给方立两块润喉糖,慰劳一下他被气到冒烟的喉咙。 「以后个,再不管这瞎熊玩意儿。」方立将糖一口咬碎。亏他还觉得他和孙三有一起包墙砖的情谊,没想到孙三也不是个啥好东西,他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然而事情远不如方立想得那么简单,他没有发现,和孙三同屋的,还有一个方强。 上次方强想强要方臻的枣红马不成反被揍,接着第二天拉拢村人上门说理又被羞辱,两件事叠加在一块儿,兄弟二人别提多恨方臻和安向晨了。 别看他们哥俩那之后一直安安分分的,心里早就想找机会狠狠报復回去。他跟方壮商量好了,他在外面搞掉方臻,方壮在村里搞定安向晨。 方臻两口子不是传安向晨不能下蛋吗,正好便宜了弟弟方壮。要是方壮能让安向晨怀上娃娃,既省得花钱从城里买婆娘,又能让方臻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 就是不知道方壮得手没有……方强想到这儿,觉得自己不能比弟弟落后,等了这么多天,可算是等到了好机会。 「咳,别听方臻瞎说个。」方强刚才一直没出声,这儿方臻刚走,他们房里的人还群情激奋着呢,就听一向沉默的方强开了口。 「强哥,里咋意义?」方强一开口,立马就有人问了。 方强是猎户,身形结实,平日里沉默不言,在他们这房里还颇有大哥大的气势,他说的话大家都愿意听一耳朵。 「俺跟方臻一个村,他在村里……」方强故意停下来嘆息一声,直到别人忍不住催促,才继续道,「一个村哩,俺原不想说个,现在三子受罪啦,俺也不得不说个。方臻那个瞎熊玩意儿,的确不是个好的。调戏女子,后来还抢路人的马。」 「真假?」 「还真是瞎熊玩意儿!」 这话一出,果然引起了大家的议论。要是以前方强说这话,他们未必会这么轻易相信,偏偏今天砸了孙三,跟衙役交好,又来示威,桩桩件件踩在雷区,由不得他们不信。 「唉,俺能骗你们咋个?」方强又加了把火,「他抢马,俺看不惯,找他说理个,也被他打啦。连俺村村长,他也敢骂,俺爹他也不放过!俺没个能耐,可怜个老汉六十六,让人羞了一顿,唉,说不得说不得,太可恶个!」 方强说到后来,声泪俱下。 大成朝重视孝道,在乡下尤甚。他们见方强一个壮实汉子因为父亲被人羞辱而痛哭流涕,纷纷怒火中烧,后悔刚才没有将方臻留下来,群殴一顿出气。 「所以说个,三子是得罪他哩。」方强将方臻在村里的恶行一说,再和今天的事情一结合,给他坐实了恶霸人设,并且引起大家对孙三的同情。「俺劝你个,别给三子出头,方臻记仇的哩。」 不过他们的愤慨没能持续太久,就被衙役打断。衙役嫌他们吵闹,担心要闹事,所以特意来警告一番。 这原本和方臻无关,但衙役偏偏这时候找上门来,让他们的怒气只能咽进肚子里。声音不敢出了,拳头却还握紧着,这一笔也就一併算在了方臻的头上。 「行个,你们也别气啦,方臻能耐,俺都打不过,还是别惹好个,缩头几天,就回家啦。」方强火上浇油,「难道还要出个三子,让他打断骨头?」 「怕他咋个,俺人多哩,又不跟他打。」 「难怪他这个横,原来人不成啊!」 第83页 「谁说,他能耐大,俺们忍了说不定也要让打,就要给三子报仇!」 「就是滴,这种瞎熊玩意儿就该吃些苦头,哪里都有他霍霍!」 男人大都好面子,要是不说让他们「缩头」,哪怕换个词,让他们忍一忍,都不会激起这么强烈的逆反心理。 方强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再参与其他人的讨论,转而又想起他的弟弟方壮。他也还没娶婆娘呢,就先便宜了弟弟。不过他看不上安向晨,因为那是别人睡过的,也就方壮没出息,见着人面皮好看就迷了心窍,他肯定得要一个黄花大闺女。 等他回家,也该把娶婆娘的事提上日程了。方强想着想着,两眼一合,做起了美梦。 这头方臻还没睡,他今晚倒是不打算出门,只是刚才在孙三在的那间草房里,有些事情让他生出几分警惕。 虽然黑灯瞎火看不清脸,不影响方臻听出这些人的差别。大部分人要么在和方立争吵,要么事不关己看热闹,只有一个人,唿吸的幅度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是一种猎手观察猎物,等待时机时才会出现的唿吸频率。而那个猎物,八成就是他。 可惜方臻耳朵再好,也没有到影视剧里那种夸张的程度,能听出唿吸的差别和大致方位,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进一步听出到底是哪个人,也有些困难。 方臻只能靠自己的理性分析,回想这些天服劳役的所有人,他接触过的,有过节的,从而一一排除嫌疑。最后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方强能对得上号。 方强能对付他的招数无非那种几种,方臻把每种可能的对应策略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到时候就能见招拆招。以他的谨慎程度,不怕方强能掀起风浪。 「睡不?」方立打了个哈欠。他情绪也才刚平復下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同屋的人聊天。聊到对方睡着了,他也准备入睡,就随口问了方臻一句。 「睡了。」方臻将双手从头下面抽出来,盖好了被子。 第74章 看谁捉弄谁 方家村的人不是只有方强一个,昨晚听了方强的话,决心要整方臻的劳工,也不是不会找人求证。 不过方强不傻,话里真假掺半,只要询问的人不完全复述一遍,很容易被误导。 例如说,有人问,方臻是不是调戏过同村女子?那方家村的人肯定说是。再比如说,方臻是不是打过方强,是不是骂过村长,是不是对方强的爹不恭敬,方家村的人也会说是。而至于方臻到底因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多数人不会去考虑。 人们只会愿意听自己想听的内容,只要关键信息对上号了,就能自以为掌握全局。 按照普通百姓的想法,是不会遇上一个方家村的人,问他,「方臻是不是因为抢了别人的马,方强才出头的,结果反被打了一顿?」 如果这样问,肯定会得到否定的回答。方家村的人会告诉你,不是,马不知道是方臻怎么得来的,方强想要,方臻不给,所以打了起来。 而这和单纯询问是不是打了方强,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 就这样,在求证的人不严谨,回答的人不了解前提的情况下,方臻被大多数劳工合起来抵制了。 要说方臻对他们做过什么,也没有。砸了孙三就一定会砸他们吗,谁也说不准。他们甚至都不是一个村的,以前连面都没见过,修了十多天城墙,吃了十多天一锅饭,也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就突然轻易同仇敌忾起来了。 但群体的恶往往是不需要一个具体的理由的,只要存在一种可能性,只要制造一定的恐慌和负面情绪,他们就能自发团结起来,用理不直气也壮的声势,去排斥一个异己者。 而这种时候,明明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却也能高举道义的大旗,用「谁叫你打人」、「狗改不了吃屎,我们不信」、「就算不是孙三,我们也有义务替天行道」之类的话术,为自己的行为找到藉口。 所以仅仅用了一天,这些人就达成了共识。 至于方立,因为他一开始就跟方臻关系不错,所以人们在求证的过程中,压根没把他算进去,以防他出于感情,替方臻说好话。 所有人都在衙役的眼皮底下,要闹事是万万不敢的,只能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说来说去,无非是些市井常见的小伎俩,和方臻见过的犯罪分子的手段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方臻早有准备,在发现有两个以上的人,用一对视就立马望向别处这种此地无银的做法,来掩饰对他的盯梢或打量时,他就看穿了他们的意图。 果不其然,在当晚的晚饭时,这些人就开始行动了。先是一窝蜂地排队,将他挤在队尾,只留了一口水粥给他,接着又在河边洗碗时,试图将他挤进河里。 方臻什么话也没说,还劝住了气不过的方立。 「咋事这些瞎熊玩意儿,你就不该给药,死了算球。」方立忍不住骂道。他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打成方臻同伙之后,这些人没对他下手,但也受了不少排挤。 现在,也就只有他们住同一个草房的劳工,对他们两的态度还算客气,其他人就差把敌人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和方臻同房的人受过方臻恩惠多一些,虽然不信别人说的那些话,但架不住对方人多,他们也不敢和大多数人作对,只能屈从了那个阵营,只有晚上回房之后才对方臻客客气气。 第84页 「没事立哥,你别气了,我看你这几天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免得受牵连。」 「那咋成,俺是那种人个?」方立不乐意了,自从离开方家村,他受到方臻不少照顾,怎么能把他和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看成一样的呢。「不成哩,俺找他们讲个,俺跟他们拼啦!」 「别冲动,哥,别。」方臻立马将气头上的方立拦下来,他知道方立最怕官,就用衙役吓唬他,「你一闹,这些衙役是吃素的吗。」 方立一听「衙役」两个字,果然冷静了不少,连声音都小了下去。但是对于方臻要保持距离的提议,不肯接受,还指桑骂槐将同屋里这些两面派嘲讽了一番,说得那些人全都不敢言语。 不接受就不接受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方臻又说些宽慰他的话让他消气,睡前,在方立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不行哩。」方立用气声反对,「他们看出咋个,俺也一起,就当去火哩,俺不能给你拖后腿。」 方立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方臻还是挺感动的。方立胆子虽然小,人倒是挺讲义气。于是他也不再劝说,让方立安心睡觉,以后定会补偿他。 当晚夜深后,方臻悄然起身,随后熘进了城里。这次,他没有选择敲开商铺的门,而是用了手段撬门进去。拿到需要的东西后,在柜檯上留下银钱,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第二天一切照旧。 上午,一起运砖的郭老六弄坏了方臻常用的那辆板车。上工时,负责装车的人还给方臻车上装了比平常量更多的砖块,就等着他将砖洒一地,被衙役惩治。 「报告大人,我内急。」方臻都走到板车面前了,却突然对旁边的衙役说道。 「去,快点回来!」人有三急,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管用,衙役只能放方臻去上厕所。 工程吃紧,不可能停下来等一个人,方臻这一走,这辆车就要排在他后面的那个人拉运,这人,正好就是郭老六。 他们这些所谓「讨伐方臻」阵营的人,行事之前都是商量过的。早在昨晚想出这一损招时,就已经幸灾乐祸过一遍了,所以一上工就眼巴巴等着看方臻出丑,谁料到恶果竟然落在自己头上。 郭老六顿时额头冒汗,这车子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怎么了,快点!」衙役见郭老六傻站着,用佩刀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官爷,俺这、这,俺……」郭老六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平时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这会儿连个藉口也想不出。他总不能告诉衙役,这车是坏的,这不就不打自招了吗。「俺也内急,内急!」 「等他回来再轮到你。」 都放去上厕所了,谁来干活?要去也只能轮流去。 那衙役眯起一双眼,郭老六一看,手心也冒了汗,只能一咬牙,将车子拉在身后。没走两步,哗啦一声,砖掉了一地,有好几块磕碎了边角。 修城墙的砖都是有要求的,不能有半点瑕疵,郭老六这一下,损坏了不少好砖,衙役匆匆赶过来,将郭老六押进了门房。 这时方臻才姗姗来迟,只听到门房里传来板子打屁股的声响,以及郭老六哭爹喊娘的叫声。 一整个上午,都没再见着郭老六的身影,直到下午,他才一瘸一拐地出现,被衙役改分去了装车组。 一个郭老六不能让大家泄气,反而对于「讨伐方臻」的正确性更加坚定,他们就不信方臻运气那么好,这种人老天怎么可能站在他那边呢。 于是晚上到了开饭时,他们依旧将方臻挤在了队伍的最后。 结果当晚除了方臻,包括方立在内的所有人,全都集体拉了肚子。 方立因为也在队伍的后面,吃得少,所以症状较轻,其他人则是拉到了半夜,过了子时还能听见有人在砸厕所的门板,要里面的人快一点。 「立哥,把这个吃了吧,补一补。」方臻偷偷递给方立一粒小药丸。 昨晚方臻跟方立说的悄悄话,就是要他今天晚上别吃饭,他要给这些人一点教训。但方立生怕因为他的反常举动,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也中了招。 方臻昨晚去城里找的东西,正是巴豆粉。上午不放,是因为需要干活,拖延进度他也回不了家,晚上嘛,以他的手段,想要将巴豆粉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锅里,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衙役要不要调查这次的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方臻也不在乎。谁也没在城里见过他,就算昨晚光顾过的店铺提供线索,也没人能查到他的头上。 更何况劳工拉肚子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耽误干活就行。 干了一天活又跑了一夜厕所,这些人的精力被榨的干干净净,第二天终于消停了一天,顾不上捉弄方臻。 这还不算完,方臻哪能轻易放过他们,第三天在锅里下了不少补药,第四天又下泻药,如此往復,这些人身体好了亏,亏了好,被折腾的彻底没了脾气。 偏偏方臻手段高明,压根没人看出他下药,想往他身上赖都不行,毕竟他每次吃饭都是排在最后的,闭眼瞎指认也指认不上啊。而且就算发现方立不吃,他们也不能不吃啊。到后来,甚至有人提议不交钱,不吃饭,可惜仅仅硬气了一个上午,就因为活太累,实在坚持不下去。 要说最气的,还得是方强,不仅没让方臻吃苦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第85页 他是猎户,常年杀生的主儿,心肠要比其他人狠。别人听了他的怂恿,也就是搞点小手段捉弄报復一下,他是真的想要方臻的命。 第75章 方强之死 然而方强心里再想,苦于没有机会动手,只能暂时作罢。 这群人和方臻拉锯了一个星期,被单方面吊打之后,为期二十天的劳役宣告结束。在和方臻搞对立的日子里,以前总能捡到的药没了,偶尔掉落的烧饼也没了,聪明一些的这才渐渐回过味来。 然而这时候再想和方臻重新搞好关系,就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了。好在劳役一结束,接下来的一年都不用见面,虽然羞愧有一点,日子长了也就能统统忘记。 做衙役的,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儿李清胜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他本来还想出手帮方臻一把,后来发现人家压根不需要,便快快乐乐地看了一个星期的戏。 这次在役期内顺利完工,无论是知府大人,还是服役的百姓都很高兴。 方臻走之前,和李清胜交换了联繫方式,两人像兄弟一样去城里的酒馆喝了一顿酒,畅聊到天亮才散。 「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成亲,能被贤弟看上的,大哥我真想见见是何等女子。」喝到后来,两人互通了年龄,就大哥贤弟地互相称唿上了。 「确实不是一般女子。」方臻醉得没有李清胜厉害,他习惯时时刻刻保留一份清醒,「是个男人。」 「啊?」李清胜还等着方臻说说他媳妇儿是个怎样不一般的女子,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迷离的双眼顿时瞪大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有机会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方臻替李清胜满上一杯,半开玩笑道,「他姓安,来歷有些复杂,要是大哥以后听到点什么消息,还望提前告知小弟一声啊。」 谁知李清胜听到这里,竟勐地起身,连桌上的酒杯都打翻了。他一把拽住方臻的衣领,另一只手食指指着方臻好半天不出话来。最后晕晕乎乎站不稳,一屁股栽回凳子上。 「你小子有种,有种!」 李清胜不顾形象在酒馆里大喊一声,惊醒了前台打盹的小二。 「官、官爷?」 「没事,接着睡吧。」方臻安抚了店小二,转头看向舌头都捋不直的李清胜,心里想的却是安向晨的背景果然不一般。难怪万家那个二小姐不顾女儿家体面,也要主动在万香楼约请安向晨。 李清胜口中反覆念叨着「有种」两个字,又勐灌了自己两口酒。到后来醉得越发不清醒了,就开始跟方臻讲述他是怎么成为府衙役的。 这是一个不怎么复杂的故事。 古代的军队制度和现代有很大区别,国家财政不足以支撑一支庞大的军需力量,往往都是需要上战场的时候才临时徵兵。 但要上战场,又不能全靠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农民,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兵役制度。 大成建国已久,兵役制度也逐渐宽松。最初,每个成年男丁都要服两年的兵役,到期后回家继续务农,需要的时候再召集起来上战场。到方臻穿过来时,已经发展成为成年男丁自愿服兵役,役期结束回家务农。当然,优秀的兵也可以通过这条途径进入仕途。 李清胜就是那个优秀的兵。 优秀的兵,所以才会在役期满时得到将军的荐书,拥有参加官吏考核的资格。随后成为府衙役,并且身上还留有军队出身的影子在。 不过大成无战事,加上古代的军事理念等等的限制,这里所说的优秀的兵,和方臻这种现代特种队伍里出来的尖子兵,甚至和现代社会的志愿兵,都是有一定差距的。 两人闲聊到天亮,多半是李清胜在说,方臻默默听着。等到太阳升起,两人的酒醒了,这才回到劳营。 「你昨晚说的……」李清胜酒醉的时候就反应很大,现在酒醒了更是不确定方臻说的话是真是假。 「是真的,真姓安。」方臻知道他要问什么,「说实话,我跟他之间也是机缘巧合,娶之前我哪知道他是安家的人。」 「你……有种!」李清胜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既然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那么一个小山沟里娶到安家的少爷,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种变故多半涉及不足为外人道的家族秘辛,他就算问了,方臻也不一定肯说。所以到最后,还是只夸了一句「有种」。 李清胜的确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词来形容方臻了,换了他,会在乡下娶一个男人吗?会在知道对方姓安之后还能安稳过日子吗?这心理素质实在是非常人能比,除了有种,还能是什么呢。 「也就凑合过,还能离咋的。」方臻随口应付道。李清胜的态度让别人听了,还以为安向晨是什么洪水勐兽呢。他方臻可是现代人,就算安向晨是皇亲国戚他也没在怕的,心理素质当然好了。 他之所以肯向李清胜透露一二,也是出于警惕。毕竟安姓一出,这些有点身份的人的态度就明显变了,但他们又对安家是否有变故丝毫不知情,甚至不多问。 这种矛盾让方臻不得不防,就怕安向晨屁股后面还跟着事儿,到时候把他们两个全都拖下水。在固城有个人帮他留心,万一真有状况,他也好早做防备。 和李清胜道了别,在劳营过了最后一晚,第二天各地的县衙役便陆陆续续赶来接人。 第86页 环山县派来接人的还是王差头,送人来时带了七八个人手,回程这趟只带了两个手下,并驾一辆牛车。上了路,王差头就和两个手下倒坐在牛车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劳工在后面拖拖拉拉地走。 回程的看管不像来时那么严格,人用完了,是死是活是多是少自然就不重要了。之所以还需要县衙役接人,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劳工大量留滞或中途不走了,形成小型的流民潮,影响沿途的治安。 古时通信不发达,加上百姓多不识字,衙役又不许劳工离开劳营和工地,这些人离开家一个月,都没有与家人联繫过,这会儿不用催,也一心往家里赶。所以路上走得辛苦,也鲜少有人掉队。 从固城出发时已经是九月底,十月入了冬,家家门窗紧闭,连强盗都嫌冷不愿意下山打劫,一路上自然顺顺利利。 到了环山县,王差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横竖这些人都是环山县下属各个村上的人,到了地界也跑不到哪里去,便不再管他们的去向。 方臻本意是想让方立和他一起在县里住一晚,休息休息採买点东西再回家,可方立身上没钱,又不愿意这时候还占方臻的便宜,便推辞说着急回家看看孩子,和同村的先走了。 方臻自己在客栈住了一晚,好好把自己捯饬干净了,第二天上街买了些糕点和鸡鸭鱼一类的吃食,犒劳犒劳自己,顺便带回家投餵一下这一个月不知道吃没吃好的安向晨,这才打算搭辆车回家。 「臻子。」 方臻正要搭车,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去,是方强正架着一辆牛车,从他身后慢悠悠走来。 「呦强哥,你也没回去呢。」方臻客套了一句,心里早就料到方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俺也回村哩,你跟俺走个,俺驾车捎你。」方强满脸堆笑,从那张笑出褶子的脸上,看不出他的盘算。 「不了,你先走吧,我还要再逛逛。」方臻拒绝了方强的好意,转身又进了西市,看上去好像真的要逛逛的样子。 方臻一走,方强的眼神立即变得阴郁,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儿,才鞭子一挥,出了县大门。 过了有好一会儿,方臻才再次回到县大门处,跟值班的两个差役打了声招唿。其中一个,还是他第一次和安向晨来县里买东西时,搭过话的那个。当时那个差役因为要关门,还催过他好几遍。 那差役对方臻也有一点印象,就跟他闲聊了两句,被方臻送了一只烤鸭。 这次方臻没租车,而是在伢行借了一匹马,和守门的差役聊过天之后,骑上快马出了城。 谁知走到半路上,竟然又遇见了方强。方强正停在路边,愁容不展,似乎是牛车出了什么问题,不能继续走了 「臻子啊,唉,你来正好个!」方强看见方臻立马拦住了他,哭诉太倒霉,买的牛车竟然坏了,现在回不去了,既然方臻来了,快帮他看看怎么回事。 「好啊。」方臻笑着答应,下马替方强检查牛车。 检查了一圈,没有任何问题。 「不能个,没个事咋不走哩?」方强一脸生气,硬说牛车不走。 方臻接过牛鞭在牛屁股上轻抽一下,那牛径直朝前走去。方强一看,大吃一惊,非说是这牛认人,不听他的话。 方臻就静静听着他睁眼说瞎话,果然方强叨叨了一阵儿,转头又问方臻要不要一起走。 「强哥,你是牛车我是马,走不到一起啊。」 「俺知道有个捷道道,还能顺手打个猎物,剥个皮子抗冻哩。」方强想了个听上去很有诱惑力的理由。 「好啊,都听你的。」方臻嘆息一声,答应了。他看出来了,方强是铁了心了,就算没有这一次,也会再次寻找机会。他们之间,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靠他三番五次的让步根本没有用。 方强一看方臻这么容易上当,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们现在还在官道上,容易被人撞见,等走到没人的地方…… 牛车比马车要慢很多,从环山县到方家村,赶牛车要近三个时辰。方强不知道走的哪条路,没看出来是捷径,反而越走越荒僻。 方臻正要开口,牛车就停了下来,方强坐在车前一动不动。方臻叫了几声「强哥」没得到答应后,跳下马绕到车前。 「强哥?你没事吧强哥?」方臻边走近,边用手去拍方强的肩膀。 正在这时,方强突然暴起,用手里的鞭子勒住了方臻的脖子,并使劲用力。 「嘿嘿,没想到吧,俺打不过你还有脑子哩。」方强见计策成功,一边加大手劲一边炫耀道。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方臻,便用了这种出其不意的方法进行攻击,果然一击得手。要知道他为了杀方臻,还特意花钱买了一辆牛车。 可是,他越用力,就越使不上劲,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让他浑身脱力,两条胳膊像面条一样垂下来,身体踉跄着朝后倒去。 「唉。」 头晕目眩之际,他突然听到方臻一声嘆息。他感到疑惑,为什么方臻还好端端地站着?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了刀柄露在外面。 「你……」方强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人也仰面摔倒在地上,「什么时候……」 「我拒绝了你两次,给了你两次活命的机会。」方臻并不解答方强的疑惑,从方强的包袱里翻出一件衣服,团成一团按在方强胸口,接着一抽刀,一滴血也没落在他身上,「但你还是想要我的命。」 第87页 一抽刀,方强便抽搐得更厉害了。 方臻再嘆息一声,在方强衣服上抹干净刀上的血迹,将刀收好,接着双手握住方强头颅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再听不到方强吭吭哧哧的唿喘。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真实的战场教会方臻不留隐患。既然方强一心要置他于死地,他也只能正当反击。 「就为了一匹马,至于吗?」方臻问。 没有人回答他。 方臻找了处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将方强好生埋葬,在微微凸起的坟包前,立了根树枝。 第76章 回到方家村 如果不是出于折磨,让一个人死亡的过程往往不会持续太久时间。方臻上辈子见过太多虐待俘虏的犯罪分子,所以在对待死亡的事情上,还是比较愿意给对方一个痛快。 埋葬了方强,清理好现场的痕迹,方臻起身判断了一下方向,骑上他的快马,朝回家的路赶去。 在特种大队有一项训练内容,便是把人蒙眼丢到随便什么森林里,就给一把刀,然后让人在规定时间内,自己走回基地。所以在找路方面,方臻不存在任何问题。哪怕方强今天把他带到更偏僻更奇怪的地方,没人带路,他也能自己找回去。 他骑马的技术很好,在没人的山路上纵马疾驰,还颇有几分武侠小说中肆意人生的潇洒。 骑马比之马车又要快上一些,方臻午后出发,到方家村时,村里人还没开始准备晚饭。 有眼尖的看到方臻骑着高头大马进村,出去劳作一个月,不仅没瘦,人还精壮了不少,都感到十分惊讶。 村长方有德正站在村口瞭望,看到方臻回来,满意地点点头。他家二儿子昨天就跟着村里人一起回了村,给老爹讲了不少出劳力时候的事,其中就包括方臻在固城的表现。而且他们方家村,今年没有一个伤亡,出去的人全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现在就差方臻和方强两个,等他们都到齐了,村里要办接风宴,替这些汉子们洗尘,也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还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儿夸夸方臻,自己在外面给方家村长脸,婆娘在家开办学堂,这可是模范夫妻,要让其他人都学学,怎么把日子越过越好。 「村长,大冷天的你在村口干什么?」方臻见到村长,便下了马跟他打招唿。 「俺等你们哩,回来就好个,你自个儿吗?」村长单手在方臻胳膊上轻拍两下,表示他对方臻的认可,随后又望着村外的方向,在找什么人。 「是啊,我惦记婆娘,在县里买了些东西才回来,村长找谁?」方臻从包袱里拿出一饼茶递给村长,随口问道。 「还有方强哩,就差你两个,他咋不见哩?」村长笑眯眯收了茶,揣进自己怀里。 「这我还真不知道,在县里见过一面,他先走的,我以为他早到了。」方臻丝毫没有露出破绽,恰当地表现出他的疑惑。 村长摇摇头,说一直没见,昨天跟村里人说有事要办,到现在也没回来。 「可能路上耽搁了吧。」方臻没打算陪村长站在这里吹风,他出门一个月,迫不及待就想回家。 村长看出他急吼吼的模样,笑骂一句年轻人,就放方臻离开了,自己则继续站在村口瞭望。 方臻一被放行,立刻牵着马朝家走去。离得越近,心跳越快,说不上是期待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 结果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院子前支了个棚子,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扔下马一路狂奔。到了近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除了安向晨的,还有小孩的声音。 听到安向晨的声音和一个月前没有区别,方臻才放下心来,却忽然又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乡情怯。不知怎么再朝前迈动脚步,怎么掀开眼前的布帘,以什么表情和话语,去面对即将见到的人。 方臻对安向晨的感情很复杂,有喜欢也有依赖。这种依赖源自于安向晨是方臻在这个世界中唯一亲近的人,不管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欺骗和隐瞒,只有安向晨,让方臻觉得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安向晨就像是他的一道安全防线。 「臻子,你咋啦?」 这时候,方立从旁边自家的院子里出来,见方臻如同罚站一般傻站着,就喊了一句。 这一句不仅方臻听到了,和他一帘之隔的安向晨显然也听到了。方臻还没出声,眼前的帘子便被一只玉手掀起。动作带着点急切,是安向晨的急切。 他对方臻的感情同样复杂,却不影响方臻的确是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因为他发现,只有方臻能带给他安全感。 两人对视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方臻先开了口。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 「叔!」 方孝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方臻面前,想抱又不敢伸手,结果被方臻一把抱进怀里,狠狠地揉了一顿脑袋。 「叔,俺可想你哩!」方孝从方臻的魔爪下钻出来,傻呵呵地说道,恨不能现在就拉着方臻说上三天三夜,问问他是怎么做到那些事的。 他昨晚就听他爹讲了,方臻在固城的时候有多厉害。他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迷弟,光顾着高兴,连方臻和安向晨之间的暗流涌动都没看出来。 也多亏了方孝的「及时」出现,不然方臻和安向晨,不知道要傻站到什么时候。 第88页 安向晨率先避开了方臻的眼睛,放下帘子唿唤方孝快点老实回来练字。 方孝不情不愿地回了座位,他现在哪有心思练字,脑海里全是想像出的方臻飞檐走壁的身影。 方臻紧跟着钻进帘子里,在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中间走了一圈,惹得大家都纷纷抬头好奇地打量他。 「你们好,我是你们安先生的相公。」方臻看着这些孩子,莫名有一种成就感,仿佛安向晨带出来的学生,他也与有荣焉。 「夫子,俺咋称唿您相公呀?」有好奇宝宝发问了。 这可把安向晨给问住了,怎么称唿?有方臻什么事儿啊称唿什么称唿! 「你今日的字可练会了?」 「我错了夫子。」小孩吐吐舌头,低下头去。 收拾了小的,大的也不能放过。安向晨揪住罪魁祸首,要他赶紧回家去,不许在这里捣乱。 被孩子们一搅合,两人之间刚见面时不知所措的尴尬消失不见了,一点点找回了一个月前相处时的感觉。 方臻可没觉得自己捣乱,神秘兮兮地将安向晨从棚子里拉出来进了自家院子,把他从环山县买的好吃的,以及走之前熘去固城里买的特产从包裹里拿出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厨房里堆叠在一起的桌子凳子和条案,于是放下东西又急匆匆去主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屋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仅看屋内的布局,就能想像出晚上这些孩子们挤在一起的画面,方臻的神色冷了几分。 「还没来得及向你解释。」安向晨敏锐地发现了方臻在生气,原本想解释的话语也咽了回去,「是我欠考虑了。」方臻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自己家被弄成这个样子,换了别人也不会乐意。 「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别误会。」方臻很快恢復正常,将主屋门关好,拉着安向晨去了厨房。 他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候的情景。在那个经费紧张的孤儿院里,他也是这样和其他没人要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在冬天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回到厨房,方臻将吃食一一摆在灶台上,献宝一样看着安向晨。 「你这是做什么?」安向晨哭笑不得地看着摆满了灶台的吃食。 「吃啊,你挨个尝尝。怎么样,这个月学会做饭了吗?」 「不会我便不能想办法?」安向晨嘴硬。 虽然有方孝给他做饭,但方孝的手艺也十分有限,和方臻在的时候相比,生活水平下降了一大截。看着眼前的,不心动是假的。可安向晨不会伸手去拿,他做不出不是饭点就大肆吃喝的举动。 「能能能,谁能有你办法多。」方臻没那么多讲究,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有什么雅不雅礼不礼的,不仅自己吃,还要劝安向晨也吃,「多少吃一点,就当陪我。」 在方臻面前,安向晨一向很容易被怂恿,便拿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也不多吃,就吃了几块糕点,肉一口没碰。吃罢就要回去看着学生练字。 「急什么,他们还能跑了?」方臻哪捨得放安向晨走,便找了个话题与他聊起来,「你从哪招来这么多学生?」 「一些是附近村落的孩子。」说起这个,安向晨就不得不提令他头疼的事,反正方臻肯定也要追问。「方壮……白日里总在附近窥伺,便想出这个办法,不得已而为之。」 「也挺好。」方臻欣慰安向晨挺聪明,处理挺好,而且还能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你想好怎么安顿他们了?冬天不能在外面上课吧,回头都冻生病了。晚上睡的地方也不行,这么挤怎么睡得好?」 安向晨皱起眉头,这也是他这两天头疼的问题。不单是白天麻烦,晚上睡在屋里也会冷。他们家的主屋里,只有原先的炕上有炕洞可以烧火,后来给孩子们搭的两张床上是没有取暖设备的。 而且方臻一回来,虽然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总不好让孩子们和他们「夫妻」睡在一起。 「我尚未想出办法,你留给我的银子也用出大半……」 「我来想办法。」方臻觉得安向晨的举措挺好的,让村里孩子们都有学上。无论什么时候,知识改变命运都是有道理的。只是安向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收那么少学费,入不敷出是正常的。这些钱,就当他投资教育了。 安向晨原本想谢谢方臻,转念一想他们现在的关系,说谢谢似乎过于客气,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夫子,俺写完哩!」 门外传来孩子的唿声,安向晨看向方臻。 「去吧,我去村长家一趟,争取这两天把事情给你解决了。」方臻就喜欢安向晨偶尔乖巧依顺他的模样。虽然这乖巧往往是因为有事相求或者理亏,方臻也能将起因自动过滤了。 第77章 找房子 方臻回家一趟,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急匆匆出了门。 他的想法和安向晨一致,孩子们不能就这样过冬,也不方便和他们俩睡在一个屋。 最快捷最有效的解决办法,肯定是找一间专门的教室和宿舍。现在他回来了,钱不成问题,安向晨也不用再担心方壮,是时候让孩子们有个好的环境生活学习。 方臻去找村长时,村长刚从村口回来。他年纪大了,不能长时间站着吹风,而且他是长辈,让长辈一直站在外边等方强这个晚辈,也有失身份。所以村长回来后,派了他的三儿子方武去村口等。到饭点不见人影,就不管了。 第89页 方有德进了屋,先把怀里的茶饼交给儿媳,示意她去泡茶,然后在主位上坐下,长舒一口气。 「你才来就有咋个事?」村长回想起被方臻两口子支配的恐惧。现在只要有人上门,十有八九是他们俩其中一个。 他就想不明白,这两人咋都跟换了个魂儿似的,攒着劲过日子,总有想不完的点子,这份热情哪怕分给村里其他人一点呢? 不过他也不排斥,毕竟每次上门都有礼收,自从方臻把脑子摔清醒了,他天天都有好茶喝。 「村长,我是想问问咱村里有没有空院子?要屋子多的,最好主屋又大又敞亮。」方臻道明来意,「租或者卖,都行。」 「你咋个?」村长喝一口热茶,砸吧砸吧嘴,朝地上吐了吐茶梗,「跟婆娘商量好了?」 方臻家里这一个月来,最大的变化就是那些开蒙的学生,他这才刚回来,就提出要空房子,显然是打算另外安顿这些人。不用解释,村长一下就想明白了。 「商量好了。他也是这个打算,正好赶上我回来,不然他也得来跟您提。」方臻上前替村长添茶水。 进入十月,虽然还没下雪,气温已经降到零度左右。村长家的议室堂里放了个大火炉,炉上摆着烧水铜壶。炉火不断,铜壶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空院子没个,够娃娃们住的有哩。」村长十分满意方臻的举动,端起热茶喝上一口,才继续道,「北边一户只剩六十老汉,儿子婆娘早年个病死啦。他家屋子多个,俺带你看去。」 「行,那您等我一会儿。」 方臻做事雷厉风行,一听有戏,立马回家挑了几样趁手的礼物。两坛酒,一只烧鸡,几盘小菜,装在竹制的食盒里。 「可是有着落了?」安向晨见他来去匆匆,问了一嘴。 「村长给找了一户有空屋子的人家,我现在去看看环境。」方臻扬一扬手上的东西,「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岁老汉,我给带点酒菜过去。」 「我同你一起去吧。」安向晨看看天色,也是该下学的时候了。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学生,理应由他操持事宜,怎么好叫方臻一手包办,他却做个甩手掌柜。 「行。」方臻点头,在院前棚子里某个空位上坐下来等安向晨。 这些孩子有的回家,有的住宿,住宿的要管饭,他们跟着安向晨一天吃三顿,同锅吃饭。下了学不到饭点,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方臻不在,家里由方孝主厨,本来味道就一般,人一多又是大锅饭,安向晨真是的吃怕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方孝今晚的饭不用做他的份。 两人随后就跟着村长去了村北边。方臻家在村东,离得不是很远。从距离上来讲,两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这样万一孩子们有个什么事,他们也能及时赶到。 村长介绍的这户,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家。屋主人叫杨大圭,早年间也是逃难来的方家村,来时家里就剩了夫妻俩并一个儿子,结果没几年,老婆和儿子也死了。他连遭变故,从此心灰意冷,也不想再续弦,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 当年杨大圭一家在方家村定居,特地买了一大块房屋地,挖了好几间屋子,就是希望能重新开始,以后子孙昌盛,一家子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杨老汉不怎跟村里人说个,但人没坏心,娃娃住他家也放心个。」村长路上就开始给他们介绍杨大圭,「不过老汉自个儿住惯啦,租不租看你两个能耐啦。」 到了杨大圭家门口,村长先上前敲门。村里白天有人在家时,都是敞着院子的,方臻家也不例外,杨大圭家却一直关着门。 「村长?」过了好一会儿,杨大圭家的院门才慢慢打开一条缝,一双浑浊的眼睛出现在门缝处,疑惑地打量着外面的人。 「杨老哥,俺今个有事找你哩,你把门开开说个。」村长不计较杨大圭的怠慢。杨大圭比他年长,大成朝以长者为尊,他也不好拿村长身份压人。 「行。」杨大圭整个人都慢吞吞的,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一个「行」字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仿佛村长的话是什么很难理解的句子。 杨大圭一点点拉开院门,放门外的三个人进来。他家也是典型的靠山窑,院子里有一排房屋。 因为只住了一个人,房屋一多,也显得怪渗人的。 杨大圭没有请人进屋的打算,他家常年不见客,家里的用具只有一套,没有待客的物件。 村长就站在院子里,给双方做了介绍,并表明他们的来意。想借空屋子用来上课,并且需要几间带火炕的屋子住宿。过来住的都是小孩,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管事成不成,诚意得表现出来,村长说完,方臻就将手上的食盒递了过去。 杨大圭不接,只直勾勾盯着方臻夫夫两个看。 方臻只好收回手,任由他打量。 「杨大爷,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我们肯定尽量满足。」方臻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去跟钉子户谈判的,「大爷,有什么想法您说出来,说出来我们好商量。」 「几个?」杨大圭发问。 「九个人。」安向晨接口,「借宿有九人,白日里读书有二十五人。」 杨大圭听罢迟缓地点点头,挪动步子转过身,朝其中一间房走去。 第90页 得,白费他一番口舌。方臻庆幸这一趟带了安向晨来,也不知道杨老爷子对他有什么意见,他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安向晨说的他才听得见。 杨大圭颤巍巍打开眼前的门,一推门就是厚厚的一层土扑面而来。方臻眼疾手快拉了安向晨一把,才让他免于被土煳一脸。 避过这一股浮土,进了屋,里面空空荡荡,仅在角落里摞着三个麻布袋,是典型农家装粮的袋子。 「行吗?」杨大圭问的是安向晨,「原先是仓库,窗子小一点,你能改。」 仓库要求的是避免阳光直射,阴凉通风,用来给孩子们做教室,光线确实差了一点。不过杨大圭家没有炕的空屋子,也只有这么一间,而且他还愿意让安向晨动工改动,显然心里也是喜欢孩子的。 「如此甚好,谢过老人家。」安向晨哪还有不满意的,这样的屋子再让他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杨大圭得了肯定的答覆,便再次挪动步子,领着他们去了别的房屋。之后看的几间房都是标准的带炕的窑洞,主要用途就是睡觉休息,完全满意安向晨的需求。 「这几间屋子至少要用到来年开春,不知老人家有何要求?」既然方臻的话杨大圭不理会,只能由安向晨再问一遍。 安向晨的开蒙学堂是趁农闲的时候开起来的,乡下还是以种庄稼为头等大事,等开春了,这些孩子指不定都要回家参与春耕,到那时,学堂还能不能继续开办是说不准的。 而且就算继续开办,到了春天,他和方臻也可以自己买地盖房,总归是自己家的更方便一些。 「不用。」杨大圭摆摆手,挪着步子送他们到院门口,「我不缺啥,孩子要住就尽管来。吃饭烧炕你们自己解决,我岁数大了,噼不动柴。」 「这怎么行?」安向晨不同意,村长和方臻也不同意。 但杨大圭就是不要房租,方臻说得多了,他还一气之下,说不租了,方臻只好不再劝说。 「我一个老头,不缺吃不缺喝,你给银子我没处花,要来做啥?」杨大圭嘆气。 大成朝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不用交税,他在村里有三分田地,也不用费心侍候,种的粮食够他吃就行。 他早年丧子,儿子也没给他留下个孙子,对孩子就更加上心。但他是外乡人,又一个人住,在村里不敢接触别人家的孩子,怕引起误会。现在安向晨来他家里上课,他也能在门口看看孩子们,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哪里还需要别的补偿。 他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强求。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安向晨说明天会让方臻上门改仓库的窗户,并且留下了带来的食盒。 杨大圭虽然不喜欢方臻,却没办法拒绝,安向晨又不会改窗户,只好迟缓地点点头。 第78章 想跟你去冒险 解决了孩子们过冬的大事,两人便告别村长回了家。 到家时,方孝正在做饭,见两人进来,乐呵呵招唿一声,「婶儿,你说不做你个,俺就没做,你和俺叔咋吃?」 方臻听了这话,便似笑非笑地望向安向晨,「孩他婶儿,你打算吃什么?」 安向晨羞红了耳朵,气恼地瞪了方臻一眼,推说自己是吃糕点吃饱了,才不是为了和方臻一起吃,更不是为了等方臻做给他吃! 「我知道,是我想做给你吃。」方臻继续逗他。 安向晨更觉羞恼,逃也是的离开厨房这个是非之地。 「看你给你婶儿气的。」方臻转头就把锅甩给方孝。 「啊?」 不理会方孝一脸的无辜委屈,方臻把从县里带回来的吃食留给孩子们,让方孝热一热和大家分了。自己则哼着小曲收拾了几样调料打包装起来。 「你欺负欺负我就得了,怎么还欺负我兄弟呢。」方臻出了厨房,在马厩前找到正在揪马草的安向晨,给他套上一件棉夹袄。山里风大,得穿多一点。 大红对方臻的话相当贊同,打了个响鼻以示应和。 安向晨目瞪口呆,这到底是谁两个合起伙来欺负谁啊。方臻也就算了,大红真是个没良心的马,这一个月可是他勤勤恳恳给它挑马草添水的,见了主人就一点儿不记得他的好了。 方臻从县里骑回来的那匹马也暂时安置在马厩里,和大红拴在一起。如果不是安向晨不会骑马,他们一人一骑去外边跑一圈也不错。 租马是按天算钱,方臻还得尽管找个时间把马还回去,正好趁机给两人添置几套冬装,买些过冬的炭火之类的。他走之前没来得及,现在回来了,就不能再让安向晨挨冻。 两人逗了一会儿大红,方臻便带着安向晨去了他离开家之前,两人搞急训的那个树林子。 「来这里做什么?」安向晨饿得很,一点儿也没有心情给方臻演示他这一个月的运动成果。 「你不是想吃我亲手做的饭?」方臻把「亲手」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差点将安向晨又惹毛了。「家里给那帮小鬼占着,我只好给你打点野味吃。」 说到野味,安向晨也忍不住要流口水,不过不给方臻看出来就是了。他这一个月也没怎么吃过肉,自己挣的学费不够吃,又不好拿方臻的钱犒劳自己,加上方孝的手艺,还真挺馋的。 「等着。」方臻先架了火堆,安排安向晨烤火等待,自己拿着弩箭去了林子深处。 第91页 冬天动物全都藏了起来,想要打到猎物不如其他季节那么容易,方臻只能根据地上细微的痕迹判断它们藏匿的踪迹,最后成功猎到两只野兔,一只野羊。 这些够他们吃一顿还有剩的,方臻不贪多,拎着猎物回来,去附近的小溪边扒皮解剖。 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 安向晨连忙跑去小溪边,接过方臻扒了皮的猎物清洗。 「放着我来吧。」方臻知道安向晨很爱干净,上次让他穿个肉串都用两根手指捏着串,这么一整只扒了皮带血的兔子,安向晨拿在手里,心里肯定不舒服。 「羊留给你。」安向晨侧身躲开,没让方臻拿回兔子。 外出干了一个月的活儿,看看其他人回来时都是个什么落魄样子,就知道这趟出劳力有多么受罪,多么累人。 别人一回来,家里立马杀鸡宰羊,餵饱了推到炕上好好睡觉休息。 只有方臻,从进村开始就没歇过,两人一见面,方臻就开始为他的事情忙东忙西,结果晚饭,还要他做给自己吃。 安向晨感到愧疚,觉得他被方臻惯坏了,总是会理所当然地接受方臻对他的好意。其实仔细想来,他和方臻并不算是一家人,他没为方臻做过什么,也不该总是想要方臻对他好。 「别想那么多,我乐意的事儿没人拦得住,我不乐意,谁出面都不好使。」方臻手上又是刀又是血,没办法摸摸安向晨的头,便在口头上安慰了他两句。 安向晨这个人其实很好懂,心里想什么,即使面上不显,也会在行动中暴露出来。他有时会嘴硬,有时会逞强,有时又会想太多。不过这不能说是他的缺点,如果安向晨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于他人的好意全盘接受,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那方臻才要苦恼了。 因为这种人多半和白眼狼之间只有一念之差。 「知道了。」安向晨嘟囔一句,洗干净两只兔子,让方臻给他串在铁签子上,然后拿去火堆里烤。 铁签子也是方臻从铁匠铺里打造的,因为吃烧烤比较方便,而且铁签子可以循环利用,不必每次吃烤肉还要费功夫挑选合适的树枝。 安向晨不会烤肉,方臻快快收拾了野羊,将内脏等洗干净放进竹篮里,接过了烤肉的工作。 肉在火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安向晨偷偷咽了口口水,坐在一旁打量了方臻几眼,别别扭扭试探他这一趟外出,有没有受伤。 「没有,不光没受伤,还壮实了。」方臻捏拳头弯起胳膊,示意安向晨摸他的肱二头肌。 他的目光太过殷切,安向晨只好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上臂,随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哪里是肌肉,分明就是铁块! 方臻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对自己这一个月的训练成果也非常满意。照这个样子发展,不出今年冬天,他的体能就能逐渐接近上辈子在特种大队时的标准。 由于方臻和其他人之间的差别太强烈,安向晨难免会好奇心大盛,便主动问了他不少关于这一个月期间发生的事情。 当他听到方臻半夜出门给自己加餐,还翻过城墙去固城里「逛街」,简直惊讶的要合不拢嘴。 他对方臻的说辞倒没有太多的怀疑,因为早在方臻回来前一天,方立就在儿子方孝面前夸耀了一遍。随后方孝又在他面前喋喋不休了一整天,和方臻说的大差不差。而且因为方臻描述了很多方立不知道的细节,让这些事听起来更加真实和刺激。 安向晨活了十八年,一直是安安分分,恪守礼节的生活。每天除了用功读书,再没有别的消遣。他之所以看了很多杂志怪谈,也是因为内心对外面世界充满渴望和好奇。 没有哪一个男人,天性是不爱刺激冒险的。安向晨不爬树,不掏鸟窝,却也会在梦里骑着骏马奔驰。 遇见现在的方臻,是他从没想过的事,而方臻口中那些比他的梦还要惊险的举动,使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亲身去体验这样奇妙的事件。 以前是不可望不可即,现在似乎可望可及,安向晨一想到方臻也许会带着他一起去经歷这些,目光便软了下来,表情乖顺又带着点讨好,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等待主人投餵的小猫咪。 安向晨这样的眼神,方臻毫无招架之力。好在理智在脑中敲响警钟,告诉他不能夸海口。于是他蹭了下自己的下巴,和安向晨解释这些事情的危险性,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带着安向晨完成。 毕竟安向晨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而守城的卫兵,也不是草包。 「这样啊。」安向晨听罢眼里充满了失望。不是对方臻失望,只是对自己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情感到失望。 「不过也有别的能带你做。」安向晨嘴角一垂,方臻的心也跟着坠了一下。要不是知道安向晨完全没有意识,他都要觉得这个人一定在施美人计了。 「别的?」果然这话又吸引了安向晨的注意力。 「对,比如带你去山里打猎,去旷野骑马,上最高的山看日出,下海参观海底世界。」方臻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好的文采,「还能在屋顶看星星,去沙漠看骆驼。」 安向晨越听越开心,这些事全是他从前不敢想、不敢做的。别说是他,大成朝也鲜少有人能做到。前朝就曾有个游侠,立志走遍天下,结果在中途就遭遇了不测。 第92页 有人说他是坠落了悬崖,也有人说是被野兽分食了,还有人说中了毒,总之众说纷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也没有下文。 「别想了,先吃。」方臻看安向晨笑,自己也笑。 安向晨避开和方臻的眼神对视,接过烤肉小口啃咬。他被方臻看得不好意思了,暗恼自己还跟五岁孩子似的好哄。 「反正有的是时间,不急。」方臻给自己撕了一只羊腿,边啃边计划,「忙过这两天,我先检查检查你的运动成果,冬天做些多准备训练,等开春,就能先带你进山玩,山里景色美得很。」 「那……一言为定。」安向晨恨不能一下子就到了春天,怕方臻只是嘴上说说,到时候又变卦,还要方臻回家给他写个字据。 他说什么方臻都答应,写字据就写字据。 安向晨一心想着开春的冒险,连手中的肉都不觉得烫了,快快吃完,灭了火埋了骨头,和方臻回家去。 当晚,家里多了方臻,地方顿时变得更加拥挤。 和安向晨睡一张炕的,都是和方进举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下方臻一睡,有两个孩子没了睡觉的地方。 方臻去了趟方立家,让两个小孩在方立家借住了一晚,自己则是睡在安向晨身旁,把小鬼头们挡在自己身后。 其实方臻完全可以睡在炕的最外侧,安向晨睡在最里侧,让孩子们睡在他俩中间。但方臻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偏偏不提这种睡法,将炕柜往脚下一踢,大喇喇躺在安向晨旁边。 安向晨在方臻面前总是很容易头脑不清醒,他也忘了还有大人夹小孩这种睡法,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让方臻躺着了。 因为位置有限,两人之间没了炕柜的阻挡。安向晨尽量贴在墙上,避免和方臻的接触。 方臻哪能让他贴着墙难受,大手一捞,将人拨到了自己眼前。 安向晨还要再动,被方臻一句话问住。 「你当我是什么,无赖?」 「……」安向晨抿着嘴摇摇头。 「我困了,睡吧。」方臻说罢,闭上眼睛发出鼾声。 方臻虽是把安向晨拨到眼前,却也没有真的碰到他。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中间还有空隙。安向晨猜他也是累的惨了,所以才能入睡这么快,便不再刻意防备,也闭上眼睛睡觉。 等到安向晨唿吸平稳下来,方臻才睁开眼,在黑暗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安向晨真正入睡。 第79章 原身总是不干人事 回到家的第二天,方臻就恢復了他晨跑的习惯。 吃过早饭,村长的三儿子方武来了一趟,挨家通知明天要早起在祠堂门口集合,早上给祖先上香,晚上在村长家摆流水席。 原本这一仪式是该放到今天早上的,谁知昨天等了一天,方强依旧不见踪影。 往年没有这种情况,最多不耽搁一天,大家就会回到村子。因为往年也是要在这一两天上香摆席,是方家村的规矩。 开宗祠给祖宗上香,和祭祖的重要程度不相上下,是方家村人最重视的信仰活动之一。 「强哥家人怎么说?」方臻一边掏钱,一边状似无意地和方武聊起来。 摆流水席虽然是村长家做东,却是全村人共同出资,因为这是集体项目,不是村长一家的红白私事。每家大人一人出十文钱,小孩出五文,三岁以下六十岁往上的不要钱,不够的部分由村长个人出钱补上。 「不知个,俺才问去哩。」方武摇头,「俺爹说个,不能再等,强子哥今晚不来就不管啦,明个照旧上香。猪已经杀好个,厨子也请到屋里啦,就等开席哩。」 「行,那你忙。」方臻交了二十文钱给方武,没有再多管闲事。 「好哩臻哥,那你忙个,俺去别家转转。」方武数了数钱数,装进随身的布袋里,朝刘婶子家走去。 送走了方武,方臻就打算去杨大圭家里改造教室。上次修自家院子还剩了一些建材,他装上板车一併拉去杨大圭家,正好省得再去镇上跑一趟。 板车是从方立家借的,方臻发现有了马车有时候依然不方便,居家过日子,果然东西少了一样都不行。回头他也得做辆板车。 「可是出了什么事?」安向晨见方武走了,才过来询问。 「没有,村长让人来通知,明天一早村里上香,晚上还有流水席,得折腾一天。」方臻将东西码好,准备出发,「一人交十文钱呢,咱明天可得多吃点儿。」 安向晨原本是想不去的,听方臻这么一说,再转念一想,他们两现在算是方家村的人,给祖宗上香这等大事,不能不去。他要是不去,村里人肯定会指责方臻。况且他的学生多为方家村人,明天也是要上香的。 「那我安排学生明日休假。」 「好。」方臻推着板车出门,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他还有匹马没还,「你要不让他们休两天?我后天带你去县里逛逛。」 「这……」安向晨犹豫了。 放假孩子们肯定一百个愿意,但家长就未必情愿了。他们虽说按月交学费本就便宜许多,多放个一两天也没亏,但安向晨是承诺过会上够天数的,这样连着放假,会让人误会他耍赖。 「我们骑马去,骑马回。」方臻加大筹码,「回来路上教你骑马。」 第93页 安向晨心里的太平开始倾斜。 这时方孝背着竹筐进来,将买回来的马草倒在院子里。 入了冬,山上什么草都没了。早在前几天,他就被安向晨安排每隔两日去镇上买一些马草。昨晚多了一匹马,安向晨睡前交代了让他今天赶早再去买点马草回来。 安向晨之所以没让方孝一次买很多马草,是因为方臻不在家,而马草易燃,他怕马草堆在家里有个万一,不光是他,这些孩子们也有葬生火海的危险。 方孝一回来就听到两人的对话,猴一样窜到方臻身边,一脸的崇拜,「叔,你还会骑马哩!」 昨天方臻进了村就牵着马走,而且当时方孝正在布棚子里写字,没有看到方臻是怎么回来的。 「嗯。」 「叔……你教个俺呗。」方孝想说看在他尽心伺候大红的份儿上。 他只会刷马驾马车,还从来没有骑过马。主人家的马比下人金贵,哪能让他轻易骑。别说有个磕磕碰碰的,就是惹马儿不高兴了,都能把他告到县衙里打板子! 而且骑马是项技术活儿,他在县里做工时就经常听婶婆们八卦,谁家的公子哥又骑马摔断了腿。没有人教,一般人还真不敢随便尝试。 方臻没有立即答应。要教也得等他有空再说,但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估计是没空。今明两天忙完了,他还得赶紧预备过冬的事宜。 安向晨此时心里也不是很乐意。明明方臻是答应要教他的,总能蹦出来个方孝和他抢。就算是要拜师,那也分个先来后到,师兄师弟,哪有方孝这样,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我同你一起去,后天。」安向晨觉得自己有些坏心眼,他打断了方臻和方孝之间的谈话。 「好。」方臻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拍拍方孝的头,便拉着板车出了门。 方孝满脸写着失落,去院子里拿回他的竹筐,没精打采地跟安向晨打声招唿就要回家。 「总会有机会的。」安向晨出言安慰他,「你臻叔这些日子有事要忙,你忍心叫他太过劳累?」 方孝闻言赶紧摇摇头,「婶儿,你和俺叔感情真好个。」 安向晨听罢一愣。 吃过早饭,孩子们就乖乖去棚子里等着上课,方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在,才在安向晨身边小声说道,「俺原不信男的和男的能过日子,现在见你跟俺叔,那叫咋个,般配?对个,就是般配!」 「你既这般博学,看来我是教不了你了。」 「婶儿!俺错了婶儿!」方孝心说坏了坏了,他竟然开起了先生的玩笑,于是连声告饶,趁着安向晨还没发火赶紧开熘。 他,与方臻,般配?安向晨收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一想到方孝刚才的话,就忍不住紧张。他对于这种说法,竟是丝毫不排斥的。 安向晨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再细想,深吸几口气平復了心情,去棚子里给学生上课…… 方臻今天一个人来的杨大圭家。进了院子,杨大圭又将大门关起来。 方臻对杨大圭重申了一遍他的来意,得到杨大圭的许可后,便开始拿着尺子丈量需要凿开的窗户的大小。 介于杨大圭昨天对方臻的态度,方臻今天也没有自讨没趣地没话找话。他就想要早一点完工,还能回去看看安向晨给学生上课时是什么样子。 从方臻测量开始,杨大圭就站在他的身后直勾勾盯着他看。 方臻边完成手上的工作,还要边留心身后的动静。杨大圭迟缓的身体反应不是装出来的,他要是想对方臻下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胜算。方臻就想知道,他和杨大圭,应该说是原主和杨大圭之间,有什么矛盾。 杨大圭家也是土坯房,方臻力气又大,砸墙不是什么难事。仅用了一个上午,新窗户的改造就完成了。 期间杨大圭就一直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随着方臻的身影来迴转动。 「大爷,我完工了,走了啊。」方臻利索地打扫好卫生,将剩余的材料和工具收拾好,装上板车。 如果不是今天依旧太阳高照,如果来搞装修的不是方臻,如果给这个画面加上适当的背景音乐,杨大圭就是妥妥的惊悚片大反派,吃人的那种。方臻怀疑他可能患有某种精神疾病,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甚至考虑要不要给孩子们重新找个地方。 「你是谁?」 「我是方臻啊,村东头的方臻。」方臻心头一跳,直觉被人看穿了身份。 「呸!你是谁!」杨大圭朝地上碎了一口,朝后退两步,堵住大门。 「……」方臻只好指着自己的后脑勺换了个说法,「大爷,我两个月前摔了一跤,磕坏了头,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我这一摔吧,以前的有些事就记不得了,所以你可能看着不习惯。你看,疤还在呢。」 方臻费劲扒开后脑的头髮,给杨大圭看他摔伤后留下的疤。 杨大圭眼神有了一些动摇,可只思索了一会儿,依旧坚定地守着门,就是不让方臻走。 「大爷,你不能这样吧。」方臻还想回家吃饭呢,他总不能当着杨大圭的面,从他家院墙翻出去。回头杨大圭去村长面前胡说一通,又是他的麻烦。 「要不这样大爷,你跟我说说我以前怎么对你的,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你说出来,我以后还怎么对你,这样行不行?」 第94页 方臻想了几种可能,看老人的神色,也不像是跟原主有仇,倒更像是被原主给哄骗了。 杨大圭的神色再次松动,方臻见有戏,试探地问道,「我是不是说,要给你养老?」 老人听到这话,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过了许久,才缓慢地点点头。 方臻在心里暗骂原主无良,到这一步他哪里还猜不透以前发生过什么。杨大圭孤苦伶仃,和村里人也来往不多,原主多半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时常借着看望老人,把他当亲爹爹的幌子,来杨大圭家里打秋风。 他今年的税粮,甚至很可能都是从老人这里搜刮来的。 可怜杨大圭把原主当个念想,原主却只想骗他的财产。 方臻和杨大圭套上近乎,便进一步试探,事实果真和他想的差不多。也正是因为原主之前总是来杨大圭家走动,所以杨大圭才能发现他和原主之间的区别。 至于昨晚,就是杨大圭对于方臻交了税粮后就不再来看他这件事,产生了怀疑和怨气。 方臻占用了原主的身体,平白摊上一个干爹,却无可奈何。杨大圭也是可怜,明知原主很可能在骗他,也依旧愿意相信这个谎言,还把原主当做亲儿子对待。 方臻看着老人花白的头髮,佝偻的身躯,狠不下心告诉他真相。反正多一张嘴他也养得起,占用了身份,这个身份的好与坏都得担着,过往的他改变不了,至少以后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不为原主,只为给这个身体积积德,好让鬼差别那么快把他的魂收走。 「叔,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吧。」 杨大圭出现了两天一来第一个比较迅速的动作,裂开嘴,笑着说,「好。」 第80章 爱情的萌芽 有了杨大圭的出现,方臻还想到另一件事的可能性。 当天中午,方臻就带着杨大圭回了家。 回去时孩子们都已经下课,方孝正在做午饭。他知道自己的手艺几斤几两,所以自觉地没有做两个大人的份儿。 大成朝时,人们还没有午休的习惯,吃过饭,这些孩子们就去门口玩耍。 等孩子们去玩了,方臻才开始准备他们三个人的饭食。他擅长的菜品也不是很多,只能捡着拿手的做。 「老人家这是?」 杨大圭被安排在主屋里休息,安向晨和方臻又恢復了以前的默契,一个烧火,一个做饭。 因为上午才被方孝点醒了心中那一点点萌芽,安向晨现在看见方臻就下意识心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幸好烧火要坐在灶台下方,安向晨便心安理得地低着头说话。 「又是以前的煳涂帐。」方臻只能这么解释。然后简单将原主和杨大圭之间的瓜葛描述了一遍。 不怪安向晨不知道这段往事,方臻既然能挑中杨大圭下手,图的就是不被人拆穿,所以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这事儿也是缺德,原主估计自己心里也有数,哪能告诉安向晨呢。 安向晨听罢,脸色不是很好看。沉默了良久,偷偷盯着方臻的侧脸望了一会儿,才喃喃自语,「幸好你不是他。」 如果他心里惦念上的,是以前那个无赖,那他宁愿捨去这副皮囊。 「总归是,欠的债,能还上的还是要还。」方臻将菜下油锅,香味逐渐飘了出来。 「嗯。」安向晨轻声回应,被炒菜声盖过,方臻没有听到。 「对了,还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 方臻还没开口,余光瞥见杨大圭正在院子里看那颗新栽的松树,又将话咽了回去,「晚上再说,你记得提醒我。」 安向晨很少见方臻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虽然好奇,也不再多问。只当是什么不能被别人听到的机密,一定要悄悄说才行。 冬天饭菜凉的快,大圆桌又太占地方,方臻只能借用了学生的两张课桌,在厨房拼起来摆上菜,三个人挤在厨房里吃饭。 方臻本身不怎么喝酒,上辈子在部队又有相关规定,逐渐的就养成了菸酒不沾的好习惯。唯二的两坛酒昨晚送给杨大圭后,家里就只剩了茶叶。他便以茶代酒,敬了杨大圭一杯。 安向晨出于对杨大圭出借房屋的感谢,也敬了他一杯。 老人喝了茶,心中的疑惑反而更胜。他不相信一个人要改变,就能一下子改变。两个月前方臻还在他面前哭诉过日子过不下去,不如死了算了,今天家里就已经又是修葺,又是养马,这哪里是一个农人能办到的? 可他不说,面上也不表露出来,只依旧动作迟缓地吃饭喝茶,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方臻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老人吃过的盐比年轻人走过的路多,又是经歷过磨难的人,必定要比其他人通透很多。 吃过饭,方臻将杨大圭送回家后,将孩子们的课桌椅码上板车,趁着下午还没上课,全都运到了新教室里。 因为是仓库改的教室,所以没有火炉,但好歹是要比在露天环境下暖和一点。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冻得握不住笔了。 家里之前为了做烧烤买了不少木炭,方臻找邻居借了几个废旧的铁盆子,烧了炭,放在教室的四角,嘱咐安向晨一定要给门窗留缝,不然会有中毒的危险。 接着,他又将家里那两张床给搬出来,暂时搁置在院子里。自从将杂物间改成了马厩,他们家的东西是越来越没有地方放了。 第95页 忙活完这些,方臻下午赶着马去了趟镇子上,买了两个大火炉,炭,马草,床褥等急需的物品。 火炉自家主屋里放一个,在教室里放一个,替代四个小火盆。 床褥是孩子们在宿舍里舖用的,镇子上卖的不如方臻在县上给自家买的软和,但也能用,晚上烧了火炕不会冷。 方臻还不忘给杨大圭打酒买下酒菜,借了人家的房子还不用出钱,他只好多买点吃的孝敬他老人家。 一来一回,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今天没能看到安向晨如何上课,方臻感到遗憾。 搬了教室之后,孩子们也不再在方臻家里吃饭,直接借用杨大圭家的厨房,粮食和菜由方臻提供,饭还是方孝来做,抵他的学费。饭后在周围玩耍一阵,就陆续回屋睡觉。 杨大圭家里有了人气儿,也愿意在院子里看着孩子们玩闹。有他帮忙看着,省得安向晨看不到孩子了,总担心他们的安危。 因为明天要上香给学生放了假,下了课不少孩子选择直接回家,只有少数个留下来吃过晚饭才走。 方臻饭后将家里打扫整理了一遍,一切归置成他离开前的样子,只不过屋里多了个火炉。 「这么看,这屋子还是小了。」方臻对目前的状况不满意,一个火炉一下子就让屋里显得拥挤起来。 「冬天小一些也好,暖和。」安向晨洗漱过后上了炕,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第一要紧的,就是将炕柜重新摆到炕中央。这个炕柜,俨然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 「也是。」方臻随后吹了蜡烛躺在炕上,舒服地嘆了口气,还是自家里好啊,睡着最踏实。 「对了,你午时说过,有话对我讲。」安向晨缩在被窝里,隔着炕柜望向方臻的方向。 他现在处于一个纠结的状态,一面不敢看方臻,一面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看看他,仿佛是想确认方臻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惦念一样。 说到正事,方臻翻了个身,也隔着炕柜看向安向晨。他的夜视能力比安向晨好,还能看到对方要躲不躲的眼神。 他中午就发现了安向晨有些细微的变化,但这种变化不是负面的,所以没有拆穿。按照安向晨的性子,他要是问了,安向晨肯定会生气。 方臻心里有一点模煳的猜想,这种猜想让他忍不住喜悦。不过得慢慢来,他不能吓枯安向晨心里的小苗苗,得细心呵护着,等这颗萌芽扎根了茁壮了,才去确认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方臻?」安向晨轻轻叫了一声,没等到方臻的回答,他以为他是累的睡着了,毕竟今天也是十分忙碌的一天。 「我在呢。」方臻收回思绪,和他聊起正事,「咱不是一直没找到你的卖身契嘛。」 安向晨听到「卖身契」三个字,瞬间绷紧了身体。 「我把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想通还能藏在哪儿。」侦查可是方臻的拿手好活,有任何蛛丝马迹也别想逃过他的眼睛,原主把东西藏得再隐秘,方臻也有本事找出来。 而如果连茅厕都翻过了也找不到,那东西八成不在这个家里。 没跟杨大圭接触之前,方臻即使有这种猜想,也不知从何处开始查证。问得多了,他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反而可能露馅。现在嘛,这线索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种重要的东西在什么人手里藏着,能保证自己安心,又绝对不被安向晨发现,且不容易被别人惦记?自然是放在村里人都不熟悉,安向晨压根没见过,而自己绝对信任的人手里。 这个人选…… 「你是说……」安向晨稍加联想,答案便唿之欲出。 先是中午意外出现的人,接着是方臻提起他们两很久不说的话题,两者一结合,再明显不过。 「对,就是杨大叔。」方臻把炕柜朝下扒拉一点,拽着枕头朝安向晨靠近了些,「不过我不敢问,他现在连我的身份都怀疑,我要是一问,他肯定以为我就是奔着卖身契去的。你说,咱又不能随便搜别人家不是。」 安向晨双手紧紧捏着被角,唿吸乱了几秒。方臻靠过来时,他心跳蓦然加快,差点没听清方臻在说什么。 「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方臻眼睁睁看着安向晨像只小仓鼠挖地洞一样,脑袋越埋越深,整个头都要钻进被子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安向晨「嗖——」一下伸出脑袋,愤愤地骂了他一句。 「没笑啊,我没笑,真没笑!」方臻仗着安向晨绝不会主动越界,睁眼说瞎话。 安向晨拿他没辙,很用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方臻,「你若是没别的事,我要睡了。」 「睡吧,明早我叫你。」 人类的本性就是赖床,古人也不例外,自律的古人照样不例外。 冬季换了厚厚的深色窗帘,加上被子温暖外面冷,安向晨到了早上不愿意睁眼。平时方臻不在,他还能自律自觉,方臻一回来,他就不想起床了。今天早上,他就是被方臻叫醒的。 方臻伸出手,捲住安向晨跑过界的一缕髮丝,在指头上绕了几圈。 「不许碰……」安向晨小声嘟囔,没什么威胁性。他既不转身,也不把头髮收拢回去。 「不放。」方臻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并不松手。 两人一个不是真心抗拒,一个是有意不听,于是这缕头髮丝,一整晚都缠在方臻的手上。 第96页 第81章 上香仪式 不到五点半,方臻就意外醒来。今天整个方家村的人都起得很早,从早上五点左右开始,院外就不时传来有人走动路过的声音,由不得方臻不醒。 方臻叫醒安向晨,两人收拾妥当,在家里吃了两口馒头,随着人流去往村长家的方向。方家村的祠堂,就在村长家旁边。 上香作为方家村的传统仪式,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结束的。全村的人踏着月光集合在祠堂门口,搓着手等待日出时刻。 村长站在最前面,左手边是村里的男性最年长者,右手边是女性最年长者,身后左侧是儿孙,右侧是女眷。村长一家再往后,以家庭为单位,也分男女站在左右两边,家庭人口多的站前边,人口少的要往后站。整个队伍的最后面,则是外姓的村民。 方臻因为家里只有两口人,也排在队伍的末尾,和安向晨一人站一边。他的身后,就是杨大圭和其他外姓男人。 祠堂是方氏的祠堂,但一直以来,大成朝的乡村构成,都是以姓氏为单位,外姓人只占村子的极少一部分。所以村里要举行仪式,这些外姓人也是要参加的。磕头上香的程序可免,人得出席,表示你是这个村的一份子。 虽然男女分别站立,中间却没有留太大的缝隙,而且并不像列队那样整齐划一,只是一种松散的形式,从远处看,人群还是一堆一堆的。 这时候祠堂的门是关着的,所有人面朝祠堂,而村长面朝人群。他不仅要负责带头,还要兼任这场仪式的主持人。 没等多久,太阳便露出了光辉,这时,村长高喝一声「开祠堂!」他身边两个男女最年长者,便拄着拐,颤颤巍巍踏上祠堂的台阶,两人合力,将祠堂大门推开。 祠堂建在哪里在风水上也是有讲究的,这些都是请风水大师专门算过的,就连每年上香的具体日期,也是要算好的。这个日期并不一定只有一天,大师会给你几个好日子,然后由主事的人自行选择具体安排在哪一天。 今年的好日子,昨天今天都在备选项,村长原本想定昨天,结果因为方强的缘故,延了一天。 祠堂里面常年供奉香烛,一个祖宗牌位下面,就要有一根蜡烛。村长家住在祠堂边上,也是为了方便及时更换蜡烛,保证烛灯一直不灭。当然,香烛钱也是由全村人一起出资,在每年春节后,村长会挨家收取当年的烛费。 此刻祠堂门一开,里面幽幽的烛光便露了出来,将整个祠堂照得亮堂堂的。 方臻个子高,站在人后稍微伸长脖子,就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遍。 供桌上有三排架子,每一排都摆满了牌位,这些就是方氏家族的列祖列宗了,是方家村一直扎根在这片土地的证明。 从开祠堂门起,仪式就算正式开始,这时候便不允许有人讲话,全都静默地听村长唱词。如果有谁家的小孩哭了,会被认为打扰祖宗清静,当年一定会走霉运。 方臻并不全信这些,就算他是穿越的,可他无父无母,连自己到底是不是姓方,都不确信,又怎么会对方家村的仪式有归属感呢。 相比之下,安向晨的态度就要恭敬许多。虽然他不是方家村的人,但对于这种宗教式的信仰,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唱词结束,村长又是一声高喊,「领羊!」 话音落,远处一个小伙子便牵着一头羊走来。谁来做这一年的领羊人,同样要经过风水测算。 被「领」的羊是山羊,脖子上拴着一根麻绳,领羊人就牵着麻绳将羊带来。 羊牵到了祠堂前,领羊人便放开了手,任由羊在人群中乱窜。 方臻昨天从方孝口中打听过了,让羊乱窜据说是为了降福之类的,祖宗会附身在羊身上显灵。具体原理和依据,反正跟科学没多大关系。 不知道羊是真有灵性,还是也图好看,这头羊被放开后,就拖着脖子上麻绳直奔安向晨。 安向晨活的羊都没见过多少,哪里能应付这种场面,在山羊直冲他而来的时候就傻愣住了。 方臻一个箭步上前,将安向晨拦腰抱起,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山羊的攻击。 谁知这山羊竟然和他俩槓上了,也不朝别处去,就非得往方臻身上撞。 「你抱紧。」方臻将安向晨向上掂了掂,转身背对着山羊。 安向晨被他公主抱抱在怀里,迫不得已搂紧了他的脖子。 这时人群发出不小的唿声,他们也是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又是看羊耍人,又是看方臻两口子当众秀恩爱,简直要目不暇接。 「没脸看,没脸看啦!」有妇女挡住了自家女儿的眼睛,不许她再看这伤风败俗的一幕。 安向晨被方臻抱着一步一撅朝前走,好奇之下越过他的脖子朝后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山羊竟然一直在顶方臻的屁股。 当然这并非山羊的本意,只是因为它的身高限制,只能顶到这个位置。 安向晨也被这一幕逗得乐不可支,头埋在方臻颈窝里止不住地笑。 「你再笑,再笑放你下去。」方臻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身后的羊可是祖宗显灵,他打不得骂不得,不然绝对会被村民集体谴责,于是只能被迫接受了这场荒诞的「洗礼」。 「不要!」安向晨闻言朝方臻怀里钻了钻,要让他下去挨顶,绝对不可能! 第97页 好在这个环节不是没有限制地任由其持续发展,村长看了看时间,便示意领羊人重新将羊牵了下去。 没了捣乱的羊,大家自觉恢復原先的站位,接下来便是正式上香了。 安向晨后知后觉刚才和方臻之间有多暧昧,顿时恼红了脸,站在女眷那一边,不敢朝方臻那头看。 香在祠堂里,人们按照站位顺序,挨家进去跪拜,上香,再说些「祖宗保佑」之类祈愿的话语,然后退出来。 外姓人只用在祠堂外鞠躬,不用进去跪拜。 等所有人都上香结束后,村长在祠堂前总结今年村里的情况,并且展望明年的发展,讲一讲明年村里需要集体活动的大事安排,表彰表彰今年为村子建设作出杰出贡献的家庭。 说到有杰出贡献的家庭,方臻两口子就不得不提了。 村长点完他们的名,还笑呵呵补充道,「你两个好好做事,先人们也知道哩,你看仙羊都知找你两个,别人不找。」 村民们本来就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一经村长提醒,立马都想到了刚才山羊顶住方臻一家不放的场景,眼里全都充满了羡慕。这两口子可是被祖先看中的人啊,肯定要有大福气了。 「谢谢啊,谢谢。」这种福气不要也罢,方臻和安向晨被迫接受了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尴尬地抬不起头。 做完了这些,村长宣布关祠堂门,由开门的两位老者将门关好,这场仪式才算真正结束。 仪式结束后不能立即回家,厨子会抬来一口大锅,这时候大家纷纷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碗,去盛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方臻闻了闻,发现是羊肉的味道,立即拉着安向晨要了两大碗。 「好喝,你尝尝。」方臻催促安向晨多喝一点。 方家村有吃羊肉的习惯,对于处理羊肉也有一套拿手的办法,做出来的羊肉,不管是烤是煮,基本没有膻味,还鲜香可口。冬日里喝一碗羊肉汤,浑身暖洋洋的,是滋补上品。 安向晨喝了两口,发现味道果然不错。 「咱一定要多喝一点。」方臻将肉骨头恶狠狠吐在地上。 别怪他不讲卫生,村里人都是这么干的,这些骨头之后会被养狗的人家捡回去,不算乱扔垃圾。 「可是我喝不下这么多。」面对「救命恩人」,安向晨的态度还是很软的。 「行吧,那我喝。」方臻不为难他,决定为难自己。 「你为何要跟这汤过不去?」 「你猜哪来的羊肉?」 「该不会是……」安向晨对这里的习俗不了解,也没有提前问过村里人,所以刚才并没有想到这些。 「对,就顶你那只。」方臻喝完又去要了一碗,反正汤多不限量,村里人谁想喝都行。 这锅羊肉汤,正是由刚才那是羊做成的。它的最终任务,便是变成村民的食物。祖宗显过灵的羊,浑身都是福气,这种福气当然要人人分享,吃进肚子里才行。 为了替方臻「报仇」,安向晨最后还是去加了半碗,不出意外地喝撑了。 上午仪式结束后,村民陆陆续续就散了,只等晚上再来村长家吃饭。这时候,方壮才抱住了村长的胳膊,哭喊着一定要村长替他哥做主。 方臻喝的比别人多,自然留在后面,也就旁听了方壮和村长的对话。 「你说没找着?」村长一听方壮说他哥失踪了,大吃一惊。往年方家村可没有失踪的先例,是死是活都有个说法的。 「就是个,俺县里镇子上都跑个,就是没有哩!」方壮急得摸了把泪。 昨天方强还是没回来,方壮就立刻出门去找,结果怎么找也找不到人。他还塞钱给守县大门的差役,问他有没有见他哥出县城,那守城的一天要见多少人,早就不记得有没有这号人了。 安向晨过来拉了拉方臻的衣袖,示意他赶快回家。方壮一家之前就跟他们不对付,这种事还是别掺和的好,省得什么脏水都往他们身上泼。 他可还记得呢,方壮上个月是怎么躲在暗处一脸色相盯着他的,他现在看到这个人都反胃。 方臻会意,吐了最后一块骨头,拉着安向晨要走。 「是不是又是你!」方壮三两步冲上来,拉住了方臻的胳膊。「你莫走个,你做贼心虚哩!」 「我们不过是喝完汤回家,如何叫做做贼心虚?」安向晨气道,「你若真担心兄长的下落,自去县里报官即可,何必在此栽赃污衊?」 「放手。」方臻懒得跟方壮争辩,只警告地睨他一眼。 要不是安向晨聪明,方壮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噁心事,这笔帐方臻还没跟他算呢,他倒是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方壮被他一瞪,吓得下意识松开手。可他一心想着失踪的方强,居然又有了一股子勇气,重新握紧了方臻的胳膊,嚷嚷着,「不放!你把俺哥交出来!」 在方臻说「放手」时,安向晨就被方臻释放的杀气激得不由后退一步。他之前没见过方臻狠辣的一面,一时间心乱如麻。即便是上次在院子里痛打方强,方臻也不曾表露出杀气,这让安向晨心中不安。 「方臻……」 方臻原本是想卸了方壮一条胳膊,被安向晨一唤,再看他担忧的神色,这才收了心思,为难地看向村长,「村长,您看这……」 第98页 「壮子,你够啦,事情还不清明,你咋乱指认哩。」村长收了方臻那么多好茶,也不能白收,摆出村长的架子,呵斥了方壮一句。 方壮一看没人站在他这边,只好暂时收手,恶狠狠地警告方臻,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方臻冷哼一声,没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向村长告了辞,拉着安向晨回自己家去。 见人都走了,方壮的爹在一旁唉声嘆气,嘆着嘆着就要哭出来。他这时候想起有婆娘的好处了,要是他家婆娘在,让她往地上一坐,扯开嗓子嚎,方臻必定没有这么好脱身。 「行啦,壮子爹,俺肯定给你们做主个,你们先到俺家里说个,俺听听咋个事。」村长怕方壮再闹起来,便将两人劝到家里去。 今天晚上还有流水席,无论如何把人稳住了,过了今天再说。 第82章 成功牵手 方臻和安向晨回到家,都先在凳子上瘫了会儿,消化刚才吃撑了的羊肉。 安向晨瘫的姿势都带着克制,他还在想刚才的事,便偷偷打量着方臻。 方臻身上那种杀气他曾经见识过一次,是在来家中做客的一位将军身上。久经沙场的人气场和别人就是不一样,不苟言笑的时候,连大伯也不敢太过拿乔。 安向晨不知道方臻一个农人,为何会拥有这种气势,可一想到方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天入地仿佛无所不能,也只有这种气势似乎才能和他一身本领相匹配,于是一时间好奇意外种种情绪都有。 「吓着你了?」 安向晨先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点了点头,「有一点……只有一点点!」 方臻有意要逗他,故意勐地起身,安向晨果然像个受到惊吓的猫咪,立即绷紧身体进入戒备状态,两只眼睛紧紧瞪着方臻,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噗!」方臻得逞地笑起来,飞速在安向晨额头上敲了一下,「逗你的。」 安向晨上当受骗,打又打不过,只好祭出方臻教他一招制敌的招数,想给方臻来个出其不意。可惜这招数他疏于练习,面对的对手又是方臻,没把对方怎么样,自己倒是被方臻给狠狠制服住了。 这下越发丢脸了,安向晨被方臻困在怀里挣不脱,只能去踩他的脚。 方臻让着他,为了给安向晨找回点面子,就让他结结实实踩了一脚,随后将人放开。 安向晨看方臻装模作样「诶呦诶呦」叫个不停,面子上挂不住,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方臻演了一会儿没意思,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他们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总不能这样相对无言地坐着,方臻便找出了之前给安向晨画的那张运动计划表,要安向晨展示一下这一个月的成果。 自从方臻回来这两天,两人一直在忙,安向晨的日常运动都落下了。 自己练的时候没什么,要在方臻面前表现,尤其是他对方臻的感情有了一些变化之后,就显得格外羞耻。 安向晨全程闭着眼睛自欺自人,几套动作下来,比他平时还要费力。 方臻给他纠正了几个动作要领,根据当前的情况重新制定了新的计划,并且加入了新的动作,取消了例如仰卧起坐之类比较初级的练习。 一番忙活下来,早上那点肉汤早就消化完了,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吃过饭,方臻想趁着下午没事,去山里多砍些柴火。如今算上杨大圭,他们有五个屋需要烧炕,方孝背回来的那些就显得不够用了。而且冬天进山不方便,到了深冬雪一下,再想捡到干柴就难了,他得趁早囤过一个冬天的柴量。 「我想一起去。」安向晨听闻方臻的打算,表示自己也想一起进山。他目前能为方臻做的太少了,没有钱总得出点力,况且砍柴也不是方臻为了自己一个人用。 安向晨经过一个月的锻鍊,自认为体力方面大有长进,应该不至于拖后腿。 「让我想想啊。」方臻还挺心动的,和安向晨一起进山。 不过他上次进山遇到一条大蟒,以他现在的实力,再来一条问题也不大,带上个人,就说不准了。他要好好想想哪一片林子相对更安全,重新规划一条路线。 「若是不行,就算了。」安向晨也不强求,他不能给方臻添乱。实在不行,等方臻回来他帮忙噼柴。 「行,怎么不行,我就想想咱走哪条路。」方臻说话间就将装备穿戴整齐,并且让安向晨换了套他的衣服。 方臻的衣服套在安向晨身上明显宽大了一些,方臻帮他把袖子腰带扎紧,「明天去县里,给你也做几件进山穿的衣服。」 这话就意味着方臻以后会经常带上他一起,安向晨便忍不住绽开笑颜。 方臻轻咳一声,替安向晨仔细在手上缠好了布带,「傻乎乎的,笑什么。」 安向晨听出他话里的温情,红着耳朵不再言语。 方臻照顾安向晨的爬山水平,带他走了一条尽可能平缓的山路。 他第一次进山是跟着方强一起,那时候道路崎岖。等他在山里跑了几次,摸清了整个区域的状况,就发现方强纯粹是示威,故意带他走了最难走的一条路,结果没难住他。 他们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晚上还要赶回来去村长家吃席,带上安向晨之后,方臻考虑的就不是尽可能多的砍柴了,而是带安向晨看看美景,顺便砍一点柴。 第99页 所以这一路上树没见着多少,景色倒是挺好看。 山里的冬季不像村子里一样萧条,下了小雪,常青树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像是穿了纱衣。河流结了冰,透明的冰层下,能看到鱼儿灵活地游动。 还有山泉水,原本贴着崖壁向下流动,此刻结成了一条条的冰柱,在阳光下反射莹莹灿光。 方臻见安向晨实在喜欢得紧,干脆停下来,将河面的冰凿开一个小洞,里面的鱼儿马上争先恐后挤在洞口处唿吸。 安向晨小声惊唿,方臻徒手抓上来十多条大鱼,用树枝草绳捆绑结实,扔进安向晨背上的竹筐里。 「你别抓了,水凉得很。」安向晨还想自己上手试,被方臻阻止。 「都是男子,哪有那般娇气。」安向晨玩性大发,非要自己上手。 方臻只能给他解开手上的布条,让他试一试。结果鱼没抓上来几条,却被鱼儿摆尾弄出的水花溅了一脸水。 「好玩。」安向晨也不恼,潦草擦几下脸上的水,还要再抓。 方臻怕他感冒了,强硬地不许他再玩,从怀里掏出布巾给他仔细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 安向晨微嘟着嘴颇为遗憾,玩罢了才感到双手冰凉。 方臻握着他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嘴边哈气,然后用自己的双手裹住他的使劲搓了搓,搓暖和了重新缠上布条。 「不必……」安向晨低下头抽回手,细若蚊吟地说道。 「走吧。」方臻把安向晨抓的鱼也捆好装进竹筐,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朝远处走去,「去前面砍柴。」 方臻的衣服都是方便行事的,所以没有宽大的袖子。安向晨的手没处躲,在方臻的手心里偷偷蜷了蜷手指,乖乖被他牵着朝前走去。 正经砍柴的时候到了,安向晨那点子力气完全不够看的,只能挑那种细枝捡,然后也统统装进他背上的竹筐里。而方臻则是拿着斧子砍,最后捆成和人一样高的两摞,挑在肩上。 两人没在山里待太久,劳作了一阵子就往村里赶。 他们捞回来的鱼当天就挂在屋檐下,等着冻成了鱼干,冬天慢慢吃。 日落时分,大家陆陆续续赶到村长家等待开席。这可是一人交了十文钱的饭啊,大家都是抱着吃撑也要多吃一点的心情来的。 一整个村子的人,屋里肯定是坐不下的,流水席就从院子里摆到院子外,十几张大圆桌,一桌能坐十到十五人。多是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喝酒的人坐一桌,不喝酒的坐一桌。 村长治理村子果然有一套自己的手笔,方壮和他爹也来吃席,虽然期间对方臻两口子怒目而视,却没有真闹出什么动静。 往年做席面的厨子都是专门从镇子上请的,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味道比起家常菜要好吃不少。 安向晨和方臻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两人坐在一起好奇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菜就陆续上桌,先是荤菜,然后是素菜和白面馒头。 「万香楼?」安向晨吃过的山珍海味多,单从菜的色泽香味和摆盘等直观方面,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门道。 「真的?」方臻从穿越过来,还没在万香楼吃过饭。他第一次听说万香楼三个字,还是因为安向晨夸他烤肉烤的好。听安向晨说是万香楼厨子做的,立马夹了块肉尝了尝,「味道是不错。」 不过没他们炊事班战友做的好吃,方臻想。也可能因为是县上的分店吧,所以厨子的手艺不如府城里的好。 方臻上辈子虽在部队吃苦,却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他们的日常伙食可是好得很,甚至还有炊事班厨王争霸一类的活动,特别注重提升部队伙食的质量,因此方臻也是吃过不少美食的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吃席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村民们平日里也很少能吃到肉,更别说大厨做的肉。菜一上桌,各个下着如飞,要不是方臻眼疾手快,替安向晨夹了不少菜,以安向晨平常吃饭那个斯文的样子,怕是要饿死。 吃到八分饱,人们下筷子的速度才慢下来,这时有人也尝出了今年的席面味道比往年还要好,便开口问村长怎么回事。 「今年,不是俺找个,是俺大儿方文,从县里头请万香楼大厨子来做的席哩!」村长就等着有人问呢,这才开了口。 镇长的退休已经是板上钉钉,就在开春,新候选人里有他的名字,只要他一上任,村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难怪村长肯花大价钱,这是替方文拉选票呢。」方臻小口喝茶,这茶叶的味道,不就是他送给村长的那个。看来老狐狸攒了不少啊,借花献佛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果不其然,有村民一听是万象楼厨子做的,赶紧又吃了几口,这才高声道,「文子哥有心啦,俺看下一任村长,就他没跑啦。他当合适!」 「就是个,俺看行哩。」 「俺也看行。」 方文在村里没什么竞争对手,除非像方臻这样的后起之秀突然发难,不然的话没什么悬念。 村长今天这一出,也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村民的心意,顺便观察一下几个优秀的后生,有没有神色异常的,可能造成威胁的,并不是要逼着大家当场投票。目的达到了,也不再多说,后面又上了两个汤,这场流水席才算结束。 流水席基本吃得干干净净,有婶婆特意留在最后,找食盒把没吃完剩下的菜带回家去。 第100页 方臻下午借着氛围适宜,牵了安向晨的手,这会儿不敢再逾矩,免得适得其反。所以这会儿只是背着手,和安向晨并排走着,悠悠达达往家里去。 第83章 警告 第二天,方臻和安向晨按照原定的计划安排,骑上马去了环山县。 他们去时骑的马,是方臻从县里租的那匹,等到了县城,就要还给伢行。 考虑到他们这趟出行除了还马,还要採买冬日用品,而且要从县城回家,所以方臻特地交代了要方孝随后将他们家的马车也赶到县城去,找到方臻交付了马车,然后方孝就可以自行搭牛车先回家。 这样一来,既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也不耽误正事。方孝回家搭牛车的钱,方臻给付。 方臻对方立一家照顾有加,这点小忙方孝自然会帮。别说付搭车钱,就是让方孝自费跑一趟,他也是乐意的。 去县城还是要赶早,免得去一趟回来又是晚上。没有电灯,到了夜里总是不方便的。 出门的时候,安向晨才后悔自己的草率冲动。 「上来吧。」方臻率先跨上马背,朝站在地上的安向晨一伸手。 安向晨在主动抱着方臻,还是被动被方臻抱着的两难境地抉择了一会儿,才搭上方臻掌心,借力登上马背,坐在了方臻的身前。 他在马背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坚决不和方臻有身体接触。 可惜安向晨这种姿势持续了没有两秒,就随着方臻一声「驾」,因为马匹移动带来的惯性,向后一仰,靠上了方臻的胸膛。 安向晨知道在马背上,不如平地走路稳当,他要是乱动,可能把两人都带下马去,于是也就这么靠着了。只有脖子硬梗着不肯放松,宣告他的倔强。 方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对着安向晨的后脖颈轻轻一捏,顿时惹得他缩起了脖子。 「做什么!」安向晨后悔死了,为什么要答应和方臻一起骑马,眼下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没什么,怕你脖子抽筋。」方臻开玩笑,感到安向晨比刚才放松了,才加快了速度。 骑马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和安向晨想像中差别很大。尤其是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即便有马鞍,坐的久了,大腿内侧依旧被摩擦得厉害。 方臻一开始照顾安向晨新奇的感受,两人像是散步一样悠闲地走着。走了一段,感受到安向晨不自在地细微挪动,便勒停马匹,翻身下了马。 「来。」方臻张开双臂,等着安向晨跳下来。 两人靠的近,安向晨自然是知道他的小动作被方臻发现了。方臻在下面等着,他心想丢脸也已经丢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再故作矜持的必要,便也双手一张,跳进了方臻的怀抱。 方臻原本想着安向晨会扶着他的胳膊小心下马,谁知道竟然得到这么大一个惊喜,于是开开心心收紧了双臂,将人抱个满怀。 开心的时光是短暂的,安向晨下了马,那点不适感便更加强烈了起来。在马背上坐久了,两条腿仿佛习惯了跨开的姿势,一时间恍恍惚惚,竟然觉得合不拢腿。 肉长在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样的感觉变化,即使看不到也会有个大致的推测。安向晨在马上时,就觉得自己的大腿靠内侧的皮肉,绝对被磨得发红。如果今天一天都在骑马,多半是要皮破血流。 这么一想来,又觉得那些常年在马背上打滚的人实在厉害,怕不是腿上也长了一层厚茧? 安向晨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好奇地朝方臻腿上望了望。明明方臻也不是常骑马的人,他怎么看上去就没有不舒服呢?难道也是早年间曾经练过,已经磨出了茧子? 方臻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跟着低头望了望。安向晨一看方臻的动作,立马意识到不妥,慌忙移开了视线,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 「我休息片刻便好。」安向晨生硬地转变了话题,他要是真傻了,才会去解释刚才的误会,那只会越描越黑。 方臻猜透了安向晨的心思,因为他上辈子刚学骑马时,也是一样的,没少受罪。别看武侠片里骑马多么潇洒,实际上,潇洒是潇洒,疼也是真疼。 虽然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但毕竟伤处不在手上脚上,能撸起袖子裤腿直接查看,说出来总是不太礼貌的,方臻也没有追着他问感觉如何。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因为临时的变故,方臻干脆把回程时才打算教的东西,改成了现在。这样他们还能在这里等一等方孝,等到了马车,还是让安向晨坐着马车去县里比较好。 安向晨对方臻的安排没有异议。 学骑马和两人一起骑马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谁也没想让安向晨今天就一定要学会骑马,所以整个教学过程,相对比较轻松愉悦。 他们是沿着大路走的,等了不是很久,便看见方孝驾着马车从远处走来。 「叔,婶儿,你两个咋还在这哩?」方孝看到两人很是吃惊,他还以为他们骑着马早就到了县城。那可是骑马啊,鞭子一挥,「嗖——」一下就能跑老远了。 「急什么,你叔我突发奇想,想教你婶子骑马行不行。」 骑马造成的那点不能告诉外人的伤痛,方臻是绝对不会对方孝说的。那可是他老婆,不考虑安向晨的面子也不能跟别人讲,想都不要想! 「哦。」方孝没再多问,「那现在咋个?」 第101页 「你照旧驾车,把你婶子捎上,我骑马。」方臻把安向晨安顿进了马车。幸好他考虑到回程时安向晨要坐马车,在车里放了坐垫。 「俺婶子不骑啦?」 「学的时候摔了一跤,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方臻只能扯了个谎,心说今天的方孝真是格外的话多,「小伙子,你今天问题有些多啊。」 「哦。」被嫌弃话多的方孝闭了嘴,驾着马车跟在方臻身后。 安向晨一早钻进车里,假装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就希望此刻能原地消失,千万别让方孝想起来问他骑马是什么感觉。 三人到了县城,方孝总算有点眼力见儿,看出来人家小两口要甜甜蜜蜜,于是不用方臻说话,下了马车转头就搭上了旁边路过的牛车。 环山县本身没有多大,来过两三次,就没有陌生的地方了。 两人先在东市的小摊上吃过午饭,然后轻车熟路採购需要的东西。 因为方臻算是大客户,所以县里的制衣局还留着他和安向晨两个人的身材尺寸。方臻从固城回来时,在县里住了一晚,那时候就已经在制衣局定制了衣服,今天上门就能取回家。 昨天答应了要给安向晨多准备几套不同的装备,以便他能跟着自己出门,方臻便又在这里重新下了一批订单,订好了来取的日子。 到了冬季,县里的人也不爱出门,街上冷清了不少,再没有了拦路就想丢手绢的千金小姐。 此刻,环山县第二值钱的千金小姐万莹莹,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外界的消息。 第一值钱的,自然是万二小姐的姐姐。万大小姐万依依已经嫁了人,丈夫是固城知府家的庶子常青。尽管是庶子,对于小县城的人来说,已经是高攀。 万老爷膝下有两个女儿,他对于两个女儿也是万般宠爱。在得知万莹莹竟然看中了一个穷书生,并且为了向书生示爱,定了九月初五的万香楼,还被对方放了鸽子时,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觉得二女儿即便不能也嫁进常知府家,至少得是个县太爷家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他们万家的身份。 谁知道万莹莹跟他说,这个穷书生不是一般人,是安家的少爷。安家是什么地位,那可是当朝宰相啊! 万老爷不肯轻信,京城离固城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安家的少爷怎么可能会来到环山县这种小地方。 万莹莹不依不饶,说是已经派人告知了姐姐万依依,要万依依依靠常家的力量打探打探消息,万一他真是安家的公子,咱们这不就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嘛。到时候别说在固城打开商路,就是京城,也能横行无阻。 万老爷被女儿的一番言辞说动,便暂时歇下了将女儿赶紧嫁给县太爷家公子的念头,和她一起等着万依依传来的消息。 万莹莹虽然说动了家里人,但她等的消息,却并非是姐姐的。 自从上次小翠将安向晨的原话带给她后,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知道安向晨的真实身份。所以自那天起,小翠就暗中买通了各路消息,到处让人打听安向晨的下落。 谁知这安向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被万家小姐撞见过几次,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和来歷,这可愁坏了万莹莹。 然而万莹莹不知道的是,他们一开始就打听错了方向。安向晨别说没在县里落过脚,人家压根就没用男人的身份在生活。这打听来打听去,到处打听一个姓安的有气度的公子,自然是一无所获。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没想到安向晨竟然又来了环山县。 时隔一个月,万莹莹给出的赏金也从十两涨到了二十两,所以这些人每天都在盯着安向晨的下落。他们从万莹莹曾经描绘的画像上,认出了安向晨的身份,在方臻和安向晨还在东市吃饭的时候,便悄悄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安向晨毫无察觉,方臻却敏锐地发现了身后的尾巴。 「你去店里转转,站人多的地方别落单,我马上回来。」方臻附在安向晨耳边悄声说道。 安向晨直觉事情不对,乖乖点了点头,随手拐进了最近一家店铺,混迹在人群中间。 身后的人见安向晨进店,便扔下方臻也要进去。他们的目标是安向晨,对方臻毫无兴趣。 谁知刚走两步,还没迈进店门,就被人钳住了双手,一把匕首悄然顶住了后腰。 「闭嘴跟我走,不然别怪刀子不长眼。」 王二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安向晨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只能乖乖点了点头,被方臻挟持去了路边的巷子。 安向晨目睹了全程,站在人群中不敢动弹,只希望方臻能够快一点回来,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边,王二被方臻押进了巷子,抵在墙面上不敢动弹。 「说吧,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 「你说咋,俺、俺听不懂!」王二嘴硬。二十两啊,谁会不心动。 方臻的手段多得是,对付这种看上去嘴硬,实则怂的一比的人,自然有的是办法。 他收起匕首,捏住了王二的一条胳膊,随手一拧,王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胳膊就已经举不起来了。 「……」王二再想张嘴叫,却被方臻卡住了脖子,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 「说什么,想清楚。」方臻面无表情。 第102页 王二艰难地点点头,方臻一松手,他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将万莹莹想要查安向晨的事说了出来。 「俺就知这么多,俺真不知别的了,小翠,是那个小翠让俺们见着人就跟上,看看到底去哪里啦。」王二握着自己脱臼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翠,大爷你知不?就万小姐的那个丫鬟。」 「我当然知道。」方臻问罢,将王二的胳膊给他接了回去,「你走吧,替我转告小翠,以后要是让我见到她,便挖了她的眼睛,再见一次,砍掉四肢,见第三次,我就去杀了她家小姐。」 王二被方臻的气势震慑,仿佛已经目睹了小翠被砍成人棍的场面,吓得抖着嘴唇,尿了一裤子尿。 方臻就是要这种效果,他未必真会对小翠和万莹莹下手,但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最好吓得她们不敢出门,以后再也不能打安向晨的主意。 第84章 你们吓到我老婆了! 赶走了王二,方臻从巷子里出来,隔着街就看见安向晨乖乖站在人多的地方等他。这种省心不给人拖后腿的聪明大宝贝最招人喜欢,方臻紧赶几步走到他面前,牵着人走出了铺子。 安向晨有一肚子的疑问,直到两人驾着马车回方家村的时候,才向方臻提问。 「刚才那是,有人跟踪我们?」 「主要是跟踪你。」方臻可没啥值得人跟踪的,就算他的样貌放在环山县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威武,那也是村里出来的人,没有哪户县里的人家,会把自家女儿往乡下嫁,自然不会有人对方臻感兴趣。 「那……所谓何事?」安向晨对于被人跟踪,没有方臻想像的反应那么激烈,甚至还隐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方臻一开始没明白这奇怪的反应是怎么回事,等他想了一路,才逐渐摸索出一点感觉。 安向晨和他不一样,即便安向晨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但大概率人家是有家人的。有家人,自然会期待家人是不是在寻找他,担心他。 方臻没有牵挂的亲人,所以一时没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他想通了这一点,便提醒自己下次可以下手轻一点儿,免得真是安向晨家人派来的,让他给误伤了。 回到当前,安向晨问方臻为什么被人跟踪。 「还就上次那个万家的小姐。」方臻吸了吸鼻子,冬天驾马车是挺冷的,冻得他鼻子都红了,「那个跑来跟踪的王二也不清楚情况,就说万小姐出二十两,买你的消息。」 安向晨苦恼地揉揉额角,万莹莹这种操作,在京城里再常见不过。无非是想打听自己的住址,好找上门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搪塞她。 他倒是希望万莹莹能换个思路,别忙着找他,赶紧托关系去问问安家到底丢没丢一个人。这样他还能有机会与家里取得联繫。虽然希望微乎其微,在那样的大家族里,家族声誉远在一切之上,但还是不愿意就此甘心。 方臻听不见安向晨回话,掀开车帘朝里望了一眼,见安向晨神色有异,便安慰他,「放心吧,我警告过他了。」 「嗯。」安向晨点点头,将脖子上的兔绒围脖取下来,围在方臻的脖子上。 方臻戴不惯这玩意儿,想当初他们在部队搞抗寒训练,雪地里都能光着膀子洗澡,这么一围,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娇气包了。 「戴着吧,我不冷。」方臻才要伸手去抓,被安向晨按住了。 方臻于是改为在兔毛上抓了两把,让这刺挠玩意儿继续挂在了脖子上。好歹是安向晨的一片心意,娇气包就娇气包吧,别人还没有呢。 这次去县城没花太久,进了村,方臻脖子上的围巾被村里的妇人们指指点点了一路,多半是羡慕的。 冬天是村里人唯一能够休息的季节,劳作了一年的人们闲下来,趁着下午天气相对暖和,都聚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顺便利用日光做点简单的活计,到了晚上能省点灯油蜡烛。 方臻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方强一家的。方强再也没有回来村子,据说方壮去县上来回跑了几趟,都没得到消息。 「强子真找不着啦。」 「俺看壮子要吃人哩。」 「是不得罪咋人啦?」 「也不个被狼叼掉啦,他不是个猎户,万物有灵哩,他杀多遭罪啦。」 方臻正听着,就被拉入了讨论中。 刘婶子一向嘴快,她这会儿正在别人家绣花唠嗑,抬眼看到方臻打门前经过,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起身沖方臻招了招手,「方臻子,唉,来,快来!」 她嗓门大,方臻没办法装听不见,只得下了马车,「刘婶儿,什么事啊?」 安向晨也从车上下来,问了声好。 「没咋事,俺看见就喊你一声。」刘婶子走得近了,看见方臻脖子上的兔绒围脖,眼里冒光,恨不能上手摸一摸。 这是安向晨戴过的,方臻当然不会把它送人,只当没看见刘婶子的目光,把围脖取下来戴回安向晨脖子上。 刘婶子便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哦,那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这一个月没在家,过冬的柴还没噼呢。」 「你急咋个,俺们正说方强子哩,你没在俺还忘啦,一见俺想起个,你知不方强子哪去啦?」刘婶子才不把方臻的藉口放在心上,噼柴哪天不能噼,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第103页 在她看啊,方臻两口子还是不会过日子,不跟村里人多交流能行吗。以后家里有事儿也得村里人帮衬才行,多走动走动,人情才能稳固。 「我怎么会知道呢,刘婶儿,你说笑了。」 「咋个骗俺。」刘婶子不信,「方强子没回那天,你也没回。村里就你两个在县里头住个一晚,你不说你第二天还见他一面吗。」 刘婶子一说话,周围人也渐渐聚拢过来,听到刘婶子这么说,顿时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方臻。 他们也不是一定认为方臻有问题,只是作为唯一一个在方强失踪前跟他有接触的人,他们想听听方臻能说出什么内幕来,也好丰富他们对于事件的想像。 方臻在县里跟方强见过一面的事,他只跟村长在村口说过一嘴,刘婶子不知道是怎么得知的,放在现代,也是有做侦探的本事了。 「是见过一面。」方臻承认道。 「真见过啦,快说个,你两个说咋话啦?」 「就是就是,快说个。」 「你见没见他往哪个地方去啦?」 「昨个壮子问话,你咋不说哩?」 「壮子急死哩,你赶紧说个,让他也知个啊。」 方臻一承认,这些村民便更近一步围过来,七嘴八舌将方臻和安向晨围在中间,等着他给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一些原本不在这里和刘婶子聊天做针线活的人,也纷纷加入了进来。 这种阵仗安向晨独自经歷过,那便是他企图逃跑被抓的时候,那时候这些村民也是这样把他围在中间步步逼近。 曾经的心理阴影让安向晨感受到压迫,下意识朝方臻身边靠了靠。 方臻感受到他的不安,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别问了,你们吓到我婆娘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有,一言难尽也有。 会还是城里的婆娘会啊,难怪能让方臻无赖回头呢,前几天在布棚子里教书的时候,她可不是现在这幅娇滴滴,被人群一围住就吓得钻进男人怀抱的样子啊。 高,手段实在是高!有妇人恨不能偷偷在纸上记下来安向晨的招数,回头全使在自家男人身上,说不定来年种地,能比丈夫少耕二亩田。 安向晨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攥紧了方臻的衣摆不敢抬头,实在是没脸见人。 连刘婶子都被方臻唬住了。她在家是做主的那个,把家里男人们管得死死的,却头一次觉得,被人呵护着也不错。然后转头一想她家男人保护她的模样……算了,还是她保护他吧,太难受了。 「我知道你们关心强哥,但我是真不知道。我回头就把情况全部告诉村长,你们有问题,就找村长问,好吧。」方臻护着安向晨上了马车,「现在,我要回家了。」 大红一开动,人群便自动让出一条道,让方臻过去。 方臻一走,这些人立马聚起来讨论刚才方臻说见过方强的惊天新闻,并把话传进了方壮他爹的耳朵里。 这头方臻回了家,安向晨脸上的红潮还没完全褪去。 他把脸尽量缩进兔毛围巾里,嗡声嗡气质问道,「谁许你自作主张了?」 有些话当时不说,事后再找补,就显得欲盖弥彰。 「那你不是我婆娘?」方臻现在也能跟安向晨开这种程度的玩笑了。 「唔……」安向晨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飞速瞥了方臻一眼,「没拜过堂,不算。」 「哦~」方臻心里乐开了花,看来他还能用自己的身份,跟安向晨堂堂正正成一次亲啊。 安向晨不知道方臻想到了什么,但见他一脸得意,便知没有好事,于是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你当真见过方强,为何连我也不告诉?」 「嗐,这不是没必要嘛。」方臻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出来归置,「我就在县里见了一面,他租了辆牛车,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家,我没答应,转身就去西市给你订衣裳,头都没回,他之后走没走,走去了哪儿,我怎么知道。」 「是没什么必要。」安向晨点点头。方臻难道要回家告诉他,我今天路上偶遇了方强,打了声招唿,我就走了?他也不关心方强啊。 不过,安向晨还是发现了细节。也许是方臻没放在心上,但的确会对方强失踪一事有帮助的细节。 「还是早些去找村长说清楚吧,至少你见他时,他租了牛车,租来的东西伢行总有记录,循着这个方向,能找回伢行的牛,便多些希望。」安向晨对方强一家也没什么好感,但能早日让这件事解决掉,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也是好的。 「听你的。」方臻将大红栓进马厩,添上马草,带着安向晨一起出了门。现在非常时刻,他必须时时把安向晨带在身边,不给方壮等人可乘之机。 至于安向晨发现的那一点细节,是不是方臻有意疏忽的,便只有方臻自己知道了。 第85章 人心不足(一更) 在村长家里没待太久,这次方臻是去提供线索的,不是去办事的,所以没有带礼物上门。 村长虽然失望,但也没理由收礼。相比之下,反而觉得方壮为了他哥哥方强几次奔波,回回空手上门,比起方臻两口子,行事可差远了。 村长听罢方臻的详细描述,发现也只有牛车这一点能够称得上线索。 没等他派人去叫方壮他们,方壮先搀着他爹来了村长家。 第104页 原来方壮去附近村落打问方强的下落,刚一回家就被老爹告知,村里人都在说方臻是最后一个见过方强的,于是他没顾上喝口水歇歇脚,拉上老爹就来了村长家,希望村长赶紧把方臻抓来,把事情拷问清楚。 结果没想到,方臻早就在村长家里了,还把事情都交代完了。 「俺不信个,俺哥叫你坐车,你为咋不坐?」方壮不依不饶,别人不知道内情,他还能不清楚吗。 他和方强早在出劳力之前,就商量好了分别对付方臻两口子,杀人夺妻。一旦方臻有所察觉,就有足够的动机对他哥哥下手。说不定就是哥哥杀人没成功,被反杀了。 可这话不能讲给别人听啊,要是知道了真相,谁还会站在他们这边?指不定都要拍手叫好,说他哥死得好呢。 「我在县上还有事要办,所以没跟你哥一起回来,这有问题吗?怎么,你是觉得强哥肯定会逼我坐他的车?」方臻反问。 大家一听,可不是吗,也就是乡里乡亲客气客气,人家不想接受好意,还能逼着接受?这就不合理了啊。 「你、你咋颠倒是非哩!」方壮一心虚,说话都结巴上了。 「俺大儿没了影影,俺连小儿急着不行,你咋还能乱说个?现在大家都想赶紧找人,咋就你不想俺儿好,还要折磨俺老子儿子?」方壮爹虽然没参与两个儿子的计划,但看方壮这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于是站出来倚老卖老,试图用道德绑架方臻。 「老人家,若您二位真是担心方强的安危,便该尽早报官,叫官府去查牛车的下落。」安向晨劝道。 他是官宦家庭出身,大成朝没有见官先打三十大板的规矩,在他看来,这种事报官才是最有效的。要是一早报官,说不定现在人早都找到了。 「是啊,报官吧。」方臻也提议道。交给官府查,省得方壮总对他们纠缠不休。反正他有绝对的把握,查不查得出,他都是安全的。 「这……」方壮面露难色。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想报官?」方臻也是不能理解。 他去服了趟劳役,对于百姓怕官可谓是有深刻的体会。他觉得村民们之所以没有报官的意识,主要是本能地怕。 可是自己亲哥哥都没了,找了这么多天没有下落,生死未卜,就这还要死扛着不报官,不请专业人士来调查,是嫌他哥命长吗? 难道……方强要杀他的事,方壮早就知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两兄弟图谋的,可能就不只是他的命了,还有他的财产,以及,安向晨。 「难道做贼心虚?」方臻试探道,眼神凌厉了许多。他原以为方强只是气不过自己被打,所以为了争面子,要把他处之而后快,现在看来,更可能是人心不足。 「你!」方壮爹一听,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站不稳朝后倒去,被围观的村民赶紧扶住。 「好啦,都不要吵啦。」村长发挥他的威严,让场面冷静下来。 方壮爹到底是村里的长辈老者,村长顾及他的面子,替他找了个理由,「报官要花价钱,壮子有考虑也正常个,你两个不要逼老人家啦。」 方壮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安向晨皱皱眉头,没再说话。方臻注意到他的神情,在心里留个疑问。 村长见他镇住了场面,欣慰地摸摸山羊鬍,「俺看,俺村子先大家找个,臻子说有牛车,你们照这方向打问打问,要是再找不到个,就报官,壮子出不上的,都是乡亲,大家给捐钱。」 大傢伙一听又要出钱,纷纷嘀咕上了,总感觉今年要交钱的地方格外多。不过关乎方强的死活,也不能视而不见,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 现在大傢伙只希望尽快找到方强,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于是村里人全都对外出寻找方强格外的上心,有的人从村长家出来,就立马带上兄弟一路喊着方强的名字出了村。 方臻则和安向晨回了家,他们对寻找方强的兴趣不大,也没打算出村去找。村里一百多户,不差他们两个。 「我看你刚才不高兴,是对村长有意见了?」方臻提起安向晨皱眉头的事,「你要是不喜欢,咱以后不跟他商量,想做什么自己做,再也不让他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了。m的,收了老子那么多好茶,连个公平对待都做不到,老东西。」 安向晨先是迷茫地望着方臻,而后想起了自己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心想,方臻倒是观察得细緻,连这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放过。而后转念一想,当时的场景,全村人都在听村长讲话,只有方臻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这样一想…… 安向晨抿了抿唇,耳朵尖悄然添上一抹红,「我只是听村长说报官要花大价钱,颇为意外而已。大成从未规定过百姓报官需要什么费用,若此等县令并非环山县一家……」 方臻正听着呢,心里想着安向晨对时事还挺关心,结果就没了下文,「嗯?」 「罢了,横竖我自身都难保,想这些有何用?」安向晨眉眼低垂,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能这么说。」方臻轻拍他的头,和拍方孝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等咱们感化了杨大叔,从他手里拿回卖身契,咱就离开方家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官当土匪,我都陪你。」 安向晨瞪大眼睛,「土匪?谁要做土匪!你若是敢做土匪,我便、我便……」安向晨咬着牙想了想,「我便去官府揭发你,讨一笔赏赐。」 第105页 「噗。」行,那你也得看看整个大成有谁能抓得住我,方臻想。 两人这么一聊,安向晨心中被勾起的苦闷顿时散去,也跟着方臻乐呵呵地笑起来。 「要不咱去县城?」 「不是刚从县里回来?」安向晨疑惑道。他们前脚才从环山县回来,这就又要去? 「嗐,我这不是想着,他们不愿意报官,咱们去报,顺便看看县太爷是不是跟村长说的一样,要收钱才给办事。」方臻解释道。 「还是不了。」安向晨想了想,拒绝道。现在去县城,今晚不一定能回来,明天学生要来上课,他总不能不在家。况且去报官万一真的需要钱,方臻又要白白花出去一笔。方壮家的事,凭什么要方臻出钱? 安向晨把他的想法和方臻说了,换来方臻一个捏脸奖励,虽然他并不想要。 方臻越瞧越觉得安向晨稀罕得很,一心就帮他省钱。不过说到钱,他的确应该看看自己还剩多少。最近用钱的地方多,他都没数过花出去多少。 虽然他有三千两银票,但坐吃山空,也总有花完的一天。看来得等正事都忙完了,再去山里跑几趟,冬天猎物比其他季节值钱,要是运气好,能碰上些珍贵药材什么的,还能多赚几笔。 「行,都听你的。」方臻忍不住又要捏一下,安向晨的脸蛋被他养得嫩嫩的,手感特别好。 可惜这一下被安向晨躲开了,就是不给他碰。 下午,方臻先拿了条新的兔绒围脖送给刘婶子,打算下次去县里再给安向晨补买。 他刚穿过来那几天,刘婶子帮了不少忙,又是给饭吃又是给调料的,恩情得记着。既然刘婶子喜欢这围脖,他就送。只不过为了换洗区分,当时买的一白一灰,送刘婶子的这条颜色是灰的。 刘婶子也不挑,方臻给她送她就很高兴了,欢欢喜喜收了围脖,转头给方臻拿了两双自己纳的鞋垫。 之后两人都没什么事,便在家里各做各的。安向晨坐在火炉附近看书,方臻在院子里玩他的越障。 而在环山县的万家,也并不太平。 王二被方臻放走之后,不敢耽搁,当时就去了万家后门,点名要找小翠姑娘。 两人见了面,王二将方才的遭遇一讲,又将方臻的话传达一遍,再配合王二涕泗横流的脸,和一裤子的尿骚味,吓得小翠当场白了脸,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门口的家丁见了,赶忙打发了王二,把小翠拖进院里。 小翠缓了好久,才幽幽睁开眼,见到万莹莹正在床边等她醒来。 「小姐……哇……」小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场哭了起来。 万莹莹好声好气安抚住了小翠,小翠这才抽抽涕涕把王二的遭遇又转述了一遍。 万莹莹听罢也忍不住脸色发白,但她好歹是个小姐,姐夫又是常知府的公子,让她比小翠多了不少底气,没有也晕过去。 「小姐,咱们、咱们还是不要再招惹安公子了吧,咱听老爷的,嫁给县令家的公子也不错啊。」小翠抖了抖,她可不想被方臻砍成人棍,「县令家要娶你的还是嫡子呢,万一县令高升,咱们可比大小姐还要风光呢。」 万莹莹听罢不为所动,她一心拴在安向晨身上,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不过方臻的举动倒是正好帮了她,让她更加确信安向晨就是安家的少爷,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打手贴身保护? 就算安向晨不是丞相之子,安家家大业大,一个旁系子孙就够尊荣一辈子的了,攀上谁都是好的。更何况安向晨才貌双全,仪表堂堂,哪里都不差。 万莹莹这么想着,便扔下小翠去找万老爷,将今日之事告诉爹爹,叫他也高兴高兴。顺便能让爹爹出面催促下姐姐那头的进展,就更好了。 第86章 发现牛车残骸(二更) 这次事休给学生们放了两天假,前一天夜里,住宿的学生便三三两两来了方家村,宿在杨大圭家里,等着第二天开课。 方臻搬着烤架和食材去了杨大圭家,给小崽子们做了一顿烧烤,各个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又替他们烧好了火炕,看着他们早早上炕睡觉,然后在院子里和杨大圭闲聊了一阵,才回到家。 第二天一早,方臻便把安向晨从被窝里薅了起来,跟他一起出门跑步。 安向晨就是很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听信了方臻的花言巧语,答应跟着他晨练。冬天天亮的晚,现在村子里的鸡都没醒呢,天色不见一点亮,他们两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做贼的。 方臻照顾安向晨跑得慢,还特意栓了根绳,分别绑在两人的腰上,他在前面跑,安向晨在后面缀着。跑过三圈,才放安向晨回家,自己则继续。 安向晨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恨不能直接躺在院子里。好不容易捱到进了屋,当即一头扎在炕上,又睡了过去。 方臻回来时,就见安向晨趴在他的被子上睡得正香。他和安向晨各有一床被,各盖各的,从不越界。 「小猪,起床。」方臻朝安向晨的后脖颈捏一捏,成功将他捏醒。 安向晨嘟囔着挣开眼,顿了一下,又用鼻子嗅了嗅,果然是不属于他的味道,当下便彻底清醒过来,头脑开始飞速运转,思索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情况。 「起来把被子叠了,别让学生看见。」方臻没等他想好理由,便出了屋去厨房准备早饭,顺便给安向晨煮碗姜汤。 第106页 别看屋里烧着火炉,安向晨不盖被子趴着睡,还是很容易着凉。 早上的小插曲过去,安向晨赶去杨大圭家给学生上课。 方臻如愿以偿在教室外欣赏了一阵安向晨上课时的英姿,这才回家收拾了装备,准备进山转转。 现在村里人都忙着寻找方强的下落,方壮也跟着去了,暂时没什么危险,他才敢把安向晨留在村里。 方臻一走,坐在窗边的狗子便叫了一声,「夫子,你男人走啦!」 「……」安向晨端着微笑执戒尺走到狗子身边,「不专心读书,该打。」 狗子惨兮兮地伸出手,挨了一板子。不很疼,但周围的小伙伴见他挨打,全都笑嘻嘻地看热闹,让他臊得慌。狗子发誓,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那头方臻进了山,先将常去的几处地方巡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去往其他地方。他心里总担心还有没有蟒蛇,生怕上次那条只是个小的,它还有伴侣或父母,会找机会给它报仇。 确定暂时没有其他蟒蛇踪迹后,方臻才安心砍柴,争取两三天内把柴火问题解决掉…… 人多力量大,终于在三天之后,有人找到了牛车的残骸。之所以叫残骸,是因为只剩了破损的板车,和牛的骨头。 找到牛车的人当时就回了村,在村里宣扬之后,大傢伙又一起跟着他去了发现牛车的地方。 方臻也去了,安向晨因为要照常教书,留在了村里。 那地方离方家村有一段距离,而且是在荒路上,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走。就连别的村落,也都离那条路有一定的距离,是真正没有人烟的地方。 方臻蹲下来捡起残余的牛骨反覆查看,「是野兽吃剩的。」 「你胡说!俺哥是猎户,咋让猎物吃啦哩?不可能!」方壮不相信。他哥打猎技术不差,就算没有带弓箭,也不能轻轻松松让野兽吃了。而且是在这种地方,他哥没事跑到这地方来干啥?除非…… 「是不你把俺哥约过来的,把他……」方壮铁青了脸,一想到方强已经遇害,就很不能当场杀了方臻。 「我约他干什么?我跟他有仇?」方臻反问,看来方壮是肯定知道方强的计划了,不然不能到了这时候,还把他牵扯进来,一口咬定和方强来这地方的是他。 「你、你上次打俺哥,咋没仇?」 「……那我打都打了,要记仇也是你哥记仇吧,难道是你哥想主动约我,结果把自己害了?」方臻将问题抛给方壮,果然见方壮变了脸色。 「你胡说!你到现在还胡说个!俺哥都没啦,你还想咋个!」方壮气得狠了,撒起泼来。 「报官吧村长。」方臻懒得再跟方壮掰扯,向村长道,「让官府查,看跟我有没有关系。」 「人没见个?」村长没有立即答应,转而问向发现牛车残骸的村民,盛子。 「没个,俺就见车哩,看地上有骨头,就回村子报信啦。」盛子回答。 他第一眼还以为是人骨,想都没多想便跑回了村子,带了大傢伙来认尸,结果仗着人多,又看了几眼,发现有牛头骨,没有人的头盖骨。 「你看个哩?」村长再问向村里的屠户。 屠户上前查看一番,说都是牛骨。而且方臻判断的对,上面有野兽的咬痕。 「既然牛在,人也不远哩,大家再找个,到晚上找不着再说个。」村长看着牛车若有所思,方强为什么不搭车回村,要特地租牛车呢? 「万一车子不是强子个哩?」这时有人开了口,「车子又没画标标。」 大家一听,也是啊,牛车长得都一个样,谁能确定是方强的呢?而且这条路并不通往方家村,方强来这里做什么? 「就是哩,村长,要不问个伢行?」有村民提议道,「这儿草也没个,有人一眼就看着啦,哪里用着找个?」 村长闻言也环顾四周,的确如村民所说,四周一片黄土,但凡有个其他颜色,一眼就能看到,别管方强穿的什么衣服,是站着还是躺着,都能很容易就被发现,如果看不到,那多半就是没有。 「行个,那就盛子跟臻子去伢行跑一趟,打问清楚再说个。」村长让人跟着方臻去伢行,又安排其他人把牛车的残骸先收集起来,在地上用大家的腰带和树枝围了个标记圈。 「咋个要他去?」方壮不愿意,生怕方臻私下动手脚。 「要你和臻子去,你去不?」村长反问。 方壮自然也是不乐意,「为咋非他去?」 「就臻子会骑马,跑个快些,来去一趟给你出结果,你说为咋?」村长骂道。 「还有盛子兄弟跟我一起,你要是不放心,让他去问,我在伢行门口等着,怎么样?」方臻对这安排倒是没意见,换了别人去,今天能不能回来都两说,他可不想天天往这儿跑。 「那、那行个。」方壮被村长一骂,气焰小了很多。他要是一直反对,难保不会有人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 「好啦,赶紧走个,留下三个人守,俺们先回村子等消息。」村长安排完,大家就陆续回村。 方臻和盛子在大家还忙着给「案发现场」围护栏的时候,就先回村了。因为方臻要先把大红牵出来,他们才能骑马赶路。 杨大圭家在村里子住的比较偏,这些事的动静都没叫安向晨知道。 第107页 到了县里,盛子去伢行一问,发现方强并没有租过牛车,经方臻的提醒,两人又去卖牛车的地方问,这才问到了线索。 这样一来,事情反而难办了。 因为伢行租借服务,为了避免租客不认帐,会在自己租出去的每样东西上,留下他们特有的记号。但卖的就不一样了,那是要尽量统一标准的,所以每辆车之间不会有区别。 「咋整哩?」盛子也感到头疼,事情到了这里,好像不报官已经没办法解决了。 「先回村吧,让村长决定。」方臻调转马头,带着盛子往村里赶。 村长几次不同意方臻报官的建议,方臻也猜到了原因。无非是明年镇长选举在即,要是方家村闹出了人命案子,还报到了县里,那他和这个镇长的职位,就算是彻底没缘分了。 方臻不想这个时候跟村长唱反调,烂摊子还是让村长自己去解决最好,省得吃力不讨好,方壮一家没处理清楚,又把村长给得罪了。 盛子回到村里就去找村长汇报情况,方臻则先回家安顿大红。 安向晨此时下了课往家走,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你带大红去做什么?」安向晨已经不怕大红了,伸手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盛子在村外发现了被狼吃剩的牛骨头,村长担心是方强的牛车,让我跟盛子去县里伢行走了一趟。」方臻解释道。 「你和盛子,骑大红去?」安向晨捕捉到了重点。 「对,骑马快,不然村长也不能让我带人去。」方臻将大红拴好,添了新的马料。 安向晨并不认识盛子是谁,长什么样子,但他想像了一下方臻和那个盛子共骑一匹马的场景,不论谁坐前边谁坐后面……于是表情便微妙了起来。 方臻没等到安向晨和他继续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正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吃醋了?方臻想这么问,但没敢。他揪着根马草在安向晨脸边轻轻扫了扫,「盛子壮得跟头熊似的,带他去,可把咱大红给累坏了。」 安向晨一听便笑弯了眼睛,又伸手摸摸大红的前额,「辛苦你了。」 大红打了个响鼻以示应和。 第87章 解决办法(一更) 盛子向村长汇报了去县里伢行调查的情况,村长听罢也是感到事情的棘手。 他对村里每户人家的情况都有所掌握,谁家有几口人,几头牲口,那都是每年要重新报备的。方强一家,原本就是有牛车的,而且牛也是壮年的黄牛,完全不需要再买一辆牛车,连牛都不需要买。 且不说牛价几何,方强一家分了家,单方壮一个农户,分到的田地面积哪里需要两头牛来劳作,不管怎么想,买牛车这事儿都不正常。 村长深觉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差人将方壮请来,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 方壮咬死不松口,就说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想得很清楚,哥哥多半已经没了,他要是再把两人的图谋供出来,方家村可就没有他和他爹的容身之地了。 方壮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就没办法往下查了。谁也不知道方强为什么要买牛车,还架着牛车跑到野路上去了。 「村长,要报官不个?」盛子问道。 「要不就……」方壮一咬牙,此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哥就是死了,也得找到尸体带回来下葬。 「报咋个官?报官又咋个用?」村长打断了方壮,方壮是事主,要是方壮决定报官,他也不能拦着,只能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你连你哥咋回事都不知个,报官有咋用?县太爷问你,你咋说个?」 方壮只好先将报官的念头压了下来。 「俺肯定给你一个交代,你莫急,找着车啦就有希望,俺再想想办法。」村长安抚住方壮,让他先回家去。 盛子见村长脸色不好看,也跟着走了。 再晚些时候,被村长留在「案发现场」的人也自发地回来了。那里可是有野兽出没的,他们怎么可能留在那里等着野兽来咬。 村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夜歇下了,第二天一早,去方大福家借了马车,去县城找大儿子方文支招。 方文上香那天回来了一趟,住过一晚就走了,本以为方强的事很好解决,听父亲一讲,才发现变得如此棘手。 方文到底是在县里工作有年头的,思索了一阵子,给父亲想了个招。 「爹,你找找村里谁跟衙役有交情,让他私下请两个衙役来帮忙找人,不上报县太爷。到时候人找着个,就请衙役吃顿饭,塞些钱感谢感谢,找不着个,衙役自会说个藉口,方壮也不敢不信,横竖事情有个交代。」 「妙妙妙,还得是俺大儿。」村长茅塞顿开,对方文的高招十分的满意。不过他又问道,「那你咋不找个,俺看俺村上没有比你能耐个人啦。谁还能认识差爷,可能耐。」 「不成哩,俺一找,别人没意见,结果方壮要是不满意,说村长为啦早些结案,请熟人帮忙作假,你咋说个?」方文考虑得周到。 村长摸着山羊鬍,欣慰地看着大儿子,下一任方家村的村长,果然除了他儿子,没人能够胜任。 村长得到新的解决办法,便又急忙回了村,召集了全村人开会。 开会的主要内容,便是询问村上有谁认识衙役,可以帮忙来解决这件事情。 第108页 虽然县一级的衙役不是正式官员,都是由县衙门自行招募的,但在百姓眼中,仍然具有强大的威慑力。 村民觉得可行,见衙役总比见县太爷好,只要去过环山县都见过衙役,因为衙役要巡街。县太爷,那可是有些人活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能不见最好不见。 方壮也没有意见,他现在的要求,已经从找到方强,降为至少找到方强的尸体。这之后,再找机会跟方臻算帐。 既然没意见,那么就进入了谁去找衙役的环节。 「俺看只能臻子哥哩。」有人说了,是跟方臻一起去服过劳役的村民。 要说村子上谁跟衙役关系好,还真没有,但方臻擅长跟人打交道啊,别说县里的衙役,当时他们去固城,方臻连李班头都能结交上呢。 随着一个人的发声,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应和,认为这个人选非方臻莫属。 「那咋成哩,万一他买通差爷作假,俺哥就找不回啦!」方壮对于这个发展非常的不爽。明明这件事和方臻肯定脱不了干系,怎么来来回回被推出来解决问题的却偏偏都是他?怎么的,方臻这是买通了整个村子? 「那你就自己请个衙役来吧,我没意见。」方臻两手一摊,让方壮自己看着办。 「行啦壮子,你哥到底咋个,你都不清楚,咋回回找臻子个不是?」方立跳出来替方臻说话,「俺看要么你自个儿找人自个儿查,俺们都不再插手,咋个结果你自己清明个,莫再麻烦村长。」 方壮哪里认识什么衙役,上次他去县里打听方强的下落,给衙役塞了不少铜钱,却连个屁都没问出来。 「莫吵个。」村长提出了方案,「多个人跟方臻一块里,做个见证。不管结果咋个,谁都不得再闹,咋个样?」 这是目前最完美的方案了,由不得方壮不同意。 「俺跟臻子哥去个,俺跟他一直不熟,不会给他走个后门。」一个瘦猴样的男子站了出来,自告奋勇要和方臻一起。 他身形瘦削,五官端正,只是皮肤黝黑,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好样貌。 他和方臻下午一起去县上找线索,还挺喜欢这种办案的感觉的,有机会自然不想错过。反正冬天没事做,就当给自己找乐子了。 「行哩。」村长点点头,「别个没意见,就盛子跟臻子去啦。」 村民们纷纷摇头,表示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明天一早,方臻和盛子去县里找衙役帮忙,需要的费用村长替方壮担了,代表这件事是他负责解决的,至于结果如何,方壮都必须接受,不能胡搅蛮缠。 只有安向晨,听罢村长的话,吃惊地张了张嘴,而后愤愤地瞪了方臻一眼。回去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肯跟方臻讲。 「臻子哥,俺们明早咋个走法?」村会议结束,盛子便急忙凑过来问道。 方臻看着走路飞快,完全不等他的安向晨,摆一摆手,三两句跟盛子交代清楚,便急忙去追老婆。 「向晨,你也不等等我。」方臻追上安向晨的脚步。 「这便是你说的,壮得像头熊,」安向晨冷哼一声,责问道,「还累坏了大红?」 安向晨气恼方臻早就发现了他在吃醋,却故意编瞎话煳弄他。 他和方臻之间从未正经谈论过两人的感情问题,而且之前的方臻,根本不喜欢男人,不然也不会气到想用刀将他…… 现在的方臻虽然早已变了个人,可这个方臻是否会接受一个男人,安向晨并不了解。他这一点淡淡的情愫,还远不到能够拉下脸先表明心迹的程度。方臻这番行径,让他更加不确定对方的心意。 「抱歉,我不该骗你。」方臻没想到自己抖机灵抖错了地方,把安向晨给惹生气了,赶忙态度诚恳地道歉,「以后肯定不会了,再骗你,我就是狗。」 不过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安向晨真心实意地因为这件事生气,说明安向晨是真心在意他,也有认真考虑过跟他发展感情的可能性。 安向晨也没料到方臻竟然这么坦然地跟他认错,倒显得他像是在无理取闹一样。于是抿了抿唇,轻声嗔怪了一句,「小狗。」 这一句倒是和早上方臻叫安向晨「小猪」对应上了。方臻乐呵呵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唿,还试图「汪汪」几声,幸好理智战胜了情感,让他给忍住了。 「下次若是再同大红合伙骗我,便去和它睡吧,不许进屋。」安向晨见不得方臻得意的样子,凉凉地补了一句,「想必大红求之不得。」 方臻瞬间垮了脸。 「今天那是着急,明天我绝对不跟他骑一匹马。」方臻信誓旦旦,「明天我驾车去,把方孝也带上。」 「是吗。」安向晨堵着院门,「让方孝驾车,你好和他同坐?的确是不错的主意。」 「那怎么行!」方臻立即否认,「我和方孝同坐,让盛子驾车!」 说罢,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安向晨这才让开一条道,让方臻进了院子,「既然如此,我便勉为其难,收留你好了。」 后面的对话,便是开玩笑了。盛子会不会驾马车都不一定,技术也不见得有方臻好,而且哪有自家的马车,让别人驾的,盛子又不是方臻家的车夫。 第二天吃过早饭,盛子就来方臻家喊人出门。方臻果然套上了马车,要载着盛子去县里。 第109页 安向晨本想拿软垫出来,被方臻主动拒绝了,「盛子一个糙汉子坐什么垫子,由我给他驾车都是修来的福气,差不多得了,还给他供起来呢还。」 安向晨虽然嘴上说着「随你」,神色还是掩不住的高兴。 盛子呢,盛子当然是不介意的。如方臻所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糙汉子,只是长得瘦了点而已,有马车坐已经心满意足。毕竟,骑马,确实疼…… 第88章 爱占便宜的村长(二更) 说到县上的衙役,其实方臻也不怎么认识。要说熟悉,除了上次出劳力时负责押送的王差头,便是守县大门时跟方臻打过几次招唿的丁雄。 王差头大小是个官,人品怎么样尚未可知,但他那副耍官威,居高临下的做派,显然是不适合请他来做事的。 丁雄的话,从和他几次简短的交流中判断,方臻觉得请他帮忙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另一个人选,丁雄带上同组的同僚即可。 环山县只有东西两个县大门可供出入,每个县门各由两名衙役守卫,採用轮班值守的制度。加上巡街的,在县衙里处理各种事务跑腿的,衙役的人数还不少。 巡街也是两人一组,,只要早中晚绕着整个环山县走一圈,就算任务完成,剩下的时间基本是自由的。小县城遇到棘手事件的次数很少,平常巡街就跟饭后散步一样,还是比较轻松的任务。 方臻驾着马车赶到县里时,没见到丁雄的身影,塞钱问了守门的衙役,才知道了这一周丁雄的任务是巡街。 于是两人便在东市简单吃过午饭,坐着等丁雄的出现。 午时过后,丁雄和同僚开始巡街,在东市被方臻拦了下来。 听罢方臻的描述,看看手上塞过来的铜钱,丁雄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方家村。 请衙役出山可不比请县太爷容易。两个衙役进了村,村长先是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又塞了不少铜钱,这才并着村民们,带两人去了「案发现场」。 丁雄做衙役多年,也跟着县令办过几个大案,这会儿勘察起现场来有模有样的,让围观的村民们放心了不少。 「俺以为,这个方、方?」 「方强。」 「哦,这个方强,多半是让狼给叼走了。」丁雄做出了初步的判断。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譁然,有的村民为自己的预判与衙役的一样感到高兴,也有的村民因为听到被狼叼走而感到骇然。 「差爷,咋个说哩?」村长拱拱手,小心地问道。 丁雄也不嫌村长多事,既然问了,他便从一块车板的断裂处取下一片布料,「你看,这个车板断裂的地方,有少量的布料碎片,肯定是经过搏斗,才能把衣服撕扯成这样。」 「原来是这个样!」 「俺昨天都没见个,还是差爷能耐。」 一听到丁雄有理有据的分析,村民们纷纷附和道。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难发现的证据,只是昨天大家只围着牛车残骸说话,正经查验根本没有做。 有了证据佐证,接下来的分析就变得顺理成章。 丁雄和同僚在周围寻找到很多不规律的车辙印,并且分析了地形,最后派村民们沿着他们判断出来的方向一路搜寻,果然又发现了不少布料碎片。 不过因为冬季多风,这些布料到底是从哪里刮来的,还无从判断,要多试验几次,看看这几日的风向。 方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混迹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省得又被拉出来做事。 到了这一步,方强失踪一案的大方向已经确定,不用丁雄说,村民们也都在心里确信了方强是被狼叼走的,凶多吉少,就希望能找到遗骨,带回村安葬。 方壮本来坚定认为是方臻反杀了他哥,可经丁雄的一番推理分析,关键是有理有据的推理分析,他也在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方强真的是出了意外? 第一天的调查到这里便暂告一段落,丁雄他们还要赶回县城巡晚街,约定好第二天午后再来。 如此这般花了两天的时间,大家终于在一处山坳处,发现了方强被撕咬破碎的包袱。以及一件被拖行到几米开外的衣裳。 再往深处走一走,又有一件带血的衣裳,已经被撕咬得辨不出形状。 方壮仔细回忆他哥出劳力之前的穿着,再看那件血衣时,脸上惨白一片。 「你们村的方强,被狼叼走没疑了。」丁雄扔下那件血衣,拍拍手站起身总结陈词。 依照他和同僚多日的追查,结论便是方强不知何故买了新的牛车,结果在回家途中,遭遇了一群饿狼,慌乱之下,被狼群追赶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最终难逃狼口。 村民们此时也心有戚戚焉,一个个露出哀伤惋惜的神色,为方强的不幸离世连声嘆息。 方壮还要往里追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哥的遗骨或者遗物,被丁雄拦了下来。 「不要再找了,引来狼群,咱们这些人都逃不掉。」丁雄呵斥一声。 虽然狼群很少出现,环山县下属的村庄已经多年没有狼群下山吃人的情况发生,但方强走大路都能撞上,可见这群狼兇残非常,不是轻易好对付的。说不定是新换了狼王,政策和老狼王的不一样。 村民一听,立马七手八脚地抱住了方壮,生怕他一个冲动,把大家的命都耽搁在这儿。 第110页 方壮也知道利害关系,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他哥的血衣嚎啕大哭起来。他们两兄弟感情很好,如今方强还没娶亲就没了,以后家里就只能指望他了。 「行啦,既然这个样,那也是没办法个事,都回吧。壮子把你哥衣服收好,回去立个衣冠冢。」村长长嘆一声,吩咐下去。转身,再次谢过两个衙役,给每人都包了个红包,并且说好等办白事时,邀请两位来吃席。 「你们最好注意些,今年说不定有狼闹事,村子里院子墙趁这几天赶紧修一修,防一防。」丁雄向村长提醒了一句,「没事也别瞎跑了,省得又让狼叼走。」 「唉,好好好,俺知个,俺回去就组织。」村长对丁雄的话很是重视。丁雄帮他们解决了失踪案,能力有目共睹,既然他判断可能有狼作乱,就有其依据和道理,村长不打算拿全村人的生命冒险。 丁雄和同僚收了红包,便被方臻驾着车送回了县里。剩下的都是方家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们插手了。 方壮将方强的血衣和其他破碎布料都捡一捡,在村民们的簇拥下捧着衣物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家。 方强的案子到这里彻底画上了句号,前前后后花费了半个多月。方臻送丁雄到县里后,去了趟制衣局,把上次给安向晨定制的衣服取了回来。 当天晚上,方壮家就开始张罗方强的后事,并且请人定了下葬的吉时。方壮爹得知噩耗,一病不起。 安向晨一直在给学生上课,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全是晚上听方臻跟他讲的。今天方壮回村时动静闹得很大,他也瞧了一眼,没想到竟然只找回了衣服。 方臻从村长家回来,说不上多高兴。 「可是村长说了什么?」安向晨替方臻倒了杯水,问道。 「哼,当我是软柿子使劲捏,还能说什么。」方臻对村长现在是越看越厌烦,「我花钱请的丁雄,我出的马车天天给村里跑腿,你猜那老头说什么,死者为大,那些小钱就别计较了,这些天的辛劳就当是我当初打方强的赔礼。」 「村长此番作为可是欺人太甚!」安向晨也跟着气不过,方臻这些天一直为了方壮的事情忙碌着,村里谁还有他这样尽心?他们家又不欠方壮和村长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欺负? 「哼,方有德啊方有德,可真是有德得很。」方臻嘲讽道,「以后咱办事也不用过问他,惯的毛病。他要是来问责,你让他尽管来找我。」 「嗯。」 方臻骂了几句也就消了气,便将安向晨的新衣服拿进来给他试穿。 安向晨难掩期待,「可是要带我进山?」 「我想带也要看你有没有时间去啊。」方臻无奈道。安向晨自从开了班,每天都要上课,不像他可以随处跑,他想带他去哪都去不了。 「也是。」安向晨垮下脸,想了想道,「最多还有一月,进了腊月便要停课,那时便带我去吧。」 「行。」方臻爽快地答应。 两人没聊几句,就有人来找,说是村长要召开会议,全村的人都要到场。 方臻这才刚消气,一听到村长叫人,就拉下了脸。 这次他和安向晨走得慢,故意走在大部队后面,到了村长家,站在人最多的那一堆里,还猫了猫腰,生怕让村长发现了。 村长这次要讲的事是关于加固村里房屋的,因为从方强一事中得到了狼群可能会下山的讯息。 即使村长不说,跟着去找方强的村民们,也早就在心里有担忧和预感,今晚村长将话挑明了,惹得人群一阵骚动。 因为方壮家要办丧事,少不得人手支援,村长的意思,是将村里人分成两拨,一拨帮方壮,一拨修村里的土墙院围。这样一来,不分谁家的,都能得到照顾。 方臻一听就要坏事,果不其然,村长下一个点名的就是方臻。他家二儿子和方臻一起去出的劳力,知道方臻干活好,村长就想让方臻带对负责村里的建筑维修工作。 「臻子?臻子!」 村长叫了两声,方臻才一瘸一拐地被安向晨搀扶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村长一看傻眼了,刚刚从他家走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你咋个啦?」 「村长啊,不瞒您说,我刚才回家路上,越想越觉得您的话说得对。」方臻开始了他的表演。 「咋个话?」村长总觉得方臻没憋好话,「你可要好好说个。」 「您说我出钱请衙役,是给村上做好事,出马车也是给村上做好事。」方臻表情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仿佛是把村长的话当成了圣旨。 可惜天黑了,大家也看不清。 「我一想,您说的对啊,您说的太对了!您当初说您是村长,强哥的事您出钱,您负责,那我这齣钱又出力的,可是负了大责了。」方臻挺了挺腰杆,「我这么能当大任,是不是特别具有参选下一任村长的资格?」 村长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方臻这是要夺他儿子的位置啊! 方臻说罢,也不问村长,对着在场的村民说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有没有资格!」 「俺看有哩,臻子变了以后,确实能干。」方立第一个就发话了,他不管方臻打的什么主意,反正他是真心实意佩服方臻的。 「俺看也行吧……」 第111页 「俺想想。」 方立一出声,其他人也稀稀拉拉附和道。虽说人数不是很多,但对方臻来说,动摇军心的目的达到了,村长的危机感也拉满了。 「臻子,你可想好啦?」村长问道。听上去像是询问,实则是威胁。 「咋想不好哩。」方臻说了句方家村的方言,以表示他此刻的激动喜悦,「所以啊,我刚才回家路上就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有戏,这不是乐极生悲,在门口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 「这……咋个没出息。」有村民看不上方臻这种拿捏不清分寸的作风。 「不过,」方臻的表演还没完,他又挺了挺腰杆,把安向晨轻轻一推,站直了身体甩甩腿,「既然我是能担大任的,自然要给大傢伙做个表率,村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别看我脚扭了,明天照样能干活!」 「好!」方孝特别捧场地鼓起了掌,他的情绪太激动,带动旁边不明所以的群众也不由地瞎鼓了两下掌。 村长彻底慌了,他这是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呀!要是让方臻真这么表现下去,他儿子方文的地位可就要危险了。因为方臻时时在村子里,而方文在县里,回家露面都很少。 不行,村长一摸山羊鬍,他得赶紧把儿子叫回来,下个月开始,就在村子里待着,哪也不准去了。 至于方臻吗…… 村长咳了一声,「臻子啊,有病就得养个,哪能硬逞强哩,俺看你就好好养个,让你嫂嫂给炖些汤,送家里去。这次村上出活,你就莫参加啦,大家也不会怪你个。」 村长给大儿媳使了个眼色。儿媳懂事地上前一步,「是啊臻子,俺明天给你送汤,你就好好养个,村里有你文哥哩,你莫担心。」 「这样啊。」方臻语气里难掩失望,「那就只好这样了,我听村长的。」 第89章 方壮的心思(一更) 听了方臻的话,村长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三儿子方武去县里把方文叫了回来,叫他负责这次村围建设的领头工作。 方臻通过装瘸成功拒绝了村长的安排,还收到了方文媳妇儿送来的鸡汤。 煲汤不在方臻擅长的食谱名单里,村长家的老母鸡养得又肥又壮,加上方文媳妇儿不差的厨房功力,方臻和安向晨享受到了冬季的第一口暖汤。 村里的土墙修筑不比城墙,用来防狼只要加高就行,然后在院子内部用削尖的木头抵住墙体,防止狼刨洞进院子,修筑起来拢共没用几天时间。 这几天里,方臻每天就一瘸一拐从自己家移动到杨大圭家,赖在教室里旁听安向晨讲课。 安向晨对他这种超龄学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尽量不给他任何眼神。 方臻哪能如他所愿,还非要抢着提问,举手举得老高。 「夫子,你男人又举手啦!」狗子扭头一看,立马提醒安向晨。他显然是忘了自己上次发过的誓,也忘了上次挨过的打。 「……」安向晨在一屋子小孩的闹笑声中红了脸,终于忍不可忍地将方臻赶了出去。 狗子也收穫了他的第二次打手板惩罚,并被拎到夫子的桌前罚站。 杨大圭笑眯眯地抿一口酒,躺在方臻给他做的摇椅里晒太阳。 「杨叔,你以前是怎么哄婆娘的?」方臻凑到杨大圭身边一蹲,露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你杨婶儿啊,泼辣,性子直,当年拿着擀面杖非要我娶她,哪里用哄?」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大圭已经能够平和而怀念地提起过往,「我跟你杨婶……」 方臻静静地听着,想像着杨大圭描述的画面。 「我不像你,娶个男人,男人怎么哄,我教不了你。」杨大圭怀念完了,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方臻眼神一凛,「杨叔……」 「你放心吧,我谁都不说。」杨大圭又抿一口酒,晃晃酒罈子空了,便迟缓地起身。方臻想扶他一把,被他摆手拒绝,「我是逃难来的,当年也见过大世面,这里的人看不穿,还能骗过我的眼睛?」 「是,您老心如明镜似的,我瞒不过您。」方臻还是上前搭把手,接过了杨大圭手中的酒罈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杨大圭进了屋,喝罢酒就想睡一会儿。他的眼睛因为醉酒而愈加浑浊,神情却是清明万分,「你既然来了这儿,这是你跟他的缘分,莫做前人荒唐事,莫等白头空悲切。」 方臻思绪翻涌,一时哑口无言。 杨大圭也没打算听他多说,费劲地翻上炕,挨着枕头就打起了唿噜,仿佛刚才和方臻打哑谜的不是他。 「你站在此处做什么?」安向晨下了课,疑惑地看着方臻像门神一样立在杨大圭的屋前。 「想你。」 「想我做什么?」安向晨一时未能领会这等情话。 方臻但笑不语。 安向晨瞧着他的神色,这才恍然方臻说了什么,而他又反问了什么样愚蠢的话,便立时扔下方臻朝外走去。 「别走那么快,早上跑步没见你这么带劲儿。」方臻追上他的步伐,「杨叔还教我两句诗呢,」莫做前人荒唐事,莫等白头空悲切」,你说放咱俩身上贴不贴切?」 「好诗好诗,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你明日便跟着杨大叔好好学诗吧,莫要再进我的学堂。」安向晨紧赶几步试图甩掉方臻,结果当然是不成功的。 第112页 「那不行,杨叔懂什么,这一听就是他现编的,怎么能叫诗呢,我明天还得跟着安先生您好好学习才行。」方臻黏着安向晨,为了追上他越走越快的脚步,都来不及装瘸了。 「呦,臻子哥,你腿好啦。」盛子刚好路过。 「……」方臻看着安向晨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儿,只好敷衍了盛子一句,「刚好,刚好。」 「那正好个,俺正要通知你去个,壮子哥家明天办丧席,你跟安嫂子两个记得来。」盛子说完就走了,看来是被方壮委託了邀请乡亲的任务,正在挨家上门呢。 这些天,方壮那头的丧事也在依照礼法步骤进行,明日办了丧席,后日就该下葬了。 虽然方强的死因,衙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结论,这些天方壮也没有来找过方臻的麻烦,但方壮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方臻不会自讨没趣,所以一直不曾上门弔唁,他不知道盛子邀请他们去方强的丧席,是方壮的意思,还是盛子自己的意思。 「要去吗?」谈论起正事,安向晨一向拎得清,这会儿他那点羞恼傲娇全抛在了脑后。 「不去,万一人家不欢迎咱们,好好的白事给闹出点不愉快,没办法说理。」 「嗯。」 方臻让安向晨先回了家,他则去方立家里问了问大家出多少的份子钱,然后将自己和安向晨的那一份交给方立,让他明天代为随礼。 丧席当天,方家村的孩子们都要随家中大人去吃席,只有外村的孩子在,安向晨便安排他们复习功课,自己和方臻在院中陪杨大圭聊天。 村里红白事的场合,杨大圭从不参与。 安向晨也已经从方臻那里,得知了身份被杨大圭识破的事,起初还觉得没面子,但见杨大圭一切如常,便暗骂自己心胸狭隘。 再过一日,方强下葬。 方臻照样没去,只在下葬途径他家门口时,才看了两眼。 之所以经过方臻家门口,是因为方家村的祖坟也在东山,从方臻家附近的山口进山,是最平缓的道路。虽说方家村人人是爬山高手,但这种时候,也不可能一群人找个陡坡七手八脚往上爬,那多少是有点滑稽。 不知是因为病重的父亲需要花钱医治,还是方壮另有打算,没有遗体便没给方强准备棺材,只一个小小的方盒,收敛了衣冠,由方壮一人捧着,其他人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朝山里走去。 看着那个小方盒,方臻不由想起了上辈子推广开的火葬,遗体烧完之后只剩了骨灰,也是放在小方盒里,埋的时候,连墓地的坑位都不用挖那么大了。 方强下葬后几天,方臻也一直没有离开家,提防着方壮会跟他来一出秋后算帐。 没等来方壮发难,时间还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转眼便到了十一月。 方臻偶尔从方立口中,得知方壮爹可能快不行了。 冬天对老人来说本就难熬,不管方壮爹的病情加重,其中有多少因素和方强的死有关系,人老了也总会有这一天。 方臻回家才跟安向晨唠起这一句,隔天方壮就上门了。 多日没见,方壮比以前憔悴了不少。照顾生病老人不容易,在古代条件下更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他没有心思再来找方臻的茬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今天来,也不是来找茬的。 他爹快不行了,他得在他爹死之前,先把亲成了,否则他爹一死,他就得守孝,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婆娘。到时候,和他同龄的当爹当爷爷了,他还没有娃,就成了人们口中嘲讽的老光棍了。 「臻子哥。」这是方壮第一次这么客气地称唿方臻。 「什么事啊壮子?」他这态度不像来找事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臻也跟他客气。 「是这个样,俺爹快不成啦,就想死前看俺找个婆娘,不要断啦后,他才能安心走个。」方壮搓了搓手,见方臻等着他的下文,便继续道,「你看你娶个好婆娘,俺就想个,你看,你咋买上个,给俺也介绍介绍哩?」 方臻面上不显,内心却在冷笑。幸亏安向晨教书去了不在家,要是让他听到这话,估计能气到当场拿弩箭射人。 「壮子啊,不是哥不想帮你,你忘了,我摔坏过头,有些事儿真记不清了。」方臻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表示对此爱莫能助。 方壮一听,那副求人办事的笑脸立马没了,气喘如牛,恨不能当场打死方臻。可他哥都打不过这人,他又怎么打得过? 方壮强压下心头的怨恨,再次低声下气恳求方臻给他条门路。 这还真不是方臻不给,是他的确也不知道。这都是原主干的烂糟事,他哪里知道。而且他要是见着了人贩子,保管叫这等垃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能给机会让方壮遇上? 方壮再三恳求无果,认定了是方臻不肯帮他,便彻底换了副嘴脸,嘴里叫骂着,「你等个,没你俺还不信找不着个卖家,等俺大事办成,新仇旧恨俺跟你一起算!」 方臻回应他的,是一脚将人踹出了门。 方壮骂骂咧咧地滚走了,倒是提醒了方臻。 方臻觉得,他应该想办法找找当时拐卖安向晨的人贩子,顺着这条线,说不定能帮安向晨打听到亲人的消息。越接近年关,安向晨走神的次数越多,一两次方臻不明所以,次数多了,总能猜出原因。 第113页 退一步讲,就算找不到亲人的线索,逮着了人贩子狠狠折磨一顿,把安向晨受过的罪让他十倍百倍地好好享受一遍,给安向晨出出气也是好的。 此时他还没料到,人贩子有自己送上门来的一天…… 第90章 原身和安向晨的过往(二更) 找人贩子这事儿呢,方臻肯定不会让安向晨知道。一来,避免安向晨再回忆起悲惨的过往,二来,也是怕结果不理想,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要侧面了解,第一步,就是通过方臻身边的人,这个人选,非方立一家莫属。 方臻先是找了方孝,可惜方孝那段时间在县里做活,并没有见过安向晨是怎么来的。 方臻只好再去问方立。 「其实俺也不清明个。」方立回想起半年多以前的事情,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俺没亲眼见个,就听狗子爹说过一嘴子,你跟外村什么人见啦面,然后急匆匆走个几天,再回来就带着你婆娘。」 不过之后的事情方立作为邻居倒是知晓全部情况。 据方立说,安向晨被原身带回来的时候人事不省,蓬头垢面的,他们都以为是哪个村子上逃难过来的人。 但原身见人就说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城里买回来的婆娘,洗干净好看着呢。 村长听闻了消息,特地去原身家里看过,当天在村里子宣布,安向晨是原身的婆娘,以后也是方家村的人了。 村里的婶婆由此便开始主动上门,替原身和安向晨张罗婚事。 安向晨来时随身只有一个装衣物的小包裹,其他什么也没有。原身一心想和安向晨成亲,便又是塞钱又是哀求,让村里的婶婆给安向晨准备嫁衣、绣喜帕等等。 当时秀姑还跟着去帮过忙。她回来告诉方立,安向晨八成是被家里人给卖了,自己并非情愿,这些天一直被绑在椅子上,不让跑不让喊,也是怪可怜的。那样卖女给兄弟娶媳妇儿的人家,早些断了也好,希望安向晨能想开些,别跟自己过不去。 结果没等婶婆们准备好,原身就突然变卦了,说是安向晨不服管教,贱人一个,不配跟他拜堂成亲,不能入方家的族谱。 村里一片譁然,不明白原身唱的这是哪一出。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便纷纷谴责原身瞎胡闹。 这时,原身拿出了卖身契,说安向晨可是签了身契的,任由他处置。 这村民们确实没有想到。 虽然都是买卖,但他们通常所说的买婆娘,是跟当事人商量好的,双方协商一致,只有口头约定,钱到位了女方就跟着男方回家成亲过日子。 这跟彩礼的性质也不太一样。 彩礼对应有嫁妆,婚后如何不论,但至少在嫁娶这件事上,双方是平等的。 而买婆娘,多是因为男方条件不是很好,在本村找不到媳妇儿,而女方更穷,且家中有病人或兄弟,两人利益需求一致,所以女方不得已低价把自己卖嫁给男人,以得到一笔救急钱,接济家里人。 这种情况下,女方是不需要出嫁妆的,男方的礼金也不会太高,且女方此后和娘家人的关系基本就算断了。 但本质上,买婆娘得来的女人,不管在夫家地位多卑贱,女方依旧是一个人。 卖身契就不一样了,不管男人女人,签了身契,就不能算是人了,只能算是主人的所有物。 在方家村,能够有实力让别人签卖身契的,原身还是破天荒头一个,连方大福家都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是签了身契,村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依照原身的意思,撤了婚宴的准备,不再提这一茬。 原身说完不再拜堂后,就拖拽着安向晨去了村长家。不是拖拽着胳膊,而是拖拽头髮。安向晨就坐在地上,被原身像倒拉拖把一样,在地上拖走了。 未过门的新媳妇不见外男,这番出门又是这般惨状,此后安向晨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便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这也是包括方壮在内的村民,一直没有发现他面容姣好的原因。 但秀姑是女人,去帮办婚宴时和安向晨走得最近,成亲前还是她帮安向晨梳洗的头髮和脸蛋。身体安向晨死活不让她碰,而且人被绑着,她也没敢乱动,万一人被她放跑了咋办。 她怜惜这苦命的「女子」,虽不能帮她逃跑,但也不能眼看着原身这么糟践人。所以在原身毫不留情地拖拽安向晨时,她还劝过原身。 原身非但不听,还推了秀姑一把,嫌她多管闲事。为这事,方立当时还差点和方臻动起手来。 「你那时候真箇不是人哩。」方立和方臻熟悉之后,这样的话也不难说出口了。 他对于方臻当时的做法也很不能理解,而且方臻原本虽然懒惰无赖,但从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也不知道安向晨是做了什么事,能让他变成那样。 不过幸好,现在一切都变好了。 方臻摸摸鼻子,没有接话。这些事儿不是他干的,他也没法反驳。他还是更想听方立讲下去,告诉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你拖着安婆娘去个村长家里头……」方立看了几眼方臻,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现在回想起来,方臻当时的做法都让人难以接受。 「立哥,你说吧,我也好反省反省。」方臻直觉他是要讲到安向晨身上的烙印了。 「你去村长家里头,要了你的名字。」方立只好继续说道。他想,方臻说得对,他应该说出来让方臻好好反省反省。 第114页 原身大字不识一个,写字就更别提了。他那张卖身契上的名字,还是和人贩子去做公证时,公证人写的。 他找到村长,让村长给他在纸上大大地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拜託村长将安向晨关押几天,自己则去了县里,请铁匠帮他照着纸上的字,打了个刻着名字的烙铁。 村长把安向晨关进了祠堂边上的小黑屋里,那里一直是村民犯了村规或违背祖训后,受罚的地方。 安向晨每天只能透过门上的小窗,得到一点点的食物和水。水是干净的水,河边挑回来就能喝,食物,是村长家吃剩的饭。 原身这些天就待在县里,直到铁匠将他要的东西打好了,才回了村。 他为了买安向晨,几乎花光了全部身家,结果在成亲前两天,实在受不了梳洗干净的安向晨的美貌,就想先行洞房之事,这一行,得到了抵死反抗,也发现了安向晨的真实性别。 这一刻起,他被深深的愤怒席捲了理智,非要折磨死安向晨不可。为此,他才不顾一切代价,也不在乎要花多少钱。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比原身想像中要小很多。可是铁匠铺的人说他给的钱,只够打个这么小的,原身一翻衣袋,只剩了几十个铜板,便只好拿着这个回家。 回到方家村,原身从村长家把人拖出来,拖去了屠户那里。 因为只有屠户需要给畜生身上烙印记,其他地方的火达不到烙印需要的温度。 原身将身上仅剩的钱全给了屠户,让屠户帮他按住了安向晨,两人合伙把人绑在了杀猪的台案上,接着便是等着烙铁烧得通红几乎透亮,由原身亲手,将那铁,死死摁进了安向晨的后腰。 而这一切,都是有不少村民在围观的。因为村里消息传得快,因为村里很少有大热闹可以看。 方臻听罢,起身礼貌地跟方立告辞,步履稳健地离开了。 直到走出方立家,走到附近的老树旁,方臻才一拳打在树干上,将那棵枯萎的树,打得几近拦腰折断。 难怪安向晨不喜欢和村里人打交道,他每见这些人一面,就会回想一遍自己是怎么在杀猪台案上被人围观的,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他那样好面子的人,对他来说,这无疑于凌迟了吧。 方臻不想要管自己的理智在提醒些什么,他只想好好地抱一抱那个压抑着痛苦,那个每天都在和自己的内心殊死搏斗的人。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他冲进杨大圭家里,不顾安向晨的惊讶与不解,将人带出了教室,紧紧抱在怀里。 安向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影响他感受到方臻情绪的波动。那股悲伤难过,几乎要将他也一同淹没。 杨大圭默默地起身去了教室,去哄住那些好奇心泛滥的小鬼头,将院子留给了他们二人。 「向晨……」方臻喃喃自语,他有好多话想对安向晨说,想告诉他不要再害怕了,想告诉他他都知道了,想让安向晨知道,他以后再也不会经歷这些事,还想让他将过往的不幸统统忘掉…… 可方臻不敢说,他怕他一提起,会将安向晨内心新建立的平衡打破,让他重新激起仇恨,让两人的关系再一次变得糟糕。 所以他只能无助地叫一叫他的名字,仿佛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让安向晨明白他内心所有的想法和感受。 「我在的。」安向晨不知缘由,无从安慰他,便乖顺地伏在方臻怀中,一遍遍地回应他的唿喊。 到底是理智至上的人,方臻抱了他一会儿,心情便渐渐平復了下来。这时再看安向晨带着笑意的脸,感到格外的和难得。 还带着一点骄傲。因为此刻平和温暖的安向晨,是他一手拯救出来的,他们两之间的未来,是他自己用真心换来的。 方臻得寸进尺,捏了捏安向晨的脸,在安向晨打人之前,带着他的骄傲笑嘻嘻地跑了。 第91章 和狗子爹的生意(一更) 方臻得知了安向晨和原主的过往,便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人贩子,将这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既然方立提到了狗子爹,方臻的下一个询问对象,便是他。 狗子家住在村西头,和方臻家几乎是在对角线上,住的位置相距较远,在原身还活着的时候,两家就没什么来往。 大成朝对户籍的分类,主要的除了农户和商户外,还有一大类叫杂户。杂户构成成分复杂,大凡非农非商的,基本都归在杂户之内,例如小商贩、手艺人、工匠、唱戏的杂耍的,都算作杂户。 狗子爹是村里唯一一家杂户,没能耐做大生意,就搞些贩夫走卒的买卖,倒腾倒腾南北货物,从中赚个差价。 他家中有两亩薄田,靠媳妇侍候,自己则经常在固城和环山县之间跑动,在村里的时候很少。 也正是因为他跑动频繁,所以才能在村外偶遇原身和人做交易。 狗子爹常年在外,和村里人交流得少,方臻想打听一下他的为人喜好都不容易,在村里问了一圈,最后还是找到了刘婶子头上。 不得不说,刘婶子嘴是快了点儿,但业务能力也是槓槓的。放在现代社会,妥妥的朝阳区热心群众啊。整个方家村,还真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你问狗子爹?」刘婶子正在纳鞋底,冬日里没事做,就多纳一些鞋底,到来年能够全家人穿三季的。 第115页 「对,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方臻给刘婶子带了点自己做的滷肉。 方臻不缺调料钱,料放得很足,味道是别家没法比的,他这要是拿去镇子上卖,都能比别人多卖一文钱呢。 刘婶子放下纳到一半的鞋底,接过方臻递过来的滷肉罈子后,顺手就拔了坛口的木塞,滷肉的香气顿时飘散在空中,不用她凑近坛口,都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你真箇能耐,肉卤个比俺还香哩。」刘婶子赞许道。 方臻见她捧着罈子左看右看,生怕她忘了自己的来意,就又提醒了一句。 「好说个,你急咋?」刘婶子嫌方臻唠叨,瞟了他一眼,抱起罈子进了厨房,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刘婶子出来后也没有立即回答方臻的问题,而是重新拿起了她的针线活,一边纳一边才懒懒地赏了个眼神给方臻,「你先说个,你问狗子爹干咋个?」 她丝毫没有拿人手短的自觉,只当那滷肉是方臻专门孝敬她的,想打听消息,还得要信息交换,绝不吃亏。搁方臻上辈子,刘婶子这信息贩子的业务能力,算是让她拿捏得死死的。 「嗐,我这不是看狗子家情形不错,想跟着他爹出去跑两年,看看能不能做些小生意。」方臻找了个藉口。 「你上进个好。」刘婶子欣慰地点点头,「虽说你婆娘不能生个,但俺不信,你两个还能骗过俺去?俺看就是你把人打坏个,你跟上狗子爹可要好好挣钱,早些给你婆娘把病看啦。不生娃总不是个活法。」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婶子,您还是先告诉我给狗子爹送点什么好,行吗?」方臻就知道,遇上女性长辈,免不了要听长篇大论。「狗子爹过两天可能又出门了,我要是错过这一趟,可能就得等开春了,您忍心?」 「急咋个。」刘婶子虽不乐意被方臻催促,却也知道他说的话在理,狗子爹的确不常在村里,她不能给人耽误事儿。 她将手上的鞋底当成方臻的脸,狠狠地刺了一下才说道,「狗子爹见个好东西多,你要让他看上眼,最好找些莫常见个东西,他瞧上稀罕,有路子可赚,就待见你。」 「行,那我这就去找,您忙着婶子,我走了。」方臻听到了想要的消息,立马挥挥手离开了刘婶子家。他生怕再慢一步,刘婶子的说道就又要开始了。 「年轻轻个,屁股燎毛。」刘婶子很是恨铁不成钢,又朝鞋底狠刺了一针。 方臻想着刘婶子的话,询问了安向晨大成朝的民间游戏风俗,第二天,在村里「不经意」地走了一圈,回家时被一群鸡追着跑。 「你这是?」安向晨躲在门后,看他招惹了一堆气势汹汹的公鸡。 「嗐,就借根毛,你看它们多记仇。」方臻拍拍身上沾染的细小绒毛,向安向晨展示了他一早上的丰硕成果,一簇五颜六色的鸡毛。 说话间,他的腿还被离得最近的公鸡啄了一口。 方臻把鸡毛塞给安向晨保管,转身对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鸡骂道,「嘿,我让着你们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来来来,你看我打不打你!」 他说着,便作势撸了两下袖子,朝着鸡群扑了过去。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公鸡们,顿时四散逃开,一路「咕咕咯」逃回了自己的鸡窝。 安向晨在后面看得乐不可支,笑弯了腰好半天直不起身。 这些鸡毛不一会儿,就被方臻做成了毽子。 大成朝尚未有毽子的出现,做成后,两人先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安向晨对这个叫做「毽子」的新奇游戏很是热衷,既能活动身体,趣味性也远高于跑步,对他来说。 不过这是方臻给狗子爹准备的见面礼,安向晨再捨不得也只能看着毽子被方臻带走了。 「这个我有别的用处,你要是喜欢,我晚上再给你拔一个。」方臻做了个拔鸡毛的动作。 这让安向晨再次想起了中午家门口群鸡荟萃的盛况,忍不住又乐了半天。 下午安向晨去上课后,方臻便带着他「发明」的毽子来找狗子爹。 狗子爹对于方臻的出现深感意外,他只在媳妇儿口中听说了方臻从成亲到悔亲,从打婆娘到浪子回头的全经过,见面,这还是他们下半年来第一次。 「全五哥,好久没见啊。」方臻热情地跟狗子爹打了个招唿。 狗子爹全名,方全五。 全五媳妇儿见方臻上门,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带上针线和布头去了隔壁邻居家。 「你来咋个?」方全五对方臻一系列的转变还没有一个真实的体会,勐地见到村里新晋的风云人物,语气中还是改不了以前的偏见和防备。 「这不是你难得回一次村,我正好有点新鲜玩意儿想让你瞧瞧。」方臻见方全五变了脸色,就知道原主给人家留的印象太差,以至于方全五误以为方臻要带他入歧途。 于是方臻连忙赶在方全五开口之前继续说道,「你别误会,是我做了个小玩意儿,大成还没人见过,你要是拿去卖,肯定能赚一笔。我做生意不如你,我拿来跟你分享,就是希望卖成了,你分我一半。要是卖不成,我也不跟你要钱。」 跟生意人打交道,说送是没用的。因为他们习惯给每一样东西明码标价,在他们眼中,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要是方臻一上来就给方全五送生意,那今天这场会面,肯定是没有下文了。 第116页 果不其然,方全五听方臻这么说,便来了点兴趣,示意方臻先把东西拿出来瞧瞧。 生意人,在商言商,不管他对方臻私底下印象如何,要是能一起赚钱,就是仇人也能坐下来谈一谈。 方臻这才将毽子拿了出来,并且身体力行地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 方臻做的毽子,底下的垫片是货真价实的铜钱,他演示完将毽子交给方全五,等着方全五这个真正的商人,去发现毽子更多的奥妙。 方全五没有辜负方臻的期望,毽子在他手中转了转,顿时有了新的解释。 毽子同「见子」,可以推广它作为送给孕妇的礼物,配合它本身喜庆的彩色羽毛,是非常吉祥讨喜的。 而毽子下的铜钱,也能解释出驱邪的作用。毽子羽毛,富贵人家可以换成更昂贵更华丽的羽毛,送礼自己用都好使…… 这一下,不管是贵卖还是贱卖,毽子都能得到人们的喜欢,方全五光是想一想,就已经看到一大笔钱正在朝他涌来。 「你这生意俺看中哩。」方全五对毽子爱不释手,恨不能立即跟方臻签立合作的字据。 「你看行就行!」事情办成了,方臻自然也高兴,「不过这毽子很容易做,保不齐过段时间会不会有别人琢磨出来,要卖得趁早,而且估计卖不长久,别的商贩就能做出同款。」 「那倒是个。」方全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只要他们占领先机,也能赚到不少。他也不贪心,毽子卖不下去再干回老本行,反正他做倒卖的生意,也是有一单算一单。 「那咱就这么说定了?」方臻问道。他的最终意图只是询问人贩子的下落,狗子爹这一笔哪怕独吞了,他也没什么意难平的。 「中哩!」 方全五做买卖靠诚信,当即就拉着方臻去镇子上,找公证人立了字据,一式两份,协定卖毽子所得,一人一半。 「臻子弟,你以后个再有主意,别忘啦俺啦,有财一块里发,俺不会亏你个。」方全五收好他的那份字据,热情地揽住了方臻的肩头。 「一定一定。」方臻不动神色地移开身体,笑着答应道,「不过……」 「咋?」方全五见方臻脸色变得为难,便问道。 「唉,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全五哥帮帮忙。」 「咋个事,你说个俺听听。」 「嗐,也不是大事,我就想找你打听个人。」方臻终于切入了正题。 第92章 狗子爹和拔鸡毛(二更) 刚刚谈成了一笔买卖,方全五正在兴头上,也不忙着听方臻说事儿,先把人请到家里去。 全五媳妇儿给炕洞里添了把火,擦干净小矮桌摆到炕中央,方臻和方全五盘腿坐上炕,分坐在炕桌的两侧。 随后全五媳妇又给沏茶,上了些果干小食。 「你尝个,俺从南面个淘来的干货,那里就是海产多。」方全五将装着海虾干和鱿鱼干的盘子朝方臻的方向推了推,「不过不能多吃,不是俺小气,吃多啦齁咸,还流鼻血哩。」 这些干货在方臻上辈子已经很常见了,但方全五不知道,他还以为像方臻这种村子都很少出的人,见都没见过这些东西,所以带着炫耀的语气跟方臻介绍。 他还拿起一只海虾干,和方臻讲解海虾和河虾的区别,甚至亲自剥了一只,让方臻尝尝。 「还有这个,叫鱿鱼!你是没见个它长咋个样子,俺跟你说……」方全五将鱿鱼的形状跟方臻描述了一遍,见方臻配合地露出惊奇的表情,顿时更觉自己见多识广,「这个鱿鱼干干不用剥皮,你拿起个就吃,味道好个很!」 方臻吃了一下口,一脸的惊嘆。 方全五满意了,喝了口媳妇儿泡的茶,皱起了眉头,要她把茶撤了,把他从南方带来的梅子酒拿出来,要和方臻分享。 「你不知个,南面个人跟胡人一样用果子酿哩,咋果酿个叫咋果酒。俺屋里有个梅子酒,等明年个,俺给你带荔枝酒!荔枝子,你还没见个哩,当年……」 在这个世界里,居然也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典故,只是皇帝和妃子的人设背景换了,这方臻确实没有想到。 果酒的酒精含量较低,对酒量好的人来说,跟喝饮料也差不了多少,方臻便喝了一些。 酒过三巡,方全五自述的发家史总算是讲得差不多了,方臻这时才又提起他的正事,让方全五好好想想,当初见的那个人贩子,长得什么样子。 「你咋问个这事?」方全五人菜瘾大,喝果酒也喝得有了醉意。 「我这不是之前摔过一次头,记不清事儿了嘛,嫂子应该跟你提过。」方臻铺垫了一句。 「啊,对个,你嫂子给俺讲过啦。」方全五隐约想起,他婆娘是跟他说过一嘴。 「唉,本来也没什么,忘了就忘了,反正我跟我婆娘日子过得好就行了。可是前两天,壮子突然来找我,让我给他说说当初从哪买的婆娘,我这不就说不上来了嘛。」方臻喝了口酒,嘆息一声。 方全五没说话继续听着,他也大概明白了方臻的意思。 「我说我不记得了,壮子非觉得我是肯定不想他好过,故意不跟他说,你说我这上哪儿说理去?」方臻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也肯定听说过,我跟壮子他们家之前是有一点小矛盾,所以这……」 第117页 听到这里,方全五就全明白了,方臻是想把那人贩子的事打听清楚,然后告诉方壮,好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 这个忙他得帮,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是能和睦相处最好。 于是方全五便认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凭着印象给方臻描述了一遍。 方臻听完,问他家里有没有纸。 「狗子有哩,还是你家婆娘给个练字哩。」方全五说罢,高声叫了他媳妇儿的名字。 全五媳妇这会儿一直在狗子的屋里,男人们谈事,她便过来哄孩子。听到丈夫的唿喊,连忙赶来。 「你把狗子的纸给俺拿个几张来。」方全五说完,问方臻需不需要笔。 方臻摇摇头,拜託全五媳妇给他一根烧过炭化的柴枝。 很快,这两样东西就到了方臻的手里。他按照方全五刚才的描述,画了一幅人物肖像让方全五辨认,看看一不一样。 方臻绘画的水平说不上多么高超,毕竟不是专业学美术的,但因为任务需要,很多时候口头描述不清楚的事情,用纸笔绘出准确形象对任务效率的提升有着极大的帮助,所以一些基本要领他还是有掌握的。 方全五看着纸上的人物,大唿方臻拥有「神技」,经过方臻这么一画,就像真人站在他面前了似的。 「全五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方臻提醒他注意重点。 「就是哩,不过眼睛要再小一些。」方全五南北走货,对于认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方臻按照他的描述又改了改,一张惟妙惟肖的脸便跃然纸上。 因为方臻的画法从来没有人见过,方全五忍不住叫来了他媳妇儿和孩子,让他们都来开开眼界。 方臻哭笑不得,没给他们看人贩子的画像,而是重新画了一幅方全五的肖像,留给他们做纪念。 方臻这一趟耽误了方全五一家吃晚饭,他画好了画,不顾方全五的盛情挽留,还是要回家自己做饭吃。 回到家时,安向晨正在烧火,见他进来,自然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方臻顿时觉得今晚的梅子酒有点上头,让他有种亲亲安向晨的冲动。 一句「回来了」,让他有了家的归属感。 上辈子去队长家蹭饭,大嫂也是这样,一边将饭菜端上餐桌,一边温柔地笑着说,「你回来了,快洗洗手,过来吃饭。」 还有队长家的小闺女,会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一头扎进队长的怀里,说「爸爸我好想你呀,你怎么又变黑了?」 方臻低下头,不让安向晨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回来了。」 他这一句回答隔了好久才说,安向晨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安向晨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耸了耸鼻子,「你去喝酒了?」 「一点点,跟狗子爹谈了一笔生意。」方臻洗了手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和面。 安向晨从灶台下的小矮凳上起身,凑到方臻身边,伸长了脖子在他脸边嗅了嗅。他只是伸长了脖子,身体一点儿也没挨到方臻,嗅了嗅,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是梅子。」 「是梅子。」方臻好不容易忍住了冲动没下嘴,抬手摸了摸安向晨的脸颊。 安向晨如同兔子一般蹦着后退几步,重新坐上小矮凳,将风箱拉得唿唿作响。 饭后,方臻邀请安向晨一起去拔鸡毛,被安向晨严词拒绝。他可不想跟方臻一起被鸡群追得满村子跑,成为全村的笑柄。 「走吧,不让你拔,你给我望风,有人来我们就撤,别让人以为我们来偷鸡的。」方臻软磨硬泡,最后使出了杀手锏,「你不去,就别想要毽子了。」 安向晨只好屈服在方臻的「淫威」之下,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跟着方臻开始从村口拔起鸡毛。 有了上午被薅的经歷,这群公鸡学聪明了不少,一个个窝在鸡窝里就不出来,丝毫不给方臻可趁之机。方臻无可奈何,只好钻进了鸡窝。 安向晨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臻爬进了鸡窝,随后便传来群鸡愤怒的「咯咯哒」。 「谁?」这户人家本来都要睡了,正在推诿谁去关院门,就被鸡群的动静闹了起来。冬天肉少,难保不会有人来偷鸡。 「是我。」方臻还在鸡窝里呢,安向晨只好快速地挡在鸡窝前,硬着头皮答道。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不上方臻,在对方举着油灯的追问下,只好藉口说,自己是来问问,你家孩子需不需要来学堂识字。 那人拿油灯从头到脚将安向晨照了一遍,发现他虽然站在鸡窝前,但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便想着,是不是他晚上眼睛不好使,走着走着撞到鸡窝前了。 「臻子婆娘,你咋这时候来?」 「因为……因为我为人师表,才意识到村民们对于学识的无知和渴望,我深感既为方家村的人,便责无旁贷……」安向晨觉得自己的口才从未有如此好的时候。 村民被他的空话套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动了心赶紧给全家人缴上学费,现在就跟着安老师去上晚课。 「所以、所以深夜到访,只因心之切,想早一日了却我心头的苦闷……」安向晨说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瞧着对面村民已经呆滞的表情,只觉得应该是煳弄过去了。 第118页 「那、那,俺?」 「不用不用,我只是瞧着您家灯亮,便想来试试,并非要逼您如何,你且慢慢考虑,此事全凭自愿。」安向晨赶紧补充道,生怕被村民拉进家中长谈,也怕村民给他掏银子。 「那行哩,俺跟婆娘娃娃商量个。」村民点点头就要转身回屋。 「您别忙,我这便走了,您将院门一併关上吧。」鸡窝里的动静早已消失了,安向晨提醒村民关了门再走。至于方臻,哼,他给自己来这儿一出,还想着跟他一起全身而退,倒是想得美。 安向晨身姿优雅地出了院子,看着村民家的院门在自己眼前关住。 「走吧,别愣着了,下一家。」 安向晨还在等着方臻何时会顺着院墙翻出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你,你怎么在此处?」安向晨吓了一跳,他明明是堵在鸡窝前的,方臻到底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秘密。」方臻和安向晨可说不明白,他要是没有这两把刷子,怎么在特种大队里混饭吃。「给,拿着,这是中午啄我那只,我拔了两根。」 安向晨被方臻硬塞了两根鸡毛,无奈地扶住额头,「你真是……」 第93章 素描(一更) 安向晨和方臻后来还是被鸡群给追着满村子跑,幸好是在月色下,没有被村民们围观。 这是安向晨从未有过的体验,和方臻在一块儿,这种不合礼数,荒唐的行径,都增添上了缤纷的色彩,成了让人开心的游戏,变成欢乐的回忆。 「这个你自己拿着玩,先别让别人看见。」方臻将新做好了毽子递到安向晨手上,嘱咐他。 安向晨先摸了摸毽子毛,上面还带着公鸡的味道,「为何?此物甚是有趣,老少皆宜,理应人多来玩。」他掂了掂毽子,听着垫片发出的「锵锵」声,「可是因为底下的铜钱?这倒的确是较为奢侈。」 「不是,铜钱换成铁片铜片也一样。」方臻向他解释道,「这就是我跟狗子爹谈的生意,你等他卖一阵子再拿出来,别断了他的财路。」 虽然方臻没明说,安向晨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这笔生意,方臻肯定也是有份的。他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方臻给的,哪能跟方臻对着干,恩将仇报呢。 「我知道了。」安向晨乖乖答应。 「不早了,睡吧。」方臻接过毽子放在圆桌上,顺便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方臻骑马去了趟环山县,将人贩子的画像并一封说明情况的书信,一併寄给了固城的李清胜,请他帮忙留心画像上的人的消息。 大成朝在民间也发展出了通信业务,是由私人经营的商业机构,叫做,叫做「信局」。 信局的业务范围很广,从普通的信件到物品、钱财等,均可代为传递,遇到大件或贵重物品的运输传递,其性质和镖局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镖局给人的安全感要高于信局,所以信局还是以传信为主,很少会有大单上门。 方臻寄了信,在县里随便逛逛便回了村。 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安向晨照常给学生们上课。 课间休息时,狗子神神秘秘凑到安向晨身边,咧开他缺了两颗门牙的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傻笑。 安向晨心里咯噔一下,就怕听到他下一句又要说「夫子,你男人……」 「夫子,你男人昨晚来俺家啦。」狗子一点儿没辜负安向晨的「期望」。 「我知道此事,夫子教过你几遍了,莫要再提夫子的丈夫,你的心思,只需放在认字上。」安向晨对于狗子的屡教不改感到头疼。 「哦。」狗子点点头,「夫子,你男人昨晚来俺家,给俺爹画像哩,俺也想要个,能不能让你男人给俺也画一画?」 「画像?」安向晨顾不上再纠正狗子的说法,反正这小子也不会改。不过方臻去狗子家画画,是有些奇怪,他可没听方臻和他说过这一茬。他都不知道方臻还会画画,倒是先让狗子一家见识了。 「嗯啊,可好啦,画个跟俺爹一个样哩!」狗子打开了话匣子,将方臻的画技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而且方臻用柴火就能画,可神奇了。 狗子虽然比较调皮,但从不说大话,是个实诚的孩子,他既然这么说了,那方臻的画肯定是有特别之处。 安向晨蹲下身,摸了摸狗子的脑袋,「乖狗子,告诉夫子,我……丈夫,在你家还给谁画了像,为何要画像?」 「俺咋知你男人为咋画像哩?」狗子还是一口一个你男人,安向晨都听得麻木了。「俺娘说个,你男人同俺爹谈事,不让俺听哩。俺就见他收起一张画,不让俺们看,俺爹说要见识见识,他才给俺爹画个。哦,对啦!」 「想起什么?」 「俺偷偷听个。」狗子做了个猫腰缩爪的动作,小表情可机灵了,「你男人要俺爹说个咋人,才画个像。」 方臻要找人?安向晨若有所思,拍拍狗子的背,让他先回教室。 狗子不愿意走,转身双手合十,给安向晨拜了拜,「夫子,你就让你男人给俺画个嘛,求求你啦。」 「好了,夫子知道了,你且先回去,我可以帮你问问你臻叔,看他是否愿意为你作画。」 「不是帮俺要一张吗?你问他,他要是不愿意哩?」狗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还以为跟夫子说了,夫子就能帮他要到画像。 第119页 「他若是不愿意,那夫子也帮不了你。」安向晨摇摇头。 「为咋个?你要他做,他肯定做啦」 「不可,我不能强求。」安向晨耐心解释道。 「可你两个是两口子哩,也不成吗?」狗子不死心。 安向晨再次摇头,虽然狗子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依旧郑重地说道,「不论我与他是何种关系,我都不会强求他做任何事,不与人为难,是对彼此的尊重。」 狗子哪里听得懂这些,他爹想做什么,就会使唤他娘去做,也没见他娘说过不行。他爹有时候还要使唤他,他要是不做,准能被他爹揍得屁股开花。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知道了,那就是夫子不会帮他要画像。 「那好吧。」狗子不开心了,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一整天怏怏不乐。 方臻是下午赶回来的,晚上安向晨便跟他提起这件事。 「今日狗子告诉我,你昨晚为他爹画过一幅画像。」安向晨烧火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道。 「你都知道了。」方臻切菜的手一顿,放下菜刀走到灶台前一蹲,和安向晨平齐。 以方臻对安向晨的了解,他能这么说,就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等方臻跟他解释前因后果。 「嗯。」安向晨垂目,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眼珠的转动颤个不停,「你还找他做什么?」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想替你报仇。」方臻直言不讳,试探地握住了安向晨抓在风箱上的手,没有被躲开,「你受过的罪,我会一一还给他。」 「……」安向晨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住,并咬住了下唇内里的肉,好一会儿才看向方臻,「好。」替我报仇,替我教训他,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好。」方臻用另一只手捏了一把安向晨的脸,被他象徵性地躲了躲。 两人没再说话,保持着现有的姿势沉默着,隔了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放开。」安向晨小声嘟囔一句,动了动手腕。他还要继续烧火呢,方臻要握到什么时候。大冬天的,热死了。 方臻很懂得适可而止,安向晨让他松手,他便乖乖松了手,起身继续去切他的菜。 「对了,还有一事。」安向晨也继续拉他的风箱,将火烧得旺旺的,「狗子说他也想要一张画像,请我帮忙问问你,是否可以为他作画?」 「行,我明天没事,去帮他画。」方臻想了想,手下切着菜,还有胆子看向安向晨,「你呢,你要不要?我画的真挺好的,给你露两手。」 「你好好切菜!」方臻自己不在意,安向晨替他捏了一把汗,那可是菜刀啊,万一切到手怎么办? 「好好好,我好好切,你要不要嘛?」方臻扭过头专心看着案板,口中追问道。 他打定主意,不管安向晨要不要,他都要给他画一张,夹进他的日记本里,收藏起来,见不到安向晨的时候,就拿出来睹画思人。 说实在的,被狗子吹得神乎其神的画技,安向晨十分有兴趣见识见识。不过他没打算让方臻得意得忘乎所以,便假装为难地思考了一阵才说:「且容我想想吧。」 他这一想,也就想了一个晚饭的时间。饭后方臻拿出纸和炭枝准备好,安向晨便坐在了炕沿边上。 安向晨的模特范儿十足,该摆什么姿势,什么角度,都不用方臻提醒和纠正,仿佛天生是为镜头而生的。方臻觉得他这简简单单往炕沿一坐,就比他上辈子见过的那些明星精修硬照还要能打。他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笔。 画像对安向晨来说并不陌生,以前在家中时,也会请画师来为众人画像。 有一年宫廷选秀女,皇上派了最好的宫廷画师为各位京城名门贵族的官小姐画像,他家堂姐也在此列,那画师为了向他大伯示好,给家中每位少爷小姐都画过一幅像。 要知道,宫廷画师一般只为皇家服务。 安向晨也沾了堂姐的光,得了一副画像。因他样貌气质分外出众,又得画师青睐,他的画像竟是除了堂姐之外最好的一幅,但却因此遭人嫉恨,那画作后来便不知被谁撕毁了。 安向晨没有那个能力大张旗鼓地调查,在无人承认的情况下,他大伯便大事化了,将这一页轻轻揭了过去。 安向晨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方臻那头就画好了。他这速度,比画师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这便、好了?」安向晨觉得难以置信,一时竟不敢看方臻手上那张画纸,生怕自己被他画得惨不忍睹。 「好了,保您满意。」方臻将纸轻轻甩了甩,把断在上面的炭屑抖落干净,然后拿给安向晨看。 这一看,令安向晨惊嘆不已。 和画师的风格完全不同,没有意境美感,但这份惟妙惟肖,细緻到脸上的一片阴影,一小块褶皱都能清晰地描绘出来,却是画师所不具备的。 画师更多的是平面,方臻的素描拥有立体感,各有各的长处,没有谁比谁更好,但方臻这技法,的确是见所未见的。 安向晨捧着画爱不释手,可怜巴巴地望向方臻,像是讨要食物的小兽。 「送你。」方臻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反正他以后还可以画,总能有一幅供他自己收藏的。 第120页 第94章 村长的担忧(二更) 之前给学生们做课桌椅的时候,安向晨拜託木匠师傅给他做了一个带锁的小木柜,用来放他的私人物品。方臻给他画的这幅画,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保险柜」。 第二天,方臻跟着安向晨去上课,课间的时候,坐在狗子前排的座位上,给狗子画了一幅画像。 狗子在孩子们中间,一向是带头玩耍的那一个,今天他表情严肃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惹得其他孩子分外好奇。 有同学想过来问问他怎么了,被狗子大喊着「你们先走个,快走个!」给吓跑了。 被吓跑的孩子们转眼就将狗子忘在身后,玩起了他们通常会玩的游戏,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他们嬉闹的声音。 狗子听着外面同学们的笑声,坐着坐着,眼神就不住地往窗外飘,尤其是他还坐在靠窗的位置,斜斜眼睛,就能看到其他人奔跑笑闹的身影。 「叔,咋个啦?」到底是小孩,狗子忍不住扭动了两下身体,一边想要画像,一边又想快点跑出去玩。 「这才几分钟,就坐不住了?」方臻笔下没停,头也不抬地笑话他。 安向晨昨晚是画中人,所以没有见过方臻绘画的过程,这会儿借着给狗子画像的机会,走到方臻身边围观。 他一过来,方臻就想逗他,才刚一转身,就被狗子给喝住了,「你两个莫闹啦,你们回家闹去个,快给俺画呀!」 童言无忌,说得两人纷纷害了臊,安向晨干脆出了教室,改从窗户外面朝里望,也能望到方臻手下的动作。 其他孩子原本在院子里玩,见到安向晨趴在窗边,便纷纷围了过来,也透过窗户往里瞧。 方臻当时为了採光,将窗户开得很大,所以窗沿位置较低,个头小一些的孩子,踮起脚尖也能勉强扒住窗沿。 一群人就这样好奇地围观着,后来连杨大圭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狗子在教室里不满地嚷嚷,嫌大家挡住了光,影响他在方臻笔下的光辉形象。 可惜他的抗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方臻还补了一刀,「没事,你们站那看,不影响。」 孩子们个子小,扒住窗户也只能看到方臻在纸上动笔,但画的是什么,就看不见了。他们只能通过杨大圭和安向晨带着赞嘆的讨论,想像教室里正在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后来终于有孩子忍不住跑进教室,想凑在方臻身边看,被狗子用拳头威胁跑了。他的画像,他一定要做第一个看的人!虽然被夫子和杨爷爷先看到了……但他们是大人,不算! 好在方臻画的时间不长,刚一结束,就被狗子将纸抢了过去,「哇哇」地怪叫了两声。 「给俺看个!」 「俺也要看个!」 一群孩子唿啦啦冲进教室,围着狗子要看到底画了什么东西。 狗子被人簇拥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他煞有介事地指挥同伴们排好队,然后让每个人上来一眼,还只能看一眼。 小孩子的心思有时候很简单,他们看了狗子的画像,也夸张地发出和狗子一样的「哇哇」怪叫,看完了就跑回队伍的最后面重新排队,希望等一下再看一眼。 三个大人都被他们的样子给逗乐了 「好叔,能不能给俺也画个?」有个小男孩最先转过脑筋,看过狗子的画像后,没有跑去排队,而是揪住了方臻的衣角,还撒娇地摇了几下。 他生得乖巧,平时也是慢声细语的,是和狗子完全不同性格的小孩。 他撒完娇,又看向了安向晨,学着狗子的话说道,「夫子,让你男人给俺画一个吧。」 他的小脑瓜分析了一通,为什么只有狗子有画像,分析出的结果,便是狗子经常在安向晨面前说你男人怎么怎么样,想必是安向晨很爱听这话,才能让方臻给狗子画画。 安向晨一愣,心说怎么都跟着狗子瞎叫,看来他很有必要找时间,和狗子好好交流一下称唿问题! 「媳妇儿,人家问你呢,你看我给画不给画?」方臻笑着问道。 媳妇儿这个词就很妙,方臻叫得十分顺口。一来,是他私心想要过过嘴瘾,二来,他和安向晨在人前假扮夫妻,称唿是可以亲密一些。 安向晨被他占了便宜,气唿唿地朝他背上唿了一巴掌,「画,为何不画?不仅要给他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画一遍!」 方臻一听苦了脸,画画也是个力气活啊,画久了腰疼屁股疼手腕疼,他这可是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还在羡慕狗子的孩子们可就乐坏了,欢唿一声,队伍改从狗子面前,排到了方臻面前。 不过安向晨也就是说说气话,哪能真让方臻坐在这里画上一天,孩子们还要正经上课呢。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两人既然答应了学生们,就不能食言,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只要到了课间,都没人出去玩了,全围在教室里看方臻画画。 方臻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很快,所有在安向晨这里上课的孩子都有了一张画像,连杨大圭也得到一张。 孩子们经常拿着画在村里其他小孩面前炫耀,还只准看不准摸,生怕把画像弄坏了。 村里没有上学的孩子都十分的羡慕,可是他们和方臻不熟,也没有在安向晨这里上课,压根不敢去找这两人要画像,只有比较受宠的孩子,会回家和大人哭闹,想要大人帮他们去要一张。 第121页 因为画像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方臻的家在一段时间内,成了方家村的热门家庭,不时就有人上门拜访。 村长一家在村里称得上是高知分子,他们家的孩子,都是在县里上学堂的,根本看不上安向晨这个不正规的教学机构。 但方文的儿子方嘉义休假的时候回到村子,和村里的孩子们一玩耍,就见到了方臻给小伙伴们画的画像。 他可羡慕了,因为县里的夫子画不出这样的画,而且也不会给他画。 他当即回家又哭又闹,说村里的孩子们竟然都有比他还好的东西,他一定得要个一样的,才不会辱没他村长孙子的身份。 村长听说还有这等事,当即把孙子叫到身边细细盘问,从而也得知了方臻给村里不少孩子画了画像。 他就说,难怪这段时间,老看见村民往方臻家跑,问他们什么事儿,却又说没什么事,串串门而已。原来方臻这是把主意都打到孩子身上了,想把控住小的好拿捏大的,端的是一步阴招!看他家这两天的动静,估计是想当村长的梦还没醒呢。 儿子方文来年开春就要继任他村长的职位,这要是让方臻横插一脚可还了得。 村长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他就不该贪图方臻那点小惠,前几次让方臻在村里出了风头。 「别担心个,爷帮你要一张。」村长安慰孙子道。以他村长的身份,想要一张画有什么难的,顺便还能打探一下方臻家的情形,实在是一举两得。 今天安向晨的学堂也到了十日一休的日子,孩子们不在,两人就都窝在自己家里。 村长穿上棉大衣,便领着孙子来到了他们家。 「臻子,臻子在个吗?」村长进了院子,大声问道。 「我在。」方臻打开屋门,看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村长,有事啊?」 天气太冷了,没事儿谁也不会在院子里熘达,全都在屋里围着火炉取暖。方臻虽然不怕冷,但他想跟安向晨待在一处,所以就在屋子里做伏地挺身。 村长见方臻大冬天的光着膀子,气息微喘,身上还能看见汗珠,差点当场就转身往外走。 「你……忙着哩?」村长试探地问道。他也没想到,大白天的,方臻能这么不讲究。 「没,要不进屋说?」方臻知道村长八成是想歪了,于是干脆大方地邀人进屋,省得他解释不清楚,越描越黑。 村长见方臻这么坦然,就发现是自己想岔了,于是拉着他的孙子进了屋。 屋里,安向晨正捧着书在读,村长一进来,他便起身替他们倒了茶水。 「你两个的屋子,比俺屋里头还热和。」村长一进屋,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儿,心想方臻出手真是大方,就连他家里,都不敢烧这么旺的火,用这么多的碳,看来方臻背地里攒了不少财产。 「嗐,冬天嘛,暖和点好,万一生病了得花更多钱,算下来,还是烧火划算。」方臻把上衣穿好。 「嗯,你讲个也有理哩。」村长四处打量了一下,这还是方臻改过自新后,他第一次来他们家。 虽然整体布局没变,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这样,才有真正过日子的样子。从这一点看来,方臻以后是真的会好好过日子,再不瞎胡闹了。 但也是这些,让村长内心的危机感更加严重了。 「村长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安向晨出口问道。他也打量了一下村长身边的男孩,从气度上看,是个上过学堂的,理应不会来他这里识字。 「哦,也没个咋事。」村长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俺孙子见村里娃都有画像哩,听说是臻子画个,就想来找你,给俺孙子也画个哩。」 别人家被孩子闹不过想要来要画像的,都是客客气气问能不能画,还要带一点心意上门。 礼物好的是几个鸡蛋,自家烙的饼,差一点的,也就是院里种的甜菜,都是贫苦人家,总归是有一点心意,方臻也不挑,走的时候再回一点礼。 村长倒是丝毫不客气,一上来就说让方臻画,口气听着挺礼貌,言语里却哪里有商量的意思,全是要求。而且两手空空,和方臻去他家办事那可是两个样。 「臻子叔,你给俺也画个吧,俺爷可是村长哩。」方嘉义接茬道。 他刚说完,就被村长轻踢了一脚,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再说话。 「咳,小娃不知事,你莫怪个。」村长替孙子道了歉。 「行啊,就是画像嘛,简单。」方臻没多说,将方嘉义领出屋外,让他站在院子里的松树下,要给他画。 方臻是存了一点捉弄的心思的,这种村长和没礼貌的小孩,就让他挨挨冻,清醒清醒。 村长本想阻止,但转念一想,方臻完全可以用作画需要好看的景衬人来搪塞他,便没有反对,只提醒方臻动作要快一点,别冻坏了小孩子。 方臻哼笑一声算作回应,很快就动起了笔。 多亏了安向晨上次故意折腾他,让他给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画了一遍画像,这倒是直接提升了他绘画的技术和效率。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嘉义的画像便画好了。 村长和他孙子拿过来一看,也惊嘆方臻拥有神技,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这个小插曲,方臻和安向晨都没放在心上,人走了他们就继续干自己的事。 第122页 而村长一回到家,就跟方文唠叨了起了正事,把他观察方臻所得跟儿子分享,要儿子赶紧想个办法,别真让方臻抢了村长的位置,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方家的列祖列宗。 「嘉义,咋个画,拿来给爹看个。」方文听完村长的讲述,就让他儿子去把画拿来。 村长孙子去屋里取了画拿给他爹看,方文看过,沉吟了一会儿穿上棉衣对村长说道,「爹,俺去臻子家一趟。」 「你咋个,娃娃没生病,你可别跟他闹,他打人厉害个,方强子都不是对手!再说,你快要当村长啦,莫要这时节掉链链。」村长把方臻故意让他孙子挨冻的事也说了,这会儿方文要出门,他就担心儿子是去找方臻理论。 「放心吧爹,俺给他有事商量哩,保管回来你满意!」方文胸有成竹,他比村长会做人一点,从家里带了两斤腊肉,去了方臻家。 第95章 今天客人格外多(一更) 方文进门时,方臻特意问了问安向晨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有日历的话,他肯定要翻一翻,看看上面是不是写了「今日宜登门」几个字。 安向晨仔细想了想,今日的确只是个普通的日子,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臻子,最近好个啊。」方文将腊肉递到方臻手上,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唿。当然,也不排除方文和原身本来就有交情。 「嗐,挺好的,你呢文哥?」方臻收了腊肉,顺手挂在屋檐下,和他晒的鱼干放在一起。 方文听见方臻叫他文哥,状似不经意地多看了方臻一眼。以前方臻可不这么叫他,每次见了面,都要点头哈腰唤他「小村长」,企图用这种方式拉进两人的距离。 自从方臻摔坏了头,他可一次也没听见他这么叫过了。 方文原本对他爹的担忧不怎么上心,今日一见,方臻比上次和方大福家立字据时,又有了变化。人更精神了,体格更结实了,如今日子越过越好,连眼神都变得更加锐利,这让他也有了不小的危机感,甚至潜意识里感到忌惮。 「俺也好。」方文颔首。 方臻将人让进屋里,方文和安向晨互相打过招唿,他才说明来意。 「臻子啊,俺见啦你画个像,确实能耐。」方文先将方臻夸奖了一番。 待两人你来我往谦让几个回合,方文才继续道,「俺今个来,是想给你建议个差事。话先说个啊,俺只是建议,能不能成,俺说个不算,要你自个儿打问哩。」 「嗯,文哥你说。」方臻心里暗笑,村长这两父子搁他这儿玩打一棍子给个枣呢。 「你看你有个画像能耐,俺在县里头,知个有门差事,专门给衙门里头画人像,你要能让县太爷看上,造化大个哩。」方文说着还翘起了大拇指,可见对这个造化的看中。 「还有这种差事啊。」方臻故作惊讶。他最近也读了不少书,别说县衙里有什么差事,整个大成朝的官员职位构成他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方文所说的给县衙画人像的差事,官方名称叫画罪师,是专门给通缉犯或者尸体画像的。 给通缉犯画像,很好理解,就是要画出来让捕快照着画像抓人。给尸体画像,则是为了给刑事案件作参考。 大成朝要求地方官员每年年末上报这一年的地方业绩,其中一项便是重大刑事案件的调查说明,这其中又以兇杀案最为重大。 这种涉及人命的案子,上报到刑部以后,刑部的官员是要进行覆审的,这时候就需要一张死者的画像,或者说整个兇案现场的画像,来作为重要参考,审查地方官员在办理该案件时,是否存在发生疏漏和冤假错案的可能。 别看大成朝一个古代封建社会,对人命案子的重视程度其实并不低。关于这一类恶性案件的处理办法,中央机构自有一套标准严谨的流程以供参考。 只是多数时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加上很多人命案,事主没有报到衙门,地方官并不知情,或者没报官就假装不知情,民不举官不究,不受理,自然就算作没案子。 上面的部门不可能天天盯着地方官,消息流通又不发达,这才导致了视人命如草芥的情况普遍发生。 方文见方臻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便跟他讲了讲这个差事在衙门里的重要性,以及收入情况。 方臻只管连连点头,让方文接着说。 「不过……」方文总算讲到了为难的地方,「这个差事啊,不是给一般人画像,要给犯人连死人画哩。哦,你莫怪个,俺没有坑你的意思,俺就是觉得你能耐个,自当好好发展才是哩。」 「我知道,文哥当然是为我好。」方臻微笑。 「就是个,俺就知道你通情达理,比别个强。」方文对方臻的回答非常满意,「你要能当上这个差,不光比村子别个出息,还能做实事,给祖上积德哩。」 「嗯嗯,我觉得我可以试试。」方臻连连点头,「不过现在都腊月了,马上要过年,我带着婆娘去了县里找不着住的地方,怕是要冻死,我还是开春再去看看吧。」 「你有前进心就是好个,开春莫忘啦。」方文话说完了,便起身准备告辞。他走之前,以长辈的姿态拍拍方臻的肩膀,「万一不成你也莫嫌丢脸,村子有俺,谁敢说你不是。你敢出去闯个,就比谁能耐。」 「行,我都记下了文哥,你慢走啊。」方臻回拍了方文的肩头,以莽夫不知自己力气多大的姿态给他一掌拍出了屋,然后便以「原来你这么着急走啊」的一脸恍然表情,跟方文挥了挥手。 第123页 方文原本还有些废话要跟他讲,被方臻这么一挥手,只好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方文走之后,方臻干脆关上了院门,省得待会儿又被人打扰清静。 「你真要去做画罪师?」安向晨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画罪师是什么身份,安向晨可比方文清楚多了。 整个大成朝的官员设置,就没有安向晨不清楚的。方文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县里待的时间长,自以为比村里人见过的世面都多,才一副赏赐的姿态给方臻介绍工作。 「你觉得呢?」方臻反问。其实这工作也不是不行,但方臻没打算在县里干,真要做画罪师,他要去刑部,才好大展拳脚。 「环山县的画罪师,不做也罢。」安向晨心里想的,和方臻一样。 但刑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多少地方官员苦熬多年都难以踏进京城官场一步,更别说方臻这样没有功名,也没有背景的。除非有绝好的机缘,否则这辈子都难有指望。 如果他还在家中,或许还能求一求大伯,现如今,只怕是行不通了,只能看方臻自身的造化如何了。 「我要去,也是得我自己想去,关他方文什么事。」方臻嗤笑。 如果不是今天村长上门,方臻还没想到,他这几天给村里孩子画像的举动,让村长起了疑心。 有了村长做铺垫,方文的举动就不难理解了。 其一,方文无非是想将他支出村子,让他没办法再拉拢人心,也让村里人渐渐淡忘他的存在。 其二,便是想故意折辱他。 别听方文嘴上说的好听,没有故意让他去给死人画像的意思,可实际上,只要方臻接了这个活,村里人自然会对他有偏见。 就想想仵作,明明是破案的关键,也是做着还死者公道的大好事,大家依旧认为仵作晦气,不愿与之多来往,甚至有人过分到,见了仵作要绕道走。 方臻要是去做了画罪师,和死人打上交道,待遇绝对是和仵作一样的。 其三,方臻画罪师做成了,留在县里,就要记着方文给他介绍差事的恩情,在方文面前自然矮了一头。 要是做不成,就是灰熘熘回村,村民会认为他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一个村民还妄想在县里当差,心里没点数。甭管方文是怎么答应他的,他还能管住村民怎么想不成? 无论方文的出发点是其上的哪一条,最终的结果,都能让方臻在村里的声誉大大降低,再也无力和他竞争村长之位。方文想出这一招,可谓是煞费苦心。 「我原本想在方家村多待一段时间,等开春了去山里跑几趟,多攒些钱再走,照今天这么看,村长一家是容不下咱们了。」方臻嘆息。方家村四面的大山,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发,就这么走了,他不怎么甘心。 「无妨,大不了我同你住到山里去。」安向晨倒是看得开,「你可是答应过我,开春便带我进山,怎可轻易食言?」 「也行,山里生活可比在村子里好多了,除了蚊虫多,野兽多,没别的毛病。」方臻听了安向晨的建议,真的动起了进山住的心思,「你不知道,我们……」 方臻想说他在现代社会,偶尔还能从新闻上看到,有的年轻人逃离城市,跑到山里搭屋居住。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差点就说漏了嘴。 「我们如何?」安向晨见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好奇地追问。 「嗐,我就是想说,我们能在山里建房子,还没人打扰,要多清净有多清净。」方臻编了个谎。 安向晨微眯了眯眼,他直觉这不是方臻原本要说的话,但也没有再多问。 方臻才关上院门没多久,很快,第三波客人就上门了。 这下连安向晨都动了翻日历的心思。 大成朝时,百姓家中虽然没有日历,但从前朝起,就已经开始用日历来记录皇帝每天的日程,发展到现在,朝中大臣家中,自制日历记录每天的日程,已经成为普遍现象。 自从方臻买回了纸笔,两人便不谋而合,先把日历做了出来。 「臻子,在不在?」方臻仔细听辨了一下声音,确定不是招人烦的人找上了门,便将人迎了进来。 「全五哥,你怎么有空来?」方臻这次是真心笑了笑,「我听狗子说,你半个多月前就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个,俺一来就找你来啦。」方全五风尘僕僕的模样,和他的话对的上号。 「什么事这么急,快进来歇歇脚。」方臻把人让进了屋里。 「呦,弟婆娘也在个。」方全五这也是第一次跟安向晨打交道,第一次见安向晨的真容,被他的美貌晃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选了背对着安向晨的位置坐下,专心跟方臻说话,不再乱看。 「哎呀,俺急着找你分钱哩。」方全五喝了口热茶,见方臻没有让婆娘迴避的打算,也就不再计较,从怀里掏出一本帐本,开始给方臻讲解每一笔的来源情况。 原来,那日方臻前脚走,转过天方全五就急吼吼地出门倒腾毽子去了。他常年倒货,脑子灵光,效率高,短短几天,就通过毽子挣了一大笔钱。在固城周边卖了一圈,他就先赶了回来,只等跟方臻将第一笔钱分了,然后趁着年前,去其他府城地界转转。 「这么多?」方臻也没想到,方全五竟然能通过卖毽子赚到近百两银子,这简直是暴利了。 第124页 「哎呀,固城里头财主多哩,多钱都肯花,小地方卖个小价,大地方卖个大价。」方全五也不避讳,把他的生意经讲给方臻听。 方臻对做生意是真的没什么兴趣,随便听了听也没放在心上。 「全五哥,你还在附近卖不?你要是不卖,这毽子,我就在村里给孩子们玩了啊。」方臻问了他想问的问题。 方全五想了想,「那你玩吧,俺这里不卖啦。都是乡亲,算啦算啦。」 方全五倒是好说话。 「行。」 方臻和方全五做完了交易,方臻留他吃晚饭。但方全五急着要回家见儿子,很快便告辞了。 这之后,总算是没有再来客人。 第96章 人贩子出现!(二更) 十一月最后一天,安向晨给孩子们上完最后一堂课,便彻底放了假。 进入腊月,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准备过年节,冷清了一个冬天的村子,这时候也重新盈满了热闹的氛围。 在腊月的第一天,方臻就迫不及待带着安向晨去了趟环山县,採买过年的用品。 上辈子方臻没有亲人,又不愿意去队长家里打扰他们一家的生活,所以每到过春节时,他基本都是自愿留在部队里值班。 今年有人和他一起过年,而且旧社会对传统节日相当重视,因此节日氛围要比现代社会浓厚得多,方臻迫不及待想体会体会,过年到底是什么个滋味。 大家族逢年过节的规矩格外多,和普通百姓过节也不完全一样,所以对于安向晨来说,今年这个特殊的年,也同样值得期待。 两人在期待过年的事情上达成共识,特地起了个大早,驾着马车赶往县城。 方臻到了县里没忘记先去一趟信局,信局那边说没有收到给他的回信,如果有,一定会进村送到他的手上,让他再等等。 临近年节,东西比往常好卖,辛劳了一年的人们,都会在春节时奢侈一把,花一点平时不捨不得花的钱,犒劳一下自己。因此县里不少商铺都趁机进了一些天南海北的新鲜玩意儿。 难得出来一趟,整个十一月,安向晨都没离开过方家村,两人便决定在县里好好逛逛,也不着急买了东西就回,在县里住了一晚。 等他们逛够了,也採买够了货物,高高兴兴回到村里,听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方壮要成亲了!日子定在五天后,村里人都在忙着帮方壮张罗婚礼事宜。 安向晨不知道方壮曾经来找过方臻要人贩子的联繫方式,所以看不出反常,只感嘆了一句,便不再放在心上,而方臻却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能联想起来的就多了。 方壮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媳妇,如果不是他退而求其次从周边村子买的女人,那多半就是和人贩子勾搭上了。 至于他勾搭上的这个人贩子是不是方臻要找的那一个,还有待确认。 闲下来的时候,方臻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在乡间转转,寻找人贩子的下落,不知是那人贩子没再做固城这边的生意,还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一直没让他发现踪迹。 这么不赶巧,他才去了县里,人贩子就自己送上门,如果是他要找的那一个,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方臻先去找了趟刘婶子,从她那里打听方壮的情况。 据刘婶子讲,方壮的婆娘也是从城里买回来的,方壮花了大价钱,老早就跑到外面去打听消息,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走了狗屎运,碰上一个人伢子。 「不是俺说哩,你婆娘虽也好个,但还是壮子能耐。」刘婶子纳鞋底的地点从屋外改到了炕头,「你没见个,他那婆娘可听话哩,壮子说咋听咋,不跑不闹,这才个脑子清醒。」 「那他运气是真好啊,比我当时眼光好。」方臻应和刘婶子的话,见刘婶子贊同地点头,试探道,「那您知道,他从谁手里买的人吗?要是跟我当初是一个人伢子,我可要找他说道说道,我给的钱不少,怎么卖给我的费了这么大劲。」 「你心眼针尖尖大哩,这都多久啦,现在安婆娘不是好个啦,还提以前做咋个?」刘婶子瞪了方臻一眼,责怪他心眼小。他找到人贩了能怎样,还能再买一个婆娘不成? 「好婶子,你就告诉我吧。」方臻干脆蹲在炕边,用十指把住了炕沿,把头搁在指头上,一脸可怜地哀求道。 刘婶子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拿着针作势在他额前扎了一下,「你个不学好哩,行啦,俺告诉你,那人昨个来的村口,叫壮子买好婆娘,转身就走啦。」 「就带了一个婆娘来,没多带几个让壮子挑一挑?」方臻问道。 「啊,就一个,你还想要多少个?」刘婶子这次实打实拍了方臻的头,「人伢子那是好货吗?不光卖婆娘,还卖娃娃哩,那货抓住要杀头个,他能耐他敢多卖。」 方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这人贩子像是刻意把人送来方家村一样。 「我知道婶子心肠最好,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方臻从怀里掏出人贩子的画像给刘婶子看。 他从方全五口中得知人贩子的样貌后,就画了两张画像,一张寄给了李清胜,一张放在自己身上,方便随时打听。 「是吧,俺没见哩,是盛子碰上,俺打问来个。」刘婶子想了想,「应该是吧,俺听说那人伢子贼眉鼠眼,盛子当他来偷俺村娃娃哩,差些打起来。」 第125页 「行,我知道了,谢谢婶儿,我走了啊。」方臻心中有了计较,起身告辞。 紧接着,方臻便去找了盛子。这次他没废话,拿出画像给盛子辨认,盛子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正是他昨天见过的人贩子。 盛子指了个方向,说人贩子将人卖给方壮后就朝那边去了。而那边,正是去环山县的路。 离开一天,按照人贩子的脚程,应该跑不了太远。但方臻现在只能先将人贩子放在一边,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方臻回到家,先将院门关好,然后检查了一遍地窖的布置。 虽然他隔三差五就要检查一遍,但昨天出了趟门,家里没人,难保不会有差池。 「可是出了什么事?」尽管方臻什么都没说,安向晨还是从他异常沉默的状态,感受到了些许的紧张。 「暂时没有。」方臻确认了地窖的情况,站在底下朝安向晨伸出了手,「来。」 从地窖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蟒蛇狰狞的大嘴。即使知道它只是张蛇皮,安向晨每次见,依旧不由自主生出寒意。 「快来。」方臻摆了摆手臂,示意安向晨跳进他怀里。 安向晨照着方臻的要求下了地窖,却是抓着地窖口的绳子自己爬下来的,丝毫不理会方臻不合时宜的热情。 方臻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放下了手臂。等安向晨落了地,他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我之前告诉你怎么走,还记得吗?」 「都记得。」安向晨点点头,摸黑按照记忆走了一遍。 方臻布置的机关,虽然不是安向晨在书上看过的那种能工巧匠的机关术,但御敌的实用性那是没话说的。 安向晨小心翼翼过了关,停在了地窖最里面的角落里,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方臻,我到了。」 「好。」方臻没有跟过去,而是朝着安向晨声音传来的方向叮嘱道,「你先待在这里,我出去一趟,回来接你。」 为了保证安全,地窖里没有设置任何照明,光线极为昏暗,即便是夜视能力超群的方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嗯。」安向晨乖乖答应,看着方臻三两下钻出了地窖。 地窖里比地上更冷,等方臻走了,他才轻声哈了口气,搓搓双手。随后便蹲下身缩成一团,心中默背四书五经以打发时间,等着方臻来接他出去。 方臻出来之后,检查好装备就去了方壮家。 方壮抱得美人归,正乐得没边呢,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咋个?」方壮一见到方臻,立马拉下了脸。 「听说你也买了个婆娘,我来恭喜你啊。」方臻拿出准备好的两斤腊肉,就是方文上去带去他家的那一块,他不想吃,今天正好转手送人,「你看,没我你也能找到人伢子,当时干嘛那么大火气。我听刘婶子说,你这婆娘比我家的可懂事多了,还是你有福气。」 人逢喜事精神好,方臻愿意说恭维的话,方壮自然是领情的。不过他的领情,仅仅是没有将方臻从他家轰出去而已。 「那是个,俺婆娘自然是最好个。」方壮得意得不行,眼睛忍不住朝女人的房间看了过去。 新媳妇不见外男,方臻等的就是他这样一眼,好让他能最快速度知道,这个女人的位置。 原本方臻以为人贩子再度犯案,让他给赶上了,可听完刘婶子的话,方臻觉得这个自愿嫁给方壮的女人,很可能有问题。 她和方壮素不相识,又是被人从城里拐来的,怎么会真的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农家糙汉子? 哪有这么巧,同一个人贩子,两次都只拐一个人都送到方家村来,方家村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值得他这么做?就算真有金山银山,他为什么不留下来找机会发财,而是放下人就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将人贩子的举动和这个女人的行为连起来考虑,隐隐透漏出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似乎和安向晨有关。 「行,那你忙,我就过来问候一声,这就先走了啊。」方臻记下女人房间所在的位置,将腊肉塞进方壮的手里,拐出院门隐没在了无人的死角。 傍晚,帮忙布置礼堂的人纷纷散去,院里传来方壮的叫骂声。 方臻悄无声息地扒在墙头,露出眼睛看了看院里的情况。 只见方壮嘴里叫骂着,一脚踹在了那女人的肚子上。 方臻仔细辨认,确定是没见过的女人,应该就是方壮昨天刚买回来的那个。 听方壮骂人的内容,似乎是嫌她给方壮爹餵饭没餵到嘴里,所以将她拉出来一顿打。 方壮踹了一脚不解气,又接连踹了几脚。那女人被他踹得哭喊起来,隔壁的婶婆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进来拦着方壮,说成亲前打人不吉利。 「俺就打个,她给俺签了身契,俺就是打死也没人能说个咋,俺就打,不打欠收拾!」方壮说着又补了一脚,婶婆手脚慢没拦住,那女人又被踹得尖叫一声。 方壮这个打婆娘的恶行,和他哥一样,都是继承了他们老子的衣钵。父亲打母亲,儿子们从小便耳濡目染,自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轮到他们自己娶媳妇,这种观念只会愈加牢固。 「阿婆,求你救救我阿婆,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救救我阿婆。」女人朝前爬了几步,抱住了邻居婶婆的腿。 第126页 婶婆一脸为难,这女人又不是她家的,她也没理由救啊。 方壮见女人朝外人求助,当即拽着她的头髮,把人拖进了屋里锁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将婶婆请出了家门。 方臻蹙眉盯着院中发生的一切,别人看不出,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别看女人被方壮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了身,其实方壮的每一脚,都被她巧妙地避过了要害位置。 看着女人被锁在屋里,方臻这才离开,心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方壮,这个婚,还是不结为妙。 第97章 横死路旁(一更) 安向晨被方臻从地窖里带出来,一上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腿脚僵的都不会走路了。 方臻摸摸他冻僵的手,快步把人领进屋里塞进了被窝,接着生火烧炉烧炕,等屋里渐渐暖和了才让他下炕。 随后又把家里的旧棉被旧棉衣全搬进了地窖,甚至夏天不穿的衣服也放了进去,将供人躲藏的小角落堆得满满的。他本来还想搬一床新被子下去,安向晨嫌他铺张浪费,给制止了。 「可是方壮的夫人有何不妥?」方臻还从来没有让他躲进地窖过,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反常的事,等方臻忙活完了,安向晨便问道。 「嗯,她应该是抱着目的来的。」方臻盯着安向晨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她也是绑你的人伢子带来的,但她自愿嫁给方壮。」 安向晨明显一怔,对方臻的潜台词心领神会。可直到睡觉时间,他也没有再主动同方臻交流人贩子和方壮媳妇这两个话题,摆明了就是不想说。 方臻本想问问安向晨的过去,好让这件事有个清楚的前因后果,一看安向晨这态度,也就识趣地略过了这一茬。 安向晨知道方臻在想什么,他又何尝不想把一切都告诉方臻,可是自揭伤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不愿再回想的过去,安向晨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开口,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今晚的主题是沉默,安向晨和方臻不约而同地各干各的事,直到睡前,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方臻……」方臻吹灭了蜡烛,借着黑暗的遮掩,让安向晨多了一分勇气,「容我想想可好?」 「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是担心方壮家的事把咱们牵扯进去。放心吧,你不说我也能保护好你。」方臻翻了个身,给安向晨掖了掖被角。不知从何时起,隔在两人之间的炕柜被束之高阁,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明天跟我出趟门吧。」 那女人的身手如何,方臻还没有领教过,他不放心把安向晨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去做什么?」 「找人伢子。」方臻曲起手臂垫在脑袋下面,「他昨天离开的方家村,到明天也跑不了多远,我们去把他抓回来。」 「嗯,好。」安向晨自知理亏,格外的乖巧,「都听你的。」 方臻心情总算好了点,伸手捞过安向晨的一缕秀髮,绕在了食指上。 「你莫要再玩它了,扯到会痛。」安向晨小声抗议,却没有把自己的头髮抽回来。 「扯不到的,快睡吧,咱们明天早点出门,骑大红去。」方臻提醒他。 安向晨一听要骑马,下意识想併拢双腿。自第一次骑马失败后,方臻后来又教了他几次,他现在已经能够稳稳坐在行走的马背上了,不过要跑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想到明天要骑马,安向晨在心底嘆息一声,什么时候能有方臻那么皮厚,再也不怕难以言说的痛了呢? 他想着这事儿,也没了刚才不知如何坦白的郁结情绪,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两人劲装出行,方臻直奔着盛子给他指的方向而去。 安向晨知道情况紧急,也没工夫计较那么多,这次出门就坐在方臻的身后,抱着他的腰。这也有个好处,便是能将头整个埋在方臻宽厚的背上,挡住因纵马疾驰而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 这场颠簸没有持续太久,便停了下来。 安向晨听到方臻「吁」停了大红,好奇地探头朝前张望了一下,「怎么……」 「别看!」 他话没说完,便被方臻呵斥了一声,下意识乖乖缩回头。 方臻骑在马上俯视不远处伏在地上的深色大物件,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抱紧我,别回头。」方臻一手握住安向晨环在他腰间的手,让大红勐跑了几步才重新停下来。 「你坐着别动。」方臻下了马,把缰绳递到安向晨的手中。 安向晨几乎没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模样,坐在马背上愣愣地点点头。 方臻将胸前的弩箭取下来架在手上,快步朝着刚才的地方走去。来到目的地附近,只见地上俯卧着一个人。 那人的四肢随意地伸展着,头髮衣服不见过多的凌乱,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大量血迹从身下流出,蔓延在周围,已经渗入土地,干涸成了深褐色。 方臻弩箭不离手保持战斗状态,然后伸出脚尖一钩,将地上的人翻成仰面朝天的姿势。 此人先前俯卧在地上,鲜血将泥土浸湿煳在了他的脸上,变干后就成了一层泥壳子,罩住了他的面容。他的身下也有血迹,肉眼可见的伤痕在颈部,血流干后,留了个黑洞洞的大口子,初步判断颈部动脉被切断。 方臻保持警戒,蹲下身确定这人已经完全死亡,才把弩箭挂回胸前,转而将匕首握在手中,开始检查这具尸体。 第127页 他心中默念一声「得罪了」,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拔出塞子将水低低地浇在尸体脸上,让他露出了真容。 不出所料,正是方臻找了许久的人贩子。 方臻摇着头低嘆一声,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教训他,他竟然就被人给杀了。看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做多了恶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不仅死得不光彩,死后还要被人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连个棺材板也没有。 方臻感慨完了,先看看远处,确定安向晨好好地待在原地,这才继续勘察。 因为条件不允许,方臻没有直接上手,而是从附近找了根枯树枝,小心地拨弄。 从创面判断,兇手技术高超,下手狠辣,一刀快准狠地切开了死者的颈部大动脉,造成他当场死亡。 通过周围血迹形状判断,死亡地点在离尸体四五步远的地方,死时应该是仰面倒地,后被人……大概是随脚一踹,踹得尸体滚了几下,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更多的方臻就不知道了,他没有兴趣给人贩子做尸检,而且他也不会。 方臻又查看了其他的地方,发现人贩子怀中的财物并未丢失,甚至还带着几张大额的银票,银票上也沾染了血迹。 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跑回安向晨身边。 「是……他吗?」方臻一走开,安向晨就琢磨出了不对劲,联想刚才方臻呵斥他的态度,不仅有严厉,还有关切,看来是他怕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想到这儿,安向晨不免多看了方臻几眼。一是感念方臻对他的好,二是疑惑。 勐然见到尸体,方臻怎么会如此冷静,居然还能跑去查看尸体的身份?要是一般人,恐怕当场就吓坏了。 「嗯,是咱们要找的人伢子。」方臻没跟他讲具体的细节,只说明了死者的身份。 「报官吧,交给县衙,便不再过问。」安向晨的确也想让方臻替他出气,最好狠狠教训人伢子一顿,但他没想过动手杀人,那是犯法的。「他既已丧命,我同他的瓜葛便两清了。」 「好。」 两人去县里报了官,县令没有收他们钱。 临近年关,出了人命案子可是大事,听完方臻的描述,县令当即派捕快跟着方臻去现场。 方臻不想让安向晨来回折腾,就把他留在了县衙里,只等自己随捕快将尸体带回,做完记录,再带着他回家。 环山县民风淳朴,出大事的情况很少,这么多捕快都从衙门里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跑,顿时在县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王二在路边见到方臻和捕快在一起,立马就跑去了万府后门,要找小翠。 小翠前次被他一番言语吓到,连着好多日做了被方臻挖眼砍手的噩梦,今天王二又找上门来,便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你又有什么事?要是说不出有用的,叫家丁打断你的腿!」 「小翠姑娘,你咋能这样说,俺上次给你的消息,还不够有用?」王二不高兴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翠又要想起方臻的警告,忍不住又哆嗦了两下,「好了好了,你快说吧。」 「哦,俺刚又看见上次那个威胁俺的人啦。」王二夸张地说道,「俺见他跟捕头在一块,阵仗大的咧,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带了不少捕快去!」 小翠在听到王二第一句话时,踏在万府外面的那只脚默默地收进了门里,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快速地拍给王二一两银子,将府门关了起来。 小翠不知道这消息有什么用,但还是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她家小姐。 万莹莹听罢,原地踱步了好几圈,这才跑去请示万老爷。 「爹爹,咱们的信儿,怕是准了!」万莹莹开口直奔主题。 「啊?」万老爷还没反应过来女儿在说什么,小翠就赶紧将王二看到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万老爷听罢,和女儿相视一笑,心中有了对策。 原来,万莹莹在两天前收到了姐姐的来信,信中说,从安家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但是,也有京中小道消息称,半年多以前,安家的二房和安丞相因为什么事儿闹了起来,被安丞相禁了足,好几日没有到职。 后来还听说,安家二房奶奶一夜之间病倒了,请了仁寿堂的大夫诊治也没好起来,就在她回信这时间,估计还病着呢。 这两个小道消息和安向晨在环山县的出现对照起来,他们算是赌对了。 虽然万莹莹不知道安向晨来环山县的确切时间,但难说对方是不是中途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并不是直接奔着这里来的,所以耽搁了一阵子。 「走吧,莹莹,咱们去会会县令大人。」万老爷跟万莹莹换了正式的装束,坐上轿子去了县衙。 走之前,万莹莹不忘叮嘱小翠,找个人去打听打听,捕快去了什么地方办案。 第98章 万莹莹的选择(二更) 万老爷和万莹莹到县衙,原本是想通过县令打探一下安向晨的情况。因为他们一直以为方臻是安向晨的护卫,方臻既然出现在县衙,肯定是替安向晨来办事的。 但他们没想到,进了衙门,碰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安向晨。 县衙不建高台,进了大门穿过院子便是大堂,大门和大堂正相对,一进门就能看到堂内的情形。 前厅大堂是办公的地方,后院才是县令的住所。 第128页 安向晨虽气度非凡,但县令并不知他的身份,只当他是有功名的秀才,所以就让他在大堂里等着,自己则返回后院休息,只等捕快带了死者的尸体回来,再出面审理案件。 这也是万家父女两个进了县衙大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安向晨的缘故。 万老爷没见过安向晨的真容,没认出他的身份,但万莹莹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抛下万老爷,小碎步迈到安向晨面前,咬着下唇轻声细语道,「奴家问公子安。」 她这次问安的礼节和话术都变得更为恭敬,和之前的礼貌客气不同,是对尊者的问候。 万老爷能成为环山县的首富,那是何等的精明。一看女儿这架势,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便是他们推测的安家的少爷,甚至可能就是安丞相的亲侄子。 于是他也颤着一身富贵肉,紧走了几步穿过院子,停在安向晨面前给他行礼,「在下,环山县的万贯财,听闻安公子与我家小女熟识,今日才来拜访,实在是失敬,不知公子稍后有何安排,可否移驾府上,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万掌柜客气了。」安向晨连忙托住万贯财的胳膊。他的目光在父女二人间来回扫视几下,通过他们的态度,也明了了事情的大概。 只是,安家得到消息,却没有要来接他回家的迹象,只怕是如他心中所想,大伯顾及安家名声,选择放弃他了。 也真是可笑,他都成了安家的弃子,这些人却蒙在鼓里,依旧做着借他上位的美梦。 万莹莹见安向晨神色有异,以为是她和父亲此行唐突,惹得他不快。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上次跟踪被方臻发现,回去少不得要禀告安向晨,此番她又闻风而来,只怕安向晨会误会自己一直在监视他。 「公子海涵,奴家听闻衙门出动了不少捕快,心有忧惧,这才同父亲前来找县令大人问询一二,遇上公子,实属缘分。」万莹莹解释道。 「万姑娘想多了,在下只是来报案的。」安向晨没有兴趣和万莹莹多做纠缠,他已经解释过很多遍,她依旧不听,好的不听,他也只好做恶人了。「在下有事相商,可否请姑娘移步?」 「自然。」万莹莹两颊添上一抹粉色,咬着下唇贝齿微露,神情娇羞地跟在安向晨身后出了大堂。 两人顺着院中的小路来到一处僻静的拐角处,安向晨不復刚才的儒雅,疏离冷漠地看着万莹莹。 万莹莹心中一惊,料想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她想听的。 「万姑娘,怪我几次未曾与你说清。」安向晨开了口,「你猜的不错,我正是安家的子嗣。不过,我是犯了错被赶出安家,并非你想像中遭逢变故,流落街头。安家我只怕是回不去了,姑娘的一番计较只能落得一场空,还望你早日另做打算才是。」 万莹莹变了变脸色,深吸一口气继续听下去。 「我如今身无分文,自保尚成问题,你若是执意要跟着我,只怕令尊要做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准备。」安向晨满意地看着万莹莹脸上的血色褪个干净,「你以为的家丁也并非他的真实身份,而是我在逃命路上遇到的知心人,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万莹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叫知心人,什么叫逃命路上相遇,不过是一出男人与男人版本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罢了。 万莹莹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儿插足其中,还是和一个男人争宠,就忍不住犯噁心。说出去,她只怕是再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万莹莹一双明眸充满了泪水,她想指责安向晨,却找不到理由。这齣闹剧,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安向晨从未回应过。 她想不通,那个贱农有什么好,为什么能让安向晨另眼相待,还情愿为此忍受世人的非议。他若是一早来找她,难道万家供不起他一口吃喝? 「该说的我已统统说明,万姑娘若是还要执迷不悟……」安向晨低声笑了笑,「那我便宣扬出去,说我不顾安家颜面,要与姑娘牵扯不清。以安家的地位和作风,到时会对姑娘和万家做出何种事情,便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我从未想过,你竟能如此狠心肠对我。」万莹莹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我原想着,即便抛弃荣华不要,也愿同你做一对亡命鸳鸯,可你却想对我父亲不利!我真真是看走了眼,一腔真心错付……也罢,我今日便与你在此,恩断义绝!」 安向晨静静地听她哭诉着,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从始至终,他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万莹莹的事,她却将好话全说尽了,不知真相的人只听她这一席话,怕是就要纷纷指责他薄情寡义。 万莹莹说罢,深深看了安向晨一眼,便率先离去。 万老爷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却见女儿红着眼睛回来,顿时吓了一跳,「莹莹,可是安公子欺辱你了?你莫怕,告诉爹爹,即便他是安家的少爷,咱们万家也不是随意好欺负的!」 「爹爹,你别说了,我们这便走吧。」万莹莹背过身去,不愿让人再看。 「哎呦我的乖女儿啊,你倒是说说到底怎么了,好叫爹爹放心吶。」万贯财对女儿那是没话说,真心疼爱着的,不然也不能任由女儿推了和县令儿子的婚事。 「他不要我,爹爹,他、他是被安家赶出来的!」万莹莹说着又忍不住要哭起来,忍了好几下才忍住了眼泪,「先前是女儿任性,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对女儿好的,才值得女儿託付,我们这便回去,再也不要见这负心的男人。」 第129页 「这……乖女儿,咱们稍等片刻。」万贯财虽然也想立即回家,免得再跟安向晨碰上,可县衙不比万府,哪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来了县太爷地界,总得跟人家招唿一声再走。 县令大人听闻万老爷到访,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他有意和万家结亲,可万家先前还没说什么,最近却频频回绝。他堂堂的县令,这环山县还没有他管不了的事情,怎能平白受这等奇耻大辱!因此今日一听万家来人了,特意拖着时间,要好好晾他一晾。 「万老爷,什么风今日将你吹了来?」县令也不请人入内,就坐上公堂,居高临下地看着万贯财。 万贯财也记得和县令家的纠葛,此番见了县太爷的官威,不得不低头。 「县令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听闻今日县里出了不少捕快,闹得人心惶惶,特此前来,看看能为大人您分忧一二,也好求个心安。」 「你这么说可就不见外了啊,万老爷。」县令开始阴阳怪气,「这衙门里出什么事,自有本官处理,你这话……是嫌本官做的不够好,需要你万老爷指点的意思吗!」 这罪名可太大了,万贯财差点当场给县令跪下求饶,连忙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 县令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县令大人,我们今日来,其实另有一事同您商议。」这时万莹莹开了口。 县令懒洋洋瞥了万莹莹一眼,没有接茬。 万贯财疼女儿在环山县是出了名的,他儿子和万家的婚事没定下来,少不得是万莹莹变卦。 听说九月份,她还为了一个什么书生之类的包下万香楼!她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子,再有钱也是末等民身份,要不是看在她姐姐与常知府家有亲,此等行径,就是给他儿子做妾,他都嫌败坏门风呢。 「县令大人,我与令郎还有一门亲事未定,今日上门来,便是想求嫁令郎,还望大人成全。」万莹莹说罢,朝县令欠身行礼。 县令与万贯财皆是一愣,就连刚迈进大堂的安向晨都顿住了脚步。 「莹莹,你可想清楚了!」万贯财轻轻拽住万莹莹的衣服,低声提醒她。 「爹,女儿想得再清楚不过了。」万莹莹说这话时,眼睛是看向安向晨的,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安向晨默默退到角落,垂目立在一旁,不参与县令家的私事。不过要是方臻在场,就能发现他的耳朵可是支棱着呢。 万莹莹见状,狠狠瞪了安向晨一眼,带着哭腔再次开口,「求县令大人成全!」 县令没想到万莹莹竟如此大胆,敢在公堂之上当着外人的面,说要嫁给他儿子。 「你们先退下吧,此事等本官下了堂再议。」县令又看了眼立在角落的安向晨,想起了他还有正事要办。一会儿捕快带着尸体回来,要是见了万家父女,只怕要惹人非议。 县令其实很想当众拒绝这门亲事,借着这个机会羞辱万家父女一场,可他心里明白,自家儿子被万莹莹迷得神魂颠倒,几次被拒也要非她莫娶,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没辙。只怕是他现在拒绝了万家,回头夫人和儿子便要和他闹。 送走了万家父女,捕快们也抬着尸体回到了衙门。 方臻率先跑进来,然后捂住了安向晨的眼睛。 虽然死者是用担架抬来的,上面还盖着白布,根本看不出什么,方臻还是不想让安向晨看到。 县令下堂把白布掀开一角看了看,便吩咐人将尸体抬到停尸房,让仵作来验尸,然后在堂上让方臻和安向晨详细讲述了一遍目睹尸体的经过,待师爷做好笔录后,才放两人离开。 方臻去东市的杂货铺里买了点柚子叶,两人在万香楼吃过午饭,这才骑上马回家。 回去时不用赶路,安向晨和方臻还牵着马走了一段。 安向晨看了方臻好几次,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起在县衙里遇到万家父女的事情。 「万家小姐主动求嫁县令的儿子,虽说我以为她有故意气我的嫌疑,但做到这个份上,只怕这亲是非成不可了。」 方臻巴不得万莹莹认清现实赶紧嫁人,别一天天就盯着安向晨不放。 不过此刻听安向晨描述起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吃瓜群众特有的语气,方臻不免感慨,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啊,连安向晨都喜欢吃瓜。 第99章 不听劝告,执意作死 此时方家村还是一片祥和的氛围,还有三天方壮就要成亲了,算是村里年前的大喜事了。 方臻本来不知道怎么提醒方壮那个女人有问题,路上遇到人贩子死于非命,却正巧让他心生一计。 两人回村后,方臻先去找了趟盛子。 得知盛子在方壮家帮忙,方臻只好转而去了方壮家,在院子门口尽量避开方壮的身影,躲在角落里捡了颗小石子打向他的背。 盛子彼时正在往屋檐上挂红绸布,感觉背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于是站在梯子上左右找了好几遍,这才看到了方臻正在门边朝他挥手。 盛子跟旁边的人交代了一句,将红绸布交给别人,大步朝门边走来。 「臻子哥,你咋躲这里?」 「我有事跟你说。」方臻拉着盛子出了方壮家的门,朝旁边的石碓后面走去。 盛子跟着他往边上走,边走还边缩着脖子回头张望,贼眉鼠眼的跟偷了油的耗子似的。方臻转身见他这幅形象,好笑地问道,「你干嘛呢?」 第130页 「哎呀我的哥,不是你要偷偷说个吗?俺看看有没别个看见。」 「你想多了,我没想偷偷说,壮子一向对我有偏见,我是怕他误会。」方臻只好解释道。 「哦哦,好吧。那你要说咋个,跟壮子哥有关哩?」盛子脑子快,一下领悟了方臻带他避开方壮的原因。 「嗯,你还记得昨天我问过你的人伢子不?」 「俺当然记个,才两天哩,哪能忘个?」盛子拍拍胸脯保证道。他说罢,不等方臻开口,便自言自语了起来,「不对哩,你问他咋个?昨个才问,今个又提,咋,人伢子难不成出咋个事啦?」 「你猜的没错,我今天本来打算跟你安嫂子去一趟县里,半路上见人伢子被人杀了,脖子上老大一个口子,血都流干了。」方臻比划了两下,将尸体的惨状故意描述得很吓人,就是希望引起盛子的重视。 盛子一听,立马搓了搓胳膊,嫌恶地皱起脸。 「我跟你嫂子也吓了一跳,赶紧报了官,县衙的仵作可说了,他是被人杀死的。」方臻看盛子如他预料的那样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道,「其他的我们也没多听,就让县太爷赶回来了。不过他既然是被人杀死后丢在路边,我想是不是这人伢子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盛子听到这儿,立马连退三步,双手摆得都有残影了,「不是俺,跟俺没关系!臻子哥你莫瞎说个,俺咋个都不知哩!」 「不是盛子你想多了,我是想说,你看壮子的婆娘是从人伢子手里买的,你想想,我觉得啊,要么是有人想救被拐的女人,找到人伢子头上了,要么就是有人跟这个被拐的女人有仇,逼问了人伢子。」 其实人贩子卖的人多了,就算有仇家,也不一定就是和他这一单买卖有关,有人寻旧仇也是有可能的。但方臻想要将方壮和这件事联繫起来,就需要刻意引导盛子的思维,让他陷入逻辑圈里,跳不出来。 「俺觉个你说的对哩。」盛子果然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鱼儿上钩了,后面的话要说起来就简单多了。 方臻再接再厉,切入了正题,「所以不管杀人兇手认为壮子和女人是一伙的,还是认为壮子买卖女人与人伢子同罪,壮子现在都有危险。」 「那咋办哩?」盛子着急了。 「要我说啊,你应该劝劝壮子,成亲的事儿,再掂量掂量。」方臻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盛子的肩膀,「说不定过两天,县太爷就要派人来传唤壮子协助调查人伢子的命案,等县太爷查清楚了,那女人没问题,再成亲也不迟,你说是不?」 「对个,俺觉个在理!」盛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对方臻的话再认同不过了。「俺现在就找壮子哥说个,要他莫急。」 「等等,盛子啊,你知道壮子对我……」方臻提醒他。 「俺知个,臻子哥你真是大好人哩,俺不跟他说你,俺就说是俺听别村人讲个。」盛子朝方臻竖起了大拇指。 「行,那你快去吧,我走了。」方臻朝盛子挥挥手,向着自家的方向而去。 方臻回家和安向晨烧火做饭自不必说。 这头,盛子略去方臻的名字,只说自己白天从路过村头的其他村的村民口中,听说了去县城的路上有一具尸体的消息。他好奇之下一打听,发现死的居然是他们前天见过的那个人伢子。 发现尸体的人已经报官了,听说那人伢子死相可怖,是被人给杀了! 盛子说完,就等着方壮接茬,他好继续往下讲。 然而方壮听完神色未变,只冷冷一笑,「别村人,哪个别村人,你说个俺瞧瞧!」 盛子不由一呆,难道重点是别村人?重点是死人了啊,死的还是跟他们有接触的人! 「壮子哥,你莫开玩笑啦,那人都回村啦,俺上哪给你找个?这不重要,问题是那人伢子是俺两个认识个啊!」方壮不接茬,盛子只好自己往下说,「人伢子让人杀死,不是寻人就是寻仇,他能寻哪个人哪个仇?说不准就是你婆娘哩!」 「俺还听说个,县太爷已经查开啦,说不准过两天就找你两个打问情况,你莫急现在娶婆娘,等县太爷查清明,跟俺们没关系,你再娶不迟哩。」盛子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了。 谁知方壮听完依旧不为所动,盛子以为方壮还没听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再跟他讲一遍,就被方壮抬手打断了。 「你说这些个,都是方臻教你个吧。」方壮眼神阴狠起来,「你今个没离过俺家,咋时候碰上别村人?你当俺不知个,你前面出去干咋事,是不是方臻把你喊出去啦!」 盛子磕巴几下,垂头丧气地承认了。但他特意补充了两句,「臻子哥跟你有磕绊,还想办法通知你,人家是好心哩,你莫管谁说个,事情莫假,你要分清利害哩!」 「他能有好心?你们被骗,俺不会被骗哩!」方壮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呸!俺哥的事还没完,就敢找俺的不是!俺说过啦,等俺大事办啦就找他算帐,他该是怕俺报仇,就想阻俺成亲,他休想个!」 在盛子眼里,方臻可不是这种小人,他一听方壮还在翻旧帐,忍不住替方臻说句公道话,「壮子哥你咋胡说个,强子哥可是狼叼走啦,跟臻子哥有咋关系?差爷断个案,俺们都信哩,你咋还赖臻子哥哩?」 「哼,差爷是方臻找个,谁知有没有问题,你们爱信俺可不傻哩。俺哥猎户,咋让狼说叼走就叼走,咋没见狼死个,俺不信!」 第131页 如果换个时候讲这件事,方壮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毕竟方强是个猎户,就算有狼群围攻,拼死杀死一两只狼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只是盛子当时作为和方臻一起去找衙役帮忙的见证人,方壮这么说,可就是连他也一起怀疑进去了。 盛子被方壮说得一肚子火,自己好心帮忙办事,没落到半点好不说,还要被事主埋怨,当下就不乐意了。 「俺话带到啦,心意也尽个,你爱听不听,俺再不管你个闲事,以后有个咋你就是活该!」盛子说完,也不再去方壮家里帮忙,撂下挑子走了。 之后的两天,盛子也没有出现,就连方壮成亲的喜宴,他也不稀得去。 方臻见方壮家办喜事的脚步丝毫没有停歇,就知道他的话没有引起方壮的重视,既然这样,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方臻这三天也没闲着,刚从县上回来那晚,他便趁着夜色去了方壮家一探究竟。 他精准地找到方壮婆娘所在的房间,看到门上的锁还好好地挂着。 方臻贴着门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丝毫声响。于是他便悄无声息地撬开门锁,进屋之后,只见被子好好地盖在炕上,被子底下,是长条的枕头,而本该在炕上睡觉的女人,不知所踪。 方臻想到这女人会熘出房间在村里做的事,立即将一切復原,赶回了家中。 「你去……做什么……」方臻带着寒气进屋,吵醒了安向晨,他迷迷煳煳睁开眼嘟囔道。 「没事,起夜,你睡吧。」方臻替他掖了掖被角,和衣躺进被窝里。 「唔。」安向晨哼唧一声,便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天,方臻便在家中用多余的木材削了许多尖刺,然后让安向晨帮着他一起浅浅埋在了三面院墙的墙角下,一面墙埋两排,整整六排的尖刺,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入侵。 当晚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晚,方壮成亲的前一夜,到了子时,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女人咬牙忍痛时泄出的一缕气声。 方臻没有起身,朝安向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手中握紧了弩箭。安向晨虽然什么都没听到,还是紧张地死死捏住了被角。 等了许久,安向晨的手都要被他自己攥抽筋了,方臻才拍拍他的背,「没事了,睡吧。」 有他这句话,安向晨顿时放松了不少,不一会儿便忍不住瞌睡,迷迷瞪瞪睡着了。 方臻替安向晨将头髮撩在耳后,冷笑起来。看来他猜的果然没错,这女人就是来方家村找人的。 也怪这女人倒霉,误打误撞到了方壮的手里。 方壮那随了他爹的臭毛病,让他白天不是打骂,就是把人锁起来,害的这女人只能晚上找机会出动。不然她可能会更早找到目标,并且潜伏起来寻找机会。 现在,就看谁才是谁的猎物了。方臻摸了摸身边的弩箭,忍不住舔了舔唇,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猎人游戏了。 第100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方壮成亲当天,方家村的绝大多数人都去了他家吃喜酒,只有极少部分人例外,这少部分的人,一类是像杨大圭一样,几乎不和村民来往的外姓人,一类是方臻这样和方壮家有过节,不在主人邀请之列的,还有一类,便是盛子这种被方壮气到,正在气头上不肯和解的。 方壮昨晚将买回来的女人暂放在了村长家,今天上午不到六点,就听见村民们忙忙碌碌在村中奔走的响动。 方臻和安向晨没有出去添乱,就在家中完成了每日的晨练,然后端着粥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看着别人忙碌。 跟方臻在一块久了,安向晨不再跟以前似的处处都守死礼,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端着碗在门口吃瓜,那场景既好笑又充满生活气息,连人都更像人,而不是程序设定的机器了。 其实看了许久,两人都没看明白这些人跑来跑去到底在忙活什么,一会儿是少了把剪刀,一会儿是多了一块红布,全是些摸不着头脑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当事人急得跟什么似的,仿佛不跑快一些,下一秒新人就赶不上吉时拜堂了。 结果直到上午十点,方臻二人才听到了方壮家的方向,传来念喜班子吹吹打打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辆牛角缠红布,牛胸前挂红布花的牛车才缓缓出现。牛车车板上同样铺着大红的布,将整个车板覆盖,方壮正坐在上面赶车,而车板上不见任何喜礼。 在方壮的身后,是吹打一刻不停的念喜班子,再然后是跟着方壮去接亲的傧相团,最后面还缀着一群凑热闹的小孩子。 这条长龙出发后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才到的村长家。 此时村长家家门紧闭,只等方壮和傧相们上前敲门,里面才传来应答之声。 方臻上辈子给队长做的伴郎,婚礼前迎亲的细节他全都清楚,此刻带着安向晨远远地看热闹,发现这种迎亲的习俗和他经歷过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古礼更为繁琐而已。 无非是里面不开门,要回答问题,还要唱喝民谣,要红包,最后傧相团和喜娘以及新娘娘家人拼力气,找机会破门而入。 方臻想起他上辈子跟着队长去接亲,队长找的伴郎全是特种大队的小伙子们,一去直接给人家防盗门都干倒了。 嫂子家不知情况的伴娘和娘家人当场就吓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搁这儿反恐演习来了。于是他们也趁势一举攻入「敌方老巢」,让队长背起嫂子就跑。 第132页 不过事后,他们还被队长踹去给老丈人装新的防盗门了。 方家村所有没有娘家的女子成亲,都要从村长家里出嫁,这一规矩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方臻不知道,但他知道村长又能趁机捞上一笔。 站在地上看不见,方臻就带着安向晨爬到树上看,这下就能将门里门外的情形都看清楚。 在门内充当新娘娘家人的果然都是村长的家眷,再并几个和刘婶子差不多年岁的婶婆,两方人嬉闹着,最后让方壮进了门。 屋内的情形就看不清了,方臻猜想和现代社会也差不多,刁难伴郎、回答问题之类的。但方壮没成亲之前就对女人态度很差,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好配合游戏。 总之他们很快就出了门,方壮背着女人上了牛车,就原路绕村子一周,又吹吹打打回到了方壮家。 方壮把人接回家后,便在挂满红绸布的堂屋里拜堂,给父母奉茶。 方壮的爹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整个身子瘫软地斜在椅子上,新夫妻敬的茶根本没有力气接,还要新娘子帮忙餵到嘴里,喝一半,顺着嘴角漏进脖子里一半。 拜完堂,喜婆高喊一声,「礼成送进洞房」,方壮就将新娘子关在了屋里,还没忘记给屋门上锁。 之后便是喜宴,新郎致辞,挨桌敬酒,象徵性地闹洞房,热热闹闹到晚间才散。 当晚,喝的醉醺醺的村民们陆续告辞,将值千金的时间留给方壮慢慢享用。 自喜宴开始,方臻和安向晨就没再往下看,而是回家吃烧烤去了。 方立一家也被方壮邀请,两家虽然没有交情,但也算不上交恶,这种喜事能多收一份份子钱自然要多收一份。方立一家为了份子钱,都跑去吃席,只有方孝偷偷熘了出来,到方臻家蹭烧烤吃。 「还是叔最好个,你手艺做厨子肯定有人抢哩。」方孝吃得满嘴都是油,「壮子叔家席面太难吃个,俺猜他都没请厨子哩。」 「是吗。」方臻又递给方孝一串烤肉,「那你就多吃点,吃完带点回去给你爹娘和弟弟吃。」 「这咋好意思哩,叔,你看你要俺干咋,俺给你干。」方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自从入了冬,方臻每日在家,做事都是亲力亲为,再没了方孝的用武之地。 当然了,因为方臻给他开的工资很高,所以即使他整个冬天不出去做工,也没比往年少挣,这样比较下来,今年能在家里过冬,其实是很幸运的。 「嗐,一顿饭吃就吃了,叔请你吃饭有什么的。」方臻不在意地挥挥手。 「谢谢叔!」方孝笑出一口白牙。 过了会儿,他突然感慨起方壮的亲事,重重地嘆了口气,「俺看壮子叔也不行哩,叔,你咋没劝个他哩?」 「劝他什么,别成亲?我劝了他会听?」方臻嗤笑。他已经委婉迂迴地劝过了,还找了别人去劝,不还是没用。 「也是哩。叔俺跟你说个,」方孝压低了声音,「壮子叔他娘,就是他爹给打死个,俺村上都知个,所以强子叔壮子叔都谈不上婆娘,他家可难伺候哩。」 方孝说完咽下嘴里的肉,补充道:「俺今个见他家新婆娘,拜堂时候腿都瘸个,俺怕她也活不长哩。」 「是吗。」方臻的心思放在方壮媳妇腿瘸了这件事上,低着头拨弄了一下炭火,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 方孝说完,才发现安向晨幽幽地看着他,他这才想起来,安向晨以前也没少挨打。现在两人过得好了,让他一时忘记了从前。 他忐忑地瞅了安向晨几眼,找补道,「哦,他跟俺臻叔不一样哩,俺叔是成亲突然变个脾气,他家估计祖传有毛病哩。」 「的确。」安向晨给方孝的烤串上加了点辣椒面,「你臻叔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且后来改邪归正,与方壮自是不一样的。」 「嗯!我信哩,俺臻叔跟别个就是不一样个,俺就见臻叔最好个。」方孝说完,便大口咬下一块烤肉,顿时被辣椒面辣得原地蹦了三圈,跑去厨房里喝了满满一勺缸里的水。 「小气鬼。」方臻笑着抢走了安向晨手中的辣椒面罐子。 安向晨坦然应下来小气鬼的称号,还哼哼着轻轻晃了晃脑袋。 方孝吃完帮着方臻把残局收拾了,就带着剩下的烤串回了家。很快,秀姑上门来送给他们一篮子鲜鸡蛋当做谢礼。方立喝了些酒,早早上炕睡下了。 当晚,喜宴结束后,方家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宁静,夜静悄悄的。 寂静的夜里,方壮家传出了些微的动静,似乎有男人的骂声,只一两句便戛然而止。 没有人发现,他们家的烛光今夜格外的红,不仅映得屋子红彤彤,连整面窗户,都染成了一片红色。 这红色越来越亮,渐渐动了起来,从凝固斑驳到流动贪婪,并带着沖天的热浪。 很快,拜堂的堂屋也被火红席捲,热浪一路高歌勐进,向着方壮爹的屋子侵袭而去,直到将方壮家整个吞噬,态势沖向天际。 这异常明亮的红光中,慢慢走出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她一身黑衣,背对着红光,乍看上去像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剎。 如果仔细分辨,便能瞧出她行走之时右脚微跛,不过,此刻没有人瞧见她的身影,她自火光中走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多时,这火光终于被人发现,先是鸡鸣狗吠,接着有人高喊「走水啦!」惊起了半个村子的人。 第133页 人们匆忙地穿上衣服,提起水桶开始往返于河边与方壮家,忙活了大半夜,才扑灭这场大火。 火灾彻底烧毁了方壮家,方壮左右邻居的房屋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幸而没有伤及无辜人的性命。 村长和方文主持了火灾的救援工作,为了防止灭火不彻底导致復燃,没有人回去睡觉,大家都守在现场,挨到了天亮。 天一亮,方文便开始点人,唯独少了方壮和他爹。 「该不会,烧死啦?」有人小声提了一句。 「找个吧。」方文率先走进废墟堆里,找根棍子拨弄起来。 村里的年轻后生很快也加入了寻找遗体的行列。 他们将方壮家的废墟翻了个底朝天,总共只发现了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的烧焦程度不同,其中一具四肢有脱落的迹象,要不是方臻提醒了一下,村民可能都认不出来那是人的尸体。 方文找来不用的粗布,和几个胆子大的人将遗骨抬了出来,摆在空地上。 方臻看着没动,他虽然知道怎么分辨死者的性别,但这时候出头,只会让人们怀疑他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要不是个真寻仇来啦?」盛子哆哆嗦嗦说道。 他一开口,顿时引起了人们的主意。 「盛子,你说咋个?咋回事,你说个清明!」村长一听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立马呵斥盛子将话说清楚。 「俺,俺也是听臻子哥说个。」盛子对村长还是很尊敬的,不敢在村长面前说谎,于是将方臻供了出来。 方臻低估了村长对村民的影响力,这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将他在路上发现人贩子尸体的事情跟村长解释了一遍。 村长听完,第一句话便是斥责方臻这么大的事不跟他商量,怎么能自行拿主意报官。 「你这话就过了啊村长,人伢子既不是咱们村的人,也没死在咱们村,就算我不报官,也会有别的人发现尸体报官,你怎么能因为这个怪我呢?」方臻抗议道。到这时候了,村长最担心的还是报官影响他的仕途。 「臻子啊,话也不能这么讲哩。」村长被噎了一下,方文便接过了话头,「你要是早跟俺说个,俺带大家早早防备,壮子能出事吗?」 他这话连方臻都差点绕进去,合着方壮一家出事,都是因为方臻喽? 方臻就算告诉了村长人贩子死了,村长要怎么带着大家防备?把女人赶出村,关起来,还是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 他们敢不敢杀人暂且不论,就凭村民的能耐,把女人赶出村子或者关起来就能万事大吉吗? 或者为了保证大多数的利益,干脆连方壮一家也赶出村去?那结果不还是一样。 况且村长不比盛子,他要是认为人贩子的死是因为其他事情,不愿意插手,结果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有道理,下次我一定早早报告村长。」方臻不想跟他起冲突,换了个话题,「你们确定死的是谁吗,难道不要请仵作来验验尸?」 「请咋个请,还用说个?就是那婆娘杀人放火跑啦,还能是咋个?」村长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镇长选拔在即,村子里却接连出现命案,他现在就想息事宁人,赶紧把事情了结。 至于那半道死了的人伢子,和他们村有什么关系?方壮这是被自家婆娘杀了,自己村把事情处理了就行了。反正方壮一家三口这下全没了,真有个中冤情,没至亲的人在,谁会正经把他们的事放在心上? 方臻不再说话了,站在一旁一副听村长发落的模样,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怀疑村长的判断。 村民们一听村长这样讲了,也都点点头认为有道理。 「行啦,事情就这么个事情,人伢子不做人事活该遭天谴,跟俺方家村有咋个?」村长跺了跺拐棍,「大家听个,那疯婆娘城里来个,爬山爬不过咱村子人,俺看她也跑不远,你们闲个就进山搜,抓住按村规处理!」 大家应声答应,村长这才让方文扶着回了家,其余人也就陆续散了,只留下几个和方壮平时关系要好的人,替他父子两个收敛了尸骨,凑出钱请大师算个日子,草蓆一卷和方强埋到一处去。 方家村有规矩,非正常死亡的村民不能进祖坟,方壮一家三人,全都新找了山上的荒地葬了,好在是三人埋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相认。 请假条 今天感冒了,咳嗽一直不停,头脑昏昏沉沉的tut请假一天,明天恢復更新,元旦三更!! 第101章 因果报应 昨晚的大火让方家村众人一夜未眠,这时候都回家补觉,至于寻找方壮家疯婆娘的事,最快也要等睡醒了再说。 在村民心中,早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灭门是私仇,不会危及自己的利益,所以在寻找方壮家疯婆娘的态度上,并不是那么尽心尽力。 有不少的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女人说不定早就在逃跑时,因为夜色和不熟悉地形而掉下悬崖摔死了。 还有一些人抱着侥倖心理,觉得即使不出去找,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自己冻死或者饿死在山里,再要不就是被饿狼给吃了,前一阵方强不就是被狼给叼走的吗。 冬季太冷了,眼瞅着还有二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村民们难免心中颇有微词。 大家一方面惋惜方壮一家不幸殒命,一方面又责怪他们这时候出事,还差点连累全村人葬生火海,给新年罩上了一层不吉利的阴影。 第134页 大成朝时科学还不发达,人民普遍迷信,像方家村这种小山沟里更是如此。 方壮一死,村里便开始流行一种说法,那就是方壮娶的疯婆娘,其实是方壮他娘的冤魂转世,这次借着有女人来到他家,所以附身索命来了。 说起方壮的娘,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歷史。方孝跟方臻讲的,方壮爹打死媳妇是没错,只是他没有讲,这背后还有一段隐情。 当年方壮的娘其实在生下强壮哥俩后,还怀了第三胎。可惜到第三胎时,方壮爹的好运气到头了,得了个闺女。 在方家村,虽然和普遍国情一样,对女性的重视不如男性,但女娃毕竟还是亲骨肉,虎毒好歹不食子。 思想尤其古板一些的家庭,最严重的程度,就是勉强餵饱,从小让她干粗活,当丫鬟使唤,不听话了会打骂教训,等到了合适的年龄,快快地找个婆家嫁出去。 方壮爹可不一样,他家不知道遗传的什么基因,像是方氏一族的血脉到了他们这里就突变了似的,没有道理的对女性恨到了骨子里,简直是恨不能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一样。 方壮他娘是外村嫁来的,当年出嫁时并不知情,嫁过来之后就开始被丈夫毒打,直到生下了两个儿子,方壮爹的态度才稍稍有些好转。 只可惜这好转堪堪维持到她第三次生养。 那天也是寒冬腊月,方家村下了场大雪,方壮爹嫌雪天不好出门,也不愿意找稳婆,就把两个儿子赶到院子里,自己给媳妇接生。 方壮娘自来了方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一胎格外难生。两人忙活了几个时辰,孩子才终于落了地,发出微弱的哭声。 哪知方壮爹抱起孩子一看,竟然是个女娃,连布都没给裹一块,当即就像扔抹布一样,将刚出生的小婴儿扔到了院子里。 ? 可怜方壮娘没来及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便因为气虚晕了过去,这一晕,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女儿的模样。 方壮爹年轻时也是猎户,家里养了一条兇恶的狼狗,婴儿刚扔到院子里,下一秒就被狼狗叼进了窝里。 方强和方壮兄弟见妹妹被扔了出来,还跑到狗窝里瞧稀奇,等他们摆弄一番,那婴儿也只剩了一口气。 方壮爹没管晕死过去的媳妇,来到院子里寻找,发现婴儿正在被自家狼狗舔舐,便阴恻恻地笑了几声,「乖狗子,赏你吃个,吃好上山给俺多叼羊!」 畜生比人有感情,那狼狗虽然兇恶,却也没有对婴儿下手,而是轻轻叼起孩子跑出了院子。 方壮一家也不管它去做什么,只是回来的时候,便只有狗,没有婴儿了。 那孩子后来的下落无人知晓,或许被谁家收养了,但没人提起。 方壮娘自此之后得了失心疯,方壮爹打她也就比以前更甚。在方壮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娘被他爹一棍子敲到头上,一命呜唿了。 住方壮家隔壁的婶婆那天正好去劝阻,没想到却目睹了方壮娘的惨状。 据她描述,方壮娘当时是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要突出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她被吓得整一年不敢打方壮家门前过。 方壮爹打媳妇村民们一开始就知道,但把人打死的事还是隔壁婶婆传出来的,后来越传越远,附近的村落也都有所听说。 自那之后,就没人敢往方壮家嫁了,不管是方壮爹想续弦,还是强壮两兄弟娶亲,都耽搁了下来。 这段歷史在方壮一家被灭门后,又成了村民闲聊时的谈资。 大家都说是方壮娘上一辈子被方壮爹活活打死,怨气太重,化成厉鬼前来索命,要他们一家一起下阴曹地府,去阎王爷面前辩个明白。 不过这种说法也不是人人都贊同,因为方壮爹再可恶,也没有娘亲对着孩子下手的道理。 也许男人会狠心,婆娘孩子一起打,但做了母亲的女人,总是比一般人更加「执迷不悟」,所以他们不相信方壮娘冤魂索命,会连方壮一起带走。 于是又有人怀疑,方壮买回来的女人,其实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来替母亲和自己报仇来了。 还有譬如刘婶子之类的,先前觉得方壮比方臻幸运,买了个听话的女人,这时候又重新觉得,还是方臻更加幸运。 古人有句老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还真真是没有说错。安向晨在村里闹出多大的动静,结果呢,还不是安安稳稳过起了日子,反倒是一开始装作温顺听话任打任骂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把人给灭门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些好事的妇女灭火后聚在一块,连觉都不补了,喋喋不休议论着。 要不是村长怕她们越说越离谱,传到外村和镇子上对方家村及他村长的声誉不好,所以出面提点,这些人大概能唠上三天三夜! 无论人们对这件惨案持什么态度,有一点还是让大家达成了共识的。那便是做人不能太过分,不能把别人不当人看,否则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因此,方家村的男人们对自家婆娘的态度都好了起来,再不是以前那样当粗使婆子随便使唤吆喝。但这个转变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说不定惨案给人们留下的阴影淡去,他们便又要恢復本性。 方臻没有参与村民们的讨论,火一灭就回家了。 他昨晚出来帮着村里灭火前,先把安向晨安排在了地窖里,这时候要赶着回去把人接出来。 第135页 虽然安向晨经过几个月的运动训练,体质比以前要好了很多,但方臻还是不放心,总觉得他看瘦瘦弱弱的,风一吹都会着凉生病。 有时候方臻也会自嘲,觉得他这想法跟老母亲似的,自己没有母亲,倒是兢兢业业替别的孩子操心上了。不过自嘲归自嘲,每次看到安向晨,还是忍不住要变成操心的老妈子。 下午村里来了外人,是信局派来给方臻送信的,寄信人是远在固城的李清胜。 古代没有门牌号,信差进村后逮着人就问谁是方臻,惹得大伙都十分的好奇。最后信交到方臻手上时,方臻家门口也围了不少围观群众。 「臻子,你还会写信哩?」 「就是个,咋人给你寄信,那要远远的才用信哩。」 「是哩,你还认个远处的人哩?」 「臻子,你咋时候认个?俺没见你出个远门,你家辈辈村子人,咋时候有远亲啦?」 普通百姓不识字,通常都是托人传口信以实现远距离的交流,这个远距离最多也就是从村里到县里的距离,再远,社交圈子有限,再远也没有他们认识的人了,所以压根用不上传信。 因此,大家都知道环山县有信局,但从来没有去过,也没见过真正的传信是什么样。 「是我在固城认识的一位朋友。」方臻接过信,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收起信笑着跟村民们解释道。信的内容当然不会给村民看,虽然他们也不识字。 村民听闻方臻竟然还认识固城的人,看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仿佛有了这个朋友,方臻自己也成了固城人,而他们都是固城人的乡亲。 信差递交了信件,没忙着走,还将身后的箩筐也一併取下来交给他。 「还有大筐哩!」有村民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筐里是什么东西。 方臻见他们的眼神实在热切,只好自己先掀开一个角看了看,不是什么私密物品,这才将盖在箩筐上的布揭下,里面都是固城的特产。 方臻挑了几样分量多的,给前来围观的村民们分了,剩下的盖好布连筐抱进院子里,随后将信差也请了进去。 村民们得了固城的特产,谢过方臻,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方臻这时才关起院门,给了信差二十个铜板的小费,客客气气请他喝杯热茶,然后将人送到了村口。 方臻一想到他给李清胜寄去的信,只有自己拜託人家帮忙的内容,完全没有附赠,而李清胜回信的同时却给他寄了许多固城特产,就有些过意不去。他决定写回信时,也要给这位大哥寄些回礼。 第102章 固城的来信 送走了信差,方臻回屋将信件放在了桌上,打算一会儿再看。 他当初给李清胜写信,是为了请对方帮忙留意人贩子的下落,如今人贩子已死,案子也交由官府查办,无论李清胜有没有查到人贩子的相关情报,都已经失去了信息的时效性,这信件的内容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反倒是那一箩筐的特产,更加能够吸引方臻的注意力。 趁着方臻去摆弄箩筐里的特产,安向晨朝桌上瞥了几眼,便看到了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字迹,除过大大的「方臻亲启」,在信封的右下角,还写着「兄李清胜」四个小字。 从字迹看,的确是会和方臻成为朋友的人。 可方臻是什么时候,认了这样一位异姓兄长呢? 安向晨回想过去和方臻一同生活的小半年时间,似乎只有方臻去服劳役的那一个月,有机会结识他口中这位,固城的朋友。 想到这里,安向晨双眉微蹙,心下冒出些道不清的情绪来。 这倒不是他疑心这位兄长与方臻有何种关系,而是想到了方臻回来后,虽然同他说了许多惊险有趣的经歷,却从未对他提起过认识了什么人,发展了怎样的社交圈子。 这些没有被方臻提起的部分,使他对方臻,就仅仅限于方家村这一亩三分的片面了解而已。 安向晨指尖轻滑过信封的边角,他想要问问方臻,这位叫做李清胜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你们又是如何成为了朋友。 但他这念头也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便想到自己的事也同样不曾对方臻讲过,方臻对他,又何尝不是一无所知。如此看来,他们倒是在这件事上打成了平手。 若非安向晨同方臻在一起也有些时间,知道彼此的脾性,他都要以为,方臻是有意不说自己的事,就为了报復他的故作神秘。 方臻还真不是这个想法。 他上辈子的生活以十八岁为节点,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孤儿院,第二阶段在部队。这两个阶段几乎是无缝衔接,且上辈子他只活了二十六年,所以,方臻与社会的接触其实并不多。 而且进入部队之后,与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渐渐失去了联络,他的人生都是围绕着训练和任务打转,人际关系十分简单。 他没有部队以外的亲近的人,所以在他的意识里,并不存在将自己作为中间人,去为不熟悉的两方人员互相做介绍的概念。 其次,在部队中,因为保密原则,其他战友也不会把方臻他们随便介绍给局外人。 就像他的战友如果交了女朋友,顶多会在大家闲聊时,给其他人看看照片,炫耀地说一句「这是我媳妇儿」,大家起闹过也就完了,并不会去认识他的女朋友,也不会询问他女朋友如何。 第136页 他们对于这个女朋友的所有认知和了解,仅是一张照片,他女朋友对他们的了解,也只会仅限于战友的描述。至于交集,如果平安活到退伍的话,这辈子也不见得有交集。 方臻就是这种意识,在他的概念里,除非李清胜和安向晨见面,不然两方人完全不会有交集,不会有交集的人,他怎么会想到刻意去提起,去介绍呢。 因为就目前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必要。 之前在固城,如果不是李清胜先提问方臻是否有家室,方臻也不会对李清胜介绍安向晨,是一样的。除非安向晨主动询问,方臻压根不会想到向他介绍自己的朋友。 方臻翻遍了整个箩筐,里面都是吃的东西。其中方臻最喜欢的,当属牛肉干。他当即就叼了一根在嘴里,还给安向晨也递了一根。 以李清胜的薪水和方臻所处的环境,送些贵重但没有实用性的东西,实在是浪费,这种吃的,反而最实惠,也和方臻的心意。 牛在农民心中的地位已不必赘述,在环山县,想买牛肉也是比较难的。 鲜肉全县只有一两家铺子有卖,还是要过了官府明面才能经营,熟肉制品只有万香楼有。不管生肉熟肉,牛肉的价格方面自不必说。 固城就不一样了,不仅牛肉的买卖比县乡宽松,形式还多种多样,有鲜肉、肉干、滷肉等等做法。价格相对来说,还算负担得起。住在固城里的普通人家,一年也能买上两三回。 安向晨也是很久没吃过牛肉了,方臻打猎鸡兔羊居多,没见过野牛。 固城特产的牛肉干肉质紧实,咸香适宜,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硬了,牙口不好的都咬不动,牙口好的,嚼多了也会牙疼。 方臻留下两三根肉干,剩下的就连箩筐一起抱去了厨房。 他和安向晨的吃饭习惯一向不一样,他是大口唿噜唿噜吃,安向晨是不出声细嚼慢咽。这一点,在吃肉干上也同样得到体现。 安向晨咬了一口肉干没咬动,又不好意思从嘴里拿出来,只好稍稍背过方臻,捧着一根肉干慢慢磨,磨下来一口仔细嚼咽,再开始磨第二口。 方臻则是一股匪气,将肉干吃出了烤肉的感觉。一口下去,牙齿和手向着相反的方向一齐用力,硬将肉干扯断,手臂也同时小幅度「飞」出去。 两人各自跟手中的肉干较劲,方臻往桌前一坐,一手用力扯肉干,一手拿过信件阅读起来。要不是碍于安向晨在场,方臻还能把脚搭在桌上,狂野粗糙得不行。 安向晨抽空看了一眼方臻的仪态,觉得他俩不像是坐在农家屋里,倒像是他刚刚被山贼掳上山,那山大王就是方臻,在他面前将蛮横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方臻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人形象。他总是在想,参军是他上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因为这给了他一个约束的同时,又让他骨子里冷酷残忍的一面有合理释放的途径。 他觉得,如果没有去参军,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无情无义的杀手。是部队将他带上正途,让他到死也依旧是个正常人。 不过这种想法也不是时时有,比如他穿越之后,就变得有人情味了很多。除非像方强那样自己找死的,他也不随便出手了。 但不可否认,其实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放任了方壮一家的死亡。 作为知情者,不管找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即便村长干预可能改变不了结局,但他依旧对方文的质问给不出解释。 为什么不报告村长,只让盛子去提醒方壮?你和方壮有矛盾,方壮知道是你阻拦他成亲,他当然不会信。 方臻想,他私心里,应当还是希望方壮消失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并非完美无缺的人,他不是伟光正的人…… 「你那信里,可是有我的名字?」安向晨被人呆呆地盯着,自然不会毫无知觉。 他以为是自己的吃相难看,才惹得方臻只顾看他,忘了看信,便出声问道。问完也不等方臻回答,便将整个身体背转过去,叫方臻看不到他吃肉干的模样。 「没有。」方臻这才回神,随便找了个藉口,「我就是有些字不认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你,显得我文化水平低。」 安向晨将信将疑地转头打量他几眼,去条案上拿了纸和笔递给方臻,「你的识字水平本就如此,还会不好意思?你且写下来,我帮你认认。」 方臻只好匆忙从信里挑出几个笔画最多的繁体字,抄在纸上让安向晨看。待安向晨帮他一一讲解了读音和意思,才正经开始读信。 出乎方臻的预料,李清胜的信里,虽然遗憾没能在关于人贩子的下落上给方臻帮上忙,但却讲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说起这件大事,就不得不提固城知府常知府一家。 常知府膝下共有两子,妻生嫡长子,妾生次子。 常知府的官职虽然不能世袭,但嫡长子在家中得到的待遇同样是庶子所不能比的。 常知府的次子常成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怨气,却也不敢表现分毫。毕竟嫡庶有别,是早已传承近千年的传统。 但是最近,常成的夫人万依依,从娘家妹妹那里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便是安丞相家的公子似乎出现在了环山县。 这一消息不仅让远在环山县的万家振奋,常成和万依依同样感受到了机会近在眼前。 第137页 如果他们能够和安家搭上关系,即便是庶子,借着安向晨这根线,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和常知府分了家,靠着自己的打拼,定能改变现有的命运,说不定比他大哥将来的成就还要高! 于是常成便利用自己的关系,避开常知府和兄长的耳目托人去打听安家的消息。 李清胜在府衙里一向属于中立派,这种人反而是最好用的。加上李清胜从旁偶然得知了些许传闻,一想到方臻的夫人也姓安,便格外留心事情的发展,最后顺利抢到了替常成办事的机会。 借着这个便利,李清胜接触到不少内幕。 他要告诉方臻的,便是常成的能耐没能直接将手伸进安家,但京城里的小道消息佐证了他们的猜想。 李清胜信中所写,与万依依寄给妹妹万莹莹信中的消息一致,在半年多前,安家二房出现了异常。 不过李清胜作为局外人,没有利益瓜葛牵扯其中,想法与常成和万家却是不同。 在他看来,安家既然极力遮掩家族子嗣遗失一事,并且对二房老爷夫人亦有惩戒,说明安家似乎是不打算认回这个少爷了。 安家世代为官,到安向晨大伯一辈官居宰相,其能耐绝非常人能比。 李清胜担心常成的举动早已被安家察觉,那么方臻和安向晨很可能会有危险,所以特此写信将前因后果尽数告知,叮嘱方臻要千万注意安全,实在不行,还得尽快搬家,外出避避风头才是。 此外,李清胜还有另一事与方臻说。 这件事和安家常家万家都没有关系,但又有一丝牵扯。那便是李清胜看中了方臻会画人像的能力,以大隐隐于朝的理由,邀请方臻去固城就职,给府衙做画罪师。 当然,府衙的画师也是要经过正规考核的,只不过考核难度要比其他职位低一些。李清胜觉得以方臻的能力,这种考核肯定不在话下。 李清胜邀请方臻去做画罪师,和方文的动机目的全然不同,即便职位和工作内容一致,由李清胜提起,方臻不仅不会厌恶,反而要为他的仗义和关心感动。 方臻看完信,对李清胜的感情又加深了不少。 他和李清胜萍水相逢,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态度虽有共同之处,但也远不到志趣相投,志同道合的程度。 但李清胜认下他这个兄弟,并能尽心尽力帮他,说不感动是假的。 尤其是牵涉到安向晨的背景后,其中的利益纠葛很容易让人迷失,而李清胜的选择却与常家和万家全然不同,这种精神和品质,放在任何时候,都是相当难得的。 方臻看完信,肉干也不啃了,郑重地将李清胜的信叠好,夹进了他的日记本里。 今日不更惹,新年见~ 跨年夜快乐呀,我跨年去惹,今晚没有更新呦,我们新年见呀!祝大家新的一年财源广进,身体健康,事业学业进步,一切越来越好! ps: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支持,我会努力多更的!!! 爱你们呦!比心心! 第103章 杀手现身 安向晨见方臻将李清胜的信珍而重之地夹进他的日记本,便知道这位结义兄长对方臻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人。 尤其是方臻看信前与看信后的态度变化,更体现出信件内容对方臻是十分有用的。 除过他自己心里那一点出于对方臻了解不够带来的委屈情绪外,安向晨对于方臻又多了一分羡慕,羡慕他能有如此值得珍重的挚友。 他的情绪太过真实热切,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表情早已被方臻全数收入眼底。 「李清胜是我的好兄弟,等咱们去了固城,我介绍给你认识。」方臻如是说道。他和李清胜之间还没有能称得上故事的交集,现在介绍,最多也只能说说他的职务,性格,太过空泛。 「且等去了固城再说吧。」安向晨忍住想笑的表情,骄矜地扭过头去。 「也用不了多久,咱们最迟来年秋天去。」方臻认真打算起来。 李清胜在信中介绍,府衙内部的职位考核选拔每三年一次,不用朝廷统一组织和安排,只要由知府自行组织就行。 哪个职位空缺就考核哪个职位,对象一般是仵作、画师、伙夫轿夫等杂职,选定后向上级呈报,待皇帝过目批准后,即可启用。 固城府衙的画罪师一职原本由老仵作的徒弟担任,他们师徒二人合作无间,一直不曾出错。 但近几年老仵作退休,常知府便让他的徒弟接任了师父的职位。 新上任的仵作年纪尚轻,资歷不足以收徒,没有人给他搭配打下手,所以画罪师一职便空缺了下来。 正巧后年便是重新招人的年限,李清胜这才想到让方臻好好准备一年,迎接之后的考核。 「你可是有何打算?」安向晨听了他的话,联想到他们俩前不久才说过要去环山县发展,这一下直接跳到了固城,故有此一问。 「李哥说固城的官职有空缺,后年就是考核选拔的时候,让我去试一试。」方臻略过大隐隐于朝的动机不提,只说要去试试能不能在府城里谋个一官半职,「我想着咱们早个半年进城,也好熟悉城里的生活。」 安向晨点点头表示知晓。方臻没跟他说要去谋哪个职位,他也就没有多想。要是知道是画罪师,以他的聪慧,多半能猜出些名堂来。 第138页 现在安向晨既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方臻也不想时时提起这一茬,免得让安向晨误会他在逼迫他,给他压力。 当晚,方臻家的菜餚里便多了固城的特产。方家村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是固城人不曾见过的,两人吃过晚饭,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好要送些什么给李清胜当做回礼。 好在离年节少说也有半个月,信差从环山县去往固城不过两天左右的时间,他们也就没有急于一时,将事情记在心里暂且放下了。 夜里,方臻独自出了趟门,去方壮家里寻到被人裹在草蓆子里的两具骸骨。尽管心里有数,他还是验明了尸骨的性别均为男性。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便开始三三两两地组队搜寻杀方壮全家的疯女人的下落。 方壮是一个常地干活,还时不时跟着猎户兄长跑山打猎,村里都没多少能打得过他的男人,疯女人能凭一己之力弄死方壮,能耐可想而知。就算村长下了令要抓回来处置,人们也不敢单独行动,生怕自己步了方壮的后尘。 他们本来就抱有侥倖心理,对于寻找之事并不尽心尽力。如此忙活了三四天,上山的人就由原来的全村出动,变成了只有男人出动。 方臻这些天也跟着众人上山寻找疯女人,只留安向晨一个人在家。 起初两天风平浪静,在方臻第三次上山时,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者身穿一身白色单衣,用白色布巾蒙面,从她曼妙的身材可以看出是位女子。 时值下午,村子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还在山上,少部分留在村子里的人都是些老少妇孺,且为了安全,家家都是家门紧闭。 女子上次在翻院墙时吃了亏,这次特地从正门而入。 她原是打算撬开院门,谁知方臻早就在门上做了手脚,使她忙活了半天,还毫无进展。 女子没办法,只好拿出钩索向上一甩,钩住院墙骑上墙头,再顺着墙头靠近院门处,向着正门的方向跳下。 此举繁琐且动静大,即便安向晨不如方臻耳聪目明,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 他一紧张,不慎撞到桌椅,撞出了声响。 女子一听屋内传来的响动是多么慌张,便知此时陪在安向晨身边的那个高人并不在这里。她忍飢挨饿苦熬多日,等得就是今天。 「五公子,你让奴家好找!」女子声音清婉,语气镇定,朗声朝屋内说道。 「你……是安容派来的?」屋内传来安向晨的回应。 女子见他并不出来,便向前走了两步。她生怕屋里还有陷阱等着她,所以安向晨才不敢出来,想诱她进去。 上次夜探被方臻布置的尖刺刺伤了脚心,让她养了不少时日,今日可不会再上当。 「公子何必垂死挣扎,奴家既已上门,即便今日不成事,往后也有他人补上,您何必要多受那些罪?」女子声音放轻,试图哄骗安向晨出屋,可惜她的语气虽柔,话语里的内容却充满了杀意。 安向晨不为所动。他在屋里并不轻松,如果不是方臻再三跟他保证,待在屋里绝对不要出来,他有办法制服歹徒,他便要忍不住跑去地窖。 透过窗纸,外面的人他虽没见过,但方壮家两条人命,还有人伢子那一条,应该都是她的杰作。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多半是他那个好妹妹花钱请来的杀手。 杀手,只认钱不认人。安向晨心中虽然对家中的兄弟姐妹早就失望,尤其是对害他至此的妹妹安蓉不抱任何期待,但也没想到,他已到了这地步,她竟然还不放过他,甚至想要他的命。 女子见安向晨不出声,皱眉盯着那扇木门,随后手腕一翻,摸出一枚飞镖就要朝着窗纸打去。 可惜她的手还未动,便听见破空声逼近,不等她躲避,一只弩箭便穿透了她的胳膊,紧接着第二支,穿透了她的腿骨。 那弩箭的冲力极强,胳膊上那一箭,就打得她踉跄倒地,后来射中腿部的一箭,竟还穿透腿骨钉入地中几分,将她生生钉在地上。 虽然女子作为杀手,受到这样的重创,也没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但痛在自己身上,由不得她保持镇静,院里顿时传来痛唿声。 好在她知道今日行踪暴露,村里人同样不会放过她。 所谓的村规,在封建社会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条例。而这些条例,往往是官府不管的,所谓法不责众,尊重村俗。所以落到村长手中,其下场,还不如把她送官来得痛快。 因此她只痛唿了两声,便咬牙忍住了,只躺在地上不停地吸冷气,生怕自己的唿喊招来村民。 安向晨心中咯噔一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渐渐平復下来,他知道这意味着方臻应该是得手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出现,给事情增添不必要的意外,安向晨依旧乖乖待在屋里。直到院子里实打实传来方臻的声音,他才松了一口气。 「方臻……」安向晨隔着门板叫道。 「先别出来。」方臻不想让安向晨看到院里的场景。 这女子虽是杀手,但外形娇弱,此刻身穿白色单衣,又被钉在地上,血染红了她半边的衣衫,疼痛和寒冷又使她脸色青白,单是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方臻担心安向晨出来看到这样一幕,不仅要起恻隐之心,还会给他留下自己心狠手辣的印象。 第139页 「好。」安向晨大概也想到了方臻的担忧。虽则他内心并不如方臻想得那般软弱和没有原则的好赖不分,但也不愿拂了方臻的好意。 方臻此前一直埋伏在自家头顶的东山上,等着杀手的出现,这三天来无一例外。在外人看来,他是和村里人一起上山,但实际到了山上,他便找藉口脱离大部队,一个人默默地埋伏起来。 刚才这女人藏有暗器,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他没急着把女人捞起来,而是先将人一掌噼晕了过去。因为性别不同,他不好直接搜身。 将人噼晕之后,方臻把她结结实实捆了起来,然后止血、将她藏在身上的武器全部收走,最后将人丢进了地窖。 地窖的空间很大,除了安向晨躲避的那一小块,其实还有其他的空地。方臻把她扔在离地窖机关布置较远的地方,防止她醒了挣扎着利用现成条件割断绳子跑路。 方臻手段迅速,做完了这一切,拿铁杴翻土,将院子里的血迹用新土盖了填平,这才放安向晨出来。 「人呢?」 「我扔地窖里了,等她醒了,还有事要问她。」方臻说道。 安向晨移开目光,方臻要问的事,多半是杀手的来歷和买家,到最后,还是会绕到他的身世上。 安向晨想着,是让杀手先开口,还是他抢先交代。 方臻没给他纠结的时间,他看到安向晨头上还有汗水,知道他是被吓到了,便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 毕竟安向晨也是个普通人,遇到生命危险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方臻不擦不要紧,一擦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一直潜伏在山上,衣服袖子上全是土,这一擦,直接把安向晨擦成了小泥猫。 安向晨感到脸上奇怪,便自己伸手蹭了一下,蹭下来一手的泥水。 「……」方臻挠挠下巴,假装无辜。 安向晨眯眯眼睛,看看方臻那张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的土脸,只好顶着一脸的泥施施然甩袖而去。 第104章 杀手的坦白 尽管抓到了女杀手,方臻将人放在地窖,添了一床被子后,每日给水给饭,也不提审讯。 白天,他照常跟着村民上山找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安向晨起初不明白,但反覆想了想方臻给他的交代,让他每天依旧不要随意出屋,他也就渐渐想明白了,应该是方臻怕杀手有同伙,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七天,村里依旧没有任何异常,而且村民们已经完全没有人再上山去搜寻疯女人的下落了,全都待在家中或去镇上县里採购,准备过年的安排。 这时候,方臻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支使安向晨去方立家串门,自己则下地窖开始审讯。 地窖中的女人经过箭伤和地窖湿冷的双重打击,身体早就虚弱到了极限。如果不是方臻给了她一勺热水,估计她有可能就此长久昏迷下去。 审讯犯人也是一项技术活,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的人软硬不吃,对付不同的人,审问的手段也有所差别。 方臻这几日白天虽然不在,但晚上没少关注女人的一举一动,从对方独自在地窖中的活动,包括吃饭喝水和被捆绑后挣扎的状态,摸清了她的心理防线。 如此一来,对症下药就容易得多。很快,方臻便从女人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杀手是安六小姐派来的。 安六小姐,安姓,方臻一听就知道和安向晨家有关系。他联想到万莹莹被称作万二小姐,也大致猜出了这位安六小姐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就不知道她叫什么,以及到底是安向晨的姐姐还是妹妹了。 毕竟他那天虽然远程伏击了杀手,但要听清他们的对话,属实是难度太高。 「六小姐是什么人?」方臻问道。 女人很聪明,听出了方臻想问什么,「是五公子的妹妹。」 五公子便是安向晨,名门贵族很重视隐私保护,家人名讳也少被外人知晓。安六小姐当初买兇杀人,也只给她看了画像,说这次的目标是五公子。至于五公子六小姐分别叫什么,她的确不知道。 方臻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便问起杀手是怎么知道要来方家村找人的。 他没有问杀手,安向晨的这位妹妹为什么要对自己哥哥下手,这种问题问安向晨就能知道答案,更何况这杀手只是花钱雇来的,不是家中圈养的死士,只管拿钱办事,即便问了,她多半也不清楚。 「六小姐既然会找上我,自然是清楚五公子的下落,招来当初的人伢子一问便知,这有何难?」 「所以那人伢子也是你杀的了?」 「是。」杀手爽快承认。 方臻皱眉,「为了封口?」 「这个自然。」一来一往之间,杀手也瞧出了方臻是个聪明人,索性多说了一点,「家中出了丑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杀了人伢子,难道等着叫别人再找上门来?」 这几句话透出的信息量不少。 首先,六小姐能够派一个女杀手以被卖女人的身份混进方家村,说明她一开始就知道安向晨被发卖的事。 其次,六小姐能和人伢子直接联繫,并且事后交代杀手顺便灭了人伢子的口,看来安向晨被发卖一事,她不是主谋,也是直接参与者,且参与程度极高。这样看来,这位六小姐在家中的地位恐怕也是不低。 第140页 最后还有一点,杀手虽然说着是为了避免家丑,但杀人伢子的目的,更重要的,却是为了防备其他人也能找到安向晨。 毕竟六小姐通过人伢子的口,已经得知了方家村的位置,一个杀手不成,再派杀手就是,而其他人想要找到安向晨,可就难了。 六小姐到底要防范什么样的人找到安向晨呢?肯定不是和她一样要杀安向晨的人,那便只有是防备关心安向晨,想将他寻回的人了。 再结合李清胜信中所说的,京城坊间传闻安家二房的变故,安向晨的身世已经唿之欲出。 方臻沉默着,杀手便冷眼打量他的脸色。她期待着方臻露出后悔、犹豫等等的情绪,这样表示他已经想到了安六小姐背后的势力,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为了自身利益,说不定会尽早和五公子撇清关系。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即便暗示到这个份上,方臻除了沉思也没有别的情绪表露,仿佛六小姐就算是当今皇后,他也完全不放在眼里。 杀手感到些许的迷惑,她虽然知道方臻的身手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方臻的胆量气魄竟然如此之大,当今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她怎么会完全不曾听说过? 「行,我都知道了。那你说说吧,不是要掩人耳目,怎么还杀了方壮一家?你不怕村民报官?」 方臻的问题一出口,杀手顿时更加迷惑了。方臻明明和她是一样的人,她还在猜他是哪位高人的徒弟隐居在此,怎么的转头他口中就官官官的了?他们这种人,谁会一天天遵纪守法?担心报官?那她还不如担心晚上吃什么来得实在。 杀手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这人给她的感觉太过割裂,让她实在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了,这还有难言之隐?」方臻见杀手不出声,只是盯着他瞧,好笑地问道。他可不信方壮有这个本事,真能把这女人怎么样。 方臻的问话拉回了杀手的思绪,她冷笑一声,「难言之隐?呵,杀两个废物有何难言之隐?」 「你说的没错,东家是说过要做得不为人知,可惜这两个废物非要招惹到我头上,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送上门来的,我岂有不收的道理。」女人在被子上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按照杀手自己的说法,她本来没想杀多余的人,只是正好借了方壮想要个媳妇的机会,就此理所应当地留在方家村。 她原本想假装和方壮好好过日子,然后就能在村中和其他妇女一起做活,进而通过攀谈得知安向晨的下落,方便她找到目标再制定详尽的计划。 可惜事与愿违,她也没想到方壮表面上看着老实,实际上却是一个窝里横的怂包,只敢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她都已经假装乖顺了,他竟然还是把她锁了起来,不仅让她照顾那个没用的瘫痪爹,还敢打她! 这不仅导致她的计划没办法顺利实施,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每天夜里翻进村民家中,再靠着迷烟的加持,挨家挨户进屋查看他们的相貌,以此来寻找目标,而且还导致她挨了许多打。 要知道,自从当年打她的后爹被她一刀毙命后,这世上可再没有男人能碰她一根手指头。 要是方壮乖乖配合,她原本是想任务完成后悄然消失的,既然他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她便帮他一把,让他早日投胎。 「至于他爹,老不死的东西动都动不了了,还敢沖老娘吐口水。」女人讲到这里,厌恶地干呕了一声。 方壮爹在方强死后便卧病在床,方壮一买到女人,便把照顾他爹的任务交给了女人。 那方壮爹也不管这女人是谁的婆娘,只要是个女人,是他家的,就被伺候的理所应当。他不仅要求女人端屎端尿,饭菜还要给他餵到嘴里。 女人为了杀安向晨,方壮的打都忍了,这老男人的刁难自然也忍得下来。 谁知道方壮爹死性不改,躺在床上也不消停。不仅时常辱骂女人,有时饭菜不合口味,还会直接吐到女人脸上。 女人再能忍也是有脾气的,干脆趁着方壮不注意,把这老东西给毒哑了,还顺便废了他的四肢,所以他在女人和方壮的婚宴上,才只能瘫在椅子上。 「你可知道,那两个废物是怎么死的?」女人没打算让方臻回答,她只是想讲出来再将两人鞭一遍尸而已。「叫方壮的那个,被我先割掉了舌头,再把头割了下来。至于他爹……」 杀手见方臻一脸平静,暗道无趣,自己咯咯咯地笑了几声,继续说下去。 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害怕,仿佛杀人和杀鸡没有丝毫区别,「我只是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让他烧了起来哈哈哈哈……」 她笑够了,虚弱地躺在被子上喘息。刚才哈哈大笑的动作幅度太大,扯痛了她被方臻打伤的伤口。 「我东躲西藏这些日子,可是听你们村里的女人讲了不少有趣的事。」女人眯起眼睛,似乎不只是在讲述方壮他爹的事,「老不死的既然这么缺人伺候,我也只好送佛送到西,早点送他下去和他短命的夫人团聚,让她在下面好好伺候他。」 方臻听她的语气,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你只杀男人?」 杀手眼中精光一闪,挑了挑右边的眉毛,像冷血的蛇盯住了猎物,「是,天下男人难道不是都该死吗。」 第141页 她这话方臻回答不了,天下该死的人多,未必都是男人。更何况他作为一个男人,还能贊同杀手的说法,认为自己该死不成?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点启示。 或许女人一开始说的那句「六小姐既然会找上我」,可能不是表明六小姐需要一个女杀手混进方家村方便行事,而是怕派其他人来,会被安向晨迷惑而下不去手。 如果真是这样,可知安向晨这位好妹妹,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了。 方臻想到这儿,对那未曾谋面的六小姐印象差到了极点。安向晨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哥哥,她能想方设法要置自己的兄长于死地,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可以当做理由,那便是纯粹的恶了。 只怕他和安向晨之后的麻烦还会源源不断。 至于眼前这一个,方臻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重新回到地面。 方壮一家厌女他是一早就知道的,这件事简单来讲,就是厌女的和厌男的碰到了一块,双方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那就要看哪一方的拳头更硬了。 第105章 自欺欺人 方臻回到院子里时,安向晨已经从隔壁方立家回来了,方臻看到他还愣了一下,「你怎么就回来了?」 安向晨闻言抿了抿嘴,「已经申时了。」 不早了,往常这时候方立家都开始准备吃晚饭了。更何况方臻今天在地窖中审讯杀手,安向晨哪里有心思坐得住。他和方立一家的交流本来就仅限于方进举的学习,聊来聊去就那么几句话,四个人坐在家中相对无言,安向晨早就坐立不安了。 要不是怕方臻担心他的安危,他只怕回来得更早。 「那,咱么今天也早点吃饭?」 两人都是聪明人,而且相处久了,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对方的想法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方臻知道安向晨最想知道什么,于是提议还是要先填饱肚子再说。省得等一下话题不愉快,闹得人没了吃饭的心情。 「嗯。」安向晨没有意见,显然想法和方臻是一样的。 两人照常分工合作,吃过饭,还要去给地窖里的杀手送一份。 别的不说,杀手的俘虏待遇还是可以的,至少每顿饭方臻吃什么,也给她吃什么,没有刻意刁难。 只是往常都是方臻一个人去,今天安向晨强烈请求一同去送饭。 该来的还是要来,方臻没有拒绝安向晨,只给他加了件袄子,让他也跟着下了地窖。 安向晨一下到地窖,就先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方臻回头看他,安向晨吸吸鼻子表示没事。 方臻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这一段时间让安向晨躲地窖的次数有点多,上上下下间,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他就总担心安向晨感冒。 虽然安向晨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方臻的姜汤也一碗没落下,他还是放心不下。 为了快点回去,方臻也不再磨蹭,将食盒在杀手面前揭开,拿出里面的饭菜碗筷摆好,然后给她一只胳膊松绑,催促她快点吃。 那杀手还是第一次见到安向晨的真容,她没着急动筷子,先是打量了他一阵,随后吃吃地笑起来,「难怪六小姐要派我来,单看画像还不如何,今日一见,五公子果然诱人的很。」 「快吃你的。」方臻挡在两人中间,不想听她调戏安向晨。 杀手也不多纠缠,冷哼一声就着变扭的姿势吃起饭来。她也清楚,既然安向晨露面了,肯定不会转身就走,等她吃好了再慢慢较量不迟。 期间方臻便一直盯着杀手吃饭,一刻不松懈。他为人谨慎的很,即便她只有一只胳膊能自由活动,他也不放心。他不想有任何意外,给对方丝毫可趁之机。 安向晨则是背过身去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间或咳嗽几声。 方臻听着背后的动静,知道安向晨多半是感冒了,病因拿中医的说法,应当是心思郁结,邪气入体一类的。总归是原先就病了,只凭着一口气在支撑,现在吊着他的那口气即将唿出,他人便也摇摇欲坠。 「要不要先出去?」方臻没回头,轻声问安向晨。他知道杀手还不清楚安向晨的名字,所以没打算从自己这儿暴露。 「无妨。」安向晨吸吸鼻子,坚持不肯。 方臻也不强求,只是又催了一遍杀手快点吃。 他怕越说杀手越来劲要跟他反着干,便用上生平能想到的最油腻的邪魅一笑表情,冲着杀手来了那么一下子,「你再不吃快点,我就餵你。」 安向晨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仅仅是听到这加了半桶油的语气就惊呆了,更不用说直面了方臻的杀手,那神色和吞了两只苍蝇也差不了多少,噎得她当即翻起了白眼。 方臻贴心地把水囊拔开塞子递给她,等她喝好了,便再次提醒她,「餵你」。 那杀手本来被方臻的油腻噁心得一口也不想吃了,结果一听不吃要被喂,立马下着如飞,用了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速度将所有饭菜扫了个干干净净。 方臻很满意自己的实验成果,先把空碗拿到杀手够不到的地方,接着将她重新绑好后,再把碗筷收了起来。 收拾妥当,方臻拉过身后的安向晨,示意他可以问了。 安向晨接连打喷嚏让他鼻头已经变得红彤彤的,鼻子一吸一吸看上去怪可怜的。 第142页 杀手看他的样子,竟然微妙地心软了一下。 虽然只一瞬,她却不由得警铃大作,再看向安向晨时,多了几分戒备。她心想,难怪六小姐非要找她杀他不可,这五公子迷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安向晨只是无心之举,他哪里想得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惹得杀手心中波澜起伏。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我妹妹她……可还在家中?」 「自然是在家中。」杀手不明白他何来此问,不在家中,难道还在别人家中?别人家中?对哦。 杀手忽而展颜一笑,「公子是想问她与柳家世子的亲事吧,到了哪一步我可不知道,大概已经过了纳吉礼吧,我猜。」 方臻在一旁旁听,越想越不对劲。安向晨的妹妹要杀他,他竟然还关心妹妹的婚事?这不对啊,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安向晨听罢眉头紧锁,他的确关心安蓉的婚事,因为这关系到这次要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是安蓉,或者是柳……他都能接受,就怕背后还有人掺和。 「我知道了,多谢。」安向晨没再多问,示意方臻他们可以出去了。 既然安蓉和柳家的亲事已经议定,那么柳家帮着安蓉出手除掉他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他还能对安家存有一丝希望,只要他能回到京城,便能再见到自己的双亲和大伯。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了?」安向晨刚转过身,那杀手便在背后咯咯咯地笑起来。她吃饱喝足,慵懒地靠在被子上,看上去像一只窈窕的野猫,「五公子当真以为,单凭六小姐,就能要你的命?」 安向晨脸色一白,转头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何意还用得着我点明吗?」 杀手的想法很简单,她就是要报復安向晨刚刚竟然迷惑住了她,这是她绝不允许自己出现的心里动摇,所以要趁早扼杀在摇篮里。 「安家的事,有什么是能逃过大老爷眼睛的,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别说请杀手,公子真能来到这破村子?」 安向晨心底一凉,唿吸急促了许多。 方臻不打算让安向晨再听下去,抱住他的腰带人出了地窖。 杀手也不再多言,眼看着两人消失在自己面前,继而地窖口的光亮被一块毡布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在黑暗里长舒一口气,努力驱散自己脑中,安向晨那张泫然若泣的脸。 方臻出了地窖,便把安向晨直接带进了屋里,安排他在火炉边坐下,然后要去厨房煮碗姜汤给他喝,顺便再煎一点治感冒的药。 方臻一直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即便到了大成朝,没有见效快的西药,他也依然在药铺里抓了几幅通常治感冒的药,根据药的疗效和针对病症不同,每个方子都抓了几幅,在包装上分别标记好,等生病的时候就能先应应急,然后再抓紧时间找大夫。 「方臻……」方臻才刚转身,就被安向晨抓住了衣角。 安向晨一脸惨然地抬头望着方臻,眼圈渐渐红了,接着抿嘴吸了吸鼻子。他像一只预感自己要被抛弃的小动物,紧张兮兮地叼住了主人的裤腿,希望藉此能够挽留住主人。 他看上去太可怜了,方臻怎么也不忍心就放他一个人在这儿。尽管他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剩下什么话也没说,方臻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吶喊,耳边满满都是「求你别走」四个字在迴响。 「好,我不走。」方臻握住了他的手,也不管安向晨根本没说话,自发地回答道。 听闻这话,安向晨的眼圈更红了,他似乎失掉了全身的力气,只能靠抓着方臻的衣角,努力借力站起身。 方臻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生怕他起都起不来,一晃身子栽倒在地上。 安向晨揪着方臻的衣角站起来,摇摇晃晃却目标坚定地,一点点蹭进方臻怀里,头靠着他的胸膛,手攥着他的衣角,颤巍巍地呜咽着,哼哼着,吸了吸鼻子。 这是安向晨第一次主动抱住方臻,尽管场合和时机都不对,方臻还是在他靠进怀里的一瞬间,头皮发麻,头顶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炸得他眼冒金星,耳放礼炮,心脏蹦出了嗓子眼。 方臻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仿佛生病的不是安向晨,而是他一样,并且是病入膏肓。 「咳……向……」方臻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可是没等他将「向晨」两个字叫出口,怀里的小猫便身体一软,向地上滑去。 方臻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霎时跑了个干净,连忙手脚并用将人重新抱好,然后伸手摸了摸安向晨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第106章 病来如山倒 安向晨病来如山倒,这会儿已经意识不清,口中不知胡乱喃呢着些什么,双眼紧闭,偶尔咳嗽几声,脸色便要更难看几分。 方臻哪里还管刚才是什么情况,先将人放到炕上裹好被子,去厨房盛了缸里的冰水浸湿帕子给他敷额头,然后找好出门穿的厚大衣,再匆匆牵出大红套好马车。 等收拾妥当了,方臻看了眼地窖,心想家中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要是那女杀手真的逃出来,把家烧了也就烧了,大不了他到时候就在县里临时买座房子,也不用再回村了。反正他的银票还有三千两,足够他和安向晨生活。 这么想罢,方臻去屋里给安向晨穿上大衣,围巾帽子手套一件不落地套起来把人包好,然后抱上马车。 第143页 这时候日头西斜,村里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已经灭了,有的人家甚至熄了灯,早早歇息。方臻敲开隔壁方立家的门,叫上了方孝帮他驾车,鞭一甩扬长而去。 杀手在地窖里听到方臻驾车出门的动静,先是愣了愣,而后大声唿喊,「回来,放我出去!」 她从京城一路来到方家村,对这里的环境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需要驾车出门办事,那多半是远途,一来一往就得一两天,他这一走,她怎么办?难道方臻打算把她饿死在这里? 不过方臻着急出门,没听到她的唿喊,任她在地窖中叫哑了嗓子,最后只能气咻咻地倒回被子上,开始思索怎么逃出去。 没等她想出来,方臻便重新回来了。 她警惕地看着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气势汹汹的。 「你要做什么?」杀手朝后蹭了两下,试图和方臻拉开距离,可惜结果必然是徒劳无效。 「好好休息。」方臻没多啰嗦,手起手刀落,再一次将她噼晕了过去。 确定她短时间不会醒,方臻特地将拴着她的绳子牢牢绑在了不远处的柱子上,使她不能轻易挪动到地窖的其他地方。然后又在她头边放了几块馒头,让她不至于饿死,这才重新出了门。 方孝正在车辕处等着方臻,见他拿着件大氅出来,羡慕地望了好几眼。那可是大氅啊,他也就在街上偶然看见富商穿过,看上去就又保暖又舒服。 「穿着吧,路上风大。」方臻将大氅递给方孝。大晚上的劳烦人家小孩驾车,总不能把人冻着了。 「俺不用哩,你穿个叔。」方孝不好意思地摆手推拒。这是贵重东西,他拿在手里都怕给方臻弄脏了,哪里敢穿。 「没事,穿着吧。」方臻干脆直接帮他披在身上,「这件是我的,你穿着有些大,正好手缩在袖子里暖和,回头叔送你一件当新年礼物。」 「成哩,那俺先谢谢叔啦。」方孝笑得眯起眼,也不再扭捏。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不明白,现在太阳已经要下山了,等到了环山县,无论如何是赶不上关县大门的,就算安向晨发热,也没办法求医。 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明天一早再走,总比在县城外等一晚上要好一些吧?车厢再暖和也不如睡在炕上舒服啊。 方孝小心地摸了摸大氅的毛,将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没事,你放心驾车,我有办法。」方臻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方臻没把方孝的担忧放在心上,因为环山县没有修筑防御性城墙,自然也不存在巡夜的卫兵。这对他来说,翻过墙打开县大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避过了巡夜的衙役,出入有如入无人之境。 「好哩,你坐好叔,俺赶快些,说不定个能赶上关门哩。」方孝点点头,将眼睛以下全部缩进方臻的大氅里,缰绳一拽,大红便跑了起来。 大红似乎是知道方臻心里焦急,不用催促,它便拔腿狂奔,将速度提得飞快。 要不是方臻早有预备,拜託方孝驾车,自己则在车厢里抱着安向晨,大红的一番极速操作,早把安向晨从车座上颠到车板上去了。 方孝路上也没敢跟方臻说话,专心驾车赶路,可惜紧赶慢赶,等三人到县城时,依旧错过了关门的时间。 「叔,咋个办?」方孝停下马车,撩开帘子问方臻。 自从入冬后,方臻就把原先的车帘换成了厚棉布的,而且还是里子里夹棉花的那种,坐在车里保暖效果很好,缺点就是有点重,方孝费了点力气撩开帘子,保证他的话能被方臻听见。 「你在这儿等我。」 方臻把安向晨小心放在软垫上,然后下了车,先站在墙下望了望,目测从哪里下手。等他选定了位置和登墙角度,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给方孝,然后活动活动筋骨,像猴一样徒手就攀了上去。 他这等身手就是地窖里那杀手见了也是要敬重三分的,说不定都不用使手段让她开口,慕强的天性就能让她主动臣服。毕竟她翻越方臻家的那堵院墙,都要藉助钩索的力量。 当然了,不是她太弱,是方臻家的院墙比别家修得高啊。 方孝早就听他爹说过方臻的神勇,虽然他爹也没亲眼见,只说方臻能避开守卫弄来吃的,但是单单这样就令他崇拜不已,今日亲眼所见方臻是怎么飞檐走壁的,惊得他目瞪口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方臻的身影,而他也喝了一嘴的西北风。 没过多久,方孝眼前的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方孝一激灵,下意识以为是衙役出来抓他们了,差点手里的马鞭一扬,就要带着安向晨往回跑。 幸好他忍住了,定睛一看,大门那头只有方臻一个人的身影,冲着他招了招手。 「叔!」方孝高兴地忘了控制音量,当场大叫一声,催着大红朝方臻奔去。 「小点声,别把人引来了。」方臻等马车进了门,立马先将县大门重新关好,然后跳上马车,吩咐方孝往仁寿堂走。 方臻翻上高墙后,就借着地势优势将巡夜衙役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看他们走进了另一条街,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这才下来开的门。所以他们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平安顺利地到了仁寿堂。 方孝将车停在了仁寿堂的门口,仁寿堂此时也关着门,不过里面还有灯光透出来,可见也才刚刚打烊,里头还有没歇下的值夜郎中。 第144页 非富即贵的人生病也不分白天晚上,因此仁寿堂夜间会留有值堂的大夫,以备有人夜间求医,只不过夜诊的费用比白天还要高上一些。 方孝率先跳下马车去敲门,方臻跟在其后,怀里抱着被裹成大粽子的安向晨。 「来了来了。」不一会儿,仁寿堂里传来药童清脆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半扇。 药童先是将门外的三人一一看过,单看着装和马车,就不像是有钱人。虽然方孝身上还穿着大氅,但因为尺寸不合身,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夜间诊病可是要加银子的,你们钱财带够了吗?」药童挡在打开的那半扇门前,谨慎地问道。 方孝转头望向方臻,给安向晨看病,这个钱自然是方臻出的。 「够的,开门吧。」方臻瞧怀里的人都烧迷煳了,皱眉催促道。还是现代好啊,晚上挂急诊也能快速就医,而且不分贫富。 「阿旺,外面是谁?」这时,从仁寿堂内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值堂大夫了。 「不曾见过,王老。」药童如实回答,并且将门口的位置让给了那个男人。 王大夫对药童的话感到疑惑,仁寿堂的规矩县里无人不知,能在这种情况下上仁寿堂求医的,肯定都是县里的富贵人家,怎么还能有药童不认识的? 他走到门边一看,巧了。 方臻显然也认出了他,也在心中暗道,巧了。 这位王大夫,正好是上次方进举生病时,被方孝请回村治病的那一位,也是被方臻死亡威胁过的那一位。 「是您吶。」王大夫立马脸上堆笑,将方臻请进了仁寿堂内。 药童虽然不明白王大夫怎么突然变脸,但看脸色他还是会的,于是一脸郁闷地将方孝带去了仁寿堂的后院停放马车。 「打扰了,王大夫。」方臻沖王大夫点点头,把怀中的人放在了诊床上。 求医的时候对大夫自然要客气一点,上次方臻是怕他嫌贫爱富,不好好给方进举医治,所以才出手威胁,这次自己上门,谅他也不敢这么做。 而且他是有钱的,不怕诊费贵。 至于医术嘛,王大夫能进仁寿堂,医术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说好说。」王大夫搓搓手,先跟方臻客气一番,这才去看床上的病人。 王大夫对方臻上次的手段还记忆犹新,本就有本能的畏惧,这次方臻深夜前来,更是证明了他不是一般人。 他看人也有两把刷子,方臻一行风尘僕僕,驾着马车,一看就是刚从远路上来的。这个时辰,能进的了县大门,不管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那都是手段非凡。 「你别看我,赶紧看病啊。」方臻被王大夫气乐了,是他上次不该过分吓唬他,把王大夫吓破了胆。 「是是是,这就看,这就看了。」王大夫连忙点头,转头去给安向晨把脉。 现在这个点也不好回去了,方臻就算给方孝再开一次县大门,也没有交通工具给他用,所以方孝停好了车,便进药铺待在了方臻身边。 以往这个时候,方孝一家差不多都睡了,他才站定,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诊脉方臻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转头问方孝。 「俺没事哩。」方孝摇摇头,但他一脸的睏倦还是出卖了他。 「应该快了,要不你先去找客栈,我们等会过来?」方臻提议。 「不行哩叔,客栈也关门啦,俺去他不给俺开咋个?俺还是等你们吧。」方孝否决了他的提议。 方臻点点头表示知晓,转头去看王大夫。诊脉是个专业活,不是他催就能快一点的,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王大夫在专业上不差,尽管有方臻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也没有草率行事,沉稳地望闻问切,问的是方臻,然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大夫,怎么样?」 「这位公子的病拖了有些日子了,不过幸好只是伤寒,按时服药调养便能恢復。只是……」 「只是心思郁结,心病导致病情加重,所以要解开心结,好好开导?」方臻都学会抢答了。 话都让方臻说完了,他只好闭上嘴点点头。 方臻等王大夫开好了药方,定睛一看,果然都是名贵的药材。方孝拿着药方和方臻给的银子跟药童去药柜抓了药,交了钱,然后取回了马车。 方臻等他将车停在仁寿堂门前,才抱着安向晨重新上了车。 环山县地方不大,拢共也就两家客栈,环境都差不多。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而且三人都是村里出来的,不算娇贵,便随便找了就近的一家,上前敲门投宿。 任何时候,有钱都能使鬼推磨。虽然店小二也疑惑他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进的县,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让三人住了下来。 方臻给方孝单独要了一间房,他则和安向晨同住一间,方便照顾。 当天夜里,方臻加钱让店小二帮他熬了药,硬是弄醒了安向晨让他把药喝了下去。 第二天方孝和方臻在客栈一楼吃了早饭,方孝便搭牛车回家了。 方臻怕他回去路上冷,那件大氅也让他穿了回去,并嘱咐他,他们半夜翻墙的事情不要和别人宣扬,免得被人捅到县太爷面前,到时候少不了挨板子。 这件事其实是死无对证,就算真捅到县令面前,县令也拿他们没辙。方臻此举只是为了防止方孝说得太多,被村里有心之人听了去,再给他整出什么么蛾子。 第145页 方孝是想不到这些的,他不想挨板子,也不想方臻挨板子,当即点头如捣蒜,保证守口如瓶。 第107章 病情好转 送走了方孝,方臻继续照顾安向晨。中药见效慢,昨晚的药喝下去没见安向晨有什么变化,还是昏昏沉沉的。 方臻秉承人是铁饭是钢,有的吃的时候,一顿都不能不吃的原则,强硬地把人叫醒,给他灌了半碗白粥下去。 生病的人总是比平时要脆弱一些,安向晨靠在床头哼哼唧唧就是不肯吃饭,意识一会儿有,一会儿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双眼要睁不睁地半阖着,眼底一片水光,就那样湿漉漉地瞧着方臻。因为伤寒导致他鼻子不通气,只能微张着嘴巴唿吸,露出口中一点粉红的舌尖。整个人虚弱无力,发热使他面色潮红,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气音。 方臻眼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虽然手中端的是粥,却像是话本里手持大砍刀的恶霸, 正要欺负一只待宰的羔羊。 方臻倒是狠得下心,也不惯着他,趁着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又是餵粥又是逼着他喝药,折腾完了才让人继续睡。 安向晨胃口不好,吃了就吐,也没能让方臻放弃接着给他灌午饭和晚饭。 这里没有打点滴一说,方臻怕他不吃不喝烧下去身体很容易脱水,只好逼他吃一点,总好过胃里空空如也。 安向晨算是见识了方臻强硬的手段,甚至在昏迷中都预感到了饭点的到来,狠狠打了个寒颤。 以前方臻还在影视剧里见过那种给昏迷的人嘴对嘴餵药的场景,放到他自己身上,他还真下不了这个口。不说这种方法到底有没有实际的效果,单是想一想安向晨醒来之后的反应,就让他保持了理智。 他和安向晨还没确立关系呢,又不是到了不做人工唿吸就没法活命的节骨眼,平白占人家的便宜,这种事方臻可做不出来。 更何况不光要餵药,还得要安向晨吃饭呢。就算顿顿是粥,嘴对嘴餵……嗯……还是算了吧,方臻觉得不太行。 即便是现代社会,发烧感冒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好的。 前三天方臻一直守在安向晨身边,半夜还起来给他换额头上的湿手帕,第四天哄着迷迷煳煳的安向晨吃过早饭喝了药,见他睡下了,方臻才出门去。 既然来了环山县,有些事就一併做了。比如第一件,便是要给李清胜写回信,顺便挑选年节礼物,让信局帮他一併送到固城去。 刚收到来信的时候,方臻和安向晨还苦想了一阵要送什么,然后想着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就搁置了下来。这一搁置,离过年也只剩下四五天了。再不送,就赶不上过年了。 方臻想不出环山县能有什么值得送的特产,便去东西市挑了些年货给他送去,种类从腊肉到果干,棉衣到窗花对联,乱七八糟准备了不少。 将年货都打包好后,他便去了信局,连同昨晚在客栈写好的回信一併寄了出去。 方臻的回信也没有多长,主要是感谢李清胜的提醒,以及表示了自己对考取府衙官职一事会好好考虑,最后祝李清胜新年快乐。 遇到刺客的事情方臻没有对李清胜提,他怕自己说得多了,对方出于对他的关心,会再次去常成那里打听消息。次数多了,万一被常成发现端倪,势必会给李清胜造成麻烦。 忙完这件事,方臻又去了趟县衙,把方壮一家被火烧毁的情况上报给了县令。 上次人伢子的案子还没破,方臻就又带着新的命案上了门,县令见到是他,感到十分的头疼。 他头疼他的,方臻才不管那么多。一个县令,不操心属地的事情,不如回家种红薯。 不过方臻不是没有私心。一来,他看不惯村长一家的嘴脸,觉得这种人当上镇长没什么好的,说不定还会瞒报更多的案子。 而且村长一家对他的态度也让他喜欢不起来,所以索性让县令发现方家村今年问题多多,跨过年的镇长选举不再考虑方有德。 二来,那个女杀手还在他家里。 她逃出来烧了他家不是大事,要是又看哪个男人不顺眼,或者一时兴起,霍霍整个村子可就完了。别说那些陌生人,就是方立一家还有杨大圭,和他们关系就不错呢,他也不希望他们出事。 虽说方臻出门时做了些准备,但如果是他自己落入一样的境地,他肯定能逃出来。因此,方臻担心地窖能困住杀手一时,长时间的把人困住还是有风险的。 不如趁早让县衙去抓她归案,能把人伢子和方壮灭门案同时审理清楚,还能把杀手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算得上是年前的一桩好事。 方臻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他可以帮县令把兇手带出方家村,但县令审理这两桩案子不能告诉别人是他报的官。 县令不明所以,帮助县衙破获重大案件是大好事,办得好是有赏赐的,而且在村里能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方臻怎么反其道行之? 「也不能这么说,县太爷你想,你要是把我抖出来,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兇手是我抓住的,哪还有你什么事儿是不是?」方臻在堂下向前两步走,压低声音说道。 大成朝时没有跪着见官的规定,除非犯人认罪,上堂都是站着的,只是需要在一开始给审案子的官员作揖行礼,表示尊敬。 第146页 即便是方臻上辈子的歷史发展,平民见官要下跪,差不多也是元代才开始的事情,盛行是在明清,并非所有朝代如此。 县令官阶虽小,但也是浸淫官场多年,方臻这么一说,他哪里还有不懂的。听罢,他便用手指着方臻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本官看你是个明白人,来人,赏一两银子。」 「多谢大人。」方臻不收反而奇怪,就笑着接纳了县令赏的银子。 这一两银子,出门他就转手「孝敬」给了要随他去方家村的两位衙役。 方臻中午还要赶回去监督安向晨喝粥吃药,和县令指定的衙役约好午时在东县大门处碰头,便赶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安向晨已经转醒,正眼巴巴地盯着门板。 见方臻推门进来,先是眼睛亮了一下,又赶忙垂下眼帘,微嘟着嘴蹙眉把自己往被窝里藏了藏。 「你不热?」方臻戳穿他。生病的安向晨格外得好欺负,方臻就喜欢逗他。 「……」安向晨发烧出了一身的汗,怎么可能不热。方臻不说还好,一说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又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汗味太大,让方臻嫌弃他。 他这样一想,要掀被子的手顿时缩了回去,生怕掀开被子会有一股子味道。 「别老躺着,醒了就起来坐一会儿,我给你拿饭去。」方臻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些,站起身。 安向晨刚要松口气,就见那人突然又俯下身来,在他脸边嗅了嗅,「放心吧,香的。」 他说完步履轻快地出门去,只留下安向晨红着一张脸,脑子里反反覆覆全是「香的」两个字。 「哪里香……」安向晨是没那个脸皮真的去闻一闻,小声嘟囔一句,便趁着方臻不在掀开被子。 方臻回来时,发现安向晨好好地靠坐在床头,但房间的窗户却开着了。 「说你是香的,就是香的,病还没好开什么窗户?」方臻放下饭碗先把窗户关上了。倒不是他觉得不用通风,而是安向晨没有好好盖着被子的时候不能通风,省得病情给吹严重了。 安向晨也知道不应该吹风,便没有反驳方臻教训他的话,悄悄皱了皱鼻子。 今天安向晨是自主清醒的,所以不用再被方臻逼着吃饭,乖乖吃了粥喝药,甚至还好胃口地夹了几口菜,然后躺进被窝里。 「你今日去了何处?」安向晨问道。 他在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病人总是有些道理会无理取闹的,所以即便是询问方臻为何丢下他一个人,那也是情有可原,可不算是他过分。 「去给李哥寄信,然后找县令报官。」方臻巴不得他问呢,这样才能体现出安向晨在乎他。 「报官?」安向晨迷茫了一阵,才想通了是报什么官,「可那地窖的布置……」 「没事,我一会儿带衙役回去。」方臻跟他解释道。 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他还能再陪安向晨一会儿。这么粘人的安向晨可不多见,等他病再好一些,可能就看不到了。 「那你……何时回来?」安向晨又将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失落地问道。他一边问,一边告诉自己,生病的人,就是有些软弱的。 「晚饭前肯定回来。」方臻刮他的鼻子,「你再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我何时说想看到你,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安向晨耳朵尖悄然变红,哼哼着扭过头去。 到底还在病中,吃了药,没说几句话,安向晨便又睡了过去。 方臻等他睡着了,在床边靠着休息了一阵,便赶去和衙役汇合,去方家村抓犯人。 这次县令给方臻安排的两个衙役都不是熟面孔,双方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公堂之上,县令给他们三个指派任务的时候。 这两个衙役一个姓林,一个姓张,从外形上看,是那种典型的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 在环山县,这种类型的衙役很多,方臻个人猜测,可能是县令觉得这种汉子比较有安全感,民众看见他们就不敢闹事吧。 第108章 喜欢的理由(一更) 尽管县衙的差役都是由县令自行选择,不用经过朝廷的审批,但僧多肉少,能从整个环山县属地中脱颖而出的,多少都是有些能耐的人。 有时候为县里办事需要东奔西走,所以会骑马,就是成为县衙役的必要条件之一。 不会骑马的人,即便有幸被县令选中,也只能在衙内做一些杂活,在县太爷眼里的重要程度和可捞的油水就远远不同了。 这对方臻来说也是大好事,大大缩短了他们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这样他就能如约赶在晚饭前回来。 三人骑着马在路上狂奔,方臻以晚一分,杀手就有一分逃脱的危险为由,一马当先,两个衙役不得不被迫跟上他的速度,在后面拼命地追赶。 等他们到方家村时,两个汉子的脸色都有了些微的变化。回想他们这些年当衙役的日子,就是给县太爷的夫人请接生婆,都没这么紧急过。 按照先前和县令的约定,两个衙役在避开村路的地方等待,由方臻将人犯带出来交给他们,后续再根据审理情况,传唤方家村众人。 方臻为了避人耳目,把大红也留在了村外,只身进了村直奔家中。 等他悄悄熘进自己家,掀开地窖上的毡布一看,见那杀手虽然挣扎动静不小,但依旧没能逃脱出去,顿时对自己甚感欣慰。 第147页 「想出去?」方臻笑着问她。 杀手冷冷嗤笑一声,冲着方臻翻了个白眼。她不想出去,难道想困死在这里不成?方臻是考虑到了她吃饭的问题,但没有考虑她怎么上厕所! 可怜她为了不被村里人发现,方臻走后也不敢大喊大叫,这地方暗无天日,她都不知到底过了几天几夜,方臻要是再不出现,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走,带你出去。」方臻作势要给她口中塞上布团。 「等等!」杀手赶忙扭头躲开,「我有事要说!」 方臻脸上出现短暂的疑惑,他不觉得她还能有什么事要交代。就算她清楚安向晨家中的情况,他也不需要通过她了解了,看安向晨今天的状态,交底也就这几天的事。 「你……我、我要先登、登东。」杀手看出方臻的疑惑,却只能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发誓,等她逃出去了,一定要将方臻碎尸万段。 「登东?」方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实在不明白女人要干嘛。 登东在大成朝,是如厕的文雅说法。在方臻那个世界的歷史中,唐朝时也用过这个词。 但方臻不知道,他学歷史也就记住了些常识和军事内容,其他的就难为他了。 至于平时的日常生活,即便遇到有人说要上厕所,也不会用这种说法。安向晨倒是会用,但他和方臻朝夕相处,谁每次上厕所还要通知对方一声啊,都是默默走出去就行了。 女人本想发火,觉得方臻竟然在这种事上戏弄她,果然不是什么好男人。可她一看方臻那张疑惑得真情实感的脸,便压住了自己的火气。 她转念一想,说不定方臻是个粗人,没出过村子,真的不知道呢? 「我要如厕,你赶紧的!」女人原本还扭捏,被方臻这么一气,倒是豪放起来,也不跟他客气,几乎是吼着说道。 「哦哦,行,咳,那行。」方臻也没想到她是真的有事,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 经此一事,方臻觉得他家的地窖还有待改进,至少得改成和现代的监狱差不多的,不然下次万一再关一个女人,可不得又要面对一次这种尴尬。 因为方臻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平时在野外没得讲究,但在自己家里,还是希望上厕所能私密一点儿,所以当初修院墙那会儿,把厕所也从露天的改造成了密闭的,只在墙上开了个小窗以便通风。 万万没想到这个改造竟然在奇怪的地方派上了用场,方臻也不用担心女人会从厕所逃跑,只管在门口等着。 女人从厕所出来,脸色极其难看。任谁在里面上厕所,被异性等在门口都会难堪,对这个厌男到恨不能杀光全天下男人的人来说,只会更加难以忍受。 方臻也不想的,但凡他有个女助手,也不至于如此。条件有限,实在是容不得他讲究男女有别,万一把她放跑了,到时候再闹出人命,孰轻孰重可要掂量清楚。 他还打水给她洗了洗手,要不是她还要洗,当即就把这一盆全给方臻扣到头上去。 等她洗完来不及付诸行动,方臻便先一步撤走了水盆,然后快速将她捆好,堵住了嘴,一路避开村里人押出了村。 「怎么这么久?」张衙役问道。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他们本以为方臻进去就能出来,谁知道还磨蹭了一会儿。 他不提还好,一提女人宛如能杀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是真的杀过人的,所以张衙役对上她的眼睛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凶?」 「三条人命呢,能不凶?」方臻接上了张衙役的这句话,将他上一句关于时间的疑问略了过去。 「那走吧。」张衙役的注意力被三条人命吸引,惊奇地打量了女人几眼,便率先上马。 方臻看了看林衙役,对方比张衙役要沉默得多,见方臻看过来,二话不说也跨上了马,显然是不打算和女魔头共骑一匹马。 方臻只好拍拍大红的脑袋,「委屈你了。」接着将杀手面朝下横抛在了马上,自己则坐在她的身后。 杀手实在是搞不懂方臻的想法,什么叫委屈你了?要委屈也是她委屈,他倒好,竟然还觉得一匹马委屈! 女人本来就被捆住了手脚,这个横卧在马上的姿势又没办法借力,马一跑起来,她便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哪里还有空想怎么逃跑。 张衙役跑了一阵停下来,对方臻的做法不是很认同,「你还是扶她坐着吧,好歹是个女人,能受得了吗?」 「张大哥,你听过一句话没?」方臻没理会他的建议。 「啥?」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对敌人……」张衙役口中重复着方臻的话,感觉好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女人这么娇弱,倒也不至于? 「三条人命。」方臻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换了个说法。 这四个字一出口,张衙役瞬间不再多言,一挥马鞭目不斜视朝前赶路。 方臻也知道这是个女人啊,但谁叫犯人太危险,而他们的条件又十分有限。 这女人除了在方家村犯下的三条命案,在其他地方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是真正的亡命分子,如果不这么对她,等她一路上想出个逃脱计策,只怕这两个衙役也活不长了。 第148页 谁叫他们运气不好,在女人出糗之后出现,估计已经和方臻一起上了女人的暗杀名单了。 接下来一路顺利,女人被颠簸到县衙,只剩了半条命,别说逃跑了,连县令的问题都爱答不理,只能虚弱地哼几声。 方臻建议县令将人收监后诊治一番再行审问,等县令採纳了他的提议,他便从案子中脱身,离开县衙,回去照顾安向晨。 安向晨此时还未醒,一张脸睡得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方臻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先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去床边叫人。 他看着安向晨粉嫩的脸,对自己坚持要求安向晨护肤的先见之明非常满意。 「你回来了……」方臻的手还没碰上安向晨的脸,他便悠悠转醒,带着鼻音嘟囔了一句。 方臻心中大为遗憾,刚才他在屏风外洗漱他都没醒,偏偏想碰一下他的脸,他就醒了,醒的可真是时候。 「嗯,答应你的,做到了。」 安向晨迷煳了一下,想起他们午间的对话,略带嫌弃地撇撇嘴,「这算什么约定。」 方臻知道他一向要面子又爱害臊,也不跟他计较,伸手轻轻揪了下他的脸,「起床。」 安向晨「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前几日烧得脑袋一团浆煳,印象里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宛如一叶漂浮在浪涛汹涌海水中的孤舟,被无数的浪头狠狠拍入海底,又被新的潮涌托起,反反覆覆间唿吸都变得困难,人也被折腾得彻底没了脾气,只期望着什么时候一个浪头过来,干脆将他拍死算了。 今日头脑清醒了许多,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却盈满了他的心间,叫他人也乏力得很,只想这样一直躺下去。 他不动,方臻也不催促,就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他。 虽然大夫一早就说过安向晨的病,有一半是心理因素在作怪,但安向晨骨子里坚韧,从不会轻易叫什么事情打倒了。 也因此,不用方臻开导,他喝了药病情便逐渐好转,没有从此一病不起。而病情能够肉眼可见的好转,自然也是他心结打开的迹象。 方臻想,他喜欢安向晨,其中一点,便是喜欢他的坚韧。 如果安向晨是个心理脆弱,什么事都想不开,遭受了打击变故后,便只能躺在床上整日不吃不喝不说话,除了默默流泪,什么心思都没有的人,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他。 第109章 安向晨的坦白(二更) 安向晨果然只躺了一小会儿,便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长唿了一口浊气,沖方臻浅浅的笑了笑。 方臻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 「想喝水。」安向晨没有躲开方臻的触碰,只小声嘟囔了一句。说罢不敢再看方臻的眼睛,手指头在被窝里,抠住了床单。 他出生在家教森严的大家世族中,即便是对着父母,也不曾有过撒娇的时候,因此对着方臻,这也是第一次。 他心中总是忍不住想要对方臻任性一些,真做了出来,却又要在脑子里天人交战,既怕方臻不想惯着他,也怕自己此举显得过于矫情,不成体统。 「事情都办妥了?」安向晨于是换了个话题,寄希望于刚才声音太小,方臻没有听到。 「嗯,办妥了,剩下的就不关咱们的事了。」方臻起身给安向晨倒了杯水,「吃不吃糖?」 「……」安向晨目光闪了闪,这话听起来,仿佛他才是个五六岁的贪嘴小童,需要大人用糖哄,「吃……」 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顿顿饭吃在一起,方臻早就发现了安向晨喜欢吃甜食。这几日吃饭是白粥,喝药是中药,嘴里要多苦有多苦,方臻回来时特地从糖铺子里买了几块酥糖,给他换换口味。 安向晨的精气神恢復得不错,吃过糖,要了热水沐浴,晚饭是跟着方臻去楼下吃的。 待两人吃过晚饭,方臻本想去重新订一间房,被安向晨拦了下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安向晨低下头。 「要不你再休息两天,等病好全了再说?」方臻建议道。他怕安向晨想起伤心往事,病情一夜回到解放前。 「无妨。」安向晨摇摇头。他伤心不假,在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杀手无情戳穿的那一刻,但因为心中早有预期,也不至于太难接受现实。 他自欺欺人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希望,如今即使没有家人的庇佑,他也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这谎言刺破的阵痛过去,他便不会去钻牛角尖。 「那也行。」当事人觉得可以,方臻自然也没意见。 反正这两天他也是靠在床边睡的,今晚要是安向晨的故事长,两人彻夜长谈,他就坐着听,要是故事短,他就继续在床边凑合一晚。照顾病人嘛,凑合一点也无所谓。 两人上了楼,安向晨没急着开口。这件事要从他的出生说起,总得给他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让他想想如何开头。 「我的确是他们口中,安家的少爷。」安向晨承认道,「就是在大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丞相的……家人。」 家人一词现在讲来,多了些嘲讽的意味,他敬重大伯,大伯却未必有多真心喜欢他这个侄子。 「安丞相是我大伯父,我只是安家这一代二房的庶子,生母是父亲的第三房姨娘,实在算不得尊贵。」 第149页 这话倒是不假,仅仅是固城的知府一家,嫡庶之间就有明显的区分,在世家大族中,这种亲疏关系只会更加分明。 安丞相是安家现任的大家长,也是嫡长子出身,而安向晨的父亲,是丞相大人的庶弟,安向晨是庶弟的庶子,在安家只能算得上细枝末节,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无妨。 「安家自大成建国起,便世代为官,最初也不过是小小的县令,幸而子孙争气,全凭自己的本事屡中进士,这才将安家一步步推到如今的位置。」 以前身在局中,安向晨不曾看清过,如今跳出局外再来看待安家,何尝不是寒门的典范? 安家的众多子嗣,每一代出众的也并非各个都是嫡长子,只有强大才是掌握话语权的唯一方式,并不单纯地依赖血统。 如果往前追溯,即便是他大伯,也并非彻底纯粹的正统出身,不过是祖上某一代的庶子实力强劲,成为了大家长,他的子嗣便由此成为新的安家嫡子。 安向晨惊觉自己竟然越想越远,赶忙拉回了思绪。这些,其实于方臻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他想知道的,只是自己为何会来到方家村,又为何会被杀手追杀。 「庶子若得不到家族的庇佑,难成大器,因此安家子嗣繁茂,真正出众的只在少数。我得幸于娘亲的教诲,才在众多兄弟间,被大伯高看一眼,偶尔会得他指点。」 其实娘亲的教诲,只是教导安向晨要努力读书,好被一家之主的安丞相看中,以后提拔进官场而已。 以前安向晨还没有今日的觉悟,只是出于对娘亲的孝顺,加上他本就聪慧听话,因此才会照着娘亲的吩咐去做。 不过虽则目的性强烈,学进肚中的知识,却实打实归安向晨所有,是旁人抢不走的。 「大伯学识渊博,经他指点,与我的学业大有裨益,如此一来,我便常打着安家的名头去参加京城学子名士间的集会。」 接下来要说的话,安向晨犹豫了,他先看了看方臻的脸色,斟酌着怎样能够绕过某些人,将事情圆回去。他与方臻的关系如今正是微妙的时候,总不好要提起别的人,惹得他误会。 「怎么了?」方臻听安向晨的讲述,注意力自然一直在安向晨的身上,现在安向晨停下来,他一下便看出了问题。 「没什么,只是需要回忆一二。」 方臻不觉得真是这个原因,他还能不知道安向晨?他摸着下巴开始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才会让安向晨这么为难。 思索来思索去,无意间和安向晨对视一眼,方臻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上次在地窖中,杀手曾提到过的柳家。 当时方臻就心有疑惑,现在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柳家放到眼下的情况中,似乎就合理了很多。 莫非……这个柳家世子,和安向晨还有过一段? 「没事,你就说吧,那都是过去式了,我能接受。」方臻故作大方地拍拍胸脯。他倒是不怀疑安向晨对旧爱还有留念,毕竟他这个新欢,能真切地感受到安向晨的心向着哪里。 「嗯……」两人都是聪明人,且相处了这么久,有些话虽不明说,他们也已经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既然方臻先开了口,安向晨也只好往下讲。 「柳家世子,名叫柳玉清。我初遇他时,一十六岁。」安向晨淡淡说道。 他记得如此清楚,并非是对那柳玉清有什么眷恋,只因这段过往,是给他的惨痛教训。人不能忘记犯过的错,吃过的苦,才能不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被打倒。 「那年初夏,正是荷花开的好时节,往常这种怡情怡景的日子,自是少不了风雅名流以文会友。同年早些时候,我的文章第一次得了伯父的认可,夸我是可塑之才。于是初夏的赛诗会,我便同兄长一同前往。」 十六岁,是安向晨首次在京城中露面的一年,此前他都在家中苦读诗书,期待有一日能得到大伯的认可。 不仅因为大伯是安家的家长,也是因为大伯官居宰相,如果得他青眼,证明自己有为官的潜质,到了可以初出茅庐的时候。 于是安向晨兴高采烈地,带着些初生牛犊和被丞相夸赞的骄傲,同兄长一起去赛诗会以文会友。 他就是在那里结识了柳玉清。一个不考功名,只仰仗皇恩的公候之家的世子爷。 在此之前,安向晨接触过的勛贵之家的人并不多。只有在家中设宴时,如果有幸被伯父同意入席,才会见到一二。 而他作为二房庶子,即便是入席也仅为陪衬,是没有机会和权力在宴会上与这些人攀谈的。就连宴会之后,也不能随意越过家中的其他人去结交,否则会被认为是吃里扒外,想要自立门户。 而且这些人来赴丞相的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会轻易在乎一个不起眼的庶子。 是以,安向晨印象中,但凡有些权贵的人,最是看中地位与门户相当。 如此一来,与他印象中的人有着截然不同表现的柳玉清,自然成了个别样的存在。 「赛诗会一别,他也常邀我见面,或游船,或参加别个交流聚会。」安向晨窘迫了一下,这种日子和他现在过的完全不一样,回想起来,真真是闲人才会干出的事情。 这样一想,柳玉清和一部分勛贵并无不同。都不过是朝廷养的闲散人罢了,既不关心天下民生,也不在乎世间冷暖,有的只是无病呻吟和风花雪月。 第150页 方臻没说话,笑了笑鼓励安向晨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安向晨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捏紧了拳头又放松。 方臻心想,十六岁的安向晨真是好骗,和现代社会十四五岁早恋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区别,随便见一个人对自己好,或者有点特别,就被拐走了。真是又好气又心疼他傻。 「起初我并未想太多,如此过了一年,才有了些不同。」安向晨再看看方臻的脸色,越发得脸热。 他被柳玉清吸引,最开始是他的为人和善,不摆勛贵之后的架子,后来便是相处时的才情。他仰慕柳玉清博学多识,不仅文采斐然,天底下仿佛没有什么他不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识过的风土人情。 这也是安向晨开始翻阅野史杂谈的原因。其实事情不是没有迹象的,比如柳玉清讲过的一些所谓天下事,安向晨在书中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描述。 但那时被喜悦和仰慕蒙蔽了双眼,甚至是有意识忽略了其中的破绽,将一颗心沉了下去。 如果他那时候同时遇到方臻和柳玉清,说不定能从中清醒,看清到底谁是真的能干,谁是照本宣科了书上的内容强装博学。 「我与他,其实从未说破过彼此的关系。」安向晨说到这里,竟然紧张起来,生怕方臻误会他在暗示什么。 他与柳玉清关系的变化,是从一次游船开始的。 游船之前,虽则两人心中对彼此都有了朦胧的情愫,但碍于双方身份背后的家族,并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别样的暧昧。 安向晨那时昏了头,觉得这样的晦暗不明,竟是处处甜蜜,比真正在一块儿的男男女女,还要多一些隐秘的乐趣。 直到那次游船,安向晨所乘的那条船,意外撞上了旁边的一艘,导致他落了水。 第110章 过往的恋情(一更) 长明河,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在夜间长明的河流。这明亮不是来自河水本身,而是在河面上,总是有着无数的画舫,画舫上一盏盏色彩或暖或艷丽的烛灯,将这条河流照得夜夜如同白昼,夜夜长明。 除过冬季因为冰冻三尺外,春夏秋三季,长明河上的游船不曾有一日断绝。 虽则地处北方,长明河上的柔情温婉却不减江南水乡分毫。画舫、歌姬、文人、雅士,京城中的贵族们,总是喜欢在长明河上夜游。 或同友人结伴,或携美人出游,在夜色的衬托下,无论是何种情愫,何种目的,都带上了天然的遮掩,让人将一切只往美处想。 安向晨便是在秋夜应了柳玉清的邀约,与他一同夜游长明河。 柳玉清说,昨夜中秋,未能与晨弟相伴甚是遗憾,今夜借着长明河畔无数彩灯,以表心中的亏欠。 安向晨抿嘴轻笑,还未对他这番说辞做出回应,就听得一声巨响,随即身形不稳,掉入了河中。 安向晨不曾学过游水,只能在水中拼命挣扎。随即柳玉清便跳入水中,与他一同挣扎起来。 幸而撞上他们船只的人,虽也为贵族,教养倒是不差,很快便将他们二人捞了上来,表达了歉意,并且邀请他们在船上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四人同游。 被救上岸后,安向晨问过柳玉清,为何会一同掉进河里,明明当时只有他一人靠近船边。 柳玉清当时是怎么说的?原话安向晨已经不记得了,大意是虽则他也不会游水,但既然安向晨掉了下去,他必然要搏一搏,拼死将他先送上去。 当时安向晨是万分感动的,也因此事,他对柳玉清的感情,发展到了有心与他结为连理的地步。 不过现在想来,柳玉清的举动,毫无明智可言。若真是想救他,应该先找人求助,这样他活下来的可能倒是更大一些。 更何况柳玉清此举非但不能帮上忙,还可能将自己搭进去,实在是昏了头的做法。若他无论做何事都是这等思想,只怕是要做下不少煳涂事。 方臻听到这里,总算是多了点反应。如果不是遭逢变故,他老婆可能早就成别人老婆啦? 这个柳玉清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靠谱的人,谈恋爱时还能煳弄煳弄,真结了婚,现了原形,日子肯定过不下去。像大成朝这种又不让随便离婚,那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受 「我当时也只是想一想,他是世子,自不可能为了我……」 「是他不配。」方臻打断安向晨,「我就不一样,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别说世子不世子的,就算是皇子太子,我也不会犹豫。」 安向晨脸色一红,动了动嘴,只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唔」。 在被背叛以前,他也是有和方臻同样的想法的。他想着,既然大成允许男人之间成亲,他和柳玉清未尝不可修成正果。 可惜,并非人人如他一般,身为庶子,不必背负整个家族。安向晨冷笑,即便是现在,他也同样能够理解柳玉清的退缩,可这并不是柳玉清就能藉此与他人联手加害他的理由。 他可以理解柳玉清的苦衷,却不会原谅他的罪恶。 「你接着说,后来呢?」方臻很想知道后续的发展,至少要知道安向晨有没有跟柳玉清提过成亲的事,他们有没有开始谈婚论嫁。 「后来……呵,后来便是安蓉的出现。」安向晨眼中布上阴霾。 安蓉,虽则排行第六,是安向晨的妹妹,但她身为安丞相的嫡女,从小受到的关爱和教导,便是众庶子不能比的。 第151页 和安向晨不同,安蓉作为女子,即便是嫡女,心思也并非要用在学识上,更多的,是作为家族联姻的工具被生养,只有少数人能够倖免。 生在他们这种家庭,如果是庶女,便要面临着被父亲送给朝廷新贵,或者合作对象作妾的命运,用来拉拢那些尚未站稳脚跟的人。若是嫡女,嫁人会嫁得门当户对,但要嫁给哪一位,自然要看家族需要和什么人结盟。 安家虽说地位超然,但要想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自然需要与多方势力周旋。 柳家,也是同样的想法。或者说,在错综复杂朝堂中的每一个家族势力,都是这样的想法。 「伯父原本想将安蓉许给王大人家的公子,王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比柳家还要高上一些。」 安向晨顿了顿,他当年能生出和柳玉清成亲的想法,不仅因为他有勇气,也是有现实因素让他心生依仗,「柳家虽是公侯之家,自先帝时,便鲜有人才出世,已隐隐有没落之象。」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柳家尚未衰败,这一代的世子爷柳玉清文采了得,柳家也未见得不会在他手中再现辉煌。 至于那王家公子,听说是个酷爱折磨人的傢伙,尚未娶妻就养了外室,且外室女子没活几年便死了。 安蓉听着打听到的情况,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自是不想轻易妥协。 她是嫡女,下嫁是万万不能的,别说她自己不愿意,就是丞相大人也不许她这么做。因此思来选去,又有身为安家当家主母的亲娘在背后为她谋划,最终便选定了能让各方人马满意的人选——柳玉清。 柳玉清身边并无女子相伴,样貌仪表堂堂,地位比之王公子不差多少,况且柳家也是安家需要拉拢的对方,如此一来,安蓉便趁着父亲举棋未定之前,与柳玉清来了场「偶遇」。 柳家自不必说,家族的走势如何他们比外人更加清楚,如果此时能和安家搭上关系,于他们是最好的选择。这等机会,柳玉清不管情不情愿,柳家人都不会让他放过。 「那日她听闻我要与柳玉清泛舟,便央着我带她一起。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谁知……」安向晨握紧了拳头。 方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抚地轻拍着。 接下来的剧情不用安向晨说,方臻也能猜透。 无非是安蓉施展撩汉大法穷追不捨,柳玉清渣男化身摇摆不定,他既捨不得清雅的安向晨,又抵不过安蓉的诱惑。周旋于安家两位有情人中间,柳玉清面对家族的压迫,最终还是选择了安蓉。 「我察觉异常,便心灰意冷,有心成全他们二人。谁曾想,他们竟然怕我从中阻扰,坏了这场皆大欢喜的局面,便用计将我发卖。」安向晨眼中涌出恨意。 他生性骄傲,若是无缘,自会放手,难不成还像那苦情女子一般哀求他的怜悯,纠缠着他,要生要死? 可恨柳玉清与他相遇不相知,竟丝毫不了解他的性子。 「今年初夏,柳玉清约我同游,我本意拒绝,他却说深知有负于我,但求一见,有些话总要说说清楚。」 安向晨嘆气,他念及两人近两年的情谊,便去见了一面,想着自己也当有些话同他说明白,叫他做了选择便莫要再来扰他。 哪知这一面原是安蓉同柳玉清早就设定好的圈套,他一到达柳玉清同他讲好的地点,便被人从身后敲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被捆绑手脚,黑布蒙头,不知带往了何处。 他去见柳玉清时未曾预想过会被暗算,也因此只带了一点随身的物件,盘缠衣物一概没有。要不是正巧去时路上,常买衣裳的铺子进了新货,跟在身边的小厮央着他去看看,便随手挑了几件,只怕是比方臻见他时,更要窘迫。 「说起来,那日随我出门的阿宝,也不知如何了。」安向晨心下有个猜测,阿宝多半已经殒命,不然总会回去禀报娘亲。 娘亲尽管只是个三姨娘,为着他,也会尽力而为,断不会像今日这般杳无音讯。 只可怜阿宝跟随他多年,却无辜受害。他日若回到京城,是该去寻一寻他的尸骨,好生安葬。 「此后的事,你便全知晓了。」安向晨不再赘述被发卖到方家村之后的事情。一来以方臻的能耐,肯定早已打探清楚,二来,那段往事太过痛苦,他不愿再提。 「所以……」方臻望着安向晨。 「所以,此事背后必然有我大伯的手笔。」安向晨主动说了出来,他已经不怕说出真相了,「单凭安蓉一己之力,想要联合柳玉清尚有些困难,我同他相处多时,对他的为人也算了解,除非家中有人出面逼迫,他不会轻易同意安蓉的毒计。」 安向晨这笃定不是因为柳玉清对自己有多深情,不捨得用毒计对付自己,只因柳玉清性子软弱,极好面子又优柔寡断,让他做这种可能有损他「清」誉的事,定然是会畏缩不前。 而安蓉想要让柳家人出面帮腔,就少不得她背后的安家主母替她说动。单凭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哪能有资格与柳家谈判。 这事和安家主母脱不了干系,安丞相岂会不知?即便最开始不知,等到安向晨失踪,安家二房前来质问,安丞相也总会得知真相。 安家二房一脉,以安向晨最为出众,即便安二老爷不在乎丢了一个儿子,那个丢了的人,也不能是安向晨。 第152页 「若是我猜的不错,大伯应当也是知晓了我与柳玉清的过往。如今安蓉嫁入柳家已成必然,若此时往事败露,只怕安家要成为京城的笑柄。」 大家无小事,若是有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只怕在皇上心中,也能给安家记上一笔。死他一个保全家族,是很划算的买卖。 此外倒是还有一个可能,安向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方臻。 「你是不是想说,你大伯知道你嫁给了一个农村男人,比跟柳玉清的过往还要掉价,爆出来对安家打击更大,所以必须要找人除掉你?」 安向晨点点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方臻。 理解是一回事,但自己作为那个必须要被牺牲的棋子,心中难免不痛快。 主母果然好手段,只怕是当初选择将他交给人伢子发卖时,就已经想到了现在的状况。毕竟是亲大伯,不到万不得已,多半也不会想要他的命。 「你们家……」方臻挠挠头,他想说你们家可真复杂,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好忍了下来。 安向晨絮絮叨叨说话时注意力被转移了,此时话一说完,便咳嗽起来。 他还在病中,方臻急急忙忙叫他躺好,又让小二煮了碗润肺的梨汤过来。 喝过汤,两人的氛围忽而尴尬起来。方臻犹豫着要不要再开一间房过去睡觉,就见安向晨轻声问道,「你便没有话,要对我讲?」 这暗示太过明显,方臻怎么可能听不出。 他现在知道了安向晨的全部,可安向晨对他,依旧是一无所知。 虽然说,为了方臻不被安向晨莫名其妙地连累,被追杀,安向晨不得不向他和盘托出,但如果一开始方臻转身就走,和安向晨分道扬镳,同样也是能解决问题,避免引祸上身的。 如今两人选了这么一条路,也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我本来打算等你病好,然后回家过年,那时候再告诉你的。」方臻走到床边蹲在安向晨面前,平视着他,「我想给你一个新年。」 「那便那时再说与我听吧。」安向晨赶忙一脸孩子气地捂住耳朵,生怕方臻忍不住现在告诉他,被他听到了。 「好,再等四天。」方臻刮他的鼻子,「你要快快好起来,咱们回家过年。」 第111章 草莓糯米糰子 或许是有了盼头,外加仁寿堂的大夫妙手回春,以及四个月来每天坚持运动的效果,总之仅又过了一天,除了还有轻微的咳嗽外,安向晨的感冒已经好了大半,不影响正常生活。 方臻是想让安向晨彻底好全了再回家,安向晨却嫌住在客栈要花钱,嚷嚷着非要现在就回家。 有人贴心帮他省钱,方臻自然乐意,两人当即收拾了包袱退房,牵着大红在东西两市逛了起来,趁着有空把上次没置办的年货补充补充。 说到年货,早在腊月初,他们就心急置办了一批。但年货也分耐存放的和容易变质的,正好还有两天就要过年,置办些鲜肉一类的倒是时间刚刚好。 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安向晨的这场病,对原定计划是一点儿没耽误。 安向晨大病初癒,方臻担心屋外的冷风将他的感冒又给吹严重了,便将来时给他穿戴的那些装备,一件都没落下地套上,弄得安向晨看上去像个年娃娃。 安向晨本来就长得唇红齿白,秀色可餐,被方臻裹成年娃娃后,臃肿的衣服衬得他的脸似乎都圆润了不少,让他看上去还像十五六岁挂着奶膘没长开似的,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方臻看着眼前的人满意极了,他没见过安向晨奶娃娃时的长相,今天算是过了眼瘾。看来安向晨也不是从小美到大,至少小时候,还是可爱居多一点儿,说不定还是个圆乎乎的糯米糰子,还是草莓馅的那种,从米白色里透出一点儿粉红。 「我想吃糯米糰子了。」方臻砸吧两下嘴,在安向晨疑惑无辜的表情中,拉着人往卖点心的摊子前走。 「大哥,有没有草莓馅的糯米糰子?」方臻开口问道。 在环山县这种小地方,水果种类少得可怜,除了耐旱易存活的树种,种出来全天下啥时候都有得卖的苹果,其他的水果不仅贵,还轻易见不着。 冬季虽然是吃草莓的好季节,但环山县普通百姓,甚至很多连草莓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哪里还有那个闲钱把它加入各种食材中,做成小吃出来卖呢。 「没啦没啦,俺小本生意,哪能买得起草莓哩?」摊主挥挥手,不打算做方臻的生意了。 「草莓馅的糯米糰子?」安向晨重复着方臻的话,这种糰子他也不曾吃过。 在家中时,男子要有男子的样子,安向晨虽喜甜食,娘亲却教导他,说糕点是女人才爱贪嘴的吃食,尤其是甜食,他不能多吃,免得被人看见,笑话他女气。 想到这儿,安向晨低头抿嘴笑了下,他记得方臻每次来环山县,可都要带些各式的糕点回家,陪着他一起吃。 不足巴掌大的糕点,方臻两只一捏丢进口中,还要「嗯嗯嗯」地边嚼边称赞味美。 方臻就算吃再多的点心,做出再轻柔的动作,也不曾显露出丝毫的女气,可见娘亲这些规矩,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不过是那些文人瞎讲究,自己气概不足,便想着法硬要设置许多的条条框框来限制众人,让大家都不许做,以此掩盖自身的无能。 第153页 他这样想,越发欣赏起方臻的落落大方,深觉如方臻这般不拘泥于某些不必要的小节,坦坦荡荡,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气概。 「没有啊……要不这样大哥,草莓我出,你给我做一份呗?」方臻跟卖糰子的摊主商量,他一早就看见了,在他说草莓馅糰子时,安向晨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俺一份菜糰子八文钱,你自己出馅料,就算你四文钱。」摊主还价,「不能再少啦。」 「一份糰子有几个?」这糯米糰子个头不大,和汤圆差不多,如果分量太少的话不仅不划算,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六个。」 「行,那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去买草莓。」方臻跟摊主交代一声,拉着安向晨开始找水果铺子,终于在一家高档铺子中,买到了草莓。 他家草莓很新鲜,应该是没全熟的时候就摘下来往环山县运,一路上给它做好措施,让它到达铺子时,刚好成熟。 不过也因此,价格很是昂贵。一斤草莓,竟然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够仁寿堂的大夫出一次诊,够方立一家小半年的所有开销。 「不如算了吧。」安向晨也觉得这价格太贵,不想让方臻乱花钱。 他现在用的一套文房四宝,才不到二两银子,一斤草莓,竟够他买两套还有多。 况且笔墨省着用也能用很长一段时间,草莓却总共没多少颗,一口吃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实在不该贪这顿口腹之慾。 即便是对价格不怎么敏感的方臻,其实也嫌贵。但他一想一年也就吃这一次,咬咬牙大手一挥,买了一斤。 「你……」安向晨对他此举有些生气,可钱是方臻的,想怎么花是方臻的事,他还欠着方臻不少钱呢,哪里有立场干涉方臻用钱的决定。 「马上过年了,就吃一次。」方臻搬出过年来开导安向晨,给他抚平了紧皱的眉头。 「你既下了决定,又何必问我?」安向晨瞧着布兜子里为数不多的草莓,第一次生出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感慨。 「别看了,你再看它也不能自己变多。」方臻哥俩好地揽住安向晨的肩头,带他在店里转了转,想买些其他水果。 但在安向晨强烈的坚持下,两人还是去了更平价的铺子买别的水果。 「等我有钱了,咱们天天买草莓吃。」方臻和安向晨各拎着几个布袋子,瞅了瞅他手中连袋子都比别的水果袋子华丽的草莓,发出了经典做梦暴富发言。 「其实,若是在京城,未必会有这般贵。」安向晨不知道这只是方臻过过嘴瘾,一本正经对他分析道。 京城交通发达,物产丰富,加上同类型的铺子众多,在各种条件综合作用下,草莓的价格也许真的要比环山县便宜。 方臻点着头听他分析,反正他也不懂是不是会更便宜。毕竟上辈子,首都也物产丰富,同行竞争激烈,那价格,也没见得比二三线城市低,反而整体更贵呢。 他曾记得队里有个哥们就吐槽过,说在东北老家,一斤草莓十多块钱儿,到sh市一看,一样的货,三十一斤,好傢伙,直唿吃不起! 因为这事儿,那东北哥们儿怀疑地连问了好几个队友,草莓到底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南方水果怎么会在南方卖得更贵? 后来那哥儿们退伍转业,找了个sh市本地的姑娘结婚,婚后考虑到孩子将来的教育发展,就定居在了sh市。一次在手机上聊天,哥们儿跟他说想瞬移回老家吃水果,吃完再瞬移回sh。 之前和方臻交谈过的摊主,没想到方臻竟然真的带着草莓回来了。他看方臻和安向晨的衣着,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还以为这两人不自量力,去一趟水果铺子就会知难而退,灰熘熘地离开,所以也没将方臻的话放在心上。 此刻方臻从袋子里抓了一把草莓递给他,摊主呆了一下,才赶忙双手捧住,稀罕地盯着手里红艷艷水灵灵的草莓。 「大哥,这样,就这一把草莓,你能做几个糰子就做几个,我按一个糰子一文钱给你。」方臻豪气地说道。 「行哩,你们坐着等一会儿,俺给你做!」摊主高高兴兴答应了。他给方臻开的价是六个四文钱,如今方臻让他有几个做几个,不管怎么做他都不吃亏。 摊主深吸一口气,闻着鼻尖萦绕的草莓特有的清香,将手中的一捧草莓洗干净,又洗了案板和菜刀,这才将这些整颗的草莓剁碎,放进研钵里磨细,和做好的糯米皮包在一起。 安向晨看着那些草莓被剁碎,汁液都留在了案板上,心中暗暗有些可惜。 他偷眼看向方臻,发现对方神色自若,坐姿板正地盯着老闆摆在架子上已经出锅的小糰子们。 安向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瞧出来那些白糰子有什么特别的。 不一会儿,草莓馅的糰子就出锅了。 摊主虽然是第一次做草莓糰子,但其他便宜水果的糰子他也尝试过,所以要做的好吃并不难。 摊主做的糯米糰子和方臻想像中的一样,皮薄馅多。 他用竹籤戳起一个白里透粉的糰子餵给安向晨,安向晨先四处望了望,见方臻举着糰子不动,只好快速地「」「啊呜」将它叼进口中,随后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跟仓鼠偷食似的,方臻笑。 第154页 随后他自己也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和安向晨刚才窘迫的小表情一起,糯到了心里。 安向晨不想在街上边走边吃东西,两人便在坐在摊位上吃完了才走。 摊主走过来给他们送了两个肉馅的糯米糰子,没有收钱。 两人道过谢,都在心中产生了疑问。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观察摊主,发现他送完糰子后,拿过一个小碗,偷偷摸摸地,将剁草莓时留在案板上的果汁和草莓屑,用菜刀小心翼翼刮进了碗里。 方臻心中瞭然,难怪刚才给他们做草莓糰子之前,摊主要特地洗案板和菜刀,原来是怕污染了草莓的味道。 那摊主是背对着他们的,做完了这些起身轻唿口气,转身心虚地朝方臻他们张望一眼。 两人早就察觉了摊主的意图,赶在摊主回头之前便收回了视线,装作低头专心吃糰子。 不一会儿,一个妇人带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走到摊主面前,妇人对着摊主笑了笑,小丫头脆生生地叫了声:「爹!」随即张开两只小手,要摊主抱。 「丫丫,不要捣乱。」妇人制止了小女孩撒娇的行为,教导她摊主正在做活,不能抱她。 小丫头低落地「哦」了一声,还没展露她的失望,摊主便拿起之前收集的草莓碎屑,递给了女儿。 「呀!」小丫头刚叫出声,就被摊主嘘声制止。 摊主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低声说,这是草莓,并且跟女儿和媳妇讲了草莓长的什么样子。 方臻和安向晨的糰子吃完了,起身时听到妇人在问摊主哪里来的草莓,摊主悄悄指了指要走的两人,说是客人带来的。 妇人责备摊主怎能贪客人的东西,摊主小声解释着,只是留在案板和研钵里的残渣,而且他给他们送了两个肉糰子,也不算占便宜。 等妇人看过来时,就发现摊位上早就没了两人的身影,只有三颗鲜嫩的草莓,和饭钱一併留在桌子上。 第112章 老狐狸 糯米糰子个头不大,还挺管饱,吃过糰子他们的午饭也算是解决了,下午便在街上随便逛了逛,就准备去伢行里取回他们寄存的马车。 两人起初是带着马车的,奈何临近过年,街市热闹,带着马车不方便,便将车先寄放到伢行,只等回家时再来取。 所幸他们买的东西没有大件的,两人四只手各提一些,不算太重。 就在他们往伢行走去,要去取回马车时,竟然碰上了个熟人。看着那瘦猴似的身影,方臻认出了是村里的盛子。 他们和盛子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自从方壮家出事后,村里没再发生过其他事情,几人也就没了交集,平时不怎么碰面。 不过方臻还记得盛子是个爱跑腿的,见他刚从牛车上下来,估计是进城给村里办事来了。 「盛子,来办年货了。」方臻叫住了他。 盛子原本还没看见他俩,被方臻一叫,这才停下脚步和两人打招唿。 「咋个办年货哩,村长叫俺来打问个事。」盛子两手交错往袖子里一塞,两只胳膊在身前捲成了一个圆筒。 「怎么,村里又出事了?」方臻故作惊讶地问道。 他之所以叫住盛子,就是想打探一下村里的虚实,看看是不是他不在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事,也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应对。 和他们家没关系最好,万一牵扯到了,总不能回回被村长当枪使。 「也不叫个又出事哩。」盛子不想把手伸出来,就抬起身前的圆筒,头一歪,用一边的袖子蹭掉冻出的鼻涕。「昨个县太爷派人进村子,壮子哥家情况了解个,还把他爷两个尸体抬走啦。」 「县太爷?」方臻和安向晨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县令办事倒是快。他前天才报的官,第二天就上方家村现场勘察去了。 「啊,县太爷。说是怕俺们消灭证据,先来验现场来啦。」盛子来劲了,便和方臻八卦起来。 按照盛子的说法,县令本人没来,只是派了手下的一队衙役和画罪师还有仵作过来,几个人跟着画罪师和仵作去方壮家查看现场情况,还有几个人留在村里收集口供。 幸亏方家村有年前不动土的习俗,方壮家的废墟得以保持原貌,不然县令估计要给村长治个毁尸灭迹一类的罪名。 那些衙役在村里折腾了一天,所有人家都被叫出来盘问了一遍,老人和孩子也没放过,快到晚上时才走的,临走前在村长家里吃了饭。 村长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传到了县令的耳朵里,等衙役一走,立马连夜将村民都召集到议事堂,询问是谁走漏的风声。 除了方臻和安向晨,村民们全都围在了村长家的院子里。 年前没有人会往外走,一个个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等着过年。就连往常不在村里的人,也都纷纷回到了家中,这是方家村人口最齐全的一次村会议。 村长对村民们的品性素有了解,问来问去问不出也只好作罢,说要赶紧派人去县城打听情况。 至于人选,村长本来是想让方臻去的,毕竟村里就他跟衙役有点交情,可谁知在议室堂没看到方臻一家,一问才从方立那里听说,安向晨发热,两人老早就到县里治病去了。 点名的时候村长就发现少了方臻两口子,心下有了计较,待他将村民一一问过,心中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第155页 村长心一沉,觉得这事八成和方臻脱不了干系,但眼下人不在跟前,也没办法跟他计较,只好先按下不提,只等方臻回来再问话。 「村长想个俺上次跟你一块里找个差爷,你又不在,就让俺出来试个,说不定差爷还有印象,给俺一份面子儿哩。」盛子说罢,又用袖筒抹了下鼻涕,「要俺说个,还得臻子哥你出面,俺咋行哩。」 盛子说这话时带点讨好,显然不觉得自己能给衙役留下印象。 之前被村长点名他没办法推拒,如今碰巧遇上方臻,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方臻出面打听消息的意思。 方臻护着安向晨轻轻后退了一步,不让盛子靠上来,「行,我跟你去问问。」 「好好好,好哩!」盛子得到方臻的帮助,立刻乐呵呵地跟在方臻身边。 安向晨不愿一个人待着,于是一行三人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到了县衙门口,方臻给门房塞了十文钱请他代为通传,不一会儿,丁雄便从衙门里出来,和方臻互相客套了一番,并为双方做了介绍。 盛子上次和方臻一起来过,丁雄还有些微印象,安向晨则没见过。方臻当着盛子的面只能介绍这是他的内人,丁雄要抱拳的手便收了回去,改为点头示意。 安向晨也沖他颔首回礼。 丁雄,上次被方臻请回去帮忙寻找方强死因的那一位衙役,今天他在衙内当值。 方臻三人请丁雄去了附近的茶楼,上了几个好酒好菜,便进入正题。 丁雄和方臻的交情还不错,况且方臻办事地道,丁雄也愿意跟他打交道。 「怎么着,方老弟,你们村又丢人了?」丁雄开了个玩笑。 「人倒是没丢,今天是想找丁大哥打听个事儿。」方臻身体前倾挡住了丁雄的目光。 县里人可不如方家村的人那么好煳弄,他怕丁雄看得多了,会冷不丁说出「没想到你竟娶了个男子」这样的话来,让盛子听了去。 他跟原主不一样,他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娶了个男人,就算方家村的人都知道了,他也无所谓,主要是安向晨不愿意。 丁雄同为男人,自然明白方臻不准别的男人看自己女人的心思,见方臻有意隔开两人,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你想打听什么事,说来俺听听。」 方臻不多言,看了盛子一眼。盛子会意,将衙役昨天来村里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这案子不是俺村人做个,村长就想让俺打问打问,县太爷咋个办俺村案子哩?」 「你说昨天的案子啊……那俺也不知道,怎么也要等年后了。再有两天要过年,今天衙门就不接案子了。大人是怕拖得久了现场被破坏,才想年前赶紧先把线索收集好。你问这案子,俺还真帮不上你们。」丁雄想了想,如是说道。 昨天县令虽然没派他去方家村,但这种一次出动一个队的衙役的案子,一般都是大案要案,寻常百姓不一定会知道,但不可能瞒得过同在衙门里的人,因此这案子他也有了解。 「这样啊,那确实没办法。」方臻遗憾地摇摇头,给丁雄敬了杯茶,「那小弟年后,少不了再来打扰。」 在当值期间如果饮酒被发现,是要革职的,丁雄还不敢冒这个险。 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好说好说。」 「那您知个,咋个人报俺村个案哩?」盛子小心试探道。村长昨晚大张旗鼓调查是谁把村里的事捅出去的,他要是能打听出来,也算是大功一件。 「报案?报什么案?这案子跟别的案子还有牵扯,凶……」丁雄差点说漏了嘴,衙门里的案子不能跟外人讲的,「这事大人自有定夺,不该问的别瞎问。」 「是是是。」盛子立即捣头如蒜,伸手在自己嘴边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 盛子生怕惹恼了差爷,被他一佩刀噼了。马上过年了,这要是见了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别光顾着说话,丁大哥,来,吃!」方臻见状出声打圆场,招唿丁雄吃菜。 丁雄这才恢復笑脸,拿起筷子夹菜。到晚上饭点还有几个时辰,早上吃的那点儿早就消化完了,方臻这顿饭来得正是时候。 盛子也不敢再说话,小心陪坐着,直到方臻沖他使了个眼色,才小心拿起筷子扒拉碗里的白饭。 「你要不要再吃点?」方臻小声问安向晨。 安向晨摇头,和方臻一起慢慢喝茶。中午的糯米糰子很好吃,他贪嘴多吃了两个,这会儿饱得很,还反过来担心方臻有没有吃饱。 方臻当着外人的面,料定安向晨演戏会演全套,还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小手,惹得安向晨拿袖子遮住脸庞。 丁雄看了一眼,只看到安向晨竖起的衣袖,便低头继续吃饭。 方臻也不客气,这顿饭花了他二两银子呢,他拿起筷子多少也吃了点。 他吃饭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股狼吞虎咽的劲儿,让人看着就食慾大振,带动另外两个汉子差点儿就点燃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和他拼起饭来。 幸好方臻没吃多少就停下来,擦擦嘴不紧不慢地喝茶。 这顿饭局上最明白也最自在的就是方臻了,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报案的事丁雄不知道内情很正常,毕竟方臻去报案时,就暗示过县令,县令自然不会大肆宣扬,说案子不是他破的,兇手也不是他抓住的,以免影响他的形象,也阻碍他将这件案子的功劳纳为己有。 第156页 当天跟着方臻去方家村捉拿兇手的两位衙役,必然是县令的心腹,自是不必担忧他们会到处说嘴。 而当天方臻去报案时,在衙内当值的都是方臻不认识的衙役,就算他们衙役之间互相聊天说起某一件案子,也不会刻意去描述报案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徵。 这样一来,方臻在这件事中就成功的隐了身,等他回到方家村,就算村长认为把事情捅出去的是他,盛子也能给他当个人证,证明衙役之前没见过他,也没说这案子和他有关系。 安向晨默不作声靠在方臻身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把一个不在男人们谈话时插嘴的贤内助形象演绎得十分到位。 只有方臻知道,安向晨这么聪明的人,肯定在心里默默骂他老狐狸。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方臻见丁雄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杯子,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啥事?」丁雄问道。 盛子也好奇地凑近了些,方臻这个时候开口,问的肯定还是和村子相关的事。 「这个事吧,不是我们村的人做的,但我们一直没找到兇手,不知道县令大人放到年后办案,这兇手会不会再犯案,大过年的闹得我们村人心惶惶的……」方臻刚问完,就听见身后的安向晨轻微地哼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只有他听到了。 「这个啊。」丁雄收回准备夹菜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才给了个大致的交代,「回去让你们村的人放心,不会再有案子了。」 「啊,这,难道兇手被抓了?」方臻惊得站起身,仿佛真的钦佩县令的破案能力。 丁雄发现自己还是话说多了,到了这份儿上,骑虎难下,只好模煳地点了一下:「之前还有个人伢子被杀案,大人破案如神……」 丁雄没再往下说,闷头吃饭不再理会三人,剩下的全靠方臻和盛子的悟性。 「哦~县令大人果然厉害,来丁大哥,我再敬你一杯!」方臻恍然大悟,又敬了丁雄一杯茶。 盛子在一旁起先一头雾水,后来想到人伢子的案子方臻跟他交代过不少内容,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俺也懂哩!」 他说完才发现屋里人全看着他,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就连安向晨也飞速地瞥了他一眼。 盛子脸一红,强装镇定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菜他可不敢吃,有差爷在场,哪里敢动。 村长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臻子哥,你说个,县太爷咋时候把疯婆娘抓个?」送走了丁雄,盛子小声问方臻。 「这我怎么知道,那你得去问县太爷。」方臻把安向晨扶上马车。 盛子缩缩头,他去问县太爷?是嫌命太长咋个! 「我们要回去了,你……」方臻其实不太想让盛子搭车。平时没什么,今天他们买了不少东西,地方窄了很多,如果盛子上了车,肯定免不了拥挤。 安向晨目前的身份还是个嫁了人的婆娘,让一个已婚女人和别的男人挤在车厢里,那一定是做丈夫的脑子被驴踢了。 况且就算安向晨没有那层伪装,方臻也不乐意他和别的人挤一起啊,女人身份是假,老婆是真的呀! 除非盛子乐意帮他们驾车。 好在盛子是个有眼力见的,不跟他们夫妻掺和,跟方臻道了谢,自己转身搭牛车去了。 「你要是嫌烦,咱们不回去了,就在县里过年。」方臻见盛子走了,没急着驾车,跟安向晨商量道。 方壮一家的事情捅到了县令面前,回到方家村,村长肯定还有说法等着他们呢。 「还是回去吧,在县里没有住处,万一再碰上万家的姑娘,不见得比村长好应付。」安向晨一想到这次没碰到万莹莹,心里暗道幸好幸好。「难道你情愿在客栈过年?」 「那还是回去吧。」方臻立即放下车帘。 万莹莹和方有德,还是先搞定方有德吧。 第113章 黑暗料理 回村的路上,安向晨裹着帽子探出头来。 方臻给他买了个暖手炉,坐在车厢里不漏风,又有暖手炉暖手,他便把帽子围巾摘了下来。这会儿有意要和方臻说话,又嫌麻烦,就只戴上了帽子。 他才刚冒头,就被方臻大手一摁,给他摁回了车厢里,「外面风大,你病还没好,老实待着。」 安向晨只好重新将一应穿戴套在身上,手里还捧了暖炉,硬是坐在了方臻旁边。 「太闷了?」他非要出来,方臻也不再拦着他,只是伸手给他把围巾往上拽了拽,让他只露出一双眼睛。 「没有。」安向晨将手缩进袖子里。坐在车板上果然更冷,可惜他不会驾车,不然还能和方臻换着来,让他休息一会儿。 「你今日……」安向晨出来并不是真的嫌闷,而是有话要说,他怕到了家事情一多就忘了。「你往常替村子办事,也是自己出钱?」 「是啊,所以我才不乐意给村长干活。老狐狸一毛不拔,知道我能出钱出力,就拿我当冤大头,我难道看着像傻子?」方臻冷哼一声。 方臻想着,以前这些活儿,看来多半是派给方大福一家的,村里就那么一户富贵人家,性子又好,可不得让村长可劲薅。 不过方大福也不傻,自从方臻替村里跑腿开始,他家就极力地降低存在感,要不是今天安向晨提起这个话题,方臻都要忘了村里还有方大福这一户人家。 第157页 「如此说来,今日请丁雄这顿酒,村长必是不会付帐了。」安向晨蹙眉。 往日方臻也替村里做过不少事,但他不曾跟着参与过,顶多是事前知道,或者事后听方臻讲起,对于其中是否涉及到金钱交易,心中大概有个推测,却不知具体几何。 想来不过村民之事,要花费也应当只是几十文,多者一两吊钱便可解决。 今日一见,才知道每次办事,要花出去一笔不小的数目。照这样花销,岂不是让方臻拿自己用命换来的钱,去供养整个村子? 这如何能行! 「此事当与村长说清楚,打猎可是以命相搏的营生,他当想利用便可利用,全然不必顾忌你的死活?」安向晨越说越气,恨不能现在叫方臻掉头,回县里过年算了。 方臻见他这么替自己着想,不禁想要抱抱他亲亲他,但眼下的条件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只好作罢。 安向晨一时在气头上不曾发现,等他絮絮叨叨说完了,才惊觉自己对方臻的关心过于明显。他懊恼地瞥了对方一眼,见方臻果然一脸得意之色,便不再理他转身钻回了车厢。 其实安向晨冷静下来便可想起,在方强死亡一事解决后,方臻不是没有对村长一家採取相应的对策,那时候村长就已经不怎么找方臻办事了。 所以如果不是今天恰好遇上了盛子,也不会花那二两银子请人吃饭。 在方臻眼里,今天纯粹是意外,是他想花钱提前买点村里的情报罢了。要真是村长想让他来,他自然有办法拒绝。 安向晨将暖手炉捧近了些,拿在眼前仔细瞧。 方臻家的马车只有三面完整的厢体,车厢内没有窗户,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挂,显得昏暗异常。 安向晨坐在车厢里只好将手炉拿到眼睛前,借着手炉里炭火的红光才能勉强看清它外侧的花纹。 暖手炉是今天才买的,方臻没用过这东西,自然想不到。今天两人在街上逛,遇见好几个公子小姐手里都捧着这玩意儿,他才拉着安向晨也去买了一个。 暖手炉的材质和样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像安向晨手里这一款,质量上属于上乘,但同等质量下还有更便宜的几款,就是不如它好看。 方臻向来讲究实用性和性价比,却总是在安向晨的事情上,考虑一点儿华而不实的点缀,因为他知道安向晨喜欢。 放在以前,安向晨必然会选择这一款,可他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相府里的公子,不再是衣食无忧的少爷。 在经歷了这么多波折之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要为生计发愁的百姓。方臻大可不必再为了满足他那些尚未改掉的习惯,浪费钱财。 安向晨背靠着车厢幽幽地嘆气。 即便是料想得到方臻会在新年对他说怎样的话语,两人的关系又会有何种进展,但他依然该为自己打算。欠方臻的越来越多,目前毫无办法,至少得提前想想,往后去了固城,他该谋一份怎样的营生。 安向晨没想多久,就倚着车厢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家的炕上。方臻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做什么东西,只见他右手飞速地摇动着,发出一阵「叮叮噹噹」的响动。 安向晨起身掀开窗帘,发现天光大亮,他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其实安向晨也没睡太久,昨天回程时就已经接近傍晚,而现在还是早上,也就比平时多睡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他们昨日买回来的草莓都洗干净了,只盛了一小碗,放在桌子上,红艷艷的煞是好看。 刚睡醒嗓子难受,安向晨忍不住咳了两声,那头方臻便转过身,手下动作不停,「醒了,粥和药都给你放炉子上热着呢,起来把药喝了。」 他怀中抱着一个敞口的小铁桶,桶不大,有一尺左右高,方臻手里正拿着一样安向晨没见过的器具,在桶中搅拌。在方臻手边的桌上,还放着一碗白糖。 方臻搅拌的速度很快,持续不停,安向晨看了好一会儿,才辨清他手中的器具,长得犹如伞骨,上端是竖棍,下端镂空。不过它的下端根根细条呈圆弧状向内扣连,而非向四周分散。 「你要做什么?」安向晨坐起身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只能看到桶里粘稠的白色,像是掺了水的白面。 「昨天吃糯米糰子,让我想起来一种甜点,我以前只听人说过,正好没事就先试试。」方臻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让安向晨赶紧把外衣穿上,省得病情加重。 他不说安向晨也不再问,迳自去厨房盛水洗漱,喝了粥吃了药,便去桌边捏起一颗草莓,小口小口吃。 「记得留三四颗,我等会有用。」 「我只是尝尝味道,何时说过要吃。」安向晨迅速收回手,被方臻说得面红耳赤。 五两银子的草莓只剩了这一小碗,他原本也是打算吃两颗去去口中的药味便收手,给方臻留着,谁知道方臻竟然还担心他全吃光了,难道他便是这等自私贪嘴之人? 「没说不让你吃。」方臻哭笑不得。他手里正在忙活,见安向晨赌气坐到一旁去看书,也不再多言。 两人各忙各的,伴随着不时「叮叮噹噹」的声响,方臻手里的大工程忙活到中午,才总算是完成了。 他长舒一口气,甩了甩胳膊。没想到当年炊事班兄弟说的奶油还挺好做的,就是有点废胳膊,跟平板支撑了一上午似的。 第158页 安向晨见他停下,便放下书本走过来一探究竟。方臻这一遭可是用了不少时间,连饭点都过了。 「这是奶酥?」安向晨惊奇地问道。他家在京中,又是相府里长大的,大成的美食基本没有他没见过的。 他记得这种奶酥是草原那边的特产,驻守北边的将军回朝时,曾给伯父带过一些。只是奶酥易坏,将军带的分量不多,没有分到他和娘亲手中。 不过祖母尝过对奶酥味道甚是喜欢,伯父便托人去草原求了奶酥制法,叫家中的厨子学着做了,他这才得以沾光。但大伯觉得奶酥废料,所以也不是时时都能吃到。 「你竟去过草原?」安向晨第一次亲眼见奶酥的制法,对方臻的见识渊博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过他转头就想起方臻刚才的话,「不对,你是听来的,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朋友。」 「我这奶酥跟草原的可能还不太一样。」方臻没有接茬,要说到他的朋友,就要提上辈子的事,他说好要新年告诉安向晨,就不想现在多说。 「是有些差别。」安向晨接过方臻手中的器具小心地搅了一下,他们吃到的奶酥都是块状的,而方臻的奶酥竟然是软和的,能够随意搅拌。 「我从未见过这等样子的奶酥!」 「这应该是不叫酥了。」方臻一听就觉得这个「酥」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奶砖一类的,更像是成型的糕点。「这个,叫奶油。」 「奶油?」安向晨跟着念,「我还从未听说过。」 「你等一会儿。」方臻说罢就跑去了厨房。 等他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勺子。方臻从桶中挖了一小勺奶油,让安向晨尝尝味道。 安向晨虽窘迫,但面前的人是方臻,不算是外人,他便红着脸接过勺子,抿了一小点奶油,随后露出惊异的表情,将剩下的奶油卷进了口中。 方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这比之樊将军带回的奶酥,味道又要上乘许多!」安向晨毫不掩饰他的喜爱。 大成朝的奶酥,基本是乳制品脂肪提纯,奶味重,有油的酥香。 方臻的奶油纯粹是人工手动搅出来的,顶多在搅之前,将生牛乳静置了一晚,做了个简易的水脂分离。而且奶油搅拌中,加了几次白糖。 安向晨爱吃甜食,自然更喜欢奶油的香甜。 别说安向晨,奶油在现代社会,也是广受欢迎的美味。例如奶油冰淇淋、奶油蛋糕等等。 「好吃就行,这个也不是特别难做,你要是喜欢,以后常做。」方臻说道。就当锻鍊臂力了,下次用左手搅,两只手换着来。 「可……」安向晨听他这么说,还有些犹豫。「我曾听过家中厨子讲,要做奶酥,必得大量牛乳,熬制取上层酥皮。家中人多还好,若是只有我们两个,那牛乳……」 牛乳熬制的酥皮只有上面薄薄一层,想要做奶酥制品,必须得大量的牛乳来熬。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伯才不许家人常做,多出来的牛乳要是喝不完,势必只能倒掉。 「浪费不了,我这个做法吃多少用多少牛奶,而且剩下的还能加到面里做馒头。」 方臻带他去厨房看,厨房里另有一只小铁桶,里面装着分离出来的乳水,也是乳白色,只是颜色要比普通的牛乳浅一些。 量不多,就是拿来喝,他们两人一顿也能喝完。 安向晨这才放心下来,专心等待方臻会给他什么惊喜。 「向晨,你生辰什么时候?」方臻冷不丁问道,他回头找个婶婆学学怎么做馒头,到时候加上炊事班兄弟的口头说明改进一下,应该也能做个差不多的蛋糕出来。 安向晨定定地望着方臻,嘴角微动,眼波微漾,最终还是低下头去,攥成拳头的手收进袖中,嗫嚅道,「此事,还是日后再议。」 方臻起先没明白,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成亲要用生辰八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安向晨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等下次再解释就好了。 于是方臻也没再提,给安向晨做了草莓奶油馅的饺子。 食材虽然都是安向晨喜欢的,但这馅料…… 「放心吧,我把皮煮熟才包的馅儿,还是那个奶油和草莓的味道,错不了。」 方臻都这么说了,安向晨只好勉为其难夹了一个。 饺子因为先煮皮后包馅已经凉透了,而且以这种馅料内容,也不太适合蘸醋,安向晨只好干巴巴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呢,味道倒不难吃,只是实在也称不上好吃? 「以后肯定有改进,你将就将就,等会给你做个冰淇淋。」 方臻也觉得这饺子实在是怪异,他原本打算做奶油泡芙的,谁知道泡芙壳并不简单,没有烤箱不太好处理,要等他把泡芙完整地研究做出来,估计今天的午饭是没得吃了。 因此,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了个奶油饺子。好歹也算带壳带馅。 有了奶油饺子,安向晨对那个所谓的冰淇淋没有了期待。 第114章 要钱 中午的奶油饺子方臻没做多少,还炒了别的菜,两人凑合凑合也能吃饱。 下午的冰淇淋就顺利多了,方臻拿出前一晚就放在盆里冻好的冰,敲成小碎块,接着取出一部分奶油和冰块一起搅拌,直到冰全部碎成冰渣,有一小部分融化成水,然后和奶油融在一起,中间又加了一次糖。 第159页 蛋筒方臻目前还不会做,估计做法和泡芙壳也差不多,麻烦的是需要烤制的环节,所以蛋筒直接省略,做成了碗装版。 简易奶油冰淇淋做好了,方臻把它盛到碗里,让安向晨尝尝味道。 这次的味道终于不像奶油饺子那么奇怪了,虽然依旧是那个奶油,水还是水,冰淇淋的味道却和纯奶油又有不同。总之,安向晨也很喜欢。 冬天天冷,他也不敢让安向晨多吃。狠心无视了安向晨眼巴巴地盯着大盆的神情,将剩下的冰淇淋分装了三碗,自己一碗,另叫方孝兄弟两个来吃。 小孩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他们连奶酥都不曾见过,奶油就更别提了。就连牛奶,也不是他们能喝的起的,方进举压根没见过,方孝只在县里给有钱人家做小工时闻过味道。 方臻看兄弟两个两眼放光,又懂事地不乱看不乱问,倒了一碗给安向晨留着外,将剩的牛奶连桶递给兄弟俩,让他们吃完冰淇淋后拿回家去喝。 两孩子不住道谢,方孝说来年方臻家里有事还要找他帮忙,他啥活都能干。 他们四人围着火炉,一边吃一边听方孝讲这几日村里发生的事。 正讲着呢,就听屋外有人喊了一句,「臻子哥,在啦?」 「呦,盛子。」方臻出屋跟人打了声招唿。 盛子的来意很好猜,他昨晚搭牛车回的村,到家时间肯定比方臻晚,所以必然是今天早上向村长復的命,这会儿被村长派来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臻子哥,你忙哩?村长叫个,你紧着去一趟。」果不其然,盛子是来传话的。 「行我知道了,你先忙,我回屋跟你嫂子交代几句,一会儿我自己过去。」方臻听完盛子的话,也没把人往屋里让,就打发走了。 方臻没让盛子进屋,他做的奶油不多,而且打奶油是真累人,就这么小半桶,搅了一上午才搅出来,哪还有外人吃的份儿。 他怕盛子尝了味道不错,回头在村里一宣扬,乡里乡亲的都上门来瞧热闹。到时候要钱不合适,不给人尝尝也不太行,他又不是人形搅拌机,以后天天在家搅奶油? 盛子点点头就走了,方臻转身回屋。 「向晨,我现在要去村长家一趟,你下午看看书,要么睡一觉,大扫除等我晚上回来再搞。」 「不如我与你同去?」安向晨放下手中的碗。 两个小的闻言也放下碗勺,只见他们的碗中已经空了,只不过碗壁上还沾着些奶油,被勺子颳得只剩几道白色。下一步,应该就是上嘴舔碗了。 「不用,这几天你一直生病没下过床,村长还能刁难病人?」 「那你早些回来。」 「好。」方臻说完,取了门后挂着的大衣穿上,朝着村长家走去。 两个小孩见方臻走了,便继续端起碗,试图再用勺子努努力。 方孝年纪大些知道害臊,方进举就没那么多顾忌,捧着跟他脸一样大的碗,埋头舔了一圈。 安向晨自然不会跟他们一样,但也觉得碗壁上沾着的奶油有些浪费,思来想去,拿过火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和方孝的碗中倒了少许热水,混着融化的几乎没有的甜味,喝进肚里。 那头方臻到了村长家,没在院里看到人,便叫了一声,「村长?」 「进来。」 声音是从议室堂里传来的,方臻推开门进去,见村长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茶。 「听盛子说您找我,我就知道,二两银子,您是现在给还是打欠条?」 方臻一上来就给村长说蒙了,什么二两银子?他什么时候欠了方臻二两银子?他还没兴师问罪呢,方臻倒反过来沖他要起帐了! 「你说个咋,哪来二两银子?」村长只好先将自己原本打算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和方臻掰扯凭空捏造的债务关系。 「哦,盛子没跟您讲啊,嗐,我还以为他都跟您说清楚了呢。就昨天,他让我帮着找衙役打听咱们村的案子,我们就请丁衙役吃了顿饭,花了二两银子。」 方臻说得轻描淡写,「我看盛子没钱,就把饭钱垫付了,您说吧,这事儿是您让盛子去办的,我也不能跟盛子要钱不是。」 村长听罢脸上几乎要挂不住,借着喝茶才掩住了他面部的表情。 他让盛子去办事不假,可没想过还要给钱。方臻这算是自愿的,怎么就成了垫付?他让人给村里办事,难道要他自己出钱? 村长嘴角抽搐得厉害,一口茶水差点没喝进嘴里。他一时默然,想着要怎么把方臻对付过去。 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方臻就又开口了,「村长?你要是不信,我把盛子叫来跟他对峙。」 村长这下是实打实呛着了,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咳得他衣服前襟都打湿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还要冲着方臻拼命挥手,生怕方臻一轴,就真的转身去找盛子过来对峙。 盛子本来就是得了他的命令去办事,怎么可能白白掏钱。盛子家就盛子和他老娘两个人,连婆娘都没娶上,哪里来的钱。 这要是闹大了,以盛子的性格,指不定就要找村里的老者们做主,说他作为村长,还要诈一个光棍的娶婆娘钱,这传出去,他村长的脸放哪里搁? 别说别的村怎么议论,就是方家村的这些村民,肯定以后也不愿给村里跑腿办事了。 第160页 还有那方大福,别看闷不出声,心眼子贼着呢。万一让方大福家跟着顺杆爬,把前些年的事也拿来哭诉,难道他还要把家底给人赔出去吗? 「诶,村长,你别急,我知道你是信任我的。」方臻嘴上说着好听的话,人是站在原地一点儿没动,压根没打算上前替他顺气。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方文也赶了过来,连忙上前给老爷子拍背,责备地扫了方臻一眼。 方臻把装傻充愣发挥到极致,被方文一瞪,还无辜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咋了文哥?」 方文没想到他还能反问回来,只好憋出大道理呵斥他,「你给村子做事,大傢伙记个你好,这就功德哩,你咋个不乐意,村子待你不好吗?莫要做白眼狼!」 「哦。」方臻还正经点头应答,先是羞愧地低下头,仿佛真的被方文的一番大道理给训服了。 可他随后就眉目上扬一脸高兴,似乎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给村长父子两齣起了主意,「那要不让村里人出份子钱吧,总让他们欠我人情也不好。」 方文刚才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现下方臻再度开口,他就知道,方臻这是不打算把此事轻易揭过了。 「这大过年哩,家里也没红事,凑咋个份子钱。」方文也开始跟方臻装傻,就是不想认帐,「记个你好,给你祖上添光哩,咋个成欠你人情啦?」 「嗐,往常村里办事,也都是大家每家出一份,这不就是凑份子?至于给祖上添光,文哥,咱俩都是方家人,有你跟村长在,光已经够多了,先人们眼睛要闪瞎了,哪里还差我这一点灯屁股。」 方臻在屋里随意地走动了两步,自说自话接着道:「我这回是给全村办事,的确不能让您一个人出钱啊,还是捐份子比较好,二两银子也不多。」 方臻说着还停下来伸出双手胡乱掐算了一把,「一百户……二两的话……也就一家二十文。」 「村长,文哥,一家二十文,现在叫村民过来交钱?我怕明天大家都没空。」方臻自言自语完了,两手向前一摊,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沖主位上的父子两要钱。 村长是拿方臻没辙了,要是以这个名义开了捐份子的头,以后村里每回办事都要捐份子,用不了几次,他这个村长也就不用当了。 「文子,你说个,这事该咋个办?」村长解决不了,便把问题抛给了儿子,指望儿子赶紧想出办法把方臻打发了。 「成,二两银子,村长是该给村里头办事哩,你等个,俺给你拿。」方文哪里有好办法,方臻摆明了油盐不进,根本煳弄不过去,再说下去,说不定把全村人给引来,那还能有好? 方有德见儿子都这么说了,知道这件事没有转机,只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方文拿钱过来。 二两银子啊,他想想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看向方臻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厌恶。看来,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再用,以后,还是要找方大福。 那一家子虽然爱哭穷,也能榨出来,哪像眼前这个混球,榨不出来还要往里搭。 村长握着茶杯的手逐渐收紧,腹诽道,这狗东西该不会骗钱来了,回头问问盛子,到底花了多少银钱。 不一会儿,方文就拿着二两银子回了议室堂,将钱交给方臻时,脸色也称不上多好看。 他此刻跟父亲想法一样,觉得当初认为方臻改过自新,全都是笑话。这叫什么改邪归正,分明还是以前的无赖。只不过叫家中那个城里婆娘给教了些高明的手段,差点连他也骗过去。 「臻子,这钱你拿啦,规矩可得立个,俺要是发现你旧毛病没改,死性犯啦,这钱俺要再收个,罚你两个都少不下。」方文做出最后的挣扎,威胁道。说着,他还拿出一份字据,要方臻收了钱就画押。 「那是那是。」方臻行得正坐得端,这点威胁对他根本无效。他心想着难怪方文取个钱还取了一阵子,原来是写字据去了。 他拿起方文的字据仔细看过,好在对方没有在字据上做手脚,只是一份证明,证明方臻出于什么原因,收了村长多少钱。 方臻有个能当教书先生的婆娘,会写自己的名字不奇怪。反正方臻不习惯用毛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他们也就没有产生怀疑。 经此一闹,村长哪里还有心思兴师问罪,摆摆手让方臻回家去了。 回到家,安向晨正带着两个小孩大扫除,屋里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晾晒,三人繫着村妇头上常见的头巾,分别拿着抹布、扫帚、鸡毛掸子,正在主屋里折腾着。 方孝最先看到他进院子,远远地叫了声,「叔,你回啦!」 方臻感慨还是这两孩子好,不白疼他们。 随后,他就见手拿鸡毛掸子的安向晨出现在视野中,眼神飘忽地扯了扯头巾。 方臻傻站在门口想像了一下日后某一天,会被安向晨拿鸡毛掸子撵着打的场景,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太对劲! 请假条 今晚请假,算上上周末少更的一章,这周六日,每天三更补上!!!!明早天,么么哒~ 第115章 鸡毛掸子 「你回来了。」安向晨抿着嘴又扯住头巾,想将它取下来。 带着这个,臊得他眼睛都不知该放到何处。 要不是方进举缠着他戴,非说他娘亲便是如此,若是不戴,便要被追问缘由,他同个半大的孩子如何讲得清这等缘由,只好随意拿块布顶在头上,敷衍过去。 第161页 布巾随意盖在头上并不十分稳当,动作大一些就会往下掉。方孝自告奋勇要替他整理,这才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模样,和其他的村妇的造型没什么区别。 方臻不觉得他的扮相奇怪,人长得俊,麻袋套在身上都能被他穿得清新俊逸。 「别动,挺好的。」方臻制止了安向晨扯头巾的动作,「防落灰。」 虽然方臻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怕他头髮落灰,安向晨嫌弃地撇撇嘴,到底没有将头巾取下。 有了方臻的加入,大扫除的动作快了很多。他们家本来就不大,顶多需要打扫三间房屋,这其中还包括大红的马厩。然后归整归整院子,那些器材天天都用,随意擦擦就行。 方臻一回来,方孝便懂事地拉着弟弟去打扫马厩和厨房,总归是要将屋子留给夫夫两个。 临走前,方进举看到方臻在摆弄安向晨的头巾,还像模像样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只从小缝里一边偷看,一边勾着腰跟哥哥往外走。 安向晨见状,立马拍开方臻的手,气不过还用手里的鸡毛掸子抽了方臻一下。 「小鬼。」方臻失笑,屈起食指在小傢伙头上轻轻一敲,方孝这才拽着弟弟撒腿跑了。 屋里只剩下两位主人,暧昧的气氛却越加浓烈,安向晨不知该对方臻说些什么,来打破眼下的局面,便选择了逃跑,从他身边走过,想要去屋子的另一角,至少先离人远一些。 方臻不给他机会,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捉住安向晨的胳膊,委屈地道了声,「疼。」 安向晨慌了神。 方臻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太过出色,让他下意识以为这个人是坚不可摧的。这样的人说出「疼」字,还带着委屈,给安向晨的冲击要比其他人更加深刻。 「让我看看。」安向晨急忙挣脱方臻的禁锢,要去解他腰间的衣带。 「我没事,逗你玩呢。」方臻本来是想逗逗安向晨,谁知道对方竟然当了真。 他推开安向晨的手,却又在安向晨执拗地眼神中,自己解了衣带,将上衣下摆撩起一点,让他看看。 幸好只是一道红印子,不深,也没有肿起来。 安向晨轻轻碰了碰,微凉的指尖触到方臻线条流畅的腰肌。 感受到方臻在他触碰的一瞬间绷紧了腰腹,他连忙收回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袖边,「是我行事欠妥,下手不知轻重。」 虽则赌气打闹,他那一掸子却是实打实抽在方臻腰侧,都抽出印子了,如何不疼! 安向晨自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他让方臻抽回来,方臻肯定也是不愿意的,仅仅是口头道歉,又不足以揭过他的错误。他抬眼望了下方臻,又略低下头,陷在自己的内疚中。 若是换了别人,给方臻做饭吃也好,送他些赔礼也好,总之是要比他好上许多,相比之下,他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难不成,要作一副字画、或者一首诗给方臻? 方臻原本是想开个玩笑,就安向晨那点力气,使出全力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一道印子而已,就跟挠痒痒似的,没想到竟惹得安向晨愁苦了一张脸。 「真没事儿,我就是逗你的。」方臻拍拍他的肩膀,低头将衣带重新系好。 天知道刚才安向晨带着凉意的指尖碰到他的腰,他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躲开。这要是不赶紧穿好衣服,万一安向晨又心疼了,还想再摸一下,只怕要遭殃,后果会比再狠抽他十下还要严重。 火气方刚的年纪,男人嘛,有点什么反应很正常,但瞎撩拨,就是安向晨的不对了。这小傻子一看就不会提供售后服务,他何必自讨苦吃。 等方臻整理好衣服再抬头,见安向晨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想了想从他手中拿走了掸子,随后抓起他的左手,掌心向上摊开用掸子柄打下去,「行了,你抽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扯平了。」 那一下说是打,还不如叫碰,轻轻一碰,不疼,还有点痒。 安向晨左手握成拳,指尖触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心中莫名的痒意。 方臻瞧着安向晨神色不再像刚才那么难看,便放下心来。自己不知从哪里也翻出一块布巾,胡乱扎在头上,仗着自己全屋个子最高,站在炕上把屋顶的边边角角扫了一遍。 在方臻穿过来之前,整个院子要多破旧有多破旧,后来在方臻的努力之下焕然一新。 初秋修葺房屋那次,他就给屋子做过一遍扫除,所以屋顶还算干净,只有偶尔一个角落里会有一张蛛网,蜘蛛早就不知所踪。 在方家村有一个好处,干旱不仅对人有影响,对其他的生物来说同样生存艰难。像是南方常见的各种巨大昆虫,在这里是见不到的,毒虫也很少。 通常是在某个角落发现有蜘蛛一类的虫子时,它早就死了,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 不过也不是所有虫子都不适合生存,蝗虫就很多,尤其是碰上灾年,除过旱灾水灾,蝗灾对当地人来说也是一种天灾。 还有一种虫子,村子里相对少,山里很多,都不用进深山,村子四面的这些荒山上随处可见,那就是蝎子。 只不过这些蝎子白天不见,夜里出动,不然叫安向晨见了,怕是再不敢出门一步。 这里的蝎子,不是苗疆那种又黑又亮的大毒蝎,一看就渗人。这儿的蝎子个头小,通常不超过一个巴掌大,身体呈灰色,有点类似透明的感觉。 第162页 方臻记得以前看毒物介绍时见过,这种蝎子被称为中华药蝎,其价值和使用途径,一看名字便可知晓。 他刚穿来时,就想过要不要干脆晚上出去抓蝎子卖钱,后来觉得不好存放,也不知道毒性如何,这玩意儿万一是个缝就能钻,他放哪里都不合适,别钱没赚着,把自己先给坑里边。 上辈子家住西北的战友就曾说过,他们村有一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听说有人收购蝎子,于是全村人都出动抓蝎子,夜里村里没光,山上一团团微弱的光跟鬼火似的。 那一阵子,家家屋里都有好几十个喝饮料的塑料瓶,瓶里都是满满的蝎子。 后来因为村民的「坚持不懈」,中华药蝎一度在当地绝迹。 他正想着呢,就听安向晨一声惊唿。刚转过头,安向晨已经穿着鞋踩在了炕上,一把扑进他怀里。 如果不是安向晨从小培养的仪态刻在骨子里,这会儿估计能把两条腿都盘上来。 方臻还以为想什么来什么,定睛一看,地上那黑乎乎一坨,哪里是蝎子,分明就是一只蜈蚣,哦不是,看腿型,应该是一只蚰蜒。 这玩意儿吧,说毒不毒,跟蜈蚣蜘蛛没得比,但它能钻进人耳朵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钱串子,你没见过?」方臻拍拍怀里的人,这话一方面是转移安向晨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真好奇,现代社会城市里见得少,古代这种虫子不该是遍地跑? 「不曾……似乎是见过。」安向晨一愣,在方臻身边安心多了,便大着胆子仔细去看。方臻说的钱什么的名字虽没听过,但看样子,的确眼熟。 他刚才在出神,还没从方臻的「打一下」里回过神来,结果一低头就看见黑乎乎的东西跑得飞快,直冲他而来,所以才被吓了一跳。 缓过神定睛一看,原来是千足虫。他在家中也见过的,只是那时家中下人众多,即便是他,里外伺候的三四人至少是有的,区区一条虫,只怕他还没看清,就被下人踩死扔远了。 「千足虫。不过并不多见。」安向晨没打算下去,幸好打扫前被褥床铺都先收了起来,他虽穿着鞋,也只是踩在了炕板上,「府中日日洒扫,若这样还有许多虫,便是下人办事不利,要受责罚……」 安向晨这么说方臻就明白了,丞相是什么地位,虽然府里的日子跟嫡子嫡女没法比,勾心斗角也少不了,至少同是庶子的情况下,是比别家的庶子要过的好一些。 而且古代人,有条件的人家对生活质量的讲究要求只怕有时候比现代人还要高,那么多下人伺候着,家里干净到没虫子也不奇怪。 哦,苍蝇蚊子除外,那是人类难题,现代社会都灭不掉的噩梦。 方臻下了炕,将那只蚰蜒处理掉扔出了院外,到时候会有别家散养的鸡路过时当做点心吃下肚,不会在门口再吓安向晨一次。 见方臻回来,安向晨跳下炕。 有了虫子风波的闹剧,之前鸡毛掸子事件才算是彻底过去,两人间又恢復了日常相处的氛围和节奏,很快就将整个屋子洒扫一新。 别看安向晨当惯了少爷,这半年长进也不少,而且方臻虽然宠着他,却不会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该让安向晨做的也没少。 例如做饭时烧火,平时洗个衣服,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都是两人分工合作。 就算方臻喜欢安向晨,也没想过给自己找个主子,天天伺候人。如果安向晨就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也走不到一块儿去。 安向晨可能依然会被方臻的能力打动,方臻可未必会喜欢上他。毕竟再好看的皮囊,配上一个不正向的内在,只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能接受安向晨做的少一点,学的慢一点,但不能接受一个人把照顾和宽容当做理所应当。 只有一味付出的感情,不叫爱情。 第116章 大福团(一更) 他们两人打扫完主屋,将暂放在院子里的桌椅一应物件重新搬回屋内,并且用抹布擦拭了一遍,那头两个小鬼也牵着大红从河边回来了。 在厨房和马厩之间,方孝主动选择了马厩,方臻把孩子们和安向晨都赶去了厨房,自己收拾马厩。 四人分工合作,不到半天时间,家里焕然一新。 其实说焕然一新有些夸张,都是土房子,又在黄土地上,怎么搞,总免不了还是土苍苍的。不过新年图的就是个气氛,意思到位就行了。 方臻以前没讲究过,安向晨跟着他日子过得忙碌,什么冬至腊八小年,两人一个都没过。要不是方立一家逢节日还给他们顺带送点饺子粥,他俩稀里煳涂日子就翻篇了。 做了自家的洒扫,方臻还有别的任务,他们还要去杨大圭家帮老人做扫除。 自从杨大圭和方臻有了联繫之后,两家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即便入了腊月,安向晨不用再借用杨大圭家的房屋做教室和学生宿舍,他们的交情也没有变浅。 两人时不时就会去杨大圭家里陪老人吃顿饭,唠唠家常,或者把老人请到家里来一起吃饭。 这些都是两人自愿的,并不全是为了那份存疑的卖身契。 要帮杨大圭家做大扫除,是方臻一早就答应好的。杨大圭一个老人,肯定没办法做那么多事。 方家村的习俗是二十八二十九两天前后进行洒扫,只是安向晨前几天一病,这才耽搁了下来。 第163页 安向晨病来的突然,他们当时傍晚从方家村出发,走得本来就急,根本来不及告诉其他人,杨大圭自然也蒙在鼓里。 杨大圭好几天没有两人的消息,还自己颤巍巍跑去方臻家确认了一趟,这才从方立的口中,得知了两人去环山县看病的消息。 方孝听说他们要去杨大圭家帮忙,也要跟着去,方孝就带上了他们一起。 四人来到杨大圭家,等了许久杨大圭才来开门,依旧是那副不紧极慢的样子,但看上去身体似乎比上一次见面差了许多。 方臻暗自观察,想着年后要找个大夫来给杨大圭检查身体。年纪大了是一方面,要是有什么疾病还能尽早治。 「你们回来了。」杨大圭开门先开一条缝,见是方臻二人,这才将院门打开,眼睛在安向晨身上扫视几遍,「病好了?」 「都好了。只是风寒,原就不是什么大病,不碍事。」安向晨点头应答。 杨大圭虽然动作迟缓,却不喜欢别人搀扶,大家知道他的脾性,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与他说话,等他自己慢慢挪动到屋里。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问候,方臻却能看出不同。 从安向晨生病到他们二人回村,路上也遇上不少人。 不了解情况的人不提,但像盛子这种,是知道安向晨生病才去县里的,可他们见着了安向晨和方臻,却对安向晨一句不提,只和方臻说话,甚至有当安向晨不存在的嫌疑。 哪怕只是客套,按常理来说,也会顺嘴问一嘴,然而没有。 即便安向晨在村里办了学堂,近乎义务地给孩子们上课,这些村民心中,依旧改变不了旧有的观念。 因此,虽说不排除知道安向晨真实性别的因素在,杨大圭对安向晨第一时间的问候,依旧显得珍贵。 进了屋,杨大圭就要给四人倒水喝,被方臻阻拦了,还给了杨大圭一份冰淇淋。 考虑到杨大圭的年龄,方臻没敢多给,就当给老人尝个鲜,并且说明了他们四人的来意。 「还扫啥,我这儿有什么可扫的,年年都这么过,别瞎忙活了。」杨大圭对大扫除并不上心,口中含了口冰淇淋,「你这冰啥的,好吃。」 「晚上还有别的,今晚上我们家吃饭。」老人喜欢就行,方臻邀请道。 杨大圭也没推辞,他跟方臻没那么生疏,不需要客套。倒是安向晨一听晚饭还有别的,就想起了中午的奶油饺子,脸色古怪了一分,很快便恢復正常。 「这次不是饺子,别怕。」方臻小声宽慰安向晨。 「那便好。」安向晨将信将疑。 在安向晨看来,方臻的厨艺一直是个迷。他有时候能做出花样百出的东西,有的能有万香楼的排场,有的拿出去卖也不错,但有的,就一言难尽。 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方臻又为何会做,安向晨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吃方臻做的东西,要有心理准备,例如烤肉、奶油、冰淇淋,例如奶油饺子…… 虽然杨大圭说着不用,来都来了,方臻四人还是动了手。 杨大圭家房屋多,但因为不住人,杂物很少,那些空屋子只要将尘土扫去即可,四人忙碌了一阵子,赶在晚饭前将屋子整个收拾了一遍。 当晚,几人便去方臻家里吃饭,方臻正常做了一桌子菜,又另做了一份点心。 这次他没用面粉,而是改用了糯米粉,然后凭藉着昨天白天从糯米糰子的摊主那里看来的做面皮的方法,成功包出了奶油馅的糯米糰子,也就是现代社会所说的大福,雪媚娘之类的甜品。 安向晨原本没敢吃,生怕再来一次奶油饺子的体验。 谁知方孝兄弟两很是喜欢,就连杨大圭也赞不绝口,他观察几人的表情不似作伪,才拿起一个糰子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你这个大福团,要拿出去卖吗?」饭后,杨大圭吃着大福团问道。 方臻给他的糰子起名叫大福团,因为喜庆,听着就有福气。 他的大福团没有大福外面那层白色的粉,吃完不沾手。这倒不是什么改良,纯粹是他不知道那层粉是什么材料的,熟的还是生的。 「就自己做着吃的,也是第一次做,还没想过。」方臻和他聊天。 方臻的确没想到卖吃的这一条路。主要因为他自己不是厨子,很多食谱都要感谢上辈子的炊事班战友友情提供,有些步骤忘记了,或者记得步骤也不太好做的,他做不出来。 「我觉得你这个能卖好价。」即便吃过了晚饭,杨大圭还是吃了两个大福团。 他牙口不好,这种软糯香甜的食物就很合他的胃口,就是糯米皮有点粘牙,架不住里面的奶油太好吃。 「我考虑考虑。」方臻认真考虑起做这门生意。虽然他本身不会搞生意,但他可以僱人,他刚穿过来时就想过攒出本钱,然后找个职业经理人一类的帮他打理。 之前一直忙着别的事,现在杨大圭一提,他心思活泛起来。 他完全可以提供方子和样品,然后找个厨子去帮他改进,找工人做工,再找个店长负责经营,他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 他今天中午还在想搅奶油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但他要是招几个能干的工人,一天就负责搅奶油这一项,到时候店开起来,供应量大,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说的有道理,叔,我年后盘算盘算。」方臻来了兴致,恨不能现在就找纸笔把计划写下来。 第164页 不过方臻比一般人要冷静沉着,兴奋归兴奋,一个深唿吸便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这事急不得,况且他们还有入秋去固城的打算,现在急也没用。 「你有主意就行,不早了,我回去了。」杨大圭吃完第二个糰子,就打算起身回家。 方臻家吃饭比别家晚,再耽误一会儿,就要过了杨大圭平常睡觉的时候了。老年人觉少,瞌睡来了不睡,这一夜可能就再也睡不着了。 杨大圭一动身,方孝两兄弟也准备回家。 他们两个今天在方臻家从下午待到晚上,虽说是在帮忙干活,搁父母眼里,铁定会认为小兔崽子玩疯了不知道回家。 两人在方臻家里吃了冰淇淋,晚上又吃了顿晚饭,过意不去,连大福团都没好意思多吃,就一人拿了一个,咬了两口便放在一旁,想拿回家给爹娘和祖母尝尝味道。 方臻看在眼里,走的时候给两人多拿了三个,让他们带回家去。 这一天总体来说过的惬意,方臻和村长的较量也没费神,大扫除这种级别的体力劳动也不算事。送走了客人,两人舒舒服服泡了澡,早早上炕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等明天除夕的到来。 在一墙之隔的方立家中,方孝和弟弟吃了自己那份大福团,将方臻多拿的两个递给了爹娘,祖母年纪大已经睡了,她的那份儿留着明早再给老人家吃。 方立和秀姑虽被儿子们的孝敬所感动,也觉得大福团是从未吃过的美味,但还是不忘将两人教育一番,说着以后不许总是占别人家的便宜。 方臻家有钱那也是他们自己挣来的,你们不能仗着年纪小就装作不懂事。 方进举小声反驳,「俺跟哥给臻叔干活哩,俺两个帮扫除啦。」说罢还拽了下方孝的衣服,希望哥哥也说两句。 「扫除算咋个,你两个干累活啦?」方立严厉批评小儿子,「你要帮忙,咋个还要你臻叔两个自个儿动手?你帮咋个忙,能吃人那些多?」 方进举答不出来了,他还不到七岁,能干什么重活累活,就是方臻家真有这种活需要帮忙,也是哥哥方孝做的。 「好啦,俺知道你有心哩,你臻叔对你两个好,你莫忘,明个你两个都跟娘去你臻叔家里谢个,知不?」秀姑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轻声细语对他们说道。 方立和秀姑一严一慈,方进举才被父亲骂,母亲就来安抚他,平和地讲道理,小孩懂事地点头。 第117章 除夕早上(二更) 方臻和安向晨睡觉要比平常人家晚一些,两人躺在炕上聊起今天方臻去村长家的情况。 盛子来找方臻时,其实两人心中都知道村长在想什么,安向晨还以为方臻这一去要很久才能掰扯清楚,所以带着两个孩子先忙活起来,想着等方臻回来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大扫除才刚开始,方臻居然就回来了。 原本方臻一回来他就该问问的,谁知一见面的气氛便将话题整个带偏,先是鸡毛掸子又是千足虫,这话就没有找到再开口的机会。 「村长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他没跟我说什么,我把钱要回来了。」方臻坐起来,从衣袋里翻出二两银子给安向晨看。 衣袋是方臻自己用布头在衣服里侧缝的,不算好看,但实用。 要不是安向晨不让,方臻能给家里每件衣服都缝两个口袋。 安向晨没起身,讶然地看着方臻手里的二两银子,没想到村长叫方臻是去还钱的,这可不是村长会做出的事情。 方臻将银子放回去,重新躺下来,不用安向晨问出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能有那个自觉?是我跟他要的。」 「那他便甘心还你?」 「不甘愿也得甘愿。」方臻想起村长那副肉疼的嘴脸,「他找我,是想问方壮家的惨案被县令知道,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将了他一军。」 方臻跟安向晨说起白天和村长的对话,没忘把村长父子二人的脸色描绘一遍,「这下放心了?以前的是我想不计较,以后不会让人把咱当冤大头。」 安向晨听罢,没有方臻预想中的赞嘆,而是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既然如此,往后村长岂不是又会找上别家,你觉得这个别家会是谁?」 「八成还是方大福。」方臻明白了安向晨的意图。 「我想……」安向晨侧身望着方臻,犹豫道,「该与方大福言说一二,若是能帮上忙,也算还了之前的人情。」 方大福家虽然计较前嫌,却依旧在两人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方臻对人家有愧在先,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报答,若是这次能帮他们解决村长的大问题,两家不说交好,至少能够了结过往恩怨。 「行,都听你的。」方臻又勾住安向晨的髮丝,「找个时间,咱们上门拜年去,过年总不能把客人往外赶,不吉利。」 安向晨皱皱鼻子,明明是好事,从方臻口中说出,就带了一股匪气,这哪里像是好意上门提醒,倒仿佛是要去耍无赖。 至于村长会如何,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原因很简单,方有德作为一村之长,肯定是有能力和途径解决经费问题,尽管他们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和操作,但如果当村长就是用自己的家底给村里人解决问题,到最后搞得自己倾家荡产,那这个村长,只怕是没有人会乐意去做。 第165页 方有德当年要跟方大福争抢村长之位,血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归根结底,必然是想要这个位置带来的权力和好处。 不然的话,方有德父子两也不会处处提防,当着现任的官,又担心下一任的担子落在别人家头上。 两人商量了一阵子,困意上涌,方臻便拿出一枚铜钱,飞出去打在烛火上,熄灭了蜡烛。 方臻的准头很好,任何东西在他手中,都可以当做飞镖使用。 自从他某一天玩了一次后,就乐此不疲地爱上了这项铜钱灭蜡烛的游戏,两人从此不再黑灯瞎火聊天,都是直到睡前,方臻随手一挥。 他还告诉安向晨,这就叫关灯。 很快,身边便传来安向晨平稳的唿吸,方臻偏了下头,吻着手心里的髮丝,也闭上了眼睛。 年三十一大早,秀姑起了床就开始准备做吃的。 过年走亲访友是从初一开始的,他们今天去方臻家严格来说不是很合适。但她昨晚告诉过孩子们要给人家送谢礼,就只好当做一码归一码,不算拜年,就是平常日子邻里串门。 他家没什么值钱的礼物可以送,昨晚和丈夫一合计,既然人家请儿子吃饭,那她还是做一些食物当做回礼,也不算太过磕碜。 秀姑做饭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她别的不行,过日子很有一套。就看她能和丈夫相敬如宾,和婆婆关系融洽,两个儿子又懂事又听话,这方方面面都是她能力的体现。 说到过日子,做饭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这一环,也是秀姑最为拿手的。 她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但家里人谁都没抱怨过,除开一家人朴实的品质,秀姑能把简单的食材尽可能做得有滋有味,也占了一点原因。 做了几个拿手的菜餚,再带上一些早先备好的年节食物,秀姑在朝食的时候领着两个儿子上门了。 方臻家今天依旧是早起的一天。安向晨在他的带领下,已经形成了早起跑步的生物钟,两人没有在除夕这天例外,一大早起床后先去村里跑圈,再回来洗漱收拾。 经过近三个月的努力,安向晨也能跟上方臻的步伐和圈数了,跑早操都是同进同出。只不过安向晨是一身轻松,方臻则是负重跑。 秀姑携两个儿子上门的时候,他们正在写对联。 主要是安向晨在写,方臻负责看。 之前去置办年货的时候,方臻就特地买了几大张红纸,拿回来自己裁剪,就等着安向晨在今天露一手,亲自给家里提上对联。最好是每个门上一副,连大红的马厩也别落下。 他虽然不会写,不妨碍他欣赏安向晨的字画。 安向晨自身也非常乐意自己写对联,一来他对自己的文采颇有几分自信,二来,既然是自己家,当然是自己动手写最有诚意。 那些不会写字的百姓不能强求,但自己会写字,哪有让别人代笔的道理。往常在家中,对联也是由大伯来写,挂在府门前便是排面,前来拜访的各位官员,谁进门不先夸赞一句,「好诗好联」。 听到院里秀姑的声音,方臻打开屋门,就见女人带着两个儿子正站在院中。 方进举一眼看到安向晨在写字,立马跑进屋里,小手扒住桌子的边沿,踮起脚看的认真。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觉得先生的字是最好看的。 「你两个忙哩?」秀姑没拉住自己小儿子,歉意地沖方臻笑了笑,她没想到儿子在方臻家这么没规矩。 「没,写对联呢,嫂子有事?」 「没咋个事,俺就谢个你昨个给俺娃娃饭吃,俺做些吃食,没咋好东西,你两个年晚饭当添菜。」秀姑把身前挎着的篮子递给方臻。 「嗐,就一顿饭,你们太客气了,谢谢嫂子。」方臻一边说着客套话,将篮子拿去了厨房。 秀姑一片心意,他要是不收,她以后肯定不会让方孝兄弟两个常往他们家跑了,他还挺喜欢两个小崽子的。 秀姑是个女人家,和安向晨又不是很熟悉,放下吃的聊了两句,便起身回家了。 方孝和方进举今天都穿着新衣服,虽然从料子和保暖程度上也没比平时的衣服好多少,至少是新做的,颜色也比平常的亮一些,看着喜气洋洋的。 「先生,你教俺写对子吧。」方进举眼巴巴望着安向晨。尽管腊月开始,他就不在安向晨这里学习了,也依旧习惯叫他先生,而不是婶子。 「进举!」方孝把弟弟拉到身后,「婶儿,你莫听他瞎说个。」 「一副对联而已,你们等等。」安向晨抽了一张白纸过来,摊开在白纸上写出两句话,叫方进举照着抄写到对联上去,「先生教你识字也有些时日了,你自己来。」 安向晨刚写完,方臻那头也裁好了两条红纸,帮方进举放在凳子上,配合他的身高。 村里人过年也要贴对联,不过因为大家都不识字,带字的对联又不便宜,因此家家都是贴一副无字的红纸,仪式到位,内容没有。 反正就是有字他们也看不懂,说不定还会贴反贴倒了。在村里贴有字的对联,反而会被人耻笑,被说是装相。 安向晨要方进举自己写,一方面是给他个展示的机会,一方面,也是孩子手笔依旧稚嫩,就算叫村里人看了去,他们也不会嘲笑,反而要夸这家孩子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第166页 方进举不敢下笔,先在安向晨那张白纸的空白地方练了一遍,最后在安向晨鼓励的目光之下,一笔一划写在了红纸上。 写完对联,两个孩子便一人一边拿着跑回家去了。 除夕当天并不算新年,要跨过子时才算。 因此今天村里人的日子和平常区别不大,只是有能力的都换上了新衣服,境况太差的就穿件补丁最少的,洗的最干净的。从早上起,就听见有孩子拿着爆竹在村里各处燃放。 通常是有一两个孩子拥有爆竹,其他买不起多余爆竹的人家的小孩,就跟在「富有」孩子身后跑,也是一片欢声笑叫。 两人贴好了对联和福字,方臻便拿出秀姑带来的吃食,把里面的炸油饼一类的糕点,和安向晨当做早饭吃了。 「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方臻看着手里的点心。 「何事?」 「你觉得秀姑手艺怎么样?」 「还算可以。」安向晨实话实说,让秀姑和他以前吃过的那些厨子的手艺比,的确还有差距,但也不算太差了。 「嗯。」 「嗯?」 第118章 除夕夜 「你还记得昨晚杨叔说了什么不?」 「记得,我不止记得他的话,还记得你说要好好考虑。」安向晨看着方臻研究手里的糕点,「你这是想出办法了?」 「对,我打算把方子给秀姑试试,看看她能做成什么样。」 方臻吃掉最后一口,「你看她做的点心长得讨巧,味道也不差,她家吃不起顿顿白面,这点心的材料比镇子上卖的差了点,但是味道比那个好。我要是给她提供材料,让她帮我改进位作方法,大福团肯定比现在好吃。」 他这么一说,安向晨眼睛一亮,显然非常贊同方臻的想法。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他们的年夜饭有秀姑提供的一部分,下午再捣鼓几个菜,完全够吃了,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商量。 按照方臻初步的设想,他会在年后先问问秀姑有没有意愿,如果有初步合作意向的话,由他负责提供材料和原始制作方法,秀姑自行改进,其中涉及到的相关费用,都由他负责。 第二步,就是根据秀姑的成果,去县里摆摊试卖。 第三步,试他一个月,要是营收情况还可以,就能考虑开发新品和租铺面。 至于再之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方臻和安向晨要去固城的想法没有改变,因此县里的铺子要不要继续开,开多久,秀姑一家是否愿意跟着他们去往大地方发展,这些都不是一时能够决定下来的。 方臻之所以选中秀姑,一方面是秀姑的手艺,另一方面,也是看中秀姑一家比别的村民有远见。既然她能咬牙让儿子读书识字,思想上的觉悟还是有的,和其他人家一定要死守土地的观念比起来,更容易说动。 「要是真能完全按照我想的发展,秀姑就是大厨,方立能帮着处理原料,他一个庄稼汉,搅奶油累是累点,应该不至于不中用。还有方孝,要是愿意干活,给店里当个小二。」 「若是他也想读书,也能去县里的书院。」安向晨把另一种可能补上,「以你的手段,真开了铺子,秀姑嫂子夫妻两个的工钱,应当供得起他兄弟二人。」 「那肯定,有钱大家赚。」方臻往后一仰靠上椅背,畅想起到时候的红火光景。 他这儿不缺食谱,中餐不跟现有的酒楼抢,他就专做西餐,做安向晨都没见过的。最好能开到京城,那里有钱人多,绝对不愁卖。 「美滋滋。」方臻伸手做掌,四指併拢大拇指张开,虚空在下巴处捋了两把不存在的长髯。 安向晨虽听不懂方臻的美滋滋是何意,但看他举止,也知晓他心情不错。 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了,具体的细节至少要等秀姑点了头才能继续商讨,再说下去都是空谈。 两人上午一个训练一个看书,伴随着屋外偶尔的爆竹声,平静地度过。 下午开始他们便包起了饺子,要在初一早上起床,先吃一顿饺子作为开年的仪式。 他们两个人吃,包的数量不用太多,包完了饺子接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等天色擦黑的时候,两人给院门和主屋的门上挂上了红灯笼,给大红马厩前也挂了两盏,然后一起去杨大圭家,叫老人来吃年夜饭。 今天的村子到处是红彤彤的,家家门前是红对联红灯笼,还有各种窗花剪纸。 方立家的门上正贴着方进举写书的对联,略显笨拙的字迹,是这家人温馨的象徵。 杨大圭今天也穿了一身新衣裳,他往年是不在乎的,今年和方臻二人一起过,总不好在这种时候上别人家里扫兴去,所以特别在年前托村里巧手的婶婆给他做了件带暗红花纹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人容光焕发。 对联方臻白天过来贴过了,这会儿接人的时候,给杨大圭门前同样挂上红灯笼。 年夜饭比平常更丰盛,菜色也多。不过方臻把控着每个菜餚的量,虽说要留剩饭图个年年有余的寓意,也没有剩下太多,造成浪费。 饭后,没有什么文艺节目可以看,三人围着火炉吃方臻准备的冰淇淋,嗑瓜子,嚼花生,偶尔闲聊几句,氛围不算尴尬。 安向晨提议,不如让他吹奏一曲,得到了方臻和杨大圭的一致欢迎。 第167页 笛子是方臻买的,买之前问过安向晨会不会吹。当时安向晨没那个闲情逸緻,虽点了头,买回来却不曾吹过。 后来这笛子也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不在眼前,两人就都抛在了脑后。因此,今天还是方臻第一次听安向晨吹奏。 大成朝的音律和现代的音律有一点差别,方臻只觉得好听,真要让他听出个所以然来,那倒也没有。 安向晨吹罢,方臻想了想,表演了个军体拳。 实战演示不行,都是玩命的招数,能好看到哪里去,实用最重要。 杨大圭,还能指望一个马上奔七十的老头展示才艺?那必然是不能的。 杨大圭也不含煳,轮到他,才艺表演没有,倒是给两人包了一份红包,「不收,可要后悔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安向晨也只能收下,心底有了猜测。 「行了,我熬不住了,回了。」杨大圭没让人送,自己起身慢慢朝家走去,从他们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送走了杨大圭,进屋安向晨拆开老人的红包,里面第一张,便是二人寻找无果的卖身契。第二张,是杨大圭家的地契。 安向晨没来得及对着那张成为梦魇的身契做感想,就被第二张地契吓了一跳。若是知道里面还包着别的东西,这红包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收。 「这……」 「先收着吧,杨叔你还不知道吗,你还回去他也不要了,咱俩就当为了这张地契,给他老人家敬敬孝,送他终老。」 听他这么说,安向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将地契收好,转身去看那张身契。 方臻比安向晨想得要多一些,在他眼里,死亡是一件稀疏平常,必须要面对的事实。所以收到这份地契作为新年礼物,他也猜到了杨大圭的真实想法。 老人,应该是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他昨天还想着要在年后给老人找个大夫,看来,是用不着了。 安向晨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么多,心思依旧放在那张身契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出卖理由,买卖双方名姓,以及签字画押。 字不是他写的,理由也并非他所想,最后的画押,是在昏迷中被人摁上去的。 就是这样一份卖契,却在安家的运作下在官府留了底,过了明路即刻生效。就是这样薄薄一张纸,便几乎决定了他此后余生。 安向晨捏得纸张的边角变了形,恨不能将之当场撕毁。 「要撕了吗?」方臻摸摸鼻子,凑上前看了一眼,内容格式跟保证书一样,没有什么新奇的,只不过买卖的内容是人。 难怪安向晨一开始就报了真名,原来是卖身契上写得清清楚楚,一旦翻出来核对就能发现破绽,的确没有撒谎的必要,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还撕不得。」安向晨和方臻的关系早已发生改变,尽管这张纸仍然令他厌恶痛恨,却不会再怨恨他身边的这个方臻,「得由我,便是卖方,去衙门里消了案底,才可作废。若少了它,官府是不认的。」 「行,那咱们过完年就去。」方臻走开两步,「先收起来吧。」 「嗯。」 安向晨去拿他常用来装贴己物件的带锁盒子,才转过身,方臻便藉口要将饭菜收一收,端起盘子朝厨房走去。 他愣愣地抱着盒子,良久,低头露出一抹笑意。随后将身契放好,也端着两个盘子收去了厨房。 方臻见他过来,没有多问,两人默默收拾了残局,穿上大衣去门口放爆竹。 虽然还没有到子时,各家院子前却都站了几个人,要么隔着距离大声寒暄,要么看着家里的孩子疯跑嬉戏。 如果是在县里、府城里,还能有灯会夜市等活动,在大户人家家里,也能有戏班子杂耍,或者一大家子人围坐,陪着长辈慢慢吃喝,再听听长辈的训导,总归是有各种名头将这段时间度过。 在村里就不行了,以上所说的这些热闹统统没有,就连年夜饭也不是那么丰盛,因此人们吃过饭没有事情做,干熬到子时又会中途睡去,只能起身活动活动,在院外吹吹风,好打发时间。 方臻和安向晨一出现,方孝和方进举就欢唿着跑过来,和他们分享今晚的年夜饭,再说些新年的愿望,家中什么时候要去走亲戚。 多是方孝在说,方进举在后面学他,应和一句,「是的」、「对」、「嗯」,听得方臻忍俊不禁。 村里没有特别准确的时间概念,聊了没多久,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方孝兄弟两也回到爹娘身边。 不多时,村长家里先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其他人才闹哄哄地纷纷跟上村长的步伐,点燃象徵新年的爆裂声。 第119章 告白和亲吻 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爆竹和新年到来的喜悦中。无论生活如何,在这一刻,人们依旧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期盼,并且许下了新年的愿望及目标。 在一片喧闹声中,方臻走上前,用提前准备好的线香点燃了自家的爆竹。 爆竹买回来后,方臻就动手做过改良,加长了引线的长度,延迟了他家爆竹爆破的时间。 ? 在这被延长的几秒等待时间里,他跑回安向晨身边,问他,「你还记得前几天咱俩说过的话吗。」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安向晨记得,也知道安向晨懂他在问哪一句。 第168页 「嗯。」安向晨紧张到握拳的手指骨节泛白,那被延长的引线像是牵在他的心上,每一秒都在等待未知,每一秒都在忐忑。 即使是他早就知道方臻的心意,也仍然在会亲口听到对方诉说,这样的认知里,感到焦灼不安。 「那我告诉你,你想听的答案。」方臻大手一包,将安向晨的拳头包进自己的掌心。 他微弓下背,眼神专注地盯着安向晨。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安向晨顶不住压力被迫抬头回望他。下一瞬,方臻的额头毫不犹豫地向前,和安向晨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两人唿吸交错,彼此喉头的吞咽声在「噼啪」的背景中依然明显。 安向晨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四肢僵硬,唯有眼神能够四下乱转。 半垂的上眼睑成了他最后的屏障,仿佛只要不撩起眼皮向上看,他就不会掉进名为「方臻」的深渊。 安向晨还有空想起柳玉清,想起那段甚至称不上情的相处。那时的他,心想着要与柳玉清结连理,却连被对方触碰脸颊,也会生出一点异样的不适。 他心知肚明方臻是何等强势的人,他的进攻兇勐热烈,不会在意礼法,不会顾及场合,只会按照他所想的,去达到目的。 而此刻,方臻明明会比柳玉清的举动过分千百倍,明明于礼不合,他甚至不敢直视他,可却没有丝毫要躲闪的想法。 他没有躲开。 方臻不急也不慌张,他已看清安向晨的心意,他在等,只等那根被他延长的引线燃到尽头,在两人面前发出光亮的那一刻,他吻上了安向晨的唇。 爆竹的一声轰响,就这样在安向晨的脑中炸开,留下了嗡鸣不止的回音,将他的所有想法,跟着眼前的刺目的光一道,炸成了一片空白。 这只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随着第一声炸响,消失在了短暂的尾音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于方臻,于安向晨,却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方臻那些还未言说的话,都融在了这个吻中,安向晨全数知晓。 吻毕,被方臻连成串的爆竹接连炸开,在两人眼前炸开,也在脑中炸开。眼前的是白光,脑中的,却是绚丽无比。 安向晨在无休止的爆裂声中急促地张口喘息,仿佛刚才被人狠狠扼住了颈部,现在才得以放松。 方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空着的那只手的虎口抵在鼻子下方,扣住了整个嘴巴,仿佛这样做,刚才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就能被他永远困住。 他们一触即分,向着相反的反向撇开头,手却没有分开,仍然紧紧握在一起。 两人就这样傻站着,在漫天的爆竹声中,傻站到周围的人散了,夜重归宁静与黑暗。 「叔!」方孝站在自家门前沖两人挥挥手,转身进了院子。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寒冷。 安向晨打个寒颤,方臻立马给他拉拢了围巾,将人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咱们回家?」 「嗯。」安向晨依旧垂着眼,隔着围巾闷闷地回答,乖乖被方臻牵回了家中。 除夕是要守岁的,到了五更天,还有一轮放爆竹的活动。 方臻和安向晨也没睡,原因却不是守岁,而是单纯的,因为刚刚的一吻定情导致的情绪太过激动,压根没有睡意。 「向晨,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没跟我说?」方臻首先平復了心情,他的职业素养和习惯让他很擅长控制情绪。他不仅从心跳过速中恢復,还能接着「欺负」安向晨。 「什什、咳、什么话?」安向晨心跳快得整个身体都有些细细的发抖,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你想想。」方臻凑过来,盯着那张刚才吻过的薄唇。想伸手碰一碰,强忍住了。 安向晨脑中一片浆煳,他努力去想,依旧什么也想不出,再看方臻的神情,又臊得低下头,像是课上被先生提问,却答不出课业的学生。 他每次张口准备说话,就会回想一遍燃爆竹时的亲吻,脸上不由腾上热气,先是粉嫩而后爆红,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闹得他一脸委屈地瞪视着罪魁祸首。 方臻见他像个锯了嘴的葫芦,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如愿以偿地摁上了安向晨的唇珠,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安向晨赶出了屋外。 两人进屋就脱了外套,这会儿方臻站在屋外,抹着脸傻笑了一阵,想起他漏了一个步骤,搓搓手开始拍门板,「向晨,开门。」 安向晨不为所动。 「我错了向晨,你先开门好不好,我没穿外衣。」方臻开始卖可怜,以他的体质,不穿外套也冻不着他。 「向晨,有点冷。」方臻说着,一边搓手,一边还夸张地「吸吸哈哈」着,伴随交替跺脚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被冻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安向晨不情不愿的大红脸。 要是在之前,他肯定会开门把外套扔出来,叫方臻自生自灭。可现在,他捨不得了,就算知道方臻极有可能只是在骗他,行为还没跟上,心就先软了三分。 安向晨气自己的轻易妥协,拉开半扇门,让方臻挤了进来。 方臻见好就收,没再欺负安向晨,进了屋就拉住人家的手,忽然郑重其事起来。 他的手有点凉,安向晨被他拉住后抿紧唇角,不打算吭声。 第169页 「不逗你了,我有话跟你说。」方臻难得强硬,伸出手托起安向晨的下巴,逼得安向晨不得不直视他,「我喜欢你,安向晨。」 安向晨没能立刻给他回应,只呆呆地望着他。 方臻「啧」了声,生怕古代没有喜欢这个词,所以安向晨听不懂,特地换了几个说法,「我心悦你,我倾慕你,我稀罕你,我……就是我想娶你,跟你在一块一辈子,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永结同心……」 「够、够了!」安向晨被他这一连串的表白吓到了,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在是消受不起,「我知、知道了,谁要听你说这些!」 他简直要被方臻的话语给打蒙了,再不制止,还不知道要听到些什么,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理解了就行,方臻很满意,「那你呢?」 「……」安向晨是说不出方臻那些直白的话的,他想岔开话题,又觉此举不太合时宜,支吾半晌,偷瞄了方臻一眼,道,「心乎爱矣,何日忘之。」 方臻将这两句在舌尖上滚了几滚,意会了安向晨想要表达的意思。行,只要是表白就行,文言文也是汉语,意思到位就行! 得了对方肯定的答覆,方臻便忘乎所以了,当即抱着人重重地对着脸蛋亲上一口,笑得像个二傻子。 安向晨从小在礼教下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刺激,如果不是遇上方臻,只怕是成了亲,也要比这克制得多。 今晚,又是亲吻,又是直白的情话,还抱着他啃脸,这、这实在是太过了!他的脸已经红无可红,再严重便要朝着绛紫去了。 「好了好了,真不闹你了,不能把我的小男朋友吓坏了。」方臻自言自语道。说罢便放开安向晨,给他整理好被揉乱的头髮,以及着装。 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安向晨是不知道的,他只听出了方臻那句自言自语里的宠爱。在方臻一通举动之下,被激过了头,他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安向晨一平静,方臻也跟着平静。 两人傻乎乎地坐得有些距离,也没别的事做,就是时不时偷眼瞄上对方一眼。有时眼神对上,便双双避开,接着下一轮的偷瞄与躲避。 「困吗?我守着你睡会儿,等五更天我叫你。」方臻递了杯水给安向晨。 其实就算睡着了也根本不用方臻叫,光是村里的爆竹声就能把人吵醒。方臻就是没话找话,希望安向晨休息一会儿。 「无妨。」安向晨摇头,他哪里还有困意,只怕是一整晚的困意都让方臻吓跑了。 两人勉强称得上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这个鸡飞狗跳,主要表现在内心活动上,这会儿安静下来,才渐渐回过味来,发觉新年那个吻,甜蜜里带着亲昵。 「方臻,你同我讲讲吧,你的事。」安向晨一旦接受了和方臻作为情人的这重身份,心中的防线和分寸也会随之改变。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人物,此刻放松下来,便脱了外衫和鞋袜上炕,将两个枕头高高垫起,慵懒地斜倚在上面,摊开被子盖住小腿以下,一手撑着头一派好奇地等着听故事。 以前,安向晨极少会在他面前有这么放松的一面,这姿态,才像是真正不把自己当外人。方臻到这一刻,才有一种一颗心彻底被自己焐热的感觉。 「我的情况有一点复杂,会讲到很多你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方臻搬着椅子凑过来。 他没有上炕,只是坐在炕边,胳膊搭在炕沿,下巴枕着胳膊,从下往上看着安向晨。他一只胳膊蜷着,另一只胳膊伸长够到了安向晨的手,握住,把玩细长莹润的手指。 安向晨任他抓着自己,垂眼随意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等待方臻的下文。 他早有预料,会得知超乎想像的内容。方臻说过、做过的事,是最好的证明。 「我是……借尸还魂?对,借尸还魂。」 第120章 借尸还魂 尽管有预料,方臻这一开口,还是惹得安向晨心头一跳,实在是借尸还魂四个字,太过有冲击力。 「你所说,是真的吗?」安向晨艰难地将这句话问出口。 说罢他便觉得可笑,答案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相处越久,对彼此的行为习惯的了解就越深。对方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从语气、神态、不经意的动作,都可判断。除非是刻意的隐瞒,否则总是有迹可循的。 方臻现在说的话,便是真的。安向晨哪怕只是靠听,也能知晓。 更何况方臻实在没有要在这种时候同他说笑的理由,也实在没必要,在他们刚刚确立了亲密关系之后,就同他讲恐怖如斯的话来吓唬他。 方臻没等到安向晨的回应,这才后知后觉品出点不一样的感觉来。 实在是太巧也太不巧了,正好三更半夜,正好万籁俱寂,正好只有他和安向晨,他对安向晨说,尸,魂。 方臻捏紧了安向晨的手指,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样补救,才能让安向晨不被他吓到魂飞魄散? 方臻用他为数不多的,关于非军事题材的完整影视剧的记忆,想起了从前在孤儿院那台破黑白电视上,看到的《新白娘子传奇》。 误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显出原形,目睹了她真身的许仙命丧当场。 不管怎么着,他现不了那种五毛特效的原形,变不成吓人的怪物,对安向晨的冲击力应该会比许仙小一些吧…… 第170页 「我,你听我跟你详细解释啊……」方臻感受到安向晨的体温正在下降,他的双手逐渐变得冰冷,那是人害怕时的正常反应。 安向晨在怕他,怕到一动不敢动,怕到不愿抬头看他。 屋门在这时毫无徵兆地「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这一点刺耳的声音像是划在了安向晨的脑子里,划得他遍体生寒。 应当是方臻急切想要跟他表露心迹,所以在进来时没有关好门。 安向晨这样想着,却依旧止不住内心的恐惧幻想,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扇发出声响的门,似乎他不看着,那里就会突然出现异变,令他措手不及。 今夜的风似乎超乎寻常的大,比他们燃爆竹时勐烈了数倍不止,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变了脸。它从开了一条缝的门中熘进来,唿啸着呜呜咽咽,格外得悽厉。 安向晨望着那条幽暗的门缝,像是幽冥黄泉对他的邀请,每一声悽厉的呜咽,都是召唤,每一次木门的扇动,都将他的血液一点点抽去。 他狠狠的恶哆嗦了一下,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凤太大了,一条缝容不下它,「嘭——」撞开了最后的屏障,夹着寒冷涌进了屋子。 如果说刚才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跳,是因为喜悦和激动,此时的过速,便是情况直转之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恐惧。 安向晨未曾想过,竟会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的情绪便经歷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方臻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条门缝,他不得不先离开安向晨去关门。他慢了一步,门就被风吹得大开,发出巨响。 他心情不是很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嘭」的一声,肯定给安向晨本就在战慄边缘的心,造成了致命的一击。 他关上门,并从内扣上了门栓。 等他再回到炕边,安向晨的姿势未变,却在他伸手再去抓握他的手时,安向晨瑟缩了,蜷起手指,连带着胳膊也向后收,叫方臻抓了把空气。 这躲闪的举动太明显,方臻虚空握住空气,收回了手。 他不怪安向晨,人之常情。任谁突然被告知,在你面前的,跟你生活了将近半年的,你倾注了感情,交付了信任的,压根不是人,估计都无法马上平静地接受。 安向晨没有立马逃跑,也没有吓晕过去,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善意了,他还能强求什么呢。 方臻坐回凳子上,也不趴着了,就正襟危坐守在一旁,给安向晨一点消化的时间。 「你,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安向晨坐得身体麻木了,才试探着开口,嗓音嘶哑,像是即将渴死在沙漠的旅人。 安向晨不否认,他在听到方臻说出借尸还魂四个字时,感到了害怕,甚至想一瞬间离他远远的,或者夺门而逃。 所谓鬼魂化为实体,他也只是在戏文中看过,那故事多半不怎么动人,往往能将人惊出一身冷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得好听,但能有多少人,在真正面对鬼魂时,能够用这句话说服自己,不要害怕,无视它或面对它? 人对未知有着天然的恐惧,这恐惧使得安向晨单看话本,便对妖魔鬼怪敬而远之,甚至一度偷偷烧了要阿宝买来的志怪话本,就为将心中的恐惧随着火焰一併驱除。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到头来,这样的事竟然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方臻说,他借尸还魂,不就是说明,同他相处这般良久的,是原本那个人的尸体。 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只怕是换了谁,都不可能轻易接受的。 「你,是如何变成……变成这幅模样,又是如何上了他的身?」安向晨不敢看方臻的眼睛,也不想将原来那个畜生再叫做方臻,便只用了「他」代指。 方臻肠子都悔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口不择言图省事,他应该慢慢的,一点点的告诉安向晨,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和他相识相知,怎么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他、他的尸身,可会……坏?」安向晨自顾自地问下去,「你……可有回去的期限?」 他的问题方臻一个都不好解释,更何况被一连问了一串不好解释的问题。每听一个问题,他的心也跟着安向晨的体温往下降,似乎预感到了努力经营这么久的感情,被他四个字重新打回原点,甚至更糟。 直到他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可有回去的期限? 「没有,没有期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一生一世,我说过的。」方臻声音放轻了许多。 这些话在其他时候说出来,都是缠绵的情话,此刻,他只希望刻意放轻的声音,能减少对安向晨的惊吓,别让安向晨误以为,他是要缠身的厉鬼,一辈子不放过他。 他清楚安向晨,不管是担心原主的身体会不会腐败,还是担心他有一天会消失,即便害怕,他的问题,依旧是带着情意的。他们两情相悦,这一点做不了假。 安向晨麻木的身体没有动摇,嘴角动了动,嗫嚅着,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他在和自己搏斗,一方面他怕方臻,另一方面,又不断告诉自己,若是方臻真想害他,只怕他早已尸骨无存。关于后一点,早在他们上一次产生矛盾和误会时,就已经得到过论证。 其实对于方臻的说辞,安向晨不是没有考虑过。自从他确认方臻并非原来那个,就做了许许多多的设想,设想这是那个人同胞兄弟,或者是癔症,再不然,是精怪,是鬼神之说。 第171页 只不过后两种设想总是被他有意忽略,一想到鬼神的字眼,便开始自我找补,劝说自己莫要胡思乱想,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其实我早有猜测,只是……」安向晨两手交握,轻轻地揉搓着,希望藉此来缓解他心中的焦虑和胆怯,「只是我懦弱胆小,明知你没有恶意,却依旧会怕。」 安向晨嗓子好了一点,这些话说出来没有他想像中的困难,而且说出来,他的思绪渐渐不再凌乱,心中的恐慌也少一些。他最后那句会怕,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要将自己的心看看清楚,好去直面它。 「我可否问问你,你为何会来此?」安向晨抢在方臻开口前把话说完,他怕等方臻开了口,他又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 他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心头重新涌上丝丝热意,如果方臻果真如他心中的答案一般,即便是再离奇的事,他觉得他都能努力去接受。就算一时不成,只要心意不变,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总会战胜那个懦弱会怕的自己。 而方臻,完美地读取到了安向晨的言下之意,「因为你。」 方臻觉得他没有说谎,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魂穿了,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安向晨,他在这里的未来每一天,也都会有安向晨。 如果不是为了和安向晨相遇,如果不是为了相爱,他想不出他在这里存在的理由。 「你信吗,我说真的,我上辈子确实是死了,来到方家村之前,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死了,但我跟你过日子是每天用心过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认真的。」 反正情况不会更糟糕了,借着安向晨的提问,方臻的回溯有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我刚跑进这具身体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水里我自己的倒影,第一个别人,是你。我那时候就想,这大概就是月老给我牵的红线,虽然牵的远了点,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我还是来到你面前了。」 安向晨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他原本被吓得脸色苍白,现在听着方臻句句都像是情话的诉说,一点羞涩让他重新生动起来。 细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吃尽了苦头才遇上方臻的。柳玉清在前,原先那个在后,他们一个背叛他将他发卖,一个又将他的身体和精神摧残,在他绝望之际,才终于遇上对的人。 「我确实叫方臻,我上辈子就叫这个名字,脸吧,也和现在一样的,我想我前面的说辞不太准确,还魂是肯定的,借尸还真不一定。」 安向晨眉头狠狠一皱,实在不想再和方臻在此时讨论「尸」字。 「说不定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以前阎王弄错了,现在给我还回来了,所以这就是我,以后也一直会是我。」方臻赶紧将后面的话说完,省得安向晨的注意力又被借尸还魂吓走。 「唔。」安向晨不知该接什么话,便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示意方臻继续往下说。 后面的事情就好说多了,最大的问题——方臻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个一解决,方臻无论再说什么话,都不会不合情理。 在方家村和安向晨开始的故事,是两人共度的时光,没有什么可说的,而在它之外的,方臻上辈子的故事,可以从头讲起。 第121章 成年以前 「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不一样,不是风俗和朝代的不一样,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方臻不确定安向晨能不能听懂什么叫「世界」,便先解释了一遍。 安向晨裹着被子缩在里面,听完点点头,似懂非懂,自我消化。 许久没派上过用场的小炕柜又出现在了炕上,就摆在两人中间,隔开了炕上和炕边椅子上的两人。 炕柜是方臻主动摆上的,它在两人的磨合期提供了相当大的安慰作用,有它在,会让安向晨下意识感到安全和无害。把它拿下来,就是方臻给安向晨的心理暗示,让安向晨无意识消减对他的牴触和提防。 「我在的那个时代,放到你这个世界的发展来看,差不多是将近……一千年以后了吧。」方臻大概估计道,「对,差不多。」 他对歷史了解不多,而且这里的朝代更替和他原先世界的不一样,有的方面可能先进一点,有些方面还是很落后,但从总体发展来看,推测应该是宋代到明代这一区间的水平。 宋代到他死的那一年,差不多有七八百年吧,换算成大成朝,一千年也差不离。 毕竟大成朝已经屹立了两百多年,仍然保持着昌盛和平,内忧外患一律没有,怎么着也至少还能再有四五代皇帝继任,从上岗正常干到退休。 只要当权者头脑清醒,不搞全面封闭思想文化科技那一套,应该还能多苟一阵子。 安向晨对于一千年能有什么概念,他一生不过五六十年,即便机缘巧合下得以长寿,也左不过八十载。他连大成的全貌都未得窥见,一千年,实在是非一己之力所能达之。 八十载之于一千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我跟你讲讲,一千年以后人类生活是什么样的。」方臻见安向晨惊得说不出话来,话语间便带上了分享的喜悦,那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大成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千年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别说安向晨,就是大成朝的皇帝来了,他都想像不到,手机、电脑、网际网路,光是解释一下它们的作用,就能让这些古人怀疑人生。 第172页 当然,古人也有古人的智慧,现今的生活,总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向前发展的,但前人,也不会想到能发展成什么样子。 安向晨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些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为人类的智慧所惊嘆。 衣食住行,单拎出来一样,都够方臻不停顿地讲上三四个时辰的,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就连他这个现代人,都会时常感觉自己跟不上节奏,更别说讲给安向晨这个古代人听。 因此,他只能从每个方面挑重点的,显着的变化和特点,去概括性地形容那个将近一千年后的世界。 「竟是如此……」安向晨喃喃自语。听到特别好奇之处,还会提问,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还在惧怕方臻这个未来人。 他其实还想问问,人类是怎么跨越这千年的,他们经歷了怎样的变迁,颠覆了多少个朝代,才成为那样的光景。而那时候,又是怎样的政\权才能掌握好一个如此繁华复杂的国家。 然而他忍住了,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对于他这个局中人来说,实在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他也好,方臻也罢,不论是活在大成朝,还是一千年后的日子里,他们都只是沧海一粟,终将湮灭在时间的车轮之下,烟消云散。 朝代的更替是歷史的必然,终有一日,他们的大成朝也将会覆灭,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註定结局。 他作为大成的子民,即便有着清醒的认知,也仍然要为这样的结局和註定的事实感到伤感,感到悲痛。没有人是不希望自己的故土国家能够永世长存的,安向晨也不例外。 于是他不再去想。他撩开窗帘朝着天上望去,四更已过,他眼下有件更迫切的事想要知晓,方臻却还没有告诉他。 他不得已出声打断了方臻眉飞色舞的讲述,「方臻,我想知道,你是怎样的。」 方臻愣了下,嘴巴没跟上剎车的速度,虽未出声,却依旧做了好几个无意义的口型,才停下来。 他一停,这间屋子便重归安静,只有火炭在炉中发出细微的炸裂声。 安向晨将被子稍敞开些,有火炕和火炉的双重夹击,他没有换上就寝的单衣便裹上了被子,因此被热出了一身薄汗。 方臻倒了杯温水给他,放在炕柜上。安向晨盯着那杯水看了一阵,才慢吞吞端起杯子,抿了几小口。 方臻沉默了,他的沉默并非觉得自己的身世多么难以启齿,他只是单纯地思考着,他单调的人生经歷,是否有从头说起的必要。 「我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就是由民间资助为主的福利机构,官面上组建的收容孤儿的场所。」方臻还是从头讲起,因为他发现,即使从头讲起,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没有多少话可说。 安向晨点头表示他懂了,有先前的铺垫在,他很快就理解了什么是孤儿院。毕竟在大成朝,也有和方臻形容的孤儿院相类似的地方,叫孤独园。 孤独园并非大成朝才创立的,早在前几个朝代时就已存在,几百年来未有变化。区别只在于灾荒战乱年间,孤独园设立的多一些,国家昌盛,孤独园便相对少一些。 要说孤独园和方臻所说的孤儿院有什么不同,就在于孤独园不仅收容孤儿,老无所依的人也可收容,有时还会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妇人。 他只是没想到,即便过了一千年,即便日子已经是方臻描述中那般不可思议的光景,却依旧存在着孤独园。 「在孤儿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各个年龄段的,由于各种原因没人养育的孩子,一大群人生活在一起。」 方臻想来想去,他所在的那个孤儿院就是这样平淡的地方,「我们那儿地方不算大,吃的一般,穿的是好心人捐助的旧衣服,不过一日三餐还是顿顿有的吃,也没谁虐待谁。」 「大家都是普通孩子,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大一点的就出去上学,当地教育局对我们这些孤儿的义务教育还是挺上心的,到年龄就给就近安排到附近的学校去。小一点的就在孤儿院玩,玩到上学年龄就去上学。」 「学习好的就一直上,能上到高中毕业,参加高考然后自己想办法挣大学学费,学习不行的就上到初中毕业,然后要么在当地打工,晚上还回孤儿院住,要么就干脆去外地打工,不回来了。」 上学的变化,什么是义务教育,什么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升学考试是什么样的,考完如何分配,这些内容方臻在讲自己之前已经铺垫过了,因为安向晨是读书人,方臻觉得他肯定会对这个感兴趣。 「平时吧,也没什么格外的事,上学的上学,玩的玩。看性格和经歷,有的小孩活泼开朗,就大家一起玩,有的小孩不愿说话,不爱理人,他就做自己的事,也不会有人非要你怎么样,能玩就玩,不能玩就不玩,互不干涉。」 方臻讲到这儿揉了两把自己的后脖颈,「虽然大家都没人要吧,但其实也没什么团结取暖的想法,毕竟有人有领养需求,指不定哪天就离开了,所以大家的关系也比较淡。」 「领养,就是……反正就是有人出于各种原因想要个孩子,条件符合政\府要求了,就来我们孤儿院挑人,领回家一起过日子,当自己孩子养。」 解释了什么是领养,看安向晨一点就通,方臻就继续讲,「领养这事儿,看双方的缘分。虽然能被领养的还是在少数,很多人比如我,到成年之前没离开过孤儿院,但毕竟还是有概率的。」 第173页 其实说到这里,方臻觉得挺可笑的。 人贩子到处拐了有家庭的小孩去卖,很多像他一样没有家人的孩子却在孤儿院一抓一大把。 领养只用走程序,买家买孩子却是买卖同罪的非法勾当,是正经犯罪的,可他们依旧选择了铤而走险。 就是荒谬,方臻觉得,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比他魂穿这件事的离谱程度也不遑多让。 「其他就没了,我就吃饭上学睡觉,然后到十八岁那年参加了高考,考了外地一所一本大学,被录取之后,假期打工挣钱攒学费,结果第一学期就赶上徵兵,我就去报了名,参军了。」 这就是方臻成年前所有的人生了,他想不出还能对安向晨讲什么,讲他在孤儿院都玩什么游戏,还是讲他在学校上学的情况? 那也没什么可讲的,玩的游戏就跟方家村这些小孩一样,捉迷藏、木头人、疯跑。上学就听课,做作业,测验、考试,最多有个运动会,就没了,没有特别值得记忆的事情。 「便是如此?」安向晨小心翼翼问道,他看得出方臻并不抗拒讲他的小时候,只是没想到讲出来,会是这样的……不在乎。 安向晨想,或许方臻自己也不曾察觉,他所谓的平淡无趣,并非他的人生当真无趣,只是没有一件事能够让他感兴趣。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让他觉得有趣的记忆呢? 即便安向晨只是个庶子,只能困在那一方后院每日苦读,他也依旧能想出不少儿时的故事。哪怕是爹爹的一次特别夸奖,娘亲的一顿板子,又或者只是哪一年枝头的鸟儿鸣啼格外清脆,曾飞到他的窗前,也是有的,总不会一无所有。 方臻,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就仿佛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他在乎的东西。 这种认知让安向晨唿吸一滞,胸口涌出尖细的酸,似乎有人拿着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给予他细密的疼痛。 「你那是什么表情?」方臻哭笑不得。 第122章 短暂又漫长的八年 方臻这下没能理解安向晨的感受,他那表情似乎是在心疼他,可是对于方臻来说,着实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心疼的,他不觉得自己可怜,这只是一段平淡的人生罢了。 难道安向晨是可怜他的人生没意思? 如果是这样,方臻的确要郁闷了。不过以他对安向晨的了解,安向晨不是会这样想的人。 「唉,你看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方臻嘆气。 所以他才犹豫要不要从头讲起,他上辈子本来就只活了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也只待过两个环境,孤儿院和部队。他没有广泛的社交,也没有太日常的生活,即便是当了兵,也是每日训练训练还是训练,其实也是一种很枯燥的活法。 虽然后来他进入了特种大队,多了很多实战的机会,也有了各种危险刺激的任务,但不提任务内容的话,他的人生依旧是乏善可陈。 提了任务内容,却又是黑暗血腥暴力,人性的阴暗面,即便结果是他们成功除掉了人类的渣滓,那些人做过的丧尽天良的事,行动中的牺牲,说出来只会令人心情糟糕。 但是也并非是一无所获,那短短的八年人生,给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一种可以託付性命的情谊,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 就像他从未后悔替队长挡下的那颗子弹一样,换了位置,他的兄弟们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面前。这,就是他最宝贵的人生财富了。 「参军其实对我改变挺大的。」方臻讲起他人生最后的八年,脸上有了点怀念的神情。 安向晨听到他参军时,心中那微妙的违和感才总算是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难怪他总觉得方臻的身手不似常人,对待死亡也比常人更加的冷静,在很多事情上优于常人的表现,都让人难以将方臻当做普通的农家汉。如果说方臻是从军的,那便一切都合理了。 军人,这是一个无论何时,听来都会令人肃然起敬的名词。因为军队的职责从未改变过,他们从来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安向晨想起那些曾见过的将军,他们大多举止粗放,不拘小节,但他从不会因此讨厌他们,相反,他会从他们身上看到驻守边疆给他们留下的烙印,他们的粗狂,是因为使命需要,也是他们对生命的豁达。 要让胡人望而却步,是用不上他这样文弱的书生的,只有那样威武的大将,和手下每一个不惧生死的将士,才能保大成万世太平。 安向晨看向方臻的眼里,多了些敬佩之情。虽则方臻同他见过的将军不大一样,但方臻在千年之后,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同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原来,你是个将军。」安向晨因借尸还魂而感到胆怯的情绪,听到这里基本烟消云散了。方臻这样的人,即便不幸离世,化作的也是英魂,怕什么都不必怕他。 「我不是将军。」方臻倒是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安向晨想像的那么伟大,「我就是一个兵。」 安向晨感到疑惑,以方臻的本事都只是个普通的士兵,那样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将军? 不过,对于自己的身份,方臻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的,「不过我是特种兵,就是兵王,最牛的兵之一。」 第174页 之一,是因为特种兵是团队合作,小队内每个人分工不同,队里只有各有所长,没有谁比谁厉害。他们将每个人的长处发挥到极致,配合无间,才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兵王……」安向晨不太了解,只能通过这两个字揣摩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听我慢慢给你讲。」方臻来了兴趣,讲到了他最了解的部分,能讲的东西可就多了。 那些基础训练略过不提,军队建制不提,考核选拔及武器演进都不提,单是那些个个都是神人的战友,就够他讲上三天三夜也不重样的。 事迹太多,他只好选一些有代表性的人讲一两个事例,通过这样的方式,对他的爱人,介绍那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安向晨不曾去过军营,不了解普通将士的生活,除了因为大伯的关系,见过几个将军外,基本都是通过书籍阅读那遥远的军营生活。 如今听方臻讲来,虽则与大成朝的军队有较大的不同,但不影响他想像中的形象,一个个鲜活起来。 「其实我做饭的手艺忽高忽低吧,都是因为我有个炊事班的好哥们。」 方臻扶额笑了几声,讲解了一下什么是炊事班后,才继续道,「我们平常训练挺苦的,炊事班的战友也是要参加军事训练,那里头全是人才,我见过一个战友,能边做伏地挺身边给萝蔔雕花,雕出来的龙跟真的一样,我都怕它下一秒就上天。」 安向晨目瞪口呆,他如今伏地挺身能做二十个都是极限了,还是在咬牙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况下,苦撑到二十个,没想到方臻军队里的厨子,竟然还能边做边雕花! 「这个不是我要说的重点,还说回我的厨艺啊,我那个炊事班的哥们,他有个特点,报菜谱。」方臻搬着椅子朝炕边挪了挪,说到兴起就下意识想离安向晨近一些。 「尤其是他跑步的时候,他体型有些微胖,最不喜欢长跑,每次一跑步,就开始念叨食谱,什么红烧鹅掌,取鹅脚750克,排骨、花肉250克……」 「说完了原料,还要讲做法,什么第一步,将鹅脚用刷子洗净,斩去爪甲,剁成几段,怎么上调料腌几分钟,第二步怎么处理配菜,还有第三、第四步,最后是煎炒炸卤多长时间出锅,怎么摆盘,甚至最佳食用时限也能背一嘴。」 方臻怀念起来,「你还别说,听他报菜谱注意力全跑到吃的上去了,还真没注意自己跑了多久,我就特喜欢跟他一起跑,听他在一旁叨叨,多听几遍记了不少。」 后来进了特种大队,特种炊事班和其他队伍各练各的,就再也没听到报菜谱了。特种炊事班里头更是神人扎堆,毕竟也带了特种两个字呢。 他那个炊事班兄弟靠着这种注意力转移大法,体质越练越好,最后入选了特种炊事班,有时候休息,两人还能凑在一块闲聊几句。 方臻打趣他还报不报菜谱,对方摆摆手,不报了,野战部队你敢跑神敢出声,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还会连累战友。 「幸好我记忆力好,他报的菜谱我大都有印象,简单点的照着菜谱也能捣腾出来,不过有些不行,照着菜谱你都做不出来,还真是行行出状元,不服不行。」 安向晨认真地点头,跟刚上学的小孩不敢造次,老师说的话就是圣旨一样,可爱得不行。 方臻看安向晨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的情绪,才缓慢起身,摸了摸他的脸,反正已经是自己男朋友了,有什么不能摸的。 「想不想吃红烧鹅掌?」 「我说吃,你便能现在变出鹅掌来?」安向晨不上他的当,「我以诚待你,你又何必瞒着我,这便是你说的永……同心?」 「永结同心。」 安向晨瞪他一眼扭过头去,难道他还能不知是永结同心? 「我自己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上辈子本来也没活多久。」 方臻握住安向晨的手,在他掌心里落下一个吻,安向晨「嗖——」一下把手缩了回去,比他害怕那会儿动作还快。 「我进入特种大队以后,除了训练,开始执行各种任务,毕竟我们是最出色的队伍,所以理所当然任务难度和危险度也是最高的。」 「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我手上有血。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死不足惜,但我毕竟还是沾了人命……」 方臻顿了顿才接着道,「我们干的是正确的事,但要形容也能叫杀人不眨眼。一开始怕,我杀了第一个人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梦见他血丝煳拉地死盯着我,后来渐渐就麻木了,有时候上了战场还能开玩笑,比比谁拿的人头多。」 「但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们不做,只会有更多人遭殃。」 安向晨主动把手伸了过来,盖在方臻放在炕沿边的手上。 方臻的手比他的大,比他的粗糙,也比他的有力许多,能仅凭一只就捏碎一个人的喉骨。 方臻的狠,从他上次对待女杀手时就可窥见一二,虽则安向晨当时在屋里,但在地窖中见到那女人衣服上被血晕染的地方,布料破损处狰狞的伤口,就足以令人相信他的手段。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同那些该死之人不一样。」安向晨因为自己的主动红了脸颊,却没有将手抽回去,而是任由方臻反过来握住,十指交缠。 「嗯,你说得对。」明明有很多人对方臻说过同样的话,但安向晨说出来,还是让方臻感到格外的熨帖,可能这就是被爱人理解和关心的滋味,是别人替代不了的。 第175页 「具体任务我就不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说过一千年,过两千年三千年还是那么些事儿。」 方臻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指腹蹭着安向晨的手背,「我死那年二十六岁,是执行任务出的意外,情报出错中了敌人埋伏,被人一枪打心脏上,当场就没了。」 方臻空着的那只手比作枪的形状,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点了点。 枪是什么,方臻在讲到部队时第一时间就给安向晨科普过了。他边讲还边想着,如果将来有机会,要把火药和枪想办法在大成朝普及一下,普及不了也得争取给当权的人心里留个种子。 虽然大成不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但大家都是黄皮肤黑头髮黑眼睛讲汉语的,应该称得上平行世界的同胞,他不希望这里也经歷几百年之后的屈辱近代史。 安向晨顺着方臻点在心脏的位置看去,忍不住起身靠近了他,一手按在了他的胸膛。 枪的威力他已经知晓,即便不可想像那是什么武器,但心是会疼的啊,换了其他的武器也是会疼的啊,刺在心脏哪里有不疼的。 他被原来那个用棍子打,用刀砍,用烙铁烙,每一样都让他痛不欲生,可他依旧活着,方臻连性命都丢了,怎么可能不疼呢。 「你别哭啊,诶,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多捡了一条命吗,老天对我够好的了,我那些牺牲的战友……」方臻连忙给安向晨擦眼泪,他这个小男朋友吧,明明要强得很,有时候偏偏又像是水做的,爱哭鼻子。 「不哭了,新年第一天可不兴掉眼泪啊。」方臻故意板起脸唬他。 「上天自是有安排的。」安向晨听出了方臻未尽之言,「他们定然也会如你一般,命不该绝。」 「你说得对,命不该绝。」方臻不知不觉间,脸颊便湿润了,换安向晨给他抹去脸上的水渍。 其实方臻并非他自己认为的那般无情,安向晨坚定地相信着。方臻不曾为他自己哭泣,却为了一句战友命不该绝而落泪不自知,这样的人,怎可说他无情。 第123章 初一做法事 有了今夜这番剖白,两人的关系比之以前又近了不少。安向晨全然没有了害怕,方臻得寸进尺爬到炕上去,非说累了要抱抱,偷吃他不少豆腐。 安向晨虽然气恼,但方臻并不过分,只是把人抱在怀里,只多摸摸手脸,没有丝毫亵玩之意,他既已认了两人的关系,便由着方臻了。 方臻又挑了几件战友的趣事讲给安向晨听,不多时,院外远远传来爆竹声,听着像是村长家的方向。 两人聊着聊着便忘了时辰,一听爆竹声,想来是到了五更天。 院外的爆竹声越来越多,幸好两人都没换过衣裳,这下倒是方便了,只把外衣大氅一穿,在院子里拿了自家的爆竹,也去燃放了一轮。 大年初一一早要先开祠堂拜祖先,比十月初那场上香仪式又要隆重许多,除了村里人必须参加,还特地请了大师开坛做法,其他烧纸钱上香等祭祀活动也必不可少,一忙活,基本就要到下午了。 燃放了爆竹,方臻没急着往村长家去,先是烧火煮了饺子,和安向晨在家里吃饱了才出的门。 初一头一顿要吃饺子,在大成朝也不例外。有些人为了不耽误祭祖的时辰,在五更放爆竹之前就把饺子煮上了,放完了就能进屋吃。 方臻二人吃完饺子赶到祠堂时,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多了一些方臻没见过的人,想必是外出做工的返乡人员。 祭祖的站位和前期仪式跟上次一样,按家庭、性别和一家的人口数量站,先是等村长致词,等到太阳升起时开祠堂,领羊,一个步骤都不少。 那羊在祠堂里转了一圈,照例拉下去宰杀,接着就见一位身穿黄袍,背上印着八卦图的大师,带着四个小徒弟入了场。 村长的儿子们先在祠堂地上放好用来烧纸钱的大铜盆,将香烛和线香摆放在香案上,香案正中间是香炉,然后在祠堂院子中心的空地上摆上一张桌子,五张椅子。 大师领着徒弟们入了坐,只见他手中的铜铃一摇,四个徒弟就开始吹拉弹唱,曲调和做白事的曲调相近但不同,那大师就一手在黄纸上画符,一手举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方臻是完全听不懂。 大师一边念一边画符,念一阵便会停顿一下,停顿时停笔,四个徒弟停止吹奏,这时大师会摇一下左手的铜铃,等铜铃的声音彻底消失后,一班人马又继续唱念做打,直到再停,再摇铃,如此往復。 唱念了有好一阵子,大师放下笔。 这时,方文立马上前,把这些写好的符纸接过来,跨过祠堂的门槛,将符纸举过头顶,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 方臻瞧着新奇,仗着自己个子高,不错眼地看着。 方文磕完头起身拿着符纸走出来,先从负责开关祠堂门的两位老者开始,依次往后,将符纸在每个村民的头上顺逆时针各绕三圈,连外姓人家也要接受这个祝福仪式。 不过方臻可数着呢,这符纸在别人头上都是顺逆各三圈,到他头上,就是各四圈。方文为了遮掩还特意加快了速度,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方臻。 「他……」安向晨不太放心。方文对他倒是没怎么样,但他一直注意着方臻,也发现了圈数不对。 第176页 安向晨对这些鬼神之说本来也颇为在意,毕竟是个古人,难免有迷信的地方,这下知道了方臻就是鬼神之说才来到他身边的,自然格外在意,生怕这种仪式上出了差池,会对方臻不利。 「没事,看看再说。」方臻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宽心。 确定在场的人都被绕过了符纸,方文又重新回到祠堂里,跪在蒲团上,用原有的供烛引火,把符纸点燃烧进了铜盆里,接着拿起自家带的黄纸烧进去,再够到供桌上的线香借铜盆的火势点燃三根,插\进祠堂桌案正中的香炉中。 最后一步,在一众牌位中找到自家那一脉的,用供桌上提供的新红烛替换原先那个快烧完的,祭祀就算完成了。 方臻就猜到这些新烛肯定要自己换,所以全程盯着前面那些人的动作,生怕因为没有记忆,找错了牌位。 做完这些,大师又带着他的徒弟们吹拉弹唱起来。 伴随着大师做法乐声的,是村民跟在方文之后,拿出各家准备的黄纸,进祠堂磕头烧纸上香换红烛。 方臻家的黄纸,还是应安向晨的要求才买的。他以前连父母都没有,自然是没有祭过祖的,就连清明节也只是去烈士园给牺牲的战友送束花。 好在安向晨虽是大家门户出身,这些活动上的用具一应,和平常百姓也没多大区别。白事用黄纸和白纸,红事用红纸,这种规矩是不会例外的,就算是皇家也一样。 因为程序比单纯上香繁琐,因此这仪式结束的也比上次晚。 待所有人烧过纸上过香,大师的念唱也随之结束。 但这还只是法事的开头,之后还有跳大神环节,就跟方臻在影视剧上见过的一样,大师拿着桃木剑和符纸在院子里一顿比划起舞,又是隔空燃符纸,又是吹火烛,还要撒黄米和豆子。 方臻小声问站在他身后的杨大圭,「叔,我怎么看着这法事像用来驱鬼的?」 「是啊。」杨大圭低声回答,「往年没有这一套,到烧完纸就结束了。」 方臻把注意力从跳舞的大师身上,转到了村长父子身上,想看出些端倪,只怕这一出,又是想耍些新的花样吧。 这会儿大师的舞蹈跳到了尾声,他突然爆喝一声,手中的桃木剑向前一指,身体也跟着定住,就像在舞台结尾摆的定格姿势一样。 要不是场合不对,方臻下意识就想鼓掌叫一句,「好!再来一个!」 村民们也被这一出镇住了,不知道大师今年是什么个意思,怎么还多了一套流程? 还不等他们发出疑问,大师手中的木剑发出一声轻响,剑身竟然从中断裂,剑尖那一截径直摔在了地上,摔出了动静。 村民们见此情景,立马自动分开两队,避开大师断剑所指的方向,唯恐避之不及。 「这咋个?」 「今年该莫灾吧?」 「是不俺村出咋个事哩?」 「你说个方壮那……」 人群议论开了,纷纷担心这是不祥之兆。 有的人担心是今年的预兆,也有人认为是去年的邪祟未除。再一联想方壮一家无一生还,疯女人不知所踪,年前还惹得衙役进村,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行啦,都莫吵啦,听大师说个。」村长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敲着他的拐杖镇住村民。 大师也不急,等人们安静下来,右手收回木剑,左手用力向前一挥,把袖子震到小臂处露出他宽大袖子下干枯的手,接着闭眼掐指一算。 等他再睁眼时,便是怒目圆睁,一双眼睛几近要瞪出眼眶,口中直喷出一股鲜血,混着口水在身前铺撒开。 「大师,咋个?」村长小心地问了一句,周围人大气也不敢出,被眼前所见吓呆了。 「你们村,闹过人命。」 此话一出,一片譁然,他们村近两个月,已经闹了三条人命了,大师算得真准! 「都莫急,大师在个,你们怕咋哩?」村长喝住村民,对着大师恭敬道,「大师,你看咋个法子。」 「那冤魂现在就附在人身上,等我把它收了,保你们今年不再出怪事。」大师端详着那半截断剑,对着村长说道。 安向晨变了脸色,别人以为的人命定然是方壮一家,听在他耳朵里可别有用意。 要仅仅指人命,那既可以是指方壮一家,也可以指买他那个人。但大师还有后一句呢,冤魂附在人身上。 方壮一家没见附魂,方臻,可是昨晚才对他亲口承认过的,借尸还魂。这大师难道真有本事,能看出方臻有问题? 安向晨不由靠近了方臻,扯着他的胳膊,想带他回家去。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稍有行动,只怕是不等大师点名,就会被村民盯上,再难说清了。 左右为难之下,他抓着方臻胳膊的手都急得发了白,偏偏方臻还跟无事人一般,笑眯眯地劝他继续看热闹。 「假的,别怕。」方臻虽然穿越了,但他并不相信这所谓的大师。 且不说大师那些手段有几分真本事,他如今和这具身体融合的极其完美,可不是附身那么简单了。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他的,这大师要想把身魂剥离,只怕没有那个能耐。 只是没想到,村长一家竟然误打误撞猜到了点子上,还特地请个大师来收他。 「那麻烦大师哩,你先做法子,只要除啦小鬼,银钱俺们肯定要付哩。」村长恭敬地沖大师躬身行礼。 第177页 初一这场祭祖祈福的法事,所需的银钱是村民们集资出的,就跟往常村长收香油钱一样,需要多少,大家挨家平分,先交钱,然后村长去办事。 现在祈福的法事做完了,要想另外驱鬼,自然要付驱鬼的费用。这驱鬼原本就在意料之外,要是有村民不信邪,或者觉得跟自家没关系不想做,自然不愿意出这个钱。 村长言语巧妙,「俺们」和「俺」,区别可就大了,现在不出声反对的话,到时候驱鬼法事做完,只怕村民不想出钱也得出,就看他们能不能当下反应过来这微妙的差别了。 安向晨倒是想要出声阻拦法事,但他也看出村长的意图应当早就在方臻身上,他怕贸然出声,村长会反过来将他一军,反而让方臻陷入是不是心虚的质疑陷阱之中,骑虎难下。 「要是鬼附身,只怕人已经疯了,我以前在别处见过被鬼附身的人,面色发黑,行为异常,可怕得很。」杨大圭这时站出来,令安向晨松了一口气,「我看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有被附身的症状。」 第124章 有邪祟 杨大圭说话慢归慢,但条理清晰,字字清楚,反而因为他慢,让村民们有了思考的时间,将他的话全部听完并自我分析,而不是被村长等人轻易绕进去。 听他这么说,村民们果然在周围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而后摇头,的确找不出任何异常。 「我贱命一条,不用做法事了。」杨大圭原本在村里就不怎么和人来往,性格孤僻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这话并不奇怪。 「俺也不用哩,俺婆娘娃娃都没变咋个,俺也不常在屋里头,干不干净跟俺家没关哩。」狗子爹也出声道。 狗子爹常年在外边跑着做生意,年前还去周边的府城里卖毽子,昨天才刚赶回来。方壮一家出事那会儿,他压根不在村里。 杨大圭的话一出口,他率先反应过来村长的意图,连忙把自己撇开,免得白白要出一笔跟自己没关系的银钱。 有了狗子爹打头阵,陆续有村民也反应过来,只说鬼附身和自家无关,谁要驱鬼谁把大师请回去做法,谁家的事谁家自己出钱。 「那我们也不用了,年前我婆娘病着,一直在县里没回来,有鬼也找不上我们。」方臻亲亲热热揽住安向晨的腰,也退出驱鬼群聊的队伍。 村长险些没站稳,被方文低声耳语了几句才挂住面子。他们这鬼本来也不是给自己驱的,这下大家不掺和了,他们总不能出钱给别人做嫁衣。 方臻看着村长拉长的老脸,心中暗笑,他们每次办事都要集资收银子,虽则理由得当推脱不得,但村民们心中肯定还是有怨言的,如今有人站出来不愿再做冤大头,正好合了不少村民的意。 「好啦,大伙儿莫急,先听大师话说个完,找出谁家有问题先。」村长没主意,方文就替他爹出面安抚众人。 他这话也有道理,找出了有问题的人,其他的人照样可以不参与。只要不用自己花钱,热闹还是可以看一看的。 那大师去过的地方不少,方文的话音一转,他便听出了言下之意。此时也不多言,沖村长略一点头,抄起一把新的桃木剑开始比比划划。 那木剑在大师的手中像是长了眼睛和手脚似的,渐渐就不由着大师控制了,反而让大师被它带着一路跌跌撞撞向前沖。大师先是一只手试图掌控,后来不得不用两只手握住剑柄,和它拉锯起来。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拉锯不过,木剑带着大师在人群中冲撞,最后停在了方臻面前。 木剑剑尖直指方臻眉心,停在离他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剑停了,大师的身形也跟着稳住,他念了几句咒,在剑身上贴了道符,才将剑收了回来。 「大师,这咋个意思?」这下不用方文说,就有村民先开口问道。 「唉……」大师看着方臻先是嘆气,而后掐指一算,这才徐徐道来,「你几个月前摔了一跤,那之后是不是忘了前尘往事?」 「是,大师赐教。」方臻不顾安向晨的阻拦,坦然答道。看来大师果然是假的,前尘往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几个时辰前还跟安向晨分享过呢。 至于大师刚才一通剑不听使唤的操作,跟电视剧扣绿幕一样一样的,只要演得好,后期配上流光特效,便是一出仙侠剧了。 大师听他答得痛快,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随后勐退数步,大喝一声,「呔!你个妖孽,竟敢趁虚而入,还不速速就擒,还人魂魄来!」 全场譁然,以方臻为圆心,人群向四周退去,只留了安向晨和杨大圭还在他身边。 方立一家本来就站的离他们较远,加上还带着老母亲行动不便,尽管没有像别人一样避如蛇蝎,到底还是拉开了些距离的。方孝和方进举想要上前,被秀姑一把抓住,生怕小孩子不懂事添乱。 杨大圭纯粹是手脚太慢,即便是要避开,也得一步步挪,因此没有惹人怀疑。 「大师真真字字说对个,几月前个事也知哩……」 方文此话一出,村民们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既然大师真有本事,那方臻说摔坏头,可就大大有问题了。 难怪方臻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性情大变,连婆娘都开始老实听话了,原来竟然是因为被不干净的东西趁着摔坏脑子之际,钻了空子。 第178页 当真是吓人! 「俺、俺有事先走哩!」有胆小些的村民生怕方臻身上的东西来害自己,连忙藉口要跑路。反正祭祖都祭完了,也不差那一口羊肉汤,保命要紧。 有了带头的,村民们跑了一小半。剩下的要么是还不全信的,要么是胆子大想看大师做法驱鬼的。 虽然方立等人并不相信方臻是什么坏人,但他的言行的确跟之前相差较大,他们本就是普通农人,遇上这种事,担心真有东西附在方臻身上,会害了方臻,因此反而也没有出声替方臻说话,还站在了支持驱鬼的一方,甚至愿意出钱,只希望能把方臻身上的邪祟收走,别害了方臻性命。 只是这样一来,这场驱鬼仪式倒是在所难免了。要是方臻不从,他们只会更认定方臻心里有鬼。 事情的发展和村长父子最开始预料的稍有差池,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而且现在的局面,他们还少了出一份分子钱,法事全由方臻承担,倒是更加理想的情况了。 原来在方臻和安向晨去环山县那些日子,村长也没闲着。 方壮一家出事时,村长一开始提出要搜山追捕疯女人,也只是拿出做村长的样子而已,其实心里头,巴不得这件事早点过去。 于是等到大家的心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便有意无意地在村民面前提起疯女人自作孽不可活的说法。 村民们本来就在心里期望疯女人自己死在山里头,如今村长都这么说了,大傢伙的心里更是对此认同不已。 本来这事儿就算完了,眼瞅着要过年,谁愿意沾这档子晦气。谁成想才安生没几天,县衙里就派了人来,闹得村里又是人心惶惶,一夜之间风言风语便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长虽气却没办法,官府出了面,他要是再阻拦村民不许谈论,只怕聪明些的定能联想到他宁人息事的目的。 村民这头没办法,他只好从方臻身上下手,最好能给方臻按上些罪责,也好安抚这些村民。谁知他还没开口,方臻倒是先讹了他二两银子去! 方文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方臻自从摔坏了脑子,村子就越来越不安生,这谁知道方臻到底…… 村长倒吸一口凉气,方文不说他还不觉得,细想之下,也觉得方臻似乎不太对劲,还有他那婆娘也突然变乖了,那么烈的人,是说听话就立马能听话的? 这么一想,可别是这一跤摔的,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 父子两个被这个念头吓得不轻,鬼上身可不是小事,要是这么想,说不定方壮一家也不是人祸,不然哪可能一个女人悄无声息的就杀了方壮,一点动静都听不见。这要是换了鬼魂作祟,一切就说得通了。 给村子做祭祖仪式的大师是外面请的,四更天的时候到了村长家,稍一歇息就要准备今日的法事。 村长哪里还敢耽搁,大师一来,就赶紧先通了气,说要在一会儿的祭祖仪式上加上一环,他们村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需要大师费点心。 大师也是个聪明人,他靠这个吃饭,最是喜欢人们说有不干净的东西,他好收费上门去捉鬼。 听完村长的话,大师故作玄虚地掐指一算,只嘱咐了方文一声,「祭祖开始,我给你的符咒,每人头上正反各绕三圈,这是祈福,绕四圈,是驱邪,然后我再做场法事,把那小鬼揪出来。」 「好个好个,只要让俺们村回原样,咋个都听你说哩。」村长连连答应,叫方文记着别出岔子。 事情妥了,村长父子松了一口气。他们今日这番举动,倒真不是全然要针对方臻了,只是出于对邪祟东西的恐惧。要是方臻身上的脏东西能驱除,往后村里太平不说,他们也能安心些。 「大师,那就做法事吧,臻子,你受罪些,俺也是为你好哩。」 村长脸色恢復如常,他也混在人群中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对着大师和方臻分别说道。 「此事……」安向晨还想再辩,方臻拦下了他。 「他们没有恶意。」 方臻摸摸安向晨的脸,见他脸颊冻得通红,便用手给他捂住,「可能是我跟以前那个人性格差的太多了,村里人迷信,能想到鬼上身也挺正常的,只要他们不是诚心害我,做法事就做法事,做完了大家都安心,咱们在村里也能少些麻烦。」 方臻一开始也以为村长要整出什么么蛾子,以报復他前天索要银子的行为,但观察下来,包括这所谓大师的举动,都没有出格的地方。 方臻想,他应该是想错了,这村长虽然有些地方不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恶人。他能想到驱鬼,一方面是为了收买人心,一方面也确实以为自己身上有邪祟。 既然只是驱除邪祟,就对「方臻」来说没有任何害处,祛除成功了还是好事一桩,能叫他恢復自由和清醒。村长这样做,实在称不上坏心,就是手段不太高明罢了。 只要对方不是纯粹的恶,方臻还是愿意理解万岁,求同存异的。 他和方家村的缘分不深,迟早要离开这个地方,但作为他在异世的第一个栖身之所,他不希望他以后回想起来,全是糟心的回忆。 安向晨不笨,方臻一点拨,他再看周围人的神色,便也想通了这一点,「那你可要小心些,若是有何不适,咱们也不惯着。」 「好。」方臻揉他的脸蛋。要不是围观的人太多,他会不好意思,方臻真想现在就亲一亲这个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小男朋友。 第179页 第125章 庄生晓梦 「行吧,村长说驱鬼就驱鬼吧,费用怎么算?」方臻上前一步问道。 既然先前已经造成了谁驱鬼谁买单的局面,这笔费用少不得要方臻自己出。 「这要看这小鬼是否难缠。」大师老神在在,朝他那四个徒弟使眼色。 徒弟们将园中桌子撤走,开始布置场地,显然是要当众做法了。他此举一来合了村长的心意,二来彰显自己做法的本事,将来方家村要是有个什么需求,必定第一个想起他来。 「有什么标准吗大师?」 「标准……」大师接过徒弟递来的黄纸,那上面写了不少的字,和符咒用红笔不同,都是黑色笔迹,「要看做法需要多少个时辰和所用材料,并不是一定有个准数的,我这上面罗列了一些,你可参考参考。」 其实方臻参不参考也没什么用,那些做法用的材料也不是平常能用到的物件,能有多少人知道价格。更何况有一些什么黑驴蹄、鸡血之类的,问屠户要也是能要来的,分明是无本百利。 「臻子,你放心个,有俺们哩,只要你能好个,钱都是小事,俺们大家凑一凑也能有些哩。」方立在边上招唿了一声,有几个平日和方臻相熟的都点头应和。 「行,那就先做法吧。」方臻沖几人抱了下拳,随后将纸张还给大师,「需要我怎么配合?」 「你坐在这蒲团之上即可,其余的,便放心交给贫道吧。」大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方臻坐在已经摆好的蒲团之上。 他那四个徒弟摆出来的阵法非常简单,中间是蒲团,四周围了一圈白蜡烛,蜡烛下面压着符纸,蜡烛间撒上硃砂,画成一个正圆形。大师等方臻坐下便开始舞剑,一边舞,一边绕着方臻撒硃砂,也没看出画了个什么图案。 方臻照做,坐下来一盘腿,腰背挺得笔直,一派正气,还没被施法,就已经把周围的一圈「正常人」比了下去,在场的没有一个能有他的气度。大师站在他身边,被他衬得反而更像是一个被鬼附身的人。 安向晨因为得知了方臻上辈子的身份,见他这幅姿态,自是欣赏不已。 然而,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方臻和安向晨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透漏着混吃骗喝,坑蒙拐骗气息的假把式,竟然还真出了意外。 方臻坐在蒲团之上,眼见那大师在自己周身比划诵念,起初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无聊,却在突然之间,感到脑中一阵刺痛,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方臻浑浑噩噩地昏迷了许久,只觉自己是在一片黑雾中行走,起初四周悄无声息,忽而有一处亮起了一点光芒,有嘈杂之声传来。 方臻下意识朝着那处而去,越近便越感到一阵难言的痛楚在心间游走,直到他触摸到那片光芒,才听清耳边的嘈杂,居然是枪林弹雨。 「快撤!」 这场景太过熟悉,方臻心绪不能平静,只定睛看去,果然是他当日中弹的情形。 他虽身在其中,却只能旁观着。 是了,他的心脏处还有弹孔,口中涌出的鲜血沾染了整个颈部,人也绵软无力地歪倒在地上,分明是已经死去的模样。 方臻紧握双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兄弟们的处境,只见他们一边撤退,一边还要拽着他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 拖拽间,队长的左臂被一枪击中,但他咬牙死也不松手,总算是带着方臻的尸体一路躲进了安全区。 这是一次失败,没有打进敌人的老巢,还牺牲了一名队员。全队在安全区里简单处理了伤口,便按照队长的安排各自分散警戒,自己和上级取得了联繫。 方臻就这样看着,看着他昔日的队友将他的遗体暂时草草掩藏,随后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确定后方支援的时间后,再一次挺向前方。 方臻的心里捏了一把汗,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次行动不会再有队友牺牲。 他看着战友们挺进危险区,再一次以身犯险。 幸好,一切如他所愿,虽然过程艰难,好歹任务是顺利完成。队友们各有受伤,好在没有人有性命之忧。 在打扫战场时,战友们挖出了他的遗体,他被一併抬上担架,抬往了他该去的地方。 眼前光芒一晃,他作为烈士被葬入了陵园,军队为他举行了简单的送别仪式。 那是一个艷阳天,他的老队友,老战友们都来送他。方臻在墓碑上看到了自己生前的照片,是自己第一天被选入特种大队时拍下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身着军装,对着镜头露出自信灿烂的笑容。 脱帽,放枪,一切尘埃落定后,大部队逐渐散去,只有和他同一个特种小分队的哥们依旧没走。 哥几个围坐在他的墓碑前,买了几瓶二锅头,哭哭笑笑不醉不归。 他们洒在他墓前的酒,他一滴也没喝到,但那酒香闻着,他便醉了。 「行了,你活着时候也没啥亲人,哥几个想帮你敬点孝心都没处使,你以后……以后就好好睡着,说不定哪天,老子就来给你做伴了。」 「胡说!」队长朝着二愣头上狠扇一巴掌,「臻儿啊,你就放心吧,我们都好好的,我知道你就想我们好好的,你放心,我们保证,争取活着退役!」 「大老爷们说那些干啥,臻儿想听你们说这些?喝酒,都给老子喝!」 第180页 「对喝酒,平时队里不让喝,今天都把这几年欠的给我喝干净了,谁喝的最少,今晚在这儿陪臻子睡觉!」 「去你奶奶的,要睡你睡,你最好把土扒开了睡。」 「臻儿啊……」队长举了举杯子,他的命是方臻换来的,千言万语想说,眼圈一红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之间,不谈救命之恩。 队长举着杯子放到嘴边,眼睛就瞅着墓碑上的人,那酒到底是没有灌下去,最后连着酒杯端放在墓前,「你嫂子做了你爱吃的菜,小南又问你怎么没来,小丫头片子净想着长大嫁给你,我可捨不得,你啥时候,再上家里头……上家里头……来啊……」 「好啊,啥时候再上你家去。」方臻笑着应他,只可惜再也没人听得到了。 「走走走,好不容易放两天假,赶紧回家。」 最后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几个人拉拉扯扯相互扶着站起身,勾肩搭背唱起,「咱当兵的人……」 他们没有回望,留给了方臻一个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 「你醒了?」 方臻一睁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眼前所见,头顶是纱帐床帏,身边是安向晨。 安向晨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一点探究和犹疑,见他只是有些呆愣,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在哪?」方臻一开口带着些许哭腔,他轻咳了几声,翻身坐了起来。 「是在环山县的客栈之中。」安向晨眼中的探究犹疑没有了,只剩下担忧。 方臻没醒来之前,别提他有多提心弔胆。他不是怕方臻被鬼附身,而是生怕方臻当真被那大师收了魂,眼前这个一睁眼,会是旧魂归来。那他宁愿跟着方臻的魂魄去了,也不要留在这个空壳子身边。 「嗯,我睡了多久?」方臻记得当时正在做法,他突然眼前一黑,肯定是晕了过去。安向晨因此来县城找大夫给他诊治,也是情理之中。 「有三日了。」安向晨给他端了杯水,又出门交代了两声这才回来,「我带了方孝同来,他正在隔壁,我让他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嗯,没出什么事吧?」方臻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反应也比平常迟钝些,这会儿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 要说梦境,倒也不像。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他的战友们和他平日相处时的言行都相一致,与其说是做梦,他却更愿意相信是那个大师真有两把刷子,把他的魂魄送回了原处一趟。 这一趟虽然难过不假,但亲眼看着这些兄弟都还好好的,他可算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我也不知,那日你才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骤然晕厥,我哪里敢耽搁,当即便叫了方孝与我同往,直奔着仁寿堂而来。村里即便是有所反应,谁还顾得?」 安向晨提起那大师还满是怨怼,「可是大夫却什么也查不出,只开了些滋补的药要你好生调养。若是你再不醒,只怕我便要将那狗屁大师掳了来,好给你重新施法。」 方臻第一次听安向晨说脏话,可见是担心坏了。他打起几分精神把人一把拽进怀里,「放心吧,我命大着呢。」 以前安向晨可能还会信,如今他都知晓了方臻的来歷,信谁也不会信方臻口中说出的命大。他厉眼瞪着方臻,从他怀中挣开,「这话你留着骗鬼吧,瞧瞧那小鬼能否再将你带走一次。」 「肯定不能了,有些事,」方臻望向窗外,「了了就是了了。」 「何出此言?你……难道是回去了?」安向晨心细如髮,方臻脸上愁容未现,他就通过只言片语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诗》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安向晨虽不曾亲身体会,也能通过诗文感受过将士们之间死生契阔的深厚情谊。方臻既是军人,那晚又讲述了许多战友的趣事,如果说能有什么让方臻如此感慨,那也只有事关他上辈子的战友了。 「对,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之后,任务很成功,他们都活着回去了,还在我墓前喝酒。」方臻想起队长放在他墓碑前的那杯酒,「向晨,我想喝一杯。」 「那,只需一杯。」安向晨虽不认同方臻病中喝酒的想法,但他理解方臻的心情,「其他的,再如何也要等你好了再说。」 「放心吧,我就想喝一杯。」方臻讨好地轻捏安向晨的指骨。 安向晨去传小二上酒,刚出门方孝便端着药进来,一看方臻醒了,撇着嘴就喊,「叔!」 「诶,你小子哭什么,我又没死。」方臻哭笑不得,安向晨没哭,这个小子倒是先哭上了。被他一哭,自己从梦里带回来的那点郁闷情绪全跑了个干净。 第126章 亲近 「你还说个,你可吓死俺哩!」方孝将药碗放进方臻手中,用袖子狠抹了两把眼泪。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大小伙子还哭哭啼啼,我看你过两年能娶上婆娘才怪。」方臻故意取笑他。 「你瞎说个!」方孝一听方臻居然嘲笑自己娶不到婆娘,气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也顾不得刚才还在为他伤心了。 「是是是,叔就是瞎说,你小子以后肯定娶个顶好的媳妇儿。」方臻见人哄住了,便低头喝药。 中药味苦,方臻一口气喝完,方孝拿了个糖丸给他。 「哪来的?」 「俺婶子叫俺买个,药苦,给你备着哩。」方孝把腰间的小布包亮给方臻看,「婶子咋个没见?他一直守你哩,俺要换他不让个,刚才还让俺催药。」 第181页 「你婶儿帮我买酒去了,一会儿回来。」方臻躺了三天,骨头都要躺化了,这会儿有方孝一哭一闹,又喝了药,精神已然恢復,便下床活动筋骨。 方孝起初不让,奈何方臻压根不听他的,他就没拦住。 除了心情郁结,方臻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就连昏迷之前脑中的刺痛也全无踪迹。方臻在屋里热热身,还连着做了五十个伏地挺身,给方孝吓坏了。 「别大惊小怪的,叔一点儿事都没有,你跟我说说,那天怎么回事?」 「也没咋事哩俺看。」方孝挠头。 大年初一那天上午的事,从旁观的村民角度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们只看到了方臻坐在蒲团上,大师在一旁做法,期间两人没用任何肢体接触。 那大师做法并非一直面对着方臻,在比划了一阵之后,转身从徒弟手中接过新的驱鬼物件。 就在大师转身之后,方臻突然毫无徵兆地直挺挺摔倒在地,别说周围的人,就是那大师,拿了新道具转回身来,发现方臻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也是吓了一跳。他还没舞到正题的,人咋就先不行了? 事发突然,方臻晕倒之后,安向晨立马上前将人扶起,摇晃了好几下他都没醒。 安向晨当时的表情,方孝想起来还有点后怕,看上去简直像要吃了那大师。不过如果是他的家人遭遇这样的事情,估计他就直接上手了,还不一定有安向晨的克制。 村长还问大师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大师结结巴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后来还是村长再三逼问,大师才说自己刚才是在布阵,阵布好了还没动手开始驱鬼呢,谁知方臻就吓晕了过去。想必是这小鬼有眼识珠,知道自己斗不过道法,所以撇下这具肉身逃了。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没用的。众人只能帮着安向晨将方臻抬回家中,随即收拾了包袱,架着马车赶到了仁寿堂。 方臻身体结实,虽不是肌肉大汉,着实有些分量,凭安向晨的身板想要抱要背都颇为吃力。方立原本跟着一起来的,主要帮安向晨抬人,后来在客栈安顿下来,他就留下方孝做照应,自己返回了方家村。 「嗯,我知道了。」方臻出门叫了桶热水,准备洗个澡。方孝既然是和安向晨一起来的,那之后的事情肯定也是无从得知的。 听他这么说,大师的确是个冒牌货,那他这一趟穿越时空,大概只能说是误打误撞了。说不定是老天为了让他安心在这里生活,特意带他了结前缘。 再有一种可能,听起来有点扯。那就是大师虽然是假的,但阵法是真的,那大师口诀念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这次正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触发了一次阵法。 不管是哪种情况,刚才的梦太真实,也的确是圆了他心中的遗憾,他只当是新年心想事成,过去了,就不再多想了。 安向晨心里惦记着方臻,几乎是一路小跑。方孝正打算留下陪方臻说说话,一会儿就帮他搓背,没想到热水没送上来,安向晨就先回来了。 方孝自觉地把屋子留给人家两口子,自己回隔壁屋待着了。 「我又不急,你跑什么。」方臻拿帕子给安向晨擦头上的汗水,要他赶紧把外衣脱下来散散热气。 「你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躺得我腰疼。」方臻扶腰挺腹扭了三圈,以表示他真的腰疼,需要下床走走。 安向晨见他这动作看上去实在太像某一类人群,咬着下唇忍住笑,在他肚子上抚摸了两把。 方臻起初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还挺炫耀地抓住他不安分的爪子,按在自个儿肚子上,叫他隔着衣服感受自己完美的八块腹肌,「怎么样?」 「还不显怀呢,哪有你这般着急邀功的。」 方臻一愣,这才明白安向晨到底在摸什么,气得他把人往床上一扔,两只手对着腰窝就开始挠安向晨的痒痒肉。 安向晨连连求饶,被方臻欺负得笑出了眼泪才罢手。 他泪眼含春的模样不免叫方臻心中腾起些念想,两人双双看穿对方心里的想法,不约而同错开眼去。恰巧小二敲门送来热水,这才化解了眼下的尴尬。 方臻还「记恨」着安向晨拿他开玩笑的事,故意将浴桶搬进了屏风后,正对着床铺,「向晨,我看你买酒出了一身汗,要不一起洗吧。」 「你几日不曾沐浴,谁要同你这脏泥人一起。」安向晨窘迫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我困了。」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尤嫌不够地翻过身去背对着方臻。 安向晨原本是羞恼,要跟方臻赌气,然而连着三日守在方臻床边不眠不休,身体也到了极限。这一闭眼,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入睡的速度太快,他脑中前一秒才有困意,准备起身脱了衣裳鞋袜,下一秒便没了知觉。 方臻等不到他的动静,便走到床边去看。只见安向晨脸颊还泛着红,人已经睡着了。他嘴巴微张,唿吸间发出轻微的鼾声。 蹑手蹑脚帮着安向晨除去鞋袜衣裳,又将浴桶挪远了些,将屏风隔在两人之间。忙活完这些,方臻给自己斟了杯酒,泡进浴桶里,对着窗外的月亮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安向晨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方臻正睡在他身后,不仅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连胳膊都搭在他的腰上。 第182页 他才睁眼,身后的人就先动了,「醒了。」 「没有。」安向晨重新闭上眼,还嫌弃地朝床里侧挪去。 还没挪腾两下,就被方臻一把捞了回来,逮着人用胡茬蹭他的颈窝。 「你昨夜洗沐,为何不剃鬚?」安向晨费劲推开眼前的脑袋。 新长出的胡茬又短又硬,扎在皮肤上刺痒难耐。这还是其次,主要是此举实在太亲密了,安向晨不曾与人有过这等接触,心下总是羞涩无措。 「等你啊。」方臻说得理所当然,「搓背你不肯帮我搓,刮个鬍鬚总可以吧?」 「你可真是……」安向晨气唿唿地推他一把,直将人推下床去。 看出方臻那点小伎俩,安向晨懒得与他计较,嘴上说着不愿,到底还是拿起了刀片,替方臻细细剃鬚。 「不如我再找仁寿堂的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用,我不是都说了么,做了个梦,上辈子的事情算是全部了结了。」方臻躺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眯着眼,「我猜这就是老天爷让我死心塌地好好跟你过日子,才帮我把心结解开了,我晕倒的时候都查不出病,这会儿好了还能有什么病?」 「也好,虽则有我在,那大师一文钱也不曾骗去,可仁寿堂的诊金到底是不便宜。年后还有卖大福团的生意要做,银子还得省些用。」 安向晨计划完了,才勐地反应过来方臻话里还说了什么,死心塌地好好过日子。他面上一红,朝着方臻身上就是一巴掌,「你好好躺着,那么多话做什么!」 方臻挨打挨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抓住安向晨打在他肚子上的手,「这么凶?」 话虽如此,满是调笑,没有责备。 自从他和安向晨的关系捅破窗户纸,安向晨就总喜欢「打骂」他。以前克制得不行,说个话恨不能拉开三米远的距离,现在倒是没了那么多顾忌,他喜欢这种亲近的互动。 安向晨心下一紧,嗫嚅半晌,手指在方臻掌心里轻轻挠抠着,「你若是不喜……」 「我就随便说说,瞎想什么呢。」方臻看出问题来了,合着那叫柳玉清的前任,不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至少给安向晨心理阴影是留下了一点的。 一个渣男,也配让他心肝上的人儿对爱情产生自卑? 「你就是你,你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可说了要跟你过一辈子呢,你想装,还能装一辈子?」 方臻拿走了安向晨手里的刀片,亲了亲他的眼睛,「别怀疑自己,你好得不得了。他眼瞎心盲,关你什么事?」 「的确该是如此。」安向晨笑开了。 他承认,虽然他恨柳玉清的背叛,也早已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但他仍然会在某个时刻,怀疑是否是自己不够好,才会不值得别人的真心相待。 现在,方臻的话让他豁然开朗。他与方臻同吃同住,他是什么样的人,方臻再清楚不过。若是方臻对他无意,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进展,但方臻是真心待他,纵使自己有千般万般不是,也早在他包容之下。 鬍子最后还是方臻自己刮完的,两人收拾妥当,在楼下吃过饭,便带着方孝一同在环山县逛街。 过年对百姓来说是极重要的日子,因此街面上的小摊小贩基本不见了踪影,只有租了铺面的店还开着几家,这样一来,过年时的环山县,竟比往常时候要冷清许多。 县城小,逛个几回差不多就腻了,两人说是逛街,其实也就是出门透透气。 对于初一的法事方臻也不能说是后悔,毕竟圆了梦,但也因此耽误了过年。他们年前准备了那么久,光是吃的就做了不少,这下还没入口,等他们回去,只怕是早就坏了。 「你不必觉得遗憾。」安向晨主动挽住方臻的臂膀,与他挨近了些,看上去就像一对寻常恩爱的夫妻,「来日方长,你我之间,不差这一个年节。」 安向晨今天梳了女子的装束,还略施粉黛遮掩了样貌,以免碰上万莹莹之类的熟人被认出来。 他平日里极其抗拒女子装扮,即便是在村子里,也不肯着女装,宁愿被婶婆们在背后指点议论。今日为了能和方臻亲密些,安慰他大病初癒大梦初醒,也不嫌委屈自己了。 他这份心意方臻自然受用,「你说得对,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反正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了,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们两个在前面甜甜蜜蜜,可怜方孝本来就少有机会出门在县里逛街,还要被两人的恩爱晃瞎眼,看什么都不如看他们郎才郎貌,心中一阵苦闷。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安向晨平时就长相出挑,今日扮成女子竟然一点儿破绽也没有,跟仙女下凡似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了。要是他以后的婆娘,能有安婶子一半好看,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127章 情深义重(一更) 街上路宽人少,这次出门他们便牵着马车,一路走到县大门,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要不先回客栈把衣服换了?」方臻知道安向晨是不喜欢穿女装的,他也不想委屈安向晨。 况且安向晨这一身,上衣是银色绣花夹袄带狐狸毛镶边,下裳是淡蓝色襦裙,披风是白蓝色,绣着祥云图样,长至脚踝,一圈白狐狸毛领围在颈部,配上安向晨的气质,单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飘飘欲仙。更别提他施了粉黛的容颜,美得雌雄莫辨,一个眼神就能勾人心魄。 第183页 这样的人,就是走在县里,见者都无不频频回头留恋,要是去了方家村,只怕是能惊掉他们的下巴。 方臻怎么能让他就这样回去,那他吃醋吃个九十坛也不够。 「且这样吧。」安向晨上了马车,「你上次无故晕倒,回去必然要有个交代,我若是能替你分担一二,也算是有点用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问,我应付就行了,你也不用为难自己。」方臻跟着钻进车厢,动手要拔安向晨头上的簪子。 安向晨拍开他的手,「新年是该有个新气象,村里的人也不都是傻子,难免有起疑心的,咱们还要在村里住些时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既然做了决定了,方臻也不执意劝他,给他手里塞了个手炉,去车板上和方孝并排坐着。 「叔,你去个,俺自个儿成哩。」方孝吸吸鼻子,要方臻去车厢里待着,「你莫醒时候,婶子可担心哩,你咋没眼色,去个陪婆娘吧。」 「臭小子,你还教训上我了,亏我好心怕你挨冻。」方臻敲方孝的脑袋。方孝的好意他领了,年前答应的大氅没来得及送,等回去就给孩子安排上,「那行,我陪陪你婶子,你要是冷了就吭声,我跟你换班。」 「成哩。」 方臻回到车厢里,里面昏暗,安向晨便放心地靠在他肩头,将手炉往他那边让。他不接,反而用手把安向晨抱着手炉的双手包进去,「这样就暖和了。」 「唉……你可知我当真是吓坏了。」 方臻刚醒那会儿安向晨只觉松了口气,后来替他买酒,回来闹了一阵便睡过去,直到现在,处在这样安静放松的环境中,安向晨才后知后觉感到一阵脱力,连后背都冒出一层冷汗。 幸亏是方臻醒了,要是不醒,他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再不醒,只怕我便要去捉了那大师来,若是他没法子,我定会上京城求着最有名望的法师替你做法。」 「都没事了,我不会扔下你的。」方臻在他头顶落下亲吻,安抚怀里这只受到惊吓的猫儿。 「我真怕我会为着你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来。」安向晨仗着车厢内昏暗看不分明,平日说不出口的话也能一吐为快,只是脸颊少不得要变红。好在他本就上了胭脂,红一些粉一些,估摸着方臻应是瞧不出区别。 「别,我要是出事,你只能好好活着,什么傻事都不能做!」方臻厉声道。他虽然有把握这辈子平安到老,但要是真有意外,他不希望安向晨犯傻。 「你还敢说!你还想出何事?我分明劝阻过你,你偏要做那劳什子法事,你总是这般游刃有余,可曾为我考虑过分毫?」安向晨气急了,吵吵起来。 要不是方臻这次出意外,他还真不知道方臻在他心里,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难怪世上有痴男怨女一说,情到深处,只怕他也是那般痴怨不堪。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保证,以后有风险的事绝对不做,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也不做,好不好?」方臻连忙将人重新抱进怀里,抚着他的后心道歉。 上辈子他无牵无挂,所以生性难免洒脱,死了也就死了,这辈子一时没改掉有这种想法的毛病,就算他心里想,也不该说出来让安向晨担心。他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安向晨比旁人多一点忧虑也是情理之中。 「你上次问我生辰,我回去便写与你。」安向晨这话说得郑重,是下了决心的,「你择个日子吧,我如今无甚身份,虚礼便可省了,男子成亲不必那般讲究,你我情投意合,即可拜堂。」 方臻万万没想到,安向晨竟然先向他求婚了! 虽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现在就结婚,但他的打算,其实还没有到这一步。毕竟他们才刚刚确立恋爱关系,总得多相处一段时间,万一安向晨觉得他这对象不合格,他也不强求。 眼下拒绝是肯定不能拒绝的,以安向晨的性子,拒绝只会让安向晨以为他不想娶他。 方臻思来想去,赶在安向晨以为他用沉默表达抗拒之前,想了个委婉的说法,「行,成亲不急,咱们先定亲,我想等我发达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也好。」安向晨一时嘴快,说罢自己也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上赶着要成亲。可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出尔反尔不是他的作风。 「放心吧,答应你的我都记着呢,绝对不会食言。」 「今日的话你且记着,回去便定亲,不得反悔。」安向晨手指抠着手炉的外壳,抠出了轻微的响声,「大成律法,凡夫者,逝,其妇,当与之同命。」 这样的律法早个四五百年还是有的,社会发展到现在,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情早就不復存在了。安向晨拿着几百年前的律法非说是大成朝的,其心意便是要骗方臻,叫他不敢轻易轻贱性命。 「大成还有这样的律法?」方臻大惊失色,他印象中应该是没有读到过这种条例的,但安向晨言之凿凿,叫他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不知罢了。」安向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方臻身上,「你我已经定亲,后悔也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不说还好,一说,方臻就听出是假的了。然而这份同生共死的心意,叫方臻心里暖暖的,只恨不能拿着大喇叭昭告天下:安向晨,我的! 第184页 两人浓情蜜意,安向晨的心情总算是平復下来,相信方臻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消失了。 方孝没有喊人换班,车子一路平稳驾进了方家村。 方家村的人互为亲戚,要拜年也基本都在本村内互相走动即可。正月初二那天需要回娘家,不少人会陪着婆娘离开方家村,只多一两日便能回来。 方臻病了一场,回村时已经是大年初五,因此村里人大多都在,且正是串门的时候,车子一进村,就被人拦了下来。 「盛子叔,年好个。」 方孝和路过的盛子打招唿,方臻也撩开车帘,沖他拜年。 「呦,臻子哥!你咋个啦?年好哩。」盛子和方臻的关系挺不错,虽有初一那档子事,如今方臻回来,他神色不见有异常,还主动询问方臻的身体情况。 「我没事,大夫说是一宿没睡,累的。」方臻编了个理由,反正除夕夜要守岁,熬通宵把人熬垮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理由,「回头我去你家拜年。」 「那成哩,你先回吧,俺一会儿再来。」盛子让开前进的道路,挥挥手朝着村长家走去。 方臻就猜到他回来一定会被村长知道,因此没有阻拦盛子,由着他去报信。 不多时,马车进了院子,方臻先让方孝回家,过会儿过去拜年,随后便卸了马车,给大红添上新的马草,又进屋里生火烧炕烧火炉,门窗打开通风换气。 一通忙活下来,才刚烧上热水,院门外就传来动静,看样子,来的人还不少。 「你且去躺着。」安向晨怕来者不善,想让方臻装虚弱,交给他来应付。 「没事,我看盛子那样子,应该没我们想得那么糟,一起去看看。」方臻拉住安向晨的手,两人一起迎了出去。 方臻家的院门敞着,人们便不打招唿先进了院子。两人从屋里出来,看到人群称得上浩浩荡荡,以村长和方文为首,后面跟了不少村民。 只是这些人并非凶神恶煞,反而一个个满含热切,手上都拿着东西,不像是来兴师问罪,反而更像是正经拜年。 只是他们还没来及说什么,目光就全部被安向晨吸走了。别说汉子们,就是那些婶婆女子们,都痴痴地望着安向晨,看傻了眼。 「王母娘娘?」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竟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纷纷对安向晨两眼放光,甚至有人还想当场跪拜,真将安向晨当成了天上的神仙。 安向晨只是想吸引大家的目光,好分散他们针对方臻的注意力,说不定看到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那是最好不过的。可哪里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哪里是什么神仙,如何能当得起这些村民的跪拜? 「向晨,外面冷,你先进去吧。」方臻本来是吃醋的,但他也没想到村民们的反应令人哭笑不得。 人对美有着天然的嚮往,安向晨太美,是他们毕生没见过的,这才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反而因此没有了慾念。 「村长,您过来了。」方臻先后两句话,唤醒了不少人的神志。 村长到底是一村之长,这种时候他最要镇得住场面,他重咳几声,又跺了几下拐杖,大声道,「臻子,你咋个啦?」 村长一说话,人们都如梦初醒,想起今天是来干什么来的了。 「我已经好了村长。唉,怪我不中用,除夕一宿没睡,到了仁寿堂,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喝了补药,好好睡了几天就全好了。」方臻特地把仁寿堂搬出来讲。 方家村的人虽然请不起仁寿堂的大夫,但这响噹噹的名号无人不知。 「那就好个,快,屋里头进,你刚病好咋个站外头吹风哩。」村长没有问罪,让方文上前推着方臻进了屋。 方文进了屋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安向晨一眼,见安向晨带起纱巾遮面,又背过身去,这才收回目光。 方臻家不算大,屋子里站不下多少人。村长进屋后,又陆续进来几个年纪大些的长辈和婶婆。 安向晨一早躲到小屏风后面去了,他们见不到安向晨的面儿,自然不再多问。 这就要开始了,方臻想。 第128章 村民的淳朴(二更) 「村长,您今天带着这么多人来,是……」方臻主动出击。 「还能咋,你一病这些天,听你回来,看你来啦。」村长听出了方臻的言下之意,「咋个,你不迎哩?」 方臻和安向晨都是一怔,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是来探病的,倒是他们心胸狭隘了。 「是吗,我没什么大事,您看我和婆娘还没去拜年,您这些长辈倒先来看我了,这我怎么好意思。」 「你咋莫好意思,你病俺们能装瞎瞎吗?咋个想不开你,你文嫂炖个鸡汤,你上次喝过,收着。」村长说着,让方文把胳膊上的小竹篮递上去,让方臻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方臻推辞不收。 谁知他不收,村长反而吹鬍子瞪眼,大骂方臻不懂规矩,过年哪有拒礼的道理,多不吉利。 他都这样说了,方臻不得不收。那小竹篮一打开,鸡汤的香味顿时溢满了屋内,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在村长身后的长者们也把自己带来的年礼一併送上,附和着村长,说些吉祥话,祝方臻身体早日康復。 方臻本想让安向晨去厨房里挑回礼回赠给他们,一想到安向晨出场会引发的连锁效果,只好作罢,转而推说一会儿去各位家里拜年。 第185页 村长没说几句话,多是嘱咐他好好休息,既然大夫说了是劳累过度,那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只是他这个注意身体,眼睛是瞄着小屏风说的,其中的含义可就意味深长了。 年前为了增添过年的氛围感,方臻和安向晨挑了扇大红色绣花的小屏风摆在屋里装饰,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饶是方臻脸皮厚,也被长辈这一句意有所指的叮嘱臊得脸上发热,连连答应,一定一定。 村长没有多留,他一走,站在后面多时的长者们也都散去。老者走了,还在屋外的人分批进来,送礼、寒暄,接待了四波客人才算完。 他们送的礼也都是农家常见的,有炖鸡汤、鸡蛋、烙饼、二斤猪肉等,礼不算轻,情谊也很有分量。 只可惜方臻和安向晨算错了村民们的心思,安向晨不敢出来招惹人,方臻又要陪着大家说话,以至于他们来拜年,方臻就给人倒了杯茶水。 这些人和方臻平时都没什么来往,只多会在村长组织的会议上,和上香祭祖这种场合会碰面而已,平时住的不算近,见面的次数也很少。 因此,他们来看望方臻,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交谈的,坐久了双方都尴尬,便匆忙放下礼物,问候几句就走了。 他们走后,后面又陆续来了些人,这些就是和方臻二人接触比较多的了,有方立一家,还有刘婶子一家、狗子一家等。 有刘婶子在,想要知道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就简单多了。 「我还以为我这趟回来,村长肯定要把我当邪祟抓起来呢。」方臻半真半假说道。 安向晨这会儿也卸了装扮,换过衣裳和髮饰,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了,便给客人们奉上茶水点心,而后温顺地倚在方臻身边,低头默默不语。 「俺听别个说,你家出个神仙女子哩,俺咋没见个?」刘婶子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安向晨身上瞅。 「什么神仙,那是我叫婆娘新年涂点脂粉添喜气,谁知道他把自己打扮得过了头,让人误会。」 「你早说个,俺也早些来瞧样子,你婆娘生个俊,俺还莫见哩。」 「刘婶儿,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便去您家里坐坐,正巧我得了几盒新的胭脂,要您帮着掌掌眼呢。」安向晨在世家深院里长大,女人家的心思还是能揣度几分的。 听说刘婶子的闺女到了出嫁的年龄,刘婶子看上一门亲家,若是能嫁过去,必定是有享不完的福气。只是男方听说刘婶子在家主事,生怕她闺女也是一样的泼悍性子,所以多有犹豫。 安向晨要是能将她女儿打扮得漂亮些,再教她几个小家碧玉的规矩礼数,这门亲事可就容易多了。 「那可好哩,俺就等你。」刘婶子就喜欢聪明人,目的达到了,她才用帕子擦擦嘴,对着方臻说道,「初一那叫咋大师,村里往年也不是他哩。」 按照刘婶子的说法,方家村初一请法师,每次请来的法师人选并不是固定的。虽然有和村子长期合作的法师,但一到年节,村村都要祭祖,有时候县里也会来抢人,相熟的法师也不是年年都能来方家村。 像今年,一直给方家村做法事的张天师就被县里的富贵人家慕名请走了,今年来的这个,是村长找了一圈才找到的没被别人抢走的大师。不过这个大师往年没来过,具体水平怎么样,谁心里也没数。 原本看他祭祖法事做得熟练,村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谁知让他驱个鬼,都能出岔子,一看就是水平不行。 方臻出事后,那大师就被村长请走了,并且派人去把刚给隔壁村做完法事的马天师请了过来。请他来看看村子,一来是想知道他们今天的祭祖法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二来,也是想问方臻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那马天师被请来后,查看了一番,说是村子一切正常,什么问题都没有。还说如果真有邪祟,只怕早就闹得村子鸡犬不宁了。 马天师掐指算法,说唯有一家有怨气,不过不是方臻,而是被火烧死的那一家。马天师也没要村长的银子,自己去方壮一家的废墟那里做了场法事,超度亡魂。 现在方壮家的房屋废墟上,还贴着马天师留下的道符,说要村长七七四十九天后,在申时三刻派童男子前去揭下符咒,就地烧化。 既然是乌龙事件,那方臻纯粹是遭了无妄之灾,村民们自然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意见。 或者说,其实村民们对他一家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恶意,他们害怕的是附在方臻身上的恶鬼,即便那天真的有邪祟,法事也成功了,大家只会松了口气,不会因此对方臻怎么样。 所以方臻所担心的事情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这些村民有愚昧无知的一面,也有淳朴善良的一面。假如初一那天法事完成,方臻还是晕倒了,这些村民同样会挨个来他家问候探病。 更何况没有这一出,拜年也是少不了的,只是区别在于长辈不会来他家,而是等着他去。 「你知个就行啦,俺回啦。」刘婶子拍拍衣摆站起身,「安婆娘,俺明个等你哩。」 「嗯,您放心。」安向晨和方臻起身相送,送刘婶子出了门。 「倒是咱们心中有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安向晨懊恼。 「我也一样,你是关心则乱,我是对村长带有防备和敌意,偏见蒙蔽了我的双眼。」方臻不掩饰自己的过失,两人站在门口就检讨起了自己的错误。 第186页 收了那么多年节礼,都是要回礼的。幸好两人年前准备的礼物不少。 两人把家中稍微收拾一下,便先去了村长家。 年前虽然有些过节,但大过年的,谁也不会去提那些扫兴的事,相处还算愉快。去过村长家,还有那些不相熟的长辈要拜访,村长派了能说会道的三儿子方武给方臻两口子带路,将刚才来过的那些人家全部走了一遍。 走亲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一家屋里停留五分钟,一圈走下来也用了不少时间,方臻觉得这比训练都累。 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到了晚饭的饭点,方臻带着安向晨最后才去了方立家。 这一方面是两家人在村里最相熟,关系也最好,肯定不能坐坐就走,要是先来方立家,只怕是别人家都没时间去了。另一方面,方臻有事要跟方立一家商量,这个点村里人都准备歇下了,不会被别人打扰。 方臻给方立家的两个儿子都送了件大氅,方进举个子还小,依照他身量做的大氅把他整个包进去,远看像个小煤球。 「立哥,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事想跟嫂子商量。」吃过饭,两家人寒暄了一阵,方臻便道明来意。 「跟秀姑?咋事你说个。」方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方立惊讶,秀姑更惊讶。她虽然能干,但家里毕竟还是方立做主,她能拿什么主意。 「是这样,上次方孝带回来的大福团,你们应该都吃了,味道怎么样?」方臻着意对着秀姑问道。 「那没话说哩!」秀姑赞不绝口,「就是个,可贵吧,那里头馅子,俺从来没吃过……」 「是奶油,奶油娘!叔都给俺说哩,牛奶做个。」方进举抢着给他娘解释。 秀姑当然知道是用牛奶做的奶油,那天晚上方进举就跟她说过了,并且带回来一小桶方臻送的牛奶,她怎么可能不懂呢。只是牛奶她也没喝过,说从没吃过是正常的。 说起来,奶牛和黄牛不同,要下奶必然要好生照料,干不得活。方家村本就干旱,不像草原上到处是绿草,这里能养活黄牛都不错了,哪里能养得起要吃好草料还不能使唤的奶牛?因此,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没见过奶牛长什么样,更别提喝牛奶了。 「好吃就行。」方臻被厨艺好的人夸奖,还挺高兴,「那个大福团吧,我觉得如果让嫂子你来做,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俺没做过哩,你咋个玩笑话。」秀姑被方臻的话说得不好意思了。她一个村妇,做饭好吃是应该的,咋还让人夸上了。 「我说真的。我跟向晨吧,其实想以后就做大福团的生意,去县里支个摊子卖。但是我手艺不好,你们说好吃那是本身奶油好吃,不是我做的功劳。我想着嫂子你要是愿意给我们帮帮忙,我把方法告诉你,你看着改进改进,咱们这生意肯定能红火。」 「这……」秀姑看看丈夫,看看儿子,又望了望方臻夫夫两个,话说到这份上,她能听出方臻是真心实意想让她帮忙的,只是,「俺试试成哩,但你这馅子太贵,俺……」 「这个你放心,奶油我负责,你只要帮我们做大福团就行,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就算一次两次做不出来,咱们自家人也能吃不是,浪费不了。而且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你也不用担心奶油贵,我要做这个生意,不可能不投本钱,对不对。」 方臻见有戏,于是继续循循善诱,不仅把秀姑说动了,连方立来给他试着搅奶油的活也定下来。 反正离开春还有些时间,方臻又给开工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况且方臻待他们一向不错,就是不开工钱,这个忙也得帮。那做废的大福团他们也有份,光是吃的那些奶油就是不小的人情了。 两家人的初步合作就这样定了下来,约定好三天后开工,方臻和安向晨才欢欢喜喜回家去。 方立一家是信得过的,更何况就算他们因为贪念起了别的心思,也没钱买那么多牛奶啊,所以方臻可是放心得很。 第129章 成功的第一步(一更) 接下来的三天依旧有的忙碌,先是方臻陪着安向晨去刘婶子家拜年,顺便教刘婶子的女儿方莲花如何梳妆打扮,该如何端庄走路、无声吃饭等基本的礼节。 方臻就坐在刘婶子身旁,看安向晨像宫廷剧里的管教嬷嬷一样,拿着戒尺指点方莲花的仪态,边嗑瓜子边看戏。 「你可知这步摇戴在头上,便是要尽量不许它乱晃,方才显得仪态大方,举止有度。」安向晨将那步摇从方莲花头上取下,簪在自己头上,从院门口走到屋前,再走回去,给方莲花做示范。 他既要教导女子仪态,自然是着了女装梳了女子髮髻的,一言一行都是标准的贵族风范,即便在家中只是庶子,也不曾自我放弃。 「再来,可看清我是如何走的了,记着我方才所说。」安向晨将步摇给方莲花戴回去。 这只步摇是他们夫夫二人送给方莲花的年礼,刘婶子高兴得不得了。 教导了一天,总算是有些收穫的,剩下的,就是需要方莲花自觉练习。 刘婶子这些年替她女儿攒下不少嫁妆,就是金簪子也有一两只,不然也不敢轻易往县里说媒。人靠衣装,梳妆之后的方莲花像是换了个人,刘婶子见了直唿认不出女儿了。 第187页 安向晨给方莲花送了几盒胭脂水粉,叫她平日里按照自己教的上妆方法多加练习,下次相面,一定能让男方家人吓一大跳。 此外,除了香味要适宜,胭脂水粉的颜色也要精心挑选,切莫大红大紫的便往脸上涂抹,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至于具体的颜色,安向晨给她划定了大致的范围,叫她多尝试几次,就能分辨哪种更适合自己。 「没想到你对这个也这么了解。」方臻以为安向晨作为男人,应该是不懂化妆的。毕竟古代也没有美妆博主和化妆师这两个职业,女人的妆容都是自己描画,男人哪里懂。 「我娘亲是京城有名的胭脂商之女,嫁与父亲后,家中的女眷都喜欢来娘亲处讨教,我养在她身边,自然耳濡目染。」安向晨提起娘亲,免不了思念。 「咱们总有一天会去京城,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你们母子团聚。」方臻充满了自信。他才不管安向晨的母亲是主母还是姨娘,只要知道那是自己丈母娘就行了。 「嗯。」安向晨不愿扫了方臻的兴,便随口答应。他娘作为妾室,是没有出入自由的,就算他们去了京城,想要再见一面,也只怕是奢望而已。 况且大伯已经默许了安蓉对他的追杀,到了京城少不了要改名换姓隐藏身份,他不想将娘亲牵扯进来,夹在相公与儿子之间饱受痛苦。 刘婶子的事情了结,初七要去县里採购。 因为这次需要购置的东西多,包括方臻之前在铁匠铺里预定的一台烤箱,一些模具,还有做西点要用的原料,牛奶、各种粉面,都是一大桶一大袋的,一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没有坐人的余地。 所以这次只有方臻一个人去环山县,安向晨则留在家中,将这些天收送的年礼清点整理一番,再腾出些地方搁置即将买回来的用具。 自从改了马厩,他们家就没了杂物间,主屋里睡觉的地方,总要收拾得舒服一些,这就导致他们什么东西都往厨房里放,放得多了,简直要没有下脚的地方,连平常做饭都施展不开手脚。 方臻和安向晨一合计,干脆找杨大圭租借了空屋子摆放不常用的杂物。 虽然杨大圭已经将自家的地契赠予了小两口,但他们谁都没想过要霸占人家的家,租金按照市价付给杨大圭。杨大圭不收,他们就不租用,僵持不下,到底是杨大圭让了一步,只是租金减半。 现在是租了一间屋子暂时堆放杂物,等过了年节,到了能动土的日子,他们打算将屋子买下来,把里面的炕推了,改成杂物间,这样还能存放更多的东西。 正月初八,秀姑一家一大早就来到方臻家里,家中的老母亲交给方孝兄弟两个照顾。 有了烤箱,要制作西点就方便多了。不过这时候还没有电,烤箱的火候需要自行掌握,太大太小都不行。 秀姑家里也没用过烤箱,方臻干脆就分配了任务。秀姑和安向晨先用粉面试验烤箱的用法火候,他和方立两个搅奶油,约定下午时候能看到初步的成果。 搅奶油不需要什么技术,但对臂力的要求是很高的,尤其是全手动搅奶油。 方臻没让方立一上来就累死累活,只拿了上次他试验用的小铁桶,给方立倒了小半桶,告诉他方法,让他尝试一下。 方立不愧是庄稼把式,吃苦耐劳没的说,第一次尝试就成功搅出了奶油,只是累得满头大汗,几乎一整个下午,两只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相比之下,方臻的情况就要好上很多,休息了一阵就跟没事人一样,让方立敬佩不已。 秀姑和安向晨的烤酥皮也颇具成效,秀姑常年和灶火打交道,一开始把握不准,多试了几次,就将烤箱运用自如。甚至不需要方臻在一旁时时提醒菜谱,就烤出了成型的泡芙壳。 这进展可比方臻预想的快多了,他迫不及待用裱花袋将奶油挤进泡芙壳,分给在场的人品尝,无人不说好吃。 大成朝没有塑料,方臻的裱花袋的袋子部分,是用动物筋膜制品代替的,不仅耐用,还不影响挤压。 他们忙活一天的成果,就是午饭和晚饭,全是奶油制品,中午是泡芙,晚上是秀姑改良后的大福团。对这个菜单最满意的,要属方孝和方进举。 幸好是冬天,屋外就是天然的冰箱,也不怕奶油太多放坏了。到了夏天,方臻还要考虑如何制冷降温的问题。就算当天的奶油当天用完,奶油这东西,放的久了也会化,影响口感不说,像泡芙一类的,把壳子泡软泡化可就完了。 不过幸好离夏天还有好几个月,他能慢慢想法子。 正月初九、初十,秀姑改良了奶油泡芙,并且成功做出了蛋筒冰淇淋。 初十一,方臻又提出除了纯奶油,还可以做其他口味,例如抹茶奶油味、各种水果奶油味,不仅馅料可以多种口味,酥皮也能进行多口味加工。 秀姑的成果喜人,方立那头就差了点。上次搅过一次奶油,他的胳膊第二天一举就酸痛,基本上干不了什么重活。亏得是奶油搅一桶够用一阵子,不然他就要累成老黄牛了。 这让方臻重新考虑了搅奶油的事情,看来这重头活儿,得安排多个人一起干才行。要么做一休一,要么接力。 方臻和方立试了一次接力,发现两人搅动的力道和速度不同,用的时间更多了,反而效果不佳,于是作罢。 第188页 牛奶和奶油都容易变质,用不完的方臻就给两家人当饮品喝。尤其是对方孝和方进举来说,他们正在长身体,多喝牛奶大有益处。 补钙这种话方立两口子听不懂,方臻就说这是大补,比鸡肉汤还补,喝完了骨头长得硬,个头也能拔一截。 听得两口子对方臻感激不尽,想不要工钱给方臻干活,被方臻拒绝了。 仅仅六天,方臻的设想就得到超乎预期的成效,正月十三、十四,他没急着让秀姑多做,而是把这些天做出的甜品带给村民们品尝。 他现在还没有直接出摊的能力,做得多了自己吃着也腻,不如跟村民分享,也好宣传宣传,挖掘几个能给他搅奶油的工人。 不出他所料,吃过的人都说好。尤其一听方臻说给他干活,不仅有工钱,能免费吃,还有机会领到剩余的牛奶,一个个恨不能庄稼都不种了,就跟着方臻干。 这股风气让村长压了下来,还特地找方臻说道过一次。 毕竟大成以农业为根基,来年入秋还要交税粮,这要是人都跟着方臻跑了,地荒了,到时候交不上税,官府问起责来,他和方臻一个都跑不了。 要知道,故意让田地荒着不种,最重刑罚是砍头,他可没打算跟方臻共赴黄泉。 「你放心吧村长,我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耽误农事。我这还没开张呢,等真干起来,农闲时候让大家多挣两个钱,你说咋样。」方臻有心带着全村致富,前几天村民带给他和安向晨的感动,他还记着呢。 安向晨说过,《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前他还没想那么长远,现在是时候想想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村长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只是再三叮嘱方臻不能让村里人误了农事。 秀姑那头有了方臻的鼓励和支持,闲着没事就在方臻家的厨房里捣鼓,有时候连回家做饭都能忘记,惹得家里三个男人嗷嗷直叫,一齐把秀姑拉回家去。 安向晨嘛,主要是负责吃,不,是品鑑。他嘴刁,秀姑的试验品基本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当品鑑师当得称职,哪一个更好吃,哪一个需要再改进,评论起来毫不客气,直把秀姑的厨艺逼上了新的高度。 后果就是他最近胖了,肚子上长出了一圈软肉。 方臻最高兴的,就是晚上捏他的软肉,只觉手感一流。 安向晨不乐意,为了消除这万恶的富贵肉,主动增加了每天的运动量,身体素质倒是一天好过一天。 「肉肉的有什么不好,你减它干什么,咱俩都硬邦邦的晚上睡觉万一硌着你。」方臻在某一晚睡前,对着怀里的安向晨说道。 结果就是第二天晚上,许多未见的炕柜横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什么叫自作孽,方臻眯着眼盯住炕柜,寻思哪天趁安向晨不注意,赶紧把这玩意儿噼了当柴火烧。 虽然已经确定关系,方臻也没有急着踏出最后一步。人生四大喜之一,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自然要留到那一天。所以他们只是从一人一床被子,变成两人一床被子而已。 第130章 元宵佳节(二更) 要说环山县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两天,当属除夕夜和正月十五元宵夜。 元宵节这天,沉寂了大半个月的街市重新热闹起来,各家铺子竞相开张,各种小摊小贩也都抓紧抢占显眼的摊位,要在今天大赚一笔。 「卖炸糕咧!」 随着炸糕摊主的一声吆喝,新年的生意从正月十五这一天开始,其他小摊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叫卖起来,卖包子卖糖葫芦卖胭脂,将环山县的节日气氛烘托得热气腾腾。 白天还不算是最热闹的,到了晚上,彩灯齐放,整条街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花样繁多的灯笼,将整个环山县照得如同白昼。 入市所见,先是由县里民众自发组织的社火表演。大家在脸上涂红抹绿,扮相滑稽颜色浓厚。 社火队伍很长,有的人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扭走秧歌,有的踩着两米高的高跷沖人群招手。 有的人抬一顶不封顶的轿子,没有抬轿人,只在轿子中间站了一个人,大部**形被轿子的四面壁遮挡,轿子的两根杆子拴在他裤腰上,他一动,无人抬动的轿子就跟着扭动前进,场面着实诡异。 还有的头戴模样夸张的大头娃娃头套,疯疯癫癫扶着脑袋在人群里乱窜,到处讨点彩头。 和现代社会的玩偶人装扮不同,大头娃娃的头套一般是陶土一类材料烧制而成,硬壳子,与家中的水缸一般无二。表面又光又亮,单是抱起来就分量十足,没点力气顶不了多久。 头套至少有五十厘米的直径,搭配脸上几乎要裂到耳根的极大笑容,圆睁的双目,高耸凸起的苹果肌被涂成朱红色,冷不丁冒出来,惊悚效果十足。 当地的社火表演本来就带着祭神愉神的含义,这些单拆开细看都能把人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扮相,也只有放在这种日子,在人群中表演,配合上队伍前后吹锣打鼓奏出的喜庆音乐,才能抵消它的恐怖。 「这当是本地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祭祀仪式,只是演化至今,多加改进和变动,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安向晨在京城没见过这种社火表演,乍一看心中难免接受不良。 上古时代人们祭祀只会更加的巫术化、宗教化,不知道要比他眼前看到的社火诡异多少倍。 第189页 「还行,你看他们都挺乐呵,寓意应该是不错的。」方臻一个现代人,反应却没有安向晨强烈。他上辈子见过的骯脏事不少,哪一桩不比社火恐怖,说到底,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你那里也有?」安向晨好奇。今日是正月十五,方臻特地带他来环山县过节,赏花灯猜灯谜。 「有,有些习俗发展了一千年也没断传承,只不过形式大于内容了,偏远一点的乡村保留的好一点,城市里基本见不着了。」方臻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些习俗也不全是好的,有些糟粕不符合一千年以后的社会价值观,被淘汰也是正常的。」 这一点安向晨是认同的,就像他们现在在看的社火,也是根据本朝的需求演进过,他们与上古时期相比,要进步不少,有些东西是该被留在曾经的。 绕过社火表演队,往后就是各种小摊,有杂耍的,有套圈的,还有做糖人的。 正月十五这一天,环山县的东西两市不必分得那么严谨,各种摊子混在一起,保证上街游玩的人们走几步就能买到心仪的玩意儿,还能边走边吃小吃。 方臻画画还行,在出了高价之后,做糖人的师傅教方臻如何用糖作画,方臻亲自动手,给安向晨画了个齐天大圣。 「我们那儿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一个人物。」 「这是?」安向晨不解,大成没有吴承恩,《西游记》还没写出来呢。 「这叫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个石猴成精的故事,我回去给你讲。」 「可是后人所作?」 「对,也是古人写的,你的后人,我的前人。我就讲给你听,不外传。万一过个一两百年,这个时空也诞生个吴承恩,我这不是毁他人生嘛。」 方臻觉得假装原作者不太行,要说用科学技术尽早带来社会的发展还能试试,让他写书,还是算了。他古文学的一般,用文言文写作就是强人所难,不说他根本写不清楚,他用白话文写了,大家又看不懂。 安向晨遂不再多问,两人继续向前,到了猜灯谜的地方。 元宵彩灯到处都有卖,但灯谜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百姓顺口编的谜语,有写字的,有口头猜的,也有不识字用图画代替的,一般人都能参与。 另一种,则是谜面一看就透着知识底蕴的,一般都是文人出题,也由文人来作答,这是一种有门槛的灯谜会,是文人墨客互相作乐,彰显自己文采的一种形式。 没门槛的方臻能凑一凑热闹,有门槛的,他就只有旁观安向晨大放光彩的份儿了。 这些文人既然还留在环山县,如果不是被任命到这里当官,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学业无望,没本事去京城赴考,一是还在备考中,正在准备来年的考试。 从性格和面相上是看不出他们的区别的,方臻只知道今晚会有不少女子围观,这些人摩拳擦掌只等着在诸位小姐面前一展风采,期望能成就才子佳人的美话。名望和爱情,总得得到一件,两个都能得到最好。 安向晨纯粹是许久不曾与文人结交,好不容易有个让他抒发胸怀的地方,自然玩得兴起。 「南望孤星眉月升。」安向晨拂过那张字谜,「庄。」 这盏灯笼是一只勐虎下山的模样,灯芯在老虎大张的口中,虎身外,还有一层镂空裁剪的灯笼纸罩着,看上去就像是将老虎关在了铁笼子里,人们只能透过镂空的缝隙窥视里面的勐虎。 安向晨看上老虎威勐,灯笼也算颇有新意,特意选中了要送给方臻。 「好!方兄好文采!」有人对着安向晨拍手喝彩。安向晨生怕他的姓又招惹麻烦,索性谎称自己姓方。反正方姓在这地方常见,今夜过后,他照样可以泯然众人。 「过奖。」安向晨作揖回礼,随后握住了勐虎灯笼的提手,「那这盏灯,在下便不客气了。」 「慢着。」安向晨才将灯笼递到方臻手上,人群中就有人出声阻拦。大家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是一位叫做王文才的书生。 这王文才正是这盏勐虎灯笼的题主,他的谜题在现场数十个灯笼中也数上乘。 这盏灯笼还有个小小的机关,那就是从灯笼底部一处凸起一按,虎口的灯烛大盛,看上去像老虎喷火一样,而喷出的火焰正好能将外面这层「牢笼」焚烧殆尽,到时,这就是一只冲破阻碍的勐虎,虎虎生威。 他之所以将谜题出得具有难度,就是认为今晚没人能揭开他的谜语,这样一来,他就能站出来揭晓谜底,再为大家展示这盏巧思虎灯,双管齐下,他一定能出尽风头。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半路冒出个安向晨来,不仅将风头全部抢走,还赢下了他精心准备的虎灯。 「这位兄台,不知有何指教?」 「在下王文才,这只灯笼乃我亲手所做,阁下若是自己赢走也就罢了,怎的是要……送给这位,男子。」王文才的话处处透出不寻常的意味。 大成朝允许男子与男子成婚,人们对于某些事情自然要敏感许多。今天是元宵佳节,本来就是浪漫的日子,安向晨众目睽睽之下将赢来的花灯赠与一名男子,人们可想的就多了。 「不能送?」方臻将安向晨护在身后,他身量高大,气势迫人。 王文才站在文人堆里还有那么些翩翩公子的感觉,和方臻站一块儿,两人一对比,看着就又瘦又弱,跟鸡仔似的,像极了王爷与王爷身边想狐假虎威的跟班。 第190页 「也、也不是不能送。」王文才刚才对上安向晨还气势汹汹,方臻随口一问,他就莫名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磕巴了,「只是你一个、一个大男人,竟要别人相送彩灯,实在是、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这刮目相看是实打实的贬义了,总之几句话将方臻和安向晨都嘲讽了一遍。 这些文人有时候就有些臭讲究,自己可以高攀千金小姐,说是佳人理应配才子,嫌他穷是她们不懂他的才华,没眼光,甚至写文章也要写穷书生被仙女追着倒贴的故事,到了别人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尤其是男子与男子相亲,在他们口中就是没骨气,依附高枝,和女子以色侍人是一路货色。 别说方臻看不上他们,就连安向晨这个正经的文人,也对此嗤之以鼻。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方臻反问,全当听不出王文才对他的嘲讽,开始了自己的输出,「灯谜是我们猜出来的,你想赖帐,是不是输不起?」 「这、这怎与输赢相干……」 「你输了就想赖帐,就是输不起,不跟输赢有关系,跟你喝了几桶墨汁有关系吗?」方臻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傻了才跟文人玩文字游戏,只管闹就是了,看谁气死谁。这灯笼他还就要定了,本来就是猜中了就拿走,耍赖还找那么多藉口,不就是嫉妒他家宝贝比他有才比他俊吗。 酸死他。 「你!你不讲理,你若是有能耐,便自己与我比试一场,若不能令我心服口服,这灯笼你休想拿走!」王文才被方臻逼得嘴皮子利索了许多,生怕被再次打断,一口气说完跟顺口熘似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我就是没能耐,我们家有一个有能耐就够了,人人都比你厉害,你不得当场气死?」方臻不上当。 方臻好歹也是通过了高考的锤鍊,成功考上大学的人,要说知识水平,不一定比古人差,而且他不仅会语文,还会数英物理化呢,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要不是这些人出题都是文言文,指不定谁猜得过谁。 让方臻给他们出一个,抵押石头,就看在场的谁能猜出来是碘,知道碘是什么东西吗。 有的人啊,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不好好回去钻研学习,半瓶子水天天晃荡,还到处看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就是欠教训。 今天,王文才的克星和教训,就来了! 第131章 唇枪舌战 王文才被方臻的话语惊呆了,什么叫「我就是没能耐」,胸无点墨还能这么大言不惭的? 「你、你!」王文才在脑中绞尽脑汁,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方臻握住王文才用来对他指指点点的扇子,手上用劲,将扇骨捏变了形。 大冬天的,还要拿个扇子装风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怕扇两下扇出鼻涕,更加难看吗? 王文才眼见方臻单手就捏坏了扇骨,顿时脸色苍白,心道是遇上硬茬了,只怕这个人功夫不低。 是他看走了眼,原以为这人就是个长了张英俊脸庞的村野汉子,没想到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难怪姓方的小白脸对这人另眼相看。 「两位兄台且慢。」王文才刚踉跄着后退几步,旁边立即有人做起了「理中客」。 安向晨心中不耐,早知一盏灯笼竟如此难缠,他就不带着方臻来凑这热闹。他原意只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露意气风发的一面,谁曾想招惹诸多是非。 「不知诸位还有何指教,怎么,是也想要这盏灯笼?」安向晨说话已然没有之前客气了。 「方兄说笑了,一盏灯笼而已,我等何须夺人所好。」说话的是个穿青色衣裳的公子,名叫张为民。 这盏灯笼本就是安向晨猜出灯谜赢来的,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些人没得到灯笼要么是不喜欢,要么是压根猜不出谜题,这会儿到了张为民口中,一句话就说成了成人之美,一听就让人误以为这灯笼是他们大度让给安向晨的。 「好一个不夺人所好,猜不出来灯谜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不愧是你啊。」方臻才不管说话的人是谁,反正嘲回去就对了。 「此言差矣!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兄台何必要对王兄咄咄相逼?在下本就无意与二位为难,只想好言相劝,你怎可口出恶言?」 张为民本意就是想为王文才说好话,被方臻一呛,顿时露出受到羞辱的表情,周围的文人也纷纷出言指责,认为是方臻欺人太甚,不给王文才留情面,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安向晨,说他不该与这等粗鄙之人为友,坏了风骨。 人类慨他人以慷的毛病过了千年也未曾改变,方臻从不指望这些人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只是冷笑,看着这群自诩清高的人高谈阔论。 「尔等读过几本诗书,会做几篇文章,便在此大放厥词,我倒是想讨教讨教,你们人人自称君子,六艺不知掌握了多少,可愿与在下一试?」安向晨忍无可忍,若是说他也就罢了,他们非要处处说方臻的不是。 本来就是他们先针对方臻的,方臻话说难听一点也只是正当回击,他们倒是会颠倒是非黑白得很,就显得他们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好唇舌。 方臻只是诗书读得不如他们多,其他方面哪一点不比在场的人强?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环山县,就如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若大成文人学子都如他们一般,只怕泱泱大国无人可用! 第191页 安向晨的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下来。 大成朝规定的君子六艺,诗书礼乐骑射。早在君子六艺出现时,原本为诗书礼乐御射,御,即驾车马。以前的马车需要贵族自行驾驭,朝代更替发展至今,马车的制式早已改进,驾车也有了专门的车夫,因此,御改为骑,考究君子马上功夫。 自科举制度日趋成熟,这些书生便只专注于诗书,不说骑射,礼乐也有渐废的趋势。就连安向晨,他的骑射之术,还是方臻所教授,他们一群为应试科考而读书的人,也敢四处张扬,左口一个君子,右口一个君子,真不怕贻笑大方。 「怎么,我竟不知,诸位君子原来都是自封。」安向晨走到王文才的面前,「以己之长笑人之短,书上便是这样教你的?」 安向晨说这些话时,倒是让方臻看出几分丞相府的威严风范来。他心想,到底是高干子弟,行事作风处处都有领导的影子,看来安向晨以前是真的很崇敬他的大伯。 「书上、书上自是不会教这些。」王文才两手握着扇子,目光四处躲闪。一个方臻就够让人胆颤的了,不料安向晨也不是好欺负的。看这样子,这两人应该来头不小,只希望他没有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王兄,这灯笼你若真捨不得,我也不会夺人所爱。就算你拉不下颜面直说,要比试,那也该公平比试,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该如此。」王文才预感到安向晨给他设了个套,正等着他往里跳。 「既要公平,与我兄长比文采算什么本事,平白叫人议论你胜之不武,不如就比骑射,你既是君子,骑射功夫自当不在话下,也不算我兄长欺负你,如此,我还敬你三分。」 「这……」王文才哪里懂骑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既买不起马,又拉不开弓,这要是真应了比试,就是上赶着招人耻笑去的。 没想到这二人是这般不好相与,他们一群人,竟然讨不到任何便宜。 「如何,王兄可想好了?」安向晨催促道,表情明明白白告诉王文才,你要是不答应,我还能继续损。 「依在下之见,不可。」又是张为民出面替王文才说话。 刚才他帮王文才,只是看不过方臻不给王文才留情面,眼下出头,是因为安向晨将他们早就说成了一个整体,王文才一输,他们这些人的脸面就都丢尽了。 「你又有何高见?」安向晨不解,「难道是张兄要替王兄比试?」 「不不不,在下绝无此意。」 张为民赶紧澄清,虽说一损俱损,王文才丢脸和自己丢脸,区别还是挺大的,怎么也不能将自己搭进去,「我只是想,此时若要立即找来良马好弓只怕不易,咱们之间的切磋,何必大张旗鼓。依我看,不如改为投壶,最是公平不过。」 王文才闻言喜上眉梢,投壶总要比骑射好,更何况投壶也是他们常玩的把戏,颇具风雅,他未必会输给方臻。 「此举甚好,我看就比投壶吧。」王文才马上贊同,他身后那些人也出声应和,表示贊同。 安向晨没见过方臻投壶,闻言转头徵询他的意见。 「我没玩过,但是可以试一试,投射类的我都挺拿手的。」方臻搓搓手开始活动筋骨,俨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今天要是不把王文才打得落花流水,这些人还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呢。 他今晚带安向晨出来,可不是专门跟人斗嘴来的,还有正事要做,「你们商量好了就开始,麻烦快一点。」 比试一定下来,那群人就帮着去找壶具了,安向晨则拉着方臻找地方坐下,给他讲述投壶的规则和注意事项。 一听说有热闹看,原本闲逛的一些人就跟着往这边跑,等到正式开始比试时,周围围了多一倍的人,不少百姓也来凑热闹。 「那里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万莹莹正在跟她的未婚夫婿,县令的儿子范鹏在河边放花灯,忽然周遭人流涌动,她便要小翠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翠跟着人群朝那处去,过了一会儿挤出人群,奔着万莹莹而来,「小姐,是有人在比试投壶。」 「比试投壶?」万莹莹接过范鹏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指尖上的河水,「有何特别之处,这般吸引人?」 「不知道,是一群书生在与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比,他们一群人比不过他一个,我瞧着他们那丧门星的样子,可笑极了。」小翠还记恨着安向晨抛弃她家小姐的事,所以对书生一类连带着都看不过眼,这会儿有人让书生吃瘪,她就高兴。 「哦,有这等趣事?那你可看清那男子是谁?」万莹莹被小翠的说法勾起了兴趣。 一旁的万鹏听不下去了,他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去看别的男人,当即对小翠冷了脸,吓得小翠低下头不敢多说,「对不起小姐,我急着回来,所以没看清。反正,反正不是什么好看的男人,普通得很。」 「是吗。」小翠越是这么说,万莹莹越是不信,尤其是范鹏在场的时候。范鹏不敢跟自己翻脸,便把气都撒到小翠身上去,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着实烦得很。 「莹莹,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范鹏特意挡在万莹莹的右侧,不想让她往右边走,「人山人海的都是寻常百姓,万一挤到你我可要心疼了。」 第192页 「可是有你在,难道会由着旁人将我推挤?」万莹莹挽住范鹏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身边,说出的话让人十分受用。 「当然不会!」 「那你便陪我去看看如何?若不是你在,我还不敢去呢。今日难得有这般热闹可瞧,你依是不依?」万莹莹咬着下唇抬眼望向范鹏,河灯的点点星光印在她的眸子里,让她看上去格外娇俏可人。 「好,你想去我们便去,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范鹏瞬间忘记自己的立场,带着万莹莹往投壶比试的地方而去。 他仗着自己是县令公子的身份,一路上小厮扬声开道,顺利从人们自觉分出的一条窄道中从容而过,站到了最佳观赏位置。 「那不是……」场中投壶形势正盛,万莹莹一眼看到的,却是负手站在一旁淡雅恬静的安向晨。 第132章 认输(一更) 「谁?」范鹏立即朝着万莹莹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但她垂目太快,他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男人在这种事上总是格外敏感,尽管万莹莹只轻唿了三个字,他便泛起了酸意,只是对着万莹莹的语气依旧温柔沉稳,「是莹莹认识的人吗?」 万莹莹此刻心情也很是复杂,她还以为上次一别,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谁知道安向晨竟然还留在环山县。 可恨她无论怎么做,安向晨都不为所动,如今她即将嫁做人妇,他却在这时候出现,分明是要让她的心动摇。不,万莹莹不甘心,她看中的人就该是万里挑一的,既然她只能选择范鹏,那么,安向晨就不该好过。 这怨恨和逻辑毫无道理,但万莹莹就是不想让安向晨好过,尤其是现在。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安心嫁人。只有范鹏将安向晨踩在脚下,她才依旧是嫁给了人上人的千金小姐。 反正安向晨自己说的,他是被安家除名的废物,既如此,还不是任人拿捏。就算万一是他骗自己的,到时候只管推说是范鹏的罪过,她说不定还能就此退亲,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万莹莹打定主意,便对着小翠耳语几句。 小翠附耳倾听,不时点点头,随后她便去那堆书生里找了个长相看得过去的,小声询问起来。 被小翠询问的书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万莹莹便微笑着颔首示意,那书生遥遥还礼,随后跟小翠交代了些什么。 范鹏虽看在眼里,却拿万莹莹没办法,要是他管着她,她定然要哭闹,自己又捨不得,只得由着她去。反正他与万莹莹已经定了亲,和那穷酸书生比,他还是更胜一筹的,无须过分担心。 不一会儿,小翠回来了,将她从书生那里听来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万莹莹。 从书生的口中讲缘由,自然方臻和安向晨才是不占理的一方。万莹莹听罢,再看场中央无人能敌的方臻,计上心头。 「阿鹏。」万莹莹柔声叫道。 范鹏浑身一激灵,万莹莹从没有这么唤过他,为着她这一声,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义无反顾,做什么都值了。 「莹莹,你说。」 「你方才问我可是遇上熟人,是有一个旧相识,却也算不得熟悉,他姓,安。」万莹莹相信提到安姓,范鹏不会没有反应。她当初为了安公子拒婚,且包下万香楼试图表明心迹的举动,环山县无人不知。 「可是那位安公子?」范鹏果然急了。 「正是。」万莹莹面有难色,「阿鹏别这样看着我,我知是我往日煳涂,你再这般看着我,叫我内心难安,你若是当真还介怀,那我、那我便以死明志!」 「莹莹!你说什么傻话!」范鹏心急之下一把抱住了万莹莹。 平日里万莹莹鲜少让他亲近,只有她主动靠近的时候,绝没有范鹏触碰的机会。范鹏以为今日是万莹莹心中有愧,所以没有推开他。 「阿鹏……」万莹莹柔顺地靠在范鹏怀中,「你可有把握胜过台上的男子?」 「有倒是有,可是我胜他做什么?」范鹏不明白万莹莹的想法,他没见过安向晨二人,所以不知道台上那个就是方臻。 「台上的男子,便是安公子的侍卫,今夜他大出风头,安公子自是无上荣光。」 万莹莹摸上范鹏的脸颊,「可我只知我嫁的,是本县最厉害的人物,你若是能胜过他,往后人们再提起我与安公子的往事,也只会说安公子有眼无珠,多谢他放过,我才能嫁给更好的人。」 万莹莹的手顺着范鹏脸颊滑下,转而在他胸前戳刺,「可若是叫他占尽风头,只怕人们便会说,那就是安公子啊,真是一表人才,才貌双全,难怪连万家姑娘都看不上,不知道要什么样儿的可人儿才能配得上他。」 范鹏被万莹莹一番话说得好胜心起,恨不能现在就上台去将那二人狠揍一顿。但他还记着自己县令公子的身份,就这么上去打人,肯定会对爹爹的名声不利。 「你可莫要鲁莽,该是好好想想,要与他比试什么。」万莹莹看出他的顾虑,她也不想范鹏不由分说上前打人,那只会显得他是个无理取闹的莽夫,即使赢了,也无甚可夸耀的,还要落人口实。 「我瞧着这投壶胜负已分,待那头的书生都认了输,你便上去,说今日元宵佳节,既有擂台在此,不妨和我也比上一场,就当为本县百姓的元宵夜添些彩头。你这样说,百姓肯定乐意接着看,不怕他推脱。」 第193页 「好,都听你的。」范鹏将万莹莹教的话术记在心里,一边注意着场上的情况,一边在心中想着要与方臻比试什么才好。 再说方臻这头,投壶一投一个准,还让他投出了花样,投出了高度,原本是和王文才比一场,结果王文才输得太惨,这群学子不信邪便要纷纷来试,让方臻一个一个给收拾服贴了。 他这刚结束,就想拉着安向晨退出是非之地,谁成想还没来得及转头跟安向晨说上一句话,就又冒出个男人,说要跟他比试比试。 周围的百姓正在兴头上,听了男人的话,一个个拍手叫好,怂恿方臻继续应战。 「只怕是来者不善。」该男子话是对着方臻说的,眼睛却盯着安向晨,安向晨心有疑虑,趁着男子说话时四下里一看,竟然看到了万莹莹的身影。 「那就走吧。」方臻可跟万莹莹想的不一样,他才不管你给他架到什么位置,扫兴就扫兴,管他什么事。 至于安向晨,如果只有他一人,肯定是会碍于情面留下应战,但他跟在方臻身边,行事作风就向着方臻靠近,方臻拿定主意,他就不会唱反调。 「不好意思啊,我没兴趣,你要是想找人比试,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积极,你随便挑。」方臻随手指了几个书生,说完转身就要走。 周围百姓见过方臻刚才的精彩表现,正等着看好戏,现在他要走,难免有些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百姓嘘百姓的,方臻跟没听见一样,照走不误。 「大胆!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在环山县,还没有人敢不给我家少爷面子!」眼见着范鹏被晾在台上,万莹莹让小翠给了福贵一胳膊肘,后者立马反应过来,冲着方臻叫道。 福贵,范鹏的随身小厮,刚才叫喊着让百姓让道的正是他。 「应当是县令公子无疑了,看来是万莹莹不想我好过。」安向晨悄声告诉方臻自己的判断。 「那就是没办法了。」方臻了解了情况,无奈地转回身,没什么诚意地抱了下拳,「原来是县令家的贵公子啊,幸会幸会,不知道范少爷想比什么?」 「哼,算你识相。」范鹏冷哼一声,心下觉得安向晨和他的侍卫都是不识抬举的人,「我要与你比……刀法。」 范鹏对自己的刀法颇为得意,他不喜欢跟着他爹学做官,但却很喜欢和衙役们混在一块儿,要是衙门里哪个衙役身手好,他就要去学,学得虽然五花八门,但自负身怀武艺,县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今晚当真是运气不佳,看来就该早跨火盆去去晦气。安向晨听方臻讲过,他们千年之后的人都用枪,传统武术早已式微,范鹏要与方臻比刀法,也不知方臻有没有把握。 左右万莹莹不过是想要他低头,大不了他认输就是,刀剑无眼,他不想方臻冒险。 「行,那麻烦你借我把刀吧,我没带。」方臻答应下来。 安向晨立即扯住方臻的袖子,「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记得,没把握的事情不做。」方臻握了握安向晨的手,「所以你要相信我有把握。」 「最好如此。」安向晨不情不愿收回手,退开两步站在一旁,一会儿比试起来,他只能站在场边观看。 范鹏就在两人对面,他们这一举一动全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整个人放松下来。 他本来是将两人当做敌人看待的,结果却让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秘密,要真是这样,那这个安公子拒绝万莹莹就是事出有因了。甚好甚好,只要他们对他构不成威胁,管他两个是什么关系。 「福贵,去衙门里取两把木刀来。」范鹏沖福贵喊道。 福贵得令去了趟县衙,找出两把衙役平常训练用的木刀,分别递给方臻和范鹏。 既然是木刀,安向晨就放心多了,就算输了,也不致命。 比试开始,范鹏一秒摆出出刀的姿势,一手握刀一手做掌,双膝微弯放低重心,在场中螃蟹步来回走动,寻找下手的机会。 方臻原本还抱有几分认真的态度,一看范鹏的架势,就知道这是个花架子,还是个招式都不好看的花架子,顿时心中有了数。 方臻没有花招,出手快如闪电,一噼一扫挥出了破空声,一把木刀在他手中使出了刀法特有的刚劲,打得范鹏毫无招架之力。 方鹏开始还举刀迎战,不出三招就只剩下胡乱噼砍,不仅打不到人,还被方臻抽中好几下,要不是万莹莹就在场边,他能疼得当场哇哇大叫。 就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况下,谁也没有想到形势会瞬间逆转。 范鹏手中的刀不知怎的,就噼中了方臻的手腕,不仅打得他身体一斜,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 范鹏乘势又砍出两刀,分别打在方臻的肩头和膝弯,将人打倒在地后,一刀架在了方臻的脖子上,气喘吁吁道,「你输了。」 「我输了。」方臻毫不犹豫地认输,拨开颈部的木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拉着安向晨几步钻进人群,跑没了影。 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见那头百姓的欢唿声。 「你怎么样?」安向晨捧住方臻握过刀的右手,借着街市上一排灯笼的光查看他手腕的伤势,「装样子也不能做到这地步,还不如一开始便弃刀让给他。」 第194页 方臻手腕被打中的地方已经高高肿起,范鹏胡乱挥刀时没有掌握力道,这一下打得极重。 别人看不出,安向晨还能不知道,方臻分明就是故意把手递上去给范鹏打的。 安向晨急红了眼,这一下比打在他身上还要让他难受,如果他不曾与万莹莹有瓜葛,方臻何必不顾颜面当众认输,还要挨打。 只希望今日过后,万莹莹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看着严重,其实没多疼。我要是一开始就放水,谁都能看出来是假的,他怎么可能放过咱们。」方臻安慰他,伸手摸他的眼角,「今天不许哭,不吉利。」 「谁说我要哭了。」安向晨故意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证明他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还是去找大夫看看,我可是听着声了,万一伤到骨头。」 方臻自己觉得应该不至于,但为了让安向晨放心,于是答应去医馆瞧瞧。 「咱俩以后还是得低调一点。」方臻苦笑,今天招惹了一群书生不说,还差点就把县令给得罪了。他们年后还要在县里做生意,县令随便给他们使点绊子,就够喝一壶的了,说不定事业还没开始,就得死在娘胎里。 「嗯,今日是我……」安向晨懊恼。 「你难得有机会露一手,我爱看。今天是运气不好,下次你就讲给我一个人听,不给酸书生机会。」方臻用没受伤的手揽住安向晨的肩膀,让他挨着自己走。 「你又不懂,谁要讲给你听。」安向晨嘴上嫌弃,顾忌方臻的伤,没有将人推开。 第133章 定亲(二更) 方臻本想随便找家医馆看一看,安向晨不依,两人最后还是去了仁寿堂。所幸骨头没事,在安向晨的要求下,还让大夫检查了方臻身上其他几处伤痕,也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能痊癒。 大夫给方臻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叮嘱他每日涂抹,付了诊金拿了药,两人重新上街。 元宵节的活动除了赏花灯猜灯谜,还有放河灯和跨火堆,前者是祈福或悼念,后者是代表烧尽一年的霉运。 跨火堆要到接近子时才有,不分是谁家准备的,路过了就上前跨一跨,人多才热闹。 两人一人手中拎着一盏灯笼,又从卖货的老伯那里买了两盏荷花灯,顺手写下祝语,拿着灯朝河边走去。 洹河是环山县唯一一条河流,河道窄小,容不下一艘小舟。方臻他们算是来得晚的了,此时河面上已经挤满了荷花灯。 比起手提观赏的彩灯,荷花灯没有多少花样,清一色的荷花形状,只有粉色和白色两种颜色区别而已。 一些荷花灯顺流而下,飘往远方,更多的灯像是承载不了人们厚重的愿望,停在岸边不肯前行,甚至有些被河水打湿了花瓣,摇摇欲沉。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放灯。」方臻拉起安向晨,不想让他们的河灯被堵在这里。 「左不过这一条河流,还能去何处?」安向晨望向对岸,河对岸是荒地,因此没有架桥,那里河灯的确没有几盏,不过大冬天的,谁也不愿意为了放个河灯,特地趟水过河。 「跟我走就成,保证让组织满意。」方臻神秘兮兮的,这儿人不多,他就牵起了安向晨的手。 两人越走越偏,周围渐渐荒无人烟,安向晨回头望,连街市上彩灯的光亮都快看不清了。 也就是跟着方臻,换了别人,安向晨绝对掉头就走,上次被柳玉清恶意设套发卖的事情安向晨这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那是自己用命换来的教训。 「到底要去何处?」安向晨不肯走了。 「到了,有我在呢,别怕。」在安向晨不肯再走时,方臻终于停了下来,上前推开了大门。 安向晨抬头看去,这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民宅,牌匾早就不见了,门一推,便落下簌簌灰尘,院子内外长满了枯死的荒草,有的地方积雪未化,在月光下灰白髮亮,从院门口朝里看去,只能看到一座破败的房屋,黑黝黝的破洞到处都是,像是一张张吞人入腹的血盆大口。 方臻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手里还提着那盏老虎灯笼。他沖安向晨招手,要他赶紧跟上。 安向晨站在门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他对方臻来说,有什么用处,是否值得方臻对他怎么样。 「你怕我?」方臻从院子里出来,心情复杂。一方面,安向晨不够信任他的认知让他伤心,另一方面,他又为安向晨的警惕感到欣慰,至少不是个不长记性的傻瓜。 「……可还有别的路径?」安向晨没说怕不怕,他不想怀疑方臻,只是这地方看上去太过可疑,如果不是信任方臻,他连这里都不会来。 「我想想,这院子后面就是洹河的下游,在这儿放河灯绝对顺利,不过是挺偏僻的,这样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再找找。」方臻为难。 「那不如算了吧,一盏河灯而已,只要落了水,就算心愿达成。」安向晨不想让方臻再跑去找新的目的地,这地方人迹罕至,一看就是方臻特地找到的,只怕也费了一番功夫。 「要不你就信我一次?」方臻再次劝说,「你就站院门口,靠着门,发现苗头不对就跑,我绝对不勉强你,怎么样?」 安向晨若是细想,方臻这话破绽百出。既然是要翻过院墙,那安向晨站在院门口和站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是不能放河灯的。可方臻的眼神太诚恳,眼中的希冀哀求像要化为实质,看得安向晨不忍拒绝,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第195页 方臻于是欢欢喜喜跑进院中,还特意离门口远了些,给安向晨留出足够的空间。 安向晨鼓足勇气走上前,踏过了门槛,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既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也是抓着点东西心里有个安慰。他希望这扇门,今晚只有安慰这一个作用,他是想全心全意信任方臻的。 也不知是为何,安向晨站在门边,忽然想起他曾提过一回家就要与方臻定亲,可自从回到方家村,两人却都没有再提过此事。他们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没有哪一件事能比终身大事更加重要。 况且定亲仪式简单,只需交换庚帖即可。他二人都没有长辈,无需见证人,到底是为何,方臻不再与他提起呢?他既甘愿做了妻方,难不成还要他一再主动,未免太轻贱了些。 安向晨心中正胡思乱想着,恍惚间听方臻叫他的名字,他一抬头,便听见「嘭嘭——」几声,眼前便炸开了绚丽的烟花。 安向晨知道的,方臻对火药格外应心得手,能掌握得了爆竹爆炸的时间,想要改一改烟花燃放的样式和高度,自然不在话下。 但他此刻不该想这些,他应该想的是,方臻为他放这满院的烟火,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真如他心中所想? 「向晨。」方臻走至安向晨身边,拉了犹在恍惚的人走进院中,穿过绚丽的烟花丛,停在那破败的屋前。 屋里不知是谁在何时点亮了烛火,早就一室暖光。 屋内也是精心布置过的,大红的灯笼,各色的彩纸,还有不知是如何做成的圆鼓鼓的球,轻飘飘粘在墙壁与屋顶上。总之说是婚房,也不为过了。 安向晨只匆匆扫过几眼,注意力还是放在桌上,那上面有两张红纸,还摆放着笔墨,是安向晨心中所想了。 「向晨。」方臻牵住安向晨的双手,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随后身体一矮,竟然单膝跪在地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安向晨如何担得起,只是单膝也不行,他急忙要拉方臻起来,却被方臻止住了。 「你这究竟是何意?」安向晨既然拉不动方臻,自己退开不受礼也是可以的,奈何方臻握着他的手还不肯放,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向晨,我这是跟你求婚。我知道你们这儿成亲的习俗,要有六个步骤。你为了迁就我,直接一步跳到定亲,我觉得不够庄重,所以我要用我们那儿的习俗,弥补这个不足。」 方臻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和田玉雕的同心扣,同心扣用银链子串起来,做成了项鍊。 安向晨一眼便知价格不菲,只怕方臻把压箱底的钱都花在了这枚同心扣上。 「戴戒指不方便,平时干活容易磨损还容易丢,想来想去,还是项鍊合适。所以,安向晨,我正式向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安向晨觉得自己唿吸困难,难受程度和除夕夜与方臻初次亲吻不相上下。 如果只是写庚帖,交换庚帖,不会有什么,方臻这样做,叫他平白紧张起来,只觉果真是终身大事,需要慎重再慎重,不可有丝毫儿戏。 「不愿意吗?」方臻耐心地等着,还有心情跟安向晨开玩笑,「是应该郑重考虑,你慢慢想,我不急。」 其实他的内心比安向晨还要紧张,他两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第一次跟人求婚,虽然知道安向晨和他心意相通,还是担心会被拒绝。 「愿意,自是愿意的。」安向晨羞红了脸,即使不懂现代人求婚的仪式,也知道这时候应该收下方臻的礼物,啊,应该叫定情信物。 同心扣入手莹润,价值不菲。安向晨握在手心里,一面赶紧将方臻拉了起来。 方臻一起身,就从安向晨手中拿走了项鍊,随后亲自给安向晨带上,「我算过长度,你塞进衣服里,应该正好贴着心脏的位置。」 安向晨闻言背转过身,松开衣领将项鍊贴身佩戴,果然正好在心脏附近。如此一来,他每一下的心跳,都像是撞在同心扣上,扣动心弦,必有迴响。方臻当真是,情深意长。 「可惜我未有准备,此玉贵重,只怕我一时半刻,难赠你与它匹配之物。」这枚同心扣是上好的和田玉,安向晨估计,至少也要千两银子。 「怎么没准备,你给我的玉佩我还戴着呢,你看。」方臻在脖子里摸索几下,摸到一根银链子,捏住一拽,拽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是他去服徭役之前,安向晨给他的那块胖鲤鱼,也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你这个我去店里问过,比我给你的同心扣贵重多了。主要是我目前的地位确实买不到你这么好的玉,只能尽可能找了块好的,等我以后……」 「这便够了。」安向晨没让方臻说下去,心意又岂能用价格来衡量,他那块玉是家中祖传,寻常人本就难得,更何况玉石再好,也不用为着这些身外之物浪费银钱,「即便是你以后当真买得起更贵重的宝贝,我也只要这一个。」 「好,你说了算。」方臻把自己戴的玉佩也收了回去。 这块玉他原本是想回来就还给安向晨,不过安向晨那时候没有找他索要,戴着戴着,玉还没还,两人就成了一家人,方臻索性就找人打了条银链子,自作主张当成定情信物了。 安向晨看着自己祖传的玉被方臻好好戴着,自欺欺人地移开目光。 第196页 当初他对方臻只是报答之心多一些,虽说那玉佩是传与安家子孙的,但他刻意忽略了这一点,只当还债。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真叫这块玉锁住了姻缘。 「那咱们写庚帖?」方臻提起下一个环节,古今结合,求婚是一环,庚帖也是一环,都不能少。为了这一张红纸,他还特地偷偷练了好久的字,就专练庚帖需要写的几个字。 安向晨和他分别拿起笔,在纸上认真写下姓名籍贯生辰八字等,等墨迹晾干,装进方臻一早准备的两个金镶边红色漆木盒子里,互相交换。 第134章 相公与娘子(一更) 方臻背着安向晨做了不少功课,他可是问过媒婆了,这庚帖基本上相当于现代的结婚证,是要持有一辈子的,所以放庚帖的盒子也不能随意选,最好就这个盒子用到头。 方臻没敢马虎,都是买的上好材质的盒子,拉着媒婆在店里挑选了半天,才选中这一款。 不得不说,结婚是真的烧钱,从订婚的同心扣到漆木盒子,还有这一屋子的布置和院子里的烟花,零零总总加起来花了他将近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他的家产总共就三千两,先前日常花销,包括过日子所需,购置各种物品,装修、买武器、过年及买年节礼品,还有做大福团以及大福团生意的预留金等,处处都省不了,他早就兑换了一千两的银票零用。 其余的两千两也是两张整银票,这次求婚花了将近一半,不得不把两张银票都兑换了。因此他手头除了放在家中及随身携带的碎银,和七百两的做生意本钱不能动,就只剩下一张五百两,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虽然和田玉是大头,一块玉就一千二百两,但结婚也要有其他准备,这几张银票用来结婚不知道够不够用。方臻现在无比期盼春天快点到来,他就能进山打猎挖药材,把家底再填回去。 那块和田玉环山县没有,还是他托李清胜在固城帮他打听的。也幸好固城离和田玉的产地距离还不算太远,关系网强大一点,还能搞到内部优惠,这要是在京城或者其他遥远的地方买,只怕两千都拿不下来。 当然了,这是必要的盘算,但不代表方臻嫌钱花的多,他总共就结一次婚,这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上心他都觉得不为过。 反倒是安向晨,交换了庚帖之后,就板起脸教训起方臻胡乱花钱。又不是王公贵族,谁家成亲能一个聘礼就上千两银子如流水一样往外花,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都不见得有方臻大方。 「我知你心意便可,那些虚礼你莫要再背着我去买,我非女儿身,金银器是用不上的,首饰一应无需破费,聘礼只挑些实用的,不坏规矩即可,切莫铺张。」 「是是是,都听老婆的。」方臻抱着人啃了两口。 之前确立了恋爱关系他还不敢太造次,就是摸摸小手搂搂腰多一点,亲个脸蛋还要顾忌安向晨脸皮薄不乐意,如今婚都定下来了,自然是能更放肆一点。 安向晨抬胳膊想擦,一想到两人的关系,便红着脸受下了,偏生方臻是亲在唇上,他习惯性想要抿唇,又觉此举恐有让方臻误会他在回味的嫌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他干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方臻亲他的事,「你方才叫我什么,何为老婆?」他自行想了想,「你可是嫌我如那老媒婆一般,管东管西?」 也不知道安向晨怎么能把老婆和老媒婆联繫到一起的,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刚才一番对于成亲的要求,太像是抢了媒婆的活计,因此过分联想。 方臻觉得好笑,也不直说,就问安向晨,「你们这儿两个人结了婚,把对方叫什么?」 安向晨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老婆是这个含义。不过,方臻想要哄他,他偏不上当。 「说啊,叫什么?」方臻从身后搂住了安向晨的腰,脑袋在他颈边拱来拱去,像只大狗。 「娘子、夫人,还能叫什么。」安向晨装傻,「我尚未及冠,不曾有表字,你便如往常一般唤我」向晨」即可。」 「那我呢,你把我叫什么?」方臻不依不饶,他也不是要安向晨以后天天叫他老公,但偶尔听一听,过过耳瘾也好,「你不说,我就亲你了啊。」 「……」安向晨知道他是躲不过去了,咬牙切齿半晌,蚊子哼哼般道了声,「相公。」 「乖。」方臻得意极了,亲了安向晨一口,从他身后起开时,还用牙磨了一下他的耳骨。 安向晨双肩一耸,立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怒视着方臻。早知无论他开口与否,方臻都要耍无赖,他绝不上他这个当。 「之前你不叫,亲你是惩罚,现在你叫了,亲你是奖励,懂不懂。」方臻如同一只吃饱喝足的勐兽,慢条斯理地舔舐自己的利爪,逗弄眼前自投罗网的猎物。 安向晨多数时候,是说不过方臻的,他胡搅蛮缠起来,安向晨有再正当的理都说不清,拿他毫无办法。 所以安向晨放弃了与方臻争辩,亲都亲了,说再多他还能亲回去不成?那样只会更加称了方臻的意,怎么算都是方臻白捡便宜。 他瞪了方臻一眼便收好放庚帖的盒子,转而去看房屋的布置。灯笼彩纸都是寻常之物,只是这轻飘飘的球,不知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何物?」 「额……你别用手碰!」方臻眼疾手快把好奇宝宝的爪子拦下来。 第197页 倒不是这球金贵,只是安向晨要是知道了是什么做的,只怕脸都能变绿,「这个在我们那儿叫气球,特别便宜,做装饰经常用它,什么活动都能用,一般是小小一个,瘪的时候像块布,用的时候吹起来,让它鼓成就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样子。」 「那为何碰不得,难道用罢不必拆去?」安向晨歪着脑袋露出探究的目光。 「也不是,我们那儿的能碰,这个吧,主要是咱们这儿还没有能做气球的东西,所以,我用动物的膀胱……」方臻怕安向晨听不懂医学名词,于是换了个说法,「就是动物的……」 「你莫要说了,我知道,《黄帝内经》中有过记载,我知……膀胱,是何物。」安向晨庆幸刚才没有碰到它,随即他便将审视的目光转向方臻,这傢伙是何时将它们挂上去的,他晚上还牵了自己的手…… 「你知道就好。」方臻讪讪,见安向晨盯着自己,立马解释道,「你放心,不是今天,我洗过手了。这些东西我总不能就这么挂着,颜色是我找染房买的颜料刷上去的,你想想,从找够膀胱,染色,晾干再挂上去,肯定需要时间。」 安向晨听他一番解释才放下心来,随后嫌弃地瞥了眼满屋子的……膀胱,提起灯笼快步走出去,「你这千年后的物件儿我欣赏不来,下次不必了。」 地点选在这里安向晨能理解,无非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现在这个时间,县大门早已关闭,若想在县里找一个能够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这种无人问津的荒宅是最佳选择。只是这所谓气球,恕他实在无福消受。 气球是解释不清了,反正安向晨也不会穿越到现代去,误会就误会着吧,以后不搞了就是,想要找出这么多膀胱,还不容易呢,方臻这就纯属给自己找事。 消防安全常记心间,方臻浪漫完了,还不忘将这里所有的灯烛熄灭,又仔细检查了院子里的烟花,保证没有留下任何火灾隐患,这才带着安向晨离开。 河灯是放不了了,一路上遇到人们已经点起了火堆,方臻和安向晨就顺便凑个趣。 火势较大的安向晨不敢跨,方臻干脆就背着他跳过去,有顽皮的小孩就冲着安向晨做鬼脸,笑他胆小鬼。然后,小孩就被方臻夹在腋下在火堆上旋转跳跃,吓得对方哇哇大哭。 「你为难一个奶娃娃做什么。」安向晨轻锤了方臻一拳,他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而且他惹哭了小孩,害得他也得跟着方臻快跑,才没被人家大人逮住斥骂。 「今天不行,今天你最大,谁欺负你都不行,你可是我娘子。」方臻可理直气壮了。 「你再大声些,叫全县人听去才好。」安向晨被他臊得没脸见人,快走几步将人甩在身后。 方臻追上他,伸手就揽住了安向晨的肩膀。 两人一个躲一个黏,嬉闹间便到了客栈。 以前他们两个来环山县住客栈,都是有一方在生病,所以只要一间房,今日两人都健健康康的,方臻还是要了一间房。 一间就一间,安向晨装作毫不在乎。 客栈的床铺可要比家里的炕小上许多。在家中虽则他与方臻也同被而眠,那多半是方臻故意耍赖趁他睡着将他捞进怀里的,今天只怕是不能再装傻充愣了。 沐浴洗漱过后,两人歇下了。 此时夜已深,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偶尔还有人在放爆竹,也只零零散散「噼啪」几声。 安向晨躺在床内侧一动也不敢动,方臻稍一靠过来,他就慌得不知如何唿吸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又刚定了亲,且方臻对他的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过了。有些事,水到渠成也是应该的。他不是不愿,只是未经人事,难免紧张。 他记得曾经阿宝买来的杂书中,偶尔也夹杂一本鱼水之欢,他知阿宝不识字,应是去杂书铺子里随手一揽,将所见都揽了进来,这才误拿了。可他也偷看过,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他背对着方臻,被动地等待着,直到方臻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腰上,他下意识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 「怎么了?」方臻支起上身,朝他这边看过来。 「你……我……无妨。」安向晨将手搭在了方臻的手背上,更多的话,给他再厚的脸皮他也说不出口了。 「睡吧,别瞎想。」都是男人,方臻再傻也明白了安向晨的意思。可他今晚就没这个打算,也不急这一时,他的想法始终没变,洞房花烛夜,就是要洞房花烛夜,没成亲以前,都给安向晨留着考虑的机会。 「嗯。」安向晨骤然一身轻松,没想到是他想岔了。他欢喜方臻的体贴,转过身主动扑进了他怀中,将一张几欲滴血的脸,藏起来,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方臻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搂紧了怀中人,随后熄灭了蜡烛。 第135章 办商牒(二更) 两人在环山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没急着回家,反而是去了趟衙门。 大福团的生意要做起来,产品才是第一步,能不能卖,还得官府说了算。即便是摆摊,也是要登记在案的,具体摆在哪里,由官府划定,这其中管事的油水可就有得捞了。 想要地段好一些的,就得懂事多孝敬,不在乎的可以不上供,那种得罪了相关负责人的,别说给你分到狗都嫌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可能连经营许可证都办不下来。 第198页 经营许可证在大成朝叫做商牒,每年都要重新审核一次,符合条件的颁发新的商牒,不符合条件或去年得罪了管事的,新商牒就很难通过。 商牒分为店铺经营用和摊贩经营用两种,都是铁制,上面刻有官府的特殊标记,一般人没办法作假。 店铺商牒是方形牌子,普通令牌大小,平日里摆放在柜檯后一眼就能看见。摊贩商牒是和茶杯口一样大的圆片,中间有孔,平时可以拴在裤腰带上方便携带,以供衙役随时检查。 衙役每日巡街的任务之一,就是检查这些商贩的商牒,以防有人钻空子经营。通常是抽查,抽到哪一家,商贩亮牌子给看一眼就算过关了。 不过衙役毕竟是官面儿上的人,同样是不敢得罪的,就怕他们一个不高兴,去负责办商牒的管事面前多嘴一句,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因此在抽查到自家时,商贩们都会顺便送上自己的货物以表敬意。 卖花的送花,卖肉的送肉,逐渐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于是衙役巡街查商牒,往往就看当天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然后直奔目标而去。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好歹能相安无事,这些商贩自然不敢有意见。 大成朝重农轻商,为了加大对商业的阻碍力度,这些手段其实是朝廷默许的,所以不仅环山县如此,就是在京城,也是同样的套路,想要经商,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有安向晨在,方臻这个对商业活动一窍不通的人,才能提前了解到内情。 环山县东西两市的地方就那么大点儿,分完就没有了,所以**还得赶早。越靠前管事越有耐心,加上到后面礼物也可能会重样,所以人人一个比一个早,就希望能分到好一点的地段。 方臻自认是挺早的了,衙门才刚一开门,他就到了。外面基本没有人,没想到进去办商牒的院子一看,人群早就排到了廊下,看不见首尾。 「是我想简单了,这跟我们那儿医院挂号有的一拼啊。」方臻这才明白为什么衙门前没有人,原来是人家半夜就来了,门刚一开,就全涌了进去,他们来的是最晚的。 「怎么办?若是找丁雄,或许能帮上忙。」安向晨看着眼前的人头攒动,心里清楚,如果不託人,他们今年怕是无望了。 「先看看吧,不行,咱们就直接租个铺子。」方臻改变了策略。 排队的人虽多,但从衣着和举止大致能分辨出哪些是来办店铺商牒,那些是来办摊贩商牒的。毕竟**这种大事,都需要老闆自己出面,富商和个体户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这些人多是摊贩,大富商一来人数少,二则没有那么在意排队的顺序,他们都是多年经营的老手了,每年进贡不少,管事一般不会为难他们。 除非是有扩大经营需求,例如要兼併旁边的宅子与另开分店,或者名下产业颇多,需要一一办理,这类复杂手续可能需要费点心,其他的一切照旧即可。 在队伍的最前端,都是摊贩主,有产业的富商在较中间的位置,且大家聚在一起,面上没有任何焦急担忧的神色,还有说有笑的互相恭维。 在大富商身边,还有一类小老闆,就是那些只开了一间店铺,做的生意也是偏向个体小本买卖的商户,介于摊贩和大富商之间,既不和小摊贩打交道,又巴结不上富商,地位比较尴尬。 方臻如果去开店铺,也会是这种情况。但好处就是,这类商铺要租房子,比摊贩只需要一个摊位而言,成本更高,大富商又不屑与他们争抢,要办理此类商牒的人反而最少。竞争不大,成功率高。 「要租铺面只怕今日是肯定不行了。」安向晨看出了方臻的盘算,「若要申请店铺商牒,先得租好铺面,拿着租契前来办理。到时管事会询问租铺位置,并差人前往查验,若无问题,才可发放商牒。」 管事管事,不是只捞油水不做事,他既然负责商牒发放办理,肯定是要担责任的,这些商户们要是经营出了问题,县令第一个就要拿他是问,因此,办商牒查验核实也是一项重要流程。 尤其是生面孔,审查会格外严格。 摆摊的,就查验产品有无质量问题,价格是否合理,商贩本人有没有不良记录。开商铺,除了查验和摆摊一样的内容,还另外加上是否有火灾隐患,房屋质量是否合格这两项。 别看今天排队的人多,能一下子就办好商牒的只在少数,多的人是过来登记在册,然后明日起,管事就会派衙役一一登门检查了。 即便如此,安全事故也偶有发生。只是管事查验过,且衙役抽查巡逻都没有过失的情况下,出了问题就是商户全责,罚款和对无辜受害民众的赔偿,一个都跑不了。 方臻以前不了解,确实没想到古代的市场监管模式发展还挺健全,是他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那咱们现在去看房子?」方臻不想跟那些小摊贩争了,争是肯定争不过的,而且他仔细想想,他卖西点,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轻奢的档次了,摆摊确实掉价,没有竞争力。 「你可想好了,莫要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又变卦了。」安向晨这下是真的相信方臻也有不在行的事情了。还好自己娘亲是富商之女,他偶尔听娘亲说起经商之道,这会儿总还有一些门道可以讲给方臻听,不至于两人一起摸瞎。 第199页 「想好了,不改了。」方臻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拉着安向晨转头就走。 今日要来衙门,为避免遇上熟人穿帮,所以安向晨穿了女装,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被方臻拉着手,也丝毫不奇怪。 两人径直去了伢行,打听东市沿街是否有合适的铺面。 东西市并非各一条街,而是由许多个街巷组成的商业区。伢行的伙计带着两人走街串巷,加上安向晨入门级别的商业储备指导,总算是挑中了一家地理位置不错的店铺。 这店铺原先是家餐馆,店主人年前举家搬去了固城居住,这才空了下来,委託伢行打理。主人家的意思,要租要卖都可以,价格也早已和伢行商议妥当,就等着出手。 店铺是二层小楼,装修典雅,桌椅齐全,茶具一应配套都还保留完好,灶台炊具也没有需要修葺的地方,要是继续卖吃的,是今天採购原料大扫除,明天就能开张的程度。 店铺后面还带着一个挺大的后院。后院是民房,既有主屋,也有厢房供晚归的客人暂时歇脚。为了满足食客的需求,后院马厩宽敞,同时停放四五辆马车不在话下。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仓库和一个存酒的地窖。 能建成这样规模的餐馆,难怪主人家有能力搬去府城。 两人看中这间铺面还不仅是因为房屋本身不错,而是临铺的生意和他们的大福团相契合。 左手边的铺子是卖茶叶的,右手边的铺子是卖炊具的,锅碗瓢盆,还有各式好看的瓷碟、瓷杯。 茶水配甜点,妥妥的下午茶时光,精緻的瓷具配上精緻的点心,一看就让人食慾大增。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他们餵饭吃,这要是还能开砸了,方臻只能说是自己多少有点毛病。 铺子确定下来,伙计就报了价格,说是买比租划算,「您二位要是买呢,后院就是白送,租的话,后院可得另付租费。」伢行伙计介绍道。 店铺的原主人既然去了固城,和这边联络自然不方便,为了一笔租金来回折腾,还不够他路上的成本呢,因此更希望将铺子直接卖出去,也省了多操一份心。 「先租着,等秋天再说。」方臻决定还是租用,他们入秋就要去固城,买下来反倒不划算,到时候还是得卖。 「得嘞,这铺面是一月十两银子,后院一月五两,咱们这儿是抢手的地儿,也就您来得早,不然哪有第二家。」伙计拿过后腰上别着的算盘,啪啪拨弄几下,「半年起租,连铺面带后院儿,一共是九十两银子,另需付押银十两,您看是现在付,还是我跟您去银庄?」 方臻和安向晨都不会讨价还价,伙计说多少,他们就付多少。 方臻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伢行伙计,「现在付,票证齐全吗?」 「您放心嘞,咱家伢行在环山县就没坏过买卖。」伢行伙计验了银票,从前腰带上抽出一本册子,利索地写好收据,又将已经签了房东和伢行名字的租契交给方臻,「您在这儿签字,我现在带您二位去衙门里登记。」 方臻签好字,拿着租契收据跟着伢行伙计一路又回到了衙门。 方臻本来以为是去房屋登记的管事那里留底,没想到三人直接到了办商牒的地方。 这种好事方臻和安向晨可是都没想到,伢行竟然还能直接帮跑流程,倒是省事不少。 那伢行伙计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他领着二人走了个快速通道,绕过还在排队的众人,直接到了管事面前。 伙计手拿租契和收据,又跟管事点头哈腰讲了一阵子,管事朝方臻二人看过来,随后给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你们两个,过来。」衙役手一指方臻二人,叫他们上前。 方臻上前,那管事先是口头上询问了几句两人的基本信息,是什么关系,随后在登记册子上记下他二人的相关情况和租铺信息,又询问了他们要做什么买卖,就将人打发了。 **这事儿吧,即便方臻这个现代人呢,也时常是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的,现代的证他都办得晕晕乎乎,古代**更是没经歷过。 跟着伢行伙计出了衙门,方臻一头雾水地接过伙计递迴来的各种文件,一脸茫然地问道,「这就好了?」 「啊,好了。」伢行伙计被他问得一蒙,「您还想要啥?」 「没有,我就问问,这不是啥都不清楚就结束了吗,迷煳。」方臻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纸全都收好,「那我什么时候能开店?」 「您说笑了这不是,这得管事点头,咱哪知道呢。」伢行伙计被方臻的说法逗笑了。 「那我们刚才绕了一圈,是干什么呢?」 「哦,办商牒啊。」伢行伙计想了想,这两人应该是第一次做生意,就多讲了几句,「您二位吶,已经登记好了,记得留个人,明儿衙役就会上门查验了,时候我可说不准,得看官爷们从哪儿查起。」 「然后呢,我要准备什么吗?」方臻问得仔细,房子都租了,不能白忙活一场。 「明儿是查铺子防火和质量,您啥也不用做。有问题这房子您还得修葺,二次登记再重审,但咱不坑买卖,咱伢行验过了,房子没毛病。明儿查验没问题,您就可以准备了,把开铺子的东西都整全了,再去趟管事那儿,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伙计歇了口气继续说,「到时候管事会亲自戴着衙役上门,您就可着最拿手的做,管事尝着没问题,第二天去领商牒就成了。」 第200页 刚才管事询问的时候,伢行伙计就在一旁听着,所以他知道方臻要卖吃的。 「领了商牒就能开了吧?」 「对,商牒到手,您就能开门大吉了。」 「行,那我去报备之后,管事几天能到?」方臻心中规划着名时间。 「这咱哪知道啊,管事那可不是想哪天到,突然就到了吗。您二位着意铺子留人就是了,左右应当不超过七天。」伢行伙计有问必答,也不见恼火,售后服务非常的到位,要是有满意度调查,方臻绝对给十分。 「好的好的,今天谢谢了,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 「那可使不得,伢行事多,咱还要赶着忙哩,您二位自便吧。」伙计说完,沖两人微微弓腰,随后小跑着离开了。 第136章 小变故 方臻和安向晨面面相觑,一个是发现一千年了办事效率没有多大进步,一个是不知道基层办事步骤这么复杂。 「看来是我国特色办事风格啊。」方臻讲了个冷笑话,安向晨稍一动脑子就品出了其中调侃的意味。 既然衙役明天就要上门检查,两人也不想来回折腾,干脆就买了抹布扫帚等的清洁用具,将店铺和后院打扫了一遍,随后添置了床单被褥,就在后院里暂时住下。 马厩还算干净,只是春节期间落了场雪,干草都不能用了,需要重新买。 方臻去地窖里转了一圈,里面剩了不少好酒,应该是主人家开餐馆时剩的,不方便带走。方臻特意去伢行问询,伙计说那些酒就当是送给方臻的,随便他怎么处置。 打扫完新租的铺子,两人自己生火做饭,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坐在店里等着衙役上门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两个衙役显然是刚从饭馆里出来,进屋时其中一位还打了个饱嗝。 两人都是生面孔,进门先环顾四周,然后才将目光放到方臻身上,「你就是掌柜的?」 两个衙役长得高大魁梧,身着统一的衙役服装,腰间佩刀。他们一个人左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右手握着一枚印章,另一个人则空着手。 「对,是我。」方臻态度不卑不亢,「你们随便看。」 「嗯。」衙役也不跟他客气,直奔着二楼而去。 到了楼上,空手的那位衙役开始四下转悠,从桌椅板凳到犄角旮旯,没有一处放过,不仅要看这些地方有没有破损,还要敲一敲木樑,听一下是不是空心的。 前厅如此,后厨也是一样,包括灶台、堆放柴火的地方,都被仔细检查过。铺面看完了还有后院,就连方臻和安向晨睡觉的地方也都在检查范围之内。 确定没有遗漏后,负责记录的衙役在写有方臻姓名和租铺的信息上盖了戳,并详细交代了一遍在这里开店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怎么避免火灾隐患。 一番检查下来花了不少的时间,但两位衙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两位大哥,那我要是想重新装修呢?」方臻觉得现在的店里一干二净,连个摆设什么的都没有,看着空荡荡的,没有用餐的氛围。 「你要装咋摆咋?花草字画瓷器这些外物可以摆,但要拆建,那就拆建完了,重新再申。」 「我就是想摆点东西装点一下,不拆建。」方臻连忙解释,生怕衙役当场把他的申请信息给划掉。 「嗯,那你摆的也要注意我跟你讲的,尤其不能引火。」 「那肯定的,辛苦了二位,喝杯茶再走吧。」方臻还想给他们泡杯茶,两人忙着要去下一家,喝了两口白水就走了。 衙役走后,两人坐在店里休息,安向晨拿着纸笔记录这两天的开销,方臻则查看最近的日程安排。 「接下来就等着管事上门了。」尽管有伢行伙计的保证,和昨天大扫除的成果,方臻还是颇为紧张,生怕出什么差错,一切就要从头再来。 「明日还要再去趟衙门,不如由我去,採买之事我也帮不上忙,总不好只跟在你身后,毫无用处。」安向晨建议分工合作。 「你就爱瞎想,行,你去衙门,我去买米面。」伢行伙计说了,管事什么时候上门没有定数,店里离不开人,方臻打算买了原料回来,就去方家村把秀姑一家接过来,提早准备上。 「你要是回来早就在后院歇着,我顺便回趟方家村。对了,咱们需不需要店小二,你要不去伢行看着挑两个能干的。」 「不急,有没有人来吃大福团还未可知,人手应当是够的。」安向晨没有方臻那么盲目乐观。虽然大福团好吃不假,但价格不算便宜,而且人们都不曾见过,说不准会不敢轻易尝试,到时候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也行,听你的。」 「此事,是我们欠考虑了。」安向晨跟着方臻被开店的热情沖昏了头脑,这时冷静下来,觉得有些事办得不够妥当,「你且回去请人,我将几间厢房收拾出来,再添置上新的铺盖,叫他们住着舒坦些。」 当初方臻和方立一家商议的,是摆个摊卖大福团。摆摊早出晚收,要每日往返于方家村和环山县,但作为厨子和搅奶油的工种,方立秀姑是不需要跟着跑的,他们只要在家提前准备好食物,然后由方臻带去县城卖即可。 如今方臻租了铺子,肯定是要在店铺的后厨制作,堂食即吃,那么秀姑一家肯定要跟着来县里。 第201页 他们先前没有离开过方家村,在县里又没有落脚的地方,之前也没打过招唿,这一去就要他们全家跟着走,这事儿办得的确是不怎么厚道。 「瞧我,一高兴就给忘了,那你看着办吧,钱还够不够?」方臻一拍脑门。 「够的,暂且不用再给我。」安向晨扬了扬腰间的荷包,方臻给他的银钱他平时也没有花销,添置些东西还是够用的,「万一秀姑嫂子不愿来,咱们还要另做打算。」 「嗯,我先回去问问,要是不愿意也没办法,你先置办着,以后也能用得上。」方臻琢磨着,要是方立一家不愿意来,他就只能拜秀姑为师了,到时候自己做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和他甩手掌柜的梦想怕是无缘了。 休息了一阵,两人吃过午饭,就去西市逛逛,准备给店里增添些氛围感。 安向晨对这方面要比方臻了解得多,知道怎么设计符合产品定位,也知道怎么摆放好看。 盆景是现买的,装点心的餐具是从隔壁铺子挑的,字画都是买的白纸,由安向晨提笔书写,然后装裱。 第三日,两人便按照先前定好的分工分头行动。安向晨出身官宦世家,和官府打交道不在话下,方臻那头原材料採买也很顺利,在店里卸了货,他便驾着马车回了方家村。 方臻先回了自己家一趟,打包几件换洗的衣裳,再拿几样用惯了的日用品,将之前剩下的米面一併装车,检查过家中没有异常,方臻这才去了方立家。 方立一家知道方臻过了年就要准备做生意,这两天也一直在家中等消息。主要是秀姑在等候,方立家还有田地要侍候,过几天立春一到,就要忙着下地了,庄稼是最要紧的。 「臻子,来。」方立正好出门泼水,一看到方臻就招唿人进屋,给上了杯茶水,「你两个咋个啦?」 「我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个事儿。」方臻喝口茶暖暖身体,「立哥,嫂子,我租了个铺子。」 「咋?」方立和秀姑听完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失望。 ? 「你不是说个摆摊摊?」方立搓着手,不知所措。 他原本都想好了,等方臻的小摊摆起来,他就白天苦庄稼,晚上搅奶油,大不了少睡点觉,方臻给的工钱多,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将来也好给两个娃娃打算。 可要是方臻开了铺子,只怕就用不上他两口子了,肯定是要招县里的工人。 他两口子昨个晚上睡前还在说方臻的这门买卖,畅想未来能跟着沾点光,谁知道一觉醒来,啥都没了,一盆冷水浇到了两人火热的心头,一缕白烟过后,凉透了。 他们当然是不会怨恨方臻的,人都想把日子往好了过,方臻有更好的出路自然是好的,但方立和秀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秀姑想对着方臻客气地笑一下,也没笑出来,嘴咧到一半就低下了头,默默无语,就跟听候发落似的。 「嗯……这是我跟向晨临时决定的,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不过县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一家住的地方都有,铺盖向晨也已经去买了,只要去就能照常生活……」 方臻的话被方立打断,这走向是他认知之外的,「你等个,臻子,咋,你意思不是不要俺们啦?」 「这你就说笑了哥,我还指望嫂子给我当大厨呢,没你们我东西都做不出来,还开什么店啊我。」方臻还以为刚才的沉默是方立一家从心底抗拒离开,没想到竟然是个误会。 不过方臻的话也没能让两口子喜笑颜开,方臻邀请他们去县里是好事,但他们是农民,怎么能随便离开土地。一旦没有土地作为保障,他们不仅要担心税收,还要担心口粮,对他们这样的农民来说,有什么都没有有田有粮踏实。 穷苦一点没关系,至少有粮就代表着饿不死,代表着能活下去。 「立哥,咱们两家人什么关系,你有什么难处就直说,你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对不对,你不说我上哪儿猜去?」方臻刚才还为误会解开而高兴,没两秒钟又高兴不起来了,问题比他想的复杂。 「你都这说个,俺也不跟你虚套啦。俺问你,你一走,你家庄稼你要咋个?」方立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方臻恍然,是他惯性思维忽略了古代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还总想着人可以随便选择务农还是务工。 也是,他和安向晨都不是农民出身,庄稼对他们而言是没有概念的,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方臻唯一能想起来要种庄稼的时刻,就是别人告诉他不种地要受罚的时候。所以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要提醒对方,方立一家首先是农民。 「这我还真是欠考虑了。」方臻捏住自己的后脖颈,活动两下筋骨,「那你们是什么想法?」 「俺们能咋想个,开春就下地哩。」方立给方臻添了茶水,至少知道方臻没有直接放弃他们,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想想……」方臻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鬍子是今天早上缠着安向晨给他刮的,一点儿印子也没留下,「能让嫂子来帮忙吗?你们一个种地,一个做饭,两边都不耽误。」 方臻这办法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别看古代为了壮劳力喜欢生男孩,庄稼地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比男人少干活的,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个劳动力,秀姑不在,方立就要一个人干两倍的活。 第202页 方立和秀姑望着对方,既心动又没办法答应。就算只有秀姑一个人去给方臻干活,赚的银钱也不少,但庄稼有多累,他们有着切身的体会。 「你让俺想个。」方立重重地嘆口气,为难不已。 「爹,还有俺哩,俺不小啦。」方孝突然出声。 他原本在一旁坐着旁听,没成家以前都算不得大人,所以方立和秀姑,谁都没把他当做能主事的看待,让他坐在一旁旁听不是要他学习,只是觉得他听不懂,无所谓。 「俺跟你下地,让娘跟俺弟去县里头,你看咋个?」方孝觉得自己老大不小了,没两年就能成亲的人,力气和吃苦能力,不会比母亲弱。有他们父子两个,让母亲和弟弟轻松一些也好。 「俺安婶子在县里,俺弟跟着娘去,还能再跟着学哩。再说个,进举该入县学啦,俺们光苦庄稼,学费能够个?」方孝将利害分析给爹娘听。 他说的话都在理,方立的心又动摇了一些。秀姑也知道她可以跟着方臻走,但她捨不得把庄稼担子全压在父子两个身上。 「那就让俺婆娘跟你走个。」方立干脆拍了板。 他看得出方臻是今天就想要结果的,他那个铺子也不可能一直等着他们夫妻两个商量下去再开张,与其一直犹豫,还不如一咬牙决定下来。 要是实在庄稼苦不过来,方臻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虽然要时时侍候,但庄稼最要紧的几茬活每次也就忙几天,实在忙不过来就让秀姑请个几天工,日子总能挺过去。 「行,我这边的工钱还是按照上次说的给你,每个月至少休息八天,每天打烊不会太晚,你就安心做厨子,其他的都不用操心。要是遇上过节需要加工的,加工每天有三倍的工钱。」 方臻把工作要求跟秀姑重申了一遍,「嫂子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或者还想问的。」 「没个,俺没个!」这条件比起普通做工要好上千万倍,工钱多事情少,还给休息哩,休息工钱照发,她还能抽空回家,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东家了,她哪里还有什么要求。 要不是庄稼离不开人,他们一家子都能跟着方臻走。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是难为人,要是你们还是决定好好种庄稼,到时候麻烦秀姑嫂子把手艺跟我交接一下,想回来就能回来,我不勉强。」 方臻把话先说在前头,然后出了屋子,「那你们收拾一下,我在家等你们。东西不用拿太多,床褥我们都准备好了,把日用品带上就行。」 方臻回了自己家,给大红添了草料,一边跟它唠嗑,一边等秀姑出来。 虽说环山县到方家村,也不算是出远门,但毕竟是在外居住,需要整理携带的东西东一块西一疙瘩,零零散散,不是马上就能打包好的。 方进举听闻要离开祖母爹爹和哥哥,还嚎了几嗓子,但他一直懂事,也没说倔着不走,嚎完了就抹着泪跟秀姑上了马车。 「那我们这就走了。」方臻坐在车板上,打方立门前经过。 秀姑和方进举从车帘子里冒出头,和家人挥手道别。 为了不耽搁进县城的时间,方臻快马加鞭,紧赶慢赶是赶在了县大门关门前到了县城。 方臻带着秀姑母子二人直接去了店铺,将人安顿进西厢房。 「这儿厢房多,你看你们是住一间还是分开住,都行。本来以为你们一家都过来,所以铺盖准备的多。」方臻给开了两间屋子,让他们自己选。 「俺们先一块里住就成哩,娃娃还小,莫关系哩。」虽然有两家的交情在,秀姑心里清楚她是来给东家做工的,不是上门串亲,不敢有多的要求。 「嗯,那你们自己收拾一下,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跟向晨就住这个屋。」方臻给秀姑指了指自己房屋的位置,「一会儿咱们出去吃饭。」 「好哩。」秀姑应承下来,看着方臻走出几步,才关上了房门。 方臻离开之后直接回了房间,安向晨正在油灯下看书。 他总是有这种魅力,无论身在何处,都自带恬然的气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即便是柴房,也能让人觉得身处在水榭楼阁中,连心情都跟着放松下来。 「在看什么?」方臻轻手轻脚凑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 「县志,多了解一些,日后若有万一,也好有个应对。」安向晨随手一推,果然没有推动身后的大狗。 方臻明明是站如松坐如钟的人,每次见到安向晨却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就爱黏在他身上。安向晨起初还不屈不挠,后来因为没有任何效果,索性放弃了挣扎。 「好,那你看,我就不看了,咱俩有一个知道就行,书看多了我眼睛疼。」 「贫嘴。」安向晨随手用书卷敲他的脑袋,「方立大哥那边,如何了?」 「办妥了,不过咱们忘了人家是农民,种田最大,所以只有秀姑嫂子和进举那小子来了,我这甩手掌柜只能梦里做做了。」 「是我考虑欠周了。」 「我也忘了。你呢,跟管事说好了?」方臻找着机会就要「啾」一口。 安向晨伸手擦脸,面无表情回应他,「都已办妥,管事三日后登门。」 「不是日子不确定?」 「丞相府里的日子,我也不是白过的。」安向晨难得有一件事能办得比方臻漂亮,高兴得自夸起来。 第203页 「那是,我家娘子天下第一聪明宝贝,快,叫声相公听听。」 「……」安向晨这下是真的用了力,将身后这个总要得寸进尺,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无论有理无理都能扯到夫妻之道上的人,一胳膊肘怼开。 第137章 卖田地 虽然两人心里希望管事早点上门,早办好商牒早开门营业,但真的定在了三天后,时间却显得仓促。 这仓促主要是因为两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处理他们家的田地问题。 再不处理,就赶不上春耕了,到时候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耕种。方臻也就上辈子部队派遣帮附近的农民收过麦子,怎么种确实没体验过,安向晨就更不用说了,只怕都没亲眼见过麦子长什么样。 这倒是方臻想岔了,毕竟京城再繁华,那也不是现代的城市,京城周边依旧是农田,出了城就种着大片的庄稼,安向晨就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要出门游玩,自然不会看不见满地的庄稼。 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赶紧解决问题。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在方家村能够吃下他们家田地的,非方大福莫属了。 一来方大福家人丁兴旺,多种几亩田应当不成问题。二来,买卖田地需要银钱,别的人家只怕是有心无力。方臻又不是做慈善,田地是他自愿卖的,但总不能亏本销售,市价多少,他就卖多少,顶多打个折扣,不能再便宜了。 幸好两人过年时去了一趟方大福家,年节不赶客,即便方大福一家十分不想看到方臻的脸,还是不情不愿地招待了二人。 方大福家中,要说对他们态度最好的,莫过于方霞了。这姑娘也是记好不记打的主儿,明明她才是遭受方臻身体原主的迫害的直接受害者,这时候倒是比他爹娘兄弟看得开。 这主要的功劳得归安向晨,谁叫他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好面容,就算是穿着女装,也令方霞着迷不已。 方霞一见他二人到访,提着裙子匆匆跑出来,拉着安向晨姐姐长姐姐短,姐姐怎么这么久不见,到哪儿去了。 要不是安向晨气质偏冷,且举止与普通农人有别,方霞也不敢太造次,只怕她便要毫无顾忌地和他挨在一块,又是挽胳膊,又是头靠肩,宛如平常能一同逛集市上茅房的好姐妹了。 安向晨朝方臻靠近了些,方霞的热情比他家中的亲姐妹要真挚许多,但毕竟他是个男子,就算是亲兄妹也不好与她太过亲近的。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方霞,怕出口重了伤了小姑娘的心,只好求助方臻。 「方霞妹子,你怎么能叫我家向晨姐姐呢,要叫也是叫嫂子啊。」方臻伸手揽住了安向晨的腰,冲着方霞说道。 有方臻的胳膊挡着,方霞就不敢上前了,噘着嘴小声道歉,再开口就是嫂嫂长嫂嫂短了。 嫂嫂和姐姐的区别就很大了,一个是外人,一个是自家人,叫了嫂嫂就隔了一层,即便没有方臻护着,她也不敢太亲近了。 毕竟方霞自己就有好几个嫂子,和嫂子相处要客气一些,尊敬一些。虽说她是家中老么,哥哥们都让着她,嫂子们也就跟着宠她,但嫂子要使唤她,她也是不敢不听的。 方大福夫妻两个尤其气自己女儿不争气,一进屋,就把方霞叫到身边,方大福的婆娘牢牢抓住方霞的胳膊坐在炕头,不许她再往方臻两人那边走一步。 当时方臻和安向晨还没想起来卖田地,两家人没什么话可说,他们放下礼物,在方大福警惕的眼神中,提了以后不要给村长薅羊毛的事情。 这是方大福没想到的,方臻把他拒绝村长的方法跟方大福讲了一遍,方大福这才觉得方臻顺眼了一点。 方大福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不能照着方臻的原话说,不然村长会误以为他们两家勾结在一起,只怕是对他家更加不利。 但他有了方臻提供的方法,自己和家人商量着琢磨琢磨,总能找出一套新的说辞,既不惹人怀疑,又能把村长这吸血鬼拒之门外。 那次拜年之后,两家人也没有其他联繫,方臻开始忙着做大福团,也就没有关注方大福和村长的后续。 两人都以为他们和方大福家之间的恩恩怨怨算是彻底了结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要回去见方大福。 「希望方大福莫要以为咱们此番上门,是来讨要恩情的。」安向晨担心方大福一家会以为他们仗着年节时提供了对付村长的办法,这会儿上门讨好处来了。 「应该不至于,咱们是卖地,又不是要他给咱们免费种,公平交易,谈不上讨恩情。」方臻驾车跟安向晨聊天。过几日立了春,就没有冬日那么寒冷了,安向晨从车帘子里冒出头和方臻说几句话,方臻也没急着把他赶进车厢里去。 方大福家地多,但人口也多,尤其是几个儿子都生了小孩,过几年祖孙四代同堂,光是家里人吃粮就是不小的开销。 方家村的自然环境条件差,多数是草都长不活的荒地,现在村子里能用来耕种的田地都分得差不多了,他就算想要扩张土地,以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口粮需求,也无能为力。 这时候方臻送上门来,肯定是一桩双方都迫切需要达成的交易。 马车很快驶进了方家村,方臻没耽搁,直接去了方大福家。幸好方大福在家,没让他们白跑一趟。 第204页 「你咋个又?」出屋查看的是方大福的大儿子方吉祥,见到方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祥哥,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们做笔生意。」方臻开门见山。 「俺们不做买卖哩,俺都听刘婶子说个啦,你在县里谋生存,跟俺们有咋个关系,俺不跟你去县里头,也不跟你借钱。」方臻去县里做生意的事情,刘婶子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就算方臻不曾告知,秀姑一走,她也有办法从方立一家口中套出消息。 方吉祥以为方臻上门,不是要说动他家入伙,就是要借做生意的本钱,所以第一时间拒绝了。 「吉祥大哥你误会了,我们此番前来,并非是这笔买卖,而是关于家中田地一事,你不妨听听再说。」安向晨出声道。 他知道方霞很喜欢他这个「姐姐」,所以故意说话好叫屋里人听见,只要方霞听见了,他们就能进屋详谈,总比被方吉祥堵在门口强。谈也不是不能在门口谈,但是冷,而且容易招来其他村民的围观。 「是嫂嫂来了吗?」方霞果然听见动静跑出屋,看清来人后,缠着哥哥要放客人进屋坐坐。 据她观察,方臻是真的喜欢安向晨,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所以她虽然介怀以前方臻对她耍无赖,但不会再怕他,最多就是当他为空气。两个人互相视而不见,也挺好。 于是每次都是方臻和安向晨上门,但她从来只问候安向晨一个人,眼里也只看得见安向晨一个。 「你莫捣乱个,你再这么谁敢娶你?」方吉祥对他妹妹的活泼很无奈,觉得她还不如不认识安向晨。 之前两家交恶时候,她一听方臻的名字都能吓哭,要多乖有多乖,现在可好,又像小时候一样,跟个野丫头似的。 「哥,你咋当外人面子说俺哩,俺、俺不依,俺找娘说理去个!」方霞被方吉祥说得脸红,撇下院里的人就要跑。 「方霞妹妹天真烂漫,善良纯真,自当会嫁个好人家。」安向晨安慰她。 「你看个,俺就说安嫂嫂最好哩。」方霞上前拉住安向晨的衣袖,「嫂嫂,跟俺进屋坐。」 方吉祥黑着脸没再反对,方臻就也跟着进了屋。 方大福正坐在炕沿边吃花生米,他婆娘坐在一旁缝制衣裳,几个儿子和儿媳都不在跟前,应当是在各自的屋里。 「你咋个?」方大福看在他帮自己成功摆脱村长无止境的索取的份儿上,没有将人赶出去。 他婆娘就不一样了,自家闺女以前遭的罪,她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见两人进屋,当即就是一个大白眼,重重哼了一声,拉住方霞把手里的针线活塞给她,盯着她一针一线地缝,就是不许她抬头看,也不许她乱跑。 「大福叔,我们今天来,是诚心想跟您谈笔买卖。我们要去县里做生意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但我家吧,还有三十多亩田地,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种地,这地不能荒,放着也是可惜,您要是要的话,我就卖给您。」 方臻三两句话把来意说清楚,剩下的时间留给方大福考虑。 方大福一听要卖地,不心动是假的。 虽然他家田地多,但也不都是上好的良田,有一部分是种不出好庄稼的下等田。家里男丁多税就多,良田里的庄稼交了税,剩下的也没剩多少,而他家孙子辈都还没成年,分不到田地不说,将来还不知道能分到什么样的田地。 方臻家这三十亩未必都是良田,但能多一亩是一亩,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 「你两个……先喝茶,俺再想个。」方大福没有立马下决定,因为卖田的人是方臻,万一他狮子大开口,而自己又暴露了想要田的心思,只怕银钱上压不下来。 「行,那我们就在家里等,过两天就要种了,咱两家都耗不起,劳烦您尽快给个话。」方臻接过了方大福儿媳端上来的茶水,「我们按市价卖,您要是全吃下,就给您抹个零头。」 方臻想了想补充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还不想换籍,我们家的税就我一个人,您只要每年帮我把我那口税粮给交了就行,哪怕您少给我算点钱,也行。」 商籍的税收最重,方臻现在不能保证他一定创业成功,所以肯定要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只要他生意没做大,官府就不会查他户籍,那他暂时还能钻个空子。这样万一失败了,他还能回方家村打猎,一旦换了商籍,只怕方家村不会让他一个没田的人回来住。 这些还是安向晨告诉方臻的,在大成朝有个百事通帮自己出谋划策,就是省心。 方大福将方臻二人送出家门后,召集了全家人开会讨论。 方臻的条件不算难事,一个成年男人的税粮和三十亩地比起来,可以说是九牛一毛,方臻的要价也不贵,他们并不吃亏。 况且按照方臻的意思,这田地算是他们私下交易,外人不知道,所以就算多了三十亩,也不用给这三十亩额外登记交税,除了给方臻交的人头税,剩下的,种多少得多少,可全都是他家的了。 「俺看多好哩,你咋不放心嘛爹,安嫂嫂咋个骗个俺们啦,她可信哩。」方霞俨然成了安向晨的头号迷妹。 她一说话,气得方大福威胁要把她明天就嫁出去,吓得方霞不敢再开口。 一家人商量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有白纸黑字的凭证在,谅方臻也耍不出花样,于是决定将这三十亩田地买下来。 第205页 当晚,方臻二人就在自家住下,第二天,方吉祥上门,说是决定好了要买田,具体事宜还要他们去家里一趟再行商议。 两人又去了方大福家,将买田的种种细则一一讨论清楚,确定双方不存在任何认知误区和分歧,才郑重地立了字据,一式两份,签字画押。 由于方臻还要保留农籍,这三十亩田自然还在他名下,不能过官面的,因此两家人算是私下签订了合约,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这合约也不会有第三方知道。 至于种植的时候被其他村民看见嘛,就说是方臻花了钱雇他们种的。村民们顶多就是奇怪这两家怎么和好的,但田地的事儿,有理有据有钱拿,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卖田地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方臻收了银子和合同,将地契转给了方大福。 处理完心头大患,方臻和安向晨也没顾上休息,又赶着驾车回到环山县。明天,办商牒的管事就要登门了,他们得回去看看秀姑的进度,早为明日的审查做准备。 第138章 通过审核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安向晨就被那只在他耳朵上作乱的手闹醒了。可他不想起床,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翻个身背对着方臻,嘟囔了一句「我再睡一下」也不知道身后的人听见没有。 「小猪,起床了。」方臻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捏捏安向晨的耳垂,一会儿拨弄他的耳朵,一会儿又撩他耳边的秀髮,总之只要安向晨不肯睁眼,就一直在一旁捣乱。 安向晨终于被他闹腾得忍无可忍,一骨碌翻坐起来,却又立即躺下钻进被窝里。他原本是想坐起身就将方臻狠揍一顿,结果还没付诸实践,就被寒冷打败了,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暴露在空气之中。 「你今日也要去晨跑?」安向晨缩在被窝里,用目光搜寻着衣服的下落。 方臻看出了他的意图,从被窝里将安向晨的衣服推过去,「早给你捂着了,换吧。」说完他率先起床,站在床边背对着安向晨伸了个懒腰,穿外衣鞋袜,扎头髮。 「你可知在这里不比方家村,若是在街上无故奔跑,是要被抓进衙门,治你个扰民之罪的。」安向晨一边提醒方臻,一边在被窝里换掉了睡衣,这才爬起来。 「我知道,咱们就在院子里跑,多跑几圈就成。」方臻穿戴整齐,就去地窖里抱了几个酒罈子出来。 这些酒罈子比平时给客人摆上桌的酒罈要大得多,是专门储酒用的,客人需要酒的时候,就从这些酒罈中把酒倒进小酒罈,因此,分量不轻。 眼下没有趁手的工具,后院面积又不算太大,方臻就想了这么个办法。他自己一肩扛一个酒罈,安向晨双手抱一个,两人一前一后绕着方臻用木炭画出来的跑道跑圈。一边跑方臻还一边喊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秀姑和方进举出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方臻斗志昂扬,安向晨生无可恋地跟在他身后,要不是酒罈碎了太可惜,他都能当即扑倒在地。 方进举欢唿一声要加入跑步的行列,被秀姑一把抓住,小声训斥了几句。 晨跑只是一部分,接下来还有热身运动和其他体能项目,方臻朝方进举招招手,让他加入了锻鍊身体的队伍。 「嫂子,让他跟着玩吧,对身体好,你要不也一起来?」方臻热情邀请秀姑加入,被秀姑慌忙摆手拒绝。 没过多久,秀姑到底是加入了大部队,两大一小跟着方臻打了套军体拳。 晨练结束,四人开始为今天的审查做准备。安向晨当时用他的口才说动了管事今天晌午来吃大福团,方臻要从现在开始赶紧搅奶油,秀姑也要先把配料做出来。 由于此时的大成还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因此安向晨要管事中午来吃大福团,就是选在了他最饿的时候。 他都打听过了,管事来审查时,会有民众出于好奇前来看热闹,如果管事能表现出被美味征服的模样,这大福团就不怕没人来尝鲜。 这叫方臻说的,什么……名人效应?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秀姑的大福团才刚做好,管事就带着四个衙役上了门。 一般来说,管事是带两个衙役,这次带了四个,也是安向晨有意说动。 此举的目的,就在于他们五人一出现在这条街上,周围的人群就先骚动起来,互相小声打听着,谁家的铺子开张这么大阵仗,竟要四个差爷出动。 于是等到管事带着衙役们进店时,店外早已围满了好奇的群众,其中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小厮家奴混迹其中,替主人家来一探究竟。 上次在衙门办事时没注意,今天仔细一看,那管事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偏胖,个头不高,和身边的衙役比起来,肤色要白一些,整个人散发着经常坐在办公室办公特有的气质,要是再配上一副眼镜,手里握个保温杯,就是妥妥的基层主任形象了。 管事姓孙,身着青色圆领宽袖公服,腰束革带,革带上挂有官府的令牌。因为地位在县令之下,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所以不配乌纱帽,只以衣服和腰牌来显示他与寻常百姓的区别。 孙管事一进门先店里店外走了一圈,考察用餐环境。 经过安向晨精心设计布置的甜品店典雅别致,孙管事满意地点点头,还不经意地走到一副字画面前,抬手虚空描绘了一番。 第206页 安向晨会意,上前对着管事作揖道,「鄙人不才,店中所布皆是鄙人拙作,承蒙大人青眼,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不错不错。」孙管事拍拍安向晨的肩膀,满意地点头离去,特地挑了个能让门外群众看清的位置坐下。 这就是给安向晨面子了,他在方臻耳边轻声低语几句,便悄然退场往后院而去。 孙管事和衙役们坐定,方臻就先给五位上了茶。 方臻的茶壶和平常古人喝茶的茶壶区别很大,不仅体积大,样子也更偏向于现代烧水的茶壶。而且茶杯不是品茶的那种,而是小陶瓷咖啡杯。 孙管事一见他竟然用这种壶装茶水,杯具也不是茶杯,眉头就皱了起来。不等他说话,方臻就将「茶水」给大家倒上。 倒出来的茶是棕色,非透明,还飘着一股奶香。别说孙管事看见,就连离门最近的围观百姓也看见了,这哪里是茶嘛! 「您先尝尝,这叫奶茶。」方臻介绍道。这奶茶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试了很多次才成功。如果现在去后厨看看,就能发现方臻用来泡奶茶的器具,上面都刻着刻度。 这刻度不是标准度量单位的刻度,因为奶茶是液体融合,所以方臻把每个配料的最佳用量都用小刀划出了标记,方便以后按照标准进行。 「我听说北边的草原人,就喝一种叫奶茶的东西,你这莫非……」孙管事先凑近闻了闻,没急着下口。 「是,那边也有奶茶,不过我这个和草原的还不一样。草原的是咸的,我这个是甜的。您要不先试试,热着最好喝。」 孙管事抱着今天就要和方臻的店同归于尽的态度,尝试了一口。他喝之前眉头紧锁,充满抗拒,一口下去,眼前一亮,再喝一口点头称奇,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 四位衙役也将奶茶一饮而尽,除了有一位衙役嫌太甜以外,其他人都接受良好。 「嗯,是个好东西。」孙管事毫不吝啬他的夸奖。 「您喜欢就行,下面是今天的主食,也是我们」福寿斋」的主打特色,我给您端来。」方臻声音不小,不仅说给孙管事听,也说给围观的群众听。他刚刚一杯奶茶就惹得门外的人蠢蠢欲动,这会儿又有新花样,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见识。 至于」福寿斋」这个名字,是他和安向晨一块儿想出来的,一来寓意不错,和他们的大福团也有关联,二来简单易懂,普通百姓也能朗朗上口,在他们创业初期阶段,品牌推广比故作高雅更重要。 而且福寿斋,这三个字没有阶级壁垒,就是皇帝也不会不喜欢福寿。 在方臻去后厨的时间里,孙管事已经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奶茶。要不是还有主菜,他单是坐在这里喝奶茶,就能一直坐下去。不仅能坐下去,甚至还想将公务带来这里。 但这也就是想想,衙门的差事怎可随意带出公门,万一出了差池,他的管事一职也就做到头了。 在大家翘首以盼中,方臻终于带着他的大福团登场了。只见一个大圆盘中,摆放了若干个精緻小巧,造型独特的小碟子,每个小碟子中,摆放着一粒圆润如玉的大福团。 大福团颜色各异,有白色的、粉色的、青色的、黄色的,每一粒大福团和装它的碟子相辉映,让人一眼望去,只觉这是艺术品,可供摆着观赏,根本捨不得下手破坏它的美。 「大人,这就是我们的大福团。每个颜色一种口味,白色的是原味,粉色的是草莓味……」方臻一一介绍,并且递给了孙管事一把叉子。 他一手一盘端出来两份,一份给孙管事,一份在自己手里。他用叉子叉起自己那一份中的原味,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奶油。 孙管事依样画葫芦,用叉子叉起一个抹茶味的,一口咬下去,竟然带着茶香。 不用方臻多说,孙管事的表情,和围观群众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是对大福团最大的肯定。 方臻随后又将四位衙役的也端了上来,请他们一一品尝。那位不喜欢甜食的不能强求,其他人都表达了认可。 「你还有哪些本事,都叫本管事瞧瞧。」孙管事吃完了桌上的大福团,喝光了奶茶,已然打起饱嗝。 「有的,其他的做起来没这么快,下次您再来,我给您半价。」方臻给了孙管事和四位衙役几张优惠券。 孙管事满意地离开了,吩咐方臻明天一早去衙门里领取商牒,临走还打包了一份大福团。 管事一走,周围围观的民众胆子就大了起来,纷纷询问方臻打算什么时候开张,价格多少,还有人问开张有没有优惠。 「后天巳时开张,价格会写在门口的木牌子上,今天多谢大家捧场,我们这儿还有些体验装送给大家。」方臻把事先做好的小粒大福团端出来,分给在场的人,并且将优惠券分发了出去。 他这优惠券都是安向晨手写的,每一份的优惠额度不同,有打半价的,有免费试吃的,还有送货上门的,全是方臻照着现代社会的商业模式搞出来的。 打发了围观群众,方臻就先关了店门。他还没有正式拿到商牒,太招摇容易惹祸上身。 秀姑今天的功劳最大,方臻给她包了个大红包,随后就去屋里找安向晨。 安向晨和孙管事的那番对话,是孙管事选择坐在店门口,给他招揽生意的原因。他这会儿正在作画,已经到了尾声。 第207页 「成了。」方臻没敢打扰他作画,只靠在门边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那便好。」安向晨放下笔,将他做好的画举起来给方臻看,「一会儿让进举送去管事家吧。」 「辛苦你了,娘子。」方臻接过画,顺便亲了安向晨一口。 「走开。」安向晨推开他,「可剩了我的?」 「有,怎么没有,你等着,我给你端来。」 「我自己去后厨,你且待着吧。」安向晨把方臻按坐在椅子上,叫他好好休息。 第139章 方壮案结案 当天下午没事,方臻和安向晨去了趟木匠铺,将他们预定的牌匾、价格板以及桌面摆放的小菜单取了回来。 这些木制品上的字都是安向晨书写的,换了别家,会特意请当地有名的书法家来写,有安向晨在,方臻自然不会再去找外人。 他们定制的价格板是用来挂在店门口的,这样客人一路过,就能看到他们家是卖的什么东西,价格如何。 他家的价格板上不仅有文字,还有配图,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懂。不说寻常百姓能不能买得起,万一县里的富人有暴发户起家的呢,人家就是大字不识几个,但不影响人家有钱爱消费。 价格板的配图是方臻画的,用的是卡通形象简笔画,是安向晨没见过的画种。 方臻把每一个大福团,都画成了带眼睛嘴巴和四肢的糰子,用线条来表现他们的拟人化。 每个糰子四肢就是四条黑线加四个小圆球,有的是伸展四肢,有的是将手脚抱在脸前,还有做伸展运动的,白鹤亮翅的,虽是寥寥几笔,却让它们生动无比。 这些糰子的眼睛和嘴巴的样子也各不同,每个口味的糰子都拥有自己的小表情,或是无辜豆豆眼,或是眨单眼,有傲娇有高冷,与它们的动作相配合,让大福团拥有了无限生机。 为了区分不同口味,方臻还给每个糰子上了不同的颜色,原味白色,草莓味粉色,和实物都是一致的。只要看了价格牌,指着说我要一个什么色的,就能满足购买需求。 方臻为了留个悬念,之前一直没让安向晨看成果图,这会儿安向晨拿着价格板,手指在小糰子上一一拂过,爱不释手。 「这是第一步,要是大家都喜欢这个形象,我找机会把它做成实体的,当咱们福寿斋的吉祥物,每天就穿着人偶服在店门口招揽生意。」 虽是一时的灵感,方臻细想却觉得还不错,这下他不仅想做真人吉祥物,还想搞周边,就做和价格板上一样大小的小糰子挂件出来,只要做工好,保证安向晨能天天捧在手里玩。 到时候再量产一批,大福团的周边估计就能卖疯。毕竟,谁不喜欢可爱的事物呢。 「自然是会喜欢的,我瞧着都甚是可怜,只怕没有女子不为它动心。」 古代没有可爱一词,方臻根据语境琢磨了一下,安向晨说的「可怜」,应该就是可爱的意思。 除了挂在门口的价格板,方臻还给每个桌子上都做了一个小的菜单,写上了菜品和对应价格,同样也在菜品后画了简笔画。 这种小菜单大成朝是没有的,点什么菜全靠小二报菜名加推销,价格都在柜檯后面的大牌子上写着,客人要是不特地过去看,似乎相当于盲点。 方臻作为现代人,肯定要以效率最大化为考虑,有菜单,就不用他时时守在旁边等,过一会儿挨桌问一遍就行。 取回了木牌,两人又採买了一些开业需要准备的东西,例如红绸布、爆竹等。 当晚,他们就将牌匾挂好,并用红布遮住,店里的摆设布置全都整理妥当,只等明日取了商牒回来,后天早上开张。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方臻自己去了趟衙门,从管事那里领取到了店铺商牒。他给管事送了一壶奶茶,把孙管事乐得喜笑颜开。 从孙管事的房里出来,正巧碰上丁雄,方臻就跟他客套了两句,顺便送了张福寿斋的优惠券给丁雄。 「丁大哥,这一大早的就有差事啊?」方臻随口问道。 「可不是嘛,年前你村子那案子今天开审,你不去听听?」 「我这两天忙着新店开张,还真没注意到这事儿,我这会儿就过去看看。」一眨眼,年过完都有七八天了,要不是遇上丁雄,方臻还真有点忘了年前发生的事。 也不能说他是心大,毕竟兇手他都亲手送给县令了,这要是还能出问题,那只能说是整个衙门都是吃干饭的。 既然遇上了,方臻就顺路去了衙门审案子的地方,正厅大堂。 县衙大门正对的就是厅堂,平时审案子时是允许群众旁观的,因此方臻直接走到了厅堂的门口,混迹在一堆百姓中间。 厅堂上坐着县令,县令下首位置有个执笔师爷,负责记录审案的具体过程,职责相当于现代法院的书记员。堂下两侧站了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堂下中央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女人旁边还站了两个老汉,三个年轻人。 女人便是方臻送进来的杀手,也是方壮灭门案的真兇。剩下几人都是被县令传唤来协助调查的方家村村民,是本案的证人。老汉之一,方家村村长,方有德。 方臻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果然在围观百姓的最前面,看见了脸色担忧的方文。 这桩案子事实明确,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犯人本身也痛快承认犯罪事实,因此审理起来没有任何难度。在县令和犯人的一问一答之中,加上证人的佐证,很快就结了案,判案犯秋后问斩。 第208页 之所以是秋后,因为大成朝对犯人的死刑判决相当慎重,一旦有杀人案子判决,县官没有直接执行的权利,需要层层上报,等到案件呈至刑部,刑部官员找不出漏洞,覆核无疑后秉明皇帝,皇帝硃批一下,才能真正处刑。 这其中路途遥远,部门职责交错,一审审到秋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程序设计的再好,现实执行起来也有诸多漏洞。 就拿这件案子来说,环山县地处偏远,刑部官员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案子大老远从京城跑来,他们覆核案件所依凭据,就全靠执笔师爷那张案件记录和仵作的验尸报告,一旦有人刻意在这上面动手脚…… 但也不必太悲观,如果不是某一件案子背后涉及的势力太大,一般来说,县官也不会为了一个案子大张旗鼓费尽心机,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至于方有德,由于瞒报案情,以至于差点枉送了三条人命,被县令依法追究了责任,念他年事已高,就免了他的杖刑。 方有德才刚松一口气,就见县令和执笔师爷小声交谈了几句,随后惊堂木一拍,剥夺了方有德及其子嗣三代做村长的权利,以示惩戒。 方有德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两眼一黑,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县令退了堂,方文急忙将父亲扶了起来,两人都是一脸的绝望。这惩罚,还不如让他受了杖刑。 这一下,方家村可是要变天了。 方有德被罢黜村长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了镇子,老镇长这下安心地将新任镇长的位子传给了隔壁刘家村的村长。刘家村长一接任,就跑去了方家村,指派了方大福为新一任的方家村村长。 这事发生得快,等方有德父子两个当天晚上灰头土脸回到村,村长的位置就已经是方大福的了。 这是县令和镇长下的令,方有德能有什么办法,他嫌丢脸,一回家就没再出过门,连村长的大印等物件,都是方文去交接的。 方家村歷史上还从没有发生过村长被罢免的情况,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臊得方有德一家好几天不敢见人。 这都是后话,方臻旁听了县令审案,听到女杀手暂时收监秋后问斩,就彻底放下心来,拿着他的商牒回了店铺。 「你怎去了这么久?」安向晨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 小县城消息传得快,这种大案子不常有,街头巷尾早就议论上了,安向晨出门透口气的功夫,就听了不少。 他担心方臻被县令传唤去作证人了,又担心案子棘手,方臻应付不来。 「旁听了县令审年前方壮那个案子,审完了,犯人秋后问斩。」方臻看他担忧的神色,就猜到他一定已经听说了案子的进展,「我就是站在人堆里旁听,没上堂。还有个事儿你猜猜。」 「这有何难猜的?案子既是发生在方家村,如今从别人口中捅了出来,且抓住了真兇,那这方村长的瞒报之责自是少不了的。」安向晨早就想到了,一点儿没给方臻发挥的空间,「只是他这罪责应是杖刑,我朝有尊老的传统,以方有德的年岁,只怕……」 「对,没打他,县令罚他子孙三代不能再当方家村的村长。」 方臻想想还挺解气,这村长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但小毛病也不少。说到底,当初被权力迷了眼,为了镇长的位置对村里的事能压则压,这算是报应了。 当天下午无事,因为第二天巳时就要开业,方臻按平常的时间起床再开始搅奶油显然是不太现实的,所以他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了觉,只等半夜爬起来干活。 方臻习惯了对时间的掌控,为了知道确切的时间,特地自制了一个简易的报时器,依据便是他每天凌晨五点半准时睁眼的信心。 在测试了几次之后,报时器投入使用,并且具备了闹钟功能,只要方臻提前算好时间,报时器就能在他规定的时间点发出响声,他就能听到动静起床。 方臻一睡,安向晨也跟着睡,他得知方臻是为了半夜起床做工,就非要跟着他一起起床。 方臻也没拦着,反正就算安向晨爬起来了,肯定没坐一会儿就得睡过去,他到时候再把人重新塞回被窝就行了,省得安向晨惦记着他,睡也睡不踏实。 到了后半夜,方臻的报时器果然响了,他刚一动弹,安向晨就迷迷煳煳睁开眼,揉着眼睛问方臻是不是要起床了。 「嗯,要起了,你先躺会儿,等我收拾好了过来叫你。」方臻哄他,声音轻飘飘的,就怕把人给吵清醒了。 「唔。」安向晨含煳地应了一声,松开了抓着方臻衣角的手。 方臻向来睡在床的外侧,他坐起来穿戴好,先去院子里跑步醒神,然后就去了后厨,开始机械搅奶油大业。 方臻正忙活着,后厨屋外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挡住了所有的光。 「你不叫我。」安向晨控诉。 「你起来干什么,我一会儿就进屋了。」方臻赶紧抱着装牛奶的铁桶,一手拉着安向晨回了睡觉的屋。 这人眼睛都没睁开,睡衣上披着外套,脚下踩着软鞋就出来了,简直是生怕自己太活蹦乱跳,所以要找点罪受。 安向晨被他拉回了屋,又剥掉外套塞进被窝里,两只眼睛还迷瞪着不愿意闭上。 「相公,你给我讲故事吧。」安向晨偶尔主动撒娇,方臻难以招架,他就是吃准了方臻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第209页 「好好好,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讲,你把爪子收进去。」方臻腾不开手,只能口头上警告安向晨把手放回被窝里。 安向晨乖乖听话,只留了一双因打哈欠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方臻的方向。 「那我就接着讲《西游记》了,上次讲到哪了……哦,唐僧到了五指山……」方臻一边搅奶油一边讲故事,很好地分散了注意力,手底下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西游记》他没看过原着,字太多了看不进去,他给安向晨讲的是86版电视剧,也不差,至少剧情精彩,当故事讲没问题。 安向晨听着听着,还是敌不过睡意,唿吸逐渐平稳,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睡了,方臻就不再讲话,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有规律的「叮叮噹噹」的声音,一直响到天明。 第140章 开门大吉(一更) 方臻的第一桶奶油搅好,院子里也传来响动,是秀姑起床开始准备上工了。她的准备工作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所以是按平时作息起床。 她见方臻屋里的灯亮着,就过来叩门,「东家,起没?俺先去后厨啦。」 自从她与方臻签订了劳动协议,确定劳动关系后,她就改口管方臻夫夫叫东家和东家婆。 这劳动协议也是方臻搞出来的东西,大成朝没有。秀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签这个东西,但听安向晨讲了对她没有坏处,以后要是出了问题,还能用这份协议解决问题,找县令给她做主,就稀里煳涂签了下来。 「你先去吧嫂子,我一会儿过来。」方臻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和秀姑交代了两句,把刚搅好的一桶奶油递给她,便重新关上房门。 屋里安向晨也揉着眼睛坐起来,迅速披上了衣服。虽然半夜醒过一次,但他和方臻同一时间睡的觉,实际睡眠时间比平常还长了些,这会儿睡饱了清醒的很快。 他为自己半夜没能敌过睡意感到懊恼,动作迅速地穿戴好,走到方臻身边戳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你为何不叫醒我?」 「捨不得。」方臻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一口,成功将安向晨逗成炸毛的猫咪,三两步窜到了院子里。 今天的活并不轻松,方臻抓着人在院子里跑了几圈,没有给他加酒罈子,也没有跑够平常的圈数,运动结束洗漱完毕,两人就去后厨看秀姑的进展。 安向晨臂力不够,他曾经尝试过和方臻分担,但没有一次能成功搅出奶油,只好作罢。 他今天穿的是女装,还带了面巾,行动不是很方便,厨房里的活也帮不上忙,就只好坐在开始搅第二桶奶油的方臻身边,给他餵早餐。 店里目前没有招工,搅奶油的重担都落在方臻一个人身上,一旦开业,基本上一天都得不到休息。 做完准备工作,巳时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店外已经等着不少前来吃大福团的人,门口闹哄哄的,传来人们闲聊和催促的声音。 方臻带着安向晨从后院的偏门绕出来,到了自家店铺的门前。他一手握着根代表节节高升的长竹竿,一手拿着一长串爆竹,安向晨则挽着他的手臂,眉目低垂,乖顺地倚在他身边。 他们二人一出现,立即有附近店铺的掌柜拱手道喜,祝方臻开业大吉。为了搞好关系,这条街上临近福寿斋的几家店铺掌柜,方臻和安向晨一早就拜访过,因此他们对夫夫二人印象不错,今天特地前来捧场。 「同喜同喜。」方臻作为店掌柜,和这几人一一还礼,穿过人群,站到了福寿斋的正门前。 福寿斋的门前有几级矮台阶,方臻牵着安向晨的手站在台阶之上,立即比众人高出一些,方便他之后的动作。 站在福寿斋最面前的,就是周围店铺的掌柜,往后才是食客。 方臻先对着人群说了番吉祥话,希望大家多多照顾生意之类的。等时间一到,就和安向晨一起握住长竹竿,将牌匾上的红绸布掀下,而后用竹竿挑着串成一串的爆竹燃放,最后挂上了价格板,打开了店铺的大门。 人群里除了恭喜的声音,还有不少人在小声议论,夸赞方臻夫妻二人真是恩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向晨要带面巾,难道是样貌丑陋?要真是这样,方臻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中,福寿斋正式开业。 开业前三天有优惠,加上他们早就发放了不少优惠券,所以尽管门口的价格板上标示的价格并不便宜,也挡不住人们前来一吃究竟的心。 几乎是店铺门一开,就有大量的人群涌入,很快将二层小楼全部坐满,还有些人情愿和陌生人拼桌,整个铺子里连一个空位都找不出,这也得益于两人前期宣传工作做得好。 他们有人抬手就喊掌柜上菜,有人询问店小二在哪儿,也有的人第一眼注意到桌上的小菜单,拿起木牌仔细研究。 安向晨就站在柜檯后面,充当了帐房先生,方臻则在店里来回跑动,给那些不熟悉流程的客户讲解小菜单的用法。 这些花哨的外在都不是重点,今天来吃饭的人,全是冲着大福团来的。他们就想尝尝,这从没见过的大福团,是不是像孙管事试吃的那样堪称人间绝味,是不是像别人传的那样神乎其神。 无一例外,吃过的人都对大福团赞不绝口。有带着小孩来的人,甚至禁不住孩子的哭闹央求,买了其他几种口味尝试。 第210页 方臻想得周到,大福团有大小两种规格,富人买大的,冲着优惠来的普通人家,有小孩子的人家,可以买小号的,价格更便宜,可以多尝几种味道。 开业第一天,就有同行派出间谍前来打听消息,还试图挖墙脚,接近福寿斋的大厨。 大福团不是什么很难做的食物,有专业的厨子来吃过,一次就能品味出它的做法。但奶油这种东西,在歷史上从未出现过,没人能找到它的原料,就算想要复制,也很难成功。 第一天登门的客人数量超乎方臻和安向晨的想像,一开始还是方臻充当店小二的角色,很快秀姑就派方进举来告诉他,奶油要不够用了。 于是方臻只能让安向晨接替了他的工作,自己回到后厨去准备原料。 大福团独特的口感让人们吃过一次就上瘾,不仅年轻人喜爱,就连没牙的老人也能放心品尝,以至于这些来吃堂食的人,吃过不算,临走还要外带一份孝敬家中老人。 到了下午,福寿斋还接待了一位头髮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衣着华丽,头戴珠饰,出行伴着好几个丫鬟小厮,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福寿斋并没有趁着形势大好加班加点,而是在申时就宣布结束营业。那些没赶上来吃的,以及抱着等人少再来吃的想法的人,全都败兴而归,临走时口中骂骂咧咧,说没见过做生意这么早就打烊的。 这是安向晨的主意,从方臻被秀姑叫去后厨开始,他今天一天都没见到方臻的面儿了。他宁可生意少做一些,也不想让方臻太累。 他们既然开了铺子,肯定要日日营业,要是再这么耗下去,方臻就是铁人也会吃不消的。 等他好声好气劝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挂上打烊的牌子关了店门,去后厨一看,方臻果然还在搅奶油。 之前的桶空了一桶又一桶,他手上这个还没成型。 「不许做了。」安向晨上前打掉方臻手里的打蛋器。 要是放在平时,以安向晨的力气,就是用全力也不能干扰到方臻,今天他一拍,就拍掉了方臻手里的东西,可见方臻也已经到了极限。 方臻顺势垂下胳膊,整条手臂生理性肌肉痉挛,他还有心情跟安向晨开玩笑,「怎么样,当掌柜的感觉,有没有数钱数到手抽筋?」 「不怎么样,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这等耗人心力的活计,不如不做!」安向晨旁若无人蹲在他身边,捞起方臻的胳膊,给他细细地按摩揉捏。 「干活哪有不累的?」方臻沖秀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秀姑摘下头上的帽子口罩,头髮早已被汗水浸湿,脸上也留下了帽子和口罩边沿勒出的痕迹。 这套食品安全装备是方臻给她准备的,就是为了防止汗水唾液和毛髮掉进食物里。但后厨一直生着火,她又忙碌没停过,虽然才初春,春寒料峭,她就汗流浃背,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秀姑的活单从体能上来看没有方臻的强度,但做大福团和洗餐具都是她一个人,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厕所也没时间上,同样累得够呛。方臻一示意,她没跟两人客套打招唿,解下围巾帽子口罩,就领着方进举朝后院走去。 「行了,我没事,你还是不是男子汉。」方臻见安向晨眼圈红了,颇为无奈地逗他。虽然对方是因为心疼自己才想哭,但大家都是大男人,动不动就掉金豆豆他有些受不了。 「你嫌我?」安向晨在他胳膊上狠捏一把,捏得方臻龇牙咧嘴。 「没有,我是心疼你。」方臻伸手撩开安向晨的面纱,在他嘴上抹了一把,「你看你,才一天,嘴干成这样。」 「你且比我好了多少?」安向晨气唿唿瞪方臻。他在前厅的工作算是三人里最轻松的了,也就多跑了几趟腿,多说几句话,还有方进举帮着他收盘子,和后厨两个哪里能比。 「就知道娘子最疼我。」方臻拉着安向晨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坐了一天,他腰都要坐化了,「今晚咱们去万香楼吃饭,犒劳犒劳自己。」 「你才赚了几个钱便如此放肆。」安向晨嘴上虽嫌弃,人还是老老实实始终跟在方臻身后。 歇息了好一阵子,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将前厅后厨的狼藉打扫整理好,这才出发去万香楼吃晚饭。 当晚,所有人都早早熄灯睡觉,方臻依旧半夜爬起来搅奶油。 一连三天,三个人都跟打仗似的,忙得头打脚后跟。直到第四天,开业优惠活动停止,店里的人才渐渐少了下来。 牛奶的价格就决定了大福团并不便宜,平常百姓也只有在有优惠的时候咬牙尝个鲜,平时是不会随意买这种奢侈的食物的。 环山县的奶商只有一家,他平时的牛奶都是供给万香楼和县里的大户人家,寻常人压根不会去买牛奶。 方臻起初来找他时,要的量少,他还能匀出来卖给方臻,如今方臻开了铺子,牛奶的需求量不比万香楼少,甚至还有超过万香楼的趋势,他也开始供不应求。 牛奶这东西金贵,就算全县需要牛奶的人加起来,奶商只用养五头牛也就够了,如今方臻成了他的新客户,他在观望了几天后,咬牙从外地新购了三头奶牛。 也幸好方臻的生意稳定后,每天的食客有所减少,不然只怕奶商的三头奶牛还没运到环山县,方臻的大福团就要因为缺少原料而歇业。 第211页 但食客少,不代表方臻的生意冷淡。有钱人就爱吃这些奢华的东西,反正他们买得起,味道也不差,很快大福团就成了大户人家必备的点心。 虽说大成还是一天两餐,但有条件的家庭会准备许多糕点小食,在两餐之间饿肚子的时候垫一垫。以前这小食只有传统的酥点,如今都加入了大福团的身影,成为一种流行趋势。 此外,因为福寿斋的用餐氛围雅致,装大福团的餐碟又精巧可人,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小姐,就喜欢约上同伴来店里用餐。反正对他们来说,价格都不是问题,格调才是。 方臻的大福团,果然带动了隔壁茶叶店和瓷具店的生意。好些人心情好,临走时除了外带大福团,还会去隔壁买配套的餐具,以便回家之后也能让食物依旧赏心悦目。 在撑过了前三天后,方臻总算不用半夜起床搅奶油,也不用全天被绑定在后厨里机械做工了。 在看到方臻和左邻右铺的合作效果后,附近的掌柜也来找方臻谈合作,希望能带动自家的生意。方臻答应他们会想一想合作内容,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随着福寿斋的火爆,从开店起,来求职的人就很多,但方臻也知道商场上肯定不是一片光明,这些人来工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方臻不可能通过面试就全部摸透,因此轻易不敢用人。 目前还是由他夫夫二人和秀姑撑着,不到万不得已,还不会招工。 在福寿斋开业第六天,他们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141章 不速之客(二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些卖价高的铺子,一年半载才能逛上一次,因此住在环山县是刚刚好的事情,既不会觉得枯燥,也不会负担不起生活。 然而对于那些有钱的少爷小姐而言,环山县的每一家铺子,都已经逛到了被踏破门槛的次数,实在是毫无新鲜感,因此住在环山县是一件枯燥又无趣的事情。 可他们的家族财力和能力,又不足以支撑他们举家迁往更大的地方,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们在大地方里泯然众人。在府城富商眼里,他们也只是有两个小钱的普通人,这使他们无法再产生丝毫的优越感,还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有一句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用来形容他们正好。 也因为这样,每次县里新开什么铺子,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窝在舒服领地里的他们总是沖在最前头,以消解漫长生活的无聊。 福寿斋就是环山县最近的新鲜铺子,卖的也是新鲜玩意儿,所以它的名声早就在县里有钱人家的耳中传遍了。 万家作为环山县的首富,自然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在福寿斋开业的当天,万莹莹就派小翠前去看看情形,以便她能够决定,是赶早去凑热闹,还是观望观望再说。 小翠依照万莹莹的吩咐和其他人家的小厮丫鬟们混在一处,冷眼旁观着福寿斋的开业典礼,最后一致决定避开前三天这些疯狂的平民,等环境清静下来,再来一试究竟。 于是小翠回万府后,便向万莹莹汇报了她的判断,说是福寿斋只是平民扎堆的买卖,上不得什么台面,依她看,连试一试的必要也没有。 小翠这么说,其实也有她的私心在,那就是她看清了福寿斋的掌柜,竟然是伤了她家小姐心的那个破书生的侍卫!虽然她当时并没有找到破书生的身影,只见着一个戴面纱的女子,但不妨碍小翠担心万莹莹触景生情,又要伤神。 万莹莹伤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说,她和县令公子范鹏的婚事可不能再出变数。万老爷生怕自己这闺女太过任性,三番几次悔婚以致最后彻底嫁不出去,因而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翠一定看好自家小姐。 虽然范鹏少爷经常对小翠发脾气,但他是真心对万莹莹好,作为身有重任的丫鬟,小翠觉得只要小姐能幸福,那就足够了。为此,小翠不希望万莹莹再和姓安的有任何的瓜葛。 万莹莹一向信任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听小翠说福寿斋不值得去,她就全然相信,并将之抛在了脑后。 于是直到福寿斋开业第六天,她应李家小姐的邀约,去李府做客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县里人人都在拿福寿斋的大福团装门面。 而她作为本县首富的女儿,不知道大福团的味道还能用不喜欢甜食搪塞,可是连样子都没见过,还将大福团错认成一般的糯米糰子,询问别人为何要用叉子吃,就实在是奇耻大辱! 李小姐用故作夸张地语气说道,「哎呀,我真该死,竟不知道莹莹居然没见过这大福团……」 万莹莹当即冷下脸,赏了小翠一巴掌,「死丫头,竟敢骗我福寿斋去不得?」 「奴婢该死,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别人的谗言,求小姐责罚。」小翠挨了巴掌,赶忙跪下认错。 她们主僕二人一唱一和,将大福团的误会解释清楚,李小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聚会匆匆结束,万莹莹便立即让小翠带路,一路来了福寿斋一探究竟。 「小翠,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若不是事出有因,必然不会矇骗我。」万莹莹头脑清醒,没有被李小姐的嘲弄气昏头。她一边往福寿斋而去,一边询问小翠撒谎的理由。 「是小姐,小翠不是有意要骗你。」小翠捂着脸上的巴掌印,「是那福寿斋的掌柜,竟然是破……是安公子的侍卫!」 第212页 「什么!」饶是万莹莹一向小家碧玉做派,举止轻缓得体,听闻此言也勐地扭头盯住小翠,头上的珠钗晃动不止,「可是真的?」 「我怎么敢骗你呢小姐,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拦着你去呀。」小翠愤愤甩下捂着脸的手,「也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还能在环山县立足,真是可恶!」 「好了,你随我去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快走吧。」万莹莹稳住心神,让小翠给她打理好头上的钗饰,两人朝福寿斋走去。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在万莹莹踏进福寿斋,方臻迎上前来询问「客官几位」的那一刻,她的表情还是有了裂痕。但她很快收住了,用帕子掩一掩口鼻,眼睛滴熘熘地转过一圈,步态轻盈地挑中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下。 「你是这家店的小二?」 「我是这家店的掌柜,请问你要来点什么,可以先看菜单,选好了再叫我。」方臻秉承着做生意来者是客的原则,好脾气地给人上了奶茶。 这奶茶外卖是不送的,也就堂食会有,是为了吸引顾客来店里就餐的手段。奶茶第一壶免费,续杯才要钱。而且方臻陆续开发出了珍珠奶茶、果茶等,那些都是第一杯就收费,需要点餐才能喝到的。 万莹莹入了座,拿起桌上的小菜单细看。她今天本来就是来吃饭的,主要是想尝尝大福团的味道,免得下次再被人羞辱,所以并不想找事。 但她对安向晨一直有积怨,即便上次范鹏打败了方臻,但她没见安向晨有她预想中那般丢脸,当时也没趁机羞辱他两句,因此心中并不痛快。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不说两句话出出气,她心里难受。 万莹莹到底没忍住,放下小菜单看向方臻,「你不在主子身边伺候着,怎么开起店来了?」 她突然想起来范鹏正月十五那晚送她回去时,说过的话,不等方臻回答,就小口微张面露难色,随后一脸不忍地意有所指道,「难道你这」贴身」侍卫,不仅要伺候主子睡觉,还要负责赚钱养他?」 万莹莹露出同情的表情,「你这侍卫当的,还真是比旁人辛苦……啊不,瞧我,怎的这样想。」 她瞪大无辜的双眼,绞住自己的手帕,「以安公子的姿色,只怕是……」 「小姐!」小翠赶忙打断万莹莹,她家小姐还没成亲,一个姑娘家怎好意思跟男人说这种污秽的话,实在是有损小姐的清誉。就算范鹏少爷不在乎,两人婚后被人指指点点多不好。 万莹莹也是一时冲动,被小翠一拦,便不再说下去,用帕子掩了掩口鼻,「是我唐突了,劳烦照着牌子上的各来一份,另要一杯……珍珠奶茶。」 「好,客官稍等。」方臻笑着转身,回身的一瞬间脸色便冷了下去。 这家铺子是他和安向晨的心血,他不会在这里动手,也不会在意客人的刁难,但一旦万莹莹出了这个门,就别怪他无情了。 「相公,等等。」有女人突然叫道,随后从柜檯前过来,挽住了方臻的手,两人一起面对着万莹莹。 眼前的女人戴着面纱走近,万莹莹觉得她眉眼和安向晨有几分相似,身材也算可人,水蛇腰不堪盈盈一握。 万莹莹将目光再次转向方臻,眼里就多了几分微妙的一言难尽,自己在心里坐实了方臻对主子果然是有那等龌龊心思。只是不知道,这女人为何要戴面纱,如果不是美得不可方物,那么就是丑到了极致。 她觉得以方臻区区一个侍卫的身份,应当是没本事娶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那么这面纱女人,只能是个丑八怪了。 万莹莹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想要看看面纱底下的尊容。 那女人像是知道万莹莹心中所想,坦坦荡荡揭下了自己的面纱,只见她一张姿色尚可的脸上,布满了麻子。 万莹莹看了她这幅面孔,反而失望透顶。还以为是什么奇观,原来就是麻子脸,不过如此而已,丑都丑的平平无奇,还要带面纱故弄玄虚,当真是矫情。难道是方臻贪恋她那几分与安公子相像的眉眼,所以要求她戴着面纱的? 万莹莹打量完,问道,「我不知道你竟娶了妻,是我冒犯夫人了,二位的家事我无意探知,还请快些上菜。」 她说完,见两人还杵在她面前不走,蹙眉问道,「你们还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麻子女人轻轻靠在方臻身上,柔声细语解释道,「姑娘刚才的话,俺也听见了,您说的那个人啊,确实是俺相公的东家。但俺们一成亲,他就给俺们出钱租个铺子,还了俺相公的身契,自己走掉了。」 「要说相公这东家啊,还真是好人,不枉俺相公以前捨命护着他。但他人都走了,您要有仇,就找他报去,他现在是生是死跟俺们可没关系,您可莫要迁怒俺们吶,俺们都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俺们真的不敢惹的。」 麻子女人说罢,还用肩膀推了方臻一下,「你说是不,相公?」 万莹莹听了这话反而替安向晨感到不值,一码归一码,这麻子女人託了安向晨的福才能有今天的日子,竟然转头就恩将仇报撇清关系,实在是小人之心。 她多看这女人一眼,就觉得噁心,顿时饭也不要吃了,带着丫鬟气沖沖离去。她这辈子,估计都不想再听见福寿斋三个字。 这麻子女人,当然是安向晨。 第213页 在县里不比方家村,虽则环山县也有几户人家是男男结为夫夫,但在这种小地方还是处处不方便,冷不防就要被人使绊子,背后指指点点更是常事,风气比不得在府城开放。 安向晨担心他二人的关系影响到福寿斋的生意,便在人前都以女装示人。 可他样貌一等一的好,男装时就常被男男女女偷看,换了女装,这些人只会看的更加光明正大。 因此,他干脆在脸上点满了麻子,再戴上面纱遮掩,给人留下丑陋无比的印象,以免除骚扰,也好叫方臻不被酸死。 福寿斋开业那天,他就以这幅样貌和方臻一起挑红绸迎客,风吹起他的面纱,叫人有意无意看见他的「真容」,于是大家都知道方臻有个丑媳妇了,也不再对他生出任何兴趣。 开业当天还有人问方臻呢,前两天和他一块的那个俊俏公子哪去了,方臻说那是他请回来充门面,帮他参谋设计店铺的先生,现在店铺成功开业,先生当然就走了。 方臻其实不想让安向晨这么委屈,但他知道安向晨更愿意和他同甘共苦一起奋斗,而不是被当做温室花朵娇养摆放,所以就没有反对安向晨的决定。 但是今天,万莹莹彻底惹恼了他。 第142章 爬墙 对方臻来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一个麻烦,尤其是在大成朝这种没监控的地方,实在是一件过于简单的事情。想要对方消失也好,摧毁对方也好,以他的手段,不在话下。 可方臻不愿意随便出手,因为他不是在江湖中,他迄今为止面对的都是普通人。对普通人下手,是强者的耻辱。 但如果只是以牙还牙,方臻还是很乐意的。 例如,把万莹莹挂在城墙上示众;扔到坟地里叫她自己想办法走回来;找个小黑屋关个三五天;抓一堆老鼠每晚倒在她的床上;只要她出现就往她要走的路上放毒虫,巴掌大的蜘蛛、小臂长的蜈蚣…… 对万莹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以上任何一种都是堪称要命的折磨。 方臻盯着万莹莹气沖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模拟哪一种惩罚,能叫万莹莹更加痛苦,最好能吓得她半年不敢出门,只会缩在闺房里瑟瑟发抖,别的什么心思也没有。 「相公……」安向晨忧心忡忡地唤回了方臻的思绪。 他在人前既是女装,自然是要时时叫方臻相公的。简单的两个字每次叫来都令他羞臊,忍不住要脸红,虽然有面纱遮掩,但骗不过自己那颗呯呯乱跳的心。所以一般情况下,能不开口安向晨都是尽量不开口。 方臻收回目光,去后厨叫来方进举帮忙看店,随后就拉着安向晨去了后院。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很是为安向晨刚才那番话感到不满。 「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没必要为了忍让一而再再而三的贬损你自己吧。」方臻不禁责备道,「你今天不出头,我难道就没办法收拾她了?」 「我又何尝想如此?若我只是孤身一人,自是不必怕她……」安向晨不想和方臻争吵,便打算结束话题,「她的脾性我还算了解,有我今日这番话在,她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不来福寿斋不代表不会在别的地方遇上她。」方臻摩拳擦掌,「但我也不是软柿子,次次都退让让她随便拿捏,你等着吧,我今晚就让她吃些苦头。」 方臻已经想好了,就捉老鼠,不光要放在万莹莹房间里,整个万府都不能放过。他们这种有钱的人,肯定还有什么别院别庄的,鼠患闹起来,最好全家一起搬走,去别处的房产暂住。 到时候有他从中搞乱,万家老宅翻修灭鼠,也不是几天就能灭干净的,直接折腾他个四五月,等他和安向晨要去固城的时候再让万家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你可想好了?」 「这有什么想不好的,放心吧,他们肯定查不出来是谁做的。」方臻决定不告诉安向晨他的计划,老婆大人可是有洁癖的,让他知道自己要去抓老鼠,他今晚可能会被赶去睡柴房。 「那……」安向晨踌躇一阵,还是将自己的计谋说给方臻听,「我有一计,你且附耳过来。」 方臻半信半疑地凑过去听安向晨讲,起初他不信安向晨能有什么整治人的好主意,毕竟一个斯文书生,有时候难免会迂腐,没想到……听着听着,方臻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娘子,我发现你,还挺蔫坏啊。」方臻点住安向晨的鼻尖,用魔法打败魔法这招,还得是封建礼教下教出来的人玩的熘。 他嘴上这么说,但对于这招带来的效果不置可否。以万莹莹那个性子,就算出了丑,也难说她会因为在意名声而变得规矩,不敢轻易见人。 但安向晨有主意,他作为相公当然要支持。尤其是这种正巧能带着安向晨过把瘾的机会,他乐意得很。 上次他去固城,讲起那些半夜偷跑出劳营的经歷,安向晨眼里简直可以燎原的星星点点,他还记忆犹新。 他喜欢鲜活的安向晨,喜欢看他从那些腐朽的吃人规矩里挣脱出来的模样。那才是安向晨被压抑的本性和童真。 「若不是她苦苦相逼,我也不愿出此下策。」安向晨气恼地揉揉鼻子,他这计策的确有些阴险,但不这么做,难解他心头之气。范鹏的木刀,万莹莹的嘲讽,他都替方臻记着呢。 第214页 安向晨抿紧嘴巴转身就走,「随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当然想你实在是我的好娘子,乖宝贝。你还想让我想什么,说出来我考虑考虑。」方臻紧贴上去,仗着在后院没人能看见,抱住了安向晨的腰。 以前没发现,方臻怎的越髮油嘴滑舌了。安向晨脸皮薄,才不接他的话茬,抬脚向后一跺,也不管方臻躲没躲开,撒腿就跑。 「诶,你跑什么,我话没说完呢。」方臻速度快,一伸手就将还没跑出两步的人重新捞回来,撞进怀里,「我问你,晚上你去不去?」 「我能去?」安向晨惊讶,这种事情他怎么好去拖后腿。 「没事,有我在,以你现在的体能不是什么大问题。」方臻看穿了他的想法,顺手又摸了把他的胳膊和腰腿,「你是没尝试过,自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我这么专业的教练,你现在可厉害着呢。」 勇气是很重要的一课,许多事情其实一般人身体素质不错也能办到,但是大家常常不具备尝试的勇气,所以总是跨不过那一道坎,等克服了心理障碍,就会发现海阔天空。 他们在部队中的训练,很多时候也是从勇气开始的第一步。 「好,我跟你去。」安向晨眉眼弯弯。 方臻说他可以,那他一定可以。本来就是他最先提出的,以后想要和方臻一起去冒险,如今实践的机会终于来临,他没有道理反而怯步不前。 有了心事,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安向晨跑神了好几次,总想要快快天黑,赶紧打烊,好去做「正事」。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声,下午的客人很少,不到饭点,他们便关了店门。 方臻先安顿了秀姑母子自行煮饭休息,又带着安向晨去街上吃饭,地点就选在衙门附近,方便观察环境,随后便熘达着回到店铺后院,从衣柜里翻出两件夜行衣,要安向晨和他一起换上。 「你何时准备的这身行头?」安向晨在身上比划一下,是照着他的身形做的。 「忘了,就之前做衣服的时候,想着以后肯定能用上,提前做了两套。具体哪一次是真不记得了,咱俩买衣服次数也不少。」 方臻想得周到,夜行衣也做了厚薄两款,方便应对四季。薄款夏季贴身穿,厚款较大,不仅本身料子厚带里子,夜行衣里还能套着中衣。 两人穿戴齐备,全身上下遮得只剩了两只眼睛。 趁着离夜深还有一会儿,方臻先跟安向晨讲了一遍一会儿行动的战术,确保安向晨不存在任何问题,将他的手势含义全部记清,行动要求也有所掌握。 一切准备妥当,方臻便带着安向晨从后院熘了出去。 早在吃晚饭的时候,方臻就已经掌握了衙门口夜间的布置,以及街上巡夜衙役多久会从哪个方向经过衙门。 他瞅准时机,和安向晨贴墙站在了衙门侧墙根,静静等待时机。 在新一轮的巡夜衙役路过后,方臻冲着安向晨做了几个手势,见对方点头,便留他依旧躲在墙根,自己则飞身上墙,靠臂力支撑,攀在墙头仔细计算衙门前院的布置。 等躲过巡逻的人,方臻便翻身坐在墙上,一伸手,将安向晨也拉了上来。 安向晨起初还想继续躲在墙根,等方臻从衙门出来,奈何那只手执着地支棱在眼前,他又不好这种时刻还讲话,只能咬牙握住方臻的手掌,借力踩着墙往上一蹬,竟然真叫他爬上了墙头。 只不过他第一次爬墙,实在没什么经验,刚爬上墙头就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拽着方臻一併掉进衙门里。 「我……」安向晨下意识想要解释,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方臻捂住嘴打断,并且按趴在墙沿上。 「嘘。」方臻自己也趴在墙沿上,只抬着头将食指放在嘴边轻声提醒安向晨,眼睛却已经在警惕地四处搜索,直到确认安全才收回目光,但按在安向晨背上的手没动。 他们就保持着骑趴在墙头的姿势等待下一个时机,安向晨生怕掉下去,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墙,像一只树袋熊。但好奇让他忍不住小幅度地摆头,眼睛乱转,想看看墙头的风景是怎样的。 最后还是方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回神,便沖他做了几个手势,得到回应后,方臻轻松落地,没有带来一点儿声响,如同最灵巧的猫咪。 「下来」方臻做了这个手势。 安向晨看着将近六尺的墙高,踌躇起来。 「我抱你」方臻又朝他重新比划了几下,随后张开双臂。 安向晨两眼一闭,平安着陆。 这还只是第一步,他们来衙门的最终目的,是进衙门的内院,摸清范鹏房间所在的位置。 衙门内院是县令一家的住宅,与前院之间也隔有高墙,他们只能先进衙门,再翻上内院的墙,才能查看内院的家丁巡逻情况。 衙门附近没有高大的树木,不然他们就可以直接上树,在外围观察好所有情况后,再进衙门。 安向晨有了刚才的经验,紧张感不减,但退缩的心是彻底没有了,一路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方臻,不用方臻费心往后看照顾他,他也能不掉队地跟上。 到了内院墙处,两人如法炮制,顺利爬上墙头。 按照安向晨提供的线索,大成讲究以东方为尊,所以东院住男人,西苑全是女眷,这倒是缩小了他们搜查的范围,也能避免不小心看到女子的房间。 第215页 到了这儿,方臻没再让安向晨跟着,而是自己跳下墙去挨个屋子钻进去查看,直到在其中一间逗留的最久。这期间,安向晨就乖乖骑趴在墙头,大气不敢喘一下,等待方臻回来。 「走吧。」方臻看着眼前双眼紧闭的树袋熊,故意出声逗他,果然见安向晨吓得「嗖——」一下坐直了身体,还控制不住朝后仰去。 方臻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领,将人一把拉至眼前,顺便还隔着蒙面巾在他嘴角亲吻了一下。 虽然县衙对方臻来说就跟逛菜市场一样随意,和府城的防卫连比较价值都没有,但他带着第一次出山的菜鸟,还是个没经过任何侦查训练的菜鸟,总还是不能太招摇,以免在阴沟里翻船。 所以他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按照刚才的路线和方式,带着安向晨出了衙门。 找出范鹏的房间所在,只是前菜,真正的重头戏还没开始上演呢。 两人小心翼翼出了县衙,方臻问安向晨要就这样回去,还是一鼓作气,安向晨这才发现自己腿软得不成样子。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偷鸡摸狗」,第一次无视王法,第一次胆敢私闯衙门。 「不如,明日再来?」安向晨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状况,深知要是逞能的话,他定然会成为方臻的累赘。 尤其是方臻刚才在墙头吓唬他那一下,着实吓掉了他半条命,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就连方臻那个大胆又不合时宜的浪漫的吻,都不能安慰他分毫。 「行,那就明晚继续。」方臻没有勉强,说完还觉得挺不错,单手叉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挺好,明天干活就有盼头了。」 安向晨无语凝噎,这人,怎么就能把这种事说得如同游玩赏景一般轻松愉悦?还有盼头?期待下一次? 第143章 坏事做成 由于昨天晚上经歷了超乎安向晨认知的非礼的事情,导致他睡觉时一闭上眼睛,脑中就自动回忆当时的情形。他是怎么借力爬上墙的,又是怎么四肢用力扒住墙沿的…… 一幕幕过于真实生动,搅得他心里乱乱的,不自觉紧张不已,往往是告诫自己不该再胡思乱想,应当好好睡觉时,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处在绷紧的状态。 他一遍遍重新放松入睡,又一遍遍在闭眼后重复回忆不久前的经歷,反覆折腾了大半夜,后来还是方臻把他按进怀中,在他耳边小声唱着从未听过的舒缓调子,他才迷迷煳煳睡着。 可即便是睡着了,大脑依旧在潜意识里处在兴奋的状态,这导致他起床后,感觉自己似乎一夜未眠,做了许多嘈杂费脑的梦,醒来依旧睏倦非常,精神糟糕。 方臻倒是很理解他这种情况。 别说安向晨是跟着他出去找刺激了,放在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人睡前看了场惊险的动作大片,或者是睡前做了些精神亢奋的事情,又或者想到第二天要做什么期待的事情,同样会有睡不着、睡眠质量差的效果。 想当年他刚入伍,第一次被教官通知第二天训练要摸枪的时候,别说他,整个宿舍里都没人睡得着,一个个亢奋得不行,全都幻想着自己肯定是万里挑一的天赋型神枪手,第一发就能命中靶心。 「要补个觉吗?」方臻蹭他眼下的青色,给他准备了一碗热牛奶。 「无妨。」安向晨甩甩头,强打起精神,主动去院子里跑了几圈,还抱着酒罈子。 上午勉强撑了过去,到中午,没睡好的延迟反应就全都跑了出来。安向晨撑在柜檯站着,好几次差点滑到地上去,方臻便压着人去睡午觉,直到下午快打烊才叫醒他。 今晚行动继续,这次的方向是万府。 他们今晚要去万府,不再是简单的勘察地形,而且要将万莹莹从府里偷出来,塞到范鹏房间去。 其实昨晚将范鹏偷出来搬进万府也是可以的,但万府是万莹莹的地盘,要是他们万家手段强硬些,即便事情如他们所想,在第二天被人发现万莹莹留男人在房中过夜,万家密不透风,也不一定能让这消息传出来。 但衙门就不一样了,那里可都是县令的人,县令自然会向着自己儿子。 「我想,还是将他二人全都偷出来吧。」行动之前,安向晨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想,县令既然向着范鹏,那肯定不希望万莹莹名声不好,败坏他范家的声誉,那么这消息依旧会被压下,如此一来,便是他和方臻白忙活一场。 他们的目的是让万莹莹声誉受损,以后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替范鹏和万莹莹保媒拉线,催促他们快快成亲。 他将想法说给方臻听,方臻很快同意了他的新计划。但这导致他们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找到一间合适的房间,能将范万二人放进去,第二天会被人发现,但又不能暴露他们的踪迹。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求婚那地方,我看行。」 「不可!」虽然那房子也不是他们的,而且他们之后不会再去,但毕竟是对他有着重要意义的地方,安向晨不怎么想让别人染指,「我是说……那处人迹罕至,应当不会遇上旁人,若他们醒得早,各自悄悄离开,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是去咱们待过的那个院子。」方臻也不拆穿他,只是轻弹他额头,「那一片院子那么多,咱们就把他们放在离闹市最近的一间。做生意的都赶早,不怕他们碰不上人。」 第216页 「哦。」安向晨窘迫地干巴巴回应道。 商量完新的计划,他们这次先去了万府。万府作为民宅,虽有不少家丁布置,但到底比不得官府。 安向晨有了昨晚的经验,这次跟着方臻不似前次那般紧张,两人很快就摸到了万莹莹的闺房。 方臻掏出一把扁平细薄的小钩子,小心地伸进门内勾住门栓,然后向上一提,再伸手一接,门栓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没了门栓的房门一推就开,方臻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接着扔进去一截线香后,将房门重新关好。 这香是用中药研制成的,俗称迷香,闻到就能使人陷入昏睡。 把人打晕或者捂晕,都会给当事人留下印象,只有这种极好回收的道具,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这迷香是方臻自制的,参考了不少医书,又在街上「偶遇」了几次下班的王大夫,对方见方臻就跟耗子见猫似的,但跑又跑不掉,只好被迫套出了不少有用信息。 有了医书辅助,和王大夫的指导加成,迷香很快就制成了。 迷香的效果是方臻用自己做的实验,安向晨负责掐算他每次昏迷和清醒所需的时间。 这项工程在方臻抓住女杀手之后就开始了,当初没想那么多,是方臻的职业习惯让他把装备提前提升上来,没想到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是在这种时候。 方臻心里计算好时间,等到整截迷香燃尽,重新推开房门散气味,等房内的迷香浓度不足以迷晕后进入房间的自己和安向晨,两人才踏进房内。 万莹莹的房间是典型的大户人家的房间布置,分为内间和外间。外间是丫鬟睡的地方,只有一张简陋的床,还有一些小姐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就摆在床附近,方便随时被传唤。 内间有名贵木材制成的桌椅,还有偌大的屏风,绕过屏风,才是万莹莹的床铺。雕梁画柱的木制床架,细软丝绸的床帐,床帐里正躺着熟睡的万莹莹。 两人分工合作,安向晨负责回收迷香留下的痕迹,方法方臻已经教过他了,方臻相信安向晨一定会很谨慎地处理干净,因为他比自己还要在意是否安全。 而方臻就负责万莹莹了。他掀开床帐,直接用万莹莹身上的被子将她捲成菜卷,用绳子固定被子不会半路摊开,随后往肩上一扛,就和他平常训练扛木材没什么区别。 走之前,他没忘记把万莹莹梳妆檯上的首饰,床边的鞋子和白天穿的衣服打包带上。 「走。」方臻扛着人拉上安向晨,出了万莹莹的闺房。 进来容易,带着人出去就难了许多,安向晨还在想方臻要怎么带着肩上的菜卷翻墙,就见方臻把人往墙边一放,然后取下腰间的麻绳绑在菜卷身上,带着麻绳的一头爬上墙。 安向晨看他先将一块布料垫在了墙沿上,随后跳下墙的另一边,不一会儿爬上了对面的一棵树。 方臻在树上绑了个圆盘状的东西,并且让麻绳挂在了那个圆盘的圆弧处,紧接着才牵着麻绳回到了安向晨身边。 「这是什么?」安向晨好奇。 「定滑轮,回头跟你解释。」方臻把万莹莹独自扔在墙这边,然后带着安向晨翻过了墙。 落地之后,他手中收力拉动麻绳,那头的万莹莹就随着他的拉拽慢慢出现在墙头,高过墙头,越过墙头,离那棵绑着定滑轮的树越来越近。 方臻确定万莹莹整个菜卷已经完全越过墙,就一点点放松了手里的力量,让万莹莹轻轻落在地上。 用动滑轮省力是省力,但不好把万莹莹放到地上。用滑轮组,他这个越过墙头的行为不是竖直受力,所以当下情况,用定滑轮还是最实在的。 最后一步,就是收回垫在墙头的布块。这布块的作用,就是防止绳子的拉动给墙上留下勒印痕迹。 如法炮制翻过所有墙头,方臻带着安向晨和万莹莹安全出府,直奔废弃的房屋而去。 放下万莹莹,下一步就是范鹏。 安向晨怕他跟着去衙门帮不上什么忙,还容易暴露,因此决定留下来看着万莹莹,顺便把废屋的卫生打扫一下,增加可信度。反正衙门他已经去过了,今晚和昨晚的差别只是带不带人出来而已。 方臻觉得可行,嘱咐安向晨一定要注意安全,随后自己去了衙门。 等方臻把范鹏也成功带出府,安向晨已经把废宅的卫生打扫干净,将万莹莹的衣服和鞋子摆在相应的位置,首饰散在桌子上。万莹莹则盖着被子睡得香甜,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方臻刚踏进院子,安向晨就迎了上去,从他手中接过装衣服鞋子的包裹。 范鹏是个男人,方臻对他就没那么讲究了,直接扛着穿睡衣的人就来了。他走前特意将范鹏的床铺收拾好,做出一副范鹏今晚本来就没回府的假象。 方臻昨晚就来探查过范鹏的房间,职业习惯让他除了看人,还把房间的布置全都一一看过,想要还原不成问题。 「还没完,万莹莹会起疑,我看范鹏不太聪明,等我把他小厮也弄出来,到时候就摆在门口,伪装成替屋里两人把门的样子,明天早上,估计范鹏和他小厮会自我洗脑。」 方臻都已经想像到了明天早上的场景,估计万莹莹会把范鹏踹下床,范鹏起初一脸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但他一看门口的小厮,小厮也跟着蒙,主僕两人第一反应肯定是昨晚是他们自己来的这里。 第217页 也许一开始还有所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印象,但等他们回到衙门一看,屋里一切都是没人睡过的状态,肯定会深信不疑,昨晚就是他们自己出去夜不归宿的。 范鹏和万莹莹放在一个被窝里了,小厮也让他穿戴整齐靠坐在门外了,方臻还特意又点了根迷香,放在三人的鼻子下面叫他们又吸了一些。 然而真的做完这一切,安向晨看着眼前的场景,反而踌躇起来。 「我们这般……」他到底有些不忍心,万莹莹是针对过他们,但他们这样做,万莹莹以后就再也没有重新选择的余地了。 「你后悔了?」方臻倒是无所谓,他还觉得这招压根没用,还不如他天天放老鼠。 也就安向晨心地善良,就算要捉弄万莹莹,也是把她和她已经定亲的未婚夫放在一块,就算明天有人非议,也只会说万莹莹恨嫁,还没成亲就和未婚夫在外野战,其他的也不会有更重的了。 毕竟范鹏和万莹莹的婚期本就不远了,元宵节两人还一起逛灯会呢。 「你可能不知我大成对女子名节的看中,她这下即便真不想嫁给范鹏,只怕也永无改变的可能了。」安向晨觉得方臻作为现代人,对于贞操的观念和他还是存在差别的,因此多说了一句。 「那范鹏就活该被几次退婚?」方臻倒是有不同看法,「别的事也就算了,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她也该为自己的话负责。你想想,要是我天天跟你说我要和你成亲,结果转头就说不成了,你找别人吧,你什么感觉?」 「而且还不止一次,可能第一次你心灰意冷了,结果我没两天又来找你,说我还是跟你成亲吧,然后又不行了,再过一阵又说还是跟你成亲吧,接着……这么来回好几次,你还能忍?」方臻让他设身处地想一想。 他说这番话当然不是为了共情范鹏,他们今天来也不是替范鹏来做什么的,就算最后万莹莹和范鹏亲事还是没成,范鹏继续做舔狗,方臻也无话可说。他只是想尽量开解安向晨,别把这件事的后果想得那么严重,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不是道德标兵,对手也不是大善人,对付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方法,别的都是虚的。 他这样一说,安向晨也不再纠结。若是方臻当真这般对他,他只怕万劫不復,也要拉着方臻一起。 第144章 物理 昨晚的事耽误的有点久,安向晨又没睡好,第二天方臻没有叫他起床,放任他睡到了自然醒。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安向晨梳洗过后,在后厨沖秀姑讨了些吃食,简单垫了垫肚子,就急忙去大堂守着柜檯。 虽说现在客源稳定,每日需要接待的客人不是那么多,但方臻还要肩负奶油的生产,安向晨希望能多替他分担一些。 尤其是方臻最近又要开发新的品种,抽空就和秀姑两人「密谋」,还不许他知道,搞得神神秘秘的。 安向晨一到大堂,就听临近的一桌客人在聊天,话题正是关于范鹏和万莹莹的。他还没着意去打听,消息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的假的?还有这事儿?」显然有人不肯相信。 「我骗你做甚,就东头那卖煎饼的亲眼看到的,万二小姐可是哭着从那鬼宅里跑出来的,也就将将穿着衣服,头髮还披散着,见着外头有人,扭头又躲进去了,我看她是打算晚上趁着没人再出来。」 这一桌四个客人,穿着皆是光鲜,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判断,应当是经常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 「你这话可是不对了,你当万二小姐是在意这等小事之人?她先是示爱那什么狗屁公子书生的未果,后又主动求嫁范大少爷,说不准这一出,就是她自己想出的计谋,生怕进不了范县令的府邸呢,哈哈哈哈……」 「诶,王兄说得对!」其中一人贊同了刚才发言的那位的话,「我可是听说,有人瞧见了他二人在鬼宅里厮混所盖的锦被,那缎面花色,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四人说到这儿,纷纷露出了是男人懂得都懂的表情,凑在一块笑出了声。 这只是一种声音,街上还有其他关于范万二位的传言,多是些寻常百姓在谈论。大体的方向,还是认为万莹莹恨嫁,还没成亲就春心荡漾,和未婚夫婿情难自禁。 还没到三月里呢,她就比春花还要急切,忍不住开始报春了。 总之传出这种笑料,万莹莹一时半刻是没脸见人了,范鹏那边倒是不顾县令大人和母亲的脸色,高兴得恨不能放爆竹庆祝。 安向晨旁听了这些流言心中大概有数,便放下对万莹莹的关注,朝着柜檯走去。 安向晨不在时,方臻就守在柜檯处。他正在柜檯前不知道画什么东西,像是某种装置的设计图,反正又是安向晨不曾见过的物件,多半是他那千年之后的高新技术。 昨晚安向晨回来后睡不着,就让方臻给他讲讲那个什么定滑轮。 两人原本还是坐在桌前的,方臻光嘴上说说不明白,干脆拿出纸用图画辅助,又是滑轮原理,又是受力分析,受力又要解释什么是力,力的作用,还要扯到摩擦力。听得安向晨不到半个时辰,就一头磕在桌子上,给自己疼醒了。 物理确实不是那么好学的,安向晨揉着额头看了两眼方臻那张画满了小方块和线条箭头的纸张,瞬间困意再次来袭,见效比迷香还快。 第218页 「不如,你下次再讲与我听?」安向晨撑着最后的神志说的这些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口齿清晰,有没有把话说明白。 「好。」方臻把人打横抱到床上去,「下次睡不着再讲给你听。」 眼下方臻见安向晨从后厨出来,就停了笔,一手垫在下颌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出去,只等安向晨将手放上来,他就能顺势一拉。 安向晨不让方臻如意,拍掉了他的手。 他走近,拿起那张一看,就让他联想起昨晚被力支配的恐惧的图纸,「你这又是什么?」 方臻才要开口,就听安向晨赶忙补充道,「你且告诉我作何用处便可,莫要再讲些我听不懂的话。」他是真的不想在柜檯处昏昏欲睡,一来不雅,二来站着打瞌睡不舒服。 「是我想做来代替人力打奶油的。」方臻闷声笑,安向晨现在的表现,就跟那些不愿意上物理课的初高中生一样一样的,就差把我和物理总有一个要先死的情绪写在脸上。 「当真?」方臻这么说,安向晨可就不困了。管他是何道理做出来的,只要能解放双手,都是好东西。 「嗯,这也是我昨晚给你讲物理的时候想到的,基础物理知识我还学得挺好的,虽然很多东西都要化学支撑,空有理论也做不出来,但纯物理的东西我可以搞。」 起初方臻也想过,制作电灯、冰箱等日常用品。只要他把图纸设计出来,专业做活的师傅肯定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帮他补充完善,到时候就能让生活便利不少。 但这只能是想想,因为电灯除了电,还需要玻璃灯罩和钨丝,电冰箱需要氟利昂,这些东西都不是方臻凭一己之力能攻克的难题。且不说生产,就是原料他也无能为力。 就拿钨丝来说,首先钨作为有色金属的开採,他就没辙。即便他能逆天到发现钨矿,私自採矿就是死罪,还没开始,他命就没了。就算他用量小,只做自己家用的,偷挖一点不会被人发现,那他一个人也干不了挖矿的事。 也因此,方臻在最初的想一想过后,就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尽量融入古代社会,习惯以人力劳动为最主要的生产方式。 可昨晚的定滑轮让他发现自己走入了思想误区,其实也有很多只要靠简单物理原理就能实现的工具,他可以把这些运用起来啊。于是就有了安向晨刚才翻看的图纸,方臻尝试做一个半自动打蛋器。 方臻拿着图纸跟安向晨简单讲解了一下,不是原理,是讲这个打蛋器如何工作的。 「打奶油要沿着一个方向高速搅动旋转对吧,我就是改进了一下,不用我的胳膊一直搅,而是只要我抓着这个杆儿,我按一下它就自己能快速转好几圈,那我只用不停按这个杆儿就行,不仅速度更快,还省力气。」 安向晨听得半懂不懂,但听上去是能省力不少,「那若是有此物,我也可以一试?」 「可以,等我把这个搞出来,以后咱家还能有旋转拖把,滚筒甩干机。」方臻觉得形式一片大好。 他原本是想设计自动打蛋器的,但遇到了技术屏障,主要是发电他会,但怎么把电和机器连通使用,他还得再想想。 尤其是电线,需要铜丝,铜在大成是货币。 「那你何时能做好?」安向晨对这个半自动打蛋器充满了期待,有了它,他就能和方臻分担了。 「说不准,到时候还得找铁匠做,争取这个月吧。」方臻做这个的目的可不是让安向晨跟他一起干活,他只是不希望他们两个被困在福寿斋,日復一日重复机械工作。 他希望等半自动打蛋器投入使用,他就找个小工接替他的工作,然后带着安向晨回方家村一趟。 店里客人不多,方臻和安向晨两个人凑在柜檯前,一个继续画图纸,一个盯着看,在外人眼里,俨然是恩爱的小两口。 福寿斋在它开业的第八天,突然关了门。 在大成,除非家中有事,一般铺子都是全年无休的。福寿斋大早上就在门口挂上了休业两天的招牌,成了环山县的一件奇闻。 这两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就是方臻按照现代人的工作安排,给秀姑和他自己放的正常休假而已。 他当初承诺给秀姑一月放八天,也是为了给自己休息的机会。 秀姑起初还不肯相信,在方臻打烊后把她叫到大堂,告诉她明后两天放假时,她也以为是福寿斋出了什么问题,着急上火就问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嫂子,就是正常休息,你不要有心里负担,再过几天还有休假,保证你每个月都有八天呢。你要是有什么事要办,就趁休息去办,没事想回村还是在屋里睡觉,都行。」 方臻生怕秀姑不能理解休息的意思,会傻傻地在屋子里待机两天,就跟她多唠叨了几句,让她明白自己不会限制她的任何自由,只要两天后正常来上班就行。 秀姑听罢,忐忑不安地应了。她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以前方孝进县里做工,就算极偶尔东家心情好给放个休,也是不能乱跑的,都要老老实实待命,就怕东家突然要你去办事却找不到人,转头就不要你了。 「那俺明个,俺、俺跟进举回村啦?」 「回吧回吧,后天晚上早点回来就行。」方臻给秀姑装了些牛奶,让他顺便带回去给家人喝。 第219页 他们用的牛奶都是新鲜的,而且奶商那边谈好的是每天都要,不能选择性今天收明天不收。明后两天放假,方臻和安向晨也喝不了那么多,正好当做员工福利送给秀姑一些。 秀姑走后,方臻和安向晨的假期没干别的,全花在了打蛋机和旋转拖把的制作上。 打蛋机的图纸改好后,方臻就把制作托给了铁匠,小两口在家干等着无聊,方臻索性把拖把做出来,提前让安向晨对按压原理有个印象。 旋转拖把方臻自己就能做,两人就窝在家里试验拖把甩干的效果。 两天休假结束,福寿斋重新开张。 方臻早就是铁匠铺尊贵的老客户了,因此铁匠每次都会优先他的订单。 在重新开业两天后,方臻就拿到了他要的半自动打蛋器分装版。在试验了具体效果后,他根据使用情况进行了二次改进,将最新的图纸送去铁匠铺,再次拿到手,那又是两天后的事情。 这次半自动打蛋器正式投入使用,果然效率有了很大的提高,且不需要力气很大的人来操作,没有技术门槛。 安向晨有时会和方臻换岗,跑去后厨打奶油,全当是在锻鍊身体。 在此期间,环山县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范鹏和万莹莹的婚期由两个月后,提前到了三天后。 人们都说这是万莹莹未婚先孕,但具体如何没人知晓。 反正两家的关系是反了过来,以前范鹏两次被退婚,现在万老爷生怕女儿嫁不出去,据说不少人见他一天之内往衙门跑了五六趟,这是硬逼着范家把婚事提前了。 万莹莹自从出事后一直没露过面,范鹏却来了福寿斋一次。 其时正值方臻的半自动打蛋器投入使用,范鹏这一单生意数量巨大,且要求半天就出货,要不是方臻研发及时,还接不了单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范鹏完全不计较方臻是他手下败将这回事,在福寿斋预定了三千件大福团,说是大婚当日要用,并当即付了定金。 送上门来的生意不要白不要,随便他定那么多做什么,就是请全县的百姓吃方臻也没意见。 方臻掂了掂到手的银子,「没想到咱们还能赚着范鹏的银子,不过也是,咱们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要是知道实情,可能会更感谢咱们。」 「未必,若是他得知实情,必然要告知万小姐知晓,以万小姐的脾气,只怕……」 「让他这辈子都蒙在鼓里,咱赚咱的银子。」方臻在安向晨脸上亲了亲,「今晚老闆有钱,请咱们大功臣吃万香楼。」 第145章 不考功名 为了准备范鹏预定的三千个大福团,方臻特意多做了几个半自动打蛋器,并且提前从方家村请了几位不忙农活的村里人,来帮他一起准备奶油。 方臻请来帮工的人,提前一天就住在了福寿斋后院的厢房里,铺盖都是安向晨上次提前买好的。 范鹏和万莹莹大婚当天,福寿斋不接客。 那一天,起的比新娘子早的,除了新郎,就是福寿斋的众人了。 他们从四更天便已经忙活开了,一个婶子帮着秀姑和面擀面皮,剩下几人包括安向晨在内,全都人手一个打蛋器,不停重复按压的动作,让桶中的牛奶高速搅动起来。 为了今天不出岔子,方臻昨天就给几位帮工进行了岗前培训,主要是让他们用打蛋器试试看,能不能成功搅出奶油,保证每一个人都不掉链子。 虽说方臻和安向晨不喜欢万莹莹,但作为一个讲信誉的商人,范鹏付了银子的,他们肯定不能煳弄了事,要认真地给人家按要求完成订单。 范鹏作为县令的嫡长子,婚礼办得很是隆重,全县的百姓几乎都沿街观礼,并且每人都得到了衙役沿途撒放的喜糖。 福寿斋的几人是无缘得见了,他们只能听到门外爆竹声和人声不断,唢吶吹得能惊掉人半条命,并由此来推断婚礼的盛况。 方臻忙里偷闲凑在安向晨耳边,「诶娘子,等咱俩大婚的时候,我肯定办得比他们热闹十倍。」 安向晨捂住被方臻「骚扰」过的耳朵,踩了他一脚。 「你不满意?那就二十倍?一百倍?」方臻故意曲解安向晨的意思,在他耳边不断加码。 安向晨充耳不闻,拎着打蛋器换了个方向站。 方臻和安向晨这点不算隐蔽的小动作,自然是落在其他人眼中的。 他俩在外人眼里本就是夫妻,虽然当初在方家村没有办酒拜堂,但祭祖等活动都是带着安向晨的,只有方家的婆娘才能祭拜方家祖先,这是铁打的规矩。 因此,虽然他们俩当众打情骂俏,也没有人说什么,都是随意看过一眼,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盯着自己眼前的活计。 「范鹏是县令公子,是该办得热闹些,在环山县也就罢了,天高路远传不到上面去,若是在京城,说话办事皆有严格品阶限制,天子大婚,王爷大婚,公候大婚,其规模不可僭越。」 安向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方臻刚才的话。他不是不满意,而是告诉方臻知晓,以他们两个的地位,连范鹏这等程度的婚礼规模都是做不到的,不要抱有无望的期待。 他也不是要给方臻泼冷水,他的言下之意,是想说婚礼隆重与否并不重要,只要同他成亲那人是方臻,便足够了。 第220页 只是这言下之意太过隐晦,要是方臻听不出来,哼,他若是听不出其中真意那便罢了,省得他又要得意! 「那你就努力升官,你娶我也行啊。」方臻也不知是否真的没听懂安向晨的意思,转而研究起安向晨日后要官拜几品,他们才能在京城隆隆烈烈成亲,告诉全天下这个人是我的。 「你……」安向晨眼神复杂地望着方臻,一时连手下的工作都停了。他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快速按压了几下打蛋器,把刚才短暂的停顿补回来。 「怎么了?」方臻看出他的异样,「我这人不讲究,你娶我我娶你都一样,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怎么样,相公,你考虑考虑?反正京城没人知道咱俩在这小地方的事情。」 「方臻……」安向晨没有抬眼。 虽然方臻的话叫他心下感动,但他也不是那等将男儿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嫁与方臻是他自己情愿的,又如何会在意是否被人笑做是男妻。 「你可知,我并非在意此事。」 安向晨苦笑,他原本没打算告诉方臻的,因为这与他们如今的生活不再相干,但既然方臻提起,他只好嘆气,「在我大成,为妻者不得抛头露面。虽不曾写进律法,也是人人默守的规矩,自元宵节那日后,我便再没想过要考取功名。」 这下换了方臻停下手里的工作,他急切地拉住安向晨的胳膊,让他看着自己,「你说真的?」 「我为何要与你开此等玩笑?」安向晨挣开方臻的束缚,「不论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还是着眼于眼前之事为好,范鹏要的大福团,耽误不得。」 方臻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调整了几次唿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投入工作。 他一向是最镇定的人,他不该比安向晨更失态。但安向晨是早就考虑过很多次了,而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怪方臻这么震惊,安向晨大概从会说话开始就在读书,在遇见方臻之前,他一生的理想只怕都是考取功名步入仕途。 就算之前还有个柳玉清,那也是个有爵位的人,如果和柳玉清在一起,安向晨即便同样不能入仕途,但他可以听柳玉清下朝后讲朝堂之事,可以为柳玉清出谋划策,可以与柳玉清谈论诗词歌赋,天下大事,总归还是有个念想和出路。 而方臻只是一介布衣,与他在一起,意味着安向晨彻底与理想无缘,这太残忍了。他从没想过要把安向晨囚禁在身边,折断他的翅膀,让他的人生只能面对着自己一个人,那些剧里的女人,不都是被这么逼疯的吗。 方臻的心情有些糟糕,他不再言语,皱着眉头专心按压着打蛋器。 「你也不必如此,你知我并非那等心中只有情情爱爱之人,我既做了决定,自有我的思量。」安向晨主动凑过来和方臻咬耳朵,「个中情形你容我之后与你细说,莫要再使性子了。」 使性子?方臻眯起眼睛,安向晨为了哄他,竟然故意扭曲事实。不过听完安向晨的安慰,他心情确实平復了许多,便不打算跟安向晨计较。 他们都带着头套和口罩,想要亲一亲也不方便,方臻咬牙切齿地警告安向晨,「你最好好好解释,要是我不满意,你就等着吧。」 安向晨知道他这是想通了,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忘踩他一脚,然后躲得远远的。 范鹏的婚宴安排在傍晚,那三千个大福团也是婚宴需要。除了在宴席上用来招待宾客,剩下的都分给了道喜的百姓。 也幸亏不是全部用在宴席上,不然隔壁瓷具铺子的存货加起来都没有三千件,他那些大福团连碟子都不够用。 福寿斋的几人跟着衙役去送大福团时,没有见到万莹莹,按照步骤,她这时应该已经坐在婚房里等着了。 方臻在人堆里找到了和县令坐在一起的妇人,从面相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席间为数不多的几次笑脸也是硬撑着,只怕万莹莹这不怎么「光彩」的儿媳妇,以后肯定少不了被她磋磨。 送完大福团,范鹏不仅结了帐,还另外给方臻包了红包,方臻就顺着说了几句恭喜的吉祥话。 忙活了一整天,他们几个人从早上到现在还一口饭都没吃,方臻打开红包一数里面的数额,至少有五两银子。 他原本是想用这银子请大家去万福楼吃饭,然而万福楼的大厨今天被衙门叫去做喜宴了,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另选了家味道不错的餐馆。 虽说范鹏不一定有那么多钱,但万家可是环山县的首富,嫁女儿嫁得风光,只怕今天这阵仗,多一半还得是万家的手笔。 吃过饭,几人就回到福寿斋的后院,来帮工的今晚是出不去了,方臻给他们付了工钱和车费,他们明天一早就能搭车回去。 秀姑正好也要放两天假,商量好了要跟着他们一起回村。 这些来帮工的,都是在村里日子不太好过的,要么是家中地少人口多,要么是只剩了孤儿寡母。不然也不可能在春耕的节骨眼上,空出两天半来给方臻帮忙。 要知道,种庄稼都是和老天爷抢时间,晚一天都有可能出岔子。 这种人平常都是去别家帮着种地,丰收的时候被帮忙的人家会给分一点粮食,凑合能有口饭吃。 今天方臻给了他们一条新路,他们其实都挺想留下来跟着方臻干的。 第221页 「我明白你们的心思,不过我这店里暂时不缺人,要是我要招工,肯定先找你们。」方臻让大家放宽心。 方臻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和安向晨要去固城的事,这里的生意只多做到秋天。找短工行,但这些村民都是需要长期活计的人,他帮得了他们一年,明年他们还是得回去种地,甚至可能因为今年没做,来年别家就不要他们了。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他自己都不长久,怎么能带着他们呢。除非这些人愿意跟着他一起走,去固城跟着他,将来有机会去京城,也跟着他。 然而他们本就是孤苦伶仃,就算愿意跟着他走,也会带上家里丢不下的老母幼子,到时候好几家人拖家带口的,路上变故不说,还容易被官府当成小股流民抓起来处理。 「唉……」 「何事如此烦心?」安向晨动了动脑袋,瞄到方臻搭在木桶边沿带着水珠的胳膊,赶忙转过头去,红了脸颊。 屋里小放不下屏风,且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没什么避讳的必要,一个洗澡,另一个该干嘛继续干嘛。只不过方臻不敢看安向晨洗是怕擦枪走火,安向晨则是害羞更多一点。因此两人总是在对方洗澡时,不约而同选择背对对方。 「我想咱们去了固城,现在的福寿斋怎么办?」 「你有何打算?」如果是关店这么简单,方臻就不会苦恼,因此安向晨才有此问。 「没想好,我本来想转给方立和秀姑嫂子,但看这情形,他们可能还是放不下田地。但卖给别人吧,咱们以后往外走,肯定还是要做这门生意,要是咱们开新店的速度比不上这家店的传播速度,到时候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冒牌货。」 「而且今天你也看见了,村里人还挺想跟着咱俩干的,本来没多想,这一下子还给我整出责任感来了。」方臻摸摸鼻子,「可能是我上辈子的职业习惯。」 「此事绝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解决,即便是我们就此留在环山县,也依旧用不了这些多村民。」安向晨放下书卷,「你瞧着如今店中情形,我们三人已足矣,范鹏的生意一年也没准能有上一回,哪里要人帮忙?」 「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方臻被安向晨开解一番,倒也想通了,「咱们要往京城去,固城都不一定待多久,我总不能把方家村背在身上,把村子都迁到京城去。」 「没有你时,他们也安然度日,如今有了你,不过是多了些变数,你一走,自会很快恢復如初,你莫要有负担。」 「嗯,都听娘子的。」方臻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娘子,我毛巾掉水里了,你帮我拿条新的。」 「就你笨手笨脚。」安向晨抓起床边的毛巾甩到方臻脸上。沐浴前便将毛巾放到他身边,就知道方臻没安好心。 第146章 理想(一更) 睡前,方臻抓住了安向晨箍在怀里,问他现在是不是坦白的好时机了? 安向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没有再躲。 关于他决定嫁给方臻和放弃考取功名这两件事之间,不能说是没有影响,但要说他一心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倒也不是他的本心。 在安向晨看来,他虽苦读多年,但真正是为着自己而读的成分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其余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娘亲不断地告诉他,想要让父亲和大伯对你上心,想要在家中立足,一定要出人头地。 大伯安明德是他们安家的支柱,更是大成朝的栋樑,安向晨小时不懂,只觉像大伯那样的人物便叫做英雄,而人生在世,自当是要有一番英雄作为才不负此生。这也是他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一心只读圣贤书,想要得到伯父认可的原因。 然而随着年岁增长,他读的书越多,便越是对英雄二字有了更多的理解。大伯当然依旧称得上他心目中的英雄,但英雄的形象,不再单一的只是大伯这样的人。 而后他便糟了难,又柳暗花明遇上穿越而来的方臻,一路经歷如此,他对人生自然有了更多的感悟。 诚然,以他的才学,若是当真去试科举,定能高中,入朝为官,但想要实现抱负理想,却并非只有做官这一条路可走。 他如今已成为家中羞于启齿的污点,只怕是即便他想要入仕途,大伯也会从中作梗,以免在官场上给人留下把柄,动摇安家百年基业。 「我想,我大成人才济济,同样是为天下万民,若是做个好官,有胜我者数,若是惠及百姓,却未必有人有我这般近水楼台。」 安向晨背靠在方臻怀里,方臻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狡黠的语气。 「近水楼台,指我?」方臻没想到他对安向晨还有这种作用。 「是你。」 安向晨不同以往的口是心非,爽快承认道,「我大成言路广开,但凡识字者,皆可着书,书局印局多如繁星,你既有那千年后的能耐,我何妨择其所长,着书成册,叫天下百姓学之用之。利万民之举,又何必在意我身在何处,是否为官?」 安向晨说这话时,眼里都是自豪,他经歷的越多,越能发现,想要做英雄,并非在于权力和地位的高低,即便他是一粒草芥,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同样不比大伯差。哪怕大伯名垂千史,而他,或许会如过眼云烟。 「你这么想,倒是好主意。」 第222页 「如何?其实这还要多谢你。」安向晨翻身和方臻面对面,「许多事我都是从你身上学得,在我心中,你同我大伯不分伯仲。」 「是吗。」方臻起了点坏心,蹙起眉头似乎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不能解决,「你说的这些是挺好的,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白白告诉你这些科技吧?」 安向晨瞪大双眼,万万没想到方臻竟会这么说。 他虽气恼,但知道方臻说的不无道理。方臻的确没有理由,便提供给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都是方臻的,他顶多算是把方臻的知识誊抄在纸上,若是方臻不愿意告诉他,他也没道理逼迫。 就算是他早晚要和方臻成亲,他也不会用这层身份去难为他。 「那……」安向晨为难起来,这件事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方臻的话还有后半句呢,他这是在讨要报酬,「你想如何?只要我能做到,必当竭尽全力。」 「真的?」方臻带了点笑意,将怀中人推开一点,方便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啊。」 安向晨咬住下唇的**,万分苦恼,方臻的确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有本事自己得到,根本无需他的帮助。 况且方臻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惊世之举,若是做成成品拿去贩卖,都会和大福团和奶油一样,带来难以估量的利益,方臻完全可以靠这些富可敌国。 而他一旦将这些东西写成书,介绍它们的原理和用法,大成能人巧匠数不胜数,到时只怕会比方臻的最初设计更上一层楼。他这么做,是成全了他人,却挡了方臻的财路。 他为了天下万民辜负了方臻,不,确切来说,是方臻为了天下万民牺牲自己,而他安向晨,只不过是一个慷他人之慨的卑劣小人而已。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你若是生气,我随你处置。」 「嗯,是该生气。」 方臻也就嘴上说说,心里一点儿气都没有。安向晨的想法都是好的,他也支持。本来他会的那些也是前人的智慧结晶,根本就不属于他,他再厚脸皮,也不会把这些功劳占为己有。 如果这些知识能用来造福人民,自然是大好事,他不会为了自己捞钱,就全部私藏着。而且古人那么聪明,就算他能藏一时,之后还是会有人根据成品反推出原理,他现在配合安向晨写书,只是将研究进程加快,节省了大家的时间而已。 方臻见好就收,没真把人给弄伤心了,他重新将安向晨揽回怀中,嘴巴碰了碰对方光洁的额头,「不过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我答应你了,想要什么都跟我说。至于报酬嘛,不如就……」 方臻说了一堆条件,听得安向晨耳朵越来越红,后来那红色就从耳朵延伸到了全脸,又蔓延到脖子,再往下,睡服遮着,方臻无缘得见,说不定都红透了。 方臻也没说什么浑话,不过是要安向晨每日起床睡前都要例行亲吻;以后成了亲,在家中一定要叫他相公;成亲之后行云雨之事,不能次次都靠方臻主动。 还有,不要每回亲他都亲在侧脸,一定要雨露均沾,尤其是嘴。 安向晨面皮薄,性子又别扭,总是不肯乖乖就范,像只傲娇的猫咪,想要跟你撒娇,就非得眼带蔑视地将小爪爪摁在你的手背上,叫你意会。 方臻就喜欢看他羞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逗猫逗得不亦乐乎。 「不如……」 「你自己说的,你能做到一定尽力。」方臻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我没别的要求了,要是这么简单你都不愿意,那你就跟你的天下万民干瞪眼吧。」 「……」安向晨恼怒又无话可说,逼急了便拽着方臻的衣领,将自己的唇狠狠地撞在他唇上,「晚安!」 这「晚安」也是方臻告诉安向晨的,和「早安」一起,说是现代人问好的话,不过他们是情侣,光说不行,还得带上行动。因此他每天都会对安向晨问早问晚,附带早安吻和晚安吻。 他刚才说的那条例行亲吻,自然也是要附带问候的。 「别啊,我还没说完呢。」方臻被他撞得嘴唇磕到牙齿,估计安向晨也不怎么好受,就摸了摸他的下唇,「这次不算,我还没准备睡觉。」 「!」 「真的,不开玩笑。」方臻故意忽略后半句话,「我真有事要说。」 「你还有何事?」 「嗐,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店里我跟秀姑嫂子两个人能忙得过来,你就专心写书吧,需要什么纸,正好明天休息,咱俩上街去买。」 方臻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图纸,我给你画,我尽量画得明白点,你不懂的就随时问我。」 「不用,还不急,你且先想一两样与咱们无害的。」安向晨暂且冷静下来,方臻说得的确是正事,「其他,总要等到你我安身立命再说。」 「达则兼济天下,首要便是达。若你我都衣不蔽体,我怎有心思去想天下万民。即便时时记挂于心,又能想的了几时?」 安向晨头脑清醒,「你那半自动打蛋器,我也是有心告知百姓用法的,但若因此害得你生意失败,倾家荡产,那我岂非痴傻?」 「等到福寿斋屹立不倒,再将它广而告之,若是百姓学会,并将它用在别处,也是好的。」 「都听你的。」方臻和他贴着额头,两人相视而笑。方臻想,安向晨要是活在现代社会,做生意肯定是个仁商。 第223页 这下是真的聊完了,方臻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由,强烈要求安向晨履行承诺,给他晚安吻,安向晨被缠得没招,只得视死如归般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不过这次,力道刚刚好。 此后几日福寿斋一切如常,方臻在和安向晨聊天中得知硝石可以购买交易,便从爆竹商贩和药店等处购买了一批硝石,用来制作冰块。 虽然耗时耗力,但总算是找到了制冰的门道,以后可以再改进。很快,有了硝石制冰工艺的帮助,福寿斋的蛋筒冰淇淋开始热销。 原本大成的夏季冰饮就有冰块加牛奶、加果汁、加糖等,和现代的冰棍十分相近,方臻的冰淇淋比单纯的冰块加牛奶更加好吃,且和大福团一样,逐渐丰富了不同的口味,成为环山县最抢手的冷饮。 二月底,方臻和秀姑密谋了有一阵的新品终于面世。不过它的面世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安向晨。 这款新品名叫生辰蛋糕,是方臻特意按照现代人过生日的方式准备的,蛋糕上还插了被方臻雕成「十」和「九」形状的两根蜡烛。 蛋糕尺寸不大但高度很高,是水果奶油的,一层奶油一层蛋糕一层水果,厚厚涂抹了三遍,蛋糕最外围用奶油包裹着,蛋糕面上,是方臻用黑芝麻粉书写的「生辰快乐」。 方臻倒是有心想做巧克力,只可惜那东西原产在中南美洲,以安向晨从没见过金髮碧眼的白种人推断,现在国外航海有没有起步都两说,南美洲大陆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听见被发现的消息。 蜡烛是插在洗干净的细木棍上,细木棍插在蛋糕上。因为蜡烛不是专门的生日蜡烛,燃烧一小会儿就会流蜡油,方臻将安向晨蒙眼带到桌前时,才点上蜡烛。 第147章 安向晨生辰(二更) 这天福寿斋休业,安向晨一早就知道是自己的生辰,但没想到方臻会给他准备什么惊喜。 方臻带领着秀姑和方进举给安向晨唱了生日歌,然后叫安向晨闭眼许愿,最后吹灭蜡烛,切蛋糕。 除了蛋糕,长寿面也是必不可少的。安向晨先吃了长寿面,才开始吃蛋糕。 他们自从开了福寿斋,天天和奶油打交道,说吃腻倒不至于,但早就没了最初的新鲜感。但这蛋糕是方臻亲手制作,其中的心意比奶油要珍贵得多。 「我们那儿过生日就是这么个仪式,但你家对吧,毕竟地位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过生日的,我这可能没那么正式,但我的心意肯定不比任何人少。」 安向晨只觉今日的奶油比往常要甜许多,不然为何他的心中如蜜一般。 「往年哪有那般正式,我是庶子,家中嫡子都不少,又有谁会特地在意我的生辰。」安向晨只是平静地讲起往事,他如今过得很好,过去的那些早已不算什么,「不过娘亲会亲手为我煮长寿面,父亲会送我一件生辰礼。」 「再有,便是凑巧让家中主母知道了,会叫帐房拨银子与我,或是叫我自行去库房里,挑件宝贝做生辰礼。此外便没有了,不会特意庆祝。」 「那还不如我的,你看长寿面有,生辰蛋糕有,生辰礼也有。」方臻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件礼物,是包装在漂亮的硬纸中的,外面还用绸缎系了个蝴蝶结。 「这绸缎是废布头,我跟布庄要的,没花钱。」方臻自己花钱不计价格,但安向晨管帐不许他乱花钱,尤其是上次订婚买了同心扣之后,要买东西都是要跟安向晨报备的,所以方臻赶在安向晨质问前自证清白。 「那便,谢过相公。」安向晨笑意盈盈,主动在没外人时叫了方臻相公。 秀姑是个心细的女人,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早就有所察觉,后来有次机会正巧,两人便向她坦白了性别。秀姑起初惊吓不小,但没过多久就接受了。 两人的恩爱她本就看在眼里,而且东家对她有多好,她心里清楚,人家的家事,也轮不到她管。 至于方进举,孩子年纪小,还没有世俗的概念,在他眼里,安向晨是男是女本就不重要。 「还有俺,东家婆,这是俺跟俺男人和大娃一点心意,你收个。」秀姑的礼物没有包装,是一个小巧的香囊,布料比方立一家平时穿戴的要好得多,虽只是一小块布料,也足见他们的心意。 香囊上的图案是秀姑绣的,一面是个福字,一面是一朵并蒂莲花。农家人懂得不多,那些文绉绉的她也不知道,就捡着人们常绣的吉祥图案秀了朵花。 香囊里的花是方孝从方家村的山上摘的,属于本地一种特有的花,要进深山才能寻到。这花香味清幽,持久不散,即便花朵枯萎了,香味也不会立即消失,能保留相当长一段时间。 「还有俺哩,俺也有个。」方进举踮着脚,把他写的一副字送给了安向晨。 方进举的字比年前有了进步,但要拿出去见人还差得远,重在他有心,纸上写着诚挚的祝福:祝愿安先生长命百岁。 安向晨一一谢过,四个人分享了蛋糕,秀姑便带着方进举出门去逛街。 环山县的县学只有一家,每年新生入学在清明节后,秀姑已经着手办好了孩子入学的手续,趁着今日休息,就带他去县城里逛逛,花些钱带孩子吃好喝好,入了学不至于因为是穷学生没见识被旁的孩子欺负。 方臻的礼物他留到秀姑走后才拆,里面是一沓图纸。安向晨一一看过去,是旋转拖把还有上次那个滑轮组的设计和说明。 第224页 为了方便他整理成书,方臻的图纸画得很详细,原理也用了最简单的话语去描述,旁边还举了生活中可见的例子作为补充说明,即便是安向晨听物理听得头昏脑胀,也完全看得懂这些图纸表达的含义。 这份手稿为了方便古人理解,方臻下了大量的功夫,安向晨看完,当即主动抱住了方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生辰快乐宝贝。」方臻亲吻他面颊,「写书肯定不是容易的事,这两样你慢慢看,咱一点点写,不急。」 「你何时做的这些,我与你朝夕相伴,竟丝毫不知。」 「本来就是给你的惊喜,要是让你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方臻肯定不会说实话,这些图纸都是他趁安向晨睡着时整理的。要是让安向晨知道真相,又要自责。 「倒也不……」安向晨才要反驳,想起今日是他生辰,方臻又如此用心良苦,便没有像往常一般泼冷水,「劳你费心为我,多谢。」 「谢就不用了,今天你最大,按照我们现代人的习惯,今天应该带你去约会,可惜环山县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去。」方臻对于不能和安向晨出去约会感到颇为遗憾,「要不,你提个心愿,我帮你完成,就当咱们约会了。」 安向晨原本是想直接推辞,他从方臻这里得到了已经足够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心愿需要完成了。就在他准备说话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改变了主意,「我其实,想学你的刀法,不知你可否教我?」 「学刀?」这心愿出乎方臻的意料之外,依他看,就算安向晨真的对武术感兴趣,他也更适合学剑法,而不是刀法。 提起剑客,人们脑海中的形象通常是玉树临风的,而提起刀客,往往是粗粝的,沧桑的,安向晨和刀,实在是不搭。 「你确定想学刀?」虽然剑法方臻也不会吧,但刀法,他有点想像不出来安向晨使刀的场景。 「自然,你可否教我?」 「行,教你。」既然是安向晨的心愿,方臻话都说出去了,怎么可能临时反悔让他失望。更何况不搭归不搭,安向晨也不像是要奔着练成一代刀客的目的去的,招数他教了,能学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安向晨的悟性。 方臻一向都是行动派,安向晨既然要学,他便下午就带着安向晨去木匠铺子里选刀。 用真刀有一定的危险性,方臻打算先用两把木刀,等安向晨上手了再换真刀,就和县衙里的衙役用木刀训练一样。 选刀用不了多久,木匠铺里就有现成的。刀具选定,方臻就带着安向晨在院子里演练了几遍,让安向晨感受一下,是否真的要学。 一开始的教学,理论包括刀的构造,招式的名称,实践包含握刀姿势,一套基础刀法。 安向晨学得艰难,他没有武功底子,即便是简单的招式,也会绕不明白,不知道方臻是怎么从眼前划拉一圈划到后背又绕回眼前的。 一套刀法练了一下午,也就记住了噼和扫,其他的想要完整连贯地连招顺下来还有困难。 「怎么想到要学刀了?」休息时,方臻问他。看安向晨这样子,也不像是对刀法有多热衷的,不然不至于进展这么慢。 人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总是能展现出超常的能力,即便之前从没有接触过,但在与它相遇的那一刻,便会没由来地拥有自信——我就是天生很擅长这个,我一看见它我就知道该怎么去做。 这种像是宿命般註定的自信,会给人带来无限的热情和勇气,去征服去学习去接受。 这一点,方臻在安向晨身上完全没有看出来。想学刀的安向晨和想着书的安向晨,其表现出的差异过分明显,方臻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强烈想要逼自己学刀的原因。 「只是恰巧不知许什么心愿罢了,想来你陪着我练刀法,也是趣事一桩。」安向晨擦把汗,同方臻坐在院子里,刀尖一下下点在地上,「你可是后悔了不愿教我?」 「别用刀尖点地,对刀不好。你要学,就要把它当成你的伙伴。」尽管只是把木刀,方臻也及时制止了安向晨的错误行为。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安向晨对刀是真的不感兴趣,如果他手里的是一支笔,他肯定不会揪着笔毛玩。 安向晨闻言立即将刀收起,掏出帕子擦干净被他弄脏的刀尖,认错态度诚恳。 「你想学我就教你,哪天不想学了我就不教了,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强身健体也挺好的。」方臻直觉安向晨怀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心思,但对方不想说,他就不追问了。 「嗯。」 「走,上街买点菜,晚上给你做烧烤。」 「好。」安向晨收好刀,整理了着装跟着方臻出门。 说起烧烤,他还真是好久没吃到过了。在方家村时,一开始方臻还时常上山打野味,后来到了冬日才作罢,如今在县里,所有食材都要购买,蔬菜自是好的,肉却不一定有野味鲜美。 「今天是二十九号,等过了清明,我就招一个小工,一个帐房。」方臻像是看穿了安向晨的心思,牵起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的计划,「然后咱们就回村,我带你进山。」 「嗯。」安向晨安静地任他牵着,两人漫步在街市上,只在需要的时候,他才轻轻回应一声。 「春天万物復甦,除了景色好看,运气好能看到各种动物生的小崽子,小兔崽小鸡崽,小虎在小熊崽,可爱得你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方臻想到了什么,问安向晨道,「咱们要是养野生动物,应该不犯法吧?」 第225页 「自然不犯法,山鸡山兔你若是养得活,随你养便是。」虽然方臻提了四种动物幼崽,但谁会养虎养熊,因此自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不,我想养头狼崽子。」方臻语出惊人。 「养狼!这……」养狗安向晨见过,有些人家还会专门饲养恶犬,但狼实在是非一般的动物,倒也不是不能养,只怕稍有不慎,会惹出不少事端。「若是能好生驯养,应当……也是可以的。」 「那就行,咱们特地去找肯定能找到不小心落单的小狼崽子,现在这时候正是狼交\配繁殖的季节。」方臻信心十足,他去年想找狼始终没找到,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第148章 清明 三月来临,福寿斋继范鹏和万莹莹大婚后,再一次忙碌了起来。这次忙碌不是为着特定的某一家,而是全县有点家底的人家全都预定了一定数量的大福团,用作清明节的祭祀。 清明节,是大成国全国性的重要节日,虽然和春节的热闹不能比,但重要程度不亚于春节。 在清明节,全国各地的祭祀活动或许会有些许的不同,但主题都是祭祖扫墓。 这次不再只是给祠堂里的牌位更换香烛,而是一定要到埋在山里的坟冢处,在坟前磕头烧纸,清理杂草和鼠洞,替列位长眠于此的先祖改善睡觉的环境。 还有那流年不利的人家,会在清明节替祖先迁坟,改换风水,以求转运。 方家村也不例外,方大福当上村长之后第一次联繫方臻,就是通知他清明节这种大日子一定要回村。 这一天,县里的店铺基本都会休业,往年没有福寿斋时,他们也都是提前预定所需物品,但最多也就是提前个一两天,例如贡品一类,家中的厨子就能制作,也不需要额外费神。 不过大福团的制作只福寿斋一家会,且已经成为流行趋势,自然上坟也少不了买一些大福团给祖先尝尝新鲜。 福寿斋的任性程度,那可是县里独一份的,谁家做生意还像他家一样,动不动就休业,一个月能至少休八次!大家生怕方臻来不及做,或者一走了之,因而才三月一日,各家各户就早早下了大福团的订单, 祭祀的贡品不需要太多,加之有硝石制冰的方法可以保鲜,按道理方臻三人完全能够赶制出这一批的订单,可他却偏偏又找了上次的村民来帮工,只不过只请了上次干活时表现最好的两位。 原因无他,方臻打算清明节扫墓后连带踏青,一路向着大山的怀抱进发,而不是中途返回福寿斋,交代完事情再次进山,徒增麻烦。因此,他这一趟出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县城,这就需要把店里的事情提前交接好。 这两位村民方臻在村里时就有接触,人是靠得住的,上次干活也勤快,两人一来帮工,方臻就先跟他们交代了清明节后帮他看店的各种事宜,并且将店里的钥匙留给了他们,嘱咐他们回村扫完墓,就自行来店里上工。 如果有需要拿主意的事情,就找秀姑,他和安向晨不在的时候,店里的事都由秀姑做主。 一切准备妥当,清明节前一天,方臻在木箱里铺满了冰块,冰块中间放着各家需要的大福团的数量,向每位买家交了货,随后带着安向晨回了方家村。 清明节当天,一大早在祠堂举行的仪式,和大年初一那次一样,领羊、上香、做法事一个不落,随后才是大家浩浩荡荡地朝山里进发。不过是这次的主事人变成了方大福,他们一家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至于原村长方有德一家,被县令下令罢免在村民看来实在是一件丢祖宗脸面的事情,祭祖时候按人口算,都没让他们家往前站,就安排在中后的位置,离方臻倒是不远。 方臻观察了一下,村里没什么变化,方大福做了村长依旧住在村中央的自家院子里。听村民说,大福村长为人厚道,看方有德家离祠堂最近,祠堂的钥匙依旧交给他们保管,平时添香烛也归方有德家。 而方有德一家在最开始臊了几天之后,随着农忙,和其他村民一样早出晚归在田里侍候着,生活逐渐归于平静。 方家村四面环山,虽都是方氏子孙,但各家分支不同,每位祖先及直系后人,都拥有一座独立的山头作为坟冢。 进山后先要去最大的坟冢,也就是孕育了整个方氏一族的源头,由村长带领着大家拜了老祖宗,烧纸磕头每家出一份贡品之后,才会各自去找自己那一支的坟头。 从源头坟冢走出不远,村民们就以亲缘关系为单位逐渐走向不同的方向。 有的村民生的孩子多,爷孙叔伯要十好几个人,也有的村民像方臻一样,发展到这一支,只剩了他一个独苗苗。 方立家的祖坟和方臻家的正好隔了座山头,方立惦记着方臻失忆的情况,一早就告诉了方臻两家祖坟的位置,方臻这才不至于走错地方。 到了地方,是一片平地,从草木生长情况看,是属于长不了好庄稼的地。平地上立着十座坟头,从方臻的角度望去,总体走势呈现一个正三角形。 最高最远处只有一座坟,接下来分列了两堆,一堆有两座坟,再往下又成分支,和谱系图的呈现效果基本一致。 平民的坟是不立碑的,如果没有前辈带着,告诉你这座坟是太爷爷,这两座坟是你爷爷奶奶,否则根本认不出这些坟里埋着的都是哪几位先人。 第226页 虽然也不是方臻的祖先,哪座坟头分别是谁他也不认得,但方臻还是替这些先人清理了坟头上的杂草,那些被蛇鼠打洞的地方也都撒了药进去,再用新土填补好。 方家村把扫墓称为上坟,除了扫除杂草,还要给每座坟包添一层新土。 新土用铁杴从附近铲来,洋洋洒洒顺着坟尖倒下去,给已经干到泛白的坟包上了一层土黄色。 方臻做这些的时候,安向晨就在一旁默默帮忙。方臻负责添土,安向晨则在添过土的坟尖上放一张黄纸,再用土块压住。 这些都是本村的习俗,临行之前秀姑和他二人讲过一遍,回到村里,方立又讲了一遍。 处理好之后才是烧纸,火烧旺后,带来的线香和白蜡烛以及贡品都要扔进火堆里,和纸钱一起焚烧。 两人将带来的食物和酒分出一部分做贡品,每样贡品取一小块扔进火堆里,剩下的就可以就地吃掉,这也是习俗之一。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方臻将剩下的酒封存好,放进背包里。酒他不喝,留着进了山可以做应急物资,消毒、处理伤口等。 他们这次回村上坟,带的东西是别人的好几倍,两人分别背了一个样式从没见过的包袱,方臻的包比安向晨还要再大一些,他那背包差不多有半人高了,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 这背包是方臻按照现代登山背包的样式,买了牛皮找县里的裁缝铺子缝制的,他和安向晨一人一个。这背包不仅容量大,解放双手,还能在关键时候挡在胸前抵御野兽的撕咬,争取逃跑时间,一举多得。 今天见了他二人的背包,村民们都在传,肯定是方臻在县里赚了大钱,所以买了一大堆好东西,回来谢祖宗保佑来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些全是进山的装备,包括弩、小砍刀等,因为不方便在村民面前穿戴,所以全装进了背包里。 「我一向便是如此,何止今日?」安向晨对方臻说他沉默不甚认同,他平时便不是话多之人。 「你呀,就是嘴硬,快告诉相公,是不是触景生情了?」坐在坟地里,方臻也不好太放肆,只是拉住了安向晨的手,给他力量。 「安家祖籍并不在京城,往年也只有皇上额外开恩赏赐多几日休假时,家主才可带领全家人回去一次,其他年份,都是父亲和三叔带着大哥等嫡子回乡祭拜,像我这样的庶子,不是每年都能轮到回去的机会。」 安向晨摇摇头,「既不能年年回乡祭拜,时日长了便也记不得家乡是何等景色,祖坟又位于何处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倒是。」方臻上辈子过清明节,都是去烈士陵墓看战友,至于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也就没想过去祭拜了。 「我只是想,往后这处山头,该是无人再来了。」 安向晨这话有几层含义,这第一层,便是他们将来越走越远离方家村,到了京城之后,只怕是许多年也未必会回来一次。 第二层来讲,方臻这具身体的主人换了,原先那个真正的方家后人早已死去,他们面前这处方家支脉本就只剩一个独苗,此时其实是已经后继无人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祭扫。 更深一层,方臻知道,安向晨是在暗示,他和自己在一起,註定不会有子嗣。不论是不是方氏血脉,等到百年之后,他这个人,留在世上的痕迹就会烟消云散。 「人活一辈子,能把自己过明白就不错了,生下来教不好也是作孽,别瞎想。」方臻搭着安向晨的肩膀,「我们那儿科学研究表明,物质由原子构成,你别管原子是什么玩意儿,总之就是它永远不会变多也不会变少,顶多就是换个存在形式。」 安向晨一听他要讲物理,下意识就想打瞌睡,但方臻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提物理,便耐心往下听。 「咱们人也是这玩意儿做的,就这个原子。所以哪天人死了,不会消失,但会转化成花啊草啊空气啊,我存在过就不会没痕迹,过个千八百年的,说不定这块石头就是我,不管别人认不认识,我就在这儿。」 方臻指着脚边的一块石头,又指向石头旁的草说道:「你也一样,指不定你就是石头边上的这棵草,可能我们都没有意识了,但咱俩还在一块。」 虽然这么讲,安向晨也不能听懂其中的理论道理,但方臻想表达的心情明确地都传达给了他。 「是我杞人忧天了。」 「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多想。」方臻刮他的鼻子,「你要是真喜欢小孩,咱们到时候收养一个不就行了,就算自己生的,过个几百年,不照样是陌生人,谁还记得我俩?不如咱们这块石头这棵草,一直都在一起。」 「嗯。」 方臻想了想,特地多加了一句,「现在还不行,你都才十九岁,现在收养个孩子,叫你哥哥还差不多。我看至少三十岁再说,到时候生活稳定,阅歷丰富,闲的没事就逗小孩。」 「你这样说,难不成孩子是养来逗乐的?」 「再说,咱们还有狼崽子呢。」 方臻和安向晨话赶到了一块,安向晨听罢,越发觉得在养孩子这件事情上,方臻似乎并不是十分可靠,指不定会教出个怎样的混世魔王来。 「你且先好好养着你的狼崽吧,真要收养孩童缘分必少不得,我眼下也不曾有这份心思。」 第227页 「好嘞。」方臻检查过火堆已完全熄灭,将背包甩上背,「走吧,进山找狼崽子,是咱们的狼崽子。」 「好。」安向晨将自己的背包背好,跟在方臻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向远处走去。 这里的路不通往深山,他们必须要换一条路走,这一路上说不定会遇到上完坟陆续下山的村民,两人打算等到了深山边缘,再把装备换上。 安向晨到底是不放心,便抢在方臻找到之前提了要求,「既也是我的狼崽,起名须得我认同方可,你若要」大红」」小黑」地叫,我便不依。」 「行,名字你起,叫皇上都行。」方臻摸摸鼻尖,要不是被安向晨阻止,其实他是这么打算的,小黑有什么不好? 「净胡说,我且看你有颗个脑袋。」 第149章 进山 深山几乎和他们上坟的地方是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上,这一趟到达深山边缘的树林时,天边已经被晚霞烧得红透了。 这一路上走来没什么风景可看,基本是从满眼黄沙的荒土地逐渐到有草木生长的平野,再逐渐到能看见树林,生机不断在增加,但够不上风景如画四个字。真正的美景,要站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才能看得到。 且这一路为了赶往目的地,两人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要不是安向晨跟着方臻把体能提升了上来,只怕走到半路就不行了。 即便是这样,安向晨也觉得脚底像是要着火似的,总怕鞋子是不是早就在途中磨穿了,可又不想让方臻停下来等他,便一直忍着没说。 这会儿两人到了树林里,方臻先查看四周的情况,确定安全后,才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 安向晨赶紧跟着坐下来,又趁方臻不注意,偷偷摸摸扭着脚,然后头不动,眼睛装作不经意往下瞄。确定鞋子没破,他才放下心来。 「噗。」 安向晨一抬头,就看见方臻正对着自己笑,显然是小动作被抓包了。他恼羞成怒,才要起身,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因背上背包太重,又被坠着坐回石头上,还差点重心不稳仰面翻过去。 一直走还不觉得,现下骤然放松,便全身卸了力气,不仅腿软得不行,连背包都背不起来了。 「……」安向晨没了脾气,他已如此狼狈,多说一句都只会火上浇油,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方臻笑去。 「休息十分钟,咱们再往里走走。」方臻从背包里翻出一只沙漏,放在面前的空地上。 这沙漏也是他自制的,进山比报时器方便携带,可以在特地的时候派上用场。 这时候还没有像玻璃一样透明的东西,沙漏是方臻用木材做的。 沙漏两边的底盖都可以取下来,需要计时的时候,将沙漏平地放好,然后将朝上一侧的底盖揭开,就能看到沙子向中间渗漏,虽不能观察沙子流失的过程,但什么时候漏完沙,还是能直观看到的。 方臻做这个完全是为了实用,观赏性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只要看到最后一粒沙子流完,朝上的一侧一滴沙都不剩,计时效果就完成了。 用完之后把底盖回去,下次需要,按照同样的方式进行。 为了防止沙子黏在沙漏壁上等导致的误差,方臻选取了大量的材质进行测试,包括对木材本身的选择,以及刷的漆料,不同产地的沙子的差异,防潮问题,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只成型的沙漏就是最终产品,他做了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给了安向晨。 摆好沙漏后,方臻就率先翻出背包里装备,衣服换成适应森林的深绿色,头髮用头巾包起来,戴上手套。 弩挂在胸前,又将装满了箭矢的皮夹子缠在腰后两侧。他还在大腿两侧各绑了一把袖珍弩,杀伤力不如胸前的弩,但关键时候瞄准打入关节处,也能让敌方吃痛从而限制它的行动。 至于匕首,方臻从不离身,不需要特意装备。 他穿戴完毕,先就地演练了几遍,确保摸爬滚打时无论是躲避或出招都不成问题。 做完这些起身,时间刚刚好,沙漏漏完最后一粒沙。 「刚好,行动起来。」方臻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有着绝对的自信,他一手握着弩,空着的一只手伸向安向晨。 十分钟要缓解走了一天山路的疲劳显然是不够的,但方臻的利落帅气感染着安向晨,让他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为了能让他做足进山的准备,方臻从很早之前就经常给他灌输在山林里需要注意的事项,行动的基本准则,求生要领等等,今天,是他第一次实地实践。 安向晨握住方臻的手借力站起来,从背包里翻出了自己的行头。他的装束和方臻完全一致,不会因为他体格不如方臻,负重能力不如方臻就少装备。 虽然敢带他进深山,就有自信保护他,但方臻习惯凡事做好万全的准备,连千万分之一的意外都最好不要出现,为此,安向晨必须要有自保的条件和能力。 「不错,有点那意思了,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方臻看着安向晨全副武装后挺拔的身姿,满意地在他背上拍了两把,颇有领导检阅训练成果那意味。 「那我该如何说?」安向晨难得配合方臻的表演。 「你就说,报告队长,集合完毕,应到一人实到一人,请指示。」 「报告……」安向晨说不下去,他喊不出声。 第228页 方臻也没真想让他说这个,这句话不符合古人的用语习惯,从安向晨口中说出来听着也挺别扭的,他捏了下安向晨的脸,给小花脸上又添了一抹黑色,留下一道明显的指印。 安向晨觉得痒,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被方臻捏过的地方。 他再爱干净,一天的山路走下来,流汗是免不了的,手上有土是必然的,用手擦汗更是理所当然的,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脸蛋早就被他抹的东黑一块西黑一片,这会儿一蹭,在方臻憋不住的笑意中,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你!」安向晨狠劲蹭了几下,试图蹭掉方臻留下的泥印子。 「好了好了,干净了,再擦脸都擦破了。」方臻阻止安向晨的动作,反正这张脸是擦不干净的,「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怕我嫌弃你?」 安向晨被他看透心思,顶着被自己擦红的脸若无其事转身背起背包,抬脚就朝前走去。 方臻不再逗他,从路旁折下一根树枝,随后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可能有蛇,你在后面跟着我。」 天色已晚,他们再走也走不了多远,便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作为夜晚休息睡觉的场所。 现在还不算太深入森林,方臻在地上布置出一片防火圈,确保不会给森林带来火灾,随后在圈内生火,两人在火堆旁搭起了帐篷。 帐篷是在环山县新做的,布料方臻用防虫灭虫的中草药泡过很多天,在山里用,能防止大部分虫蚁的叮咬,杀虫效果不错。而且草药的药香并不难闻,睡在里面还挺舒服的。 晚饭是猎来的几只山兔,只有一只是安向晨的功劳。 今晚打山兔,是安向晨首次亲眼见到方臻狩猎的模样,沉稳专注,冷静果断。 他以前只知道方臻箭法好,百发百中,直到跟在方臻身边蹲守猎物,他才发觉方臻端弩的手是多么平稳,盯住目标就能一动不动,宛如一具雕像般。 换做普通人,一动不动举着胳膊时间长了都会受不了,方臻拿着弩还能保持姿势不变,甚至不见丝毫的抖动,令他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敬佩不已。 而他自己打的那只兔子,纯粹属于运气好。射出去三箭才射中一只不说,全程都靠方臻在一旁的指导辅助。 他练习打靶时间不短,但打活物还是第一次,感觉很是不一样。这活物不仅是移动靶,而且移动方向和速度还不受控制,他根本捉摸不透该如何下手。 方臻在他耳边灌输着什么风力、移动轨迹、预判等的,不亚于听天书。 「挺好的,第一次打活物就能有收穫,以后多观察你就心里有数了。」方臻一边剥兔皮一边夸奖安向晨。有他全程指导,等他们出这片大山时,相信安向晨也能出师了。 山林里夜间不能乱跑,吃过饭,去稍远处埋了骨头,又拐去溪边简单清洗过后,两人就钻进了帐篷里。 当初安向晨第一次睡帐篷,还是在方臻离家一个月之前那次,那时候帐篷比现在简易也比现在小,他一个人睡在里面,睡到半夜被冻醒,撩开帐帘还什么都没看清,露天睡着的方臻就立即朝他走来,言语关切嘘寒问暖,并将唯一的毯子给了他。 现在回想起来,虽不自知,只怕当时便已动心。能有一个人将自己如此放在心上,谁又不会感动呢? 「……」安向晨张了张嘴,他此刻忽然很想叫叫方臻,不需要回应,只是自己小声念叨一句而已。可他想到方臻那超过常人的五感,到舌尖的「相公」便咽了回去。 罢了,在心里默念也是一样的,何必要给这人可乘之机,只怕他又要开染坊了。安向晨这样想着,握住了搭在自己腰间的方臻的手,翘着嘴角闭上眼睛。 睡到半夜,安向晨迷迷煳煳被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那声音不大,但一下下抓挠在眼前的帐篷布上,吓得他浑身僵硬,当即清醒过来。他们此刻正在山林中,谁也不知会遇上何种动物。 「别怕。」方臻在他身后轻声安慰他,听声音已经醒了有一阵,对眼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什么?」安向晨同样轻声问他。 在他们谈话时,外面的动静停了,似乎是被吓跑了。 「说不准,鼠一类的,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对方在帐篷外,方臻只能从动静和隐约印在帐篷上的体型判断,但他直觉不是老鼠,不然早就钻进帐篷了,不会笨到挠了半天还在外面打转。 「你放心睡吧。」 「那你呢?」安向晨听方臻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和他一起睡了。 「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方臻想把外面那只小笨蛋抓来瞧瞧,又怕是什么长得贼眉鼠眼的,安向晨不喜欢。 「那我同你一起等。」安向晨也来了兴趣。这趟进山,本就是为着玩乐来的,现在有这等趣事,他自然不想错过。 「好,那你把眼睛闭上,我要把帐篷支起来一点,给它个进来的机会。」方臻闷笑,他的胸膛贴着安向晨的后背,一笑带来的胸腔震颤传导在安向晨背上,麻麻痒痒的。 「你莫不是哄骗我先睡?」安向晨对他的提议感到怀疑,方臻不是没这么干过,他才不信。 「真的,特地带你出来玩,还骗你干什么?你要是睁着眼睛,它肯定不敢进来,这些小东西精着呢。」方臻这话倒是没错,要是和这些动物对上眼神,只要流露出一丁点别样的情绪,它们就会立马逃跑。 第229页 「那便,便再信你一次。」安向晨闭上眼睛,「你若是骗我,我明日定然要与你计较。」 「嗯,不骗你。」方臻亲在他后颈,「你要是没撑住先睡过去了,可不能怪我啊。」 「……」 「好了好了,别闹,别把它吓跑了。」方臻连忙安抚住企图坐起身的人,下巴搁在他头顶上,轻轻一点,「你要是睡着了我叫你,现在赶紧眼睛闭上,装得像一点,我要掀帐篷了。」 安向晨拿方臻没办法,只好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去,随后闭上眼睛。 第150章 小动物 到底是半夜,正是睏倦的时候,尽管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不要睡着,这反而成了一种催眠的口令,就像数羊一样,念着念着,安向晨就逐渐失去了意识。 狩猎是一件极需要耐心的事情,尤其是当猎物被吓跑过一次之后,想要让它再次放松警惕,伸出试探的小爪子,就需要更加沉得住气,不露声色地等待。 方臻显然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猎人,在等待猎物上钩的耐心上,只怕整个大成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匹敌的。 就这样,在一场无声的较量中,方臻再一次凭藉自己出色的专业素养胜出了,那只逃跑的小东西,最终还是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成功钻进了方臻故意留给它的方便之门。 小东西挠起帐篷来气势汹汹,实际却是个没有方臻巴掌大的傢伙。进了帐篷,它警惕地四处嗅着,打量眼下的环境,连身后的方便之门被人悄然关上也没有察觉,反而慢吞吞地朝前爬了一步。 方臻一边做好抓获它的准备,一边不动声色地敲了几下安向晨的后背。他答应安向晨的,一定会叫醒他。 安向晨心里惦记着诱捕行动,即便不小心睡了过去,其实睡得并不算踏实,被方臻一敲,便迷迷煳煳转醒。 他眼睛半睁未睁之际,只隐约看到了眼前黑黑小小的一小点,似乎是个活物。然而不等他大脑做出反应,那黑点就「嗖——」一下子消失了! 安向晨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后勐眨了几下眼睛,可那黑点就是凭空消失了。 身后的热源也在这时离他远去,是方臻坐了起来,他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黑点不是消失,而是被方臻飞速捉走了。 安向晨揉揉眼睛跟着爬起来。他们在野外生存,晚上是不会脱换衣服取散头髮的,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因此他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坐起来就随手擦亮了火摺子。 这火摺子不便宜,是他们去了环山县以后才买的。 之前在方家村,也只有方臻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天,用了钻木取火的方式生火,之后他们一直保有火种,在家烧灶烧炕都很方便,也就没想过那么多。 后来开了福寿斋,在县里住下了,每逢休息日没事的时候,两人就会去街上逛一逛,没逛几次就将县里的铺子都走了个遍。 也是那时候,方臻这才在某家铺子里发现有这东西买,当即便买了几个备用。 「原来是它。」方臻将掌心往安向晨的眼前递了些,就着火摺子的光,两人看清了方臻手里的小傢伙。 只见它因为害怕蜷成一团小圆球,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是尖细的刺。 「刺鼠子!」 「你认识?」虽然叫法略有区别,但不妨碍他们对这小傢伙的统一认知,这是一只小刺猬。 「这东西惯会躲着人,城里是不曾出现的,我不过也只是有幸远远瞧过一眼,听人说它通身尖刺甚是扎手。」安向晨说着,伸出的食指犹豫地缩了回去,显然是好奇想摸,又有所忌惮的模样。 「不过我所见,虽也不是很大,却比你手上这只要大上些的。」 「你见的应该是成年的刺鼠子,这只笨蛋还是个幼崽。」方臻在小刺球上试了试手感,「刺都还是软的,你摸摸。」 安向晨听他这样讲,才小心地碰了碰,「真是软的!可惜,无缘得见它的真容。」 手里这只还是个幼崽,刺又柔软无害,想要强行让它展露身体,别说是方臻和安向晨了,就是方进举也能轻易办到。 但他们都不会去这样做,他们捉到小刺猬也只是纯属好奇,想看看是哪个坏蛋半夜扰人清梦,并没有打算真对它怎么样。 「它肯定是刚冬眠睡醒,看到咱们帐篷外有不少现成的死虫子,所以来吃饭了。」方臻将刺猬转交到安向晨手中,自己则动身掀起帐帘打算出去。 刺猬性格温和,受到威胁也只会将自己藏起来,因此不怕它突然暴起伤人,让它和安向晨待在一起,方臻没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能再回来,肯定是没吃饱,你拿着,我找点吃的哄哄它。」说完,方臻就出了帐篷,只留下安向晨干盯着手里的小刺球。 没多大功夫,方臻就回来了,手上拿着根细签子,签子上串了好几只虫子。 他不敢把安向晨一个人留在这里,山林间不乏夜间出动的野兽,所以为了不去溪边洗手,方臻只好用这种方式把帐篷周围的虫子带回来。 他没有将刺猬接回自己掌中,而是就着安向晨的手,开始用美食诱惑这只贪吃鬼。 起初没有任何动静,让安向晨都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个假的,但逐渐的,方臻在和它的比拼中,又一次毫不意外地赢了,小傢伙一点点展开身体,长长的鼻子耸动着,随后张开了嘴。 第230页 肚子是刺猬最柔软的部分,也是它的要害,为了不让它翻身趴着,方臻贴心地将虫子送到它的嘴边,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 也许是它感受到两人没有恶意,吃的起劲,就顺从地没有翻身,敞着肚皮窝在安向晨的手心里。 方臻赶紧朝他使眼色,安向晨心领神会,轻轻地在它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又好奇地碰它的小爪子和小尾巴。 它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被人戳了个遍,才突然停止进食,仿佛难以置信般呆住,直到安向晨又要去碰它,它才飞速将自己重新蜷成小刺球。 两人被它逗乐了,两颗脑袋对着不足巴掌大的小刺球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笑够了,安向晨依依不捨地又摸了它的刺,然后将它放到了帐篷外由它自行离开。 他其实不太捨得这么可爱的小笨蛋,既然它自己出来觅食,想必也是孤身一人,方臻能养得狼崽,他养个刺鼠子有何不可。 可惜方臻告诉他,刺鼠子不是能家养的,活不下来,于是他只好作罢。 他知有种不起眼的鸟儿,叫麻雀,体型娇小随处可见,却偏偏性子倔得很,一旦被捉了关进鸟笼,其他更名贵的鸟儿都能活,只它不吃不喝地死命叫唤,没几日便会死在笼中。 想来,这刺鼠子应当也是此情形了。 方臻没跟安向晨说实话,这刺猬并非养不活,但是它的寿命太短,平均也只有五年左右,到时候安向晨才刚和它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就要被迫生离死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方臻不希望安向晨因此背负着失去的痛苦,每次想起,都是它为什么不能多活几年的遗憾,所以不如就这样看着它离开,在心里永远留下相遇时刻的美好。 放走了小刺猬,两人便继续睡觉。由于半夜折腾得挺久,所以第二天二人便多睡了一会儿,没有着急按时起床,直到各种小动物发出森林交响乐,他们才准备继续上路。 越往山林深处,越加生机盎然,大自然的缤纷也渐渐在他们眼前绽放,处处都是无限的活力。 行至下午,到了上次方臻来过的那个湖泊。 这次没了蟒蛇的盘踞,湖泊周围热闹了许多,如同方臻设想的那样,波光粼粼的湖面有野鸭水鸟,岸边还有兔子和鹿。 这景象安向晨在京城也是见得到的,但人为建造的园林,到底不是纯天然的,比起此处,还是少了几分灵动。 有了昨晚和刺猬的亲近,在安向晨眼里,现在的方臻就是无所不能的,特别是在和动物沟通上。 方臻瞧着安向晨望向他的跃跃欲试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和鹿一起玩了。 「你把背包和武器都卸下来,慢慢走过去,别惊着它们。这些鹿都有灵性,你不带恶意,它们不会跑。」 这些动物的警觉性比人类还要强烈,如果此处有危险,就不会是这幅景象。方臻判断这里暂时安全,便允许安向晨解下武器轻装上阵。 「那你呢?」安向晨解了装备,发现方臻完全没有跟他一起的打算。 「我?」方臻点他鼻尖,「万一出现个野兽,你跑得有它们快吗?」 言下之意便是要在外围警戒,保护他了。 安向晨微微一怔,随后凑近在方臻脸侧快速亲了一下,便如火烧屁股一般窜出几米远,直到快接近鹿群,才改换成缓慢前行。 方臻没拿弩的手摸着被安向晨亲过的地方,一本满足。还行,比上次更接近嘴角一点,有进步,他想。 这地方虽不是整片深山的腹地,但离入口处已经相当远,方家村之前只有方强方壮两兄弟打猎,这里他们压根没来过,因此这些鹿对于人类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概念。 它们见着安向晨,更多的是对陌生物种的好奇,在最初的观察过后,确定他没有獠牙,没有利爪,这些鹿便不再理会他,继续悠闲地吃草喝水。 安向晨试探性地靠近了其中一头,却惨遭对方嫌弃,他进一步,它就退好几步,最后干脆掉头跑了。 安向晨有点沮丧,看来想像昨晚一样,是不太可能了。他下意识回头,想寻求方臻的安慰,结果哪里还看得到对方的身影。 他知道这是方臻习惯性潜伏了起来,便不再刻意寻找,干脆坐在了湖边,权当休息放松。 他这一放松,反而有胆大的小鹿靠近,从背后用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肩颈和头髮上拱来拱去,还试图用前蹄扒拉他。 安向晨见有机会,便转了个身面对着眼前的小鹿,伸手摸它的额头和鹿角。 不一会儿有其他的鹿被两人的互动吸引,也围了过来。从方臻的角度看去,忽略装扮,安向晨就像是大自然精华孕育出的山间精灵,被这些动物们簇拥着、喜爱着。 安向晨玩得开心,却也惦记着方臻在等他,于是最后一遍挨个抚过身边的鹿,然后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见他回来,方臻也从角落里出来,让安向晨能够一眼看到他。 最初和安向晨亲近的小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进了林子,但却在看到方臻的时候,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方臻身上的弩让它感觉到了威胁,它冲着安向晨短促地叫了一声,随后转身跑走了。 「以后……」安向晨望着小鹿的身影,而后笑着摇摇头,往后他应是没有机会再来了,和这些动物有今日短暂的缘分,他已知足。 第231页 「大成又不止方家村有山,以后带你环游全国。」方臻豪爽地揽住他的肩膀。 「嗯。」 第151章 虎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两人不着急赶路,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一路上好不快乐。 他们这次要在山里待很久,没想着带猎物回去,因此除了必要的餐饭,更多的时候和这些动物们都是和平相处的。 这期间也曾遇到伸展开八肢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蜘蛛,黑黄相间,看上去像是斑络新妇,但具体是不是,方臻没有研究过,或许是独属于这个时空的特有蜘蛛也说不准。 它织的网比一般的蛛网要坚韧的多,不小心撞上去了,蛛网就像弹力绳一样颤悠却不会断。至于这蜘蛛毒性如何,两人不会蠢到去实验,因此无从得知。 蜘蛛大但蛛丝极细,只要它躲起来,你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这里有蛛丝的存在。安向晨一次就不小心撞到了蛛丝上,要不是方臻眼疾手快把他拉了回来,那只大蜘蛛就要蹦到他脸上了。 蛇类也不少,但两人随身带着雄黄粉和艾草,威胁不大。 其他的各种飞虫走兽就更常见了,只有一件令两人深刻的事,那便是他们在路上遇到过一只小松鼠。 松鼠常见,他们一路上见到不少,但这一只,方臻怀疑可能是去年秋天被他偷过家的那位,记仇,所以才会锲而不捨地一路跟着他,在他们身旁的几棵树上跳来跳去,「唧唧唧」地不停骂他。 语言不通,它骂它的,方臻一概不听,直到他看安向晨实在好奇,便起了要把它抓来给安向晨摸摸看的心思。 「你这么想自投罗网,我要是不给你个机会,好像是说不过去啊,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你的。」方臻停下脚步摸着下巴,第一次回应了这只喋喋不休的傢伙。 虽然松鼠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方臻的不怀好意,放弃辱骂转身就跑,却最终没能逃过方臻的魔爪,被捏着爪子放到了安向晨手中。 它可比之前那只小刺猬凶多了,方臻捏着它的四只爪子防止它挠人,松鼠挣不脱,就用嘴咬,小傢伙牙尖嘴利,咬在手上还挺疼。但方臻皮糙肉厚,又带着手套,被啃了几口也不在意。 一只松鼠对付不了两个人,它这头咬住了方臻的手,那头安向晨就为了不辜负方臻的好意,尽情地揉上了它的尾巴,可可怜怜一只鼠被欺负得好惨。 等它终于被大发慈悲地放回树上后,哪里还有之前激情开麦的嚣张样子,全身毛髮凌乱好不狼狈。 它憋了一口气张开前爪,结果在方臻一句,「怎么着,还想自取其辱?」中,还是含恨选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跑为上策。 之后,这只松鼠就不再出现过了。 他们已经身处这座大山的腹地,却一直不曾遇到危险。 目前为止最大的威胁也只是几头野猪,在方臻告诉了他制服野猪的诀窍后,也不是那么可怕,因此安向晨不免心下有所松懈,觉得这山中应当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不然为何全无踪迹呢。 然而往往是想什么来什么,虽说安向晨也没期待有大型野兽出来给他长长见识,但他心中才刚松动,就差点成了盘中餐。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山大王呢,来无影去无踪,在草木如此茂盛的地方,还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如果换了别人和它对上,今天一定是会交代在这儿了,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就掉了脑袋。 也多亏是方臻,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面对危险的直觉绝非常人能比。尽管当时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也没见周围有什么异常,但方臻就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向晨,别动,听我指令,你就向你的左手边侧身卧倒。」方臻不走了,站在原地仔细地甄别着,他放开胸前的弩,一手抓住背包带子,一手攥紧了匕首。 眼下敌暗我明,如果对方瞬间扑出,弩箭反而是最不利的选择。 他此刻正站在安向晨的右边,因此特意多叮嘱了一遍,「记住了,往你的左手边倒,你的左手。」 「嗯,我记得了,是左手边。」 双方僵持着,方臻当然是临危不乱,安向晨显然就没那么镇定了。他连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野兽都不知道,只能全身心地信赖着方臻,等待他随时可能发布的下一步指令。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是突然被方臻叫停下的,因此还保持着即将迈步的姿势,站久了小腿肚开始发抖,再发展下去,定然是要抽筋了。 「方臻……」安向晨不安地小声叫道,他想告诉方臻他的腿要撑不住了。 对峙就是看双方谁的心理防线先崩塌,猎人自然是最气定神闲的,它在这场较量中本就处在上风,等的就是猎物崩溃的那一刻。 现在它等到了,两个猎物中的一个,已经开始动摇。只要它扑倒更弱的那个,咬碎他的喉咙,另一个自然会吓得逃跑,然后,它就可以去追因逃跑而露出破绽的他,最终收穫两只猎物,这是它在无数次狩猎中得到的早就烂熟于胸的经验。 就在安向晨刚叫完方臻的名字,身后便传来凌厉的风声,带着千钧的重量向他袭来。 所幸他是信任方臻的,在他张口的同时,方臻的指令也在他耳边响起,他毫不犹豫的向着自己的左手边卧倒,沾染了满身的泥土。 第232页 就在他卧倒的瞬间,方臻出现在了他刚才的位置,并且用单手将背包从背后甩至胸前,后背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闷响还不是最要紧的,随着方臻的倒地,他的上方赫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喷着腥臭的气味撕咬住了方臻抵在眼前的背包。 定睛看去,盯上他们的是一只勐虎。 安向晨一瞬间冷汗直冒,如果不是方臻扑过来,如果不是他们彼此信任,即便他躲过了虎口,也会被随之而来的厚重的虎掌拍得五脏具碎,被尖利的虎爪割破喉咙。 「上树!」方臻被勐虎压在身下,用力推拒背包的同时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提醒安向晨,随后便用匕首刺进了老虎扇来的虎掌中,紧接着双腿用力,将身上的庞然大物蹬出去。 被刺中的虎掌和方臻被利爪划破的胳膊,两种血液混合在一起,溅在安向晨的脸上,烫得他一个激灵。 安向晨顾不得背包,奔跑中将它随意扔在地上,然后手忙脚乱爬上了离他最近的一棵树。 从他的角度能看清老虎的全貌,这分明是一只成年悍虎,身长超过六尺,浑身上下充满野性的爆发力,即便是方臻全力蹬踹,它也只是被从他身上蹬开,浑身的虎肉如内功发力般颤了颤便稳住身形,不等方臻爬起来就再一次向他扑去。 它的掌心被锋利的匕首刺破,惹得它狂性大发,也顾不上理会安向晨这条小杂鱼,一门心思就想将方臻撕得粉碎。 方臻也不是一般人,第一下是为了救安向晨,这次老虎再扑上来,就被他灵巧地躲了过去,然后反客为主地骑在了虎背上。 安向晨虽害怕,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爬上树后,就第一时间端起弩箭瞄向老虎,希望能找到机会给方臻帮上忙。 然而机会还没找到,方臻就和老虎缠到了一块,他瞪大眼睛微张着嘴,看着地上打得难捨难分的一人一虎,实在是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一箭射下去,指不定打中的是谁呢。 方臻眼下没空关注安向晨的心理变化,他骑上虎背的举动惹得老虎暴跳如雷,多次试图将他甩下去。但他擒拿锁人的技巧不是白练的,就跟黏在虎背上似的,怎么也摆脱不了,气得老虎当即就地打滚,试图将他压死在身下。 就地打滚的时候被压在三百多斤的虎身下,方臻差点没把胃都吐出来,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瞅准时机用匕首刺进了老虎的肚子。当然,在虎爪的蹬踹下,被刮掉几层肉是难免的,最深的伤口隐约可见森白的骨头。 老虎见这一招不起作用,便带着方臻往树上撞,方臻哪能让它得逞,在撞树之前松了手,并靠着树干双脚借力一蹬,将自己蹬得擦地划出去几米,然后抓住就近的树干就往上爬。 方臻爬树跟猴子似的飞快,那老虎扑到树下只来得及和他的鞋底以毫釐之差错过。 上了树并不是绝对的安全,老虎也会爬树,只不过在树上不如在地面敏捷而已。 它被方臻划破了肚子,受伤不轻,此刻一人一虎都在咬牙坚持着,和最初一样等待谁先挺不住放弃挣扎。 只见它低声唿哧着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勐然向上一扑。 方臻和老虎都不会给对方喘气的机会,他在上树后立马调整好姿势,冲着老虎就是几箭射去,虽发发命中,但都被它躲过了要害。只有在老虎弹跳而起要扑上树干的空档,方臻才一箭稳稳地穿透了它的喉咙,弩箭从它的后脖颈处穿了出去。 老虎摔在地上抽搐着,血液蔓延开,它张着嘴,四肢在地上划动,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身,最后渐渐没了动静。 方臻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有老虎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在打斗中晕染得到处都是。 失血让他嘴唇发白,他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又咽了好几口唾沫,举着弩的手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平稳,直到老虎一动不动,他才缓慢地垂下胳膊。 「方臻……」安向晨被这原始野性的打斗震撼了,甚至忘了害怕,只是从骨子里升腾起对力量的崇拜和屈从。他同样注视着老虎咽了气,才小心地开口,声音不敢大,似乎是怕打破此刻的氛围。 「你先待着别动。」方臻缓过气来,沖安向晨露出安抚的笑容,随后在树上又朝着老虎射了几箭。 作为强大的对手,方臻对这只虎抱有绝对的敬意,但作为生存之战,他不得不残忍地补刀,确认老虎完全死亡。 老虎被他补了几箭依旧毫无反应,方臻率先跳下树,握着早已沾满鲜血的匕首戒备地走向老虎,并最终确认了安全。 第152章 幼崽 这里有老虎出没,闻着气息也不会有其他动物敢轻易靠近,结束了战斗,方臻脱力地靠着老虎坐在地上,枕着它的背缓了缓神。 说实在的,单从致死的难易程度来讲,勐兽比人要难对付的多。它们虽然智谋比不上人类,也不会利用高科技武器例如枪械等,但它们拥有绝对的实力,是那种你可能都来不及瞄准,就会被它一巴掌给你扇飞拍死的实力。 「下来吧。」方臻靠坐在虎背处,替它合上了双眼,随后用脚勾过自己被撕扯掉一块皮的背包,从包里翻出酒,眼睛一眨不眨地倒在自己的胳膊和腿上。 虽然在打斗中多次摔碰,但流血的伤口都集中在他的四肢上,主要是在缠斗中被虎爪挠的,其他位置顶多就是青紫瘀血。也幸好他没让老虎咬着,不然就不是削掉几块肉,而是整条胳膊被咬掉了。 第233页 见方臻给自己消毒,安向晨便从背包里翻出进山之前准备的各种伤药,幸好背包足够结实,没有将药瓶摔碎。 安向晨抿着嘴一丝不苟地替他上药,先是用水浸湿了帕子,替方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而后小心地将药粉撒在患处,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缠绕。 因为有酒水浇过一遍,原本被血和泥煳满的伤口也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狰狞可怖,深红色的肉外翻着,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 安向晨的手比方臻这个伤患抖得还厉害,他拿着湿帕子根本不敢太靠近伤口,生怕弄疼了方臻。撒药粉的时候也是,撒少了怕不够,撒多了又怕要药力强劲,方臻挨不住疼,上个药把自己忙活得满头大汗。 「不怪你。」方臻知道安向晨心里自责,便用已经包好的那只手在他头顶抚摸,「山里有老虎很正常,又不是你招来的。咱们这趟出门,我就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你看我跟它打得多威风。」 「若是同你来的是你那些战友,你也不必受这般重的伤。」尽管方臻从头到尾眉头都没皱一下,但烈酒和药汁浸在伤口里,他看着都疼得心尖颤,「若是我再有用一些,若是我也有你这般本事……」 「你这意思,我跟我战友来,难道是要我跟战友恋爱成亲?」方臻故意激他。 「我不是此意!」安向晨果然急了,时至今日,他怎么可能将方臻让给别人呢,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行,他不会让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方臻佯装生气,仰头靠在虎身上长吁短嘆,「我刚刚差点就没命了,现在浑身都疼,还流了那么多血,肉被撕掉好几块。我都这样了你也不说心疼我,还要反过来让我哄你,开解你,你怎么想的啊,你伤透我的心了安向晨。」 「我没有!我自是心疼你的,我正是心疼你受这般苦楚才……罢了,若是你觉得口说无凭,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安向晨说着便红了眼眶,抓着方臻破烂的衣袖,抽着鼻子到底没忍住,偏过头去掉下眼泪。 他是在生闷气,但是气的是他自己的无用,他从没想过要方臻花费心力哄他,可却没想到方臻竟是这样想的。 也罢,他不曾帮上什么忙,还顶着一张丧气的脸,只怕换了谁都要不快。 「我当真不曾……」安向晨深觉越是这样讲越像是在狡辩,他干脆朝前爬了几步,哭湿的嘴唇贴上方臻的,「相公,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傻瓜。」 「是,我是傻瓜。」 「说什么呢你。」方臻弹他额头,见安向晨哭得堪称梨花带雨,怪自己又把人给逗过头了,「再哭我不光伤口疼,还要心疼,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啊。」 安向晨慌忙抹了两把脸,干脆背转过身不要方臻看见,当下只觉六神无主,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躲什么呀,你转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方臻胳膊有伤,不敢用力,只能用手在安向晨背上点了几下,要对方自己转过身来。 安向晨听话地又凑过来,鼻子眼睛都红通通的,却没有再掉下眼泪。 方臻给他抹泪痕,两人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也不怕把脸擦得更花,「我还真有个愿望,你要是满足我,我就不疼了。」 「你讲。」安向晨握住方臻为自己擦泪的手,乖顺地用脸颊蹭他的手心。 「过来。」方臻揽住安向晨的脑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你就这么靠着我,给我点人气儿,我就好受多了。」 安向晨主动朝方臻怀里拱了拱,小心避开他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了他的胸口,「要什么都给你。」 方臻没再说话,劫后余生的依偎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治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方臻就这样抱着安向晨,难得放松地睡了一会儿。 睡觉不愧是人体自我修復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方臻一觉醒来,失血带来的头晕目眩感减轻了许多。在伤药的作用下,伤口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打算将绷带拆下来换药。 方臻刚一动,安向晨就坐起身,他不敢睡也不敢动,直到方臻睡醒。 「你莫要动了,要做什么,且让我来。」 「不用,你去帮我看看。」方臻避开安向晨,朝身后的老虎努努嘴,「你看看它腹部的乳点,是不是突出很多。」 安向晨依言绕到老虎的正面,去检查它的腹部。 虽然这只老虎已经完全死亡,但它庞大的身躯,半张着的虎口里露出的獠牙,依旧具有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仿佛它只是睡了一觉,如果你敢惊动它,它随时会勐地睁开眼睛,一声咆哮后将你拆卸入腹。 方臻熟练地拆下布条给自己更换伤药,安向晨不想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便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咬着嘴唇将手伸了下去,扒开老虎腹部的皮毛,按照方臻所说的,查看它的乳点。 「你说的没错。」只要看过一眼,即便安向晨不了解老虎,也知道是什么情况。这只虎,是一只虎妈妈,且还在哺乳期间。 「唉,啧,我就说……咱们好好挖个坑,给它埋了吧。」方臻上药的动作停滞片刻,嘆了口气,「我刺它肚子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了,等会咱们仔细找找,小崽子应该离这儿不远。」 方臻发觉这老虎不对劲儿时就想要留它一命,因此在树上的几次射击都避开了它的要害,就是希望它能知难而退。 第234页 谁知它可能是饿极了急需大量猎物补充能量和奶水,也可能是怕他会对幼崽造成威胁,铁了心要与他拼命,方臻只好给了它致命一击。 既然还没过哺乳期,那小老虎肯定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行他们就把虎崽子养着吧。只希望这窝没生太多,不然他还真养不过来。 「嗯。」安向晨将被他扒乱的毛毛理理顺,回到方臻身边坐着,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眼下他也没什么近距离观察老虎的心情,只希望方臻的伤能快快好起来。 「还不开心呢?」 安向晨想起方臻刚才嫌他拉着张脸,于是勉强提起精神笑了笑,「那我这便去挖坑。」 「也行。」方臻知道安向晨肯定不会让他再干活,而且他现在的状况也的确不适合,伤口要是再崩裂了,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养伤,既然安向晨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就放任他去了。 只是他们这次只带了挖药草的小铲子,用来挖坑,是得有一阵子可挖了。 幸好老虎领地范围内没有其他的肉食动物,而且现在是春季,食物丰富,不到万不已不会有别的野兽闻着血味儿来他们这里,倒是给了两人一个放松休整的机会。 那边安向晨挖了一下午进展不顺,坑没多深,手指上倒是磨了几个水泡,让方臻给他抹了药。 晚饭也是安向晨去打的猎,他竟然仅凭一己之力拖回来一头山羊,出乎方臻的预料。 能埋下大老虎的坑一时半会儿是挖不完了,吃过晚饭,方臻先带着安向晨去找被母虎留在窝里的小虎崽。 在距离他们发生打斗的地点方圆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方臻发现了被藏起来的小虎崽。 这窝里只有一只虎崽,全身黑色的条纹,但毛髮稀疏颜色泛白,整只崽子趴在地上,四肢无力显然连路都不会走。它被火把的光一照,仰头沖两人尖细地「喵呀」了一声,听上去和小猫的叫声一样,再细听,却也有那么点人类婴儿的感觉。 这么小的虎崽,明显才生下来没几天。方臻将它抱起来掂了掂,大概不到四斤的样子。 小傢伙起先在方臻手里挣扎,后来嗅到了他身上母虎的气味,便顺着他的手腕向上拱,似乎是试图找到母乳的位置,看来是饿坏了。 「不许乱爬。」安向晨惦记着方臻胳膊上的伤,将虎崽拎到了自己怀中。这可是勐兽,再小也有食肉的天性,要是闻到伤口的血腥味就下嘴咬可怎么办。 「向晨。」方臻看他一手拿着火把,单手抱虎崽的姿势熟练又自如,忍不住调侃他,「看来你真有给它当娘的潜质啊,瞧瞧这母慈子孝的。」 「……」安向晨抱着虎崽又不能扔掉,只好气恼地瞪他,「你净会胡说。」 「来来来,让爹爹看看,是儿子还是女儿。」方臻把虎崽重新捞回来,将它仰面朝上放在手心里,扒着尾巴看了性别,「是个小伙子。」 这下好了,方臻心心念念的狼崽没找到,倒是意外收穫一只虎崽。 他们又在周围仔细寻找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只虎。一般来说老虎都是一窝生两只居多,这次居然只生了这一只。 一只就一只,两只也不是那么好养的,抱起虎崽,两人便原路返回,到了母虎死亡的地方。 一来他们还要继续挖坑埋虎,二来让这只崽子跟它娘亲道个别。 安向晨继续去挖坑,老虎尸体一直这么摆着也不行,用不了多久即便没有入侵者吃掉它,也会逐渐腐烂。 方臻则尽职尽责当起了奶爸,先把晚上那只山羊的肠子去河边洗净,再灌上清水,接着用草将肠子的开口处扎住,只留一条小缝,然后像餵奶一样餵给虎崽喝。 光喝水肯定不行,方臻计划明天一早就去别的族群碰碰运气,这时节繁殖的动物种类多,应该能找到奶娘给它餵奶水喝。 当晚,喝饱了水的小虎崽就睡在两人之间,然后在半夜顺理成章地尿了两人一身。 第153章 方啸风 为了防止虎崽半夜被他们不小心压到,方臻特地将它安置在了两人的头中间,这一尿直接给他们洗了个头。 虎尿的味道并不好闻,方臻当即揪着虎崽的后脖颈将它拎起来,可偏偏这水是他灌给崽子喝的,水喝多了尿床在情理之中。 「喵呀~」小虎崽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睁着圆圆的眼睛表情无辜,头一歪耳朵灵巧地忽扇了一下,还卖上萌了。 方臻又好气又好笑,他只好冲着安向晨摇头嘆气,「你瞅瞅你儿子干的好事。」 安向晨那头正两根手指捏着头巾的一角,一脸嫌弃地把它从头上拿下来,伸直胳膊举得远远的一丢,就听到方臻恨铁不成钢地沖他来了这么一句,他当即便下意识反驳,「难不成竟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 「对对对,是我们的儿子,你瞅瞅我们的好儿子,也不知道随谁,都是生了有好几天的虎了,怎么还尿床。」指着虎鼻子说完,方臻自己都笑了。 他前世在部队有丛林生存训练科目,当时查资料的时候看过丛林相关野生动物,虎也在其中。如果他记得没错,老虎幼崽的哺乳期在五到六个月左右,基本半年才能断奶,之后还要和虎妈一起生活将近三年。 这崽子才出生几天,会尿床太正常了。 方臻也就是说着好玩,顺便逗逗安向晨开心,他们今天可是苦闷了一整天了,总得苦中作乐不是。 第235页 「你同它置气有何用,它若是听得懂,往后你还要送它去学堂不成?」安向晨从他手里接过被揪住后脖颈而盪在空中的小虎崽,摸了摸它的虎头,「莫要听你爹爹胡说。」 「也别它它它的了,给咱儿子起个名吧。」方臻也伸手摸虎头,给小虎崽摸得脑袋向后一撅一撅的,是要摸秃的节奏。 「我起!」安向晨赶忙道,他生怕方臻张口就来,但话说完,想起方臻今日的伤,气势便弱了下去,「可否让我起名?」 「当然行,怎么不行。你是孩子他娘,又比我有文采,给咱孩子正经起个好名字。大红那是我兄弟,那它能跟孩子比嘛是吧。」方臻缓过了最危险那一阵,便又恢復他往日的油嘴滑舌。 「嗯……让我想想。」安向晨抱着两只虎爪做拍手状,「有了,曾有前人作诗《勐虎行》,曰」勐虎潜深山,长啸自生风」。不如便叫它啸风,望它日后能如诗中所写一般长啸生风。」 方臻自然是捧场说好,但心里不免嘀咕,说到底和他的小黄也就差了一个字,小风小黄,也差不多嘛。 「那你便叫做方啸风,可记着了?」安向晨捏捏它的耳朵。 小虎崽「喵呀」叫了几声,也不知是满意不满意,反正方臻是很满意,「好了小风,来,你过来跟爹睡,再尿床小心我打你屁股。」 啸风瞬间变成了小风,安向晨无奈地摇头,就当是乳名吧,只要方臻喜欢便好。 不过睡什么睡,顶着一头的虎尿味,谁还睡得着? 索性天也快亮了,他们便收起帐篷,沿路去了附近的河边洗头髮,顺便将昨天的脏衣服也洗了,一会儿生火烤一烤就能干。 不得不说方臻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而且这次带的伤药都是从仁寿堂高价买来的,药效比一般的药要好,只过了一夜,除了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外,其他地方的伤都已结了痂,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痊癒。 「你……将衣服脱了吧。」昨天只顾着见了血的伤口,现在在河边,总归是帮他要洗头髮的,环境也暂且算是安全,安向晨想看看方臻身上的跌打淤伤。 「没什么好看的,又没破。」方臻不愿意脱,他昨天和老虎一番缠斗,身上又是血又是汗,都捂在衣服里,现在伤在四肢还没办法洗澡,肯定臭的要命,「你去旁边洗衣服,我自己随便擦一下就行。」 他本来打算直接跳进河里洗个澡,奈何安向晨担心他的伤口,死活不肯,他只好作罢。 安向晨也不答话,就静静地看着方臻,大有不给他看他就盯着方臻盯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好好好,都听娘子的,娘子最大。」方臻怕了他了,一边解衣带一边警告安向晨,「先说好,我身上臭的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安向晨不在意,翻出了装活血化瘀的膏药的小药罐握在手里,就等方臻什么时候能磨蹭完。 小虎崽有大猫的习性,对方臻解下来的腰带好奇万分,扒拉到嘴边叼着玩,还要往方臻跟前凑,被安向晨推着屁股怼到一旁。 「好歹是你儿子,这么不留情面?」 「我倒是瞧着要被你惯坏了。」安向晨怕方臻脱袖子崩裂伤口,干脆上前帮忙。 如方臻所言,他身上的味儿确实沖,安向晨本能地皱皱鼻子,随后便神情自如地用河水浸湿了帕子,先替他擦洗一遍,这才涂上药膏。 方臻光着膀子坐在岸边,享受了两人在一起以来,安向晨的第一次贴身服务。不得不说,服务态度满分,业务能力有待加强。 折腾一番后天色大亮,方臻提议干脆就抓鱼吃好了,安向晨于是要下河捞鱼。 但他根本不会游水,却又固执得不行,还不许方臻自己下河,最后就成了安向晨腰间繫着麻绳,方臻坐在岸边抓着麻绳一端,一边指导安向晨捕鱼,一边提防着,如果人掉进河里,他就赶紧拉绳子把人捞上来。 幸好有惊无险,虽然安向晨几次差点滑倒,但总算是在关键时刻稳住身形,还几经周折艰难地捞到了四条鱼。 方臻觉得安向晨能稳住身形多半是靠意念支撑,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安向晨真的落水,他只会立即跳下河救人,而不是坐在岸边拉绳子。 四条鱼当早餐吃不算太少,方臻把鱼烤得很香,即便不放调料,也有一番风味。 这个上午,只有小虎崽一只兽饿肚子的世界达成了。 为了防止小虎崽被饿死,下午方臻便教安向晨如何打绳结、设圈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安向晨总算在没有弄伤任何一方的情况下,抓到一只带幼崽的母羊。 拐一送一,套住了母羊,小羊羔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跟在母羊身后屁颠屁颠,还当安向晨在和它玩游戏,一路脆生生地「咩咩咩」又跳又叫,还不时跑到安向晨面前去,然后又跑回母羊身边。 小虎崽和小羊不认识彼此,两只小的在一块儿玩得不亦乐乎,母羊在方臻和安向晨的压迫下,被迫给虎崽也餵了奶,两小只成了暂时的好朋友。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期间安向晨挖好了坑,两人合力将母虎埋葬。方臻还压着小虎崽的脑袋,给母虎的坟磕了三个头,惹得小虎崽顶着一脑门的土,在原地晕头转向。 动物和人类对于情感的认知本身就存在差异,虎毒不食子这样的俗语,只是人类自己臆造的美好假想而已。 第236页 更何况它出身只有十多天,对于一切一无所知,所以即便是母虎去世,他被方臻二人收养,对它来说都是毫无概念的,只知道谁对它好,它便跟谁亲,在这件事情上,不可能用人类的准则去要求一只动物。 他们走的那天,用水囊接了满满一袋羊奶,就将母羊和小羊放走了。 虎崽长身体快,饭量也一天比一天大,这一袋羊奶最多只够它喝两天的,他们在路上还得陆续寻找奶源,小虎崽成了喝百家奶长大的孩子。 之后一段时间都没有遇上什么危险,两人基本上保持了游玩养伤带娃的日常,顺便在沿途再抓几波奶娘,满足小虎崽的饮食需求。 期间也有碰到其他野兽,熊、豹、豺等,不过运气好,每次都是他们先发现情况,于是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悄然熘走,没有爆发冲突。 如此过了十天左右,小虎崽学会了走路,不再需要被人抱着,小傢伙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偏偏活泼得不行,什么地方都好奇哪里都想去,不是啃了花发现不好吃又吐掉,就是追着蝴蝶跑。 而他们也在渐渐地走出森林,到了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是海拔更高的山脉,山顶上还有着厚厚的积雪,极目眺望,白茫茫一片。 等真正走出这片森林,随着地势等的变化,站在森林边缘的悬崖上向外望,可以看到一条如玉带环绕般的大河,九曲十八弯浩浩汤汤朝东边流去。在河的对岸也是一片森林,再往远处,隐约可见草木再次变得稀少,更远,似乎还有荒漠。 那座山顶积雪覆盖的山峰,并没有因为他们走出森林而变得更近,依旧保持着神秘的姿态和他们遥遥相望,仿佛他们近它就退,永远也到不了那里。 「咱们回去吧。」方臻朝悬崖下张望,想要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底下太深,看不清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下去后是陆地还是河流,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要凭藉他们这次带的装备继续向前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带着虎崽,如果再遇上什么危险,他就得保护两个,且方臻受伤才愈,权衡之下,两人还是决定就此返回。 「嗯。」安向晨对远处的美景没有遗憾,这一趟出行已经极大的满足了他对冒险的嚮往,比起远方,他更在意眼前的人。 回去的时候方臻选择了另外一条没走过的路,这一趟出行基本上就将整个森林都跑了个遍。 这条路上的景色与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温度明显要高上一些,很多花开放的时间也比别处早。除了因为随着他们的旅行,天气的确暖和了起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里有温泉。 方臻跟安向晨解释温泉形成的条件,他听完又是惊嘆不已。所幸方臻的伤也好了,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处已经长出了新肉,粉白色的,摸上去甚是柔软,也惹人心疼。 第154章 温泉 此处温泉是天然形成,非人工开凿,面积很大,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湖泊。 方臻对它的面积相当满意,因为只有温泉面积够大,陆地动物便不会轻易下水,而温泉中也不存在水生动物,这就意味着他和安向晨都泡在里面也很安全。 至于方啸风小胖友,温泉中央有几块凸起的石块,它要是能自己游,就随它在水里扑腾,不能游,就在石头上老实趴着。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必定要在温泉中舒舒服服泡一场,去去乏气。 两人虽眼观鼻鼻观心,各自背过身脱了衣物,但到了水中,还是要坦诚相见的。 安向晨肤色偏白,尤其是露在水外的肩头,在如墨般的黑髮的映衬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莹润光滑。 「不许看!」安向晨羞恼,往水下沉了沉,掩耳盗铃地将下巴以下全都浸在了水中,只留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像极了那日在湖边纯良天真的小鹿。 他本就爱害臊,平时逗一逗都要脸红,现在又有温泉水的熏蒸,连眼尾都染上一抹红,让人不禁遐想连篇。 「好,不看。」方臻忙着将虎崽和武器都移到温泉中央的石块上去,还真听话地不再看他。 可方臻真不看了,安向晨心底却又生出失落,仿佛自己对他而言半分吸引力也无,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于是他便跟在方臻身后,想要一同去温泉中央,若是方臻当真生气了,他还是得想办法服个软的。 温泉面积大,水深相应的也不会太浅。 方臻会游泳,可安向晨并不会,他跟了没几步,发现脚下踩不到地了,便瞬间慌了神,扑腾了两下竟然将自己整个淹进了水里。 方臻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只来得及看到安向晨的一条胳膊。他赶忙潜下去将人从水中捞了起来,带到温泉中央的石块处,叫他抓住其中一块石头,以防再次掉下去。 其实即使是温泉中央的水深也不到一米九,方臻站直了才将将能没过他的嘴巴,安向晨矮一点,可能也就没过额头,如果不慌张,踮踮脚就能在水中行走。 怪就怪在不会水的人对水的本能恐惧,别说不到一米九,即便是只有一米五,一旦头不在水面上时,就会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向晨双手抓着方臻的肩膀不肯松开,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復下来。不平復还好,一平復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 第237页 方臻的一只手正扣在他的后腰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背好叫他顺气,这必然导致两人的距离不会太远。别说安向晨,就是方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放手推开,还是顺势抱进怀中? 「嗷呜~」小虎崽见两人的头髮飘在水面上,便伸着爪子去捞,却恰到好处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抓着石头。」方臻正好找到台阶,将安向晨的手按在石头上,然后抱起小虎崽放在水面上,「走,爹教你学游泳。」 他想教,虎崽并不想学,方臻还没松手,它便四肢胡乱扑腾着,连抓带挠,方臻避开了它的爪子,却避不开被它扑起的水溅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试了几次都没用,方臻只好放弃,把它重新放到石块上去。 小虎崽委屈坏了,一到岸上就朝安向晨手边拱,「嗷呜」叫着,不知是在告状还是在讨安慰。 安向晨摸摸它的虎头,怕它着凉,拿起方臻的衣服给它擦水,「好好,乖啊,不学了不学了,都怪你爹,我替你报仇。」 自称为娘,安向晨还说不出口。 「要不教你?」方臻站在石块的另一面,伸手绕虎崽的尾巴,看着躲在石块后面的安向晨。 「嗯。」安向晨没拒绝,只从对面露出一双眼睛,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臻朝着他迈进,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慢慢离开石块。 教游泳不是全靠嘴上说的,尤其两人的关系并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方臻便如托虎崽一般,手自然而然地托住了安向晨的腰腹,告诉他要这里用力,让自己在水里浮起来。 有情人间擦出火花并不令人意外,没几下,这氛围就慢慢变了,两人也越靠越近,再没谁有心思管是浮是站。 唿吸交缠,方臻先是亲了亲安向晨的眼睛,而后一路向下到嘴唇,咬着他的下唇轻轻含住。 他试探地揽住了他的腰,大手一扣,不偏不倚地扣在安向晨印着「方臻」二字的烙印处。 安向晨不知是回想起了当日的烙刑之苦,还是被温泉水烫到,唿吸都停了一瞬,但他只是将目光移开,人却没有躲。 成亲还要等一阵子,但不妨碍收些利息,方臻想,于是他便朝着那双今日格外红润的唇再次吻了下去。 …… 这游泳到底是没学成,小虎崽还硬是被他爹罩在了一堆衣服里,扑腾了老大一会儿才重新冒出头。 至于为什么在它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后,它娘看上去比它还要累,且脖子上多了许多红点点,它瞅瞅它神清气爽的爹,和它爹肩上的牙印,摇头晃脑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不妨碍它照着它娘的牙印,也给它爹来了一口。 后果当然是被狠狠弹了虎头,打了虎屁股。弹虎头的是它爹,打虎屁股的是它娘,方啸风觉得虎生甚是艰难。 温泉也不能泡太长时间,不管小虎崽心里怎么想,两人好事方休,温情脉脉了一阵子,便捞着它一起上了岸。 山林间还是一片宁静,安向晨打着哈欠,难得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倚在方臻身上,动也不想动,方臻干脆就地搭了帐篷,抱着人美美地睡了一觉。 方臻原本是想在这温泉边多住一阵子,奈何安向晨一看到温泉,就想起两人在水里互相……当然,咳,他是被方臻连哄带骗稀里煳涂才上当的,绝对不是什么情之所至,自愿把手搭上去的,绝对不是! 总之安向晨短时间内是不想面对它了,方臻也不强求,住了一晚便重新上路。 再往前走,水声越来越大,走至近前涛声震天,原来还隐藏着一方瀑布。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瀑布的下方,抬头望去,瀑布顶端高十丈有余,一泻而下气势磅礴,离得近了,那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还能感觉到疼痛。 瀑布两侧皆是峭壁,青苔密布,绿得仿佛能滴出油来。峭壁上树木斜刺里生长而出,像是怀抱瀑布的坚实臂膀,在水流的击打下依旧顽强屹立着。 瀑布下是清潭,潭水深不见底,水流不曾在潭中停留,而是顺着地势,继续流向更低的地方。 在瀑布下交谈需要用吼的才能听清,安向晨欣赏着半空中那道彩虹,决定不要大煞风景和方臻对着吼来吼去。 可他不领情,有的是领情的,虎。方臻那头一吼,怀里的虎崽也跟着「嗷呜嗷呜」地叫,一大一小都像傻子一般,倒看得出果然是亲生的不假。 原本震耳欲聋的瀑布涛声是一种享受,若是加上身边两个嗷呜乱叫的,就变成了十足的噪音,吵得人脑袋嗡嗡。安向晨忍不可忍,干脆照着一人一虎的脑袋挨个拍了一巴掌,这才叫他们停止了这番卖傻的举动。 当晚他们就宿在瀑布附近,难得遇上一场春雨,方臻找到了一个山洞,虽不是十分干燥,但比在林子里搭帐篷要舒服一些。且这一路都是住帐篷,偶尔也要换个住处,才够新鲜。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下了一夜,等次日起床时就已经停了,只留下树木草叶上的水珠,和潮湿的地面,佐证它不久前存在过。 安向晨醒来时,就看到方臻正在和虎崽玩举高高,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 小虎崽在空中划动着四肢,见安向晨醒了,「嗷呜」一声,奋力朝他这边窜动身体,方臻便顺势将它丢给安向晨,「正好,你带它玩,我去瀑布下边捞几条鱼。」 第238页 「你可是餵它吃过了?」安向晨接过虎崽抱在怀中。 「餵过了,就它这吃货,不餵饱早就把你吵醒了。」方臻敲虎头,「吃饭最积极。」 「别总敲它脑袋。」安向晨替它揉揉被敲的地方,「小风啊,你爹爹就不聪明,你随了他本就吃亏,若是更傻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我不聪明?」方臻凑近捏住他下巴。 「昨日那般在瀑布下大吼大叫,我瞧着巴蜀山间的野猿大抵如此,你且说说,你聪明在何处?」安向晨笑着躲他,躲不过就把虎崽挡在眼前,「小风,你爹要欺负我,你该如何?」 「嗷呜~」虎崽听懂了一般,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方臻的手腕,得意地甩尾巴。 「不许咬。」它当真咬住了,方臻没急安向晨却不依了,对着虎屁股就是两巴掌,「可真是不孝子,如何能咬你爹爹,你且吓唬吓唬就行了,怎能当真下嘴。」 虎崽不但没换来它娘的表扬,帮了忙反而要挨打,尾巴瞬间耷拉下来,「嗷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方臻才不管虎崽委不委屈,反正他高兴,于是奖励了安向晨一个亲亲,随后被安向晨用虎尾巴抽了两下。 「嗷呜~」可怜的方啸风小朋友,原来竟是一只不需要感情的工具虎。 第155章 遇蟒 「那我下去抓鱼了。」方臻整理好装备,打算一个人去。 「我同你去。」安向晨扔下虎崽。 方臻受伤以来这些天,都是安向晨负责解决伙食问题,他已经成长了许多,能帮上不少忙。尽管只是抓鱼,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但他不想让方臻一个人去做。 「也行。」方臻没反对。 这处山洞在离瀑布不远的半山腰上,地势颇为陡峭,岩壁又较为湿滑,一般勐兽不会轻易过来,让虎崽一只虎待在这里倒也安全。 「带着吧,万一玩疯了一头冲出去,摔不死也得残。」方臻把虎崽揣在自己怀里,「就咱儿子这蠢样,我觉得完全有可能。」 「带着便带着,何以还要嘲笑一番,怎有你这样当爹的。」安向晨无奈道,伸手摸摸虎头安慰它。 虎崽也一爪子拍在他爹下巴上,似乎是抗议被嫌弃蠢,结果就被方臻冷静地捏了肉垫。 到了地面,两人先是做了两根简易鱼叉,这才往瀑布边走去。 平常的河流小溪,水深不过大腿,安向晨也能下去,但换了湖泊深潭就不行了。尤其是这种深山老林里的湖泊深潭,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它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样的怪物,别说是安向晨,如非必要,方臻也不会轻易下水。 两人一路走到深潭的边缘,那里有条极细的水道,让潭中的水得以继续向前流动。他们就站在这水道的前面一点,在谭边较浅的地方,寻找今天的食材。 捕鱼过程很顺利,安向晨都已经能做到百叉百中,不一会儿,两人就捞上来不少,连今天的午饭都有了。 虎崽则一直在岸边拨弄那些被爹娘抓上来的鱼蟹,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被螃蟹夹住了爪子,才「嗷呜」叫唤着拼命甩手,把两人的劳动成果嚯嚯了个遍。 「笨死你!」方臻把螃蟹从它爪子上拿掉,抱着虎崽拍屁股教训它。 小虎崽被夹痛了,也顾不上他爹爱的教育,虎头拱进方臻怀里,呜呜咽咽可委屈坏了。 「回去吗?」这边父慈子孝,安向晨便熟练地将这些鱼用草绳串成一串,还附带绑了十只螃蟹,颇有当家过日子的贤妻良母风范。 他们离瀑布不远,说话还得要靠大声喊,安向晨才刚说完,就见方臻背对着他一手端弩,另一只手扬起,是示意他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安向晨立即屏住唿吸,扔下手里的河鲜,也握着弩架好姿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和方臻背靠背站立。 他目光四处搜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却始终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但他相信方臻的判断,于是他小心翼翼转过头,想看看方臻有没有新的指示。 方臻面朝着瀑布而站,安向晨才一回头,就目睹了一个黑影从瀑布后渐渐显现,并最终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条巨蟒,单看头颅,便比他们家中地窖里的那只大了不止一倍。 安向晨本就怕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昨天都没有发现,原来在瀑布的后面竟然还别有洞天,甚至其中住了一条巨蟒。 他想起方臻昨天站在瀑布边,大声告诉他,上辈子曾在瀑布下做抗击打训练,如果方臻昨天一时兴起演示给他看…… 方臻听着身后急促的唿吸,却没有功夫安慰他,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一箭射进了大蟒的头颅。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躲无可躲,不主动出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蟒显然不是好对付的,一只铁箭打进去,竟然没有从后脑穿出,而是留了一半还在头外,明晃晃地插在它的头上,可想它的身体有多坚硬。 大蟒被一箭激怒,张着血盆大口吐出信子,「嘶嘶——」声嘶哑尖锐,甚至带上了啸声,径直冲着两人窜了过来,带起滔天水浪。 「跑!」劲敌在前,方臻顾不上保护安向晨,只能让他先离开这里,有多远跑多远,才不至于命丧当场。 安向晨大脑一片混乱,下意识接过方臻扔过来的东西,看也没看掉头钻进了林子里。 第239页 越跑头脑也越清醒,安向晨知道不跑只会成为累赘,他咬牙头也不回死命地朝前奔跑,直到身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他瘫坐在树下,发狠咬住自己的手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慌要冷静,一定要像方臻一样冷静。慌乱和自责没有任何用处,他要冷静下来去思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他才有一点平復的迹象,把自己的手掌从口中拿出,就感到另一只手一痛,条件反射就是一甩,这才发现被他甩出去的,方臻扔给他的,是他们的小虎崽。 「嗷呜!」小虎崽先是被勒到无法唿吸,接着又被摔得七荤八素,它晃晃脑袋站起来,冲着安向晨龇牙咧嘴,显然是受了惊吓,以为安向晨要对它不利。 「小风,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安向晨无比歉疚,向着虎崽伸出手试图摸它。 「嗷!」安向晨一靠近,虎崽便伏低身体面露兇相,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在他摸到虎头的同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小乳牙几乎嵌进安向晨的肉里。生命受到威胁,让它本能地开始保护自己。 「嘶~」安向晨没有躲,任由它咬着,继续试着安抚它。 两人养着虎崽也有一阵子了,比母虎和它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虎崽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发觉安向晨没有要继续伤害它的意图,便将他的手指吐了出来,又用舌头讨好地舔了舔。 安向晨这才得以重新将它抱回怀中。 有它这么一闹,安向晨的情绪倒是比预想平復得还要快。他顺着虎崽的毛,跟它低语,「小风,咱们回去帮你爹爹。」 方臻这头并不轻松,他和巨蟒的体型、速度等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想要制服对方难于上青天。这条蟒蛇,比上次的勐虎要更难对付。 因为勐虎拼了命能近身搏斗,蟒却不行,一旦被它贴近,它就会一圈圈紧紧缠绕住对手,并将其身上的骨骼完全捏碎。加上它有着坚硬的鳞甲,即便想搏一搏,趁它没收紧身躯时刺穿它,也很难做到,如果不能一击命中要害,下场只有粉碎性骨折。 方臻依靠着自己出色的预判和作战经验,成功躲掉了蟒蛇多次甩过来的尾巴,却依旧在脸上身上留下被扫过的擦伤。 不过好在蟒蛇那头,被他射瞎了左眼,只要他一直往左边躲,蟒蛇就要费番功夫锁定他,但这也引得它更加狂暴。 方臻已经往巨蟒身上射出不少弩箭,几乎每一箭都留在了它的身体上,却都不是它的要害位置。这条蟒太大太长,方臻很难分神一边对付它,一边找准它心脏的位置。 又一箭刺中了巨蟒,却依旧不是要害。方臻浑身被汗水浸透,再这么疲惫躲闪下去,巨蟒没有因失血过多死去,他就要脱水了。 正在这时,只听「嗖——」一声响,巨蟒的另一只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刺中,失明和疼痛让它本能地就地翻滚起来。 方臻趁着这个时机,一边撤退一边飞速朝巨蟒发射弩箭,一寸一寸地将它几乎钉在地上。 等安向晨和他汇合时,那条蟒虽然没死,但几乎被方臻扎成了刺猬。 「箭给我。」方臻来不及跟他说其他,伸手摸进腰间的皮夹子继续放箭。 安向晨早就和他形成了默契,将自己的一半箭矢交给了方臻,随后也跟着他一边躲一边朝巨蟒射击。 他的准头自然比不过方臻,虽这些天都是他在打猎,但巨蟒扭动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上一秒瞄准,下一秒箭还没发出,它就换了动作。因此,他只管往方臻打过的地方补刀,就算不能增加伤害,让它多放点血也不是完全没用。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大一阵子,巨蟒依旧追着两人几乎穿过了半个森林,才最终轰然倒地。 方臻自不必说,安向晨当即瘫在地上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再动。虎崽从他的衣领里钻出来,先拱拱这个,又拨弄两下那个,最后嗅着血的味道试图咬那条巨蟒。 巨蟒迴光返照,虎崽还没来得及咬,它便再一次吐着信子试图将虎崽一口吞下。虎崽被吓坏了,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一熘烟冲进了方臻的怀里,还试图扒开衣领往里钻。 「……」方臻拎着它的后脖颈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怂的虎,让人很是无语。 「嗷呜~」虎崽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还歪着头卖了个萌。 方臻摇摇头将它放在安向晨肚子上,随后强打起精神又给巨蟒补了几刀,彻底结果了它。 「还能走吗?」方臻料理了蟒蛇,扶着安向晨坐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巾给他擦擦脸。 安向晨受伤不重,主要是在逃跑过程中被树枝刮伤,还不慎摔了好几跤,把脚也给扭了。 「可能需要缓一缓。」安向晨没有逞强,安静地靠在方臻怀里,既后怕又感到窃喜,暗暗高兴他这次与方臻并肩作战。 「多亏了你射瞎它右眼,给我争取时间。」两人都是灰头土脸,也顾不上谁埋汰谁,方臻亲亲他的额头,「怎么这么厉害,不是让你带着儿子快跑?」 「上次遇勐虎我已有过一次教训,这次岂会半分长进也无?」安向晨扯住方臻的脸,「这巨蟒比那勐虎更难以应付,上次你便受了重伤,这次哪怕……生同衾死同穴,你若是扔下我,我便去刨了你的坟。」 第240页 这话让安向晨说得气势汹汹,方臻怀疑他要是当初被安家放养,多半会成为京中一霸。 「小霸王。」方臻搂紧怀中人,与他安静地坐着休息了一阵。 第156章 回家 如果说之前那条路还是一般的山林场景,有山有水有野兽,即便是勐虎当道,也还是正常情况,那么这条路从遇到这条巨蟒开始,就变得不再普通,更像是向着某些未知的方向走去,就例如玄幻、仙侠、或者高武一类的世界设定。 方臻盯着那条已经死去的显然超出正常生长范围的巨蟒,认真考虑了一下当前的世界设定有没有脱缰的可能。 答案是应该没有,如果要用山林千百年来没有外人闯入,所以自然进化出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生物来解释,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现代社会里,也还经常有新物种被发现呢。 而且想想之前来方家村取安向晨性命的女杀手,既然是丞相大人在背后撑腰,以丞相一职的地位,真要有能人异士,不可能一个都请不到,却找了一个上高墙还需要用钩索的人来。 虽是这么想着,但既然已经有了巨蟒的出现,接下来再遇上什么样的怪物,似乎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因此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是非之地的好。 不管怎么说,这条巨蟒也许也没想过,这林子里会出现两个没见过的物种,闯入它的领地,所以才会现身展开攻击。 如果不是他们走了这条路,它也不必丧命,能长到它这体型的蛇,多少也是有些灵性,算起来还是他们打扰了它的正常生活,如非必要,方臻不想再打扰其他异兽。 和巨蟒的战斗几乎搅乱了半片森林,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方臻担心即便惊动不了其他的异兽,过不了多久,也会有普通勐兽闻着血腥味赶来,一两只还好,数量一多,有再高的本事,也难免寡不敌众。 「怎么样?」方臻试着扶安向晨站起来,就算要走,他也要先打扫战场,至少要把弩箭收回来一些循环利用,免得再遇上什么只能赤手空拳,另外蟒尸也要想办法处理掉,能引开勐兽最好。 安向晨咬牙站起来,两腿还是忍不住打颤,一是还没从刚才的巨蟒危机中彻底缓过神,二是从没有高速奔跑过这么久,尤其是一边跑一边战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不行就再坐一会儿。」方臻也没勉强,将虎崽放到他怀中,想要再扶着他坐下。 「要做什么?」安向晨不肯坐下,他试着走了两步,扭伤的脚不太能使力,但一瘸一拐还是能走,眼下的情况不用方臻解释他就能想明白,只要是双手还能动,总归是帮得上忙的。 「先把弩箭拔出来,只要没断在蟒身上,就还能用,咱们身上剩的弩箭不多了。」方臻砍了根结实的树枝给安向晨做拐棍,两人一起朝着巨蟒走去。 早知巨蟒恐怖,近看更是骇然。 这条蟒不仅身型巨大,长相也更为兇悍。它没有华丽的鳞甲,通体黑色,头骨稜角分明,像是套了一层盔甲,还多长了寻常蟒蛇没有的两颗毒牙突出蛇嘴,像两把尖利的弯钩。 安向晨站在蟒头边上向前望去,竟一眼难以望到它的尾巴尖,目测应当也在五丈以上,要不是方臻箭术高超,他又被手把手教导了一阵子,两人合力戳瞎了它的两只眼睛,只怕今天绝无打败它的可能。 巨蟒的鳞甲比想像中还要坚硬,那些射在它身上的弩箭,几乎都只是刺破鳞甲,刚刚到肉的程度,真正的致命伤,除了两只眼睛,就是方臻趁它张嘴之际打入喉咙的几箭。 那些弩箭牢牢卡在鳞甲上,真要拔出来,还费了一番功夫。 收集完弩箭,方臻便去四处看了看,在不远处发现一处悬崖,崖下就是深涧,非常适合将巨蟒的尸体扔下去,掩盖它的气味。 与巨蟒体型成正比的是它的体重,不得已,方臻只能将蟒蛇切成几段,在分别拖到崖边扔下去。 深涧是一滩黝黑的死水,表面平静,但在蛇段扔下去的片刻后,立即有数不清的胖头鱼跳出水面,露出锯齿一般的牙,密密麻麻附在蟒身上,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将鳞甲坚硬的蟒身咬得只剩了白骨。 这处悬崖不算高,安向晨看着深涧下的景象,不由脸色发白,若是他们刚才跑错了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是我之前想错了。」 方臻望着下面那些兇残的鱼,「我刚穿过来的时候打听过方家村这几面山里的情况,那时就听村里人说深山不能进,我以为是大家武力值有限,现在看来,他们怕的根本就不是野兽,而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线上遇到的这些。」 「应当是了。」安向晨对此没有异议。 刚才为了处理蟒尸做了切割,必然会流出来不少血液,若说之前这森林里的其他动物碍于巨蟒闹出动静的压迫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的血腥味却会激发它们的天性,叫它们足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出动。 就连虎崽也不例外,虽是还在吃奶的幼崽,却在方臻和安向晨忙活的时候,凑在蟒身的切口处不住舔食,煳了自己一脸血。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方臻没有再继续观察这些深涧鱼,也没有下去一探究竟的打算,而是怀里揣上儿子,背起安向晨尽量远地避开蟒蛇破坏过的地方,再次朝瀑布方向走去。 第241页 这也没办法,他们的背包在半路上为了跑动方便暂时丢下了,且不说里面有这一个多月来挖的珍贵药草,还有帐篷毯子,各种伤药以及一些弩箭补给,是接下来一段路途上必不可少的东西,肯定要捡回来。 好在方臻从丢下背包开始便沿路做了记号,想要找回并不难。 安向晨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脚力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跟上方臻的步伐,时间拖得久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事端,因此乖乖地趴在方臻背上,时不时用袖子给他擦擦汗,再餵几口水,尽量让方臻舒服点。 接下的路程小心再小心,他们运气好,没再碰上什么怪物袭击,有几波小型野兽譬如狐狸等,数量都不是很多,双方对峙一阵子对方便跑了,最后便顺利拿回了各自的背包。 方臻还有闲心开虎崽的玩笑,敲着它的脑袋嫌弃道,「早知道这边奇珍异兽这么多,我们就该过来捡漏,说不准能捡个神兽幼崽,不要这个傻不愣登的凡品黄毛虎。」 虎崽听不懂它爹的话,但不妨碍它感受到他的态度,于是毫不客气地用方臻的手指磨了磨牙齿。 「若真有奇珍异兽,想必也会全力护着幼兽,一只巨蟒尚且难以对付,如何能叫我们轻易捡了去,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安向晨抱过虎崽打屁股,教训它不准咬爹爹,然后给它餵了些鹿奶。 「那倒是。」方臻看了两眼狼吞虎咽喝奶的崽子,便坐到一边的石头上去处理伤口。 之前的瀑布山洞是不能去了,谁知道那附近还有没有蛇窝一类的,处理了伤势,背好背包,两人一边朝方家村的方向前进,一边寻找合适住宿的地方。方臻这次没什么大事,就是安向晨扭伤的脚需要养一养,不然没办法长途跋涉。 如此走走停停,又过了十多天,他们总算是离开了深山,到达方家村的荒山处。只要翻过东面的荒山,就能快速到家。 他们出门前已经嘱託过方立帮忙洒扫,想来屋子里一定干净又敞亮,方臻原本想着到家先借方立家的灶烧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搂着安向晨睡上三天三夜,再论其他。 谁知才一到家,第一个见到的不是方立或者方孝,反而是应该在县里福寿斋做大福团的秀姑。 秀姑一见两人便声泪俱下,直说对不起东家,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严峻,她也不会让他们一回来就面对这晴天霹雳。 这晴天霹雳是方立夫妻预想的方臻两口子的反应,但真听到了消息内容,他俩的反应完全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甚至有点平静,显然没有将秀姑口中天大的祸事放在心上。 事情还要从方臻二人离开环山县说起。 当初清明节两人回乡祭祖,然后便踏入了深山,秀姑和村里的两个帮工则在祭祖结束的第二天便回了环山县,并且继续开始福寿斋的日常营业,像方臻在时一样。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半个多月以前,福寿斋里来了一伙人,约莫有六七个,进店不先找座位,而是分散开将整个铺子转了一圈,甚至连后厨的门都推开看了看。 后院他们原本也想去看的,但前后院间的门上落了锁,钥匙只有方臻、安向晨、秀姑三人有,他们就没有硬闯。现在想来,他们哪里是真想进后院,其实就是特意去确认店老闆在不在的。 后院他们原本也想去看的,但前后院间的门上落了锁,钥匙只有方臻、安向晨、秀姑三人有,他们就没有硬闯。现在想来,他们哪里是真想进后院,其实就是特意去确认店老闆在不在的。 秀姑知道方臻这奶油原料就靠着别人不知道的技巧才能做成,那伙人里的一个瘦猴模样男人一推后厨的门,她就藉口后厨不能进给挡回去了,万没想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防住。 那伙人逛了一圈下来才在一个角落里落了座,照着菜单上的甜品点了个遍,七八个人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闹闹哄哄的,惹得其他客人都很是不满。 但这种一看就跟癞皮狗似的人,黏上就甩不掉,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其他客人都跑了个干净,一时间竟然只剩了他们七八个人在店里,跟进了酒馆似的高声喧譁。 方臻找来帮忙看店的都是本分乡下人,这县里的人什么样他们其实也不大清楚,看对方模样虽嚣张,但衣着穿戴却是较为高档,也不好说是更像村霸还是二世祖。 没办法,帮工小二又不能将人赶出去,万一闹起来把店砸了,有损失的还是福寿斋。惹不起只能小心候着,陪着笑脸给下了单上了菜。 第157章 生意危机(一更)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小二只管在柜檯后站着,只等客人吃完买单再去收拾餐具,结果那桌客人不知怎么的,吃到一半就突然大声嚷嚷起来,说是食物不干净,肚子疼。 天地良心,福寿斋的卫生环境可比自家做饭都干净。方臻要求高,进后厨都要带口罩帽子,连个头髮丝都掉不进去,食材也是每天新鲜採购,怎么可能会吃出问题呢? 方臻和安向晨对望一眼,都想到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刚才秀姑一进门就哭天抢地,嘴里反反覆覆都是对不起东家,是她没用一类的话语,直到安向晨将人安抚下来,她才抽泣着断断续续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都怪俺蠢,俺咋个也不该离后厨哩,俺、俺……」 第242页 眼瞅着秀姑又有要抹泪的冲动,安向晨赶紧扶着她坐在炕沿上,温声细语又劝了一阵。 虽说这件事和方立没有直接关系,但作为一家人,自己的婆娘没能看好东家的财产,他心里也有愧,自打进屋起就一直站在门边唉声嘆气,显然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自家婆娘搞丢了秘方导致东家生意失败,他们肯定是要赔钱的,那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就是再好的关系也不经这么磋磨,更何况他家也没几个钱,只怕是卖了儿子都不够赔的。 「没事立哥、嫂子,这事儿不怪你们,是我考虑不周,这些人就是看准了我跟向晨不在店里,才敢下手的,他们既然敢来,你们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虽说对方手段下作,但事已至此,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够周全,贸然抛下店铺跑去深山里一待就是两个月,谁家老闆能两个月不管事? 「你咋个,你知咋啦?」秀姑从手巾里抬起脸,吃惊地望向方臻。 「不难猜,肯定是那伙人中的其中一个说肚子疼,小二哥就跑去看,那些人不依不饶,非说要吃死人了什么的,小二哥被缠住不让走,帮厨的三儿就放下手里的活跑去前厅看,结果那群人闹得凶,三儿没办法,就去后厨找你,要你拿个主意。」 「对个,就是哩!」秀姑忙不迭勐点头,方臻猜的分毫不差。 「他们人不算多,却将菜单上的吃食点了遍,且不止一份,想必当时秀姑嫂子和三儿正在后厨备菜,前厅一出事,那打蛋机正放在奶桶中也顾不得了,三儿这一叫,你二人便都去了前厅。」安向晨将后面的事情续上。 方立一家现在没空注意其他,只有方臻听安向晨说话时,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人还是那个人,但近两个月的森林生活,歷练和直面生死的挑战,让他洗去了身上最后一丝愁苦的气息,整个人更加的拥有朝气,也更加的挺拔。这种变化在离开森林环境后,便变得明显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安向晨还是一棵嫩竹,现在他便接近于一棵松,不仅更加坚韧勇敢,也愈加的沉稳有魄力。 先前的他只是典型的上层文人雅士,此时的他,便是有儒将之风。 福寿斋没了就没了,他们有的是能力东山再起,和眼前近乎脱胎换骨的心上人比起来,那些都不值一提。 因此即便秀姑还满脸泪水,方立还垂头丧气,方臻却在当下望着安向晨弯起了嘴角,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也像是见到了珍宝。 安向晨自然无法忽略方臻的眼神,他看进他的眼里,一时间有些怔愣,起先没明白方臻为何突然对着他露出这般温柔笑意,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毫无值得惊异之处。 「他们势众且不饶人,自是有办法绊住你三人的脚步,这便叫人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中一两个熘去后厨,偷了咱们的打蛋器,得手后这些人便一闹而散……」 安向晨说着说着忽然福至心灵,想通了方臻为何那般笑着望向自己,这与他口中的话无关,只与他有关。他脸上腾起红云,再往下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愤愤地瞪着方臻,眼睛又湿又润,继而自己也忍不住笑意,撇开视线眉眼弯弯。 「就是哩,你两个都说对个!」秀姑激动地站起来,横挡在两人之间。 情人间的小暧昧她自然是毫无察觉的,只为着两位东家的推理能力所惊嘆。 「嗷呜。」虎崽也跟着凑热闹叫了一嗓子,从方臻的衣领处钻出来,头上的绒毛乱糟糟的。 「呀!」秀姑刚才只顾着哭诉她看丢了福寿斋,这会儿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方臻怀里那个大疙瘩,竟然是一只虎崽! 「东家你这……」秀姑理所当然被虎崽吸引了注意力,毕竟老虎不常见,可爱的虎崽更是没见过。 「是我们在山里捡的,当儿子养,大名叫方啸风,小名叫小风。」方臻将虎崽拎起来,抓着它的两只前爪朝秀姑拜了拜,「快说,婶婶好。」 「嗷呜~」虎崽不喜欢这个姿势,扭动着让方臻托住屁股抱着它。 秀姑起先还不敢,见它实在太可爱,看上去又没有任何杀伤力,这才小心地摸了虎头,笑得合不拢嘴,一时竟然忘了自己是来跟方臻谈正事的。 方立也在发现虎崽之后凑上前来,夫妻俩惊奇地打量着这只虎崽,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虎崽不明所以,先是仰头看了看方臻,发现它爹完全没有阻止这两个人的迹象,便好奇地和他们大眼瞪小眼,顺便歪了一下脑袋。 「这,心疼个哩!」秀姑恨不能将虎崽抱到自己怀中,但好歹理智还在,没有上手。 两人也没想到自家儿子还有这等作用,早知道就早些把它薅出来,也免得听秀姑哭了那么久。 主要是秀姑一向以干练女人的形象示人,这厢突然痛哭流涕,实在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只能说明这次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你看这不是没事嘛嫂子,就一家店而已,倒了咱们再开新的。」方臻把虎崽递给秀姑,「正好我跟向晨入秋就要去固城,这铺子正愁怎么处理呢,你们要是想要,ban我再买回来,就当送你们的礼物,多谢你们之前对向晨的照顾。」 「这……」秀姑当然知道方臻说的照顾是什么时候,「都过去个,俺娃跟东家婆学字,俺就只能给顿饭,是俺占便宜哩。」 第243页 「那不一样。」方臻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现在机器和配料你们也都清楚,你们真想继续做生意,实在不行就当我借你们钱,那铺子买下来不贵,你们只要好好干,还清房费不是难事。」 「是啊,凭嫂子的手艺,在县里也难找到第二人与你匹敌。」安向晨跟着鼓励秀姑,「不过我只有一事不明,不知是何人搞垮了我福寿斋,我们也好心下有个计较。」 方臻和安向晨一人一句秀姑愣是没找到机会插嘴,听到这儿,她才觉得方臻二人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好像有些出入,「俺不知个。」 「不知道?」这倒是叫方臻有些意外,他以为能让秀姑走投无路,那就是想尽了办法的,怎么会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打垮了。 「既是偷了打蛋器,总该尝试一二,怎会一点风声也无?」安向晨也感到奇怪,「想来是我想岔了,嫂子可否将此后之事相告?」 「嗯哩,你两个说对个,那帮子人缠住俺三个偷进后厨拿走一个打蛋器,得手就都走哩。俺进去一看才发现上当啦,赶紧就拿着你给俺的什么合同报官哩。」 秀姑随身还带着那份劳动合同,她记着方臻当日说过的话,签了这个合同,如果以后有问题,可以找县令解决,于是她就带着合同去了县衙。 可谁知那县令看了合同,说这是她和方臻之间的事,与旁人没有关系,让她不要拿着假的证供来衙门胡搅蛮缠。 秀姑也没想到这个什么合同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只是方臻给她的保障,而非万能的。 好在县令没有懒政,说要是秀姑三人能描述出那伙人的样貌特徵,倒是可以由衙门出面将人带回来,双方对簿公堂再行判断。 于是他们便根据情形描述了一番,随后县令便派了衙役出去找人,秀姑等人也跟着急急忙忙上街寻找,可想而知,那些人是不会再露面了。 这边没有收穫,生意还得照做,之后两天倒是消停,既没听说谁家做出大福团,官府那边也没有新的消息,谁成想三日后,问题来了。 「那卖奶子商,以前都好好个,那天偏说以后不给俺家卖奶哩。」秀姑一想到这件事还是很气,「俺问个,他说奶子让别个高价定啦,以后只卖那家,俺家莫份哩。」 方臻和安向晨对望一眼,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原来不是被偷盗之人直接打垮,而是断了他们的原料,只怕下一步就是等福寿斋的存货全部清空,然后才会低调出现。 这期间必然也要些日子,足够他们将那打蛋器反覆研究并找人新做,到那时,就算方臻找上门去,他们也可推说是自己研发,死不认帐,方臻就会拿他没办法。 况且断了奶源,福寿斋也没有办法和他们打持久战,最后输的肯定还是方臻。 只怕对方来头不小,不然方臻要是咬咬牙出比他更高的奶价,或者和奶商协商再进几头奶牛,奶商必然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与方臻的重新合作。既然他们能出这一招,只怕这奶商早就叫他们拿捏住了。 不过想到这儿,方臻想起万福楼的产业链生产模式,尽管不知道万福楼老闆搞这一条产业链的具体考量是什么,但用在福寿斋的西点生意上,似乎也是可行的,从源头就把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好过受制于人。 方臻想,到时候在固城重开一家福寿斋,可以试试这条路子,就是不知道奶牛好不好养,还有工人等一系列考虑因素,总之要形成成熟的运作,也是有的头疼。 第158章 休整(二更)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奶商那边欺软怕硬,你再求他也没用。」方臻安慰秀姑。 想来秀姑肯定也动过高价买牛奶的念头,但一旦成本过大导致亏本,后果就不是她能承担的了,她做不了这个主,所以才会赶回方家村想赶紧找方臻解决问题。 谁知方臻迟迟不归,店里的生意做不下去,只能先遣散了两位帮工村民,然后将铺子关起来。 这一拖就是半个月,秀姑干脆留在家里帮着丈夫下地干活,心里头的负担倒是一日比一日重,要是方臻再不回来,只怕她都要托人进山去寻了。 「俺……」能说能做的秀姑都已经交代过了,她也无能为力,只看现在方臻要做什么决定。 「放心吧嫂子,这事儿不怪你,我们也确实不放在心上。」方臻一边说着一边把虎崽放进盆里,然后开始整理背包。 这就明显是送客的意思了,两人看上去精神确实有些疲惫,方立和秀姑都是有眼色的,一看这架势,便也准备起身告辞。既然方臻二人是真的不在乎不着急,还打算先好好休息再说,他们也没道理替东家着急。 「这样吧,我跟向晨去固城是板上钉钉,福寿斋要是想重新在环山县再做大福团估计也难,你们考虑一下,要是跟着我们去固城,咱们就再开一家福寿斋,做大做强,要是你们打算留在方家村,就当福寿斋是个梦,过去就过去了,行吧?」 这是方臻之前就考虑好的事情,只是当初想着等快走的时候再提,一来让方立一家看到前景未来,二来也是怕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既然变化已经出现,不如就顺便说出来,让他们多些时间考虑。 至于具体的细节,等秀姑他们答应了再聊不迟,否则现在一股脑说出来,都是浪费口舌。 第244页 「行哩,那你两个忙,俺们先回啦。」方立拉着秀姑的手出了门。去固城是件大事,肯定不会一两天就下定决心,所以他们也没说再上门的时间。 「嗯,慢走。」方臻伸了个大懒腰,看着盆里的虎崽,才想起另一件事,连忙追上方立,「对了立哥,我们刚回来也没个火,方便的话能帮我们烧两锅热水吗,我一会儿过去取。」 「成哩,俺回去就烧上。」方立痛快答应,两锅热水,实在是芝麻谷子大小的事。 安慰方立夫妻俩是一说,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该生气的还得生气,毕竟福寿斋他们投入不小,即使他们之前已经回本并小赚了一笔,但被人偷了打蛋器还切断原料供应,导致之后都没办法在县里继续做这门生意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们当初为了开福寿斋,又是研究怎么做又是研究打蛋器的,都是他们的心血,现在却轻易就被别人剽窃了果实,换做是谁都难以咽下这口气。 「福寿斋我可以不再开,这笔帐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方臻砸了下桌子,吓得虎崽跳出了木盆。 不过它跳出来时踩翻了木盆,差点把自己扣在下面不说,盆沿还砸中了爪子,躲闪之间继而打翻了桌上的茶具,整只虎被这些没见过的「叮铃哐啷」的响动惊得掉下了桌子,幸亏安向晨伸手接住了它。 「笨死你。」安向晨抱起它顺毛抚摸,一肚子气叫它给搅没了。 「算了,不说这些,听秀姑说这事儿都过了半个月了,先机早就错过了,咱们也不用再急着这一时半刻解决。」方臻动手将桌子搬出去换了浴桶进来,做好洗澡的准备。 「嗯,总有法子叫贼人吃些苦头,当务之急便是好生休息,尤其是你。」 安向晨跟着帮忙,把两人背包里的东西拾掇出来,洗了手取好干净的衣服被褥,随后便一同去了方立家取热水。 按照他们现在的状态必然是要洗两次才能把一身的汗和泥彻底洗干净,两锅热水说多不多,要是两个人分开洗就相当于要用四次水,要么水温控制低一点,多掺凉水,要么,就两个人一起洗。总不好洗过一次,湿着头髮再跑去方立家一趟要水。 「一起吧,热乎点舒服。」方臻提议。 「眼下已是五月。」安向晨还想再挣扎一下,五月份就入夏了,虽说气温还没到炎热的程度,但水温完全不用热乎点也不至于着凉。方臻说要一起洗,他才不信他心里半点他想也无。 「别说五月,七月也能洗热水,就像泡温泉不挑季节,舒服最重要。」方臻勾住安向晨的腰带,防止他逃跑,「在山里跑了那么久,泡热水去去乏气。」 安向晨虽没吱声,但也没有再反对。 幸好方臻当初做的浴桶够大,两人泡在桶里不说绰绰有余,至少不会紧贴着挤在一起装不下。 虎崽的木盆里也倒上了热水,放在椅子上,方便安向晨伸出胳膊替它清洗。方臻则是在他的背后给他按捏肩膀,按着按着,手就不老实起来。 他就知道,安向晨轻哼着躲闪一下,绷紧了腰腹。 但浴桶总共就这么大,除非他出去,不然还能往哪里躲。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互相帮助,安向晨闭了闭眼,放任了身后捣乱的人,只是将自己的胳膊缩回来,两只手抓在浴桶边缘,不多时,手指动了动,犹豫着朝身后朝水下…… 他们装水用的是木桶,天气温暖,刚出锅的热水一时半会儿凉不了,因此等他们折腾过一阵儿,待用的两桶水还在冒着热气。 洗过澡擦干虎崽,两人将院门屋门一关,放下窗帘展开铺盖,两人一虎夹心饼干状唿唿大睡。不过夹心不是虎崽,而是安向晨,因为方臻吃醋,嫌弃虎崽会碍着他将安向晨抱进怀里。 这一觉结结实实睡了一天一夜,期间虎崽醒来闹过几次,方臻放轻动作给它餵完奶就哄着继续睡,没吵醒过安向晨,两人直到睡饱才醒。 睡醒了人也更有精气神儿,安向晨醒的时候方臻正在院子里玩越障器材,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得心应手,功夫了得。 「醒了,想吃什么?」方臻从云梯上跳下来。 安向晨抱着虎崽站在屋门口揉眼睛,一大一小都一脸睡蒙了的模样,看小表情倒真像是亲生的。 「想吃青菜,白水煮粥。」安向晨点了个清口的,实在是山里的烤肉吃腻了,吃得他都要上火,口舌生疮。 「行,等我去隔壁借点菜。」方臻洗干净手朝方立家走去。 「去镇子上买吧。」安向晨不想麻烦别人,这时候方立一家应该都还在田里劳作,而且在山里待久了,总要去镇子上感受感受烟火气。 镇子离方家村不远,就算他们买了菜回来做,也用不了太久。实在不行在镇子上吃过再回来,味道是比不上环山县,有些可能还不如方臻做的,但这当口,安向晨也不挑了,是白粥青菜就行。 「也好。」方臻看看天色,现在去环山县是来不及了,他们还是在方家村修整两天再出门,最好能想好福寿斋的解决办法,一去县里就干正事。 他们不在的这两个月,村子里没有任何变化,这会儿村民们都在村外的田间劳作,他们一路架着马车出了村,路上竟一个人也没碰到。 两人最终还是在镇子上吃了饭,并且吹着晚风悠闲地逛了一会儿街,这才返回方家村。 第245页 晚上方孝来了一次,见方臻家的院门开了,在门边探头探脑了一阵,被方臻叫了进去。 小伙子的肤色比去年更深了,见着方臻和安向晨高兴不已,对虎崽更是爱不释手,恨不能自己也进山里捡一只。 「俺要是能跟你连婶儿去就好啦。」方孝倍感遗憾。 尽管他不知道方臻这趟进山都遭遇了什么,但能捡到虎崽,想必肯定是有一番奇妙歷险。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方家村人,长这么大还没进过深山,和安向晨比起来可差远了。 不过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他要跟着他爹侍候庄稼,还要给自己攒娶媳妇的钱,可由不得他随性而为。 「可惜我们也不打算再去,不然下次能带你一起。」方臻看出方孝的失落,只能这么安慰他。如果有机会,不去那些有异兽的地方,只在森林外圈走一趟,带上方孝完全没问题。 不过他们这次已经采了足够多的何首乌等珍贵药材,而且有不少是在有异兽那片林子挖的,品质和稀有程度都属绝品,全都卖出去后,即便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只要解决了福寿斋的风波,他们随时可以潇洒走人,朝着固城甚至直接朝着京城出发。 「俺知个。」家里的事情方孝都清楚,「你跟俺婶子要去固城哩,俺……」 「怎么,捨不得我走?要不你跟着我们?」方臻半开玩笑道。也许方立和秀姑仍然会留在方家村,但方孝这孩子他真挺喜欢的,懂事又机灵,肯吃苦干活麻利,要是能带走也挺好。 方孝眼睛亮了亮,他清楚爹娘应该是不想去固城的,风险太大,万一再有个福寿斋这样的事情,他们承担不起,还是在家种地踏实,日子苦一点,好歹不担心没饭吃。 「你要是拿不准主意,可以回家跟你爹娘商量商量,我还是那句话,我开的工钱不低,你来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你攒婆娘本也好,供你弟读书也好,都不成问题,就看你愿不愿意背井离乡。」 方孝的眉头皱起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基本上是一次人生方向的抉择。方臻的能耐他向来就从不会怀疑,跟着方臻,他从此可能会过上另一种生活,想得大胆一些,就是锦衣玉食,顿顿大鱼大肉,他不可能不动心。 但作为祖辈都是方家村村民的他,靠种地为生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即便他不像爹娘那样,没娶婆娘没成家,目前还不用完全考虑全家人的生计,但他这一走,以后爹娘老了,他家的地该咋办? 「慢慢想,叔随时欢迎你,就算我跟你婶儿已经去了固城,你愿意追过来,我们也不会赶你走。」方臻抓着虎爪子拍拍方孝的头。 「嗯,俺肯定好好想个。」方孝捏住虎爪,又同虎崽玩了一阵子。 方孝喜欢小虎崽,尽管明天还要下地,仍然直到睡前才走。走的时候依依不捨,想了想,问方臻能不能用那个画法,给他画一幅虎崽的画像,以后见不到了,他还能看看画像。 方臻还真没画过动物,不过方孝一提,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我瞧你方才神色有异,可是想到了什么?」方孝走后,安向晨才问道。 「就知道你懂我。」方臻亲亲安向晨,「方孝说到画,我突然想出怎么对付偷咱们生意的奸贼了。」 「当真?」 「嗯,不过要把生意抢回来不可能了,他们在环山县根基比咱们稳,而且咱们要走,没必要再费心费力。」方臻笑着和虎崽玩举高高,「我咽不下这口气,咱们膈应死他们,顺便捞点精神损失费。」 第159章 水寿阁 安向晨没听过精神损失费这说法,想来又是方臻原先那个世界的新鲜说法,方臻跟他大概解释了一通,他也就明白了。 有了主意就要付诸行动,反正这事儿的前期准备在县里做和在方家村做没有多大区别,家里笔墨纸砚俱全,方臻干脆就静下心开始画起了设计图纸。 现在方臻作画用的依旧是木炭,每次用完两手都是黑乎乎的,他原本是想去了环山县,就能找到石墨,然后将它加工成铅笔,方便使用,但奈何环山县太小了,小到并没有石墨矿,也没有石墨流通,他只能等去了更大的地方再慢慢寻找。 方臻画设计图的间隙就描几笔虎崽,给方孝准备那副虎崽画像,安向晨则是将方臻的设计图纸改成适合普罗大众阅读的书稿,图文并茂,两人配合无间,在方家村过了几天闲适的日子。 五天后,两人启程重新去了环山县,那副虎崽画像没画完,方臻答应下次回来时一定给他。 他们之所以还会回来方家村,只因为不能丢下杨大圭不管。老人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们打算去县里出口恶气,便回来陪着老人家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两月没来,环山县也没有大的变化,只是随着天气变热,来往贸易频繁,县里的集市添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对于方臻二人来说,最大的变化,便是福寿斋的招牌落了灰,而在距离福寿斋两条街外的大茶楼里,悄然增加了大福团的菜品。 这家大茶楼外观看去气势颇为恢弘,既有普通客栈饭馆的基本样式,又带了点宝塔式的建筑风格,全楼一共三层,黑色的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水寿阁」三个金色大字,不难猜测,是取饮用茶水利于延年益寿之意。 第246页 两人重新回到环山县这几天里,一直乔装打扮在县里的各个店铺中寻找,直到今天才找到这家水寿阁。 水寿阁的内部装修没有从门外看上去那样张扬,反而透着一股清淡雅致,想来也是为了配合茶的特点。但它内外风格的差异却让整个建筑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像是把几种元素硬拼凑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家茶楼的老闆是那种性格极其矛盾的人,还是他有什么别的考量。 「二位客官,可要雅座?」一进门,就有小二上前,眼里带着精明在方臻和安向晨的身上打量一番,似乎是在判断他们的身份地位。 因安向晨不仅擅长丹青,对女子的胭脂水粉也较为了解,之前扮女装时就曾为自己描画过,可以说是古代美妆博主了,这次两人的乔装,就是由他化妆改变了他们的些许外貌特徵。 称不上换头术,但煳弄一般百姓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小二也没认出他们就是福寿斋的掌柜,看着两人面生,只当是外地来的。 「有劳。」安向晨拿着一柄摺扇在手心里轻打,谦和有礼中又透着几分疏离。 「好嘞。」小二见他衣着气质皆不是一般人,脸上的笑容就更胜了些,连腰也多弯了几分,恭恭敬敬地请两人上了二楼。 至于方臻,他扮演了一个冷冰冰的侍卫,腰间还别着一把大刀,站在安向晨身后半步的位置,小二对他们的身份定位有了认知,自然不会再特意越过主子去徵询侍卫的意见。 水寿阁和其他的茶楼一样,一楼大堂是市井的一层,坐着的多是布衣百姓,上了二楼,则称为雅座。 在二楼饮茶的都是相对有钱有身份的人,都是一个个的独立包间,每个包间的窗户都临街,视野开阔,一边能将环山县尽收眼底,另一边则能看到郊外的远景。不过整个固城地区都很干旱,从水寿阁看到的郊外远景没什么看点。 今日人少,小二领着安向晨和方臻到了个临街的雅间,外面就是热闹的街市,远处还能隐约看到富贵人家的假山花园,景色不错。 安向晨站在雅间门边只朝里看了一眼,便笑着摇摇头。 「客官,您这是……」小二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们家的雅间可算是整个县里视野最好的了,不知道安向晨摇头是看不上这个位置,还是对他们水寿阁有什么意见。 「小二哥,水寿阁可是还有一层?」 「是啊,是,上面那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小二神秘兮兮指了指楼上。 「哦?既如此,你且是在说我配不上你水寿阁这」贵客」二字了?」安向晨意味深长地望了小二一眼。 「哎呦,小的该死,瞧我瞎说的,您当然是贵客,只是这三楼……」小二打了自己一嘴巴,力道很轻,主要是做戏。 「只是什么!既然我家主子是贵客,还上不了你这三楼?」方臻适时发挥演技,甚至抽出一截宝刀凶神恶煞地质问小二。 「阿臻,不得无礼。」等小二被吓了一跳,安向晨才慢悠悠地阻止了方臻继续逞凶,显然是有意给小二施压。 小二擦擦头上的汗,瞧着方臻收了刀,并将滑下肩头的包袱重新背回肩上,却不小心从包袱间露出个金灿灿的物件,瞧着像是黄金。 小二顿时眼睛一亮,换上笑脸将二人迎上了三楼。 三楼比之二楼要更加的奢华,依旧是一间间的雅间,只是每一间雅间都撤了桌子,铺上满屋的席垫,只在房屋中间有一张矮几,矮几四边各有坐垫,客人脱鞋进入,坐在席垫之上饮茶作乐。 屋内的帘饰都用上好的清透香绫纱料子做装点,风一吹轻纱漫舞,屋内的其他装潢也都用料讲究,珠帘是圆润的冷色珠玉,茶具是紫砂,软塌和坐垫都是云纹罗缎,在这样的雅间中,仿佛身处三月烟雨江南。 能在环山县这种地方打造这样一个雅间,还是整个三层,而非一间,果然是需要贵客,特别贵的客才能消费得起,比如万家那样的县中首富。 安向晨在京城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里的布局虽令人意外,但要说是奢华,倒也没有,意外之处也仅仅是因为没想到环山县会有这种地方而已。所以安向晨脸上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更不可能露出土包子似的夸张表情。 方臻就不用说了,事实上只要他想,任何时候他都能做到不露声色。 这样一来,小二在推开雅间之后,在两人脸上没有看出一点儿端倪,便更加确认了他们的确是符合贵客标准的,见过大世面的有钱人。毕竟县令公子范鹏第一次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张大了嘴,简直能塞下一颗鸭蛋。 「客官,咱们这儿除了这普通的,还有梅兰竹菊等不同的雅间,您看……」小二趁机推销,那些不同主题的雅间要比这普通的贵上许多。 「不必了,这一间便可。」今天的唯一目的就是打探大福团的下落,虽然他们不缺钱,但安向晨一分也不想浪费在这种地方。 「是、是。」小二适可而止,引导二人在门前脱了鞋进屋,然后便帮他们关上门转身离开。 不知道这家店还有什么花样,既然都来了,两人就先在屋里四处转了转,没大一会儿,房门便被人轻轻扣响。 二人对视一眼,安向晨便迅速在矮几前坐好,方臻则抱刀立在他身后。 房门被再次轻声扣响,在安向晨说了「进来」之后,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247页 说楚楚动人也只是相对而言,和大地方的女子比自然是比不了的,不过放在环山县已经是绝色美人了。她娇俏动人却没多少脂粉气,显然是个淸倌儿,也不知道这家茶楼的老闆是从哪儿找来的女人。 虽没有交流,但方臻和安向晨不约而同地想到这老闆的背景,只怕是不简单,而且这老闆的背后,也必定是牵扯甚广。 「官人。」女子进门先一福身,随后便跪坐在软垫上,替安向晨倒上清茶漱口,这才询问安向晨要点什么茶。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 安向晨一手撑在耳侧,另一手指尖在矮几上轻点,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顺着手往上看,相貌不凡的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女子竟一时看呆了去。 方臻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安向晨的后脑勺,但从女子的反应足以判断他此刻的表情。即便两人都对容貌做了化妆改变,但方臻心里还是不爽,好端端的沖别人抛什么媚眼,于是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女子听到咳声连忙回神,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奴家该死。」 「无妨,是在下治下不严,吓着姑娘了。」安向晨不理会方臻,给女子倒了杯水,温声细语安慰她。 「公子、公子客气了。」女子被安向晨弄得更加不好意思,简直要手足无措,连来这里做什么都忘了,「是奴家冲撞了公子。」 「姑娘若非要这般认为,那便答应在下一个小小的请求,当是将功折过如何,在下并非无理之人,今日之事定然不会透露半句。」安向晨循循善诱。 「公子请讲。」女子咬住了下唇。 「姑娘别怕,在下只是想请教姑娘几个问题而已。」安向晨头也不回地朝方臻伸出手,方臻便往他手上放了一小锭银子,顺便捏了下他的手心以示惩戒。 安向晨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将银子放在女子面前当做打赏。 「实不相瞒,在下是从京城而来,一路游歷至此,见这水寿阁甚是别致,想来阁主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在下有心与贵阁主谈笔买卖,只是素未谋面,不知主人家喜好性情如何,怕有所冲撞……」 「我家主人?」女子闻言面露难色,「公子恕罪,实不相瞒,我家主人极少露面,您若是想打听,只怕奴家帮不上忙。」 「哦?既是极少露面,那这水寿阁平日里便没有主事之人了?」安向晨惊讶。 「那倒不是,我家主人虽不在,但这水寿阁交由二爷打理,除非出了大岔子,全听二爷说了算。」 「既如此,那我也当先与你家二爷交谈一番,这二爷……姑娘可告知了吧?」安向晨又沖她笑。 「这个自然,我家二爷本也不是什么神秘人物。」终于有女子能帮上忙的话题,她语调便欢快了许多。 第160章 冰凝玉肌香魂团 「我家二爷原就是这水寿阁的东家,嗯……也不对。」女子蹙眉咬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要说起他,就要先说说水寿阁了。」 水寿阁,是方臻和安向晨离开环山县这两个月内才建起来的建筑,说是新建也不准确,应该叫它扩建,在原先普通二层茶楼的基础上,又添了第三层,并且装潢成现如今的模样。 安向晨适时地表达了他的惊讶,好让他看上去的确是个外地人不了解本地的情况。然而实际上,他和方臻对此都毫不意外,毕竟两人在县里住了好几个月了,水寿阁原址就是个茶楼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而他们之所以能把打蛋器被偷走和水寿阁联繫上,除了明察暗访发现别家的铺子目前都没有问题外,其中也有水寿阁出现的时机和进行的改造颇为蹊跷的原因在。反正茶楼也能吃饭,要是有线索最好,没线索就当出来吃了顿饭,散散心。 两人根据周边的民众闲聊可以得知,水寿阁自从扩建了第三层,进进出出的客人便多了不少,但都是那些往常不会特地去茶楼喝茶的地主老财,还有最爱耍风流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这些人一个个风光满面的,看上去哪里像是去喝茶的,倒像是逛风月场所还差不多。 听说有一次连县令公子也被请进去,一伙人神神秘秘的,还不让别人看,谁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不过说起范鹏,就不得不提他的娘子万莹莹,那在当地也是个奇女子,明明成亲前闹出那么多笑话,本以为以她不检点的身份嫁进了县太爷家里,铁定会被婆婆收拾得服服帖帖,哪知人家就是有那本事,把自个男人管得服服帖帖。 范鹏就被请进去过那一回,不知道怎么就叫万莹莹给知道了,两人屋里头的事儿谁也不清楚,反正自那之后,别说来水寿阁,就是这条街都再没见范鹏踏足过。 这些都是百姓的议论,方臻二人打听自己的事儿,没想到还顺带听了件八卦。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和安向晨也是今天上了水寿阁三楼,进了包间,才发现果然更像是个风月场所。 至于范鹏和万莹莹,自从婚后方臻就没再关注过,古代男人三妻四妾,而水寿阁又把这里弄得比青楼高级上档次,一般男人很难把持住。 就算不过夜不留情,念念不忘多来上几回总是会有的,没想到万莹莹竟能把范鹏拿捏到这种程度,也的确是有一套手段。 「我家主人便是这茶楼新建为水寿阁之后才来的,原本的掌柜也就成了现在的二爷,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做下人的岂敢置喙,都是听话做事罢了。」女子跪行几步企图想要给安向晨捏肩。 第248页 「不必了。」安向晨还在感慨前几日听来的万莹莹的消息,因此一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方臻便先开了口,用刀柄抵住了女子的肩膀,阻止她继续靠近安向晨。 「是是是,公子息怒,是奴家冲撞了。」女子吓得赶忙拜倒认错,生怕方臻一怒之下将她砍了。 「无妨。」安向晨用扇子托住女子行礼的胳膊,「我向来不喜他人近身,事先未曾说明,还望姑娘见谅。」 女子愣愣地望着安向晨,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公子不必见外,唤奴家韵儿便好。」 安向晨没接她这话茬,「你家二爷……」 「是,瞧我这记性。」韵儿轻拍脑门,「我家二爷姓孙,是这环山县的人……」 要说起这水寿阁的二把手,那就没什么可神秘的了,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环山县本地人,名叫孙贵,一直做茶楼生意。 这孙贵没什么经商的头脑,但茶楼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只要他不瞎霍霍,守着茶楼安分到老,就能靠它顺遂地过一辈子,再传给自己的儿子。 事实上,孙贵也的确不是挥霍无度的败家子,相反他还是个出了名的抠门铁公鸡。 就拿茶楼以前还是他做掌柜的时候来说,每个月都要想方设法扣工人工钱,就连烧水用的柴火,都要精准控制数量,多烧一根就能成为他发火的理由。 县里也不止他一家茶楼,因此在孙贵的手里,虽说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茶楼的生意却是县里最差的。到后来,要不是那些家里实在没钱又找不到其他活计的人,没人愿意去他家做工。 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在两个月间不仅将茶楼扩建,而且花了不少心思在装修上,不可能不叫人起疑。 人们都说,这孙贵不是被附了身,就是走投无路将茶楼给卖了。可实际上,茶楼改成了水寿阁,孙贵却依旧在这里进进出出,俨然是掌柜的架势,这就让人颇为费解。毕竟以孙贵的抠门程度,就算是真发了横财,也不会拿来扩建茶楼,更不会四处招人手。 不过这些都是孙贵的事情,况且他的水寿阁收费又贵,还多了不少富商主顾,百姓顶多饭后议论几句,谁也没有去较真管他的闲事。 从韵儿口中得知的这些消息,和方臻他们自己调查来的大同小异,结合水寿阁背后还有个大掌柜来看,他应当是被什么人给看中,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且对方给他的后续报酬还不低,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茶楼,且一直为对方做事。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安向晨还记着他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大福团。了解了这么多,他这才拿起矮几上的紫砂壶,轻轻晃了晃。 韵儿见状,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是来问客人要喝什么茶的,过去了这么久没动静不上茶,显然怠慢了客人,出去后少不得被管事责罚。 「公子……」韵儿嗫嚅道。 「姑娘别怕,是在下疏忽了。」安向晨放下紫砂壶,摇着扇子沉吟片刻,「这样吧,水寿阁可有什么招牌,且选贵的替在下挑上几样,并茶水一同送来,当在下给姑娘的赔礼。」 在这样的茶楼,这些淸倌儿女子除了摆着好看,性质基本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卖酒女郎了,让客人开的酒越多开的越贵,她们的相应提成就越好。 水寿阁肯定不像现代,会给这些女子提成,但促成客人消费,于她们而言绝对也是有好处的。例如眼下,安向晨多点些贵的吃食,管事的肯定会喜笑颜开,也就顾不上责怪韵儿这么长时间在屋里,居然给客人一杯茶也没上。 「多谢公子,奴家这就去准备。」韵儿福身谢过,含羞带喜地出了门。 「刚才想什么呢,她都要贴你身上了,也不知道躲。」没了外人,方臻便蹲下身,从安向晨身后惩罚地咬了口他的耳朵。 安向晨好心情地用扇子敲他脑袋,「想万莹莹。」 「谁?万莹莹!你想她干什么?」方臻本来想怨他不让敲儿子的头,就能敲我的头,天理何在,结果被安向晨一句「想万莹莹」惊得顾不上了。 「罢了,这大成的情势你不知也是正常。若我猜的不错,这水寿阁背后的主子,只怕想拉拢的,不是县令就是范鹏。」 方臻没有说话,但从安向晨的分析和前几天他们打听来的消息一结合,就能猜到安向晨想说什么。因为环山县地处偏僻,客观来讲的确又穷又干旱,也没什么矿产资源一类,特地在这里开一家会所,能图什么呢。 「若是目标在县令,便是政事,若是所图为范鹏,除了万莹莹那首富的爹,还能是什么?只可惜怕是他们也没想到,万莹莹是个此等女子,同那河东狮般管着丈夫,叫他们的如意算盘尚未打响,便落了空。」 「要是真跟你料想的一样,那咱们想报仇,肯定会卷进去。」方臻嘆气,没想到穿越后种个田还能遇上这种事情。 「无论图什么,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皇位。」安向晨朝窗外望去,天朗气清,「若真是用这般下作手段谋求前程,必是长久不得,我不怕他。」 「嗯。」方臻在他侧脸亲一口,随后起身推开房间内各扇窗户看了看。 「你在看什么?」 「看看逃跑路线。」方臻语气平常,「他要真偷了咱们的打蛋器,咱们就吃完就跑,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身上赚。」 第249页 「好。」安向晨笑着应他。 没一会儿,房门被再次扣响,韵儿捧着食盒进来,重新跪坐在软垫上。 「公子是外地来的,不知咱们环山县有一味点心甚是美味。」韵儿骄傲地介绍道,「别处尚且没有呢,听管事说,这点心迟早要传到京城里去,只有上等人才配使用,寻常百姓是见都难得一见的。」 她把食盒里的餐盘一样样摆上矮几,只见精巧别致的小餐碟里,盛着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各色糰子,在糰子上洒着一些金箔之类的细粉,令糰子散发着一点儿晶莹的光泽,好似不是凡品。 每一粒糰子都配上一把银质的小叉子,糰子之外,还有一杯褐色的浓稠液体。 韵儿见安向晨盯着茶水看,特意介绍道,「公子莫瞧着它色泽奇特,这并非是一般茶品,唤做」缠绵玉饮」,茶与牛乳相融合,便起了这名字。」 缠绵玉饮…… 「……」方臻无话可说,这什么恶俗的名字,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就这起名水平还想当皇帝,迟早拉倒。 「那这是何物?」安向晨指向糰子。 「这便是奴家说的那味点心,叫」冰凝玉肌香魂团」。」 什么玩意儿?!方臻简直要目瞪口呆,真的,就这起名水平,你们还是下辈子再想着争皇位吧,让你当上皇帝,我怕你年号要叫「霹雳玄天」…… 安向晨实在没忍住笑意,自家的大福团竟还能叫这般高深莫测的名字,当真是自己委屈了它。 韵儿不知安向晨内心的想法,见他笑了,便自以为和她想的一样,「公子也觉得这是个好名字,这冰凝玉肌香魂团可不是随随便便起的,入口甚为清凉滑润,您尝尝便知。」 「是好名字。」安向晨叉起眼前原味的大福团尝了一口,赞嘆地点点头,「当真是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这倒不全是假话,毕竟秀姑和从小学艺的厨子比起来,手艺还是有差距的。方臻之前能做大福团,核心配方就在奶油制作,只要让大厨掌握了奶油的制法,大福团就能被更进一步的改良和加工,做得更美味。 「阿臻。」安向晨端起一碟往身后递。 方臻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一口就吞了下去。 韵儿微微撇嘴,显然是不认同方臻这般粗鲁的吃法,但也聪明地没有多嘴。 「不知姑娘还有何事?」安向晨又吃一粒,眼睛看向窗外,比先前多了几分慵懒,是打算在屋里歇息一阵子了。 「奴家陪着公子。」韵儿从房里找出一方小桌摆到软塌前,然后将吃食都移了过去,自己则跪坐在软塌旁,拿着把团扇,等安向晨倚卧到软塌上,她就在一旁扇风。 「在下有个毛病,既不喜他人近身,也不愿旁人时时跟在身侧,还望姑娘见谅。」安向晨无视身后的侍卫,「若是管事问起,姑娘只管推说是我的吩咐便可。」 赶人都赶得这么明显了,还什么不喜别人时时跟在身侧,说白了就是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碍眼。韵儿无奈,只能福身退出屋外,只说有吩咐便在门口喊她的名字。 「没想到真挺好吃。」外人走了方臻也不必再装,盘腿坐在地上,又吃了一粒大福团,「看来咱们下次想吃还得找厨子做。」 「是味道不错,但这东西本也是凡物,寻常百姓也能吃得,却叫他们为着敛财伪饰至此,惹人生厌。」 「就是,咱们好好的大福团,谁稀罕叫他什么冰凝玉肌香魂,奶茶还叫缠绵,摆明了打擦边球疯狂暗示,龌龊不龌龊,偷东西给他偷出高度来了还,还特产,别人没见过,也不怕嘴咧太大抽风。」 方臻和安向晨吃完了大福团,喝光奶茶,想到明天要来捣乱,肯定不能没开始先让孙贵告到官府说他们吃霸王餐给扣起来,所以只能买了单再走。 这冰凝玉肌香魂团果然不便宜,加上上三楼就要收房间费,韵儿的出场费,一顿饭竟花了近二十两银子,还没吃饱,谁叫这店糰子名字起得长,个头比方臻福寿斋卖的小了一圈,就那么几个塞牙缝都不够。 这一趟收穫满满,也着实气人,方臻决定不管背后是哪个运气不好的皇子,既然撞他枪口上了,这仇他一定得报。 第161章 卖秘方(一更) 找到了线索,后续的行动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原本方臻是想用自己的脸,因为可信度更高,但现在牵扯到孙贵背后的人,很可能会招来大麻烦,所以两人决定依旧用乔装的脸,这样即便最后能查到他们头上,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不过为了和身份相配合,两人这次没有装扮成侍卫和富家公子,而是分别扮演了泼皮贩子和贩子的结义兄弟。 事不宜迟,两人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便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沓纸张去了水寿阁。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昨晚就住在县里的客栈,连福寿斋都没回。 等到地方的时候,水寿阁也刚刚开门。 水寿阁如今不是一般的茶楼生意,真正的客人没有大早上就来听曲儿喝茶的,因此显得门可罗雀。但这不妨碍方臻进行表演,毕竟他又不是来给水寿阁招揽生意的。 安向晨脸皮薄,方臻也没为难他,就让安向晨背着包袱在他身后站着,自己则双手一叉腰,中气十足地开了嗓,「咳,来来来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一嗓子吼出去,原本吃早饭的当场噎住,原本睡眼惺忪的当场吓醒,贩夫走卒,开店的进货的,整条街都被他吼得停下了动作,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不明白方臻这是要干什么。 第250页 「诶诶,这人谁啊?」 「我怎么知道,没见过。」 有反应快的已经捣着旁边人的胳膊,询问方臻的来头,还有的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方臻接着往下说,也有些人依旧该干嘛干嘛,选择了无视。 「来来来父老乡亲,好消息啊好消息!」方臻见吸引到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连忙将手中薄薄的纸张摇得「哗啦啦」响。 「什么好消息?」总有不乏好奇心盛的人,就喜欢捧场。 「诶,这你可就问对人了,看到我手上这张纸没?」方臻上辈子各地方言也学了一点儿,现在杂糅着用,也没人能听出来他到底是哪里人,「这可是大福团的秘方!」 「真的?」 「骗人的吧,福寿斋的秘方你怎么可能有。」 「就是就是,小心人方掌柜的报官抓你!」 「诶诶诶,你们倒是听听啊,说不定是真的呢,要真是真的呢?」 「就是啊,我听说前一阵福寿斋不是丢了东西,那后厨厨娘都报官了不是当时,说不准……」 「要真是他偷的,这贼也太大胆了,咱报官吧?」 「万一不是呢,官老爷哪能轻易得罪?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 「是啊听听吧,万一真是那贼,咱们人多还能让他跑了?说不准抓住了贼,方掌柜还能给咱免费送大福团吃!」 「那就最好了,大福团那滋味啊……唉我真是想得慌。」 人们众说纷纭,有人不信,就有人愿意一试,那些打从心里不信这套的,本来就不是方臻的目标客户,走了就走了,方臻也不拦着,只等有人再次起闹,叫他继续说,他才往下演。 「我拿身家性命起誓,这秘方绝对是真的!」方臻拍拍胸脯,「你们可知道,这大福团的秘密,不在于它里面的馅料,而是这馅料是怎么做出来,我没说错吧?」 吃过大福团的人都对此印象深刻,虽然当时也有人问过福寿斋的掌柜的,这馅料是什么,他说叫什么奶油啥的,但奶油,那也是没听过的东西。 现在方臻一说,大家就更相信了几分,纷纷要求方臻先给他们看一眼,才能断定是不是真配方。 「这秘方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研究出来的,你要是一眼看会了,我怎么做生意啊?」方臻并不上当。 「就给看一眼,要么你挡着一半也行。」 「就是就是,你不给看货,谁买你的东西。」 人们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起闹。 方臻做出为难的样子,和身后的安向晨装模作样讨论了一番,再开口就是一脸吃亏的表情,「行吧行吧,说好啊,只给看一眼!你们选个人来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失了先机,有不少人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场面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要不……」 方臻话没说完,水寿阁的掌柜就急匆匆赶来,还带着几个护院,将人群隔开,又将方臻二人控制住,噼手就要抢夺他们手里的东西。 这孙贵年近四十,体型富态,衣着是上好的料子,跑两步就累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停下来还要先喘上一喘,气喘匀了,才直起身拽他身上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更尊贵体面些。 「谁准你们在这里闹事的?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孙贵指着方臻的鼻子骂道,「尤其是你,卖假货也敢这么猖狂,你知道那大福团秘方是什么东西就敢说自己有,我看,谁信谁是傻子!」 「这位大老爷,话不能说这么绝对吧,你看一眼,要是假的,我立马就走。」方臻等的就是孙贵的到来,他和安向晨辛辛苦苦写了那么多张配方,可没想着卖给别人。 「哼,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假的,你们几个,把他们都给我轰走!」孙贵只想赶紧将人赶走,别影响水寿阁的生意。 他的样子一看就是还没睡醒,被水寿阁的小二紧急从家里叫来的,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心下想着等会让家丁跟上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好好揍一顿再赶走。 至于方臻的鬼话,他是一句都不信。笑话,要是大福团的配方真这么好弄,他当初至于请那帮泼皮无赖去偷吗。 「这位大老爷,你当真不看一眼吗,可别后悔。」方臻推开前来钳制他的两个护院,又扬了扬手里的纸。 方臻的表情太笃定,笃定到让孙贵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怀疑,或许他手中的,真的是大福团的配方? 「大哥,你跟他说那些废话,他不买拉倒,咱们去别的地方卖。」安向晨适时开口,躲过护院想要往外跑。 「诶,别走啊,给我看一眼啊。」有人想拦住安向晨。 这些人里不乏各家大富商的眼线,此刻都被吸引了过来,不管是真是假,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这些富商掌握着米粮油的供应,掌控着价格,真做起大福团,成本只会比方臻当初更低。且他们招牌稳固,铺子也是现成的,连立品牌形象等一系列问题都能直接省了,放到店里就能立即生钱。 如此一笔利润可观的买卖有可能就唾手可得,即便方臻手里是假的秘方,他们还是愿意先看看情况,试一试。反正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没搏成,他们也不差这一辆单车钱。 孙贵出于谨慎考虑,犹豫再三,还是挥手让护院先退下,自己接过方臻手里那张纸看了看。 第251页 这一看,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纸上画的正是半自动打蛋器的分解图,还配有文字说明,只要是个识字的,就能立马照着做出来,竟然是一份真的秘方! 虽然他很快控制住了表情,但依然有眼尖的看出了不对劲。 「诶诶,是真的假的,孙掌柜您给个话呗。」各家眼线都等着起闹。 孙贵盯着方臻,眼中情绪变了又变,他没理会人群,只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牙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还请借一步说话。」 方臻正要跟着走,被安向晨一把拉住,「大哥,这么多人,咱一人卖一份儿得多少银子啊,咱就这么跟他走?我看他……」说完嫌弃地摇摇头,显然是不信任孙贵。 方臻闻言果然犹豫了,气得孙贵只好补充了一句,「价格好商量。」 方臻这才拉着不乐意的安向晨跟孙贵进了水寿阁。 他们这一走,基本就坐实了方臻手中配方是真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后悔刚才没有直接问价先买上一张。有人干脆就跟进了水寿阁,想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听到些消息,却一进门就被水寿阁的打手给拦住了。 「诶,这孙掌柜,怎么知道秘方是真的?」人群里有人小声问了一句,但基本没得到回应。 普通百姓和他一样想不通,那些大富商都不是傻子,水寿阁的蹊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的眼线知道内情,却不可能告诉百姓,所以这话就被人无视了。 孙贵领着二人上了二楼的包间,安向晨想去三楼,孙贵不同意,方臻好说歹说把自己的小弟给劝住了。 先前方臻还纳闷以孙贵的抠门程度,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愿意和他们谈价格,等三人坐在包间里了,他才发现,原来这老贼是打算将他们耗在这里。 桌上的茶水换了三壶,孙贵依旧东拉西扯就是不谈正事,安向晨实在没耐心,跑到窗边就往外望,果然街上先前围着的百姓都散了,水寿阁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大哥!我就说他不可信,你看看,人都跑没了!」安向晨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声嘶力竭的,把孙贵吓了一跳。 「什么?」方臻听罢赶忙跑去窗边一看,果然就见街上没人了,气得他转过身就朝着孙贵扑过来,「好你个老贼,原来是想把老子的客人都赶跑,哼,我今天卖不了就明天卖,你等着!」 孙贵早一步脚底抹油躲到了门边,没错,他就是希望把这两人拖在水寿阁里,这样长时间不出去不露面,外面等着的人肯定以为他们已经谈妥了正在把酒言欢,自然会扫兴离去。 「呵,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想明天卖,既然这样,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出这个门!」孙贵一拍手,马上从门外涌入七八个壮实大汉,单衣下的肌肉隆起,像盘结的树根似的,和方臻的身材比起来,看上去是唬人,却一点儿美感也没有。 孙贵本以为见到这些打手,两人就会害怕求饶,识趣地乖乖将手里的配方双手奉上,谁知他不仅没从他们眼中看到丝毫恐惧,竟然还有些兴奋? 「给我上!把他们身上的包给我抢下来!」兴不兴奋的孙贵肯定顾不上在乎,解决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麻烦,夺回写有配方的纸才是关键,他一声令下,这些彪形大汉就朝着两人扑了过去。 「哥教你那么久了,正好借着今天实操练练,机会难得,你行不行?」方臻还有心思转头问安向晨。 安向晨的体能和格斗一直没放松过,之前都是方臻当陪练,肯定还是比较束手束脚的,后来进了森林,各方面实训素质提升了不少,但格斗还是差点,毕竟没办法跟动物近身肉搏,今天,算是给他个实践机会。 安向晨显然也是不想错过这种白送上门来的好事,当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放心吧大哥,瞧好了。」 这几个彪形大汉一开始也没把两人放在眼里,没想到真对上了,竟然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矮一点儿瘦一点的还好说,虽然灵活,但力气不大,在绝对力量面前讨不到多少便宜,但那个高个子,简直不是人!辗转腾挪间还没看清人影,就不知怎么被对方撂倒在地,眼冒金星。 随着最后一个大汉被方臻扔到地上,屋里呻吟声不断,八条壮汉或趴或躺,在地上疼得哎呦直叫唤,没一个能站起来的。 孙贵滑坐在门边两股战战,哆嗦着手指指向方臻,一句话也说不出。 方臻岔开两腿蹲在孙贵面前,要是嘴里再叼根牙籤或者香菸,就比街上的地痞流氓还要地痞流氓,他伸手拍拍孙贵的脸,「孙掌柜,我们走着瞧呗。」 「走。」方臻说完也不管孙贵怎么想,手一挥,招唿安向晨跟上他,两人大摇大摆离开水寿阁。 走到没人的巷道里,方臻立马转身握着安向晨的胳膊,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怎么样,受没受伤?」 「没有。」安向晨笑容勉强。 事实证明他和方臻差得很远,本以为今日至少能解决两个,结果一个人也没解决掉,唯一和他对战的那个,被他打了几拳却几乎毫髮无损,要不是他动作灵活躲得快,对方的拳头就招唿到他脸上了。 「那手疼不疼?」方臻拉起安向晨的手唿唿吹了几口气。安向晨的手,骨节处泛着红。 「哪里便那般娇气。」安向晨把手缩回来,不肯叫方臻发现他的手还有些发抖,那是打在壮汉身上那几拳震的,「我又不是绣花枕头。」 第252页 「知道你不是,这不是我心疼嘛。」方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在安向晨嘴角亲了下,便率先朝外走去。 如果他预料的没错的话,等孙贵缓过神,下一步估计就是报官了,他们得赶在衙役来之前先吃午饭,填饱肚子最重要。 第162章 对簿公堂(二更) 孙贵在地上瘫坐了一阵子便勐地回过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方臻二人来者不善。 可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凭他的本事也只能想出让打手教训人的法子,现在这法子失了效,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爷,不如请主人回来做主吧。」管事小心陪在身边给他出主意。 既然他们没辙,上头的人总该有办法,方臻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他那身手可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有一番来歷,可别是主子得罪了人,跑来找他们报復来了。 「你当我不知道要告知主人?你知道主人在哪吗?」孙贵在方臻处吃了瘪,却能在管事面前威风回来,因此语气很是不善。 「好好动动你的猪脑子,真等主子回来,那大福团的秘方早就到处都是了,你想让主子看什么,看水寿阁的招牌是怎么砸的吗?你看主子到时候要不要你的狗命,没用的东西。」 「是,是小的没用。」管事擦擦头上的虚汗,点头哈腰自认倒霉,不敢再开口。 「还有你们,你、你,还有你,都是废物,没用的东西!」孙贵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依旧想不出个办法,只能把气往地上痛苦呻吟的大汉身上撒,冲着他们踢了好几脚。 这是他接手水寿阁来遇到的第一个麻烦,如果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只怕日后难以得到对方的重用。他其实不在乎重不重用,他在乎大把的银钱,茶楼已经卖了,要是水寿阁被上头交给别人接手,那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又有人来报,「二爷,那帮无赖又来了!」 「什么!」孙贵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贵恨得牙痒痒,这帮泼皮无赖,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下来。当初说好一锤子买卖,他们偷秘方,他给钱,没想到这伙人吃定他不敢报官,一次次上门要钱,就像个无底洞。 报官!对,报官!孙贵急中生智,正好把这伙无赖和早上卖秘方的兄弟两个一网打尽。 「二爷……」门外的下人还在等孙贵拿主意。 「去,把他们给我捉起来。」孙贵推开房门吩咐下去,又跟管事交代了一番,之后便自己也赶紧去了衙门。他要去状告方臻和安向晨蓄意滋事,扰乱水寿阁的生意还打伤水寿阁的伙计。 诚如方臻所料,他和安向晨刚吃过午饭,水寿阁的管事便带着几名衙役奔他们而来,将两人带回了衙门。 县令坐在公堂之上,堂下一边站着孙贵,一边是方臻二人。 惊堂木一下,县令依照惯例问道,「堂下何人有冤要诉?」 「禀大人,是小民,水寿阁的掌柜,孙贵。」 孙贵上前一步答话,并将冤情陈述了一遍,无非是方臻扰乱水寿阁的生意,他好言相劝请两位进店喝茶高抬贵手,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将水寿阁众人打伤,伤者还在店里躺着,县令可随时派人去看。 「你呢,孙掌柜所言你可有异议?姓甚名谁为何无故打人?」县令听罢转而问向方臻。 方臻称自己叫王大锤,安向晨是他的结义兄弟叫刘小风,他二人从外地而来,那福寿斋的大福团秘方,就是他们传给方掌柜的。 至于前因嘛,就是兄弟二人自幼擅长机巧之术,先前家中光景不错,两人衣食无忧便专心玩乐,遇上方掌柜想要秘方就卖了。如今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只能来环山县碰碰运气,希望方掌柜收留他们。 可谁知来是来了,但方掌柜两个月前就不在城里了,他们人生地不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们都不是当厨子的料,就想不如干脆卖秘方挣钱,今天是碰巧在水寿阁门前,谁知这孙掌柜不让他们卖就算了,还打着进一步商谈的旗号将他们骗进水寿阁,后来他们想走,孙掌柜就派人打他们,无奈之下才还的手。 方臻说他们所言非虚,当时的情况在场的不少百姓都能作证。 双方各执一词,县令和师爷商议一番,认为方臻一方不妥在先,打人在后,即便一开始没有故意扰乱他人生意的想法,也不该选在别人门前卖东西。 而孙贵因为不能提供更加有力的证据,证明方臻二人的确是故意去捣乱的,因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最终的处理方式是方臻二人以后不许去水寿阁附近卖东西,并且赔偿水寿阁被打伤一众人等的药费。 方臻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异议,一个劲地感谢县令大人公正严明,还特意强调,明天就换地方,绝对在水寿阁看不见的地方卖秘方。 孙贵一听这还了得,他的目的可是要方臻的秘方卖不出去,怎么还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卖呢。于是他立马换了个说法,提醒县令大人两个多月前,福寿斋可是丢过东西。 这话的暗示就很明显了,福寿斋丢了东西,你兄弟二人转头就卖秘方,说出去谁信,说不准这秘方就是你们偷的。 「这秘方是不是偷的,你叫福寿斋掌柜前来对峙啊,都说了他那一份是从我哥俩手里买的,你看他认不认。」方臻丝毫不怯,甚至请求县令现在就去传唤福寿斋的掌柜,他们也好知道为什么方掌柜消失了两个多月,害他哥俩流落街头。 第253页 有孙贵的提醒,县令也想起两个月前福寿斋失窃一案。 上次秀姑来报官时,曾描述过几位窃贼的样貌特徵,县令一边着手派人去找福寿斋的掌柜,等待的时间正好拿出画像来对照,方臻二人和画像上的几个窃贼毫无相像之处。 眼下的发展最合孙贵的心意,他一听还有画像,立马派人将事先捆起来的泼皮无赖带进了衙门,直说这是他无意中抓到的窃贼,没想到竟然和旧案也有牵扯,不如一併做个了断。 「孙掌柜想做什么了断?」方臻冷眼看他贼喊捉贼。 「哼,什么了断,我看你最清楚吧。」孙贵自以为胜券在握,「你们刚出现在水寿阁,这伙无赖便后脚也跟来我水寿阁,当日就算不是亲自出面,肯定也是你指使他们去偷福寿斋的秘方。怎么,今日想故技重施,偷我水寿阁?」 「你胡说!」安向晨适时指着孙贵骂了一句,然后又躲到方臻身后。 方臻面上配合着露出兇狠不忿的表情,心里暗自好笑,没想到安向晨还挺喜欢演戏的,要是生在现代的话,以他的长相和努力程度,在混出头应该不成问题。 「是不是胡说,自有县令大人定夺!」孙贵朝堂上作揖,「大人,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要不是小民发觉他二人奸计,提早防备,只怕今日福寿斋的惨状,就是明日我水寿阁的下场啊大人!」 孙贵虽然低着头,但一番话说得几乎要声泪俱下,很容易让不明真相的人为之动容。 方臻不动声色地与安向晨对视一眼,感到了问题的棘手。 大意了。方臻飞速地在心里提前预演对策。 按照他们原本的设想,只要对簿公堂,孙贵依旧拿他们没有办法,那么后续的计划就能顺理成章的进行,谁知孙贵竟然有胆子让那伙无赖露面,并试图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既然无赖能上公堂,那么孙贵私下里肯定打点好了,只怕那伙人为了钱会死咬住他们不放。 安向晨脚下微动,显然是和方臻想到一块去了,他刚想说几句话想办法让县令等秀姑前来之后再行对峙,也好借秀姑之口将他们摘出去。 但他转念一想,乔装的事,事先并未与秀姑通过气,估计等秀姑来了,也会因为认不得他们而无济于事。说不准还会帮倒忙,同孙贵一样,认定是他们指使了这些泼皮无赖。 况且秀姑远在方家村,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她,除非…… 「没事,让他演。」方臻借着别人都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握了下安向晨的手,示意他不用着急。 那伙泼皮无赖很快被五花大绑带了进来,他们被水寿阁的管事扔在地上,先看了看公堂之上的县令,又看了看左边的孙贵,在孙贵的眼神示意下,最后才集体看向了方臻和安向晨。 在场的除了县令,没见过的只有方臻和安向晨了。于是他们蠕动着被绑成蛆一样的身体,朝方臻靠了过来,一边蠕动一边口中喊着,「大哥救我」、「大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一类的话。 「肃静!」县令被他们八个公鸭嗓叫唤得头疼,拍了下惊堂木叫他们统统闭嘴。 这些泼皮无赖最是会仗势欺人,也同样的欺软怕硬,县令一声喝止,几人如同被点了穴般同时噤声,一个个躺在地上伸长脑袋眼巴巴望着县令。 「你们几个,就是偷福寿斋秘方的窃贼?」县令问道。 几人在来的路上就得了管事的吩咐,他跟他们保证过,只要把事情全往那两个没见过的人身上推,县令肯定不会为难他们,顶多就是关几天,事成之后,孙掌柜会给他们一笔比之前还丰厚的银子作为报酬。 因此县令一问,几人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就是我们,啊不不不,我们是受人指使的,就是这两个人指使的我们,我们也是一时让银子迷了眼睛,主要是他们指使,跟我们没关系。 不等县令继续问话,那边无赖还在点头呢,这头方臻上去就给这些人一人一个大巴掌,「啪啪啪——」清脆干净利落。 这下不光是被打的和公堂上的傻眼了,就连安向晨都没料到方臻这一手。 「咋、咋了?」方臻手劲本来就大,无赖中的一个人被打蒙了,颤颤巍巍问了一句。 「咋了?你说咋了?你还有脸问!」方臻毫不客气又给了他一巴掌,接着气急败坏道,「我说了这事儿我自己干,你们非要跟来,家里八十岁的老母啊,我託付给你们,你们就这样帮我照顾她老人家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更搞不清楚状况了。 第163章 买卖(一更) 「大、大哥,就是你老娘让我们来的,她不放心你啊。」 「住口!你还有脸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方臻痛心疾首地斥责道,「你们就放她一人在村里,就能放心了?你说,你们走之前,帮我老母把海鱼都收了没有?」 「没、没收?」无赖甲偷瞄孙贵一眼,见对方微微摇头,便按照提示往下说。 「大人!」方臻得到答案立马转身,「他说谎!」 「收,收了!我记错了大哥,都收了!」无赖甲连忙改口。 他们在心里埋怨孙贵怎么能故意给错误答案呢,他们得到的指示,只是咬死和方臻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对方的问题就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啊。 第254页 「呵呵。」方臻只嘲笑地哼了一声,却不再理会这几人,只冲着县令道,「大人,这几个,都是你们环山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吧?」 「不错。」县令点头肯定。既然能被称为无赖,平常小偷小摸犯事不少,可以说是衙门里的常客,县令也有所眼熟。 而且即使县令不认识,街坊邻居,常年巡街的衙役,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证明他们就是本地人。 「可是我一来就说过了,我是外地人。」方臻提醒县令。 「外地人就外地人,你是来了环山县我们才认识的,你就是拿钱收买的我们。」这伙无赖也不纯粹是傻子,有人反应快立即辩驳道。 「是吗,那我问你我村子的事情,你们怎么那么清楚?还知道收海鱼?还说是我老母让你们来的,你先前不认识我,却很听我娘亲的话啊。」 「那……那是你之前跟我们讲的!」 「是吗,那我之前跟你们说我住在哪个村?你们又是怎么认识我娘亲的?」 「……」无赖们互相看看对方,其中一个咬牙道,「反正就、就海边的村子,你们海边村子那么多,我们怎么记得住!」 「大人。」方臻这次不再多说,县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臻刚进公堂时说过,他和安向晨是东边来的,而不是南边来的,东边,不靠海,哪里来的海边渔村。凭这一点,能证明他们和这伙无赖根本不认识,很可能就是在胡乱攀咬。 方臻要是将话明说了,他不是来自海边,那无赖们还能反击,说他是故意编个假身份骗他们,但他什么话都不说,他们便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不敢贸然辩驳,生怕多说多错。 「大人,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孙贵不甘示弱。 「大人,我看这几人面相兇恶,在本县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他们的话又能信几分呢?」方臻瞥了孙贵一眼,「大人,您不能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啊!」 孙贵要是有鬍子,这会儿能翘上天,这方臻歪理不少,竟然还学他说话! 「大人,福寿斋的掌柜不知去向,我们只带了个孩子回来。」孙贵没来得及说什么实质内容,派出去的衙役就回来了。 来人正是方孝,他这几天跟着方臻二人来了环山县,主要的任务就是在两人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虎崽,这会儿衙役没找到秀姑,福寿斋里只有他一个人,只能把他带了过来。 「你是何人?」 「回、回县太、县令大老爷,俺是方方方孝。」方孝这是第一次进衙门,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他在屋里正陪着虎崽玩呢,就被衙役叫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和福寿斋的方掌柜,是什么关系?」 方孝将自己与方臻的渊源据实说了一遍,县令听罢,觉得他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人证。 「小子,就是这两个人,偷了你东家的秘方,你快瞧瞧!」孙贵抓紧时机开始泼脏水,企图让方孝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方孝,不认识我了?」谁知方臻不理会孙贵,只冲方孝笑着张开双臂。 方孝还没来得及因为孙贵的话对眼前这人生气,就见他似乎是要拥抱自己。 「是啊方孝,还有我呢,小风叔,你不记得了?」安向晨从方臻肩头处冒出个脑袋,旁人看不出,从方孝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安向晨倚靠在方臻的肩头上。 他们两个的脸虽有变化,但此时的眼神太过熟悉,还有这种亲密的举动,两个男人间的,电光火石之间,方孝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叔!」方孝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了这两人是谁,心里便有了底,并且配合地扑进了方臻的怀抱。 孙贵当即傻眼,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还能认上亲戚?不是说是东边来的外人,这又是耍什么花招! 「大胆,你们竟敢当着大人的面故弄玄虚,这小子分明就不认识你们,你们使的什么手段?」孙贵不信有这么巧的事,这一定是方臻的诡计,说不定用了什么方法,暗示这叫方孝的小子听他们的话。 「孙掌柜,你不要血口喷人!大人明察秋毫,难道整个公堂上就你长眼睛了?」 「你!」 「我什么我。」方臻沖孙贵翻个大白眼,随后对着县令道,「大人,确实巧了,上次方掌柜来找我买秘方的时候,这孩子也在场,我哥俩还请他吃了一顿好的,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我跟你小风叔,几天前写信说要来,昨天才刚到。」 方臻把话都说完了,方孝只需要配合他点头称是即可。 有了福寿斋的证人作证,这些无赖的污衊自然做不得数,但这不代表他们的罪责就能逃过去了,既然早有秀姑报案在前,刚才他们又亲口承认偷了福寿斋的秘方,那么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就容不得他们不供认。 孙贵一看情况有变,也顾不得这是在公堂之上,赶在这帮无赖指认他之前,冲着县令颤声道,「大人,且听小民一言!」 「你有何话要说?」县令见他神色有异,便先放过无赖,转而问他道。 「我水寿阁做的是正经买卖,贵公子也曾去过的,保证绝无问题,这群泼皮惯会攀咬人,求大人明鑑。」 孙贵这句话的重点这哪儿,有心之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攀咬是其次,重点在于指出范鹏曾去过水寿阁。 第255页 县令爱子心切无人不知,当初范鹏执意要娶万莹莹,就以县令的妥协告终,这厢孙贵特意点出范鹏,就是为了给县令心里留个影儿。不管范鹏参没参与这件事,和水寿阁到底有什么样的牵扯,县令都要掂量几分。 「嗯,你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县令果然犹豫起来,「这伙贼人既然能攀咬污衊王大锤,自然也能攀咬你,此事本官还需仔细查证,来人,先将贼人带下去,押进大牢,容后再审。」 「大人英明。」孙贵朗声赞颂道。 方臻也不恼,只问自己和义弟什么时候能走。 方臻和孙贵的冲突前面已经有了判决,和无赖们之间也证实是误会,案子基本清楚了,县令将先前责令方臻去别处贩卖以及赔偿药费的决定重申一遍,便宣布退堂。 这一趟孙贵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忙活了半天,方臻却依旧安然无恙。虽说那帮无赖是如他所愿被抓进了大牢,再难找他索要银钱,可万一县令为了确保范鹏与此事无关,对着他们严刑拷打逼问,再把自己供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闹这么一出,精明的同行们早就看清了形势,纷纷围在衙门口等待时机,只等方臻一出来,就抢先出手买断大福团的秘方。 孙贵反应也不慢,方臻刚转身,一只脚都没踏出公堂的门槛,就被他一把拽住,「你等等,你出去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孙掌柜?」方臻似笑非笑,掸开孙贵拽着他衣服的手,沖安向晨做了个拿来的动作,安向晨便卸下背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沓纸张,只见上面全是大福团的秘方。 孙贵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着,孙掌柜,来一张?」方臻抽出一张在孙贵面前晃。 「不用了。」孙贵皮笑肉不笑,「全给我吧。」 「全部?」方臻掏掏耳朵,「我没听错吧孙掌柜,你要全部?我可是有一张卖一张的钱,你别是想错了,以为一张的价钱,就能买我全部的纸吧?」 孙贵面色铁青,虽然早就知道方臻等着他上钩,但还是抱有了侥倖心理,或许不是一张张收钱,然而方臻的话彻底让他放弃幻想。 可是他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火坑,然后自己跳下去。 他在大福团上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大了,那帮无赖从他这里要了不少,还有奶商那里也是花了心思和大价钱,况且主子那头必须要有个交代,他不想忙活了这么久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便宜了别人。 「我要全部。」孙贵恨方臻恨得咬牙切齿,连福寿斋的掌柜都乖乖失踪了,老天都在帮他,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跟他作对,他恨不能将方臻喝血吃肉,「不过你得给我立个字据,这秘方我全买了,你要是再敢卖给第二个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好说好说,只要价格到位,我们做生意都要讲诚信。」方臻拍着胸脯保证。 「那你要多少?」孙贵撇开头,他怕再看方臻那张笑脸,会忍不住一拳打上去。 「不贵不贵,你听我给你算啊。」方臻说着,安向晨便配合地拿出算盘在一旁辅助计算,「这秘方本身值一百两,你买了我的秘方做一个大福团能挣十两,一天怎么着能做十个吧,还要算上我不能再卖给别人带来的损失费……」 「大哥,一张五百两,咱手里一共有一百张,也就是……」安向晨拨弄着算盘,朝孙贵伸出手,「孙掌柜,一共是五万两白银。」 「什么?!五万两?」孙贵一听差点没厥过去,这哪里是做生意,这是明抢啊,山里的土匪都没你们能抢啊! 「啊,是啊,五万两,这我还给你抹了零头呢,你要是不乐意,就拉倒吧。」方臻一脸五万两我都是亏本让给你的表情。 孙贵扶住门边的柱子,冲着方臻摆摆手,要花五万两,不如杀了他。 「诶孙掌柜,别走啊,咱们再商量商量嘛。」方臻压根没打算要孙贵五万两,说出这个数也只是让后面的价格更好接受,只要有对比,人的心理预期就会降低,「这样吧,我哥俩急着用钱,给你五千两好了。」 五千两勉强还在孙贵的接受范围之内,但这五千两花出去,他的家底可就不剩多少了,万一水寿阁有个变动,只怕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二千五百两。不能再少了,一口价,你要是不买,门口有的是人等着要,我一张张卖都能卖出这个价。」方臻把底价告诉孙贵,如果孙贵不肯出手,他也不打算再降。 「好。」孙贵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眼角还有泪花,被挤在眼周的褶子里,显然是悲痛到了极点。 「好嘞,那咱走着?」方臻给自己鼓了个掌,也不管孙贵在后头是什么反应,带着安向晨熟门熟路朝水寿阁走去。 第164章 交易(二更) 退堂之后,方孝就在方臻的授意下回了福寿斋,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并且双方还假模假样地关于方掌柜什么时候才能迴环山县一事,瞎掰扯了一番,让这场戏看上去更加真实可信。 嘴上说着去水寿阁,真到了门口,方臻反而不进去了,而是选择了就近的一家小店,叫了两杯清茶几样小菜,和安向晨坐下来边歇息边吃。 去了趟衙门耗去不少时间,虽说上公堂不用下跪,但一站两三个时辰,也说不上多轻松。 第256页 「王大锤,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孙贵跟着进店坐下,不明白方臻又要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就是走累了。」方臻没骨头一样往桌子上一趴,「孙掌柜,我哥俩都是粗人,你要立什劳子字据就去准备,我哥俩在这儿等着。」 「你就不怕我在字据上做手脚?」孙贵试探,要是方臻说自己不识字,那就好办了。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你敢瞎写,我就敢撕,买卖不成仁义也别要了,谁怕谁啊。」方臻摆弄着桌上的茶碗,「要说做手脚,孙掌柜,你不是还想着上午那一出吧?」 「没有!」孙贵连忙否认,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坦诚自己亲眼见了方臻撂倒八个壮汉,哪里还敢再自讨苦吃,并且极力劝说方臻这次去了水寿阁,他保证好好招待他们。 孙贵先前态度恶劣,这下突然好声好气地商量起来,要说心里没鬼谁能信? 方臻又不是傻的,上一次孙贵低估了他的战斗力,才用了打手,这次再进了水寿阁,保不齐对方就要考虑蒙汗药或者迷香了,他吃饱了撑的才会自投罗网。 「不想动,你抬我我也不去。」方臻犯起混来,十个地痞都比不上他无赖,说什么也不肯挪窝,甚至背靠墙壁,把两只脚,交叠着搭在桌子上,鞋底的土就差甩在孙贵脸上。 孙贵哪里还能忍,实在劝不动这尊大佛只好拂袖离去。 他一走方臻立马放下腿坐好,要不是为了赶走孙贵,这么不雅的姿势,他八百年都没做过了。 「要不要换个地方坐?」方臻还是很看重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的。 安向晨摇摇头,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蹦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八个大字,将自己吓了一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方臻的容忍程度已经远超过自己的想像,回想以前,他绝对会一早便躲得远远的,这还真是…… 「方才的举止,不准在家做。」安向晨警告方臻。现在不介意,但规矩还是要立着,一旦底线降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不能时时惯着方臻,叫他得寸进尺。 「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痞子。」方臻还是拉着他换了张新桌子,茶水也叫了新的,然后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他,就像上高中时趴在课桌上看窗外或同桌一样。 方臻高中时没有喜欢的对象,也对同桌没兴趣,所以没有想过用这个角度看人。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条件又刚刚好,自然得利用一下机会。 晚霞映在天边,从窗外照进太阳的余晖,将安向晨的脸镀上暖金色,光与影的对照让他多了层朦胧美感。 他们共风雨共患难,安向晨如今已不是初见的完美容颜,他晒黑了些,皮肤被风吹的粗糙了些,手上长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粗茧,却依旧是他爱的模样。 在这个匆忙的傍晚,他们带着伪装在街边的小店里等待反派的登场,方臻却悠闲地沉迷于爱情。 然后他就被安向晨用包袱盖住了脸。 「看什么!」安向晨凶他,「小心叫孙贵瞧出破绽。」 方臻嘆息着坐起身,一边抖腿一边敲桌子,兢兢业业地开始不耐烦,口中嘟囔道,「惨了惨了,还没成亲就这么凶,以后可还了得,我得重振夫……嗷!」 孙贵一进来就听方臻嚎了一嗓子,惊得他差点把手中的硃砂撒了。 安向晨刚才是在方臻腰间拧了一下,就在他胡言乱语的时候,可谁知他反应这么大,顿时一慌,生怕因为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坏了事。 「没事,老子痔疮犯了。」方臻张口瞎编,向孙贵解释道。之后更是一直站在桌边,以表示自己真的很疼,不能再坐着了。 孙贵听他说话污秽不堪,也不愿多问,随便方臻到底在鬼叫什么,拿着写好的字据要方臻赶紧看,没问题就签了,他也好早点安心。 「小风啊,你识字多,你来看看,这有没有问题。」方臻把字据递给安向晨检查。 安向晨还在为刚才的事自责,没吭声接过纸张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便沖方臻点头。 他说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安向晨在舞文弄墨上面绝对比方臻在行,方臻拿回字据毫不犹豫地摁上手印,然后要和孙贵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孙贵精明着呢,不仅方臻要摁,安向晨也必须摁,他盯着两人都摁好手印,才不情愿地拿出三张银票,分别是两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 孙贵还带了人手来,强行对两人进行了搜身,确保方臻二人一张多余的秘方都没有私藏,这才将字据和那些写有秘方的纸张全都收好。 方臻同样先将银票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是县里一家信誉极好的银庄的银票。 思绪在脑中转了两转,方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水寿阁根基尚浅,在环山县还没有经营起自家的银庄,孙贵这钱一旦给了他,那么之后想要通过银庄的支取记录追踪他和安向晨的下落,就基本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别家银庄有自己的势力分布,不是旁人随便能插手的。 同样也是因为水寿阁根基浅,虽说都是从帐房走的帐,但实际上还是孙贵的投入,所以他才会时时惶恐,生怕他背后的人放弃他,也极不情愿花钱买平安,因为一旦水寿阁有任何变动,那么他的前期投入可就没地方说理了。 第257页 「怎么了?」孙贵见方臻一直在看银票,不耐烦地问道。 「没怎么,老子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方臻说完,拿着银票放在鼻子前狠狠地嗅了一把,仿佛能从上面嗅出银子的味道。 他这副嘴脸之粗鄙丑恶,让孙贵一刻也不想多待,招唿手下人离开了这里。 「我……」 「走,先回去再说。」方臻神情严肃,带着安向晨离开小店,在街上兜了好几圈,甩掉孙贵派来尾随他们的人,回到临时下榻的客栈。 到了客栈,安向晨再次迫不及待地检讨自己的错误,懊恼当时怎么就跟着方臻瞎胡闹,不过是被口头上戏耍了两句,何必非要逞一时之快。 他们和孙贵之间的矛盾早已升级,如果今日失了手,要不到水寿阁的赔偿事小,因此招惹来幕后之人的怀疑,只怕更大的麻烦会汹涌而至,他的举动,实在是不应该。 「知道错了吗?」方臻像个教导主任,坐在桌前双手抱胸,在听完安向晨的自我检讨后发问。 安向晨规规矩矩点头。 「错了就要罚……」方臻起身欺进,鼻尖停在安向晨颈侧,唿出的热气熏蒸着安向晨的耳朵和动脉,「罚你今晚乖一点,嗯?」 安向晨瞬间瞪大了双眼,慌里慌张朝后退去,又磕磕绊绊跌坐在床上。 他眼神四下里胡乱瞟着,手指揪住一点床单揉搓,又可怜兮兮地用眼睛向罪魁祸首求助,在方臻不为所动的坚定表情下,最终还是乖乖答应。 有情人之间总是有些专属的乐趣,例如方臻就很喜欢在某些时刻变本加厉地欺负安向晨,看他变成一只张皇失措的小鹿,逃不出去,便傻乎乎地向着欺负自己的恶劣猎人撒娇,以期望能被解救。 内疚让安向晨这个晚上果然乖乖听话,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为何方臻要他乖一点。 因为方臻不满足了,十指已经机械了,他有浓厚的情感亟待寻找出口宣洩,玩法升级了。 安向晨所有的经验仅来自于方臻,腿弯、大腿併拢、甚至是缝,都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也不知道方臻哪里来的这么多手段和想法,难不成避着他私藏了什么书籍,或者干脆是他上辈子听过见过的。 他眼泪汪汪,恨不能直接晕过去,好不面对眼下的状况。 方臻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还要在他耳边说些浑话逗他,提醒他。 于是这个晚上,安向晨被欺负得很惨。 今晚註定晚睡,洗了澡干干爽爽躺在床上,安向晨吸着鼻子,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上了某个奸诈大尾巴狼的当! 以方臻的机警,怎么可能发觉不了孙贵到了门边呢。即便听不到,他那个位置,眼角的余光也是能看到地上的影子的,只有自己傻到竟然相信他的表演。 然而都已经被欺负过了,后悔也为时已晚,安向晨只能瞪着通红的双眼,用愤恨的目光将身边这人谴责了一遍。 「怎么了,还想再来?」方臻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一脸纠结道,「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不要了」,我才停的,我这么听你的话也要生气啊,那我下次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安向晨要是真跟他讨论这个,那才是无药可救,于是索性用被子蒙住了方臻的头,堵住他的胡言乱语,然后转过身贴着墙,离他远远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方臻贴过来,让安向晨无处可躲,被他抱进怀里亲了耳朵,「睡吧。」 安向晨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审视自己的失误,然后便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中睡去。 第165章 遍地都是大福团(一更) 这件事还不算完,做了亏心事就得认栽,孙贵的美梦没做几天,就被手下的管事告知,说现在街上不少酒肆茶楼都开始售卖大福团,不仅价格要比他卖的便宜许多,在花哨这一点上也丝毫不输给他的冰凝玉肌香魂团。 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在几天之内,悄无声息的占领了环山县的大福团市场。 奶商那边有买卖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多家需要牛奶,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赚钱吶。当初孙贵说要他断了福寿斋的供应,没说断了全县的供应,自己占着理,连着又多进了几头奶牛。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品质,在味道大差不差的情况下,即便是富人,也不会愿意做冤大头。水寿阁他们照样会去,所谓的冰凝玉肌香魂团可就不会再点了,甚至这些富人家中自己也能做,就更不屑于去水寿阁吃。 这件事让孙贵彻底傻眼,他气红了眼,拿着当日的字据,就再次将方臻和安向晨告到了衙门。 而方臻和安向晨也如他所愿,「正好」在街上闲逛,衙役根本不用费心寻找。 他们已经支取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这几日都在街上大肆挥霍,甚至见到沿街的乞丐也会扔下几两碎银子,花钱如同泼水般丝毫不心疼。 要不是两人扮相一般,又因为大福团的官司闹得人尽皆知,就这暴发户一般的气质,早就有媒婆踏破门槛了。 他们被衙役带回衙门时,孙贵立即扑上来要跟他们拼命,被衙役从中阻拦,在县令勐拍惊堂木的示警之下,勉强消停了下来。 那张字据在方臻二人被带来衙门之前,县令已经过目,两人一来,便立即拿着那张纸审问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258页 方臻见着字据倒是委屈得很,连说自己和安向晨绝对没有违背立下的字据,一张秘方也没往外卖。 「你们没卖,那这是怎么回事?据本官所知,在你们来到环山县之前,本县可是无人拥有此秘方,且偷秘方的窃贼一伙日前已经抓获,你们敢说,这事和你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冤枉啊大人,我们哥俩真没卖,只是……」方臻心虚地瞄了孙贵一眼。 孙贵也不顾上等县令发问,抢先骂道,「混帐东西,只是什么快说!」 「你才混帐!」安向晨立即不甘示弱骂回去,「才给那么点儿银子,嚣张什么你。」 「公堂之上,不得喧譁。」县令喝止孙贵和安向晨无意义的骂战,要方臻说正事。 「只是我们这秘方吧,当初就写了不止一份,我们为了防止有人硬抢,就没全带在身上。当时跟孙掌柜立字据时,确实把身上的全给他了,我们心善,留在客栈里的那些就不打算跟孙掌柜计较了,当我们自己吃亏,就想着全部烧了干净。」 方臻愣是将自己说成了宽宏大量的大善人,把孙贵气得眼前一黑,直骂他兄弟二人无耻至极。 「孙掌柜,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好心要销毁剩下的,怎么就无耻了,我要是把客栈那些都卖给你,还要千八百两呢,我给你省钱你别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 「继续说。」县令及时阻止了孙贵的再次开骂,让方臻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公堂之上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好的大人。」方臻清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讲述那晚的悲惨遭遇,听得孙贵想撞墙。 「我们打算烧了剩下的秘方的日子,是和孙掌柜签完字据的第二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哥俩找了个火盆在后院里烧,结果突然来了一阵大风,还没烧起来,纸就被刮跑了,你说这我上哪儿说理去。」 方臻两手一摊,补充道:「诶大人,我可没说谎啊,那天客栈里好多人见我哥俩拿着火盆去后院了,还有客栈伙计,亲眼看着我俩烧的,你随便叫两个人来问,就知道我们绝对清白。」 颳大风确有其事,倒不是方臻能掐会算,而是他早就定好了哪天有风哪天烧,效果都是一样的。 如果是过了几天才有风,那么他们的计划也相应推迟,等到县令问起来,就说是本来想贪心违背字据卖给别人,但抵不过良心的谴责,最终决定销毁,哪知那天刚好颳大风。 孙贵已经要气晕过去了,颳风的确没处说理,但要让他相信方臻不是故意的,那绝对不可能。 「那后来呢,你可有试着寻回?」 「有啊大人,我和小风当时就追出去了,不过只捡回来几张,环山县人杰地灵的,百姓手脚多麻利啊,我都没看清是谁捡走的,风一刮街上就空了,别说一张纸,就是个瓜子皮都没留下啊。」 要真是这样,那就是合该孙贵倒霉。 捡东西犯法吗,不犯。颳风犯法吗,不犯。颳风东西没拿住被吹走了犯法吗,不犯。 这怎么判? 就算县令把当日可能涉及此案的百姓都带回来审问,这么多人,法不责众,能以什么名义给他们定罪呢? 「这事儿也怪我,我应该在秘方被风吹走的第一时间就主动跟孙掌柜联繫,而不是抱着侥倖心理自欺欺人,唉……」 方臻肉痛地掏出身上剩下的所有银子,数了数道,「这样吧,你给我的五百两,我们花的只剩这点儿了,我们不要了,还给你好吧,就当赔偿你的损失了。」 「孙贵,你看……」县令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很明确了,没法处理,你自认倒霉吧。 孙贵自己也知道,就算现在把那些百姓都抓起来,把秘方都拿回来销毁,事情都过去几天了,足够有心之人誊抄几份私藏的了,要么干脆就背下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到此,孙贵是真的气血上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县令一看这情况,赶忙派人将孙贵送去了医馆。 方臻这案子县令也不是完全能当做没发生,怎么着和人家签了字据却闹成这种局面,也有过错在,县令便判方臻和安向晨各打二十大板,当是给孙贵的交代。 不过这打板子也有门道,只要钱到位,是做做样子轻轻打,还是下死手重重打,都能由自己掌握。这也是为什么富人不怕打官司,穷人不敢打官司的原因之一。 反正孙贵去了医馆,这钱他也看不上,方臻就干脆全给了执杖刑的衙役,和安向晨趴在长凳上扯着嗓子哎呦叫唤了半天,数够了二十下,拍拍屁股就起身走人了。 此后孙贵便病了,他的大儿子暂时接替他代为掌管水寿阁。等水寿阁真正的主人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方臻和安向晨所扮演王大锤刘小风,早就已经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环山县,不知所踪。 而在王大锤兄弟二人离开几天之后,福寿斋的方掌柜一脸憔悴地带着自家婆娘回来了,他们来环山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福寿斋要退租拆招牌。 而他们在听闻县里发生的关于大福团的一系列事情后,适当地表达了震惊和遗憾,还表示先前听秀姑的儿子方孝说过一些了,因此心里有数,才做了决定。 同时,方臻也亲口承认了王大锤兄弟二人的存在,坦言自己是从王大锤处购买的秘方,可惜当时他们正在乡下的家里,没能及时和他兄弟二人联繫,没想到竟然导致了后续事件的发生。 第259页 至于福寿斋退租一事,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当初福寿斋也就只租了半年,原本是想试试看,生意能成再续租,结果先是家中老父病倒,后又秘方失窃,这两件事足够动摇他们的信心,当时就萌生了退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王大锤的参与更使得他们继续做大福团,在县里将毫无竞争力。思及家中老父时日无多,权衡之下,夫妻二人还是决定就此关闭福寿斋,安心照顾老父。 方臻为人不错,又擅于交际,在环山县开福寿斋没多长时间,但和街坊邻居间的关系都很不错,大傢伙听闻方臻的父亲病重,便自发地买了些补品礼物聊表心意,并且对方臻的离开表达了惋惜和不舍。 方臻关于福寿斋和大福团的这些说辞,在他拆了招牌离开环山县之后,经由街坊邻居的口,传入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方臻太渺小了,对位高权重的人来说。 要查他过于轻而易举,他说过的话,他这些日子的去向,他的家底背景,在一个小小的方家村就能搞定。确认了方臻所言非虚,的确在家中照顾老父,那就没什么可值得关注的了。 而方臻口中要照顾的老父,与他有血缘也好,无血缘也罢,都是蝼蚁的琐事。 水寿阁的主人对方臻的怀疑,算是彻底放下了。至于那个不见了踪影的王大锤,派了人继续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不是什么重要任务,一直找着就行。 毕竟大福团一事的损失对水寿阁来说,说大也不大,少了一个进项而已,只要水寿阁不倒,一个王大锤影响不了大局。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寻找无关紧要的王大锤的下落,则是为了给京城里的那位一个交代。 京城中,身着玄色蟒袍的英俊男子,将手中的字条凑近火摺子,看着它灰飞烟灭。 「写了什么?」他身旁站了位娃娃脸的男子,个子比他矮上一些,此刻因看不到字条上的内容,只好踮起脚伸长脖子问他。 「你猜。」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娃娃脸对他的恶趣味感到一言难尽,次次都用这招,也不嫌无聊,于是他清了下嗓子,鼓起不忿的脸颊,「好哥哥。」 「啧。」玄衣男子虽不满意他的敷衍,却没有继续捉弄他,「你可听过环山县?」 娃娃脸摇头。 「在西北,固城治下,那里发生了件趣事……」 玄衣男子将事情慢条斯理地讲给娃娃脸听,随后便加上了自己的见解。 「这王大锤当真是有趣,看来连老天都不帮着我那三哥,竟然派了这么个人给他添堵。他还想将那大福团做成上品来敛财,可惜啊,这算盘是彻底落了空,真想看看他今日是何等表情。」 「王大锤?!」娃娃脸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名字上,玄衣男子后面的感慨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虽说叫王大锤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但作为某些时代的人来说,勐然间听到,却会不由的多想。 「不许去,不许见。」玄衣男子对娃娃脸了如指掌,他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做了决定。 「霸道,知道什么呀你就吃醋,小气鬼!」娃娃脸冲着玄衣男子做了个鬼脸,气沖沖跑走了。 在他走后,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才走出来,等待玄衣男子的吩咐。 「去吧,暗中探查,若是真能找到这个王大锤,便想办法救他一命。」玄衣男子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眸色寒凉,「我这个三哥向来心狠手辣,若是落到他手里,怕是活不长了。」 第166章 留在方家村最后的时光(二更) 在京城中发生的事情方臻不得而知,在拆了福寿斋的招牌之后,他便和安向晨重新回到了方家村。 大福团事情彻底解决,他们已经没有继续留在环山县的必要,手头上的钱完全够他们逍遥自在地过日子,更何况还有许多珍贵的中草药掌握在手中。 而回到方家村的日子,便是一如既往的悠闲与恬适,因为他们不用种地,每日里便在自家院中习武练刀,读书写字,有时候也会去田间转转,遇上谁家忙不过来的,就搭把手,自有一番农家乐趣。 方臻以为安向晨练刀只是一时兴起,也不知是原本就打算咬牙坚持,还是上次在水寿阁被几乎等同于毫无效果的实战成果给打击到了,除了日常跟着方臻跑步和锻鍊体能,刀法也没落下。 方臻也劝过他几次换成练剑法会好一些,每个人适合的武功也是不一样的,用武侠小说来形容呢,就是有的人天生身子骨轻,就适合练轻功,有些人天生神力,便适合练硬气功,还有以内力见长的,以暗器见长的。 如果安向晨执意要练刀,就算花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在刀术上取得太大的成就,因为劲没使对地方,功倍事半是绝对的。 安向晨不听,只说没想过要有所成就,够自保足矣。 他这说法就更让方臻不解了,不过为着这个吵架完全没必要,安向晨有时候是有些自己的执拗,他愿意花时间练,方臻也就随他去了。 时值夏日,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方家村这样的黄土漫天的地方,也能在夏日见到绿色,感受虫鸣和蛙叫。 田间地头上到处是小孩玩闹的身影,虎崽就甩着尾巴跟在他们身后跑,常常是弄得一身的泥回家。 第260页 每当这时,安向晨便要一边教育它一边给它洗澡,虎崽通常是不听的。它长身体比人快,每天有使不完的精力,往往是安向晨还没说两句,它就开心地踩水玩,把它专属洗澡盆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直把安向晨淋成落汤鸡。 这时候就到方臻出场了,他分明长了张严父的脸,却比安向晨还能惯着儿子,不痛不痒地拍两下虎崽屁股权当教训,便抱着它去河里洗澡,在河里扑腾,和它一起闹。 这一人一虎闹起来,便是两个年岁相当的顽童,安向晨是丝毫没有办法的,多数时候是打不过便加入,除非他们闹的过了,他便拉下脸不高兴。 方臻自不必说,媳妇儿不高兴了肯定不敢再造次,要好好哄着。 没想到这虎崽跟它爹一样精明,明明是只虎,却能读懂安向晨的所有表情,眼见它娘脸色一黑,立马「呜呜呜」地低声哼唧,并且头枕着两只前爪趴在地上,眼睛圆熘熘地满是无辜,耳朵忽闪忽闪,知道要卖乖。 也是安向晨给惯的,每当见到虎崽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生得起气来,就是它把家拆了,都只好认命地收拾残局,顺便逮着方臻狠狠说教一顿,好转移自己的怒火。 自从有了虎崽,杨大圭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他一般会在清晨和傍晚,躺在摇椅里在院中乘凉,虎崽就安静地睡在他怀里,被杨大圭一下下顺毛抚摸。 老人的身体到了极限,躺在摇椅上纳凉已经是他能够完成的最难的动作。他躺着躺着就会睡着,虎崽便爬上他的胸口,用鼻子在他颈间蹭蹭,然后再放心地趴回去,和老人一起睡。 起初是方臻带它去,几次之后它便熟门熟路起来,也不用爹娘操心,睡醒了自己就扭着屁股颠颠地去找爷爷,然后在日头升起来后跑出门找村里的孩子疯玩,到了傍晚再去找杨大圭。 安向晨有次还开玩笑说,这小东西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想的起来哪里是家。 没办法,谁叫儿子金贵,顿顿要喝牛乳羊乳,现在月份大了还得掺着肉喂,别人家谁能供得起这祖宗。 几场夏季暴雨过后,杨大圭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是在清晨走的。 前一天夜里下了雨,方臻早早就来杨大圭家中,帮他把沾了雨水的摇椅擦干。 杨大圭起床后难得精神不错,吃了方臻煮的粥,便惯例躺到了摇椅上,怀里抱着虎崽,还能给它讲几个故事听。 慢慢的,故事没了,老人也没了动静。 虎崽先是试探地叫了一声,而后像往常一样,爬到了老人的胸口,去嗅他的脖子。这一次,它没有嗅到生命的气息。 「嗷呜?」虎崽不死心地又试探了一次,并用头去拱老人的下巴,用爪子拍上老人的脸颊。 一切都是徒劳的,方臻将它抱起来放到地上,把老人抱进了屋子,擦拭身体,换上寿衣,随后便是办后事。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规律,杨大圭寿终正寝,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嘴角是翘着的,神情是安详的。 入殓、设灵堂、法事、下葬,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虎崽那几日出奇的听话,乖乖地待在安向晨身边,连飞过的蝴蝶都不多看一眼。 方臻按照杨大圭的遗愿,将他和老伴葬在了一处。 下葬那天天气晴朗,方臻添上坟头的最后一抔土,安向晨握着虎崽的爪子,低声说道,「小风,同爷爷再见。」 「嗷呜……」虎崽低低地叫了一声。 村子里的生活恢復平静,临近八月是秋收的时候,村里人帮着送走了杨大圭,转身便投入了与时间的赛跑,继续在田间奋战。 杨大圭家没人了,按照规定,他家的田地便要充公进行再次分配,这事儿方臻不掺和,至于老人的地契,他没卖,但房子做了改造,改成了一座村学堂。 他把秀姑娘家那个村的秀才聘请了过来,请他教授幼童识字开蒙,十里八乡的孩子都能来学。学费按照安向晨那个短暂的学堂标准收费,秀才的工资不够的部分,由方臻和方大福对半补贴。 秀才要的不多,他有朝廷每月的俸禄,不事生产也能餬口,此番被方臻请来做先生,算是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方向,只象徵性收了点笔墨纸砚一应开销的钱,便安心在杨大圭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秋收的时候方臻和安向晨去各家帮忙,忙完了,他们也该收拾行囊去往固城。 方立一家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虑,最终决定留在方家村,留在他们出生成长的这片土地上,方孝则跟着方臻一同去固城。 夫妻俩看得出方孝有心想去外面闯闯,跟着方臻他们也放心。现在两口子还是壮劳力,家里少了方孝也受不了多少累,虽然他们自己不愿意离开,却不想把孩子也禁锢在家里。 用秀姑的话来说,趁着儿子年纪还不大,多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定还能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回来呢。 「俺娃肯干肯吃苦,老哥俺知道你人好哩,你莫客气,俺娃你尽管使唤,跑腿打杂他都能哩。」 方立清楚自家水平和方臻差了太多,方臻是个有本事的,让方孝给方臻当小厮都是方孝占便宜,因此特意在方臻面前放了话,把态度摆明了,也好让方臻安心带着他儿子。 「你放心吧立哥,方孝这孩子我本来就看着喜欢,有我在,肯定不让他吃亏。」方臻也跟方立做了保证。 第261页 走之前方臻还意外收到了李清胜的来信,说起来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繫过了,之前在环山县里,过了年还时常互寄信件往来,后来清明节两人一进山,这信就断了,长久不联繫,李清胜难免担心。 李清胜在信中说,已经在固城为方臻夫夫寻了一处两进的房子,他月钱不多,房子不是很大,是託了信得过的朋友帮忙找的,他已经打扫干净,只等方臻夫夫二人前来即可入住,不用再费心找落脚的地方。 此外,他还试探地问了方臻,是否与王大锤关系匪浅,言辞隐晦,旁人看不出,方臻倒是能看明白,李清胜这是发觉他和王大锤是一个人了。 「大哥这情报能力可以啊,放现代适合做谍报工作。」方臻看完信,依照李清胜信中的提示将这封信件烧毁。 虽说因为李清胜与方臻交情深厚,所以在得知了王大锤所做的事情后,不难联想到二者的关系,但他远在固城,又与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扯,换了一般人估计都不会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而他却能打听到王大锤,还能想到他,也是不小的本事。 方臻给李清胜回了信,只在信中说明不日将启程前往固城,并对找房子一事表达了谢意,其他的只字不提,李清胜自会明白。 寄信和自己出发不同,信件只要交给信局,便能立即上路,而方臻要想去固城讨生活,还需要在环山县办理一系列的手续才行。 这其中要包括乡镇两级的申请文书,户籍的审核查验,详细交代去固城具体事由等等,一一都要问询清楚,方才能将县级衙门的通行签证拿到手。 这一来二去的少不得要耽误一阵子。 这就到安向晨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让方臻弄这些琐碎的行政事项他实在是头疼,而安向晨则要擅长得多,有他在,原本需要多次跑动的地方,基本一次便能办理成功。在跑证办事这一方面,方臻不服不行。 「你要是跟我回现代,绝对能成网红。」方臻沖安向晨竖起大拇指。 「为何?」网红是什么,安向晨之前听方臻讲过了,他只是疑惑自己有什么绝活能成为网红呢,总不是要靠这张脸,不是说网红竞争之激烈,仅仅是面相,已经不足以被百姓所喜爱了吗。 「你信我,你也不用露脸,就每天跟大傢伙讲一讲怎么**,怎么快速**,怎么能高效率地一次就把各部门办事处拿捏住了,绝对天天有人追着你叫爸爸。」 「嗷呜~」虎崽叫了一声。 「不是让你叫。」方臻敲虎崽的脑袋,「会叫爸爸吗你就叫,除了嗷呜你还会什么?」 「……」安向晨抱过虎崽坐到一边去,「小爹爹就喜欢听你」嗷呜嗷呜」,咱们不理他。」 谁要天天听别人叫自己爸爸啊! 第167章 讨回来 在这期间,安向晨还瞒着方臻去找了一次范鹏。 原因无他,上次方臻比试刀法故意输给方鹏,白挨了三下打,方臻不在意,安向晨可都记着呢,他苦练这么久的刀法,不为别的,就是要把方臻挨的那三下打回来。 他没跟方臻讲,借着办理签证的由头自己去了衙门。 「这位差大哥,可否劳烦为我通传,我有事想面见范鹏公子。」安向晨今日一身侠士打扮,脸上做了易容,还贴了一把夸张的络腮鬍,到了衙门口就向路过的衙役抱拳行礼,请他代为通传。 那衙役被安向晨塞了个荷包,拿在手上掂量掂量,里面是「哗哗」作响的铜钱,于是便帮了安向晨这个忙。 不一会儿,范鹏身边的小厮福贵便出来了,安向晨还记得这个福贵,上次在元宵夜见过。 「就是你,要见我家公子?」福贵将安向晨打量了一番。 「是我,在下郝一刀,听闻范公子刀法一绝,听说元宵节当众比武,还打败了哪个王公贵族的侍卫,所以我特来一会,还望范公子不吝赐教。」安向晨今日来只是试一试,如果范鹏不肯见他,他还要再想别的理由。 「郝一刀?」福贵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范鹏怎么说也是县令的儿子,难保不会有人对他动歪脑筋。不过既然能说出元宵夜的事情,说不定真是听人说了公子刀法好。 「对,我今日就想与范公子一较高低,不知范公子可否赏脸?」安向晨微扬下巴,用他乱糟糟的络腮鬍看人,表现出他作为武人的自傲不服,还特意让福贵看清他背上的刀。 「好,你跟我进来吧。」福贵在又打量了安向晨一番后,将人带进了衙门,叫他在花园等候,随后便匆匆往后院而去。 安向晨也没想到竟然能如此顺利,他选了比武这个藉口,是因为范鹏对此道颇为自得,说不定当真能上钩。但这藉口也并非完美,如果突然有个不认识的人上门挑衅,一般人都会下意识怀疑此人的动机。 不过能见到范鹏总是好的,省得他还要再花心思与他周旋。 而安向晨不知道的是,范鹏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痛苦,自从和万莹莹成亲后,他就被自家娘子逼着整日里用功念书,婚前的逍遥日子算是彻底一去不復返了。 范鹏为人没有大的毛病,既不沾花惹草,也不爱唱戏听曲儿,平日里唯独喜欢舞枪弄棒,却也只是跟衙役们比划比划,不会出去招惹百姓。 第262页 他的游手好闲,在于不喜欢读书,就想当个闲散懒人,每日吃吃喝喝,兴致来了耍弄几下大刀,没什么大出息。 心高气傲的万莹莹嫁给这样堪称废物的县令公子,心中自然比谁都焦急。所幸范鹏对她是真好,基本上言听计从,她便哭闹撒娇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种种方法轮番上阵,逼得范鹏发誓要好好念书,争取能考个功名。 答应了万莹莹的,范鹏便会努力做到,但这做起来着实令他苦不堪言。 福贵自幼跟在少爷身边,对范鹏的喜恶比谁都清楚,可碍于万莹莹,他始终找不到机会能让少爷放松放松。现在安向晨主动送上门来,又是要与少爷比试刀法,他便顾不得这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只要能让少爷出来透口气就是好的。 因此,安向晨才能顺利地与范鹏见面,也是他误打误撞的好运气。 「少爷,外头有人找。」福贵从窗边冒出头,高兴地道。 「有人找我?谁啊?」范鹏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眼睛余光瞄到门边站着的小翠,便又收了心思,「真的有人找我?福贵,要是少奶奶问起来,可别怪我不帮你啊。」 「哎呦真的少爷,找您的,我可不认识。」福贵赶忙撇清关系,这要是让人误会是他找人假扮比武侠士,骗少爷出去玩,回头少奶奶肯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千真万确是小的不认识的,只说慕名而来,要找您比试刀法,其他的小的一概不知啊。」 范鹏一听原来真的有人要与他比武,顿时两眼放光,扔下手里的书就跟着福贵去了前院花园。 小翠被万莹莹派来监督范鹏读书,眼瞧着范鹏朝前厅而去,便也跟了上去,要看看究竟,好向她家小姐復命。 安向晨在花园等了没多久,就见范鹏兴高采烈地狂奔而来,看见他比见了亲人还要亲切,让安向晨一头雾水。 「你就是郝一刀吧?你找我比武?」范鹏摩拳擦掌,吩咐福贵去取了把刀来。 「是,我就是郝一刀,范公子愿意与我比试一番?」 「愿意愿意,我看着花园就够大,咱们这就开始?」范鹏接过福贵递来的刀,扔掉刀鞘摆出架势。 「且慢,我与你比试,点到为止即可,还是换两把木刀来吧。」安向晨不想一场比试见了红,不管是他受伤还是范鹏受伤,结果必然是无法轻易收场的,「你是县令独子,万一磕着伤着,我得不偿失,不值当。」 「也行。」范鹏平日里跟衙役们比武,也是用木刀,因此便没多想,吩咐福贵重新取了两把木刀来。 小翠远远瞧见伪装成郝一刀的安向晨瞧不出个名堂,又见少爷确实是要与人比武,便放下心来。 安向晨虽不知范鹏为何如此急切,就像是专门等着他到来一般,不过既然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再多想。总归他与范鹏的交集到今日为止,剩下的事与他何干。 范鹏的刀法全是衙役教的,毫无章法可言,安向晨即便不擅使刀,但有个方臻在背后指导,半年多的练习成果对付范鹏足矣。 不同于方臻和范鹏的那场单方面吊打对决,安向晨和范鹏起初打得有来有往,直到范鹏招数用尽才处了下风。 安向晨便趁着这个时机,专打范鹏的手腕、膝盖,最后一刀落在肩头,随即刀锋向内一滑,刀刃便架在了范鹏的脖子上。 「你输了。」安向晨扔掉手里的木刀仰天哈哈大笑,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安向晨下手不轻,范鹏的手腕当即就肿了起来。 范鹏完全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只见对方打完就跑,多余一句话也没跟他讲,他揉着被击中的膝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派衙役去追,可是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派出去的衙役在县里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范鹏和福贵所描述的那个郝一刀,只能回来復命。 范鹏生怕自己被人打败的消息传到万莹莹耳朵里,只能铁青着脸命令在场的人全都对今日的事保密,万一万莹莹问起来,就说是把人打跑了。 这事儿註定范鹏要吃个哑巴亏。 安向晨那头出了衙门立即驾马离开县城,到半路洗去伪装,骑着马悠悠达达一路闲逛着回了方家村。 到家时正赶上吃晚饭,方臻见他回来,便从厨房迎了出来。 安向晨第一次在没有方臻的保护之下跟人打架,还打赢了,重要的是他为方臻报了三刀之仇。 三重喜悦让他的心情格外好,连带人也飘飘然起来,竟然反常地主动跑去方臻面前,赏赐地亲了他的嘴角,还要方臻吃过晚饭就去烧洗澡水,伺候他沐浴。 安向晨高兴,方臻也跟着高兴,吃过饭就备了洗澡水,等安向晨泡进桶里,便站在桶边尽职尽责地充当搓澡小工。 「这么高兴?」方臻用水瓢帮他浇洗头髮。 「那当然。」安向晨自觉今天瞒着方臻干了件大事,心情很是不错,趴在浴桶边懒洋洋的,像个得胜归来的花孔雀,丝毫不吝啬展开他华丽的尾羽,大方供人欣赏。 「谢谢。」方臻忽然道。 安向晨勐然回过头,甩出不少水珠。他盯着方臻的脸瞧了半天,泄了气。 这事儿到底还是让方臻知道了,安向晨以为自己瞒得毫无破绽,这下让他知道了,还不知又要怎么得意一番呢。 「你跟踪我?」安向晨疑惑。 第263页 「你觉得呢?」 「到底是何处漏了破绽?」安向晨回想今天一天都说了做了什么,却想不出哪一点会让方臻起疑。至于那句跟踪,只不过是脱口而出罢了,他了解方臻的性格,他们尊重彼此的自由和隐私,方臻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他。 「通行签证你夹书里了,我一个人在家无聊,顺手捞了一本看,碰巧就是夹了签证的那张。」方臻跟他解释道。 安向晨上次去环山县是三天前,那张签证便是那时候就办好了的。这次去县里找范鹏,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正事,安向晨自然不会将签证带在身上,放在家中更为稳妥。 方臻一向不喜欢看他的书,所以他便将签证夹在了书页中,谁知今天偏偏这么巧,方臻会忽然有兴致看书呢。 而以方臻的头脑,在看到签证的那一刻,便能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个差不离。为什么执意练刀,为什么自从办签证便说只一人前往就好,为什么明明办好了还要再去一趟县里。 「要捏肩。」安向晨不知道该跟方臻说些什么,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 「好。」方臻如他所愿,带着茧子的大手按上细腻光滑的肩头,「腿要不要捏?」 回应他的是一瓢洗澡水。 「那还要不要继续练刀?」方臻抹了把脸。 回应他的是两瓢洗澡水。 「你再泼我一下,我就进来了啊。」方臻把湿透的上衣脱掉扔在一旁。 安向晨端着水瓢的手默默放下了,心里哼哼着,他可不是认输,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当晚两人到底是捏了肩又捏了腿,并且果然如安向晨所料,让方臻得意地好好欺负了他一番。 安向晨把床柜翻出来摆在炕中央,负气背过身不理人,怎么越琢磨越发觉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方臻占尽了便宜。 看来往后啊,若是再有人打了方臻,他便站在一旁拍手叫好,决计不会再想着去替他讨回来,绝不会,哼! 第168章 固城副本开启 环山县的事情处理完,就到了真正离开的时候。 临走前方臻将他和安向晨在方家村的小家拜託给了方立照看,只要偶尔帮他打扫一下,院里的松树除草浇水,总之别让这个小家因为无人居住而逐渐自然破败就行。 这也算是他和安向晨在大成的第一个家,说不定等两人七老八十了,在大地方待腻了,还要回来这里悠闲养老。 在收拾妥当之后,方臻带着安向晨和方孝,还有他们的虎崽儿子,由大红开道,一路驶向了固城的方向…… 固城,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去年服劳役时来去匆忙,没有真正好好看过,今日站在城墙外,看着自己亲自参与修建的护城墙,才感受到它的威严壮阔,以及荒凉。 诗文中所写:「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便是对固城最好的诠释。 孤独耸立在塞上高山荒原中的城池,是大成国独有的风景,也是大成不容外敌侵犯的象徵。固若金汤,不仅是对这座城的描述,更是它对大成的许诺,是生活在边塞的将士们对祖国的许诺。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固城的地位是超然的,它承载了无数人的信念,承载了太平盛世里的孤寂。也只有在固城这样的边塞府城,才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一份肃杀之气,因为居安思危是它永恆的座右铭。 方臻尚且感慨颇多,安向晨便更不例外。他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人,生在繁华的京城,过往关于边塞,都是从书上学来听来的,唯有几次最接近边塞的时候,便是见过几位回京述职的将军,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独特的气质。 后来阴差阳错来到方家村,更多的也是感受到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格外清苦,自然环境的恶劣让他们面临着更加严峻的生存挑战。再然后是环山县,一座藏在角落里的,勉强满足自给自足的封闭的小县城,是被是大成遗忘的边角料。 而固城又是不同,这里註定不会被遗忘,也不敢被人遗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看着眼前的城池,安向晨就是有这样的自信,有固城在一天,有千千万万戍将战士在一天,大成便屹立不倒。 「我从未见过如此壮景。」安向晨喃喃道,「我是后悔过,即便能与你相遇相知,于我而言,被骗被发卖仍是不可磨灭的悔恨印迹。而直至今日我才豁然开朗,原来冥冥之中早有註定,上天註定要我见识这大好河山,要我明白何为责任与担当。」 方臻静静地听着。 「人生在世,男儿当志在四方,我私以为,这四方便是我大成四方边境,守着这里,便守着我大成百姓一世无忧,如此方才不枉人生走一遭。」 「巧了,我也这么想。」方臻上辈子就是军人,所以安向晨所说的这些,对他而言有着切身的体会,而且他也的确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他的信仰,即便这一世开局不同,有些事情,也依然不会改变。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在方臻和安向晨还在直抒胸臆时,不远处传来了守卫的喊声。 固城的人口构成要比其他地方复杂得多,即便是和平年间,往来的异国商旅、蛮夷胡族众多,也不能确定他们抱有什么样的心思,因此在固城,通关检查一向毫不含煳。 第264页 这里的护城守卫不是花钱就能轻易买通的,且和别处不一样,固城的护城守卫全由驻扎在城外军营里的士兵抽调负责,不归城内的府衙管,两方人马相互协作,互不冲突。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担负着怎样的责任,所以看到在城门外徘徊逗留的方臻等人,尤其是两个大男人共骑一匹马,守卫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怀疑。 「抱歉抱歉,我们第一次来,一时看呆了。」方臻连忙扶安向晨下马,并从怀中掏出了通关签证,交给守卫查验。 「你们三个是一起的?」守卫没忘记盘问跟在两人身后架着马车的方孝。 从环山县到固城骑马驾车要走四日左右,安向晨跟着方臻跑惯了,也不愿一直坐在马车里,方臻干脆半路上买了匹最便宜的马拉车,把行李都放在车里交给方孝赶车,他和安向晨在前头骑马前进。 大成对马匹有一定的管制要求,一般人家最多只能养一匹普通马或者两匹劣马,士阶层允许养两匹以上普通马,劣马数量不限。再往上的阶层,便可养上等马,且数量随着品阶有所增加,普通马及劣马的数量不再做限制。 方臻和安向晨都是普通百姓,大红是他们目前能养的马匹的极限,那匹劣马买来拉车,到了固城转手就要卖出去,因此方臻没花多少心思在它身上。 「是,这是我侄子,跟着我讨生活的。」方臻把方孝拉到身边,摸摸他的头叫他别怕。 方孝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环山县,去过最厉害的地方是县衙门,初次来到固城,站在城墙下就已经傻了眼,更别说还要面对对他而言堪称「凶神恶煞」的守卫。 「不会说话?」守卫不放过任何疑点,他这边对照着签证上的信息,核实方臻三人的身份,那边就有另外两个守卫去检查他们马车里带着的东西。 「会说话,就是孩子胆小,吓的。」 这种一看就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守卫见过不少,也没有故意刁难,就是叫方孝简单说了几句,证明他只是害怕,而不是因为语言不通等可疑情况故意闭口不说话。 如果是语言不通的胡人第一次进城,守卫便会派人手一路「护送」他们去府衙,先在衙门登记了胡人身份,留下画像与手印,然后才会放行让他们在城内行动。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事,也好追溯源头。 都检查过一遍,连虎崽也被翻来覆去过了好几个人的手,确保没有问题,守卫才将三人放进了城内。 被守卫检查的全程,三人都积极配合,态度良好。这些守卫为人正直,没有借职务之便行不轨之事,检查又是认真负责,恪尽职守,对于这样的工作人员,能不给对方添麻烦就不添麻烦,方臻愿意把所有的耐心给他们。 进了城,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与城外的大漠孤烟不同,固城内部的生活还是相对热闹的,街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的百姓衣着比环山县的百姓好上一些,巡街的衙役数量也是环山县的几倍。 在这里还能看到不少浓眉大眼高鼻樑的胡人,穿着暴露的胡姬,骇得方孝眼睛都不敢睁开。 方臻和安向晨则要淡定许多,一个是上辈子人们穿着相对自由已经习惯了,一个是在京城里见过大世面。胡姬什么的,匆匆略过一眼,两人默契地全当没有看见。 固城的人流量大,进了城便不许人站在城门口堵塞交通,方臻一眼看去没找到李清胜的踪影,便先带着二人去了客栈。 虽然信件早几日就送到了,但路上耽搁早一日晚一日的,也没个准,李清胜没办法具体推测他们到底哪天到达,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来迎接,这就显出现代社会有电话的好处了。 路上舟车劳顿,当晚三人在客栈早早洗漱歇息,第二天一早,方臻留下方孝一人看行李,带着安向晨直奔府衙。 有方臻在,出门就相当于带着个活地图,只要地理位置不人为地进行改动,去过一次的地方就没有方臻记不住的。当然了,像府衙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搬来搬去,方臻带着安向晨一路找过去,熟的就跟回自己家似的。 府衙还是上次方臻来时的模样,方臻给门口的衙役递上李清胜给他的信物,请他们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是有个叫方臻的,来找李清胜,李班头。 信物衙役认得,不过这叫法,就有点过时了。衙役深深地看了方臻一眼,才进去帮忙通传,不一会儿,李清胜便从衙门里出来,热情地和方臻拥抱打招唿。 这次李清胜身上的官服有了变化。 上次是白色衣衫配一件暗红色长至膝盖的马褂,黑色桶帽,腰带和靴子也是黑的,腰间还别着一把样式普通的刀。眼下,他的佩刀只看刀鞘也是肉眼可见的精良,鞋子腰带帽子不变,暗红的马褂下换成了绣着银色云纹的白衫。 「可以啊大哥,这么快就升职了。」方臻这才知道刚才的衙役为何看他的眼神奇怪,原来是当他攀福贵来了。估计那衙役认为,李清胜连升职的消息都没告诉他,他肯定是自己贴上来的什么远房亲戚。 「也没多久,本来信里就想跟你说的,后来想想,应当给你个惊喜,便作罢了。」李清胜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安向晨,「这位便是……」 安向晨的身份李清胜有所耳闻,一些是方臻上次跟他讲的,一些是万莹莹一家私下调查时被他顺带知道的。 第265页 总之对他们这种公门里的人来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官的家属,就算是旁系家属,同样也能压死人。所以以他的身份,一时不知该叫安向晨弟妹好,还是赶紧行礼问安好。 「大哥不必客气,叫我向晨便可。」安向晨知道李清胜在顾虑什么。 「好,弟妹也是爽快人。」李清胜听出安向晨言语间的亲和,便知他与方臻必定是感情极好,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不过这一句弟妹,却着实让安向晨噎了一下,只好暗地里踩了方臻一脚,出出气。 第169章 司查李清胜(一更) 这日府衙没有事务要忙,李清胜回身和当值的衙役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方便有事能够尽快寻到他,随后便带着方臻和安向晨往外走。 「你们何时来的?」 「昨晚刚到,就赶上看城外的夕阳,上次来没发现这么壮丽,以后有机会,能登上城墙看最好。」方臻说起来还不忘感慨昨日的所思所想。 「城墙你就别想了,我也就当年当兵的时候,被派去轮班值守时上去过,别说你了,就连知府大人那也轻易不让上去,要跟将军交涉,得给个非登不可的理由。」李清胜这话并非是对城墙管制有什么不满,只是陈述事实。 毕竟大成时的城墙,和现代的歷史遗蹟景点不同,它的作用可不是用来给人参观赏景的,除非有要事,为了全城乃至身后整个大成的百姓着想,的确不能随意放人上去,以免给敌军偷放间谍或先锋部队入城的机会。 不过说起站在城墙上眺望的长河孤烟,李清胜同样感慨万分,直说当年就是站在城墙上,坚定了他要保家卫国的决心。 当年归当年,如今大成太平盛世,他在府衙当差同样能为大成效力,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说起来大哥,你这升的哪一级官,多大啊?」方臻手快摸了下李清胜的佩刀。 「瞎摸什么,等你考入府衙当差再说。」李清胜毫不客气地踹了方臻一脚,「现在是司查,再往上走,走不了了。」 「此言差矣。」安向晨对于李清胜所说的走到头了并不认可,「府衙之上尚有刑部,以大哥的才能,何须妄自菲薄。」 「哈哈哈刑部?弟妹当真是看得起我,那我便借你吉言了。」李清胜并不把安向晨的话放在心上,哈哈一笑敷衍过去。 在他看来,安向晨始终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哪里懂得他们这些人奋斗的艰辛。从府衙到刑部,从固城到京城,谈何容易,连知府大人都未必能离开这里,更何况他呢。 「嗐,人总要有理想嘛,你看我就打算往刑部走,最好能混到见见皇帝长什么样儿。」方臻在一旁插科打诨,把话题岔了过去。 司查,大成特有的官职名称,是府衙内衙役一职的最高统帅,在以知府为核心的府城一级行政机构中,司查便是衙役所能做到的顶点。 之前来固城服劳役时方臻就做过功课,县衙役都是临时工,由县衙门自行招募,自行筹措发放酬劳,而府衙役已经有了正式编制,选派都是过了官面的,薪资也由朝廷发放。 府衙役作为正式的官员,虽品阶和地位与府衙内的文官想比要差一些,但做到司查一职,就成了衙内衙役调动的决策者,直接听命于知府,对下有着绝对的领导权,实际权力往往大于府衙内的其他文官。 想要做到这个位置,没点能耐是不可能的,工作能力是必要前提,此外,能够统领衙役,还要做到服众,众口难调,服众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去年九月底方臻离开固城的时候,李清胜还只是衙役小班组里的一个班头,短短一年就成了司查,至少在方臻这儿,对李清胜是有信心的,所以他毫不怀疑安向晨的判断,也不愿因此让李清胜对安向晨有偏见。 如此边走边聊,不多时就到了他为方臻二人置办的宅院。 这处宅院位于一片居民区中,周围住户都是在府衙有所任职的人,地理位置布局精巧,无论是去衙门,还是上街市,出门都只要一炷香的时间。 二进的宅邸面积不是很大,进了大门就是前院,在门旁有一排倒座房,可做会客厅堂。前院紧挨后院,后院做内宅,两院间有影壁隔开,影壁中间开一扇垂花门,作为进出两院间的通道。 过了垂花门,两侧是游廊,游廊两边分别连接着厨房、茅厕及东西厢房。 与垂花门正对的是正房,正房旁还有两座较小的耳房,可做书房等用。 垂花门与正房之间便是庭院,院里空空如也,只等方臻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进行布置,是做花园也好,做练武场也好,李清胜没有插手。 他只负责帮方臻找了宅子,至于房子怎么装修,那就是方臻两口子自己的事情了。 其实以方臻的财力,完全能够在固城购置一座三进的宅院,但他们就三个人,且方臻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对他们来说,这座宅子已经够用了。 「怎么样?要是不满意咱们就再找新的。」李清胜带两人参观了一遍后问道,「你要是想要三进的宅子,也有,不过在城南边,那边都是富商官吏住的地方,价钱上是得花点心思。」 自从上次李清胜被方臻拜託留意和田玉石,他就知道这小子家底不少,以他的能力选这座二进的宅子介绍给方臻,更多的也是希望方臻能和府衙里的这伙人打好关系,将来都是同僚,有事好照应。 第266页 不过方臻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拦着。 「如此便好了,我们初来乍到,不宜过多张扬,有劳大哥费心了。」接话的是安向晨,因为方臻不知道抽什么风,在一旁执意不开口,一副家中大事全由安向晨做主的态度。 「你们不嫌弃就好,等明天我带你们去衙门把户籍落实好,到时候地契好办,改日给你们送来。」李清胜点点头,「走,你们先把行礼搬到我家去,回头给你们介绍几个靠得住的工匠,你们再详谈要如何装葺。」 方臻也不跟他客气,虽然住客栈的钱他出得起,但确实不如住在李清胜家里方便,他们那一马车的行李就不好一直放在马厩里,两人交情深厚,他也就没跟大哥客气,痛快地决定跟李清胜走。 「如此,便有劳大哥了。」方臻不反对,安向晨便答应下来。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清胜摆摆手不放在心上,「那咱们走着?」 「走,等会给你见见我儿子。」方臻神秘兮兮地揽住李清胜的肩膀。 儿子?李清胜禁不住偷眼望向安向晨,这个瞧着也不像是能生的,但要是跟别人生的,这位能忍? 「去了你就知道了。」方臻故意不跟他说实话,就当是报復他升职了不告诉自己。 方臻要玩,安向晨自然不会扫他的兴,配合地一言不发,默默跟在方臻身边。这看在李清胜眼里,就成了明明很委屈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咽的最好体现! 于是这一路,李清胜抓心挠肺,一路上越想越离谱,已经把安向晨认定成了一朵风中哭泣,摇摇欲坠的小白花,很是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 等到了客栈,李清胜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安向晨肩头重重拍了三下,以示安慰和敬意。 房门打开,里头睡着方孝,怀里还抱了一只虎崽,虎崽埋头在他怀里,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只花斑猫。 「小风,爹爹回来了。」方臻故意站在门边说道。 「嗯?」方孝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怀里还抱着被吵醒而不高兴,所以藏起脸只把屁股冲着人的虎崽。 「好好的,吵着孩子睡觉干什么。」李清胜不贊同地瞪了方臻一眼,随后走到方孝旁边,「你就是小风啊,长得挺好,像你爹。」 「啊?」方孝傻不愣登地张大嘴,把虎崽往上举了举,「俺跟俺爹就像个哩,但俺……」 「别睡了,小风,快过来!」方臻打断方孝的话,又叫了一遍。 「嗷呜!」虎崽气沖沖露出脑袋。 「嘿,老虎?!」李清胜惊讶道,也顾不上疑惑为什么方臻明明自己会说,却不教他儿子说官话。 「小风,快过来。」安向晨适时开口。 虎崽一听小爹爹也在,于是挣开方孝的手,屁颠屁颠跑到了安向晨脚边,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直到爬进他怀里,伸着粗粝的舌头舔他的下巴。 「臭小子,爹爹叫你就不听,平时白给你吃肉了啊。」方臻不满地弹儿子的虎头。 谁?小风?哪一个,不,哪一只? 李清胜看看那边和谐的一家三口,看看床上坐着的这个黑瘦的小子,终于发现自己被他们合起伙来给耍了。 想起刚才自己还一脸郑重地安慰安向晨,还对着方孝说父子真像,他就恨不能原地消失。要不是他脸皮够厚,这会儿准能冒烟了。 「大、大人,你、你坐个。」方孝侷促地替李清胜拉开凳子,还替他倒上茶水。这个带刀的衙役一看就比县里的衙役厉害得多,可吓人。 「所以你是?」李清胜不想拂了方孝的好意,道了谢坐在桌边喝茶,顺便问道。 「俺?俺叫方孝。」 「你别吓着他,这孩子胆子小。」方臻摸摸方孝的头,让他别紧张,自己则抱着儿子跟李清胜介绍道,「正式介绍一下,这,我儿子方啸风,这位,方孝,是我邻居家的小孩,跟着我过来讨生活的。」 「嗷呜。」虎崽友好地沖李清胜叫了一声。 「你儿子?」李清胜皮笑肉不笑,好啊,这可真是你方臻的好大儿,不愧是你啊方臻。 「你要不要抱一下它?」方臻善解人意地把儿子推销了出去。 「嗷呜?」虎崽瞬间落入李清胜手中,在他身上嗅了嗅,觉得没什么威胁,便自发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睡一觉。 「餵。」李清胜哭笑不得,就说方孝哪里像方臻了,明明自己怀里这个才一看就是亲生的,跟他爹简直一个德行。 「你别不满意啊,我儿子可金贵着呢,多少人想抱抱不到的。」方臻自豪道。不过这话也不夸张,老虎可是勐禽,平日里谁能有这运气见到虎崽,多半还没见着崽子的影子,就命丧大虎虎口了。 「满意,我怎么不满意,下午我就带着它去衙门。」李清胜对虎崽爱不释手,手下触感毛茸茸的,明明是凶兽却任人揉摸,长得又可爱得不行,谁能不喜欢这小傢伙。 「可别,我怕去就回不来了。」方臻怕自己儿子太可爱,进了衙门被充了公,那还了得。到时候别说他了,安向晨第一个打上门去。 「瞧你这点出息,我还能把你儿子卖了?」李清胜嘴上嫌弃,手底下可是一点儿要放开的趋势都没有。 最后还是方臻看不下去,把蠢儿子塞进了安向晨怀里,美其名曰到饭点了要餵奶,李清胜跟安向晨毕竟不熟,也不好上手抢,干脆转移注意力,要方臻赶紧收拾了包袱跟他回家。 第267页 李清胜的家也在方臻新宅附近,同样二进的院子,宅院结构大同小异,他一个人住,另请了管家与厨娘。 「我这儿就比不上你们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屋子住着冷清,你们将就几天。」 「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找个嫂子?」方臻同他打趣。 方臻也不明白了,以李清胜的长相和能力,性格又是豪爽却不失知情知趣,应当有不少姑娘想嫁,怎么至今也没个看对眼的,难道跟他一样,想找个男媳妇? 「再说吧,缘分没到哪那么好找,过一辈子的人,又不是挑白菜。」李清胜帮着方臻把行李搬进客房。 中午是李清胜家厨娘做的饭,李清胜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厨娘单独给方臻他们做了一顿。到下午时候,李清胜回了衙门,留方臻三人收拾行李,只等晚上下了值,便给他们接风,去万福楼好好吃一顿。 装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方臻他们有的是一段日子要借住在李清胜家,不可能凑合凑合了事,便安心住下,按照平时在家的布置将客房收拾出来。反正两家离得近,到时候搬家也方便。 第170章 火锅局(二更) 当晚,李清胜下值之后,便做东请方臻三人去了万香楼,给他们接风洗尘。 按道理来说,李清胜升职也是大喜事,方臻理应为他办个庆功宴。不过几人在固城来日方长,也没必要计较这一顿半顿的到底谁请客,方臻便坦然接受了李清胜的好意。 固城的万香楼,比之环山县又要豪华许多,不仅在菜品上样式众多,装修也更为上档次,颇有方臻在现代见过的四五星级大酒店的规格。 因为这样的布置,让方臻更加疑惑万香楼背后的东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难道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穿越者,在他来之前,也有同胞来到了这里? 「咱们今晚吃火锅?」李清胜问道。 他这主要是问方臻,因为安向晨吃过的山珍海味不在少数,京城里的万香楼比固城的又要再好上一些,养在相府里的少爷,估计这世上就没有安向晨没见识过的。 但方臻就不一样了,李清胜不了解方臻的来歷,只当他从未离开过环山县,火锅这种新鲜吃法方臻肯定没听过没吃过,这一趟来,他总得给兄弟长长见识。 「火锅?行啊。」方臻答应道,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李清胜一挑眉,显然没想到方臻这么淡定,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准是安向晨想吃,所以在家里时闹着吃过,再或者是环山县的万香楼也引进了新品,总归理由都是能说的过去的。 因为以他的观察,发现不仅方臻不意外,就连他带来的那个方家村的小子,都对火锅没有露出一点儿意外的情绪。 不过这倒是李清胜想错了,火锅最开始是方臻主动提出来的,他在家时就给安向晨做过,方孝一家也被叫去吃过。可惜因为方家村气候实在干旱,火锅味道虽好,偶尔一两顿还行,吃多了口舌生疮,嘴上还会起泡,实在是不敢贪这个嘴。 也是在方臻怀着炫耀和给个惊喜的心情做了火锅之后,安向晨才说他在京城吃过火锅。说来也巧,火锅是万香楼开业才有的吃法,类似的还有麻辣烫,串串香等,都是万香楼最先做出来的。 就是因为这一点,方臻才会对这个万香楼愈加的好奇。 「咱们要个鸳鸯锅吧?」方臻提议,安向晨不怎么能吃辣,比起火锅里的辣油,他更喜欢方臻给他调的料碗。 「行,你还挺懂吃。」李清胜没意见,叫了店小二点单,把众人需要的菜品和锅底报给他。 他们在包厢里,也不怕谈话被人听了去,在等待的过程中,李清胜跟他便聊起大福团,他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不少大人物惦记。 「我创的一种小吃,其实做法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让牛奶变得粘稠,他们抢来抢去的秘方,根本不是配料,是我制作的一个工具。」方臻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向李清胜讲了一遍,其中还包括了他假扮王大锤摆了水寿阁一道的事情。 李清胜把方臻当兄弟看,方臻自然回报以同样的信任和真诚,一段关系想要长久良好地维持下去,从来不是靠单方面的付出,爱情如此,友情也如此。 李清胜听罢对他的计谋拍手叫好,说等方臻把那工具再做出来,他一定要尝尝大福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而方臻比较关心的,是李清胜所说的「不少大人物惦记」,这个不少,就值得注意了。 「你们可知,水寿阁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李清胜压低声音。 「以我对朝中几位皇子浅薄的了解,能出此手段的,应当不止一位,因此难以决断。」安向晨接道。 上次他和方臻在水寿阁猜测出此事可能与皇位之争有关,他便将朝中局势大致分析给方臻听。 二皇子与四皇子早夭,隆庆帝膝下已成年皇子还有四位,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与六皇子。其中大皇子与五皇子同为皇后所出,三皇子是慧贵妃所生,六皇子则出身微贱,是隆庆帝酒后宠幸的宫女所出,一向不讨皇帝喜欢。 而这几位皇子,论手段与心机,当属三皇子与五皇子最难琢磨,论谋略与帝王之术,当属大皇子最佳,六皇子比之他们,无论哪个方面似乎都逊色许多,平日也为人低调,很少能听到他的传闻。 第268页 不过这些也只是明面上能被人看到的,具体如何,只怕没人能够摸清。 虽说隆庆帝身体尚属康健,但已过天命之年,立储之事不得不提,他老人家圣心难测,底下的几位皇子明里暗里却是动作不断。或许他们有人未必想要那个位置,但皇储之争向来不死不休,想活命,就不得不争。 如果局势在安向晨离开京城之后没有太大的变动,那么按照几位皇子的性情推断,水寿阁,当是三皇子或五皇子的手笔。 「不错,据我所知,也是如此。」李清胜感慨朝中有人就是好啊,即便安向晨已经远离是非之地,但有他在场,便显得自己这些千方百计打听来的消息瞬间没了价值。 「还有一事,我猜弟妹应该也不知道。」李清胜搞神秘搞了半天,结果全是安向晨早就分析过的消息,男人好面儿好胜,不是要跟安向晨争什么,但总觉得如果不扳回一局,他这拿手的绝活可就太丢人了。 「我所知也不过是占了往日身份的便宜,哪里能与大哥想比。」 「别绕弯子了,快说来听听。」方臻坐在李清胜旁边,伸手揽住他好大哥的肩膀,「是兄弟就有话直说。」 「哼,瞧你这点出息。」李清胜把方臻的手扒拉下去,刚刚抓过油碗就碰他,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把他的衣服当抹布,「你们可知道宁远侯家的小公子唐星?」 「不知道啊。」方臻理所当然道。 他能知道大成的官制,却不知道具体王公贵族姓甚名谁,因为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平常和安向晨聊天,也聊不到这些人头上去。就连那个柳府的世子柳玉清,也是由于和安向晨过往有过那么一段,他才记住的。 安向晨识趣地没有吭声,他知道宁远侯唐家,小公子唐星也有耳闻,却仅限于耳闻,没有什么机会结识。那个唐星,据说也是个妙人,妙在何处他便不知了。 ? 李清胜满意大家的捧场,吃了口肉继续道,「这唐星与五皇子一向关系甚密,据说似乎……」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与你二人是同一种关系。」 方臻和安向晨是什么关系,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所以五皇子和唐星的关系也一目了然。 方臻当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合着搞了半天,就是八卦了一下宁远侯儿子的恋情,这跟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看来李清胜不搞谍战,也能当狗仔啊。 就连一旁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的方孝,在听到这个连安向晨都不知道的秘密后,也露出了「啊,就这」的表情。在他怀里的虎崽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十分配合地「嗷呜」一声,垂下了耳朵。 这两人一虎的表情,气得李清胜牙根痒痒。 只有安向晨,只通过李清胜的只言片语联想到一些事情。 「你看,还是弟妹懂我。」李清胜第一次对安向晨产生了好感,「这便是人与人的差距。」 「什么人与人的差距,我老婆懂了就是我懂了,诶你气不气。」方臻打掉李清胜试图握住安向晨的手,「我老婆懂我就行了,你一边去。」 「你什么?」李清胜掏掏耳朵。 「我媳妇儿,我娘子,听懂了?」方臻就差拿个大喇叭喊了,那得意劲儿,让人看了恨不得揍他一顿。 安向晨忍不可忍地在桌下踩了他一脚,要他收敛些,却被他抢先按住了腿。 李清胜看不惯他这幅嘚瑟样儿,便故意怂恿安向晨道,「大哥劝你一句,还是换个人吧。」 「我正有此意。」安向晨干脆把儿子放到方臻头上,让他们父子两个纠缠去,别来烦他。 「怎么说话呢你,你嫉妒就赶紧自己找一个,我媳妇儿跟我,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方臻把非要玩他头髮的虎崽扔回给方孝,「赶紧的,给弟弟讲讲,那唐星和谁在一块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有弟妹懂便可吗,问你媳妇儿去。」李清胜偏偏还不讲了,「赶紧吃,肉都煮老了。」 李清胜执意不肯再讲,方臻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些日常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几人热热闹闹吃完了火锅。 吃过晚饭回到家,大家便各自回房,方孝被安排和管家暂住,由李清胜带着去了管家的房间。 沐浴过后,方臻才抱着安向晨勐吸一口,满足地喟嘆。 「不许闹了,否则便去与儿子睡。」安向晨警告他。 在环山县方臻也没个能跟他交心的朋友,此番与李清胜重逢,安向晨知道他心里高兴,也愿意由着他闹腾,开玩笑也好,占便宜也罢,他都作陪,但到了家里,便该收收心,不然这觉都睡不成了。 「我知道,就抱抱你。」安向晨的体贴方臻哪里能不知道,傻呵呵地抱着人笑了一阵,又稀罕地亲他。 安向晨被他亲得气喘吁吁,腹诽哪次睡觉不是抱着的,哪里还用特地说出来。 「老婆,跟我讲讲吧,那个唐星。」方臻习惯了现代社会老公老婆的叫法,总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亲昵在里面,有时候也会这么叫安向晨。 安向晨早就适应了他不时换来换去的称唿,每一种都是带着爱意的,他便勉为其难不与他计较。 「大哥此时提及唐星与五皇子,必然不是全无干系。」安向晨讲给他听,不过也是他的猜测,「若不是你捣乱,大哥应该还有话讲。」 第269页 「什么话?」方臻不承认自己捣乱。 「我猜便是要说不知出了何事,唐星与五皇子似乎闹了别扭。」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方臻把话接下去,「一对疑似情侣的人恰好在这时候吵架,极有可能是关于某件当前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分歧,既然他们本来就有嫌疑,这个矛盾的出现,就正好证明了水寿阁,八成就是他的产业。」 「便是如此。」安向晨说罢嘆口气,「其实我不愿相信这便是真相,五皇子虽亦有心机与手段,但我曾有幸见过他一面,直觉此人非奸恶之人。」 「要真是他也没办法,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人都是会变的,说不定他以前真的很好,但权利斗争让他变得面目全非,也说不定是咱们猜错了,那唐星听上去也还行啊。」 「但愿如此吧。」 第171章 固城物价(一更) 关于远在京城的皇子们的讨论暂告一段落,第二天一早,方臻和安向晨依旧按照平日里的作息习惯起床,在李清胜家的院子里跑圈。 李清胜家的院子铺着青石板,只在接近游廊的部分栽种了几棵树木,装点了一圈花圃,中间是大片的空地,在空地的右侧,摆了一排兵器架,在兵器架的周围散落着几个石墩。 方臻搬起石墩掂了掂,是成年男子能够双手抱起来的重量,于是便给了安向晨一块让他抱着,自己则在肩头扛着两块,做负重跑。 等李清胜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时,就见识到了院里的「奇观」。 古代人睡的早起的也早,衙门里辰时开始办公,李清胜往常都是提前半个时辰起床,在院中习武,临走时带着厨娘准备的朝食去衙门。 以前不知道,今日一见,没想到方臻和安向晨竟然比他还早,不仅起得早,习武练功也没落下。瞧着两人身上的石墩,要是没点功夫底子,寻常人单是抱着便会累,哪还能带着它狂奔呢。 如果只是方臻他还不至于这般惊讶,偏偏安向晨看上去同样习以为常。 那可是安向晨啊,再落魄也曾经是相府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可别说搬石墩,这些高官厚禄的文人们,往常路都不一定自己走,出门都得抬着。 看着两人,李清胜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佩服方臻把少爷驯得服服帖帖,还是该赞扬安向晨有旁的文人没有的血性。 「你们可是让大哥自愧不如啊。」李清胜活动活动筋骨,从兵器架上取了把长枪。 「习惯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了,哪里有人同你这般练功的,来,跟我好好比划比划,认识这么久了,也该让大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了。」李清胜对跑步和最初的安向晨一样没有什么概念,他观念里的锻鍊,便是刀枪剑戟,举大石,统统对应着院里的摆设布置。 「大哥,我不会。」方臻没有接长枪。 长枪在现代社会除了专门练传统武术的人以外,几乎没人会用,而方臻作为实用性人才,所学所练全是为着实战服务,长枪这种武器在现代战场实在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他自然没有学。 「那你会什么?」李清胜对方臻的了解,不比水寿阁幕后之人调查的多,因为方臻在这一世的背景的确简单。要不是上次在修城墙的时候,方臻为了救人展露的那一手飞砖块,他也不会把方臻往隐藏的绝世高手方面想。 说实话,对于方臻简单的身世和他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功夫,李清胜也不是没有过怀疑,今日正好借着机会一试。 「我就会打架,纯肉搏。」方臻把上衣脱了扔在一旁,露出他健美的肌肉,「来不来?」 「行啊。」李清胜见状好胜心起,同样脱掉了上衣,身材不比方臻差多少,可见他从军队服役结束后,也没有放下训练。 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就是一场野性的互搏,像两只雄狮扑向了对方,撕咬着就纠缠在一起。 这边李清胜朝着方臻门面袭来,方臻侧头躲开的同时,抓住李清胜的手腕向前一扯,跟着膝盖上顶,李清胜见状噼掌隔挡,同时伸脚踹向方臻的小腿骨,一时间打得难捨难分。 几个回合下来,方臻靠着多年的实战经验和实践改良过千百遍的格斗技巧,将李清胜脸朝下压制在了地上。 「怎么样,服不服?」上了场便是对手,方臻打赢了自然高兴,也顾不得李清胜和他什么关系。 「今天算你厉害。」李清胜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骇然。 他早知方臻身手定然不一般,因此一开始便不敢轻敌,全力应对,可越打他便越心惊,方臻不但打得游刃有余,甚至手下明显在让着自己,要是让方臻使出全力,只怕比试还没过半,他就会死在他手里。 「怎么能叫」算我厉害」,我就是厉害好不好。」方臻把李清胜从地上拉起来,兄弟俩互相撞下肩膀。 「今日没空,等我下了值,你小子可得给我老实交代,哪里学来的这身本事,改天我也去偷偷师。」李清胜虽被打败,但愿赌服输,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对方臻有什么不满。 相反的,对手越强,越能激起他的挑战欲,从而激励自己更进一步,有方臻在,他预感他会走得更远。 那头李清胜叫厨娘烧了热水沐浴,随后便带着早饭去衙门报导。他走后,方臻又练了一会儿,顺便把李清胜刚才用的招数,一招招掰开了给安向晨讲解,告诉他哪一招分别该怎么应对。 第270页 幸好李清胜走得早,要是让他听到自己成了安向晨的示范对象,估计说什么都要再拽着方臻打一架。 李清胜家请了厨娘,方臻便不用包揽厨子的活了,他跟厨娘讲了一下自己跟安向晨每天要吃三顿饭,有哪些忌口不吃的,并且自掏腰包给了厨娘买菜钱,多余的就当是辛苦费。 当然了,如果他们快到饭点还没回来,那就是不回家吃,不用准备了。 厨娘一早就得了李清胜的吩咐,方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还能多拿一份工钱,别说烧三顿,烧四顿五顿都没关系。 吃过早饭,两人便带上户籍证明以及签证等一应文件去了衙门,在相关的管事那里办妥了在固城落户的种种手续。 这里的落户并非是把户口从方家村迁移到了固城,他还是方家村的人,税粮也从方家村的田地收成里上缴,只是因为人在固城生活居住,所以需要在固城里做登记,包括祖籍情况、家中田产几何、来固城的年限等,以方便官府进行人口的管理。 落户问题解决后,管事给两人开具了可在固城安家的证明,此后不论他们是在城中买铺子做买卖,还是应对官府不定期的人员排查,只要拿出这张证明,就能进行相关活动。 办落户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这还是在李清胜事先给管事打了招唿的情况下。 中午两人在外面下馆子,饭后就在城里散步消食。 这还是两人来到固城后,第一次出来逛街。 固城的商业活动区域,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集,分别以四个方位命名,称为东集、西集等。这里的集因为固城本身面积大的缘故,互相之间相隔距离较远,不再单纯以不同的买卖类型分类,在四个集上,同时分布着衣食住行各种商铺。 不过四个集也并非全无分别,其中南北二集由于邻近城中两片官、富居住区,所以买卖的货品更为上档次,想要买更高级些或者更名贵些的东西,就要去这两个集。普通百姓,一般就近选择东集或西集。 「店家,这个糰子怎么卖?」方臻随手指着糯米糰子,问旁边的摊贩。 「这个啊,十五文钱一个,这些肉馅儿的,二十文。客官,尝尝?」 「来一个红豆馅的。」方臻掏出十五文钱,一枚枚扔进摊贩放钱的小盒里。 固城治安环境好,这些小摊贩也不怕突然有人冲上来连着盒子抢走他的钱,因为他们都知道,固城的衙役厉害,丢了准能给他找回来。 「就一个?」摊贩看看方臻,又看看安向晨,觉得这两人可真是小气,两个人就要一个,够谁吃啊。 「嗯,就一个,刚吃了饭,路过尝尝味道,好吃我下次还来。」方臻说着还打了个饱嗝。他们中午去吃了固城特有的手抓羊肉饭,这会儿确实还饱着,不是刚好路过,也不会停下来买糰子。 「得嘞。」店家听了方臻说下次还来,瞬间喜上眉梢,利索地将一个红豆糰子打包好,精准递到安向晨手上。 安向晨笑着接过,转头就质问方臻,「明明是你要买,为何偏偏给我?难道我看上去,便更像要吃它之人?」 「因为老闆一看就知道我疼媳妇儿。」方臻逗他。 「你自己吃。」安向晨把糰子塞给他。 「你怎么回事?」方臻用空着的那只手揪了下安向晨的耳朵,「我疼媳妇儿还不好,谁占便宜啊?」 「不好。」安向晨耳朵红了,不知是被方臻揪的,还是被逗红的,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哼哼着强调了一遍,「就是不好!」 「行行行,不好就不好,那换你疼相公好不好?」 「!」安向晨「嗖——」一下离开方臻三步远,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怎的这般…… 「好了不闹你了,赶紧吃,十五文钱呢,别浪费。」方臻拉着安向晨往街边人少的地方站住脚,把糰子餵给他。 这糰子比环山县的个头要大一些,安向晨吃饭斯文,一口下去咬了一半。 他还没来得及将口中的咽下,方臻便自然地将剩下那一半吃进自己肚子里,吃完了还砸吧砸吧嘴问安向晨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安向晨动动嘴皮不知该说些什么,左不过又是方臻的把戏,不论他接什么话,最后都会演变成方臻口中的,「嗯,对,是甜,有你更甜」或者「沾染了你的味道所以才甜」一类的油腔滑调。 「怎么不说话?」方臻把垫糰子的油纸扔进一旁装垃圾的木桶,「你也觉得一般是吧。」 嗯?一般?安向晨不知这是什么新套路,难不成是「因为你不回答,所以味道也变淡了,就像你对我的感情一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样的说法? 「唉,味道都差不多,比咱们在环山县吃的贵了七文钱,啧啧,看来大城市的物价就是高啊。」方臻正经分析道。 「……嗯。」安向晨艰难地回应了一个字。万万没想到,原来竟是这般正经严肃的话题,而他却想多了! 「走吧,贵也得买,去前面看看水果。」方臻牵起安向晨的手朝前走去。最近路途奔波条件有限,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两人的嘴上都起了死皮,得多买点水果补补水分。 虽然谁也没说过,但来了固城,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安向晨不以女装示人,两人也不避讳彼此的关系。就算街上会有人用好奇或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的干扰。 第271页 这转变主要取决于安向晨的态度,方臻从始至终便是无所谓公不公开的,而安向晨所想也很简单,先前是迫于无奈,现在固城没人认识他们,且民风比之小小县城开放不少,不影响方臻做事,那便没必要继续避讳。 总归有成亲的一天,难不成他还能装一辈子? 第172章 顾虑(二更)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看看又不要钱,两人干脆将四个集都走了一遍,从东集出发,顺时针绕一圈正好能回到家中。 说是看看,等两人傍晚回家时,还是拎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 一些基础的日用品李清胜家中都有,不过那些两人惯用的物件还是需要自己採买。另外,他们借住在李清胜家中,对主人家总要送点什么以表谢意,诸如此类的考虑下来,要买的还不少。 他们今日这才算是买了一小部分,如果明日得空,方臻打算把方孝也带上,不能让人孩子一直待在府里发霉,而且方孝需要什么,得他自己来挑来选。 两人才刚走到家门口,就遇上了下值回来的李清胜。 衙门里的差事,当值时间长,早晨从辰时起,晚上要到百姓回家做饭之后才算结束,而且要有人在衙门留值以防万一,还要安排巡夜,即便城中无事发生,也算不得多轻松。 方臻和安向晨吃晚饭比寻常人家晚,李清胜下值晚,正好几人能把晚饭凑在一块,也挺好。 「你们上哪儿去了这是?」李清胜帮忙接过方臻怀里的一摞盒子,指着安向晨手上的糖葫芦问道。 「随便逛逛。」方臻抓着糖葫芦怼到李清胜面前,「想吃?」 「我难道不会自己买?」李清胜朝后退了两步。 「你看,我就说大哥也爱吃,没人笑话你。」方臻把糖葫芦还给安向晨。 李清胜本想反驳,谁爱吃这玩意儿,但见安向晨在一旁,也不好下了他的面子,只好默认了方臻这个说法。 「……」安向晨无言以对,如果糖葫芦不是买给方孝的,他定然当即将它塞进他口中。 「嗯,好香,赶紧进去吧。」李清胜站在门边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他使劲嗅了嗅,便率先迈进家门,还不忘跟方臻斗嘴,「你小子背着我使的什么花招,平日不见厨娘这般用心。」 「你这话让厨娘大婶听见,以后别想吃饭了。」方臻走到厢房门口,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将李清胜推了出去。 李清胜气得一路骂骂咧咧回了房。 虎崽和爹娘一起睡,白天两人不在家的时候,方孝就经常跑来他们屋和它玩,这会儿方臻二人进来,刚好打了个照面。 「叔,婶儿。」方孝把虎崽抱过来递给安向晨,顺便接过了糖葫芦,「谢谢婶儿!」 「吃吧。」安向晨摁住虎崽蠢蠢欲动的脑袋,「你不能吃!」 「你看我有什么用,咱家谁做主你不知道?」方臻坦然拒绝了朝他诉委屈的虎崽的信号,顺便还秀了下恩爱。 「嗷呜~」虎崽满脸失望,卖萌乞讨失败只好把头埋在了安向晨胸前。 「叔,婶儿,俺先回哩。」方孝赶紧开熘。 「嗯,去吧。」 两人买回来的东西堆了一桌子,方臻从里边挑出几样给方孝买的小玩意儿,方孝接了便识趣地吃着糖葫芦回他自个儿屋去了。 「先用膳吧,莫叫大哥等急了。」安向晨抱着虎崽坐在一旁不想动,逛街走得腿都要断了,他现在就想赶紧换了衣裳好去吃晚饭,然后回来舒舒服服泡在浴桶中。要是方臻能心无旁骛地替他把腿捏上一捏,就最好不过了。 「嗯,走吧。」换过衣服洗了手,方臻一手抱着虎崽,一手牵着安向晨,一家三口朝饭厅而去。 李清胜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觉得真是牙疼。 晚饭是家常菜式,人多吃起饭来也格外香,吃过饭,李清胜问起方臻今日的收穫。 方孝吃过饭就回了屋,去温习安向晨教给他的功课,不该他听的,他觉得不是他能听的,他便自觉迴避。 「别的倒也没有,仁寿堂、万福楼,这些肯定是标配,卖吃的的比县里多,尤其是肉。」方臻回味起中午那顿手抓羊肉饭,「羊肉不膻,不错。」 「跟我装蒜。」李清胜在桌下踹了方臻一脚,「老实交代。」 「大哥莫听他贫嘴,今日四集之行,收穫便是那水寿阁。」安向晨加入谈话。 「瞧瞧,瞧瞧!」李清胜恨铁不成钢。 「这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非要问我,你说你多不多事。」 「我多事?老子不是替你着想我多什么事?」李清胜气得牙痒痒,「那水寿阁开的到处都是,保不齐里头都有你那大福团卖,你要是在固城再想做这门生意,你当那么容易?」 李清胜说了他知道的情况,「这固城的水寿阁,建起不过三月,在你们到来之前,知府大人曾不止一次被人邀约前往,不过都被他婉言相拒了。连知府大人都要迂迴周旋,咱们能怎么办?」 「的确如此,固城不比环山县,在这地方,只怕幕后之人的势力更大,如若我们轻举妄动,他们定然不会再轻易放过我们。」安向晨接着李清胜所说分析利弊。 大福团在环山县流通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么久了,秘方泄露已有两三个月,固城依旧没有任何大福团存在的情况,要么是环山县的商人不想发财,要么就是踢到了铁板。 第272页 只要大福团一日没在其他地方流传开,幕后之人就一日尚有大把银钱进项,除非有另一股能与他抗衡的势力介入,否则方臻贸然在固城做回老本生意,不仅会遭受打压,还会让幕后之人把秘方泄露一事再次与他联繫起来。 这个出头鸟,方臻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你们打算如何?」李清胜担忧道,「我倒是能寻机会向知府大人进言,只是画罪师一职并非机要,恐怕知府大人不会为了画罪师破例,轻易改变歷来的考核时间。」 「没事儿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又不缺钱,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方臻拒绝了李清胜的好意,「谍报工作还指望你呢,怎么能把自己搭进去,你这样咱这兄弟就没得做了啊。」 如果李清胜为了他向知府进言,被有心人留意到,以后再有个什么事发生,别人一听,怎么又是你方臻啊,再一联想李清胜曾经为他奔走,那李清胜也得跟着完蛋。 李清胜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好嘆息一声。 「做不成大福团,我倒是还能做别的,就怕做了又被贼惦记,再被那什么五皇子找人偷一次。」方臻也感到憋屈,要是那些人光明正大来找他买,他未必不卖,但就怕他们故技重施,抢他的秘方,还要毁他生意。 「不管你做不做别的,一旦你再做起来,就会树大招风。上次是王大锤卖给你秘方,这次这个,你打算找谁做掩护?那些个皇子可是不蠢,你交代不出来龙去脉,新帐旧帐都饶不了你的。」 李清胜拍拍方臻的肩膀,「我这儿还有些积蓄……」 「你看你,没钱我能来这儿?」方臻没让李清胜说下去,「我来之前做了不少准备,别说半年,天天请你吃香喝辣两三年都没问题。」 「当真?」李清胜半信半疑。他之所以担心方臻,主要是因为离画罪师的考核还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方臻总不能坐吃山空。 他知道方臻挺有钱,但既然是方家村出来的,再有钱那也跟富家少爷没得比啊。更何况他们刚置办了屋宅,地契、装葺都是不小的费用,只怕光是这些,便能花光方臻往日的积蓄。 别说方臻还有家有室,有安向晨要养,还有个顿顿离不了肉的毛老虎,马匹也需要草料,固城的物价又比环山县高上不少,谁家能经得住这么造啊。 「真的,正好我们也不能空手来不是。」方臻起身活动活动。 这话就是有礼相送的意思了,李清胜不置可否,也想看看方臻到底有多大的财力,才能有如此自信。 安向晨会意,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李清胜,「区区小物不成敬意,还望大哥笑纳。」 李清胜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张收据,上面写着店铺的名称、买家姓名、付款日期、付款货号和交货的时间,凭此收据可以去店中取货。 「这是……千金铺的收据!」李清胜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收据上的信息,「你们做了什么?」 「本来想亲手给你的,谁知道人家工匠做工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能给你个收据了。」方臻不告诉李清胜,只等他到日子自己去拿。 千金楼,是固城最好的雕工铺子,主要雕刻金银玉石和名贵木材,从做工到用料皆是上乘,价格自然也是昂贵。 城中但凡有些地位和财产的人家,都以拥有千金楼的雕饰为荣,更有不少人专门收藏它家的雕饰,更有甚者,为了一件雕饰争得头破血流。 而与之市场行情相对应,千金楼也不是谁人的生意都做,要看眼缘,看身份,看地位,看身家,总归要有一样能合了它的胃口,才会接生意。 方臻和安向晨刚来固城,就能让千金楼做生意,着实不容小觑。 「这回你信了吧。」方臻摊手。 「你……」李清胜想说什么,见安向晨在场,又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礼尚往来说道,「这礼太贵重了,这样,你那宅子当是大哥送你的,你也别嫌大哥送的礼轻了。」 千金楼的买卖不退不换,因为都是定制,绝没有再卖第二家的道理。收据都开出来了,李清胜要是拒绝,这雕饰可就白做了,他便没有推辞。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大哥,你帮了我们不少忙,送你是应该的,一码归一码,宅子我们自己出。」方臻推拒道。 「那不行,你要是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了。」李清胜态度坚决,分毫不让,大有方臻不要他出钱,那宅子他就不让他们住的架势。反正地契原本就是李清胜在帮他二人办理,方臻要是不答应,李清胜转头就要他们自己去找宅子去。 「行,那就谢谢大哥了。」话说到这份上,方臻便接受了李清胜的好意。 安向晨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们你来我往,便抱着虎崽起身,藉口今日疲乏,先行一步回去休息。 方臻没拦着,让安向晨自己问厨房叫洗澡水洗漱了就好好休息,不用等他。 「好。」安向晨沖李清胜点头告辞,便离开了。 第173章 谈心 安向晨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方臻和李清胜两人,气氛勐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清胜原本是有不少疑问想问方臻,却不知该从何问起,现在他自己想通了一些,其他的似乎也不是那么紧要。 今天早上两人打的那一架,使得李清胜越发好奇方臻到底是何方神圣,以至于他去衙门之前,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方臻回头老实跟他交代。 第273页 可他思来想去一整天,却又觉得,既然连几位皇子都查不出来的东西,那必然是方臻最深的秘密了,说不定就连安向晨也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非要去问,就显得极其不通情理,甚至有以交情逼迫的嫌疑,那势必是对他二人兄弟情义的一种消耗。 要么,是方臻直言不想说,叫他无从再问。要么说了,多半也是事先编好的用来骗他的谎话。 与其因为这件事逼迫方臻面对他不愿意为外人所道的事,不如干脆装聋作哑。 他愿意和方臻称兄道弟,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因为欣赏方臻这个人,而非想要从他身上图谋什么。英雄不问出处,既然这样,不如就从一而终,该他知道的,方臻总有一天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兄弟情谊。 「大哥,咱们兄弟俩就不整那些虚的了,我知道你刚才有话想说,咱们就直说吧。」方臻稍一犹豫,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确实想好了,如果李清胜要问他这身本领从哪学来,那他就说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离魂的时候去了不少地方,经歷了不少事,以魂魄之身感觉过了二十多年,没想到回魂才发现,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样说,也不算是完全编瞎话骗李清胜,他穿越这事儿本就离奇,说了李清胜未必信,他也不想到处宣扬。万一李清胜出于好心给他找个大师又要做法事,那可还了得。 「弟妹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装的,大哥的确有一事不明,你能说就说,不能说我绝不强求。」 「嗯,你说。」方臻把准备好的说法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一会儿说出口时不那么笃定,别让李清胜一听,就觉得他是在背台词。 「你一个庄稼汉,到底哪来的家产?」 「啊?」方臻没想到李清胜居然最感兴趣的是这个,这是打算跟着干一票大的,好攒老婆本吗? 「啊什么啊,没想到我问这个?」李清胜喝口茶,「凡事总要循序渐进,你先说说,我才好接着问。」 「是没想到。」方臻挠挠下巴,他相信,他这句没想到,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问什么是李清胜的自由,既然李清胜有他自己的考量,方臻也松了口气,「庄稼汉是挣不了几个钱,但我能进山啊。别人不敢进,我就不一样了。」 「你虎儿子就是你在山里发财的时候顺路捡的?」李清胜瞭然,要说到进山,那他便明了了。山中宝藏多,能抓到奇珍异兽,挖到珍贵药草,一出手就能卖大价钱,这上面的收入可比做小本买卖赚多了,只要有命去博。 大成有一种杂户,便是专门做跑山的营生,一半拼运气,一半拼勇气,能遇上什么样的宝贝,碰到怎样的危险,都是说不准的。听说那些跑山的人,每回进山,都要同家人交代好后事。 「不是捡的,我带着向晨去山里头挖草药,不小心闯进母虎的地盘,母虎杀了,只留下个小崽子。」方臻把他和安向晨进山的一系列遭遇,捡重要的地方讲了一遍。 李清胜听罢久久不言,眼神复杂地打量了方臻好半天。 「你就这么带着个少爷进山?你是嫌自己命大,还是嫌人家安少爷活得太久了?」在李清胜眼里,就算有早上晨练那一出,安向晨依旧是文弱书生,搬石头行,杀只鸡估计都困难,更别说杀别的。 那些跑山的人组团进山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的都回来,方臻倒好,拉个书生往深山里钻,这哪里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没个头昏脑热谁能像他一般做出这事?艺高人胆大,也不能是他这么个胆大法。 虽然在方臻的描述里,安向晨也帮了不少忙,但李清胜自动地将其过滤成了方臻替安向晨找补。 因为这几日下来,这傢伙有多护妻,李清胜可是最有感触的。 一桩桩一件件,事事让安向晨拿主意、做决定,不就是做给他李清胜看的吗。不就是想让他李清胜知道,这是我敬重爱护的人,大哥你可以不喜欢,我不强求,但起码的尊重希望你能给。 「我没夸大事实,向晨一开始确实是个少爷,现在早就不是了。我敢跟你打赌,要是咱们三人现在进山,你不一定能比他强。」方臻严肃道。 「是是是,那毕竟是你带出来的人,我不信他,你的手段还能不信?」李清胜揉揉脸颊,自从这小两口来到他家,他这牙是越来越疼了。 「就说让你赶紧给我找个嫂子,等你有了媳妇儿,指不定什么样呢。」方臻嫌弃道,「自己孤家寡人就看不惯我们夫夫恩爱,你不牙疼谁牙疼?」 「行了行了,你比城东的媒婆还能多事。」李清胜掏掏耳朵,不想听方臻絮叨这个。 「说真的,你有这本事,又有大把的钱财,为何不直接去京城,还要来这固城?我当初只当你是普通庄稼汉,便想与你谋个差事,今日看来,你并不需要我做什么,单凭自己便能闯出一番天地。」 「这才是你今晚真正想问的吧。」方臻会心一笑,不能在安向晨面前问的话,应该也只有这个了。李清胜估计是怕贸然提到这个问题,会离间了他和安向晨的感情。 方臻想的没错,李清胜确实是有这个担忧。 毕竟京城对安向晨来说意义非凡,万一安向晨和方臻之间没讨论过这个问题,此时一经他点醒,安向晨误认为方臻是压根不想带他回京城,所以故意拖延…… 第274页 「弟妹一颗七巧玲珑心,我能想到的,他定然也能。」李清胜嘆气。 「大哥,我昨天跟你说过,我想要去刑部任职,不是随便说说。」 「嗯?」李清胜没想到方臻忽然绕过他的问题说起其他,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想进刑部任职谈何容易,京城里的官是不允许买卖的,花钱能捐个县官,京官绝无可能。 如果是这样想来,方臻愿意屈居在固城,便说得通了。 科举不适合方臻,画罪师虽是半路出家,机会渺茫,但也并非一线生机也无。如果有幸能参与几起大案子,以方臻那一手绝无仅有的画技,被刑部看中也不意外。 而在固城这样的边境府城,从来不缺少混乱,胡人一旦有别样的心思,便是出头的机会,那一线生机,也会跟着被无限地放大。 「你可真是……」李清胜拍拍方臻的肩膀,这人一早就将他的出路全都想好了,可谓是深谋远虑,心思缜密。 「你也知道向晨是相府里出来的,就算只是二房老爷庶出的儿子,看上去无关紧要,但是一旦涉及到相府的颜面,他们也绝不会手软。」方臻平静地叙述着他的想法,「我跟向晨肯定是要风光大婚的,不可能就让他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我。」 杀手他们在方家村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再来十个八个他也能解决,但一旦去了京城,就是别人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对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虽然画罪师肯定不可能直接调到刑部去,但能加加分也好不是。」方臻往好处想,「等我在京城里有了官位,再凭本事到处混个脸熟,到那时候,就算是丞相想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合不合算。只有那样,我们在京城的日子才能好过。」 「不说别的,就他家那个情况,还有那姓柳的软蛋怂包,我怎么着,我自己老婆,能让别人就那么欺负了就算了?」 方臻拽得不行,一想到以后给安向晨报仇,把那什么柳玉清安蓉的,统统教训一顿,就激动的,连李清胜听不懂「老婆」是什么意思都忘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小小的称唿,李清胜也没去在意。 另外还有些话,方臻没跟李清胜讲。 他不仅打算对付渣男,他还有胆子跟安向晨的大伯抗衡。比如想办法查查丞相大人从政生涯有没有什么污点啊,犯没犯过法什么的,就算不搞倒整个安家,也得给他贬个官。 不过这些话也不适合对李清胜讲,方臻是现代人,观念不同,李清胜可是封建礼教下长大的人,跟李清胜说要扳倒丞相,可能就跟说要起兵造反的程度差不了多少,那他哪能接受得了这个。 简单一番话,让李清胜再次刷新了对方臻的认知,他之前就知道方臻疼媳妇儿,但能疼媳妇儿疼到这个份上的,也着实罕见。他算是看明白了,方臻跟安向晨感情好,那真是一点儿人前作秀掺水的成分都没有。 「我总算是知道,人家一只落难凤凰,为何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这庄稼汉了。」李清胜调侃道。落难凤凰,自然是安向晨。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李清胜再一次捂住了脸颊。唉,牙疼。 「行了吧大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小弟我知无不言。」方臻准备给自己添杯茶水。 「没了没了,你赶紧给我滚回自己屋去,不许喝了。」李清胜为自己的牙口考虑,夺下了方臻手里的茶杯,免得他越喝越精神,再跟他来个彻夜长谈。 「这可是你说的啊,机会只有一次,你不问,我就走了。」方臻暗示,关于他优秀的作战能力,他还是可以分享一下的,虽然还是之前那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不问不问,你想讲我也不想知道,赶紧滚吧。」李清胜同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将方臻从屋里踢了出去。 方臻拍拍屁股上的鞋印,哼着歌大摇大摆朝厢房走去,直把起夜的老管家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土匪进城了呢。 第174章 夫夫间的交流(一更) 方臻从李清胜房中出来,先去了趟厨房。他原本打算自己烧热水用来洗澡,没想到厨娘大婶还没休息,正坐在小矮凳上撑着脑袋打盹,见方臻进来,蒙了几秒,才搓着脸站起来。 「王婶儿,还不回去睡啊。」方臻跟厨娘打过招唿,便自己提着桶水往锅里倒。 「诶呦方老爷,放着我来吧。」胖胖的厨娘立即上前,想要接手,「平常就睡了,老爷从来不麻烦人,这不今天你们睡得晚,我想着等下肯定要热水,我就在这儿等等。」 说完,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厨娘名叫王桂芬,是固城本地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体格非常符合大厨的身份,为人热情,手脚麻利,平常李清胜不在家,家中的卫生洒扫也是她帮着做的。 「没事儿王婶儿,我自己来就行。」方臻闪身避开厨娘,一桶水下了锅,「是,我跟大哥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高兴就多聊了两句,你还等我们呢,晚了我们自己解决就行,再有下次就别等了。」 李清胜和方臻在一些事情上的态度是一致的,这也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所以方臻这么说,不必担心李清胜有什么意见。 「诶呦,我这什么命呦,难怪您能跟咱家老爷是兄弟呢,遇上你们这样的主家,我真是上辈子修了福了。」王桂芬在围裙上抹抹手,坐到矮凳上麻利地烧火,让水快点烧起来。 第275页 「嗐,我们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做不来的。」 王桂芬烧火的水平,那绝对要比安向晨高上不少个级别,那火在她手底下就跟有意识会听命令似的,她往哪扇,火苗就往哪里舔,方臻干脆就坐在旁边等,和她闲话几句有的没的,一会儿就拎着两桶热水回屋去了。 方臻尽量放轻了手脚,生怕吵醒安向晨,如果是在自己家,他可能就直接在院子里解决了再回屋。 没想到他刚一回去,就听到安向晨懒懒地问道:「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不是说累了?」 方臻快步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只见床边也点了盏油灯,安向晨正靠坐在床头看书,虎崽则在被子上扑自己的尾巴玩,偶尔安向晨动动腿,它便扑到被子鼓包处又咬又啃,安向晨也不管它,只有偶尔被它没轻没重咬疼了,才打虎屁股揍它两下。 「大哥明显有话要说,他既不方便当着我的面来讲,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安向晨将书本合上,递给方臻要他放回一旁的书架,嗔怪道,「你分明看得出,偏要多此一问。」 方臻以为安向晨给他留了灯,人先休息了,没想到他不回来,他就不睡觉,顿时澡也顾不上洗了,先扑到床上,抱着人亲了一通,才笑着问他,「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等到天亮?」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只是一时睡不着便看看书解闷罢了,谁等你了。」安向晨一手一个拨开凑到他眼前的两个脑袋,「快去洗澡,脏死了。」 「嗷呜!」虎崽趁方臻起开,立马坚持不懈再次扑上来,霸占了安向晨胸口的位置,用下巴亲昵地蹭蹭贴贴。 「你凑什么热闹。」方臻提着虎崽后腿把它倒拎起来,「你也跟我一起洗。」 「你折腾儿子做什么,它又不脏,还给我。」安向晨把虎崽抱回来,揣在怀里躺进被窝,只给方臻留了个后脑勺,「快去。」 方臻只好速战速决,顾不上擦干头髮,大狗撒欢一样扑腾上床,三两下钻进被窝里,抱住怀中暖烘烘的人。 安向晨被他的湿发弄得脖颈处全是水,只要认命地把人拽起来,跪坐在他身后帮他擦头髮。 「想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方臻捞过耳边的手指印上轻吻,在安向晨轻柔地揉擦中,舒服地闭起眼睛。 「既然要背着我讲,必是不想要我知晓的内容,那我还听来做什么,徒增烦恼吗?」安向晨帮他擦着头髮,顺便还按摩了下太阳穴,「你同大哥之间的私事,我不会多问,我只知你绝不会害我便够了,你也莫要辜负大哥的信任。」 「大哥说你一只落难凤凰,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我,我觉得他说错了。」 「那是自然,我哪里算得上凤凰?」安向晨点点头。他不过庶子的庶出子嗣,且只是生在相府,凤凰,那该是皇子公主才担得起的象徵。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他要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肯定不会认为是我把你迷住了。你就说你这么善解人意,还有其他许多优点,换了谁都会被你吸引,我才是愿意死心塌地的那个。」 非要用一句形容的话,有个不恰当的比喻,叫「癞蛤蟆吃天鹅」,不过方臻可不是癞蛤蟆,所以说这比喻不怎么恰当,只是意思大概相近。 安向晨脸皮薄,听了方臻的情话剖白不可避免地红了脸颊,不过幸好方臻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到他的窘态,他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脆闭口不言。 方臻没等到安向晨接话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起先前的话题,「其实也没说什么秘密,他怕你误会,就没当着你的面说。他啊,也就是问咱们这么有钱,怎么不直接去京城,你肯定希望早点回京城,最起码先看看咱娘亲过得好不好,给她报个平安。」 安向晨闻言手下一顿,是啊,为何不径直去京城呢? 在李清胜问出这个问题,再由方臻之口说出来之前,他的确没有好好想过这一点。他习惯了跟着方臻的节奏走,听方臻的规划安排行事。 诚然,这并不是说他失去了自我思考的意识,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方臻从来都是尊重他的意见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方臻在大事上优秀的决断能力,让安向晨潜移默化中,有了把把控事态走向的权利,交给方臻的思维习惯。 他不怪方臻,事实上,方臻走的每一步都是有考量的,这考量里不仅有方臻自己,也有他,所以他才愿意把这权利交给他。 只是现在突然有个局外人,点出其中一点他一直忽略的问题,这才让他发觉,他们似乎的确是有一种捷径可以走的,这时他也难免会产生疑惑,只是单纯的疑惑,为什么不走那条捷径? 至少就像李清胜所想的那般,他并未打算在京城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想看看娘亲,报声平安。这般简单的举动,只要易容得当,不会有人察觉。而后他们便寻个僻静的地方住下,京城之大,什么样的人都能隐在其中。 再或者看了娘亲,他二人便携手天涯,去看江南的烟雨,去探苗疆的神秘,去大漠,去航海…… 「生气了?」方臻用后脑勺撞在安向晨胸前,那人擦头髮的手停下就没再动起来,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发呆。方臻想是发呆多一些,安向晨不是不讲道理先发脾气的人。 「我生气做什么?只是在想,你此番安排的缘由。」 第276页 「想知道?」方臻故意卖关子。 「……」安向晨就知道,这人八成是又想以此要挟,要他一个主动的亲吻,或者一句情话,他怎会让他如愿,于是便用手上现成的毛巾勒住方臻的脖子,「少废话,快说!」 「不愧是小风的亲娘啊……」方臻捂着脖子感嘆道。 小老虎的娘亲,母老虎,嗯,没毛病。 安向晨哪里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当即手下便用了几分力。 「咳,谋杀亲夫啊你。」方臻使出脱困反制技巧,将毫无防备的安向晨压在了床铺上。没办法,刻入骨子里的条件发射。不过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下控制住了力道。 「……」安向晨和枕边的虎崽大眼瞪小眼,在他儿子天真好奇的眼神下,默默移开了视线。 方臻一个侧身便也躺了下来,把被子盖盖好,虎崽随手一抛,扔进了不远处的婴儿床里。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既不能讲,又为何要引我好奇?」安向晨只当方臻一直耍花样转移视线,是因为不方便对他讲,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谁说我不愿意说,那不是你自己说的,跟大哥的谈话你不想打听?」方臻眼睛一瞪,把锅全扣在了安向晨头上。 安向晨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方臻说的「不想打听」到底是他什么时候说过的话,登时气得抓起枕头就打,还用上脚想把这个混蛋玩意儿踹到床下去。 「好了好了,诶诶我错了,为夫认错了!」方臻一边躲避枕头和拳脚的双重攻击,一边口头上认错道歉,两人咋咋唿唿闹出不小的动静。 要是李清胜这时候正巧在院子里,只怕又要牙疼。 逗够了,方臻才把人白生生的脚丫子一手握住,在那细腻的脚心里轻轻一挠,安向晨顿时卸了劲儿,睁着猫儿样水灵的眼睛,盛着满眼的雾气瞪他。 刚经过一场枕头大战,安向晨出了些汗,红着脸躺在床上微微喘气的模样,像极了某种状态下的情况,格外的诱人。 方臻喉结滚了滚,大手一挥,被子盖过两人头顶,将他们罩了起来…… 虎崽扒着自己的婴儿床摇头晃脑,急着想跟两个爹爹一起玩却爬不出围栏,「嗷呜嗷呜」叫了好几声却没人理它。 半夜方臻去厨房烧了一次热水,幸好王桂芬已经睡了,不然这嗑也不太好唠。 安向晨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只记得方臻在他耳边细细解释着。 他半梦半醒,只听方臻说什么,路要一步一步走,路上的风景那么好看,咱们又不是除了京城就没处去,干嘛闷头往里沖? 咱们多看看,以后丈母娘问起来,也好跟她多讲讲外面的事,让她知道你这些年真的过得很好,她肯定会欣慰。丈母娘一高兴,对我这个儿婿就满意,她满意,不就能真心同意你嫁给我了吗。 安向晨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哪里还能思考方臻到底鬼扯了些什么瞎话,两眼一闭,再睁开,就是第二天天亮。 第175章 偷懒(二更) 等一觉睡醒,安向晨再去回想昨晚方臻说的那些话,说什么要叫娘亲欣慰,要欣赏路上的风景,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何况他们的确尚未成亲,而这成亲的日子自始至终也没有定下来,他自然不可能主动开口,方臻那头却也似乎没有要立即成亲的打算。 安向晨原本不清楚方臻对于终身大事到底是如何盘算的,但昨晚那番看似为了敷衍,好隐瞒与李清胜实际交谈内容的话,却给了他答案。 方臻家中再无亲人,可他不同。尽管家人对他的态度令人心寒,但他还有个娘亲。 无论他遭遇了什么,至少还有娘亲是不曾害过他,还一直牵挂他的人。他就算能真狠下心割断与安家的关系,不再认他的父亲,他也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娘亲。 方臻想必是从他平日里的言语中,知晓娘亲对他而言,与那个家族利益为先的安家比起来,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迟迟不提成亲之事。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臻是想让他在娘亲的祝福和认可之下,风光大嫁,而非两人私定终身。私定终身,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能有亲朋好友的祝福,谁又愿意像做贼一样呢。 这种认知让安向晨对方臻的体贴和周到越发的欢喜,外人只当是方臻攀上一只落难凤凰,是走了大运,殊不知他才是那个攀上落难贵公子的人。 方臻是千年后来的人,他有着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先进的思想与知识,有着常人没有的能力与素质,而他安向晨,只不过是后人笔下,那群封建残余中的一个符号而已,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想什么呢?不想起床?」方臻摸上安向晨的肩头。 天色微亮,外头的光还没照进室内,但是不用看,方臻也能准确摸到他想要的东西,手指停留的位置,是他昨晚留在安向晨肩头的吻痕。 安向晨没有拍开他的手,而是一反常态地扎进方臻怀中。 「这是怎么了?」方臻搞不清楚状况,他们才刚醒,连话都只说了一句,哪里能猜到安向晨这时候在想什么,只能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安向晨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蚊子哼哼般自暴自弃了一句:「我是不是很没用?」 「瞎想什么呢,做噩梦了?」方臻哭笑不得,一醒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的,方臻很难不怀疑安向晨是做了噩梦。 第277页 可是他们昨晚睡前,明明做了亲密的事情,怎么不梦点旖旎的东西,还做上噩梦了呢?不管梦的内容和昨晚的睡前互动有没有关系,但就做噩梦这事儿要是不解释清楚,对他的男性尊严可是不小的打击啊! 安向晨在方臻怀中摇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实际上,同方臻这一起,他便时常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自卑感,例如遇到女杀手的时候,研发大福团的时候,再例如在深山老林碰上老虎的时候,又例如他们来到固城,以及想到将来要去京城。 虽然他有心帮忙,事实却是他永远是在被保护着,不需要做什么,只靠方臻一个人便能解决好所有的事情。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压制在方臻的光芒之下,但他在意自己这样的人,是否能追得上方臻,与他比肩。 这些话他无法同方臻讲,因为方臻也没办法帮他,再者他要是说出来,又要方臻费心思安慰他,讲得再多,改变不了现实,也只会让两人的关系陷入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他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偶尔让自己放纵撒娇的机会而已,他只要一个缓冲的时间便好,就如现在这般躲在他怀中默默难过,等他收拾好心情,便要继续追赶,追着爱人的脚步,向他靠近。 方臻不知道安向晨到底怎么了,只好安静地抱着他,让他自己先平復平復。至于早起跑操,一天早上而已,就当这周提前休息了。 「再睡会儿?」方臻把人从怀中捞出来,看安向晨没有特别反常的情绪,没有哭也没有悲伤,便哄着他睡个回笼觉。 人嘛,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就会突然有一些消极情绪,方臻找不出原因,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说不定安向晨就是到了这样一个情绪失调的点,渡过去就好了。 「嗯。」安向晨乖乖答应一声,又把自己埋进方臻怀中,听他唱着轻柔的小曲,缓缓闭上了眼睛。 方臻这头没动静,李清胜可就不淡定了。他昨天早上被两人一刺激,今天说什么也要早起,打架打不过人家,还睡懒觉,这可怎么成?至少也要跟他们一同起床,每天多练练才行。 可他这起早了,就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好不寂寞。而方臻住的厢房里头,连灯都没点起来,一点儿动静也听不见,俨然是没有起床的打算。 想到人家可是正经的小两口,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再正常不过,李清胜便下意识捂住脸颊,怎么能连起个床都要发出对他的嘲讽呢,这日子真是没法好好过了。 「哎呦老爷,您今个儿可真早,要忙吗,我早点儿做饭?」王桂芬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见李清胜吓了一跳,再揉揉眼睛仔细一瞧,便担忧道,「您牙疼?」 「……不用管我,照常就行。」李清胜挥挥手。 王桂芬点点头便进了厨房,准备今天的伙食,她刚坐到小矮凳上准备生火,就「呀」了一声。 「怎么了?」李清胜在院中听见,便赶紧进来瞧瞧。王桂芬在他家中干活多年,又是胆子大的人,一般不会一惊一乍的。 「没啥老爷,我就看这灶昨晚动过,惊了一跳,你说说,用火叫醒我就行,还自己动手。」王桂芬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感受余温,「半夜用过……肯定是方老爷又烧水了,怎能这么勤快,找这样的东家,下人还有啥活能干呢。」 王桂芬差不多四十的人了,哪还能不懂人事,李清胜没有半夜用火的习惯,管家也一样,唯一可能需要用火烧水的,还是在半夜,也只有方臻小两口了。 李清胜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又捂住了脸颊,牙疼,没治了。 王桂芬不懂自家老爷在想什么,见他一早上捂了两次嘴,赶忙洗洗手找出花椒粒,说什么也要让李清胜咬在牙上。 这天早上方臻和安向晨果然起得很晚,等他们起床时,李清胜早就到衙门当值去了。 方臻起床时还开玩笑,说安向晨想赖床就直说,还跟他耍这种小把戏,气得安向晨把人直接打出了房间,凌晨刚醒时的那点儿沮丧难过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王桂芬煮了香糯的红枣粥,一脸慈祥地看着安向晨喝了。安向晨顶不住她眼神带来的压力,越喝越觉得坐立不安,尤其是在触到她笑容背后的深意之后,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安向晨这幅动来动去的样子,加深了王桂芬的误解,在两人穿戴妥当准备出门时,还对着方臻不甚贊同地责备了一句,「哎呦方老爷,今天还着急出门吶,怎么一点儿不疼人呢,您要办啥,交给张哥就好了嘛。」 王桂芬口中的张哥,是李清胜家的管家。 大成允许娶男妻已有百多年的歷史,在固城这样的府城中,也许每年选择成亲的男子与男子不多,但一百多年积累下来,这个数量就相较可观了,因此王桂芬对于方臻和安向晨的组合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反而觉得这两人一个英武一个俊俏,说不出的般配。 「王婶儿,你这可不能冤枉我啊,我疼媳妇儿那是没话说的,这是我媳妇儿自己想出去,我才答应的。」方臻后腰被安向晨捏了一把,僵着身体跟王桂芬解释。 他越解释,安向晨下手就越狠。 方孝夹在两方大人中间,看看方臻和安向晨,又瞧瞧王桂芬,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又感觉模模煳煳的,在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中,不自然地红了脸。 第278页 安向晨看到臊红了脸的方孝,立时倒吸一口凉气,反手一巴掌拍在方臻的后脖颈上。 巴掌声有点响亮,王桂芬呆了片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安老爷看着斯文,原来这么凶啊! 方臻被打得一缩脖子,知道安向晨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便两句话打发了厨娘,赶紧带着人上街去。 安向晨只是一时气不过,真到了街上,自己就慢慢消了气,跟着方臻按照昨日的商定上街採买。 虽说画罪师的考核在半年后,他们也并非完全无所事事。 福寿斋不能开了,安向晨总要为自己谋一份新的营生。他昨日在四集的各个文斋墨画的铺子中询问过,一般人的作品都可以拿来寄卖,价格由卖家自定,每卖出一幅画,店家从中抽成。 在大成,文人的地位很高,那些当官的自不必说,对书画本就有一定的鑑赏能力,见到好的作品买下来收藏不奇怪。而那些商贾之家,尤其是富商,就更喜欢买字画用来充门面了。 这些富商或许自身没多少文化,也有的可能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们钱多,很多时候只要是看上去还不错的,都能往家里搬,挂得到处都是。 安向晨不觉得自己的笔墨能有多高深的价值,被这些不懂欣赏的富商买回去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还能有一笔收入。 方臻那头,最要紧的,肯定是抓紧利用府城的物质资源,先把自己的武器装备精良升级,然后还要找找石墨用来做画笔,要做的事情同样不少。 至于方孝,他目前还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方臻是打算将人带在身边,看他自己想学什么,要是有报国的心,就把他给李清胜教导,以后走服军役考府衙役的路子,完全可行。 要是想做生意,就投资他一笔本钱,让他自己折腾去,出了事自己给他兜底。 要是他没什么想法,就想跟着方臻和安向晨,就把宅子交给他管,让他做个管家。 三人各有各的路要走,到了集市上,安向晨和方臻就分开了。方臻给了方孝一小笔钱,说是这个月的工钱,需要什么自己看着买,从现在起就要学会自己做主。 第176章 固器 离李清胜的宅子最近的,是北集和东集。据方臻昨天的考察,能在南北两集开店的都实力不俗,且商品和手艺的确有两把刷子能对得起它的价格,所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果断选择北集。 方臻首要目的,就是先跟城里的铁器铺子商定好弩箭的供应,弹药充足才能保证没有后顾之忧。 说起铁器铺子,城中共有三家,两家分别在东西集,一家在北集。 在东西两集的铁器铺,主要是服务于日常需求,例如谁家打把菜刀,做个铁盆之类的,即便是富庶人家,也会选择这其中任一家进行交易。这两家铁器铺寻常武器也打,质量在一般水平。 而北集的那一家,则是纯粹的武器铺,寻常铁器的生意不做,有需要刀枪剑戟,暗器一类,可选择这里。李清胜的佩刀便是出自北集的这家铺子,是他自己花钱打造的。 北集的生意价贵,但如果做武器,面向的不是官府便是江湖人士、杀手这几类人,这种人相比普通百姓,自然是不怎么缺钱的,铺子开在这里有的赚。 虽说是江湖,但据方臻的了解,这个世界没有武侠小说中那么玄幻的设定,其功夫水平都维持在电影《叶问》、《一代宗师》这种常规范畴内,不存在飞天遁地,一招崩山之类的招数。 且江湖并非完全脱离朝廷存在,只是在一定的范畴之内,官府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要是威胁到普通百姓,官府依旧会将这些人捉拿归案,绳之以法。方臻当初捉住的女杀手,算属于江湖人,但照样可以送到衙门处置。 也幸好如此,不然要是江湖中人各个都有绝世武功,且不受法律约束,只怕连方臻都束手无策。那个被派去方家村的杀手,宰他和安向晨就跟宰小鸡一样轻松,那方臻估计就能排进「史上最苦逼的穿越者」等榜单了。 这家北集的武器铺子,离千金楼不远,店名起的极其简单,叫「固器」。 根据李清胜的描述,这家武器铺其实应该叫「器」,「固」,是指固城的意思。器在全国各府城都有分店,每一处的店名,就以该府城的城名加「器」组成。例如在江也城,便起名「江也器」。 固器的门面装潢在整个北集来说也属低调,别人家都是敞开门迎客,固器却在门上挂了厚厚的竹帘,别家铺子都是木楼,它却是石楼,在一排商铺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特别的格调,让器成为众人的追捧,就像追捧武侠小说中的铸剑世家造出的剑一样,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徵。 然而正是这种特殊,让方臻不得不多想。因为就单从受人追捧,身份象徵这两点来看,器和千金楼、万香楼竟是出奇的一致! 相比之下,水寿阁反而是后来的模仿者,而且还在模仿的初期阶段。 固器的客人不多,就方臻昨天的观察来看,一下午也没见到有一个客人进去,这么低调的店,要不是昨晚跟李清胜打听过,方臻也不会想到它里面是卖什么的。 在门外看不出名堂,屋内却别有洞天。 方臻掀开竹帘进入室内,一楼大厅没有窗户,没有桌椅板凳,入眼便是一排排的油灯,将整个石屋照得灯火通明。仔细看去,在每两排油灯的中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每把兵器都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寒光。 第279页 这些兵器的排列很有规律,长短兵器按照各自的特性摆在适合的兵器架上,更多的匕首、暗器等,收在木盒里放在书架的每个格子上。它们从长到短分门别类依次排列开,这样一来,无论客人需要什么,都可以快速地找到它所在的分类。 「客官需要什么?」说话的人从其中一排书架后出来,手里还拿着棉布,显然在方臻进来前,他正在擦拭这些兵器。 这人看上去和方臻差不多岁数,身板笔直,气质沉稳,一静一动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气场。一般铺子不可能请这样的人做小二,但在这家店里,方臻不敢下定论,说不定店里都是高手,这个资质最浅,只配做店小二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买兵器,想请店家你帮我造一批弩箭。」方臻从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他的弩,连带先前用的一支弩箭,交给眼前的人。 这人接过方臻的弩看了看,脸上露出一抹惊讶,「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自己设计,然后请老家的铁匠工人帮我造出来的。」方臻答道。 方臻毕竟是现代人,用的都是一代代人改进精良过的设计,在古代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他也尽可能取其精华,把弩设计到最好。 方臻看对方对他的弩爱不释手,知道这是遇上懂行的了。 他改进了弹道和弩片,在保证弩的大小和重量不变的前提下,依旧使得弩的威力提升了两三倍。而这种改造是在弩的内部结构上,他的弩外观上与市面现有的弩没有差异,一般人光凭看是很难看出什么的。 「要是你们这儿能做把更好的,帮我把弩也改一把吧。」环山县铁匠的工艺虽说也不错,但跟固城的比起来肯定还是差一点儿,而且固城工匠的用料更好,既然碰上懂行的了,方臻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以固器这么特别的店,总不会被这种工艺难住,说不定还能发挥专长,帮他再改进改进。 「好,烦请客官稍等。」这人拿着弩反覆看了看,跟方臻打声招唿,便带着弩朝屋子深处走去,然后从镂空石梯上了二楼。 看来这人多半是店小二了,做不了主就得找老闆,方臻推测。 那人走后,整个石屋中就剩下了方臻一人,对方料定他的弩价值更高,不会捡芝麻丢西瓜,便放心他一个人留在下面。 方臻也明白这个道理,等待对方答覆的同时,就在屋子里逛起来。 没大一会儿,原先那位去而復返,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身形结实,国字脸,浓眉,是典型的正派长相。他的衣着和店铺伙计差不多,都是短打造型,只不过布料要更好一些,衣服上的花纹更加精细些。 中年男人一见着方臻,立马拱手上前,「在下程万里,不知这位义士如何称唿?」 「我叫方臻。」 「好好好,好名字。」程万里哈哈大笑,也就客套了这么一句,便切入正题,「听我这伙计说,方才的弩是方少侠自制,不知可否与少侠谈一笔买卖?」 「买卖好说,掌柜的还是叫我名字吧,我不混江湖,不是少侠。」方臻还是头一次听别人叫他少侠,怎么听都不顺耳。 「好,那还请方少……方兄弟入内一叙。」程万里一听生意有戏,便邀请方臻去内院详谈。 方臻摇头不愿意,他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自己的弩箭又还在他们手上,不管这两人有没有恶意,他都没必要涉险。至于程万里想谈的生意,很好猜,不外乎是想买他弩的设计图纸。 不过就程万里的态度来看,不管和善和心直口快是不是装出来的,至少程万里没有私下拆了他的弩,也没有想着干脆借重造的机会背记设计图占便宜,应该是个有原则的人。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很容易让人在前期就放下戒心。方臻不认识他,昨晚也没想过会与他打交道,因此不知深浅,不能轻易下定论。万一程万里恰恰是那种善于伪装,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的人,也未可知。 「那你我去隔壁茶楼谈如何?」程万里猜到方臻的顾虑,没有强求。 这下方臻没再拒绝,程万里将弩还给他后,他跟着程万里去了隔壁的茶楼,并在二楼要了一间包厢。 两人坐定要了茶水,程万里再次开门见山道:「方兄弟莫见怪,我老程向来有话直说,还望见谅。我的目的很明确,你那把弩制的精妙,系程某生平仅见,实在钟情,不知方兄弟可否将此弩的制法图样卖与我?价格随你开。」 「掌柜的豪爽,不过这事儿我之前从没考虑过,我还是要回去好好想想。」 「好说,那三日如何?方兄弟考虑清楚了,咱们三日后在小店见。」程万里想了想补充道,「方兄弟莫担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无论你的答覆如何,方兄弟手上这把弩,三日后照样可来我处修制。」 「好。」方臻答应下来。 「可要我派伙计送方兄弟回去?」程万里试探道。 「不用了,我还要在街上再逛逛。」方臻回绝。 程万里也不强求,既然方臻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住处,他便不再纠缠,只说不论结果怎么样,方臻的这把弩一定要让他来造。随后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步履稳健地下楼先行离去了。 方臻从窗边看着程万里回到固器,又小坐了一会儿,才从茶楼出来,闲逛着四处寻找石墨的下落。 第280页 很可惜,经过方臻的多方打听,终于确定,这个时代还没有开採出石墨矿,人们口中说的,制作笔墨纸砚那个墨的「石墨」,只是叫法一样,和他想要的化学矿石原料石墨,不是同一种东西。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木炭脆是脆了点,也还能将就着用。而他很快就想到,如果是制作彩铅,并不需要石墨,只需要将多种材料混合调匀就行,恰好这几种物质都是大成已有的。 这样一来,他只要收集相应的材料,再通过反覆的试验,就能顺利的制出彩铅。反正是绘图需要,也不定非得是黑色,用点儿别的颜色也是可以的。 重新制定了方向,方臻便採买了需要的物品,随后去找安向晨,两人办妥了各自的事情,又一同买了些日常用品,之后便一起回家。 第177章 牙疼要治 「你们这是算好了我几时到家是不是?」李清胜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碰上逛街归来的方臻夫夫二人,他便开玩笑道。 「那肯定的啊,糖葫芦放久了就化了,我特地算好时间给你买的。」方臻腾出手把糖葫芦递给李清胜,「拿着。」 李清胜想起自己昨晚才默认过自己喜欢吃,现在拒绝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还会让真正喜欢吃糖葫芦的安向晨难堪,于是只好举着和他形象严重不符的糖葫芦,一脸郁闷地进了院子,「多谢。」 他心里想好,等会儿见了方孝就把糖葫芦转手送出去,谁知方孝没碰到,反而先碰上了王桂芬。 王桂芬正要往餐厅里布菜,见李清胜举着一根糖葫芦,上面厚厚一层的糖霜,立马不贊同道,「老爷,您不能吃这个,您牙疼呢您忘了?哎呦真是,我一天不看着,您就不知怎么收拾自己,赶紧放下!」 「大哥牙疼?」方臻没听李清胜说起过,也没见他有什么牙疼的表现,要是早知道,他就不买糖葫芦捉弄他了。 「……没有。」李清胜更郁闷了,吃糖吃到牙疼,他的形象在方臻两口子面前算是崩塌了。 「哎呦老爷,您可别忍着,牙疼起来要人命,您赶紧把糖葫芦放下,吃了饭我再找几颗花椒您咬着。」王桂芬放下碟子,在围裙上抹了几下手,自己上前夺了李清胜的糖葫芦,「您啊,这就叫越不能吃越想吃,以前可没见您爱吃这个。」 不等李清胜反驳,方臻便关切地问候起来:「大哥,你怎么就牙疼了?我劝你趁早去医馆里看看,牙不早治,坏了可就没救了。」 方臻以现代人对牙齿的了解劝诫李清胜,大成的医疗技术是不可能有植牙种牙补牙的技术的,如果不早治,人还没老呢,牙口先老了,得少吃多少年好东西。而且牙疼时不时来一遭,吃不下睡不好,别提有多糟心。 「是啊大哥,早日去瞧瞧,总没坏处。」连安向晨都劝上了。他素来喜食甜食,小时候便因此坏过牙齿,对牙疼可是有不小的阴影。 他们扎堆站在院子里,很快就将管家和方孝也吸引了过来。 这一群人关于李清胜的牙齿健康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了全方位的劝导,就连虎崽也跟着「嗷呜嗷呜」凑热闹,听得李清胜头疼不已。 他越解释,他们越只当他在掩饰,连说牙疼不丢人,但能折磨人,最后终于说的李清胜没了脾气,承诺明日便去医馆看牙。 「用我陪你去吗?」方臻贴心问道。现代社会有不少人惧怕看牙,虽然大成都是中医疗法,应该不那么恐怖,但既然李清胜也怕牙医,他陪着去能给他壮壮胆也好。 「不用不用。」李清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拒绝了方臻的好意。 他的牙疼,纯粹是看多了方臻和安向晨在他面前甜甜蜜蜜,所以导致的心理反应,实际上牙齿一点儿事都没有,结果现在罪魁祸首还要热心肠陪他去看病,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那让张伯,要么方孝跟你去。」方臻坚持要李清胜带一个人,管家或者方孝都行,就是怕李清胜嘴上答应,明天一早出了家门就变卦,「你选一个,明天一早就去。」 李清胜噎了一下,他的确是打算出了家门就去衙门,而不是去医馆,方臻态度强硬,旁边的厨娘管家又跟着坚持,他只好答应带着方孝一同去看牙。 「我明日有公差,下午才得闲,孝娃,你过了午在衙门口等我,我同你去。」李清胜和方孝商量道。 「行哩叔。」方孝可是清闲得很,方臻都还没找到正事做,他这个跟班的就更没事可做了。这下终于接到了新任务,有了用处,他高兴得不得了,看架势恨不能时间一下子就到明日下午。 解决了李清胜的牙齿问题,一行人各自回屋换衣洗手,便聚到饭厅吃晚饭。 在回来的路上,方臻已经简单地跟安向晨说过自己的收穫,包括固器的特别之处,和他的猜想。 其实这件事情不难猜,一个人如果对某样物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在乎价格也要得到手,要么这件物品是他的心头好,他就痴迷于此,要么就是这件物品对他来说用其他的用处。 程万里的目的也逃不过这二者之一或者兼而有之,只不过因为固器的掩护,方臻当下无从判断他的真实目的是哪一个。 一个开兵器铺的老闆,喜欢兵器甚至到痴迷的程度,都是人们可以理解的常态,不得不说如果他另有目的,固器这一手烟幕弹做的很漂亮。 第281页 安向晨没听说过程万里这个人,也不能帮他分析更多,两人只好商定回家后问问李清胜的意见。 于是今晚饭后,照例是三人的谈话时间。 这次没等李清胜发问,方臻便将他今日的行踪主动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对程万里的猜测。 「你说的确有道理,若他当真另有目的,局势绝非你我所能掌控。」李清胜感觉到问题的棘手。 程万里只是个分店掌柜,如果他背后的人想用方臻的设计图纸大规模制造弩,对大成的安定局面绝对是一种威胁。最坏的一种情况,便是程万里幕后的东家,不是大成人…… 但其实往好处想,如果方臻的弩真那么厉害,能让大成的军队装备这种武器,无疑是一次战力的极大提升。只是设想再好,军队的事情他们都无法插手,如果没有合理的手段,让皇帝亲自得知这种弩的存在,并下令全军配备,他们只能束手无策。 但要想让皇帝知道方臻,知道这种弩,谈何容易?别说他们,就是在京城做了一辈子官的人,也可能终其一生没见过皇帝一面。 想到这儿,李清胜只能一声嘆息。 「大哥,你对程万里有什么了解?我跟他约了三天后,不管这事儿成不成,我还得跟他打一次交道。」方臻打断了李清胜的沉思,问起程万里的为人。是敌是友目前还不能下定论,多知道一点儿,也好有个判断的佐证。 实际上,李清胜心中所想,方臻也早就想到了,在回家的路上还和安向晨讨论过,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所以与其三个人在这里无能嘆息,不如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程万里……」李清胜略一沉吟,从记忆里搜刮关于程万里的情报,「我与他接触不多,若不是要买佩刀,只怕也不会与他打上交道。据我说知,凡是同他有过接触之人,对他的评价便如你今日所见一般,直爽快意,善交朋友。」 听李清胜这么一说,这下更难判断了。但凡他在不同人眼中的形象有所出入,便有破绽可循,可他偏偏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样的,这要不是表里如一,可就是伪装界的大拿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穫,至少能看出器的老闆,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才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周全,叫有心之人无从下手。 「行吧,看来我得再想想办法。」方臻嘴上说着想办法,脸上却带着笑意,心中已有计较。 「可要我暗中相助?」李清胜对自己打探消息的能力向来自信,却每回都因消息在方臻面前吃瘪,难免郁闷。眼看方臻心里有了主意,自然希望能够帮到他。 「不用,你还是明天看牙要紧,我有向晨就够了。」方臻回绝了李清胜的好意,再一次叮嘱他明天一定要去看牙医,随后便带着安向晨回房去。 李清胜看着方臻夫夫两人交握的双手,和他们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去看看牙齿。 他一手捂着侧脸,闷闷地转动手中的茶杯,检讨自己扎根固城多年,竟然连固器都不了解,实在是太大意了。 没一会儿王桂芬前来收拾餐厅,顺便递给李清胜几颗花椒粒,责备老爷明明疼得一直捂脸,竟然硬要逞强,家里又没有外人,谁还能笑话他不成? 李清胜听的烦了,今天之内不想再听见任何一句关于他牙齿的讨论,便叫王桂芬将花椒搁在桌上先退下。等王桂芬离开,他捏起一粒花椒,心想怎样才能把它塞进方臻的嘴里,叫他尝尝何叫生活的麻苦,不要再在他面前同安向晨柔情蜜意。 唉,说来说去,方臻能无时无刻不在他面前秀恩爱,还是要怪他自己太好心,就该叫他这便宜兄弟在客栈里住着,而不是引狼入室。 不过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原本是要一回家便告知方臻,谁知先是被围着叮嘱看牙,饭后又提起固器和程万里,竟将这事给忘却了。 李清胜扔掉那几粒花椒,抬脚朝方臻所住的厢房走去。他心下担忧,刚吃过饭,方臻二人总不至于这时便着急睡觉吧。他可不想做那等不识趣的人,打搅别人家的好事。 然而事实上,以方臻的谨慎程度,不管正在做什么,都能在李清胜离门口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感应到,并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大哥还有事?」没等李清胜敲门,方臻便先一步打开房门问道。 方臻就怕李清胜没有敲门的习惯,抬手就推门。 毕竟多数小说或者影视剧里,总是喜欢用这样的桥段,让某些人撞破另一些人的亲吻或更过分的现场,以增加戏剧效果。然而戏剧源于生活嘛,万一李清胜确实是这种人呢。 李清胜默默放下准备叩门的手,用眼神谴责方臻的无情。这不是摆明了不信任他,当他是那等没有礼数之人。 「你别这么看我,要进来吗?」既然被发现了意图,方臻也懒得找藉口了,干脆拉开门问道。 李清胜摇头,他疯了才会非要进去一坐,安向晨还在里面,方臻两口子谁知道方才在做什么,他进去算怎么回事。 虎崽听到动静屁颠屁颠跑过来,用牙齿叼住李清胜的衣角往屋里拽,特别的热情好客。 它最近断了奶,顿顿吃肉,乳牙掉了一半,新长出的是真正的虎牙,叼着李清胜的衣摆一扯,人没请进屋,「撕拉——」一声,布料被它扯下来一片。 第282页 「……」方臻看着不省心的儿子,抱起来敲它脑壳,「我明天给你买件新的。」 「不必了。」李清胜怎么可能跟个牙没长全的虎崽较真,他拒绝道,顺便揉了几把虎崽的皮毛过手瘾,就当是咬坏衣服的赔偿,「我来只有一事,给,你的地契。」 「这么快就好了?还得是我大哥啊。」方臻接过地契,看也不看先锤了李清胜肩膀一拳,「谢了啊大哥。」 「行了行了,你若是真想谢我,便早些想好如何装葺,你早一日滚回家,我这牙疼的毛病也好早一日康復。」李清胜回怼方臻一拳,「走了。」 目送李清胜走远,方臻才关上房门。 第178章 好藉口 「大哥此时过来,可是有要事?」安向晨好奇地问道。 「没有,地契办好了,前面估计是被咱们打岔给忘了,现在想起来就送了过来。」方臻把地契递给安向晨看,自己笑了一声,「我知道大哥为什么牙疼了。」 「你如何得知?」安向晨不信,总不会是李清胜真吃糖吃出来的毛病,他分明就不喜欢吃糖葫芦,从头至尾便是方臻胡搅蛮缠。 「你以为他是怎么想起来送地契过来的?」方臻亲一口安向晨的侧脸,在他耳边吹风,「他要咱们早点定下装修方案,早点动工早点住回自己家,免得他牙疼越来越重。」 安向晨推开耳边的大脑袋,方臻说话时的气息喷在鬓角痒痒的。而且还有个有样学样的虎儿子,叫它看了去,只怕这几日每天都要被虎舌舔耳朵。虽还是个虎崽,它那舌头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 话说回来,安向晨对于方臻早日修葺宅子回家和李清胜牙疼,这两件事的逻辑关系表示一言难尽。但仔细想想,又似乎也不无道理。 李清胜比方臻要大上几岁,却至今未有婚配,而以方臻的嘚瑟劲头,成日里在李清胜面前同他眉来眼去,想不气恼也不太可能。 嗯……方臻之前教过他一种说法,叫什么撒……撒糖!若李清胜当真是这种糖吃多了,牙疼也未可知啊。 「早叫你收敛些。」安向晨一想到李清胜每日都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他和方臻,顿感羞臊,便捏住了方臻的耳朵。 「冤枉啊娘子,谁家两口子不这样儿,大哥他自己不找对象,还不准咱们正常过日子了?」方臻嬉皮笑脸地拿下安向晨的手,放在嘴边亲一亲,「咱们不管他,正事都忙不完哪有那个闲心,还是赶紧商量一下,房子怎么装修吧。」 「你怎的想一出便是一出,宅子固然要装葺,却不急着这一时,眼前程万里的事尚未解决,你还有余的心思想其他?」安向晨用虎崽的尾巴抽方臻的胳膊,惹得虎崽扑上来啃了方臻胳膊一口。对这个好用的惩罚「工具」,安向晨甚是满意。 方才李清胜来之前,他正在与方臻商量此事,他看得出方臻对李清胜有所隐瞒,两人正要说起,便听见外头的动静,方臻便先一步暂停了交谈,去门口迎接来人。 「你看你,急慌了吧。」方臻揽住他的腰,将头搁在安向晨肩膀上,「咱们刚才怎么说的,我这两天找藉口去街上逛,你在暗处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我,本来我还想,用什么藉口好,这不是大哥给咱们送上门来了。」 「你是说,装葺新宅便是你」不务正业」,成日在四集闲逛的藉口?」安向晨瞭然。 这藉口再好不过,装葺是真,上街挑选家具用品也是真,只有这样全然真实的藉口,无论对方如何探查也查不出破绽,才不会让人怀疑。 也怪他关心则乱,才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程万里背后有可能涉及的家国恩仇先放在一旁不谈,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极善伪装,实际上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么为了得到方臻这把弩的设计图纸,他们很可能会在暗地里对方臻下手。 方臻今日同他说过,程万里是习武之人,固器里地伙计也会些拳脚功夫,如果固器背后隐藏着数量巨大的群体,且这些人都是会武功的,那么单凭方臻和他二人,绝对没有胜算。 若对方只知方臻,并未察觉他的存在,方臻定然会想办法保全他,若是对方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又一时不能将方臻如何,那么他只会成为方臻的把柄,成为别人要挟方臻的工具。 无论哪种情况,他二人的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安向晨绝对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他和方臻都不是会祈求命运眷顾之人,他们不会寄希望于对手是良善之人,能同他二人讲道义,那是懦弱之人的无用之举,所以他们能够把握的先机,也只有对方应允的这三日期限。 只要这三日他们能够洞察对方的为人和目的,便能早做防范,哪怕是先一步逃跑也是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还是我来到这个世界,遇上的第一件棘手的事。」方臻见安向晨表情凝重,只怕他这时候满心都是最坏的打算,于是出言调节气氛,「等结束了值得庆祝一下,还去万香楼吗,还是想我做烧烤给你吃?」 「嗯,都好。」安向晨勉强应道。 往常他们也遇到过难题,却都是迎刃而解,在方臻面前,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一次,似乎是真的遇上了大麻烦。如果他尚在丞相府,或许…… 不,安向晨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若是他当真还在丞相府,在大伯的庇护之下,他根本就不会遇到方臻。 第283页 「别瞎想了。」方臻右手拇指和食指抵在安向晨眉间,向两边一搓,强行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你信我,这世上没有咱们过不去的坎儿。」 「……我信你。」尽管境况被动,但只要方臻说,安向晨便信,他可以担忧,但他相信方臻。 是啊,他信方臻,所以便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样想着,安向晨心中的慌乱逐渐消散,「你且说说,明日的安排。」 「安排先不急,咱们把房子的装修定下来。等会儿我去找大哥,让他介绍几个合适的装修工人,我早上领着工人去咱家转转。工人动了,咱们才能动。」 「也好。」安向晨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和好奇,和方臻认认真真讨论了一番家宅的装修方案。 环山县时是租住,方家村那套四不像的窑洞是原身留下的,现在拿在手里的这套宅子,是两人在固城的第一个家,也是真正意义上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因此两人都格外的上心。 安向晨原本是想让方臻增添一些他那个时代的风格在家中,不过方臻说千年后的房屋是西式,装修也是西式,要么就是半中半洋,和他们宅子的建筑风格一点儿也不搭,于是便作罢。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敲定的人还是安向晨。原因很简单,方臻对这些风水啊、设计啊,实在是没有任何的高见,偶尔能说出来的一些建议,也因为太丑被安向晨否决,所以家装大权都交给了安向晨。 整体装修明日便可以动工,具体屋内的细节,家居的样式,他们可以慢慢讨论。主要呢,是怕他们讨论得太晚,打扰李清胜休息。 敲定装修方案,方臻便急吼吼跑去找李清胜。 彼时李清胜正准备睡觉,刚拉开被子,就被方臻的敲门声叫起来,只好咬牙切齿拉开房门,阴恻恻地盯着方臻,「你若是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我今晚便将你赶出去。」 「正当,绝对正当。」方臻才不管李清胜那张想杀人的脸,腰一弯从李清胜胳膊下钻进屋子,自觉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快来大哥,我有正事跟你说。」 「说。」 「是这样,咳。」方臻摸摸鼻子,「我跟向晨商量好了宅子的装葺方案,你看看,这个样式的装葺要找哪位工匠合适,还得劳烦大哥给我指个路,你明天有公事要办,你把地址写给我,我自己去找。」 「这般着急?非得是明日找,你莫非明日就想动工?」李清胜惊讶道。他是说过要方臻早些装葺好宅子早些滚回家去,可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莫非是他当了真? 李清胜转念一想,不会,方臻不是这样的人,那就是安向晨当真了。果然是少爷啊,听不得这种玩笑。早知如此他便该客气些,莫叫方臻夹在中间为难。 「如果是……」李清胜想要让方臻替他给安向晨道个歉,表明他只是说笑,这里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着急搬走。 「怎么了,你认识的工匠不在家?」方臻见李清胜说话吞吞吐吐,疑惑道,「不在就算了,你就说哪儿的人靠谱,我自己找着请几个工人也行。」 「自然不是。」李清胜没再多说,既然方臻现在只想着找工匠,他还是不要再提起其他,免得叫方臻再难为一次。「我将那工匠包头的住处写与你,你明日只管去找,说是我李清胜的朋友便可。」 「好,多谢大哥。」方臻拱手谢过。 「那些虚礼都免了,你说说你,便非要急在明日?」 「对,就得明天,不装宅子怎么找藉口。」方臻从李清胜桌上拿了个苹果啃,边啃边将他先前跟安向晨解释过的话,再跟李清胜讲一遍。 李清胜听完方臻的解释点点头表示认同,同时心下惭愧,看来是他误会安向晨了。 等李清胜写好了地址晾干墨迹,方臻才又提起另一事。 「你怎么事儿这么多?」李清胜笑骂道。 「不多不多,这回不需要麻烦你,就跟你说一声,我们等会儿要出门,今晚不回来,晚上不用留门了。」 「这么晚了,你们要去何处?不回来又是怎么回事?」李清胜不怎么高兴地质问方臻。 白天逛了一天还不够,连晚上也要出去瞎跑,夜晚有宵禁,能去的地方有几个?就算是初来乍到没见过府城的繁华,那以后也是要常住的,总有他烦腻的时候,何必急着这一时。 几日下来,李清胜算是对方臻的行事果断迅速有了认知,在他看来,方臻做事简直是到了风风火火的程度。 旁的人舟车劳顿初到一地,怎么着也得好好休息几日,再做打算。方臻倒好,就在客栈歇了一个晚上,便忙活起来,才来固城三天,便能惹上程万里这样的人物,他这般作风,实在是世上难寻第二人。 「不是大哥说你,你这火急火燎的性子,真当好好改改。」李清胜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方臻,不等方臻回话便语重心长道。 「我这不都是为了对付程万里嘛。」方臻没把李清胜的话放在心上,「那就说好了啊,我们一会儿就走,晚上别让张伯守门。」 「你等等,先说说你们到底要去何处?」 「醉红楼。」 「哪儿?!」李清胜拍案而起。 第179章 醉红楼(一更) 「醉红楼?!」安向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便是你要带我去的好地方?」 第284页 醉红楼,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地方,白天歇业,晚上灯红酒绿,胭脂香飘十里。 「醉红楼怎么能叫好地方,我是要带你去,但不是去好地方。」方臻手动替安向晨合上了他张得大大的嘴巴,顺便用拇指按压他饱满的唇珠,「你要是敢多看哪个姑娘一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向晨一把拍开方臻的手,沖他气咻咻地翻了个白眼。敢多看哪个姑娘一眼,难道这话不该是他对方臻说?如果不是方臻提起,他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这辈子也没有可能。 方臻做事一向有分寸,安向晨气归气,还是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方臻起身取了纸墨铺在桌上,提笔三两下画出一幅南北两集的地图,在地图上将重点建筑的位置标的清清楚楚。 「在这儿,能看到固器的一举一动,还不容易被人怀疑。」方臻指着北集上的其中一处楼阁说道,「猜猜看,是哪儿。」 安向晨被方臻的神色弄得心中发毛,仔细回想他手所指的楼阁究竟是什么地方,忽而想到方臻刚刚才说过要去的地方,「这是醉红楼……你莫不是要我……」 「嗯,要委屈你了。」方臻对安向晨的猜测给予了肯定。 安向晨长这么大,可从未去过青楼,更别说要让他一整天待在青楼之上,单是想想便觉浑身难受,仿佛那腻人的香粉已经沾染了满身。 「没有其他……」安向晨话没说完,便自嘲地嘆气,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方臻是不会叫他去这种地方的。比起他自己,方臻只会更加不愿意让他沾染这等腌臜事。 然而就算他愿意,也还有一事不解,「可是醉红楼白日里不开张,我如何能进得去?」 「要不是方孝年龄太小,长得又黑瘦,我也不会让你去。」方臻撩起安向晨一缕秀髮绕在指尖,「咱们等会儿装成客人正常进去,然后要一间临街的房间,等明早你就化妆成醉红楼的小姐,大大方方靠在窗户边上透风,谁还能怀疑你?」 方臻对于安向晨的训练其实从未中断,只是不像他前世自己在部队训练那样高强度,只当必要的自保手段循序渐进。 这也导致安向晨目前的水平仍然停留在体能方面,以及几个月前森林生存实践出来的狩猎能力,而他的那些越障器械、侦查技巧,安向晨都还没有正式接触。 看来,等过了这一关,还得麻烦大哥帮他在城外找块合适的荒地买下来,到时候表面建成别庄,内里改成训练基地。 原本方臻是打算过段时间等他们在固城安定下来,就把新的训练科目加进来,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安向晨就要被迫赶鸭子上架,因此方臻只能在几个选项里,选择能够尽可能保证安向晨安全的一个。 要假扮青楼女子,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安向晨女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心中仍有疙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那咱们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走。」方臻忍不住亲亲安向晨的额头,「怎么这么懂事。」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安向晨反问,问完又愤懑地瞪了方臻一眼,「你莫要总将我看做孩童,我虽尚未及冠,你前世却也不过二十有六,没比我大上多少。」 「我知道,没把你当小孩看,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我弟弟。」方臻哭笑不得。 他虽然的确经常下意识觉得安向晨年龄还小,但他从没搞错过对安向晨的感觉,对爱人的呵护和对兄弟的保护,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就安向晨不懂情侣之间的宠爱口头语,嫌他总是用一些「乖」、「听话」之类的词语,心里患得患失,认为他没有把他放在对等的关系上看待。 「只此一次,以后不许叫我扮来扮去。」安向晨把捣乱的虎崽放到方臻的头上,继续整理化妆要用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不忘警告方臻。 这种事要提早说清楚,免得方臻以为他会轻易妥协,一次次变本加厉。这次是青楼女子,下次没准是什么呢。 方臻也不愿意带着安向晨去醉红楼,可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过…… 「你要是跟我撒撒娇,我就再想想,说不定真能想到别的主意。」方臻毫无父爱地把虎崽扔进摇篮,要它自己一边玩去。 「休想!」安向晨才不信方臻能想出别的办法,要他撒娇是没有可能的。扮做青楼女子虽说委屈了些,可这是方臻对他的保护,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一个人对于自己是否在被人盯着看,实际上是有相当敏锐的直觉的,更何况被盯梢的对象还是出自固器的练家子,以安向晨目前的水平,有绝大的可能会被对方发现。 而困鸟般的风尘女子,寻常生活于她们而言遥不可及,唯有白日里看看街上来往的行人聊解苦闷。安向晨混迹在她们之中,即便是直白地盯着一个人看,旁人也只会当「她」愁思难解,很少会想到「她」真实的目的。 两人商议好方臻明日的行动路线,带齐化妆改面的装备,便趁着夜色离开李清胜家。 刚到门口,他们就碰上了站在大门边不知在做什么的李清胜。李清胜见两人出来,状似无意地将眼神飘到了安向晨的身上,随即便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起初听方臻说要带着安向晨去醉红楼,嘴张得大的能塞下鹅蛋。 第285页 在听过方臻的解释后,他勉强接受了这两人出人意料的计划,之后便在房中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实在没忍住好奇,从床上爬起来,假装在门口看月亮,就为了看一眼安向晨的女装。 谁知道,餵了这么久的蚊子,搞了半天人家压根没穿啊。 安向晨自然也注意到了李清胜的眼神,于是便面无表情地捏住了方臻的腰。 李清胜自知理亏,看着方臻那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对两人胡乱打了声招唿,便讪讪地走开了。 「你又同大哥瞎说什么了?」李清胜一走,安向晨狠狠踩了方臻一脚泄愤。 他已经预感到明日的情景,只怕李清胜会出于好奇,特地去北集的医馆看牙,顺便绕路从醉红楼前经过,装过不经意地抬起头,只为看一眼男人着女装是何等模样。 「这次真没有。」方臻举双手投降,表明自己真的只是告诉李清胜他的打算,是李清胜自己好奇心太重,不关他的事。 「最好没有。」安向晨又踩一脚,扔下方臻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朝前,装出一副资深青楼客的架势。 方臻怕他生气之下真的会拉个青楼女子逢场作戏,赶忙跟上前耐心地哄,一路哄到醉红楼门前,安向晨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青楼在固城也有四家,四个集各一家,同四集的划分一样,东西集的两家消费低,接待平民客,女子的姿色也差,南北集则都是绝色,消费高。 东西集的青楼是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子擦着厚厚的脂粉,站在楼前挥舞手中的巾帕,用上极尽娇柔造作的声音,招唿路过的人进来「坐坐」。 醉红楼和它们不同,它既坐落在北集,其整体风格和北集就是融洽的。它没有楼前挥手绢的女子,也没有浓郁到让人闻了忍不住打喷嚏的脂粉,有的只是清雅装潢,丝竹之音,莺歌漫舞。 然而包装得再华丽高雅,也改变不了男男女女进了屋,做出来的是剥蛋壳的事,传出来的是嘲哳嗯啊的声音,与其他任何一家青楼的本质没有丝毫的区别。 方臻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两辈子加起来没喜欢过女人,对这种地方的兴趣就是压根没有兴趣,进来了也是好奇,再没有其他的心思。 「低头,不准看。」方臻霸道地勒令安向晨。 安向晨才不管方臻说什么,推开他自己上前跟老|鸨有说有笑地聊起来,最后还要到了一个哑巴女子作陪,和一间符合心意的有临街窗户的卧房。 方臻眼看着安向晨的手就要搭在女子的腰上,他刚要上前阻拦,哪知安向晨便将手停在了距离女子腰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虚环在腰周围护着女子一路朝二楼走去。 吃醋则乱,吃醋则乱!方臻知道安向晨这是故意气他呢,可也没什么办法,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也上了二楼。 那女子见方臻紧跟着他们,还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惊恐,后又在安向晨轻声细语的安慰之下,犹犹豫豫地接受了三人行。 方臻不知道安向晨到底跟哑巴女子说了些什么,怎么越看她的神情,越像是准备和他们两个一起……真是一点儿也不能细想,女子愿意,他还不愿意呢。 不过安向晨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喜欢青楼,却也不会不把青楼女子当做人看,只能说他太温柔了,让哑巴女子在他的安抚之下,相信了一些虚假的美好。 可能在哑巴女子心中,即便知道这种虚假的美好,最终的目的依旧只是为了让她自觉配合,但温柔的恩客不多见,每一位都是她们继续活下去的一点点勇气。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有自欺欺人,才能活着。 方臻没有兴趣观赏醉红楼的装修,只是出于习惯和本能将这里的一切构造印在脑子里,随后便跟着安向晨和女子进了房间。 到了房内,哑巴女子看着前后进来的两位男子,绞着双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不知道是该先脱衣裳,还是先等恩客的下一步指示。她以前也遇到过几位温柔的客人,不过他们也是一进房间,便揽着她坐到床边去,在耳鬓厮磨中共赴周公。 「姑娘莫怕,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不会对姑娘无礼。」安向晨仍然是那副和风细雨的模样,却离她远远的,仿佛多走近一步,就掉进了陷阱似的。 她是个哑巴,在青楼里都是下等的女子,往常只有别人欺负她说不了话,就狠劲折磨,今天这两位客人倒真真是奇怪,竟然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豺狼,要把他们怎么样似的。 女子说不了话,只能疑惑地点点头,尽量用眼神询问安向晨到底需要她帮什么忙。 「很简单,只要姑娘照常睡上一觉便可。」安向晨笑眯眯地看着她,回答了她的疑问。 他这回答还不如不答,没等女子作出其他反应,她便脖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方臻把女子搬到床上躺好,还贴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随后便在屏风外铺了地铺,准备和安向晨凑合着挤一晚。反正他们在深山老林里住过那么久,打个地铺完全不算事儿。 一番折腾也花了不少时间,问下人要了热水,两人简易洗漱过后便熄灯入睡。 方臻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不到他肯定一晚上都睡不好。 「向晨,你是怎么跟老|鸨谈的?」方臻认为安向晨不会傻到一上来就说自己要点个哑巴女,不然以后有人查到青楼,他们这特徵可就成了记忆深刻的典型。 第286页 方臻都能想到到时候老|鸨会说什么。 「哎呀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是有两位客人,咱们这儿要什么姑娘没有,偏偏点了个哑巴,您说说,这是不是您要找的,特殊的客人吶……」 想到这儿,方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还不简单?」安向晨正得意呢,就没在意方臻这个哆嗦。 「我同她说,我要这醉红楼中声音最好听的女子,这等女子自然是一早便被人买下,老|鸨给不出,我却嫌旁的女子既然声音不够好听,还不如不听,她听了这话,便主动为我选了个干脆不会叫的。」 熄了灯,安向晨又是背靠在方臻怀里,但不妨碍方臻已经想像出身前的人是怎样一副狡黠模样,定然和猫咪一样,仰着下巴轻晃脑袋,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看不见的尾巴早就高高翘起,愉快地甩来甩去。 房间内燃有檀香,方臻抱着安向晨深吸一口,觉得再好的檀香也比不上怀中人,让他爱不释手。 第180章 难得主动(二更) 凑合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轻手轻脚起床。 方臻看着安向晨仔细描眉画目,涂上口脂,帮他从房内的衣柜中挑出一件布料最多的衣裳,帮着他穿在身上。 衣服妆容一换,戴上配套的髮髻和簪子,安向晨的气质也跟着变了。 他本就长得出众,此番化妆成青楼女子,眼尾拉长上挑的淡红色眼影,鲜若樱桃的嫩唇,眉间金色的交错柳叶状花钿,让他添上了几层妩媚,一举一动间风情万种,一蹙眉一抬眼都是无意识的挑逗,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问方臻是什么感觉,后悔,就是特别后悔,恨不能现在就带着安向晨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方臻现在是不怕固器的人发现安向晨了,他怕这些人会单纯被安向晨的美色吸引,想要不顾一切找安向晨喝花酒。 「还看什么,不都是你的馊主意。」安向晨嗔怪道,伸出食指,指尖挑起方臻的下巴,指骨弯曲,凸起的指关节抵上方臻的喉结轻轻摩擦,「仔细我再找个比你英俊的男人。」 「你敢找,我就敢杀。」方臻咬了那根不安分的手指一口。 安向晨这么卖力的诱惑他,不上当才是傻子。方臻当即抱着人又滚到了地铺上,两人偷偷摸摸硬是胡闹了一场。 隔着薄薄的屏风就是还在昏迷中的哑女,安向晨从未做过这种出阁的事,可火是他挑起来的,现在已然停不下来,只好一口咬住方臻的脖颈,在上面留下好几个牙印,堵住想要宣洩于口的声音。 等方臻终于肯放过他时,妆也花了,衣服也皱的不成样子。 安向晨气喘吁吁地躺在被褥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才会主动招惹方臻,让自己陷入这般田地,被欺负了个透彻不说,还让天未亮就开始的精心准备也全泡了汤,等会儿还要重新画过。 方臻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亲亲安向晨便起身新点了根迷香,放在哑女鼻子边上,让她睡得更香一些。然后又将蜡烛熄灭,打开窗户让天光照进来,并重新给安向晨准备了一套衣服,去门外要了洗澡的热水。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安向晨身边,将人打横抱到床上去,用被子盖住安向晨和哑女,「忍一忍。」 安向晨懒懒地不想动,安静地躺在床上犯迷煳。 不一会儿,下人进来送水,收走了被扔在屏风外,已经脏乱成一团的被褥和衣服。 「我哥俩对这小哑巴满意得很,今日就留在这儿了,没有传唤,不要再让别人进来打扰。」方臻对着下人吩咐道,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银子赏给他。 「是是,小的明白。」抱着还残留有味道的被褥,下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弯腰低头退出门外。 等下人走了,方臻伺候慵懒的安向晨洗了澡,自己也清洗一番,然后便先一步离开。 原本他是该等安向晨第一次装扮好就走,谁知两人都没把持住。这下天色大亮,他便不再耽搁,出了醉红楼就按照李清胜给他的地址找了过去,然后领着工匠从北集穿过,去了他的新宅子。 安向晨这头目送方臻离开,也赶紧再次化妆更衣,并且在床边点了根迷香,自己则搬了把凳子,倚坐在窗边望向固器的方向。 他这次没有画得太艷,白日里青楼女子不用接客,他要是画得太出众,反而惹人注意。不过这样一来,倒更显得他之前的扮相,纯粹是为了引诱方臻…… 咳,安向晨用脂粉遮住自己发红的面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做戏要做全套,方臻半个上午都在跟工匠商量装修的事宜,直到快中午才重新出现在北集。 趁着方臻出现在北集的功夫,安向晨弄醒了哑女,叫她帮忙布置了吃食。 如果他一直坐在窗边,同样会引人怀疑,有方臻在,固器的人要是敢跟踪,肯定会被方臻发现,所以安向晨并不担心,他要做的,只是在方臻看不到的时候,盯住固器。 哑女对于自己的遭遇万分不解,小心翼翼端来饭菜,还因为害怕差点撒了汤。 「姑娘不必害怕,我同兄长只是暂藉此地,最迟今晚,我们便会离去。」安向晨给哑女分了饭,她被他们迷昏到现在,也是滴水未进,是该吃喝点东西填饱肚子。 第287页 哑女小心接过安向晨递来的饭菜,缩在一旁小口吃。 「姑娘今日可是帮了我等大忙,理应答谢,不知姑娘可有心愿?」安向晨见哑女可怜,动了帮她赎身的想法。 总归是帮了他和方臻的忙,要是这姑娘能离开醉红楼,寻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方面对她自己是好事,另一方面,也能防止哑女被逼用什么方法供出他和方臻。找哑巴女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万一,还是保险些好。 哑女摇摇头。 安向晨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姑娘可想过离开此地,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哑女惊讶地抬头望向安向晨,眼中万般情绪翻涌,良久,却是自嘲一笑,依旧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会,连话都说不了,就算离开了醉红楼,又能去哪里呢?思来想去,虽然此间是地狱,可她竟除了地狱,无处可去,无法可活。 她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安向晨也不再多问,等哑女撤了餐饭,便又坐回窗边盯梢。这次他还特意找哑女借了针线和素白手帕,装模作样地挥舞针线。 绣是不可能真绣的,安向晨压根不会,他只是拿着针线在手帕上乱戳乱缝,注意力依旧在固器上。 到了下午,哑女走到安向晨身后,想要帮他按按肩膀,安向晨一想,觉得这样更加真实,便同意了哑女的提议。 再晚一些,安向晨换上精细的妆容,以配合醉红楼两个时辰之后的营业。 方臻那头已经在不同的家具铺子里订了不少东西,固器这边依旧毫无动静,他在北集找饭馆吃了晚饭,便回李清胜家去了。 安向晨这边最大的意外是在晚间,李清胜果然如同安向晨预料的那样,特地来北集吃晚饭,特地经过了醉红楼,且特地「不经意」抬头看,然后就看到了窗边的两个女子。 两个?李清胜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又定睛一看,好半天才从两个人中分辨出哪一个才是安向晨。 主要是安向晨的扮相很美,李清胜总觉得,方臻不会放任自己的娘子以这幅诱人的脸孔抛头露面。 安向晨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随后便沖他翻了个冷艷的白眼,伸出两只白生生的胳膊,「哐当——」一声将两扇窗户关了个严实,十足的青楼女子做派。 对方在角色里,就算是藉机公报私仇,李清胜也无话可说,只好摸摸鼻子去吃饭。 当晚,月上枝头后,安向晨换回了男装,从醉红楼离开,又绕着固城拐了好几条路,才回到李清胜家中。 他和方臻当初约好的便是只要白日盯梢,因为青楼女子到了晚上,是不可能还有人能悠闲地倚窗伤春悲秋的。所以夜晚的盯梢,方臻拜託李清胜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衙役去做。 这样一来,日夜防守,总能抓到线索。 方臻就在门边等他,见安向晨到了门前,伸手一把就拽进门内,压在门板上好一顿亲才放过他。 安向晨刚想说今日的情况,就被方臻咬了耳朵,「先吃饭。」 家中早过了饭点,王桂芬为安向晨留了份饭热在灶台上,李清胜识趣地没来打扰,方臻在厨房陪着他吃过饭,两人牵着手回自己屋去。 不过是从东头走到西头的距离,他又不会丢了,方臻这也要不放心牵着,安向晨腹诽,却没有挣开两人交握的手。 到了屋内,虎崽扑上来亲亲热热好一顿蹭,还以为安向晨又要像上次在环山县一样,忙着和水寿阁的孙贵作斗争,丢下它好几天。 方臻拿出今日在北集上买的上好的肉干扔到桌子底下,虎崽连忙放开安向晨蹿过去狼吞虎咽,妥妥的有奶就是娘,一看就很容易收买。 「不管它,你今天怎么样?」打发了虎崽,方臻凑上来嗅安向晨的脖子,「一回来就闻到一身的味儿,你跟那个哑巴姑娘干什么了?」 「她下午帮我捏肩,一起在窗前待了一阵子,想是那时候沾染的香气。」安向晨自己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味道。 「捏肩我也能捏,你让她捏什么?」方臻满是醋意,二话不说动手便要扒掉安向晨身上这身衣服。 「别闹。」安向晨无奈,「你快说正事。」 「天天正事正事,你才是头等正事。」方臻说是这么说,还是配合地交代道,「我这边没有发现,没人跟踪也没人试探,我还借着看家具的便利,跟几个店老闆打听程万里,他们有的不认识程万里,认识的那几个说辞跟大哥一样。」 「我也一无所获。」安向晨失望道。难道程万里当真是个正人君子,是他们太多疑了?真是这样倒好了。 「那可不一定,你先把今天见到的,进过固器的人都跟我说一遍,有没有可疑不能只看外表。」 「嗯。上午无客人,程万里不曾得见,那店伙计倒是露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开店之时,一次在……」安向晨一边回忆一边交代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方臻昨晚画过程万里和伙计的画像给他辨认,因此他分得清谁是谁。 固器的客人不多,很好记,在他全部说完之后,方臻从中找出两个他认为比较有嫌疑的人,又问了他们从出现到进入固器,再到出来后去了哪里,这一路的路线和动向,最终认定确有线索。 安向晨盯了一天梢,以他的头脑,未必想不到这些,吃亏就吃亏在他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现在听方臻一分析,才恍然大悟。 第288页 「你看,这个人他来之前没去任何地方,风尘僕僕的也不像是固城本地人,如果他是江湖侠客特地来买武器的,但在固器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走了。这些还能说是提前拿了图纸,下了订单就走……」 「他可若是远道而来,完全可以在交易后稍做停歇,喝口茶水歇歇脚,而非又直奔城门而去。」安向晨接着方臻的话继续说道。 「没错,这种人,一看就是有任务,接了任务或者交代了任务,就要赶回去给上级报信。」方臻总结道。 「是了,他从固器出来后经过醉红楼,还特意瞧过我一眼,见我沖他……方才走过。」安向晨刚才没提,现在分析到这个可疑人身上,便不得不将所有信息说清楚,可这一提,显然是要说出他想隐瞒的话。 这隐瞒原本是不想方臻吃飞醋,可若这人真有问题,说出来便会叫方臻担心他的安危了。 「你沖他怎么了?」方臻果然抓住了重点。 「……」安向晨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经你此番说道,我才想起,我大成有一种人,叫做影卫,专司主人交代之事。丞相府也有豢养影卫,我曾远远瞧见过一回,大伯在书房同一名黑衣男子话事。想来,这人应当也是一名影卫。」 「你沖他怎么了,说不说?」 「嗯……其实多数影卫都是死士,一生只忠于一人,只听令于一人,并愿意为之万死不辞,若是今日所见的男子同样是死士,那便非一般人能豢养驱使了,看来固器背后的势力,果真不简单。」 「那我上辈子应该也算是死士,我是国家的死士,人民的死士。」方臻自我琢磨了两句,却没有被安向晨煳弄过去,依旧抓着重点不放,见人支支吾吾不说,便作势要将手伸向某处,「你不说,我们就接着做早上的事。」 安向晨大惊失色,连忙按住了方臻欲行不轨的手。这种事如何能多做,早上便不止一回,以方臻的体力,轻易不能罢休,他今晚非虚了不可。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向晨为了自己的小命,只好老实交代,「说便说,不过是沖他笑上一笑罢了,还能做何事?」 方臻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笑一笑罢了」,至少也要是个狐媚至极的笑容,才符合当时的状况,不然演得不到位,那影卫很可能会识破安向晨的伪装。 「你真是……」方臻想想就觉得后怕,沖旁人笑当然没什么,但要是那个人不是个称职的影卫,停下自己办事的脚步,选择先顺从欲|望进入醉红楼,安向晨还能安然回来吗? 「我便知会如此。」安向晨知道方臻是在自责,所以刚才才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要不是自己说漏了嘴,方臻哪里会知道这些。「我同你休戚一体,自会设法自保,你总该多信任我些。」 信任归信任,方臻还是不希望安向晨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以后咱们要变得更强才行,下次不准瞒着我。」 「好~我答应你便是。」 第181章 一团乱麻(一更) 两人因为这个小危机浓情蜜意了一阵儿,王桂芬敲门送来了洗澡水,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待到安向晨泡进浴桶中,方臻也挤了进去,让安向晨背靠在他怀中,他们才继续谈论刚才的事。嗯,主要是谈事情有助于转移注意力,方臻也知道要有节制。 「刚才说到哪了……哦,你说那个人可能是影卫,我觉得也有可能,不是影卫的话不会这么敏锐,也不会轻易无视你的诱惑,毕竟你的魅力,哼,我最清楚。」方臻话里都是醋意。 「若是影卫,此事便算是有了眉目。」安向晨放松靠着背后坚实的胸膛。 他虽然是坐了一天,精神却一直紧绷着,生怕错过一点儿线索,也怕自己演得不够好,被别人看出破绽,还怕遇上哪个不长眼的寻欢客闯错房间,因此根本不敢松懈分毫。只有回到方臻身边,他才感觉到全然的安全。 方臻惦记着白天青楼的哑女帮安向晨按了肩膀,这会儿自己按了上去,要驱赶掉所有别人留下的记忆,「向晨,你还记得你昨晚问过我,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哥。」 「嗯,自然记得。」安向晨昨晚就想问这个,结果恰巧被前来送地契的李清胜打断,后来两人便讨论起今日的计划安排,因此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重新提起。 「我确实瞒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瞒的,昨晚没来得及说,今晚刚好又知道了影卫,这下把握更大了。」 安向晨不解,影卫和李清胜有什么关系? 「唉,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吧,我怀疑万香楼的老闆也是穿越的。」方臻手动给安向晨转了个身,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捞出了对方的腿,架在桶边上,帮他按摩腿部的肌肉。 安向晨缩了缩,方臻实在手法太好,他犹豫一二,没将腿收回来,只好用了和方臻一样转移注意力的法子,「嗯,我记得的,那火锅、麻辣烫都非我大成固有之物,莫非这固器的主人,你也有所怀疑?」 「不是怀疑他也是穿越的,我是怀疑他可能和万香楼的老闆,根本就是一个人。」方臻苦笑,「线索不明显,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即便是直觉,安向晨也信,方臻的直觉同他过往的经歷密不可分。 「你们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就算固器、千金楼、万香楼,表面上看好像毫无关系,但它们的运作模式是一样的,而且一些运营理念,都跟我们那儿一样。我之前还想着是不是大成在做生意这方面儿特别先进,后来发现只有这几家店是这样。」 第289页 「不同星级的服务模式,奢侈品的品牌效应,还有完整的产业链条,我没法不怀疑。我不相信大成有这么多个穿越者,而且他们的想法完全一致,所以才搞出三家这么像的店。那就剩另一种可能,还有一个穿越者,一个人搞出三家店。」 「有道理,听你此言,我也认为,它们背后应当是一个东家。」安向晨听方臻一边解释现代名词,一边解释背后的商业逻辑,多琢磨几遍也就懂了。 而懂了这个,他便知道了为什么方臻不能对李清胜讲。穿越这种事,怎么可能对李清胜说得出口,更何况方臻的这一套分析李清胜也不可能听懂,而且分析到最后,结论是还有一个穿越者。 安向晨之所以能懂,是他与方臻的朝夕相处决定的。他们当初也是从相互的怀疑试探一步步走到今天,从相恋到坦白,也不是一蹴而就。对他尚且如此,对李清胜,又该如何解释才能合理? 而在坦白之后,方臻那个时代的产物,也并非安向晨所能理解,那都是方臻这么长时间来一点点的科普,才让他慢慢形成了对未来的认知概念,李清胜不可能把安向晨花将近一年才吸收的东西,一晚上就想明白。 他们和李清胜,都没有再一个一年去等李清胜接纳吸收一切。很可能在那之前,方臻就已经被李清胜认定成了胡言乱语的疯子。 「我昨天只是怀疑它们背后是一家,不过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没有丝毫线索,我只是想着,这么大一滩生意,总会被人注意到吧。」方臻接着道。 就算不是穿越者,不能完全理解背后的商业运作,但只要生意够大,赚的钱够多,树大招风,大成总会有人看中这块肥肉,不管是合作还是抢夺,反正不会让这只出头鸟这么「猖狂」。 「嗯,此言有理。若真有这么个人,他最好的出路,便是寻个靠山合作,方能保他生意长久兴隆。」安向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很快想明白了影卫和这件事之间的关系。 假设他们刚才的讨论都是成立的,这个穿越者的店中出现了影卫,那么他必然是背后有朝中势力撑腰,且他所依仗的势力不容小觑。 安向晨在丞相府时,虽不曾接触过家中的营生,但也知道固器一派同大伯没有关系,剩下的能够强大到作为依仗的力量,不是皇帝本人,也只有几位皇子了。 只是他早年只知读圣贤书,不曾关心过朝中局势,否则今日也不会陷在一团乱麻中理不出头绪。 「你是怀疑……此事仍与皇子之争有关?」 「差不多吧,就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一派的人。」方臻率先起身擦干净身体,将浴巾围在腰间,而后把安向晨也捞了起来,「反正肯定不是之前那个五皇子的势力。」 「此话又当何讲?」安向晨换了睡衣,拿过一旁的逗猫棒陪虎崽玩耍。他们最近都没顾上陪伴虎崽,现在要抓紧时间培养一下父子亲情。 逗猫棒是方臻做的,反正大猫小猫都是猫,用逗猫棒耍它,要它尽量在白天尤其是晚上睡前,就用掉所有的精力,可千万别半夜起来蹦迪。方臻和安向晨早就得到了教训,白天不熬虎,晚上虎熬人啊。 虎崽被逗猫棒吸引了注意,在屋子里四处扑着玩,安向晨就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虎崽跑来跑去,打滚卖萌。 「对了,方才说到何处?」安向晨陪虎崽玩起来,一时忘了刚才和方臻聊到了哪里,「还有,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问,大哥今日看医结果如何?牙病是否严重?」 「正要跟你说呢,咱们果然心有灵犀。」方臻也拿根逗猫棒加入亲子游戏,看虎崽被两根玩具搞得晕头转向,「牙没事,就是吃咱俩的糖吃多了。不过他下午去看牙,碰巧看到水寿阁又在作妖。」 「水寿阁?」安向晨没想到这些事又跟水寿阁缠在了一起,真是越来越乱。 「之前大哥说过,水寿阁试图拉常知府入伙,一直没成功,他们就把注意力打到了城外的驻军身上。大哥今天去看牙,就看见水寿阁毕恭毕敬请了新的人进去。他在军队待过,虽然那个人穿了便服,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军营里的。」 安向晨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没了陪虎崽玩耍的兴致。固城外驻扎的军队,是大成戍边军中的一支,如果有人把心思放到军队,想要掌控兵权,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可认出是哪一位?」 「不知道,大哥当年不在固城服役,而且过去这么久了,军队里的人换了好几批,他都不认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对方官阶应该不高。」方臻耸肩无奈道。 「唉……当今圣上也算得一代明君,可惜再好的皇帝也有退位的一日,这皇储之争,至多躲不过五十年便要来上一回,闹的大了,遭殃的终究是百姓。」 「水寿阁拉拢城外驻军是想要兵权,固器设法买我的弩,也是想要军备力量,偏偏他们还不是一伙人,这要是真打起来,胡人多半会趁虚而入,咱们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方臻也扔下逗猫棒,把虎崽拎起来扔进婴儿床。 「目前而言,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安向晨脱了鞋袜躺在床上,看方臻熄了蜡烛放下床帐,「你怎知水寿阁同固器不是一派人马?」 「水寿阁明显就是模仿作案,估计是看固器一派挣得太多了,就想起来赶紧弄个一样的,现在还不成气候。我最近都打听过了,固器这一派做生意,从来没出过之前水寿阁那种下作手段,两伙人从价值观上还是有区别的,是一伙人的可能性不大。」 第290页 方臻翻身抱住安向晨,「先睡觉?问题再多今晚也解决不了,明天看看大哥那边有没有新线索再说吧。」 「嗯。」安向晨嘴上答应,实际上毫无睡意。 目前猜测中,只有五皇子和三皇子浮出水面,且人物尚无法与事件相互对应,固器也不知是属于皇子中的哪一位,他们这下已经与两方势力有了交集,如果另两位皇子也搅进来,他们只会成为这场政治漩涡中的牺牲品。 「睡不着?」方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明日便是与程万里约定的第二日了,我们当真不用再做些什么?」安向晨还是不放心。今天的收穫虽多,但没有一件能直接与程万里有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背后的主子到底会不会伤害方臻,仍未可知。 「不用,他们真有动作肯定一早动手,没有多拖一天的道理。今天已经有了发现,明天不会再有动静。你安心在家待着,我上午去看看咱们房子的装修进度,中午就回来陪你。下午帮我画个新的设计图,手上这把弩,不能再让程万里碰了。」 方臻打了个哈欠,他没安向晨顾虑那么深,他经歷过的生死一线的时候太多了,其他的事都不是大事。 「我有儿子便好,要你陪做什么?」安向晨在黑暗中撇撇嘴,一点儿也不关心方臻明天在哪儿。 「嗯,那我就把儿子卖掉。」 「你敢!」 「有什么不敢,养了这么久了,也该出去给咱们挣钱了。」方臻无情地说道。 虎崽还不知道它爹在心中是这种盘算,正撅着屁股睡得香甜。 第182章 独自面对(二更) 翌日一早,方臻和安向晨照常起床后晨练,李清胜同样起了个大早,没跟方臻插科打诨,先去了趟门外。那里正等着两个衙役,是昨晚被李清胜安排帮忙盯住固器的人。 没一会儿,李清胜回来,摇头摊手表示一无所获。 「没事儿大哥,事情都查的差不多了,你就放心吧。」方臻朝李清胜先后扔过来两块石墩,「快来,跟我们一起跑步。」 李清胜差点被飞来横石砸到脚,跳着脚躲过后,拎起石墩骂骂咧咧加入了晨跑的队伍。 自从他在打架上连续输给方臻好几次后,方臻就派了安向晨下场练手,借着李清胜这便宜陪练,磨鍊磨鍊安向晨的功夫。 李清胜起初是不忿的,大骂方臻没义气羞辱人,对着安向晨这么个少爷,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而且让安向晨和他打,赢了输了都不光彩。哦,输是不可能输的,输给方臻很正常,但他怎么可能输给安向晨呢。 可谁知真跟安向晨交上手后,虽然他的确有所保留,但两人竟能打得平分秋色,大大出乎李清胜的预料。 安向晨力量和经验不行,但凭着方臻传授的技巧,竟也能让李清胜吃几个暗亏。而且李清胜发现,这少爷的耐力当真是不错,可见方臻于此道确有一套。 既然这样,李清胜果断决定取长补短,跟方臻取经。这取经的第一步,便是早上的晨跑。 李清胜毕竟是多年的练家子,不像安向晨是从头练起,所以即便李清胜加入的时间晚,却不影响他适应得快,不仅能和方臻同样负重两块石墩,还逐渐跟上了方臻的速度。不过耐力就要差许多了,比不上安向晨跑了一年的积累。 这会儿两人一边跑,还能一边交流。交流的主要内容,便是围绕着昨晚方臻和安向晨的分析。 隐去那些不能对李清胜讲的,方臻把目前的情况都告诉了李清胜,安向晨则在两人身后默默跟着跑,偶尔开口补充一两句。 听罢方臻的分析,李清胜沉吟一阵,才提出了新的麻烦:「照你所言,只怕那程万里应当已经得知了你的动向,你且看着吧,明日他就会派人来」请」你。」 安向晨的心沉入谷底,方臻同样面色凝重,「大哥,我一直不希望拖累你,没想到最后还是……」 「哼,你昨日不许我插手,便打的这般主意吧。只是对方比你想得要强大许多,你即便不想拖累我,也早就拖累了。」李清胜想伸手拍拍方臻的肩膀,可惜一左一右扛着两块石墩腾不出手,只好作罢。 「你也莫要自责,我既认你做兄弟,便不怕你连累。那程万里在固城根基深厚,又是那几位殿下的人,想查你总能找到我头上来。以我之见,程万里能滴水不漏,若没几分真性情,也难免露出马脚,说不准此番非但无灾,反而是你小子的机遇呢。」 「也不是没可能。」方臻不着痕迹地沖李清胜使了个眼色,安向晨在身后并没有看见。 李清胜会意,给了个方臻自行体会的眼神。 等李清胜跑够了他平常的圈数,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停下来,而是继续跟着方臻跑。不过他的体力到了极限,渐渐地跟不上方臻的步伐,并且落在了安向晨的身后。 「大哥,别逞强,不行就赶紧休息,实在想跑把石墩扔了,你等会还去不去衙门当值了?」方臻意会到一点儿李清胜的打算。 「不行,我今日一定要再多跑一圈。」李清胜似乎被方臻说得好胜心起,咬牙超过安向晨,重新追上了方臻的步伐。 「你这叫揠苗助长。」方臻不贊同道。 谁知他刚说完,李清胜就扔掉了肩上的石墩,腿一瘸人也躺倒在地,接着满脸痛苦地曲抱住一条腿,在地上打起滚来,「妈的,老子的腿!」 第291页 「大哥!」方臻赶忙停下,冲到李清胜身边查看,「我就说你别逞强偏不听,一口气能吃成胖子吗?」 「你他妈别废话,赶紧给老子按按。」李清胜还有力气和方臻斗嘴。 安向晨随即也赶过来,但不等他询问,方臻便起身吩咐道,「没什么事,就是运动过量抽筋了,帮我去厨房找王婶儿要两盆水两条毛巾,水要一盆热的一盆凉的。对了,还要一杯淡盐水,喝的。」 安向晨赶忙应下,去厨房找王婶儿。 他一走,李清胜立马恢復正常,那条抽筋的腿自如地伸直,懒洋洋道:「说吧,到底何事?」 「反正已经这样了,大哥就再帮我一个忙呗。」方臻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快速而小声地说道,「我不想把向晨牵扯进来,我想到一个主意,得麻烦你配合我,今晚就将他送走。」 「你不怕他事后生气?」 「生气就哄呗,我先看看情况,没事就接他回来,有事……呵,要真有事,生气重要还是他好好的更重要?就说你赶紧找个媳妇儿,这点取捨都想不清楚。」方臻故意使劲一捏,「这儿疼啊大哥?」 「疼你个大爷!」李清胜踹了方臻一脚,「你快些说,小心你那心肝回来听见。」 「好,我打算……」方臻跟李清胜快速交代了一遍。 幸好计策内容并不复杂,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等到安向晨带着王桂芬回来时,两人已经密谋完毕。 「哎呦老爷,您最近咋了嘛,您看看您这些天。」 「王婶儿,我已经帮大哥拉伸过了,你再帮他用冷热毛巾交替着敷几次就行了。」方臻给哭天抢地的王桂芬让开位置。 「好好,我这就敷。」王桂芬手脚麻利地帮李清胜脱了鞋袜,拿着手巾往热水盆里一淘,三两下拧干就敷到了李清胜小腿肚上。 王桂芬动作太从容,以至于大家都以为热水水温不高,谁知刚一敷到腿上,李清胜就没出息地嚎了一嗓子,实在是没预料到水这么烫,这哪里是敷腿,简直是开水烫猪毛啊。 方臻跟安向晨齐齐被李清胜杀猪般的叫声吓得退后三步,见他没什么事,方臻便毫无同情心地挥手告别,一併拉走了安向晨,徒留李清胜在院中「受刑」。 「大哥那头不用看着吗?」安向晨不放心道。虽说李清胜腿抽筋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事,但好歹也是受了伤,而且刚才被王桂芬一敷腿就叫得那么惨,可别是病情加重了。 「不用,就是腿抽筋,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想帮王婶儿浸毛巾?」方臻怎么可能让安向晨留在那儿,还要给李清胜留时间布置计划呢,不走怎么行。 两人回到房中洗漱后,虎崽也打着哈欠凑过来,乖乖让安向晨给他刷了牙。今天安向晨不用出门,可以一整天都在家陪着虎崽。 吃过早饭,方臻便如他昨晚安排的那样,去了新家监督装修进度,中午按时回来,让安向晨松了口气。 下午方臻用木炭画了弩的设计图纸,并且在现有弩的基础上做了改动,将它的威力减去一半,并且增加的更耗时的触发装填机制,让安向晨用毛笔工整地誊画在宣纸上。 到了晚间,李清胜下值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风平浪静,没有异常。众人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放松。 王桂芬看众人脸色不对,赶忙张罗着开饭,说是今晚特地烧了好菜,你们各位老爷虎着脸吃饭,那就是嫌我做的饭不够好吃。 她这样一讲,气氛才缓和了下来,大家决定不辜负王桂芬的一番辛劳。 席间的最后一道菜品是鱼汤,方臻越过李清胜先给安向晨盛了一碗,说是王桂芬今日上街,瞧见竟有南边来的新鲜海鱼,便买了两条回来煲汤,要安向晨快尝尝。 安向晨早已习惯了方臻在李清胜面前没有规矩的样子,也未曾多想。 鱼汤的确鲜美,新鲜的海鱼保留着大海的风味,是安向晨好久都没尝到过的滋味,且汤碗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于是他便在方臻的怂恿下多喝了两碗。 「方……臻……」安向晨喝到第三碗时突然头晕眼花,赶忙抓住了方臻的胳膊,可没等他说出更多的话来,便觉一阵晕眩,软倒在方臻怀中。无力的手在下垂时带动了碗勺,碗里的鱼汤也撒了一地,碗勺摔个四分五裂。 「大哥。」方臻沖李清胜点点头,便打横抱起中药昏迷的安向晨回了屋。 没大一会儿,王桂芬敲响了房门,方臻放她进来,替已经换好衣裳的安向晨梳发。 等着一切都做好了,方孝带着小虎崽,王桂芬扶住倚靠在她身上的安向晨,三人一虎在夜色中离开了李清胜的宅邸。 为了不引人怀疑,方臻并没有出来相送。 今天白天的时候,王桂芬便回了趟家,并且带着自家姑娘和外孙到了李府做客。现在天色暗了,李清胜家没有女眷不方便,王桂芬便送她的「闺女」和「外孙」返回家中。 「麻烦你了王婶儿。」方臻对于王桂芬无辜被牵连感到愧疚,尤其是不仅牵连了王桂芬,连王桂芬的家人也牵连了进来。 现在王桂芬真正的闺女和外孙还在李府,被李清胜安排在了密室中。 「哎呦方老爷,您这话可是说重了。我是老爷的家奴,老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千万别客气。」王桂芬笑呵呵的,丝毫不见慌乱和不安,「您就放心吧,安老爷是我亲手交到刘三子手上的,明个儿一早,他就能跟着商队出城了。」 第292页 「嗯,谢谢。」方臻没有心情多说什么。 虽他表情如常,但李清胜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带着王桂芬悄然离开。 方臻望着窗外那轮月亮,想起他和安向晨不久前才在车途中度过了中秋。 那时他们恰好走到一处无人烟的地方,没有月饼可吃,安向晨给他在手心里画了一个,自己先朝着那个黑色的月饼咬了一口。 那时安向晨说,愿岁岁年年常相见,他答应了。 谁知转眼之间,他便亲手送走了他。到头来,说好的却做不到,如果明天有危险,他不希望安向晨跟他一起受苦。 说来也是讽刺,方臻苦笑。当他还在方家村的时候,一心觉得自己需要的伴侣,是能够并肩作战的人,而如今,也是他亲手送走了准备好和他并肩作战的爱人。 人的本质啊,或者说他方臻的本质啊,可能就是双标吧…… 第183章 短暂交锋(一更) 诚如李清胜所说的那样,到了和程万里约定好的这一日,方臻刚吃过早饭,就被李府的管家张伯告知,门口有位侠士模样的人找他。 李清胜已经去了衙门,家里只剩下他、管家张伯、厨娘王桂芬及她的女儿外孙。 固器要的是他,能用来威胁他的也只有安向晨。如果安向晨不见了,程万里或许会选择大肆搜寻,但对于仅仅是个帮凶,甚至连帮凶都算不少,只是听命行事的王桂芬一家,程万里却不会过度为难。 如果程万里对王桂芬一家下手,那么他多年来营造的人设假象就会粉碎,其连锁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代价太大,程万里自然知道该怎么抉择,这也是方臻和李清胜会冒险将安向晨和方孝假扮成王桂芬女儿外孙的考量。 因此,对于找上门来的侠士,方臻并不惧怕,只要是对李府没有威胁,只要他们找不到安向晨,别说找上门一个,找上门十个都无所谓。 方臻依言去了门口,果然就是那天在固器见过的店伙计。 当时方臻和程万里只定好了三日之期,但具体几时见面,并没有说过。现在看来,对方应当是一早就算好了这一出。也不知此举是想给方臻一个下马威,还是怎样。 「这么早啊小哥,要不进来一起吃口饭?」方臻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必了多谢,我家老爷在万香楼设宴,还请客官移步一叙。」对方态度不卑不亢,一如当日所见,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恶意,似乎也是为了让方臻安心。 一大清早就设宴,光是听见设宴两个字,方臻就已经觉得要消化不良了。 不过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不设宴,就得等到晚上。方臻能等,只怕程万里也等不了,这样一来,早上设宴也是情有可原,只可惜方臻是无福消受了。 「行,不介意我回去换套衣服吧?」 「这个自然。」店伙计点头应允,随后便双手抱胸靠在门墙上。 要是想跑,能跑的掉,方臻一早就跑了。对于这一点,双方明显都有明确的认知,伙计不担心方臻一去不返,方臻也懒得耍滑头。 不多时,方臻换了身外出的衣裳,便跟着店伙计去往了万香楼。 之前方臻就已经分析过了,万香楼、千金楼和固器,都是一个老闆手下的生意,所以这趟去赴宴,仍然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事到如今,方臻倒是庆幸自己那天和程万里互通姓名时,没有报一个假名,不然以程万里的手段,不过是多绕些弯路,最终还是会调查到他的头上。而一个欺骗的开始和一个真诚的开始,对于双方的较量有着关键的作用。 店伙计带着方臻来到万香楼,径直来到一间包厢。万香楼的店小二见来人是固器的伙计,便没有上前招唿,显然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 房门被扣响,紧接着屋内的程万里亲自前来打开门,将方臻迎了进去。 「方老弟,来来来,快请上座。」程万里还是那副直爽豪迈的模样,就仿佛他当真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专心等了方臻三日一般。 然而这种人,反而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他一面不动声色地暗示你,在他面前耍花招是班门弄斧,就像今天早上能准确出现在李府一样。而另一面,他又表现出坦诚合作的态度,告诉你自己有百分之百的诚意,就像现在特意在万香楼设宴。 最容易对付的,是那种心口如一,把所有情绪性格全都摆在明面上的人。那种人或许阴险狠辣,但他的嘴脸能让你一眼看穿,只要小心提防大胆求证,绝大多数时候都能防患于未然。 「程掌柜客气,不巧我来之前正好吃过饭,白叫你破费了。」方臻实话实说,顺便也是想激怒程万里,看看他的反应。 「哈哈,这可当真是不巧。也罢,总归是些清淡饮食,无甚稀奇。」程万里不以为意,方臻不吃,他便招唿同来的店伙计一起用膳,「那方老弟便稍坐片刻,待我填饱了肚子,你我再谈如何?」 的确是清谈饮食,没有方臻设想中的大鱼大肉,只是些包子油条小菜粥,很典型的早餐配置。他不吃,多出来的一份就由店伙计消灭,也不浪费。 「程掌柜自便。」包厢面积很大,除开一张饭桌,另设有卧榻,可供人休憩。方臻没有干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程万里吃饭,去卧榻上坐着了。 第293页 程万里吃饭很安静,也很斯文,和他表现出的直爽性格形成对比。 他没让方臻等太久,吃过饭叫店小二进来收拾了残局,再泡上一壶清茶,便切入了正题,「久等了,我老程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便直问了,上次之事,不知方老弟考虑的如何呀?」 「程掌柜是做大买卖的人,我没道理不跟您合作啊,图纸我带来了,就不知道程掌柜愿意出什么价。」方臻拿出昨天下午让安向晨誊画的设计图交给程万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图纸别人看不出问题,到了程万里手中,可就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了。 他虽然不能将这张图纸和方臻当日拿来的那把弩对应起来,并且找出其中的差别,但不妨碍他一看,就知道这张图纸中的弩,存在什么样的瑕疵。 他盯着手中这张图,眉头紧锁,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笑脸。 方臻早知道瞒不过他,一开始就没想以假乱真。有些话他没法开口,必须要程万里自己告诉他,用这张假图纸就是个引子。只要程万里撕开伪装,方臻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方老弟,你这可是不厚道啊。」程万里似笑非笑,将那张图纸还给了方臻,「你若是不肯与我做生意,告诉我理由即可,为何要拿张假的来坏了诚信?我老程的为人有口皆碑,你何必以此试探?」 「按照这张图纸,已经能做当下最先进的弩,程掌柜怎么能说是假的呢。」方臻跟他打太极。 一旁的店伙计听到这里,立马上前一步,怒目而视想要与方臻算帐,却被程万里拦了下来。 「阿北,你先出去吧。」 「老爷……」 「去吧。」程万里对待被叫做阿北的店伙计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恐怕才是程万里真正的面目。 「是,老爷。」阿北不情不愿地退去门外守着,临走前还不忘用眼神警告方臻。 方臻自然不会把这点威胁放在心上,安向晨已经送走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眼下此处没有外人,方老弟可否给老夫一句明话,你,可是有什么顾虑?」程万里在阿北离开后并没有变脸,脸上的笑容虽然消失了,但为人依旧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对方臻发难的徵兆。 「这话该我问你吧,程掌柜你才是,有什么顾虑?」方臻寸步不让,试图激怒程万里。只有愤怒,才能让程万里的面具出现裂痕。 不过他这反问并不是随口瞎问,他对程万里一无所知,这就是他最大的顾虑,可程万里却问他为什么不信任他。他有什么信任程万里的理由吗,程万里自己不拿出诚意,凭什么让他相信。 程万里闻言果然拍案而起,黑塔一般的身躯带着滔天的威压倾向方臻。 他的脸在背光的阴影中不甚明朗,声音带着危险的警告,「年轻人,我劝你莫要不识抬举。你就不怕我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你可以试试。」方臻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倒,相反,一般做出这种姿态的人,反而是在虚张声势,因为真正打算下手的,绝不会跟他废话这么多,直接动手就好了。 这要是放在他上辈子,对方至少会一边用枪指着他的头,一边放狠话,才有足够的威慑力,但程万里这一举动,试探得非常随意草率,可见对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只是给自己加个保险而已。 而这种试探背后,往往没多少恶意,倒是更偏向于一种自我保护,用来分辨眼前的人是否值得成为同一战线的战友。 至此,方臻对程万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至少和他设想的一样,程万里背后这位皇子,和水寿阁背后的皇子,在人品和作风上都有较大的区别,至少当前,他不用担心自己和安向晨的安危。 果不其然,程万里没有吓到方臻,反而哈哈大笑着坐回原位,再谈话时,表情是一派平和,基本接近他真实的面目。 「方老弟果真不简单,我可有说错,王大锤?」程万里说出个名字,一个方臻弃之不用的名字。 「程掌柜说笑了,我跟王大锤只是认识,买过他一张配方而已。」 「都一样都一样。」程万里不再抓着一个名字不放,反而自言自语起来,「难怪能骗过老三的人手,人人都当孩童无知,问什么答什么,从他们口中便能打探到最真实的消息,却殊不知,偏偏在孩童身上栽了跟头。」 他这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就大了。 显然,程万里不仅知道方臻假扮王大锤之事,也知道了方臻在报復过水寿阁回到方家村后,设法让村里的孩童帮他做了不在场证明,以便水寿阁的幕后之人,打听到的情况,都是方臻一直在照顾病重的杨大圭,从没离开过村子。 「我可以问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吗?」方臻自认做的还算圆满。 程万里从怀中掏出一幅画,是一副用木炭画的孩童素描画像。 看到这幅画,方臻就明白了一切。 早在去年,他就给村里的孩子都画过像,后来水寿阁那一次,为了让孩子帮他作证,在他离开方家村的那段时间,谎称杨大圭病情重,不宜见人,但他还是可以帮他们画花画鸟画兽,只是需要孩子们自己到门前取画。 他每隔一天,便让方立偷偷在杨大圭门上挂一副新的画像,这样,所有人都当他还在杨大圭家中,那些孩子更是这样认为。 第294页 现在画像出现在程万里手中,就代表着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计谋,那么水寿阁一派人马呢,是否也已经得知?如果是这样,他把安向晨送出城…… 第184章 早在局中(二更) 「方老弟不必担忧,方家村之事已了。」程万里既然知道这么多,自然也能知道方臻和安向晨的关系,以及安向晨的逃跑,稍一推敲,便能知道方臻在意什么,担忧什么。 「你们把村民怎么样了?」方臻不确定程万里这个「已了」,是哪种已了。 「方老弟放心,村民自然安然无恙,我等岂是草菅人命之人?」程万里从容不迫地给自己续上茶水,「我等只是高价将村中所有画像收了回来,对外是称,方老弟前途无量,深受常大人赏识,方老弟这些旧作,便不宜再流落民间了。」 至于方家村的村民,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再提点当地的县令多加照拂便可。一个小小的方家村,无论对哪一位皇子,都没有必要派人特意去对付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然还得善后,实在是笔亏本买卖。 「方老弟那位好邻居,老程也帮你安置妥当,已经去了一处沃土之地继续农耕,没人能找得到他们。他们的大儿子在你身边,不日便会主动联繫你。」 卑鄙!方臻在心中骂道。 程万里背后那位的举动,无疑是将方臻推到了水寿阁的对立面。无论他本人再怎么解释,在局中人心中,他都已经是固器一派的人了,和程万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么今后,方臻要么归顺固器一派,要么就等着被其他几位皇子找麻烦。 虽然现在看上去,方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就算他真成了固器一派的人,几位皇子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方臻自己知道,他从没打算止步于此。而那位固器背后的皇子,显然也对他抱有期待,所以才能洞察先机,早早将他控制住。 从帝王业的角度来看,那位皇子所做的事情不违反道义,不伤害任何人,是没什么可指摘的,且他从一定程度上,的确保住了方臻的命,也保住了方家村的众多无辜不再被牵连,非但不该骂,还该表扬一番。 然而从方臻本人的意愿出发,事情就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了。 试想,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将你利用至此,并且用计谋让你成为他棋盘中的一颗棋子,谁又能高高兴兴说一句感恩戴德呢。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并不好受,方臻不想再跟程万里周旋下去,他和安向晨分析了那么多,自以为只要找到线索就有办法应对,却是他低估了这几位皇子的能耐。 也是,能成为皇帝候选人的,有几个是吃素的,只怕论勾心斗角玩的能力,现代人可能远远比不上他们。 「方老弟可还有什么疑问?」程万里仔细瞧着方臻的表情,很可惜,方臻的心理素质太好,无论内心怎么翻江倒海,面上愣是一点儿没显露出来。这一点,程万里还是对他颇为佩服的,不过这也证明,他们这一次的未雨绸缪,赌对了。 「有,既然咱们都已经上了一条贼船,能告诉我背后是哪位皇子了吧?」木已成舟,总得让他过过嘴瘾,多讨些便宜。 程万里知道方臻内心不忿,也不计较他一时的言语不敬,沾了些桌上的水渍,写下一个「五」字,待方臻看清了,便挥手一抹,再没留下任何踪迹。 方臻没想到固器才是五皇子的,他们之前还以为水寿阁才是,不过当时本就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看来安向晨的直觉也挺有用,说五皇子不像水寿阁的老闆,还当真不是。 「那水寿阁,是三皇子的?」 「方老弟好眼力。」程万里沖他竖起大拇指。 「……」方臻丝毫不感到骄傲,甚至还想翻个白眼。 不管怎么说,事情好歹是明朗了一些,前几日的那团乱麻总算是有了线头,他回去,也能让李清胜放心了。 李清胜……一想起大哥,方臻立马想到另一件事。刚才程万里的话里,把方臻说成是常大人的人。 常大人,方臻知道的,并且勉强能跟他联繫在一起的常大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固城的知府常文光。而好巧不巧,李清胜便是常知府一手提拔起来的。 呵呵,要说没有预谋,此时的方臻打死也不信了。 这五皇子,实在是个下棋的高手啊,他也好,李清胜也好,早就被他算进去了。只怕安向晨,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只是当前能从安向晨身上算计到什么,方臻还不知道,反正不会只是当做威胁他的软肋而已。 「方老弟现在考虑的如何了?你那弩的机关图纸,可否卖与老夫啊?」程万里等方臻自我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再次提到今日的正题,「我还是那句话,价格任你开。」 「既然你都跟我实话实说了,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程掌柜,图纸我不卖。」方臻把话挑明,一来是报復五皇子算计他,二来,也是不希望他设计的弩,被用来做坏事。 就算他现在被迫成了五皇子阵营的人,他也不会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五皇子会算计,他和安向晨就不会了吗,还有李清胜,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实在不行他就跳槽,转阵营,回过头坑死这个该死的五皇子。 「为何?」程万里一听方臻仍然不愿意卖弩,终于有些生气了。 第295页 「谁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这弩卖出去,你们要是拿它打自己的老百姓,不管谁死谁伤,我都不愿意,真一心想做皇帝,为国为民,先让我看到诚意再说吧。」 「……也好,这也的确像你的为人,此事便容后再议,方老弟往后若是有事,也可来固器找我。」程万里听方臻解释了原因反而释怀了,看来方臻是有原则的人,且心性良善,不枉费他们一番布置。 「那我可以走了吧?」方臻现在一心想去找安向晨。今早开城门时车队才走,车队行进不比骑马,肯定离固城还不算太远,他快马加鞭说不定能赶得上在安向晨醒来前把人带回来。 安向晨和别人不同,他曾经被柳玉清下药发卖,这事儿始终是他的心理阴影,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再一次被下药且在陌生的地方,生气事小,如果两人因此有了隔阂,那就是大事了。 「方老弟莫要心急嘛,你可还记得三日前答应过我什么。」程万里不肯放人。 「记得。」方臻当然记得,三天前程万里说过,不管图纸买卖成不成功,他手上这把弩都可以拿去固器修理。可是「可以拿去」和「必须拿去」,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但是我想了想,我手上这把弩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还够用个七八年的,等它坏了,我一定找程掌柜修。」方臻把藏在袖中的弩拿出来看了看,又收了回去,「现在我能走了吗?」 「方老弟自便,你可多想想老夫的提议。」程万里无法反驳,只好自顾自斟茶,不阻拦方臻的离去。 方臻不再同他多说,起身匆匆离开。 门外的阿北等方臻走后便立即进来,「师父。」 「你不服气。」 「是。」阿北将不服写在了脸上。他们以诚相待,那方臻却对师傅不敬,还用假的图纸试图欺骗他们,为何还要同他合作。 「为师问你,你今年多大了?」程万里问道。 「二十有二。」 「那方臻呢?」程万里又问道。 阿北终于明白了自己差在哪儿,不自然道,「与徒儿同岁。」 「你既与他同岁,功夫与他相比如何,智谋与他相比又如何?」程万里没给阿北留面子,「他方才与我交谈,竟能始终面不改色,叫为师也看不出端倪,为师教你的御心术,你可有他一半成就?」 「师父,徒儿知错了。」阿北这才无话可说。 「方臻此人不简单,且与小公子或许还有些渊源。」程万里藉机教导阿北,「你且记着,有的人是刀,能收为己用最好,可万一驾驭不得,不能与之为伍,却万不可将他推向敌方,成为对付我们的利器。」 「是,徒儿明白了。」 另一头,方臻快步回到家中,王桂芬和张伯第一时间便围了上来,询问他是否遇到难处。屋里还有一位李清胜派来等消息的衙役,不用张伯介绍,方臻便认识,正是他去年服劳役时,跟在李清胜身边姓张的衙役,名叫张子良,现在已经是张班头了。 方臻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将在万香楼的事挑重点告诉张子良,并请他转告李清胜,他现在要去接回安向晨,如果回来的晚了,让李清胜不要担心,具体事宜,等他回来之后详谈。 交代完这些,方臻去马厩牵出大红,快步行到城门外,才翻身上马向着西南方向追去。没办法,城内不准纵马,一经发现便要逮捕归案,方臻心中再急,也只能等到出了城再骑马。 然而他紧赶慢赶,仍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安向晨身边。因为安向晨在他的培养之下,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方臻怕加重药量对安向晨身体有害,也不敢多下,导致安向晨醒来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 此时,距离固城四十里地远的地方,安向晨正在摇晃的马车中转醒…… 第185章 疑似背叛(一更) 由于蒙汗药的作用,安向晨即便醒了,头脑仍然昏沉,并且伴随一下一下的钝痛感。可这些,都被安向晨从心底涌出的,巨大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掩盖了。 这情绪像一把利剑,一剑一剑将他的心脏反覆刺穿,留下不可遏制的尖锐疼痛,和一个个无法填补的血窟窿。 安向晨怎么也不敢相信,方臻竟然会做和柳玉清一样的事情。那么爱他的人,他交付生命所爱着的人,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局。他不明白,不相信他次次遇人不淑,也不敢相信方臻会和柳玉清是一种人。 他从原本仰躺的姿势挣扎着爬起来,尽管腿脚发软,他还是艰难地爬了起来,在偌大的马车车厢里,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他的情绪崩溃了,以至于没有发现眼下的环境完全不是一个人伢子会给他提供的,也没有发现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的锦被,更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是自由而不被绳索束缚的。 他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仍然止不住地发抖,他呜咽一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咬到破了皮撕了肉,却仿佛无知无觉。 悔恨怨毒和难以理解等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似乎只有让身体痛到极点,他才能让自己的心脏暂且麻痹,让脑子清明起来,支撑着他活下去,支撑他唯一的倔强,逃出去。 可是,可是现在并不是逃跑的好时机,如果他强行跳车,一定会被再一次抓回来。他决不能被抓,他再也不想再去到一个噩梦般的方家村,也不想再一次,被人像畜生一样,在身上烙上印记。 第296页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杀了方臻,杀了这个给他灵魂致命一击的人! 安向晨的手摸向了藏在身上的匕首,还好,还好匕首没有被收走,他要将这把方臻送给他的匕首,亲自插进方臻的心脏……可是一想到那个场景,他便心如刀绞,那可是方臻啊,是他的,是他此生挚爱啊,他如何、如何能下得去手…… 一想到这儿,安向晨止不住泪流满面,只好再次咬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暂时麻痹自己乱如麻的心,去思考眼前的境况。没错,不论之后如何,他都要先逃出去再说。 正在他这样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安向晨意识到这可能是他逃跑的机会,便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唰——」车帘被勐地掀开,安向晨下意识举着匕首便朝前刺去,一下扎进了方孝的肩膀,疼得他大叫一声,手中的碗也掉到了地上,水撒了一地。虎崽原本跟在他的身后,方孝捂住伤口后退时踩到了它的前爪,惹得虎崽也「嗷呜」一声痛唿。 这两声唤醒了安向晨的神志,他松开手,愣愣地看着一人一虎,恍如回从鬼门关前被人生生将魂魄扯回了人间,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甚至让他想吐,让他止不住干呕起来。 他张嘴想要说话,但喉咙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个傻子。 方孝痛苦的叫声吸引了车队的其他人,当他们匆匆赶来时,就看到了方孝的肩膀血流不止,于是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方孝扶了下去包扎伤口。车队请来的护卫则各个拔出腰间的大刀,将安向晨的马车团团围住。 虎崽原本被安向晨吓到,不肯再靠近他,可这些护卫一围上来,它便瞬间换了态度,跳上马车冲着外围的护卫发出威胁的低吼,不许他们再靠近安向晨一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车队老闆刘昌急急赶来,拨开人群朝里一看,这不是刘三子带来的人吗,真是不省心,给他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刘三子大名刘永福,是刘昌堂房的侄子,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小名三子。刘三子早些年外出送货遇上劫匪,是李清胜救了他一命,此后便对李清胜死心塌地,这次要将安向晨送出城,李清胜便借了刘三子家的车队。 「三子!兔崽子快给我滚过来!」刘昌双手一叉腰,高声喝道。 「诶诶,伯父,我在呢。」刘三子正忙着安抚护卫的情绪,生怕这些人把安向晨当成匪徒给砍了,这厢听到刘昌的喊话,赶忙跑上前,「伯父您消消气儿,都是误会,绝对是误会。」 「见了血了还是误会?」刘昌吹鬍子瞪眼,商队在边境做生意本就危险,他花了大价钱请了十个护卫保证车队的安全,谁知道没碰上劫车的,自己人倒先出了问题。 做生意讲究吉利,这才刚出固城,就闹出了乱子,可别影响他这趟买卖。要不是刘三子一直便跟着他跑商,他怎么可能被说服,带两个不认识的人上路。 刘昌越想越气,朝着刘三子的脑袋便是一巴掌,「这人我是不能再带了,你赶紧给我把这摊子烂糟事处理了,否则,以后跑商你休要再跟着我,就是你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伯父……」刘三子苦了脸,安向晨和方孝是李清胜亲自交代他照顾的人,这要是把人半路扔了,他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再去见恩公。 「你再多说一个字,你也跟着滚蛋。」刘昌无为所动,他坚决不肯带着个隐患上路,车队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总不能为着一个外人,把大家的命都搭上。 「诶伯父您消消气儿,我这就办,这就办了。」刘三子没办法,只好先好声好气送走了刘昌,又劝走了八个护卫,留下两个守在他身边,以防止安向晨再次行兇。 「我说,这位老爷,咱们商量商量,您看我这受恩公所託,本该将您平安送到永宁镇上,可您这……」刘三子没敢靠安向晨太近,他怎么也没想到,恩公託付给他的人,竟然是个兇徒,说好的没有危险,只管平安送达呢,他这都是什么运气呦。 安向晨这会儿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儿自己的声音,周围闹哄哄的,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担心自己刺伤方孝的那一刀。 「方咳咳,方孝……咳咳,就是被我刺伤之人,他伤势如何了?」安向晨抱紧虎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您就放心吧,看着唬人,没伤着要害,已经替他包扎过了。」刘三子来之前先去看了伤者,毕竟李清胜拜託的,是将两人毫髮无损地送达。 幸好安向晨状态不佳,那一刀刺得不深,也幸好车队中有懂医术的人。 「那您看……」刘三子看着眼前平凡无奇却让莫名人心疼的男子,咬咬牙决定再争取一下,「不如我送您和那位方孝小少爷到下一个镇子,我再去找伯父说说,至少到了镇子上再让你们离开。」 安向晨闻言紧盯住刘三子,想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什么也看不出。他身边那两个护卫都带着刀,安向晨抱着虎崽朝车厢里挪了几步,警惕地望着他,「我要见方孝。」 「诶,好吧好吧,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刘三子一番话都白说了,这人难不成是恩公绑来的?他心里泛着嘀咕,摇摇头让护卫将人看好,转身去找方孝过来。 方孝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失血不多,就是被安向晨突如其来的那一下子给吓坏了,一张小黑脸煞白煞白的,嘴皮子还在哆嗦。 第297页 虎崽上午就闹着一定要去安向晨身边,方孝怎么逗它都没用,所以他便趁着车队暂停休息的途中,倒了碗水去看看安向晨醒没醒,哪成想就收到这么大一份「惊喜」,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场面。 白亮亮的刀啊,「噗嗤」一下就扎进他肉里,做噩梦都没做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方孝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险体验中,刘三子便钻进了他所在的马车中,又狠狠吓了他一跳。 「小少爷,对不住啊,恩公他没告诉我,您家老爷是这情况啊。」刘三子先是告罪,而后便禀明来意,这两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您家老爷吵着要见您,您看这……」 「是俺们打扰哩,俺就去个,三子叔你万莫怪啊。」方孝赶忙对着刘三子道歉,虽然他也不知道安向晨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是客,给主人家添了麻烦,就该先道歉。 「好说好说,我看得出来,这事儿怪不得您,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我瞧着您家老爷,似乎不太好啊。」刘三子回想安向晨那仿佛吃过人似的一嘴血,担忧道。 方孝捂着肩上的伤口,一步一挪地下了车,慢吞吞挪去安向晨车前,这次他学乖了,先叫了一声「安叔,是俺,方孝」,得到安向晨的允许,才挪上马车。 方孝还拿着安向晨的匕首,刚才从他肩上拔下来他就收着了,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还给安向晨。 「婶儿,你这咋个啦?」方孝小心翼翼坐在车门前,看着眼前陌生的安向晨,没敢靠他太近。 其实对方孝来说,也不算陌生。这样的安向晨,早在刚被人伢子卖来方家村时,他就见识过了。可时间过去了一年,记忆就已经模煳成了一片。他太久没看到安向晨这样的一面,几乎都已经忘了,他的安婶子,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刚烈性子。 「方孝,我跟你道歉,我没想到是你,我以为……」安向晨抱住头,他以为方臻背叛了他,以为来人是人伢子。 安向晨是颓然的,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没有精力去安慰被他所伤的方孝,似乎说一句话都能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他不再开口。 虎崽嗅着血腥味用它的舌头正在舔着安向晨手上的血迹,舔得下巴上沾了红色。安向晨也不管,就任由它粗粝的舌头刮在伤口上。 方孝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他撕了衣角试探地抓过安向晨的手,帮他擦掉满手的血迹,又用刚才车队郎中给的金疮药,洒在安向晨的伤口上,帮他把手包起来。 他先向安向晨解释了一遍他们出现在刘三子车队中的原因,而后劝道:「婶儿,你莫怕,俺叔是为你好哩,他叫俺好好照顾你个,等事完啦,就来接你回家哩。」 骗子,大骗子!安向晨抽回手,冷冷地说道,「这便能成为他靠着下药送走我的理由?」 「额……俺不懂哩,婶儿,俺们还是先到地方,以后等俺叔给你说个。」方孝尴尬地捏着布条,他哪里清楚方臻和安向晨的纠葛,他只知道方臻不想让安向晨受伤,其他的,他什么也管不了。 「我要回去。」安向晨格外的固执。 「婶儿……」方孝为难。 安向晨想走,他肯定是拦不住的,可这要是回去了,方臻的一番安排不就白费了吗。他被委以重任,要好好照顾安向晨,现在安向晨一点儿也不好,还半路要回去送死,他什么事都没办好。 「你留下,我一人回去便可。」安向晨强打起精神,撕下一角衣裳胡乱地缠在手上,终于捨得包住他的伤口。 他要回去向方臻问个明白,问他究竟作何想法,竟要违背彼此说好的誓言。他想要问,方臻为何到头来却不信他,而是选择了独自面对。 在已经知晓方臻并非发卖他,只是让他躲起来不受伤害后,他还是选择要回去。尽管理智告诉他应该跟着车队,去到安全的地方,叫方臻放心。 可爱情哪能处处被理智占了上风,如果任何事都能用理智思考,人类岂不成了方臻口中说过的人工智慧? 他还要同方臻算帐,好好问问他,为何用这般下作手段对他。 第186章 伤情伤心(二更) 安向晨执意要回固城,方孝拦不住他,只能选择一起回去。 「婶儿,你等个,俺找三子叔说去。」方孝抱走了虎崽,有虎崽在他手中,安向晨肯定不会轻易扔下他就跑。 正如安向晨不听方孝劝一样,他同样劝不动方孝,便答应等他回来一起回去。 方孝去找了刘三子,先是致歉,随后便说明他们准备要回去,就不跟着车队去永宁镇了。不过现在离开固城已远,这马车还得继续借给他们,等他们回了固城,就把马车还回刘府。 这马车本来就是为了载安向晨多加的一辆,方孝借走对整个车队并没有任何影响,刘三子便爽快地答应借给他们。 在方孝来之前,正好刘昌已经来催过刘三子一次,叫他立刻解决了安向晨惹出的乱子,别耽搁了车队的行进,要尽快上路。刘三子本来还头疼怎么劝说刘昌留下安向晨等人,这会儿一听人家主动要走,简直是送上门的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小少爷,不瞒您说,您二位要走我是放心的,此处是太平地界,不怕您回程路上遇上危险。只是我答应了恩公要送你们离开,您这一回头,恩公那边……」刘三子为难道。李清胜不常叫他做事,好不容易有一次能帮上忙,却还是这种结果。 第298页 他倒不怀疑安向晨等人要逃跑,李清胜知人善任,把人交给他,那肯定不是指望他负责押送。既然不是押送,人家要走要留,他也干涉不了。 「这你放心个,俺们自个儿要回,李叔跟前俺们自己说成哩。」方孝打消了刘三子的后顾之忧。 至此,刘三子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他便跟去了安向晨的马车处,先是跟安向晨说了些招待不周、一路顺风一类的客套话,随后便吩咐护卫不必再跟着他们,让安向晨二人自行离去即可。 交代完这些,刘三子跑去跟刘昌汇报情况,很快,车队便扔下安向晨二人重新前进,没一会儿便逐渐远去了。 安向晨原本是打算骑马回去的,这会儿多了个方孝,便只能驾车。但方孝的肩膀被他刺了一刀,肯定是驾不了车了,他便主动坐去了车板上。驾车他不会,但骑马会,反正都是驭马,想来其技巧也差不离。 方孝哪能让安向晨驾车,而且安向晨的手伤了,缰绳粗糙他肯定握不住,再而且,安向晨可不会驾车! 于是,两人竟然因为到底谁驾车而辩驳起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说道理方孝是说不过安向晨的,所以他干脆採取了「三字诀」,不管安向晨怎么说,他都只回一句话:「不,我来。」 这可真是有理说不清,安向晨从醒来还一口水都没喝,说得他口干舌燥却不能将方孝怎么样,反而把自己气得没了办法,索性坐在车板上不肯挪窝了,大有和方孝对坐一天的架势。 虎崽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可惜它这个裁判十分的不称职,听了一会儿,竟然自己先睡了过去。 两人正僵持不下,远处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两人顿时顾不上谁驾车的问题,一齐朝声音来处看去。 那快马加鞭赶来的人,正是让安向晨恨到咬牙切齿的方臻。 安向晨一看到方臻那张脸,刚消下去的气便统统找了回来,气得他无意识勒紧了手下的缰绳,那马儿吃痛,嘶叫了一声。 方孝原本还在为方臻的到来而高兴,听得马儿嘶叫回过神,便赶忙拍打安向晨的手,「婶儿,你莫抓啦,手!手!」 「手怎么了?」方臻刚下马就听到方孝的大唿小叫,顾不上询问为何两人独自在这里,便上前捧起安向晨的手,发现他的手指处包着衣布,且已经渗出了鲜血。 方臻早在马背上便看到了安向晨,在看到他醒着的那一刻,方臻心中便知道,坏了,最坏的一种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一边控制着大红逐渐放慢速度,一边打起腹稿,想着要怎么说,才能尽可能减少对安向晨的伤害。可是没想到没等他开口,就先看到了安向晨的手伤。明明才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不见,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怎么就受伤了?! 「啪——」方臻的关心,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安向晨用被方臻捧住的那只手打了他,疼得自己握不住拳。 方孝被这一巴掌打傻了,他站在两人身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多余。 「叔、婶儿……」 「方孝,你先走开一会好吗,我跟你婶儿有些事要谈。」方臻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迹,安向晨这一下打得真狠,他们之间,自从确定关系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么大的矛盾。 方孝听了方臻的话,有如听了特赦令,连头都来不及点,撒丫子跑得飞快,确保自己完全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才停下来,龇着牙按住吃痛的肩膀,缓过劲儿后蹲在地上揪草打发时间。 「我竟不知,你我之间,还有话可说。」安向晨努力维持着冷冰冰的面孔,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会在方臻面前面目可憎,亦或者泪流满面。 「你手怎么受的伤,让我看看。」方臻惦记着安向晨的手伤,试图再将他的手牵过来,被安向晨躲开。 手伤算什么,心里的伤要严重千倍万倍,方臻还治得了吗。 「这事儿是我不对,没什么可说的,我的想法确实是想把你藏起来,让你别掺和进这次的事里,别受任何伤……」 「所以便可用下药的手段将我暗中交给别人?」安向晨打断他的话。原本他以为和方臻会有一场争吵,没想到方臻一上来便认了错。 可这样,却更加让安向晨失望,因为方臻知道他怕什么,却仍然做出了选择,比无知更加让人心寒。难道在方臻心里,身体上的受伤至关重要,心伤便无关紧要了吗?方臻这到底是爱着他这个人,还是只爱这具皮囊啊……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走,打晕你和下蒙汗药,蒙汗药药效长,等你醒了就已经在安全的地方,还有方孝照顾,就不会想,我是不是不要你了。」方臻苦笑,谁知药效这么短,谁知事情这么顺利,谁知…… 安向晨不再说话,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一切都在方臻的掌控之中,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其中,根本没有他安向晨的参与,与方臻争论,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突然觉得,他为什么要执意回来呢,就该跟着刘三子一路走下去,在永宁镇下了车,然后自己再去往别的地方,最好谁也找不到他,就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 「你骂骂我也好啊,别这样。」方臻上前一步抱住安向晨,他这次闯了大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和柳玉清一样的手段。他也不知道了,该怎么挽回眼下的局面。 第299页 「放开。」安向晨挣扎了几下,始终挣不开方臻的怀抱,仿佛这人所有的擒拿手段,都用来困住他了。他捶他踢,无济于事之下,便一口咬在了方臻的肩上。 现在还不到九月,天气尚算炎热,牙齿透过薄薄的布料,咬在了肉上。 可是方臻依旧不放开他,如同一块坚硬的岩石,「你跟我回家我就放。」 安向晨咬累了,便用匕首抵在了方臻的脖子上。匕首是他在和方孝争执之时,从方孝腰间偷拿回来的。傻孩子一心只顾着和他争论到底谁驾车,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方臻怕安向晨会用匕首自伤,只好放开了他。 「机会?方臻,你难道不知古语有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本就被咬过一次,你现在来咬我第二次,竟还要我一个机会?」安向晨说着将手伸进衣领中,扯出了颈间的银链,那上面,挂着订婚时方臻送给他的同心扣。 方臻大惊失色,预感到安向晨想做什么。他之前还能跟李清胜说,「要真有事,生气重要还是他好好的更重要?」可现在,他比谁都要后悔。 诚然,方臻骨子里是有些大男子,他总是习惯去以保护者的姿态对待安向晨,尽管安向晨抗议过很多次,但无伤大雅,所以每次都是以不咸不淡的收场绕过了这个话题。 今天他才明白,自己所谓的保护,对于安向晨来说,并不需要。 他不应该理所当然地给安向晨什么,而是应该在意安向晨要什么。就在刚才,他心中都坚信着,虽然他做错了,但他的目的始终是为了保护安向晨的安全,为此他可以承受一切后果。 现在,他不那么确信了。 如果换做今天被送走的是他,独面危机的是安向晨,他还能这么坚持吗,估计只怕比安向晨更加疯狂。这,才是他真正做错的事啊。安向晨要的生死与共,他答应的同甘共苦,才是他们共同的信念啊。 如果信念没了,还剩下什么呢。 「方臻,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如昨晚一般,全心全意信你了。」安向晨遗憾道,表情是那么的落寞,为他也为方臻难过。 这句话是一记当头棒喝,敲得方臻眼前发黑,脑中嗡鸣一片。 「向晨,别摔,求你了。」方臻哽咽道,「别这么残忍。」 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残忍啊。安向晨笑得过分勉强,比哭还难看,「你竟还说得出这种话你对我,又何其残忍……」 「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骗你了,我发誓!向晨,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 安向晨的手痉挛了一下,为着方臻这句话。 玉佩没了可以再买,背后的含义是买不回来的,碎了就是碎了,破镜再重圆,终究还是会留下裂痕。这同心扣一旦摔下去,他和安向晨之间,就真的再也无法修补如初了。 安向晨何尝不知道摔碎玉佩代表着什么,那枚同心扣在他手中还是温热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贴在他的胸口,从未取下过。 方臻说,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只有他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安向晨犹豫了,退缩了,他下不去手,也狠不下心…… 方臻多么狡猾,牢牢抓住了安向晨的这一丝心软,不顾他手上的匕首,再次将人强硬地抱进怀里,还心机地将同心扣塞回安向晨衣领中,拍拍他的胸口妥帖放好,而后便一遍遍在他耳边道歉。 方臻就跟一条赖皮大狗一样,安向晨总是拿他没有办法,听了一阵方臻的念经声,终是嘆气道,「我累了。」 「好,这就回去,咱们回家。」方臻的尾巴都要摇上天了,远远沖方孝喊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将手递给了安向晨。 「我同方孝一起,你自己先回吧。」安向晨不搭理他,狠心将目光从方臻脖颈处离开,那里还有被他用匕首划出的血痕,明晃晃的,当真是碍眼。 「那怎么成,方孝啊,你自己驾车回去没问题吧。」方臻一个劲沖方孝使眼色。 「有问题,他肩膀受了伤,如何驾车?」安向晨怒道。 「你怎么也受伤了?」方臻闻言赶忙从马上下来,要查看方孝的伤势。方孝衣服穿戴整齐,他还真没看出他有外伤。 「托某人的洪福,被我发疯刺了一刀。」安向晨凉凉地补充道。 「没咋个事叔,」方孝多聪明啊,眼下哪里是关心他的时候,这小口子再不掰扯明白,他们今晚都要住在这儿了。和夹在方臻安向晨之间如坐针毡比起来,肩上的伤算得了什么,他只求这两个人赶紧回家,回自己屋解决问题。 「真没事?」 「真没咋,你放个满心,俺们先回家吧?」方孝不让方臻看伤,说是车队的医者已经帮他处理过伤口了,还是赶路要紧。 方臻这才稍放心了些,把大红也套上缰绳,乖乖做了车夫,载着媳妇儿和方孝回固城。 既然方孝是安向晨误伤的,那么安向晨的手,多半也是他自己弄伤的了。方臻偷偷摸摸想再看看安向晨的伤口,被安向晨冷着脸煳了一脸虎毛。 「嗷呜?」被突然吸了肚子的虎崽一脸无辜,好端端睡着,就被它娘拎起来扔了出去,虎生真是艰难。 「嗷个屁,就你傻。」方臻恨铁不成钢地敲敲虎头,他不在的时候,这呆儿子也不知道哄着点它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让人痛心疾首。 第300页 第187章 医馆医手(一更) 方臻驾着马车一路驶向固城南集的仁寿堂,到了医馆门口,方臻抱着虎儿子跳下马车,伸手撩开了车帘,「向晨,下车了。」 安向晨不为所动,方孝苦着一张脸冒出头看了看,而后坐回车厢中,告诉安向晨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安向晨这才从另一侧自己掀车帘下车,无视掉方臻伸向他的手。 生气的老婆最大,只要肯好好看病就行。方臻收回手,报復性地拍拍虎头。 「嗷呜~」虎崽子只好冲着路过它身旁的安向晨委委屈屈叫了一声,试图唤起它娘的拳拳母爱,赶紧将它从爹爹手中抱走。 虎儿子卖萌一把好手,安向晨到底没忍住,将它从方臻怀中抢走了。 固城的仁寿堂共有两家,南北集各一家,规模比环山县大上一倍不止,各种珍稀药草齐全,买卖价格更高,方臻四五月份在方家村山里采的药材,就是分批次卖给了这两家仁寿堂。 因为药材珍贵,仁寿堂的掌柜还给方臻办了「会员」,只要方臻以后有好药材就卖给仁寿堂,他们一家便可永久享受各地仁寿堂随时看病就医的便利,同时费用也给打了折扣。 「方爷,今日怎过来了,可是采了新的药材?」仁寿堂的小伙计见过方臻好几次,每回方臻上门都带着药材,固有此一问。他见安向晨怀中抱着老虎,便好奇地多望了几眼,琢磨着这东西可是个宝贝,全身都能入药。 虎崽被他盯得发毛,没出息地往安向晨怀中钻了钻,只留个屁股在外面。 「今天是来看病的。」方臻指着安向晨和方孝说道,「这两位,都是外伤,帮我安排个大夫。」 「呦,怎的不小心伤着了,您来得巧,今日柳大夫坐诊,我带您几位过去。」小伙计没多问,一听是外伤,便给他们安排了柳大夫。 这柳大夫名叫柳康宁,和京城那位柳玉清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恰好也姓柳罢了。柳康宁是这仁寿堂中专治外伤的大夫,不仅治伤能力一流,还有一套自己的秘方,能够除疤平皱,城里不少妇人都喜欢找他医治,还有甚者,是找来他美容的。 柳康宁人如其名,性子温和,待人恭谦有礼,凭着家中世代行医的累积,年纪不到三十便成了仁寿堂中的坐诊大夫,虽说他明言不会美容,每日里找他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不过柳康宁至今未娶,城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小姐愿意下嫁,但都被他温言拒绝。要不是仁寿堂势力非同一般,旁人不敢轻易扰乱医馆正常行医秩序,只怕这些人早就将这里搅得一团乱。 姓什么不好,偏偏姓柳,方臻觉得今天肯定是他的倒霉日,喝凉水都塞牙缝那一种倒霉。安向晨今天跟他生气,还不是那柳玉清留下的祸根,这下倒好了,人还没消气,又冒出个姓柳的大夫,柳啊柳,他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柳」字。 「有劳。」安向晨哪管方臻心中翻江倒海,听闻大夫姓柳也没多大反应,绕过碍眼的人跟小伙计朝内室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小伙计就将柳康宁夸了个天花乱坠,赞嘆他医术高超,人美心善,人见人爱,总之是个完美的好男人、好大夫。还说安向晨一行运气好,不然平日里找柳大夫看病的太多,他们排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排到柳康宁的面诊。 听了小伙计一番话,三人对柳康宁有了初步的认知。 柳康宁正在调制药膏,见有病人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主动上前,一眼便看出伤者是安向晨和方孝。不得不说,做医生的,和普通人想比,对病痛的敏感度果然要高一些,也可见柳康宁医术之高超。 柳康宁这间问诊室内散发着一股药香味,和别处的中药苦味不同,反而是香膏脂粉的香气,清新淡雅。难怪那些妇人们喜欢往这儿跑,只怕不做美容不看病,也是想打听这药香要如何制吧。 「二位请坐,这位小兄弟,还劳烦你先将上衣脱去。」柳康宁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并且阻止了安向晨试图自行揭下缠手布巾的举动,「莫急,仔细撕裂了伤口,这疤可就不易好了。」 安向晨没再多说什么,将患手递给柳康宁,看他先抓起他的手仔细观察,并询问了一下如何受伤的经过,然后才用自己的手法将布巾揭下。 那边方孝在方臻的帮助下脱了上衣,露出肩上的伤处,柳康宁同样询问了受伤经过,得知两人不是同一种伤,没法统一用药,便依次诊疗。 至于方臻,柳康宁不知是医人太过专注,还是气场不和,总之从进了这间内室起,柳康宁就把他当成了空气,别说客套两句打声招唿,就连眼神也没给一个。 方臻虽然觉得怪异,但他跟柳康宁的确根本不认识,说不定人家就是这种性格,和外界传言的有些出入而已,就不再多想,专心等在一旁,看他给安向晨治手。 之前安向晨不让他碰,因此等柳康宁揭下布巾,处理了周围的污迹,方臻这才看见安向晨的手伤成了什么样。 「向晨……」方臻难过极了,单从这血肉模煳的伤口,他就能想像出安向晨刚醒来发现自己又被人下药,是多么的崩溃。他蹲在安向晨身边,自下而上眼巴巴望着安向晨,仿佛一只要被主人抛弃的宠物。 柳康宁这才抽空扫了方臻一眼,「便是他?」害你自伤。 「与他无关。」安向晨专心盯着大夫上药,不愿意再看方臻一眼。 第301页 「最好无关,为这种男人,不值得。」柳康宁嘲讽道。 这敌意可就太明显了,即便不是针对方臻,这医生也是肯定有过一段伤心过往的。方臻不计较柳康宁的指桑骂槐,他还有求于他,得忍一忍。 「嘶——」 「疼吗。」方臻嗖一下站起身,恨不能代替柳康宁上药。 柳康宁丝毫不在意自己弄疼了安向晨的伤口,手上动作不断,微笑着道,「疼便好,疼你便长得了记性,下次再有气不过的时候,便往该死之人身上招唿,千万别伤了自己。」 方孝在一旁默默打了个寒颤,原以为看病是好事,怎么现在的气氛,比在城外时还糟糕了,尤其是这个笑面虎柳大夫,他跟他叔他婶儿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搅进这两人之间了啊! 柳康宁不知道用了什么药,疼得安向晨脸色煞白,汗珠不断从额头滴下。 这哪里是治手,分明是借着十指连心的便利,仿佛将千万根银针从指缝扎进心脏,再由心脏血流的便利,让银针游走全身,扎在他四肢百骸,抽筋断骨。这般医人的法子,也难为还有那么多人愿意请他医治。 仁寿堂是医馆,绝对不可能把人往坏了医,这点方臻是放心的。柳康宁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打发方臻的质问,因此方臻没有多费口舌,只能在室内找了块干净帕子,淘洗后替安向晨擦汗降温。 安向晨想躲躲不掉,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方臻帮他擦脸。 柳康宁就在一旁冷眼看着,看了两眼,像是这才想起还有一名伤者,扔下这两人去给方孝治伤。 方孝看着安向晨那个样子就怕,柳康宁一过来,他就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猫按在砧板上的鱼,马上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方孝的伤治起来出奇的顺利,他连原本的一点儿灼烧感都感觉不到了,不知柳神医给他用了什么药,没等他回过神,就已经好了!伤口还没结痂,但一点儿也不疼了,感觉自己立刻割一天麦子都没问题的那种不疼了。 「你瞪我做什么,他受的是刀伤,且在肩头,你那痴情人儿伤在十指,且非一般兇器所伤,又经虎舌舔舐感染,能保住这只手就不错了,不愿治便另请高明吧。」柳康宁扔下这句话,便去一旁的案桌上低头写起药方。 方臻不知道还有虎崽的事,一想到病菌感染的可怕后果,气得拎起虎崽便要狠揍一顿。 「你敢动它试试。」安向晨要起身阻止方臻,却因身体虚弱险些跌倒。 方臻顾不上教训儿子,赶忙将安向晨揽进怀里,扶着他先去床榻上躺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手,「好好好,我不打它,什么都听你的。」 安向晨将头转向床榻内侧,不理会方臻的甜言蜜语。虎崽趁机跳上床,在安向晨头边卧好,用脑袋打着弯儿蹭他的颈窝。 柳康宁在一旁嗤笑一声,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方孝,吩咐他去前面柜檯抓药,内服药一日两次饭后喝,外敷药一日三次。 「还有你,他今日滴水未进,你若是真关心他,还不快去烧水。」柳康宁指使方臻,并且甩给方臻一张药方,同样吩咐他去抓药。 方臻走后,柳康宁靠在床边的柱子上,盯着安向晨瞧了一阵。 「柳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柳康宁表情不自然地皱了几下鼻子,移开视线,「我且问你,你们与府衙的李清胜,李司查是何种关系?」 ? 安向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柳康宁面对他们,与外界传闻中并不相同,难怪处处暗示他不要被男子迷惑,又难怪处处针对方臻,柳大夫这段心伤往事,竟与李清胜有关。 柳康宁见他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的模样,气得不轻,在床边绕了几圈后,破罐子破摔道,「是,李清胜欠我一笔还不清的情债,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我牵怒于你。」 安向晨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哪里有心思管李清胜和柳康宁的闲事,他想一想该从何说起,便将自己与方臻暂借在李府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并且表示新宅已在装葺,过段时日便会搬走。 安向晨说了一遭,其实并不是柳康宁真正想听的话,但见安向晨兴趣寥寥的样子,想来他是不会再深想下去,也无意猜测他人纠葛,只好作罢。 方臻很快抓了药回来,又给安向晨餵了水。 「大夫,你这药还挺香啊。」方臻打开药膏罐子闻了闻。 「越香便越疼,你当我方才用的是何物?此药一日两次,早晚各一,净手后涂抹伤处,待到有一日不再疼得汗流浃背,这病便可好了。」柳康宁对待病患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仔细跟方臻交代了药的用法用量,「切记伤手不可抓握蜷缩,仔细养着便是。」 方臻和安向晨闻言都要皱眉头,一个后怕不迭,一个恨不能以身相代。 「好了,我说的药你且记着按时服用,将这些都用完了,再来我处看诊。」柳康宁见安向晨昏昏欲睡,便开始赶人。 「行,谢谢大夫。」方臻没让安向晨坐起来,干脆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离开了医馆。虎崽忙不迭趁机跳到安向晨肚子上,被它爹一锅端走了。 柳康宁望着两人的背影,捣药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眼里都是羡慕和苦涩。 第188章 不肯原谅(二更) 第302页 一番折腾之后,众人总算是回到了李清胜家。在早上方臻离开后,张班头便回去衙门向李清胜復命,得知一切平安,李清胜便安心当他的差。 安向晨因为柳康宁给他用的伤药的缘故,精神不济,没了拒绝方臻的精力,便只能任由方臻将他抱下马车,抱进了家门。 「哎呦,安老爷这是怎么了?」王桂芬大惊失色。说好的一切都好呢,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人就成这样了? 「受了点小伤,王婶儿,帮我炖只鸡煲汤吧。」 「好好,受了伤是该好好补补,我这就上街去买。」王桂芬在衣服上抹两把手,就准备去买老母鸡,刚走到门口,又想起来问道,「方老爷啊,那刘三子那儿,可没出啥大事吧?」 刘三子当初被李清胜救回家后,在李府养过一阵子,也是王桂芬给炖着汤照顾的,彼此都有些感情在。 「他们没事,向晨是自己不小心受的伤,跟他们没关系。」在回来的路上,方孝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方臻讲了一遍。 「那就好,我这就买鸡去了。」王桂芬松了口气,「方老爷,我先给安老爷熬上米粥,您叫人看顾着点儿,瞧着一天没见,都饿瘦了。」 安向晨怀疑王桂芬难道是桿秤精转世,怎的才一日未见,仅凭看两眼,就能看出他瘦了?他下意识想摸摸脸,看看自己是否当真饿瘦了。 「别乱动,我帮你摸。」柳大夫交代了安向晨受伤的手不能随意使用,方臻便借着这个由头,自己上手摸了摸,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嗯,是瘦了点,怪相公没给你按时吃饭,罚我餵你吃好不好?」 安向晨只伤了一只手,又不是胳膊断了废了,他困得很,不想理会方臻的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干脆翻个身抱住虎崽,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他今日耗费了太多精力,头疼欲裂。 虎崽被安向晨的情绪所感染,乖乖睡在他怀中,只有尾巴一甩一甩的,时而用柔软的毛毛蹭一蹭安向晨的脸颊。 方臻见自己故意耍宝没效果,摸摸鼻子帮母子两个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出屋外,去厨房里看着王桂芬熬上的米粥。 李清胜在吃食上从不亏待自己,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平常留给王桂芬买菜的银钱很宽裕,王桂芬便在家中备了不少滋补调理的食材。这厢安向晨受伤,她熬的米粥里便放了枸杞、百合、花生、红枣、莲子等,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一股香味。 「叔。」方孝伤口不疼,便在院子里熘达。对于安向晨受伤一事,他深感自责。这会儿见方臻出来,就知道方臻肯定还想问问他具体细节,便一块跟着去了厨房。 等安向晨一觉睡醒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他是听到开门时被惊醒的,睁眼的第一时间便观察起周遭的环境,确定他还在李府的客房里,这才心里平静了些,单手撑着床坐起来,想下床喝点水。 「吵醒你了?醒了也好,睡久了晚上容易失眠。」方臻手上端着米粥和鸡汤,放到桌上后过来替安向晨披上外衣,「先喝鸡汤还是先喝粥?你坐着我端过来。」 安向晨没理他,他一生闷气就不愿意说话,方臻这次做的过分,想要得到原谅没那么容易,太轻易的原谅只会成为一种纵容的信号,这样的苦头,他再也吃不起了。 安向晨去了桌边先倒杯水漱漱口,然后便坐在桌前盯着眼前的两只碗。他现在,可不敢轻易吃方臻拿给他的汤汤水水。 「我餵你?」方臻凑上前。 安向晨依旧盯着碗发呆,方臻挠挠下巴,只好拿起汤勺,将两只碗里的食物都尝了一口,「你看,没毒。」 方臻说完,刚想将汤勺放回碗中,眼见安向晨脸色变了,赶忙将汤勺拿远了些,「我给你换新的。」 听了这话,安向晨才重新缓和了神色。 方臻拍着额头出了门,想他们老夫老妻,竟然沦落到不能共用一个汤勺的地步,实在是太难了,看来以后想要亲亲他也不会被允许了,安向晨这是真打算跟他划清界限啊。 「哎呦方老爷,您这是干什么呢。」王桂芬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看到方臻拿着汤勺进来,擦擦手上的油,「可是汤勺脏了,我给您换一个。」 「嗯……」方臻刚想藉口说汤勺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心思一转,觉得以王桂芬这种过来人的经验,说不定能帮他出出主意,于是他便实话实话,说是安向晨现在不肯跟他共用一只汤勺,也不肯好好吃他端来的饭。 「哎呦方老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跟老爷早劝过您,不能这么干,您不听,这可好了,您吶,哎呦,唉……」王桂芬一阵长吁短嘆,见方臻虚心受教,便跟他多唠叨了两句,教了些如何哄媳妇儿开心的招数。 方臻一一记下,道了谢拿着新汤勺回到房中。 王桂芬做的饭一直是很香的,方臻去了多久,安向晨就眼巴巴咽了多久的口水,要是方臻再不来,他就要自己杀去厨房了!也不知取个汤勺,怎就能取那么久,是想饿死他不成。 方臻没进来之前,安向晨是幽怨的,他进来之后,安向晨就又恢復成了木头人。 方臻把新汤勺递给安向晨,安向晨不放心,非要用水浇洗过才行,他一只手做不了,方臻只好当着他的面儿,先喝了口茶壶里的水,以证明这水是干净的,然后才用它将汤勺涮洗了一遍,仔细擦干后递给安向晨。 第303页 方臻无比的心累,要是以后每天都要按这个流程和安向晨交流,他什么事儿也不用干了。然而都是他惹出来的祸,只能由他自食恶果。相比这套麻烦的流程,安向晨还肯好好吃东西,他就谢天谢地了。 幸好粥也好鸡汤也好,都是用勺子便可以解决,伤了哪只手都不耽误吃饭。安向晨如愿得到了新汤勺,和没有下药的美味的米粥鸡汤,瞬间便将方臻抛在了脑后。 方臻看着他吃完,才跟他商量道,「大哥回来了,一会儿跟我过去再吃点,好不好?吃完咱们说点正事。」 「正事与我何干?」安向晨终于捨得说句话了。 「怎么能跟你没关系呢,我今天去见了程万里,你就不担心他对我做了什么?」 安向晨飞速瞥了方臻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且柳康宁也没看出他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方臻今日跟程万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确也想知道。但这并不是为了方臻,只是他不愿意陷在一团乱麻中罢了! 这样想着,安向晨怏怏不乐地点了两下头。 很快到了饭点,方孝来敲门,问两人什么时候过去吃饭。 「再吃点?」方臻跟安向晨商量。虽说柳康宁说了一堆忌口,但还是有些菜能吃的,安向晨今天就喝了一碗粥,明天不得饿晕过去。 安向晨不理会方臻,抱起虎崽朝外走,遇到关着的屋门就翘脚去勾,方臻赶紧上前帮他拉开门。 李清胜回来就听王桂芬念叨过安向晨受了伤,原本是打算去看看的,却被王桂芬拦了下来,说是两口子正在闹别扭,还是别去掺和的好。 李清胜啧啧两声,毫无同情心地嘲笑了方臻自作自受便安心等着开饭,总归这齣热闹到了饭点他就能瞧上,也不急着这一时。 「弟妹,我听闻你受了伤,可要紧?」想法是美好的,等安向晨真进来时,李清胜却连忙起身干笑着问候道,再没有刚才看热闹的从容心情。 说起来,他也算是和方臻合谋骗了安向晨,只有自己的时候能放肆嘲笑方臻,见了正主,却同样是心虚的。 「不过是小伤,多谢李大哥挂心。」安向晨态度疏远地谢过,找了李清胜右边的位置坐下。 方臻平日坐在李清胜左边,安向晨依他而坐,今晚这座次,摆明了要与方臻泾渭分明,而且这样一来,李清胜被夹在两人之间,也好不到哪里去。安向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他们合起伙来算计他,就别怪他让他们食难下咽。 李清胜眼皮一跳,端起饭碗想换个位置坐。 安向晨看出他的意图,忽然提起一个名字,语气稀疏平常的,仿佛在谈论今晚的月色,「李大哥,我今日去南集仁寿堂,恰好遇上一位故人,呵,瞧我说的,他可是李大哥你的故人,你可还有印象?他说他叫……柳康宁。」 李清胜的筷子滑落到了地上,手忙脚乱要去捡,没捡起筷子反而打翻了碗,好不狼狈。 方臻刚才还在偷乐,看安向晨膈应李清胜十分有趣,且能帮他吸引火力,听着听着,情况怎么就突然就朝着不曾设想的方向走了? 柳康宁什么时候和李清胜扯上的关系?不,他更想知道,安向晨怎么会清楚这件事?难道是他出去抓药的那一阵儿,他们俩说了什么悄悄话? 哦~方臻恍然大悟,难怪柳康宁处处针对他,合着是把他看成和李清胜一伙的了,这可是冤枉他了,柳康宁也真是的,早说嘛,早说了大家一起对付李清胜啊。亏他天天催李清胜找媳妇儿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原来还有个情劫在这儿等着呢。 「大哥,你这可不厚道啊,你早说那是嫂子,我这天天殷勤个什么劲儿啊。」方臻坚决维护媳妇儿的领导,一点儿没有兄弟友爱,冲着李清胜发起了进攻,「你早说我上仁寿堂还能不用排队,你说说你,咱都是一家人,你就这么小气。」 「嫂子个屁,你也跟着瞎说,以后不许提这三个字!」李清胜难得方寸大乱,安向晨他不好呵斥,毕竟理亏,但教训方臻那就毫无压力了。 「哪三个字不能提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行了行了,快吃饭!你打算怎么交代你跟程万里的事,我等着听呢。」李清胜烦躁地挥挥手,一屁股坐在原位上,也不管尴不尴尬了,换了碗筷埋头便唿噜唿噜吃起饭来。 安向晨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李清胜和方臻的这番对话对他没有影响,他正变扭地尝试用左手夹住盘中的菜。 方臻见好就收,看李清胜是真有发火的迹象,便没有继续嘴欠,赶紧将凳子搬到安向晨旁边,餵他吃饭。 安向晨不肯吃他夹来的菜,干脆换了汤勺小口吃白饭,方臻在一旁好说歹说,就是劝不动他,最后只能郁闷地看他干吃吃完了一碗白饭,气得自己一口也没吃。 这顿晚饭,是他们三人一起吃的,最糟糕的一顿饭。 一旁的方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碍于气氛也没敢多吃,几口扒完米饭,便赶紧告辞先熘了。 第189章 李柳往事(一更) 一顿饭吃得几人都是味同嚼蜡,往常大家饭后就在饭厅喝点汤,或者用些饭后水果,顺便谈论一下各自当天的收穫。今天李清胜被柳康宁三个字搅得没了胃口,干脆带着方臻和安向晨去了书房。 第304页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来李清胜的书房,比起文墨,李清胜显然更喜欢刀枪,所以书房中的布置略显空旷,只有三排书架,且一部分书没有看过的痕迹,就连书桌上的砚台都落了灰,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动过。 「你们随便坐。」李清胜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待众人落了座,便直接切入了今天的正题,「你今日与程万里一会,到底有何发现?」 「还是个大发现呢。」方臻嫌安向晨晚饭吃得少,又给他盛了碗鸡汤,照例是自己先试过,才拿给他喝,「你手不方便,我端着你喝,小心烫。」 李清胜终于不再因为看到这两口子甜甜蜜蜜而牙疼,他跟柳康宁之间剪不断理还乱,一想起来就头疼。他甚至鬼迷心窍地把方臻二人的行为,代入成了自己跟柳康宁,反应过来时,吓得他冒出了冷汗。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李清胜催促一声,移开了视线,免得自己看多了又胡思乱想。 方臻这才将今日和程万里的谈话向两人说了一遍,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程万里是五皇子的人,而常知府极有可能也是五皇子的人。这样一来,水寿阁无法拉拢常知府,便多了一种情况。 这其一,便是常知府与五皇子一路,拒绝水寿阁代表他绝不反水的决心。其二,常知府是清流,哪方势力都不沾边,拒绝水寿阁只是因为他不愿搅进这滩浑水。 而今天程万里故意将方臻说成是常知府的人,不是没有程万里在放烟雾弹,既迷惑方臻,也迷惑其他几位皇子的可能。 不过这对于方臻来说,是个机会,因为他与程万里究竟说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他把一些自己的猜测夹带私货放进去,李清胜也无从查证。 「大哥,程万里跟我说,万香楼、千金楼和固器都是五皇子的产业,仁寿堂他没提,但我觉得要是这三家都是,仁寿堂可能也差不离,他没说,可能就是想留个底牌。」 安向晨听闻此言,借着喝汤低头的瞬间,不着痕迹地瞥了方臻一眼,他不相信程万里会主动说出这么多秘密。 那五皇子是什么人,连大伯都说此人城府太深,不可与之深交,这样的人所选择的下属,绝不会是口无遮拦之人。 「当真?你所提及的这三家生意,都是大成数一数二的买卖,若它们皆为五皇子所有,其势力不容小觑啊。」李清胜果然没有起疑。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程万里主动交代,方臻又怎么会得知这三家背后是一个主子。 「不光这样,这五皇子早就把咱们仨儿都算进去了。我还当环山县那一次事情了结了,今天程万里告诉我,是他帮我擦的屁股。」方臻一想起这事儿就郁闷,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一只彻头彻尾的狐狸。 以往的任务中,无论如何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情报支持,以最大程度保证任务的成功率,可这次他遇上的,是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因此也无从判断对方的想法。 李清胜接着方臻的话,便问了他五皇子到底做了什么,于是就得知了五皇子的手段。 然而说来说去,即便他们现在知道了一切,对于几人的日常生活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上面人的事,他们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唯一对他们有用的结果,便是不到万不得已,程万里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不过,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要是五皇子让几人去做投石问路的石子,生活的平静也将一去不復返。 「我的事都说完了,你的事不打算说说吗大哥?」聊完了这次由一把弩引起的祸端后,方臻的兴趣再次转移到了李清胜身上。他对李清胜可算是没有秘密了,李清胜却对他有所保留啊。 聊了这么久的天,李清胜的心情已经不像吃饭的时候那么糟糕了,他就知道方臻迟早还得问他,况且他思来想去,安向晨的伤还要再去柳康宁处诊治,就算他不说,柳康宁也会说,不然安向晨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那么与其由别人说,不如他自己说了得了,叫方臻知道他的态度,也好打消这两人替他撮合的念头。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同他认识完全是个意外。」李清胜回忆起他和柳康宁的初识。 李清胜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消息通,首要的条件,便是要人脉够广。在人脉积累上,李清胜的特色便是助人为乐。并非是他为了得到消息而助人,单纯是性格里带有乐善好施的一面。 在固城甚至更多的地方,和刘三子一样被李清胜碰上救回一条命的人很多,这其中便包括了柳康宁。不过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刘三子和柳康宁同样感谢李清胜的救命之恩,一个把他当恩公,一个却因此看上了他。 李清胜从来没想过要找个男人过日子,所以在接收到来自柳康宁的心意后,便出现了从迷茫到疑惑,再到尴尬抗拒的心路歷程。 这一点,其实从他对安向晨的态度上,便可看出端倪。在他的认知里,柳康宁和安向晨是同一类人,他对安向晨是什么看法和态度,对柳康宁便是一样的。他既不喜欢这类人,对柳康宁自然也是很难喜欢上。 然而柳康宁比起安向晨,却少了那份矜持和别扭。他喜欢一个人,便是热烈而奔放的,在被李清胜明确拒绝后,他仍然尝试着各种方法,试图让李清胜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喜欢上他。 第305页 这一来二去,一个死缠烂打,一个烦不胜烦,在种种碰撞摩擦之后,终是发生了一个错误。 这错误也很俗套,有一次,李清胜奉命追拿一名嫌犯,那人本是个江湖人,却在丧心病狂之下,杀害了固城中的一户普通百姓,在得知嫌犯的下落后,李清胜便带队前往捉拿。 嫌犯武功虽高,却抵不过官府人手众多,逃亡中躲进了一户人家,好巧不巧,那户人家住着的,正是柳康宁。 「当时那嫌犯拿刀架在柳康宁颈上,要我放他走,否则便杀了柳康宁。」李清胜说多了口渴,拿起面前的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好重新放下,心里却因为没喝到水而不上不下地吊得难受。 「柳康宁向你求救,你没救他?」方臻猜测道,以他的准则来说,人质的生命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不知道大成有没有其他的规定,但道义要求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是啊,唉……若是换了他人被绑,我们是万不能轻举妄动的,偏偏被绑的是柳康宁……」李清胜说起这段往事,仍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当,他不该在当差的时候夹杂私人情感,也不该以这种方式伤害柳康宁。 「我想着这是个与他划清界限的好机会,便不顾副手阻拦,执意要将歹徒当场捉拿归案,下令命人拿了弓箭来。」这是李清胜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安向晨在一旁冷哼一声,也不知是更想嘲讽哪一个,「二位可当真是好兄弟,一个下药,一个放箭。」 方臻摸摸鼻子,小声辩解着,说他和李清胜不一样,李清胜是纯粹心狠手辣,他是没存一点想害媳妇儿的心思,只是用错了手段。 「咳,你们还听是不听?」李清胜不满道。 「听,然后呢?大哥箭术高超,肯定没伤着柳康宁吧。」方臻觉得,李清胜虽然是不想和柳康宁纠缠,但那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至于真拿柳康宁的命做文章,最多就是有绝对的把握,且正好藉机吓唬柳康宁。 「自然没有。我一箭便正中歹徒的眼睛,当场将他打死。」李清胜对于自己的战绩还是很自豪的,可结果是,「柳康宁吓傻了,那血喷在他脸上跟定了他的身似的,直到我命人过去收尸,他才跌坐在地上……」 柳康宁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望着李清胜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人吶,总是那么复杂,以前万般推拒不耐,这下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却反而不觉得高兴。李清胜形容当时的心情,像是被那把王桂芬给他纳鞋底的锥子,在心上狠狠捅了一下。 当时他来不及多想,带着歹徒的尸体收队交工,等忙完了衙门的事,他才忽然发现,这次,已经有很多天,他的周围没有出现过柳康宁的身影了。 「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样?」方臻问道。听起来是个渣男火葬场的故事,就是还没开始回头。 「差不多便是如此了。那之后我便打听到,他竟去了仁寿堂做大夫,且专治外伤。我衙门里那帮兄弟,仗着那次」救」了他的命,都爱去他那处医治。」 李清胜想想衙门同僚对柳康宁的评价,无一不是称赞有加,仿佛与他胡搅蛮缠的那一个柳康宁,才是假的。不过他在得知了柳康宁在南集的仁寿堂后,便再也没去过南集。 「那你是怎么想的,喜欢就把人追回来啊,躲着不见是几个意思?我看他还比你大个一两岁,快三十的人了,至今也没想着再找别人,这不摆明了在等你吗。」方臻怂恿道。就单听李清胜的描述,觉得他对柳康宁也不是完全没感觉。 「哼,感情的事,岂是一两句便可说清道明的?」李清胜将话题引到方臻的身上,「也是,在贤弟心里,任何事都在你掌控之中。说几句好听的话,便可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让被你伤了心的人,轻易选择原谅。」 方臻暗道糟糕,赶忙撇下李清胜的闲事,转身就握住了安向晨的双手,「向晨,你别听大哥胡说,我跟他不一样。」 「是啊,我与你的确不同,我从不坑自己人。我与柳康宁再如何,那也是从未在一起过,与贤弟你,自然是没得相比。」 方臻干脆捂住了安向晨的耳朵。 安向晨也不知有没有将李清胜的话当真,掩着嘴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起身,「对不住了李大哥,我今日实在睏乏得很,这便先回去了,还望莫怪。」 「弟妹你这是哪里话,生病就该好好休息,快让方臻送你回去歇着。你放心,我吩咐过了,厨房每日都会炖汤,争取早日给你补回来。」 「那便谢过李大哥了。」安向晨浅浅一笑,不多看方臻一眼,抱起虎崽便走。 虎崽一直睡在他的腿上,突然被腾空抱起,迷迷煳煳朝安向晨手上啃了一口。 「嘶~」不幸被咬中伤口,安向晨差点将虎崽丢到地上。 「给我看看!」方臻单手拎住虎崽的后颈皮拿远了些,另一手握着安向晨的伤处看了半天,万幸没看到血迹渗出。 李清胜干脆扔下他俩先一步回了屋,省得一会儿三人又要面面相觑。 第190章 日常琐事(二更) 因为不小心咬到了安向晨伤口,虎崽被方臻好一顿爱的教育,缩在自己的婴儿摇床里不肯再出来。 方臻越是打儿子,安向晨便越是要护着,不顾方臻的反对,将虎崽从摇篮床里挖出来,抱在怀中不肯再松手。 第306页 「你别抱了,快,洗了手我给你上药。」如今安向晨打不得骂不得,方臻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但任他怎么说,安向晨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方臻自己退了一步,「行行行,抱着就抱着,只能一只手抱,这只手伸出来。」 于是虎崽就被安向晨放到了床里侧,他靠坐在床边,右手递给了方臻。 换药过程很复杂,拆纱布有讲究,净手也有讲究。安向晨的伤口是不能沾水的,净手得用干净的棉纱,然后沾上柳康宁特质的清洁药膏把伤口擦拭干净,然后才能涂上那其痛无比的治伤药膏,最后再重新缠上纱布。 安向晨一只手的确做不了这些事,只能由方臻帮他。 好在方臻比他还上心,擦拭净手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一点儿力也不敢用。安向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便顺利度过这一关,反观方臻倒像是经歷了大劫一样,长吁一口气。 然而重头戏还是在涂抹治伤的药膏上,方臻才刚拿起小药瓶,安向晨便立马将手一缩,还试图转身装睡,期望能逃过这次。 逃是不可能逃掉的,别看方臻刚才小心的跟什么似的,该下手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三两下翻身上床压在安向晨身上,靠位置优势困住了他,而后便举着他那只伤手,尽量快速地涂好了药膏。 还别说,换了别人真不行,没有方臻这腰力。他现在靠身体钳制着安向晨,既要悬空腰部不压实,免得把人压坏了,还要继续手上的动作,上药、缠纱布。双手腾不开,就只能单靠腰部力量支撑上身,一般人坚持不了多久。 药上手的那一刻,安向晨便咬紧了下唇,待到整个过程结束,早已是大汗淋漓。 他有种感觉,晚上这药的威力,似乎比白天柳康宁亲自给他涂的那一次还要疼上几分。 这种疼痛别人代替不了,方臻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急到后来,他干脆趁人之危,覆上了被咬得毫无血色的薄唇,借着接吻的甜蜜转移安向晨的注意力。 按理安向晨是不会让他碰的,奈何现在疼得没力气拒绝,只好跟着他共沉沦。 这种「辅助治疗」的手段的确管用,到后来安向晨便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专心接受了这个吻。 「……明日,不许再用这法子!」安向晨挣开仍旧被方臻攥着的手腕,摸摸上面被方臻勒出的红印。 「好好好,明天我再想别的办法。」方臻赶紧认错,趁机又偷了个香,这才起身去厨房,帮安向晨拿煎好的汤药。 药这东西不比其他,如果不清楚药理和药性,随便往里加东西可能会将解药变成致命的毒药。安向晨虽不想轻易放过方臻,但也料定他不会往药中做手脚,这次总算是没有难为方臻先喝一口。 吃了药再无他事,沐浴过后便该睡了。安向晨怎么也不肯让方臻帮他,愣是举着手自己洗澡,出浴桶时还差点把自己摔一跤,看得方臻在一旁惊心动魄。 安向晨擦干身体,趁着方臻去洗澡的功夫,铺开床铺,并且将虎崽放在了平常方臻睡觉的位置,然后用单手擦头髮。 「快过来,今天的放风时间结束了。」方臻洗了澡出来,习惯性要把虎崽抱回它的小窝。不然擦头髮的时候它又要凑热闹,万一玩起来没个轻重,扯痛了安向晨的头髮,安向晨肯定又要把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 谁知安向晨先他一步,不仅把虎崽按趴在床上,还给它盖上了被子,将一人一虎裹进被子里,摆明了不给方臻一起睡的机会。 「……」方臻举着毛巾默默无语,至少也要把头髮擦干再躺啊,我又不跟你抢枕头。 「你想上来睡?」安向晨为难地问了一句。 方臻眼巴巴看着,见安向晨主动问他,赶忙点头,并且做好了随时将儿子扔掉的准备。 安向晨撇撇嘴,把虎崽抱进怀里坐起来,作势便要下床。 「好好好,你跟儿子睡,我打地铺。」安向晨摆明了让他床和地铺只能选一个,方臻还能怎么办,只好找拖把拖了地,又找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地上。 睡之前头髮还是要擦的,安向晨单手不方便,擦的久了要耽误睡觉,权衡之下还是让方臻代劳。 方臻借着这个机会好说歹说,仍然没有争取到睡床的权利,只好唉声嘆气躺在了地上。 「你若是嫌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方臻赶忙吹了灯,生怕安向晨还要折腾。 这一晚註定不太平。 比如白天才经歷了被方臻下药送出城事件,所以理所当然睡不踏实的安向晨辗转反侧。 又比如半夜试图重新爬上床,却被迫和虎崽斗智斗勇,还要防止吵醒媳妇儿的方臻偷袭失败。 再比如因为睡不踏实,果然还是被父子两个吵醒的安向晨朝他们发出了死亡凝视。 「嗷呜~」被无端打扰了睡眠,还要负责保护娘亲,却被爹爹欺负的虎崽小小声委屈了一下。 「你叫个屁。」 「你叫什么!」 「……」虎崽觉得自己被爹娘针对了,虎生好艰难,虎虎好想离家出走。 最终虎崽还是被放进了自己的小窝,终于能安心睡到天亮,方臻也如愿以偿重新爬上床,却在一炷香后被踹了下去,在地上睡了一夜。安向晨美其名曰,有他在,碍眼,睡不着。 第307页 这些都是小插曲,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生物钟也准时在五点半叫醒了闹矛盾的小两口。 早上换药又是一番波折,和疼痛做过斗争,喝了王桂芬半夜起来熬的药,安向晨要和方臻一起晨练。说一起不太确切,是安向晨也要照常晨练而已。 虽说安向晨的手伤挺严重的,但毕竟只是伤在手指,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也不需要每天卧床静养,方臻便没有阻止安向晨的选择。 不过石墩是不能抱了,方臻便用绳子给他做了个简易的背篼,把石墩兜进背篼里,让他背着负重跑。 李清胜在一旁啧啧称奇,说是从没见过把媳妇儿当手下小兵训练的,受伤了还要负重,的确是不同寻常啊。说罢,他还自我代入了一下,认为换成自己,肯定不会让柳康宁跟着他一起练,好好的文弱书生就该有书生的样子。 糟糕!李清胜气得拍脑袋,都怪这两口子非在他面前提起柳康宁三个字,导致他从昨晚开始,整个人就不太对劲。 在心里甩完锅,照例是李清胜和方臻的过招。这两人达成了共识,方臻教李清胜格斗,李清胜则教方臻冷兵器,互相进步。安向晨也是可以学的,两边都能学,不过他现在手伤了,就只好站在边上看着。 固器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没了近忧,方臻也开始规划他在固城的生活。首先便是带着安向晨去他们自己的小家看看装修进度,而后再去北集的各个家居铺子,给安向晨展示他先前订的家具,顺便再挑选一些新的。 如此一上午很快过去,中午照旧是在外面吃的饭,固城人口构成复杂,因此美食也格外丰富,汉人的、胡人的各种风味都有,够他们不重样吃一阵子。 「我打算重新开福寿斋。」中午吃饭时,方臻跟安向晨聊起来。 安向晨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便只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之前不敢开是怕被水寿阁报復,现在五皇子自愿替咱们背书,不讨点好处回来不是太便宜他了。咱们就照旧开福寿斋,卖大福团,我不信五皇子能真看着咱们遭殃。咱们倒霉,那他在咱们身上这么多前期投入不就泡汤了。」 方臻戳着碗里的红油擀面皮,「我猜五皇子说不定,巴不得咱们开起来,好把水寿阁在固城的生意也搞垮。你看啊,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又不好给咱们下命令,要么是等着咱们想明白,要么就是已经在物色人冒充王大锤,筹备假冒一个福寿斋呢。」 「我也正有此意。」安向晨听方臻分析听得专注,跟他讨论起来。才说了六个字,便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就不肯再多说了。气恼自己的轻易上当,安向晨气鼓鼓地抿了下嘴。 方臻觉得这样的安向晨也很可爱,越看越喜欢,便凑过去亲了一口,在他脸上留下一个红油的唇印。 安向晨瞪视着方臻,眼神传达出「赶紧给我擦掉」的含义。 「向晨,你怎么这么招人疼。」方臻不但不给他擦掉,还说起了情话。 安向晨眼瞅着邻座的两位姑娘偷偷看过来,还有窃窃私语的兆头,只好装作无事发生,自己擦了脸上的油渍,只管埋头吃面。 安向晨的内服伤药一天要喝三顿,吃过饭两人便回了李府。 下午,安向晨在院子里逗虎崽玩,方臻在一旁开始研制彩铅。按照他的设想,彩铅既然不用石墨就能做出来,那么黑色的彩铅也是彩铅,应该也可以不用石墨。总归只要是黑笔能写就行,是彩铅还是铅笔,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 他的研究引来了家中所有人的好奇,不仅安向晨时不时过来看两眼,管家张伯和方孝更是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连王桂芬也从厨房出来,徵求过方臻的同意后,搬了个板凳坐在他旁边,一边剥蒜一边看。 这样的场景让方臻想起上辈子那种四合院儿,一家一个屋,平时大家就聚在院子里各干各的活,顺便聊聊天。 王桂芬手里的蒜渐渐换成了葱,又换成了土豆,然后是山药、莲子,最后干脆拿了条鱼在院子里宰杀。 等李清胜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当是出了什么事,也围上去看,却只来得及看到方臻收拾堆满碎屑材料的桌子。没辙,没有电灯,天色暗了就没办法在院子里继续了。 其实在屋里方臻也不会继续。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很少在晚上用眼,就怕光线太暗,影响他的视力,并且让安向晨也跟着他的习惯走。这时候还没发明出眼镜,近视了只能睁眼瞎。 当初在方家村,村南头就有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是近视眼,平常都是眯着眼睛凑近了看东西,村里人都叫他「活瞎子」。 方臻可不希望安向晨也变成一个「活瞎子」。 第191章 筹备开业(一更) 饭后,方臻向李清胜提起重开福寿斋的事情,得到了李清胜的支持。正巧明日轮到他休沐,他决定亲自带着方臻找一处店址,并且帮他搞定商牒事宜。 有了李清胜的帮助,省去方臻不少麻烦,不仅店址位置好,商牒办理通过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在几天之内,福寿斋便通过了官面上的审核,进入了正式筹备阶段。 筹备阶段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店铺的装修,一方面是店内商品。 装修依旧是李清胜介绍的工匠,设计也还是安向晨负责。店内的商品,则全是由方臻做主。这次店中卖的不只限于大福团和奶茶,还添加了饼干、烘烤面包等新品种。 第308页 为了这些新品种,方臻徵用了李府厨娘王桂芬,跟着她一起提升了烤箱的性能,提升是方臻提升的,对烤箱的需求是王桂芬提的。而面包、饼干一类西点,和当初跟秀姑的合作一样,方臻提供菜谱,王桂芬负责实操。 李清胜这是第一次吃到传闻中让方臻在环山县出名的大福团,吃之前还不以为意,吃之后便大唿惊喜。他一直当方臻没来固城之前,吃饭是请了厨娘外加饭馆常客,谁知这一吃,发现方臻在厨艺上还有一手。 于是他当即决定要王桂芬专心做面包,硬是要求吃一顿方臻做的饭菜。 方臻受他恩惠颇多,本就该答谢他一番,现在李清胜有了明确的要求,方臻自然不会让他失望。为此,方臻还特意进了趟山,猎了些新鲜的猎物回来。安向晨手伤未愈,方臻没让他跟着去。 李清胜原本以为方臻会做些家常菜,谁知下了值回来发现方臻竟然跑去了山里头,好一阵担心,连连跟安向晨解释,说他本意并非如此。安向晨直说无碍,那是方臻自己嘴馋想吃,和李清胜没有关系。 方臻不负李清胜的期望,拿手的菜全部往上招唿,还做了个烤架做烧烤,把他猎回来的新鲜猎物做成各式烤肉,李清胜吃得那叫一个过瘾,当即便去东集也订做了一个烤肉架,决定以后方臻不在他家住了,他就自己烤着吃。 福寿斋开业这事儿,方臻提前跟程万里通过气,虽然弩的设计图程万里没拿到,但方臻大方地将奶油搅拌器的设计图纸送给了程万里。当然不是直接送,而是去程万里那里定制福寿斋所需的搅拌器,结果都是一样的。 搅拌器是方臻离开环山县后进一步改良过的,用起来更加省时省力,还提高了奶油的绵密度,做出来的口感更胜一筹,任它水寿阁名字起得再花里胡哨,也别想在技术上战胜方臻。 「程掌柜,既然咱们心里想的都一样,那我也不绕弯子了。这事儿是咱们双方获利,这设计图你们拿去,爱在全国开多少家店跟水寿阁打擂台,爱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管,我就一条,固城这家福寿斋是完全属于我的,你们别打它的主意。」 「你且放心吧方老弟,我老程岂是那种人。」程万里收了设计图,帮方臻造了所需数量的搅拌器出来,「你这招牌响,我们自然要统一为之,该是你的我们绝不动别的心思,你若是不信,我们大可立下字据。」 「字据肯定要签,要我说,你们可是占了我大便宜,字据内容得我来定。」 「那是自然。」程万里没收方臻制作搅蛋器的费用,并约定好福寿斋开业之时,他必定亲自上门道贺,有厚礼相赠。 背靠大树好乘凉,该认清现实的时候方臻从来不逞强。福寿斋想要不被同行恶意打压,不被水寿阁无休止地针对骚扰,跟五皇子合作是最好的选择。这份字据的内容,主要是为了保住固城的福寿斋不被五皇子拿走,其他的就当是他合作的诚意。 福寿斋的店伙计也是由李清胜挑选推荐,都是些肯吃苦耐劳,信得过的人。方臻给他们按照当时秀姑的标准开具工资,拟定劳动合同,牢牢抓住了这伙人的心。 不过在休假制度上,不再是一月休八天,而是和大成的休假制度保持一致,一月三次休沐,有事请假另算。 有了程万里和李清胜的助力,水寿阁想捣乱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很快,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方臻选了个黄道吉日,现在就等热热闹闹开张。 在开业之前,方臻还给店里的全体员工进行了岗前培训。后厨的培训由王桂芬负责,卫生知识、前厅服务、每日开店闭店的流程这些,则是方臻亲自进行。培训结束后进行考核,考核通过即可正式上岗,且培训期间也有工钱发。 王桂芬终究是李府的厨娘,方臻不可能把王桂芬请来福寿斋,让他的好大哥饿死在家里,所以他外请的厨子就成了王桂芬临时的徒弟,在开店之前抓紧时间接受新知识,学习西式甜点的烘焙。 方孝在一番考虑后,决定在福寿斋工作,方臻便把他带在身边,从店铺的选址开始一点点教他,之后这家福寿斋明面上的掌柜,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店长,就是方孝了。 方孝作为福寿斋的掌柜,待遇方面要远超普通员工,方臻告诉他,以后福寿斋就是他的了,他的决定代表着福寿斋的决定,他的态度也同样代表福寿斋。虽然幕后还有个方臻,但这无疑已经是给予了方孝莫大的权力。 方孝也是争气的徒弟,像棵石缝里的小草,拼命地汲取着养分,让自己茁壮成长,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气质都跟以前有了不同。他还抽空找安向晨教他说官话,改善他那一口方言,好更方便地和不同的人交流。 安向晨还是不肯跟方臻说话,却又伤了右手很多事都做不了,现在正好有方孝在,他干脆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教导方孝,让方臻没有一点儿发挥的空间。 这期间方立和秀姑从四方镇寄来了家书,将方臻离开后这段时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和程万里所说无差。 信中说,他们现在在四方镇拥有了更大的田产,还有了一头牛犊,方进举在县学受到了先生的表扬,家中一切都好。 这封家书便是方进举写的。 方孝在安向晨的帮助下,也亲自写了一封回信,把他在固城的见闻和现在的事业都告诉家人,说他在方臻夫夫的帮助下,已经脱胎换骨,终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带着全家人搬到固城居住。 第309页 方孝把书信和这段时间攒下来的工钱一併寄回了家中,男子汉偷偷背着大家抹了一回眼泪。 「只要你肯上进,你想要的都能得到。」方臻后来还是得知了方孝哭鼻子的事,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 这话并非方臻瞎说,如果对方是个一心要跻身上流贵族社会的人,那在大成是下辈子都没可能,但方孝的愿望从来都只是挣钱养家,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愿望,有方臻给他提供的比别人更高的起点,并不难实现。 方臻现在的家底完全足够福寿斋的前期投入,等徒弟方孝能够正式接手店铺独当一面,他这次就能真正实现做个甩手掌柜的梦想了。 以往只知道方臻深藏不露,这次福寿斋的筹备让程万里意识到,方臻的家产居然也到了惊人的地步。 说是甩手掌柜,然而再有经验的店,刚开业总要兵荒马乱一阵子,方臻也不例外。 经过环山县的挫折教训,他这次在店铺经营上做了不小的改动。 首先便是后厨透明化,因为在环山县搅蛋器的设计图早就流传到了大街小巷,方臻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如果有人愿意开同样卖大福团的店,他也不介意。 安向晨已经将之前那个初版半自动打蛋器的详细介绍写进了书中,再加上之前两人讨论出的几种便捷生活用品,很快就能出第一册 的书籍。经过两人的商量,安向晨给这本科普进步向的书籍起名叫《物理原集》。 当然,这时候安向晨还在生方臻的气,《物理原集》一名,是他们老早之前定下的名字。 在方臻忙福寿斋的事时,安向晨便将精力放在了书籍的出版上。联繫官府获取出书资格、联繫合适的书商、商定书籍刊印细节等,也是一项繁琐的工程。 「咱们把后厨的门拆了,改成清透的薄纱,这样食客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看到咱们员工工作期间都是全副武装,谁还敢说咱们的食物不干净。」方臻跟安向晨说起这两天他对福寿斋设计的看法。 两人忙完各自的事情,睡前竟成了他们一天中唯二能够独处的时光,另一处能独处的时光在早上晨练。 福寿斋的设计是安向晨提供的,方臻想做改变也该跟他商量一下,要是安向晨觉得这样改不合适,他就不改了。 「嗯。」安向晨回应一句表示自己在听。他虽然还没有原谅方臻,却不想在正事上拖后腿,特别的公私分明。 再怎么说,福寿斋当初是两人一起建起来的,不仅是方臻的产业,也是安向晨的心血,虽然这次他没有直接参与前期的筹备,也还是在关注着它的动向。 「你若是想改便改吧,只是春夏秋还好,到了冬日是否可行?薄纱透风,到了冬日对烤箱的使用可有影响,你要考虑到。」安向晨提了个建议,但解决要看方臻,「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也跟透明化有关。」方臻坐起来把头搁在床边,他还没被安向晨允许一起睡。 方臻打地铺已经快一个月了,现在已经是九月,到了十月气温会骤降,再过几天,要是安向晨还不让他睡床,他就装冷装感冒,安向晨心那么软,肯定捨不得真让他受冻。 「咱们现在自己做奶源还不太现实,找奶牛都得找一阵子,我已经让大哥帮忙去物色了,但前期肯定还是跟城里的奶商合作。我打算把每天买牛奶啊、鸡蛋啊这些重要原材料的收据单都贴在大堂的告示板上,这样谁还敢轻易说食物不干净。」 「是个办法。」安向晨隔着纱布点点受伤的地方。伤口总是痒痒的,他克制着不去挠,实在痒得不行了,就用另一只手的指头点几下。 几天前他的手伤已经完全结痂,总算是停了那如蚁蚀骨的药膏,方臻特地空出一天陪他再去了趟柳康宁处。 柳康宁给他检查过后,确定伤口没有问题,只等结痂脱落便可完全康復如初,并给他开了去除疤痕的新药,要每日涂在结痂处,然后用纱布缠好,会有点痒,但千万不能挠,等这些疤脱落就可停药。 「我看水寿阁还能怎么捣乱。」方臻捉了他的两只手,在上面各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痒了。」 安向晨对此只有一声冷哼。 第192章 新的设想(二更) 之前两人第一次见到柳康宁时,正值关系僵硬之际,谁也没有功夫多管闲事,但安向晨伤好复查的时候,他们便都有了闲心吃瓜。 别看李清胜以前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自从被安向晨戳穿了和柳康宁的关系之后,发呆走神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在安向晨有意无意提到过几日要去复诊,李清胜便明显坐不住了。 其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时不时便要顺嘴打听一句安向晨的伤势恢復到了哪一步,具体哪天会再去南集的仁寿堂。 如果安向晨不是方臻的老婆,他都要把陪病人复查这件事,好心让给他的好大哥了。 「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得了。」方臻看不惯李清胜这幅窝囊样,想推他一把。 结果,当然是李清胜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方臻的邀请。 但别看李清胜装得满不在乎,安向晨要去复诊那天早上,欲言又止的是他,在安向晨复诊回来后,第一时间跑来套话的是他,在得知这次柳康宁没有提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之后,独自喝了一夜酒的人,也是他。 第310页 当时李清胜还想拉着方臻陪他一起喝,被方臻以「要哄老婆睡觉,没有我唱歌老婆睡不着」的正当理由回绝了,气得李清胜多喝了二两。 方臻一想起当时李清胜那个气闷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声。他这个好大哥,向来处事果断,却偏偏在感情上是个优柔寡断畏缩不前的人。要是李清胜能有柳康宁一半勇,两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额,前提是柳康宁能生的话。 「你笑什么?」安向晨感到莫名其妙,刚才被方臻亲了手,他不过是冷哼一声,哪点能有趣到惹人发笑? 「没什么,想起大哥跟柳康宁,等咱们自己的事忙完了,说不定还能撮合他们一把。」 「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没脸没皮,只管往上凑便能成事?」安向晨嘲讽道,无非是又拿被下药的事情出来提醒方臻。 这件事在他心里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拔了钉子留下洞那种,他总要多说几句,好叫方臻永远记着,也好提醒自己莫要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三次。 「咳,咱们还是接着说正事。」方臻自知理亏,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我乏了。」 「那我说,你睡你的。」方臻没被安向晨的敷衍消磨了热情,福寿斋的事还没说完呢。 「我已经让大哥帮忙在郊外找地方了,本来还说找一块地当咱们的训练场,现在要找两块,另一块用来养奶牛。」方臻躺回去,胳膊枕在脑后,「咱们也学学五皇子身边那位穿越者,搞自己的产业链,从源头把控质量,谁也别想再栽赃陷害。」 地价不便宜,安向晨粗略算了下这几日为了开福寿斋花出去的银钱,以及过一阵开业后的投入,就这些还不够,方臻还要再买两块地,他不得不担忧两人手头的钱是否还够用。 「我这几日卖出去几幅字画,尚有些积蓄,你若是要用便拿去。」 「不用,还够。」方臻回绝了安向晨,「有大哥在,咱们从铺子到原料都是最低价,能省下不少。」 「那便好。」 「哎呀,过几天就能开张了,到时候咱俩有的忙了。你这边怎么样?」方臻关心安向晨《物理原集》的出版进度,开业他和安向晨肯定都要到场,如果时间上有冲突,得想办法调一调。 「今日见了几位书商,还未定下与哪位合作。可惜大哥不喜读书,否则他若认识可靠的,便省了我一一甄别的功夫。」安向晨开玩笑道,「同那几位书商还要好一阵周旋,非几日之工便可有定论,福寿斋开业在即,我这边可暂缓几日。」 「你有空就行,我明天跟大哥说道说道,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固城通,业务范围这么窄,你就说咱们来固城找他帮忙,有几次他能说出准确情报的。」方臻说着自己先笑了,要是让李清胜听见,估计又要跟他打架。 「如此也好,凡事还是需自己积累经验,若是事事依赖大哥,有朝一日去了京城,又当如何?」安向晨懒洋洋趴在床边。一想到离京城又近了一步,便难忍心中的激盪。 「那当然,就知道老婆最好。」 安向晨看他一眼,没搭理他的拍马屁。 方臻趁着安向晨神情放松之时,如同猎豹般一跃而起,轻松跳上了床压住他的猎物。这么多天了,总算是给他逮着机会。 「让开。」 「不让。」方臻在他颈边贪婪地嗅着,继而叼住了猎物的耳垂,低声诱惑道,「难道你不想?」 「唔……」短短五个字的指代性太强,只是听到方臻这样问,安向晨便乱了唿吸。 算来他与方臻疏远已有近一月,某些人类无法抗拒的本能食髓知味,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在不去想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蛰伏着的欲望找到机会,便会伺机而动,铺天盖日卷土袭来,叫人毫无招架之力,也……不想招架。 尽管安向晨什么话也没说,他的状态已经表明了一切。泛起湿气的眼睛,轻咬的下唇,不规律的唿吸,不安划动的喉结,无一不在做出邀请。 方臻的利爪如愿以偿地攻破了猎物的防线,在自己的领地内肆意妄为,带着他的猎物一同前往甜蜜的折磨,沉沦的深渊…… 前一晚才做过亲密的事,第二天再要翻脸,安向晨自己都觉得气势不足,也只好顺水推舟原谅了方臻。 福寿斋开业在即,安向晨暂时放下手头上书籍出版的事宜,跟着方臻每天往福寿斋跑,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这次在固城开业,不同于环山县的试水,方臻有心要将福寿斋打造成品牌,并且野心不止于此。 方臻跟安向晨提过,他们部队里有一种实用的干粮,叫压缩饼干。 制作压缩饼干最大的难点在于压缩,要用到膨化粉。大成是没有膨化粉的,但方臻上辈子出于好奇,在了解压缩饼干的原理时,上网查过膨化粉,得知了膨化粉的制作和爆米花原理相似。 因此,只要方臻能够通过爆米花的原理进行实验研究,想要做出粗制版的膨化粉不成问题。一旦他能够做出膨化粉进而搞定压缩饼干,那么对大成的军队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变革。 压缩饼干能让行军作战时的粮草问题,至少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且压缩饼干的营养价值不低,平均每个人的食用量又不会很大,只要能合理控制制作成本,就不仅能够降低将士们的携带压力,还能吃得饱,吃得好。 第311页 以前这些他都没想过,因为离他太遥远,然而现在搭上了五皇子这条线,让他看到了希望。只要他能够得到皇子级别的人物,只要最终登基的那一位是个有志向的明君,应该都不会拒绝进步发展,那么也不会拒绝方臻的献计。 固城这家福寿斋就是方臻的一个试验田,一个让他站稳脚跟,掌握一定话语权的根基所在。福寿斋现在能卖大福团,之后卖饼干、面包,那么从饼干到压缩饼干,人们的接受程度提高,对他的来歷的猜疑和争议便会小很多。 当然,这不仅仅只是方臻的一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幻想,因为万香楼和五皇子的关系,让方臻对五皇子有着别样的考量。既然五皇子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被他接纳的穿越者,那么想要让他接纳更多,自然不成问题。 方臻甚至觉得,五皇子身边那位穿越者,多半把清末那段糟糕歷史、未来的科技发展也都告诉五皇子了。 此时,远在京城被方臻惦记上的五皇子聂元义,正在给程万里写信。在福寿斋筹备开业的这段日子,他也收到了相关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了方臻掌握着一种极为先进的弓弩制作方法,和福寿斋在固城开业与水寿阁分庭抗礼这两件事。 两件事都有了新的进展,弓弩方臻不卖,他也不想逼急了对方,便暂且按下容后再行商议,而福寿斋一事,他却有了新的打算。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蟒袍,身边还站着那位娃娃脸的男子,宁远侯家的小公子,唐星。 「你就让我去固城吧,我敢确定,这个方臻就是我的老乡!」唐星双手抓着聂元义的衣袖撒娇,「好哥哥,求你了。」 「别闹。」聂元义拿他没有办法,不让去就要生气,好几天都哄不回来,骂也骂不得,打更是捨不得,简直是个小祖宗。他们那地方真是人杰地灵,怎么养出个这么没心没肺,没规没矩的小妖精。 「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唐星嘴巴撅的老高。原本他只是对大福团和王大锤产生了一点好奇,结果前不久,影卫便从方家村带回来几张素描,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现代的产物。 这一下子让唐星的心跳加速,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成遇到一个老乡,一个同样来自未来的人,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就像是老天送给他的一个礼物!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见一见这位和他一样可怜的人,拉着手互相哭诉一番悲惨的命运遭遇。 然而设想再好,恨就恨在聂元义这个大魔王,这个大变态,专制鬼,非要说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明确,不肯让他去固城一探究竟。 他又不是傻子,就是看一看,万一对方长得凶神恶煞的,他就跑嘛,还能乖乖待在那里等着被抓? 再不济,他就允许聂元义派十个影卫随时保护他,寸步不离那种,上厕所也要跟那种。 可是就算是这样,聂元义竟然还是不肯放他去固城,真是气煞他也! 「唉……怕了你了。」聂元义嘆息一声放下笔。 「你同意我去啦,好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唐星一听聂元义这幅拿他没辙的语气,就知道对方松了口,高兴得原地蹦跶两圈,又扑到聂元义身上,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响亮的吻。 「谁说我同意了?」聂元义把唐星从他身上撕下来,转身将刚写好的书信交给影卫,吩咐他务必赶在福寿斋开业之前交给程万里。 「你!」唐星气得直跺脚,「你耍我?」 「好了,成日里只知撒泼,成何体统!」聂元义见唐星被他训斥得手足无措,放缓了语气,「我有正事要办,那方臻绝非你想得那般简单,他同你虽极有可能来自一处,却心思难测,待我再试他一试,事成便许你去固城。」 「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要是真的这么麻烦,那我就不去了。」唐星闹归闹,多半也是嘴上闹得凶,从未真正让聂元义为难过。 「世上哪有不麻烦的事,我那三哥六弟尚在虎视眈眈,你都不怕,一个固城有何去不得?」聂元义摸摸他的脑袋,「我离不得京城,正好你也替我去瞧一瞧,这方臻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唐星沖他敬了个现代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不过,有一事你须得答应我。」 「你说。」唐星凑过来抱住聂元义,他很喜欢同爱人贴贴,平常就爱搂搂抱抱,被父亲宁远侯撞见过几次,训斥他不成体统,他也从来不改。 「若真要去固城,要带十五个影卫,寸步不离。」聂元义见唐星的小脸垮了,坏心眼地补充道,「如厕也要寸步不离。」 「啊~」五皇子的王府里,顿时充满了唐星的哀嚎声。 第193章 三重厚礼 眼下,方臻关于压缩饼干等的这些未来的设想,一时半会儿还实现不了,最要紧的还是福寿斋的开业典礼。 幸好在福寿斋开业前,安向晨的手伤彻底好了,不用担心福寿斋忙起来注意不到,再有个磕碰的。 柳康宁的药的确厉害,方臻在现代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药,真的能够除疤平皱,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就连原先手上练出来的茧子都不见了,受过伤的那只手格外的白嫩,和娇养的千金小姐一样。 要不是安向晨太兇,方臻恨不能时时握着他的手。 不过这也让方臻起了新的心思,如果能在不看诊的情况下,问柳康宁讨到祛除烙印的药,那就好了。 第312页 因为前期声势浩大,开业当天前来福寿斋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有固城三大巨头产业的掌柜撑腰,那些精明的商人闻风而动,不管和方臻认不认识,都带上贺礼前来凑热闹。 这次不用方臻发放优惠券,不用打折搞促销,整个固城就都知道了福寿斋的存在。 原本百姓以为照这架势,福寿斋肯定又是一家只有富人才吃得起的店,可等他们看了价格,便惊喜地发现,即便是寻常人家,偶尔一顿还是吃得起的。 且福寿斋每样食品都制作了不同的大小分量,一般人买不起大的,也能买个体验版尝尝鲜。 「方掌柜,恭喜恭喜啊。」程万里在这一天果然如约而至。不过他两手空空,方臻还真没看出来,他前几天说好的大礼在哪儿。 「程掌柜客气,里面请。」 诸如此类的对话方臻和安向晨说了不下五十遍,说得口干舌燥。要不是现在还不能把店交给方孝,他真想带着安向晨回李府躲清闲。 这一天,大家一直忙到月上树梢才将将打住。方臻给大家都发了红包,犒劳他们今日的辛劳。 将闭店的工作留给方孝,方臻夫夫总算是能从店里脱身了。 程万里离开时告诉他们,晚上会在万香楼设宴,方臻二人这边刚从店里出来,就马不停蹄去赶下一个场子。 今天程万里空手而来,想必他说的厚礼,就在今晚的宴席上揭晓。横竖方臻的底细都叫五皇子一伙人扒了个干净,他便放心带着安向晨同去。 「方老弟,恭喜恭喜,快请坐。」依旧是上次的那间包厢,程万里见两人前来,赶忙起身迎接,「这位便是安公子吧。安公子才识过人,程某久仰大名,先前不曾登门拜会,还望安公子见谅。」 「程掌柜过奖,在下区区一介草民,不足挂齿。」安向晨撇清和安家的关系。 「哈哈哈,安公子自谦了,来来来,都坐,今日是福寿斋的喜日,以我们的交情,老程我理应请二位一叙。」程万里听到安向晨的话,再开口时便换了自己的称谓和说话的方式。 「火锅,我喜欢。看来程掌柜对我们夫夫二人了如指掌啊。」方臻拉着安向晨入了坐,贴心地帮安向晨调好了油碗。 程万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关系,一面笑着同方臻继续客套。 三人东拉西扯了一番,待到吃完了饭撤了桌,程万里才提起今天的厚礼。 「方老弟,你可有自己掌管福寿斋的打算?」 什么意思?自己掌管?方臻思考着。福寿斋本就是他在掌管,那么程万里提到的这个福寿斋,指的又是哪一家?难道…… 「你们真愿意放弃这块肥肉?」方臻跟安向晨对视一眼,显然都想通了程万里话里的意思。五皇子这是要将福寿斋还给他们,不止固城这家归方臻所有,以后全国各地的福寿斋分店,也都是方臻的,而不是五皇子的。 「自然,我老程广交天下朋友,一份生意换一位朋友,划算。」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啊。」可真是太划算了,方臻嘴角抽搐。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五皇子这就叫现身说法!听着好听,是五皇子大发慈悲将福寿斋的所有权给了方臻,但没有五皇子,这福寿斋不也本来就是方臻的吗。 在福寿斋开业之前,方臻是和程万里达成了协议,方臻仅拥有一家,其余福寿斋仅是冠名,其背后的老闆其实是五皇子。这是基于方臻不跟强权对着干的现实认知,主动做出的让步,现在五皇子把福寿斋归还给他,倒成了五皇子的恩惠。 就说能成为皇帝候选人的,没一个不是老奸巨猾的万年狐狸精。 「怎么,看样子,方老弟似乎不太满意啊。」 「我这不是太惊喜了吗。」方臻皮笑肉不笑,「还有别的惊喜吗,一併告诉我吧,我怕拖到明天再说,我今晚睡不着觉。」 「方老弟果然是聪明人。」程万里假惺惺地赞扬了方臻一句,而后便拿出一份字据,上面还有五皇子的落款,「方掌柜既然收了礼,我老程也是该讨些回礼,讲究个礼尚往来。」 方臻就知道,这点「恩惠」也是有条件的,所以他才懒得隐藏情绪,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再伪装。 看合同这种事是安向晨的长项,方臻拿过字据看也没看,就直接递给了安向晨。 程万里食指在桌上敲了一下,用动作代替和掩饰脸部的惊讶表情。 安向晨从头到尾仔细看过,告诉方臻,这份字据就一个意思,福寿斋可以还给他们,但利润五皇子还是要插一脚,就跟现代社会的股东分红一样,每年福寿斋收益的三成要分给五皇子。 「我要是不签呢?」方臻对五皇子的好感可以说是降到了零点。 诚然,五皇子作为未来可能的皇帝是合格甚至优秀的,但他这份算计算到方臻头上,空手套白狼,方臻就不乐意了。管你什么天皇老子,有压迫就有反抗,如果五皇子一直是这种态度,那么他也撂挑子不干了。 他还瞎操什么心,干脆带着安向晨吃喝玩乐一辈子逍遥自在得了,他还能当救世主是怎么的。 「方老弟莫急,我这儿还有一件喜事与安公子有关。」程万里见时机到了,便给出了另一份厚礼,「不如二位听过再说?」 这份厚礼可以说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第313页 之前程万里一直在观察方臻和安向晨的关系,也是要考量这份厚礼两人吃不吃得下。他当时在接到五皇子的消息时,还曾为这两个要求惊讶过,今晚一会,才发现五皇子果真是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关于我?」安向晨没想到他也算在其中。 「自然。我老程一早便说过,安公子才识过人。」程万里起身替安向晨斟了杯茶,「听闻公子近日有志出书?」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但这种事事都要横插一槓的行为,着实令人厌恶。 见安向晨脸色有变,程万里赶忙解释道,「公子切莫误会,这次当真是厚礼,绝无戏言。」 你也知道之前的不是啊,方臻腹诽道,这么有自知之明还能做到事事理所应当,这五皇子的厚黑学运用得挺好啊。 「愿闻其详。」安向晨倒要听听,程万里能说出什么好事来。 「是这样,安公子近来与城中书商联繫颇多,其中恰有一位便是自己人,因此老程我也有幸略知书稿内容。」 程万里嘴上说是自己从书商口中得知了书稿的大致内容,实际上在座的都清楚,真正得到消息的是五皇子。程万里为人谨慎,除过上次用水写过一个「五」字外,再没提过五皇子一句,将那人保护的很好。 「莫非程掌柜是要我与这位」自己人」合作?」安向晨分辨不出,这些日子见过的书商里,究竟哪一位是五皇子的人。 「这是第一层。」程万里明显没把书商的事放在眼里,「依我老程的意思,公子所着之书于大成乃是一大幸事,应当广而告之,叫全天下的百姓人人都能读之学之!」 看来五皇子当真是做皇帝的料,这是方臻和安向晨的第一想法。但五皇子的鸿志背后,却是要他们以自身的利益作为交换。 安向晨出书的初衷也是希望能够便民,但书籍毕竟是有阅读门槛的,况且买书也需要银钱,他卖书同样要得到一定的回报,总不能叫他连买笔墨的钱都换不回来。 但按照程万里转达的五皇子的意思,让天下百姓都能阅读《物理原集》,意味着最好人手一本,意味着当成宣传单一样各家发放,然而有哪个书商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除非五皇子愿意兜底。 羊毛出在羊身上,说来说去,五皇子真正的想法,是想用他要去的福寿斋的三成利,用于《物理原集》的全民向刊印发行。 剥去层层包装,说白了,五皇子不就是用方臻的钱,去推广安向晨的书,这可真是把他们两口子当傻子煳弄,当奴隶剥削,纯纯一个吸血蚂蟥。 「说来说去,我用自己的钱供我媳妇儿出书,然后你家主子名利双收呗,程掌柜,你们要是这么干,就没意思了啊。」方臻拉着安向晨就要走,「这种厚礼你们还是留给别人享受吧,看谁上了贼船还能感激涕零,到时候记得让我去开开眼界。」 「我原以为阁下所追随之人,定是有经世之才,今日一见,才是想明白,手下皆是商人,所思所求其实早已明了。恕在下才疏学浅,难堪大用,还请程掌柜见谅,这便告辞了。」 「好。」程万里非但不生气,竟还站起身鼓起掌来,「二位真性情,我老程果然没有看错人。」 「算了吧程掌柜,你还是看错了。」方臻不领情,「我俩纯粹是不想做赔本买卖,你也是商人,让你做你愿意?」 「赔本买卖自是没人愿意,殿下惜才又怎会亏待二位。」程万里第一次明确提及「殿下」这一称唿,意味着他对方臻二人的认可,又深了一步,「先前未曾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我的不是,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程掌柜这是打算给我们来个第三重厚礼?」 「刚才之事仍是作数,不过殿下本意并非要占尽便宜。眼下是特殊时期,此举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待到大事成了,公子之书自有国库支撑,该是二位所得,必将原数奉还。此外,以公子之才,理当为朝效力。」 方臻这才算是看到五皇子真正的诚意。 《物理原集》如果由朝廷发行,普及度自然不言而喻,而安向晨也能因此走上仕途,弥补原本的遗憾。 程万里刚才的话里,除了这一层意思外,还有另一重隐藏的含义。 所谓的特殊时期,将来原数奉还,其实就是在告诉方臻,他现在要的福寿斋的三分利,只是为了和方臻利益捆绑。利益捆绑,是将方臻纳为己用的标志。原数奉还,是指将来五皇子若是能登基,那么他便放方臻自由。 如果五皇子当真能说话算话,且最终登上皇位,他现在的许诺,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二位意下如何?」程万里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殿下给方臻开出的条件正中他二人的要害,他就不信他们不心动。 难怪殿下要他依照方臻二人的感情做出判断,是否将这些「厚礼」一一奉上。如果他二人感情不是那般亲厚,这第三条,便会让他们露出本来面目。 究竟是方臻不信未来的许诺不肯让利,还是安向晨想要做官的欲望更强烈,就看他二人如何取捨了。 方臻可没有那么盲目乐观,这一切实现的前提,都是五皇子登基,程万里现在许诺这个许诺那个,和公司老闆画大饼有什么区别。 「你现在说的都是设想,五殿下就这么有把握,能胜过他几个兄弟?」 第314页 「方老弟此言差矣,你我既是一体,难道不明白一荣俱荣的道理?最终结果如何,岂少的了二位鼎力相助?」程万里看向安向晨,「公子意下如何?」 「他所想,即是我所想。」 程万里眉毛轻挑,而后礼貌地笑一笑掩饰过去。 根据他们所掌握的情报,安向晨毕生理想,便是能够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就算是现在陷于囹圄,也写出了《物理原集》这样的书物,其心可见一二。 然而没想到,安向晨与方臻感情之深厚,竟能胜过其他,好一句「他所想即我所想」,也不知这个答案,殿下可满意? 「我有一个条件。」方臻沉思片刻,忽然道。 「方老弟请讲。」 「万香楼、千金楼、还有固器的掌柜,我要见他一面,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程万里食指敲在杯沿,藉以掩饰他的惊讶。虽说这与殿下的安排不谋而合,但方臻能想到这一步,且主动提及,其谋略之深,令人胆寒。 从程万里的角度看,能知道万香楼、千金楼和固器背后是同一个主子,在五皇子一派里也得是他这个级别才行。然而方臻一个外人,一个先前从没接触过他们的人,短短一个月,竟然就想通了这么多,肯定绝非一般人。 程万里心中惊涛骇浪,但这其实是一个误会。 方臻并非他想像中那么可怕,只是因为同为穿越者,所以推导出对方的存在而已。程万里不知有穿越内幕,就把这一切的谋划归在了方臻头上。 不过这对方臻来说是件好事,至少程万里对待他时只会更加谨慎,不敢轻举妄动。聪明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想太多。所谓投鼠忌器,程万里想得越多,对方臻越有利。 第194章 故意使坏(一更) 「怎么了,不能见?」方臻没听到程万里的回答,便问道。 「方老弟既能知晓如此之深,也该明白,见与不见,非我之力便能做主。方老弟若是不急,便容我先行通禀如何?」知道方臻看穿了殿下的产业后,程万里对待他的态度,就更加严肃起来。 如果先前他仗着自己到底是比方臻多吃十年饭,所以用了七八分精力与他周旋,那么此刻起,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深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对,便要被方臻再看出些什么。 「那你就去问吧,反正着急的从来就不是我。这份」厚礼」你也先拿回去,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见人,我什么时候决定收不收。」知道对方有所顾忌,方臻便强硬起来。 「好,那便如此说定了。」程万里将带来的那份字据收回去。殿下给他的任务,便是以此试探方臻二人的态度,也未想过他们真能答应,既然试探的目的已达到,他只管如实上报便是。 「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程掌柜今天也见了,福寿斋开业忙得我俩脚不沾地,确实是累了。」方臻再一次告辞。他白天一直在迎客,脸上的肉都笑僵了,晚上还要花精力应付程万里,训练一天也没跟人打交道累。 「是程某考虑不周,二位请便。」程万里见安向晨脸上疲态尽显,知他们并非有意敷衍,也非态度傲慢,便立马放人。 将方臻二人送到万香楼门口,作别时,程万里说道:「程某备下薄礼一份,明日便差人送到府上,当是我今日思虑不周的赔礼,还望方老弟笑纳。」 「那就多谢了。」方臻没有推辞。 以固器的名义送给福寿斋的赔礼,与以程万里的名义送到方臻暂借的李府上的赔礼,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抛开程万里效力于五皇子不说,他能在固城有今时今日的口碑和地位,与他自身的经营是分不开的。这样一个人,以个人名义示好,想要与方臻交朋友,方臻也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这份名为赔礼,实为交友的礼物,方臻肯定要收。 至于五皇子方面,那五皇子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下属的件件私事都掌握在手里,况且那样做,他得到的只能是一群傀儡,而非干将。所以除去公务必要的周旋谈判,程万里私下愿意跟方臻做朋友,是不归五皇子干涉的。 程万里与方臻一别,回到固器却依旧久久不能平静。细细想来,方臻这段时间,和殿下之间的联繫,唯有自己而已,那么万香楼之事,十有八和九,便是从他这里被方臻探知的。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罪臣?! 程万里冷汗直流,连夜便写了书信将情况一一向聂元义说明,文中还不忘请罪,道明自己不查,不知怎的竟让方臻探知了小公子的事,实在愧对殿下的信任。 书信写好,程万里便连夜派人送往京城…… 福寿斋和程万里的事儿,李清胜没有再主动掺和,等方臻和安向晨终于结束这一天的忙碌,回到李府时,李清胜早就歇下了。 先前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出于对方臻安全的考虑,李清胜也搅进了这件事,但现在事情明了,且五皇子摆明了想与方臻合作,没他什么事,他这再主动往里跳,可就不那么懂事了。 「方老爷回来了。」李府只有管家张伯还没睡,在等方臻回来,他好关门落锁。 「辛苦了张伯。」 「哪儿的话,我每天就在这院子里,也就开门关门这一件事,哪有什么辛苦吶,您才是赶紧歇下吧,我去叫桂芬妹子给您烧水。」张伯关了门就要去找王桂芬。王桂芬和他交代过了,等方老爷回来,就叫她起来烧水。 第315页 「没事儿,我自己烧就行,不麻烦了。」方臻拦住张伯。 「叔,婶儿,你们回来啦。」方孝听到院里的动静,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店里都收拾好了?」方臻摸摸方孝的脑袋,这小子跟着他吃好喝好,个头也见长。 「嗯,都收拾好啦。」方孝说着从怀中掏出他做记录的小本子,借着方臻手里的灯笼照明,念道,「今日共卖出大福团……」 张伯见几人还有话说,便告辞先回去睡了。 「好了,进屋再说吧,仔细你的眼睛。」安向晨伸手盖住方孝的小本子,笑着带人回了屋。 之前在环山县开福寿斋时,帐房就是安向晨在管,店里的事务跟他说,和跟方臻说都一样。 进了屋点上灯,方臻便让方孝把今天店里的情况告诉安向晨就好,他们看着商量,自己则去了厨房,生火准备洗澡用的热水,再煮一点清淡的粥暖暖胃。火锅虽好,也要看和谁吃。应酬到底和正经吃饭不一样,他和安向晨两人都没怎么吃好。 等方臻忙活完,用餐盘端着三碗粥回房时,方孝已经将情况都和安向晨交代过了,两人正在商议下一次原料採买,定在几天后好。 「今日多是些生意场的往来,明日才是真正的食客登门,只怕要比今日用料更多。依你方才所言,照今日的架势,剩下的食材只够两日之用,明日你且留心后厨,半日一记。若是过了午见有超量的苗头,下午便先去跑一趟。」 「嗯,我记下啦。」方孝在几个用量大的食材上画了圈。 按照安向晨给他的布置,这几个食材要格外关注,一旦超过预期的用量,下午就要赶紧先买回来一批,不然万一到了晚上才发现不够用了,人家铺子也早就关了门,那后日可就没法营业了。 「说完了吗,先喝点粥?」方臻凑过来看了两眼,越发觉得彩铅一定要抓紧做出来才行。就方孝在他那小本子上画几个红圈而已,也要笔墨备齐,先研墨,画完晾干,还要洗笔,太麻烦了。 「说完啦,那叔、婶儿,你们早些休息,俺……我就先回去了。」方孝下意识说了方言,赶忙改口。 「你最近怎么干什么事都火急火燎的,过来把粥喝了再走。」方臻提熘着方孝的后颈衣领,把人捞到桌前,「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焦虑,你看看你,整天一副」我很忙」的样子,你自己想想到底在忙什么,把心态放平了,你这叫精神内耗懂不懂?」 方孝听得半懂不懂,但也大概理解了方臻话里的意思,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歉。 「跟我道什么歉,你要对你自己负责,不是对我负责,知不知道?你要是实在心里乱,就找纸笔把自己一天要干的事都写下来,然后照着去做,把纸上的事都做完做好了,剩下的时间就该是你吃喝玩乐的时候,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嗯,我知道啦叔。」方孝认真思考着方臻给他的建议,打算明天一起床,就把要做的事情写下来。 趁着喝粥的功夫,方臻又给他讲了些短期规划、长期目标一类的方法,叫方孝先从每日计划做起,有空了就多研究研究,慢慢形成自己的一套行事习惯,方孝边喝粥边点头,觉得受益匪浅。 方孝喝完了粥,要帮方臻洗碗,方臻也没客气,他这个做师父的,也该享受享受徒弟的孝敬不是。 等方孝走了,方臻倒好洗澡水,两人舒舒服服泡进热水里,这一天才算是真正结束了。 「你同方孝讲的那些,为何从没对我说过?」安向晨好奇。他刚才在一旁跟着听,觉得方臻这长短期目标规划的法子不错。回想去年在方家村,方臻去服劳役之前给他制定的运动计划,似乎与之类似。 「方孝现在把自己逼得太紧,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给他个方法,对他有好处。你就不一样了,你这么自律,要做什么心里都有数,根本不用拿纸些,规划都在你脑子里。」方臻点点他的额头,「而且你心态比他好,心理素质强。」 安向晨原意只是随口聊聊,没想到方臻正经跟他分析起来,且与其说是分析,到像是专门夸他似的。 他脸皮薄,又不肯承认方臻的夸奖令他受用,便懒洋洋地把头往方臻颈窝里一放,两眼一闭,像只小奶猫一样小声哼唧着。 「懒猫。」方臻笑他,拿过桶边的布巾替他轻柔地擦洗。 安向晨手搭在方臻肩上,不满地扯扯他鬓角的头髮,以示抗议。 「就是懒猫,还不让人说,怎么这么霸道?」方臻逗他,顺便把头髮从他手里解救出来。他已经习惯了长发,再没有了刚穿过来时,时时刻刻想要给自己剔成寸头的危险想法。 安向晨被夺走了「玩具」也不追要,干脆一懒到底,手从方臻肩头滑下,无力地垂落进水里,却偏偏触在不该乱碰的地方。 方臻当即便握紧了怀中的细腰,「看来是我说错了,你可一点儿都不懒,精神得很。」 「胡说,我困了。」安向晨不满地挣扎起来,挣不开便软踏踏地赖在方臻身上,「你可知五皇子此举是何意?」 「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个?」方臻咬牙切齿。安向晨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挑起火,然后只管杀不管埋。 「那要说什么?唔……你不要碰!」安向晨不准方臻碰自己,也不肯再碰对方,「我先前便说过,五皇子工于心计,程万里今夜之举看似是在逼迫你我,却并未真要我们答应不可,这恐怕仍是五皇子的一个试探。」 第316页 「我管他试不试探,我就知道你现在是在试探我!」管他五皇子是谁,方臻现在全身心就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不愿说便罢了。」安向晨躲到浴桶另一边去,抱膝坐在桶中,叫方臻无处下手。 方臻只好强硬地拉过安向晨的手,对方却如同手断了一般,无力地耷拉着,丝毫不肯配合。 「都说我困了。」安向晨嘟囔着,抱怨方臻不近人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竟然当真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反正就算他睡着了,方臻一会儿也会把他抱回床上去,总不会叫他在浴桶中泡一夜。 「小懒猫,一句都说不得,怎么这么坏?」方臻拿他没办法,只好咬住他的耳朵磨牙,顺便包着他的手硬是负责灭火,好不憋屈。 安向晨埋着脸偷偷摸摸坏笑。 今日折腾了一天,安向晨说困不是假的,水温正好,又有爱人的怀抱,洗到一半儿,他便睡了过去。 原先两人是还有话没说完的,晚上和程万里的一番交谈,回到家是该总结总结,搞清楚五皇子折腾这么一出的用意,以及顺便猜测一下另一位穿越者的具体身份。不过安向晨既然睡着了,这些话留到明天再说也不迟。 最重要的是,方臻的灭火行动才进行到一半!这个晚上,註定方臻是最悲催的人。他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讨回来…… 第195章 用虎一时(二更) 「早……」昨晚做了不道德的事,早上一睁眼就对上方臻审视的目光,安向晨心虚地朝被子里缩了缩。 「昨晚欠我的,现在该还了吧。」方臻作势要拉开被子。 「不行!」安向晨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今日大哥休沐,你要闹到几时才肯罢休,好赖是借住在别人家中,赖着不起像什么样子?」 「那你就想这么算了?」方臻堵住安向晨下床的路。 「……」安向晨已经听见了门外李清胜的咳嗽声,他是万不可能在这时同方臻胡闹的,但方臻向来是不管不顾的,安向晨跟他争这个,只有输的份,「那你想如何?」 「我说的你都答应?」 安向晨不上他这个当,方臻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横竖便是那档子事,他怎会傻到一口答应,「你且先说来,答不答应,我须得思量一番才行。」 方臻不怀好意地凑在安向晨耳边说了几句,安向晨瞬间爆红了一张俊脸。无非又是方臻想出来的新鲜玩法,单是听到,就令他面红耳赤,当真要陪着他闹,只怕是会当场羞死。 可他若是不答应,方臻恐怕现在就要对他下手,区别只在于,今日是被镇压,择日是主动配合,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整日里怎可只想着这种事,便没有别的可做了?不如……不如我下厨,或是替你做件衣裳?」安向晨试图挣扎一下,他亲手缝制的衣裳,都是满满的诚意,难道方臻就不想要? 「不行啊?」方臻故作失落,他知道安向晨即便嘴上不答应,他要是真想玩,对方也只会半推半就,现在卖可怜,只是为了叫安向晨主动答应而已。毕竟安向晨的言出必行,可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半推半就比不上主动配合。 至于亲手缝制的衣裳嘛,虽然的确令人心动,但安向晨根本不会做针线,要他缝制衣服,方臻担心他把自己都缝进衣服里。而且针戳进肉里会疼,缝一件衣裳,安向晨的手指恐怕会被扎成马蜂窝,方臻哪里捨得。 「唉……不行啊……向晨,你说好笑不好笑,你明明在我身边,我昨晚还是自己解决的,唉……」方臻开始长吁短嘆。 「好。」安向晨视死如归,咬着嘴唇内里答应下来。总归是他昨晚只顾自己睡着,将方臻晾在一旁,也是该给些赔礼。 「成交!」方臻得了准话,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他喜笑颜开地飞快在安向晨唇上亲一口,便欢欢喜喜起床更衣,还手欠地把虎崽从窝里薅出来,硬是进行了举高高的亲子互动。 虎崽哀嚎一声,在方臻手里拼命扭动身躯,长尾巴一甩一甩地打在方臻胳膊上,却无济于事。勐然间被人从梦里拉回来并且抛上天,吓死个虎! 「你折腾儿子做什么,快给我!」安向晨看不惯方臻欺负儿子,把虎崽抢了回来,抱在怀中好一顿安抚,才稳住它崩溃的情绪。 这一番耽搁,等两人从房里出来时,李清胜已经独自跑了好几圈了。 他和柳康宁的关系毫无进展,这厢又看到方臻两口子起晚了,越发心梗的厉害。 「你那宅子,何时才能装葺好?」李清胜嫌弃道,牙疼好了换心脏疼,方臻要是再住下去,他真怕自己哪天就死于非命了。 「我哪知道,最近都在忙福寿斋的事情,没空,等我过几天有时间了再去看看,反正是你介绍的工匠,要是装出问题,还得跟你算帐。」 「嘿你小子,还跟我算帐,那是你家还是我家?」李清胜笑骂了两句,见安向晨抱着虎崽,随口问道,「怎么,连儿子也要训了?」 「训它干什么,带到山里野上几回比谁都厉害,它那是天性,用得着我训?」方臻把虎崽拎过来,然后给安向晨抱了个石墩,接着将虎崽放在了石墩上,「乖儿子,老实坐好,你要是掉下来,今天中午没肉吃。」 虎崽无辜地东张西望,见自己离地面有段距离,便转身用前爪扒住了安向晨的衣服。 第317页 「爪子松开,乖乖坐着,听话!」方臻拍掉虎崽的爪子,再次把它端端正正摆在石墩上,像个吉祥物。 李清胜在一旁看乐呵。 「行了,跑吧,养儿千日用儿一时,你就先用它加重,等适应了咱们再加一块石墩。」方臻在安向晨背上轻轻一推。 安向晨哭笑不得地端着石墩开始跑圈,跟在了李清胜后面。 虎崽最近重了许多,身形也长了些,方臻和安向晨平日里注意锻鍊,这点重量还不算什么,方孝抱它就有些吃力了。正巧安向晨的负重需要增加,直接加一块石墩太重,加个虎崽倒是合适。 李清胜今日休沐,跑完了就在一旁看方臻和安向晨继续跑,确切地说是看虎崽,看它四只爪爪牢牢地抠在石墩上,一脸的严肃,生怕安向晨一个不稳将它「泼」出去。 自从忙活起福寿斋,三人连晚饭时间都凑不到一块儿,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今天也就赶上李清胜休沐,他们还能一起坐下来吃顿早饭。 早饭是吃面包,之前为了试验,由王桂芬和方臻合力做出来的各种面包。熟是肯定熟了,吃也是能吃的,只不过味道嘛,就难说了。 託了方臻的福,李清胜家都快被面包淹没了,别说方臻和安向晨每天早上吃的是面包,连李清胜都不能倖免。 这会儿啃着面包配牛奶,三人的表情多少都有点一言难尽,实在是再多吃几天,就要吃吐了。 「抱歉啊大哥,就这一两顿的量了,以后肯定都是好吃的。」方臻艰难地咽下口中硬得像石头的面包。 「不了,再好吃我也不想吃,你等再过上一两年,再对我提起面包二字。」李清胜摆手拒绝,对于方臻说的「好吃的面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那行,不说面包,我们说点别的。」方臻吃完了最后一口,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牛奶,才放下杯子。 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方孝已经出发去福寿斋开店了。 有些事李清胜不问,不代表方臻不会自己提起。 一来李清胜当初搅进这件事里,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和李清胜生分,显得他飞黄腾达便忘了兄弟。二来,李清胜消息灵通,让李清胜多了解一点儿,万一以后遇上什么「巧合」,李清胜能留心到,他也好提前有个信儿。 「别的?」李清胜装傻。 「昨日开业程万里来贺,晚间在万香楼设宴,邀我二人一叙。」安向晨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这不是欺人太甚吗,五皇子竟是这等人?」听到五皇子要用福寿斋的三成利为安向晨出书,便气得大骂起来,插着腰在原地转来转去。 「大哥别急,还没完呢。」方臻拍着李清胜的肩膀,将他按坐下,「那五皇子说了,现在吃点亏,等他以后当上皇帝,就不再插手福寿斋,还让向晨去做官,我估计多半还是京官。」 五皇子还真是会拿捏人心,方臻觉得,如果真是京官,就是摆明了替安向晨打了他大伯的脸。 「那也不行!」李清胜还是气不过,「且不说他日后能不能成事,自古当上帝王的,有几个能容忍身边有同他提条件的人?只怕真到那时,他只当你二人是他做皇子时的不光彩,一手抹去。」 「所以我们没答应。」方臻没说他还提了要见万香楼幕后老闆,这个和李清胜说不清楚。 「那……」答应了李清胜觉得不妥,不答应吧,他又担心上了。那可是皇子,方臻这已经是第二次忤逆他,万一那五皇子一怒之下,现在便要对方臻下手,该如何是好。 「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哥,他既然现在还没动我们,那就是没生气。做皇子的总要有些气量,他要是真这么小气,也登不上皇位。」方臻比李清胜要乐观许多。 五皇子真要对付他,也不会动用军队,最多就是跟安向晨大伯一样,派杀手来解决,尽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对上杀手,他的把握就大了。 如果五皇子是要栽赃陷害,那就更简单了。在固城栽赃方臻,派人手捉拿他的是李清胜,那想跑,还不容易吗。五皇子那么狡猾一个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也只好但愿如此了。你呀,还是多小心些,我也会时时留心,若是苗头不对,你便早做打算。」李清胜一口闷了牛奶。 「嗯,我知道,多谢大哥。」方臻抱拳。 「跟我客气什么,走吧,我今日也去福寿斋凑个热闹。」李清胜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趁方臻不注意,一把抱走了虎崽。 方臻哭笑不得,李清胜对虎崽爱不释手,自己没有,就总是想方设法想拐走他的。罢了,就让他抱一天,明天再还回来。 「嗷呜~」虎崽被李清胜揉毛毛,舒服地眯起眼睛,在他怀中窝好,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懒猪。」方臻拍拍儿子的屁股,骂道。 「一边去,有你这么骂自己儿子的,你要是不肯好好给他当爹,就让给我。」李清胜给了方臻一肘子。 「我捨得,也得看向晨愿不愿意给。」方臻牵住安向晨的手,「你真这么想要儿子,找柳康宁生一个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清胜气得胸闷,假装没听见方臻的话。 「说真的,大哥,这么多天了,你想好没,到底打算怎么办?」方臻勾住李清胜的肩膀,「你真打算这么耗下去?万一哪天柳康宁想通了,就跟别人成亲了呢?你不可能不知道,想追他的人能从仁寿堂排到南集口子上。」 第318页 听到方臻说柳康宁有可能跟别人成亲,李清胜心中一痛,嗫嚅半晌,终是嘆了口气。 「你别光嘆气啊我的哥,你在这儿嘆气柳康宁能听见吗?要嘆也得到他面前嘆去。」方臻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了,你容我再想想吧。」李清胜摸着虎崽若有所思。 李清胜现在明显听不进去劝,方臻便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换了个话题,「好,我不说了,走吧,去福寿斋看看,看看我的好徒弟把铺子卖了没。」 第196章 偶遇大嫂 李清胜抱着虎崽不肯撒手,三人干脆连带着小老虎一起带上了街。 虎崽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固城玩,方臻和安向晨要忙,便顾不上它,又怕单独放它和方孝出来,会被心怀不轨的人拐走,所以之前一直养在府里,这么长时间还没出过门。 家养的老虎和野生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虎崽自幼亲人,上了街见到花花绿绿的世界,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东张西望张牙舞爪,路过的每个人,它都要伸长爪子扒拉一下。 要不是李清胜眼疾手快,走过的这一小段路,虎崽的爪子就已经勾破七八个女子的衣裳,扯掉十几个男子的荷包和扇子了。 相对的,对虎崽充满好奇的人也不少。不时便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是否可以摸摸老虎,李清胜都一一准许,不过始终没让虎崽离开过自己的怀抱。 李清胜在固城本就是个大红人,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四五岁的奶娃娃,就没几个不认识他的。这些百姓见了李清胜都是真心实意笑脸相迎,可见他人缘有多好。 做衙役其实是个招人恨的差事,要说在基层狗仗人势的,多半都是用来形容衙役,地位不高,但管的都是百姓生计,借着职务之便蹭吃蹭喝,霸王餐等等行径,不一而足。要说百姓最恨的谁,那必然是这群豺狼。 在这种情况下,固城的衙役和百姓能有这种和谐相处的局面,尤其是李清胜个人在百姓中有着相当好的口碑,与他自身的品格和治下才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以前李清胜还只是个寻常衙役时,轮岗巡街少不了。那时他就和这些街坊们打下了坚实的友情基础。这一路走来,方臻二人就看李清胜被人送了一堆小玩意儿,从吃的到玩的,一样不少。 李清胜平常是不收的,今日带着虎崽,那些街坊明言是送给虎崽的,怀里的小东西又不懂人情,谁给的东西它都紧紧扒住不放,李清胜也只好收下来,只说改日会带回礼登门拜访。 「走,大伯带你四处逛逛。」李清胜把拿不下的东西都扔给方臻,自己一身轻松地抱着虎崽在各个摊位上逗留,就像真领着个小孩上街一样。 福寿斋开在南集,虽然离李府和即将装葺完成的方府较远,但为了和北集的水寿阁拉开距离,也只好如此。 开在南集,便意味着离柳康宁所在的仁寿堂近,每日来往之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上面。虽然当初在选址时并没有考虑这一层,但既然知道了柳康宁在南集,方臻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自己的铺子都为李清胜的终身幸福出了一份力。 「你说这万香楼的掌柜,会不会就是唐星?」李清胜已经带着虎崽走远了,方臻和安向晨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聊起昨晚没能继续的话题。 「何以见得?」安向晨对唐星知之甚少,无从判断。 「瞎猜的。上次大哥说唐星和五皇子可能是情侣,我就想说不定他也是穿越的。」方臻从街坊送给儿子的吃食里挑出一样塞进自己嘴里,嚼吧两下,「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你连儿子的吃食也抢,我不要!」安向晨推拒道,「你快些将话说清楚。」 「它还有那么多,我吃一两个怎么了,它还能看出来少了?」方臻说着又捡出一节笋干,嘎嘣咬断,「你想想,什么情况下,那个穿越者才敢坦白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五皇子,又是为什么会完全相信他,没有把他当神经病抓起来?」 安向晨思来想去,寻常人家倒还说得过去,但放在皇子身上,父母兄弟皆无可能,手下也不会全然推心置腹,也唯有两人相爱,才算得上是真正信任。 「想通了?」方臻弹了下安向晨的鼻尖,「你对唐星有什么了解?」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安向晨摇摇头,「我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就连面也不曾见过。说来也是蹊跷,先前未曾想过,今日你一问,我才发觉此人似乎过于神秘了些。」 「怎么个神秘法?」 「京城中听闻过唐小公子大名的不在少数,见过他的却并不多,而对他有所了解的,我竟想不出会有谁。如此有名之人,按常理说,理应活跃于各处,可我却从头至尾,只听过他叫唐星而已,性格如何,为人如何,一概不详。」 「你这么说,是有点奇怪啊。你大伯是丞相,家里头来往的人不少,连皇子的面你都远远见过,一个侯府的少爷,不至于神秘成这样。不过,要他真跟五皇子是一对儿,又身份特殊,五皇子把他保护起来,倒是就说的过去了。」 「嗯,我只知他是宁远侯唐德明的么子,且是嫡出,想来在唐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安向晨说不上羡慕,但不得不承认,唐星的确是好命。 有家人的宠爱,又有五皇子这样万人之上的爱人时时护着,估计连磕碰都不曾有过,只怕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顺遂的人了。即便他可能也是前世殒命才来到这里,但投胎投在好人家,又比旁人多活了一世,总也还是要比多数人幸运些。 第319页 「那他命还挺好,希望人不要太难相处。」方臻隐隐有些期待与唐星的见面。他的底细五皇子都扒干净了,又是素描又是大福团,如果唐星同样是穿越来的,肯定也确定了他的身份,多半也想见他一面,现在就看五皇子肯不肯放人了。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柳康宁。他今日穿一身水蓝色,不同于在仁寿堂的素净,看得出有精心打扮过。 柳康宁见到方臻二人并未惊讶,略一点头算作打招唿。 「柳大夫,今天休息啊?」方臻见柳康宁与他们一路,又见他穿着打扮与平日不同,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八成是为了李清胜。 「今日乏了。」柳康宁对方臻的态度仍然没有多大转变。 「柳大夫可要与我们一同去福寿斋?」安向晨邀请道。虽说不用邀请,柳康宁的目的地肯定也是福寿斋,但既然遇上了,由他相邀,万一遇上李清胜,也好有个由头解释彼此出现的原因。 「那是你们的铺子?」柳康宁对于这几日南集的热闹有所耳闻,尤其是与李清胜沾边的,更是多留了个心眼。 「正是。昨日才开张,今日正是热闹的时候,柳大夫若是愿意赏光,是在下的荣幸。」 「是啊,我不知道你吃过水寿阁的那什么玉凝什么魂团的那个没有,我们福寿斋做的比他那个好吃,价格还便宜,你也一块去尝尝吧。」方臻盛情相邀,「前几天多亏你帮我家向晨治病,只要柳大夫来吃,一律免费。」 方臻算盘打得响响的,只要柳康宁来的次数够多,和李清胜的接触就少不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大嫂吃饭还要什么钱。 「那倒不必。」柳康宁拒绝了方臻的好意,「我不过是听人说福寿斋的糕点与众不同,便来瞧个稀奇罢了,再者,医者本分,救他是我分内之事,何来」谢」字一说。」 「那也还是要谢的。」方臻见柳康宁好奇地看了两眼他手中鼓鼓的布兜,便解释道,「都是路上街坊送给我儿子的。」 「你还有儿子?!」柳康宁柳眉倒竖,万没想到方臻竟能荒唐到这种地步。既然有了儿子,为何还要与安向晨纠缠不休,难道在他眼中,感情便是如此轻贱之物? 「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方臻也不跟他解释清楚,就是希望等下柳康宁亲眼看看。 毕竟他儿子还在李清胜怀里,万一说出李清胜也在,柳康宁别扭劲儿上来,反而不去了可怎么办。 「是啊,柳大夫当真是误会了,到了福寿斋一见便知。」 「你还帮着他说话!」柳康宁恨不能扭住安向晨的耳朵,叫他清醒一些。 若是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自己。上次安向晨手受伤,他便私下劝过,奈何安向晨听不进他的劝,也不知这方臻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痴心不改。 「你别凶我娘子,你自己看吧,就那个,我大哥怀里那个,我儿子。」方臻扳着柳康宁的肩膀,让他面朝着福寿斋的大门,指着李清胜给他看。 他真怕柳康宁那副兇狠的样子,是打算吃了安向晨。 柳康宁顺着方臻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他那心心念念之人,正站在福寿斋的门前逗弄怀中的小毛老虎。他下意识捏住胸口处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他今日特地来福寿斋,不过是碰碰运气,谁知真能叫他碰上。 「不过去吗柳大夫,我儿子很亲人的,你可以摸摸它。」方臻搬出虎崽,这时候他儿子真是好用。 「我是来吃大福团的,你儿子与我何干?」柳康宁慌忙移开视线,打算一会儿目不斜视绕过李清胜。 不等方臻再将柳康宁往李清胜处引,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这变故还要归到虎崽身上。 方臻万万没想到,成也虎崽败也虎崽,眼看着柳康宁便要走到福寿斋门前,竟有个胆大的女子先一步停在李清胜的面前。 那女子巾帕掩面,满脸娇羞,和李清胜说了句什么,李清胜点点头,将怀中的虎崽向前一递,那女子便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扶上虎崽的脑袋。 「嗷呜~」虎崽叫了一声,被摸的舒服,便主动在女子手心里蹭了蹭,女子轻唿一声,柔柔地笑起来。 李清胜先是看她一眼,随后也低下头看着虎崽,露出了笑意。 从方臻他们的角度看去,李清胜和那女子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且两人都面带笑意,神色柔和,在闹市中成了一处独辟出的小天地,两人一虎,气氛恰到好处。 方臻暗道一声糟糕,他清楚,李清胜笑,只是因为被虎崽可爱的举动逗乐的,和那个姑娘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之前有人摸虎崽,李清胜也笑了。但柳康宁不知道啊,他只能就亲眼所见做出判断,李清胜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接着便笑了。 再看柳康宁,只见他面色发白,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便转身要跑。 「柳大夫!」安向晨赶忙拦住柳康宁,李清胜和柳康宁关系本就尴尬,要是再让他误会,只怕和好之日遥遥无期。 安向晨这一声故意加大了音量,李清胜显然也听到了。他听到「柳」字便心下一紧,转过头只见柳康宁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当即也顾不上跟眼前的姑娘道歉,抱着虎崽便赶忙追了上去。 第320页 「我没拦住他。」安向晨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走吧。」方臻拉着安向晨要追上去。 「大哥同柳大夫的事,你我追上去做什么?」 「谁说我要追他们俩,我追儿子啊,咱儿子还在大哥手里呢,你说万一柳康宁气不过,拿咱儿子出气怎么办,他可是大夫。」方臻瞎扯,「你就放心把儿子交给两个正在闹矛盾的人?」 安向晨明知他是瞎扯,但在方臻询问要不要去追儿子时,还是可耻地答应了。 出于礼貌,他们不该如此,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安向晨也实在好奇得紧,便跟着方臻一起将罪责都推到儿子头上去,悄悄跟上了李清胜。 第197章 有苦难言(一更) 然而,两人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在李清胜追着柳康宁走了几步之后,他便停了下来,只面色凝重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柳康宁对于身后有人并非毫无知觉,为此他还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之人追上来,可没走两步,他便感觉到对方的放弃,神色一暗,加快步伐离去。 要不是李清胜是大哥,方臻真想照着他的脑瓜就是一记巴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柳康宁故意在给李清胜解释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不赶紧把握,干脆停下不追了是几个意思? 「大哥,你想什么呢,赶紧追啊,人都跑远了!」方臻勐推了李清胜一把。 李清胜被推得向前踉跄了一步,既不朝方臻发火,也不继续追赶,却将虎崽还给了他,「我今日便先回去了,改日再去福寿斋。」 「你……行行行,你不追,我替你追行了吧。」方臻抱着儿子朝柳康宁离开的方向跑去。 「方臻,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李清胜厉声喝止,却仍然没能阻止方臻,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臻跑远,不然,他去追方臻,最后还得跟柳康宁见面。 方臻追着柳康宁离开后,只剩了安向晨和李清胜还在这条街上。 「弟妹,你先回去吧。」李清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大哥可是有难言之隐?有些事憋在心里只会憋出病来,话不方便对方臻讲,不如对我这个」外人」略说一二,向晨保证,只听不问。」安向晨指着路旁的一家茶楼,「不如便就近去那里坐坐?」 李清胜摇头,表示不用去茶楼。 安向晨以为李清胜这是在拒绝同他剖白,便也不再多说,打算告辞先回福寿斋看看。 他才要转身,便听李清胜说道,「我并非固城人士,服兵役之前,家在一个同方家村差不离的山中村落里。」 只听李清胜说起家乡,安向晨便可想见接下来的话。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并非一道诏令便可改变。别说是只过了百年,哪怕再过上三四百年,男子相恋在偏远地方,仍旧是天理不容之事。 「在我们村里,男子相恋视为不详之兆,是要被老天降罪的。」李清胜苦笑了一声,「我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有你与方臻这般的人,直到后来进了军营,来了固城,才知外间大有不同。」 安向晨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李清胜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在我离家入伍之前,家中爹娘便因病故去,他们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要我早日娶妻,延续老李家的香火。我是个懦夫,我不敢将柳康宁带回村,也不敢想如何将他的存在,告知泉下父母……」李清胜抹了把脸,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没想过自己会遇上柳康宁,也没想过会对柳康宁产生别样的情愫,更没想过有一日,会为了柳康宁迟迟不肯成亲。 然而他不说安向晨也能明白,李清胜身上背负着的父母遗愿,以及他生来便形成的世俗观念,在他每一次想起柳康宁时,便拧成另一股绳,在不断拉锯着他的灵魂。 如果这两股力量始终势均力敌,终有一日,它们会将李清胜的精神噼成两半,那便是他崩溃之时。 或许对李清胜来说,喜欢柳康宁,是一种痛苦的罪恶,一种他难以自禁的罪恶。 两相对比之下,安向晨才越发觉得,他同方臻之间,其实要好过世间许多男子。一个是异世游魂,无拘无束,一个是家族弃子,一无所有,也正是因此,他们在一起才可以不用承担过多的压力,才能如此顺理成章。 在感情上,他同方臻经歷的挫折轻如鸿毛,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你只当听了声响,待从这条街上离开,便忘了吧。」李清胜神色颓唐,「福寿斋我便不去了,大福团若是有剩,晚间回来时替我捎带一两个便可,多谢了。」 「大哥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自不会提起。」安向晨答应下来,却没将话说满。李清胜这是不希望他对方臻讲,但他和方臻之间没有秘密可言。他可以保证不主动提起,但若是方臻非要问,那他便不敢保证了。 李清胜无奈地望了安向晨一眼,也没有强求。他那个便宜兄弟他是清楚的,总归他们都是好心,且不会对外人讲,知道也就知道了吧。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希望柳康宁能明白他的苦衷,只是无法自己说出口罢了。 若是能借方臻之口……李清胜嘴里发苦,柳康宁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若是体谅自己的苦衷,从此放手,又或是更加难以接受,不肯再原谅他,这两种结果,都非他所愿。 第321页 可他所愿究竟是什么……是啊,他所愿,究竟是什么呢? 安向晨目送李清胜走远,这才朝福寿斋走去。经此一耽搁,大半个上午便要过去了,也不知方孝一人是否能应付得来。 在南集的另一边,方臻抱着虎崽追上了柳康宁。 「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别看平时风一吹就能刮跑,生气起来走得比兔子都快。」方臻拦在柳康宁面前。生气的柳康宁让他想起安向晨也是,每次一生气就走得贼快,他得在后面小跑着追。 不过这次,并非是他追不上柳康宁,只是在大街上不好大张旗鼓拦人。 柳康宁在固城人缘好,交际广,他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人拦下,柳康宁又不肯配合,他肯定会被街坊当成骚扰良家公子的恶棍给围起来,说不定还会遭受一顿打,都是街坊,他又不好还手,到时候被追着满街跑,他以后还怎么在固城混。 「你来做什么。」柳康宁都走到了自家门前,见方臻一路跟着他,便没有开门进去。他问这话时,眼神状似无意地在方臻身后扫了一圈,而后藏起眼中的失落。 「给你介绍我儿子啊。」方臻抓着虎崽的两只前爪给柳康宁做了个参拜的手势,「上次没来得及介绍,正式说明一下,这是我和向晨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柳康宁面无表情地盯着方臻,大有你再七扯八扯我就大喊救命叫人把你当流氓暴揍一顿的趋势。 「咳,我来找你确实有事,但你没赶我走,也是有事要问我吧。这样,选择权在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也省得我们在这儿互相猜来猜去,你看怎么样?」方臻摸摸虎儿子的头,可怜见的,这世上竟然对它的卖萌无动于衷的人。 柳康宁边打量方臻边思考着,好一会儿才带着方臻进了家门,「你若是敢耍花样,我定然饶不了你。」 柳康宁也是独居,不过他没有请佣人,自己一个人住一间一进的小院,进了大门便是主屋,旁边各有东西两间厢房,都关着门,不知作何用处。 方臻随便看了两眼,猜测以柳康宁的职业,多半都是用来放药材制药的地方。 柳康宁在院中摆有石桌,他没请方臻进屋,在院子里给他倒了杯清茶,叫他就在院中坐了。 方臻没敢喝柳康宁给他的茶水,还把虎崽跃跃欲试的爪子拍掉。 柳康宁也不在意方臻是否防着他,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喝口茶润润嗓,便说起正事。反正他和方臻又没有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好感,那些多余的客套就省了吧。 「我问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大夫果然理智,我就说,大哥看上的人怎么可能对他一点儿信任也没有。」方臻先把彩虹屁吹上。 「你废话少说!」柳康宁并不领情,「我信任他,信任他便不会被迫搬家!」 搬家?方臻从柳康宁不怎么好看的神色判断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难道是指以前被李清胜射了一箭的事?不过也说得过的,当面死了个歹徒,柳康宁吓得不敢再住下去倒也可能。 「我大哥他当时就是脑子不清楚,再说,他什么箭法你能不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误伤到你……」方臻说着见柳康宁又要生气,赶忙把话题拉回来,「好好好,说正事,他刚才那是觉得我儿子可爱才笑的,跟姑娘没关系。」 柳康宁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你不知道,他对我儿子喜欢得很,平时就总跟我抢,我儿子卖个萌他就能抱住亲几口。」方臻把虎崽放上桌子,叫它自己玩耍。 「啊呜~」虎崽之前见过柳康宁,这次再见到,便熟门熟路颠颠地跑到他身边,用它的脑袋蹭他的下巴,蹭还不算,干脆跳进了他的怀里。 柳康宁被它吓了一跳,但手中抱着这么个毛茸茸的虎崽,也捨不得扔,咬着唇摸了两把毛毛。 方臻见柳康宁情绪平復,便趁他注意力都在虎崽身上时,开始跟他讲些李清胜的事,「我大哥其实一直挺关心你的,他那些同僚每次从你那儿看病回来,他都会问一嘴,这几天被我戳穿了你们俩的关系,整天就魂不守舍的。」 柳康宁没有抬头,方臻却知道他在认真听。 「我跟向晨那天去仁寿堂复诊,你不是一句都没问他嘛,我回去之后照实说了,他喝了一夜的酒。」 「喝不死他。」柳康宁撇嘴。 「你们当年那事儿吧,大哥也跟我提了两嘴,他确实是后悔。但你肯定不知道,他说他就是射了那一箭之后,发现自己栽了。」 这的确是柳康宁所不知道的,他听闻此言,总算是将目光从虎崽身上转移到方臻身上,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发现自己喜欢你还不来找你,这我确实不知道。我问他他也不说,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可能还是得你亲自问。」方臻挠头,「你们两个这一个躲,一个不追,问题肯定解决不了,哪像我和向晨,明白自己心意就绝不纠结。」 柳康宁冷哼一声算作回应。这人说话便好好说话,说着说着便要提一句自己同安向晨如何相爱,到底是想气死谁? 「那他今日为何、为何……」 「你问他怎么追一半又不追了是吧,这我也不知道,我还推了他一把,他就跟脚底生了根一样,怎么说都没用,我只好替他来了。」方臻观察着柳康宁的脸色,「不过你放心,向晨跟他在一块儿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我到时候肯定如实告诉你。」 第322页 「……多谢。」柳康宁想拒绝,却不捨得,有些话他可能这辈子也等不到李清胜亲口告诉他,既然这样,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也是好的。 他不一定非要在知道之后做什么,但总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就算要死心,也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第198章 出现纰漏(二更) 「柳大夫还有什么要问的?」 「……」柳康宁扯了扯嘴角,生硬地回了一句,「没有。」 「那也没有什么要我帮你告诉大哥的?」方臻不死心追问,「只要你说,我肯定帮你把话带到。想问什么尽管问,我肯定想办法让他说实话。」 「不必了,我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柳康宁认真想过,他和李清胜的确没什么可说,没什么可问。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见面更是没有,能有什么误会呢。 天上大雁清亮的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柳康宁抬头向上望,眼里是水洗过的天空。 「柳大夫,我这算是都交代清楚了吧?」方臻试探道。 「你究竟有何事?」柳康宁就知道方臻没这么好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问问,如果不看诊的话,你能不能开药?」 「你要做什么?」柳康宁一头雾水,「我只治外伤,你若是想要借我之手做些什么,只怕是找错人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正经想治病祛疤。我吧,有个见不得人的旧伤,之前不小心撞烙铁上了,给我烙了个透心凉,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药能让我把烙印给抹了。」方臻瞎编道。 他是不可能告诉柳康宁伤在安向晨身上,不然这看不看诊的,信息都暴露了。那些过去的人的记忆他没法改变,但不能再让安向晨的耻辱被更多人知道。 虽然安向晨后腰上是方臻的名字,但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每次看见还要生气,在心里诅咒原主那个畜生。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安向晨和他的关系。他从不把安向晨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安向晨就是安向晨。 「当真?」柳康宁不肯轻信。烙铁可不是闹着玩的,方臻为何会撞到烙铁上去?除了养殖户需给牲口打标,他只知道一种地方需要烙印,那便是重刑犯的脸。 方臻现在和李清胜称兄道弟,可他不清楚方臻的底细,不清楚李清胜是怎么认识的方臻。他怕方臻是想借着李清胜的由头骗他,如果他轻易上当,给了他药水,到头来却放走了一个重刑犯,李清胜肯定会受到牵连。 他心悦李清胜,所以不希望给李清胜带来麻烦。 「真的,我们村里有屠户,之前吧,我带向晨去买肉的时候,正好赶上屠户给猪打标。那时候我俩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好,他一生气推了我一把,结果猪没烙成,烙我身上了。」方臻编的像模像样,「你说这给猪烙的印,是吧,我实在没脸让你看这个。」 「不过是个猪标,有何见不得人的?讳疾忌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柳康宁不依不饶,「你只管给我看一眼,我便配药给你。你需得知道,这种成年旧伤,还要看年份如何才可对症下药,药量多少,用药次数、天数皆有变化。」 「那我要是伤在屁股上呢。」方臻一脸悲壮,「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伤的,什么形状,烙多深,行不行?」 柳康宁一听伤在屁股,连忙起身后退三步,一脸戒备地盯着方臻,仿佛在看一个登徒浪子。 「你别这样,我也不想的。」方臻自觉朝门边退去。 「出去!」柳康宁不肯再听。 「我这就走,但我的话你得好好想想,我真的只是想治病。」方臻一手推开大门,退出了门外,「你把我儿子还我。」 柳康宁不肯再靠近方臻,把虎崽放在地上叫它自己跑过去。 第一次会诊就这么失败了,方臻只好抱起虎崽离开了柳康宁家。 等他再次回到几人分开的地方时,哪里还有李清胜和安向晨的影子。不过想想也是,李清胜和安向晨两个人单独站在一块儿,那多尴尬啊。 「走吧儿子,咱们去找你娘,看看爹爹给你打下的未来的家业,再看看你方孝哥店长当的怎么样。」 「嗷呜~」 在方臻追到柳康宁家时,安向晨也到了福寿斋。 店里头热闹非凡,到处是闹闹哄哄的,人来人往简直要将福寿斋的门槛踏破。 方孝忙得昏头转向,一见安向晨来了,立马哭丧着脸迎了上去,像是见到了救星。 之前都是理论,正经上手这还是第一天,方孝之前完全没有应付这么多客人的经歷,要是方臻和安向晨再不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哭什么,叫人瞧见你好欺负。」安向晨安慰他,从街坊给虎崽的布兜里随手捡出一样吃食递给方孝,「表现不错,这是奖励。」 方孝哪里知道这是虎崽的食物,接过来塞进口中。既然安向晨都说他做的不错,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用料如何了,可有看过?」安向晨帮着招唿了几桌客人,便往柜檯去。 方孝其实应该站在柜檯后面做收帐掌柜的,奈何之前在环山县做工时,他也只做过一段时间的店小二,今天没方臻带着,他心里又没底,店里一忙他便急忙跟着店小二忙活起来。 「都看过了,我下午就去採买。」方孝拿出自己记载的数据给安向晨看。 第323页 安向晨拿过方孝的小本子和柜檯的帐簿做比对,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 「婶儿?」方孝慌了神,该不会是帐面对不上吧。 「别怕,是我同你臻叔考虑不周,不该把店只丢给你一人,此事晚上再议,这里有我,你且先去採买,叫店家戌时送来。」 「诶,我这就去。」方孝收起小本子叫上后厨的一个伙计,两人从后门离开。 的确如方孝想的一般,帐面和用料对不上号。 做食物的用料配比都是固定的,用量一变,味道也会跟着变,因此用料多少不会轻易更改。即便出现了有一个大福团多挤了奶油,有一个又少挤了一点的情况,但这其中的误差也是微乎其微。 这也是福寿斋或者说整个行业,都能较为精准地把控用料的原因,只要将数量设为定量,需要用多少食材,推算便可得知,反之同理。 现在食材的用量大,而帐面上对应的收到的银子却少了一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安向晨猜测,这应当是方孝总是操心店小二的活计,时不时便要离开柜檯,等回来收帐时,总有那趁乱熘走的人,逃了单方孝也不清楚。 幸好亏损不是很大,只要之后不出问题,这点银子每月从方孝的工钱里扣一部分,几个月便能补上。 虽然安向晨说了不怪方孝,但这笔银子必须由方孝来补,只有得到教训,方孝才能牢牢记住。 安向晨在店里守了没一会儿,方臻也带着虎崽回来了。 他一进店,便受到了多方的关注,主要的关注点,便是他怀中的虎崽。 「呦,这是掌柜的镇店之宝啊?哈哈哈哈……」有人起闹,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嗷呜~」方臻还没说什么,虎崽先得意洋洋地吼了一声,虽然还是个幼虎,该显摆的时候气势不小。 「给你能的。」方臻摸摸它,笑着跟客人们闲聊几句,便走到柜檯边,将虎崽塞进了安向晨怀中,「怎么不高兴,出事了?」 「嗯,不是大事。」安向晨将帐面与用料对不上的事向方臻讲了一遍。 方臻听罢也没多说什么,他和安向晨态度一样,该罚得罚,不过训斥就算了,他们确实不该将方孝一个人留在店里。 「你那边如何?」 「人是追到了,但心结还得他们自己解。柳康宁挺好说话的,我跟他说今天都是误会,他也没揪着不放。大哥过去那点事我也都跟他讲了,看他那样子,是全信了,但大哥这头不给力,光靠柳康宁一个人努力,没戏。」 「唉……方臻……」安向晨犹豫道,「你可曾想过,对他们而言,并非彼此心意相通便可无所顾忌。」 「什么意思?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大哥说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是有感而发。男子相恋并非正统,只是你我恰好是幸运的那一个,而对于旁人来说,却也许困难重重。」安向晨把虎崽放到柜檯上,叫它自己去布兜里挑吃的。 「也是。」方臻摸摸下巴。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直到到今天,真正跟他们有接触的人里,也只有他和安向晨、李清胜柳康宁、五皇子唐星,这三对是男男相恋,看似多,是因为都集中在他周围,但放在整个固城,上千上万的人口中,也就只有六个人而已。 「大哥同柳康宁已经如此艰难,五皇子若是笑到最后,你以为,唐星又该如何自处?我从未听过五皇子留有子嗣。」 五皇子没有子嗣,登了皇位必然要纳妃留后,到时候唐星的心里只怕是千苦万苦只能自己下咽。 「所以还是我们最好。」方臻在柜檯下拉住了安向晨的手,「别人我管不了,我肯定不会在乎世人怎么想,就算你爹娘不同意让我娶你,我也要把你抢回去,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胡说,我有什么好抢的。」安向晨轻轻踩了方臻一脚,「你若是没事,便去帮我买份饭来。」 「不,等方孝回来,咱们去外面吃。」方臻不肯动,伸手揽住了安向晨的腰。 「快去!」安向晨揪他耳朵,「方孝才做出了岔子,你便又要扔下他独自一人,只怕下午便会乱了阵脚。」 有眼尖的客人已经看了过来,安向晨面上一红,松开手低头不语。 方臻搞这么多小动作,无非是想昭告天下,福寿斋的两位掌柜是一对爱侣,千万别有不开眼的还想打他们的主意。不过是这点小心思而已,安向晨配合他便是。他也是怕了,生怕来个固城万莹莹,那便又有的头疼。 「好,都听你的。」方臻恋恋不捨地放开怀中的细腰,先去后厨转了一圈,这才出门买饭去。 下午有方臻和安向晨坐镇,方孝没再犯什么错误,全程就跟在安向晨身边,牢牢守住柜檯的位置,直到遇上店小二不能解决的问题,才跟着方臻前去学习如何与客人交涉。 到了晚间,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到了该闭店的时候,方孝定好的食材也如约送到。 方臻没忙着卸货,先是将每个麻袋都打开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掺假,才将货物搬去了后厨。 进了后厨还不算完,这些食材都要从麻袋中倒出来,倒进方臻自己准备的装食材的各个桶中,保证万无一失,才肯签收据。 原因无他,怕水寿阁在这方面动手阴人。 第324页 这些方臻一早就交代过方孝,方孝全都一一记着。虽然他们家验货麻烦了点,但用货量大,结帐爽快,送货的小伙计便因此没有怨言。 忙完这些,向店中的员工安排了明日的事宜,检查炊具、用火等,一切处理妥当,才能关闭店门。 知道到了算帐的时候,方孝全程大气不敢出,像个小尾巴缀在方臻身后,一起回到李府。 第199章 负荆请罪(一更) 李清胜经过一天的缓冲,已经没有了上午时的沮丧。方臻等人回来时,他刚吃过晚饭,正在院中散步消食。 「回来了。」李清胜伸手抢过虎崽抱着,「今日倒是早些,怎么,没有生意?」 「嗐,做生意怎么能耽误过日子呢,又不是就卖这一天,我还能十二个时辰全天候不歇业?」方臻把儿子要回来,将安向晨手上提着的食盒递给李清胜,「给,给你留的大福团,我在下层铺了冰保鲜,你一会儿当夜宵吃。」 李清胜打开食盒看了看,上下两层的食盒,下面一层全是冰,上面一层,放着四种颜色的大福团各一个,圆扑扑的煞是可爱。 大成还没有反季种植瓜果蔬菜的技术,所以福寿斋会根据季节变化推出限时款水果福团,加上可以随时供应的原味和茶味福团,大抵上还是能够满足每天都有至少四种口味的大福团可卖。 如今是九月,有葡萄、石榴、早熟的山楂等,做出来的大福团有红有紫,竟也意外沾了点吉祥寓意,这两日来,点这两种颜色大福团的人是最多的。 这只是第一步,为了和水寿阁做出区别化,也为了吸引更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前来购买,方臻打算在大福团上画上眼睛和嘴巴,就和招牌上的简笔画一样,增加糰子的可爱程度。 「这是……」李清胜指着其中一个怪模怪样的紫色糰子,不明白上面的黑色纹路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是葡萄味的,上面画的是个笑脸,你把它拿出来就能看明白了。」方臻看了一眼后解释道,「食盒太小,就给你装了四个,今晚就当夜宵尝尝味道,店里还有别的口味,你白天要是有空,随时去店里吃就行。」 给李清胜的这几个大福团就是方臻的最新试验品。当然了,只是试验糰子上的简笔表情,糰子本身还是大厨制作,保证味道正宗,和家里这几天吃的失败面包绝对不是一个层次。 「你小子尽会耍花样,难怪能讨得弟妹欢心。」李清胜刚抱过虎崽,便没有急着用手去拿食盒中的大福团,和方臻开了句玩笑话后将盒子盖起来,打算一会儿吃的时候再仔细看看。 「向晨喜欢我那是因为我的个人魅力和实力,和耍花样有什么关系,不是真情实感,整再多虚的都没用。」 方臻原本是想借着李清胜的话,反讽他知道要耍花样追心上人,却不肯行动,以至于今天气跑了柳康宁,但见他情绪不高又不忍心再打击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想想安向晨今天在福寿斋跟自己说过的话,说不定大哥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等问过安向晨,再做决断的好。 不过这都是可以放一放的事,眼下还有件亟待处理的,需要他和安向晨出面解决。 「大哥,你书房借我用用呗?」 「你用便是,书房不落锁,用前只管跟张伯知会一声,叫他看顾着些,免得旁人误入。」李清胜误以为方臻白天要用,便提醒了他一句。要他提前告知张伯,是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正在议事,随手推门进去。 「那行,我现在就用,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顺便告诉张伯一声,我就不走这一趟了。」方臻没在院子里见到张伯,也不知张伯现在是在房中,还是在忙什么别的事。 「现在用?」李清胜朝两人身后望去,只见平时还算活泼的方孝一直没开过口,就低头缩在后面,他一挑眉,知道了方臻用书房的原因。 李清胜没出声,努努嘴指向方孝,用口型问道,「闯祸了?」 方臻点点头。 李清胜观方臻表情上并不生气或是痛心,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祸,便放下心。 「那便忙你的吧,有我在,还找什么张伯。」横竖他在这里耽误人家训小孩,李清胜拍拍方臻的肩膀,拎着食盒回屋了。 李清胜离开,意味着方臻该干正事了。 三人一路进了书房,方臻和安向晨一左一右,在桌子两边的主位圈椅上坐下,方孝在书房中央站着。王桂芬进来给坐着的两位倒了茶水,便安静地退下,顺带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方孝站在房中拳头攥得死紧,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天捅了个窟窿。 方臻喝口水润润嗓子,才刚说了一个「方」字,方孝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哐哐哐」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饶是方臻反应够快,等扶起方孝时,他的三个头也已经磕完了。 虎崽原本在安向晨腿上卧着昏昏欲睡,今天在福寿斋玩了一天,这会儿睏倦得很,谁知方孝突然的举动,把它都给惊呆了,连忙从它娘腿上站起来,歪着脑袋「嗷呜」了一声。 「睡你的。」安向晨按着虎崽的背将它按趴下。 他没有上前扶方孝,依旧端坐在主位上。他和方臻受到的教育不同,在他看来,方孝此举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无太大不妥。不过他和方臻在一起久了,也的确渐渐开始忘记了凡事都要跪一跪的礼节。 第325页 方臻却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方孝上来就给他来这一出。他来到这个世界迄今为止,还没对谁行过下跪的礼仪,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行这个礼。同样的,他也没打算让别人跪他。 虽然知道古代规矩多,动不动就是行大礼,底层人民的尊严微乎其微,但他跟方孝都相处这么久了,拜师的时候都没让方孝跪拜,还以为方孝的心态已经有所改变。 「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还没骂你,你就先给我来个下马威是不是?」方臻用袖子帮方孝蹭掉额头上的土,「真实诚啊你,看看,头都磕青了。」 「叔,是我亏了银子,我有错,你、你打我吧。」方孝紧紧闭住双眼,咬紧牙关,等待着刑罚。 方臻简直要招架不住,哭笑不得地朝着方孝的后脑勺煳了一掌,「行了,跟我玩苦肉计呢,你错也认了,打也挨了,咱们该继续算帐了吧?」 「叔……」方孝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他哪里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东家,以前在环山县做工时,做的不好就要被扣工钱不说,那东家打起人来狠劲十足,不让人脱层皮绝不罢休。 他那时候年纪小,干的活没别人多,却要领同样的工钱,千小心万小心,一次还是被东家抓住了错处,寒冬腊月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一晚上,差点废了一双腿,为的就是能把他逼退。 就算不提东家与伙计这一茬,拜了师便是认了爹,徒弟出错师父能打能骂,他见过不少学徒因为做不好活,便被师父好一通棍棒。有些人资质差,出了错便是愚钝,挨了打说不定还要被扫地出门。 方孝以前是想拜个师傅学手艺,但他确实不是学手艺的好苗子,而且拜了师就不能跟在爹娘身边,他还要帮着种地,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今方臻不仅收他做徒弟,全心全意教导他,不仅不收一分拜师礼,还对他学习中犯的错误百般容忍,就连安向晨也教他许多。 爹娘常说,天上不掉甜饼子,方孝觉得,他可能遇上了天上掉下来的甜饼子,他真是太好命了! 这次他亏了福寿斋的银子,本该是天大的祸事,方臻却仍旧对他这么好,他太惶恐了,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方臻才好。他既惶恐,又后悔,悔恨辜负了方臻和安向晨的信任,悔恨为什么今天不能重新过一遍,他绝对不犯同样的错误! 「别哭啊,你可别以为哭了我就会心软放过你,该认的错还得认,该你的责任跑不了。」方臻从怀里掏出汗巾,把它塞给方孝自己擦眼泪,便坐回到圈椅上去。 「我知错了叔,帐目对不上是我的错,你说咋罚就咋罚,我认。」方孝说着便又要下跪。 「莫要跪了。」安向晨这时才开口,他和方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方臻温柔慈祥的长辈做完了,就轮到安向晨出场。 方孝瞧着安向晨严肃的脸色,没敢再跪,就侷促地站在原地,两只手交握着不知该往哪里放。 「方孝,你可知今日亏了多少帐目?」 方孝摇头,帐目问题是安向晨发现的,在此之前他没有查过,自然也不知道到底亏了多少。 「我先同你算上一遍,你可听好了。」安向晨翻开帐目册,「据你记载,今日午时之前,奶油用量是三小桶,糯米粉一桶半,葡萄……」 装食材的桶有大有小,它们的共同点是,这些桶上都标有等量的刻度,用过多少,只要看刻度的变化及桶的数量便可以得出较为准确的数值。 实际上,在方臻的后厨里,几乎所有的器具都标有相应的刻度,俨然一个小型的化学实验室。 也正是因为这些可视化的测量工具,方便了福寿斋帐目的记录和食材的採买。 安向晨一笔笔地算给方孝听,将用量转化为大福团卖出的个数,个数和单价再得出应收银子的多少,最后和帐目上的记载的款项作对比后,得出了亏损的数目。 「这些你可有异议?」安向晨将帐目交给方孝自己看。 方孝的算术还是安向晨教的,安向晨说是多少,肯定就是多少,方孝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对于安向晨所说的每月罚工钱的惩罚措施也坦然接受。 「行了,罚也罚了,你以后可要长记性,当掌柜就好好当掌柜,别总操心店小二的活,你说要是你李叔跟你一样,当了司查还每天想着跟其他衙役一样上街巡查,衙门里出了事该找谁负责,上哪儿去找他回来主持大局?你说是不是,方孝?」 见方孝还是一副忐忑难安的模样,方臻便趁机教育道。 「我知道了叔。」方孝又抹了把泪,安向晨看着严厉,从头至尾也只是不苟言笑,却一句没骂他,有这么两个好说话的东家,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对不起他们的栽培。 「你听进去就行。」方臻把帐册从方孝手中解救下来,免得被方孝沾染上鼻涕眼泪,以后安向晨肯定会不乐意再碰,「你看你李叔这么大个现成例子摆在眼前,你要是有不懂的,就尽管去问,论怎么管理人,我还真不如你李叔。」 「嗯。」 「今日之事,也有你臻叔与我的过错,既是我们思虑不周,便不能全怪在你头上。你可记着了,如有下次,不会再这般轻易揭过。」安向晨最后训了方孝一句,「以后福寿斋要由你撑着,这等错误若是层出不穷,只怕卖了咱们三人也不够赔。」 第326页 「我都记着了婶儿,以后绝对不再犯了!」方孝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汤汤水水。 「记着就行,回去睡吧。」方臻将方孝推出了书房,「要是明天头上不消肿,找王婶儿要两个熟鸡蛋滚一滚,好好睡一觉,明天给我打起精神来。」 「你放心吧叔,那我就先回去了。」方孝在门口冲着方臻弯腰拜谢,而后便回了屋。 第200章 惊喜没了(二更) 打发走了方孝,方臻将书房门一关,快步走到安向晨面前。 「你做什么?」安向晨正在喝茶,才拿起杯子,便被方臻突然的凑近吓了一跳。 「不做什么,看你刚才一本正经训斥人的样子真帅。」方臻双手撑在圈椅的把手上,将安向晨困在椅子上,「想做坏事。」 安向晨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这里是大哥的书房!」 李府的建筑布局,主屋旁边的耳房有两间。一间被李清胜用作饭厅,另一间便是他们所在的书房。 两间二房虽未与主屋连通,却也只隔了薄薄一层墙壁,如果在这里大声说话,保不齐便会被旁边听见。况且就算是听不见,哪有在别人家的书房里胡作非为的,未免太寡廉鲜耻了一些。 「那给我亲一下。」 这要求安向晨并不陌生,却依旧不可抑制地红了脸。方臻若是想亲他,何须徵得他的同意,这般要求,不过是想要他主动献吻罢了。 安向晨看着近在眼前的英俊面容,凑上去飞速在方臻唇角碰了一下,没等离开,便被对方擒住双唇,加深了这个吻。 待到一吻毕,安向晨的两只胳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还住了方臻的脖子,而方臻也挤在那一张小小的圈椅前,此时的姿势,要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至于可怜的虎崽,好好的睡着觉却差点被它爹挤扁,而它娘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它的艰难处境,它只好自己自觉主动跳下它娘的膝头,躲到桌子底下继续睡,以免被再次殃及。 「够、够了。」安向晨的手由方臻的脖颈后来到他的胸前,双手勐力一推,想将人推出去。无论如何,再进一步实在是太过了,他绝不可能继续。 谁知方臻早有准备,被推了一下竟纹丝不动,仍是牢牢地笼罩在安向晨的上方。 「方臻!」安向晨有些气急了,大声呵斥道。 「别急,咱们现在该谈谈正事了。」方臻不为所动,安向晨色厉内荏吓不到他。 「正事?还有何事未了?」安向晨朝后缩了缩,「谈正事便是这幅样子,要如何谈?」 「当然有,你忘了,还有大哥的事。」方臻得寸进尺,安向晨退他便进,反正他腰好腿好胳膊好,什么高难度动作都难不倒他。姿势可能是难看了点,安向晨的角度又看不到,管他呢。 「非问不可?大哥是同我说过他的苦衷,可他要我听过便忘。」安向晨不打算轻易告诉方臻,他既然答应过李清胜,总该挣扎一番,万一方臻想通了自行放弃,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你肯定没答应帮他瞒着我。」方臻有自信,自信他和安向晨都很了解彼此,「你要是不说,咱们就在这儿,干坏事和坦白,你选一个?」 安向晨哪里有得选,方臻若是说得出便能做得到,不是恐吓也不是威胁。安向晨猜想,或许方臻内心里,还巴不得自己三缄其口,他才好阴谋得逞。 妥协的结果,便是安向晨将李清胜白日里那一番自言自语,悉数告知方臻。 「你要是这么讲,也确实难办。」方臻听完安向晨的讲述却依旧没有让开,只是皱起眉头,为着李清胜的苦衷而烦恼。 李清胜同村村民的想法倒还是其次,再怎么亲厚,也终究不是自己家人,大不了眼不见耳不听,都当他们是放屁就成。 但如果是父母遗愿,那么就算他告诉了柳康宁,柳康宁也完全没法破解眼下的困局。 首先,那是李清胜的父母,再者,活人又怎么同死人争呢? 要是李清胜双亲还在,柳康宁表现好一点,两人展现出感情深厚绝不分开的决心,为人父母的也未必真会捨得为难子女。问题就是双亲已经不在了,柳康宁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李清胜父母的认可了。 得不到认可,李清胜又怎么确定爹娘是否泉下有知,会不会原谅他违背娶妻生子的承诺,会不会认为他不孝。 不孝是重罪,既是律法规定的重罪,亦是人伦道德的重罪。如果李清胜无法与自己和解,他所背负的孝道,就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此事外人无法可解,只能看他二人的造化如何,你又何必一味强求?」安向晨不明白方臻为何对李清胜的感情之事如此执着。 「也不是强求,毕竟是我大哥嘛,他帮了咱们这么多,咱们总该回报他一点。大哥他什么都不缺,我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他的终身大事了。」方臻点了下安向晨的鼻尖,见他皱起鼻头的可爱模样,追过去亲了一口。 「又做什么!」安向晨推开凑过来的脑袋。 「谁叫你太好看。」方臻百折不挠,在圈椅这个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和安向晨玩起了只有脑袋和脖子参与的你躲我追的游戏,追到了便亲一下,「明天我去要找一趟柳康宁,跟他说说大哥的情况。」 虽说找柳康宁的目的,不全是为了李清胜,但去找人这件事他不能瞒着安向晨。上次他给安向晨下药已经使两人的感情出现了一次信任危机,他不能再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去左右安向晨的选择与想法。 第327页 至于不告诉安向晨他找柳康宁的真实目的,是他想给安向晨一个惊喜。 「你去找他到底所谓何事?」安向晨再一次推开方臻的脑袋,在被他诱入接吻的甜蜜之前艰难问道,「今日也是,我知你为着大哥着想,但大哥今日无论追与不追,皆在情理之中,你同大哥如何说道都好,同柳康宁怎能言说那许多?」 「大哥说不动只能换个人说,还能为什么。柳康宁想知道大哥的事,当然会留下听我说。」方臻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还要追上去亲,却被忍无可忍的安向晨兜头一巴掌。 安向晨见方臻总算是被自己打得消停下来,这才气喘着审视他。 方臻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对外人而言,对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想知道,方臻瞒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件事其实并不难想,从柳康宁本人身上想不出名堂,便从他的其他方面来想,比如他的出身——行医世家,他的身份——仁寿堂坐诊大夫,他的手段——治外伤,祛疤平皱。 如此看来,除开柳康宁和李清胜的感情纠葛,柳康宁最大的价值,至少是对于方臻而言最大的价值,便是他的医术了。 而他的医术又以祛疤见长,方臻自是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么能让方臻的在乎的,无非是一个自己。 自己。安向晨想着,他还有哪里的疤痕会让方臻如此在意,却又要处处小心避开他,不便提及? 答案唿之欲出。 「回房吧,不逗你了。」方臻知道被安向晨看穿了,所谓的惊喜没有了,却更担心安向晨会误会。 没等方臻退远,便又被安向晨一把拉了回去。 虎崽以为完事了,刚立起两只前爪,屁股还没离开地面呢,就见它爹又伏了回去,它只好失望地再次趴回地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安向晨难得主动吻上方臻,双手环在他颈间,「你怕什么,我尚且不惧,你有何可怕的?」 「我是怕你误会。」心爱的美人投怀送抱,方臻岂有做柳下惠的道理,他不想勉强安向晨,也不想在别人的书房荒唐,便拦腰将人抱起,「你会不会以为,我是觉得你还放不下过去,我们还有心结没解开,所以我才瞒着你,不敢让你知道?」 安向晨乖乖搂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胸前,「你怎么这般想,我若是尚有心结未解,又怎会与你定亲,还准你……」准你对我胡作非为。 「唉,你不瞎想就好。我吧,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等我要到了药膏,再向你邀功的,都怪你太聪明,惊喜没了。」方臻颇为遗憾,虽然现在安向晨自己猜出了真相,也会很乖巧,但惊喜的效果当然更好了。 「你倒是会想,我且问你,那烙印在我身上,你独自前去,又是如何同柳大夫讲的?」 「就是编呗,骗他说是我自己身上不小心烙了个印,不方便给他看,让他直接开药。」 「柳大夫必然不肯。」安向晨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一是因为方臻现在还未拿出他的惊喜献宝,二是柳康宁并非单纯好哄骗之人,单凭方臻一面之词,却又不肯验伤,自是会心有疑虑。 「是啊,所以我明天再去找他一趟,我现在,也只能拿大哥当筹码了。」 方臻正说着,李清胜便提着食盒从房中开门出来,只听到一句拿他当筹码,便随口问道,「你做什么要将我当做筹码?」 院中无人应答,他问完才发现方臻二人是以何种姿势走在院中,顿时后悔不迭,同时又心下忐忑。 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眼下撞见了,看两人衣衫也不是特别整齐,便免不了要浮想联翩,这二人可千万别是在他书房中……虽说他也不常用书房,但那毕竟也是他的书房,日后可要他如何面对啊! 「你别误会!」方臻急得声音都噼叉了,可千万别整出这种乌龙,「向晨就是脚崴了,我才抱他出来的。」 「……嗯……事实的确如此,叫大哥见笑了。」安向晨恨不能原地消失,却也只好顺着方臻的瞎话往下说。 「是啊,都怪我,他要打我,你说我躲什么,不躲那一下子,也不会让他崴着脚。」方臻一脸的悔恨,「你说我这不是耽误事嘛,明天晨练练不了了,去福寿斋我看也够呛。」 「你莫要废话那么多,把我当什么人了。崴脚便是崴脚,平日里你没少招惹弟妹动手,我见的还少了?」李清胜对于夫妻打闹间导致了崴脚并不怀疑,反而是嫌方臻画蛇添足解释一堆,倒显得他胡思乱想。 说来也巧,李清胜能信崴脚的说辞,这还得多亏了方臻平日没事就要讨嫌。他讨嫌安向晨便要气恼打他,一来二去,安向晨可算是「凶名在外」了。 别说李清胜,就是王桂芬也说过一回闲话。她当时一边摘菜一边对李清胜讲,说是没看出来,安老爷那个凶呦,方老爷多贫了两句嘴,安老爷照着方老爷的后脖颈便是一掌,哎呦可吓着我了。 方臻一听李清胜信了,便松了口气,转而问起李清胜来,谁叫这人好端端的不睡觉,大半夜瞎逛什么呀,「那大哥你呢?不在屋里好好睡觉,提着食盒要去哪儿啊?」 说起这个李清胜面子上可就挂不住了,他表情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解释道:「咳,你这糰子的确好吃,可惜只有四个,这食盒放在屋中我便总要想起,横竖睡不着,不如将它拿去厨房,眼不见为净。」 第328页 没想到李清胜竟还有贪嘴的小毛病,方臻难得瞧见他这样的一面,便跟他说笑了两句。 说笑间方臻也没把安向晨放下来,虽有脚崴了的藉口在,安向晨仍是臊得慌,借着身形的阻挡,偷偷扯了扯方臻的腰带。 方臻会意,与李清胜道了晚安,抱着安向晨回到自己屋中。 第201章 假伤变真(一更) 安向晨的贤良淑德,温文尔雅,仅仅维持到进屋的那一刻。方臻刚用脚将门带上,安向晨便从他怀中跳了下来,反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都怪你!」 「冤枉啊娘子,谁知道大哥突然就要出来,要不是他,咱们这会儿,早就热炕头了。」方臻甚是遗憾,要不是李清胜出现破坏了气氛,他们现在本来应该你侬我侬,满室春光。安向晨难得主动,就这么被搅黄了,他比谁都气。 「谁要同你、同你……」安向晨被他「热炕头」的说法激得面上发热,手下便多用了点劲。 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方臻,在书房是他主动挽留方臻,如此盛情,谁能拒绝得了呢。安向晨知道自己要付一半的责任,只揪了一下便松开手,施施然坐到桌边去,等着方臻烧了热水好沐浴。 方臻揉揉耳朵,才要出门,便被安向晨一声喝止。 「等等!」安向晨在地上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儿子呢?」 「儿子?」方臻这才跟着找了一遍,又打开房门在院子里张望,而后才想起来,虎崽子好像被他们忘在书房了! 可怜的虎崽打个盹的功夫,醒来时眼前哪里还有爹娘的身影,孤零零一只虎被抛弃在冰冷黑暗的书房中,房门还是关着的。它「嗷呜」了几声也没听到有人回应,干脆便在书房里乱转起来。 等方臻和安向晨终于想起它时,只听见书房中传来摧枯拉朽的声响,似乎连着整个屋子都抖三抖。 「发生何事?!」李清胜离得近,只穿着中衣率先从主屋中出来,手中拎着佩刀,踩着软鞋一脚踹开书房的大门。 李府的其他人也都被这动静惊动,张伯和王桂芬跟着从各自屋中跑出,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安向晨急着要去看个究竟,「快去瞧瞧,可别碰坏了大哥的东西。」 「你待着我去,别让大哥看见你。」方臻还记着他们刚才才撒谎骗过李清胜,因此没让安向晨随意走动,自己跑去看蠢儿子到底闯了什么大祸。 以前只知道狗能拆家,没想到大猫也不遑多让。 李清胜一直站在门边没动,方臻便从他肩膀处朝里望去,只见书房内仅有的三排书架倒了个彻底,满地都是散落的书,有一些书页已经被撕成了雪花片片。此外,毛笔断了,砚台碎了,罪魁祸首顶着个大黑脸踩了满地的梅花印。 这一刻,饶是李清胜再喜欢虎崽,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我赔,我给你赔最好的。」方臻拍着李清胜的背给他顺顺气,而后便冲进书房,将自以为躲藏的很好,却露了个大屁股在外面的虎崽揪了出来。 「嗷呜呜~喵呀~」 「你还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虎崽示弱的叫声没有换来它老父亲的爱,只换来一顿疼。 「够了够了,明日叫张伯收拾了便是,你同它撒气有何用处。」事已至此,李清胜没处说理去,却也不想再看虎崽被打屁股,便拦下了方臻。 虎崽满身的墨,蹭的方臻衣服上到处都是。 王桂芬哎呦叫着找了块破布,将黑虎崽包了进去。 总归都是要洗澡的,王桂芬既然醒了,便将方臻一家三口所需的热水一併烧了。 「张伯,你看看损失多少,我照价赔,要是有不好买的,我想办法去找。」方臻隔着布又狠拍了虎崽几下。 「嗷!」虎崽被打疼了,不肯在方臻怀中安分待着。 「这书房本就是个摆设,不值什么钱,不必赔了。」李清胜吩咐张伯回去休息,隔着布戳了下虎崽的头,「你若是真过意不去,我便多去福寿斋吃几次,你看如何?」 「好啊,肯定好啊。你是我大哥,福寿斋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还怕你不肯来呢。」 「那便说定了,你呀,还是赶紧带着这小祸星回屋去吧,我今日的觉可算是被你搅了个干净,还不快些给我滚蛋。」李清胜在方臻背上推了一把,赶着他快点走。 方臻一步三回头,见李清胜神色复杂地站在书房门口,想必是书房中放着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想被第二个人知道。 方臻怕他再不走,李清胜恐怕要在书房门口站一晚上,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着自家蠢儿子回屋等热水。 「情况如何?」安向晨本来想接过虎崽自己抱着,一眼看到它黑乎乎的脸,迅速将手缩了回去,速度之快,都出现了残影。 虎崽惨遭娘亲嫌弃,低低地叫了一声,被方臻又赏了一巴掌。 虎崽生怕还要挨打,挣扎着从方臻怀中跳脱,钻到床下去不肯再出来。 「你就这时候最机灵。」虎崽跑了,方臻便将手上的脏布扔在一旁,去水盆里洗洗被墨染黑的手,「书架全倒了,笔也断了砚台也砸了,书还被撕掉几本,不过这些也都算还好,我就担心它毁了大哥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安向晨其实不太相信李清胜会在书房放重要东西,因为李清胜亲口说过,书房不落锁,且他自己也不常出入,重要的东西,又怎会放在这种地方。 第329页 「嗯,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那种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却又不忍心毁掉,所以才干脆藏起来的东西。你这样想,这东西是不是放在书房还挺合理的?」方臻摸摸下巴,思索该怎么对安向晨形容。 「嗯……大哥是看着我走了才进的书房,那里头的东西他肯定不想让我看见。我看他站在门口要进不敢进的,估计是自己也没想好,是希望东西正好被虎崽毁了,还是祈祷没被毁掉。」 「他既是不愿旁人知晓,你我便装作不知吧。」安向晨递上手巾。 「嗯。」 方臻接过手巾擦干净手,将浴桶和浴盆都准备好,便去厨房看看水烧好没有。 而安向晨则负责想办法把虎崽子从床下弄出来。这可比去厨房难多了,但谁叫他「崴了脚」呢,只好接受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然而刚挨过打的虎崽不好骗,安向晨试了包括食物诱惑、爱的唿唤等多种方法仍不奏效,只好撅着屁股,低头塌腰上身钻进床底下伸手去抓,并且在心中祈祷着方臻千万不要这时候进来。 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方臻又怎么会错过呢。 他速度太快,动作又轻,安向晨还未察觉,他就已经完成了进门、放下水桶、关好房门,走到安向晨身后这一系列的动作。 「小风!」安向晨抓不到虎,床下的缝隙又太窄,只能尽量伏低上半身去够,够了半天力气耗去不少,却仍然抓不住缩在角落的虎崽,不免有些气恼。 安向晨不知道,他此时的姿势,像极了刚才虎崽躲在书房角落的样子,只不过少了条尾巴而已。 方臻手贱,忍不住就在那个晃动的翘翘的臀上拍了一巴掌。 安向晨本就火起,这时又被身后的触感吓到,条件反射就是要转身找方臻理论,却在气恼之下忘了他上半身还在床底,这勐地一动弹,便引起了惨烈的连锁反应。 他的头「咚——」一声撞在床板上,腰部也和床沿来了个亲密接触,硌了上去,险些硌断他的腰椎。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骗骗李清胜,现在成真伤了。 「向晨!」方臻也没想到安向晨反应这么大,他以为对方最多就是当下忍着,然后等爬出来再找自己算帐,谁知…… 「扶……我……」安向晨顾不上生气,刚才撞的那一下让他头昏眼花,腰部也疼得要命,一时竟然没有了行动的力气,他只要稍动一下,腰部便像是要断掉一样。 方臻不敢耽搁,连忙小心地将安向晨从床下拖了出来,扶着他赶紧趴到床上去。 安向晨不幸负伤,被方臻气得无话可说,趴在床上出气长进气短。 「头怎么样?」方臻凑到他眼前询问。刚才那一声碰撞太响亮,要是撞到床板的是葫芦,肯定能当场开瓢。 安向晨闭上眼睛将头转向床里边,不让方臻看。 「你等会再生气,先让我看看。」方臻虽说是罪魁祸首,这会儿关心安向晨的伤势,态度倒是更强硬的那一个。 因为安向晨当时是趴着的,所以被撞的伤处在头顶,他转不转头都不妨碍方臻查看伤口,只是需要扒开头顶的头髮才能看真切。 安向晨腰上还有伤,方臻要看他阻止不了,便由着对方动作。 方臻替安向晨解了发冠,将满头秀髮捋到一边,在头顶上仔细寻找,果然在头顶正中偏右的位置,发现一个刮破的小口子,周围已经红肿。 小口子是床板不平整导致的刮伤,红肿则是被撞的。所幸伤口不是很大,浅浅一道,没出什么血就已经有结痂的趋势。 「破了一点儿,你别乱动,我帮你擦擦,别有木屑渣掉进去。」方臻就着热水拧了干净的布巾,把伤口周围小心擦拭一番。 伤在头部,安向晨感到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要不是方臻亲眼看过伤口细小,他恍惚以为自己头破血流了呢。 检查了头部的伤口,还有腰间的。 方臻没让安向晨起身,而是帮他宽衣解带。将上衣褪去后,便露出一条横亘在尾椎骨上方的红痕,也已经肿起。他腰上那两个烙印的字,跟着肿了起来,在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丑陋不堪。 方臻用热毛巾敷在他腰上,「你说你用那么大劲干什么,想吃了我啊。」 「闭嘴。」安向晨丢人丢到了外祖母家,掐死方臻的心都有了。 「你好好趴着,我去问问王婶儿,她应该替大哥备着药油,我回来帮你揉一揉。」方臻在他光洁的背上落下一个吻,「要置气也等伤好了再说,我心疼。」 安向晨原本还要再骂,听方臻言语间浓浓的疼惜之情,便将话咽了回去,闷不吭声,默认了方臻的提议。 第202章 洗澡风波(二更) 安向晨的腰只是单纯的皮外伤,虽然肿了起来,但没有伤到内里和骨头,缓过撞击带来的疼痛,便能行动自如。 方臻去找王桂芬要药油,免不了要被拉住嘘寒问暖一番。 热水桶方臻已经提了进来,再放下去一会儿又要重新烧过,安向晨趴了一会儿,觉得腰上不痛了,便掀开被子,披上衣裳准备先给自己和儿子洗个澡。 虎崽活泼好动又不记打,方臻不在,安向晨也没空理它,没多大功夫它便自己从床下钻出来,大摇大摆在屋子里走了一遍,巡视了一圈它的领地,这会儿正在试图爬上它的摇篮床。 第330页 安向晨没有惊动它,先是倒好了两人的洗澡水,这才瞅准时机,眼疾手快捉住小脏虎,一手伸直拎着它的后脖颈,一手扶住浴桶边沿,踩着小矮凳钻进桶中,随后单手将浸湿的亵裤褪下来搭在桶边。 虎崽伸出一只爪子要去抓安向晨搭在桶边的裤子,还没得逞就被安向晨摁进了它的专属澡盆。 虎崽的洗澡盆不高,放到桌子上后,正好能方便安向晨一边泡澡,一边伸出胳膊给它洗。 虎崽洗澡一点儿也不听话,进了盆就要乱扑腾,以往都是他和方臻两人一起洗,一个洗一个负责控制,今天只有他一个人,便毫不意外地被奋力挣扎的虎崽溅了满脸的水渍。 虎崽身上还有墨,这一下连安向晨也成了大花脸。 「小风!不许闹了!」 安向晨的喝止根本不管用,虎崽不光四肢要扑腾,尾巴也不闲着,跟个大扫把似的,尾巴一扫,便是一道水帘,再一扫,又是一道。 安向晨不仅被泼了脸,还差些喝进嘴里。只好闭紧嘴巴将头偏得远远的,好躲避叛逆儿子的攻击,却无法再继续给它洗澡,也无法喝止它的胡闹。 幸好方臻回来的及时,虎崽正要挣脱安向晨的控制,便被方臻给无情镇压了。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洗,你头上先别沾水。」 「谁知你几时才回来,等你,只怕水都要凉了。」安向晨掬一捧水先把脸洗洗干净。 「哪能啊,我不回来你着凉怎么办?王婶儿虽然话多,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耽误事儿。她一听你脚崴了,看上去比我还急。要不是怕我不会揉药油,给我演示了两遍按摩手法,我早就回来了。」 方臻不敢放开虎崽,他一松手,虎崽肯定会带着一身水再次躲到床下去,想要再抓住可就难了。他只好一手摁着它,一手把干燥的毛巾递给安向晨,「给,擦干先把头包起来,一会儿我给你洗。」 「不过是一道划痕,哪里需得这般小心。」安向晨嘴上反驳着,到底还是将头用毛巾包住了。 有了方臻的加入,区区一个虎崽,还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 方臻像抓烤乳猪一样,右手捏住虎崽的两只前爪,左手捏住尾巴和两只后爪,横着摁在澡盆中。 被横放在盛了半盆水的澡盆里,虎崽为了正常唿吸,只能努力将头抬起,这样一来,它就没有闲工夫去咬方臻抓着它前肢的手了。 「嗷呜~」虎崽挣动了几下,始终无法把爪子从它爹铁钳般牢固的手中挣脱,只好哀叫着接受了现实。 「叫什么叫,洗个澡又不是要你的命,每次都叫的跟杀虎似的。」方臻晃晃两只手,仿佛在操纵摇杆似的,给虎崽来了个多方向的拉伸运动。 安向晨难得没有向着虎崽,看它被方臻折腾,还跟着乐,顺便兜头浇了它一瓢热水,然后赶紧缩起来。于是,方臻便被疯狂甩头的虎崽溅了一身的墨水。 「噗。」安向晨很没良心地笑出了声。 「很好笑是吧。」方臻眯起眼睛。 安向晨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浴桶边缘,眉眼弯弯得意洋洋,明摆着向方臻耀武扬威。对,就是很好笑。 方臻干脆把虎崽一把提起,作势要将淌着黑水的小傢伙扔到大浴桶中,吓得安向晨连忙起身后撤,却忘了此时身上未着片缕。 虎崽纯纯一只供人作乐的工具虎,被捏着四肢横提起来,吓得它大惊失色,下一秒就要张口去咬,结果方臻比它速度更快,虚晃一招又将它放进盆中,一上一下跟坐跳楼机似的,给虎崽整得怀疑虎生,大张着虎口当场傻住。 然而它爹哪里顾得上它,它娘亲的美色当前,儿子都得往后靠。 方臻的眼神放肆地从上流连到下,而后吹了声口哨以示敬意。 安向晨赶忙蹲进水中,恼羞成怒地撩水泼了方臻一脸。 「唉,你胆子也太大了。」方臻看着安向晨的眼神充满了威胁。 安向晨警惕地和他对视着,生怕方臻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你莫要再欺负儿子了,再折腾下去,水该凉了。」 「是是是,就我活该被欺负。」方臻开始摆烂,下巴一指桶边的亵裤,「你们都欺负我,我不干了。今天这些衣服,你自己洗吧。」 安向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裤子,上面已经是斑斑墨迹,他嫌弃地皱起眉头,「不要!」 「嘿,你还理直气壮你!你是地主老财吗?」 「是,我便是安地主。我说,方长工,你若是不肯好好干活,我明日便将你发卖出去。」安向晨同方臻斗着嘴,举止上却摆明了要歇战,趴在靠桌子一边的桶沿上,伸手替虎崽搓洗。 「哎呦,那可糟糕了,都是我的错,主子你可行行好千万别不要我,我可离不开你。」方臻很配合地哭丧起脸,沖安向晨示弱。 「哼,那便要看你的表现。」 「衣服我洗。」方臻很是上道。 「这还差不多。」安向晨赏赐了方臻一个湿漉漉的手印,拍在肚子上。 「嗷呜~」 「下次若是再不听话,活该叫你爹爹折腾。」安向晨摸摸撒娇求安慰的崽,手法轻柔地替它搓掉身上的墨汁。 方臻手忙着,头却是得闲的,安向晨替虎崽洗澡,他便凑过来亲他,亲亲眼睛,咬咬鼻尖,蹭蹭耳朵。方长工不敢反抗安地主,只好在地主身上多讨些便宜。 第331页 这一通玩闹用去不少时间,等洗完澡,给虎崽擦干身上的毛毛,它已经在方臻的枕头上唿唿睡去,留下几个湿乎乎的梅花爪印。 安向晨给虎崽擦毛的同时,方臻则在替安向晨擦头髮,至于他自己的,却是放着没管。 方臻把睡着的虎崽抱回它的小床,安向晨跪坐在床上,拿着毛巾要帮他擦头髮。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擦就行,你先趴着,我给涂药。」方臻随便抓两把,把头髮胡乱扎起来。 不知是古代环境好,还是因为没有用过掺了化学物质的洗髮水,方臻和安向晨的发质都很好,不毛糙不打结,即便是胡乱一扎,梳的时候仍然是顺的。 也是因为有这点便利在,不然方臻肯定早就忍无可忍,不管什么法不法度的,一定要将这一头长髮两剪子剪个干净。 「只是些皮外伤,都不疼了,还涂它做什么。」安向晨伸手摸上后腰的红肿处,现在只有特意去按的时候,才会有些微痛感,即使放着不管,要不了两天就会痊癒。 「药油都要过来了,就擦一下,伤没伤到骨头你又摸不出来。」方臻倒了药油在手心里搓热,「来,趴下。」 安向晨总不能现在要方臻去洗手,倒都倒了,涂抹一下也无妨。这样想着,他便脱了上衣趴在枕头上,将头髮尽数撩开。 药油是搓热了的,捂到腰上并不难受。方臻处理伤痛的能力那都是长年累月亲身体验出来的,安向晨受用非常,在他的按摩下昏昏欲睡。 药油顺着筋骨肌肉的走向,自然地流进了安向晨的腰窝,流进了那个烙印,将「方臻」两个字的空隙处填满。 这空隙处,自然是被烙炼缺失的皮肉。 方臻看着挤在空隙里的药油,一阵犯噁心,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将那些脓一样感觉的药油全都挤出去,直到一滴不剩。 他甚至,还想将这凹凸不平的烙印抠去、剜掉,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不知是从心而来还是从胃而来,又或是不知从哪里而来,不断上泛的噁心呕吐之欲。 「方臻?」身后按摩的手停下有一阵了,迟迟没有继续,安向晨裸着的背部因为夜间降温而泛起凉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事。」方臻用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压制住自己想要去碰那个烙印的冲动,他干脆一掌盖住那里,附身亲亲安向晨的侧脸,「涂好了,睡吧。」 「你怎么了?」安向晨起身穿好睡衣,端详着方臻的神色。 「……真丑。」方臻不想在安向晨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真丑,他觉得那个烙印。 「嗯,是很丑。」安向晨虽然看不到后腰,但那烙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好看。他伸手去抠了一下,肉已经长好,疤早就落了,什么也抠不下来。 方臻注意到安向晨的举动,忽然一把将人扣进怀中,紧紧抱着,「我明天再去找柳康宁求药,他要是不给,我就求大哥帮忙。」 「这是什么胡话!」安向晨回抱住他,却不贊同方臻去做那毫无理智的行为,「大哥同柳大夫之间本就诸多难堪,你如何能为了我,去为难他二人。若是大哥当真出面,以后这人情,你如何替大哥还给柳大夫?」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以前还能假装无视,现在知道柳康宁能治,方臻看那处烙印就越看越忍不下去,越看越排斥,简直一刻也不愿意再让它留在安向晨身上。 「怎的这般小孩子气起来?」安向晨一听方臻说出这种不管不顾的话,便知道这人只是一时意气用事,笑着摸上方臻的头,像揉虎崽一般揉揉这颗装的都是他的脑袋。 「就是不高兴,我要是再早点遇到你,哪能让那个龟孙子得逞。」 「瞎说,你若是早些来到大成,可会找人伢子买我?」 「……不会。」方臻怎么可能会参与买卖人口,他只会将人伢子团伙一举歼灭。 「那便是了。以你的能耐,若当真再早些来到大成,只怕在遇见我之前,便凭着本事离开方家村,不知去了何处起家,那我岂不是要在方家村水深火热一辈子?」安向晨亲了下方臻的额头。 他和方臻的强弱关系向来分明,难得有方臻示弱的时候,他也能像个贴心哥哥一般哄哄他。 「若是你一早便占了原先那人的身体,我只怕会被卖给方强那家,又或者,方家村卖不出去,便卖到更偏的地方去,你又如何能寻的到我。」 「……也是。」方臻虽然恨原身,但不得不承认,他穿过来的时机其实挺巧的。再早些会遇不到安向晨,再晚些,说不定安向晨已经殒命。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他仍然无法接受,这辈子也没可能接受。 「这是你我必经的劫数,我记得你同我讲过,孙猴子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可成佛,我不求成佛,只求千帆歷尽,得一人心。」安向晨说着自己先红了耳朵。 方臻听他说情话,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你不必为难,我既已放下,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明日,我去见柳大夫便是。」安向晨提议道。 「你确定?」方臻盯着安向晨的眼睛,如果里面有一丝的为难,他都不会答应,他的本意可不是逼着安向晨去见柳康宁。 「这有何不能确定的?」安向晨穿好睡衣躺下,「那便如此说定了,上午去福寿斋,下午便去仁寿堂。」 第332页 「嗯,正好柳大夫还没尝过咱家的大福团,我明天给他带上一些。」方臻说着想将安向晨从被窝里拉起来,「你说要帮我擦头髮,快起来。」 安向晨缩着不愿意动,「方才是方才,过时不候。还有,我是说我下午去仁寿堂,同你有何干系?」 「你自己去?」方臻硬是把毛巾塞到安向晨怀里,安向晨不起来,他就用湿头髮去蹭他的脖子,「为什么不带我?」 安向晨被他拱的没办法,只好起身拆了他胡乱箍着的发冠,「我去了便要给大夫看伤,这伤如何来的,你我心知肚明却不便为外人道,那柳大夫本就不待见你,你若是跟去,岂不是徒增烦恼。」 「烦恼就烦恼,柳大夫气不过最多嘴上骂我两句,打又打不过我。骂两句不掉肉,你一个人去,我怕柳康宁吃了你。」 「尽会胡说,柳大夫如何吃人?」 「怎么不会,上次听说我有儿子,那架势就差张嘴把你吞下去了,我明天要是不在,他肯定朝你集火,完了还要劝咱俩分手,万一他那倔劲儿上来,回头再给你张罗着介绍对象,我不得一个头两个大。」方臻分析得头头是道。 「难道你跟着去,他便不会起与我说亲的念头?」安向晨不怎么担心,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况且他还有别的考虑,「今日才罚了方孝,明日怎可再留他一人在店中,总该照拂着些,叫他定心。」 「唉,说不过你。」方臻塌下肩膀,一想到店里的确离不开人,只好放弃了和安向晨一起去仁寿堂见柳康宁的念头。 「其实……」安向晨捋捋方臻的头髮,「你若是不愿意我去见柳康宁,我不去便是了。原本这烙印,我便没有要治的心思。若我当真上心,遇上柳康宁时,就该比你更加在意他的医术。」 「你不想治?」 「并非不想,而是不要。自从与你定亲,我便常想,这烙印留着,至少提醒我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曾经犯过的错。我知自己易在感情里迷失自我,留着这烙印,也好叫我记着人总该有自己的脑子,而非爱一个人,便言听计从,便不顾一切。」 「……你要是想留咱就留着,就当没见过柳康宁,我明天去找他,就只跟他说大哥的事,祛疤我一句也不再提了。」 方臻听懂了安向晨的意思,说白了,安向晨就是有点儿现代常说的恋爱脑倾向,不谈恋爱活得清醒,谈了恋爱,啊,柳玉清嘛,前车之鑑就在眼前。 「你若是看不惯眼,我便将这烙印除了,横竖有它我也上过一回你的当,可见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安向晨阴阳怪气起来,「有你前些日子下药的警醒,这疤便无碍了。」 就知道这茬是过不去了,方臻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安向晨生气,「向晨……」 「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我去仁寿堂,你且老实在福寿斋待着。」安向晨刺方臻一下的目的达到了,将手里的毛巾扣在方臻头上,舒舒服服伸个懒腰躺进被窝里,「劳烦方长工熄了烛火,本地主老爷要歇息了。」 「好,都听老爷您的。」方臻也跟着睡进被窝,在那张俊脸上亲了个响,「小的伺候老爷歇息。」 「不准。」安向晨窝在方臻怀里口是心非道。 「我说准就是准,听长工的,不然长工要罢工了。」 「瞧你这点出息,这世上哪家还敢雇你这样的长工。」 「没人敢顾,我就赖上你了。」方臻用铜钱掷灭了油灯,「睡吧,我的安大老爷。」 第203章 天意指引(一更) 由于前一晚才撒过谎,说是安向晨扭了脚,今天的晨练时间,安向晨必然不能再出现在李清胜面前,之后走路也要装作一瘸一拐。 安向晨已经习惯了和方臻一同起床,方臻便干脆让他在屋子里做伏地挺身,自己则出去跑步。 「弟妹的脚伤如何了?」李清胜见只有方臻一人在院子里,便关心了一句。 「没什么大事,昨晚我找王婶儿要了药油给他揉过了,要不了两天就能好。」 「那就好。」李清胜端出老大哥的架势开始苦口婆心,「他一个书生少爷,身子骨到底比不得你我,便是开玩笑也多注意着分寸。你自己算算,你二人来到固城才几日,他这是伤了第几回了?」 其实也就伤了手伤那一次,方臻在心中答道,嘴上却一叠声应承下来,「是,大哥说的是,我们以前在村里他就体弱,这一年我好不容易才给补回来,以后肯定多加注意。」 再多说几句,方臻便又要开始秀他同安向晨的伉俪情深,李清胜及时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跟方臻聊下去。 两人沉默着跑了一会儿,方臻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当事人还是有知情权的,他跟柳康宁做交易是一回事,但毕竟是用李清胜的情况作为交易内容,他要是什么都不说,让李清胜就这么蒙在鼓里,也不太合适。 「大哥。」 「怎么?」李清胜身体底子好,现在已经能稳稳噹噹跟上方臻的步伐,方臻一开口,他便朝他扫去一眼,随后继续调整着唿吸的节奏,洗耳恭听。 「有个事我得跟你坦白,你听完,可别把自己气着啊。」方臻与李清胜拉开点距离,万一李清胜要打他,他好躲得快些。 就知道没憋好屁,李清胜眼看着方臻躲远了,恶声恶气嚷道,「说!」 第333页 「咳,我昨天不是帮你去追柳大夫嘛,后来确实追上了。你说我跟他不熟,把人拦下来总不能互相干瞪眼是吧,所以我就把你那些事儿,都告诉他了。」方臻观察着李清胜的表情,斟酌着说道,「多的我也不知道,唯一确定的,就是你拿箭吓唬他……」 「方臻!」李清胜听罢爆喝一声,扔了手里的石墩便扑上来,誓要与方臻打上一架。 方臻扛着两块石墩还能灵活扭身避开李清胜的扑击,滑熘得如同一只泥鳅。 李清胜气不过,干脆停下不追了,两手一叉腰,指着那张招人恨的脸骂道,「你小子有种便堂堂正正同我打上一场!」 「说得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一样。」方臻嘟囔了一句,没敢让李清胜听见。 「还不快滚过来!」 「好好好,这就过来。」既然对方有这个要求,且是他理亏在先,方臻便放下石墩,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与李清胜打上一架。 李清胜也不是傻的,赤手空拳他打不过方臻,跟方臻比拳脚只会更气闷,因此便从兵器架上抽出两根少林棍,扔了一根给方臻。 「大哥,你真下的去手啊?」方臻垮下脸,试图唤起两人浓浓的兄弟情谊。少林棍他真不会用,横扫乱打他行,章法是一点儿没有,最多拿棍子当刀使,那也不顺手啊。 「少废话!」李清胜丝毫没有被方臻传递的友谊第一的精神感染到,抡起棍子便沖了上去,将方臻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虎崽同款「嗷嗷」声,那叫声正是出自它的父亲——方臻。 安向晨和虎崽在屋里都听到了方臻的惨叫,赶忙拉开门一看究竟,见他还好好的站在院子里,才松了口气。 「嗷呜?」虎崽歪歪脑袋,从安向晨腿边挤出来,跑到院子里,围着方臻开始打转。 「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李清胜见虎崽虽然平时顽劣,还总是对着方臻又抓又咬,方臻若真有什么事,它却关心不已。 李清胜掌握着度,方才不过是想教训方臻一顿,没打算真把他打出个好歹,别听方臻叫得惨,李清胜下手专挑臀部、小腿肚这种肉厚又结实的地方,当即疼一疼也就没事了。 方臻把他的乖儿子抱起来亲了一口,被儿子回馈了一脸口水。 「打也打了,你这算是气过了吧?」方臻仗着自己这边人多,有老婆和儿子给他助威,将手里的棍子一扔,才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下手早了大哥。」 「什么意思?!」李清胜发觉自己上了当,看来方臻这是早有预谋,先激起他的愤怒,而后故意大声叫喊,引来安向晨。还以为他是装疼求饶想让自己放过他,没想到目的竟然是这个! 这下好了,有安向晨在场,他怎么好意思当着人家妻儿的面揍人呢。 「嗐,就是我,其实吧,今天还要去找一趟柳大夫。」方臻只说自己要去,没说是安向晨要去。 李清胜同他生气可以打可以骂,他们两兄弟之间好解决,但要是落到安向晨头上,李清胜不好说安向晨心里却又难免有怨,日子久了就会结成梁子。 不过为了防止李清胜再次出手,方臻果断将儿子挡在了身前,妥妥的「父慈子孝」。 李清胜一听方臻今天还要去,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看来,安向晨到底还是将他在街上说的那番话,都告诉了方臻。 李清胜很难说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尤其是昨晚书房被毁,一心觉得这便是天意,可谁知书页都撕了个彻底,那一枚小小的脆玉叶子,竟然依旧完好,安静地躺在书堆里,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按理说这才是最能吸引虎崽的,可偏偏,这玉叶子是整个乱遭书房中,唯一没有遭殃的物件。 或许天意并非要他就此了断,也未可知? 昨晚的辗转,似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模煳的答案,李清胜没有再动气,拄着手里的棍子,嘆了口气,「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还能管着你不成?」 李清胜这样说,相当于默许了方臻对他和柳康宁之事的干涉,方臻自然也听得出其中的玄机。 「行,那你有什么话,或者东西也行,要我帮忙带的?」 「你莫要得寸进尺。」李清胜拉下脸怒瞪了方臻一眼。 方臻摸摸鼻子,把虎崽子递到李清胜手上当做赔礼,「是我多事了,把儿子借给你玩,消消气。」 「……这还差不多。」李清胜毫不客气地撸了两把虎毛,沖安向晨点头打过招唿,便抱着崽子回房洗漱。 安向晨一直在门边站着,院中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无需方臻赘述。 「你说大哥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方臻拥着安向晨回屋。 安向晨嫌他一身臭汗,挣脱开躲到一旁,「你若是想知道,去问大哥便是,我如何得知?」 「你真的不知道?」方臻利索地脱换衣裳,用冷水沖凉。 「……那你又装什么傻?」 「嗐,我就想听你说,老婆,你就告诉我吧。」 眼见方臻又有凑过来的趋势,安向晨索性主动上前替他系好衣带,免得这人贴上来,便要打蛇随棍上,「大哥昨夜去了书房,今日便松了口,还能是为什么,想必是藏在书房中的物件给了他什么启示。」 第334页 「嗯,娘子真聪明,该赏。」方臻说着亲了安向晨的脸颊。 就知道这人志只于此,安向晨懒得同他计较,只将衣带狠力勒紧了些,勒得方臻差点断气。 李清胜出门比方臻要早,出门前将虎崽放在了院中,方臻出来拿早饭时,它正努力想要爬上兵器架。 兵器架上除了棍棒,还有刀枪剑戟一类的利刃,吓得方臻赶忙将它抱下来打了屁股。 吃过早饭,两人便带着虎崽去了福寿斋。 福寿斋开店在辰时左右,等他们到时,已经有了早起的客人来吃大福团垫肚子。 方孝今天规规矩矩守在柜檯后面,只用一双眼睛和耳朵注意店里的动静。只不过他那双眼睛还有些肿,头上磕出来的包也没消下去,看着有些滑稽。 他这悽惨的模样宛如刚逃脱饿狼追捕的兔子,哪里有一点儿掌柜的气势。 「叔,婶儿。」方孝见到靠山眼睛一亮,随后注意到安向晨的腿,「婶儿,你腿咋了?」 「无妨,昨夜不小心扭到,休息一日便好。」安向晨熟练地撒谎。 方孝和他们是住一起的,为了杜绝任何说漏嘴以至于在李清胜那儿引起尴尬的可能,在方孝面前,安向晨仍然要装作一瘸一拐。 「哦,那你快坐下!」方孝赶忙搬了把椅子过来,要安向晨坐着休息。 横竖店里的事有方臻做主,安向晨便坐在一旁看起书,检查着即将出版的《物理原集》中,是否还存在错漏之处。 「眼睛和头上怎么回事,不是叫你拿两个鸡蛋敷一敷,怎么没敷?」方臻食指中指交错并起,照着方孝的额头一搓一弹。 方孝被他弹得后仰,摸摸额头憨憨地笑起来,「我出门时王婶娘还没起呢,我怕迟了就先来店里啦。」 从李府到北集尚有一刻钟的脚程,到南集是得要走一阵子才能到,方臻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后院空房多,你要是不嫌弃,就也住在后院,同样包食宿,被褥我都给你买好的,你要是嫌委屈那就还是回李府住,你自己选。」 「我就住这儿吧叔,我其实也想跟你商量这个,我觉得住后院挺好的,啥也不缺,还能时时照顾店里,我就住后院了叔。」 「行,那晚上让张伯帮着你把东西都搬过来。」方臻拍了下方孝的肩膀,「好好干,以后在城里买自己的宅子,想住哪儿住哪儿。」 「嗯!」 和方孝说完话,方臻去后厨转了一圈,回来又问起食材储存的问题。 固城虫子少,只要保持干燥,卫生清洁,就不用担心生虫,但老鼠必须要防。 「这两日没见过。」方孝每天都会检查店里的卫生,没有发现老鼠洞,食材笼筐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嗯,没有就好,我们的猫还没断奶,你这几天多注意点,我回头再问问你李叔。」 猫在大成虽然也算常见,但野猫驯化程度不高,很难圈养还会伤人,方臻想在店里养一只猫专门捉老鼠,就得找城里养家猫的人家,聘请一只小猫崽。 这聘请也是有讲究的,不仅要给猫主人送礼,猫妈妈那一份也少不了。 养家猫的人家不多,且母猫并非四季都有生产,李清胜那头已经帮他找好了幼猫,只不过这猫刚生下来一个月多一点儿,得等到它断了奶,能够独立觅食才能接回来养。 「店里的防火一定要做好,那几口蓄水大缸一定要随时都满着,平时注意别让人偷砸了。」方臻跟方孝再三叮嘱防火问题,一是怕天干物燥,二是怕水寿阁出阴招。 这福寿斋后院住着他们家几乎所有的工人,火一旦烧起来,财产都是其次,万一把人赔进去,那就是大罪过。 「嗯,我都按时查了叔,你放心吧。」 「还有,不能只看有没有水,你要用手试一试,万一有人趁你们睡着,或者点了迷香,半夜偷偷把缸里的水全换成油,你想想后果。」 方孝听的一阵后怕,想不到世上竟还能有这么恶毒的人,当即便将店里和后院的几口大缸都一一试过,确定里面都是水才放心。 第204章 坦言相告(二更) 开业第三天依旧人满为患,李清胜给方臻招来的店小二以前就有相关工作经验,这种场面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加上有方臻坐镇,店里一直没有出现混乱。 过了午安向晨便起身要去仁寿堂,方臻吩咐后厨准备了一盒大福团和一杯奶茶,一会儿由安向晨带给柳康宁。 方孝得知安向晨要出门,劝说方臻陪着一起。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安向晨受了伤,靠一只脚慢慢挪动,什么时候才能到仁寿堂,万一路上不小心被人碰了撞了,加重伤情怎么办。 「怎么办?干拌凉拌炒着拌,我走了又让你一个人看着福寿斋?昨晚还哭鼻子,今天一个人能行?」方臻拨弄着盘算珠子,心思全在安向晨身上。待在店里就像是把他关了禁闭一样无聊,但他现在要陪方孝看店,不待着不行。 「你放心吧叔,你昨晚说的我都记着呢。」方孝拍拍胸脯保证道。 「还是留在店中吧,我一人前去便好,同在南集,要不了几步路,哪就那般倒霉,偏巧碰上意外。」安向晨将《物理原集》的书稿收好,放进袖筒中。他出门只带了一小部分,早上打发时间刚刚好。 「还是让叔陪你去吧婶儿,我真的行。」方孝不肯妥协,又想出个办法,「要不、要不我陪你去!臻叔留在店里,我扶着你去。」 第335页 ? 这可是下下策,方臻和安向晨都不会同意方孝的提议。出了福寿斋安向晨便会正常走路,要是方孝一路跟着,他就得一直装瘸,白白受累。 但看方孝一副二选一的坚定态度,安向晨只好妥协,让方臻陪着他去。 方臻得偿所愿,欢欢喜喜拎过食盒,扶着安向晨离开了福寿斋。 一走到方孝看不见的角度,安向晨立马甩开了方臻的手,「昨夜说好的留在店中,你怎的出尔反尔。」 「这是方孝主动提出来的,真不怪我。」方臻大唿冤枉。虽说方孝此举正好称了他的意,但他绝对没有暗示过方孝给他打配合。 「哼,若不是你将」无趣」二字刻在脸上,方孝怎会这般识趣。」安向晨冷笑着戳穿他的谎言。 「咳,你和福寿斋,肯定是你更重要,这还用得着想吗。」方臻被看穿就耍起了无赖,「福寿斋花再多心血,都是能用钱衡量的,你,无价。」 安向晨深知方臻是什么德行,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不然顺着聊下去,最后还要被占便宜,横竖都是自己吃亏,安向晨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柳康宁在的仁寿堂与福寿斋同在南集,却不在一条街上。从福寿斋出发,再穿过两条街才到仁寿堂。福寿斋在南集最热闹的地方,仁寿堂作为医馆,僻静处更佳。 到了仁寿堂,仍旧是上次那个小伙计,他见方臻二人不像是看病,便熟门熟路领着他们往柳康宁的诊室走。 「方爷,今天又是来找柳大夫的?您就是运气好,回回赶上人少的时候。眼下刚过了午,不少人正睏倦着呢,也就您知道这时候过来。」 「对,今天还是找柳大夫。」方臻从怀里掏出一株用棉布仔细包好的龙血藤,给小伙计看了一眼,「找柳大夫一个人就够了,你帮我给掌柜的说一声,我要卖它。」 为了不惹人觊觎,方臻和安向晨之前采的那些珍贵药草,不仅分别卖给南北两个集的仁寿堂,而且还是分批次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随手拿一两株。 原本安静的虎崽见到龙血藤,挣扎着想从安向晨怀中跳到方臻怀里去,被它爹兜头一掌给拍老实了。 「嗷呜~」虎崽试图让它娘帮它。 安向晨见虎崽十分想要,便伸手,盖住了它的眼睛和鼻子,「小风乖,若是下次有缘碰上,便给你吃。」 「……」虎崽,虎崽不想说话。 小伙计看得有趣,站着一旁也跟着笑了几声。 他嘴皮子利索,看见方臻手上的食盒,多了句嘴,「可巧了,柳大夫上午看了不少诊,您这会儿就带吃的来,我看那些个来瞧柳大夫的人吶,要是有您这份心,还怕柳大夫不肯接受?」 「这龙血藤你是看不上眼吗?」 「哪能啊,瞧您说的,怪我多嘴,怪我多嘴,我这就去请掌柜的,方爷您稍候。」小伙计忙哈腰认错,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龙血藤是大成独有的药材,茎干比普通的藤条要粗,表皮不似普通藤条光滑,而是生长着一层龙鳞状的刺。将茎干切开后,里面的汁液是鲜红色,流出的汁液会将茎干整个染成红色,「龙鳞」也会随之脱落。 它的汁液、脱落的「龙鳞」、浸成红色的茎干都可分别入药,所治病症皆是疑难杂症,几乎相当于灵丹妙药了。 价值越高的药越难寻,龙血藤也不例外,它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高海拔、阴暗潮湿、雨露光照缺一不可,在这些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也要十年才能长出一株。 而且龙血藤除了入药,还能够被制成手镯和耳环佩戴,长期佩戴有滋养身体的功效,深受达官贵族们的追捧。 也因此,龙血藤除了直接卖给医馆药店,一些例如千金楼这种分量的大商铺也是收的。当初方臻之所以能够一来固城就得到千金楼的青睐,接了他的生意给李清胜雕礼物,便是因为这龙血藤的面子。 药材珍贵难寻、实用价值上上乘,这多重作用之下,一株龙血藤的卖价是何首乌的五倍不止! 方臻和安向晨当时在方家村的深山里拢共发现了五株,说起来,最大的功臣还要属虎崽。 龙血藤虽然长得奇特,但生长位置太偏,株株都藏在石头缝里,只有少量龙鳞刺露在外面,那天要不是虎崽停在它周围不肯走,方臻还真发现不了。当然了,主要是方臻先前没见过没听过,发现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安向晨就不一样了,虽然不曾学过医看过医书,但涉猎广泛,这种神乎其神的药物,即便不是医书,很多记载中也都爱描写一笔,因此,安向晨才能根据它的种种特徵,判断这是龙血藤。 在安向晨现有知识的加持下,两人在挖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弄断了一根,最后他们只得到四株。 断了的那株也不算浪费,被从来只肯吃肉的虎崽吞了个干净。 方臻没敢轻易尝试,但拿起断口闻了闻,猜想或许是龙血藤藤汁的味道和普通的血肉一样,所以才会被虎崽当成肉吃下去。 两人来到固城后,千金楼是第一次出手龙血藤,今天是第二次,剩下两株,一株方臻打算一直保存着给他和安向晨备用,说不定关键时候能救命,另一株,他要留着当做孝敬丈母娘的见面礼。 「怎的想起来卖龙血藤,可是缺银钱了?」小伙计走后,安向晨问道。 第336页 家里的帐他们两一直是分开各算各的,不然也不会有上次,安向晨担心福寿斋银子不够,想把自己卖字画的钱拿出来支援方臻。 这担心的首要前提,便是他不知道方臻手里还有多少银钱。 方臻倒是挺想让安向晨管帐的,但安向晨认为他们尚未成亲,他当不得家,要管钱还是等到成了亲再说。 他们两个就像较劲一样,方臻一定要等到成亲才洞房,安向晨则坚持要等到完婚才肯掌家。 「现在还不缺,过一阵子就说不准了。」方臻算给安向晨听,「现在福寿斋还在开业初期,投出去的钱暂时收不回来,咱们买房子花了一笔,装修置办家具又是一笔,大哥前两天跟我说,城外买地的事儿基本有着落了,这两块地都是大头……」 安向晨听罢难免担忧,照他们这花钱的速度,恐怕城里的富商都要自愧不如。可这些钱都是花在他们共同的家上,方臻怎么能一直不要他出钱。若是这样,他掌不掌家又有何意义,他都是被方臻养着的罢了。 「你又瞎想,怎么成我一个人出钱了,这龙血藤还有别的药草,都是咱们一起发现一起采的,按照见者有份的原则,儿子不算,我手上这些药草换来的钱里边,都有你的一半。」方臻只看安向晨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安向晨在想什么。 「如何能这样算,若不是你带我进山,我何以能发现它们?你若是一人去,同样找得见这些。」安向晨觉得方臻每次都要讲歪理。 「你要是这么算就没意思了啊。」方臻握住安向晨的两边肩膀,低下头与他对视,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前边传来柳康宁幽幽的声音。 「你们是打算在我门前站到几时?你们来找我,便是为了叫我看你们耳鬓厮磨?」 「刚好想起个事儿,就聊起来了,失礼了柳大夫。」方臻的脸皮向来刀枪不入,听见柳康宁的声音,也只是笑呵呵拎着食盒上前,「给你带的大福团,还有奶茶,全是刚做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臻带着礼物来见他,他也不好给方臻脸色看。柳康宁接过了方臻递来的食盒,「多谢。」 不过……他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各打量了一遍,不明白他们今日前来的目的,「你们既未负伤,为何一併来找我?」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去慢慢说?」方臻可不想让仁寿堂的其他人看他们三个人的热闹。 「进来吧。」柳康宁让开门口的位置,将方臻两人让了进去。 坐定之后,方臻先看了眼安向晨,询问他该由谁来开口。 柳康宁伸手一掌横档在两人眼前,不满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们便由口说改为眉目传情,是有什么不便言说的,所以要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吗?既是如此,二位若是无事便请离开,我还有别的病人要看。」 「是这样的柳大夫,我昨天跟你说了我想祛疤,祛疤是真的,不过我骗了你,有疤的是我娘子,不是我。」方臻见安向晨神色平静,便继续说道,「一会儿你见了那疤的样子,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撒谎了,但向晨说他能面对,所以我今天就把他带来了。」 柳康宁单听这几句描述便有了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他,安向晨的旧伤,十有八和九,还是同方臻脱不了干系。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是个大夫,看病治伤就行了,其他的可千万别多想,那是我们两口子的事情。」方臻觉得有必要先给柳康宁打个预防针,免得他一会儿接受不了。 「至于我大哥那头,向晨也知道内情,让他讲给你听就行。」方臻朝外看了一眼,见那小伙计往这边走来,便站起身,「那你们聊,我有个药材要卖,就先出去了。柳大夫,大福团趁早吃,放久了会化。」 柳康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方臻退出门外,替他和安向晨关上了房门。 「方爷,我正准备叫您呢,您这东西金贵,掌柜的在内室有请。」小伙计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方臻朝掌柜所在的屋子走去。 柳康宁这一头,待方臻出去后,两人相顾无言坐了一会儿,柳康宁先不自在起来。他心里惦记着方臻答应告诉他的,李清胜的苦衷。 根据昨天方臻对他半真半假的描述,以及这两人今天的状态,柳康宁可以断定安向晨的疤是旧伤,也不知已有几年之久,且只是祛疤并非治病,不用急在一时半刻,所以现在,他更想先知道李清胜的事,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面对方臻时反倒是好说,他本就因为李清胜的缘故不待见方臻,而方臻也是个没脸没皮全不怕的,他想说什么只管直说便是,两人都不计较。 安向晨不一样,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单是坐在这里,便叫人不自觉生出几分规束感,只可以礼相待而不可冒言,这便叫柳康宁无从说起。 与此同时,安向晨同样需要一些时间酝酿,毕竟是头一次对外人讲起他的伤疤,在方臻面前说得再坦然,真要提起时,仍需一些心理建设。 「柳大夫不妨先尝一尝大福团,方臻说得没错,放久了会化。」安向晨找了个让两人都能先放松下来的话题。 「会化,难道是冰酪?」李康宁起身打开食盒,铺面而来一股寒气,「这?现下已是九月,你们怎的这时节卖如此寒凉之物?」 「非也,柳大夫一尝便知,此股寒气乃是下层铺了冰所致,大福团并不寒凉。」安向晨动手将大福团盛在餐盘中,笑脸冲着柳康宁,递给他。 第337页 给柳康宁带的食盒是福寿斋里最大的那一种,里面有三层,最下面放冰,上面两层都是大福团,在食盒的盒盖内侧,还嵌有叉子和餐盘,用时扣下来便可。 这种食盒一般在外带大福团时使用,卖的时候会在大福团的基础上加上食盒的成本费用。但因为食盒并非一次性用品,以后留在家中也可日常使用,多的这一点点价食客并不亏。 柳康宁看着寥寥几笔画出的笑脸糰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看来柳大夫也觉得甚是可人,这些都是方臻的主意,他是个有本事的。」安向晨找到了一个自然的切入口,「大哥也是。」 「……嗯。」柳康宁吃起大福团,没有多说什么,他现在只需要听着安向晨往下讲就好。 「味道如何?」 「好吃。」柳康宁毫不吝啬对大福团的夸奖。 「觉得好吃便常来,我与柳大夫有缘,你若是来,我定然好生招待。」安向晨将闲话和正题穿插着讲,「大哥也说好吃,我叫他也常来,不知他肯不肯。他啊,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便是不如你心思透彻。」 柳康宁喝了口奶茶。 奶茶是单独的包装,用盖子可拧的瓷杯盛着,外带的买卖方式同食盒一样。 「想来你早已知晓,大哥是山田村人,他们那地方……」 讲到这里,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从李清胜的家乡说到父母,从父母讲到遗愿,无需再多赘述,任何人都能将其中的联繫和缘由想明白。 柳康宁听罢久久不言,正如方臻先前所想的一样,柳康宁自是无力的,他不能同死人争,不能同李清胜的过去抗衡,将来到底会如何,或许他也在等一个天意。 「我今日来,是得了大哥首肯的。」安向晨犹豫再三,还是多说了几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李柳二人的前路如何谁也不知道,但安向晨能做的,便尽力做到。 「这是何意?」柳康宁心下一跳,握紧了手中的瓷杯。 「说来有一趣事,昨夜小风,啊,便是我同方臻的虎崽儿子,它叫小风。」安向晨看着占据了柳康宁软塌的虎崽,「它昨夜顽皮,将大哥的书房毁了个彻底。」 由书房开始,安向晨说出自己关于书房中藏着某个物件的猜测,和今早李清胜态度的松动相结合,这些信息足够柳康宁想通一些事。毕竟书房中会有什么物件,方臻和安向晨不知道,柳康宁却一定有头绪。 「我曾送他一片柳叶,玉做的。」柳康宁不知该作何表情。听安向晨的描述,那柳叶李清胜应是不愿看见,所以才扔在书房中落灰,可昨晚…… 柳康宁勐吸一口奶茶,没注意到奶茶已见了底,这一吸,吸管中发出近似「肃肃」的声响,打破了再一次沉默下来的气氛。 在大成,吸管已经普及,只不过这时的吸管是同杯子连成一体的,像个把手一样附在杯边,吸食的通道连接在杯子的底部。 「今日多谢款待,我喜欢得紧,改日便亲自去店里一试。」柳康宁红着脸放下杯子,将桌上的食盒一併拾掇放好,「还是说说你的伤势,我要瞧过才好开药。安公子,还请移步榻上。」 「好。」该来的躲不掉,安向晨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脱下外衫,揭开中衣的衣带,趴去了看诊的卧床上,「伤在腰上,柳大夫莫见怪。」 「无妨,我是大夫,你无需多想。」柳康宁见安向晨脱了上衣,便贴心地插上了门栓,防止有人误入。 第205章 完美谎言(一更) 「多谢。」安向晨沖柳康宁感激一笑。 虎崽见安向晨趴在床上,便从一旁的软榻上跳下,转而来到安向晨身边,在他的背上到处嗅嗅。 「别闹!」 安向晨光着背,虎崽的鬍鬚和气息像把小刷子扫在皮肤上,所到之处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他怕痒地躲开虎崽,干脆把它揣在怀里,下巴放在虎崽的背上,得了一个蓬松柔软的抱枕。 柳康宁看的有趣,不过他刚才净过手,不好再摸虎崽,只笑了两声,便坐到床边。 安向晨已经说了伤在腰部,柳康宁也不到处乱找,奔着腰部而去,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个碍眼的烙印。 刺字一般会在伤处填上颜料,和普通的肤色区分开,一眼便能辨认出写的是什么字。安向晨腰上这个烙印没有经过其他处理,长好之后与原来的肤色只有些许的差别,远看只觉那处有疤,却不知具体什么形状。 柳康宁伸手上去抚摸按压那处扭曲的新肉,判断疤痕的深度,一边问道,「上次听方臻说,你们是去屠户铺子时,不小心碰到烙铁所伤?」 安向晨一时没有回应,他希望柳康宁就这样误会下去,却又怕柳康宁等下便要细看,从而发现方臻又没说实话。 「难道不是?」柳康宁没听到安向晨的回答,心下便觉异常,而且手上的触感明显不像不小心所伤。如果是不小心,人下意识会躲闪,无论躲不躲得开,烫伤部分都不该这般规整。 「……是有意为之。」安向晨说罢急急补充道,「你莫要误会,当时情形之复杂,说来话长。」 柳康宁立即凑近了去看,在看清那烙印到底是什么的同时,耳边也传来安向晨的解释。 「情形之复杂?」柳康宁眼中喷火,恨不能将这股火焰化为实物,把安向晨的那处疤痕烧化毁去。他简直情愿造成二次伤害再给安向晨治好,也不愿面对这个刺眼的烙印。 第338页 好歹理智还在,柳康宁还记得自己是个大夫,断不能做伤害病人之事,他压着怒火将安向晨的烙印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伤可是有一年之久?」 「嗯,去年春夏时候有的。」 「伤得可够深,要治免不得受些苦楚,其折磨比上次你那手伤更甚,也甚过烙烫之时。不过,你这伤我治定了,你莫想着怕疼便放弃,我不准!」柳康宁用被子遮住安向晨的腰,起身去准备药方。 安向晨的旧伤只用配合适当的药物,按疗程涂抹便可,他只看一次就够了,再看下去,他指不定便要当即换个疗法,先给他剜去患处。 「无妨,柳大夫尽管开药便是,总归只疼一时,还是值当的。」安向晨想得开,治病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再大的疼痛,忍一忍就好。 他见柳康宁没有阻止,便起身将衣服穿好。其实,柳康宁不问其他,安向晨也省了绞尽脑汁编瞎话的功夫,他甚至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柳康宁医术高超,看诊速度之快。 「无妨?值当?安公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才说得出这种话!」柳康宁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放下手中毛笔,屈起食指冲过来照着安向晨的脑袋就是一下。 安向晨被敲蒙了,他同柳康宁的关系并未好到这种程度,他没想到柳康宁会做出这种举动。 虎崽原本乖乖趴在床上给安向晨当枕头,见柳康宁打人,便站在床边目露凶光扫着尾巴。 「柳大夫,你这……」不过是被敲了下头,也没多疼,安向晨不好跟柳康宁计较这个,穿好衣衫抱起了虎崽,「罢了,过去的便过去了,既然我都可以放下,柳大夫也无需为我担忧。」 安向晨云淡风轻的态度越发惹得柳康宁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安向晨能够这么容易接受过去的遭遇,这么容易接受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人。 「唉……柳大夫,还请为在下开药。」安向晨避开柳康宁直白盯着他目光,走到桌边拿起写了一半的药方,提醒柳康宁还有事没做完。 柳康宁站着没动,他欲再同安向晨论上两句,就听得敲门声传来。 「谁!」柳康宁正在气头上,一个字叫他问得怒气冲天。 「是我。」方臻在门外摸摸鼻子,就知道柳康宁现在肯定恨不得吃了自己,看来他已经帮安向晨看过疤了,也不知安向晨是怎么跟柳康宁说的。 「好啊,还敢来敲门,看我不宰了他!」柳康宁一听是方臻的声音,刚才那股因为安向晨不甚在意自己而烧起的怒火再难遏制,他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想找出一把毒药迎面洒在方臻脸上,干脆毁了容最好。 「柳大夫。」安向晨无奈地拦住他。 「你还要替他说话?你究竟记不记打?那烙铁烙在身上是何等滋味你难道当真忘了?」柳康宁气红了眼睛。伤不在他身上,他也未曾尝过烙铁的滋味,但他替安向晨疼,多看一眼便多疼一分,揪心的疼。 「我知你是好意,烙印之事我必然不敢有一日或忘。」 「那你为何还要同他在一处?他究竟有什么好?他同你说再多的好话,千般万般弥补也抵不了他往日做下的错事,你究竟为何还要轻信于他?你难道不知,这种事但凡他做得出一次,便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柳大夫,你莫要激动,此事并非你想像的那般。」安向晨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听一个赌鬼的戒赌保证,不如相信猴子能捞起月亮。然而此方臻非彼方臻,他信的人从来就不是伤他的那一个。 「那是哪般?你告诉我还能是哪般?」 虎崽见安向晨受到威胁,呜呜叫着龇出了獠牙伏低身体,只等安向晨一声令下,它便扑上去咬碎柳康宁的喉咙。 方臻没有得到进门的允许,此时还站在门口,听闻屋里传来的喝问声,方臻一拳砸在门上,「柳康宁,你别太过分,我们的事你气什么气,你有火沖我发,别对我娘子大吼小叫的。」 柳康宁被方臻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安向晨的目光更加的悲愤,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控诉方臻的兇残,质问安向晨,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安向晨知道自己再不说些什么,柳康宁定然要疯下去,他捏紧了拳头,压低声音道出一个惊天秘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因为伤我的人,已经死了。」 安向晨眼神冰冷,柳康宁被他的说法吓得说不出话来,当即什么怒火都被掐灭在嗓子眼,打了个冷战僵在原地。 「……」柳康宁动了动嘴皮,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向晨?妈的柳康宁,你再不开门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方臻再一次警告道,里面突如其来的安静显得很不正常,他做好了踹门的准备。 仁寿堂还有其他的大夫和病人在,方臻在这里威胁柳康宁,其他人纷纷上前劝阻,七嘴八舌要方臻消消气,他们都相信柳康宁绝不会伤害病人。仁寿堂掌柜的也急忙赶来,苦着脸劝说这尊煞神别冲动。 「方臻,我没事,你且等一等,相信我。」安向晨赶忙出声安抚住方臻的情绪。他比谁都清楚方臻的能力,方臻要是真想进来,别说这一扇门,再加十扇都拦不住。 柳康宁被方臻的怒骂声吓到,他此刻已经设想了多种情况,例如杀人换脸,谋财害命等,但无一例外,每一种设想都昭示着门外顶替了别人身份的方臻,很可能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第339页 「你也莫要害怕,那」方臻」是自己犯蠢,竟被自己的左右脚缠拌,头磕在地上摔死了。」安向晨说起原先那个人渣时,冷笑着表达自己的恨意,「他如此对我,我倒情愿亲手将他除之后快,可惜老天终归是要我做个良善之人。」 柳康宁更愿意相信安向晨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但门外那个,他就不敢信了。 「我知你担心什么,门外的,乃是」方臻」的同胞兄弟,在方家村,双生子意味着不详,他一生下便被爹娘暗中送往别处,此事无外人知晓。后来他得知真相想来见爹娘兄弟一面,却阴差阳错与我相遇。」安向晨编了个难以求证但最保险的谎言。 乡下规矩众多,谁又能一一说明。就算柳康宁当真去查方家村有无此说法,安向晨也大可以将不详之说推到方臻娘亲身上。反正方臻双亲已入黄土,谁能说得清那位娘亲究竟来自何处,又有何家乡禁忌。 安向晨虽然没有明说现在的方臻是冒名顶替了他的双生兄弟,但柳康宁已经瞭然了其中内情。无外乎兄弟妻不可欺,但一个人渣与一个全心爱护自己的人,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选择面临着背叛,两人为了不被外人指指点点,这位一直不被人所知的,干脆就继续以「方臻」的身份活着,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柳康宁还有什么怨气可言呢。这样一对苦命鸳鸯,编进说书先生的话本中都要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还让他给碰上了。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对两人的同情,和对自己态度过分的自责。 「我……你说过是难言之隐,我却仍旧苦苦相逼,实在是不应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安公子原谅。」柳康宁给安向晨长揖道歉,久久不肯起身。 不能怪柳康宁轻易相信安向晨的谎言,实在是这个理由太过正当和完美。 首先,柳康宁这几日来同他二人的相处中,并非没有自己的判断。其次,为了调查这两人同李清胜的关系,他还有从其他多方打听来的消息。再者,他对李清胜识人能力有信心。 这诸多情形,都是对方臻二人人品的佐证。 在这种条件下摆出两个选择,一个是认为方臻安向晨编了个谎话隐瞒杀人真相,一个是认为他们真的坦白了难言的过去,相信一般人都会选第二种,坦白了过去。 所以眼下,由不得柳康宁不信。 「唉,柳大夫,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和难处,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一两句话便可说清,也并非所有遭遇是一刀便能两断的,我不问你同李清胜有何过往,你也莫要再逼我。」 安向晨压下自己的情绪,他和方臻都没有想到,在得知烙印之事后,最难以接受的既不是他也不是方臻,而是一个与他们没有直接瓜葛的柳康宁。 他想,这股愤怒一部分源自柳康宁医者悲悯的天性,另一部分,又何尝不是李清胜当初那一箭所留下的创伤。 柳康宁之所以这么愤怒,一半是气恼他,一半却是气恼自己,气恼那个同他一样,明明被伤害至深,却仍旧死性不改地爱着那个罪魁祸首的自己。 虎崽还在戒备着,安向晨怕他真伤了人,顾不上烦躁,耐着性子蹲下来给它顺毛,尽量让它放松下来。 「我不会不问了,安公子,我向你发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外说出一个字,就连李清胜也不会得知,若是有违此誓,必叫我……」柳康宁当即要发重誓。 「不必如此,我信柳大夫的为人。」安向晨拦着柳康宁,「此事也并非毫无破绽,当初在方家村,我们便以方臻摔坏了脑子性情大变为藉口,给村民做出了交代,如今在固城,虽没有认识我们二人的村民,却还有大哥在。」 「大哥何等聪明,方臻区区一介农夫,何以武功谋略皆属上乘,他看中兄弟情义不曾逼问过我们,我们却是于心有愧……」 正巧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安向晨便干脆藉机将方臻的来歷补充完整,这样一来,有多方人马互相佐证,以后无论谁问起来,都不会再怀疑方臻。 「我知道了。」柳康宁明白了安向晨未尽之言,有些话他们不方便讲,将来有机会,借他之口说给该听的人,也是个办法。 「不知柳大夫的药方,可否写完了?」点到为止,安向晨替柳康宁研了墨,把话题说回到治病上去。 「这是自然,我这便写与你。」柳康宁把桌上被他翻出的杂物收一收,提笔写好了祛疤的药方。 在柳康宁写药方的时候,安向晨先去将房门打开,放了方臻进来。他怕再耽搁下去,方臻当真会拆了仁寿堂。 为了防止方臻沖柳康宁发难,一开门安向晨就先捞起脚边的虎崽放进方臻怀里,「儿子吓坏了,你莫要再让我费神,好好哄哄它。」 「你怎么样?」方臻随便把虎崽随手往肩上一扔,抓着安向晨好好地看了一遍。 「我没事,这是医馆,我还能出事不成?」安向晨笑骂了一句,「你快收了这副表情,莫不是你要吃人?」 这个「你」字加重了语气,只有方臻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唿出一口浊气,警告地瞪视了一眼柳康宁。 柳康宁不知道这是什么夫夫间的暗语,也不打算再掺和,只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安向晨,叫他去柜檯抓药,内外服兼修,并叮嘱了用药的各种事项,以及用药到什么程度,再来仁寿堂复诊。 第340页 安向晨谢过柳康宁,拉着方臻离开,顺便帮柳康宁关上了房门。 「这就是人人夸赞的态度温和,彬彬有礼?」方臻看在李清胜的面子上没跟柳康宁发火,但出了仁寿堂仍是不满。他的老婆,他平时连句重话都捨不得讲,跑到这儿来专门给人一顿骂,他能不气吗。 「好了,你也莫要气了,柳大夫并未对我如何,你若是再来晚些,我也不必对他和盘托出,都是你,害我白白交代出去许多事。」安向晨踩了下方臻的脚。 「这也能算在我头上?」方臻难以置信,他怎么知道当时什么情况,他要是能预知到,肯定先睡一觉再来。 「自然要算在你头上,难不成你要怪我?」安向晨无理取闹起来,和方臻耍赖皮的程度不相上下。 「好好好,都怪我。」方臻把头搁在安向晨肩膀上,大狗一样拱来拱去,「我伤心了,治不好了。」 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安向晨没有被人围观当猴子看的兴趣,赶忙推拒着方臻,「方臻,这是在街上!」 「我不管,除非你亲我一下才能好。」方臻不依不饶,反正是安向晨先耍赖的,那就比一比谁更胜一筹。 安向晨怎可能如他所愿,硬是将虎崽挤到两人中间,「乖小风,你爹爹想你亲亲他。」 「喂!」 方臻才抗议了一个字,就被虎崽的大舌头给洗了个脸。 眼见着方臻眯起眼睛,安向晨忽然抬起胳膊,用衣袖挡住了路人的视线,凑上前在方臻嘴角亲了一下。 「我很高兴。」他替方臻擦擦眉毛上虎崽留下的口水,「谢谢你。」 「谢我什么?」方臻没有再得寸进尺,当街亲吻这等大胆妄为的举动,安向晨很少能做得出来,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若是不知道,那便当我没说。」安向晨怎会告诉他,是想感谢他对自己的爱护。 「嗐,我当然时时刻刻都站在娘子这边,谁欺负你都不行,除了我。」方臻没能让安向晨自己说出来也不失望,将虎崽放在头上,要它踩着自己的肩抱着头,一手牵住安向晨,两人在夕阳中朝家走去。 第206章 嫂子文学(二更) 「你前面在房间里跟他说什么了?」方臻还是很好奇,安向晨是怎么让柳康宁平静下来的。 虽然安向晨说是抖露了不少秘密,但方臻知道,这所谓的秘密,只是安向晨唬他的而已。毕竟他们的秘密,说出来离了大谱,借尸还魂,比正经编的瞎话还像瞎话,谁能信这个。 「即便你不问我也正要说。」安向晨随手买了两碗酸梅汁,同柳康宁说了那一阵子话,竟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这酸梅汁是装在碗里卖的,都是小摊小贩,不可能卖水送碗,两人要坐在摊位上喝完再走。 大成还没有现代那种粉剂沖泡的技术,酸梅汁全由梅子和水浸泡腌制而成,出来摆摊卖的小贩,会在每碗汤里都会放上一颗酸梅子,生津解馋。 安向晨虽爱喝酸梅汤,却嫌梅子吃起来酸,每次买,碗里的梅子都是方臻吃掉的,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每次吃,安向晨都会怀疑方臻的牙口是什么做的,竟也不嫌酸牙。 「这家梅子不怎么酸,你尝尝?」方臻吃了自己碗里那颗,得出结论。 安向晨摇头拒绝,接着说起他是如何安抚的柳康宁,以及讲到他编的那段双生子的故事,引起了柳康宁的恻隐之心,正好让他逮到机会利用。 这下,他们就可以借着柳康宁之口,在将来某一天,让李清胜「无意」中得知方臻的来歷,从而打消他们两兄弟之间不能言说的隔阂。 方臻听罢觉得安向晨真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双胞胎,嫂子文学什么的,懂得还挺多啊。而且,嗯,就,听起来是真香,下次在床上,可以试试。 「你那是什么表情?」安向晨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不想跟方臻一起丢人现眼。 「想好事的表情。」方臻跟着挪过来,依旧和安向晨亲亲蜜蜜挨着坐,并凑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你上次答应补偿我的,就把我晾在一边自己睡着那次,你还记得吧。」 安向晨心中警铃大作,可算是明白了方臻那难以言喻的笑容是为哪般,也不知他如何就能将这两件事联繫在一起,他明明是在正经替他和李清胜的兄弟情谊着想,怎的就和那档子事扯上了关系? 「看来没忘,没忘就好,你就好好记着,下次就能用上。」方臻舀走了安向晨碗里的梅子,一口吃下,咬剩下一小块放在手心里,餵给了虎崽。 安向晨本来就不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免得方臻打蛇上棍,顺势定在今晚,他见方臻给虎崽餵梅子,倒是方便了他跳过这个话题,转而责备起方臻尽会欺负儿子。 虎崽的一张小脸被酸得皱成了一朵菊花,安向晨赶忙将梅子从它口中抠出来,顺便在方臻衣服上蹭干净手指上的口水。 「你偏心!」方臻不依不饶。 「是又如何?你若是不依,便自行回去,莫要与我父子二人同行了。」安向晨在桌上放下买酸梅汁的铜钱,抱起虎崽就走。 「那不行,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方臻伸手揽住安向晨的腰,「快到咱们店里了。」 安向晨只好配合方臻,装出一瘸一拐的走姿。他一想到明天仍要这般走路,就无比后悔昨晚的一时冲动。方臻不过是会些花招,自己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回回心软回回上当。 第341页 到了傍晚,福寿斋的生意便不如白日里红火。大福团说白了就是下午茶点,垫肚子的吃食,最多能再算个早点,没谁会把它当正餐吃。一来甜食吃多了腻,二来很难真正填饱肚子。 所以,福寿斋关店的时间起其他餐饮铺子要早,也就是这两天新开业,尝鲜的人也要排到下午较晚时候,所以才没能按时歇业。 相比头两天,今天的人数明显少了下来,店里人不多,方孝已经张罗着让后厨关火,门上也挂出了今日不再售卖的牌子。 「叔、婶儿,你们回来啦。」方孝看上去比上午精神,他下午一个人守店也没出什么差错,所以才高兴。 「嗯,下午怎么样?」 「放心吧叔,帐上都没问题,食材我也都对过了,明天下午进新货。」方孝小声和方臻汇报着工作。 「你看着办就行,这会儿我跟你婶儿盯着,趁天色早,你回你李叔那儿把行李搬过来吧。」 「嗯,叔,那我就先走了。」方孝没什么异议,他知道方臻不爱看这些字,便自觉把帐簿和记载了今日店中各项情况的记录,都交给了安向晨。 方臻买下的这座福寿斋同样带后院,且后院面积很大,房间也多,不仅足够店里的所有工人一人一间房睡觉休息,而且另有一个小厨房,方便了工人下工后,用小灶做饭吃。 此外,后院的空地底下几乎全挖成了地窖,面积不小。 方臻隔出地窖的一半面积,找工匠砌了隔墙和门,并且在隔出来的房间的六个面,都用石板代替原本的土墙土地做了铺设,最后在外面用厚实的棉被将隔墙和门严严实实捂住,这就做成了一件简易的冰室,专门堆放冰块。 这些冰都是方臻用硝石自制的,比从外面专门买冰要划算得多。虽说制作过程麻烦了点,每次成品的量有限,但好在福寿斋还没开始售卖冰饮,暂时也用不上那么多。 因此,他只要利用空闲时候加紧制冰,总能把冰窖放满。 店里有安向晨坐镇,方臻便趁这点时间去地窖里制冰。冰室寒冷异常,即使夏天待久了也会冻得受不了,方臻是不会让安向晨下来的。 虎崽也留在店里陪着安向晨,方臻怕它掉毛,到时候这些干净的冰一部分要用来食用,让客人吃到虎毛可还行。 待到方孝搬好了行李,店里最后一批食客也已经走光,工人们在方孝的指挥下打扫卫生,检查店里的安全隐患,处理妥当后闭店,去后院的小厨房里做晚饭。 方臻也带着安向晨和虎崽回家吃饭。 算算时间,等他们到家时,李清胜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前面没时间说,回家的路上,安向晨向方臻提起柳康宁的反常。 安向晨不说方臻也能看的出,柳康宁愤怒可以理解,但他对安向晨的关心程度太超过了,完全不是普通医生关注病人健康该有的态度。 「他应当是把我看成了另一个自己。」安向晨无聊地揪着方臻鬓边的碎发,「想来大哥的那一箭,带给柳大夫的伤害,远比他二人想像中要深。」 因为怕回家路上撞见李清胜,这一路安向晨都要装作瘸腿走路,方臻看他走得实在辛苦,干脆将人背了起来。 反正现在是饭点,大家都回家吃饭了,街上不见多少人,安向晨便也没再推辞,舒舒服服趴在方臻宽厚的背上,悠闲地晃着两条长腿。 「那肯定啊。」方臻被弄痒了,就着安向晨的手蹭蹭侧脸。 「嗯。」 「咱们换个角度,就算柳康宁是大夫,按他的专业方向来看,应该没正经见过死人。你说,好端端的突然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得吓成什么样。就算柳康宁知道大哥那一箭不是对着他的,不计较这个,但光是歹徒的死本身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安向晨想想如果是自己面对那样的场景,恐怕还不如柳康宁。 幸好有方臻在,即便在环山县经歷了人伢子和方强一家的惨案,他也没有见到任何可怖的景象,不然,他定然夜夜做噩梦。 「你说得对,直面死亡绝非易事,此事到底是大哥的过失。」安向晨认为,无论当初李清胜出于什么目的射出的那一箭,对柳康宁这个无辜受害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即便那不是柳康宁,李清胜的箭射出去,被迫成为人质的那个,如果事前事后不曾好生安抚过,多半会在噩梦的折磨中度过余生,直至将自己逼疯。 而李清胜做出此举,从一开始便是故意为之,并不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所以他不能算作完全没有责任。 「一会儿回去了,我找大哥说说。」方臻把安向晨往上颠颠,「不管大哥以后跟柳康宁怎么样,把人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就事论事,他总该为射箭的事儿赔礼道歉。要是大哥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他也不算是个男人。」 「嗯,你切记莫要同他起冲突,好言相劝便是。」 「我知道。」 两人就这样一路回到李府,才进了院子,李清胜后脚就到。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一虎,方臻背着安向晨,安向晨背上站着虎崽,他实在无法欣赏这个奇特的叠罗汉的造型。 「你嫉妒啊,向晨脚还没好,我背他回来怎么了?」方臻说着将安向晨放下来,虎崽也顺势跳到地上。 安向晨演技到位,落地时只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虚点着,手还不忘扶在方臻的肩头。 第342页 「我嫉妒你作甚?」李清胜蹲下身招唿虎崽,「你都这般不方便了,就别带着小风出去瞎逛,留在家中还怕王婶炖了它?」 方臻平时没事,就喜欢用「把你炖了喝汤」这样的话吓唬他儿子,以至于虎崽对「炖」字十分敏感。它正要迈开小短腿往李清胜身边去,结果一听到李清胜说炖它,吓得立马扭头就跑,三两下顺着安向晨的小腿而上,躲进它娘怀中。 「这都是些什么毛病。」李清胜哭笑不得。 「谁叫你没事吓唬我儿子。」方臻把儿子扒拉回地上,扶着安向晨往屋里走,「今晚没给你带大福团,你明天有空没,没空我晚上给你带。」 「不必麻烦,明日不忙,我自行去店里看看。」李清胜还是逮住了虎崽,抓起来亲亲抱抱举高高,和方臻表达父爱的方式如出一辙。 「那行。对了大哥,一会儿吃完饭,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好。」李清胜没了逗虎崽的兴趣,不用想也知道这所谓的有点事,是绕不开柳康宁三个字的。 「嘿你还不乐意了,我说大哥,你知道人柳大夫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还有脸不乐意。」方臻关门前多说了一句。 「此话怎讲?」李清胜心中一紧,以为柳康宁出了什么事,「他出了什么事?为何我没收到风声?」 「打住,吃完饭再说,我现在说了,不就白瞎王婶儿辛苦做的饭了嘛。」方臻没跟李清胜多说,随手关了门。 既然还能等,那便不是大事,李清胜如此安慰自己,抱着虎崽回房净手换衣。 然而这一顿饭,李清胜终究还是食不知味。 他自认为都快将方臻盯出两个洞来,这两口子却偏偏无知无觉,慢条斯理吃得好不文雅。 方臻任由李清胜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反正柳康宁这毛病属于歷史遗留问题,不说病入膏肓,也是「中毒」已深,早就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了。 好不容易等方臻吃饱了,李清胜迫不及待便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向晨认为有他在场,不方便他们兄弟二人交心,便带着虎崽先行离开。 他走后,方臻将今日见到柳康宁的情况说了一遍,至于安向晨的旧伤部分,并非李清胜该关注的重点,所以一句话带过。 同聪明人交流便是有这点好处,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李清胜没有过多追问,安向晨能从相府的少爷沦落为粗鄙乡下的奴隶,其中遭受什么样的磨难都不算意外,这些既与他无关,安向晨也定然不想谈起,方臻更不会对人多讲。 而关于柳康宁近乎疯子的行为,李清胜是没有预料到的。 柳康宁这样的一面不会在外人面前轻易显露,如果不是今日被安向晨刺激到,只怕他们仍然会蒙在鼓里。 「我说句实话啊大哥,你当初那一箭射出去,就不管不顾了,你知道柳大夫就这么面对一个人死了,心里是什么感受?」方臻难得和李清胜喝了点小酒。 李清胜沉默不语,和方臻碰杯后一饮而尽。 「我问你,你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是什么心情,你再想想柳大夫,他还不是看见尸体,是看见你把人杀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一点点在他眼前没气儿了。」方臻反覆强调着当时的情形,以此让李清胜清楚知道,他那时有多么残忍。 李清胜不再与方臻碰杯,一把抢过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开始灌自己。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但小弟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跟柳大夫到底想怎么样我也掺和不进去,但就这件事,你至少应该跟人道个歉,你说是不是?」方臻是个陪客,他没有喝醉的习惯,李清胜独占了酒壶,他便放下杯子不再碰。 「我知道,此事,我会给他一个交代。」李清胜喝得下巴脖子都是酒液。 「行,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也悠着点,宿醉会头疼。」方臻该说的说完了,便起身要走,「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啊大哥。」 李清胜没有说话,握着酒杯的手挥了两下,权当作别。 方臻回到房中,安向晨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只等着他来。 「今晚怎么对我这么好?」方臻「醉醺醺」地上前靠在安向晨怀里,轻轻啃咬他的脖子。 「你喝了酒。」安向晨推开粘人的傢伙,揪住他的耳朵,「难道我平日里便苛待你了?」 「哪儿的话,谁敢说你不好我打死他。」 「谁稀罕。」安向晨帮着方臻脱了衣裳,叫他泡进水里,自己则拿起手巾,替他擦洗。 方臻舒服地靠在桶边,两手搭在桶沿上,待安向晨的手巾擦到了胳膊,他便顺势捉住那只白净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一起洗?」 这个「一起洗」,其中的意味便不是单纯洗澡那么简单了。方臻只是微醺,完全不影响他的兴致,对于今天安向晨编的那个双生子的嫂子文学,他可是期待得很。 安向晨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方臻的酒气熏醉了,不然怎么也晕乎乎的,不忍拒绝方臻的任何要求,即便是白日里才被提醒过的补偿。 就这样,安向晨不知不觉间便同方臻泡在一处,贴在一处。 方臻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蛊惑着,要他答应所谓的补偿——同自己演一回,双生弟弟从人渣哥哥手中救下悽惨的嫂嫂,并以身相许的故事。 第343页 安向晨被方臻无耻的乐趣羞得无所适从,雾蒙蒙的双眼仓皇地张着,最终还是咬着唇肉点了下头…… 吃饱喝足的方臻抱着被欺负狠了的安向晨躺在床上,说着情人间的软话。 「每次我喝点酒你就特别乖,要不以后我每天都喝点?」方臻砸吧两下嘴,做起了美梦。 安向晨漱了口仍觉口中是苦的,嘴巴是麻的,嗓子也难受的很,他翻过身去不肯再面对方臻,声音发冷,「那你便试试。」 「开玩笑,我开玩笑的。」方臻见好就收,横在安向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凑上去亲亲他的脸颊,「睡吧,我爱你。」 安向晨没有理他,只是在被窝里的手指,抠住了身下的床单,许久才放开。 第207章 纯情男孩 那日同李清胜聊过之后,后来李清胜究竟去没去找柳康宁道歉,两人到了何种地步,方臻没再过问。 他照常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带着方孝开好福寿斋,制冰填充冰室,想办法提高大福团的色香味,提升品牌竞争力,每一天都是充实且忙碌的。 而程万里自开业那次一别,也已有一阵子不曾见过了,五皇子那边没有新的动静传来,方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但不管福寿斋以后何去何从,他都得把手头的事先处理好。 福寿斋在固城是独一份的,不管是食物本身的口味还是食品卖相,可以说在整个固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然,那些去过水寿阁的人肯定见过大福团和奶茶,但方臻这里价格实惠,种类又多,性价比不知道比水寿阁高出多少倍。 就算那些大富豪不愿意自降身价来福寿斋吃,但其他人加起来基数大啊。而且水寿阁那种地方,都是男人去的,甜品却是女子相对来说更偏爱些,那些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络绎不绝,三天两头就约上几个闺中好友在福寿斋小聚。 安向晨听取了方臻关于现代甜品店的装修风格的建议,将福寿斋的装潢在典雅中增添了几分轻盈和俏皮。 除此之外,在二楼的设计上,包厢借鑑了水寿阁的不同主题风格房间设置,大堂部分,则是用清透的屏风摆造出一个个好看的隔挡,隐隐绰绰的半封闭空间给人带来神秘感的同时,又不失去空间开放的效果。 那些个佳人们每次一来,单是坐在其中就是一幅幅美人图,赏心悦目。 有好看的女子可以欣赏,不少公子少爷便也爱往福寿斋跑,还真有几对看对眼定下终身的,一传十十传百,福寿斋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年轻男女的相亲圣地。 城里的媒婆听到风声,也赶着来福寿斋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为什么能让一家卖吃食的铺子,抢了她们的饭碗。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大不了以后福寿斋就是她们给人牵线的根据地,来两个吃饭的说一对。 这样一来可是苦了方孝。 他近来个头见长,身子骨也比以前结实,加之不用再经受风吹日晒,皮肤都养回来一些,不再是糙得起皮要掉渣的脸,看上去帅气不少。 这么一个适龄又有前途的小伙,是最受媒婆欢迎的那一类人了。 这些媒婆们,原本是想上门来取经的,结果一进门就先犯了职业病,相中了福寿斋的小掌柜,纷纷掏出红手绢,缠着方孝问起他的生辰八字,有没有心上人,说她这儿有大把的好姑娘任你挑。 方孝在方家村时,虽然嘴上经常说着自己过两年便能议亲,但实际上,他只是想用能成亲这个标准,来标榜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做很多事情。 现下当真要他谈婚论嫁,他反而恐慌起来,无所适从,怎么也不能想像自己现在就同别人成亲生子的场面,对这群媒婆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有方臻在,她们倒也不至于太过分,问了几句见方孝一副窝囊样,也就扫兴而去。 媒婆走后,方孝才从方臻身后出来,探头探脑张望了一番,瞧着店里没有一抹红色了,才松了口气。 「瞧你的出息。」方臻无情地嘲笑起方孝,「以前是谁,在我耳边天天说自己马上就能娶媳妇儿了?怎么,这种事还能过嘴瘾?」 「叔,你就莫笑我了。」方孝擦擦头上的虚汗。那些个媒婆红唇艷抹,跟喝了血一样,他瞧着瘆得慌。 「你老实跟叔说,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叔这个做师父的,给你出聘礼。」方臻哥俩好地揽过方孝的肩膀,同他头顶头说起小话。 「没有。」方孝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方臻被他逗乐了,「你看你,姑娘又不是洪水勐兽,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也、也不是吓,我就是还没想过成亲,我在家的时候,都没敢仔细打量村里的妹子,这就要成亲,我、我……」方孝抓耳挠腮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就是害羞了呗。」方臻总结道,没想到方孝还是个纯情男孩。 方孝讪讪地点点头,方臻说啥就是啥,他自己也搞不懂,方臻是过来人,肯定比他看得透彻。 「在大成,你年龄确实差不多了,自己的事多上心,真有看上的姑娘别怂,叔给你撑腰,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我不笑话你。」方臻拍拍方孝的肩膀鼓励他。 「嗯。」方孝给自己打气,他年龄确实不小了,上次家里来信,爹娘就在问他成亲的意向,他是该上上心,争取早日让爹娘抱上大胖孙子。 第344页 方孝想是这么想的,然而当那群媒婆睡过一觉忘了昨日的挫折,再次捲土重来的时候,他又一次没出息地躲在了方臻身后。 「哎呦喂呦,我的小哥呦,你说这,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嘛,给你说亲你比姑娘家还怕羞,你咋娶个婆娘嘛?」有媒婆试图将方孝拉出来,碍于方臻的面子,没敢上手。 还有的媒婆直接带来了姑娘家的画像,一股脑塞给方孝让他选。 「各位大姐听我说一句啊,我们福寿斋是吃饭的地方,楼上可是坐着不少贵人,你们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搅了贵人吃饭的心情,那就恕本店概不负责了。」方臻也被她们吵得心烦,要是现在不制止,以后天天来店里闹可还了得。 这些媒婆要想说亲,手上必然要掌握大量的人脉资源,清楚谁家有什么样的待婚男女,情况如何,才能成功给合适的两人配对。因此,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她们同样很清楚。 有方臻的这番警告,这些人便很识趣地离开了福寿斋,不敢再来店里喧闹。 「别听她们胡说,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你要成亲的对象,以后要跟你过一辈子,所以你一定找自己真心喜欢的,叔不给你搞包办婚姻那一套。」方臻把媒婆塞过来的画像全都捲起来,拿去后厨的灶里烧了。 方臻的话方孝深信不疑,他每天看着方臻和安向晨是如何夫妻恩爱和睦,早就潜移默化中被他们影响,对于婚姻有了新的认知,他觉得成亲后就该是像他们一样,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凑合一辈子。 不过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碰到他的有缘人…… 媒婆风波过去没几天,方臻预定的小猫崽也断了奶,可以接在身边养着了。方臻家里有了虎崽,且猫要放在店里捉老鼠,不会同他们一起住,其亲疏关系还是有差距的,方臻就干脆把猫给方孝养着了。 方孝养动物倒是有些天赋,在家时帮爹娘养鸡,后来也帮着方臻带过一段时间的虎崽,现在养猫,虽说没什么经验,小猫咪却也让他养得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至此,福寿斋算是稳定了下来,不用方臻再时时去店里盯着,可以放手交给方孝。 安向晨原本是要出版他的《物理原集》,结果上次因为程万里的搅合而不敢轻易选择合作的书商,出书的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下来。他和方臻不用都在福寿斋里守着,他便得了空去跟进自家宅院的装修进度。 等方臻将福寿斋放手交给方孝后,两人将早就订做好的家具运进了家中,再做过彻底的大扫除,从伢行请了个靠谱的女佣,负责日常做饭和家宅卫生的杂活,这方府总算是能够入住了。 人们还没有利用化学的时候就一点好,用的做的全是纯天然,装修家具自然不例外。因此,新房装好第二天,方臻和安向晨便能入住。 不过乔迁新居是大喜事,在李清胜的张罗下,他们还是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办一场乔迁仪式,再热热闹闹住进去。 方孝没有跟着方臻搬过去,他仍然住在福寿斋的后院,说是住在方宅离店里太远,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怕给方臻添麻烦。 方臻也不强求,自己和安向晨两个人的小日子到底是最好的。 新家的乔迁仪式需要请大师来做一场法式,还要备齐各种祭品供奉各路神仙,以保家宅平安。最后是宴请宾客来家中小坐,称为暖房。 上次和法事扯上关系,还两人在方家村的时候。那时候一场法事让方臻回了次魂,去看望了他身故后的战友们,同原先的世界彻底告了个别。但也因为这场法事,让他昏迷不醒。 所以提起法事,安向晨是不情愿的,他怕方臻再出什么意外。 「反正都是求个心理安慰,做做样子大家都开心,我们就入乡随俗嘛。」方臻不愿拂了李清胜的好意,同安向晨好说歹说,才劝的安向晨点头。 「你倒是轻松,上次那般可是忘了?这次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早早离了你,去过那逍遥日子。」 「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方臻一点儿也不担心安向晨会扔下他不管,「你就放心吧,这次是给家里做法事,又不是对着我做,大师是大哥找的,肯定不会给我下套。」 「我既已同意,你就莫再担心我反悔,倒是你,且多上些心,莫要再出风头,等到那日,无论大师要咱们做什么,你都不许掺和,只管放着我来。」安向晨再三叮嘱,方臻来歷特殊,他不得不格外谨慎。 「保证都听组织的。」方臻立正沖他的组织安向晨敬了个礼。 安向晨把同心扣从衣领中勾出来,抓着方臻的手要他握上去,「你可还记得它上次差点碎了?」 「当然记得!」方臻握紧了手中还留有安向晨体温的玉佩,他知道这是安向晨在提醒他,提醒他不准再背着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如果再有一次类似下药送走的情况,安向晨绝对不会再心软。 「你记着便好。」安向晨将玉佩收回去,「以此玉为誓,说好乔迁之事都听我的,若是你有违今日所言……」 「不会的,绝对不会了。」方臻想起上次仍是心疼,他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人,那种错误他怎么可能再犯! 第208章 人傻钱多(一更)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这些天两人陆续给朋友们发去请帖,并将乔迁仪式需要准备的物件贡品等全都准备齐全。 第345页 安向晨这次全程没给方臻和做法事的大师单独相处的机会,李清胜给他们引荐了大师后,就一直是由他出面和大师对接的。 安向晨也颇有几分不信命的骨气,私下与大师交谈时,打了用钱收买人家的主意,要他在乔迁仪式当天,只管给宅屋做法事,其他的一律不要管,尤其是不要乱看乱问,更不要接近方臻。 那大师业务水平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神神鬼鬼的很难讲清楚,但既然安向晨加钱提了这种少管闲事的要求,他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是所有道士和尚都像话本里写的一样,见到妖物就忍不住要收。更多的民间方士,往往专注于法事本身,有人有需求,他们就出手,而不会满天下主动给自己找事,毕竟又不能当真成仙,管得多了还折寿。 总之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乔迁的黄道吉日。 乔迁仪式前一晚,方臻和安向晨是在自己家里睡的,天刚蒙蒙亮,二人便起床开始布置,将主屋的各式家具繫上红绸子,床单被褥也都换成喜庆的大红色,其他几个屋内,均是同样的装扮。 方宅的构造和李府一样,但内里却做了不少改动。 一进院里的一排倒座房共有四间,最里面两间是杂物间,按照性质不同,用来分门别类存放杂物,方臻的马车就放在这其中。剩下的两间,都改做了卧房,可供佣人在此处睡觉休息。 过了垂花门,内院的中央空地是方砖细墁地面,用精细打磨加工过的方砖铺设地面,并经过桐油泡制,这样的地面平整不失美观,质地坚实耐用。 空地的四周接近游廊位置,种了一圈有驱蚊效果的花草,空地两侧,一侧是李清胜同款兵器架和石墩,另一侧放了一个单槓、一个双槓。 在空地与两侧游廊的连接处,分别是厨房和茅厕,厨房门朝向空地,茅厕门口建了回字形结构,将门开在与影壁平行的位置,保证隐私且避免了和厨房门对着开。 厨房内结构不必多说,灶台、案台、瓶瓶罐罐,和平常人家没有区别。 茅厕则是方臻自己设计的,和他在方家村改造的那个差不多,小天窗、封闭空间,不过他将厕所改成了两间,分为男厕和女厕,方便家里的女佣和可能会来做客的女性客人。 在两性厕所的中间隔开处,是方臻设计的简易洗手台。 洗手台用砖砌有齐腰高的台面,台面中挖出两个凹陷的半圆形洗手池,洗手池中间有孔,可将水漏到台面下。台面下是管道,连通坑位,洗手的同时能够沖刷,降低了臭味和残留。 在离台面两尺左右的高度,有两个半镶嵌在墙体里的木桶,分别对着两个洗手池。木桶上面的盖子可以掀开,用来加水,在木桶靠近底部的地方,多出一截粗长的圆柱形木管,木管口有塞子,洗手时将塞子拔出,洗完手把塞子堵回去。 上了游廊,是左右厢房。 左侧的厢房做方臻的实验室,比如之前刚开了个头就搁浅下来的彩铅,就可以在这里继续研究。右侧的厢房是客房,有床铺被褥,总得给客人留一间住的地方。 游廊的尽头便是主屋,主屋两侧的两间耳房和李府一样,分别是书房和饭厅。饭厅没什么特别的,吃饭的地方,摆张大圆桌,几把椅子。 书房就讲究多了,安向晨爱书,光是书架便摆了至少五排,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安向晨收罗来的各种书籍,除了自己要看的,还帮方臻挑了不少他可能感兴趣的。 右侧是书架,左侧是桌椅。这桌椅是按照两把椅子中间夹一张桌子的方式排布的,椅子是圈椅,桌子是小方桌,高度和圈椅扶手基本持平,其大小,也就能在上面摆一盘点心两杯茶。 书房正位是檀香木的大书桌,笔具墨具齐全,是安向晨挥毫的好地方。 大书桌之后是两排靠墙的文玩架,方臻和安向晨都不是爱买古玩的人,除了几样装饰用的花瓶摆件,便放了些不好收纳的杂物。 主屋的装修很寻常,分为前厅和内室,厅室之间做了两扇拱形的雕花木扇,让连接处看起来同内外院间的垂花门一样,在「垂花门」向里一些的地方,用大屏风遮挡住整个床的位置。 前厅摆桌椅、条案,内室有衣柜、衣架。 在左侧耳房,也就是饭厅的旁边,还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后院。后院没有房屋建筑,连接着整个宅子的后墙。 方臻在后院搭了个大马厩,用来安置大红。其余的空地做了个圈舍,以后可以养一些兔子、鸡等家禽。不过这家禽能活多久,就要看虎崽的心情了。 待到方臻和安向晨按照习俗要求,将宅子各处装点上红绸布,并且给虎崽在脖子上带了个红色的蝴蝶结领结,前来道贺的朋友们也陆续登门。 虽然宴请要等到傍晚,但道贺必须赶早,按照固城的习俗,他们要来新房子吃这天当中的第一碗烩汤面, 女佣今天正式上岗了,烩汤面这种当地习俗用食,家家户户的女眷都会做,她都不用先熟悉熟悉,便顺利地做出一大锅,由方臻和安向晨端给这些来暖房的朋友。 方臻二人在固城的时间还不长,认识的人也有限,称得上朋友的更是寥寥数几。 李清胜的意思是人越多越好,方臻就把关系不错的都请了一遍。李清胜及他家的管家、厨娘,方孝及福寿斋的各位工友,再算上一个柳康宁,满打满算不到十五人。 第346页 在请柳康宁时,方臻提前询问了李清胜的意见,免得这两人见面不对付,把他家的乔迁喜事给搅和了。 李清胜让方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便好,他和柳康宁定然不会给他难堪,方臻这才放心邀请了这两方人。 不速之客也有一位,方臻没有邀请程万里,程万里却主动来给他道喜,不仅拿来昂贵的夜明珠作为贺礼,身边还跟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人是固器的伙计阿北,另一人,长着一张娃娃脸,众人从未见过。 他们的出现让场面暂时冷下来,李府的人和方孝,可是都知道方臻与程万里的纠葛,对这种不请自来的人,更是称不上欢迎。 「今日是方老弟乔迁的大喜之日,程某特来登门道贺,区区薄礼,方老弟可不要嫌弃啊。」程万里像是看不出在场人的脸色,仍旧笑着进了门。 而方臻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娃娃脸男人身上。 程万里没有要介绍这人的意思,方臻也装作不知。来者是客,方臻便将几人迎了进去,看茶倒水,照样奉上一碗烩汤面。 那娃娃脸一直低着头站在程万里身边,和阿北一左一右,就像是程万里的两个小厮。但他比起阿北,就像是患了多动症的儿童,尤其是见到虎崽之后,两只眼睛发光,目光再也捨不得从它身上移开一下。 安向晨善解人意地将虎崽抱过来,让他摸了两下。 「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会儿?」娃娃脸客气地徵询安向晨的意见。 「这是自然,它叫小风,很亲人。」安向晨把虎崽放进娃娃脸的怀里。 虎崽好奇地歪着脑袋瞅瞅这个陌生人,又用鼻子嗅了嗅。娃娃脸要摸它,它便主动伸头过来蹭他的手,惹得娃娃脸开心不已,把其他什么都忘在了脑后,只一心一意梳理虎崽柔软的毛毛。 这三位是最后来的,其他人的烩汤面都已经吃过了,方臻二人便收了桌面上的空碗,顺便去厨房帮程万里三人去盛汤面过来。 「你怎么看?」方臻在厨房里问安向晨。 「我曾听你讲过一个故事,有枭雄曹操欲会匈奴来使,然恐自己样貌平平,遂派英武者崔季珪替己见之,曹操执刀随侍。」当时方臻讲这段故事用的是白话文,安向晨自己把它提炼成了大成的语言。 方臻听安向晨这么说,就知道对方和自己看法一致。 这个故事的后续,是曹操后来派人去打听来使的匈奴使者对自己的印象如何,那匈奴使者说,「曹操」很好,但他旁边的侍卫,是真正的英雄。 当然,跟着程万里来的那个娃娃脸未必就是英雄,但他那张姣好的面容,和娇贵的气质,却是掩藏不住的,他和程万里之间谁主谁仆,再清楚不过。 至少在方臻和安向晨这儿,娃娃脸一眼便被看穿了,估计李清胜也已作出了判断,柳康宁说不定也是。 方臻猜,这个人肯定不知道有这么个故事,才会用这种办法来试探他们。 「你说此人,会不会便是唐星?」安向晨接过一个碗。 程万里一行来了三人,虽则主僕分明,但在方臻这儿,只要是来的人,都有一碗汤面吃。 方臻手里端了另外两碗,一边往外走,一边撇着嘴摇摇头,「有可能,能跟程万里跟咱们同时扯上关系的,也没几个人。五皇子肯定不是他,不会这么蠢。」 「你怎的这般说他。」安向晨感到好笑,这唐星既然敢来固城见他们,至少胆识是有一些的,怎的到了方臻这儿,听上去人家就好像一无是处似的。 「能搞出万香楼那三座大山,主要还是因为有现代的生活经验,换了我也能照猫画虎,不能代表他真正的实力。你看啊,他连曹操这个故事都没听过,肯定没穿越之前,也不是什么特别好学的人。」 「你当人人如你一般?」安向晨不认同方臻的说法,照着方臻之前同他所讲,千年后的人已经无需熟读四书五经,而是填鸭式的教育,只需要应付考试即可。 既然这样,自然不是人人都会读史,考上那什么大学的,也只挑着一样学,不广博而精其一,也是一种路子。那唐星或许不懂曹操,却未必不懂其他。 「娘子教训的是。」方臻没有跟安向晨争论这个话题。他觉得唐星是个废物点心,也不仅仅是因为假装程万里侍卫这一点,而是他看出,唐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神纯澈无辜,浑身上下冒着傻气,就是一个妥妥的傻白甜。 没走两步,方臻突然停在院中,亲上了安向晨的侧脸。 安向晨手中还端着汤面,且方臻从不会这样毫无徵兆地亲他,两人的默契让他没有做出反抗,反而将脸往前凑了凑,心跳却快了起来,生怕出现什么未知的危险。 「有至少十个人,其他的我看不到,应该也在附近。」方臻快速对安向晨说出自己察觉到的情况,「这些人目前没有恶意,看来屋里那个是唐星没跑了。你假装不知道,别惊动他们。」 方臻说完又亲了下安向晨的嘴巴,而后温柔地看着他。 「你竟这般胡来。」安向晨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侧脸,又蹭蹭嘴巴,心虚地四下看看,「你也不怕旁人瞧见,丢死个人。」 「我亲自己娘子怎么了,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哪里忍得住。」 「瞧你这点出息。」安向晨拧了下方臻的耳朵,「还不快些送汤面进去。」 第347页 两人就这样闹了几句,若无其事地回到饭厅。 「久等了。」方臻端着汤饭递给三人。 傻白甜还知道要等程万里先吃,不过他的鼻子可是一直没消停过,捧着汤面使劲嗅嗅。 方臻都替程万里担心,生怕他再晚吃一口,这主子就要绷不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程万里动手,傻白甜如临大赦,唿啦唿啦就吃起来,吃完了还冲着方臻竖大拇指,「好吃!」 现在,安向晨是有些认同方臻方才所言了。 「咳。」程万里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放下饭碗朝方臻一拱手,「徒儿顽劣,程某教导无方,见笑了。」 傻白甜赶忙吐吐舌头,规规矩矩站好,还不好意思地沖安向晨咧嘴笑了下,也不嫌沉,又把虎崽抱了起来。 安向晨回他一个微笑,觉得传闻不假,这唐星当真是个妙人。至少他同五皇子交往甚密,却仍旧能纯稚至此,也非他人所能及了。 有了程万里一行的加入,大家都拘谨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也只有李清胜靠着对固城的了解,还能和程万里拉扯几句场面话,聊一聊固器给衙门造的佩刀质量不错之类的。 这期间,娃娃脸再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他是压根不懂不在乎也不一定。总之他虽然没有直接暗示程万里,却用手间歇着碰了几次阿北的胳膊。 方臻和安向晨在一旁看他卖蠢看得不亦乐乎。 第一次阿北没有理他,第二次阿北轻蹙眉头,第三次阿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第四次,第四次娃娃脸露出了「求求你」这样的表情,阿北绷不住了,阿北哪里见过主子向下人撒娇的,阿北终于甘拜下风。 于是阿北上前一步,附在程万里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程万里听罢看向方臻,询问他,他们是否可以在府里转转。 娃娃脸阴谋,哦不,是阳得不能再明显的阳谋得逞,开开心心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安向晨不得不承认,这小公子的确挺招人稀罕。 方臻大方允许,反正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窃听器,让程万里转一圈还能把他给秘密控制了不成。 程万里要参观,其他人也跟着起身,这暖房的第二个环节,便是参观主人家的宅邸。 宅子还是那个宅子,但因为方臻在不同地方搞出了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细节巧思,来人纷纷赞嘆不已,尤其是对那个厕所的洗手台。 方臻的家在装好之前没让任何人来过,李清胜也瞒在鼓里,眼下他看到了洗手台的设计,一定要方臻给他家里也装个一模一样的。 「好好好,给你装,回头我把图纸给你,你就找给我改茅房的那个工匠,该用什么料让他给你推荐。」方臻把李清胜从茅房拉出来。 另一边柳康宁由安向晨陪着,他们夫夫俩分别带一个人,尽量让两人不要有直接的照面,免得尴尬。 这头方臻刚把李清胜带出来,朝西厢房走去,安向晨便领着柳康宁朝这边走来。 虽说是茅厕,但洗手台算是方府的一大特色了,很有炫耀的必要,因此柳康宁也理所当然地看上了这个设计,询问安向晨是否能帮忙给他家装一个。 安向晨点头答应,说这都是方臻的设计,他回头便跟方臻讲。 他自从用了柳康宁的药,腰上那个烙印已经消去许多,再过几日就要去仁寿堂复诊了,他和柳康宁约好,到时候便给他把图纸带过去。 第三波看上这个设计的,是傻白甜。 看完之后他便撇下了程万里和阿北,兴沖沖跑到方臻面前,求着方臻给他一份整个茅厕连同洗手台的装修图纸,他可以重金购买。 程万里随后紧跟而来,他装得再像,也仍然是唐星的下属,主子想要什么,他不可能唱反调,只得再次说了句「小徒顽劣」,然后便帮着唐星说服方臻给他们图纸。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图纸我只有一份,我刚才已经答应给我大哥了,你们要是不急,等我再画一份再给你。」方臻觉得这是个大赚一笔的机会。 茅厕的设计图纸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既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也不会像弩那样造成未知的后果,方臻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 「好呀,我都行。」唐星没什么架子,「那你多少钱卖我?」 方臻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给双方一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五千两?」唐星确认了一下,没等方臻给出反应,便自顾自点点头,「行,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出门,明天给你行吗?」 方臻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啊,这样都没把五皇子的家底败完?!天知道他只是想说五百两啊。 而一旁的程万里和李清胜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一个晃了晃身形,一个瞪大了双眼。 瞪大双眼的是李清胜,他既感慨这人的出手阔绰,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占了方臻这么大一个便宜,价值五千两的图纸,就这么白白送给自己了,方臻对他这个大哥是当真不错。 晃了身形的自不必说,程万里同样有两个想法,他没料到自家掌柜财力如此雄厚,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还不带讲价的同时,也为那位殿下捏了把汗。要知道,同这小公子一起来的还有殿下的书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言听计从,随心所欲」。 第348页 言听计从是对他说的,随心所欲是要他无条件支持小公子想做的一切事情。 就这一出手五千两的豪气程度,也无法无天地宠着,换了别人,还真是养不起啊。 第209章 忌惮法事(二更) 方臻没有答话,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坑这个傻白甜。 对于唐星,他可以心软,但唐星的背后是五皇子,方臻必须要掂量清楚,他如果今天对着唐星心软,说一个厕所图纸,要不了那么多钱,但是这番话传到五皇子耳朵里,那个心机狗会怎么理解。 方臻猜,五皇子肯定会觉得,方臻好欺负,好压价,厕所图纸不贵,弩的图纸也不会贵到哪里去,方臻的价值只有这么一点儿。 如果五皇子当真这样想,那么以后他们再一次重提弩的售卖问题时,五皇子必然不会用高价购买,也不会认可他提出的价格。 而只有他现在一张厕所图纸都卖五千两,到时候弩的图纸卖上千金万金,都是可以的,因为五皇子已经默认了方臻的图纸就是很贵。 对于五皇子这个天天算计他的心机狗,方臻没必要跟他客气。 所以方臻思考的结果,是不能对唐星心软,反正这两个人是一家人,坑唐星的钱也就是坑五皇子的钱,这样一想,就无所谓了。 方臻的思考只在一剎,这一剎太短,外人是看不出他的犹豫的,只当他还在反应唐星说的话的内容,所以等唐星话音落定,他对唐星说道,「可以,你明天给我就行。」 程万里还想再劝说两句,跟方臻讨价还价,没想到唐星下一句话,直接气得他一个趔趄。 唐星忽然想到了什么,和方臻确认道:「是五千两银子对吧?」 方臻以为,「两」这个钱数单位,应该只用来衡量白银,和真金。 「当然。」方臻还不至于说这个图纸值五千两黄金,那唐星再傻,也不会真花五千两黄金来买厕所图纸。 唐星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怕我们两没沟通清楚,明天再吵起来。白银就好,五千两黄金我就不买了。」 方臻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确认,这个唐星就是另一个穿越者。唐星和他一样,说话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的人不同。 「诸位为何都聚在此地?」安向晨见唐星和程万里与方臻在一处迟迟没有分开,便上前来询问究竟。 柳康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的。安向晨要朝这边来,他便正好一同前往,只当是跟着安向晨来的,不知道在这里能碰上李清胜。安向晨心知这两人间仍有隔阂,便也装作不知柳康宁的心思。 「没什么,我就是跟方大哥买下了茅厕的图纸。」唐星一开口便是方大哥,这称唿可比方掌柜来的要亲近许多。 「原来如此,正巧我也想买,不知方掌柜那处可还有?」柳康宁听闻他们要买洗手台的设计图,便也问起来。 方臻可没打算五千两卖给柳康宁,如果是朋友要,他直接送就行,但这话不能当着唐星的面说,「有是有,图纸都在我脑子里,不过这位……」 「我叫元星。」唐星见方臻看向他,不等程万里从中斡旋,便做了个自我介绍。元星,介绍完了他还对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十分满意,傻笑了一下。 虽说唐星才是固器背后真正的东家,但程万里与他接触也不算多,更多时候程万里面对的都是五殿下,因此他也不知唐星竟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程万里现在只想扶额嘆息,也不知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方臻是何等人物,让唐星来固城,这简直就是亲手把羊送进老虎嘴里啊。他现在可以肯定,方臻夫夫定然已经勘破了唐星的真实身份。 「对,这位元小哥先预定了,你可能要等我有空再画一份。」方臻虽不知道唐星为什么报个姓名也能这么开心,但他像个小太阳一样,方臻也被他的情绪感染,说话间语气轻快了几分。 「无妨。」柳康宁状似无意瞄了李清胜一眼,「那便等方掌柜画好之时我再来商议此事。」 「那便不打扰几位了,我同柳大夫再去别处一观。」见方臻没什么事,安向晨就放心了,客套着和唐星等人告辞,带柳康宁离开。 今日府中人多,开门迎客不便将大门关起来,安向晨怕虎崽贪玩跑出门去跑丢了,就时时抱着它。 刚才唐星没见着它时还好,一见着它,心思又跟着虎崽跑了,想扔下程万里去和安向晨一路,又碍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只好扁着嘴幽怨地望着安向晨远去的背影。 「星儿若是想去,便跟去,方老弟,不介意吧?」程万里赶忙开口,给唐星一个台阶下。 他想起殿下吩咐他的八个大字,忽然觉得,殿下这哪里是护着小公子,分明是在为他考虑啊。他生怕小公子下一秒就哭给自己看,他这颗老心脏可如何受得了哦。 「不介意,你们随便转。」方臻头一次觉得程万里也有可怜的时候,看来一物降一物,这唐星虽然是个废物点心,对付这些老古董倒是意外管用。 「好,那我去了。」唐星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欢欢喜喜朝着虎崽奔去,「安公子,等等我呀,我跟你们一起走!」 看着咋咋唿唿的唐星跑远了,方臻憋着笑拍拍游廊的栏杆,「程掌柜,真是辛苦你了。」 「唉……」程万里简直要老泪纵横,「见笑了,叫二位见笑了。」 第349页 众人参观完了整个宅邸,再聊聊天,就到了今天的重头戏——做法事。 正午被称为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镇宅的法事就要安排在这个点。 午时刚过,那位受邀来做法事的大师便上了门。 安向晨把方臻留在屋子里继续陪客人们聊天,自己出去帮着大师做准备。 祈祀台案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台案周围用硃砂画了个正圆的圈,大师在圈内,其他人都在圈外。正午一到,众人便从屋子里出来,集体围在院子里,观看这场法事。 方臻是有安向晨的要求在,但唐星看上去似乎也对法事有些牴触,尽量站在程万里的身后,只敢露出个头继续看,因为实在好奇。 安向晨时刻注意着方臻和大师之间的距离,一边挪步到唐星身边,小声攀谈起来,「元公子为何不上前观看,虽是家宅法事,却也有些祝福之意,元公子远来是客,不妨沾些喜气?」 「我还是不了。」唐星摇头拒绝。 「这是为何,难道……」安向晨故意压低了声音,尽量凑在唐星耳边说道,「公子也是怕回魂?」 「什么回魂?」唐星警惕起来,往程万里身边挤了挤。他虽然没听过这个说法,但从字面意思也能得出一些可能的猜测。 程万里有保护唐星的职责,方才两人说话他便注意在听,虽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见唐星心生惧意,便第一时间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警告道,「安公子,还请莫要为难我的徒儿。」 方臻也在这时来到安向晨身边,如果程万里敢有异动,他保证速度比他更快。 「是我唐突了,小公子不必紧张,在下只是随意一问罢了。」安向晨见唐星的反应心里便有了数,他回头望着方臻继续说道,「只是小公子恰巧与我相公都对法事有些牴触,故而有此一问。」 「你也?」唐星对方臻的身份本就有怀疑,眼下安向晨有挑破的意向,唐星自然上钩。 「嗯。」方臻点头承认。他其实对法事没多大牴触,但安向晨既然要钓鱼,他自然配合。 「那你……」唐星碍于程万里在场不便直接问,他也不敢保证方臻和安向晨是不是在诓他。他天生幸运,虽然人人都说他傻,但他对别人的恶意却像装了雷达一样敏锐,他能感觉到这两人对他没有恶意,但此事事关重大,他还是要提防着一点。 「我们在方家村也遇上过一场法事,那个大师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一剑给我噼晕了,过了好几天我才醒过来。」方臻相信以五皇子的能力,这种事想知道不难,他便没什么避讳地讲出来,「你想知道我昏迷之后梦到什么了吗?」 「星儿。」程万里在一旁提醒唐星不要上当。 「放心吧师父,我有分寸。」唐星乖乖站在程万里身边,「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我就站在这儿听,不会过去的。」 「你想多了,我没想让你过来。」方臻也站在原地没动。 李清胜非常有眼色地将其他人带到另一边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等没有了旁人的干扰,方臻才继续道,「我回了趟家,我是说梦里,还看到了以前的亲朋好友,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 方臻这话没有透露任何未来的信息,即便程万里听来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对于唐星而言,回家,一个多么充满诱惑的词。 「你说的是真的?」唐星努力平復着唿吸,不想让程万里看出破绽。 「骗你干什么,不信你自己试试。」方臻带着安向晨退开一步,伸手指向还在红圈里舞动念咒的大师。 唐星的目光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流露出期待又退缩的表情。 「星儿。」程万里不懂方臻到底是想干什么,而唐星为何能同他们无碍交谈,明明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不,程万里想起五皇子曾经说过,方臻或许与小公子当真有些渊源。只是这渊源,不是他该知道的而已。 「放心吧师父,我心里有数。」唐星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方臻,「你说的我信,不过我不会轻易尝试的,如果我下定了决心,可以再来找你问些具体的细节吗?」 「可以。」 「谢谢你呀。」唐星听了方臻的回答,开心地笑起来。 「谢就算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为什么来,就别整那些虚的了,你要是真有诚意跟我谈,找个时间来福寿斋找我吧,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方臻提议道。 其实他对唐星的印象不错,也愿意交这个朋友,毕竟他和唐星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乡,在这个世界里或许是唯二的穿越过来的游魂,他们其实才最有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惜唐星这次来,并非是以他个人的身份来的,他身后还有五皇子,他来见他还带着十几个影卫,註定这个朋友,至少现在,是做不成的。 「为何不是定在万香楼,方老弟,以你的胆量,似乎不至于如此啊。」程万里不同意,想用激将法逼方臻改变主意。 「你不放心就跟着来,不过我们聊什么你不能听。」方臻态度坚决,「元小哥来找我,我怎么着都得尽点地主之谊,去万香楼不就成了客人请主人了,不合适吧。」 「方大哥你别听师父的,他就是爱担心我,我没问题的,就去福寿斋,我昨晚才刚到固城,想吃大福团但是你们关门太早了。」唐星还委屈上了,「今天想吃,师父说规矩是要第一顿吃烩汤面……而且你们今天都没开门!」 第350页 「小公子若是想吃,我便命人加灶,下次尽管来敲门便是。」安向晨被唐星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逗乐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星应是比他还要大上一两岁的。 「不用不用,你们正常卖的时候我去吃就好了,特地把人叫起来做给我吃,厨师肯定不高兴,他的心情会影响味道的。」唐星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竟有这般说法。」安向晨听得好笑,不得不说,方臻那个时代的人,竟都是这般有趣的人物。 「就是这样的。」唐星怕安向晨不信,还打算跟他分析一下心情与食物的关系。 那头本该是今日主角的大师做法已经快要结束了,他大喝一声,点燃了手中的符纸。 唐星被他的大喊吓了一跳,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还有酒席,记得来吃,福寿斋明天正常开店,你要是等不及,那咱们就定明天,一边吃大福团一边聊,怎么样?」方臻换了个位置站,躲在安向晨的身后,生怕这大师突然兴致大发,再给他来一剑。 「嗯好呀,那我明天中午去找你们吧?」 「好,一言为定。」 第210章 大智若愚(一更) 法事结束之后,众人便先行散去,只等到晚上饭点的时候,去定好的酒楼吃饭即可。当然,如果愿意继续留在主人家中,也是可以的,只要关系够好,就不缺话题一直聊下去。 程万里一行显然不属于能够和方臻闲话家常的那一类,等到法事完成,他便带着阿北和唐星先行离开了。 「那个元星,你怎么看?」等程万里等人走后,李清胜问方臻。 「你也看出来了?就是唐星没跑呗,还带了不少影卫,这会儿都跟着撤了,五皇子这么不放心,怎么不自己跟着?」 「皇子无故不得离京,派影卫来应当是他的底线。」李清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唐星的身份已经说明了一切,八成是五皇子派来与方臻谈判的,他不便干涉。 但还有一事,他要跟方臻说清楚。 「你这图纸,还是收回去吧。」李清胜将那张茅房洗手台的图纸拿出来,想要还给方臻。价值五千两白银的图纸,他实在是要不起。 「你就拿着吧,唐星说五千两你就信?」方臻推辞不收。 「我自然不信,但你既然已经以五千两将其出售,五千两便是它的身价,你拿去何处卖,都只能卖五千两。」李清胜和方臻互相争辩起来,「你若是白送于我,那唐小公子知道了,又当如何?」 「这么麻烦,行吧,那你慢慢攒吧,攒够了五千两再来找我。还有,」方臻不怀好意地用手背扇了下李清胜的胸膛,「柳大夫可是跟我预定了一张,五千两,你说我要是告诉他,是你让我订的价,你觉得会怎么样?」 「你!」李清胜被方臻拿捏住了七寸,犹豫再三,恨恨地将方臻夹在指尖的那张图纸夺走了。 「你就别担心了大哥,东西是我的,我往外卖,肯定都是一个价,但我也有权决定是卖是送吧,就像福寿斋的大福团一样,给客人的肯定要收钱,但你们去吃,都无所谓,没人能说我什么,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方臻是这么跟李清胜说的,但他其实想的是,唐星只跟他买图纸,却没有提要买断,既然不是买断,着作权还是归他所有,他还是有自行决定如何处置的权利。只不过这么说李清胜听不懂,只能用个例子去类比。 方臻说得不无道理,李清胜便不再跟他争论这个。 柳康宁不愿和李清胜单独相处,也随着众人走了,安向晨去门口送送他,一回来就听到兄弟两个在说银钱的事,进屋谨慎地关上了门。 「没事了,人都走了。」方臻起身把屋门打开,又推着安向晨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所有人,都走了。」 听方臻这样讲,安向晨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是放松下来。 「如果你出手,会如何?」李清胜突然想问问,方臻的身手和影卫比起起来,谁更胜一筹。 「不知道,没交过手,不清楚他们的底细,除非唐星肯让我跟他的影卫打一场,或者在我面前耍一套,我才能知道。」方臻实话实话。 安向晨刚放松下来的心弦又被方臻提了起来。 「不过你放心,赢不赢我不知道,输是肯定不会输的。」方臻对于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今天埋伏在外面的是我,你们绝对不可能发现,这就是证据。」 「要说便一次说个清楚,非要人提心弔胆才肯罢休。」安向晨的心情就像是骑了马一般,七上八下,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下次注意。」碍于李清胜在场,方臻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只握了下安向晨的手。 安向晨没理会他,抽出自己的手,把虎崽抱了起来。 「都多大的男子汉了,还让你娘抱,你羞不羞?」方臻敲了下虎头,见安向晨要往外走,便问道,「你抱它去哪儿?」 「做什么,我要放它出去。」安向晨笑他,「我关了大门,放它去院里玩。怎的,你还怕儿子被拐跑了不成?」 「那也不是没可能啊,你看唐星那么喜欢它,走的时候眼睛还黏在儿子身上,我真怕回头程万里又来找我,说:」方老弟,你这小虎我那徒儿甚是喜欢,不知……可否割爱啊?」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方臻学着程万里说话。 第351页 「我倒是觉得,小公子不会那般。」安向晨对唐星很有好感,「君子不夺人所爱,想必程掌柜也不会私自作为。」 「也是,我就随便说说。」方臻给安向晨倒了茶,「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清胜见他们夫夫两个聊起来,便不好再坐在此处碍眼,干脆出门陪着虎崽玩去。 「什么好消息?」没有李清胜在场,安向晨的坐姿也放松了些,舒服地靠在圈椅靠背上。每次有交际活动,总是最累人的。 「唐星要买咱们厕所的设计图,开价五千两,说是明天给我。」 「怎的这么多?」安向晨惊讶,这图纸怎么也不该值这个价,「你又欺负人家。」 「娘子,我发现你对我的误解,不是一般的深啊。」方臻感到郁闷,怎么就是他欺负别人呢,老天作证,他也就只欺负欺负安向晨一个人啊。 「好了,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安向晨才不上方臻的当,不然等下又会莫名其妙变成,那你补偿我一个吻之类的话题。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方臻痛心疾首,在安向晨冷漠的注视下,收了他的卖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安向晨。 安向晨听罢皱起眉头,同方臻一样,想不通唐星为何会有此举。虽则说他是个傻白甜,但好歹也是万香楼的掌柜,总不该做出这种事情,除非他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唐星愿意出五千两咱们就收着,买卖自愿,咱们也没逼着他买。」方臻安慰安向晨,「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肯定要签字据的,我相信你。」 「嗯。」安向晨想想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过见了唐星一面,究竟如何无从判断,与其在这里绞尽脑汁,不如见招拆招。 而就在方臻与安向晨在聊五千两时,程万里三人也在说起这个话题。 唐星这次来固城,就借住在程万里的家,到了家中,程万里才对唐星在方臻家的举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的事情例如做法事时双方的那段对话,可能涉及程万里不知道的内情,他无从干涉,但就花五千两银子买个茅厕的图纸这一茬,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尽管有五皇子给他的八字指令,但程万里自认作为臣子,有规劝主上的义务。 况且唐星的一切动向都要向殿下事无巨细地汇报,唐星花钱大方自然没人怪罪,但殿下可以质问他,为何眼睁睁看着小公子上当受骗。 「小公子,您何必要花五千两,照我老程说,就是五百两都是那方臻贪了大便宜。您这五千两,买他家那只毛老虎,都绰绰有余了。」 「那不可能的!」唐星吃着点心垫肚子,边吃便跟程万里说他自己的看法,「小风可是方大哥的儿子,对他来说是无价的,别说五千两白银,就是我出黄金,他也绝对不会卖给我的。」 「是是,属下只是打个比方。」程万里心想,看来小公子当真极喜欢那只小老虎,他得在密信里提及此事,叫殿下早做准备,免得小公子回了京城,见不到小虎会闹。 「这种比方不要打,如果是我养了一只宠物,那就是把它当家人看,别人要买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卖的。」唐星放下桂花糕,严肃地看着程万里,「要是方大哥知道你给小风估价,你看他以后会不会再跟我们合作。」 「小公子说的是,属下记下了。」程万里没想到唐星心细如此,才见过一次面,竟对方臻那记仇的毛病就有所察觉。 「以后千万别提了,我喜欢小风方大哥和安公子肯定高兴,但要是打它的主意,那就是夺子之仇,是要不共戴天的。」 程万里点头应「是」,决定一会儿给殿下的密函里要再三强调,小公子想要一只小老虎。 唐星没忘记程万里是怎么提起这个话题的,他拿起刚才吃了一半的桂花糕三两口咽下,接着说道,「你刚才说我花五千两银子很贵是不是?」 「是!」这回不等程万里开口,阿北便抢先说道。 程万里平静地看了阿北一眼,阿北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哎呀,你们不要生气,我知道方大哥其实没想要我五千两,是我自己要给他的。」唐星吃罢桂花糕喝了几口花茶解渴。 「还望小公子明示。」程万里没想到唐星竟然另有打算。 「这很简单啊,你别看五千两贵,但是我不仅要在自己家里装,还要给咱们义星集团旗下所有的产业铺子,都装上这种有洗手台的茅厕!」 所谓集团,和现代社会的企业集团是一个意思,这个词在大成是独一份的,出自唐星之口。而义星集团,是他给自己的商业帝国起的名字,并且让手底下的各个掌柜也这样说。至于这个义星集团的来歷,想想五皇子和他的名字,便可得知。 程万里只是固器这一家店铺的掌柜,虽也有些本事,但比起掌管整个集团的老总——唐星,其商业眼光就要差得远了。 「你们别只顾着算成本啊,我知道重新装修要花一大笔钱,但你们想想,如果有两家互为竞品的店,他们从提供商品的质量、价格等等这些方面都争不出高下,那咱们要怎么样让顾客更偏向于选择我们义星呢?」 唐星没给两人思考作答的时间,而是起身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花茶,「当然是服务,花一样的钱,谁的服务更贴心更到位,谁能让顾客更有舒适感,谁就赢了。」 第352页 唐星和方臻一样,现代人讲平等,所以他从来不会让别人站在他身边伺候,要坐就大家一起坐,也不要跪不要行礼,不然他不自在。像这种给下属端茶倒水的举动,他也很常做,不过被他伺候的人永远也习惯不了就是了。 程万里和阿北双手捧着茶杯就要起身,被唐星制止了。 「服务也分硬体和软体,软体咱们做的挺好的了,硬体也要提上去。」唐星继续着他的设想,「到时候客源增加,还愁赚不回来?而且咱们的茅厕方便实用,你们说那些大户人家要是看上了,会不会想在家里装同款,到时候咱们卖装修也能赚一笔。」 「可这同方臻有什么关系?」阿北不禁问道。 他承认唐星说的前景很诱人,但这和他花五千两买图纸有什么关系呢?五百两把图纸买下来,未来的发展不还是唐星设想的这样,为什么要白白给方臻那么多? 「这是个好问题。」唐星很有风范地拍拍阿北员工的肩膀。 程万里和阿北都没吭声,等着唐星的下文。 「我是这样想的,方大哥做这个茅厕,是他自己家里要用,我买的时候,他肯定没想过我是要拿去到处装的。如果我只给他五百两,然后他回过头发现全天下都是他设计的茅厕,他肯定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那便是他活该,与我们何干?我们从未说过会将它用作何处。」 「不,你不能这样想的。」唐星摇摇头,「方大哥的本事你又不是第一次见,难道这次买了茅厕图纸,你就能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合作了吗?」 「这……」这个阿北还真不能保证,毕竟殿下想要的弩,他们至今都没有得到。 「我觉得做人还是要厚道一点的,你不能就想着让别人吃亏,你要让他看到你的诚意的。我现在多花一点钱,以后他看到了到处是他设计的茅厕,也不会跟我计较的,因为我给他的够多了,他自己拿去卖这个设计,最多也就这个价了。」 「有道理。」程万里表示认可。 「对吧,我就是要让方大哥知道,我不会讹他,这样我以后再想跟他买什么东西,他肯定还是愿意卖给我的,因为我不会让他吃亏。」唐星说完得意地笑出了小酒窝,又奖励了自己一块小点心。 「不愧是小公子,属下受教。」程万里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唐星行了个礼。 阿北见师父这样,也赶忙起身行礼。 「程叔叔、阿北哥,你们不要这样,我就是说说我的看法而已,你们的想法也没有错的,就是我觉得方大哥会更喜欢我这样的商人而已。」唐星不好意思地抿了口点心,「他不好惹的,要是让他吃大亏,他肯定会想着法子整我们。」 程万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唐星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傻瓜,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如唐星,便是大智若愚。 他不由得羞愧,若是能早点看透唐星说的这些,他与方臻之间的弩箭交易,说不定便成了。难怪五殿下不放心到要派十五个影卫随身保护,也将唐星送了过来,小公子这等手段,的确是他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唐星说的这些都是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算计,他有一颗透彻纯净的心,会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值得被宠着、爱护着,因为你不怕把他惯坏了。 「不能再吃了,晚上还要吃酒席。」唐星拍拍手上的糕点屑,又喝了一杯甜甜的花茶,便到院子里散步去了。 当晚的接风宴定在万香楼,是方臻一早就定好的,毕竟是固城第一酒楼,不管是宴请宾客还是自己想吃顿好的,万香楼都是首选。 唐星的出现则是意外,方臻没料到唐星会这么巧就出现在乔迁仪式的这天,为了一个唐星特地改换定好的饭馆,既不现实也没必要。 方臻他们加上程万里三人总共也只有十六个人,万香楼最大的包厢可以容纳二十人,他们一个包厢就完全够用。 酒席的菜式都是传统的炒菜,胜在色香味俱全,方臻邀请的这些人中,有一半是平时没有消费能力的普通百姓,因此大家谁也没客气,随了礼就要好好吃一顿,这顿酒席就成了今天这场乔迁仪式最和谐热闹的环节。 酒席需要提前预定,但饭钱是吃完才交,方臻去柜檯交钱的时候,却被告知唐星已经免了他们这一单所有的费用,连定金都退还给了方臻。 「元小哥,这不太好吧,我们家的乔迁酒席,怎么能让你出钱呢。」柜檯不肯收方臻的银子,方臻便干脆直接找上了唐星,把他叫出包厢单独说话。 「怎么不好呀,方大哥今天乔迁,我都没准备礼物,免单就当是我随礼了。」唐星笑眯眯的。 「怎么没随礼,程掌柜拿来那么大一颗夜明珠,就是你们三个人的份子,我只按关系收,不按人头收。」方臻对唐星的态度明显不如白天那么客气了。他很不喜欢唐星这种,想用钱摆平他的心态。 唐星察觉到方臻态度的变化,无措地搅住自己的手指,「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为难你了,我这就跟掌柜的说。」 「行,那你赶紧跟掌柜的说吧,要么我直接把钱给你?」方臻没有心软,他对唐星这种类型是真的不感冒,不然也不会在连安向晨都挺喜欢唐星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第353页 「不用给我,记帐上吧。」唐星不怎么开心,方臻真是个铁石心肠。 由于方臻的坚持,这一顿饭仍旧是方臻付的钱,一分也没少。 饭后安向晨问起方臻和唐星单独出去说了些什么,方臻说:「他知道我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但这不代表我喜欢占便宜,我有种错觉,他好像觉得用钱就能收买我。」 「你也是个不差钱的,他又不蠢,何以会认为用钱可以收买你?」 「所以说是错觉嘛,也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习惯用钱衡量问题,所以做出来的事情会给人这种感觉。」方臻想了想,「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他。」 「那便少些接触。」 「嗯。」方臻挠挠头,「向晨,你知道吧,就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跟唐星就属于这种。他没做什么让我讨厌的事,但我就是对他没什么好感。」 「嗯,我知道。」安向晨对唐星没有那种感觉,他还挺喜欢唐星的,但他也尊重方臻的感受。有些事便是如此玄妙,强求不得。 第211章 是坦白局(二更) 结束这劳累的一天,两人回到家里时,左邻右舍都已经熄了灯火,进入了梦乡。 白天还不觉得,眼下面对着主屋卧床上大红的铺盖,两人终于迟钝地觉得这红色有点上脸。 「你收拾收拾,我去烧水?」方臻难得还有和安向晨相处觉得尴尬的时候。 「嗯。」安向晨也没敢看方臻的眼睛,低低应了一声,背转过身先去换下外出的衣衫。 待方臻准备好洗澡水时,安向晨已经利索地将床上的红色铺盖收了起来,换上他们平时的被褥,这时方臻却又觉得有些可惜。 「不许再想了。」安向晨兇巴巴地揪住方臻的耳朵,不准方臻再露出失望的表情。当初说要等待成亲才洞房的是方臻,如今想后悔,安向晨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算要给机会,至少也不会是今晚,因为他们都很累了,也因为明天还要去见唐星。 「好,不想了,去洗澡?」方臻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只洗澡?」安向晨确认了一遍。 「只洗澡。」方臻如是保证。 然而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个至理名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被骗了的安向晨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一场鸳鸯浴在小小的浴桶中上演,为这满室的大红喜色配上适合的婉转呜鸣…… 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福寿斋,方孝早已提前帮他们留出了包厢。 这次是唐星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上程万里和阿北,不过方臻知道,他那十几个藏在暗处的影卫依旧如影随形,观察着包厢内的一举一动。 不过好在他们只能看着,并不能听到方臻几人的谈话内容,不然方臻是绝对不会和唐星有任何相认的可能的。 唐星今日换了身暖黄色的衣裳,衬得他更显年龄小,白白嫩嫩的像个软糰子,但凡方臻表情凶一点儿,别人都会以为是方臻在以大欺小。 「方大哥,安公子。」唐星自来熟,不用别人招唿,来了便主动问候起两人,并且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小木板菜单开始挑选。 「今天你来福寿斋做客,算我请客。」方臻把话说在前头,免得吃完了两人又争执起要不要买单的事情。 「好呀,你们以后要是去京城,我给你们接风。」唐星对方臻倒是没有那股子排斥感,也没有为昨晚方臻不肯领情而想着报復回来,痛快地接受了方臻的安排。 「好。」这次方臻没再拒绝。 唐星对着菜单看了半天,安向晨正想帮他推荐几款,他便把手指从上划到下,「我能都要一份吗?」 「你想吃多少都行,不过我们家大福团一个这么大,你看看吃不吃得完,放久了奶油容易化,你要是没把握吃完,就少上几个,其他的,走的时候给你打包,你觉得行吗?」方臻伸出一只手,五指向内收拢,比划了一下大福团的大小。 「要么就是还有那种体验装的,个头是正常大福团的一半,你全点一遍当场就能吃完。不过你第一次来,我要是请你吃体验装,显得我小气是吧。」 「不小气呀,嗯……我觉得还是原版吧,就从这个葡萄的分开,上面的我现在吃,下面的一会儿饿了再点。」唐星已经做好了要在这里待很久的准备,担心自己中途就会饿。 「随你。」 方臻拿着木牌去门口找店小二报菜,唐星还在他身后加了一句,「要珍珠奶茶,加珍珠!」 安向晨在一旁失笑,唐星见他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可要抱着它?」趁着方臻去点餐的时间,安向晨也不好和唐星两人干坐着,便抱起儿子问唐星。 「要的!」唐星如愿抱到了虎崽,开心地露出他的酒窝,忽而又苦恼起来,「我好想叫你安大哥啊,可是你居然比我小,但我又不能叫你安弟弟,太奇怪了。」 「小公子可以直唿我的名讳,或者你若是愿意叫」大哥」也无妨,倒是我占了小公子的便宜。」 「没有的事,我觉得叫」安公子」听上去特别生疏。方大哥、安大哥,这样听上去多好啊。」 「我们本来也没多熟吧,唐星。」方臻恰巧这时候回来,打断了唐星与安向晨的闲聊。 第354页 「你都知道了啊。」唐星对方臻还是有些怕,在他面前要收敛许多。 「难道你觉得自己演技特别好?」方臻反问。 「也没有啊,我演的不好归演的不好,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唐星的啊,我们又没见过。」唐星觉得方臻完全搞错了重点,重点不是他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是他的真实身份是谁。 「这有什么难的,你能调查我,还不准我调查你了?」方臻把多加了珍珠的奶茶递给唐星,「你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唐星哪里还有心情喝奶茶,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方臻不仅知道他是谁,而且直接省略了互相试探的步骤,一上来就点明了彼此的身份。难道方臻,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认错人吗?万一他找了个傀儡冒充自己呢?总要验一验的吧? 在他的预想中,至少他们应该先说一句英语,试探对方是否听得懂,例如他会问:「hello,howareyou?」 然后方臻回答他说,「i'mfine,thankyou.」 这样,他们就能确认彼此的身份,在安向晨一脸状况外的情况下,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伸出彼此的右手,告诉对方,「好巧啊,我也来自地球,你穿越多久了?」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唐星谴责了方臻不配合的行为。 他甚至在离开京城之前,和聂元义描述了一遍他见到方臻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对暗号情节,结果现在一个也没用上,而且对方对他根本就不热情,一点儿也没有老乡见老乡该有的两眼泪汪汪。 这可是他乡遇故知啊,好吧虽然他也谈不上是方臻的知己,但还是很值得热泪盈眶一番的。 「没必要吧,我们都互相明牌了,你还要什么套路?」方臻对于唐星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完全没有兴趣了解,「你先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之前是做什么的?」 「你又不是警察,怎么跟审犯人一样。」唐星嘟囔了一句,勐吸一口奶茶,咬爆嘴里的珍珠,「我穿过来的时候刚出生,是从这里长大的。」 安向晨瞥了方臻一眼,没想到唐星的穿越和方臻并不一样。 不过唐星的话也有一定的可信度,毕竟万香楼并不是近几年才有的,最早要追溯到安向晨小时候,如果唐星那时候并未出现在大成,那这背后到底是谁呢,令人不敢深思。 「我穿过来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从小就想着要怎么赚钱,你们也知道,我是侯府的小公子嘛,大家都很宠我,所以我就撒娇卖萌,央求上面的哥哥姐姐帮我把万香楼给建起来了。再之后等我长到一定年龄,我就自己接手。」 唐星怕方臻不信,特地解释了一遍,顺便还介绍了一下他的义星集团,妥妥的商业精英会面该有的客套,就差问一句,这位同行,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义星集团,共创美好未来? 「嗯,继续。」方臻对于唐星所说的集团没有一点意外和惊喜,毕竟他已经把唐星的商业版图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也只是多听到了一个版图名称而已,唯一的用处,就是以后和安向晨聊天时,不用再具体列举,直接一句义星集团就能概括。 唐星撇嘴,也放弃了跟方臻礼尚往来的打算,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唐星的确幸运,上辈子是富二代,同样是家中么子,家庭和睦,众星捧月,穿过来之后也是一样。 他唯一的不幸,便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作死和朋友去当驴友,探索大自然,结果下山的时候遇上下暴雨,脚下一滑坠了崖,再醒来,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那你呢,不能就我一个人说,这不公平。」唐星讲了自己的来歷就不肯再说其他的,一定要方臻也先做个自我介绍。 这时小二将大福团送了上来,在屋外敲门。方臻出去拿,发现每个大福团上,都有一个极细小的针眼。虽然针眼位置隐蔽,但没有瞒过方臻。 「验毒?」 店小二见方臻一语道破,点头的同时惶恐地眼睛四下乱瞟,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 「没事,那都是贵客的护卫,你当做没见过就行。」方臻安慰小二。 「诶,那掌柜的,我先下去了。」听了方臻的话,店小二才没那么紧张了。 「嗯,去吧。」 方臻才端着餐盘转身,就见唐星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他都是一个大号的大福团。 「这么想吃,你怎么没在你的万香楼做大福团?」方臻将餐盘放在桌上,他拿了两份,一份给唐星,另一份给安向晨吃。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搅不出奶油,太难了,根本不行。」唐星垮下脸,他为了奶油把胳膊都快搅断了,但就是搅不出来,一次缠着聂元义帮他搅都没成功。他以为不发明出搅拌器,他这辈子是别想吃甜品了,没想到方臻竟然做了出来! 「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先发明的搅拌器?我觉得如果不是全自动充电的那种,有搅拌器我也不行的。」唐星叉起一粒大福团,一口咬去一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品味,以表他对大福团的敬意。 「我就是纯手搅的,没你那么幸运,我刚穿过来家徒四壁,吃了好几天野菜汤才勉强没饿死。」方臻觉得自己和唐星放一块儿,就是非酋和欧皇的区别,难怪他不喜欢唐星,说不准就是对「欧洲人」的嫉妒。 第355页 「纯手搅?!」唐星眼睛在方臻胳膊上来回巡视,真想让方臻撩起袖子给他看看,「你是铁臂阿童木吗大哥?」 安向晨面露疑色,方臻便跟他解释了什么是铁臂阿童木。 唐星吐吐舌头,叉起第二个大福团吃起来,直到听方臻给安向晨讲完了动画片,他才问道,「方大哥,你臂力怎么这么好啊,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没你那么作死,我是牺牲的。」方臻没给唐星留面子。 有些人往往就是因为自己作死,陷入了险境,结果为了救他,搭上了别人的性命。而且唐星生活幸福美满,和他这种孤儿完全不一样,却偏偏不好好珍惜,能怪谁。 唐星的注意力却放在「牺牲」两个字上,大福团叼在嘴里没了动静。他的动作是滑稽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没等方臻继续往下说,他便起身打断了方臻,「先等一下,让我猜猜。」 方臻停下来等待唐星的绝妙发言。 「你是军人对不对?」唐星抱着虎崽绕方臻走了两圈,「肯定是军人,我就说你明明不凶我还是有点被你气势吓到,果然被我猜对了。」 方臻没否认,唐星猜的还真挺准,「是,我是当兵的,抓毒贩的时候卧底曝光,我们中了毒贩的埋伏,就牺牲了。」 具体过程方臻没有讲,因为方臻认为,这些对于唐星而言没有必要,这一段经歷他只对安向晨讲过。 即使安向晨已经听过一遍,再听方臻提起,还是忍不住为他难过。 实际上,也不用方臻细讲,唐星便完全能够想像出当时是多么的惨烈。现代战争的残忍和古代是不一样的,冷兵器可以把人大卸八块,炮弹却会将人炸的尸骨无存。 当然,如果非要说冷兵器也能把人剁成肉泥,这是肯定的。但在战场上,不会有人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专心对付一个人,一具尸体,人们只会拼尽力气互相砍杀,争取消灭更多敌人,能一刀毙命,就不会去费力气砍第二刀。 「兵哥哥啊,你是英雄。」唐星知道方臻上辈子的身份后,看向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崇拜和敬意。 「别瞎叫,都是过去的事了,这辈子就是个平头百姓。」方臻听不惯唐星叫他「兵哥哥」,上辈子网友集体性这么叫是一种亲近的称唿,但现在唐星一个人这么叫,还是当着安向晨的面,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我不会再乱叫的,我就是感慨一下,上辈子大家都这么称唿你们的。」唐星懂得分寸,兵哥哥的确很不适合作为现在对方臻的称唿。 「我没别的可说了,这辈子的情况你也都清楚,现在该轮到你继续说了吧。」方臻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 「嗯,那你们想知道什么呀?」唐星得知了方臻上辈子的身份后,对他的信任度便大大提升,让他相信一个华国军人穿越后会变成反派,比让他相信他现在所经歷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难,尤其方臻还是是华国一个英勇的烈士。 「你觉得呢。」方臻反问道。 「你要是想问我男朋友,我不会说的,我知道我嫌我傻,但我绝对会好好保护他,你们问我可以,问他的事情不行。」唐星不肯说关于五皇子的事情。 「我对你对象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但是是你们先招惹我们的没错吧,你不说他行,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方臻跟唐星讲道理,「你就告诉我,五皇子要买弩的设计图,打算用在什么地方,至于你的话可信度有多少,我自己判断,这样行吗?」 唐星仔细想了想,告诉了方臻答案,「他听我讲过很多现代的事情,还有一些耳熟能详,没上过几天学的人都能知道的歷史,所以他对大成的发展特别在意,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研究火药枪械,但是我完全不懂这些,一直都没什么大的进展。」 方臻挑眉,看来自己倒像是老天爷送给唐星两口子的礼物,合着自己穿过来是帮他们研究枪药来了,说幸运还得是唐星幸运,为了帮他实现心愿,把自己送了过来,这唐星,该不会是他娘的老天爷的好大儿吧。 「热兵器进展慢我们也可以先提升冷兵器的战斗力嘛,结果正好就……就碰上你找程叔叔修弩。」唐星声音小了下去,这种巧合,连他都难以置信。 「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提升大成的国力,我可以支持你们,弩、枪药,只要给我足够的材料,我都能帮你们造,但是前提是我要确保你们不会拿这些武器对付自己人,不能对老百姓下手,这是我的底线,你能理解吧。」 「当然能!」唐星现在理解的不能再理解,这可是正经军人出身啊,正义的化身! 「你理解就好办了。」方臻不跟唐星绕圈子,「你们现在没办法给我确切的保证,所以我是不会帮你们的,除非你对象当上皇帝,让我看到他是个思想进步的好皇帝,那时候咱们再谈。」 方臻的思想再进步,也不可能凭藉一己之力推翻整个社会制度,人总要脚踏实地,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帮助大成励精图治的皇帝,至少先从技术上提升国力,至于那些变革、推翻,依靠他们的量变积累,留给后世在合适的条件下去质变吧。 「啊……」唐星愁眉苦脸起来。 「这都等不了?你们要干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为了一年两年的发展,更多是为以后,为以后你们有什么等不了的?还是说,你对象没有把握当上皇帝?」方臻提出质疑。 第356页 唐星大福团也不吃了,抱着虎崽专心顺毛,过了好久,才向方臻坦白道,「其实,他没打算当皇帝,他的大哥比他更适合,我们只是想帮他大哥当上皇帝,他就做个逍遥王爷跟我快快乐乐过日子……」 第212章 谈判失败(一更) 方臻被唐星的话逗乐了,一个天天研究武器的逍遥王爷?一个想用国库帮安向晨出书的逍遥王爷? 安向晨显然也并不相信唐星的这番说辞。自古皇家无亲情,即便是一母同胞,真坐上那个位置,有几个不忌惮自己的亲王兄弟的,更何况是一个想要为国为民的亲王。 「小公子,此事,你们可考虑清楚了?」 「嗯,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说服不了你们,但是他和他大哥的感情真的很好。」唐星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五皇子和大皇子之间不会兄弟相残。 「好到能告诉大皇子你是穿越的?」方臻轻飘飘问了一句。 只这一句,唐星便泄了气。这个世上知道他真实来歷的,只有五皇子、方臻和安向晨三个人。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聂元义比他还要坚决,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此事对他产生别的心思,哪怕是最信任的大哥也不行。 「那你们呢,你告诉李大哥了吗?」唐星反问。 「没有。」方臻否认。 「你看,你和李大哥关系那么好,不也是有秘密嘛。」唐星抓住了漏洞,「你觉得李大哥会害你吗?不会的对不对,但是你还是没有告诉他,我们都半斤八两呀,你不能凭这一点就质疑我男朋友的。」 「那是因为我对李清胜没有威胁,跟你们争皇位能一样吗?平常兄弟和两个皇子,你怎么想着用我们做类比的,你歷史都白学了?」 「那、那也不是歷史上所有皇家兄弟都在相爱相杀嘛。」唐星还要再挣扎一下。 「机率太小了,我不可能拿自己和向晨的命,去赌五皇子和大皇子的兄弟感情牢不牢靠,要真想让我们相信,你让你对象自己来跟我说吧。」方臻对唐星失去了信任,他原本就对唐星不怎么喜欢,这一番交谈,只让他看到了唐星的天真。 「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他自己和你们说的。」唐星知道自己无法再说服方臻,便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唐星那一盘大福团已经吃了三个,这时方臻才允许安向晨吃,他进门前以极快的手法将两盘大福团重新混合调整过位置,他不会轻易让安向晨吃别人动过手脚的东西。 至于唐星,有任何危险那群影卫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前,既然是影卫动手在前,让他们主子先吃,不过分吧。 「你们怎么都不吃呀?」唐星这时候才发现另一盘大福团一个也没动过。 「我们自己家的店,最不缺的就是大福团,早就吃习惯了。」方臻说罢递给安向晨一个。 安向晨没有接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方臻,方臻摸摸鼻子,用刀叉切下一半自己吃了,才将另一半重新递给安向晨。 唐星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大福团不香了,这里有人欺负他对象不在身边,哼!唐星小小声嘆了口气,好想念他帅气的男朋友呀。 「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呀?」唐星喝光了奶茶,正在费力里吸食杯中的珍珠,险些呛到,「咳,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要问安大哥写的《物理原集》?」 「我还以为你把自己来固城的任务都忘光了。」方臻拿过他的瓷杯,拿出门去要小二续上奶茶。 「你这是对我的偏见!」唐星抗议道,「我主要是来见老乡的,是你对我敌意太深了。」 「纯见老乡?」 「……那倒也不是。」 「这不就结了,说到底还不是替你对象来当说客的。说说吧,五皇子真打算接手向晨的书?」 唐星点点头,「是呀,我们都想好了,安大哥编的书对国家发展进步很有帮助,简直就是大成物理启蒙读物啊,这得启发多少能工巧匠,安大哥以后就是他们的祖师爷!」 「别吹了,说重点。」 「哦。」唐星沖安向晨吐吐舌头,控诉方臻的无情,「我们是打算帮安大哥出书,然后我男朋友找机会把书送到他大哥面前去,就说安大哥是在民间遍访能人巧匠,游歷大江南北,所以才能写出这本物理集合。」 五皇子这办法倒是好的,到时候大皇子看了《物理原集》,觉得有必要推行下去,这本书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国家支持读物。当然,这个前提也是大皇子能登基坐上皇位。 而安向晨,作为文人他有济世之才,论出身安家世族是其后盾,世家子弟不经科考也可为朝廷所用,如此一来,一位在民间游歷懂得百姓疾苦,且有出众能力的人,被召入朝中做官是必然的事。 五皇子给安向晨选的这一条路,可以称得上是一条康庄大道。 店小二敲门送来了续杯的奶茶,唐星乐呵呵地抱着吸了几口,「怎么样,我们真的很有诚意吧。」 「殿下与小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安向晨颔首示意,「然夫唱夫随,若是只为我一人考虑,恕在下恕难从命。」 「没有只为你一个人考虑的,你们两个都是大成稀缺的人才,哪有把你们往外赶的道理呀。之前是我们不好,还用福寿斋试探你们,其实我的义星集团完全负担得起《物理原集》的出版,不会再打你们的主意的。」 第357页 「那为什么还让程万里来试探我?」之前的种种方臻都能想通,但福寿斋开业那天,程万里找到他们说要三成利,他和安向晨怎么也想不明白,五皇子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他就是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伉俪情深嘛,就难得还有人像我们一样,能接纳对方的性别和身份,也不在乎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就想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感情这么好,就像我跟他一样……」 唐星越说声音越小,说白了这就是五皇子的恶趣味,这种事说出来他都嫌丢人。 「我现在有点儿相信他是真的不想当皇上了。」方臻看着唐星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因为他真的很闲。」 「什么呀……」唐星听出了方臻的嘲讽。 不过只要方臻能信就好,他才不会告诉方臻,聂元义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拿捏住方臻和安向晨的软肋,以防万一。 唐星还记得聂元义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星儿,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最是可怕?是无情无义了无牵挂之人,这样的人心中只有自己,甚至连自己也狠得下心捨弃,对付这样的人即便是胜,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由此你可知道,一个人,只要他心中有情,无所谓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只要他尚有情在心间,便可有拿捏之处。必要之时,只管捏住他的七寸,往往能够不战而胜。」 桌上的大福团已经被唐星吃了个精光,他掩着口鼻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好吃,你们以后一定要在京城开福寿斋啊,不然我都吃不到了。」 「那福寿斋的利钱?」安向晨试探道。 「福寿斋本来就是你们的,我哪有跑过来平白无故就要你们把成果给我的道理呀,我又不是土匪。不过,你们一定要好好经营它,我是真的很想吃。」唐星再三强调,「还有那个水寿阁,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肯定会给你们撑腰的!」 「如此便多谢了。」 「应该的,那个三皇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心狠手辣了,本来就是我们的敌人。」唐星提起三皇子很是义愤填膺。 方臻和安向晨对视一眼,知道了水寿阁的归属。 「难道六皇子,不曾捲入其中?」 「他呀,我也不是很清楚,看上去好像不争不抢的,实际上怎么样谁知道呢,歷史上靠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的也不少,我们会防着他的。」唐星显然把方臻二人归为了自己人,对于安向晨的询问,他全当是安向晨对他们的关心。 「小公子误会了,我二人无意趟这趟浑水。」安向晨把关系撇干净。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几位殿下鹿死谁手,他和方臻都很容易成为万骨中的两具枯骸。 「好吧。」唐星擦干净手抱起虎崽,「那以后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对吧,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让这个国家越来越好的,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你们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五皇子派你来也没用,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实打实的证明,你们可以等到新皇帝归属尘埃落地之后,再来找我合作。」方臻把虎崽抱走,从腰上解下布袋掏出肉干餵它。 「至于《物理原集》,向晨可以跟你们谈。」方臻把他和安向晨分开来说,「具体细节可以慢慢沟通,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们说的这条路出现丝毫差错,我绝对会带着他走,你们这辈子也别想再找到我们。」 「方臻!」安向晨不同意,《物理原集》本就并非他一人的功劳。 「没事,你相信我能追上你。」 「是呀安大哥,方大哥可是军人出身,你不知道我们华国的军人有多厉害!」唐星说起前一世祖国的军人,还是充满了自豪。 「此事,还容我再想一想。」安向晨依旧没有答应。 「好吧,那你想好了告诉我呀。」 「嗯,这是自然。」 「行吧,那我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你,要现在打包吗?」方臻起身准备送客。 「等一下,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们!」唐星走过去把被方臻打开的房门重新关上,背靠在门口处,眼珠滴熘熘地转。 「你说。」 「你们昨天说的那个回魂,是不是真的?」唐星昨天回去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然他不知道回魂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很想试一试,试一试方臻说的,回家。 「是真的,我在那次法事上晕倒之后,灵魂吧,就叫它灵魂。」方臻想想,那个开着上帝视角且没有实体的自己,应该可以称之为灵魂了。 「我的灵魂回到了上辈子,而且不是我战死的那一天,是我下葬那一天。」方臻垂下眼眸,看着虎崽啃肉干,「我的战友在我墓前喝了顿酒,他们都好好的,害我们中埋伏那批毒贩也都收拾干净了,大家的日子还在继续。」 唐星不由得屏住唿吸,方臻这样说,意味着回魂之后,看到的原先世界的时间仍然是流动的,那么他是不是有可能去看一眼他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看看他们在他走后过的好不好,只要看一眼,他就放心了。 「我确实回魂了,但我得实话实说,我那次是误打误撞,对你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你穿过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万一能回去,回到什么时间点,我估计也不一定。」方臻给他泼了盆冷水,叫他冷静下来。 第358页 唐星听到这儿,神色果然暗淡起来。 「而且我上次昏迷了有个七八天,这七八天我在这边的肉体一点知觉都没有,就跟尸体一样,所以这事儿说不定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些你都必须考虑清楚。」 「我知道了。」唐星心中的小火苗「滋啦——」一声被浇灭了,但仍有零星的火星顽强地亮着,等待再一次的燃烧。 「这个事情的可控性太差,而且我后来调查过,导致我回魂的那个大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么你只能靠运气,要么就想办法找出一个会做这种法事的人,帮你提高成功率。」 「我就是想看一眼我爸我妈,他们那么爱我,我一直担心的死他们会接受不了,我只要看一眼,他们还好好的……」 「唉,我知道。」方臻理解唐星的这种心情,他穿过来之后,最大的遗憾和不安,不就是想知道自己身前的战友是否安好吗,如今他得偿所愿,心事已了,唐星也想去看一眼,是人之常情。 「总之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结果和危险我都告诉你了,怎么选,就看你自己。」方臻想了想补充道,「如果真要做,我劝你跟你对象事先商量一下,我上次的意外,把向晨吓坏了,你要是也这样,我怕五皇子隔天就给我来个满门抄斩。」 万一五皇子效率太高,等唐星晕个七八天再次醒来时,可能方臻都已经在轮迴路上了。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设想,以方臻的实力,想来五皇子要抓住他,还得费很大一番功夫。 「嗯,我会和他说的。」唐星小声回答道。 「那,现在打包?」 「打包,还要一份奶茶,多加珍珠!」唐星的注意力很快被吃的吸引走,对于他钟爱的珍珠上心的不得了。 第213章 拟定合同(二更) 送走了唐星,安向晨顾不上回家再说,就在包厢里和方臻争论起,他要不要走五皇子为他设计好的那条路。 在方臻看来,这条路是最适合安向晨的,且安向晨本身就不是穿越者,就算大皇子最终有所怀疑,找不出证据也不能拿安向晨怎么样。 再退一步讲,即便大皇子当不上皇帝,即便五皇子并非今天唐星说的这么与世无争,只要这两个人都是一心为大成着想,那么他们都不会为难一个可用之才。 人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因此,只要这两个皇子能够保证安向晨不被别的势力,比如拥有水寿阁的那个更小人一点的三皇子等,所争抢和利用,再加上方臻的保护,安向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这不就是安向晨一直以来期望实现的梦想吗。 「你可是忘了,我曾说过,既嫁了你便不会后悔。」安向晨承认他是动心的,入仕做官是每一个文人学子的毕生追求,且他凭着本事为官,也能向他的伯父、他的父亲,证明自己。 可是,他并不想以抛下方臻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是要你后悔,只是机会刚好咱们就要抓住,咱们不能死脑筋对不对,饼给你送到嘴边还不吃,不就成傻子了吗。」 「那你待如何,便由着我去京中为官,独享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与你两地分隔?」安向晨不得不承认,他仍旧是那个他,不过一介被小情小爱所牵绊的凡人。 「那不可能,你想到哪儿去了。」 方臻点下安向晨的鼻尖,「你自己算算,现在出书,跟五皇子的人讨论具体出书细节要讨论多久,讨论完了书商印刷又需要多久,还要先卖一批,等流传广了五皇子才能」无意间」发现,再然后才是推荐给他的好大哥。」 方臻跟安向晨一笔笔算着这其中需要耗费的时间,怎么着也要一到两年之久。 再加上这期间,两位皇子忙着跟其他兄弟斗智斗勇,被人使几个绊子,想办法解决问题,总有顾不上安向晨的时候,这又是一大把的时间。 「那你便有把握,在这两三年内,便能有所成就?」 安向晨可还记着呢,方臻半年后才要入职府衙,去做画罪师的差事。从画罪师升到刑部,即便有机缘,耗上七八年也是有可能的,无论如何,都比他这一步登天要慢上许多。 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方臻干脆放弃这门差事,专心经营福寿斋,等过个几年,随着他的入仕,将福寿斋开到京城里去。 然而这意味着,方臻此生的成就,便也止步于一介商贾。这与折断方臻的手脚,有何区别? 「你担心我做不到?」 「你若是要这般想,那我无话可说。」安向晨离方臻远些,推开窗户透气。 「我敢让你去做官,就有把握和你同进退,我知道你担心的都对,但你要想啊,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会老老实实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是何意?」安向晨生在规矩内,有些事的确是他想不到也不曾想过的。 「光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有两条。」方臻靠在窗边冲着安向晨比了个「耶」。 「第一?」 方臻收回中指,「第一条,就是我不去当画罪师了,我直接告诉五皇子,我要给你刑部里的官员当老师,教他们怎么画素描,让他直接把我算作刑部编外人员。」 「再编外也是踏进刑部的门槛了,我还不用参加你们这儿的考试,省得要我背一堆文言文。然后编外个几年,我找机会跟着那些正式编的员工一起破个大案子,争取立功表现,这不就能顺理成章地转正了嘛。」 第359页 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向晨倒是觉得有几分可行。 大成自实行科举以来,世族子弟尚可仰仗天恩,寒门选拔唯有科考一条途径,想靠关系钱财是进不去中央的,最多只能捐个边缘地方的县令,或是在府衙里当个小小的衙役。 即便假设方臻同五皇子关系匪浅,且五皇子当上了皇帝,那他也没有办法将方臻空降到某处职位,与理不合,与法度不合,群臣不会认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同僚。 唯有编外人员的说法是个好由头,到时只需五皇子对外宣称,方臻是他请来的画师先生,既是要教导刑部官员学习新画技,总得给人家一个虚职挂靠,这样就能让方臻与刑部先建立起联繫,往后再徐徐图之。 「那第二呢?」安向晨接着问道。 「第二就是靠我的老本行了,这个得等我找到机会,跟五皇子那些影卫比试过,才知道可不可行。」方臻一脸的期待。 抛开那些隐世的高人不谈,保护皇子的影卫,可以说是大成最强的个人战力了,基本相当于方臻上辈子部队里,司令的警卫员,对各方面素质要求相当严格,要千挑万选才能选出来的一批人。 方臻也想看看,这些影卫的作战能力到了什么地步。强者遇强者,不比试一番很难收场。 「若是打不过呢?」 「我这人,遇强则强,打不过也要打,总有一天赢的人还是我。」方臻斗志昂扬。 「那若是打赢了……」 「要是打赢了,那就更简单了。他的影卫能力不行,不得需要一个教官?」方臻摸摸下巴,想想自己当教官的场景就过瘾,上辈子教官怎么折腾他的,这回也轮到他折腾这些新人了。 「倒是个好法子。」以后还能有什么法子安向晨不知道,但就方臻眼下告诉他的这两个,的确是可行的,而非说出来安慰他的空谈,如此,安向晨便放心了。 「五皇子不管选哪一个,我的提议他都是获利匪浅,再说有弩和枪炮技术的谈判加成,只要我提出来,他很难不答应。」方臻双手抱胸,侧身倚靠在窗边,「现在还担心吗?」 「有夫如此,我还有何可惧?」安向晨忍不住摸上方臻的脸颊。 无论相处多久,这个人总能让他一次比一次更欢喜一些。方臻自信而强大,犹如他的战神,有方臻在,他可披荆斩棘,他可冲锋陷阵,亦可率性而为。 方臻的手覆上安向晨描摹他侧脸的手指,接着向前一倒,额头就抵在了安向晨的肩膀上。 安向晨背靠着墙,方臻这一撞正好将他困在了这里。 安向晨没说话,他只要微微侧头,嘴唇便能擦过方臻的侧脸。他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还故意要偏过头去,在方臻脸上留下点柔软的触感,而后红着脸移开,眼睛慌乱地望向别处,抿住了嘴角。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方臻的法眼,方臻没有拆穿他,低低地笑着,拉住了安向晨缩进衣袖的手,勾住他的五指,一根根挑开,与他十指相扣。 安向晨以为,方臻接着便会亲吻上来,于是他轻轻合上了双眼,微扬下巴,然而等了有十个数的时间,却什么也没发生,他不由地用目光谴责仍旧靠在他肩头的男人,怒瞪了一眼方臻的后脑勺。 「老婆……」方臻就着现有的姿势,亲了下安向晨的脖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京城,也没想过让你一个人去。」 「嗯。」安向晨的喉结滚动着,被方臻亲吻过的颈侧竟似有灼热感。 「最快也还有一两年啊,咱们才能去京城,见你母亲。」方臻想想就无比头疼,「我最多就能忍到那个时候了。」 「你……」安向晨又羞又恼,光天化日之下,窗户还开着,耳边便是集市上热闹的人声,方臻却对他暗示着那档子事的浑话。 「我现在就是后悔,管他什么礼不礼节的,孝不孝顺的,就该在环山县就把你娶回家,然后天天洞……」 安向晨忍无可忍地堵住了方臻的嘴,狠心咬上一口,便知道这人的目的在于此,他就不该平白听他那些胡言乱语,惹得他也、他也…… 「你咬我。」方臻委屈吧啦控诉道。 「那又如何?」安向晨从不把方臻的委屈放在眼里,因为经验教训告诉他,那都是浪费。 果然,方臻下一句就没什么好话,「你咬我我也要说,把你娶回家天天洞房,我再多忍几年就成寺里的和尚了!」 安向晨干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求个清静。方臻越说越是下流,然而这一切都是方臻自己的选择,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成了安向晨也要担上一半的罪责。 这等无理之事安向晨如何能忍,说不过方臻便一记手刀噼向他的面门。 方臻扭头躲过,右手一抓一擒,便将安向晨锁进怀里。 安向晨才要使出方臻教他的反擒拿招数,两人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处由远及近。 方臻瞬间便将安向晨护在身后,警惕地盯住门口的方向,安向晨则赶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整整发冠。 敲门声传来,伴随着唐星礼貌的询问,「方大哥?你们还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你进来吧。」方臻走过去开门,并吩咐安向晨将窗户重新关上。 谨慎是一种好习惯,关着窗户,比开着窗户要保险得多,一旦有人破窗而入,或是要发射暗器,多一层窗户就是多一重生机。 第360页 方臻开了门放唐星进来,明明两人都好好地站着,屋内摆设也不曾改变,唐星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有种他离开之前没有的氛围。 他偷眼向两人看去,却见方臻二人神态自若,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虽然种种迹象表明好像是他多心了,但是唐星仍然认为,自己肯定打扰了什么。 大家都是有男朋友的人,唐星一想到自己可能搅合了别人接吻什么的,就有些过意不去。 方臻哪里管唐星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难不成唐星是专门回来给他们表演川剧变脸的?被打扰了两人切磋过招的方臻心情不是很好。 「小公子?」安向晨及时提醒了一句。 「啊,我就是跑累了缓一缓。」唐星左手放在耳边给自己扇风,冲着方臻二人竖起右手食指抵在眼前,「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小公子不必着急,不如坐下详谈?」安向晨出门叫小二送壶清茶过来。 「嗯嗯,是要详谈的,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谈不完,你们接下来没什么事情吧?」唐星坐回刚才的位置上,没忍住,摸了摸正趴在桌上睡觉的虎崽。 他离开时手里还拎着装大福团的食盒,这会儿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交给了影卫保管。 「没别的事,今天就约了你。」方臻和安向晨也跟着坐下。 「嗷呜?」虎崽被唐星弄醒,就着他的手蹭蹭头。 「呀,吵醒你了。」唐星不敢再摸,连唿吸都屏住了,见虎崽趴回去继续睡,才小声地和方臻交谈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冲着方臻扬了扬,声音小得像是在做贼,「方大哥,这是买厕所设计图的定金,我前面给忘了。」 「没事你正常说话,只要不碰它,它不会醒的。」方臻在包厢里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纸笔,便去吩咐店小二帮他找来,顺便在心里记下,回头要告诉方孝,笔墨得在店里备一些。 「哦,好。」唐星放松下来,恢復了正常的音量。 「小风真的好可爱啊,方大哥,你们是怎么得到它的?」唐星双手托腮,盯着虎崽傻呵呵地笑起来,他觉得自己能什么也不干,就在这儿看着虎崽坐一天。 「进山採药遇上母虎袭击,被我给宰了,没想到在窝里发现还有这个小崽子,就带回来养着了。」 「这样啊。」 「你要是想要,五皇子肯定也能弄来。」方臻从店小二手中接过纸笔,先把虎崽拎到怀里抱着,而后将纸张铺开在桌子上,「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咱们得签个合同,你有什么要求?」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个图纸我要买断,你之前送给别人的我不管,之后不可以再随便送了。还有,你送出去的那些人也不可以再对外售卖,也不能二次转赠。」唐星见虎崽醒了,便把它要到自己怀里抱着。 「那我要是不给图纸,亲自帮别人装呢?」方臻心里庆幸图纸昨天给了李清胜,这在合同里属于以前送的,唐星不会追究,但还有个柳康宁等着他呢。 现在唐星要买断,意味着他不能再给柳康宁提供图纸了,要是李清胜知道了,虽说也怪不到他头上,但心里肯定会感到遗憾。 「那要看你给什么人装,要是柳康宁柳大夫的话,可以,你的朋友也可以,其他人不行。」唐星的要求可以说是很低了,「不过到底属不属于你的朋友,得我来定,不然你随便哪个都是朋友怎么办,你要给朋友装,得先跟我打招唿。」 「行。」方臻痛快答应,「这些关系纸面上不好界定,咱们都以诚信为原则,我不胡乱认朋友,你也不把我朋友全排除在外,怎么样?」 「好呀,我不会的。」 方臻和唐星负责讨论合同内容,安向晨则在一旁记录,这三个人里面,就他笔头功夫最好,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那我要是想给福寿斋装洗手台怎么算?算我自己使用吗?」 「嗯……只有福寿斋可以,我指的是你家福寿斋所有的分店,但是如果你之后再开新的铺子,比如做服装生意啊,或者要卖中餐啊,这些就不行了,你也得跟我买使用权。」唐星朝纸上看了一眼,「但是我可以给你打七折。」 「你倒是算得精。」 「五千两呢,我肯定要算的呀。」唐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把自己的用途和诉求都跟方臻讲清楚,他们协商的越明了,后续的利益纠纷就会越小。 合同一旦商议起来,其中要讨论的细枝末节便多如牛毛,每一个问题都要双方达成一致才能继续进行,如此竟耗到了晚上。 唐星果然饿了,他无比后悔把食盒扔给了影卫。方臻想帮他重新叫一份大福团,却被他以回去后要吃晚饭婉拒了。 好在还剩下的内容不多,赶在饭点之前,三人总算是把合同敲定了下来,一式两份,双方检查过没有问题,分别在合同上签字、按手印,正式生效。 唐星把一千两的定金支付给方臻,两人约定好三日后交货付尾款。 「方大哥,你们要和我一起吃饭吗,这次我请客。」 「不用了,下次吧。」方臻和安向晨早就想好了今晚吃什么,便拒绝了唐星的邀请。 前几天在街上,两人无意间遇上一队要进山的猎人,方臻就跟人家预定了一只野羊两只野兔,现在猎物正是长秋膘的时候,最是肥美,方臻二人没空自己去打猎,只能拜託猎人帮忙。 第361页 当时猎人保证四天就能回来,算算日子,正好是今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回家就能做烤全羊吃。 「那好吧,下次请你们吃饭,那我就先走了。」唐星见二人没有和他一起吃饭的打算,也没有邀请他一起吃的想法,便拿起桌上的一份合同,同两人道别。 方臻和安向晨回到家时,女佣阿花正在帮他们处理下午送来的猎物。她提前便得到方臻的吩咐,这会儿已经给羊和兔子放干了血,就等方臻回来剥皮处理。 而在另一边,唐星出门后便迟迟不归,程万里已经急得要派人前去寻找,他前脚安排了阿北去福寿斋询问,后脚唐星便自己回来了。 「程叔叔。」唐星谈成了一笔买卖,心情很是不错。 「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程万里抬头看了眼天色,而后看着唐星,「可是方臻有为难您?」 「没有,是我们要谈洗手台的生意,立字据,所以耽搁到现在,你吃过了吗?」 「尚未进食。」 唐星把手中的合同递给程万里,「这个你先收着,等将来我找你要,你再还给我。具体的用处和注意事项,吃完饭我讲给你听。」 「是。小公子可用过膳了,是否要现在准备?」 「阿北哥呢?」唐星向程万里身后望去,没在院子里看见阿北。 「哦,小公子迟迟不归,属下担心有什么变故,便派他去福寿斋一问究竟,估计与小公子,是路上错过了。」程万里把唐星让进家中。 「那等阿北哥回来一起吃吧,我想吃凉拌黄瓜和麻婆豆腐。」唐星点了两个辣口的菜。下午大福团吃多了,嘴巴里没点辣味刺激不行。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程万里吩咐过厨房准备晚饭,便同唐星一起去了书房。 五皇子的要求,唐星的每日行踪必须一五一十地汇报,今天唐星不让他跟着,这密报便没法写。 有时候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是为难,殿下说了要对唐星言听计从,又说了要事无巨细地汇报行踪,而唐星的要求却是不许跟着他,这样一来,殿下的两个命令便是相悖的,但他又必须一一完成,真是想想就忍不住要唉声嘆气。 好在唐星是个善解人意的主子,他不让程万里跟着,却会在回来后主动汇报他都做了些什么,绝不会叫程万里难做。 今日的密报,便是交代了唐星与方臻商谈的具体内容,结果是不理想的,方臻不肯配合,唐星无功而返。 既然有唐星在,那么殿下的事情都交由了唐星负责,没有程万里插手的余地。因此,他只管按照唐星所描述的,把情况统统写进密报里即可,无需多加议论。 「小公子看看,可有缺漏?」程万里放下笔,将吹至半干的纸张递给唐星过目。 「没什么缺的。」唐星浏览过一遍把纸还给程万里,鼓着腮颊思考了一会儿。 「可是有何不妥?」 「你帮我再写一句话吧。」唐星摇头表示没有不妥,随后便让程万里继续写,「你就写,」小公子说他很想您」。」 「这?」程万里难得煳涂了,既然是唐星说思念,那便是「小公子想您」,或者干脆另附一张,由唐星自行写下「我想你」,随密报一併寄出便可,这「小公子说他很想您」,是个什么说道? 「这就是爱情,你不懂的。」唐星坐下来拿了块糕点垫肚子。他说得大方,丝毫不掩饰自己与聂元义的感情。 程万里感慨自己一把年纪有妻有子,竟然已经无法理解这些少年人的所思所想了。总之这些与他并无多大干系,他便依照唐星的要求,在密报的结尾,加上了这句话。 第214章 新的交易(一更) 方臻和唐星约好的三天后交设计图纸,这三天内,他除了去过一趟李清胜家,向李清胜说明了洗手台图纸不可转手一事,剩下的时间,就和安向晨窝在家中。 这三天的时光可谓是十分的惬意,设计图都印在方臻脑子里,不需要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更多的时候,他陪着安向晨练字、画画,再研究一下彩铅,日子很快便过去了。 三日后,仍旧是福寿斋的那间包厢,这次是唐星先到的,在方臻和安向晨过来时,他已经点好了大福团和奶茶,正吃得不亦乐乎。 「方大哥、安大哥,你们来啦。」唐星放下叉子站起来,张开双臂,「小风,快来!」 虎崽最近的弹跳能力见长,唐星一招唿它,它便后爪一蹬,从方臻怀中直接跃进了唐星怀中,把唐星撞得向后退了两步。 「小公子当心些。」安向晨上前扶了一把。 「没事没事,没想到它力气这么大了啊,我下次来都要抱不动它了。」唐星揉揉虎崽的耳朵。 「你还有下次呢,这次什么时候走?」方臻把图纸拿出来递给唐星,「给,你要的图纸。」 「你急什么呀,总要事情都办好了,我才能离开固城。」唐星接过图纸,抱着虎崽坐回去,「你们快坐下,上次还有事情没说清楚呢。」 安向晨这次早就准备好了收据,唐星将剩余的四千两银票交给他,他便将收据给了对方。 「也是,上次说的你们要帮向晨出书的事,我们考虑清楚了。」方臻替安向晨解下披风。 还不到十月,天气算不上太凉,但最近经常颳风,方臻总担心安向晨伤风感冒,早早让他加上了披风。 第362页 「怎么样,你们答应了是不是?」唐星羡慕地看着方臻二人的互动,要是他现在在京城的话,聂元义肯定也已经细心地替他准备好了一切。虽然在固城有程万里听命行事,将他照顾得很周到,但还是比不得爱人就在身边。 「嗯,上次是我意气用事,还望小公子见谅。」安向晨对着唐星拱手行礼,以表达他上次拒绝唐星的歉意。 「没关系,你们答应了就好,那我们约个时间,我把书商叫来,我们三个人好好规划一下。」唐星这次来给虎崽带了肉干,装在一个比平常荷包更大的布袋里,哗啦啦在桌子上倒出来好多。 虎崽看见肉干就从唐星怀中挣脱,跳上桌子埋头吃肉,狼吞虎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方臻几天没给它饭吃。 「好。」安向晨答应下来。他平常除了卖卖字画以外,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在和唐星详谈的时间安排上,很好敲定。 不过,唐星身边跟着数量不少的影卫,方臻不放心让他单独和唐星相处,硬是要求唐星将与书商的三人会面,改成了四个人。 而三人与四人的区别,就不是简单的人数问题了,方臻这头的事情比较多,要想选一个四人都有空的时间,就成了一件较为麻烦的事情。 不过好在唐星和安向晨时间自由,因此只要确定方臻和书商两方的时间即可。 唐星这三天也没闲着,他来固城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希望能够帮五皇子拉拢方臻二人,因此他在固城的一切行动,都以尽可能实现这个目标为前提。 考虑到安向晨极有可能会答应《物理原集》的出版合作,唐星便提前去找过书商,从他那里拿到了他接下来半个月的日程安排。 这会儿,这张唐星手动绘制成表格的书商日程表,便派上了用场。 方臻看着这张线条歪歪扭扭,笔墨时粗时细的表格,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 「不带你这样的方大哥,你有本事,你画个更好的呀,我跟你都是现代穿过来的,你毛笔字就写的比我好了?」唐星护住日程表,「安大哥帮你写的不算!」 「我不会写毛笔字,难道就不能用别的笔写吗。」方臻轻松从唐星手中抽走那张日程表,对照着上面的日期看看自己哪天刚好也有空。 唐星一听方臻说其他笔,立马眼睛一亮,「方大哥,你会做铅笔呀。」 「你倒是会想,做铅笔确实不难,难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唐星疑惑,他以前也看过不少小说,好多主角都能在古代造出铅笔,推动社会进步,这东西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工艺和化学反应,对方臻来说应该不难吧。毕竟现代化军事人才,都讲究文武双全,对吧。 「石墨,难的是要用石墨。」 「啊,石墨啊……那要怎样才能弄到石墨呢?」唐星还以为初级版本的铅笔,只要有木炭什么的就行,原来也是要用石墨啊。 「哼,你猜。」 「……」唐星干脆摊开双臂趴在桌子上,「哎呀我的好大哥,你就不要再让我猜来猜去了,我要是有那么聪明,我早就成发明家了。」 「想得到石墨,就得开採石墨矿。」方臻把凳子往后移了些,避开与唐星的近距离接触,「即便是现代,我国的石墨加工提炼技术仍然远远落后于世界,只能做原材料买卖及低端产品,你对象要是能把这一块抓起来……」 「好主意!」唐星迅速起身,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里,「我回去就跟他讲,争取早日开採石墨矿,然后,你就可以造铅笔了。」 「你打住,还想打我的主意?」方臻立马和唐星划清界限,「我造铅笔我自己用,真要卖也是我自己开店卖,你别想到时候买断铅笔制作方法,你的义星集团想搞垄断啊。」 「好吧,不买就不买,反正开了矿都是我们家的,你买石墨还不是要乖乖掏钱。」唐星把自己也算在了聂家人里。 「你先找着矿再说吧。」方臻毫不留情地打击了唐星的热情,「你知道歷史上我国什么时候才开始开採石墨吗,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你想想现在离二十世纪还有多久。」 「那么晚啊……难怪技术不行,白白浪费了资源。」唐星惋惜地嘆息一声,随后又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要方臻放心,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寻找石墨矿,让大成的工业实力提早进步。 当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不匹配时,革命也会随之而来,唐星并不知道,他满怀信心的后果,可能是让他男朋友的江山加速瓦解,子孙千秋万代坐拥天下的痴梦会提早破灭。 但这些,方臻不会告诉唐星,他的立场从来都不是站在某一位皇帝或是皇子那一边的,如果工业的越早发展,能够越快提高我国的实力,让那段屈辱的近代史永远不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那么牺牲一个大成这样的封建王朝,又有何妨。 更何况,工业的发展、革命的发酵,也需要一个极慢长的过程,就算唐星明天便发现了矿产资源,后天就动工开採,他们这些人这辈子的生活都不会有特别大的改变,唐星和他的皇子男朋友,仍然可以安然度过这一生。 「你怎么不说话啊方大哥,是还有什么问题吗?」唐星见方臻自他说了要竭尽所能寻找矿藏后就不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第363页 「没有,想点别的事。」方臻从怀中掏出他研制出的第一支彩铅,在那张日程表的其中一天上,画了个红色的圈。 「这是……彩铅!」唐星顾不上看那是什么日子,只顾将纸上的红色笔迹看了又看,然后向方臻要了那支红色的彩铅,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 「昨天才造出来,这东西比铅笔好造得多,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方臻忽然改变了想法。 「你不是说,要自己卖吗?」唐星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要想让大家都买,首先得推广,我想了想啊,全国推广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你和你对象来做。」方臻不得不承认,五皇子的身份十分好用。 「好呀,那……」唐星可不认为方臻就这么轻易地便宜他,不然弩的设计图纸,他们也不至于始终拿不下来。 「不卖配方,我负责生产,你负责推广销售,怎么样?」 方臻想到批量化生产需要大量的人手,招工的成本有点高,又改变了想法,「这样,你办工厂,我负责提供技术支持,教你的员工怎么生产,挣的钱我跟你四六开,十年,十年之后,工厂技术都归你所有,我全盘退出。」 唐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况且方臻只要四成利,他抛去开厂的成本,倒也不亏。 初步设想达成一致,之后的细节,便可以像昨天讨论厕所图纸那样,找个时间坐下来详谈就行了。 这一次来固城的收穫,可以说是远远超过唐星最初的预期。虽然原本要谈的事情暂时没有办法达成一致,但额外的收穫已经足够抵消所有的消极影响。 彩铅的生意方臻和唐星另约了时间再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物理原集》的出版事宜商定下来。 唐星的兴奋劲儿过了,他才重新拿起那张被画了红圈的日程表,「十月十三号?」 「嗯。」 「怎么那么晚呀,今天才九月二十七,到十三号还有半个月呢。」唐星不敢在固城逗留太久,聂元义在京城会担心的。而且,那么久不能见面,他可要得相思病了! 唐星一想到回京城的路上还要走近半个月,那他岂不是得等到寒冬腊月才能回家? 冬天多冷啊,坐在马车里一路挨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唐星想和方臻再商量商量,「能不能再早一点?」 「恐怕不行。」 方臻不是故意要为难唐星,只是唐星跑来固城的时机实在是不巧,福寿斋刚开业不久,店里的很多待办事项都是开店前就定好的,算算日子正好是最近要忙,他就算现在要改,也来不及了。 「你也知道福寿斋做西点靠的是奶油,之前我就想好了要自己把控奶源,昨天,大哥跟我说郊外的地皮已经办妥了,而且我买的一批奶牛也在来的路上,最多不超过十天,这些牛就能交到我手上。」 唐星照着日程表挑日子,从今天往后的十天里,书商也只有一两天不连贯的空档。 「我得在奶牛到之前把养殖场建好,这些牛金贵得很,一到就得好好安顿,要不然很容易死,我这段时间都得忙这个事情。」方臻指着日程表上其他靠前的日期继续道,「除非你的书商能把最近这两天挤出来,挤不出来我可就要开始赶工了。」 就算书商听从唐星的命令,但要让他现在把明后两天的事情都推了,其影响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几两银子那么简单。古代交通不便,沟通问题的效率本来就低,这种早已规划好的事情做临时更改,还真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我就说只要安大哥和我谈就好了,你非要跟来。」唐星一听时间没办法更改,便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那你别让影卫跟着你。」 「不行!」唐星一口回绝,这些影卫是聂元义特地派来保护他的,他怎么可能不带着他们。 「那不就行了,你有人保护就不管别人了是吧,你不敢撤影卫,我就能放心向晨独自面对你们这一大群人?」 「那好吧。」想想也是,唐星只好无奈地答应下来。看来今晚的密报,他家男朋友肯定会非常不满意。 「小公子可是有要事急着回京?」安向晨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因为方臻和唐星聊的都是他们那个世界的技术,他完全不懂。 「也没有啦,就是能早点回去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时间长了我男朋友会担心的嘛。」 「原来如此,此事绝非我们故意拖延,倒是委屈小公子了。」安向晨跟唐星道歉,而后用好吃的劝起他来,「不过……福寿斋十月便要推出新品,小公子留下来正好一试。」 「新品?是什么?」唐星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吃的吸引。福寿斋要上新品的事情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他还以为方臻就会做大福团呢。 「前些日子做出了面包,原本便定下十月要卖。」安向晨解释道。 福寿斋刚开业还是要以稳妥为主,如今离开业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月,大家对大福团和福寿斋都已经很熟悉了,十月份上新品,不算突然。 「面包好啊,那我要第一个尝尝!」唐星跃跃欲试。 「定下开店时便会售卖,小公子若想做第一人,只怕是要赶早了。」 「没关系,我起得来,我一定要第一个尝尝,我都多少年没吃过面包了,就算你给我一个黑面包,我都觉得好吃。」 第364页 吃不到的时候,人们就会对一样食物格外想念。以前唐星也没多喜欢吃面包,但自从来到大成,再也吃不到时,面包就成了一种奢望。 「那你可要早点来排队,我福寿斋的新品,那是多少人等着的。十月八号,七点,忘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方臻在那张日程表上,十月八号的位置又画了个红圈。 「我肯定来!」唐星信心满满。 「行,那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你慢慢吃。」方臻看唐星最开始点的那份大福团还剩了两粒在餐盘里,便决定留下唐星继续吃,他和安向晨先行离开。 「嗯,你们不用管我了,再见。」唐星不舍地在虎崽头上亲了一口,「乖小风,下次再见。」 「嗷呜~」虎崽叫了一声,像是在同唐星告别。 离开福寿斋,两人去了柳康宁那儿。 安向晨腰上的烙印,按照柳康宁的吩咐,用药的第一阶段正好是今天结束,这也是他们急着要走的原因。 要是看过武侠小说就知道,古代人治病往往讲究时机,很可能差个一时半刻的,这病就没得治了。 大成朝虽然是个普通的世界,但也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比如那个龙血藤、方家村深山里的巨蟒和食人鱼,还有柳康宁除疤平皱的绝活,这些让方臻不得不多留一份心。 所以,方臻对待医嘱的态度一向是谨慎又细緻。 这次也一样,他生怕错过了日子,会对伤疤的治疗有影响,安向晨前期用药已经受了那么多罪,他可不想让一切前功尽弃。 到仁寿堂时还是下午,医馆里到处是求医问药的人,找柳康宁的尤其之多,两人在外面排队等了许久,才轮到他们。 柳康宁帮安向晨看了伤,开了第二阶段需要使用的药物。仍旧是内外兼服,汤药和药膏都有,不过药性上温和了许多,上药时,安向晨不必再忍受巨大的痛苦。 柳康宁告诉他们,只要按照他的指示按时用药,等第二阶段的疗程结束,安向晨的烙印便会彻底清除,他们也不用再来找他复诊了。 谢过柳康宁的治疗,交了看病的费用,方臻正好借着今天见面的机会,对柳康宁说明了关于洗手台的情况,说要柳康宁挑个日子,要十月十五号往后的,然后方臻帮他上门装修。 柳康宁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便爽快地跟他定下了装修的时间。至于这份好处,他以后有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忙完这些,两人便牵着手回了家。 晚饭后,方臻难得有父爱同虎崽在院子里玩耍,安向晨就坐在游廊的栏台木凳处,看着他们一人一虎嬉闹。 没玩一阵子,方臻便抱着虎崽坐到安向晨身边休息。 「怎的不玩了?」安向晨往边上坐坐,把他的衣摆从方臻屁股底下抽出来。 「累了。」方臻双手把虎崽举高高,举了几次后,越看越喜欢,便要亲亲他的好儿子。 他把虎崽举到近前,才刚低下头去,安向晨便伸手挡住了虎崽的头。 「嗷呜?」虎崽不明所以,伸出爪子抱住它娘亲的手,含进口中啃着玩。 「怎么了?」方臻敲下虎崽的头,把安向晨的手握进自己手里,用袖子给他擦干上面的口水。 「才刚疯过,亲它作甚。」安向晨不自然道,仗着天色昏暗的掩饰,自以为自己的别扭隐藏得天衣无缝,「近几日也莫要亲了,待到它洗过澡再说。」 明明就是吃醋了还不肯说,方臻顺了安向晨的意,「好,它不干净了,我不亲。」说着,方臻便转头亲上了安向晨,「那我亲你,好不好。」 亲都亲了,还问来做什么。安向晨难得对虎崽使了个坏,迎上方臻的嘴唇时,伸手将它从方臻腿上推了下去。 「嗷呜?」 「一边玩去。」方臻用脚把儿子推远,「谁亲你都让,看你娘生气了吧,下次注意你的虎德。」 下午唐星才亲过虎崽,方臻怎么可能忘记。 「方臻!」安向晨知道自己上了当,顿时怒火中烧,起身撸起两边的袖子,追着方臻满院子打。 女佣阿花从厨房里伸长脖子向院子里望了一眼,感慨她家两位主人,感情真是好啊。 第215章 仓促准备(二更) 生活又忙碌了起来,关于彩铅的合作是方臻的临时起意,具体情况还得要慢慢商讨。 说实话,对于彩铅能否在大成推广开来,方臻和唐星心里都是没底的。 大成的画风仍然是传统国画,用彩铅是无法完成国画创作的。除非有画师喜欢标新立异,或者追求不断的创新与突破,然后利用彩铅创出新的画派,否则,彩铅作为绘画工具的作用,在大成就完全是零。 而如果不是画师使用的话,寻常人需要用到彩铅的机会少之又少。毕竟大家都没有用五颜六色的笔写文章的习惯。 就算是在现代社会,除非是做笔记标重点,或者追求好看像做手帐之类的,否则日常生活中,硬笔的用色仍然是用黑、蓝、红三色足矣。且更多时候,尤其是正式场合,多是用黑笔。 所以,如果从彩铅的写作功能上出发,它代替毛笔也只需要两种颜色,这样一来,彩铅即便能推广,恐怕也只有黑色和红色最好卖,其他颜色完全没有生产的价值。 然而,彩铅到底比不得铅笔,其硬度和质量上来说,更容易断芯,而且写下的印迹很浅,比起毛笔,阅读起来更加的费眼,它的缺陷是很明显的。 第365页 这诸多的因素加起来,彩铅具体要怎么生产,该往哪个方向发展,都是一个值得仔细考量的问题。 反正《物理原集》的出版事宜已经定在了十月十三号,这半个月唐星是没有办法离开固城了,方臻便也没急着就跟他商量拟定合同的事儿,留了足够的时间让唐星好好想想。 毕竟,方臻就是一个技术支持,商业方面是唐星的强项。 暂时没有了其他的杂事干扰,短期内也不用再应付唐星,方臻和安向晨就把精力都投入到福寿斋奶牛养殖场的建设中。 在郊外买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要考虑和审查的严格程度,是城内住宅买卖无法比拟的。 这也是为什么,方臻在打定主意要重开福寿斋时,就已经和李清胜说过要买地,却直到前天,李清胜那边才给了方臻准话。 也幸亏有李清胜的帮助,能够得到买卖资格,买地这事儿他就已经算是帮方臻办成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便是具体的选址,以及亲自去府衙填报各种资料,按照买卖地皮的各项规定走完整个流程。 选址是第一位的,选好了地址,衙门那边才能落到纸面上。所以一大早,两人带好出入城门的公验,骑着大红出了城。 固城的百姓并非都居住在城里,城外也有散落的小村落,以及大片的农田,因此,可以供给买卖的土地,需要到更远的地方,或者靠近山林的地方。 由于李清胜已经事先跟他们说好了可供选择的地皮有哪些,分别在什么地方,所以两人没有花多大功夫漫山遍野寻找,在几处李清胜帮他们筛选过的地方,分别作了考察。 仅仅是选地,就花去一天的时间,一来一迴路上就花了三个时辰,到处转过之后,两人先回了城,吃过晚饭才在书房里讨论那几处地点的优劣之处分别在哪儿,并且最终敲定了一块最符合他们要求的。 他们选择了一块向阳的坡地,正好能将小半个山坡包在内,这样,阳光充足,还能给这些奶牛提供足够的运动环境。且这个小山附近有一条河流,到时候他们可以挖一条沟渠,将河流引流一部分,用来满足养殖场的饮水需求。 土地选定,剩下的事就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去府衙办理各种手续,二是加紧开始土地规划,请工匠建养殖场,买材料搞装修。正好方臻和安向晨各有所长,于是他们便分别行动。 安向晨那头与官员打交道,全是些场面话,自不必说。 方臻这头,要改造养殖场,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建立科学化的各个分区。现在土地手续还没办好,他不能实地动手,便在纸上将他们选定的那片地画了下来,并且开始规划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 固城现有的奶牛养殖户只有一家,关于养殖区的建设和如何饲养奶牛的问题,方臻特地去请教过那户人家。 但这种事相当于人家的商业机密,也不是轻易便会告知的,为此,方臻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并且再三保证他的奶牛只供自家铺子使用,绝对不会在城中售卖,这才说动了养殖户,带着方臻参观了自己的牧场。 在知道现有养殖场设置的情况后,方臻又融合了些自己现代的知识储备,将几个分区细化,最后确认要建立供工人生活居住的生活管理区、奶牛生产区、牛奶消杀处理区和病牛隔离区。 方臻不可能在大成将这片山头剷平了盖宿舍楼,不过幸好土地面积够大,且古代人的各种需求性不是很高,方臻决定在生活管理区建几排类似现代工地活动板房的建筑。 当然,活动板房是应急需要,毕竟十几天的时间不可能就建好住宅标准的房子。方臻打算等牧场彻底建好,把金贵的奶牛安顿好了,再慢慢施工,对生活区进行改建。 而奶牛生产区,又分为三个小部分,一是奶牛平时睡觉休息的圈舍,二是奶工挤奶的生产车间,三是牛奶的临时储备区。 这些都是奶牛养殖的重中之重,可以说牛奶的质量如何,与奶牛的情况有着直接的关联,方臻必须要保证这些傢伙的吃住称心如意。 至于牛奶的消杀处理区,便是常规的生产车间了。大成的牛奶消杀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只要操作得当,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这里的消杀仍然採用的是土法,靠的是用旺火煮出奶脂膜,同样能够达到巴氏消毒法的效果。 其实土法消毒在牛奶煮出奶脂膜后,仍需要再煮十五分钟,而这个煮的时间,必须要精确掌握,少了消毒效果达不到,多了会破坏掉牛奶的营养价值。 但大成有种叫牛嚼花的药草,只要在煮牛奶的过程中将它洗净加入其中,便可以不计时间,煮出奶脂膜即可消杀完成。而且这种草无色无味,不会影响牛奶原有的味道。 在大成,所有的奶商都是用这种办法来消毒的。而这个办法,也是固城的奶牛养殖户告诉方臻。 这种牛嚼花较为常见,且形状奇特好认,如果有精力,可以自己进山去采,新鲜或干枯的都能用,一采一大把,一桶里放上一朵,能用好几十天。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进山,那么只要去城中的药铺买就行了,价格不高,储量充足。 最后的病牛隔离区不必多说,其作用就是为了及时隔离,防止某种牛类疾病蔓延到整个牛群。 实际上除了这些,要建成一个成熟规模化的奶牛养殖场,还要考虑到母牛的发情、育种等工作,并非简简单单建好养殖场就能一劳永逸。但后续的发展在当前来说还不成问题,方臻还是得先把迫在眉睫的事情处理好。 第366页 奶牛还有十天左右便能交到方臻手上,满打满算起来,建养殖场这么一个大工程的工期十分的紧迫。而这,已经是李清胜努力后的结果,要说导致当前局面的原因,还得是方臻过于果断的行动力,以及对经济这一块儿的确不怎么懂导致的。 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方臻肯出高价僱佣工人,十天建成基础养殖场还算够用。 一早上的时间,方臻都在书房里规划养殖场的布局,下午他便出门先去了趟伢行,请他们帮忙在城内外传播福寿斋要招工的消息,争取两天之内就能招到一批养殖场的工人。 这些工人,方臻还要送去城里的奶牛养殖户那里去学习,学习如何照顾奶牛、如何挤奶以及如何给牛奶消杀处理等。为此,方臻给了养殖户一笔钱,当做报班培训的学费。 随后,他又去找了趟替他装修方宅的工匠,询问对方近期接不接急活,能不能帮他建造养殖场。这次建造是从零开始,要一根木桩一根木桩地打地基,不像方宅那样,屋子外部构造已定,只用装修内里就好。 工匠详细了解了方臻要建造的面积、建材、建造样式和工期以及方臻愿意支付工钱后,犹豫再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掌柜的,您要听实话吗。」 「没事赵师傅,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有困难我给你解决。」赵师傅这话一出,方臻就知道有戏,如果是不能做,他直接拒绝就好了嘛。 「这,工钱都没问题,我们也愿意给您干活,但养殖场真的要十天赶出来,您可得需要不少人……」 赵师傅的话方臻听明白了,就是说赵师傅要接这单活,得带不少工人来上工,而且不想降工钱,这样一来,方臻要花的人工成本就多了。 赵师傅这是怕方臻误会,所以提前跟他说清楚,不是他贪工钱多,为了给手下人人人一口饭吃,就把工人们都领来干活,是这么短时间建这么大一个养殖场,确实需要这么多人,除非他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那可以人少点。 「我知道,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需要多少人你尽管带来就行,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方臻没把这点担忧放在心上。 他前不久才用龙血藤从仁寿堂换了近一万两的银票,还有唐星昨天付给他的五千两,这些钱建四五个养殖场都够用了。更何况方臻从来不苛待工人,给他干过活的人都知道,在他这儿,付出和收入是对等的。 「诶,有您这话就成了,我回去就把人手找齐,您看哪天开干?」赵师傅没了后顾之忧,高兴地搓搓手。 「这我现在还说不准,最迟明后天,我一定给你个准话。」什么时候开工方臻可说不准,得看安向晨什么时候把衙门里的手续办好。 「诶,那您可得快点,这拖得越久,咱们人手多也难保证给您按时候干完。」 「嗯,我知道,你只管带着弟兄们干,其他的都不用担心。」方臻从赵师傅家出来,走到门口多加了一句,「你们来干活都包三餐,啊,我是说早晚两顿饭,中午有大福团给你们垫肚子,住的话得委屈一点,要是来回需要车旅费,我给你们报销。」 「不讲究,我们不讲究,干活还分啥地方,晚上蓆子一卷就凑合了,来迴路上还耽搁事。」赵师傅大手一挥,表示睡觉这点小问题完全不是个事。 「山里晚上冷,你们要注意别冻出伤寒,这样,蓆子被子我给你们准备,就是要委屈你们睡在山里,每天早晚睡前,我让人给你们熬姜汤。」 「方掌柜的,您可真是大善人啊,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干!」赵师傅被方臻提供的优渥的条件给感动到了,连连弓腰表示感谢。 「这都是应该的,我没办法让你们睡个好觉是我的问题,等养殖场建好了,以后还少不了你们帮忙,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方臻看看天色,急着回家和安向晨一起吃饭,便告别了赵师傅。 他不得不感慨,人是真的很容易满足。他给赵师傅的条件并不算好,连他们睡觉的地方都提供不了,然而在赵师傅眼里,他已经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善人了。 离开赵师傅家,回去的路上,方臻顺便在西集买了滷肉。这些平凡的小店里卖的美食,虽然看上去不如南北集那么高档,但也是人间绝味。 方臻赶在晚饭前回到家中,把滷肉交给阿花切好送来。 衙门里只有衙役一职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下班时间比较晚,其他的文职就和现代公务员一样,到点下班走人,要办事第二天再说。所以,安向晨回来的要比方臻早。 「怎么现在才来?」安向晨原本在饭厅里坐着等,见方臻回来,便迎了出来。 「时间不够,能尽量早点把事情安排好,就早点安排好。」方臻边跟安向晨说着话,边先去屋里脱换了外衣,洗了手,「这次是我太心急了,要是早知道这么赶,就应该等养殖场建好了再订奶牛。」 「你我皆非商贾之家,又没那天分,在环山县开起福寿斋,运气也是一半,如今福寿斋能在固城重开,已是不易,怎会事事如预想那般好。」安向晨倒是觉得这次的事虽然办得仓促,却没有当真搞砸什么,因此不必自责。 「你说得对,做生意我跟唐星还真没法比。」方臻不得不承认,唐星虽然也是依照现代的商业模式依葫芦画瓢,但他富二代的出身,就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第367页 即便方臻并不认为唐星出身就比自己高贵在了哪里,但原生家庭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左右着一个人的能力和思维方式,论做生意,他不可能赢过唐星。 不过还好,他和安向晨的心思并不是要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开福寿斋也是为了有个稳定收入的保障,不至于因为钱财不足让他们寸步难行。如今福寿斋有这样的成就,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可不像唐星一样,还搞什么集团。 「如今这些当做经验教训,往后便不会再犯,如此想来却是幸事一桩。」 「嗯,娘子说的都对,先吃饭。」方臻拥着安向晨去往饭厅。 阿花已经切好了方臻买回来的滷肉,方臻夹起一筷子放进安向晨碗里,「西集老刘家滷肉铺买的,你尝尝,今天回来刚好赶上他家还剩了点,平时早就被抢空了。」 这家店的滷肉安向晨吃过,那还是借住在李清胜家时,王桂芬赶早排队去买的,没想到方臻运气这么好,竟然赶上他们家的肉有没卖完的一天。 这家滷肉色香味俱全,肥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肉不干不柴,光是闻着就令人忍不住要流口水。不过,安向晨没有下口,而是将他碗里的这块肉,原封不动还给了方臻。 方臻对于他的举动甚是无奈,距离下药事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安向晨却始终不肯放弃这种,绝不先吃他递来的食物的做法,似乎是形成了习惯,方臻觉得他有必要和安向晨掰扯掰扯。 「不用这样吧,向晨,就算你还不肯信我,但你也得考虑现实情况吧,你说我最近,就说现在,说明天,我有什么要把你送走的理由吗?程万里咱们也见了,唐星也谈妥了,我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那照你此言,若是有理由,你便又要下手了是吗?」 「不是,你不能这么歪解我的意思。」 「我只是据实而说,你若是不想麻烦,如往常那般将肉吃了便是,何故还要与我争论,是这肉不能吃,还是不肯吃?」安向晨不明白一直好好的,方臻怎的突然计较起来,难不成当真心中有鬼? 方臻觉的可能是养殖场的事情让他有些焦虑,因此今晚才会感到烦躁,「滷肉是我买的,一回来就交给阿花切了装盘,这期间咱俩是不是一直在一块。你要是这样还觉得有问题,难道是我偷偷嘱咐的阿花?那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你信任的吗?」 「你……我不想与你争吵。」安向晨不明白方臻为何要突然发火,「我若是不肯信任你,又何必还等着有朝一日与你成亲?我不过是怕你又丢下我罢了,你为何要如此揣测我?」 阿花战战兢兢端着汤盆站在门外,进退两难。她昨日才感慨两位主人感情好,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吵起来了? 「进来吧。」方臻知道门边有人,没有再与安向晨争论,让阿花先进来。 阿花低着头快步走到桌前,小心翼翼放下汤盆,大气也不敢出,退了下去。 「唿,是我今天心情不好。」方臻没了吃饭的心情,放下筷子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仍觉有些气闷,干脆到院子中去,吊在单槓上练转体,发泄他的情绪。 他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方家村的时候,那时候他为安向晨做了许多事,然而安向晨却仍然对他十分抗拒和戒备。当时他是去山里折返跑,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去。 那一次方臻最终是默默消化了自己的情绪,而这次不同。 他一走,安向晨又哪里还吃得下饭,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抱着虎崽也来到院中。 他没有出声打扰方臻,只静静地倚靠在旁边的双槓的竖杆上,就这样看着方臻。 过了一会儿,安向晨去了趟厨房,回来时手上拿着拧干后的毛巾。 他时间掐的不错,回来没多久,方臻便从单槓上跳下,安向晨立马上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替他细细擦掉脸上的汗水。 「向晨……」方臻握住了安向晨的手。 「你可还记得,我上次说过,你当日一举,我恐怕此生也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全心全意信你。」安向晨右手被抓了,他就换左手,直到把方臻的脸和脖子擦得干干净净。 「我都记着呢。」方臻刚才在单槓上,脑子里都是那天的场景。他不该质问安向晨还有没有敢信任的人,是他既柳玉清之后,一手摧毁了安向晨信人的能力。 「唉……」安向晨垂下眼帘,「其实,我一直都是信你的,我甚至是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何这般不争气,即便是你骗过我,我也仍然会原谅你,重新相信你,可我也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痛苦。」 安向晨从来没对方臻说过这些,「我所做的,与其说是惩罚你,不如说是罚我自己,我总要让自己做些什么,好记着莫要陷得太深,哪怕是再被你骗一次,也不要摔得粉身碎骨,至少给自己留一口气在,留一条活路。」 「不会了,再也不会骗你了。」方臻抱紧安向晨,他不知道安向晨在他身边原来一直是这么的不安,「我绝不会丢下你。」 「嗯。」安向晨回抱着方臻,靠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回去吃饭好不好?」 「不想吃了,留着吧。」 「好,不吃就不吃,你什么时候饿了,我给你做夜宵。」 第368页 「好。」安向晨想了想,「那宵夜,我要吃烧鹅。」 「烧鹅?」 「对,就要烧鹅。」 方臻能怎么办呢,自己招惹的自己扛着,别说是烧鹅,就是烧凤凰他也得想办法给安向晨弄来,「烧鹅就烧鹅,等我一会儿给你上隔壁张大婶家偷去。」 第216章 真偷了鹅(一更) 都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阿花算是见识到了。她家两位主子,从开始争吵到和好,连一个时辰都没有,若不是十分恩爱,肯定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只要主子不吵了,她就不用担心被拿来出气,这下便放放心心在厨房烧好了热水,回自己屋歇着了。 方臻前面在单槓上挥汗如雨,进了屋便赶紧先洗了个澡。安向晨嫌他一身臭汗,不肯跟他一起洗,方臻只好等自己洗完了,又给安向晨换上新的热水,然后站在桶边一边替他按摩,一边问起他今天的收穫。 安向晨伸出一条湿淋淋的胳膊,指着书桌的方向,「地址已登记在册,我拿到了官府发放的临时许可,明日还有些琐碎手续要办,衙门得再跑一趟,不过,你那边随身带着许可应付检查,倒是可以紧着开工了。」 「老婆真棒!」方臻在安向晨脸上落个响,「我明天早上就通知赵师傅准备开工。」 安向晨擦了擦脸颊,顺便朝方臻弹了几个水花。 虎崽在两人吵架的时候一直在他们脚边打转,他们一和好,它就跟功成身退似的,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玩去了。 这会儿两人在房中洗澡,它倒是知道到了睡觉的点,开始在外面挠门。 方臻把它拎进来,随手扔在桌上,想了想又抱起来,舀了些安向晨的洗澡水,给虎崽洗了个头。 「哪有你这样洗的。」安向晨躲远了些,尽量不让虎崽疯狂甩头溅出的水珠,沾得他满脸都是。 「我一想到唐星亲过它就难受,摸都不想让你摸,干脆洗了干净。」方臻洗着洗着便放弃了只洗头的想法,把虎崽扔给安向晨抱着,去把它的澡盆翻出来,给虎崽彻彻底底洗个澡。 ? 「嗷呜呜~」虎崽被放到澡盆里立马哀叫起来,它不明白,明明前几天才洗过澡,怎么今天又洗,以前可从来没有洗得这么勤过! 「叫,叫也得洗,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不能给别人随便亲。」方臻捏住虎崽的四肢和尾巴,把它像上次那样横放进澡盆里。 「我瞧着这浴盆该换了,它近来长得快,有些大虎的影子了。」安向晨搓揉着虎崽柔软的肚皮。 「嗯,养了半年,该彻底断奶了,明天开始只餵肉就行。」方臻捏捏虎崽的肉垫,「这两个月没空,等十一月份,得开始给他安排捕猎的启蒙教育。」 「要进山吗?」安向晨想到十一月的天气,进山肯定不比夏天,到时候衣服又厚又重,都是累赘。 「不用,进山还早呢,在院子里教它就行,它还打不了猎物,得买几只活物回来,割点伤口,让它折腾这玩几个时辰……」 方臻觉得再说下去有些血腥,就换了个话题,「等到正式教它打猎的时候,得进山,正好是明年清明节后,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你打猎的水平还在不在。」 「嗯。」安向晨也很期待再一次进入山林,虽说上次有许多危险,但与危险相伴的是歷练和成长。 「唉……人家都是母亲教学,咱们吶……」方臻说着,睨了安向晨一眼。 安向晨不说话,挑了一下单边的眉毛。 方臻赶忙改口,「咱们家儿子那肯定是与众不同,由我出马,到时候把它教成威风凛凛的山中之王。」 「嗷呜!」虎崽附和了一声,觉得自己甚是威武。 「待到那时,可要放它归山?」明明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安向晨却已经开始不舍。这可是他和方臻当做自己孩子养大的崽子,就这么放手,当真像是要割掉他的肉。 「不放,到底是人养大的,身上沾了人的气味,放回去活不了。老虎的领地意识很强,每座山里老虎的数量都有限度,它们的地盘都划分好了,咱儿子放回去就是非法入侵领地,别的虎容不下的。」 听方臻这么说,安向晨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你说咱的傻儿子以后能找到老婆吗?」方臻不怀好意地瞅了瞅虎崽的屁股。 「真到了那时,你再关心也不迟!」安向晨把虎崽的尾巴从方臻手里抽出来,盖在了它的肚子上。 没一会儿,虎崽和安向晨都洗好了澡,方臻把擦干的虎崽放进安向晨怀里,自己则蹲在他身边,握住虎崽的爪子,摆出招财的形状,脑袋藏在虎崽身后,用卡通拟声问道,「娘亲,你能原谅爹爹吗,爹爹真的知道错了。」 安向晨被方臻搞怪的声音逗乐了,抿着嘴忍住了笑意,摸摸虎崽的头,「那可要看你爹爹的表现。」 「什么表现呀,我爹爹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完成娘亲的考验,只要娘亲不生气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爹爹可以为娘亲上刀山下火海。」 「嗷呜~」虎崽困得眯起了眼睛,不明白它爹为什么要一直抓着它的爪子。 「谁要他的刀山火海,死了还得我给他守寡,想的倒是美。」安向晨戳了下虎崽的肉垫,「我饿了。」 第369页 「啊,娘亲,你真的要吃烧鹅吗?」方臻躲在虎崽身后垮下脸,还当真让他去偷隔壁张大婶的鹅啊,那婶子可不是一般的凶,要是鹅丢了,她明天肯定要把这条街翻个个儿。 「不过一只鹅,这都做不到还吹出刀山火海来,呵,倒是我想多了。」安向晨见虎崽已经张着嘴仰头睡去,便从方臻手里救下了它。 失去了虎崽的遮掩,方臻的脑袋便暴露在安向晨的视线中。 他二人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安向晨俯视着蹲在他膝盖附近的方臻,用眼神询问,「怎么还不快去给我抓鹅?」 方臻「嗖——」一下站起来,「等着,我这就给你抓鹅去。」 安向晨看着方臻离开的背影,没有阻拦他。他想起当时在方家村时,为了做一个毽子,方臻拉着他一起去村里各户人家家里偷鸡毛的场景。 他才刚想着,方臻便又折回来,拉住他的手,「走,一起偷鹅。」 「不要!」安向晨抽回手,整个人躲到床上去。 他才刚洗过澡,出门一趟回来又得重新洗过,而且偷鸡摸狗这种事,一生体验过一次就够了,像这种缺德事,就该都留给方臻去做。 方臻也只是逗他玩,不可能真叫安向晨湿着头髮就跟他出去。他临走前拿出奔赴战场的悲壮气势,夸张地吟诵了一首「风萧萧兮易水寒」,硬是和安向晨讨了个壮行吻,随后在安向晨冷漠地注视下,出发了。 大鹅的战斗力非一般家禽能比,又要防着它叫,又要防着被它啄,还不能闹出动静被凶婆子张听见,在一番斗智斗勇之后,方臻终于灰扑扑地拎着大鹅回来了。他也不是真偷,走之前给张婶子留下了买鹅钱。 安向晨擦干了头髮,正裹着披风站在门边翘首以盼,见方臻真拎着大鹅回来,眼里闪过惊讶。 「娘子稍等,我这就给你烧鹅。」方臻不怕麻烦,也没有去叫醒阿花,就在院子里把大鹅拔毛、宰杀,随后架起烤架,点燃一小堆篝火,把鹅架在烤架上慢慢翻转烧烤,「娘子啊,明天要是张婶子真找上门来,你可不能出卖我。」 「你自己做下的事,为何要我替你瞒着,若是张婶子当真找上门来,我第一个将你的恶事抖露出去。」安向晨恶狠狠地警告方臻。 「那我不烤了。」方臻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咳嗯,来人吶,有人偷……」安向晨清了下嗓子,站在门边懒洋洋地开腔。 方臻一听立马重新握紧了手里的烤签,「诶诶诶,别叫,我可求你了,千万别叫,我这就好好烤,保管老爷您满意。」 「哼。」安向晨对于方臻的讨好,只有这一个气音的回应。 不多时,烧鹅的香味便飘了出来,方臻晚上也没吃饭,烧着鹅自己先饿了。 安向晨才不管他,被烧鹅勾出了馋虫,便去厨房里找到方臻带回来的滷肉,搬着小板凳就坐在方臻身边,一边看烧鹅的过程,一边慢条细理地吃着滷肉,反正是一口也不给方臻吃。 「老婆……」方臻开始卖可怜。 安向晨夹起一片滷肉在方臻面前晃了晃,就在方臻张嘴要咬的时候,安向晨手腕一转,肉片还是落在了自己口中。 他吃了不算,还要砸吧两下嘴,评价上一句,「嗯,真不错,不愧是老刘家铺子的滷肉。」 方臻看得牙痒痒,最后终于忍不可忍,凑过头来作势要从安向晨口中直接夺食,这才成功把人给吓跑了。 烤烧鹅需要的时间久,等方臻真烤好时,安向晨都快睡着了。但一考虑到这是方臻辛苦的劳动成果,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赏脸吃了一些。 而那盘滷肉,安向晨也并未吃完,放在桌子上,明显是给方臻留着的。 明天还有的要忙,两人匆匆吃了些肉,随便收拾了两下,便睡下了,至于那堆烂摊子,就留着明天让阿花慢慢拾掇吧。 第217章 烧鹅风波(二更) 然而方臻还是低估了隔壁张婶子的战斗力,他昨晚明明留了钱在鹅圈里,谁知今天两人才刚起床,就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谩骂声。 照这架势,张婶子是不找到鹅誓不罢休啊,看来,方臻这回只怕还得再赔给她一只鹅才行。钱和鹅加起来,双倍赔偿,早知道还不如买一只,就是半夜把人卖家禽的店家从床上薅下来,也不至于是这个价,方臻亏大了。 要知道,这里是大成,不是现代隔音贼差,楼间距还严重不足的现代,这里的院落与院落之间间隔都在六尺往上,一人一宅,宅子与宅子之间还有院墙分隔,这得是多么气势如虹的声音,才能相隔这么远,仍然把声音清晰地传到方臻家的主屋里。 方臻听到张婶子的声音,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着急忙慌便开始穿衣服,嘴里还念叨着,「坏了坏了……」 他们昨晚吃烧鹅的烤架可还在院子里,拔下来的鹅毛、鹅的心肝肠肚也在院中,而烤熟的鹅肉,正摆在厨房的案板上,只靠一只铁盆扣着。 昨晚方臻在安向晨的撺掇下只灭了火便上\床睡觉,想着今天有阿花收拾,谁知道张婶子这么不好惹,留了钱都不肯罢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挨家来敲门,搜寻她家鹅的下落。这要是让她看见满地的证据,可还得了。 安向晨的悠闲和方臻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才不管眼下的兵荒马乱,就和他昨晚说的一样,如果张婶子打上门来,他只管把方臻供出去,跟他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第370页 「你个小没良心的。」方臻穿好衣裤,临走前咬牙切齿捏了把安向晨的脸,随后便去收拾院里的那片狼藉。 安向晨见方臻冲出门去,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得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然而不等他笑完,方臻便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把装着烧鹅的碟盘塞进他手里,大有栽赃嫁祸之意。 里头装的是肉,又不是其他什么物件,安向晨不可能为了撇清关系便把碟盘直接扔出去。他和方臻两人你推我搡了一阵,最后还是抵不过方臻的蛮力,气喘吁吁地抱着碟盘坐在床上干瞪眼。 「鹅肉你负责想办法藏起来,要是让张婶子看见了,我就说是你吃的,还点明要吃她家的鹅。」方臻撂下两句话便又匆忙跑开,去敲了阿花的房门。 阿花起床要比方臻他们晚,方臻对她没有什么硬性的要求,她只要每天赶在方臻二人习惯吃早饭的点儿把饭做好就行。因此,今天早上方臻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可把她给吓了一跳,还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实际上等她急忙穿好衣裳出门时,发现家里确实是出了事,不然这满地的案发现场一样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昨晚睡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的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幅样子? 阿花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正在收拾烤架的方臻已经招唿了起来,「别站着了过来帮忙,越快越好,把这儿都收拾干净,一根毛也别落下。」 虽然阿花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听方臻唤得急,还是赶紧忙活起来。 于是,这是方臻家最忙碌的一个早上。 没一会儿,阿花刚刚收拾干净地上的鹅毛,就传来敲门声。 方臻阻止阿花前去开门,而是将整个院子环视一遍,确认没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又赶着阿花去厨房做饭,在敲门声再次响起时,他才晃晃悠悠去开了门。 「呦,张婶儿啊,这么早有事吗?」方臻装得挺像,一脸疑惑地问道。 张婶子的两只眼睛就跟探射灯似的,紧紧盯着方臻打量,说是自家的鹅昨晚离奇失踪,要求一定要进屋检查。 为了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方臻大大方方放张婶子进来,任由她在院子里地毯式搜索了每一个角落,她的架势,就差拿个放大镜一寸寸的照过去了。 方臻还在一旁假惺惺地对丢鹅事件进行了关切地询问,并对失主表达了同情。 「你别急着同情我,我可是知道,你家里养着只毛老虎!别人家我还不怎么担心,你家……我可不敢轻易相信,你家的老虎呢,快让它出来见我,别躲着就当我找不到。」张婶子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对着方臻一通指点。 方臻如果不配合,这凶婆子还有得闹,他便去屋里抱了虎崽出来,给张婶子检查。 虎崽还没睡醒,被方臻拎着还在张嘴打唿噜。 这小东西平时看着可爱,但它一旦露出獠牙,即便还是幼崽,人们也要忌惮几分。 张婶子没敢上手,就凑近虎崽仔细瞧着,甚至还闻了闻虎崽的嘴巴,最后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只能放弃。 她虽然气愤,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方臻家里找不出线索,只好告辞离开,接着去下一家找她的鹅。 安向晨还抱着鹅肉坐在床上,这么大一盘,他能往哪里藏。他都想好了,万一张婶子要进屋,他便抱着鹅肉躲进被窝里。幸好,张婶子没进来,不然阿花就要洗被单了。 「走了?」安向晨手里紧紧抓着碟子的边缘,小声问道。 「走了。」方臻瞧他那小模样像极了护食的小松鼠,实在喜欢,就上前亲了一口。 安向晨平静地擦擦嘴,把鹅肉还给方臻,「瞧你做下的这等坏事,今日记得赔给张婶子一只鹅。」 「好好好,娘子教训的是,我抽空就去买。」 早上的这一点风波过去,起了床,晨练,吃早饭,然后两人便继续忙碌各自要处理的事情。 安向晨那头仍然是去衙门与相关主事周旋,方臻则先去了趟西边,找到赵师傅,跟他说了即刻开工。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师傅想要开工,也得有建材才行。在建材这方面,赵师傅是行家,方臻跟他打过多次交道,且在赵师傅眼里,方臻对他是情至意尽,他自然会全心全意帮助方臻。 于是,赵师傅叫来了他的徒弟,吩咐他的徒弟先去召集人手,然后让徒弟带着所有人先去实地勘察地形,确定施工方案,他自己则领着方臻去了卖木材的地方,先把建材搞定。 由于赵师傅之前没亲自去看过方臻的那块地,所以无法准确估计建造整个养殖场需要用多少建材,他只能先订了一批,剩下的等工人们动起来再继续购进。 好在卖木材的商家那里有足够的存货,方臻眼下就要买的这一批他都能拿出来,便全数卖给了方臻,剩下的,如果用量大,则要等他进货之后再说。 方臻觉得安向晨昨晚说得对,他们其实还挺幸运的,不然他这要是赶上木材缺货,赵师傅人手不够,那不就整个白搭了吗。 选定木材没用多久,赵师傅这种技术成熟的老师傅,什么地方需要用什么早就熟的不能再熟,进了店里选定合适的直接买下即可。 买好了木材,店家说好最迟下午就能送到,两人便离开了木材坊。 第371页 赵师傅的活算是定了下来,方臻租了辆车,请人把赵师傅送到了他的养殖场所在地,他自己则仍然留在城中。 他昨天答应了要给赵师傅一干工人提供夜晚睡觉的枕席被褥,这会儿就得去採买,不然这些工人今晚只能挨冻。 被褥一应比较好买,只是睡觉不能真的只睡在蓆子上,方臻干脆去铁匠铺子买了不少铁桿子,又去卖布的地方扯了厚实的粗布料,等到下午的时候,他就在家把它们制成能睡好几人的大帐篷,然后给这些工人送去。 而在採买好各种需要的物资后,方臻今天的事儿才算是忙完了一小部分。接下来他要去的地方是伢行,去看看伢行有没有替他招到合适的人选。 在养殖场工作要分工种,有的人负责照顾奶牛,有的人负责挤奶,还有的人负责牛奶的消杀,总之工作内容不同,需要的技术水平及培训时间也是不一样的。 那种负责养殖场卫生打扫啊、看护养殖场的管事啊这些人,基本上随时都能直接上岗,方臻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不能很快招到技术人员,培训的时间不够,很难正式上岗。 好在这次方臻的运气仍然不错,有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前来应聘。 他们都是干农活出身,家里养过牛,方臻在对他们进行了考量之后,决定由他们负责奶牛的日常照顾工作,并且当天下午就将两人送去了城里的奶牛养殖户那里,进行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学习。 当天符合要求的仅有这么两个人,剩下来应聘的,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人看着就不够诚实,再要么就是奔着在福寿斋店里打工才来的,没想过要去养殖场工作,这些人,方臻一个也没敢录用。 这些事情搞定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方臻匆忙赶回家中,要赶制今晚给建筑工人们睡觉的帐篷。 当他回到家时,没想到安向晨也在,而且安向晨手上没停,正在帮他制作帐篷。 工人的事儿方臻昨晚就跟安向晨说过了,也说了要制作帐篷的打算,安向晨回家看到满院子的材料,就动手忙活了起来。 阿花也跟着帮忙,按照安向晨的指示在一旁缝制帐篷布。 「回来了。」安向晨抬头看了方臻一眼,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怎么这么早,衙门那头都忙完了?」方臻想接过安向晨的活自己来,被安向晨躲了过去。 「与衙门处事,哪有一日便做妥的道理,他们总要审核、甄别、排查,不会当日便给结果的,今日能做的都已做完,只等着明日再去,去与下个主事继续走流程。」 「也是,办事就跟闯关一样,得上一关过了才能走下一关,着急也没用。」方臻去厨房舀口水喝,他忙活到现在,也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喝了两口面汤,早就渴了。 「你这边如何?」 「忙得差不多了,人手只找到两个,不过赵师傅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工了,我这不赶回来给他们做帐篷来了,一会儿得赶在城门关闭前给他们送去,不能让人今晚没法睡觉。」 安向晨看看眼前的进度,只怕他们三人一同制作,最快也要差不多关城门的时候,才能完全赶制出来。如果方臻那时候出城,岂不是也要在城外住一晚? 方臻知道他担心,从杂物间里拖了条凳子出来,加入了制作帐篷的行动,「就一晚,我明天就回来。」 「不如,我与你同去?」 「你去干什么,山沟里那么冷,回头再感冒了。」方臻不同意。好好的家放着不住,跑去跟他睡帐篷,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安向晨也不强求,不过是分开一晚,又不是生离死别,没必要那么矫情。大家都是男人,又不是小鸟依人的女子。 方臻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听见隔壁的邻居张婶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嚷,看来是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偷走她家鹅的罪魁祸首,所以正在发脾气。 「你买的鹅呢?」安向晨也听到了张婶子的声音,便问起方臻早上说好要买的鹅,怎么没买。 「啧,忙忘了,我现在就去。」方臻刚要起身,却又坐着不动了,「我要是现在把鹅买回来,咱们得今晚上就还给张婶子,留到明天可就说不清了。」 其实两人原本的打算就是今天晚上趁着夜色,把买来的鹅偷偷放到张婶子家里,赔给她被他们吃掉的那一只。但是方臻今晚却突然要出城,这样一来,鹅就没人送了。 虽说安向晨跟着方臻也练了几手功夫,但这种事情,没有方臻在,安向晨一个人完全没有底气和胆量去做。而且这可是大鹅啊,凶起来追着狗打的大鹅,安向晨可没把握能制住它,别到时候鹅没送到,把他给搭了进去。 安向晨想,要不干脆他和方臻换换,今晚由他去送帐篷,方臻负责还鹅。可他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自己给否决了。方臻是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夜晚出城,并且在山边过一夜的,尽管那里还有赵师傅一伙人,方臻也绝不会放心。 「那看来,只能明天晚上还鹅了。」 「也只好如此了。」安向晨想想张婶子的性格,有些担忧道,「万一今夜仍旧找不到鹅,张婶子去报了官……」 方臻也有些头疼,这完全是张婶子能做出来的事,而且这一片住的都是在府衙当差的人,张婶子她男人便是衙役,这要是告了官,官府不可能不管。安向晨这下可是给他挖了个大坑。不过这坑挖的,安向晨自己肯定也在后悔。 第372页 「要不……」方臻盯上了在布堆里扑着玩的虎崽,「就说她家鹅确实是让咱儿子给吃了,我光明正大给她赔一只。」 阿花在一旁默默听两位主子说了这么多,瞧着他们把自己偷人家鹅吃的罪责,竟然毫无良心地扣到天真无邪的小老虎头上,简直是痛心疾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胡说,小风才多大,便能翻墙越树进入人家院中?尚未断奶的小东西,你即便是给它抹上鹅血,旁人也不会傻到要信。」安向晨不同意方臻的损招。 「那就没辙了,等着大哥上门来逮咱们吧。」 「都是你,好端端偏要偷人家的鹅。」安向晨关键时候,把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得淋漓尽致。 阿花看向方臻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没想到自家主人竟然贪嘴成这样。 方臻哭笑不得,昨晚到底是谁非要吃烧鹅啊。不过安向晨说是他要吃,那就他要吃吧,自己老婆,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但是鹅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方臻和安向晨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要派阿花出马。 「啊,我?」阿花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她头上。 「对,你别怕,一会儿你正常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从张婶子家门前过,然后跟她聊天,就说你刚才路过东三口巷子,看见里面有只鹅,会不会是她家丢的。」方臻开始给阿花安排戏份。 阿花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突然被方臻委以重任,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方臻安慰阿花别怕,安向晨则干脆去屋里取了胭脂,帮阿花手动恢復成了正常脸色。 阿花,阿花欲哭无泪。 就这样,阿花被两位奸诈狡猾的主人推出了家门,只好硬着头皮配合他们演了这齣戏码。 而方臻也在阿花出门后,赶紧去东集挑了只长得几乎一样的鹅,在阿花与张婶子交谈时,将鹅赶进了东三口巷子。 张婶子家里也不止一只鹅,记得住数量,却未必记得清每一只鹅的长相,她见阿花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便去东三口巷子一看,果然把那只「丢」的大鹅带回了家。 阿花回到家后人还是晕乎乎的,而她的两位主人却已经欢欢喜喜去吃剩下的鹅肉了。 吃过晚饭,方臻便驾着马车,带着做好的帐篷铺盖和阿花烧制的几大食盒饭菜,出了城。 当晚他就和工人们一起睡在了养殖场,睡前还和赵师傅又详细讨论一下养殖场的建设方案。 第218章 鬼火伤人(一更) 第二天一早,方臻在养殖场内清出一小块空地,从附近捡了些枯柴干树枝,搭出简易支架,然后把他昨晚从城里一併带来的大铁锅架上去。 大米和蔬菜、肉也都是方臻昨天买的。大米有两大麻袋,蔬菜够吃两天的量,肉是熟肉,因为在野外不太好处理。菜只要撕一撕就能丢进锅里,肉可不行。另外还有两篮子的鸡蛋,可以煮饭的时候丢进锅里一併煮了。 工人们去河边提了几桶水回来,方臻临时充当了一回大厨,洗菜淘米,然后炒菜煮饭,每人一颗大白蛋,五两红肉,大家都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饭。 赵师傅的施工队常年接触各种建筑工程,在野外作业的情况也是常有,所以大家都掌握着一手做饭的手艺。虽说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至少吃顿熟饭是不成问题的。对他们来说,有热乎饭吃就可以了,哪有那个条件讲究那么多。 而且方臻说好给他们包饭吃,他们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白水煮菜叶子,谁知道竟然有肉有蛋,这比他们在自己家里吃得还要好。甚至有人想偷偷将蛋藏起来,省着不吃,等回家的时候带回去给婆娘孩子。 方臻原本还想着给他们请个厨娘来专门做饭,但厨娘和这一帮大老爷们在一块总归是不太安全,现在知道了施工队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这个烦恼也就没有了。之后,他只需要按时从城里买菜买米送过来就行。 吃过早饭便要赶紧开工,方臻买的木材昨天下午就已经送到,现在正堆在一旁,整齐地码着,只等赵师傅他们将土地进行了修整之后,就能把养殖场围栏先建起来。 方臻不肯放松,水寿阁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完全没有要对福寿斋下手的意思,方臻担心他们会把注意打到养殖场上来。 他拍拍一旁的木头,询问赵师傅,这些木材是否一一检查过。 赵师傅拍着胸脯保证木材绝对没有问题。他说,他们做过那么多活,卖家以次充好的情况不是没有,吃亏多了就长了记性,每次都会仔细检查建材,以免出现问题后,被东家一併责罚。 有了赵师傅的保证,方臻总算放心了些。 开工后没多久,方臻正准备回城,就有一辆马车驶来。驾马车的是两个衙役,车停后,从车厢内走下来一个穿着官服的微胖文人。 来人态度十分傲慢,鼻孔朝天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了一遍。 方臻来城外搭帐篷,肯定不会穿多好的衣服,因此混在人堆里,除了身形和样貌格外出众外,真要说他像老闆,倒也没有。 这微胖文人看了一圈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要提了口气,压着嗓子问道,「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 「是我。」方臻上前一步,「请问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微胖文人伸出右手,五指向内弯了几下。 第373页 「哦,是要检查动工资质吗?」方臻从怀里掏出安向晨昨天办下来的临时许可证书,交给这位官员看。在证书的下方,附上了几两碎银子。 说实话,方臻看不上这贪官的这副嘴脸,但他们正在**的关键时候,就算是为了不让安向晨被这蛀虫在衙门里刁难,他也只能忍气吞声,送银子给这人。 那官员把证书换到左手,右手握拳往回一收,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随后他草草看了两眼便将证书还给方臻,说他今天来,是为了丈量方臻所占的土地面积,按照登记在册的申请记录,给方臻的养殖场划出边界。 方臻昨天已经告诉过赵师傅他的养殖场面积,赵师傅根据自己的经验,划出了大致的范围,并且先修整范围内的土地,以免出了岔子,所以方臻并不担心。 这会儿官员过来,也不管赵师傅他们,命两个衙役仔细丈量了尺寸,并用特质的颜料在四方边界倒上红色颜料,给方臻圈定出了具体的面积。在这个面积内,方臻想怎么建怎么建,但要是压线或者超出,作为惩罚,他的土地就要被直接收回。 而这个红线会一直保留到方臻建好之后,等到那时,他再去衙门里申请相关部门的覆审,衙门派人来看过没有问题,就会将红线用特质的药水消去。 不过这法子其实也只能管住老实人,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往往会想办法抹去官府的红线,用同样的方法,把土地面积向外扩一些,画上新的红线。或者有些人,会在建好通过覆审之后,再偷摸施工扩建。 但这些都和方臻无关,他的养殖场也用不了那么大面积,且对扩张没有兴趣,官府划定多少,他照着建就是了。 丈量好了土地,这官员便又扭动着他的身躯钻进车厢里,让衙役驾着马车送他回去了。方臻没有跟他们一起走,而是等到官员走后,才准备返回城中。 走之前,方臻总觉得不放心,心里隐隐有预感,似乎会有什么坏事发生。而他的预感,向来是准的。 「东家?」赵师傅见方臻迟迟不动身,过来问了一句。 「没事。」方臻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会出问题,他将现场的情况一一扫过,工人们都在埋头干活,帐篷铺盖锅碗瓢盆都是他带来的,建材赵师傅也检查过了,如果还有问题…… 方臻走到官员画过红线的地方,捡起旁边的小树枝挑了些颜料,凑在鼻子下端闻了闻,随即脸色巨变,尽管微弱,但他的确闻到了一股大蒜的味道,是白磷!这红颜料里,竟然掺了白磷! 「东家,这东西可是有问题?」赵师傅见方臻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赶忙上前,想要伸手也捻一些颜料来闻,却被方臻制止了。 「别碰!」情急之下,方臻的声音有些大,一些离得近的工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惴惴不安地望向方臻。 赵师傅被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人却还蹲在地上没有动弹。 方臻一把拉起赵师傅,拽着人后退了几步,「告诉你手下的工人,任何人不许靠近红线!」 赵师傅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点头答应,随后叫过来几个工人,吩咐他们将远离官府标记的消息传达下去。 而方臻则小心地拿着那根小树枝来到河边,将其扔进了水中。 这一招真是高明,方臻冷笑着,眼里皆是寒冰。竟然想到要用白磷对付他,这可真是大手笔。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一派的王公贵族想出来的主意,竟能狠毒至此。 要知道,这里可是在山边,为了养殖奶牛,他特地选了向阳的坡地,即便现在是秋末,小草枯死却仍有「尸体」留下,这要是一旦着起火来,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工人,即便没有葬生火海,也会因为吸入大量的白磷烟雾中毒而亡。 如果他仍然侥倖逃脱,这把火没能要了他的命,那燃烧引起的山火,会烧毁多少树木,殃及多少农田,这些足够官府把他抓起来,斩首十次也不够泄民愤的。 要是仅仅是为了对付他,冲着他个人来,方臻都敬他是个对手,但为了他搭上这么多无辜的性命,百姓的生计,实在是恶毒至极!这样的人,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方臻冷静下来,回到工地上,找了几个工人拿上所有做饭的大锅和水桶,去河边把所有的锅和桶里,都盛了一半的水回来。 工人们已经被刚才的变故弄得人心惶惶,早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现在方臻安排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很快便把盛了水的大锅和桶抬到官员划定的红线附近。 「把这些颜料带土全铲到锅里,一定要注意,不要直接接触颜料,也不要铲到颜料,要把下面的土一併铲上,动作尽量放轻,如果有谁出了差错,我保证,咱们今天,谁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儿!」 方臻的话吓得众人脸色青白,有的人还想多问一句,被旁边的工友拦下,大家小心翼翼地按照吩咐开始铲土。 方臻和赵师傅也和工人一起铲着颜料,这东西越早铲完越安全,不然等风一吹,指不定吹到什么地方去。 赵师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蹲在方臻身边一边铲土一边小声问道,「东家,您是说这些颜料都有毒?」 「不光有毒,还易燃。」方臻不确定大成有没有白磷一说,便跟他形容了一下,说是有一种物质极易燃烧,烧起来有毒而且很难扑灭直到燃烧殆尽,这东西只有放在水里才能保存。 第374页 「您说的这种东西,我的确听过人说过,他们叫它,鬼火。」赵师傅想起关于鬼火的传闻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我听说有人沾了鬼火之后怎么扑都扑不灭,后来整个人都烧成灰,那鬼火才放过他。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赵师傅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惨叫声。大家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工人手上突然着起了火,而他用另一只手去扑,结果两只手都烧了起来。 周围的人全都被这一幕给吓坏了,纷纷四散逃离,也有与他关系好的,正要上前帮他扑火。谁知他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就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赵师傅赶忙将他扶了起来,告诫他千万不要再过去。 与此同时,方臻绕到正在燃烧的工人后方,来不及考虑其他,抓住那人的头髮把他迅速拖到之前为修整土地而挖出的大坑里,随后拼命朝坑内回填沙土,并且高声唿喊其他人一起来帮忙。 被烧伤的工人因为挣扎和慌乱,导致身体开始大面积燃烧,方臻在拖拽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也沾上了白磷。 他没有声张,将那只受伤的手狠狠插入地下,整个人单膝跪在坑边,只靠单手朝坑里拨土。 方臻和被烧伤的工人身上都冒出了大量的白烟,闻到的人忍不住呛咳起来。 「都用湿布蒙住口鼻,烟里有毒!」方臻离浓烟最近,说着便咳起来,脸色和眼睛都变得赤红。然而他手下不敢停歇,仍旧朝坑里拨着土,生怕因为自己速度不够快,让这位不幸的工人失去生命。 「快!快!一起动手!」大家都被吓傻了,这时赵师傅跟着喊了一声,他是这些工人的头儿,在工人中威信很高,有他的唿喊,他们这才纷纷回神。 大家按照方臻的吩咐,先去河边浸湿了衣服手巾等布料捂住口鼻,随后赶回来拿起散落在一旁的铁杴等工具开始填埋土坑。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危险救助坑里的人,他们选择了逃跑,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退缩,更多的工人担心他们的同伴,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赵师傅帮方臻浸了块布,来到坑边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帮方臻蒙上口鼻。 众人奋力地战斗着,等到烧伤工人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方臻才让大家停手。 方臻见那工人已经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只是仍然因为烧伤带来的疼痛而痛苦地呻吟着,却不见白磷继续燃烧的痕迹,才松了口气。 方臻的嗓子已经哑了,但他仍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只有他知道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他一定要撑住! 「去两个人,找一床棉被,拿到河里完全泡湿,然后拿过来。剩下的人,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去把锅里的土全倒了,倒进河的下游,把锅洗干净,记住,一定要在水下洗锅,不然还会烧起来,洗干净再盛两锅上游干净的水过来。」 方臻的手仍然埋在土里,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没事的工人们分头行动,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白磷弹,前世因为过于兇残被禁用的武器,但只要是武器,方臻他们就要学习相关的处置措施,没想到,他曾经的知识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等其他人按照方臻说的把一切都准备好,方臻这才把右手从地下抽出来,他的手被烧得血肉模煳,手腕处的布料也黏在了皮肉上。而左手因为刚才拼命刨土的原因,指甲断裂,五指上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被烧伤的工人还在土里埋着,他身上的情况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方臻这双手一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比他们,方臻这个当事人反而淡然得多。 只见他迅速将上衣整个脱干净,吩咐身边的人把衣服就地埋了,随后便拿起布条用左手和牙齿给自己在右手小臂上绑紧扎好,做足止血准备,接着在嘴里咬根木棍,再之后便摸出匕首,沿着右手手腕,把烧伤处的皮肉削去。 场面过于血腥,不少人都撇过头去不敢再看。直到听见方臻下一步的吩咐,才赶紧照做。 方臻用锅里的冷水一遍遍沖洗伤口,直到他认为没有磷残留在皮肤上为止。最后,他用匕首割下工人们浸湿的棉被的一角,请赵师傅帮忙帮他湿敷在伤处。 对于那位还埋在坑里的伤员,处置方式和方臻差不多。只不过他烧伤面积太大,不好进行皮肉切除,方臻只能让人帮他扒光了全身衣物,随后抬到河里去,沖刷了好一阵,才从河里捞上来,用整张湿棉被进行全身包裹。 方臻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要去医馆里做正常的烧伤治疗即可,不用担心大夫不会处理白磷危机。 幸好方臻昨天架着马车来的,而且还带了锅和桶,这一路回去,只要桶里装满冰水,不时地给他和烧伤工人浇在身上,就能保持伤口不恶化。 方臻把赵师傅留下来主持大局,吩咐他们继续剷除地上的颜料,不然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一次。他叮嘱工人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然后找了两个人送他和烧伤工人回固城。 这事儿一出,官府那边肯定是不会认的,甚至有可能还要倒打一耙,责问方臻为什么把官府划定的颜料全给铲了。因此,方臻叮嘱工人们千万不要声张,一切等他安顿好了烧伤人员,再回来处理。 第375页 仅仅是出城一个晚上,再回来时就负了伤,方臻现在最庆幸的,是没有让安向晨和他一起出城,不然叫安向晨看到他受伤又割肉的场面,那得难过成什么样啊。 第219章 劫后余生(二更) 就这样,两位工人驾着马车送方臻回到了城里。大家都是在固城及周边住的人,平时日常生活所需都要到城中购买,所以对城里的路都很熟悉。 听从方臻的安排,他们特地绕了远路从南边进城,避开北集和府衙,进了城就直奔仁寿堂而去。 仁寿堂的大夫本就认识方臻,见他带着伤员前来,赶忙把他们安置下来,安排了适合的大夫前来看诊。 柳康宁作为外伤大夫,自然也被安排前来。 「怎么会伤成这样?」柳康宁小心揭开湿透的棉被,露出了里面全身大面积烧伤的工人。他勐地转头看向方臻,看着他同样包裹着湿棉被的小臂,「你也是烧伤?」 「嗯,遇到点事。」碍于有别的大夫在场,方臻没有多说,柳康宁识趣地不再多问,协同另外两名大夫,给他们做了创口的处理,上了药。 烧伤工人的创口都是脓疱状,且皮肤被烧灼后,大都捲曲连腻,而方臻的创口则是平整的刀伤,柳康宁略一思索,便知道了方臻对自己做了什么。他这才意识到,方臻是个什么样的狠人。 他欲言又止地望了方臻一眼,方臻却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你这伤,安公子可知道?」柳康宁借着给方臻上药的机会,侧身挡住了身后的其他人,小声问道。 「他还不知道,我不清楚他现在是在衙门还是在家,柳大夫,我可能要麻烦你,帮我去找找。」方臻皱起眉头,没有烧伤的那只手抓紧了桌角。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柳康宁见方臻难受,便解释道,「我这药要比寻常药物效果更好些,只是药性勐烈,一般人耐不住疼不愿意选,不过我想,既然是方掌柜来看伤,应当是受得住的。」 「没事,好得快也好,我不想让向晨看见。」方臻看着自己的伤口,恨不能看两眼就能让它自行癒合。 「哪怕是难了,你这伤,少说也得两月余才能见好。」柳康宁抓起方臻的另一只手,「你这只手伤得轻些,只是断裂了指甲翻了些皮肉,用了药十日便可痊癒,只是切莫再用力了,若是疼,也只能忍着。」 两只手都不能用力,这下方臻只能靠咬牙来抵抗疼痛了。 方臻的伤只在双手,比较好处理,帮他上好药抱上纱布,再写好药方,治疗就算结束了。 除了烧伤,方臻还吸入了大量的毒烟,这会儿一咳嗽,便咳出一口血来,把柳康宁吓得够呛。但是柳康宁不会解毒,于是赶紧把他送去了擅长解毒的大夫那里,进行另外的治疗。 而另一边的工人由于烧伤面积太大,并且在冰凉的河水里泡过,又被湿被子裹了一路,这会儿发起了高烧,气息已经变得微弱,他必须要在仁寿堂里住上几天,等情况好一些才能够回家,不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就这样,这位工人在说胡话的时候还不忘恳求方臻给他条活路,说是家里已经没有米了,无论如何,请方臻不要抛弃他。 既然是因为给方臻干活才出的事,方臻本就不可能不管。 他摸着工人唯一还完好的地方,头颅,保证自己绝对会承担他所有的治疗费用,并且承诺等他养好了伤,还会给他一笔赔偿金,如果他就此失去继续工作的能力,方臻就养他一辈子。至于他的家人,方臻也会妥善照顾。 听到方臻的承诺,他才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昏了过去。 跟着方臻一併来到城中的另两位健康的工人还在大堂里等候,方臻留下其中一个照顾受伤工人,带着另一个去了趟颜料铺子,买了上午和官员用的颜色一样的颜料。他现在两只手都不能动,拿东西都得靠别人帮忙。 城外的养殖场还在等着方臻主事,买好了颜料,又临时买了身新衣裳,方臻便再次返回城外。 有了上午的那场恐怖意外,这次工人们都是能多小心就多小心,等方臻回来时,他们已经剷除了所有的颜料。 「东家,您的手怎么样了?」赵师傅第一个迎上来,关切地询问方臻。 经过上午方臻那一番沉着冷静的操作,他们对方臻心服口服,赵师傅才刚上前,其他工人们也都围了上来。当然,除了关心方臻,他们同样关心受伤的工友。 「都放心吧,我跟他都没事,他伤得太重,大夫说得留在仁寿堂里治疗几天才能离开。」方臻跳下马车,「你们都没受伤吧?」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但也有工人对于方臻把人送到仁寿堂提出了异议,因为仁寿堂那是有钱人才看得起病的地方,他们这些人进去了,还有命出来嘛。 方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他们,只要是给他干活的时候出的意外,他都会管到底,不管是医药费还是赔偿金,一分钱都不会少。 大家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在心中对方臻的评价更高了。 方臻出于安全考虑,亲自检查了一遍涂有燃料的地方,确保没有留下任何隐患,这才吩咐众人从别处运来新土填平沟壑,然后把自己买的颜料撒上去。 「你们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为了保险,方臻还是又问了一次赵师傅。 第376页 「没有,那鬼火我也只听说过,没想到有人会把它用在这种地方。」赵师傅想起来还是后怕,要不是方臻及时发现,他们只怕都已经成了灰烬。 「那官府派人来量地,和你们以往见过的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东家,您是我们弟兄们的救命恩人,我不敢瞒您,以前也都是这样的,一点儿蹊跷就没有,要不我早就发现不对了。」赵师傅再三保证流程没有问题。 「行,我知道了,你们别担心,还是照常施工,我会经常过来看着,你们这边也是,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及时派人来找我,还有,一定要第一时间停止施工,保命要紧。」 「诶,您放心吧。」赵师傅点头答应,「您走之后,木材我又检查了一遍,都没有问题,只有那些颜料。」 「好,没问题就行。」方臻看大伙儿情绪不佳,也没强求他们开工,「今天就先别干了,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那赶不上日子……」 「现在有人要对养殖场下手,我担心我那批奶牛能不能好好地运过来都是个问题,慢点也好,慢点再有人来搞破坏损失也小。」方臻乐观起来。 赵师傅没想到都这样了,方臻还能是这种想法,不过他的心情的确被方臻的乐观感染到,也明朗起来。 方臻到底是伤员,而且他现在担心安向晨的处境,匆匆跟赵师傅交代过后,他便驾着车重新回城。 这次仍然是找了名工人帮他驾车,方臻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李清胜家。 原来,在方臻走后,柳康宁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仁寿堂,一路直奔着府衙而去,点明要找李清胜。 李清胜和柳康宁的瓜葛外人不甚清楚,但他两认识这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衙役们有个磕碰都会去找柳康宁医治,柳康宁早就是他们的老熟人了。 因此,一听柳康宁要找李清胜,当值的衙役二话不说便去禀报。 李清胜和柳康宁的关系仍旧僵着,这厢对方突然毫无理由地找上门来,李清胜即便情感上不想见,但理智也告诉他,事出反常,该去看看。 就这样,柳康宁把李清胜约到了衙门旁的小巷子里,告诉了他方臻受伤之事。 具体怎么受的伤,因为方臻并没有告诉柳康宁,柳康宁也只能用很严重来形容这次事态的紧急程度,并且替方臻传达了,希望李清胜帮忙找到安向晨,把他保护起来这个情况。 李清胜一听,方臻都能受严重的伤,那必定是遭遇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迫于无奈求助于他。他作为大哥,无论如何都要替方臻保护好安向晨。 恰巧安向晨也在衙门里,李清胜等他办完了手续,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了家中。 安向晨心知不妙,一定要李清胜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然而到底是什么状况,李清胜又哪里清楚,只说方臻受了伤,其他的要他耐心等待。 安向晨心中着急也没有办法,他连方臻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他也怕因为自己冒失寻找的行为,会给方臻带来更多的麻烦。不然,方臻怎么会找李清胜来保护他? 还好方臻并没有让安向晨等太久,他才刚进门,安向晨便扑了上来。 安向晨心里焦急,却又怕碰到方臻的伤口,只得踌躇地站在离他怀抱不远的地方,满脸忧色。 方臻笑着张开双臂,安向晨便扑进了他怀中,质问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好端端的怎的就受伤了?」 方臻两只手被包成了粽子,只能用下巴蹭蹭安向晨的头顶,「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咱们先进去再说?」 方臻轻声哄了一阵子,安向晨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方臻跟他进了内院,那样子,仿佛他一眨眼方臻就能飞了似的。 「你怎么伤成这样?」先前安向晨在,李清胜识趣地没有打扰,现在方臻来到他面前,他看着两只手缠满纱布的方臻,紧皱眉头问道。 柳康宁也在李清胜家中,事关重大,他和李清胜暂时放下了个人恩怨。在方臻回来之前,他已经把方臻到底伤势如何,以及和方臻一起去仁寿堂医治的那个人的情况,都告诉了李清胜和安向晨。 「我怀疑水寿阁开始动手了。」方臻一出口便是惊天消息。 方臻觉得,如果暂且相信唐星说的三皇子心狠手辣,那么这件事最有可能,就是三皇子做的。至于具体是不是,恐怕仅凭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和地位,是很难调查到真相的。敌暗我明,他们只能尽量小心提防。 三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惊,随后便听方臻详细讲述了今天在城外的养殖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鬼火?!」 李清胜和柳康宁都是一脸的茫然,他们从未听过有鬼火一说。而他们所知道的鬼火,便是半夜坟地里飘在空中的蓝色幽光,但这个坟地的鬼火,显然与方臻所说的烧人的鬼火,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安向晨更多的是关注方臻的安危,直到听方臻说他是为了救人不小心受的伤,才松了口气。 柳康宁可是讲过了,那个被鬼火上身的工人,是何等的惨状。而方臻也告诉了他们,鬼火极难扑灭,非得焚烧殆尽的恐怖之处。如果今天不是方臻,只怕那个工人便会尸骨无存。 幸好,谢天谢地,方臻是穿越者,不然今日站在他面前的,只怕已经是一盒…… 第377页 「向晨?」方臻知道安向晨被他吓坏了,也不管在场人怎么想,把自己老婆抱进怀里亲亲摸摸,好让他不要再陷在可怕的假设之中。 安向晨没有躲开,而是揪紧了方臻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无论如何,你答应我的,绝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嗯,绝对不会再丢下你。」方臻用下巴蹭着安向晨发顶,收紧了手臂。 柳康宁和李清胜此刻也没有心思感到尴尬,方臻二人差点就生离死别了,这时候无论如何柔情蜜意耳鬓厮磨都不为过,他们需要分享劫后余生的庆幸。 柳康宁还偷偷看了李清胜一眼,想着如果今日遭遇这些的是李清胜,他又会如何。他这一眼没想到恰好与李清胜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皆是一愣,随即默契地各自撇过眼望向别处。 那边在方臻温柔的安抚之下,安向晨的情绪平復了许多。人一平静,脑子也跟着转起来。 「我想起来了,你所谓的」鬼火」,应当是一种叫做」蚀骨散」的毒药。」每当这种时候,安向晨就格外感谢曾经因为好奇而看过许多杂书的自己,「蚀骨散其名,便是因为此种毒药有如跗骨之蛆一般,其无名之火有食肉蚀骨的效果。」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像是江湖中人才会用的毒药,安静地等着安向晨的下文。 安向晨边回忆便解释蚀骨散的由来。 原来,蚀骨散最初是出自方士之手,目的便是要炼出仙丹。听说最初炼出这种毒药的方士,以各式石矿贝壳等磨粉入药,最后丧心病狂在药物中加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尸骨,没想到药没炼成,竟然引发了无法扑灭的大火。 方臻听完倒是不意外了,他就说古代哪里来的白磷,原来是用骨骸烧出了磷酸钙,再从石头等物质里提取出二氧化硅,最后加上炭,一反应可不就是白磷吗。 不过古人可不知道这其中的化学原理,所以他上午闻到的白磷气味才比较小,且没有因为他近距离的唿气当即引燃。如果今天碰到的是提纯过的白磷,只怕就不是烧伤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李柳二人听完安向晨的描述唏嘘不已,没想到竟有人丧心病狂到用尸骨炼药,难怪能造出这么可怕的毒药,这不就是死者的诅咒嘛。 解释了白磷,也就是蚀骨散的由来,剩下的就是讨论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的问题。 不过在此之前,柳康宁还有疑问,他是大夫,所以想知道这种毒药引起燃烧究竟该如何解。他之前从没听说过蚀骨散,眼下现有的也都被方臻尽数洒进河里销毁了,他只能询问方臻是怎么救的人。 这种东西方臻还真不知道怎么预防,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也不要接触到它。他把自己的常识说成是推测,说是自己灵机一动,想着用土把火盖灭试试,没想到真成了。 这时候,方臻就很感谢李清胜刚才的诅咒一说,正好能被他借来用用。 「我说我怎么能用土把蚀骨散的火毒压灭,原来是因为这毒药里面有死人的骨灰啊,那看来真是只有让他重新入土为安,才能平息死者的怒火啊。」方臻恍然大悟道。 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安向晨自是一个字也不会信。不过具体原因,要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能问方臻。 「看来下次若是遇上此毒,也只好用土埋的办法了。」柳康宁决定自己回去再研究研究。仁寿堂里不是正躺着一个现成的伤者吗,他不能拿蚀骨散怎么样,至少可以想办法研制出专门治疗蚀骨散烧伤的药,让伤者免于长时间的痛苦。 方臻又向李清胜和柳康宁讲了些自己的看法,其实目的是为了提醒二人,以后万一不幸遇上这东西,一定要保证把所有沾了毒药的地方全都清理干净,免得二次復燃。 说完这些,众人继续说起到底是谁要下毒害人。而关于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当属李清胜。 可惜方臻两只手都受了伤,不然他就能把投毒官员的长相画下来,现在,他只能靠口述,来描述那个人的长相。 因为着装都是衙门统一的,方臻描述的重点便放在这个人的高矮胖瘦以及面部特徵。好在安向晨会工笔画画法,根据方臻的描述,他画出了那位官员的长相,然后几经修改,终于成形。 李清胜盯着画端详了一阵,认出画中的人的确是府衙的管事,且专职土地丈量,他今日去城外完全是工作需要,合规合矩,不然两个衙役也不会毫不怀疑地跟他走。 「看来,咱们有必要问问唐星了,这个钱大人是什么来头。」 第220章 中毒已深(一更) 「看来,咱们有必要问问唐星了,这个钱大人是什么来头。」方臻身形晃了晃,强忍住喉头泛起的甜腥,「他明知道我要办养殖场,却不提醒我钱大人有问题……」 方臻话说到一半,便赶忙偏过头去,却仍是没忍住,喷出一大口泛黑的血。没等他用衣袖去遮掩,便被安向晨逮了个正着,慌里慌张地用自己的手和袖子帮方臻擦去嘴边的血迹。 可这血像是止不住一样,越擦越多,安向晨的胡乱擦拭让方臻整张脸都布满了血污,他自己的衣服上也浸染了斑斑血迹。 「方臻!」李清胜也赶忙上前,帮着安向晨扶住了支撑不住要倒地的方臻。 「怎么会这样,方臻,你别吓我!」安向晨跪坐在地上,抱着方臻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厉眼看向柳康宁,用眼神质问对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78页 「康宁?」李清胜也不顾上平时刻意疏远的「柳大夫」的叫法,急切需要柳康宁给他一个答案。 「既然是毒药,那蚀骨散除了可以燃烧,必然是带毒的,其烟雾便是剧毒所在……」柳康宁不忍心再说下去。 在仁寿堂时,精通毒理的关大夫已经帮方臻诊治过,当时情况还并未像现在这般严重,关大夫还让柳康宁帮着劝人留下好生医治,只是方臻有太多事未了,他们也留不住。 原本在仁寿堂喝的那剂药还能挺一阵子,想来是方臻中着毒还要多方操劳,又没能按时服药,才导致中毒加深。 安向晨已经不是他平时的温润模样,红着眼睛失去了理智,再也顾不得礼数,大声质问着在场的人,「药呢?药在哪里!」 「向晨……」方臻头晕眼花,好半天才摸索着捧住安向晨的手,「你别怕,我肯定……咳、会没事的。」 「你不许再讲了,闭嘴!」方臻每说一句,嘴角就有新的黑血流出,安向晨干脆呵斥着他,并用手捂住了方臻的嘴,似乎只要这样,方臻不能继续吐血,就不会有事。 「药、药煎好了!」王桂芬手里还攥着扇火用的小蒲扇,药一煎好便急忙跑出来通知众人。 「去拿药。」安向晨不肯松手,李清胜只好给他安排了个更为重要的任务。 「药!对,药好了!」安向晨这把方臻交给李清胜,几乎是用飞的到了厨房。 眼下也顾不上许多,李清胜打横抱起方臻,把他安置到了之前方臻住过的客房,那里还有些方臻留下来的旧物没有收拾,如果有什么需要,也方便些。 柳康宁虽不擅医毒,但作为大夫,各种病理还是懂的,李清胜把人小心放到床上,柳康宁便上前替他把脉,随后吩咐李清胜去找些冰来,替方臻降温。 找冰最好的地方在福寿斋,那里有方臻建的冰库。李清胜二话不说便要出门,却被柳康宁拉住了,「你换身衣裳再去。」 李清胜低头一看,刚才因为搬动方臻,他的衣服上也沾染了血迹,就这么出去,必然会引起骚动。眼下对手的阴谋尚未破解,他们不能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那边厨房里,安向晨催着王桂芬将药滤进碗里,连抹布也来不及垫一下,就端着滚烫的汤药奔向了客房。 「药来了。」安向晨进门就着急地喊道。 柳康宁让开了床边的位置,并搬了把凳子过来,让安向晨暂且把药放在一旁,好腾出手扶起方臻。 「怎么这么烫?」方臻迷迷煳煳的,感觉到安向晨的手扶在他脸侧,像是小火炉。 「没事。」安向晨握起拳头,将被药碗烫得通红的掌心藏起来,「你感觉如何?」 「放心吧,死不了。」方臻又咳了一声,苦笑着用他包成粽子的手碰了碰安向晨的脸,「我可能要休息两天,家里就全靠你了。」 「嗯。」安向晨知道方臻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坚强起来,只要他撑下去,他们就一定可以渡过难关,如果他和方臻都倒下了,那么敌人的阴谋就得逞了,之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想办法除掉他们。 安向晨给方臻餵着药,李清胜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回来。 「我这就去福寿斋拿冰回来,方臻就拜託你照顾了。」李清胜拍拍柳康宁的肩膀,这里懂医术的只有柳康宁一人。 「大哥!」安向晨叫住了李清胜,「劳烦大哥顺便去一趟仁寿堂,请关大夫前来。」 「好。」李清胜答应下来,见方臻喝了药脸色好了一些,便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这药本来就是关大夫所开,你要相信他的医术。」 「多谢大哥。」安向晨勉强笑了一下。 李清胜走后,安向晨守着方臻睡下,见他不再咳血,便拜託柳康宁帮他打了些热水来,替方臻将脸上和脖颈处的污渍仔细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他提出要与柳康宁暂时换一下衣服,他要出去一趟。 搬家时为了避嫌,安向晨把自己的衣物都拿回了自己家,不像方臻,还留了两套旧的在这里。李府里没有他的衣物,他这满身的血污,要出门,也只好与和他身材相仿的柳康宁对换。 柳康宁不明白安向晨这时候要跑到哪里去,如果有事非做不可,等李清胜回来再做不就行了,眼下难道还有什么比方臻的安危更重要的?如果换做是他,李清胜这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离开他的床榻半步。 「方臻之前有话尚未说完,他未做完的事,我要替他去做。」安向晨坚定地望着方臻,「那钱大人的底细越早知晓越好,若他与唐星亦有瓜葛,我去试探一番,也好早做提防,若唐星当真一无所知,此番敌人针对的,便很难说到底是谁了。」 柳康宁没想到安向晨看着方寸大乱,头脑竟然依旧清醒,这一点是他比不了的。 「若是唐星因为我们的缘故在固城出了意外,以五皇子对他的重视程度,只怕誓要我与方臻付出代价,到时两方人马左右夹击,我们还能有活路吗?」安向晨苦笑,这次的敌人真是好算计,一旦他们与五皇子撕破脸皮,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竟是这样……」柳康宁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虽说此事与他干系不大,但以李清胜和方臻的关系,只怕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清胜也难逃此劫。 第379页 「你在这儿守着,唐星那里,我替你去。」柳康宁不愿安向晨冒险,总归这些人的麻烦找不到他的头上,与其让安向晨去冒险,到时出了意外,李清胜定然会自责,不如由他出面。 「不必了,我留在这里并无用处,倒是柳大夫还能帮我照顾他一二。再者,唐星与柳大夫并不熟识,若是贸然前去,只怕未必能得见。」 「你此言确有道理,也只好如此了,那我便与你更换衣裳。」柳康宁听罢,起身来到外间,关了房门将衣衫脱下换给安向晨。 「还望柳大夫替我照顾好他,安向晨,在此先谢过了。」安向晨说着,便起身要对柳康宁行大礼。 柳康宁没让他这么做,只说要他一定注意安全,他会替他好好照顾方臻。 柳康宁的衣裳向来素净,通常都是一身白,而安向晨的则要花哨一些,会在衣服上有其他颜色的镶边,还会有暗纹,看上去更加生动。 眼下安向晨换上了柳康宁的白衣,加之遭受过方臻中毒的打击,让他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分外脆弱。可他的神色又是坚定的,服装与气质的反差,让他看上去有一股格外的韧劲。 李清胜带着关大夫回来时,安向晨已经出发,他按照柳康宁的吩咐先将运回来的冰捡出几块,包进布巾里放在方臻额头替他降温,等冰化了便换上新的。 他去福寿斋取冰时,方孝见他还带着个老大夫,便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小子关键时候,直觉倒是挺敏锐的。 不过李清胜担心方孝知道真相后心神不宁,没办法替方臻好好守着福寿斋,便没有告诉他真相,只说是自己衙门的兄弟得了高热,大夫是给那衙役请的,而大夫说病人急需冰敷降温,方臻正忙着城外的养殖场一事,腾不开手,便让他自行来取。 好在方孝没有多问,给他取了一桶冰,便回去看店了。 关大夫年近古稀,看过的疑难杂症无数,方臻中的蚀骨散倒是他生平第一次见,上午他给方臻开的药只能暂时压制病情,本来他是想将方臻留在医馆,待毒性压制住后再想法子解毒,谁知方臻着急要走,说是自己喝了药下午还会再来。 病人坚持,他也只好放人,谁知再见已到了这般地步…… 「关大夫。」柳康宁给关大夫让开位置,跟关大夫说明了方臻病发的基本情况,「刚才吐了四回血,最早一次是在半个时辰以前……」 关大夫面色凝重,把着脉久久不言。 李清胜没敢打扰大夫看病,只问柳康宁,安向晨怎么不见了?还有,他看着柳康宁身上沾着血迹的衣服,总觉得哪里不对。 柳康宁说安向晨为了出门方便,和他换了衣裳,并且转述了安向晨对他说过的话,叫李清胜不要太过担心,也莫要去程万里那里找。 「安公子可说了,钱大人与你并非一派,若是你出现在唐星住处,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利用。往后官场里情况如何,还需得有你盯着,请你定要忍耐。」 「我知道了。」李清胜帮不上什么忙,想了想,去了趟方臻的家。 他现在能帮方臻做的事也只有两件。第一件,是叮嘱阿花关好房门,这些天好生在家中待着,若非必要,不要随意走动。这第二件,是他要把虎崽也接到李府,方便一併照顾。有虎崽在,安向晨的心里多少也宽慰些。 离开方府后,李清胜想起柳康宁那身沾了血的衣裳,想到安向晨回来后,也不方便再换回这身脏衣裳,便索性去成衣铺子买了套新的。当然,尺寸是照着柳康宁的身材选的,因为他并不知道安向晨的身材尺寸,买回去不能穿就糟了。 第221章 或有转机(二更) 李清胜从方府回来时,关大夫已经整理起药箱。 李清胜顺手把新买的衣服递给了柳康宁,示意他把脏衣裳换了。 柳康宁的确没法穿着这身衣服见人,也没想过等下安向晨回来后把自己的衣服要回来,便承了李清胜的好意,去把衣裳换了。他说要给李清胜买衣裳银子,被李清胜拒绝。 李清胜买的衣裳都是柳康宁平时惯穿的素色,他心头一暖,此处人多不方便,他便抱着衣裳去李清胜的主屋里换。 等柳康宁走了,李清胜又向关大夫问起方臻的伤势。 「恕老夫直言,此毒兇险,老夫已听柳大夫讲过那蚀骨散的基本配方为何,剩下的,还需要回去再仔细研究,眼下只能尽量压制住毒性。」关大夫捋捋他的山羊鬍,「万幸方老爷体格强于常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就有劳关大夫了,还望您务必救我弟弟一命。」李清胜冲着关大夫拱手行礼。 「李司查客气了,老夫必当竭尽全力。」关大夫同样拱手回礼。 在柳康宁去仁寿堂之前,李清胜也是去过南集的仁寿堂的,况且关大夫在仁寿堂行医五十余载,城中的各位官家,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你们也须有个准备,此毒要解,少不得许多天材地宝,其中几味定然难寻,只怕是仁寿堂也未必有……」 「关大夫不必忧心,您尽管开药便是,我等定然竭力寻找。」 「嗷呜?」李清胜话音刚落,身后便冒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虎头。 李清胜怕虎崽担心主人,又怕它不懂事要闹,一带回来便将它交给了管家张伯,吩咐张伯见到安向晨后,再转交给安向晨。谁知张伯到底是管不住它,竟还是让它跑到这里来。 第380页 「老爷,我这就带它下去。」张伯后脚跟着进来,向李清胜告罪。 「不必了,交给我,你先下去吧。」李清胜挥退了张伯,「小风,过来。」 虎崽本来在李清胜腿边,然而等李清胜弯腰去抓时,它便轻巧地从他两手间躲开了。 「这是方老爷养的那只毛老虎?」关大夫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清那一团黄黑相间的花纹。 之前方臻去仁寿堂时,曾有几次带着虎崽,仁寿堂几乎人人都知道,方臻养着一只老虎。不过关大夫年纪大了,且方臻从没去过他那里问诊,因此他只听人说过,还未亲眼见过。 「正是。」 李清胜才回了关大夫的话,转眼就见虎崽一蹬腿,跳上了床,直直落到方臻的肚子上。 虎崽可不比一般猫崽,虽然才五个月大,体重和力量也不容小觑,这一跳一压,直把昏迷中的方臻压得生生吐出一口黑血。 「嗷呜?嗷呜!」虎崽意识到了什么,踩着方臻的肚子就要往他的嘴边跑去,想去嗅嗅方臻的气息。 这一路踩过去可还了得,李清胜脸色大变,急忙上前要将虎崽揪下来,并喊关大夫再赶紧看看,方臻有没有事。 感受到方臻情况糟糕,虎崽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搓的吉祥物,露出一口獠牙,谁上前都是张嘴就咬,威胁着不准别人靠近。 李清胜眼瞅着方臻都要被虎崽压醒了,上前硬是把虎崽从床上抱开,即便被它一口咬在虎口上,也没有松手,坚持着将它抱离了床边。 柳康宁一进来就见李清胜被咬,在一旁着急又帮不上忙,只好赶快从药箱里翻出止血伤药和纱布。 「别管我,给它擦擦。」李清胜忍着痛,吩咐柳康宁出去找水和布巾。 方臻这一口血有一些喷在了虎崽的皮毛上,血有毒,李清胜顾不得其他,随便扯过一旁的床幔就要给它擦拭。 然而李清胜动作再快,也没快过虎崽的本能。它刚松开咬着李清胜的牙齿,紧接着便舌头一伸,将脸边的血舔进了嘴里。 李清胜唿吸都快被它吓停了,人中毒还能治,虎崽中了毒,且是这种极难医治的奇毒,他可上哪儿给它找兽医去?倒了一个方臻不算,要是虎崽也出了事,只怕安向晨真真要被这场变故打垮。 「关大夫!」李清胜也顾不得关大夫是医人的还是医兽的,急急把虎崽递到他面前,「您快给瞧瞧,刚才舔了毒血,要紧吗?」 关大夫原本是不满李清胜让他给一只老虎看病的,但听闻虎崽舔了毒血,细看之下却完全没瞧出有什么异样,便主动将它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如同把玩物件般,仔细瞧着。 关大夫瘦骨如柴,年纪又大,李清胜生怕虎崽太沉把大夫给折腾倒了,连忙伸手在虎崽屁股下面托着。 「嗷呜~」虎崽扭动着身体,把前爪上的毒血也舔了一口。 「谁教你的毛病,这是能乱舔的吗!」李清胜赶忙扯下一截床幔,先将虎崽的身体包起来,防止它再舔舐自己沾血的毛。 柳康宁打了水回来,李清胜便又用毛巾给它擦了一遍,将它的毛毛擦干净。 「咦?真是奇事……」关大夫不理会另外两人,把不停挣扎的虎崽放到了方臻的枕头边上。 「关大夫?」李清胜欲上前阻止,被柳康宁拦住了。 「关大夫自有他的打算,你切莫打扰,或许是有了解毒的法子。」柳康宁拉过李清胜的手,给他处理虎口处的伤口,「倒是你,难道不知道疼吗,和床上那个一样皮糙肉厚,还真是好兄弟。」 李清胜虽然被柳康宁劝了下来,但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一人一虎身上,万一出点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安向晨交代,至于柳康宁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他只胡乱哼哈着点头,全然没有听进去。 柳康宁不满李清胜的无视,起了些怒气,但拿起药瓶,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药效勐烈,你忍着点。」 这最后一句李清胜倒是听到了,暂时把视线转回到自己手上,见柳康宁正握着他的左手,虽然知道是要上药,仍是一阵不自在,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低声道了声谢。 柳康宁没理会他的谢字,上了药替他包好伤口,便嫌弃地把他的手一扔,转头收拾药箱去了。 「关大夫,您可是想到了法子?」李清胜移步到床尾,既不打扰关大夫,也能看清床上的情况。 「啊,是有眉目,只是有些事仍待确认。老朽可否问问司查,这老虎是否吃过些什么不寻常之物?」 「这……这虎不是我养的,如果真吃过什么,也只有我这弟弟同弟妹知道,只是他们一个昏迷不醒,一个不在家中,只怕一时半会得不到答案。」 「哦,原来如此,那老朽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了答案,还请尽早告知老朽,也好早日为方老爷解毒。」 「好,有劳关大夫,这边请。」李清胜听说解毒有望,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送关大夫离开。 那边关大夫刚到门口,柳康宁也跟着出来。 「你要走?」李清胜下意识诧异道。 「关大夫都要走了,我留着做什么?」柳康宁觉得李清胜这话问得真是莫名其妙,「你只要吩咐厨房按时煎药给方掌柜服下便可,难道你以为我在,还能替方掌柜继续医治?」 第381页 「……」李清胜无言以对,深觉自己刚才问了句蠢话。 「那便请回吧,你的手,我留了药在桌上,记得按时上药,我这便同关大夫一起回去了。」柳康宁同李清胜告别。 方臻身边离不了人,李清胜目送着柳康宁和关大夫离开,随后便进屋去照顾方臻。 而在另一头,安向晨先是去了趟固器,他不知道程万里的住处在哪儿,只好先去店里找人。 这几日,只要没有唐星的特别要求,程万里基本上都是陪在唐星身边保护他,因此,固器只留给阿北一人照看。安向晨在固器经由阿北的指路,一路寻到了程万里家。 程府是三进的院落,位置也在北集附近的富人聚居区,周围一片住宅建筑,皆是深门大院富丽堂皇。 但相对的,门前没有贩夫走卒路过时的吆喝,也没有聚在一起玩耍的孩童,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种邻里间热络的烟火气淡了很多,很是冷清。 程府的装修走的是低调奢华那一种风格,单从门面上,就让人能够大致窥见主人家的性格如何。不过,眼下安向晨没有心思关注程府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只想快一点见到唐星,然后便能回去陪在方臻身边。 安向晨叩响了程府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个小厮,见安向晨脸生,一脸茫然地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在下安向晨,有急事前来找程万里程老爷,还望小哥帮在下通秉一声。」 「烦请您稍等。」 小厮谨慎地关上大门,过了一会儿,再次开门的就是程万里本人了。 安向晨前来拜访,且直接找到了府上,程万里也是惊讶的。但惊讶归惊讶,他还是把人让了进去。至于安向晨所说的来找他,这程万里就能猜到了,其真实目的,肯定是来找小公子的。 果不其然,安向晨一进门就问起唐星所在,唐星正巧今日没有出门,听见安向晨的声音,便欢欢喜喜从屋里出来,问安向晨怎么想起来要找他,是想他了,还是有新的想法了。 安向晨没有心思跟唐星寒暄,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也不愿进屋说,就在院子里说起正事。 「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求我?」唐星难得能从安向晨口中听到示弱的话,他还以为凭藉方臻的能力,这个世上没有他们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呢。 「正是。」安向晨半真半假地开始试探起唐星,「想必小公子已知晓,这几日我与方臻所忙之事。」 「嗯,我知道啊,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方大哥说了呀。」唐星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难道是你们的养殖场出了问题?那就说得通了,做生意找我你们就找对人了,说说吧,是哪方面的建设需要我帮你们规划规划?」 「小公子果然是冰雪聪明,我确是为养殖场一事而来,不过并非为着规划,而是衙门的手续。」安向晨面露难色。 第222章 互相猜疑(一更) 「手续?」唐星不解。 唐星知道,方臻和衙门里的司查李清胜是好哥们。 虽然司查不插手行政,但大家都是同事,如果李清胜跟其他官员说几句好话,请他们行个方便,不用开绿灯,就是希望不要刁难故意卡程序,仅是这样,这些主事的官员,应该也不至于为难方臻吧。 「嗯,今日是丈量土地的日子。」安向晨注意观察着唐星和程万里的反应,「负责丈量一事的是钱大人钱文。可不知怎的,方臻在城外等了一日,那钱大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钱文?」唐星一头雾水,望向了程万里。 程万里遂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说钱文是府衙里的一个小主事,专职土地丈量,不是他们的人。 唐星听罢点点头,他就说嘛,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钱文,原来不是他们的人啊,那他就放心了,他可不希望聂元义的队伍里出现蛀虫。 「不好意思啊安大哥,这个钱文我也不认识。不过你继续说,他为什么没有按要求出现在养殖场呢?如果是他失职的问题,或许我可以找常知府说说看,让他提点提点这个不干正事干拿朝廷俸禄的人。」 「小公子说笑了,您怎会不认识钱大人呢?」安向晨故作惊讶,睁着眼睛编起了瞎话,「方臻久候钱大人不至,这才要我去衙门一问究竟。钱大人可是说了,说我与方臻不肯好好配合公子您,他才要替上边出手管教,否则,我又怎会找上您呢。」 「他真这么说?」唐星吃惊不小,可是他当真不认识什么钱文啊。 而且,这个钱文怎么这么多事,他都没说什么,这个人倒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想藉机向他献殷勤?也不知道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该不会明天就要上门来巴结他了吧? 唐星想想就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要是敢来找我邀功,我绝对会放狗把他撵出去!」 唐星相信安向晨的说辞,程万里可未必信,他在固城经营多年,从未与钱文有所来往,且对其人的性格颇有了解,钱文若是真想攀附殿下,为何早不选晚不选,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难不成,钱文一直就在等一个机会,那他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一些,而这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又岂会只利用这点小事便胡乱攀咬,实在是不合常理。 程万里沉下脸戒备地盯着安向晨。如果,不是钱文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故意挑拨的安向晨了! 第382页 「安公子,你今日来,恐怕目的并不简单吧。」程万里不动声色地将唐星护在了身后。 「程掌柜,我今日来并无恶意。」安向晨察言观色,心中同样有了计较。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于是他假意妥协,朝后退了几步离唐星远些,其实上却是退到了程府大门的屋檐下。 这还是方臻教他的,退到这个位置,一来方便跑路,二来,如果附近墙头上有人埋伏,定然会进行远程攻击,这时,大门的屋檐下便是视觉死角,能让他规避掉一部分箭雨暗器,剩下的那一部分,也可以利用门板作为天然的盾牌。 而安向晨之所以得出程万里目前仍然可信这个判断,并且决定对程万里坦白,是因为程万里对钱文的态度。 如果程万里和钱文是一伙的,那么在他编出那段谎话之后,依照他对程万里性格的认知,程万里会有四种可能的表现。 一,坦白承认。二,故意装傻。三,用愤怒来掩饰心虚。四,用一贯的直爽性格直接无视他的试探,转移话题或是顺着他的瞎话继续聊,直到套出他的真实目的。 而如果程万里和钱文当真没有交集,程万里的反应便要直接得多。要么直接否认,要么,便是如同现在一般,因为他的诬陷而心生警惕。 因此,程万里一旦对他起了警惕之心,就意味着程万里对钱文的情况到底如何,并不清楚,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当经验与现状不符,程万里不觉得钱文可疑,也就只能怀疑他了。 这两者对安向晨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程万里与钱文不是同伙,这样一来,程万里选择哪种态度对待他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继续合作。 得出这个结论,让安向晨松了口气,至少他和方臻不用面临四面受敌的处境,有唐星在,与那些有权势的人斗,便多了不少胜算。 「安公子,你刚才还污衊我等与钱文勾结,现在便说没有恶意,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程万里把唐星往屋里赶,他不忌惮安向晨,但万一方臻也在此处,只怕他护不住唐星。 唐星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就针锋相对上了,他还躲在程万里背后拼命地朝暗中保护他的影卫们疯狂打手势,示意他们千万不要误伤了安向晨。 「小公子,这里交给属下,您快回屋去。」程万里微偏着头,劝说唐星。 「程叔叔,你就再听听他怎么说吧。」唐星不想给程万里添麻烦,因此没有贸然从程万里身后出来,但他小小地冒了下头,沖安向晨喊道,「安大哥,我相信你,你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出来,我们好好谈呀!」 唐星说完,就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像极了打地鼠游戏里的那个小地鼠。原因无他,他既然知道方臻是军人出身,就不得不防,他生怕自己冒头冒得久了,会被对方华丽地爆头。 在这一点上,唐星和程万里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他们都不相信安向晨会一个人来,也不相信方臻会放心安向晨一个人来。 「既然我家小公子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程某便勉为其难再信你一次,安公子,还望你莫要再胡言乱语!」 「自然,若非事出突然,我也不会上门搅扰,因为此事,极有可能涉及小公子的安危。」安向晨严肃道。 意识到安向晨话里的意思,程万里的脸色阴沉起来。 依照安向晨所言,方才提起钱文,是安向晨在试探他们是否与钱文有所勾结,既然安向晨已经有了答案,那么程万里也可以反推出,这个想要危害小公子的人,多半便是钱文及其背后之人了。 一个小小的丈量土地的管事,竟然也妄想动小公子分毫! 「你有何证据?」程万里不肯轻信。 「涉及我的安危?」唐星又冒了下头,「为什么和我有关啊,是谁要害我呀?」 程万里没有跟唐星解释,这其中的逻辑他可以事后再对唐星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确认安向晨所言非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唐星在固城的地盘上出事。 「我知口说无凭,若是程掌柜有胆量,不如与我走一趟,我带你见一个人。」安向晨不可能凭藉三言两语说服程万里,只能带他去见方臻,等见了方臻,一切自有分晓。 怕程万里不肯跟他走,安向晨又补了一句,「就在城中,若是程掌柜不肯与我一道,那便自行前往李司查府上一观。」 李清胜有几斤几两,程万里是知道的,两人都在固城扎根多年,程万里可以不信安向晨和方臻,却不会对李清胜那么提防。 「好,安公子还请回吧,我自会前去李府一叙。」程万里远远沖安向晨一拱手,是送客的意思。 「我的话已带到,还请程掌柜万要放在心上,若是小公子出了什么事,后果绝非你我所愿。」安向晨对着程万里回礼,随后便离开了程府。 安向晨出了程府便一路加紧步伐,恨不能飞回方臻身边,却又怕教有心之人看出异样,只得百般压抑。这一路不过二刻钟的时间,却让安向晨觉得犹如半年那么长。 等安向晨回到李府时,府内只剩了李清胜及府中下人,柳康宁和关大夫都不在,方臻还睡着,旁边多了只虎崽。 「大哥,关大夫可有来过?情况如何?他可曾醒过?」安向晨一进门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第383页 「别急,你先喝口水。」李清胜见安向晨嘴角充起了泡,知道他是着急上火,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安向晨道了谢,端着茶盏却不动口,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李清胜。 这种时候,除非李清胜有办法立马叫方臻痊癒,否则是劝不动安向晨的。他只好把关大夫的话都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提起虎崽那段把方臻压吐血的场景。 「照这么说,小风或许便是救方臻的关键?」安向晨仔细回想着虎崽过往的饮食,手里的茶盏都快被他捏碎了。 好在他和方臻没给虎崽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回想也是容易,除过普通的生肉、风干的肉干、马奶羊奶鹿奶牛奶等,也只有那个了。 「是龙血藤!我与方臻在方家村时,无意中发现了五株龙血藤,在挖掘时断了一株,断的那一株全由小风吃了,当时我还同他玩笑,说这崽子竟肯吃素,莫不是知道这是奇珍药材。」 方臻还在旁边床上昏迷不醒,安向晨说起这段回忆完全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情绪,只是满眼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 「龙血藤?」李清胜不明所以,只知道听上去便是名贵之物,且虎崽肯吃,想来价值极高。 「嗯,我这便去一趟仁寿堂。」安向晨简单跟李清胜讲了下龙血藤到底是何物,便又要动身出发。 「我去吧,我身份便利,你去只怕要被人盯上。」李清胜晃了晃他包着纱布的手,表示自己是正经伤患,去看病再正常不过。 安向晨这才注意到李清胜竟也受了伤,连忙关切询问起来,在得知是虎崽所为之后,只得替儿子道歉。不过,虎崽现在极有可能是方臻解毒的希望,安向晨没捨得打它。 第223章 坐下商议(二更) 李清胜走后没多久,程万里便带着唐星上了门。 因为事关重大,程万里怕夜长梦多,便早早前来确认。而唐星,程万里其实是不想带的,但唐星想跟着他来,同时程万里考虑到把唐星一个人放在家里,遇到调虎离山之计的可能性,所以还是带在了身边。 现在方臻昏迷不醒,安向晨虽把人请来李府,但仍是留了个心眼,生怕程万里会对他和方臻不利,因此他早在床下布置了机关,对方有任何异常举动,他只需要一勾脚,便会放出大量的迷烟。 在桌子下面也是同样的布置,安向晨提前服了解药,到时候把这些人迷晕了,他就带着方臻跑路,跑回他们自己家躲起来,谁也别想找到。 时间紧迫,安向晨也来不及做其他的机关,如果他们是在自己家中,那放出来的就不只是迷烟了。而且家中到处都有方臻的密室与陷阱,除了他们,就连当初前来施工的工匠都不清楚。 只可惜方臻为了保护他,让李清胜在府衙里就将他接走。理所当然的,李清胜就把他带到了李府。现下方臻又不方便轻易移动,只能是如此被动局面了。 「安公子,你说的证据呢?」程万里站在门边没有朝里走。 安向晨略微让开床头的位置,叫他和唐星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方大哥?!」唐星难以置信地叫出声,以前他觉得影卫是最强的,但自从认识方臻之后,方臻在他心里,就是大成最强战力,这最强战力竟然病倒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万里也眉头紧锁,一方面不相信方臻会倒下,一方面又觉得方臻现在的脸色不像是躺在床上装病。 「不知安公子,可否让程某上前一看?」程万里把唐星交给身边的人。 程万里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来李府带了几个程家人,都是有武功底子的。程万里觉得,就算他们几个人加起来仍然打不过方臻,但拼死带着唐星逃出去,还是可以的。 「自然。」安向晨让出些床边的位置,看着程万里上前。他左手缩在袖筒中,握紧了匕首,以防程万里发难。 这也是方臻教他的,把匕首藏在左手。因为安向晨是右利手,右手藏起来太过显眼,而不常用的左手藏起来,即便对方有所怀疑,也会有所迟疑。 程万里来到床边,先对着安向晨撩起衣袖,手掌手背两面翻转,以显示他两手空空,不会伤害到方臻。随后,他撩起方臻的眼皮看了看,确定方臻的确是昏迷的,且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虎崽一直守在方臻身边,即便是安向晨回来,它也只是委屈地「嗷呜」了几声,并没有离开床头的位置,眼下程万里靠近,它立马睁开眼睛,兇狠地盯着程万里。要不是安向晨叫了它的名字,只怕它已经扑了上去。 「它倒是知道护主。」程万里检查过方臻的情况便识趣地收手,退到安全距离。他相信,如果他不肯离开,安向晨绝对不会阻止这只长齐了獠牙的小老虎上来咬他。 「程叔叔,怎么样了?」唐星从程家人的包围圈里踮着脚探出头,焦急地问道。 「方掌柜他,的确是受了伤。」程万里沖唐星遗憾地说道。 其实,程万里一开始并不相信方臻的功夫有多么高深莫测,只觉得方臻有勇有谋,心理素质极强,不好对付。 后来,是唐星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方臻绝对能一打十五,干掉自己带来的所有影卫,程万里才开始有所动摇。 唐星太笃定,别看他多数时候天真,实际上很少在判断事情上出错,搞得程万里逐渐将信将疑。而且,唐星让他给五殿下写的信中,也是同样的说辞,说方臻是如何如何厉害,程万里认为唐星没有必要对五殿下说谎,因此他对方臻的期待和戒备逐步加深。 第384页 然而没想到,唐星口中最强的人,就这样昏死在床上,程万里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心情。是该觉得方臻不过如此?还是该忧心那个能将方臻伤成这样的幕后黑手?又或者悄悄记下,唐星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不可全信唐星的看法? 程万里状似无意地看向唐星,却见唐星还没从方臻受伤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便微微蹙了下眉头。 唐星听程万里说方臻受伤是真,当即便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难道,难道是方臻穿越之后的身体不行?还是真的有比方臻还厉害的人?他脑中一片混乱。 「程掌柜、小公子,我们现在可否坐下来详谈?」安向晨挡在程万里和方臻之间,指向不远处的桌子。 「好。」程万里沉重地点点头,并示意程家人放唐星过来,让其他人仍然留在原地等待。 程万里想,安向晨肯让他们见昏迷的方臻,必是已如惊弓之鸟,如果他们还要以人数和武力向安向晨一个文人施压,未免失了武人的气节和和谈的诚意。 安向晨对程万里此举颇有好感,朝门外吩咐了一声,让王桂芬送些茶水点心进来。 「安大哥,方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唐星屁股刚挨上板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真是你们说的那个钱文?他是个文官吧,怎么可能伤到方大哥呢?」 程万里本来还想小心试探,循序渐进,没想到被唐星的快言快语给打乱了计划,于是索性将话语权全权交给唐星,他只在一旁听着。 「此事说来话长,我要先问问小公子与程掌柜,你们当中可有人知道蚀骨散?」安向晨直奔主题。 听到蚀骨散三个字,众人皆是摇头,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名字听上去就挺邪恶。 安向晨欲言又止地看了唐星一眼,只是眼下他无法对唐星明说,且方臻昏迷之前,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蚀骨散在他们那个时空叫什么。 唐星起先一头雾水,没想到安向晨看他的那一眼竟让他福至心灵,明白了安向晨在暗示他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名字他完全没办法展开联想,他要等安向晨描述过蚀骨散的功效后,才能判断。 「此乃一味剧毒……」安向晨把蚀骨散的作用和阴狠之处告诉众人。 唐星听完感触最深,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了,蚀骨散就是他们那儿的东西,应该是白磷吧?他只是在初中还是高中的化学课上听老师讲过,那是他唯一与白磷有联繫的一次。 可是他知道了也没用,白磷要怎么处理,他完全不记得,一点儿也帮不上安向晨的忙。 「世上竟有如此狠毒之物!」程万里听罢将拳头砸在桌面上。这东西要是在大成流传开,那人间无疑将变成炼狱。 「那方大哥,也是中了蚀骨散的招?」唐星朝床边望了一眼,方臻两只包成白粽子的手没有盖进被子里,正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 「嗯,手被灼烧过,为祛火毒以防復燃,他……」安向晨没有回头去望,他是方臻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不能把后背亮给别人。 安向晨压下心头的难过,把话说完,「他刮掉了伤口附近的肉,也唯有此举,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安向晨说完,在场所有人看向方臻的目光都变了,单是听一听,便觉心惊胆战,那可是肉啊,就是刮别人的肉都不一定能下得去手,还要刮自己的肉,只怕就算知道不刮的后果,很多人也仍然会丧失拿起刀的勇气。 更何况听安向晨的意思,方臻并未服用麻沸散,就这么生生把自己的肉颳了下来,实在是常人所难为!众人扪心自问,如果换做自己,是否有这个勇气对自己下手,答案不得而知。 「不对啊,我觉得方大哥肯定能发现蚀骨散,蚀骨散是有味道的!」唐星这时提出了异议。 虽然他也为方臻刮肉的举动感到无比震惊,但他清楚方臻的身份,人家是军人嘛,比普通人的意志力要强悍多少倍呢,这样一想,震撼归震撼,但也不是不能消化。 所以在其他人还在为刮肉一事久久不能平静时,唐星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情,并且想到了更为关键的信息。他还记得,白磷是有刺激性气味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白磷闻上去像臭大蒜,臭大蒜,很难不印象深刻啊。 既然他都记得白磷有味道,方臻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白磷,方臻应该比他要熟悉的多吧。他以前看电视剧,当兵也是要考化学的。啊,他是指是真正能上战场的兵,不是那种训练两年就退伍的义务兵。 「有气味?」程万里一头雾水。毒药有气味,大家一闻便知是毒,还如何暗中加害于人。 「我……是听安大哥说的,你们忘了吗,安大哥刚才讲过,这毒有一股大蒜的气味,我想如果是方大哥的话,他肯定会怀疑的。」唐星沖安向晨挤眉弄眼。 安向晨的目的正在于此,只要唐星也知道蚀骨散是何物便好了,既然是他们那个时空也有的东西,有些方臻来不及告诉他的话,他可以问问唐星,比如如何解蚀骨散的烟毒,说不定唐星会有头绪。 「小公子所言不错,他的确一早便发现异常,只是因着救人之举,才会误触火毒伤了双手。只是眼下他昏迷不醒,乃是中了蚀骨散的烟毒。」安向晨就着唐星的提问,把今天早上在城外养殖场发生的一切,向在场众人转述了一遍。 第385页 众人皆是唏嘘不已,为那不幸烧伤的工人,也为方臻捨己救人的壮举。 安向晨说这些话时,刻意提到了烟毒,并望向唐星。可惜唐星并不会解毒,歉意地沖安向晨吐了下舌头。 安向晨虽失望,但也得把剩下的话说完。 「眼下,现有蚀骨散均已消毁殆尽,但工匠们仍在城外,那烧伤工人也在南集仁寿堂中,诸位若是不信向晨之言,大可前去一观。我自认并无驭人驭心之能力,这些匠工总不会皆听命于我,一齐哄骗诸位。」 安向晨的话有道理,而且就算这些工人们都听命于安向晨,但想要从他们这些白丁口中撬出实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安向晨没有必要做无用功。 「方掌柜仗义之举,程某佩服。」程万里起身向着安向晨拱手行礼。眼下方臻昏迷着,安向晨替方臻受了这礼倒是也合乎情理。 安向晨同样起身还礼,随后便有更多的人表达了对方臻的敬意。 「其人心思歹毒,不知这毒可有破解之法?」 「尚无。」安向晨摇头,如果有,方臻这时就该醒了。刚才他还寄希望于唐星,现下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方臻的意外众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关于钱文做这件事的动机,他们倒是仍可以继续讨论。安向晨来找唐星,想来也不会只是为了求唐星庇佑他们夫夫二人。 第224章 新仇旧恨(一更) 「我夫夫二人在城中居住的宅子是成屋,并非买地自建,当时房契并地契一併交付,不需要丈量宅子的面积,与钱文更谈不上认识。」安向晨认为,他们和钱文应该不会是个人恩怨。 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需要量地,就是今天在城外的养殖场。安向晨确认,在此之前,他与方臻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钱大人。就连钱文这个名字,也是他们今天才从李清胜口中得知,要说得罪,绝对不可能。 至于近期的纠纷就更无从说起了,两人至今没有与谁人正面起过冲突,就算是无意中得罪了谁,也该有个理由才是,且没必要因为个人恩怨牵连无辜人的性命。更何况,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府衙的主事大人替他跑腿报仇。 「若非个人恩怨,向晨能想到,与我夫夫有旧之人,便只有与几位皇子有关了。」安向晨看向唐星。 新仇旧恨,新仇是他们不肯帮五皇子造弩,旧恨是水寿阁与福寿斋的对立。如果新仇旧恨都不是,那就只能考虑有其他势力介入。 但这个其他势力定然有所图谋,能从他们身上图谋到的,不是针对他和方臻,那就是针对与他们产生联繫的唐星。 这便是为什么,安向晨会怀疑钱文及其幕后主使很可能是冲着唐星来的,并且第一时间去找程万里,提醒他要注意唐星的安危。 「恕在下直言,就算方大侠是为水寿阁所欺,可这与我们小公子有何干系?」程万里带来的程家人中的一位说道。 「还请少侠仔细想想,若对手是水寿阁,他们是否会得知小公子就在固城?」安向晨反问。 「这……」刚才提问的人想了想,既然都是皇子的人,想认识唐星应该不难。上面的人只要告诉钱文之流唐星来了固城,并附上画像供他们辨认,总不会出错。 「这个钱文,该不会是想着,除掉了你和方大哥,就能砍掉我的殿下的左膀右臂,他的主子就从此高枕无忧了吧。」唐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他来固城就是来和方臻谈生意的。 「未必如此。」安向晨却不这么认为,「若我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小公子已在固城中,于我而言岂不是犹如天助,我为何不藉此良机将你一併除去?除去一个唐星,与除去一个方臻,对五殿下而言,究竟哪一个,才更为致命?」 唐星顿时汗毛倒立,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啊。方臻最多是个助力,没有了就是可惜而已,对聂元义的生活没有一点儿影响,但他要是死了,聂元义绝对会发疯!而且,他也不想死,他还想和聂元义白头到老呢。 「安大哥,幸好你赶紧来提醒我。」唐星一把抓住了安向晨的手,诚恳地说道,「方大哥都这样了你还能想着我,要是我肯定做不到你这么深明大义,你放心,不管方大哥的毒需要用什么天材地宝,我一定帮你找!」 「多谢小公子。」安向晨抽回手道了声谢,他总算是听了句想听到的话。天材地宝,只要唐星想要,应当没有得不到手的。 正这时,李清胜也回到家中。 他眼见着几位体格结实的练家子竟守在方臻屋里,且都是生面孔,当即便拔出了佩刀,「你们是什么人?」 「大哥且慢,他们都是程掌柜的人。」安向晨及时出言阻止了李清胜。 「原来是程掌柜的人手,难怪诸位英雄都是一表人才。」李清胜的视线,在安向晨与程万里唐星等人的身上扫过几个来回,这才收了刀,草草客套了两句,便来到安向晨身旁,与他一同坐在了靠近方臻床榻的这一侧桌边。 有了李清胜的加入,安向晨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有收穫?」李清胜刚坐下,安向晨便着急问起他,关大夫解药的研究进度。反正唐星他们都已知道烟毒之事,安向晨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你不要心急,总该给关大夫多些时间。」李清胜安慰安向晨。 第386页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解药仍然没有进展了,安向晨难免心浮气躁,抚着额头闭了会眼睛。 「几位方才聊到哪儿了,在下与方臻情同手足,他的事问我也是一样的。」李清胜见安向晨状态不佳,便把与程万里商谈的担子,揽到了自己身上。 唐星担忧地看着安向晨,询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安向晨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小声跟李清胜交代了一下,他们刚提到钱文。 李清胜也不扭捏客气,拿出大哥的气势加入了这场会谈,熟练得仿佛一开始坐在这里与程万里周旋的人,就是他。 「既然提到钱文,我的确比向晨更合适与诸位言说一二。」李清胜没有叫安向晨弟妹,因为那是私下场合的称唿,现在称唿安向晨为弟妹,并不合适。 「愿闻其详。」程万里洗耳恭听。 虽说钱文其人,程万里也不是一点儿了解都没有,但钱文与他并非一个派系,且不起眼,程万里过去还真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这才让钱文这次钻了空子。 况且程万里也不可能时时盯梢钱文的一举一动,相比之下,作为同僚的李清胜,对钱文的了解自然是要比旁人更多些,在场众人中,由他说起钱文,确实再合适不过。 「钱文在府衙里甚少与旁人来往,他仗着自己管的是肥差,没少从中捞油水。对待有求于他要办事的百姓,不但态度倨傲,还会主动索贿。」李清胜说起他平日里对钱文的印象,「对待随他出行办差的衙役,倒是一毛不拔。」 平时就有手下的弟兄跟李清胜抱怨,说每次被指派与钱文出去办公,干的活是又累又多,还落不着好脸色看。这钱文贪的不少,却一分辛苦费都不肯赏给弟兄们,鼻子朝天长,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衙役。 都是府衙里当差的,这些文官的官位要比衙役的差位牢固得多,弟兄们也就是赶上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跟自己的大哥发发牢骚,总归不是天天跟着钱文出去,没想过真让李清胜跟钱文干起来。 这道理李清胜也懂,有弟兄来跟他吐苦水,他就请着他们去下馆子吃顿好的,一通酒下去,第二天又是通体舒畅的好汉。 只是这一次,钱文整出这么毒辣的奸计,李清胜不可能再容得下他。那些往常就对他怨言颇多的衙役们,人人都会在李清胜的带领下,化为一把把利剑,将钱文那些个见不得人勾当的遮羞布割断捅穿! 就在刚才出门去仁寿堂的这段时间,李清胜也没闲着。 「我找了今日随钱文出城的衙役来问,据他们说,往常拿取画地用的红颜料,都是他吩咐衙役去做,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由他单独去取。」李清胜回想当时衙役的描述,「不,不是去取,那颜料分明是钱文拿来的。」 「李司查可知从何处拿来?」程万里现在充满了危机感,这场阴谋酝酿得悄无声息,固城中也不知已经渗透了多少其他势力的人,他原以为只要盯死水寿阁,就不怕对方翻出花来,谁知到底是百密一疏。 「画地的红颜料为官府特质,不在外界流通,平时就锁在后方的库房中。库房有专人看守,钥匙只有三把,钱文、常知府与我,各持一把。」李清胜介绍一了一下颜料的情况,以方便大家分析蚀骨散的来源。 「但要」拿来」,没准他并未进过仓库,那来源想必是在府衙外,会不会是……」李清胜与程万里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钱文家中!」 「他疯了吧,这种东西放在自己家里,嫌自己命长吗?」唐星惊讶地叫道。 要知道,那位烧伤的工人也只是碰了一点儿,就着起火来,钱文当时可是拎着两大桶去的城外啊,这要是还有存货,肯定也不会只剩下一星半点。这么多白磷堆在家里,就算现在是深秋,那也跟抱着炸药睡觉没区别。 「怕就怕,上面那位早就算好了这一步。」安向晨冷冷地说道。 「啊?」唐星没跟上他们的思路,多花了点时间想想,才恍然大悟道,「哦,你们是觉得布这个局的人,压根没打算留下活口?」 一想到这种可能,唐星就浑身发冷。他可是现代社会的良好市民,来到古代才知道随随便便弄死人是多么容易,他们对生命的轻贱程度,是他再重生三次四次,也不能坦然接受的。 唉……唐星耸下肩膀,也不知道钱文到底是不是三皇子的人,这些人也太坏了! 「既然大哥也说了,钱文贪财,若他不是三皇子的弃子,那么,或许他从头至尾也只是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角色,如此便难办了。」安向晨抿紧嘴角,钱文知道的越少,他们的调查越困难,也就越难找到对方的罪证顺藤摸瓜。 李清胜才刚回来,便又急着要走,「我这就吩咐衙役去追查,钱文从何处得到的蚀骨散,程掌柜、唐公子,你们多加小心。」 「嗯嗯,一定要早点抓到兇手啊,蚀骨散在城里烧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唐星忧心忡忡。 「这是自然,李某职责所在,定不会让人在固城胡作非为。」李清胜沖众人一抱拳,「时间紧迫,在下先告辞了。」 「大哥,多加小心。」安向晨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好好照顾方臻。」李清胜留给安向晨一个自信的笑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家。 李清胜走后,程万里一行人也起身告辞。他们这一次来李府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再留下去只会给安向晨增添烦恼。 第387页 「程某在此谢过安公子,我这便回去准备,择日便护送小公子离开。至于那钱文,待我等查明背后之人,定然给二位一个交代!」程万里感到事态的严重,他怕再拖下去,唐星当真会出什么意外。 「诸位慢走,恕在下不能远送。」安向晨只是站在桌边,目送着这些人离开。 「安大哥再见,我走之前会来跟你告别的。」唐星挥了挥手。 安向晨撑起笑容沖他点点头。 第225章 短暂清醒(二更) 所有人都走后,安向晨关上屋门,一屁股跌坐在床尾,长长地唿出一口浊气。总算是能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了,他多么想什么也不管,就这样静悄悄地陪着床边,守着方臻,直到方臻康復的那一天。 「嗷呜?」虎崽爬进了安向晨怀里,用脑袋蹭蹭他的胳膊。 「小风乖,你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安向晨这样安慰着虎崽,也是在安慰自己。 方臻的睡相很安静,如果不是脸色苍白得太明显,他看上去就像是老虎正在打盹一样。 安向晨不敢压着方臻,也没办法碰他的手,于是干脆拿了个旧垫子垫在地上,而后坐上去,把头搁在方臻枕边,就这样一遍遍用目光描摹方臻英俊的脸庞。 虎崽爬到安向晨头上去,柔软的肚皮盖在安向晨的头顶,像个虎皮帽子一样,趴着不动了,同样盯着方臻。 「安老爷,吃口饭吧?」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王桂芬的询问。 安向晨这才抬眼向窗外望去,发现天色渐渐暗了。他一动弹,虎崽便从他头上跳下来,卧在了方臻的枕边。 他起身点上蜡烛,给王桂芬开了门。 王桂芬手上端着碗浓粥,担忧地劝道,「哎呦安老爷,您可是一日要吃三顿饭的人,我瞧您中午就没吃,喝点粥多少垫垫肚子吧,您要是饿坏了,方老爷可怎么办吶。」 「我知道了,多谢。」安向晨接过浓粥,朝外望了望,「大哥还没回来吗?」 「没有,老爷出去后,到现在也没回来,怕是衙门里忙。」王桂芬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您就放心住着吧,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和张哥,您要是着急找我家老爷,我这就让张哥去找去。」 「不用了,只是问问,没什么要事。」安向晨不知道李清胜几时能回来,想了想,拜託王桂芬将张伯叫来。 管家张伯来时,安向晨已经将那碗粥吃了,王桂芬跟着张伯一同进来,把空碗给收走了。安向晨这下知道张伯为什么现在才来了,原来是王桂芬怕他一谈事情忘了吃饭,才故意拖延了些时间。 「张伯,有件事,还请您帮帮我。」 「安老爷尽管吩咐,老奴定竭尽全力。」张伯低头候着。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请张伯将府上闲置的木头都替我找来,再找把锋利些的砍刀。」安向晨想起他和方臻在方家村时,在院子里刺伤女杀的那个布置,如果天黑了李清胜还不回来,也好以防万一。 「老奴斗胆问安老爷一句,这是要做何用?」 「大哥不在府中,单靠我一人恐怕护不住你们,因而我要在府里布下陷阱,也好防着贼人来袭。」安向晨给张伯也安排了任务,「还请张伯从墙根算起,将约四尺处的土全部挖开,有一指深度即可。」 张伯起初不明白安向晨要做什么,在安向晨向他解释了具体操作之后,便领了命,给安向晨搜罗来所有的木头后,就带着王桂芬两人热火朝天地刨起地来。 安向晨把所有的木头都用砍刀砍成小段,然后便把每一段都削成尖刺状。 他一个人速度有限,张伯和王桂芬刨完了土后,加入到了制作暗器的行列。 三个人在屋里忙到天彻底黑了才停手,然后分头行动,在墙角各处埋上了这简易的暗器。关大夫给方臻开的压制毒性的药一天要喝三次,中途王桂芬去给方臻煎药,就留下张伯和安向晨两人继续忙活。 其实做这些,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如果对方是从两侧厢房的后墙处直接翻上屋顶,这个木刺的布置就是摆设。而且,安向晨不觉得对方这么快就会再次对他们动手,因为对方应该还不知道方臻的情况。 李清胜一直没有回来,安向晨小心地打开大门观察街上的情况,却一无所获。百姓们仍旧像往常一样忙着自己的小日子,巡街的衙役有说有笑地从门前路过,看上去对府衙内的暗斗也并不知情。 安向晨不好拉过衙役直接询问,只得失望地关上了房门。他突然担心起在仁寿堂的那位烧伤工人,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是死是活,万一不幸去世,他还要代方臻去安抚工人的家人。 这样想着,安向晨将张伯叫了过来,想麻烦他去一趟仁寿堂,看看情况。 「我今日出门拢共只带了这些,若是不够用,你便先去福寿斋帐上支取。」安向晨把腰上的荷包连同福寿斋特制的腰牌一併解下来,递给张伯。 仁寿堂应该不会替病人准备衣食,安向晨把身上的银钱都交给了张伯,就是想让他买些方便病人食用的吃食给那工人送去。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让张伯看着买。 「诶,您二位老爷真是宅心仁厚。」张伯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哪里便算得上宅心仁厚,那工人总归是因着我二人才会受伤,难道还能弃他于不顾?」 第388页 「诶诶。」张伯不再与安向晨分辨,收了荷包便出门去。 张伯前脚出门,后脚就碰上了柳康宁,在柳康宁问过张伯的去向后,将他劝了回来。 「张伯?」安向晨听到大门响动,还以为是李清胜回来了,结果出来一看,竟然是去而復返的张伯。他再往张伯身后一看,还跟着柳康宁,「柳大夫?」 「怕你担心,我便过来看看。」柳康宁解释了他为何这么晚还来李府,「李清胜还在忙衙门之事,你若是有什么事要做,尽管告诉我。」 「只是担心那烧伤的工人,旁的倒也没什么。」安向晨把柳康宁让进了屋里。 「我在门口恰巧碰上张伯,工人那处你且放心,有诸位大夫在,不会有事。只是他尚未甦醒,你若是想买吃食,可以再等等。」柳康宁一边将他的药箱放在桌上,一边说明他把张伯叫回来的原因。 「嗯。」安向晨接过荷包挂回腰间,「那我改日抽空,亲自去看望他。」 「也好。方掌柜如何了,我同关大夫走后,可有什么变化?」柳康宁打开药箱,替方臻把脉。 「自你们走后,便一直睡着。」安向晨紧盯着柳康宁,一见他收回手,便赶忙问道,「如何?」 「不好不坏。」柳康宁摇摇头,「好便是毒性暂且压制住了,与我午后诊脉时一般,并未恶化,坏消息亦是如此,毒性只是暂时压制。」 「此毒可压制多久?」 柳康宁摇摇头。 「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安向晨逃也似的奔向了厨房。 「嗷呜?」虎崽伸长脖子追随着安向晨的背影。 「别担心,你娘亲去去就回来。」柳康宁摸摸虎头,将它抱到床里侧放着。 他洗净了手,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按照关大夫教他的,在方臻的各个穴位上施针,对方臻的甦醒应该有所帮助。 期间虎崽好奇这些在油灯下闪闪发亮的银针,好几次要伸爪子拨弄,都被柳康宁挡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安向晨从厨房端了药来,柳康宁施针已经结束,他向安向晨说明了刚才的举动,只是不确定方臻什么时候会醒。 安向晨谢过柳康宁,将药碗放在桌上,尝试着要唤醒方臻,不过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回应。如果要餵药,恐怕只有以口渡之这个法子。 去年冬天在方家村时,安向晨发过一次高烧,那时方臻给他餵饭餵药,都是强行将他叫醒。安向晨知道,方臻是怕自己会嫌弃他。可安向晨同样知道,自己今日口渡餵药,方臻是不会嫌弃自己的。 不过方臻并没有给安向晨这么做的机会。 安向晨口中含药,才要俯下身,方臻便左右晃了晃头,皱着眉毛慢慢睁开眼睛。 「向晨?」方臻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他眼前还是一片模煳,只能感到一团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安向晨下意识便吸了口气,不料这一吸,把含在口中的药也一併吸进了嗓子眼。顿时,中药的苦辣和被呛到气管的双重刺激令安向晨咳嗽不已,眼泪也被激了出来。 可是安向晨压根没想要哭,他高兴还来不及,于是等方臻能勉强看清时,就见脑袋上方,有一个又哭又笑的小花猫。 柳康宁找了布巾递给安向晨,让他擦擦嘴边的药液,随后和他换了个位置,坐在床边替醒来的方臻又把了一次脉,确定没有其他异常,便识趣地去院子里赏月了。 「吓到你了?」方臻用手肘抵在床上,将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安向晨赶忙将迎枕给他垫在身后,「你说呢?」 「我说,那就是没什么好怕的,为师教了你也有一年了,正好给我看看你的长进。」方臻伸出他的粽子手去摸安向晨的脸。 手还没触到,就被安向晨轻轻抱住,在上面快速亲了一下,「若是想看徒儿的长进,师父可得凭本事。」 这可难坏了方臻,安向晨现在就是摆明了趁他病勾他的魂,可他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吹鬍子瞪眼干着急。他恨不得立刻学会一套内功心法,将体内的毒都逼出去,然后好好看看,他的好徒弟有什么长进。 「嗷呜!」虎崽不甘示弱地在方臻面前求关注,立起两只前爪抱住了方臻的脖子。 「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大哥接来的,大哥府上没有多余的客房,阿花仍留在家中。」安向晨向方臻解释道。 「我记着中途好像谁踹了我肚子一脚,是不是你?」方臻用他的粽子手逗虎崽,虎崽两只爪子扑上来和方臻玩耍,还想抱着他爹的手啃上一口。 「先吃药!」安向晨毫不客气地给这父子俩一人头上敲了一记,虎着脸怒视着他们,「小的不懂分寸,大的也跟着胡闹,你们再这般,便莫要再叫我管了。」 「听见没,你娘生气了,还不快道歉。」方臻趁着虎崽挨训,也朝它头上「砸」了一下,出卖儿子出卖得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嗷呜~」虎崽委屈坏了,离他爹远远的,拱进了安向晨怀里。 安向晨腾出一只手摸摸它被敲打的地方,将它推回方臻身边,「你打它作甚,小风守了你一下午,一步也不曾离开你枕边。」 「这么懂事?」方臻立马变了态度,用小臂穿过虎崽的腋下,把它夹到自己眼前,慷慨地赏了它几个包含父爱的亲亲。 第389页 「好了,先吃药。」安向晨端着药碗半天了,方臻再玩下去,药就该凉了。 「好,都听老婆的。」听了安向晨的话,方臻果断把虎崽往边上一扔,嘴一张,等着安向晨餵他吃药。 然而安向晨从来没给人餵过东西,这一勺子下去,有一小半都浇在了方臻的下巴上。方臻被他餵得心急,干脆勺子也不要了,双手捧住药碗,两口喝了个干净。 「有没有奖励?」方臻夸张地发出「斯哈斯哈」的声音,极力向安向晨表明,药是真的难喝。 这种时候卖点可怜,绝对能换得安向晨的百依百顺,这招方臻屡试不鲜。果不其然,安向晨二话没说便凑上前,要给方臻一个亲吻的奖励。 然而方臻却撇开了头,只许安向晨亲在他额头上,原因是怕自己的毒会传给安向晨。可额头又不苦,亲在那里有什么用,安向晨干脆顺理成章地取消了这个奖励,令方臻哭笑不得。 两人谁也不清楚方臻能清醒多久,喝完了药,方臻便问起在他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安向晨都一一跟他说了。 虽然对他们这一边的人来说,情况都还在掌握之中,可方臻仍旧不太安心。他总觉得他们的危机应该不止于此,只是后招对方还没放出来。 还有那个白磷,方臻跟安向晨解释了一遍其物理原理,但对于毒性和防治,同样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 方臻的话给两人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白磷一旦在城里烧起来,只怕半个城都会沦陷,不管钱文把它藏在哪里,都一定要尽早找到并销毁才行。 也不知道,李清胜查到了哪一步…… 第226章 主动逼婚(一更) 有关大夫的药吊着,方臻这次没有再吐血,醒来后的精神也比下午昏睡时好上许多。 两人聊完了正事就依偎在一起说着情人间的爱语,好不温馨。 情话说了没一会儿,方臻忽然嘆起气来,望着自己缠满白布的双手,闷闷不乐。 「你还会担心这个?」安向晨不觉得方臻是会自怨自艾的人,而且他的手伤只是一时的,有柳康宁在,不管是烧伤还是少肉,柳大夫一定有办法。 「我哪是担心我的手啊。」方臻只能用目光代替手,抚摸着安向晨的秀髮,眼里都是自责,「我是后悔,要是当初我没去固器,就不会碰上程万里。好好的弩我先用着,等到了京城再说,只要我不那么张扬,现在的一系列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方臻很少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来到固城他不后悔,开福寿斋不后悔,认识这里的人他也不后悔,唯一让他后悔的一件,就是过早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以至于引起身居高位者的注意,这才惨遭算计。 这其实与他最初对李清胜讲的那些设想出入很大,他计划的好好的,要蛰伏几年,在固城养精蓄锐,然后凭本事升职打入京城。 谁知就因为去了趟固器,暴露了他的弩,随后便是数不尽的麻烦。他现在连府衙大门这第一步都没踏进去,就先招惹了至少两个皇子。要是他那便宜岳父一家子这时候也掺和进来,一切就乱成一锅粥了。 不仅他自己一身腥洗不掉,更重要的是安向晨也得跟着他受苦受罪。 「世事难料,你又何须自责。」安向晨不贊同方臻自责的看法。虽然他知道,方臻自责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担心他会被牵连。如果敌人接连发起进攻,方臻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根本不可能护住他的。 可是安向晨也非瓷娃娃,他有手有脚,难道还会站着挨打不成? 「你若是非说有错,那我也有错,不但如此,大哥也是有错的。」安向晨开始细数「有错」之人。 「你跟大哥有什么错?」方臻哭笑不得,难道安向晨想说,他们的错误在于没有拦着他去固器? 「怎会没有错?照着你的想法,是大哥邀你来固城,你才会在固城遇上程万里,大哥自然有错,至于我,那便更不用说了,我的出现本就是错,遇上我之后的桩桩件件,都是错误的引子,你且说说,我该不该恨?」 方臻被安向晨这番「大道理」给说服了,是啊,如果去固器是个错误,那么他之前每一步决定,就都是在为这个错误做铺垫,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只能说固器是个意外,这种意外是不可控的,不是他的决策错误。 「虽则你我陷至眼下的境地,固器是个开始,但若非旁人心有贪念,又岂会发生往后的事?要说有错,也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错。」安向晨笑着在方臻的侧脸轻碰了一下,鼓励他陷入低谷的夫君。 「你说得对,谁心术不正谁有错,咱们纯属于人善被人欺。」方臻伸了个懒腰。从没在床上干躺过这么久,他的骨头都要酥了,「咱们先洗澡?等会柳大夫给得给我换药吧?」 经由方臻的提醒,安向晨才想起来柳大夫还在外边「赏月」。天气寒凉,夜晚更是冷风阵阵,他竟然把他扔在院子里,和方臻你侬我侬起来,实在是不应该。 安向晨赶忙准备好沐浴用具,而后拉开房门。他是想跟柳康宁道声歉,顺便叫柳康宁去屋里待一会儿,别冻坏了身体。不过门开之后,他发现柳康宁并不在院中,倒是心下宽慰了些。 「王婶儿。」安向晨唤了一声,随后推开门进了厨房,「劳烦替我烧些沐浴的热水。」 第390页 安向晨话音刚落,才看见柳康宁也在厨房中,他还以为柳康宁会去李清胜屋里,或者是在书房里待着呢。 「柳大夫,实在是对不住,怪我瞧见方臻醒了,一时高兴过头竟忘了时辰。」安向晨表达了歉意,「要麻烦你再稍等等,待我帮他擦洗一番,便来找你。」 「不碍事,总归我也闲着,不如听王婶儿讲些趣事。」柳康宁捧着冒热气的地瓜,朝安向晨展示,「王婶儿刚烤好的地瓜,你可要尝尝?」 安向晨朝灶台上望去,「不知方臻现在可否进食?」 柳康宁一愣,这才发现他似乎把这茬,忘了跟安向晨说了,「自然可以,只要他醒了,便可吃饭。健康的人都是要吃饭的,何况病人。你们只要注意着点,忌口辛辣油腻便可。」 「哎呦,安老爷,我这地瓜可是一绝,这些您就拿去跟方老爷吃吧。」王桂芬立马上道,把剩下的几个地瓜都收进盘子里,递给了安向晨,「米粥我正煮着,您洗过澡,正好赶上出锅。」 「多谢王婶儿。」安向晨没要那么多,只拿了两个地瓜,其余的都还给王桂芬。他看得出来,按照数量,这地瓜应当是府里一人一个的。 「哎呦,您太客气了。地瓜要趁热吃,您先回吧,热水我给您送去。」 「好。」 安向晨拿着香甜热乎的地瓜回了屋,和方臻一人一个分食了。 虎崽见他们吃得欢,也把头挤过来凑热闹。安向晨给它餵了一小块,虎崽尝着不是肉,嫌弃地吐在了地上。于是,它又被爹娘给混合双打了。 没一会儿王桂芬便送来了热水,安向晨扶着方臻下了床,又替他脱去衣物,帮着他泡到了浴桶中。 有热气的熏蒸,加上药物和地瓜下肚,方臻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如刚醒来时那么活跃,慢慢显出了疲态。可他不愿就这么睡过去,强撑着与安向晨闲聊。 安向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便下定的决心,与方臻聊着聊着,忽然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方臻的嗓子又哑了,他的眼前渐渐开始变得模煳,他知道,他抵抗不住睡意了。 「方臻,待此事一了,我们……便成亲吧。」 这句话对于方臻的效果,比柳康宁的针灸还要管用千倍万倍,方臻瞬间就不困了,不仅不困了,甚至连病都感觉立时好了。 他转了个身,用两只因为不能碰水所以依旧干爽的粽子手,箍住安向晨的细腰,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等见过你母亲,再成婚的吗?怎么,你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你瞎说什么胡话!」安向晨毫不客气地用水瓢打了下方臻的肩膀,声音之响,把在床上扑被子玩的虎崽吓得静止了。 「嗷呜?」虎崽弱弱地叫了一声。 「有你何事?不许叫!」安向晨恶狠狠地回头训了一句。 虎崽「呲熘——」一下钻进被子里躲起来,不再管爹娘的闲事了。 「向晨……我开玩笑的,不生气了啊?我肯定长命百岁,你也一样,咱们还要白头到老呢。」方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讨好地用粽子手轻抚安向晨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知道便好。」安向晨动作不再轻柔,像搓洗猪皮一样,大力地给方臻擦洗身体,但求三两下洗干净了事。 方臻不敢反抗,乖乖受着,嘴里还不忘接着问,「所以为什么想提前成亲?没有你母亲在场见证,你以后不会遗憾?你想清楚啊,嫁给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搓澡的动作再次停了,安向晨握紧了拳头,忍着羞耻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与我成亲?为何总是怕我后悔,难道其实是你怕自己会后悔?方臻,我也想同你做更亲密的事,也想同你白头偕老,可你为何总是有意拖延?是我不值得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想跟你结婚,我天天想好吗,白天也想做梦也想,要是你娘就在环山县,那我早八百年就跟你结婚了。」方臻也顾不得自己身上都是水,起身一把抱住了安向晨,「你怎么可能不值得,天底下就你最值得!」 「那……便依了我,成亲好吗?」安向晨再一次主动要求道。 他怕极了,只要一天没有成亲,他就总觉得他和方臻之间还隔着一层,只有真正成为夫夫,他才能安心,他才敢确认,方臻这个人,是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他的。 「好,都依你。」方臻亲亲安向晨烧红的耳朵,「你别怕,我怎么可能始乱终弃,我真的只是担心你母亲会不高兴,你母亲不高兴,你夹在中间就会左右为难。」 「不会的。」安向晨怕方臻着了凉会病情加重,便把他摁坐回水中,「我明日便修书一封,托请小公子回京后替我转交给娘亲。我的性子娘亲最是清楚,她不会因此怪罪你我的。」 「好,都听你的。」方臻模模煳煳说道。 「方臻?」 「……」 安向晨赶忙弯下腰仔细查看方臻的脸色,见他气色正常气息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方臻本就在昏睡的边缘,结果因为安向晨执拗而大胆的要求,一时调动了情绪,所以他才会出现类似迴光返照式的精神大震。现在事情解决了,他的精神一放松,原本就在临界边缘徘徊的睡意才会汹涌而至,让方臻瞬间陷入昏睡中。 第391页 「嗷呜?」虎崽躲了一阵,又从被子里冒出头。 安向晨没空理它,却又不方便叫别人来帮忙,只得让浑身水汽的方臻靠在他身上,艰难地替他擦干全身,而后半拖半抱地挪去了床上。 做完这些,安向晨的衣衫早已湿透,溻湿的地方隐隐能看出身体的线条。 此处已没有可换的衣裳,安向晨草草擦擦周身的水渍,把外出的披风裹上,便赶忙去厨房找来柳康宁,让柳大夫再给方臻把了一次脉。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方掌柜体质远好于常人,此劫要挺过去,应当不难。」柳康宁给方臻把过脉,安慰了安向晨几句,随后便揭开纱布给方臻处理伤口。 方臻手上的伤太重,现在仍属于大夫要根据伤口情况,随时斟酌治疗方案,调整药种药量的阶段,并非普通的换纱布重新涂药膏就能解决,因此安向晨还帮不上忙。 这是安向晨第一次看到方臻的伤口。之前他也只是听柳康宁说的刮骨剔肉,亲眼所见,还是被眼前可怖的景象深深震撼到。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无以復加的心疼。 柳康宁见安向晨眼圈都红了,便刻意调整了坐姿,挡住了他的视线。 安向晨以为是他打扰到了柳康宁的治疗,对方又不好意思跟他直说,只能用这种举动提醒他,于是他便自觉地退后了几步,靠在桌边捏紧了桌角,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第227章 防不胜防(二更) 方臻的手伤治当然是能治,但因伤势严重,饶是柳康宁,坊间人称外伤界的圣手奇才的人,要治疗起来仍是须得费一番功夫。 期间柳康宁吩咐安向晨换过两盆清水,盆盆换下去时皆已变成血污,而柳康宁本人,也是满头大汗。 安向晨只能在一旁揪心地等待着,最多也就是跑跑腿打盆水,或者给柳康宁擦擦汗,其他的用处是没有了。 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何不去学医,却转念一想,他没有柳康宁这样的医学天赋,当真学了医,也未必是良医,还是不要误人性命的好。 他一面焦急着,一面又庆幸方臻已经再次昏迷,不然就要清醒着忍受巨大的痛苦。即便方臻能忍,安向晨觉得自己也无法直面忍痛苦苦支撑的方臻。 这样胡思乱想着,总算是等到了柳康宁身体放松的那一刻,这意味着这次的治疗结束了。 柳康宁从药箱中取了新的纱布,替方臻将伤口重新包起来,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多谢柳大夫。」安向晨上前扶了柳康宁一把。 长时间的弓腰专注,让柳康宁的腰肢都僵硬了,他只能藉助安向晨的搀扶,缓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地活动着,恢復身体的正常行动能力。 然而不等两人多说一句话,就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异响,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人群骚动。 这个时候出现任何意外,内心最不能平静的,都要非安向晨和柳康宁二人莫属。 他们都担心着敌人的阴谋和李清胜的安危,只是这两件事在两人心中的分量各有区别罢了,但这不影响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飞速奔出门去。 院中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王桂芬和张伯已经在扒着门向外张望,并询问从门前跑过的百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门一开,哭爹喊娘的嘈杂声更甚,到处是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有人喊着「鬼啊」、「着火了」、「老天爷降灾了」等等,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和父母寻找孩子的唿喊,统统涌进了两人的耳中。 张伯赶紧将大门关上,紧张地望着安向晨二人,「二位老爷,城中怕是出大事了。」 城中出了大事,着火、天罚,仅从这几个词,安向晨和柳康宁也能猜到是什么东西在搞鬼。看来,敌人下手的速度比他们想像的更快,而且也更加的肆无忌惮,毫无人性! 也不知这一次,蚀骨散是从何处烧了起来,难道是钱文家中? 可这说不通,如果蚀骨散真在钱文家中,那李清胜应该一早便会发现,进而有所行动。毕竟钱文是罪该万死,但他不能轻易地死,也不能让他有机会拉着附近居住的民众和他一起死,这道理李清胜绝对懂得。 那么,除了钱文的住处,城中还有何处藏着蚀骨散? 他们在这里干想肯定是没有结果的,要想知道答案,要么等事情结束,李清胜回来讲给他们听,要么就现在亲自去看看。 柳康宁背起桌上的药箱就要往外沖,这种时候,李清胜一定在离灾祸最近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柳大夫,你莫要冲动。」安向晨将柳康宁拦了下来。他同样心急如焚,但眼下至少要做足准备才能出去,不然只会白白送死。 「我如何能不冲动,安公子,你莫要拦我!」 「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听我的,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地见到大哥。」安向晨寸步不让。 安向晨自然是有私心的,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这种时候,大义是要顾的,也在安向晨考虑在内的,但不可否认,安向晨更在乎的,是柳康宁能为方臻治伤,所以他要确保柳康宁万无一失。 「此话当真?」柳康宁果然犹豫了。 「向晨不敢有任何欺瞒。方才方臻醒时,已将如何降低蚀骨散的伤害一事告知于我,只是眼下我不敢丢下他一人,若是柳大夫肯帮我将方臻送回家中,我亲自陪你去找大哥。」 第392页 安向晨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方臻醒来之后,他们是讨论过关于蚀骨散的事情,但蚀骨散要如何预防,其实没有人能解决。 方臻只是告诉他,白磷的燃点在四十度,比人类的体温要稍高一些。大成的白磷纯度不够,燃点说不定会更高一些。而在这种情况下,人体还能将白磷点燃,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情绪波动和运动幅度导致的体温上升。 他们当时讨论时,方臻说过一个办法,那就是如果他们能穿着湿透的衣服,保持情绪平稳,不要做大幅度的动作,应该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不让白磷立即烧起来。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只要有时间差在,即便不幸沾染,他们抓紧时机洗去白磷,应该就能避免身体起火燃烧。 这法子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但眼下安向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然,这些想法安向晨是不会直白地告诉柳康宁的,他只能说有办法,并且让柳康宁照做,但成功的可能性如何,说出来只会让柳康宁失望。 就这样,在柳康宁的帮助下,安向晨搀扶着方臻带上虎崽,返回了自己家中。 方府和李府距离并不算远,都在一片居民区中,而衙门,也就是他们打听来的出事的地方,则是在更偏东集的位置,与他们住的地方正相反。因此,这一路上虽也见了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是身上着火的。 一听到出事的地方在衙门,柳康宁就更心急了,恨不能把安向晨等人扔在门口就冲去衙门。 安向晨原本是想过,要不要把柳康宁和方臻一起留在密室里,这样能确保他们二人都平安无事。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将心比心,如果柳康宁对他这么做,导致他不能亲眼见到心上人平安,他一定会恨透他的。 就这样,安向晨将方臻带到屋中,柳康宁也不知他碰了哪里,几乎是一眨眼之间,方臻和虎崽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暗道?」柳康宁惊讶道。 「嗯。」安向晨没有多做解释,既然是暗道,就胜在一个「暗」字,「柳大夫,我们这便准备吧。」 安顿好了方臻和虎崽,安向晨便从衣柜中翻出几套衣服,拿去院里的水缸中浸湿了,然后和柳康宁一人套了两套。 深秋的天气,两套湿衣服穿在身上冻得人发抖,但降温的效果是达到了。 阿花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安向晨想了想,和阿花交代了两句,「阿花别怕,现在城中出了事,为保你周全,暂且委屈你几日。室中吃食水源充足,你且稍作忍耐。」 安向晨说罢,又是一瞬,阿花也从柳康宁面前消失了。 柳康宁这下可算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方臻家中竟然这般危险,到处都是暗道,寻常人家最多也就只修一个,要这么多,是有多少仇人要防? 送走了阿花,安向晨又从杂物间翻出几件不穿的旧衣裳,几把撕了同样在水缸里浸湿,然后把口鼻额头也包裹了起来,全身上下,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就连鞋子,也过了水,穿着湿哒哒的,极难受。 「柳大夫,切记莫要惊慌莫要激动,否则蚀骨散便会侵体!」安向晨警告了柳康宁千万不要为李清胜激动,不然后果难以想像。 「我记着了,你且放心,我有分寸。」柳康宁点头答应。 就这样,安向晨和柳康宁打扮得像两个怪物一样,向着府衙的方向出发了。 越靠近两人心中越是不安,府衙处已经燃起漫天大火,伴随着浓烈的白烟,将整个夜空烧得透亮。 安向晨不得不再次提醒柳康宁不要冲动,两人依旧保持着步伐朝那火光处而去。 在靠近府衙的时候,已经能见到拎着水桶奔走的衙役。这些衙役应当是提前就得了李清胜的指示,没有过度靠近火源,因此还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烟毒让他们不少人出现了体力不支等症状,只是还在咬牙坚持。 安向晨没想到,他们在这里遇上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唐星。 「小公子?」安向晨确实没想到唐星会来。按理说,唐星这样金贵的人,万一出了问题,宁远侯府和五皇子都不会放过程万里,程万里应该是绝对不会让唐星来涉险的。 唐星仅凭眼睛没认出眼前的两个人,只觉声音有些熟悉。他不敢松开口鼻处捂着的袖子,生怕吸入白磷过多导致中毒,因此只用眼神表达了疑惑。 也亏得火光充当了大型油灯,安向晨这才能看清唐星的表情。 幸好安向晨早有准备,他取下身上同样湿透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两件湿衣服和两层湿口巾递给唐星,示意唐星换上,以防万一。 「是我同柳大夫。」安向晨将湿口巾揭下,给唐星看清他的面目,随后赶紧戴了回去。 唐星这才放下心来,并挥退了一直在保护他,并且已经拔刀相向的影卫们。 「小公子为何也在此处,这里危险……」 「我现在好歹也算是大成人,而且身份地位那么高,出了事肯定要来体察民情呀。」唐星看出安向晨二人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有了安向晨给他的口巾,他总算是能正常说话唿吸了。 唐星其实心里怕的要死,一看有办法预防白磷,赶紧谢过安向晨,把衣服套在身上。只是衣服有些冷,让他打了个哆嗦。 「安大哥,这个法子,是不是方大哥想出来的?」唐星开心地问道「那他是醒了啊,怎么样了,他现在还好吗?」 第393页 「法子自然是他想的,多谢小公子挂念,他刚才吃了药,已经又睡下了。」 「好吧,我就说方大哥最厉害,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唐星握了握拳。 「多谢小公子吉言,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安向晨的眼中充满了坚定,方臻可是答应了他不日成亲的,一定会好起来! 程万里就在离唐星不远的地方,自安向晨和柳康宁出现后,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两个看不出长相的人。等他来到唐星面前时,唐星已经穿戴完毕,并询问安向晨有没有多余的,想给程万里也来一套装备。 如果有可能,唐星想给所有的影卫都来一套,这样大家就能加入到灭火的队伍中,但安向晨的包显然装不下这么多衣裳,而且唐星觉得,安向晨整个衣柜里都未必有这么多衣裳够他用呢。 不过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情况,安向晨带的湿衣服够多,他让柳康宁也背了一个包,两人包中的衣服加起来,七八个人是足够用的,就是湿衣服很重,拖慢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衣服还算够,于是安向晨又给了程万里一套。 「此法简单,只需要在冰水里浸湿衣裳即可,两件衣裳当是够用了,湿口巾用来防止烟毒,还请程掌柜如法炮制。」安向晨把抵挡白磷的方法告诉程万里,「我与柳大夫二人体力有限,还望程掌柜组织人手,为这些衙役准备护具。」 「这是自然,安公子高义,程某感激不尽。」程万里拱手谢过,随后便召集来半数的影卫,交代他们去做防护,两拨轮换,始终留一半的人在这里保护唐星。 别过唐星,安向晨和柳康宁继续朝衙门里走。越接近府衙,热浪越甚,安向晨觉得他身上的衣服都要被烤干了。 衙门里乱成了一团,大家既要忙着救这场根本扑不灭的大火,又要谨防被火苗舔到,哪里还顾得上有外人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入府衙。 因此,安向晨二人可谓是犹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便成功到了府衙的内庭。 大火一旦烧起来,就很难判断具体的起火点在哪儿。两人上了府衙的高台,放眼望去,只见后方红光一片,最早被波及的就是常知府的家院。而府衙办公的地方因为筑有高台,且台阶均由石制,所以避过了一劫,暂且没有燃烧的危险。 正这时,刀光闪过,一把利刃架在了安向晨和柳康宁的脖子上,「你们是何人?!」 第228章 起火原因(一更) 「李清胜!」 「大哥!」 柳康宁和安向晨的声音同时响起,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李清胜收起刀,并且向身后的几个衙役打了个手势,表示这是自己人,没有危险。 得了吩咐的众人这才纷纷放下戒备,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两个声音清冷,但穿着怪异的人。 李清胜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向晨,他想问安向晨为什么不在方臻身边守着,眼下这么乱,他们跑来这里能做什么。但现在是在衙门里,他还有公务在身,不方便谈私事。 「李司查,这两位是……」李清胜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从不远处慢慢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干练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李清胜听到询问声,立马转身抱拳行礼,「回大人,是在下的两位朋友。」 李清胜行礼时错开了身体,露出身后厅堂的全貌,安向晨二人这才看清,原来这厅堂之中,竟然躲着不少人,他们都被以李清胜为首的几个衙役保护着。 这群人中,为首的便是被李清胜称为「大人」的那位,剩下的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打扮各异,不像是在府衙中当差的人。 这些人神情警惕交杂着惶恐,面容脏兮兮的沾染着灰尘,穿戴凌乱,怀里抱着几个一看就是仓促收拾起来的包裹,全都挤作一团,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出声。但有火光的映照,即便他们藏身之处已经够隐蔽,仍然能被外人一眼瞧见。 联想到府衙的后院是谁人的住处,这群人的身份便不难猜。 安向晨赶忙朝着中年男子行礼,「草民见过常大人。」 柳康宁也跟着行礼,但他对这位常大人就没有那么恭敬了,满心满眼都是李清胜。他草草行了个礼,不等中年男子回话便直起腰,随后抓起李清胜的手腕,替他把脉。 「免礼免礼,两位少侠原来是李司查的朋友。」常大人常文光,说罢便对着安向晨二人拱拱手。 安向晨和柳康宁全副武装而来,因此常文光无法判断他们的身形与长相,只能通过冒死营救这一壮举,粗略估计他们是江湖上的侠义之士。 「既是李司查的朋友,那必是少年英雄。今夜府衙遭此劫难,两位却冒死前来营救大家,常某感激不尽。李司查,能有如此至交好友,老夫很为你高兴啊。」常文光说着,单手在李清胜肩膀上拍了一把。 「多谢大人。」李清胜硬着头皮接受了常文光对他的「赞扬」。 不愧是官场中人,个个都是老狐狸,常文光仅凭着三两句话,就给安向晨和柳康宁扣了顶深明大义的帽子,把二人的地位给架了起来。 这样一来,除非他们两个不在乎颜面,也不在乎李清胜日后在衙门里的境遇,否则,就没有办法只救走李清胜一人,而放任在场的其他人不管。 第394页 但安向晨和柳康宁能带的衣服不多,现在全拿出来给了常文光,也没有办法做到人手一套,所以具体要怎么分,那就得看常文光如何考量和抉择了。 在常文光还在与安向晨客套时,柳康宁一早就打开了背包,拿了两套衣服出来,要李清胜立刻换上。但李清胜作为下属,不听柳康宁的劝告,硬是将属于他的那一份也让给了常文光。 好在常文光头脑清楚,没有照单全收。因为他知道,他全家得以死里逃生,都是李清胜及其手下的功劳。而且这之后要逃出府去,仍需要李清胜的助力,不能叫这些衙役中途倒下。 因此,常文光把李清胜的护具衣裳还给了他,还优先给在场的衙役们分发衣裳,再之后才是他和他的家人。 常文光当官如何安向晨不知道,但他治理家庭倒是有一套。虽则隐约可见常家人已有伤患,但没有任何人质疑常文光的决定,全都是默默地接受了安排。 「常大人不必忧心,我已託了程万里程掌柜去分派人手,只要再撑上一阵,必然会有大量的湿衣服送来。」安向晨安慰道,顺便特意提及程万里,也是要试探一下,常文光是不是五皇子的人。 「能有少侠鼎力相助,我等定会撑过此劫,常某在此多谢少侠。」常文光对着安向晨又拱手谢过一次。 既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提出疑惑,那么显然,常文光与程万里是认识的。安向晨相信,以常文光的机敏程度,定然听得出他的试探,那么常文光的回答,就是特意给他吃的定心丸。 看来,五皇子为了拉拢他和方臻,的确是付出了不小的诚意。 当然,常文光此举,也或许并非五皇子提前授意,可能只是常文光基于眼下的实际情况,自己做出的判断。其理由,便是认为安向晨等人能够与程万里联手,那么多半是自己人,可以适当交底。 「常大人不必多礼,若是这火烧起来,城中百姓亦会遭殃,草民此举并非为大人一人。」安向晨不卑不亢,结束了与常文光的客套。 常文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遂不再多言,回去他刚才藏身之处,把空间留给了李清胜。 这时候,三个人才算是能够说上话了。 「方臻怎么样了?」常文光一走,李清胜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哥放心,他一切都好。我已将他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 「那就好。」李清胜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块,但对于安向晨和柳康宁的冒险,仍然是不贊成的,「穿戴湿衣裳就能防火毒?此举可否管用,你们怎么不好好在府里待着?」 「这是方掌柜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柳康宁在衙门外时听到唐星与安向晨聊天,那唐星把方臻奉若神明似的,柳康宁不由得对方臻的信赖也在无形中增加了。 「是啊,这法子应当能管些用处,城中出了事,我们总该来瞧瞧。我同方臻应当是这世上最了解蚀骨散的人,我若是不来,还有谁能来呢。」安向晨也说道。他没有说出是柳康宁闹着一定要来,怕这时候加深这两人的矛盾。 「唉,都是我太大意了,原以为那蚀骨散只在钱文家中,却哪里想到,竟然在府衙仓库中也被人偷偷放了许多,也不知是谁人点的火,从仓库烧起来,等我们从钱文家中赶回来时,火势便已经如此了。」李清胜懊恼。 但懊恼之中也有丝丝欣慰,「亏得方臻早早便提醒过我,这才让众弟兄们逃过一劫,如若不然,只怕扑火便要搭进去不少人命。」 「那现在可有伤员?我带了药箱。」柳康宁想为李清胜做些什么。 「弟兄们得了我的叮嘱,倒是都无碍,只是常大人住处离火源太近,有些家眷未能倖免于难,还有些亏得我们赶回来及时,保住了一条命,我这便领你去看。」李清胜一边说着,一边把柳康宁带去了常文光处,介绍说这是妙手大夫,可治火毒。 常知府同家人之所以被迫躲在此处,一来怕出了府衙会被人算计,毕竟对手都敢放火烧衙门了,又怎么会忌惮一个小小的知府。二来,也是因为有家眷受了伤,为防火毒再次復燃,这才不敢轻易挪动。 李清胜把柳康宁留在常知府身边给人看伤,自己则回到安向晨身边。 「我已经派一部分人去城外运沙土,希望能扑灭这场大火。弟妹,我要留在此处保护常大人,不知可否麻烦你,帮我去找些弟兄回来,我们必须尽管带常大人一行离开这里,否则烟毒迟早浸入众人心肺。」 「好,我这便去。」安向晨接受了这个临时的委託,接过李清胜给他的腰牌,便急匆匆离开了衙门。 府衙作为整个固城的管理中心,其地位是超然的,这也意味着,为了体现府衙的威严,在其周围至少四五丈的范围内,是不允许出现任何其他与朝廷无关的建筑的。 在今晚这种时候,这四五丈的真空地带,恰恰成了一道屏障,将府衙与周围的民居隔离开来,保证了百姓在短时间内,不会被这场大火所波及。 唐星总还是有点用处的,安向晨从府衙出来时,唐星已经用银钱作为交换,动员着住在府衙附近的民众暂时搬离家中。 见安向晨出来,唐星急忙问道,「安大哥,里面怎么样了,火会不会烧出来呀?」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隔着湿口巾干咳了两声。 第395页 幸好安向晨跟在方臻身边久了,习惯也向着对方靠近,于是,他渐渐也有了随时备齐物资以防不时之需的习惯。今晚他出门时,他就特意在背包里装了水囊,听唐星咳得难受,便把水递给了他。 「你好像哆唻a梦啊安大哥。」唐星还有心情说俏皮话,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了许多。 哆唻a梦安向晨是知道的,方臻给他讲过,安向晨闻言笑了笑,把水囊留给了唐星,便急忙去寻找散落在城中的衙役们,命他们抬着担架去接常知府及其家人。 有李清胜的腰牌为证,这些衙役们便全都听从安向晨的命令行事。安向晨让他们换上湿透的衣服,再把担架也浸湿,用湿口巾捂好口鼻,才带着他们去接人。 唐星提供了两辆马车,一辆装着没有受伤的人,另一辆则是伤员,车上配备了水桶,随时替这些伤员浇洗伤口。如此,常知府一家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在安顿好常知府一行人后,李清胜带着人重新回到了火场,与安向晨和唐星汇合。至于柳康宁,则留在了常知府身边,帮那些伤员处理伤口。 由于固城特殊的地理位置的缘故,进出城门十分不便,即便是有急事,为了防止敌袭和情报造假,想要在晚上出城,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去城外取沙土的衙役们,迟迟还没有回来。 留在城中灭火的衙役们各个身心俱疲,但这火势一点儿减小的迹象也没有。 安向晨想起他和方臻去山里那段时间,生火的时候,为了防止引发山火,方臻都会在火堆外围清出一圈防火隔离带。方臻说过,白磷燃烧殆尽后就会熄灭,他们如果做最坏的打算,那就等着它自己烧无可烧便好了。 想到这些,安向晨立即向李清胜提议道,「大哥,小公子,你们人手众多,还请诸位同心协力,在府衙方圆三丈处,挖出一条沟壑来,只要没有其他可燃烧之物,待府衙烧尽之时,这场火自会熄灭。」 虽然整个府衙被烧毁,上报朝廷后必定会惹得龙颜震怒,但与全城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危比起来,龙颜大怒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笔代价。众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很快他们便按照安向晨的建议,加紧行动起来。 第229章 扑灭鬼火(二更) 龙颜震怒下,要问责的对象,首当其冲便是知府常文光,因此,尽管众人已经做好了弃府衙保全城的打算,李清胜还是派人去跟常知府知会了一声。 不多时,负责禀报的衙役回来,说常知府给他们带了一句话。常知府说:「你们尽管放手去做便可,有任何责任,他将一力承担。」 有常文光的这句话在,众人干活的劲头更上一层楼。 这时唐星也说,等回到京城,他定然会将其中隐情如实上报,在陛下面前替众人求情。至于这个真正出面求情的人嘛,当然是五皇子了,因为唐星没有官位,又不是世子,上不得朝堂。 总之,在大家的一齐努力之下,在场众人都穿上了简易的防护衣裳,并在府衙与民居之间挖出了一条防火隔离带。 他们目前能做的都做到了,大家这才纷纷瘫在地上,释放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劳。 没一会儿,被李清胜派去城外运沙土的衙役们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士兵,是靠着常知府的亲笔求援信,从城郊搬回来的救兵。 这些士兵的身体素质,比城里的衙役要好得多,有了他们的加入,救火行动的效率提高了很多。 大家把几大车的沙土纷纷扬扬填进火场,压制了火势,直到最后一粒沙土用尽,这场诡异的大火才成功被扑灭。 然而扑灭大火还只是第一步,白磷随时有可能会復燃,填完了沙土,他们还要抓紧时间,用方臻说过的那个办法,把火灾现场混合着沙土与灰烬的残留物,全都铲进冰水桶中,先封存起来。 方臻在郊外的养殖场的白磷数量还没有那么多,且掺杂在普通的红色颜料中,所以方臻能够选择倒入河中,让河水自行进化。 但眼下能烧毁整个府衙的白磷,其容量不可小觑,如果现场的所有物质全部倒进水中,只怕是河道都要被填平,更别说进化了,那后患定然是无穷的,甚至还可能会危机河流下游城镇的安全。 由于安向晨在这场火灾中表现突出,对蚀骨散的认知和处理都是最到位的,在如何彻底解决它的残余的问题上,所有人都选择了继续听从安向晨的安排。 可是真正懂得如何处理蚀骨散的,其实是方臻。安向晨虽然和方臻讨论了许多关于白磷的事,但那么短的时间内,方臻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把所有未知的情况都考虑到位,比如府衙的火灾,是谁也没想到的。 因此,安向晨这下给不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了。他只能单独叫来唐星和李清胜,说了自己的难处。 「你们知道,虽则是我在此处,但主意全由方臻想出,至于这蚀骨散究竟该如何处理之事,他尚未来得及告知我,眼下也只能先将它们封存在水中,只等方臻再次醒来时,询问才行。」 「既然这样,那也只好如此了。」李清胜点头表示理解,「只是此处蚀骨散残量极大,若要全部封存,所需人力物力相当之多,单凭我们这些衙役,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知可否请城外驻军相助?」安向晨能想到的人力,就属城外驻军的将士们最好用了。 第396页 「那我和常知府去郊外走一趟吧,一个人去将军可能还不肯信,但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分量应该够了,将军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城内百姓出事的,不然他还守什么呀?」唐星自告奋勇道。 唐星作为王公贵族,现在是整个固城地位最高的人,就是驻守在郊外的将军见了他,也得给几分薄面。由他和常知府一同出面求助于将军,的确是个好办法。 于是众人兵分三路,安向晨留在原地,维持现场清扫工作,以防有人员操作不当再次受伤。李清胜动身去找常知府说明情况,请知府大人来与唐星汇合。 而唐星带着他的手下们,趁着常知府还没过来的这段时间,再次利用他财大气粗的优点,去城中百姓家里购买大件的水桶、水缸,尽量能多给府衙提供几个用来存放废料的容器。 除此之外,唐星还让程万里带着手下去找城中那几个铁匠,要他们与固器联手,连夜打造大型容器,为这次的灾后重建提供支援。 固城是百姓的家,他们同样热爱着这片家园。在大火被扑灭之后,就有不少百姓自发上街来到附近,希望能帮上忙。 但白磷太危险了,老百姓在这样的人祸面前,基本都是白白送命的那一个,因此安向晨好说歹说,将他们都劝了回去,只希望家中有大水缸的,可以把水缸送来借给他们用,然后乖乖待在家中,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这次火灾虽然突如其来,但由于方臻出色的预判和处理能力,让相关人员都早早提防了起来,再加之入夜后,整个府衙内也只剩了常知府一家及几个看守衙役,所以,火灾造成的伤亡人数较少,在大家清理现场的过程中,总共发现了十具焦尸。 根据常知府家的管家辨认,其中七位都是常家人,分别是丫鬟、小厮、还有一位马夫。 剩下的那三位,经由衙役们的互相佐证后,也得出了身份,皆是当晚负责衙门内值夜的衙役,两个是仓库的看守,一个是负责守卫常知府的,在保护常知府一家的过程中不幸沾染了火毒。 安向晨将那三名被烧死的衙役的基本情况,一一询问清楚,默默记在了心里。 将近后半夜时,常文光和唐星带来了将军特派的两队人马,加入到清扫现场的进程中。 为了保证将士们的安全,他们每人也都得到了两套湿衣服、湿口巾,并且弄湿了自己的鞋子。为了保证足够的湿衣服供应,城中的成衣铺子都被唐星给买空了。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慨有钱的好处,不过这也要看人,如果唐星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人,那有再多的钱也没用。 其实,按理来说,无论是去百姓家中买水缸,还是给将士及衙役们准备防护的行头,都该是衙门的事,这笔花销也理应由衙门自己来出。但现在府衙都成了这样,谁还有工夫和本事冒死进去取银子? 只怕现在常知府正忙着祈祷,这场大火可千万不要烧了库银。 当然了,按理说是一方面,真正出钱的时候,官府也有的是办法,让城中的富户们把这笔巨款的窟窿给补上。 最简单的,就是找个由头直接徵收。委婉一点呢,便说这次衙门损失惨重,会关系到百姓民生,然后和这些富户哭穷,要他们多少为了百姓捐一点儿出来。只要能从各家富商牙缝里抠出一些,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些都是衙门里的事儿,不是方臻和安向晨他们这些人该管的,等局面平息下来后,自有常文光这个知府发挥他真正作用的时候。到时候衙门和唐星如何解决这次的银钱问题,就是别人的私事了。 在大家齐心协力忙活了整整一夜后,府衙的废墟才被清理出了一大半。死者暂时安放在义庄之内,李清胜派了专人看守,之后还要查明死因,才好推断事情的真相。而那些伤者,就全部送去了各处的医馆救治。 两层冰湿的衣服套在身上,在夜风中吹一夜,再加上干活导致的出汗,忽冷忽热的交替影响,让不少衙役和士兵都染上了伤寒。 安向晨和唐星也不例外。 相比之下,安向晨的身体素质较好,且多数时候是在指挥,出汗不多,他又从方臻那儿学了尽量调节自身体温的方法,因此伤寒不是那么严重。 但唐星一直是娇生惯养的,这一下又是奔波,又是湿衣服贴身,还要再算上陪着众人熬了一个通宵,导致他劳累过度,三重负荷让他发起了高热,在太阳升起之前,两眼一翻黑,轰轰烈烈地晕了过去。 幸好安向晨就在他身边,一把扶住了唐星,才没让他摔到地上去。 影卫立马上前,从安向晨怀中接过了昏迷的唐星,抱起他健步如飞往医馆赶去。 等程万里按照唐星的吩咐,打造了好几口巨大的铁桶送来时,才知道唐星竟然晕倒了,于是赶忙将事情安排给得力的下属,急着去医馆看唐星。 安向晨同样心急如焚,他心急的对方,自然不是唐星,而是方臻。 阿花他倒是不担心,人醒着,能吃能喝能睡,但方臻是病人,如果没有别人在一旁照顾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所有人一夜之间长满了胡茬,李清胜拖着疲惫的身躯,用冷水洗了把脸,随后拍拍安向晨的肩膀,「有这么多人在,弟妹不必担心,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方臻,快回去看看吧,这里有我。」 第397页 「多谢大哥,我这便准备回去了。」安向晨有一点鼻塞,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听上去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李清胜哪知道安向晨也染了风寒,听安向晨说话那声儿,还真以为他委屈上了,赶紧叫住一旁来给将士们和衙役们送吃食的老汉,从他那儿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塞进安向晨手中。 「先垫垫肚子,这一仗你和方臻可是咱们固城的大英雄,等事情结束了,我请你们吃万香楼最贵的席!」李清胜小心观察着安向晨的脸色,怕他还是不高兴,连忙拍拍胸脯,「你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把柳康宁给你叫回来,一会儿就送到你府上。」 「那可太好了,向晨多谢大哥。」安向晨的伤寒没好,但他的心情却因为李清胜的这句保证愉悦了起来。 人心情一好,胃口也会跟着变好。手上的肉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安向晨也不再客气,照着包子就是一大口。 李清胜见人被他哄好了,自己也跟着乐起来。 经过一晚上的自然风吹,白磷的毒烟早就散了,大家都取下了湿口巾,深深地唿吸起新鲜的空气,顺便吃着百姓们自发送来的热乎饭食。 安向晨当着李清胜的面儿吃完了两个肉包子,便匆匆往南集跑去。他要先把关大夫带上,然后一起回家,不然他完全不通医术,回去之后万一有个变故,也是束手无策。 这关大夫也没闲着,他都睡下了,家里的下人却来报,说是城中出了事,且仍旧和那个蚀骨散有关系,关大夫顿时垂睡梦中惊坐起。 医者仁心,他这一着急,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夜就开始琢磨起解药。毕竟之前只有方臻这一个病人,且病人身体强健,但是现在,城中说不准会有多少同样中毒的人,这些人可等不起他慢慢研究。 等安向晨找上门去时,关大夫两只本就昏花的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第230章 双双病倒(一更) 「关大夫,您这是?」安向晨被关大夫的状态吓了一跳,生怕这老先生会挺不过去。明明昨天还好好的,身体尚算康健,怎么一夜未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关大夫对安向晨的出现同样惊讶,不仅惊讶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家来的,还惊讶为什么一夜没见,安向晨就变得如此落魄。 「老夫无碍,只是昨夜醉心研究解毒,少了觉罢了。安公子这是……也一夜未眠吗?」 「昨夜城中大火,想必关大夫已经知晓。我家相公自是最懂蚀骨散之人,城中有难他却卧病在床,只好由我替他出面。」安向晨简单和关大夫介绍了一下情况。 「那现在如何了?」 「大火已灭,幸得准备周全,死伤之人不多,只是中烟毒者亦有之,要关大夫操劳了。」安向晨扶了关大夫一把,以免他看不清脚下的路,「我前来,便是想请您再替我相公诊治一番。原本去了仁寿堂,药童说您还在家中,这才冒昧前来打搅。」 「正好正好,老夫昨夜翻阅医书,终是给我找出些解毒的法子,只是此法无人用过,还得要试了药才知是否可行。」关大夫欲言又止,怕安向晨不同意他给方臻试药。 「关大夫有几成把握?」 「至少七成。」 七成把握,那就是还有三分兇险。安向晨犹豫不决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先带着关大夫回了家。 回到方府,安向晨先请关大夫在书房歇息,他自己则藉由暗道找到方臻,并且把他和虎崽都带回了卧房,将人重新安顿在床上后,才请了关大夫进来,给方臻把脉。 安向晨没有打扰关大夫,去厨房准备了些生肉餵给虎崽吃。 关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眼神不住地往虎崽身上瞟。安向晨看出他的意图,怜惜地摸摸虎崽的头,祈祷着关大夫的办法,可千万别是要了虎崽的命。 「如何?」关大夫一收回手,安向晨立马问道。 「尚可,待老夫替方老爷施上几针,片刻即可转醒,那时便能喝药进食了。」关大夫犹豫再三,还是主动说道,「安公子,老夫虽只有七成把握,但那剩下的三成,不过是无效用而已,绝不会伤了方老爷,也不会叫他毒发身亡。」 「当真?!」有了这话,安向晨的心情开朗起来,还以为是九死一生的险境,如果只是有用和没用的区别,那就是试上一试,又有何妨。万一成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当真。」关大夫捋着他的山羊鬍,为难道,「不过这药引,便是吃过龙血藤的小虎的血……老夫知它是公子的心头肉,只是此番怕是不得不为啊。」 关大夫随后便讲起了什么,虎血是大热之物,与龙血藤作用产生何种效果,活虎血与龙血藤相融合,跟死血不一样等等等等。 安向晨出于礼貌,没有打断关大夫抒发见解,但他确实不关心也听不明白关大夫的这一套医学理论,作为患者家属,他更关心的是结果与虎崽的安危。 「所以,只是放血对吗,不会危及它的性命?」安向晨抱紧了虎崽,如果要以虎崽的命换方臻的命,或者说,是以虎崽的命,换城中所有中了烟毒之人的命,安向晨还是会捨不得。 虎崽是他和方臻的孩子,用自己孩子的命献祭苍生,有再多的大义凛然,这天底下,也应当是没有任何一位爱子心切的父母,会愿意这么做。 第398页 「只是放血。」关大夫保证道,「不过此法若是真能解毒,那城中其他中毒之人,仍需……」 放血的确不会死,但要是放的血多了,那就不一定了。关大夫之所以之前一直犹豫,也是因为这一点。他对虎崽自然没什么感情,但虎崽是安向晨的,他总不能夺了人家的直接拿来用。 「关大夫还是先施针吧,试药一事,我不好一人做主,还需与相公商议较好。」安向晨亲了亲怀中感到不安的虎崽,「小风别怕,小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嗷呜?」虎崽感受到安向晨情绪的波动,用湿软的小鼻子碰碰他的脸颊。 趁着关大夫给方臻施针的空档,安向晨在厨房煮上粥,然后把阿花也放了出来,并且派她去趟李清胜府上,把留在那里的方臻这几日的药都拿回来。 阿花没花多少时间,就取了药回来,除了包好的一包包药材,还带回来一个食盒。食盒里面是王桂芬早起熬好的粥饭和药,一直在火上煨着,现在拿回来刚刚好,不冷不烫。 这些东西到底是在路上过了一遭,中途有没有高手趁机做手脚,谁也不敢保证。安向晨不是不信任王桂芬和阿花,只是怕她们也防不住敌人下手。 他不敢轻易给方臻食用,把阿花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给关大夫检查过,确定没有被掺进去别的什么东西,这才小心收好。 没一会儿方臻便再次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安向晨陪他去了趟茅厕。实在是粥和汤药喝多了,在肚子里装了一晚上,神仙来了也憋不住啊。 解决了个人问题,方臻便漱口、喝粥、吃药,见关大夫也在场,便问起自己的病情。 两人把刚才的对话内容向方臻说了一遍,说到要用虎崽的血做药引入药,方臻也皱起眉头。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只能忍痛答应试药,只有他好起来,才能保证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方臻安慰自己,就当是,就当是让儿子给老子尽孝了,虎崽这个乖儿子,也该孝敬孝敬他这老父亲了。 即便如此,方臻和安向晨还是不肯放心,生怕关大夫带走了虎崽,崽子就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总不能要关大夫偿命吧。 所以,两人要求关大夫的制药过程,一定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才行。 两人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们的意思不是说全程监视关大夫,只是取虎血的部分,需要他们两人同时在场而已。取完了血,关大夫要怎么用,想怎么用,他们都不过问。 但是关大夫带着虎血挪来挪去确实不方便,所以整个试药过程,还是安排在了方家。 正好方臻家里是有个「实验室」的,安向晨让阿花去把实验室的桌面清理干净,再搞搞卫生,他则帮着关大夫把试药需要用到东西都找来。 学徒和师父的区别就在这儿。昨晚柳康宁给方臻针灸,方臻顶多清醒了两个时辰,今天关大夫亲自扎针,方臻一上午都能醒着,就是有点费神,时间长了会头疼。 但和能一直保持清醒比起来,只是头疼这点儿代价,在方臻这儿就是小意思,完全可以忍耐。 「生了病就别跟着忙活了,交给阿花就行了。她不行的,让她去僱人,你快过来,过来陪我躺会儿!」方臻用手肘做支撑,企图挪动身体下床。 方臻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安向晨的异常,赶忙让关大夫给安向晨也把了脉,得知安向晨竟然感冒了。 然而安向晨性子倔,又仗着方臻现在是伤患,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一直忙前忙后,先是和方臻说起虎崽的血,后又吩咐阿花清理实验室,最后还要帮着关大夫做试药的准备。 这一通忙碌下来,方臻看着心急,安向晨也终于是撑不住了,一阵阵地犯晕,扶住桌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 方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同样不利于行,全然不听安向晨的劝阻,执意要下床逮人。安向晨这才依了他,脱掉外衣躺到床上去,躺在方臻身边。 「你的伤未愈,若是又染上伤寒该如何,我一会儿去厢房里睡便好了,偏要大惊小怪。」安向晨躺下了还在操心,生怕自己的伤寒传染给方臻。要不是方臻逼他,他肯定不会和他睡一张床。 「伤寒怎么了,说不定以毒攻毒,蚀骨散的毒正好就解了呢,就不用咱蠢儿子放血了。」方臻开玩笑道。 「咳咳……咳,瞎说……」一躺下来,伤寒的病症便随着安向晨的放松而有所反扑。安向晨咳嗽了几声,一句话没说完,便睡了过去,「我看,家里还是得找个管……」 找个什么?找个管家。方臻也觉得应该找个管家,不然事情不是他们亲力亲为,就只能派给阿花。 平常的时候,他们可以自己动手,但万一有个眼下的状况,显然是**乏术的。 而阿花一个女孩子家家,把事情都丢给她做,也不太合适。而且阿花当初是招进来做饭和保洁的,压根就没有管理方面的经验,到时候万一事情办砸了,也不好全怪在人家头上不是。 方臻之前自信他们不需要管家,是因为他没想到有一天卧病在床的会是自己。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他肯定一开始就请十个八个家丁,专门替安向晨分担各种事情。 方臻亲亲安向晨眼下的青黑,心疼地把人揽进了怀中。他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能自己瞎猜,安向晨是不是担心他的病情,所以一夜没睡? 第399页 安向晨睡梦中并不安稳,时不时便咳嗽一声,间或伴随着几声听不清的嘟囔。 方臻瞧着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干脆就侧躺着,专心欣赏起他的睡颜。 在他们两个「岁月静好」的时候,府衙废墟的清理工作仍然在继续着。这么大量的废料该封存在哪里,也是个大问题,够李清胜头疼的。 不过他没忘记方臻,忙碌中还是抽空派人去找了柳康宁,要柳康宁赶紧去方臻家一趟,别耽误了方臻手伤的治疗。 柳康宁的情况比其他人好,他没有受到蚀骨散的伤害,也没有一直待在火场,随着常知府一家离去后,身上的湿衣服也换了下来。 因为有给方臻治伤的经验在,柳康宁的手法快了许多,差不多后半夜的时候,烧伤病人的创口处理就基本结束了。在场的人都觉得他太辛苦了,轮番劝着他赶紧休息。 因此,柳康宁基本上是无病无痛,一觉睡到了天亮。等李清胜派去的衙役找到他时,他也正准备出门去找安向晨呢。 从衙役口中得知了安向晨已经回家,柳康宁便带上药箱直接去了方府。 第231章 迷虎取血(二更) 到方府时,迎接柳康宁的是阿花。 「安公子呢?」柳康宁问道。按照他对安向晨的了解,事关方臻,安向晨肯定会亲力亲为,不太可能派厨娘来招唿他,除非,安向晨也病倒了。 「二老爷进了屋就没再出来,我带您去找他吧。」 「也好。」柳康宁想到昨晚安向晨可能一直待在府衙,心下便担忧起来。 「老爷?」房门没关,那就是没有什么私密的事儿,所以阿花象徵性地敲了下门,在门口停顿了十个数的时间,才迈步进了屋内。 这是方臻要阿花遵守的「家规」,不管门开没开着,敲门后先在心里数十个数,才能进行下一步。如果门是关着的,那就再敲,如果门开着,即便没有得到回应,数够了数也是可以进的。 主屋里有屏风挡着床,阿花没在前厅见到安向晨,便安排柳康宁稍作休息,自己走到屏风旁,隔着屏风又问了一声,「老爷,柳大夫来找二老爷,二老爷在您身边吗?」 「阿花,过来吧。」方臻轻轻唤了一声,待阿花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床前,才吩咐道,「向晨发烧了,你们动作轻一点,说话声音也是。柳大夫在外面?把他请进来。」 「是。」阿花同样小声应了,传达了方臻的意思后,把柳康宁带到床前。 「果然病倒了。」柳康宁瞭然道,随后替安向晨把了脉,确认他只是伤寒,没有中毒没有烧伤,才放下心来。 一句话叫方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果然?」 「你还不知道?」柳康宁惊讶道。他还以为安向晨会把事情都告诉方臻,但现在看来是没有。他踌躇起来,不知道安向晨是没来得及说,还是没打算说,这要是后者,那他现在可是闯祸了。 「关大夫说我的毒有救了,我们一早上就在忙这事儿,是他没时间跟我说。」方臻看出柳康宁的左右为难,便解释道。 如此,柳康宁就放心了。 「阿花,去再请个治伤寒的大夫回来。」方臻小声吩咐阿花。 「不用了,伤寒之症我也看得,阿花,去取笔墨来,我写了方子你去抓药。」柳康宁拦下阿花。 见方臻没有反对,阿花便依言去准备纸笔。 「你是要我说,还是等着安公子醒了自己告诉你?」柳康宁没有直接说出昨晚之事。 「你先说吧,他现在都病了,醒来我也捨不得让他再费劲跟我说那么多。」方臻抚过安向晨的脸庞,没想到自家老婆都这么厉害了,好像独自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也好,那你与他换换,你的手伤该换药了,我一边换药边说与你听。」柳康宁起身退开些,把床边的凳子也一併拉走,给方臻留出活动的空间。 纸笔就在书房,阿花很快便取了回来。柳康宁先写下了药方,交给阿花去抓药,然后才扶着方臻下床。 安向晨是直接睡在外侧的,方臻想要出来,就得越过他。现在他的手不能挤压用力,身体也因为中毒而虚弱,因此还得靠柳康宁的搀扶帮助,才能跨过安向晨下床。同样,把安向晨挪到床里侧去,也需要柳康宁的帮助。 两人折腾了一番,总算是在没吵醒安向晨的情况下,把他移到了里侧的位置。 待方臻也重新靠坐在床头后,柳康宁打开药箱,拆了方臻手上的纱布帮他检查伤口,顺便说起昨晚城中的变故。 柳康宁离场的早,后来有没有再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了。不过看今天众人的反应,应该是较为平稳地度过了这艰险的一夜。至于安向晨为何会发烧,多半便是湿衣服穿太久的缘故。 方臻的手还在柳康宁的掌握之中,他只能偏过头去,用尚能动的左边粽子手,轻轻碰了碰安向晨的额头。他的老婆,还真是独自办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啊。 关大夫那边,方臻让阿花去雇了几个可靠的街坊邻居帮手,在柳康宁帮方臻治手的这段时间,这些人也听从关大夫的安排,替关大夫从仁寿堂那边搬来了所有炼制解药需要的东西。 等方臻的手被柳康宁再次包好,阿花进来说,关大夫已经做好了取虎血的准备,问方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第400页 「向晨的药你熬上了吗?」 「已经熬着了老爷,还有中午的吃食,我多备了些,几位客人的也是有的。」阿花回答道,「是要现在烹煮吗?」 「午饭现在就做,厨房交给你了。」 「好的老爷。」阿花退了出去。 尽管方臻千百个不愿意,但一开始试药,就要虎崽登场,如果不让安向晨参加,他肯定会自责很久。而且虎崽到底是勐兽,真要威胁到它的安全,它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别人制不住它,反而难办。 「向晨,起床了。」方臻只好摇着安向晨的肩膀,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安向晨好久才从梦境里挣脱出来,被推醒后嘟着嘴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到中午了,关大夫那边随时能开始,咱们先吃饭,喝了药再给傻儿子放血。」 「也好。」安向晨没有推辞,不用他问,他也知道方臻定然在他睡着时,找大夫给他开了药,眼下他状态确实不怎么好,吃点饭喝了药,一会儿精神也能好些,「你的手伤可叫柳大夫换过药了?」 「放心吧,已经换过了。」方臻举起手在安向晨面前晃了几下,给他看新缠的纱布。 「莫要晃了,再晃出危险来。」安向晨时刻注意着方臻的伤,一点儿事也不想他再出。 「都听你的。」方臻在安向晨侧脸亲了下。 柳康宁早就在方臻叫醒安向晨时,便先一步去了饭厅,两人没让别人等他们,聊了两句便一齐朝饭厅走去。 方臻和安向晨是每天习惯吃三顿,而关大夫与柳康宁则是因为一早就在忙碌,今天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东西。因此这顿午饭,属于是众望所归。 阿花也是有方臻没发现的优点,今天早上府里的任务基本都压在她的肩上,就这,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去了趟集市,中午这顿饭不仅有菜有肉,汤品和饭后茶点也一样不少。 众人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关大夫又给方臻施了一次针,让他能坚持到试药结束,接着,关大夫便要开始准备取虎血了。 动物对危险的敏锐程度极高,几乎是在大家把目光投向虎崽的那一刻,它便试图要从饭厅里逃出去。幸好方臻饭吃到一半时,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把屋门关了起来。 饭厅的布置是最简单的,只有一张吃饭的大圆桌,几把凳子。这就导致虎崽出不去门,在饭厅里也没有办法找到像床底下那样的藏身之处。 它发出威胁的低吼,伏低上半身向后倒退,不允许人类的靠近。 关大夫和柳康宁都不敢动手,安向晨和方臻只好一前一后,和它打起了游击战。 在经过颇费一番功夫的你来我往之后,虎崽终于被方臻抱在了怀里。 它的爪子拼命地在方臻身上抓挠着,还想上嘴咬人,安向晨没办法,只得找了个布袋来,将它暂时装了进去。 「你怎么样?」安向晨撩起方臻的衣袖,查看他的伤势,之间胳膊上多了几道抓出来的细长血痕。不用想,安向晨也知道,方臻的胸前应该也有不少抓痕。 「就是被它爪子挠了几下,没事儿。」方臻没把这点皮毛小伤当回事。而且他这几天被安向晨安排着穿得厚,虎崽的指甲也就将将钩破衣服,看着凶,其实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嗷吼!」虎崽在布袋里使劲挣扎,将布袋蹬踢成各种形状,指甲一次次戳出布袋,试图将袋子撕碎。它的叫声也不再是乖巧软糯的「嗷呜」,爆发出了它王者的气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给它麻醉了,也少受点儿苦。」方臻提议道。 「也好。」关大夫同意了方臻的意见,这虎凶成这样,他一把老骨头和它斗,还不知道谁把谁干倒呢。 确定了行动方案,关大夫去调配了适当剂量的麻沸散。安向晨慢慢解开布袋,等虎崽露出脑袋,便把袋口处再次收紧,只给它留了个头在外面。 虎崽就像一条大长虫一样,不住地在地上蠕动着,企图把身体整个扭出布袋。方臻和安向晨一个压住虎崽的身体,一个抱紧它的头,柳康宁趁着虎崽张嘴之际,把麻沸散给它灌进了口中。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虎崽才彻底失去了知觉,大舌头无力地垂在嘴外边,流了一地的口水。 关大夫不放心,又给它灌了少量的麻沸散,然后,由安向晨抱着,几人带虎崽去了实验室。 安向晨心疼虎崽被他们这么折腾,一路上爱怜地替它顺着身上凌乱的虎毛。 然而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到了「手术台」上,安向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崽的前爪被关大夫枯瘦的手一把握住,随后拿起匕首,割了下去。 虎崽在麻醉中,仍然抽搐了一下,方臻和安向晨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既然是要试药,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种配方,但相同点是,这些药的药引都是一样的——虎血。 因此,关大夫盛了满满一碗血以备用,看得安向晨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上前阻止。 关大夫也是满头大汗,被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盯着,滋味并不好受。 好在虎血也只用这一碗,关大夫接满了就收手,端着碗沖柳康宁点点头,示意柳康宁可以给虎崽处理伤口了。 以往柳康宁不是没治过动物,像是去山上采个药,遇上了受伤的兔子,也会替它包扎一番。因此,给虎崽止血治伤,不算是太难为他。 第401页 方臻和安向晨盯着柳康宁给虎崽包好伤口,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不再管关大夫后续如何处置那碗血,和两人道过谢,便赶紧抱着虎崽回了卧房,柳康宁则被关大夫留下来打下手。 虎崽的麻沸散药效未过,依然是那副伸着大舌头的状态。安向晨把它抱在怀里好一通轻抚,又亲亲它的额头,决定晚上要给它加餐一只大肘子作为犒劳。 「希望傻儿子醒来别六亲不认,它要是记仇,估计得有好一阵子不理咱们了。」方臻也用他的粽子手摸着虎崽,「要是之后还需要它的血,我都怕它离家出走。」 「实在不行……我便去山里再打一只虎!」安向晨口出狂言。 「我倒是也想啊,你一个人可不能去啊!」知道安向晨只是一时气话,但方臻还是警告了他一声,「你要是敢偷偷去山里找老虎,我就跟儿子一起离家出走!」 进山再找一只老虎,其实方臻也是这么想的。 要是他身体健康着,那他绝对立马去山里打老虎,找个不认识的虎给它餵龙血藤,然后取血救人。最好还是那种大老虎,身强体健,肉多血也多,再放一碗血也不影响第二天活蹦乱跳那种。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手。毒好解,只要解药对了,喝下去不出半天就能好,但治外伤是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就算柳康宁再神,也不可能让新肉一夜之间便长好,这完全是违背人体基本构造规律的。 可是啊,他的手伤不痊癒,打不了老虎。打不了老虎,城里其他中毒的人等不起他的手伤痊癒。 「再睡会儿?」反正也做不了别的,方臻便提议道。 安向晨摇摇头,表示不用,说等到晚上再睡,不然到时候该辗转反侧了。 「既然睡不着,那你跟我讲讲,你昨晚干的大事怎么样?」方臻拍拍床榻,朝后挪了挪,给安向晨腾出躺着的位置。 看来是柳康宁已经告诉了方臻,安向晨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毕竟城里大量的废料如何处置,还等着方臻拿主意呢。他接受了方臻的邀请,抱着虎崽躺到方臻身边去。 虎崽在中间,方臻和安向晨一左一右,他们一家三口窝在床上,是一副温馨的家常画面。 第232章 旧事重提(一更) 虽然关大夫的针灸能让方臻保持清醒,但凡事违背应有的规律,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正常生病中毒,昏睡一来是病症导致,二来,睡觉也能一定程度上进行身体的自愈治疗。 因此,在方臻清醒后,会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头疼加重的情况存在,这便是违反养病规律的一个代价。 即便方臻没有告诉安向晨他会头疼,但以安向晨的观察细微,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 既然柳康宁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方臻了,那安向晨就不再赘述,挑着柳康宁离开之后的重点,和方臻说了说,尽量快点结束这场谈话,他还能劝方臻再多睡一会儿,别强撑着。 事情的重点无非三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城外驻军出动,另一方面是现在府衙里大量的沾有白磷的废料不知如何处理,需要方臻出个主意,还有一个方面,便是大火中丧生的十具尸体,尤其是那三具衙役的尸体,到底有没有问题。 废料处理方法很简单,方臻告诉安向晨,要想彻底解决废料,那就再烧一把火,让这些残余的白磷全部燃烧殆尽。什么时候那些废料再也无法被点燃了,那就不用担心白磷了,然后把不会再烧起来的物质挖个深坑埋了就行。 大成处理垃圾的方法一直是深埋,因为都是纯天然的,没有现代的化学合成品,埋了之后,经过若干年自会被慢慢腐化,变成土地的一部分回归自然。 而府衙的这些废料里,有害的也只有白磷,只要销毁了白磷,那其他垃圾仍然是天然的,按照往常的方法填埋即可。 安向晨点头记下,「要点燃废料,必得寻个保险之地,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待你吃了关大夫的解药,安心睡下,我再去找大哥。」 「行。」方臻换了个姿势躺着,「那三具尸体都是什么情况?」 「我打问过了,三人都是固城人士,负责看守府衙仓库的两位,一位姓王、一位姓李,姓王的名叫王祖德,我瞧着那班同僚提起他时,表情颇有些轻蔑?只是死者为大,不曾表现的那般明显罢了。」 「姓王,其他衙役不太看得上他,是不是他家里还挺有钱的?」方臻想起了什么。 ? 「你怎知道?」安向晨惊讶地问道,这些消息都是他昨晚才打听到的,「听说是家中捐了银子,才当上的衙役。他与大哥的之间,似乎也有些龃龉。」 「那我知道是谁了。」听安向晨这么一说,方臻就彻底对上号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王祖德,和他还有一段渊源呢。 「你认识?」 「认识谈不上,我跟他也不对付。」方臻兴沖沖地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给安向晨讲他和王祖德之间的恩怨。 说起来,这段往事还挺有趣的,只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在一年前,那时候他和安向晨也不是现在的情侣关系,因此,就一直没有提起,后来两人关系有了变化,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方臻也早就忘在了脑后。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怎么跟大哥认识的,你没问我也就没说。其实最开始,就是因为王祖德。」 第402页 安向晨也坐起身,两人都盘腿坐着,一个手舞足蹈地讲,一个兴致勃勃地听。 这段故事还要追溯到方臻去年服劳役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一群人从环山县赶来,一路风餐露宿,到固城时已经成了泥人,且身上也臭烘烘的。于是常知府下令,要他们洗洗干净,休息半日,第二天才开工。 就是在洗澡的时候,王祖德故意和方臻作对。 本来这只是个小插曲,但那时候李清胜就对王祖德看不上眼,正在找机会收拾王祖德,于是在沖洗结束之后,方臻就成了李清胜利用的对象,方臻也不负所望,让王祖德当众出了丑,还被李清胜找由头罚去了看守仓库。 「竟有如此之事……」安向晨听罢喃喃自语道。当时的他的确不会想听方臻讲自己的故事,但这些往事今时今日听来,却叫他遗憾不已,因为自己竟然一无所知,「难怪大哥那么早便愿意认你做兄弟。」 「我跟大哥好倒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整王祖德的时候,他纯粹就是想利用我。我们能交心,是之后还发生了别的。那天下雨……」 方臻把下雨天有工人高空摔落,和他紧急扔砖头救人的事迹,也说了一遍。 安向晨听罢自是又一番唏嘘。 说起来,今年的九月,又是方家村男人们服劳役的日子,这次不用修补城墙,据说百姓们是被拉去另一座边防城镇修沟渠去了。方臻人在固城,且正忙着筹备福寿斋,就干脆花钱捐了劳功。 话说回当下,因为有衙役们的证词,和方臻去年的那段经歷,这些就不能不让方臻怀疑,这位管仓库的王祖德,有被人灭口的嫌疑。 哪有这么巧,和李清胜有矛盾,又恰好在失火当夜看守仓库,谁知道是不是监守自盗呢。 「你说他会不会是怀恨在心?我没想到大哥还真有办法让他一直看仓库。我记得我去年离开固城的时候,大哥还抱怨呢,说过几天王祖德就要回原岗位,他又得天天看着那张讨厌的脸。」 安向晨摇头,「不是一直,我昨夜听来的消息,这王祖德在大哥当上司查后不久,才被再次派去守库房。时日不常,且是轮岗制。」 「那就更可疑了。」方臻恨不能现在去义庄看看,这王祖德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事有大哥做主,应当不难查证。」安向晨看出方臻的心思,「既然已经怀疑到他头上,若对方这时候去义庄下手,岂不是坐实了心中有鬼。」 「要是找不到证据,心中有鬼也拿人家没办法,你说他们要是在义庄再放把大火,直接把尸体烧成骨灰,咱们能怎么办?」方臻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希望李清胜的看守足够严密。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虎崽渐渐转醒。 「小风!」安向晨见它动了,便赶忙伸手去摸。 谁料果然叫方臻猜对了,小崽子记仇得很,它一醒来便躲开了安向晨的触碰。尽管它的身体还摇摇晃晃站不稳,却硬是栽下床去,躲到了床底下,无论安向晨怎么哄,都不肯出来,还要对着他呲牙低吼。 「让它自己待着吧,饿了就知道出来了。」方臻没让安向晨继续哄劝虎崽,「你感冒还没好,多休息少操心。」 「它可是为了救你才挨的一刀,你这做爹爹的,真是好没良心。」安向晨嗔怪道。 「这不是没办法嘛,等我病好了,我给它供起来,一天三顿换着肉吃,别说牛肉鹿肉,就是狼肉、熊肉,我也给它弄来。」 「那我可替儿子记着了。」 「嗯。」 「……还有成亲之事,你记着挑日子。」安向晨见方臻神色放松,冷不丁冒出一句。 他不说,方臻还真的忘了。虽然他答应了安向晨,但成亲这种大事,又不可能急在一时半刻的,等他病好了,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忙,说不定安向晨就不惦记了。谁知道,安向晨这次,是不打算给他任何拖延的机会。 也罢,既然安向晨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非得见丈母娘不可。方臻知道他只要有一瞬的迟疑,定然会叫安向晨伤心,便连忙答应下来,说着一定好好挑,尽快挑,躺在床上没事就翻黄历找好日子。 门外传来敲门声,阿花的声音飘了进来,「老爷,二老爷,关大夫的药好了。」 安向晨前去开门,将关大夫和柳康宁让了进来。 柳康宁的手上一共拿了四个木盒,每个都不大,打开之后,里面各放着两粒药丸,两瓶药水。 「总共试了这些出来,剩下的虎血暂且用药封着了,不会干涸,你们不必担心。」柳康宁解释道。 「此番有劳两位大夫了。」安向晨赶紧道谢。 「这本就是为人医者该做的,那我便给方掌柜试药了。」柳康宁最后徵询了一次方臻和安向晨的意见。 真到了这个时候,安向晨再质疑药的安全性,就是质疑关大夫的医术。不管这药有没有用,现在城中能给方臻解毒的也只有关大夫一人了,得罪关大夫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因此他没有出声阻拦,只是担忧地望向方臻。 方臻则要心大得多,他上辈子,哪次不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他不信他这辈子没死在战场上,还能死在试药上。 既然没人反对,柳康宁便按照顺序,先将最上面的药丸递给了方臻。 方臻吃下后,什么反应也没有。等了有半炷香的功夫,关大夫上前为方臻把脉,随后摇摇头,示意柳康宁给方臻吃第二种药。 第403页 第二种是药水,方臻仰头一饮而尽。 这次的时间不到第一次试药的一半,方臻便吐出一口黑血,眼睛也再次变得赤红,而且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方臻!」安向晨也知道叫声没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唤道,所有的急切担忧尽在这一声唿唤中。 「安公子莫怕,只要有反应,便有半数的可能。」柳康宁安慰安向晨。不过半数的可能是什么,他没告诉安向晨。 在制药前,关大夫便对柳康宁说过,他们此次制出的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令中毒有所加重,一种便是解毒。中毒加重会加深方臻的症状,但不会立时要了他的命,关大夫先前开的压制毒素的汤药仍然是管用的。 但关大夫怕安向晨担心,他当时并没有把全部实情告诉安向晨,只说能够保证不会要了方臻的命。 此举兇险但关大夫不得不为,如果不试药,那么方臻的毒恐怕没有解的希望。关大夫把这些话告诉柳康宁,就是希望柳康宁见到了安向晨,千万别说错话,让一切功亏一篑。 「半数的可能?」安向晨不解。 「半数能彻底解毒的可能,与半数药效不足的可能。」柳康宁想起关大夫的嘱託,只好编道。 安向晨心有疑惑,但也不得不信,如果柳康宁拿出病理讲与他听,他也未必听得出问题。 关大夫在方臻吐血后便立即上前,这次把脉的时间略久,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其他人不敢打扰关大夫,只能屏息等待着。 第233章 解毒有望(二更) 「柳大夫,试第三种吧。」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关大夫才终于收回手,只是他这次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说要柳康宁给方臻吃第三种药。 现在还剩下一颗药丸一瓶药水,方臻先伸出手,柳康宁将药丸倒在他手心里。 仅仅是这样一个举动,安向晨便发现了问题,「你眼睛怎么了?」 安向晨原以为只是眼睛外观看上去变红了,没想到竟然是失明,再也顾不得礼数,厉声质问道,「关大夫,你骗我?」 「非也,安公子莫急,老朽绝无欺瞒,就算方老爷病情加重,老朽也决计不会让他出事。」关大夫掷地有声道。 「还望老先生说到做到。」安向晨只好暂时压下怒火,等着看方臻吃完第三颗药后的情况。 好在这次方臻没有吐血,就如同吃第一颗药一样,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安向晨感到失望之际,方臻忽然转头看向他。只见方臻的眼睛恢復成了正常的颜色,望着他的时候囧囧有神,显然已经恢復了视力。 安向晨的心情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他本就身染伤寒,如此情绪变化间,竟是不住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不得不以衣袖掩住口鼻,暂时避开众人,去收拾他的鼻子。 擦拭好鼻涕,安向晨净过手转身,发现虎崽不知何时偷偷跟了出来,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爪立着,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望着他。 「嗷呜~」见安向晨看过来,虎崽委屈地叫了一声,低下头舔舔自己缠着纱布的左前爪。 安向晨心疼坏了,赶忙上前将它抱起来,亲亲它的小脑瓜,「都是爹爹们不好,叫你受苦了。」 虎崽虽记仇,但记仇的时间并不长,安向晨跟它软声细语地说话,它就用脑袋蹭他的下巴,呜呜咽咽的,诉说着它的委屈。 关大夫还在屋里,安向晨不确定虎崽会不会认出那就是割它爪子的人,因此不敢将虎崽带进去,只能抱着在院子里哄了好一会儿,才带去厨房,给它倒了一碗牛奶喝。 看着虎崽喝完了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安向晨便放它在院子里玩,自己赶紧回去看看方臻的情况。 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吓得安向晨心跳停止。 明明他出去前还是好好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连视力都重新恢復了,也就一刻钟吧,怎么再进来时,方臻竟然吐得昏天黑地,地上、床上、两位大夫的身上,哪哪都是黑色的血污。 柳康宁眼疾手快拉住安向晨,不让他冲过去,「安公子你不要冲动,方掌柜他没事了!」 「你说什么?」安向晨木然地转头望向柳康宁,重复着他的话语,「他没事了?」 「当真是没事了,关大夫已经替他把过脉,待他体内的余毒吐尽,便可无虞。」柳康宁说完,见安向晨还愿意听他继续说,便解释了一遍其中的道理。 安向晨脑中一团浆煳,柳康宁说的什么他并不能理解。尤其是为什么吐血是中毒,大量吐血还能把毒都吐干净,听上去实在像是胡言乱语的骗子。 可柳康宁确确实实是能会医治的大夫,关大夫之前的汤药也都有用处,且方臻当真有事,他们二人也不大可能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这种种让安向晨左右为难。 「柳大夫,还请放手。」 柳康宁见安向晨神色平静,便也不再拦他。柳康宁知道,要是不让安向晨亲眼确认,他是不会信他的。 「莫要大力摇晃方掌柜。」柳康宁提醒了一句,便让开面前的道路。 「多谢提醒。」安向晨踏进血污,踏过血污,来到床边后蹲下身,仰望着神情痛苦的方臻,轻声叫他的名字,「方臻,你可好些了?」 方臻怕弄得安向晨一身脏,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以示宽慰。 第404页 安向晨唿出一口浊气,拿袖子替他擦擦脸上的污渍,「我去打盆水来?」 方臻点点头。 安向晨起身看向两位大夫,「我这边替二位找干净衣裳换上,方臻,还有劳二位了。」 关大夫再次上前替方臻号脉,这次他终于欣慰地点点头。 安向晨去打了盆水回来,顺便吩咐阿花买两身干净的衣裳,分别给两位大夫的。 等安向晨端着盆回屋时,屋里的三人脸上均是笑容。 这其中要以关大夫笑容最盛,因为他即将成为成功解掉蚀骨散烟毒的第一人,这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创举! 只听他兴奋地念叨着,「原来是要将第二与第三种药的配方结合,才是真正的解药……」 尽管这些话他像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地说,但考虑到他的心境,众人都没有出声阻止。 「这毒,算是彻底解了?」安向晨还是不敢相信。 「非也,方老爷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待我配出新的解药,便可一举成功。」关大夫说着竟不顾在场众人,抚着山羊鬍大笑离去。 柳康宁抱着剩下没有用上的那瓶药水,赶忙跟上关大夫,以免这年近七十的老先生高兴过头,乐极伤身。 安向晨把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替方臻擦净周身的污渍,又换了新的被褥,将自己沾了血污的衣裳换去,随后去桌边给方臻倒了杯水,叫他漱漱口。 这回,轮到安向晨红了眼睛。 天知道他在看到满屋子的血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就算已经听到了关大夫的话,现在仍是一阵后怕。 「以后,不准吓我!」安向晨霸道地揪住方臻的耳朵。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你不在的时候吐血,也不该忍不住要吐血,以后都不敢了,好不好?」方臻逗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做不到,那便想清楚要领何种惩罚。」安向晨竟也顺着他的话讲,「不如便去睡书房,何时我高兴了,再允你回来。」 方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苦下脸,「我是伤患啊老婆,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就欺负你。」安向晨用食指戳戳方臻心脏的位置,「你若是不从……」 「怎么样?」 「我便把你发卖出去,左右是没什么用处的人,我这家中,有儿子有阿花也足够了。」安向晨趴进方臻怀里,头枕在方臻腹部,靠着他坚实的腹肌。 「怎么没用,好歹还能当个抱枕不是。」方臻低头亲他的眉眼,「儿子呢,我前面看它熘出去了。」 「谁知道,许是跑丢了。」安向晨吸吸鼻子,随后打了个哈欠,「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我的,你自己看不住,问我做什么?」 方臻闷声笑着,在安向晨脸上落下细密的吻,「睡一会儿?等吃晚饭我叫你。」 「嗯。」安向晨没挪窝,就着靠在方臻怀中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唿吸变得绵长。 新一次的制药过程比之前都久,等安向晨醒来时,天都黑了,也没见有人叫醒他。 「几时了?」安向晨揉揉眼睛坐起来。 「刚过七点,戌时,我闻见阿花炒菜的香味了,正准备叫你呢。」 「关大夫可来过了?」 「还没有,柳大夫过来了一趟,说解药还需要点时间,让咱们累了就先睡。」方臻活动活动被压麻的双腿,「大哥也来过一趟,城里的废料都封存好了。」 「封在何处?」 「就在城外,挖了几个深坑先埋了起来。正好,我本来就想让他挖深坑烧废料,这样万一火势有失控的情况,就能随时往坑里填土,烧完了还能就地掩埋。」方臻说起下午和李清胜的交谈。 「大哥跟我说,钱文已经下狱了,人赃并获,从他家里搜出来不少白磷,在知道白磷的厉害之后,他立马全招了。那个王祖德就是他的同伙,就因为不服气大哥调他去看库房,和钱文串通好,在他值班的时候偷偷放了几桶白磷进去。」 当时他们以为白磷是钱文当天从家带去衙门的,只是虚晃一枪,装模作样去了趟库房而已。没想到这白磷早几天就已经被王祖德放在库房之中。昨天由钱文亲自去库房取,也是怕别人看出异样。 不过既然早几天就放了进去,为何还怕被人瞧出端倪? 原来,王祖德在放白磷时,不小心打翻了桶,导致白磷与原本的红颜料混在了一起。王祖德没办法,只好把掺杂在一起的物质统统装回了桶中,想着数量够,效力应该是一样的。这也导致白磷没有装干净,有不少都残留在了库房中。 这些钱文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白磷是白色的。 对,因为白磷是白色。这就是为什么钱文要亲自去取,而且怕两个随从的衙役看出端倪。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两个装着白色白磷的桶上都会盖着红布,一来防止被人看出颜色,二来防止钱文中毒。 到了养殖场之后,钱文自会向这些工人们说,这是官府的新配方,这些平头百姓也没办法查验。而等所有人中毒焚烧之后,也不担心他们出来指证他。 至于那两个随行衙役,因为负责倒白磷,当场就会中毒,回城后钱文的同伙还会想办法让他们「意外死亡」。 谁知道白磷计划实施之前,王祖德竟然笨手笨脚打翻了桶,这下红红白白掺在了一起,钱文也拿王祖德没办法,只好在当天拿着掺了杂质的白磷出发。不过,倒是省得他处理两个衙役了。 第405页 谁也没想到,昨天跟着钱文一起去养殖场的两个衙役,居然会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逃过一劫。 最后关于王祖德的死和府衙的燃烧,钱文就不知道了。他以为是王祖德又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库房里残存的白磷,所以葬送了性命。 「大哥跟我看法一样,觉得王祖德应该知道这东西危险,不然他重新装桶的时候,就已经起火了,没道理自己千防万防的东西,过了好几天又会沾到身上。所以,大哥还是得验验那三具尸体,没准就是钱文也没想到,他的上司会杀人灭口。」 方臻说完自己的分析,看向安向晨,「你说是不是。」 安向晨听着听着,忽然察觉到事情不对,「那依你所言……你岂不是今日一整日都不曾睡过?」 方臻心虚地咳嗽一声,「毒都解的差不多了,睡不睡都一样。咳,我跟你说啊,你都没见,大哥今天那个邋遢样子,我猜要是柳大夫看到了,说不定能当场脱粉……」 安向晨不说话,就用平静偏冷漠的眼神看着方臻。 「我错了老婆,我保证,我今晚一定好好陪你睡觉!」方臻举起了他的粽子手。 柳康宁正要敲门的手默默放下了,觉得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过方臻早就通过门边的影子注意到有人来,朝外喊了一句,「门没锁,进来吧。」 被人发现了,柳康宁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关大夫的解药成了,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喝了还会再吐血吗?」方臻问道。 「会,余毒要吐干净才可。」 「那先吃解药吧,我可不想浪费粮食。」方臻取消了饭后吃药的想法。 「也好,那我这便请关大夫过来。」 第234章 成功解毒(一更) 这次解毒有了前次的经验,安向晨早早就给方臻准备好了痰盂,叫他抱着方便随时吐血。 这个准备显然是非常明智的。方臻吃了关大夫的新药,抱着痰盂哇哇大吐了好一阵,看得安向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这一次,总算是彻底排清了体内的毒素。 「毒邪入体有损精气,此番拔除,定然导致体虚。接下来两日,方老爷要好生将养,切莫劳力伤神,可多用些补血益气之物进补身体。」关大夫上前替方臻检查了身体后,告诫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关大夫。」方臻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就听得骨骼一阵噼啪作响。 在床上躺了两天,对方臻来说,就像是瘫痪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不用再靠人搀扶走路了,这感觉不要太好。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院子里来一套格斗术,好把懒散的骨头重新拼起来。 「既然方老爷已无碍,那老朽便告辞了,听安公子讲,城中还有许多中毒之人,老朽先去看看。」关大夫背起药箱要走。 城里并非关大夫一个医者,那些中毒的人,会有其他大夫帮忙配药压制毒性。但解毒,就非他不可了。 关大夫一来忧心其他病人的安危,二来,也是想去看看,这些病人中毒程度如何。今天取的那一碗虎血,除了试药时有所浪费,还剩下半碗,如果其他人的症状并不像方臻这么深,或许这半碗虎血能够用,到时也省得再要方臻二人忍痛割爱。 方臻原本还想留关大夫吃了晚饭再走,但听他说要去给别人看病,确实不好耽误,就和安向晨亲自把关大夫送出门去。 关大夫要走,柳康宁也跟着要走。他怕关大夫年老体迈,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再者,他在方府待了一整天,那些烧伤的病人也该重新换药了。况且他知道常知府他们的落脚点,现在伤者都集中到了一处,他还能给关大夫带路。 方臻无比想念方孝在身边的日子,这样还有人能驾马车送关大夫一程,不至于让老大夫靠双脚一步步挪过去。眼下,也只能去拜託邻居了。 「关大夫您稍等一会,我去找个人驾车,载您过去。」方臻拦下两位大夫,快步去敲隔壁邻居家的门,询问附近有谁会驾车且正好在家,能帮他一个忙。 在方臻去找人的时候,安向晨就先回到院里,把大红牵了出来,给它套上车。这两天安向晨也没顾得上照顾大红,幸好还有阿花给它餵食,不然只怕这马是要饿死了。 邻居大多热情,没多大功夫,方臻便带了个壮年的汉子回来,给双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请他帮忙送两位大夫出发。 方臻想给汉子劳苦费,被汉子给拒绝了。 「柳大夫,要不你吃了饭再走?我的手一会儿也得换药吧。」临上车前,方臻挽留道。 「我晚些时候再回来便是。」柳康宁不肯留,「不如……」 柳康宁知道阿花的晚饭做了五个人的分量,现在关大夫和他都要走,便多出两人的分量来。而他和关大夫胃口都不大,这两份加起来正好够一个人吃,那就是李清胜。 「有事你尽管说。」 「可否将多余的饭菜装起来?」柳康宁眼珠乱晃,不敢看向方臻二人,「我瞧着李司查应当是没工夫吃饭,他既是你们的大哥,我顺路便给他送去吧。」 「好啊,你等着,我这就去打包。」方臻拍手叫好,立即去厨房吩咐阿花准备食盒,把多的饭菜都给打包好,并叫阿花脱了围裙一併出来。 两人既然要一起走,关大夫便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第406页 期间安向晨为使气氛不尴尬,便询问了些如何给方臻食补的问题,两位大夫一一答了。 方臻装好了饭菜,出来将食盒递给柳康宁。柳康宁接过食盒,和关大夫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没空坐下来慢慢吃饭,这时候速食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办事途中,只要拿起来就能吃,一口一个也不碍事。 晚上路上没什么人,马车可以走得快些,去趟福寿斋拿几个点心在车上吃,不会耽误什么时间,还能让两位大夫填饱肚子,是当下再好不过的选择。 算算时间,今天是福寿斋推出面包新品的日子,如果没有昨夜那场大火,今天去排队买新品的人应该很多。 方臻觉得,如果方孝足够聪明,就应该去给昨晚参与了救灾的那些将士和衙役们送面包吃。如果方孝因为害怕他的责罚而按部就班的做事,那这小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心态和观念要继续调整。 这些方臻和安向晨都没有时间过问,按理说,今天出新品,他们两个是要去店里的,现在一天过去了没见着人影,也不知道方孝心里会怎么想。 因此,方臻让阿花也跟着上了马车,「阿花,去一趟福寿斋,给两位大夫多拿几个面包和大福团,在路上吃。」 「是,老爷。」阿花答应过后,登上马车。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福寿斋,就在店里等我们,你一个人不要走夜路,乖乖等着我和向晨一会儿去接你回家。」方臻撩开车帘叮嘱道,并且再一次感嘆有管家的必要性。如果不是他大病初癒,这种事也不用交给一个小姑娘去做。 「嗯!」阿花感动得眼泪汪汪,拿出帕子擦擦眼睛。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让主子接她一个下人回家这种事发生。 「去吧。」方臻放下车帘,沖邻居汉子拱拱手,「孙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都是街坊,而且两位大夫是去救人的,这种好事就是积德,你让我去做,我还要谢谢你呢。」邻居汉子爽朗一笑,一挥马鞭,驾着马车朝南集驶去。 方臻二人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家。 「福寿斋要去也是我去,你去做什么?」刚才有外人在,安向晨不会拂了方臻的面子,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他便教训起方臻,「关大夫才过说要你好生将养,这就将他的话忘了?」 「就是去店里看看,又不干什么,怎么能叫劳力伤神呢,我就是想吃面包了,走吧?」方臻抓住了安向晨衣袖,像个大孩子一样沖他撒娇,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但方臻是真不适合撒娇,安向晨实在看不过眼方臻扭捏的作态,总觉得方臻要是再晃下去,自己的衣袖非给他撕下来不可。 「好,不过你须得先答应我,只准看看,什么也不许想、不许做。」 「嗯,我保证。」方臻抬起胳膊敬了个礼。 「行了,先吃饭吧。」安向晨下意识扶住方臻,还觉得他在病中。 方臻也没拒绝,媳妇儿关心他,这时候要是扫兴,那可太不识趣了。 阿花不在,方臻也懒得特地在饭厅与厨房之间往返,跟安向晨就在厨房凑合着吃了。 家里唯一的马车已经被驾走了,两人要想去福寿斋,就只能走着去。 安向晨吃饭前还答应得好好的,真到要出门的时候,又担心起方臻病刚好,不适合走远路,遂想着,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算了。 方臻哪能同意,他再不出门走走,没病也得给他憋出病来。况且现在是什么情况,府衙都能被人给烧了,现在就是路上突然出现一群刺客,方臻都不觉得意外。 于是他强烈要求和安向晨一起出门,再三保证他什么都不会管。 「大病初癒就想着折腾了?」安向晨不同意。 「走吧走吧,就几步路,我再不走走,人都要废了。」方臻干脆推着安向晨出了门,转身就给大门上了锁,叫安向晨没办法回去。 的确是没办法回去,因为两人都没有带钥匙。 虎崽原本在厨房啃肉,想着等下吃完了再沖安向晨卖卖惨,说不定还能混到一顿好吃的,谁知肉没等到,就听到一声门响,等它从厨房跑出来时,哪里还有它爹娘的身影。 「嗷呜!」惨遭抛弃的虎崽愤怒地伸出利爪,刨了几下厨房门槛,在上面留下四道深刻的划痕。 事已至此,总不能傻站在门口,安向晨只好依着方臻,两人慢悠悠散着步朝南集而去。至于门嘛,希望阿花比他们靠谱些,记得带钥匙。 两人的住处在北集与东集之间,要去南集,走最近的路便会从东集经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方臻二人去看了看府衙的情况。 府衙的废料经过昨晚和今天一天的清理,已经彻底清除干净,现在只剩了没被火烧过的地方,还依然屹立着。其实也基本就剩个大门和外墙,在夜风中发出如同鬼泣的啸声。 他们经过的时候,衙役们都不在,按照李清胜白日里所讲,他们应该是兵分了三路,一路继续负责城内的治安,一路随他去城外焚烧掩埋废料,还有一路,去周边那些今年还尚未服过劳役的村镇上召集壮丁,安排人手重新修葺府衙。 「你说大哥现在会在哪儿?」方臻望着鬼气森森的府衙废墟问道。 「还能去哪儿,远路上的事自是不会亲自去,城外有驻军帮忙守着,城内寻常治安也不必非他不可,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去处。」安向晨踩了下方臻的鞋子,「不许去!」 第407页 「你害怕了?」方臻逗他。 安向晨虽然没有明说,但排除三路衙役的安排,剩下一个李清胜会在的地方,就只有义庄了。他大概率,会在安排好三路衙役的事务后,去那里盯着仵作解剖三具身亡衙役的尸体。 也不知道柳康宁把饭菜送到那儿去,李清胜还吃不吃得下。 「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他们总不会找到我头上来。」安向晨说得轻松,手却习惯性地缩进了衣袖里。 方臻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手定然是握成拳的,用来掩饰紧张。 「我就是嘴上说说,就是你想去我也不会带你去。我捨不得让你看那些尸体,以前咱们在方家村外的山道上遇上人伢子,我都没让你看,怎么可能专门带着你去义庄。」方臻碰碰安向晨的脸,「咱们去福寿斋。」 「嗯。」 第235章 查无可查(二更) 两人按照原计划一路去了福寿斋,店里已经打烊,阿花正帮着方孝检查店里的卫生。两人有说有笑的,看上去意外的般配。 方臻和安向晨对望一眼,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唯一有一点,阿花的年纪比方孝大上两岁,也不知双方介不介意。不过他们谁也没说破,万一这两人并没有那种心思,叫他们说出来,以后还怎么相处。 「老爷,二老爷!」阿花见方臻和安向晨真的来接她了,激动地绽开笑靥,顾不上再与方孝说笑。 「叔、婶儿,你们来了!」方孝听阿花朝门外说话,也赶忙转过身,见方臻二人进来,放下手上的活快步迎了上去,「你们最近都还好吗?昨夜府衙出了事,你们今天也没来店里,我可担心了!」 事情方孝已经听阿花说过了,省去了方臻受伤的部分,只说是城里的蚀骨散有了解药。其他的事,不该她多管的,她一个字也没说。 方臻当初看上她,就是因为这姑娘有眼力见,懂分寸。 「都好,就是不小心把手给烫伤了,没什么事,你别怕。」方臻用粽子手拍拍方孝的头,「店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方孝从桌上放下两张凳子,拿抹布把桌凳擦擦干净,「你们快坐。要不要吃面包,今天刚上的新品,买的人可多了。」 「面包还有剩的没,有就拿来给我尝尝,没有就算了。」方臻坐下来,环顾四周,见店里一切没变,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给阿花姐新做的一锅还剩下几个,应该还热乎着呢,我这就拿去。」方孝非常主动地把店里的帐册拿过来给安向晨过目,随后便去后厨取面包。 阿花则安静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等待一会儿和两位主子一起回家。 闲着也是闲着,安向晨便随手打开帐簿翻上几页。方孝的字大有长进,这些天的帐目记载笔笔清楚,看来他还是将店里打理得挺不错的。 「咦?」安向晨翻到最新的一页,不禁疑惑出声。 「怎么了,我看看。」方臻凑了过来,把脑袋搁在安向晨肩膀上,看向帐册。 帐册上记载着,今天福寿斋有大量的面包卖出,所收款项和实际应收款数相比,却差额较大,是那种即便不用算盘,也能一眼看出问题的差距。按理说,方孝应当不会看不出问题,除非是他有意为之。 方孝取了面包回来,就见方臻二人都在看帐册,且正是今天的那一页。 「叔、婶儿,今天我看那些士兵一直在太阳底下忙活,一口热乎饭也不好吃,我就、就自作主张,给他们准备了面包……叔,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方孝说罢又要跪,被安向晨託了起来。 「别动不动就下跪,知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要怪你也得知道理由,你先说说吧,为什么这么做?」方臻摆出掌柜的架子,询问方孝。别看他面上严肃,暗示安向晨餵他吃面包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含煳。 安向晨无奈地夹起一块面包,给他塞进口中。 阿花见情况有变,也变得紧张起来,一脸忧色地望向方孝。 「你别怕,我们相信你做出此举,定然有你的考量,且说说吧。」 方孝又摆出要下跪的姿势,但想着方臻不喜欢,膝盖虚弯了一下,便不自在地站直了,「我是看那些士兵们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就想着面包比米面方便,不耽误他们干活,就……」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方孝偷眼瞧了两位掌柜一眼,见他们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继续道,「我想着福寿斋是有头有脸的招牌,出了这种事还扣扣搜搜,不、不太好。」 没看出来,方孝这小子有点子商业头脑,除了身为平头百姓的热心肠,还能想到品牌形象的树立。 方臻知道方孝话没说全,还有一层,是正好能借着做义举的机会,把面包这一新鲜食品推到大众面前。方孝生怕他的这心思会被方臻瞧不上,到底是没敢全说。 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他们不偷不抢,该做的事都做了,博个好名声不过是一点物质上的奖励而已,谁说做好事一定要牺牲自我,奉献自我,方臻就不认同那种,做好事的人一定要越苦越好,自己快饿死了也要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他觉得,做好事的人就该得到应有的回报,而不是只有虚无的掌声和对生活毫无帮助的一个奖状。只有整个社会是向上发展的,做好事的人福泽深厚,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去做这种利人利己的事情。 第408页 福寿斋名声打响了有什么不好?他们挣得越多,以后捐的也可以越多。这次给士兵们送面包,下次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他们可以捐米捐面,开粥棚施粥,盖救济房,这才是良性循环。 难不成,他们把自己掏空了去捐助去救济,然后自己也饿死街头?那再下一次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可就没有福寿斋可以帮助他们了。 「你做的没错,我夸你还来不及,罚你干什么。」方臻起身拍拍方孝的肩膀,「看来你真是长大了,福寿斋交给你我放心。」 方孝咧开了笑容,方臻的肯定就是对他最大的鼓舞。 不过没等他笑出声,就听方臻继续说道,「不过你可要记着啊,以后有了钱也不能忘记今天的你是什么样的,做人不能忘本知不知道?你要是学那些取富于民转眼就一毛不拔的奸商,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我们福寿斋,永远不能脱离人民群众!」 最后一句方孝没听明白,但前面那些他记着了,方臻是怕他有了钱就忘了曾经是贫苦百姓的身份,要他以后也要像今天一样,百姓有难义不容辞。方孝重重地点头,表示他记下了,绝不会辜负方臻的教诲。 「最近可能不太方便,等过段时间,叔请你吃饭,万香楼想吃什么随便点,犒劳咱们福寿斋的大功臣。」方臻亲热地揽住方孝的脖子,「好样的,好孩子。」 「嗯,谢谢叔!」方孝开心地笑出声,露出一口白牙。 阿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见方臻与方孝的互动,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她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无比庆幸和感恩,自己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主子。 方臻和安向晨只是来看看,主要是为了接阿花回家。稍坐了一阵子,他们三人便起身离开,让方孝检查过店面就早点休息。 等他们再次回到家时,柳康宁和李清胜都在,两人正坐在书房里喝着茶,气氛看上去还算融洽。 「大哥。」方臻隔老远就喊了一声。 李清胜赶紧放下茶杯出来迎接,看上去是那杯茶太烫,方臻正好给了他一个放手的机会。 「你小子,大晚上跑到哪儿去了?你见过谁家还要客人在主人家坐着等的?」李清胜上来就擂了方臻的胸膛一拳。他前面听柳康宁说了方臻毒已解,所以才敢放心地「揍」他。 「你还算客人啊。」方臻手不方便,用手肘回敬了李清胜。 「除了我,不是还有柳大夫吗。」李清胜说这句时声音小了许多,「你快些拾掇拾掇,滚回床上老实躺着,你睡了两天不困,人家难道大夫也不困吗?」 「瞧你这说的,你心疼你告诉人家啊,跟我说有什么用,是吧向晨,你看大哥这人。」方臻暗戳戳地秀恩爱。 安向晨只是一笑并未接话。他见李清胜面容清晰,衣裳整洁,想必是回家休整过才赶过来的,便问了一句,「今晚阿花做的饭,大哥可收到了?」 李清胜挠挠脸,点点头。 「你瞧瞧,瞧瞧,你跟人柳大夫的差距在哪儿。」方臻顺着安向晨的话便嘲讽上了,「收着人家的好又不肯给个痛快话,以前没发现你是真渣啊哥。」 「胡说什么,赶紧滚回去,我去叫柳大夫给你换药,老子还有正事要说,没工夫同你玩笑。」李清胜被戳了痛脚,骂骂咧咧把方臻赶回了屋。 柳康宁对于方臻二人的去向并不在意,被李清胜叫去卧房后,便熟练地打开药箱,准备给方臻换药。 以往都是只有安向晨一个人,眼下多了个李清胜,两个人一左一右,从他头顶上方投下视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柳康宁觉得自己活像是被人围观的猴子,一言难尽地仰头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你治你的,我就看看。」李清胜不为所动,他还没看见过方臻的伤口到底什么样,只是听人说刮肉刮肉的,不免好奇,想知道方臻究竟能对自己狠到什么地步。 安向晨自不必说,方臻疗伤就没有他不在场的时候。 好在柳康宁虽觉得不太自在,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就尽量忽略头上的两个大脑袋,专心给方臻治伤。 「你想说什么正事赶紧说吧,换完了药我要洗澡。」方臻扭动了几下脖子,以示他身上痒的难受。其实,他只是想让李清胜现在说完,一会儿好送柳康宁回家。 李清胜也不知看没看出方臻的意图,总归站着看,嘴的确是闲着的,就依照方臻所愿,讲起他的正事。 李清胜能跟方臻讨论的正事,无非就是府衙究竟是如何起火的。关于这一点,直接证据已经因为灾后的废料大清理而彻底破坏殆尽,间接证据,得看三具尸体的解剖结果。 方臻一听李清胜要说尸体的情况,就想让安向晨避一避。但安向晨觉得只是听听没什么,就留了下来。 李清胜说,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来看,王祖德三人的确都是被蚀骨散引发的火毒直接烧死的,没有他人作案的痕迹,除了因忍受不住火烧的疼痛,而挣扎带来的磕碰外,也不存在其他的外因伤痕。 但奇怪的是,王祖德当晚喝了酒。 按照府衙的规定,当值衙役不许饮酒,一经发现,轻则罚俸停职,重则杖二十逐出衙门。 王祖德是花了钱才进来的,且他清楚自己与李清胜之间的矛盾,他当值饮酒,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想都不用想,如果让李清胜抓住了,绝对会往重了罚,将他直接赶出去。王祖德再蠢,应当也不会往枪口上撞。 第409页 「既然没有别的证据,那这大火,便只能推测,是王祖德酒后失足引发。至于是何人说得动他饮酒,还待细细查证,一时半刻是得不到答案了。」 李清胜嘆息一声,「钱文那头,要等知府大人亲自审理,若是他交代出上面的人物,大人也只能再往上报,无权越级拿人。至于呈报之后,是何种定夺,就非我固城能干涉的了。」 关于案子,他们能插手的地方极其有限,李清胜本就没报多大的希望,失望自然也是谈不上了。但他更在意的,是方臻的处境。 原本他觉得这次事情,是个让方臻提前上任的好机会。既能解决蚀骨散立有大功,又掌握着一手高超画技,即便不用他多做推荐,知府大人也都看在眼里,为这样一个人破例,提前将方臻录入府衙,是说得过去的。 可惜就可惜在,方臻恰恰这时候不能提笔,没法给知府大人给出一个明面上的交代,白白错失了良机。 「也就是说,案子到这儿就断了呗。除非你什么时候能腾出人手,去挨家酒楼饭馆打听谁见过王祖德,不然这案子就没法破了。」方臻听完觉得调查了一圈没什么用,「哦,就是破了也没辙,万一请他喝酒的人早就离开固城,咱们也没法查。」 「是这个道理。」李清胜看柳康宁割去方臻手上的腐肉,忍不住皱眉。他看着都疼,可再看方臻的表情,一脸的云淡风轻,也不知是太能忍,还是当真与常人有异。 「看来此事,只能由小公子去查了。」安向晨补充道。 「让他烦去吧,说不定本来就是他们带来的麻烦,他一来就出事,说跟他没关系谁信,咱们还有哪个值得别人下这么大手笔?幸亏这次伤亡还算少数,要是再多几条人命,我看他的运气也该到头了。」 方臻说了几句嘴,忽然想起来,「诶,是啊,唐星人呢?怎么没见着?该不会连夜回京了吧,这种时候上路,我觉得可能还不如待在固城安全。」 「小公子应当是染了风寒,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我们还未曾去探望过。」安向晨解释道。 他们这群人,自己的事都一个头两个大,唐星只是个伤寒之症,这种时候的确没谁有空还时时惦记他。 「哦,这你倒是跟我说了,也是昨晚忙活了一晚上,给累着了。」方臻想起来了,安向晨白天跟他讲昨晚的事情时,提过一嘴。 一想起这个,方臻便打量起安向晨,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不愧是我悉心教出来的,你看看你现在和唐星的差距,要是搁以前,你得跟他一样。」 「嗯,是得多谢你。」安向晨回给方臻一个温柔笑意。在提高身体素质这件事上,的确全是方臻的功劳,要不是方臻教他,他也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李清胜这才看出点问题来,原来不是方臻不怕疼,是他一直在靠说话转移视线,想来,是怕表情稍有不适,会叫安向晨不安吧。 唉……李清胜不禁羡慕起这两人的感情。可他有什么资格羡慕呢,他与柳康宁之间,有如今的局面,还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第236章 无效奖赏(一更) 李清胜要和方臻讲的正事只此一件,剩下的,无论是府衙打算如何重建、案子后续的审理等,都是衙门的公事,自有相关部门进行处理,李清胜没有必要也不需要跟方臻讨论。他的工作,难道还要让方臻教他怎么做不成? 而关于方臻在此事中深受其害,现在证据皆已不见,就算去衙门告也是口说无凭。说不定衙门里还有对方的钉子在,到时候倒打一耙,认为既然蚀骨散最早只出现在方臻的养殖场,谁又能说得准这毒药是不是方臻带进城,结果牵连了府衙。 如果方臻个人想要追究,与其跟他讨论进展,还不如直接与唐星谈来得便捷高效。他能为方臻做的,不多。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嗐,我能怎么做?我现在只能等着衙门和唐星,你们两边至少有一个能告诉我是谁在背后搞鬼,我连谁整的我都不知道,想报復能报復谁啊?」方臻两手一摊。 「不要乱动!」柳康宁把方臻的手拽回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说就行了,乱动什么。」李清胜跟着便教训了一句。 方臻只好看向安向晨,一脸的委屈,「娘子,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大哥说得对,有嘴还不够你说的,若是影响了柳大夫上药,便是活该。」安向晨也不帮他。 方臻感受到深深的伤害,只好冲着虎崽喊道,「儿砸,快来给你爹做主!」 可能是方臻的唿喊声过于悽厉,虎崽听罢不仅不过来,还扭过屁股撒腿就跑,躲到院子的不知哪个角落玩去了。 屋内顿时哄堂大笑,可把方臻郁闷个够呛。 「诶诶诶,都别笑了。大哥,你说这次也算是我们夫夫俩出了大力,知府大人那边,打算怎么奖赏我跟向晨?」方臻随意聊起来。 李清胜认真想了想,「虽说蚀骨散多亏了你才能提前防备,但真真追究起来,你是如何知道蚀骨散防御之法,又怎会这么巧,能解毒的药引就养在身边?常大人不深究,已经是少了你许多麻烦。」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知府大人不杀之恩?」方臻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看你这话说的,常大人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奖赏,知府大人的亲自接见,还不够你威风的?」 第410页 「打住,衙门的奖励我不要了行吧,你也别让知府接见我了,见个面有什么可威风的,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啊?」方臻失去了兴趣。看来回头还得找唐星说道说道,让他替自己和安向晨在知府跟前做个担保,证明蚀骨散跟他们没有关系。 有些话方臻不能对李清胜讲,讲了他们肯定会吵起来,但这不妨碍方臻自己在心里吐槽。怎么着啊,知府脸上是贴了金吗,能见一面就成荣幸了,以后要是他能见一面皇帝,那岂不是要立地飞升了? 就说这些古人,骨子里自卑自贱,一个个闻一鼻子当官的汗脚,都能留着口水说是香的。他方臻是什么人,闻脚这个行为他就压根不会去做,更别说还要评价一句「您的脚可是太香了」。 这与对方是好官与否,并没有关系,只和人与人尊严上的平等有关。 李清胜听方臻拿知府大人的面子和吃喝相提并论,就颇为不满,正要多说两句,就见柳康宁收拾着药箱,同方臻交代起来,「方掌柜的伤情已经稳定,明日还请两位来仁寿堂看诊,待我配好了新药,往后便可自行擦涂。」 「多谢柳大夫。」安向晨高兴极了,连忙沖柳康宁拱手致谢。 「不必,往后要如何上药,明日我再与你细说。」柳康宁背起药箱。 「好。」 「大哥,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吧,没事了就赶紧回去休息,你这么熬着,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啊。」不等李清胜说话,方臻赶忙一句话把他给打发了。 柳康宁闻言状似随意地瞥了李清胜一眼,而后抓过他的手腕给他把了个脉,「脉象虚浮,是该好生休息,不然司查大人怕是撑不到明日了。」 「这般严重?」安向晨假装听不出柳康宁在夸大其词。 柳康宁没想到这话也有人接茬,只好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 「那可糟糕了,快,大哥,赶紧听大夫的话,好好回去休息吧。」方臻起身将李清胜赶了出去,「我家客房门锁钥匙丢了,你就别想了。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你替我好好把人大夫送回家,就当是还我帮你查蚀骨散的人情了。」 李清胜被堵得没话说,见方臻的马车还停在院子里,又起了心思,「你这马车借我用用。」至少有马车,他就不必和柳康宁相顾无言了。 「借不了,我明天一早出门要用。」方臻果断拒绝。他这话里有一半是藉口,但要用也是真的。只不过两家相距不远,借出去了,明天出门去李家要回来就是,走不了几里路。 这些李清胜也能想到,但柳康宁在场,他也不好非借不可,显得他过于刻意,会伤了柳康宁的面子。 「方掌柜说笑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走路还能把自己走丢了不成?你既付了诊金,我自该用心救治,谢就不必了。我不用你的人情,也不需要谁送。」柳康宁有几分骨气在,李清胜不愿意送他,他难道还能干等着被羞辱。 「先告辞了。」柳康宁说罢,不顾安向晨的阻拦,便朝门外走去。安向晨只好跟在身后,一路送他出了大门。 嘴上说着不愿意,真要柳康宁一个人走夜路回去,李清胜心里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担心。方臻现在摆明了不配合,他也没招,只能气哼哼地用食指指了指方臻,而后转身去追柳康宁。 「大哥慢走啊。」方臻冲着李清胜的背影幸灾乐祸道。 李清胜充耳不闻。 然而等他到了门口,哪里还有柳康宁的影子。 「人呢?」李清胜朝远处望去,只能看见惨澹月光下的一片黑暗。 「大哥说柳大夫?自然是已经走了。方才柳大夫遇上了朋友,两人正巧同路,便说说笑笑一同离去了。」 「朋友?什么朋友?」李清胜警觉道。 「这我便不知了。我同柳大夫也不过泛泛之交,他有哪些朋友,向晨当真不知。」安向晨表示自己对李清胜的质问帮不上忙,「是柳大夫先叫住的对方,瞧着他的神色,应当是熟识,我这才放心他二人离去。」 李清胜也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神色复杂地呆站在门口。 「那……大哥慢走,向晨便不远送了。」安向晨说完不再理会傻站在门口的李清胜,转身回家,关上了大门。 「真有个朋友?」方臻站在门边偷听,听到安向晨说柳康宁和人一起走的,有些惊讶。 「自然是真的,我骗大哥作甚?眼下处处不太平,若不是有那位公子出现,我怎敢叫柳大夫一人走夜路。」 「也是,耍耍大哥也就算了,咱们不能拿柳大夫开玩笑。」方臻看虎崽伸着爪子拍大红的尾巴玩儿,蹲下身伸长了胳膊,「儿子,过来。」 「嗷呜!」虎崽听见方臻叫它,立马换了副面孔。它把那只受伤的左前爪悬空着,只用三只爪子走路,颤颤巍巍来到两人面前,仰头露出委屈的表情,「嗷呜呜~」 「跟谁学的,小虎崽子还有两幅面孔呢?」方臻靠手腕把它夹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 安向晨摸摸它的虎头,去厨房拿了些肉干餵它,「管它几副面孔,它肯放血救你,你就得好好哄着供着,你说要给它吃鹿肉、吃熊肉,我可替它记着呢。」 现在安向晨一说这种话,方臻条件反射地就能接上下一句,「我知道,挑成亲的日子你也记着呢,放心,我没忘。」 第411页 「哼。」安向晨微扬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对方臻的反应非常满意。 「老爷、二老爷,药熬好了,可要准备热水了?」阿花把两碗药用餐盘端去了卧房,然后才过来取下马车的套绳,准备将大红牵去后院。 之前由邻居汉子驾马车送关大夫离开,在柳康宁看诊结束后,那汉子又驾车送他回来。柳康宁回来的时间比方臻二人早,也就比阿花早,因此车子就先暂放在院中。而阿花一到家就先忙着给两位主子煎药,这才没空把马车收起来。 「嗯,现在烧吧,你也忙了一天,烧完水早点休息。」方臻叮嘱了阿花一句,便拥着安向晨回屋喝药。一个喝伤药,一个喝伤寒药。 安向晨看着阿花将大红牵走,想起方臻对李清胜说,这马车他们明天要用,便问道,「明日可是要出城?」 「嗯,上午去看看养殖场那边怎么样了,虽说有问题赵师傅肯定会派人来找我,但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谁知道他们在城外到底什么情况,不亲自去看一眼,我放心不了。」方臻亲亲安向晨的眼角,「我知道,带你一起去,我没你不行的。」 哪里就没他不行了,安向晨撇嘴,心里却是有阵阵暖流淌过。 「要是养殖场没什么事,咱们下午回来就去看唐星,他不是要吃福寿斋的面包吗,还说要自己来排队,这到底是没能排成,咱明天给他送去。」 「也好。」安向晨点头,「小公子这次亦出力不少,身子骨是差了些,人还不错。可是……柳大夫也说了,明日要你我去仁寿堂一趟,你打算安排在几时?」 「嗯……那就先去仁寿堂,然后去城外,最后去看唐星。」 「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等汤药变温了,便端起各自的那碗,捏着鼻子一口闷完,然后赶紧喝了几口清水缓解嘴里的苦味。 不得不说,柳康宁在医术上,是真的有过人之处啊,开的汤药苦过所有大夫,开的外敷药烈过所有大夫,是相当独树一帜,独具特色了。 第237章 鱼在水里(二更) 没过多久,阿花送来了热水,便替他们关上门退了下去。 安向晨帮着方臻泡进浴桶里,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拿起毛巾。 「想一起洗?」方臻忍不住逗他。他现在手不方便,有些事有心无力,也只能过过嘴瘾。 安向晨面上一红,朝方臻头上扔了块帕子,盖住他的脸,还不许他拿下来。 方臻仰起头,让自己能更稳当地顶着脸上的手帕不掉落。眼睛闭起来,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就更加地清晰。 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安向晨跨进浴桶的水声,以及,他贴近自己的细微动静。 方臻预感到会发生什么,竟然紧张地滚动着喉结,唿吸也变得急促。 「向……」方臻才说了一个字,就感觉到有炽热的、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喉结上,而后是湿热的唿吸,细细的啃咬。 安向晨的牙齿叼住了他的喉结,不着力地咬下去,一路向下。 安向晨从来没有如此主动过,因为方臻看不见,所以才变得大胆起来。因为这两日差点就失去这个人,所以才变得渴望。 爱情和情爱,对相爱的两人来说,都是美好的,都是美妙的体验和情绪的表达。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也能体会当对方那都要满溢而出的情感。 方臻感觉得到,安向晨是害怕的,不是害怕上次那种又苦又涩的体验,不是害怕事后才发现被磨破了嘴皮。他在害怕失去,害怕未知。 方臻还能感觉到,安向晨是悲伤的,不是悲伤自己当下潜入水底在做什么。他在悲伤方臻身上的伤痕,悲伤方臻上辈子遭受过的磨难与艰苦,竟然到了这里也无法摆脱,甚至以差不多的方式,差不多的物质,给方臻带来情景再现式的伤害。 一个白磷,就好像是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世界拉扯在了一起,叫方臻一遍遍地回忆起过去,仿佛是老天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方臻一样。 安向晨从水下冒出头,大口唿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又握着方臻,再一次潜了下去。 方臻觉得,现在唿吸不畅的,不是水下的安向晨,是要溺毙在空气里的自己。 他忍不可忍地甩掉头上的帕子,用牙齿撕扯掉左手的纱布,随后伸进水中捞起安向晨,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有些时候,亲吻,比直接的接触还要来的刺激,就比如现在,方臻宁愿不要安向晨继续刚才的事,也要亲亲他,这种强烈的冲动战胜了所有。 「你的手……唔……」安向晨这时候还不忘去抓方臻的左手,想看看他的伤。 「没事,左手只是刨土断了指甲,进了水也没大事,不涂药也能好的小伤,不用管。」方臻用强行恢復自由的左手,捏住安向晨的下巴,一下下啄在他被磨得红艷艷的嘴上,「成亲,等我手好了立马成亲,我不想等了!」 安向晨见他像头饿狼似的,「噗嗤」一声笑了,一反那天逼婚的态度,老神在在地靠在浴桶边上,「可是我不急了,我仔细想想,此事还是该慎重考虑才是,不如……」 方臻的左手已经在水里泡过,再泡一阵子又有何妨。他怎么可能给安向晨反悔的机会,精准地切入对方要害。 「不如什么?」方臻使坏。 安向晨还有什么「不如」,统统和着颤抖的呜咽吞进了肚子里,气愤地在方臻肩上咬了一口…… 第412页 当夜自是一番缱绻,两人胡闹到夜半方才歇下。 第二天一早,由安向晨驾马车,两人去了趟仁寿堂。方臻执意要与他一同坐在车板上,仁寿堂的小伙计出来迎接的时候,还以为他们马车里装了什么极大件的宝贝。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是带了人来,因为方臻二人脸上,并没有送病人看医的急切和忧色。 两人熟门熟路直奔柳康宁的诊室,幸好来得早,只有零星的几个病人,稍等了一会儿便轮到他们。 两人谁也没问李清胜昨晚有没有追上去,只管当做普通病人来看病。 当柳康宁看到方臻那被水泡过一段时间的左手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说重吧,方臻左手这伤的确不算重伤,但说是轻伤,也不单单是擦破点皮那么简单,放在一般人身上,十指连心,指甲断裂其疼痛程度还是很高的。 「我昨晚走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柳康宁认命地替方臻先将左手重新做了处理,并且开了新的药,用来修復他被水泡过的伤口。 「洗澡的时候,忘了手不能用,腿痒,挠了几下。」方臻睁着眼睛说瞎话。 反正这瞎话也没指望柳康宁会信,只是提醒他一下,手是洗澡时候弄的,作为成年人,又是大夫,柳康宁难道还能想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点到为止,不该问的,他自然不会再多问。 柳康宁听完方臻的辩解,表情顿时就有那么点一言难尽了,他又不好谴责安向晨,不用想也知道,安公子这等淡雅之人,若不是方臻主动想,两人怎么可能折腾起来? 于是他只好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闷头开了药,开始给方臻拆右手的纱布。 好歹这两口子还知道分寸,没头脑发昏到两只手都弄伤,不然右手沾了水导致伤口溃烂,他这些天可就白忙活一场。 「我现在换烧伤药,安公子,你得瞧仔细了,往后换药之事,还得上心。」柳康宁特意加重了「上心」两个字,他相信安向晨听得明白,他在提醒他们下次注意分寸,某些事上最好别由着方臻胡来。 「嗯,柳大夫尽管吩咐。」安向晨原本因为柳康宁的询问而不自在,眼下说到正题上,那些情绪就先放到一边去,专心记下柳康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应方臻的强烈要求,柳康宁这次总算没把他的左手也包成粽子,只给手指处缠了纱布,看上去没之前那么夸张了。他左手掌心手背上的划伤擦伤都已经结了痂,连药都不用再涂,完全没必要再包起来。 安向晨食指轻抚方臻左手上的痂,「待两只手全好了,便叫柳大夫开些祛疤的药,你的手定能同以前一般好看。」 其实方臻压根没打算管手上留下的疤,但听安向晨夸他的手好看,火速改变了主意。不就是祛个疤,治! 拿好柳康宁开的新药,方臻二人顺便去看了下上次的烧伤工人。 那工人全身缠满了纱布,看上去像是埃及的木乃伊。他目前只有五官能动,见方臻来,动动嘴皮子问候了一声。 方臻一早就通知了他的家人,只是仁寿堂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的家人落脚,这些天他的家人都是下午才过来看他一次。 工人原本担心方臻只是嘴上说说,但通过家人之口,以及仁寿堂大夫尽心的医治,心里才踏实下来,知道方臻没有在骗他,是真的会管他。 「你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你家人来找我。」方臻又强调了一次,生怕这工人什么也不敢跟他讲,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身体给拖垮了。 「谢……谢、谢。」工人不敢用力,他身上的皮都烂了,唿吸幅度大了都疼,只能勉强用气声说道。 「谢什么,都是我应该负责的。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方臻脚都迈出了门槛,又返回来补充了一句,「你要相信你自己一定能好起来,你家人都等着你呢。挺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从仁寿堂出来,两人便驾车从南城门出城去往郊外,来到他们的养殖场。 赵师傅见方臻前来,赶忙带着工人们来迎接,「东家,您的伤好些了吗?」 城里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连城外的驻军都惊动了,昨天又是挖坑又是烧东西的,惊动了不少周边村子上的百姓,大家纷纷跑来围观,赵师傅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好多了,你们怎么样,后来没出什么事儿吧?」 方臻环顾四周,这养殖场建设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时间这么赶,他原以为一天的时间,也就够工人们围出外围的栅栏,最多再加个活动板房,哪知道,他们竟然连奶牛的窝棚都盖好了。 「怎的这么快?」安向晨还是第一次见工人们现场施工,但这速度,明显不是正常该有的,因此也难免惊讶。 这要说起来,便是方臻和安向晨不知道的一点儿小故事了。 赵师傅人又不傻,蚀骨散导致工人被烧伤,虽然方臻说一定会管他们,但他们也不全然信任方臻。在方臻离开有一阵儿后,他偷偷派了个机灵些的小伙回城里看过,得知那工人果真被好好安置着,且家人也得到了银子救济生活,这才放下戒备。 这些工人们都是淳朴百姓,方臻对他们一分好,他们同样会回敬一分,甚至是回敬两三分的好给方臻。知道方臻这养殖场要得急,工人们加班加点地赶工干活,这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第413页 「东家要的急,前天铲鬼火已经误了一天工,不能再慢了。」赵师傅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应该的,「东家,您到处看看?」 「好。」方臻把车帘掀开,「大家都辛苦了,我给你们买了新鲜的水果,正好你们歇着,过来自己拿。」 「哎呦,这可是贵东西啊!东家您太客气了!」赵师傅激动地一拍大腿,「那……我们就……」 「赵师傅,拿着吧。」安向晨看赵师傅手足无措,想要又不敢上手的样子,干脆给他递到了手里。 有了赵师傅打头阵,后面的工人便不再拘谨,纷纷上前鞠躬道谢,然后随手拿了两个水果。 水果到手后,有的工人在衣服上擦擦便吃了,有的则偷偷塞进衣兜里,应该是打算留给家里人。 「赵师傅,麻烦你告诉工人们,水果以后每天中午都有,福寿斋的人会和面包一起送来,也算中午的加餐。」方臻不想再喊了,周围也有别家的圈地在,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喊来喊去,保不齐就要惹人嫌。 别人怎么对待给自己干活的人方臻管不着,他就管他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但要是因为他的张扬让别人家员工心里不平衡,导致人家老闆员工离了心什么的,那他就是几头不讨好,该不该得罪的都得罪了一遍,纯粹闲的给自己找事。 「诶诶,谢谢两位东家。」赵师傅忙点头应下。 「赵师傅,你们干活我不会亏待你们,但有些事也别到处炫耀,自己知道就行了。万一惹人眼热嫉妒,你说我这也没想给别的掌柜故意找不痛快,人家愿不愿意给自己家用人加餐,我也确实管不着,是吧。」方臻也提醒了赵师傅一下。 「诶,我都明白,您的好我们都记着呢,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赵师傅听懂了方臻的意思。 「行,那你们忙,我们俩看看就走了,不影响你们干活。」 「诶。」 方臻和安向晨在养殖场随便走走,便动身返回城中。赵师傅和他们不是第一次合作,方府的装修他们就很满意,和效果图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养殖场的修建,他们同样不会担心。 他们今天来,主要就是看看工人们有没有出什么问题,既然大家都安好,而且效率还奇高,他们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打扰工人们作业。 员工最讨厌的,不就是被老闆一直盯着干活吗,不是说员工一定在偷闲所以不想被盯,只是单纯被人盯着就是不舒服,好像犯人一样,方臻都懂。 第238章 探望唐星(一更) 回到城中已是下午,过了中午的饭点。等下去看唐星也是要带着新出炉的面包的,所以两人干脆在福寿斋吃了点大福团垫肚子,顺便告诉方孝,以后城外那批工人,每天的午餐里加顿水果。 再之后,便是去看望唐星了。 其实他们两个手头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急着要办,完全可以不用把日程安排得如此紧凑。但不管是早上看工人,还是下午看唐星,却偏偏都是不好拖延的事情。 看工人是因为担心出事,看唐星,就纯粹是不能怠慢了这位贵族公子哥。 以程万里在固城手眼通天的本事,关大夫只要拿出解药给其他病人服用,那么他必然能想到方臻的毒已解。既然不在病中,还迟迟不来看望生病的唐星,似乎就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够好。 总之,看望病人也是一门学问,既要考虑到病人本身的意愿情绪,还要考虑病人家属的想法,其中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同样复杂得很。方臻再不乐意,为了后续少些麻烦,最好是按照情理办事。 所以看望唐星,是宜早不宜迟,拖不得。 上次安向晨来过程万里家,这次便没有去固器,而是和方臻直奔他的住处。 朱门扣响,出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在一番通报等待后,方臻二人进了院子。 「程掌柜。」 「方掌柜、安公子。」 双方见面,客气地拱手问候。随后,程万里便带着两人去见唐星。 上次安向晨来程府事出紧急,无暇顾及其他,今日再来,他便有了欣赏程府构造的闲心。 两人被程万里一路引着走过了两进的院落,进了第三进院子,才到唐星的卧房。 程府是三进院落,但其布局并非是「目」字型,而是一个四方的「田」字。 大门开在「田」字的右下口,进了门是一面影壁,影壁上正中的圆里雕刻着一正一倒两只栩栩如生的狮子,正在拨弄争抢一只绣球。 在「田」字的左下口是一个较小的院落,透过垂花门可以窥见里面大致的情形,只有几座房屋,没有游廊,院中种着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凉亭。院落虽小,布置的却是精緻,应当是女眷的住处。 过了影壁便是一片较为宽敞的空地,「田」字右边上下两口间的那道横线是没有的,相当于进了大门便是一个大院落,只是用影壁做了遮挡。 因为是连通的,所以安向晨和方臻绕过了影壁,就能看清这里的全貌。 这应该算是第二进的院落,房屋数量及布置要比刚才路过时窥见的那个院子复杂得多。这里有了假山花园式的布置,将空间分割遮挡成许多小单位。有各种属性的房屋设置在这里,包括厨房、茅厕、小书房、会客厅等。 院子里还有两座凉亭,凉亭里都是石桌石凳。一座凉亭里摆放着棋盘,另一座则空着。现在是深秋,凉亭纳凉的作用没了,亭子里自然也是见不到人影了。 第414页 程府里有许多下人,各自忙碌着,来去匆匆间路过三人都会低头福身,然后继续去往目的地。 程府给人的感觉很热闹,女眷是轻易见不着的,不知是不是唐星生病的缘故,程万里的几个儿子倒是都在家。 程万里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便叫儿子们都下去了。 通过第二进院落向右拐,也就是到了「田」字的右上那个口,这里是最深的院落,穿过垂花门,里面四方都是房屋,院中空地较多,环绕一圈游廊,游廊外种有花草,间或几棵树木。 唐星就住在这个院落的其中一间屋子里。 程府的构造大致如此,方臻他们是来看望病人而非参观宅子的,而且程万里也没有领着他们四处介绍的意图,观程府所见,只是走马观花。 「你要是喜欢,咱们回头重新买个大宅子,要四五进的,给你装凉亭、装花园。」方臻小声在安向晨耳边说。 「日后再说吧,现在这样便足矣,你我只有两个人,哪里需要那般多屋子来住。」安向晨虽然喜欢程万里的庭院,但也只是欣赏欣赏而已,真让他自己住,也没折腾的必要。 「那就在京城买个大宅子,相府什么样,咱们就修的比相府更好看。」 「……痴人说梦。」安向晨捏了把方臻的腰。他知道方臻是在哄他高兴,但也不必这么夸张其词。相府的规格如何,那是朝廷规定的,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如果建置逾矩,是要被治罪的,不然程万里也不可能屈居三进的宅院。 程家人口众多,现在这宅子就有些嫌小,下人一多,来往之间都能撞彼此身上。更别说还要腾出下人们的住处,需要的屋子就多了。 而且女眷都住在一个院落,姨娘和小姐们同住,期间要是有些不愉快,有的是怄气的地方。但要是能一人一间小院,见不着面矛盾都能少些。 要是往后程万里的儿子们娶了亲,生下几个孩子,这宅子就彻底不够用了,少不得还得扩建,再添置许多屋子。 程万里在前头引路,进了第三进院子便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间房屋,对两人说道,「那里便是小公子住处,二人请。」 「多谢。」 程万里没有进去打扰,只让方臻二人自己进去。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子药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着,看来唐星病得不轻啊。 进了屋并没有雕梁画柱,内部与程府的风格是配套的,只是有些许地方,根据唐星的个人习惯和喜好做了更改,不过这些更改也是可移动更换的部分,例如桌子、花瓶一类,随时都可以再恢復成原样,不需要大动干戈。 「咳咳,程叔叔?咳……咳……」 谁也没想到,这次蚀骨散事件中,卧病在床最久的,竟然是唐星。 在方臻和安向晨带着福寿斋新品面包上门时,他正像个坐月子的妇人一样,头上顶着个帕子,裹着被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吸鼻涕。 「小公子?」门虚掩着,安向晨在门边扬声道,「不知可否方便?」 「安大哥?快进……咳咳,快进来吧!」 方臻这才推门进去,「听说你累病了,我们赶紧过来看看,身体怎么样了?」 「方大哥、安大哥,你们来了!」见到方臻二人,唐星先是喜出望外,随即又哭丧起脸,闷闷不乐。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见到我?」方臻把食盒给他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他们已经听程万里说过了,唐星的确只是伤寒而已。既然是伤寒,那就不影响他随时想吃就吃。 「不是啊,唉……我真是高兴又不高兴。」唐星像说绕口令似的,说完自己解释道,「你看看,你那么吓人的毒都解了,我居然还病得起不来床,这算什么事呀。别人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我挣了什么大功劳,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那是你命好,知足吧。」 「我知道呀,就是说一说。」唐星当然知道自己命好,就因为命好,所以小伤小痛都比别人来的夸张。可他还是会因为被小小的感冒打到而觉得丢人,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小风怎么样了,我听程叔叔说,解蚀骨散的毒,要用小风的血?」其他的事情唐星都已经知道,那些该他或者说该聂元义插手解决的事情,他们也已经把消息送回京中,所以唐星目前唯一感兴趣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就只有关于虎崽的消息了。 「能吃能睡,被割了一刀变得爱撒娇了。」方臻提起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脸温柔,今天事多,就没有带它出来,走的时候还跟他闹别扭呢。 「爱撒娇呀……」唐星想像一下虎崽沖他翻肚皮的场景,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你下次去看它,它肯定得沖你举着左爪子委屈叫唤,你记得带吃的上门,别到时候它跟你要,你什么也拿不出手。」方臻提醒唐星,「小东西机灵得很,就会骗吃骗喝。」 唐星一听还有这种事,巴不得现在就去方臻家里看虎崽。 「给,面包也给你带来了,你昨天没去排队,我亲自送上门,够意思吧。」方臻把食盒打开,转移唐星的注意力。他是真怕唐星现在就闹着要去他家,唐星身体这么弱,万一一折腾感冒加重,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过。 面包是方臻来之前要厨子新做的,带过来还热气腾腾的,打开食盒香味便飘了出来,沖淡了屋内的中药味道。 第415页 唐星果然食指大动,叫过一旁的丫鬟端来水盆,在床上洗洗手,便拿起一块松软金黄的面包,大咬一口,接着便沖方臻竖起大拇指,「好吃!」 「小公子觉得好吃,我便命人再送些来。不知小公子何时启程,我们也好提前备下,给你带着路上吃。」安向晨去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唐星,怕他噎着。 「不知道,这个得看程叔叔的意思,应该也要等到我的病彻底好了再说。」唐星说起正事神色便没刚才那么开心了,「这次回京,我怕路上不安全,得多派些人送我回去。不出事还好,要是真出了事,他们就都会为了我丧命,我……」 唐星始终不能接受,这些人会因为救自己而死,他背负不起这些生命的重担。 如果这些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比如说程万里,那么就会高明许多,但这是由唐星说的,也因为是唐星说的,所以其目的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却也多了几分真诚。 至少对于方臻来说,他并不是喜欢和别人搞弯弯绕绕的那种人,比起应付程万里,他自然是更愿意面对唐星的笨拙。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他在等一个时机。如果他立刻答应,会显得自己的帮助很廉价,有上赶着示好的嫌疑。 唐星不知道方臻在想什么,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但方臻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唐星左等右等等不到方臻接他的话茬,便偷偷摸摸抬眼去看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方臻却像是不明白他的用意,用眼神传达出「你看我干什么」的意思。 于是唐星又去看安向晨,却见安向晨正敛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星能耍的小心机都耍完了,他现在回过味来了,方臻跟他男朋友一个样,在这儿看猴戏呢!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煳涂。 他只好皱皱鼻子,伸出手指戳了下方臻的胳膊,「方大哥,求你帮帮我吧。」 第239章 比武约定(二更) 方臻故作不知,好笑地问道,「我帮你?我能帮你什么?你总不能让我送你回京城吧,这不行啊,我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清楚,你就让我离开一个多月,回来家没了怎么办?而且你看我的手。」 方臻把两只手怼到唐星眼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给唐星展示了一下,「你看我的手,连筷子都拿不了,怎么帮你?」 唐星知道方臻这是还不满意,干脆坐起身破罐子破摔了,大声嚷嚷道,「哎呀,不是让你送我回家,我想让你教教我的影卫!教官,当教官行不行呀?求你了方大哥,我可以付你私教费的!」 这些人真是讨厌,唐星想,就喜欢欺负他。 「私教费就免了,我不缺钱,但我也不能白教。」方臻看不上那点儿私教费,还不如他进山里挖两株药草划算。 「那你想要什么呀,你告诉我,要是我能办到的,肯定帮你办到!」唐星倒是也不傻,没有一张嘴就把话说死,这样要是方臻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他还能拒绝。 「你想以什么名义让我教你的影卫?」 「什么名义?就、老师的名义?」唐星不明所以。 「……」方臻语重心长地拍了下唐星的肩膀,「你回头问问程万里吧。」 「哦。」唐星受到了打击,但他仍然不想放弃,「那要是程叔叔告诉我了,你肯教他们吗?」 也不知道唐星哪来的自信,就觉得方臻一定比影卫更强,方臻自己都没有这么自信,「你就这么信我?你得先让他们跟我打一架,万一他们本来就比我厉害,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会的,你肯定最厉害!」唐星神情十分的坚定。不过话说完,自己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过呀,我男人更厉害一点!」 外人听不见唐星的内心活动,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吹捧还有后半句。 而「你最厉害」这种彩虹屁自然是谁都爱听,但也要分场合和对象。尽管知道唐星没有别的意思,话听在安向晨耳朵里,就总觉得不对劲。这可是他的相公,他似乎,都没有亲口这样夸过方臻。 安向晨忽然感到些许的不安,下意识望向了方臻。 方臻上辈子听的最多的,便是「我们是最厉害的武装部队」之类的话,一方面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一方面也是给自己树立信心。因此,唐星说出「你最厉害」这种话,他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方臻见安向晨盯着他看,便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了?」 「没什么。」安向晨低下头去,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选个好时机,夸夸方臻。当然,某些晚上除外!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在床上! 「哎呀,你们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了,方大哥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说了,先比一场。」 「那好吧,那你要什么时候比?不能拖太久的,我还要回家呢。」唐星怕方臻说手好了再比,那他岂不是还要在固城住上一两个月?反正方臻这么厉害,一只手应该也可以吧…… 「你的手……」安向晨抢在方臻说话前,盖住了方臻的右手,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体。 「放心吧。」方臻用左手拍拍安向晨的手背,「不是实打实的干,点到为止而已,我有分寸。」 话已至此,安向晨知道方臻也早就想和这些影卫比试一番,便不再阻拦。 第416页 「那就明天比?过两天我的奶牛就到了,得抓紧时间。」方臻提议道。 「不行!」安向晨出言阻止,他同意让方臻与影卫比试,但不同意这么快就进行,「你的毒刚解,关大夫说了要你好生将养几天,怎的忘了?」 方臻一拍脑门,要不是安向晨提醒,他还真忘了。毒一解,他能跑能跳的,就总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事了,医嘱自然也就忘在了脑后。 「哎呀,既然大夫说方大哥你还养病,那肯定要听大夫的话呀。正好我伤寒也没好,那就等我病好了再说?」唐星一听方臻身体还没好全,立马打消了立即比武的念头。他看方臻和以前一样,还以为他病全好了呢。 感冒吃药一星期好,不吃药七天好,唐星觉得以自己的身体素质,至少也得八九天才能好,到时候方臻应该也就没事了吧。 「那就等你病好了再说,只要你不急着走。」方臻没有意见,本来这件事就是唐星提出来的,如果后续因为唐星个人原因,例如说唐星改变主意要尽快回京,结果导致比武没能继续,那方臻也没办法。 「好啊!公平对决,双方都不带武器,这样可以吗?」唐星想想,九天之后也才是十月十二号,他和安向晨约定十三号谈《物理原集》的出版,怎么着也是提前走不了的。 不过唐星怀疑,真的拖到了十三号,那些等着要埋伏他的人,到时候还在吗?说不定迟迟等不到他回京,干脆放弃了也不一定呀,那他就能顺顺利利回家啦。 「当然不能带武器,我的手没那么快好。」方臻接着问道,「地点你定还是我定?」 「我定的话,得问问程叔叔哪里有合适的场地,你要是有地方,那我都行。」唐星说完,吸吸鼻子。 这种麻烦事,就让程万里去操心好了。而且方臻仔细想想,让他找场地,他上哪儿去找呢?固城地界上,属于他的地盘,目前也就只有三块,家、福寿斋、养殖场,这三个地方哪个都不合适比武。 既然场地交由程万里决定,那必然要程万里参与,方臻去屋外把程万里叫了进来。 程万里进来后先冲着唐星行礼,「小公子。」 「程叔叔你快坐,我和方大哥在商量让他和影卫比武的事情,现在就缺个场地了,你帮我找个好地方吧。」 「比武?」程万里看看方臻,没想到方臻竟然敢和影卫比试,想来应该是有几分把握,才会答应。 要说到这个,那程万里可就来兴趣了。他可是一直就想找个机会试探试探方臻的深浅,没想到这机会来的这么快。他听唐星说方臻厉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如果能亲眼看看方臻的功夫如何,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因为还有一点私心在,程万里对这次比武,上心程度一点儿也不比唐星少。正好他在城外有个庄子,平时就专门用来训练手下的弟子,这次比武场地定在那里再合适不过。 这样一来,顺便也能让他的弟子们看看,别人是什么水平,他们又是什么水平。 尤其是阿北这样的,年纪同别人一般大,心性却不及人家万分之一,是该给他们好好上一课,叫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一天本事没有,咋唿劲儿比谁都高。 对于程万里的安排,唐星和方臻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方臻和安向晨今天来就是为了探病,现在病人看过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双方客套地挽留与推拒了一番,程万里亲自送二人离开程府…… 接下来暂时无事,方臻便听安向晨的安排,好好在家休养了几天。期间安向晨没少鸡鸭鱼换着法让阿花做给方臻吃,还不许方臻出汗,运动量也仅限于饭后的散步,和广播体操。 这几天内只有两件值得一提的事,一是关大夫再次来讨要虎血。他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且需要的量只有上次的二分之一,方臻和安向晨只好再次委屈虎崽,把它又麻晕了一次。 醒来后的虎崽生了比上次时间要长的气,在床底下藏了两天才出来。 不过这两天,肉是一顿没少,安向晨还高价去奶贩子那里买回来鹿奶餵它。后来虎崽肯从床下出来了,安向晨对它的食补也没有停止,父子两个的伙食一起安排。 几天下来,方臻觉得儿子跟他一样,都胖了。 还有一件事,是那个烧伤工人能「出院」了。 他出院当天,方臻和安向晨驾着马车把他送回了家中,又买了不少营养品,还抓了几只母鸡和一头猪填满了工人家的圈舍。 烧伤工人姓钟,年纪二十五六。他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也才十岁,二女儿五岁,小儿子三岁。 家里情况不好,女人又没有可以维持生计的本领,只会带娃,他烧伤之后,家里便断了炊。要不是方臻给了一笔赔偿款,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 手艺活在大成一般都是子承父业,大儿子从五岁起就开始学习父亲的手艺,方臻二人送工人回家后,发现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他十岁大的儿子做的。只不过用料都是杂色,且品种不一,一看就是捡了别人用剩下的废料拼的。 让方臻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安顿好了这一家子,临走之前,被女主人拉到了一边,询问他,是否要买他家的女儿。 那是才五岁的小孩啊,不说卖年龄更小的小儿子,却说要卖给他一个女儿,其中的意图由不得方臻不多想。 第417页 难道他看上去有这么不是人?方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俄女子水灵得很,反正长到十三就要嫁人,俄们家这情况,她也嫁不到撒好人家享福,您养她几年,给您做小,就当俄家报答您嘞。」妇人强忍着悲伤,把女儿推到了方臻面前,「俄知道您是好人,跟着您她还能过上好日子,您千万莫嫌弃。」 小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盯着方臻看。 和这样的普通百姓讲大道理讲人权,他们是听不懂也听不进去的,还不如找藉口来的有用。方臻把女孩推还给女主人,「大姐,这孩子我不能要,我跟我娘子一夫一妻一辈子,绝对不会再娶别人。」 「您婆娘是男子啊,您再非他不可,最后还是得留个种,俄女子听话,您婆娘咋说,她不敢不听,您就放心嘞。俄女子跟着您,给您生娃。」 说实在的,这番言论听得方臻有点反胃,他根本不需要一个所谓的种。但眼前的无知妇女,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有大部分百姓都拥有的愚昧思想的农妇,方臻对着她发火,有用吗? 而且可以想见这小女孩的命运,即便这次没有卖给他,再有下一次,遇上合适的买家,她也会被卖出去。 「那你让我跟我娘子商量一下,好吧?」方臻把这个棘手问题,交给安向晨解决。作为土生土长的大成人,安向晨应该比他更有办法。 「诶,您慢慢商量,俄女子给您留着。」妇人摸摸孩子的头。 第240章 演武校场(一更) 妇人说了这番话后,方臻哪里还敢多留,匆匆告了别便拉着安向晨离开。 路上,方臻把事情讲给安向晨听。安向晨听罢问道,「你为难在何处?」 就知道安向晨懂他,方臻盘腿坐在车板上,跟他掰扯自己的想法,「我是觉着这小姑娘咱们不要,她以后的命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万一被个禽兽买回去,是吧。但你说咱买回来养着,两个大男人养一个小姑娘,怎么着是不太方便。」 安向晨点头,贊同方臻所言。 「大成的人都是什么思想,她还有八年就能嫁人生孩子,八年其实挺短的,到时候肯定有不少人觉得她肯定被我……嫁人都不好嫁。而且咱们用不了几年就要去京城,带个小孩也不方便。再说,我确实没有养孩子的打算。」 方臻把他的顾虑都告诉了安向晨,他想救小女孩,但不知道该怎么救,救了以后怎么安置。 「不如……问问大哥?」安向晨提议道。 「问大哥?问他干什么,让他养啊?他连柳大夫都搞不定,小姑娘能养明白吗。」方臻一想到李清胜对柳康宁那个拧巴劲儿,就觉得他以后跟女儿的相处,必定误会重重。 「为何不可?虽则大哥同柳大夫亦俱为男子,但他二人在固城生活多年,皆是有口皆碑的人,这样的人抚养一个女儿,旁人自是不会多想,你这怕玷污女儿家清誉的担忧可免了。二来,大哥苦于爹娘遗愿,若是能多出个女儿,未尝不是转机。」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柳大夫肯帮着养,那确实应该还不错。」方臻听完安向晨的分析,觉得可以先问一问李清胜,说不定呢。 「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此事只是你我一厢情愿,若是大哥没有这心思,还得另做打算。」安向晨嘆息,他其实并不看好方臻救小姑娘的行为,「世人看法不变,此事难绝,你今日救得了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千万个,你如何一一救得?」 「嗐,这不是刚好碰上了,没碰上的我管不了,碰上了就帮一把。这姑娘可怜,我看她娘也不是不爱她,只不过还是更爱那两个儿子。卖女儿的念头一旦动过一次,下一次家里揭不开锅,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到时候,指不定把女儿卖给谁呢。」 「那便先试试吧,或许大哥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嗯。」 关于烧伤工人家的事暂告一段落,最近衙门里的公事就够李清胜焦头烂额的了,他已经连着多日未曾露过面,方臻也不好去贸然打扰,只等下次有机会碰面,再跟他提起养女一事。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天养病生活,伢行那边这些天陆续挑了几个工人给他面试,感觉合适的,方臻就安排去奶商那里学习,不合适的便打发了。 说是好好养病,但这一件件细数起来,方臻还是操了不少心。好在都是些小事,又有安向晨在一旁同他分担,不需要怎么费神费力。 十月八号的时候,养殖场完工,方臻和安向晨一起去检查过,根据实地情况提出了一些具体细节的修改方案,工人们不出一天便改造完成,可以正式交付使用。 趁着奶牛还没来,方臻给养殖场也办了个简易的开业仪式,这次没有请大师来做法,只放了鞭炮,请工人们吃了顿饭,就算是完成了。 十号的时候,唐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他的伤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问方臻打算什么时候与影卫比武。 按照之前镖局给方臻的承诺,奶牛差不多也就该这一两天运到,但方臻没等到奶牛,先等到了唐星的邀请。 为了不让两件事的日子撞在一起,方臻特地去了趟镖局,询问对方,自己那批要他们帮忙押运的奶牛,什么时候能送到。 谁知镖局那头也正纳闷呢,才要找方臻商议,方臻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418页 「方老爷,不瞒您说,这支镖昨日就该到了,您看看,这是我两天前收到的回信,说是已经走到茂县。茂县离固城最多一天的脚程,按理说,昨日就该送到了,可我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 镖局的掌柜朱启略,把手上的信件递给方臻过目,「您瞧,我这不是正要出门找您商议,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请您宽限些时日。我已经派人去茂县查看,最迟明天,便有个说法。」 镖局,便是普遍意义上的镖局,负责押运顾客委託的货物。只不过大成的镖局并非武侠小说中那样,与江湖牵扯深广。说白了,这里的镖局就是一个快递公司,而且是没有超时赔付的快递,因为古代路上情况实在复杂,准时才是个例。 运镖路上出现意外倒也情有可原,方臻没有过多计较,既然奶牛一时半会儿看来是运不到,方臻就先答应了那头唐星的比武邀请。 十月十一号,是一个晴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中午吃过饭,方臻便带着安向晨去往程万里在城外的别庄,去参加这次的比武。 程万里的别庄基本是方臻想要的训练场的样子,面积够大,有校场有沙地,兵器架子排了长长的一排,什么样的都有,只不过少了那种现代化的军事训练器械。 一进别院,方臻便把虎崽放到地上,让它撒欢跑着玩。 在一片开阔的圆形校场上,程万里的弟子们围在场下,唐星及他的十五个影卫加上程万里,总十七人都站在上面,等着方臻和安向晨过来。 「方大哥、安大哥。」唐星在台上沖他们挥手。 校场是个大型的圆台,用上好的青砖砌成,比地面高出许多,上下间需要依靠臂力支撑。臂力好的,单手一撑就能跳上去,臂力差的,双手撑着台子抬脚往上爬,姿势就要难看许多。 从进校场开始,就已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较量。这较量是程万里为门下弟子特意设置,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偷懒,免得连个台子都上不去,惹人耻笑。 今天,唐星之所以能在上面,自然是被程万里抱上去。他身形小体重轻,程万里把他抱起来,像举重一样抬高搁在台子上,所以唐星登台的姿势,是躺平。 这台子对方臻来说没有丝毫的难度,对安向晨则有些许困难,其主要的问题在于衣着。 方臻习惯穿短打,上衣是上衣,裤子是裤子,为了入乡随俗符合自己的身份定位,外面加一件下摆高开叉的圆领窄袖袍,不管是爬树还是打架,都不影响。 但安向晨与他性格不同,所学礼仪不同,除非和方臻一起去山里,或是夜探一类,否则平日的着装多以衣和裳为主。即便是同样穿袍,也是那种广袖长袍,下摆仍是长裙,且外间还要罩大衫。 他这样的衣着,要是爬高台,既不方便也不文雅。 到了台边,方臻轻松一跃就到了上面,然后伸出手,将安向晨拉了上去。 虽说是被人拉上去的,一步登台,姿势也要比唐星好得多。 然而最开始,其实程万里也是想把唐星拉上去。奈何唐星感觉自己胳膊要被拽掉了,两条腿还在台壁上拼命蹬踹,整个人撅着腚像个挂在凌空树枝上没有着落的猩猩一样,别提多丑了。 要是换了别人,即便是这种姿势,在下面推一把,也能上去,然而这是唐星,谁胆子大的不要命了,敢把手往唐星身后放。 「哇,安大哥,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刚才蹬了半天胳膊都要断了。」唐星羡慕地问道。刚才安向晨登台的动作,特别像武侠小说里的轻功,比他可好看太多了。 「须得我与你方大哥同时施力才可。」 听得安向晨此言,唐星眼巴巴地看向方臻,意思很明显:我下去,你拽我一把,让我重新登一遍好不好? 「可以试试,不过不成不能怪我啊,向晨可比你重。」方臻难得没有拒绝唐星无关紧要的请求。既然来到校场,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较量,那么在这里露一手,无可厚非。 「好耶!」唐星欢欢喜喜跑到台边,往边缘一坐,然后顺着呲熘了下去。没别的,怕高,不敢跳。 唐星下去后,方臻也跟着跳下台子,然后先让唐星原地起跳,给他量了个大概的高度。 「一会我拉着你,我说跳你就原地起跳,然后脚蹬一下墙壁。」方臻大致跟唐星比划了一下。这种地方要拉人,必须双方配合,不然只会彼此吃力还达不到目的,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程万里和唐星刚才那样。 方臻说得简洁,唐星一下子就听懂了,随后跳起来试着踩踩墙壁,预演了两次。 见他明白了,方臻便重新回到台子上,朝唐星伸出手。两人掌心交握,方臻数了一二三叫唐星跳。在唐星往上蹦的同时,方臻用力一拉,就让唐星成功地按照自己设想的飞檐走壁的效果,双脚稳稳落在了檯面上。 这点小插曲可有可无,但就是这么一件小事,给有心之人留下的印象是不一样的。像程万里,就发觉自己在武学的造诣上,比起方臻似乎还欠缺了不少技巧。 等唐星开心够了,便给双方互相做了介绍,随后程万里便带着他和安向晨,三人去了离校场不远的观望台。 观望台比之校场又要高上不少,需要走台阶上去,其修建的目的便是能够俯瞰整个校场,方便观看校场上的操练。 第419页 观望台能容纳的人数有限,上面摆有桌椅,搭建着一个大的遮阳防雨棚。这里平时没有人用,一般程万里来,都是直接下场指导。也只有当唐星,或者上面来人时,才会用到这里。 把十五个影卫交出去,唐星还有些不习惯,乖乖地坐在程万里身边,紧张地盯着场内的一举一动。坐在唐星身旁的安向晨,同样紧张地注视着校场上的情况。 虎崽疯跑了一阵子,见高台它跳不上去,便顺着台阶跑上来找它娘。安向晨抱起它,随手搁在桌子上当吉祥物。 唐星的注意力瞬间被虎崽吸引,哄着它来到自己的怀抱。虎崽在唐星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甩着尾巴看向场中的方臻。 第241章 险象环生(二更) 这还是方臻第一次见到影卫,之前让安向晨假扮青楼女子时,听他提起过一次,后来在唐星出现的地方,回回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露面,对方这是头一回。 对面十五个人的表情是相似的凝重,并不因为方臻只有一个人而显得轻蔑。 一来,这是他们作为影卫的基本素养,二来,是那种同类人的直觉。 是的,他们感受得出来,方臻与他们是同一类人。尽管不知道方臻这样的人,明明就是和他们一样,作为利刃被培养出来的,为什么如今却是自由身,但这都不妨碍他们嗅到了彼此身上的血气。 影卫,是要杀人的。为了自己的主人,他们会完成每一项艰苦的任务,除去每一个不该存在的人。而杀过人与没杀过人的区别,一般人看不出,他们不可能看不出。 面前这个叫方臻的,手上沾过的血,恐怕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而他们此前,他们的主人此前,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见方臻的可怕之处。 「先一对一?」对面的杀人机器是不会主动开口的,方臻作为相比之下,比他们更像人的存在,只好主动问道。 为了保险起见,方臻没有自大到一出口就要一挑十五。谨慎是个好习惯,聪明人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方臻要先试试他们的水平,才能做下一步的判断。 对面的影卫们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没给方臻太长的等待时间,便从十五个人中站出来一个。 站出来应战的这个影卫,从身形到气质,都是十五人里最接近方臻的一个。但方臻知道,他不是十五人里最强的。 方臻不仅知道他不是,也知道哪一个才是最强的,哪一个又是最弱的。高手往往拥有某些无形的特质,总是能让他们具有非比寻常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 影卫们与方臻的想法不谋而合,先选个保险的试试水。 既然决定了是一对一,留下方臻和即将与他互搏的人,剩下的十四个影卫退到了场边的位置,依旧是一言不发,只全神贯注地盯住场内的两人。 「要开始了。」唐星一激动,不小心捏痛了虎崽,虎崽就从他身上跳下去,跑到安向晨脚边卧着。 双手突然变空,让唐星有些不适应,见程万里的手就放在椅背上,干脆一把把程万里的手抓进了自己的手里,牢牢捏住,甚至希望程万里能与他一起用力,这样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激动。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影卫动手,以前聂元义不准他看,往往等他知道时,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任务,来汇报结果。 方臻的身手,也是唐星第一次见,他上辈子只在电视上看过那些军旅题材的作品,那时候就觉得他们很酷,还一度做过当兵的梦。但是他毕竟怕吃苦,也就是做做梦了,真要他去训练,肯定天天哭鼻子。 其实上辈子在家里,唐星的父亲也聘请过几个退伍特种兵做私人保镖。但他们一家子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与什么人结怨,到唐星死前,都没有真正用到过保镖,自然也就见识不到他们的身手。 唐星激动得手越握越紧,还有要尖叫的趋势,不像是来看比武的,倒是像来参加演唱会的。 程万里默默地抽回手,朝唐星手里塞了个苹果。殿下吃起醋来,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即便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也难保殿下不会生气。 唐星的注意力都在场上,也没在意手里捏的到底是个什么。 安向晨看上去要比唐星镇定得多,但实际情况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看他的手,就会发现他早已将它们缩进了衣袖里。他的两只袖子交叠着,规矩地放在大腿上,外表的平静下,可以想见他的双手是怎么借着衣袖的掩饰扭在一起,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发白。 虎崽趴在地上,长尾巴一扫一扫,无聊地打起哈欠。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脑袋乱晃,一会儿看看东一会儿看看西,偶尔再沖场内的方臻「嗷呜」一嗓子,以示对它爹爹浅薄的爱意。 忽然,坐在观望台的三人不约而同地身体微微向前一倾,这便是校场中比武开始的讯号。 只见场中两人各自摆好了架势,静则不动如钟,要出手又是一瞬间便如同两只猎豹窜了出去,撞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残影频现。 影卫研习的是传统武术,而方臻所学是部队改进过的现代格斗,取各家所长,糅合成招招毙命的杀招。 这两种功夫说不上谁更厉害,但就实战而言,比起影卫还要走路数,方臻则狠辣得多,一招一式之间直奔对手的命门,几招之内,就将对方压在地上。 第420页 唐星揉揉眼睛,总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看呢,一场比试就这样结束了,他都没看清他们两个的动作! 「啊,这就完了?」唐星傻傻张大嘴。 然而这时,变故途生。只见被压在地上的影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剑,手腕一翻便割向方臻的喉咙。 这完全是本能反应,是一个长期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骨子里的本能。换了方臻也一样,他同样会在感受到危机的那一刻忘记这是比试,只会觉得有死亡的威胁,必须反抗。 安向晨的注意力全部扑在方臻身上,在短剑的寒光闪过的那一刻,他便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住手!」 唐星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被安向晨突如其来的厉声嘶喊吓了一跳,但程万里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公子,快叫他住手!」 影卫只听命于主人,事态再紧急,程万里都只能先向唐星汇报,由唐星喊停,才能阻止这场几乎註定难以避免的悲剧。 几乎难以避免,是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只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谁能想到影卫会突然下杀手,会突然掏出短剑。只要方臻有一瞬的松懈,这把短剑註定会送进他的脖子。 程万里匆忙提醒过唐星便飞身而下,朝着校场内拔腿奔去。安向晨甚至比他还早一步,只是因为根基太浅,没法和程万里几十年的功力相比,中途便被程万里反超了。 就连虎崽也跟在程万里身后,吼叫着朝场中而去。 一脸茫然的唐星这时才发现,场边的影卫居然纷纷亮出了武器,一窝蜂朝着方臻扑了上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然而情况也容不得他去想,他下意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住手!都住手!」 可惜还是晚了。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在程万里出声提醒,然后唐星再喊「停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鲜血滴落在校场上,有方臻的,也有影卫的。 在影卫用短剑反手刺向方臻的喉咙时,方臻瞬间后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胸膛依旧被划了一刀。 到这时候,生命真的受到了威胁,两人心里谁还想的起来,这只是个比武呢。 躲过致命一击的方臻也是出于本能,在影卫的短剑划中他的那一刻,右手噼在了影卫的胳膊上,瞬间就折断了影卫的整条胳膊。 方臻没有停,在影卫胳膊折断后立马左手夺过他的短剑,一把扎进了对方的心脏。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如果真要算时间,可能两秒都不到。 幸好,幸好观望台上还坐着安向晨。安向晨那抹淡绿色的身影,一直在方臻的眼角余光处。所以这一剑,他回了神,没有彻底扎下去,这才防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程万里在奔向校场的途中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想到了悲剧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会发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的侥倖逃过命运悲剧的主角,居然才是这齣戏的主宰。 在方臻那一剑扎下去的同时,程万里高速的奔跑却使他流了一背的冷汗。 场上的变化还在继续着,双方到底都下了杀手,场边剩余的影卫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事情不妙,纷纷抽出随身的短剑一拥而上。 是的,一场双方说好都不许带武器的比试,所有人都没有丢掉他们的本能。 方臻也不例外,他的匕首,也藏在身上。只不过眼下的状况,不需要他再去掏匕首了,受伤影卫的短剑正好可以被他拿来利用。 他如同一只大虎,动作间浑身的骨骼肌肉变化成不同的形状起伏,每一块肌理运用得恰到好处,在众多影卫间辗转腾挪,举剑拼杀。 尽管他的右手不能用,尽管他只有一人,但在围攻之下,依然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脸上和身上添了伤,那些影卫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次被他割中拿短剑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武器。 虎崽比程万里还快了一步,它跳上高台,一跃而起,扑向了一名试图偷袭方臻的影卫。 虎嘴一张一合,虎牙死死扣住了影卫的肩膀。 「啊!」那名影卫发出痛苦的惨叫,将短剑换到左手,举剑便要冲着虎崽的头颅刺下去。 虎崽机灵地松开嘴,闪身落到地上。 可它毕竟只是个幼崽,连打猎都还没有开始学,又怎么会是这些人类的对手。 影卫不可能蹲下身去刺它,所以他飞出一脚,正中虎崽的腰腹,踢得它哀嚎一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着校场外飞去。 方臻不得不拼着受伤的代价从包围中闯出来,飞身上前,在场边接住了下落的虎崽,抱住它,自己则因为重力,无可避免的要摔在高台边沿。 好在这种经验方臻不是没有,他在落地的瞬间一个侧滚,消除了大部分的伤害,也将自己滚到了程万里的脚边。 程万里赶忙前跨一步,挡在了方臻面前,牵制了影卫们的行动。 「不许再打了!」观望台上再次传来唐星的声音,他因为跑得急,还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众人皆挂了彩,即使分开,也仍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只等任何一方轻举妄动,手中的短剑便能再次出击。 那些尚未出师,迄今为止也只练习过招式的程家子弟们,早就一个个吓呆在场边。鲜血和野性,以及场上几人爆发出的浓厚的杀意,叫他们连挪动脚步都做不到,更遑论还要上场去阻止。 第421页 有些飞溅的鲜血洒落在他们脸上,烫得他们连灵魂都要战慄。这可是,真实的,人类身上流出的血。不是鼻血,也不是磕碰出血,是实实在在差点被人杀掉流出的血,是刀尖舔舐下来的接近死亡的气息。 「方臻,你怎么样?」安向晨随后赶到,爬上高台扶起方臻,当场撕下衣服给他包扎止血。 「我没事,都是皮外伤,他们还伤不到我。」方臻是快意的,是自豪的。 快意在于,他是一个早已习惯嗜血的人,虽然他一直压抑着,但这股习惯刻透了他的骨髓,不可磨灭不可遗忘。这样一场真实的搏斗,让他沉寂已久的血液再次沸腾,他如何能不感到痛快? 自豪自不必说,一对十四,一只手对十四双手,在对方包含杀意的进攻之下,他仍然是胜利者。 这场比武虽然中途就出了意外,但对于方臻来说,是他渴望的、需要的,如今,达成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小伤,又要叫安向晨担心好久。还有儿子,他的好儿子,为了救他被影卫踢了一脚,估计是踢出了内伤,躺在他怀里大张着嘴虚弱地唿着气。 方臻心疼地亲亲它。 第242章 离开别庄(一更) null 第243章 又出意外(二更) 说完了方臻,就轮到李清胜介绍他的情况。 「那你呢,你这是让人给打了,还是在工地搬砖被砸了?」方臻用下巴指指李清胜的腿。 他说是这样说,但这两种情况其实都不太可能。 捉拿歹徒时被打伤,要是有这种悍匪,程万里定然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然后把唐星严密保护起来,那他今天和影卫的比武势必会取消。说是其他衙役打的,以李清胜的官职高低,和他与手下人的关系,也是不太可能。 至于工地搬砖,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李清胜去年当班头时,看守服劳役的男丁都不需要干活,没道理升了官反而亲自上阵了。 但除此之外,方臻也想不出李清胜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的,总不会是进山抓贼时,自己没看清路,一脚踩空从崖上摔下来了吧? 「砸的。」李清胜一提起自己受伤的经过,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你也知道,府衙重修需要人手,知府大人命我们去各乡镇召集今年尚未服过劳役的男丁,最早一批男丁,今日巳时到达。」 按照惯例,所有来固城服劳役的百姓,都要先集中到府衙中,由知府大人亲自验收。这一点,去年服过劳役的方臻深有体会,他就是那时候,第一次见常知府,也是第一次见到还是班头的李清胜。 这惯例并没有因为府衙被烧毁而取消,要知道,虽然服劳役期间有人员伤亡并不算大事,但要是成批量、大规模的百姓出现事故,上面还是要责问缘由的。 此外,来服劳役的百姓如果管理不当,或者押运途中出了岔子,会造成流民潮,流民对整个社会的安定都有较大的影响,因此,清点所有服劳役男丁的数目,是一项重要的工作。 尽管府衙烧毁了,但至少还剩个空壳子,常文光便按照惯例在衙门内验收这批男丁。 「大哥,你可别跟我说,这帮男丁暴乱,把你给砸了。」方臻听他说这么多,说来说去就是服役男丁和知府,难道是今年的百姓特别暴躁,想打知府结果把李清胜给打了? 「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百姓怎么会造反?」李清胜横了方臻一眼,要不是他腿不能动,两人座位之间还有些距离,他绝对要给方臻一巴掌。 「哪是为什么?」 「也是恰巧,府衙订的一批木材同样是今日刚到,还比这批男丁稍早一些。」李清胜越说越觉郁闷,「这批木头运来时我检查过,就连摆放在何处也是我定下的。谁知偏偏在常大人验收男丁之时,竟轰然坍塌。」 重建府衙的木材当然是堆放在施工现场,也就是府衙内。方臻相信李清胜定然会好好检查,以防蚀骨散的惨案重发。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堆成金字塔状的木头会从中坍塌,导致高处的木材凌空飞落下来。 据李清胜的意思,这木头摆放的位置,其实离常文光还是有些距离的。毕竟他又不是傻子,还能让知府就站在木头堆下面?可巧就巧在木头坍塌后,居然顺着常文光所站的方面滚滚而来。 木头带着冲力,被砸到不是小事。有此危险来临,百姓们哪里还管你是知府还是皇帝,先逃命再说。 于是众人四散之下,也不知是哪一个撞倒了常文光。即便有衙役们在场,也被近百来个百姓沖得七零八落,只有李清胜一人勉强挤回常文光身旁。 然而这时,一根圆木也砸了过来。李清胜来不及将知府大人扶起,只好以身代之,凭藉一己之力迎木而上,减缓了木头的冲劲,给常文光制造躲避的机会。而他自己,便被木头压在了下面。 「听你这么说,你既然挡了一下,这根木头应该是压在你胸前,腿是怎么断的?」方臻目光看向李清胜没穿上衣的胸膛,上面的确有长条形的压痕,已经变得青紫。而且因为柳康宁上过药,紫得格外发亮。 「难道就只有一根木头滚落,若是如此,众人也不会这般慌乱。」李清胜嘆气。 当时他被原木砸在胸前,当即便摔躺倒地,紧接着便有第二根木头沿着相同的轨迹袭来,砸在了他的腿上。 第422页 这也是够倒霉的,方臻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李清胜,便把凳子往李清胜身边拉近了些,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养病,这段时间你确实够累的,就当因祸得福休个长假吧。」 「此事说来颇为蹊跷,那木材怎么会突然滚落,我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李清胜不信这完全是巧合。但当时在场的除了百姓和知府,就只有衙役们。 百姓和知府站在一处,绝对没有接触木材的可能。况且放木材的位置是他当场决定的,百姓不可能提前得知。知府就更不可能了,今天要不是他,常大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鬼门关了。 这样想来,如果是人为,那他就只能怀疑他手底下的兄弟,谁愿意怀疑跟着自己的弟兄们呢? 「你也别太难过,好好查查,以后也好睡个安稳觉。」方臻倒是不觉得意外,一个人手底下管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保证各个都是一条心,「你想想被烧死的王祖德,说不定这个内鬼就是王祖德的同伙。」 「嗯。」李清胜沉闷地应了一声。 如果衙役中真的有王祖德的同伙,那倒真是好办了,抓出来审问,一切线索都变得有迹可循。最怕的就是这个内鬼与王祖德并非一伙人,那么局势也将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了解了前因后果,方臻也跟着陷入了沉思。但他的沉思没持续多久,在柳康宁转身去配药的功夫,他便趁机用肩膀拱了下李清胜,小声问道,「诶大哥,你怎么上柳大夫这儿来了?」 提起这个,李清胜的脸色便奇怪起来,半天憋出一句,「我腿伤成这样,难道还能是自己走着来的?」 哦~ 方臻明白了,原来是被衙门里那帮好兄弟给送上门来的啊,不愧是好兄弟,就得这样神助攻。也不知道李清胜有什么好郁闷的,他要是伤成这样还跑去北集的医馆治,不肯来柳康宁这处,到时候让柳康宁知道了,估计能活活气死。要是把老婆气死了,看你李清胜上哪儿哭去。 方臻受的都是皮外伤,当下让柳康宁处理过,回去之后按时上药就行,不像手伤那样,需要精细的手法,所以没多大功夫,他就被柳康宁打发了。 「大哥,我送你回去吧。」方臻赖着不走。 这话听上去意有所指,李清胜听出方臻有话要说,他倒是无所谓,「那弟妹怎么办?估摸张伯该到了,咱们也不好一直在这里叨扰柳大夫看病。」 「兽医在哪儿啊,柳大夫,你知道吗,要不我去找找?」方臻原以为安向晨去去就能回来,没想到他与李清胜说了这么久的话,安向晨竟然还没回来。如果张伯马上就到,他也不好让李清胜在这里干等。 「城中只有一家兽医馆,在西集最偏僻的巷子里,想必安公子一路打听寻去便要不少时候,你再去找,万一路上走岔巷子错过了,岂不是又要白等。」柳康宁收拾着桌上的用具,「你们先走便是,待他回来,我叫他去李府寻你们。」 「只有一家兽医馆,还开在那么偏的地方?」方臻没想到固城里的兽医也这么难找。 去年在方家村时,他就听安向晨说过,原身曾去观看过村里人杀牛,根据安向晨的描述,他判断出那牛是得了牛膨胀,本来很好治,结果因为没人会治,牛最后还是死了。 那时候就听安向晨说大成缺兽医,他还以为是乡下地方缺,没想到府城里也缺,看来兽医的重要性,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不然百姓就能一定程度上掌握正确餵养牲畜的方法,减少因为一点小病被迫放弃家禽带来的巨大损失。 不过缺兽医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差,人都医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上牲畜。 只是方臻想到自己的老本行,军队里的军用动物,作为战友,其待遇是极高的。这待遇除了吃住方面,自然也包括了医疗。如果类比到大成的话,可以对应到军马身上。 照着这个方面去想,要是大成的兽医行业再发达一点,对军马的管理和使用将带来极大的好处,不仅能提高军马素质,减少马匹的损耗还能节省一笔不小的军费开支。 「你小子想什么呢,知道你二人一刻也分不开,你想去便去找。」李清胜见方臻听完柳康宁的话后,便久久不语,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安向晨的安危,「再说了,你这手不能用,我就是找人扶也轮不到你,快走快走,别碍我的眼。」 「别说的我一天除了想媳妇儿,就没别的事可干似的。」方臻回神,「不去找,大白天的丢不了,我要是管得太严,他还要怪我不把他当男人,什么都不放心他做。」 「嘿,没看出来,弟妹还有这等烦恼。」李清胜开了句玩笑。 「他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有你这般挂念在心,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柳康宁冷不丁插了一句嘴,瞟了李清胜一眼。 他这句指桑骂槐太明显,刺得李清胜不敢再多说,室内的气氛一时冷下来。 好在柳康宁还有别的病人,很快分走了他的注意力,李清胜二人等了没一会儿,李府的管家张伯便驾着马车前来接人,同行的还有知府大人常文光。 「大人,您怎么来了?」李清胜被张伯和方臻两人架着从仁寿堂扶出来,见常文光也在,赶忙要对他行礼。 「司查快快免礼。」常文光托住李清胜的手臂,免了他的礼,「公务还算松快,我自是要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今日本官承蒙司查所救,这已是第二次了。」 第423页 李清胜是常文光的爱将,自从府衙起火算起,李清胜竟是接连两次救了他的性命,不管对方是不是职责所在,他都理应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多谢大人体恤。」李清胜面对常文光,便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再不是对待方臻时的随意。 「快,你腿还伤着,我们还是回车上再说。」常文光没有站在门口长篇大论打官腔,而是帮着一同把李清胜送上了马车,而后坐进车厢里,显然是要和他的好下属促膝长谈。 方臻原本还打算这一路上提养女之事,常文光横插了一槓,他便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家事,于是干脆取消了和李清胜一同回府的计划,打算熘达到西集去找安向晨。 即便常知府是来探望李清胜的,但他们两个能谈的只有公事,谈公事方臻则不方便在场,在这种情况下,方臻肯主动说要去找安向晨,其实是解了李清胜当下尴尬的困境,所以方臻一提起,李清胜便痛快放行,叫方臻尽管去找自家夫人。 双方告辞别过,常文光放下车帘收回目光,「他便是司查说的那位大功臣?」 「回大人,他正是方臻。」 「不错,可惜没有傍身的凭证,如若不然,招进衙内做你的帮手,本官定然如虎添翼呀。」 「只怕他志不在此。」李清胜想到方臻今天和影卫比武大获全胜,当即便有了想法,虽然方臻没对他明说,但他想,他这个好二弟,应该是跟唐小公子背后那位大人物,讨了个不错的赏赐。 「哦?」常文光对方臻表现出了兴趣,之前李清胜还朝他提过一嘴,说方臻或可担任画罪师一职,怎么现在,却又志不在此了? 「此事下官尚不清楚,或许日后自有分晓,大人不妨拭目以待。」 「哈哈哈……司查也同本官打起了哑谜,也罢,人各有命,既无心此道,便算了吧。」常文光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袖子。 「是。」 第244章 初见端倪(一更) 再说回方臻,他和李清胜分别之后,先去了趟成衣铺子,把他身上这套被刀割的七零八落的衣服给换了,然后才朝着西集而去。 安向晨走之前想着早去早回,然后回仁寿堂接方臻,因此把马车也一併驾走了,方臻便一路闲逛一路朝西集走。 西集离方臻住的地方远,且在这附近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因此很少过来。最近一次来,还是在他中蚀骨散之前,他从西集买了老刘家的滷肉回去,结果却因此和安向晨大吵一架。 其实他和安向晨之间基本上没怎么正经吵过架,两人都不是情绪外放型的性格,多数时候争辩不上两句,便成了冷战。冷战后总有一方愿意先低头,有时是他有时是安向晨,于是很快就能和好。 既然来都来了,方臻一面打听去兽医馆的路,一面又想顺道在老刘家买了半斤滷肉。这次他来的不巧,肉卖光了,只剩下一些凤爪和鸡屁股。 西北的地理环境不适合成规模养鸭子,这边的人因此很少吃鸭肉,鸭脖一类的绝美滷味自然也是没有的。鸡屁股方臻和安向晨都不爱吃,他只好买了一些凤爪,拎着去找安向晨。 没等方臻到兽医馆,便见安向晨牵着马车从一条小巷里走出来,身上还是今天出门时穿的那套衣裳。为了撕下来替方臻包扎伤口,他的袖子少了一大半,不过因为坐在车板上,手里还握着缰绳,看得倒不是很明显。 「怎么样?」方臻迎上前,掀开车帘朝里看去,虎崽正趴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嗷呜呜~」虎崽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与安向晨离开仁寿堂时没有什么区别,看到方臻后委屈地叫了一声,尾巴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去,瞧着身体不大能动弹。 「你怎么来了?柳大夫可有交代什么?」安向晨见到方臻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你惊讶什么,我说了就是小伤,你还不信。柳大夫没交代什么,按时涂药就行。我怎么看着儿子一点儿没变化,该不会是没救了吧?!」方臻紧张起来。 「救倒是有救,」安向晨把方臻拎着的滷味和药扭身放进车厢里,移动身体给方臻让了些位置,「只是兽医馆的大夫医术有限,治治寻常家禽足矣,老虎这等勐兽见都未亲眼见过,要治自是困难重重。」 「怎么说。」方臻果然同安向晨一起待在车板上,没有要进去车厢里坐着的打算。 「兽医说小风伤了内脏,除了好生休养,还需几味药材辅助,只是他这里没有,须得我亲自进山去采。」 「那只能咱们一起去了,他这里没有的,肯定不是一般的药材,估计有些咱们听都没听过,得到了山里慢慢找,而且多半都在深山。」 「你说的不错,那几味药都是兽药,与人无益,我的确不认识。」 方臻摸出一只凤爪餵给虎崽,但虎崽只是嗅嗅,并不吃。见它这样,两人皆是嘆气。要知道,虎崽平时可是贪嘴得很,上次方臻吃梅子还餵过它,虽然被酸到了,但它确实是吃进嘴里,觉得酸才吐出来的,吃本身还是要吃的。 这下连吃都没兴趣了,那还得了。 「兽医将几味药材的描述都详细告知于我,说是进了山用心寻找,应该是能寻到的。我回去便将这些药材画下来,进山前多看几遍,遇上了也不至于错过。」 「那要带着儿子一起去吗?上次龙血藤就是它发现的,说不定这次它能给自己找伤药。」 第424页 「嗯,兽医说动物有灵,伤着了该吃什么草,有时比他们这些做兽大夫的人还要厉害。」安向晨咬了口方臻递到他嘴边的凤爪,把掌中宝整个咬去。 方臻自己啃完了剩下的部分,将鸡骨头都丢给了路旁一户人家养的小黄狗。 「不说这些了,小风的伤不致命,拖上几日亦是无碍,明日你再去问问镖局,那奶牛何时能到,待后日与唐小公子谈过《物理原集》一事,你我便抓紧动身进山。」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问。」 「嗯。」安向晨驾着马车小心避让开百姓,「大哥的伤势如何了,他怎会伤成那般?」 「你不问我也正要跟你说呢,我估计蚀骨散的事儿还没完,这几天多半还有么蛾子。」方臻换了个坐姿,一条腿屈起在车板上,膝头上搭着他的胳膊,说书似的,把李清胜受伤的前因后果对着安向晨讲了一遍。 安向晨听完方臻的描述,眉头便蹙了起来,此事以他的角度看去,能联想到的事情,要远多于方臻和李清胜。谁叫他从小就生活在相府,耳濡目染之下,自是要比旁人的政治嗅觉敏锐许多。 「此事恐怕绝非你同大哥想的这般简单,幕后之人的目的,或许并不在搅乱固城,却是针对常知府有备而来,此局之中,你同唐小公子,皆是顺带为之。」 「针对常文光的理由是什么?」方臻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毕竟不管是府衙着火还是木材滚落,两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都是常文光,但是他们想不出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唐星也在固城,要下手,其最终的目标都应该是唐星才对。但两次针对常文光的行动,对唐星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呢?尤其是这次木材事件,可以说是和唐星毫无干系了。 难道敌人的目的,只是想除去一个五皇子的下属?但是常文光是个地方官,除去一个地方官,能对五皇子造成多大的影响? 再说了,就算是怕五皇子和固城的兵权有所牵连,可城外驻守的将军本来就不是五皇子的人,不然那夜大火,出城运沙以及请援军相助,就不会那么困难了。所以除掉常文光对城外的将军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常文光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对方大费周章的? 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方臻和李清胜才会对敌人的目的产生怀疑。 「理由便是城外驻军。」安向晨给出他的答案。 今天以前,安向晨也以为敌人的最终目标是唐星,但木材一事的画蛇添足,让安向晨意识到,原来唐星是恰巧,常知府才是他们一早定下的目标。 「驻军?这一点我跟大哥也想过,但城外驻军跟常文光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这两者能有什么联繫?」 「你们想不出,那是因为对京城、对皇帝都不甚了解。」安向晨解释道,「你想想看,若是常大人出了事,固城会如何?」 「我觉得……也不会怎么样吧。」方臻挠挠头,「你看,知府底下还有那么多官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平常处理事务肯定也不是知府一个人干,他不在了,这些文官加起来,总能撑一阵子吧,撑到新的知府调过来,一切还是照旧。」 「不错。」安向晨让方臻继续说。 他这么讲,方臻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要是怕城里暴乱,这不是还有大哥嘛,可能换了别的府城,衙役们不一定中用,但固城不用担心啊,大哥什么能力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治安方面不用愁。」 「这一点也没错。」 他越是这样,方臻越是心虚,既然自己和李清胜之前分析的都没错,那怎么还能和驻军扯上关系? 但安向晨显然还想继续听方臻说,方臻便顺着刚才的分析往下说道:「本来我们想,城里要是乱了,城外的驻军肯定不能坐视不理,但你看,咱们分析的结果是没了常文光,城里压根不会乱,那驻军也没理由临时接手,不就是白忙活,图什么?」 「你说的这些都对,也都是可想而知的结果。没了知府,固城不会乱,军队也无需临时管制。但你们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固城在天家心中的地位。」 「……」方臻仔细琢磨了一下安向晨话里的意思,「你是说……皇帝不信任将军?」 「非也,或许他信,但他不信固城没了常大人,不会群龙无首。」安向晨说出方臻想不到的地方,「固城离京城太远,又是军事重城,但其内里情况如何,陛下并不知晓。」 安向晨见方臻若有所思,跟他细细解释其中的缘由。 说白了,就是身在其中与置身其外的缘故。就像安向晨以前在相府里生活,虽然知道并非全国各地都同京城一样繁华,但被卖到方家村后,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差别有多么的巨大。 皇帝远在千里之外,对固城的了解,除了地方按时呈报上来的各项数据,户部每年核算出的收支情况,以及对知府本人的知根知底,其他的不会更多了。 皇帝知道固城府衙里总共有几个官员,几个衙役,但具体每个人是什么样的,他不可能一一清楚。他每年接见的只有一个常文光,再往下的那些,李司查是什么样的人,常文光手下是什么样的人,都只存在在常文光的口中笔下。 在这种情况下,没了常文光,皇帝会相信府衙其他的人能把一个城撑起来吗?他怎么敢肯定,这些人都是能兵强将,而非乌合之众? 第425页 朝廷这么大,尽管需要的都是人才,但尸位素餐的仍然不在少数。在其他一些府城,可能就连知府本人都是个但求无过的平庸之辈,怎么可能相信再往下的官员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安向晨这么说,方臻便恍然大悟。 是他视野窄了,其实换成他上辈子来讲,也是一样的。司令知道手下有几个部队,每个部队几个连,总共多少人,但你要问司令,你手底下的某某连的班长是谁啊,什么样啊,司令也不可能完全知道。 因为班长太小了,司令要顾全局,怎么可能去关注一个班长的情况。就像皇帝要做国家大事的决策,怎么可能去时时记挂一个衙役每天在干什么。 这样一想,就是豁然开朗。 就这一点来讲,方臻不得不佩服安向晨。安向晨在大局观上比他要强,如果他和安向晨同时进了部队,他是个兵,但安向晨肯定得是个干部。这不是比拼身体素质,比的是运筹能力。 兵是干什么的,冲锋陷阵,干部是干什么的,指挥调度。也就是现在没有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不然也轮不到他方臻动脑子,交给安向晨就行了。 方臻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是讲古代将军的。 别看影视剧里演的将军基本都是五大三粗,武力值爆表头脑相对简单,然而真正歷史上的将军,都是文武兼修。 这是因为要管着几万大军,其中涉及到的各种调度实在是太复杂了。 光是人际关系,就能分成十几甚至几十个不同的小团伙,各有各的心思,想回家的、想混饷银的、想立功的、单纯喜欢找事的、大头目小头目之间也有明争暗斗的等等,能让这么多复杂的人都听从一个将军的指挥,没手段不可能做到。 更别提还要考虑行军路上的衣食住行,带着这么一帮人上路,路上走几天,这几天吃几顿饭,有人生病了怎么办,掉队怎么办,遇上天气不好有人不愿意走了怎么办,锅坏了怎么办,马坏了怎么办,只是想想,就令人头皮炸裂。 除了将士们的日常生活要管,还有作战时的情形要管。如果不是文武兼修的人才,很难做到坐稳将军的位置,也很难带领将士们取得胜利。 也正是因为有上辈子这段上网的经歷,方臻从穿越到大成开始,其实就没有要当大将军的野心。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就是让他当,他还真不一定能当好将军。 他只当过小兵,就算当上兵王也是个兵,不是干部。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佩服李清胜的手段,人各有长,换做他,让他做司查,他不一定能有李清胜这么游刃有余。 第245章 一石三鸟(二更) 「在想什么?」安向晨伸手在方臻面前晃了晃。好好说着话,怎的就沉默起来,难道是方臻觉得他哪里说的不对?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比我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么多。」方臻趁其不备,亲了安向晨的侧脸。 随即方臻便收穫了来自安向晨的马鞭抽打,没用力,跟挠痒痒似的,反正就是个警示的作用,惩罚方臻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不知羞臊! 方臻哪在意那么多,夺了马鞭在安向晨执鞭的手背上也亲了一下。 安向晨赶忙将手缩回去,收进袖筒里,与方臻说话转移注意力,「哪有你说的这般厉害,不过是我在相府过得久了,上位者想什么,便多少知晓了一些,换做旁人,同样能想到。」 「不,你就是厉害。」方臻坚持这么认为,还撩开车帘问虎崽,「你说是不是,儿子,你娘是不是最厉害?」 「嗷呜!」虎崽仰起头叫了一声,顺便打了个哈欠。 「你看,儿子都这么说。」方臻放下车帘一摊手。 「好了,它懂什么,接着说正事,你可还要听?」安向晨红了耳朵,忍着笑意问道。 「听,怎么不听,你继续说,皇帝认为常文光死了固城一定会乱,然后呢。」方臻又摸出一只凤爪来吃,边啃边问道。 「然后便会担心城外驻军如何行事。」安向晨照例咬掉了掌中宝,「固城可谓是边关到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驻军进城,但凡将军有一丝反意,便可挥师直上。即便将军并无反意,你说以陛下的疑心,怎会不防?」 方臻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只要常文光在固城,万一城外驻军有异动,他就能立即向外报信,请其他地方派兵支援,同时向朝廷发求救信号。但要是常文光没了,消息不能及时送出去,那等皇帝知道的时候,驻军就已经「占领」了固城,皇帝肯定会怀疑将军的用心。 这时候皇帝就需要慎重考虑,派兵说不定会把原本没有反意的将军逼得造反,但要是放任不管,皇帝肯定寝食难安。 陷入这种境地,这时候皇帝绝对会龙颜大怒,不仅要问责固城一干人,固城的上级官员多半也会被牵连,至少斥责是少不了的。这一斥责,要是斥责到五皇子头上,有一段时间五皇子是不敢妄动了。 「正是此意。」安向晨点点头,「知府与将军之间本是互相牵制,若是骤然失衡,陛下怎能安寝。」 「看来想出除掉常文光这个办法的人,对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啊。」方臻用手巾把手上的油擦干净。 「此人的用意,恐怕正是要挑拨圣上与将军的关系,此时他便可趁机将自己的心腹调来固城,若是能拉拢将军收归己用自是甚好,如若不能,往后也可慢慢寻找机会,想法子继续挑拨,直到将将军也拉下马,换上自己人。」 第426页 而这一番运作期间,五皇子可能还在禁足,难以插手,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吞併掉他在固城的势力。 方臻「啧啧」两声,表达了对敌人用心之深的感慨。 「除此之外,此计尚有别的用处。」 「还有别的用处?怎么,一石二鸟不够,还要来个一石三鸟?」方臻惊讶道。 安向晨点头。 要说到这所谓的「三鸟」,那就不得不提当今圣上的年纪。 古人普遍早衰,能活到五六十岁的皇帝都算是高寿,现在当朝的皇帝已经是六十四岁高龄,年迈体衰在所难免,从四五年前起,便开始差人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年事渐长,便意味着权力的更迭,对于皇子们之间争权夺利的行为,皇帝不可能毫无察觉。 尽管皇帝最终还是要为江山选择一位皇子继承大统,但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至高权力和地位。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的疑心病只会越来越重。 「这步棋若是走得好,不仅能成功将固城和驻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还可藉机让皇帝对五皇子心生不满。」 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不用安向晨解释,方臻也能想通。 既然是疑心,那只要有怀疑就完全够了。敌人随便散布一点儿五皇子有意掌控驻军的消息,或者把他们做下的这一系列事情都栽赃到五皇子头上,那还能有什么说的,估计皇帝就算愿意调查,对五皇子肯定也会疏远。 这一疏远,继承皇位可就是遥不可及了。 「这些人也真是异想天开,只要常文光不死,把事情报上去,皇帝肯定立马明白有人在搞鬼。」方臻嗤笑一声,「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肯定会想办法,不把五皇子牵扯进来,到时候五皇子提前做好准备,幕后之人想嫁祸都难。」 「那是有你同大哥这样的人物在,否则仅是蚀骨散一事,常大人便在劫难逃,这般周密计划叫你识破,今日木材一案想必是逼得对面狗急跳墙,才出此下策。」 「也有可能。」方臻摸摸下巴,觉得安向晨说的非常对。敌人很可能,就是看眼下的变化,导致他们赶不上执行下一步计划的时机了,所以才着急要再次出手除掉常文光。 「只怪那位幕后之人太过贪心,若是不想着以此对付你,而是专心于大计,他们此时应当已经得手。」 「就是说啊,我看他们肯定觉得,唐星来固城真是老天送的大礼,正好给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结果唐星到现在屁事没有,还加强了戒备,白忙活一场什么也没捞着。」 计谋是好计谋,能成功的话就是大获全胜,可惜对方想要的实在太多,不好好利用这步棋专心把路走完,非要做个支线任务,想着顺带把方臻这颗微不足道的小黑点给抹杀了,甚至还想把唐星也算计进来,结果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现在常文光除不掉,这些事只要唐星告诉五皇子,敌人再想要扭转干坤,必然要耗费更大的代价,而且效果不一定再有这次这么好。 偷鸡不成蚀把米,对方看似处处占上风,但其实什么也没得逞,顶多就是让自己这帮人受了点皮肉之苦。方臻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要乐。 也不知道是底下负责执行的人太想邀功,还是上面做决策的人就是这么贪婪,哪个都想要,一个都没得到,也是挺惨的。 说不定对方这时候正在家里疯狂砸东西出气,大骂着「废物!废物!」,却不知道骂的是手下人还是自己。 说话间两人回到家中,阿花出来迎接,方臻把滷味和药材交给她去处理,自己和安向晨一同牵着马去了后院。 「这就叫贪小便宜没好下场,你看他们这行为像不像在环山县偷咱们配方的举动,非要动点歪脑筋节外生枝,真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我看没救了。」方臻鄙夷道。 「话虽如此,一击不成,还不知对方有何后招,对你我必然也是怀恨在心,他们手段如此下作,往后仍要多加提防才是。」 「我知道。」 方臻一边应着,一边将虎崽从车上抱下来,一路抱回了它的小床上,还贴心地给它盖上了被子。 安向晨洗了手去柜橱里翻出一株龙血藤,用碗盛了放到虎崽的床上去。 虽然兽医没说要用龙血藤,但既然是好东西,虎崽又肯吃,安向晨便把它拿来试一试,说不定对强身塑骨有些帮助,即便不能治虎崽这次的伤,给它补补身体也是好的。 上次就多亏了虎崽放血救他,方臻对安向晨的举动自然没有反对,他还想着,等过两天去山里,一定要多找一些龙血藤备用。三五不时的就给傻儿子餵上一株,说不定还真能变异。 固城的居住环境比方家村要好很多,相比之下已经算得上是青山绿水了,这样的山里,物产应该比方家村要更丰富才是。 龙血藤到底是名贵药材,对虎崽的吸引力要比凤爪强多了。它不肯吃凤爪,但一嗅到龙血藤的味道,便挪动身体到了碗边,头朝碗里一埋,啊呜一口便咬断了龙血藤。 左右没事,方臻二人就在边上围观虎崽的「吃播」,直到它将碗里所有的药汁都舔干净。 「真有这么好吃?」方臻看虎崽吃草吃得这么香,怀疑地拿起碗闻了闻,也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第427页 「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妨去试试,总归是好东西,吃了大补。」安向晨说着便要去拿剩下的最后一株龙血藤。 「嗐,我就是说说,你可别想方设法再给我进补了,那株留着救命用。」方臻把人拦下来,「你看,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那些影卫还伤不了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安向晨又想起下午比武的事情。 比武结束后,安向晨其实有话要问,但碍于在外面不好发火,后来方臻又装可怜装头晕,然后是去兽医馆,一路到了现在,导致他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当下方臻主动提起,倒是给了他问话的好机会。 方臻见安向晨拉下脸,赶忙把抡出大圆的胳膊收回来,「怎么了?」 「我且问你,今日比武,你可有故意挑起争端?」 方臻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他直视着安向晨的眼睛说道:「没有。」 「唉……」安向晨嘆气,向方臻说明他何出此言,「影卫的功夫虽不及你,但也是经受过严苛训练的,不该这般没有定力,只是被打压在地上,便要动杀心。我怕你早已算好,必要逼得他们出手才能痛快一战,所以……」 所以他才怀疑方臻是故意给了影卫死亡威胁,才逼得影卫不得不使用短剑还击。 这些别人看不出,安向晨也没看出来,但他了解方臻,方臻是能做到这种手段的人,不论是技巧上,还是心理意愿上。 「真的没有。」方臻再次否认,「我确实下手有点重,可能是他以为我要杀他,但我没有要故意激他的心思。」 安向晨盯着方臻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败下阵来,「你说没有,我便信。我希望这是唯一一次,听你说」没有」。我知你做事一向有主见有分寸,可我只在意你是否安好。」 「我知道了。」方臻把安向晨抱进怀里,在他眉眼处落下一个吻。 第246章 一波三折(一更)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方臻便和安向晨兵分两路。方臻去镖局再次询问奶牛的下落,安向晨则去找唐星。 他们昨天就商量好了,不管安向晨的推测是否正确,他们都要把对方可能想对常知府下手及其缘由告知唐星,叫他转达给五皇子,早做准备。 虽说两人并没有要站队五皇子的打算,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能联手除掉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共同敌人,还是有必要暂时合作的。 在安向晨去程府之前,方臻还跟他说了兽医一事,叫他顺便转告唐星,说应该注意加强兽医队伍的建设,尤其是军中兽医的建设。 关于兽医这方面,方臻言尽于此,具体如何考量,就看唐星和五皇子的了。 对安向晨来说,时间还早,大清早就去人家家里拜访,也不太合适,所以他出门后便去了福寿斋,赶早吃些早点,在店里坐一会儿,走的时候还能给唐星再捎一份大福团奶茶套餐。 而方臻这头则是直奔镖局。 他上次来镖局询问情况是十月十号,当时镖局的掌柜朱启略说已经派人去查,最多第二天,也就是十一号就有个结果,今天已经是十二号了,要是镖局这边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覆,那方臻就要考虑,可能他的奶牛也被人动了手脚。 「朱掌柜,这么早啊,你这是知道我要上门啊。」方臻在门口遇上朱启略。 朱启略正不停地在门前踱步,看上去焦急万分,见方臻朝镖局走来,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方掌柜您赶早。」朱启略跟方臻打了声招唿,知道方臻的来意,便直奔主题,「您是为了您的这趟镖来的吧,不瞒您说,这镖可能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方臻有了不祥的预感,「牛都死了?」 「那倒不是,唉……还不如死了呢。」朱启略右手手背拍在左手手心里,连拍了好几下,「我派出去的人昨个夜里就回来了,可他、他染了恶疾,一句话没跟我交代,人就不行了,我们已经送去了医馆,我瞧着……」 朱启略目光躲闪起来,不敢直视方臻。 方臻想到一种可能,牛、恶疾,该不会是瘟疫吧?! 「我瞧着,似乎是疫疾……」 方臻心里「轰隆」一声响,瘟疫,可怕的灾难。 「报官了吗?」方臻立即退后三步,撕下里衣的袖子蒙在面上,遮住口鼻。也不知这是哪种瘟疫,多少距离内传播,对方既然是冲着他来的,他绝对不能现在倒下。 「还、还没……」朱启略局促不安道,「尚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疫病,府衙最近也出了事,我们不敢贸然惊动官府……」 「牛就别管了,你告诉我,你们有几个接触过染病的人,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还有那个发病的人,在哪家医馆?」方臻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准备记录。这时候就显出彩铅的重要性,随时都能写。 方臻的阵仗着实吓住了朱启略,但他也知道这件事马虎不得,方臻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庆幸的是,镖局里接触过染病镖人的人不多,然而糟糕就糟糕在,接触过病人的人昨晚都回家了,到现在还没来上工。 方臻一一记下朱启略给他的地址,然后便让朱启略关好房门待在屋里哪也不要去。 「现在随时都有传播疫病的风险,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到处乱逛,万一城里出了什么事,官府完全可以说你恶意散播瘟疫,判什么罪,你自己掂量掂量。」方臻把后果的严重性告诉朱启略。 第428页 朱启略能开起镖局,肯定也不是拎不清大是大非的人,听了方臻的话,赶忙退回镖局中,说着一定好好待在原地,随后便关上了门。 方臻刚跟朱启略接触过,也没敢到处乱走,干脆就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就地烧了,然后沿路从临近的成衣铺子里买了几件外套,一件当下穿在身上,其他的用布严实包裹起来,这才往朱启略说的那个医馆走去。 走镖赚的钱不是很多,路上危险重重,过的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且其他人没有方臻这么先进的思想,员工出事没有所谓的赔偿一说,因此朱启略送染病镖人来的医馆,只是一家普通医馆。 普通医馆的医疗水平和仁寿堂远不能比,平常百姓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能治,要是碰上疑难杂症,基本上是束手无策。 方臻的怪异扮相一出场就引起了医馆里所有人的注意,有个别百姓把他当成了蒙面劫匪,起身就要往外沖。 「大家别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脸上长了疮不方便见人,所以才蒙着脸,你们忙你们的。」方臻没敢惊扰百姓,生怕自己说出一个「疫」字,就会引起恐慌,到时候事态只会更难控制。 听方臻这么说,百姓才放下心来,看病的继续看病,抓药的继续抓药。 「小哥,我跟你打听个人。」方臻来到柜檯前,朝药童推过去半吊铜板,「你们这儿有个叫林飞的病人吧,昨晚刚送过来,来的时候人是昏迷的,麻烦你告诉我他住哪间房。」 「林飞……」药童把铜钱收好塞进腰带里,「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位病人,但是不是叫林飞,小的不知道,就在朝里面走左数第三间房,您自己去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 「好,谢谢小哥。」 「诶,您要是还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的。」 「暂时没有,谢了。」 方臻谢过药童,按照他的指示来到那间病房。门关着,他敲了两下,听见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警惕地问他是什么人。 方臻说自己是病人的朋友,特来探望,希望大夫能放他进去。 那大夫咳嗽了几声,朝着门边走来。方臻明明都听见了他拉开门栓的声音,可过了一会儿,那大夫才准许他进去。 方臻一进去就被熏得够呛,也不知道这大夫是点了多少的艾叶,呛得他简直要涕泗横流。 方臻和大夫两人一照面,见对方脸上都蒙着布巾,方臻是心下嘆气,最坏的结果成了现实,大夫则是没想到方臻竟然会带着布巾,难道是早就知道这人得的是疫病? 「大夫,林飞怎么样了?」方臻一进去就装作跟病人很熟,这样才不会让大夫怀疑他来这里的目的。 「这……」老大夫果然把方臻当成了林飞的同伴,见他问,便捋了把鬍鬚,为难地摇摇头,伴随着不时的咳嗽声,「公子还是快走咳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固城的老大夫都挺喜欢留山羊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大成的传统。不仅喜欢留,还喜欢捋,带着面巾都挡住不他捋鬍鬚。 方臻想上前观察了一下病人的状态,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林飞,然而才迈了一步,老大夫便厉声喝止,叫他就站在门边不要过来,有什么话就这样说,说完了快走。 方臻也知道大夫是怕他被感染,只好伸长脖子朝诊榻上看去,依照之前朱启略的描述,通过衣着细节,确认这个人就是林飞。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大夫还是摇头,「恐怕是时疫,具体是哪种疫症,老夫也不敢咳……断定,公子若是有能力便带去仁寿堂看看咳咳,若是没有,还是尽早埋咳咳……咳……若是传开了便要不好了。」 要让方臻把这个还能喘气的大活人拉去埋了,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方臻看了几眼榻上奄奄一息的林飞,再次拿出了他的小本子,开始询问医馆的情况。 「大夫,能告诉我到现在为止,有多少人接触过林飞吗?」 「这……除了你们几个咳……昨晚送他来的公子,便只有老夫一人了。」老大夫没有再捋他的鬍鬚,而是将手抵在嘴边拼命咳嗽起来,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布巾上已经见了血。 方臻无能为力,现在城中还不知道发生了时疫,他要最大可能保持自己的健康,这样才能去府衙里报信,通知常文光安排人手对抗瘟疫。他不能把病毒带到大街上,更不能带到府衙去,因为还要靠衙役们维持固城的秩序。 因此,他只能看着老大夫在他对面咳得撕心裂肺,却无法帮他顺顺背,也无法递给他一碗水。 「他送来时我便觉得事咳、不寻常,便将所有人都打、打发了出去,亲自守了他一夜,可惜毫无进展,老夫、老咳咳……还请公子帮老夫、一个、一个忙。」 老大夫说道一半越发的虚弱,看来在方臻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便把自己和病人都锁在屋子里,一边等待死亡,一边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个能帮他把话传出去的人。 幸好方臻来了,不至于让他们死后才被人发现。 老大夫已经点了大量的艾草,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他没能撑到有人来敲门,他死在这里,这些艾叶也能抵挡一二,让外面不知情况而直接闯进来的的人,不至于一进屋便染上疫病。 第429页 他挥手把方臻往外赶,「老夫怕是也要不行了,公子还是快些出去,莫要染上疫病。你……你出去以后,去找王大夫,叫他……他赶快闭馆,点、艾叶,告诉他是时、时疫,把我同林公子的尸……尸身都烧咳咳……烧……」 这疫病果然厉害,不过一夜的功夫,连大夫都没能防住。 「您放心吧,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多……谢……」听完方臻的承诺,老大夫终于坚持不住,坐在椅子上,垂下了头颅。不知是暂时昏死过去,还是一命呜唿。 方臻不是医生,他留在这里毫无用处,他只能等老大夫把话都交代给他,而后便退出屋外,将门重新关好,就地从包裹里取出新的外套换上,把旧的扔进有疫病的屋子里,好之后一併处理。 做完这些他又去了柜檯,询问药童哪一个是王大夫。 药童带着方臻找到王大夫,方臻向王大夫说明了情况,王大夫听罢脸色巨变,赶忙将医馆中的其他大夫都召集起来,商量闭馆一事。 他们原本是想将方臻也关起来,但方臻解释他一直带着口巾,且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后换过口巾和衣服,应该没有携带病毒。 其中一位大夫替方臻把了脉,确认他无碍,这才放行。 相信医馆里的大夫们比他要更专业,所以方臻没有像叮嘱朱启略那样叮嘱大夫,从医馆出来后,他便匆忙赶往李清胜的住处。 李清胜的腿昨天刚断,今天不可能立即恢復,但要是没有李清胜给方臻开路,方臻很难顺利找到常文光,就算见到了常文光,他的话对方也未必会信。 「大哥!」李府的大门敞着,方臻冲进院子里便喊道。 李清胜正坐在廊下晒太阳,见方臻跟个蒙面土匪似的闯进来,吓了一跳,「大白天的你这是什么扮相?」 「你别管我什么扮相,赶紧的,出事了!」方臻没敢靠李清胜太近,他毕竟先后接触了朱启略和林飞,进过瘟疫病人的病房,万一这疫病有个潜伏期什么的,再传染给现在体质较差的李清胜,那就不好了。 「你慢慢说,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李清胜见方臻神情严肃,一激动就想站起来,结果碰到伤处,疼得一咧嘴。 「哎呦方老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快歇着,我给您泡茶。」王桂芬听见方臻的声音,从厨房出来就要往方臻身边走。 「别过来!」方臻一声喝止。 王桂芬还是头一回见方臻这么严厉,吓得一个激灵,乖乖地不敢再走动,只有双手不住地在围裙上抹来抹去。 「方臻,怎么回事?」李清胜预感到事态的发展可能超出了他的想像。 「城里有人染了瘟疫。」 第247章 多方行动(二更) 方臻一开口,便使得在场的人都呆愣住。 瘟疫的可怕之处,不用方臻讲,所有人也都知道。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例如伊波拉、疟疾等,仍然是威胁人类生存的极危险的杀手。放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之下,没有疫苗,如果不能一早就遏制瘟疫传播,那么后果往往可能是毁灭性的。 「怎么会突然有了疫病?」李清胜捶了下旁边的廊柱,「何时发现的,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还好,目前我已经基本掌握感染者的情况,昨晚才发现的第一个,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大规模传开,我们必须要动作快,我来找你就是想借你的令牌,我现在马上去找常文光。」 情况紧急,方臻没时间跟李清胜多说。昨晚送林飞去医馆的那几个人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们要是都染上了瘟疫,其家人多半难以倖免,如果这种情况下他们和家人到处走动,一个家按四口人算,都上街的话,只怕要控制不住了。 「王婶儿,腰牌在我卧房柜子的第三层左数第二格,快去拿!」李清胜连忙吩咐王桂芬去将他的腰牌取来。他也知道此时不适合详谈,事情缘由他可以事后再慢慢了解。 但王桂芬取令牌这一点点时间里,关心一下方臻还是可以的,「你怎么样?」 「我应该没问题,知道有瘟疫立马就戴上了面巾,跟病人接触过后把衣服也换了,我身体素质好,问题不大,你这两天身上有伤,要格外注意,别让瘟疫趁虚而入。」 「我会注意的,此事就有劳你了。」李清胜让王桂芬远远地把令牌扔给了方臻,嘱託道,「大人近几日都暂住在城北的逸翠园,你去那里找他。」 「好,大哥,你马借我用一下,跑过去太慢了。」方臻接过令牌掂了掂,挂在了腰带上。 「张伯。」李清胜回头吩咐了一声。 张伯赶紧牵来马匹,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把,叫它自己朝方臻走过去,而后将马鞭也扔给方臻。 「你可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方臻出门前,李清胜沖方臻的背影喊道。 「放心吧大哥,那我先走了。」方臻一扬马鞭匆忙离开李府。 方臻走后,李清胜气得再次捶向廊柱。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腿不能动,现在只能干着急,叫他如何不气。 「张伯,扶我起来,王婶儿,去将我的衣服与拐杖取来。」李清胜怎么也坐不住,想想还是要做些什么。 「哎呦老爷,您都这样了,还出门去做什么?」王桂芬嘴上这样说着,却不敢违抗李清胜的命令,外衣取来,替李清胜穿上,拐杖也递给了他。 第430页 「由我出面,乡亲们总会多信几分,别的做不了,告诉周围的邻居切莫再出门还是可以的。」李清胜让张伯在一旁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出门去。 他就这样拄着拐,靠着张伯的支撑,挨家挨户敲开了周边百姓的家门,叮嘱他们外面危险,牢里杀人如麻的囚犯越狱了,一不小心这囚犯就会杀上门,大家千万关好房门,暂时不要再出来了。 另一边,从李清胜家出来,方臻没有直奔逸翠园,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南集的福寿斋疾驰而去。 按照他的估计,现在安向晨应当还在福寿斋,他必须要把瘟疫一事告诉安向晨,一来让安向晨也早做防范,二来安向晨照旧去唐星处,让唐星等人也做好准备。 唐星和程万里在得知有瘟疫后,肯定会赶紧着手布置,这样就能在官府尚未完全到位时,帮着控制一下事态的发展。 方臻和安向晨两头行动,一人找官方,一人找「民间组织」,效率要高很多。 从李清胜家赶往南集的福寿斋有一段距离,即便违反固城的法令当街纵马,方臻也还是要顾忌一下路上的行人,因此此行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安向晨正在大堂的柜檯处吃着大福团看帐本,门外传来勒马的「吁」声,声音过分熟悉,他一抬头,果然见方臻从门口晃过。 「方孝,我出去一下。」安向晨扔下大福团,一面吩咐方孝,一面快步走到店外,「怎的这般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跟我出来一下。」方臻只在店门口稍做停留,看到安向晨跟来,便往旁边没人的小巷子里走。 安向晨跟过去,在快接近方臻的时候,被方臻叫停了。 「你先把口罩戴上,没有口罩就把衣服撕下来,不用沾水,不是白磷。」方臻可以和任何人保持距离,安向晨除外。因为他知道,他说了,安向晨也不会乖乖待在原地不动,而且会更加担心。 安向晨依照方臻的指示撕了衣袖做蒙面布,「现在可说了,究竟出了何事?」 时间紧迫,方臻把小本子上所有和这次疫情有关的人的信息,抄了一份给安向晨,边抄边说道:「有人在咱们的奶牛身上动了手脚,现在押镖的人得了瘟疫,昨晚从城外回来一个染病的,这是他昨晚接触过的所有人,你带去给唐星。」 听闻方臻此言,安向晨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你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有,我早上去找朱启略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就赶紧把脸蒙上了,后来去找林飞,也就是昨晚回城的那个染病的镖人,去医馆找他的时候大夫给我把过脉,我就是怕衣服上携带病毒不干净,所以让你防范起来。」 「嗯。」安向晨一听方臻没事,心便放下了一半。只要方臻没有让他离得远远的,那必然是有把握不会伤害到他。 「这些是所有接触过林飞的人的名单,我现在要去通知常文光,你拿着名单去找唐星,让他手底下的人来帮忙,最好能快速把疫情控制住。」方臻把名单交给安向晨,「你先去柳康宁那看看有没有消毒的东西,这纸我碰过,你最好消杀一下。」 消毒、消杀,这两个词比较新鲜,安向晨大致能懂方臻的意思,便直接点头答应,没有让方臻一一做名词解释。 「那我先走了,我暂时顾不上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到没有?」方臻临走前叮嘱道。 「嗯,你放心吧,我绝不会拿自己开玩笑。」 说完这些,方臻便再次骑上马,出了小巷,沿着最近的路朝常文光所在的逸翠园跑去。 安向晨目送着他跑远,才收回视线。 方臻刚走,就有两个跑得累死累活的衙役来到安向晨面前。他们才刚停下,就发现方臻又骑上马跑了,只好询问安向晨,那个纵马的要去哪里。 「逸翠园。」安向晨留下一句惊呆衙役的话,便赶忙去处理手头的事。 他刚和方臻接触过,就像方臻说的,也不知衣服上有没有沾染病毒,所以不敢和人靠的太近。他接触过方臻,自然也不敢再回福寿斋,只远远地将方孝喊来,隔着点距离对着方孝交代了一通。 福寿斋离那几个镖人的住处较远,且今日尚未见过有类似镖人穿着的客人出现过,福寿斋暂时应当还是安全的。安向晨让方孝接待完店中这些客人便赶紧关店,让工人们都待着后院屋中哪也别去。 至于店中这些客人,安向晨怕一旦有人知道瘟疫的消息,就会立马闹出事端,到时候四处逃散反而会加速瘟疫的传播,因此也只能什么都不说。 方孝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大事,很是慌乱了一阵子,但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守好福寿斋,不给方臻和安向晨添乱。 安向晨没空管方孝现在是什么心理,方孝是大孩子了,他相信他可以处理好店中的事宜。 在交代过后,安向晨便依照方臻的安排,先去了趟仁寿堂。虽然柳康宁并不擅长治疗疫病,但他是方臻和安向晨比较信得过的人,这件事告诉他,比直接告诉一个不认识的大夫要好。万一人家大夫不信,又要浪费口舌解释。 同样的,柳康宁对方臻夫夫二人也是比较信得过,他并不认为他们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见安向晨蒙着口鼻前来,在听过安向晨简单的讲述后,便把关大夫叫了过来。 第431页 病毒也算毒,虽说瘟疫不常见,但既然在关大夫所医的范畴之内,这件事告诉他再合适不过。 有柳康宁作保,加之他与方臻等人之前也有过接触,因此关大夫同样很快相信安向晨所言,并提出要亲自去林飞所在的那家医馆看看,早一点确认是哪种疫病,也好早点研制解药。 「说来惭愧,如无意外,这疫病,应当与我家的奶牛有关。」安向晨给了关大夫一个方向。 「好,老朽知道了,多谢安公子提点。」关大夫捋捋他的山羊鬍,转向柳康宁,「不知柳大夫可愿与老朽一同前往?」 自从上次配置蚀骨散的解药,柳康宁给关大夫打了下手,关大夫便对这个医学天分颇高的后生寄予厚望,甚至有要他传承自己衣钵的意思。 「承蒙关大夫不弃,既然出了这等大事,我自然愿意前去。」柳康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那便有劳二位大夫了,还请千万仔细保重。」安向晨见两位大夫要前往林飞所在医馆一探究竟,便把医馆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幸好方臻给他的纸条上,抄录的信息相当完整,连林飞的特徵都没省略,这才方便了三人,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临走前,关大夫抓紧时间配了几个药囊出来。虽然还不知到底是何种瘟疫,但这种预防药还是可以抵御一部分毒害的。关大夫给自己和柳康宁一人留了一个,剩下的都交给安向晨。 配药囊的功夫,柳康宁已经按照关大夫的指导,熏了几块药香口巾出来,同样是三人一人一份,剩下的由安向晨带走。 之后三人便分头行动,安向晨从就近的伢行借了匹马,也顾不得城内不准纵马的规定,尽量专挑人少的街道,快马加鞭赶往程府。 安向晨在路过某条街巷时,还听到有躲在路边的行人谈话,其内容是在奇怪,怎么今天纵马的人这么多,前不久才过去一个,这又来一个,是当城里的衙役是摆设不成。 安向晨一想便知,前一位纵马的,肯定是方臻无疑了。 就这样,安向晨很快来到程府,并且在门口遇上前来捉拿他的衙役们。 如果安向晨对着衙役们说「别过来」,肯定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激起衙役们的愤怒。 于是他索性就骑在马上和他们保持距离,揭下面巾的一边给衙役们看清他的脸,然后赶紧戴了回去。 府衙里的衙役们几乎都见过安向晨,在扑灭蚀骨散引起的大火的那天夜里,安向晨和他们一起奋战到天亮。 「原来是安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见是安向晨,衙役们的态度便软化下来。他们对安向晨很有好感,如果是安向晨纵马,那必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我有要事要见唐小公子,就是宁远侯家的小少爷唐星,你们之前见过的,事出紧急,纵马之罪,可否容我之后亲自去衙门解释?」安向晨从马上下来,他只要不摘面巾,有药囊在身,离人近些也无大碍。 「原来是找唐小公子,好说好说,既是要事,那小的们就不打扰了。」衙役听过安向晨的辩解,态度更是彻底转变,不再追究安向晨纵马的过失,由包围圈到让开一条路,目送着安向晨进了程府。 第248章 告知官府(一更) 相比之下,方臻就没这么幸运了。虽说蚀骨散的功劳一半在安向晨,另一半在他,但他因为在那件事中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衙役们都不认识他,所以完全不存在和气问询这一环节。 尤其是方臻这个可恶的纵马兇徒,竟然一路送上门来,直奔知府大人的临时府邸,这可不就是脑子坏掉了,冲进衙役的大本营了嘛。 他才刚把马勒停,身后苦苦追赶的以及听到动静从逸翠园里出来的衙役们便迅速包围了过来,将方臻团团围住,纷纷拔出刀示警,叫方臻赶紧从马上滚下来,不然就砍了马的腿,照样捉拿他归案。 方臻立马从腰间扯下令牌,亮给众人看,「李司查腿脚不方便,我是替他来见知府大人的,我有要事要禀告。」 衙役们面面相觑,有个领头的叫方臻把令牌拿近些给他看,不然就是假冒的。 方臻担心令牌上可能也沾染了瘟疫病毒,叫那领头的先把口鼻捂起来,「我身上有毒,你把鼻子和嘴捂住,我给你看令牌。」 衙役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提要求的,但方臻的要求对他们来说的确没有任何威胁,那领头的衙役便照做,用一只袖子捂住了口鼻,举着刀朝方臻靠近。 「李司查叫李清胜,昨天上午在衙门,为了救知府大人被滚落的木头砸断了腿,你们送他去了南集的仁寿堂,由柳康宁大夫接诊,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能说出来,这些能不能证明我的身份?」 方臻仍旧在马上,弯下腰给衙役看令牌,同时说了些昨日的情况,证明他和李清胜很熟,不是假冒的,也不是歹徒。 令牌可以伪造,但有些事情可编不出来,有了方臻的这番话,加上领头衙役对令牌的辨认,他们终于将刀收了起来。但是方臻必须要下马,而且还要接受搜身,才能见到常文光。 这些都是李清胜昨天临时给衙役们定下的要求,就是怕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再次想办法暗害常文光。 下马是可以下,但要方臻接受搜身是不可能的,原因当然还是怕病毒传播,为了防止衙役靠近,他仍旧骑在马上,只把话说清楚。 第432页 「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们谁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方臻受李司查所託有要事禀告常大人」,你们只要把这句话帮我带给知府,他知道该怎么判断。」方臻扬声道,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见他的喊话,要是能听见,还省了等通报的时间。 不过逸翠园比方臻想像的要大,院落很深,他的话常文光自然是一句也没听见。 方臻不肯接受搜身的举止颇为怪异,领头的衙役看在李清胜腰牌的份上,答应帮方臻进去通传,而其他的衙役们则在他的授意下,仍旧团团围着方臻,随时做好再次拔刀的准备。 其他人不知情况,但方臻的名字,常文光是知道的,一听方臻受李清胜所託有要事找他,常文光急忙让前来报信的衙役带路,步履匆匆赶来与方臻会面。 「听闻方掌柜有要事要告诉本官,不知可否上前来一叙?」常文光不顾领头衙役的阻拦,打开了逸翠园的大门,站在门边对着方臻说道。 「我肯定是要过去的,不过常大人得先让这些人退开一点儿。」方臻见到常文光便从马上下来,以示礼貌。 常文光了解李清胜,既然李清胜信任方臻,他这个知府也得有几分气魄才行。他大手一挥,「你们先退下。」 「大人……」 「无妨,你也先退下吧。」常文光抬手止住了领头衙役将要说出口的劝阻。 「是。」领头衙役领命,带着所有人退后三步,其实也不过是将原先的小包围圈扩成了大包围圈而已。 方臻要的也只是这一点距离,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他也不在乎。在衙役们退开后,他便快步上前,先是沖常文光行了个抱拳礼,而后说明自己的来意,「常大人,城里出现了瘟疫,希望你赶快派人手去控制局面。」 「怎么回事?!」常文光原本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听闻此言当即变了脸色。 底下的衙役们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看到知府大人脸色不对,又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常文光沖衙役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而后向方臻询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要判断方臻的话是否有造假的可能。 对待常文光就不能像对待李清胜和安向晨那样,三两句把重点一说,就能立即展开行动。常文光不会轻信任何人的话,方臻只能从头到尾,从几天前他收到镖局通知,奶牛快要到固城的那一段开始说起。 衙门自有一套自己的做事准则和流程,听过方臻的叙述,常文光也没有立即採取措施安排人手,而是叫了两个衙役过来,要他们先去方臻所说的那家医馆一探究竟,确认当真有染疫病的患者,立即回来报告。 衙役领命而去,常文光侧身一让,「方掌柜可要进来歇息一阵子,待事实确凿,本官自会处置。」 常文光的处理方式无可厚非,毕竟他是整个固城的负责人,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先核实才行,如果听风就是雨,谁来说一句他都照办,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方臻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的确不适合再乱跑,于是便跟着常文光回了逸翠园,拜託常文光先给他准备了个火盆,以及热水,他把自己好好清洗了一遍,又将之前所穿所用过的衣服物品统统放进火盆烧了个干净。 而他所骑的那匹马,当然不能也烧了了事,但毕竟是跟他接触过的,方臻干脆把它交给了常文光,要常文光以后运送染病患者的时候,可以继续用这匹马。他还特意说明马是李清胜的,如果马出了事,别忘了告诉李清胜。 待方臻收拾妥当,常文光那边也收到了派去探消息的衙役的回报,确认方臻所说没有一丝谎言,常文光这才再次将方臻请了过来,要他提供相关接触人员的信息。 那个小本子也已经被方臻烧了,不过他将上面的信息背的滚瓜烂熟,常文光一问,他便将所有情况统统说出来,并且提到,唐星那边应该已经派了人手帮忙,只是不知道那边将可能染病的人安置去了哪里,可以派个衙役去问问。 正说着,有衙役进来通传,说是安向晨也来到了逸翠园。 「来得正好,是我让向晨去唐星那边传话的,想知道患者都安置去了哪里,问问向晨就行。」方臻说完便率先朝门外走去。 安向晨的待遇和方臻不一样,他本就与衙役相熟,加之现在衙役们也知道了瘟疫一事,因此自觉离安向晨三尺远,放他进了逸翠园。 「方臻!」安向晨刚迈过大门门槛便远远地看见方臻,欣喜地唤了一声。 两人一见面,便都小跑着迎向对方,直到不敢再近一步的距离才停下。他们见对方都换了身新衣裳,想来是分别在府衙和唐星处做的处理,眼下应该算是彻底安全了,便不再多言询问彼此的情况如何。 「我已将话带给小公子,他立时便安排了人手前去处理,想来此时应该有了结果。」安向晨说到一半见常文光从方臻身后方向朝他走来,便先停下话头,对着常文光行礼,「草民拜见知府大人。」 「免礼免礼,少侠可是来送消息的,可正是时候,快些说与本官听听。」 「是大人。」安向晨答道。 既然常文光知道他的来意,那么必然是方臻已经将他去程府报信之事说过了,安向晨便不再赘述,直接告知他们结果,「小公子会将患病之人都安置在西郊的一处闲置别院,大人也可将后续人等安置去那处。」 第433页 「好好好,此次,又多亏了二位侠士,本官感激不尽。」常文光虚抬了抬手,便接着道,「事不宜迟,本官这便要去查看城中情况,二位请便。」 「大人,南集仁寿堂的关大夫与柳大夫已经先行去了林飞处诊治,关大夫懂得制作避瘟疫的药囊和药口巾,大人可派人去寻了药方来,给诸位差大哥备上。还有城中的百姓,若是衙门能为百姓提供药囊与口巾,是固城之福,大成之福。」 安向晨从关大夫那里拿到的药囊和药口巾,都给了唐星。唐星那头不用走程序,不用查验安向晨所言的真假,因此行动快,那么防疫物品自然是要先给唐星那头备上急用。 现在安向晨手里只留下一份是给方臻的,所以给常文光提供的只能是一个方法,具体的还要知府自己去解决。 「好,本官知道了,多谢侠士。」常文光叫来一名衙役,沖他吩咐了几句,命他去找关大夫要药方。 「那我们就走了,你要是有需要,就来城东北的朝丰巷找我们,方府离李司查府邸不远,大哥现在受着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帮忙。」方臻给常文光留下个地址,顺便把李清胜的形象往高拔了拔。 「有劳二位。」 「草民告退。」安向晨紧随其后,跟着方臻离开。 离开逸翠园,安向晨赶忙拿出药囊和药口巾要方臻换上,「我们现在去何处?」 「回家。」方臻把安向晨递给他的药囊和口巾都装备好,然后一把抱住了安向晨,「先让我抱一下。」 安向晨象徵性地挣扎了两下,便将头靠在方臻的颈窝,「抱什么,你就不怕我身上有疫毒?」 「不怕,真有毒你能乖乖让我抱?」 「……哼!」安向晨轻声哼鸣着,眼角眉梢是喜悦的弧度,「你还没说,回家去做什么?」 「躲瘟疫呗,咱们带着儿子躲到地窖,等城里太平了再出来。要么就偷偷收拾行李,连夜出城,直接上山给儿子採药,在山里住上几个月,等开春再回来。」 「胡说,你会如此?」 「不会。」方臻隔着口巾碰了碰安向晨的额头,「咱们回去拿钱,趁着城里人还没反应过来,把米面油的囤货都买了,这些商家肯定会很快涨价,咱们现在买,多少钱买进的,到时候正常多少钱卖出去,别让哄抬物价的发国难财。」 「好。」安向晨的喜悦更甚,从方臻怀中挣脱出来,同样隔着口巾,奖励了方臻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249章 买粮遇阻(二更) 然而事实证明,方臻和安向晨真的没有经商的天赋。他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真正的商人的商业嗅觉,远超出他们的想像。 在大成,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但当商业经营形成一定的规模后,必然会出现一个官方较为认可,也方便管理的组织,这个组织就叫商会。 但凡有头有脸的龙头商家,就没有不在商户会员名单里的,这些商户往往掌握着整个府城的经济命脉,卖粮食的巨头、卖布匹的巨头、卖棉花的巨头等,这些人尽管只是「贱商」,却把控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商会作为官府扶持建立的组织,其建立初衷和目的,自然是希望让这些大商户带头,在关键时候发挥价值。例如前一阵府衙遭了火灾,这些商户便要带头捐款。而遇上天灾人祸,商会成员也要联手稳定物价,不让个别商家囤积居奇。 然而,当一件事有利可图的时候,即便是铡刀就在眼前,也有人愿意往上撞。所以实际上,商会不仅不能起到官府预期的作用,反而会成为商人们联合起来发大财的绝佳工具。 他们仗着自己是龙头,在困难时期集体哄抬物价,同时控制其他有良知的小商户,不许任何人违背他们定下的特殊价格,否则就要联手对不听话的小商户进行打压,致使其倾家荡产,从此再也无法在该府城的商业领域立足。 那么官府呢,对商会没有强制权力,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无非是知府不停地督促、建议、劝告,却没办法给这些「无辜」的商人定罪,也不可能像强盗一样直接抢商家的东西,到了特殊时候,自然是和摆设差不了多少。 很简单,如果官府敢强制,这些商人会集体「摆烂」。 不让我抬价是吧,好啊,你要的粮食棉花没有,哪一家商户都没有。反正就是放在仓库里烂了坏了、被老鼠吃了,也绝不拿出来一粒给百姓。我们商会一致对外,我们是铜墙铁壁,我们商量好谁都不服软,法不责众,官府能把我们全都杀了? 官府不能无故私闯民宅,既不知他们将粮食藏在何处,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他们的确囤积了大量的存货,官府还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如果遇上一个有点手段的知府,或许还能硬从这群人手里抠出来一点儿,如果是一个本身就不是太干净的知府,说不定还要与这些商人同流合污,吸干百姓的最后一滴血。 固城有商会,这方臻是知道的,但他目前还不够格进入商会。表面上看,福寿斋开业那天来了不少商人,这些人主要是给程万里和李清胜面子,对方臻其实并不看重。 要不是水寿阁用强权压制,不许其他商家做大福团,这些人早就将大福团玩出花了,哪里还轮得到方臻出头。 第434页 别看瘟疫的事儿在城中还没宣扬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儿细微的不同寻常,便已经让这些龙头商户察觉到了「商机」。 这商机并不在于一定要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有事就行,有事就会关乎民生,一旦关乎民生,就是他们施展拳脚的时候。 因此,只要知道城中近期可能会不太平,对于这些大富商来说,就够了,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管他呢,什么时候富豪的日子不是照常过,受影响的从来都是穷苦百姓而已。 所以,在福寿斋以家中有事的正当理由关门后不久,大商户们就纷纷聚集到了商会,开始密谋接下来的事宜。 到了这时候,方臻和安向晨再出手,拿了全部的积蓄去买粮食时,便已经是错失了先机。不出意外的,他们遭到了多家粮商的拒绝,不管方臻给出什么样的理由和条件,不卖就是不卖。 方臻二人跑了好几家粮店,无一例外都是只有店小二看店,掌柜都不见了踪影。店小二只被允许做小宗的买卖,大宗交易一律不准接手。 方臻是使了银子,才从一位平常有点交集的小二那里得知,掌柜是被东家叫走的,东家则多半去了商会。再多的内容,也不是他一个店小二能知道的来了。 方臻没办法,人家不卖他又不能抢,只好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对外一律宣称是福寿斋留着备用。幸好这个藉口没有引起普通百姓的怀疑,不然哄抢之下,这些商户很可能直接暂停售卖,等着抬价后再放粮。 大商行买不了,还有小商铺,那些还没有察觉到城中出了事的商贩的粮,方臻便统统买了回来。自从知道商会的德行之后,方臻便想明白了,与其把粮留在小商户手里,到时候被大商户欺压着一同涨价,不如由他接手。 毕竟他身后还有个唐星,方臻与程万里交好也是商界人尽皆知的情况,就仗着这两点,这些大商户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如此忙碌了一下午,在连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开始怀疑方臻屯粮目的的时候,方臻二人总算是把城中能屯到的粮食都搬回了家中的仓库。 至于大商户那边,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程万里的本事了。 忙完这些,趁着天色还早,方臻二人又去了一趟府衙,询问目前疫情控制情况如何。 知府大人他们没见到,毕竟堂堂知府,事务繁忙,哪会一次次抽出时间接见两个小小的草民,向他们汇报工作进展。不过方臻还是从衙役口中,得知了大致的消息。 随后方臻便和安向晨去了李清胜的住处。 「大哥。」 方臻二人进门时,是王桂芬出来迎接的他们两个。 「是王婶儿啊,我大哥呢?」 「两位老爷,我家老爷正在屋里喝药呢,上午您走后,老爷在外边摔了一跤,这会儿呀,齐大夫刚走。」王桂芬一路解释,一路引着他们往正屋里去。 「怎么摔了一跤?他跑出去干什么?齐大夫又是谁?」方臻问题多多。 「怎么,难道偌大的固城,只有一个柳康宁会治外伤?」李清胜粗粝的声音传来,「你们快进来,跟我说说城中情况如何。」 「城里有你的知府大人,还用得着你操心?」方臻说着还是快走了几步,绕过屏风见到了在床上靠坐着的李清胜,「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别跟我说你染了瘟疫!你说你不好好养病,跑出去添什么乱?」 「回方老爷的话,我家老爷怕街坊们不知情形严重,非要拖着病腿挨家敲门,骗他们是有兇犯外逃,要大傢伙儿切记待在家中。这一路走的多了,才会支持不住摔了一跤。都怪我,明明跟着老爷出去,却没扶住……」张伯端着药碗自责道。 「都说了不怪你,好了好了,你跟王婶儿先下去吧,我有话跟二弟说。」看得出李清胜已经劝了张伯很多次。 「是,老爷。」张伯和王桂芬依言退下,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没把柳康宁叫回来替你看看腿?」方臻动手掀开李清胜的被子,见他腿上重新扎了木板和绷带,只是有少量血迹渗出,隔着裤子也没看出个一二三。 「去找过了,仁寿堂的药童说他一早便跟着关大夫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李清胜避开方臻的视线,干咳了两声,才不自然地问道,「他可是跟着关大夫去治疫病了?」 方臻看向安向晨,这个任务是安向晨去对接的,他是让安向晨去找柳康宁,但后续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嗯,柳大夫是跟着关大夫去了城外,便是小公子在西郊的那处别院,那里安置着此次所有染病的伤患。」 听安向晨这么说,李清胜顿时坐直了身体,「治疫病,他一个外伤大夫跑去凑什么热闹。」 李清胜这话虽然是抱怨,但其中的关心同样显而易见。柳康宁给关大夫打下手的事他并非不知道,也明白大义当前,柳康宁肯去帮忙医治疫病,已是医者仁心,因此也只是嘴上念叨几句,并未真的动怒。 这一番对关爱之人的「责备」,方臻和安向晨没法接话。去治瘟疫是有风险的,他们要是安慰李清胜说,柳康宁一定会没事的,听上去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所以方臻干脆换了个话题,反正估计李清胜也不想让他接前面的话,毕竟李清胜到现在都没有正面承认过,跟柳康宁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第435页 「对了大哥,你的令牌,还你。」方臻把已经消过毒的令牌还给李清胜。 消毒的方法,当然是安向晨从关大夫那里听来的,只要几味药草配齐,点燃燻烤即可。这些可消毒的药草都很常见,去一般药铺里就能配制。有了这个方法,方臻总算不用穿一件扔一件,跟冤大头一样到处买衣服了。 李清胜望向自己今日又摔了一跤的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他想把令牌借给方臻几天,方便他便宜行事。可转念一想,方臻并非官府中人,若是把令牌这样长久地交给一个无官无职的人,手下的弟兄们肯定会有非议。 「二弟啊,明日可否帮我把张班头叫来我府上,你认识的,就是那个常跟在我身边的张子良,我有些事要交代给他。」李清胜决定将令牌暂交给张子良使用,到时他吩咐给张子良,如遇困难,便去找方臻商量,这样一来,最合适不过。 张子良,就是李清胜还是班头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一位张衙役,也是李清胜当了司查后,升任为张班头。 ? 之前他们刚认识程万里时,方臻曾犯浑把安向晨药晕了送出城,等方臻真的见过程万里回来后,李清胜由于当值,便让张子良在家中等候方臻的消息。那时方臻匆匆把与程万里会面的情形告诉张子良,要他转告李清胜,然后便出城去追安向晨。 对于这一段往事,方臻可是记忆犹新,是他没齿难忘的教训。 说道张子良,方臻便小心地瞄了安向晨一眼,见安向晨神色如常,想来是他并不知道张子良是谁,也就没联想起被药晕的事情。 既然这样,方臻就放心了,接过李清胜的话头说道:「我记得,老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张班头嘛,但我今天没在逸翠园见到他,被你派去府衙监工了?」 「嗯,他是被派去看着劳工们的修葺进展,府衙的重建不能停,逸翠园本是避暑的庄子,到了冬日只怕大人挨不住冷。」 「哦,行,我明天一早给你找来。对了,还有个事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我早上从你这儿借走的那匹马,我交给常知府了,我来找你的时候就担心自己衣服上沾了瘟疫的毒,那马我骑过,怕也染上瘟疫,就干脆留给衙门运送伤员,改天我赔你一匹新的。」 「不过一匹马,在意它作甚。」李清胜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你们尚未吃饭吧,我这就叫王婶儿给你们做。」 「不用麻烦,我出门前让阿花给我烧只鸡,等会回去就吃。」方臻夸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表示他真的很想吃阿花烧的鸡,但其实他和安向晨哪里有时间吩咐阿花这个,只是不想麻烦王桂芬再开灶罢了。 「哼,什么烧鸡这么香,改日我叫王婶儿去你府上学学。」李清胜笑着擂了方臻一拳,「不吃便不吃,快些说正事,城中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听衙役说,按照我给的名单,目前所有感染瘟疫的人都送到了城外西郊,但有没有人谎报瞒报,这个还得接着查,反正到现在为止,没见城中有瘟疫扩散的情况,应该是控制住了,就看后续关大夫他们怎么治。」 方臻把从衙役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李清胜,顺带还有今天他去买粮,结果受到阻碍的事。 只能说对方这是一套绝妙的连环招,府衙烧成那样,就算万幸库银都还在,但衙中库存的粮食是一粒也不可能留下,全都被烧成了灰烬,一旦城中闹了瘟疫,粮价大幅上涨,官府连救济粮都发不出来。 也就是万万幸,在府衙起火之前,今年的秋粮已经上缴了朝廷,早一个月运送往京城,不然只怕知府的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 如今的局面下,方臻还能提前买回来一部分粮食,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这个瘟疫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最早回到城里的林飞现在还有气,给他治了一晚上病的老大夫却先死了,可能每个人染病后,发病时间都不一样,万一还有咱们没发现的潜伏期的患者,恐怕城里还是得出事。」 方臻打定主意,「明天我跟向晨再去买,他们不让大宗买卖,我就一次买一点,买他个七八十单!」 「这样,我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你去找他们,大家分散去买,叫这些奸商分辨不出我们买粮的目的,保险一些。」李清胜说道。他怕方臻露脸的次数太多,让这些商人察觉到异常,连小宗买卖都不肯再做,直接关门大吉。 「也行。」 「多亏你提醒,这笔钱我自会让子良报给大人,算是衙门收些备用的救济粮。」李清胜让方臻拿纸笔来,他要给这些朋友写封书信,好方便方臻与他们对接。 说完这些,不管是正事还是闲聊,都告一段落。 天色已晚,虽说方臻推辞家中有饭,但想也知道这两人忙活了一天,估计连顿正经饭都没吃上,李清胜也不好留着他们继续饿肚子,便开始赶人。 方臻倒是还好,但他怕安向晨饿坏了,李清胜主动提起,他就顺坡下驴,拉着安向晨起身告辞,回自家吃不存在的烧鸡去。临走之前,顺走了李清胜桌上的一盘糕点。 第250章 一个笑话(一更) 回到家天色已晚,方臻和安向晨随便吃了些东西垫肚子,洗漱过后早早歇下,交颈而卧,耳鬓厮磨说些情话,很快便入睡。 第436页 翌日一早,两人原本的计划是仍旧兵分两路,安向晨替李清胜去找张子良,方臻则带着李清胜给他写下的信物找齐那几位朋友,由大家分别出面去採买粮食。 做完这些之后,他们在城东集街头的那家茶水铺子碰面,再一同去程万里府上。他们现在无法从官府那边得到消息,就只能从程万里这边打听。 另外,去程万里那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看看程万里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商会让步。 然而计划和现实总有不小的出入,两人才出家门,就发现城中气氛不对。 往日里的挑夫走卒不见了踪影,街上也甚是冷清。还没等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就已经见了大半关门歇业的铺子。有少数人在上街也是行影匆匆,并且人人带着蒙面的口巾。 方臻拦下一位路人,询问他城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路人支支吾吾也不是很清楚,只说昨天见衙役们抓了好几户人家,还有不少人都戴上了口巾,闹得人心惶惶的,大家害怕出了什么事,这才有样学样,并且不大敢出门了。 听路人这样一讲,方臻二人倒是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或许官府不肯告诉百姓发生了什么,但百姓只要察觉苗头不对,便自发地躲在家里减少外出,总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惹祸上身。 至于那些商铺,多半是商会的手段,它有自己的门路打听到一手的消息,这消息在商会成员间一流传开,铺子可不得纷纷关门。而铺子一关门,百姓们越发觉得事有不对,就更不敢出门了。 两人沿街逛了一阵,发现城中的粮店无一例外都关了门,看来找人一起买粮的计划,是彻底宣告失败了。 于是乎,他们也临时调整了下一步的行动,两人一同去找了张子良,叫他去找李清胜,而后便直接前往程万里的住处。 两人来到程万里家门前,程府仍旧是大门紧闭,方臻上前敲门后,才知道程万里不在府中,只有唐星在家。 反正对方臻二人来说,找唐星和找程万里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既然唐星在家,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 在得知两人的来意后,唐星给出的回答却在方臻的意料之外。 「你们说粮食啊,这个不用担心,前一段时间水寿阁就在暗搓搓地到处收购粮食,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过那时候我就让程叔叔赶紧跟着屯粮,周边县上的粮食我都收购了不少,现在整个固城,应该没有谁家的余粮比我多。」 说起这事儿,唐星可骄傲了。论抢占商机,他怎么会输给别人,尤其水寿阁还是抄袭他的山寨货呢。 「有货就行,早知道早点来问你,还让我昨天瞎忙活半天。」方臻自嘲了一句。 他原本是想问问唐星,为什么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告诉他,但他这想法只是转瞬即逝。情感上,他的确想让唐星和他通气儿,但从理智上来讲,唐星的做法没有毛病。 他方臻是谁啊,人家要屯粮,为什么先要跟你打招唿,对不对?再说了,水寿阁有什么动作,那也是两个皇子之间的斗争,唐星只是出于合作利益,承诺不会让水寿阁为难福寿斋,但除此之外的事情,的确没必要跟方臻商量。 方臻要屯粮,也是为了百姓,既然现在粮食都掌握在唐星手里,那他就放心了。单看唐星在上次蚀骨散引起的火灾事故中的表现,方臻愿意相信他,相信他屯粮的目的和水寿阁想要卖高价不一样。 「我现在知道水寿阁为什么要屯粮了,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会闹瘟疫,看来这次又是那个该死的三皇子搞的鬼!」唐星气愤道。 之前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屯粮事件一出,反而让幕后之人浮出水面。就说雁过留痕,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对了,你那些影卫,伤都养好了?」粮食话题没的说了,方臻便换了个话题。 「嗯,除了被你扎了一剑的小五,其他人都好的差不多了。」唐星托着腮,「唉……我现在是走不了了,也不知道这次疫情什么时候是个头。」 「怎么说,城里的情况不是都控制住了,难道是……」方臻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时你说是你买的奶牛出了问题嘛,程叔叔就派人去了茂县,昨天早上去的,回来都半夜了,只好在城墙下睡了一晚,今天早上城门一开,就来跟我说,茂县的疫情已经扩散了,整个县都没几个健康的人了,也不知道茂县县令是干嘛吃的。」 「这么严重?」 「嗯呢,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到了。」唐星小声嘟囔了一句。 其实方臻不是没想到,只是按照他的设想,镖局一直在行进,从茂县写信给朱启略,送信的途中,送信人和镖队应该都是同步在往城里赶的路上,只是速度一快一慢而已。 那么等朱启略收到信的时候,按理说,镖队应该已经走出了茂县才对。毕竟茂县只是一个小县城,送信人花一天时间把信送到,一天时间,从县最北端走到县最南端,怎么着也够镖队走出县城了。 毕竟在镖队给朱启略的信中,只说了镖队已到茂县,可没说他们打算在茂县歇脚。而他们写信的时候,人在茂县,却并没有提染病一事,想必那时候应该还是没有异常的。 方臻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再结合唐星刚才所说,他推断,这瘟疫很有可能就是在茂县爆发,结果正好让镖队给赶上了。 第437页 不过这也有目前还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茂县先有瘟疫的话,县里的瘟疫又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奶牛一早被下了毒,歹人算好毒发的日子,叫这些奶牛正正好在茂县爆出疫病,如此一来,茂县有瘟疫,固城定然会被殃及。」安向晨说出自己的想法。 「也有可能。」方臻认同他的猜测。 茂县是到达固城前的最近的一处县城,从茂县出发,往后不着村,往前便是固城。如果敌人在镖队到达茂县之前动手,那么镖队很可能全军覆没在中间无人的荒道上,自然也就没办法把瘟疫带回固城。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控制病毒在固城爆发呀?」唐星提出了新的疑问。 「这……」安向晨陷入为难。 「哼,这还不简单,他们要是直接在固城投毒,按照咱们现在这个效率,你看,昨天一天就全部控制住了,这毒不就白投了。」 方臻倒是全想明白了,尤其是在唐星说茂县已经沦陷后。这伙人的主意,估计就是让茂县沦陷,这样不管固城控制得多好,只要茂县的难民开始往固城逃难,那么固城必然会被大规模牵连。 一来固城人手不够多,全部派去维护难民的治安,也不一定够用,二来城外还有驻军,难民必然是要经过城外才能往城里逃,万一驻军中也有人染上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大规模的染病的难民,放进城里不妥,任由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也是不妥,到时候固城就会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而这个预想的境地,离他们不远了,茂县已经沦陷,难民最多有两天便会蜂拥而至。 看来,敌人这是算好了,不给他们任何活路,还要搭上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方臻眼神变冷,像这种危害社会、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败类,放在现代社会,组织上定然会让他们动手。那个三皇子最好永远缩在京城别出来,不然他肯定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三皇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程叔叔已经去找常知府说茂县瘟疫泛滥的事情了,等他回来,我就跟常知府一起再去找一下城外的霍将军,让他也早点做好准备,你们有什么打算呀?」 「我们能有什么打算,这些都是你们官府的事情,我跟向晨最多就是需要的时候帮你们出出力,我们是平头百姓,干什么都不好使啊。」方臻苦笑道。 「也是,按理说你们也是官府要保护的对象,结果每次都是你们沖在最前面,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唐星挠挠脸蛋,「你放心吧方大哥,你和安大哥的事迹,我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男朋友,不就是个禁军统领嘛,我看没人比你更合适!」 唐星说这两句话,其实都没有恶意,甚至还有讨好方臻的意味。方臻自己也知道,唐星的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耳朵里,就到底不是个什么好受的滋味了。 在方臻刚刚穿到这个世界时,他还能感觉到一点以前的血性。 不管是最初做出防御姿态,警惕突如其来的穿越,还是后续对待初次见面的安向晨时展现出的压迫气场,亦或者是在服劳役期间,夜间躲开严密防守随意进出城门的潇洒自如。 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的人。 到了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像个边缘人物一样,经歷着这个世界所有的变故,看似沖在第一线,然而实际上,不管是事件的解决,还是冲突的核心,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要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个没有过程的潦草的结果。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方臻想,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就是他穿进了一本书,本以为自己作为者,肯定能改变命运,走上人生巅峰,把原主角一干人等啪啪打脸。 就算不打脸,不跟主角玩儿,他也能按照自己的路走,最终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然而事实却是,他穿成了一个路人甲,即便他成功与主角,也就是唐星相遇了,他也仍旧是个路人甲。因为他发现,这个书里的主角也是穿越者,而且主角才是主宰,而他,只是作者送给主角的一个外挂,一个纯纯的工具人。 恐怕任何人,在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的时候,都不会高兴吧。 现代人接收并认可的观念,是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这一点方臻是完全认同的。即便他英年早逝,但他想要怎么活,活成什么样,在他没死之前,都是他自己的意愿。甚至包括牺牲,也是他主动接受且愿意承担的后果。 就算后来他穿越到了大成,在来到固城之前,他仍然是这样坚信着,他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可这一切随着唐星的出现,慢慢变得像一句笑话。 尤其是在唐星来到固城之后,方臻就越来越觉得,好傢伙,什么自己的人生,搞了半天,他就是个别人人生的配角啊。 这换了谁,谁愿意接受呢? 第251章 认清现实(二更) 方臻忽然想到早几年看过一部穿越电视剧,叫《神话》。 看剧的时候,可能人人都以为,自己穿越过去会是易小川,可现实却是,我们只会是惨的要命的高要。高要,这才是普通人穿越后极有可能遭遇的,普通人的命运。 然而方臻即便不是易小川,他也不是高要,不会是高要。他上辈子的经歷让他的确也拥有了一些「金手指」,不同于唐星赢在起跑线这种外挂金手指,而是完全靠他自己的实力,拼出来的金手指。 第438页 可正是因为这样,这种主角与配角的落差感,在方臻的身上,才更加的明显。因为他在现代本就不是普通人,至少在职业上并不普通,而且职业前面,还有「特种」两个字,就更加的不普通。 方臻的这种落差感,在蚀骨散火灾时暴露出来,在瘟疫来袭后愈加明显,在唐星说出他早就开始屯粮时,成为一股笼罩在方臻头上的阴云,就在刚刚,「不就是个禁军统领」这句话,让这股浓厚的阴云,终于下出了刀子般的冰雹。 方臻被这刀子般的冰雹砸得疼了,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经过上次比武一事,影卫们对方臻的戒备心简直要比对敌人还强,不过是一个握拳的动作,分别在明处和暗处的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唐星说完话后,迟迟没有等到方臻的回应,此时方臻又是这种表现,让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方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想表达一下,你真的很厉害,我们都离不开你……」 「小公子。」安向晨打断了唐星渐渐语无伦次的描述,沖他摇摇头。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唐星被安向晨劝阻后,还是小小声补充了一句。 「呵。」方臻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意味不明的气音。 他的意志再坚定,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他也会感到失落和难过。方臻甚至有了些怨怼的情绪,他觉得,他还不如穿成是保护唐星的影卫呢,他要这自由身有什么用,还不如做影卫来的轰轰烈烈。 反正当特种兵也不能被外人知道身份,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沖,做影卫他心里还能更平衡些,就当是干回老本行了,服从命令听指挥,做一把无坚不摧的刀…… 可是越是这样往下想,方臻越发触及到一个令他都感到害怕的真相,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那就是短短一年,他竟然已经习惯遵守这个世界设定的规则,并且服从这个规则。越往上走,这个规则对他的束缚就越大,失去的自我和对规则的服从性就越强。 这是不对的!至少对方臻来说,不应该是这样。他的出现本就是打破规则的,他怎么可以以这种「破坏者」的身份,却完全被规则所奴役呢? 自己的「不如做影卫」这个念头,让方臻感到毛骨悚然。 是啊,蚀骨散背后的真相,瘟疫背后的真相,他其实就可以以自己的手段去调查,而不是乖乖地等待官府、等待唐星给他宣告一个结果。他是事件的参与者和受害者,他可以自己去查啊,谁又能拦得住他呢? 方臻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如果他今天仍然把主动权交给唐星,那么他最终会被这个阶级所吞噬! 方臻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连唐星都察觉到他的烦躁。 「方大哥……」唐星只得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说些什么挽回局面。 在房中保护唐星的影卫更是直接从遮挡物后面站出来,手里是已经出鞘的宝剑,他随时准备与方臻再打上一场。 「是他有了些新的想法才会如此,小公子不必忧心,此事与你无关。」安向晨安抚了唐星,然后紧紧握住了方臻的手,他也怕方臻与影卫再起冲突。 爱人手心的温度,稍微驱散了一些方臻的阴霾,他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和状态,回握住安向晨的手。 「抱歉,我确实是突然想起点别的,吓到你了。」方臻恢復了先前的自如,对唐星说道,眼睛则是看向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影卫。 「哦,这样啊。」唐星将信将疑但也没有什么证据,既然方臻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顺着台阶下,「小一,把剑收起来呀,方大哥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的。」 「是。」影卫一听令将剑还鞘,却没有再退回原来的位置,反而上前几步,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了唐星身后。 唐星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星。」方臻叫了一声,等唐星看向自己,便问道,「今天十三号,来之前忘了有这一茬,刚想起来,今天还和书商见面吗?」 「啊!」唐星听方臻一问,立时大叫一声,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叫声和动作之夸张,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哎呀!」唐星拍完脑门拍大腿,「我也给忘了!」 「实在是事有不巧,若不是正好赶上这场瘟疫,本不该如此。」安向晨也才想起来,今天最开始的计划,是和书商商量《物理原集》的出版事宜。昨天他都还记着呢,今天打从睁眼,就没想起这件事,书稿也没有带在身上。 「那就是今天谈不了了。」方臻耸耸肩膀。他的反应没有唐星和安向晨强烈,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物理原集》不谈更好,省得一两天谈不下来,还要把他继续拖在这里。 「是谈不了了,我昨天就通知了所有手下的人,要他们最近尽量都别出门了,苟命要紧。」唐星遗憾地看向安向晨,「对不起啊安大哥,这个疫情要是不结束,我肯定抽不出精力和你聊这个,等疫情结束,我又得第一时间赶回京城……」 「无妨,本也算不得要紧大事,便是晚上一两年,亦是无碍。」 「唉……希望我还能来固城吧,要么……」唐星眼珠子一转,望着方臻,「要么就希望你们快点来京城,我还等着京城开福寿斋分店呢,铺子位置我都替你们选好了,保管生意红火。」 第439页 「你急也没用,现在固城都这样,我要是草草跑去京城,还不得被人打成筛子。」方臻自嘲道。 唐星嘿嘿一笑,没有接话。他本来是想说,「没关系,到了京城我罩着你。」可话到嘴边,想到方臻刚才反常的表现,生怕说出来又让方臻误会,便干脆傻笑着搪塞了过去。 「既然谈不了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正好我跟向晨最近要出门办点私事,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别找我们了。」 一听方臻要出门办私事,唐星这下信了安向晨刚才所说的话,看来方臻的情绪变化,是真的因为突然想到了私事。看方臻刚才的表现,这件私事估计还挺棘手。 私事棘手,唐星却不想放方臻走。在蚀骨散一事后,他对方臻就有了点依赖,依赖方臻远比他丰富的物理化学知识储备,也依赖方臻当兵身份的特殊性。他自认自己是没有办法搞定这些事情的,包括这次瘟疫。 就算瘟疫是医学方面的问题,但唐星总觉得,方臻留下来,就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如果方臻走了,他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最得力的干将,被人砍掉了左膀右臂,做什么都心里发虚。 「啊,那万一有要紧事呢?」唐星不肯放弃,关乎整个城的百姓的安慰,方臻总不会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吧。 「万一真有非我不可的要紧事,你就放信号弹,我要是能看见,我就回来。」方臻想了想,拿出小本子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或者你做记号也行,我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你留的记号,就跟你的人接头。」 方臻指着他画下来的几个符号,一边讲解,一边在下面标上它们分别代表的含义,然后将写了记号的几页纸撕下来递给唐星。 「好吧,那我要放信号弹的话,红色是最紧急的,蓝色是有事找你商量。」唐星怕自己搞混了,借了方臻的纸笔把信号弹颜色信息也记下来,最后告诉方臻,如果在城或县里看到了他留的记号,要去哪里找他的人接头。 「还有一个忙,需要你帮我们一下。」商议好了唐星如何求助后,方臻说道。 「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你。」唐星信誓旦旦说道。 「你帮我弄两张证明,就是那种可以随意进出城的证明,过两天疫情要是严重了,出城就不方便了,我怕万一用得上。」 「这个啊……」唐星犹豫起来。固城位置特殊,进出城门不是由知府一人说了算,如果只需要考虑常文光,那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帮方臻开证明,但霍将军那边肯不肯,唐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其实没有也无所谓,你知道的,我想出去,怎么着都能出去,要个证明也是为了你们方便,要是没有就算了。」方臻没有强求。 方臻这话一点没掺假,唐星也知道,有没有证明都困不住方臻。 「小公子且宽心,我二人定不会给诸位添麻烦,更不会做危及百姓之事。此事小公子既然为难,便当我们不曾说过。」安向晨无条件和方臻站在一边,只是说话委婉了许多,「还望小公子见谅。」 「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大不了、大不了万一有人追究起来,我替你们打掩护!」唐星对安向晨还是很有好感的,他觉得有安向晨在,方臻应该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还是有必要提前说明的,「但是你们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们染上了瘟疫,可一定得自觉去西郊的隔离点,去的路上还得做好防护,这个不用我跟你们强调了吧。」 「这个你放心,有病肯定要治,染了病还躲躲藏藏不肯配合治疗的人,我看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方臻嗤笑道。 「那就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去办什么事情,但我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唐星端起茶杯,要以茶代酒和方臻二人干杯。 「借你吉言。」方臻和安向晨也端起了杯子。 说是干杯,其实三人的杯子压根就没有碰到,只是各自举在眼前,虚空向前探了一下。特殊时期,可不敢太近距离的接触,就连这次会面,所有人都是自觉带着口巾的。 三人干了一杯茶后,方臻和安向晨便起身告辞。接下来如果没有别的意外,便是一段长时间的分离,唐星亲自送他们到门口后,依依不捨地挥手告别。 第252章 新的计划(一更) 在程府时不便询问,出了程府,就只剩下安向晨和方臻两个人。安向晨拉着方臻走了三个巷子,离程府远远的,这才把人拽进了一旁的小巷道里。 「娘子想对我做什么?」方臻配合地背靠在墙上,伸手环住安向晨的腰身。 「再装!」安向晨拍掉环在他腰上的手,「我且问你,方才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一提起这个,方臻便是一声嘆息,而后把脑袋搁在安向晨的肩膀上,把他所思所想,大致向安向晨传达了一遍。 安向晨听罢沉默了一阵,忽而把方臻的脑袋扶正,认真地盯着他说道:「是我拖累了你。」 「你这叫什么话,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方臻握住安向晨撑在他脸颊两侧的手,好笑道。 「怎的便是你自己的问题,若不是跟着我,你哪里会守这些规矩?我尊唐星为小公子,行事多有尊敬不敢逾矩,你明明说过你对他不喜,却仍旧处处在意他的身份地位,可不全是受了我的影响?」 第440页 方臻无言以对,安向晨的说法也有道理,他跟安向晨互相影响,两人的行为处事便中和了许多,安向晨变得外放,他则变得收敛。不过他觉得安向晨对他的影响,更多的是好的一面,不能说是拖累。 「行了,咱俩争这个干什么,这哪有是非对错能说清楚?再说了,规矩再多,我不想管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拦过我不是,比如上次你让我去偷鹅,是吧,这要是被抓了那可是盗窃罪,那我还不是去偷了。」 方臻越说越胡搅蛮缠起来,安向晨说不过他,也知道方臻只是感慨,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不再与他争论谁对谁错,谁的影响好坏。 「总归话都叫你说了,听你的便是,只要你没事,这都不是要紧。」安向晨捏住方臻的脸颊,向外扯了两下,玩高兴了便松了手,「此事就此揭过,你倒是说说,我们要去办何事,需得向小公子辞行?」 方臻的手一直覆在安向晨手背上,安向晨松了手,他的手也跟着垂下,始终没有放开,变成了两人拉手的姿势。 安向晨只给他拉一只手,「莫要傻站在这儿了,边走边说。」 「嗯。」街上见不到什么人,方臻便放心地牵着安向晨的手。 方臻的右手虽然还没好,但已经不用包得像个粽子了,在得到柳康宁的许可后,他便用了缠手套的方法,给自己带了个「白手套」。这样一来,只是拉个手,端个杯子吃个饭,用力轻点写个字,还是可以自己完成的。 两人一路往回走,方臻一路跟安向晨说起他的新打算。 他的想法说来也简单,既然有人想要常文光的命,那他便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万一和搞出白磷的是同一伙人,他也好顺藤摸瓜往上查,最后再想个好主意,给这伙贼人来一份大礼。 就算不是一伙人,谁知道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会继续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他早点把对方的阴谋拆穿,也好早日还固城、还他自己一个清静。 最好瘟疫也和这伙疯子脱不了干系,这样就能直接一网打尽! 原本这件事不好做,因为府衙着火烧死了王祖德,但偏偏对方中途出了个蠢招,找人用木材偷袭,他现在只要问问李清胜,砸伤腿那天,在府衙内的各位衙役的站位情况,就能推断应该盯梢谁最合适。 盯梢这种事,是方臻的拿手强项,不管对方多么沉得住气,都别想和方臻拼忍耐力,只要对手上下级间还需要联络,方臻就一定能牢牢地跟住。 安向晨听完方臻的计划,觉得甚是不错,只是…… 「那我呢?」安向晨可不认为方臻会带他一同去盯梢。 如果是平常练习或者是处理小事,方臻带着他也无妨,但这种关乎一城知府生死的大事,对方定然是派了高手镇场的,马虎不得,方臻带上他不方便。 「你啊……」方臻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不如就……」 「你可莫要说将我锁在暗室中!」安向晨连忙打断方臻的话,他可不是以前的他,在方家村时他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愿意听从方臻的一切安排,如今的他要是再遇事便乖乖躲起来,那这一年的训练成果,岂不都是白费。 「当然不会把你锁起来,我是那种人吗。」方臻弹了下安向晨的额头,「有个艰巨的任务,要你去做。」 一听任务艰巨,安向晨的神色严肃起来,他不认为方臻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事实上,这个任务也称得上艰巨,至少方臻并不是百分百放心安向晨去做的,但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则是情势所迫,二则方臻始终记得安向晨曾经的抱怨,他是该让安向晨有点男人的担当,去做一些带有考验的事情。 「你知道城里要是爆发了瘟疫,除了粮食,最缺什么?」方臻没有直接说任务内容,却反问安向晨。 「药材!」安向晨略一思索便得出答案。 粮食可以抢占先机,药材却未必。一来药材大批量的变动很容易被人察觉,二来城中多半的药材生意,都在仁寿堂,仁寿堂是唐星的地盘,水寿阁的人不会傻到去仁寿堂收药材。 「没错,虽然仁寿堂里药材多,但也要看品种,有些珍惜药材储备有限,但是仁寿堂本身就门槛高,普通药材基本用不上,我觉得这次瘟疫未必都得用好药,普通百姓嘛,能治好病就行,哪有那么多钱买好药。」 仁寿堂的情况自是不必再赘述,它本就是为有一定消费水平的人开设的,普通百姓除非得了要命的大病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踏足这里。 也就是方臻有钱,所以看病首选医术更好的仁寿堂,他怕安向晨忘了仁寿堂与平民阶层的距离,才特意提及。 「这倒是。」安向晨回回看病出入都是仁寿堂,以前还是相府公子时是这样,跟了方臻后依然是这样,方臻不说,他还真有点忘了仁寿堂是什么样的地方。 见安向晨想明白了,方臻便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治瘟疫的钱官府报销,不需要百姓自己出,你觉得官府会花大钱给名贵药材付费?府衙重建就花了不少了,到时候还要买粮发救济粮,不说官府有没有私心,条件也确实不允许是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山中採药?」安向晨完全听明白了。 「嗯。」方臻停下脚步,左手捏捏安向晨的后脖颈,「山里危险多,我确实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尤其现在是深秋,跟夏天的情况不一样,野兽都饿着肚子呢。但这次,我得相信你。安向晨,你有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第441页 「有!」安向晨眼睛亮亮的,怕是有的,但被方臻委以重任的感觉让他无比的激动。 「不要逞强,一般的药材不会长在太危险的地方,你别一个人往深山里去。」虽然还不到出发的时候,方臻已经忍不住要长篇大论地叮嘱安向晨。 「嗯,我答应你,绝不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安向晨摸上了方臻的左手手腕。 「唉,要是只採点普通药材我也不会这么担心。」 「要我带着小风去?」安向晨想起家里卧病在床的虎崽。 「嗯,这次瘟疫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虽然咱傻儿子皮糙肉厚的,也不能一直拖着不给它治病。」 「你莫要再说它傻了,若真是傻,怎会捨命救你?」安向晨不满方臻对虎崽的称唿。 「好好好,老婆说的对,咱儿子天下第一聪明。」方臻笑着遵命。 「油嘴滑舌。」安向晨拿掉方臻放在他脖子上手,「我何时动身?」 「等明天吧,咱们现在先去大哥那儿,得先问问他,那天试图砸死常文光的奸细的情况,然后跟他辞个行,最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咱俩一起离开了固城,敌人才会放松警惕。」 方臻有条不紊地做着规划,「去完大哥那儿,咱们就回家收拾行李,然后把阿花送到大哥家住一阵子,我也好放心。然后明天,咱们骑马出城,先去柳大夫那边问问缺什么药,咱们一起进山,等晚上我再潜回来。」 「好。」安向晨看方臻满怀信心的样子,仍是免不了担心,「那你可要万事小心,你也得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是,一切听从组织安排。」方臻立正,给安向晨敬了个礼。 安向晨听方臻说他在军队的生活听了不下八百遍,见方臻沖他敬礼,也有模有样地抬起右手,给他还礼。 两个人都望着对方笑,只有形色匆匆的路人,着急赶路之下也仍是抽空回头,神色复杂地望向路边的两个「傻子」。 两人按照方臻的计划先去了李清胜府上,把要出行的情况跟李清胜说了一遍。 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方臻连李清胜都瞒着,只说了自己要和安向晨一起出门,去山里帮柳康宁採药。 一听是为了帮柳康宁,加上採药这么正经的理由,李清胜便一点儿疑心都没起,只说要两人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方臻说完要出城的事儿,又问起那天常文光遇袭的具体细节。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要去城外採药?」李清胜不解道。 「嗐,这不是你腿伤了嘛,之前放心交给你就行,现在你伤了,我作为兄弟,肯定得帮你照顾照顾常知府啊,我把常知府遇袭的事儿已经跟唐星说过了,让他帮忙调查一下,也免得你不在,那人又找机会下手。」 方臻说得有鼻子有眼,拿准了唐星和李清胜没有直接接触这一点,两头骗。 「倒是难为你了,既然这样,张伯,去我书房取纸笔来。」李清胜沖门口喊了一句。 「是,老爷。」张伯应下,去往书房。 自从李清胜腿伤后,张伯便随侍在侧,如果有人来与李清胜谈事情,他就守在门口的游廊处,这样李清胜有什么吩咐,他随时都能听见。 事关常文光的安危,李清胜不敢马虎,既然有唐星出面帮他调查,也省得他整日躺在屋里提心弔胆,等张伯去书房取来笔墨,他便把那日的场景详细画给方臻。 方臻仔细听着,问了几个可疑人员的情况,包括基本的姓名和年龄,以及家住何处,这几日被派去负责了什么工作内容等。 李清胜同方臻一一说明,坐了一阵子,张子良前来向李清胜汇报衙门的工作,方臻和安向晨便起身离开,说此去不知要几日才能回来,请李清胜保重身体好好养病。 出了李府,方臻不由地感嘆,到底是手下有人的好啊,不至于像他和安向晨一样,只能单打独斗,要是他也能有靠得住的人手帮忙,他就跟安向晨一起进山了。 深秋山里危险,但好东西也不少,要是能两人一起去,他就敢带着安向晨进深山,这一票肯定能捞不少宝贝回来。 第253章 叮嘱员工(二更) 因为今天一大早便出门去,所以从李府出来的时候,仍是下午,阳光正好。可惜这么好的阳光,方臻和安向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情晒太阳了。 趁着天色尚早,两人回家套上马车,打算去东集逛逛,把明天出门要带的行头都备齐了。顺便再去一趟福寿斋,跟方孝也交代一声,免得长时间不露面,方孝拿不定主意又找不到人,到时候急得哭鼻子。 阿花也可以顺路带出门,路过李清胜家的时候放她下去。关于阿花去李清胜府上暂住的事,方臻在李府的时候就已经和李清胜打过招唿了。 阿花对于主人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但微表情里,透露着一点欲言又止。 「阿花,你不想去我大哥那儿?」方臻充分尊重阿花的意愿,哪怕阿花只有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也没打算忽略。 虽说阿花当时僱佣的时候签的是身契,算是方臻的家奴,但方臻从来不把她当奴隶看。 只不过临时僱佣关系到底不比身契来的牢靠,方臻没有频繁换人的打算,又觉得阿花合眼缘,怕她去了别处被人欺负,于是这才跟她签了身契,可绝没有买回来就可以当阿猫阿狗的意思。 第442页 「不是的老爷,我……」阿花低下头,只撩起眼皮看向方臻,牙齿轻咬下唇。 「有什么就说,怕我吃了你?」方臻叫她抬起头来堂堂正正说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自己有小情绪。 「老爷,我想去福寿斋……」阿花嗫嚅道,「福寿斋都是老爷您的人,我住着踏实,李老爷那儿我是客,哪有下人做客的道理。」 就说嘛,平时也没见阿花这么扭捏,原来是害羞了啊。方臻偷笑,他不觉得福寿斋本身有什么值得阿花害羞的,那么就一定是福寿斋的某个人,让她有了小女儿家的心思。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方孝。 至于阿花自己解释的这套客不客的问题,方臻压根就没当真。 「想去便去吧,那头房子多,你若是想独住一间,便快去收拾了铺盖来,若是想同哪位婶子同住一间,便只带些换洗衣裳。」安向晨笑着催促阿花。 「好,我这就去收拾。」阿花得了安向晨的准话,欢欢喜喜跑回了屋。 方臻二人相视一笑,颇有做媒婆的成就感。 就这样,两人带着阿花驾着马车,先去了趟李府,跟王桂芬说了一声,说阿花不过来住了,叫她和李清胜宽心,随后便先去了南集,把阿花送到福寿斋去。 昨天安向晨让方孝暂时关店,没有他的新指示,福寿斋今天也没有开门营业。 三人从后门进去,直接到了福寿斋的后院。工人们因为不用上工,有的在院子里聚堆闲聊,有的在自己屋子里没出来。 在院中的工人自然是最先看到方臻的,他们见东家亲自前来,便赶忙放下手头的消遣,侷促地站成了一排。 「东家,您来了。」店小二和方臻打交道的次数最多,代表大伙儿搓着手说了句话。 「嗯,过来看看,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下。」方臻随意地在院中转转看看,等着方孝将所有人召集过来。 尽管是安向晨亲口说的歇业,工人们不用干活,闲下来做点自己的事儿打发时间是肯定的,但乍一看到方臻和安向晨一同前来,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总觉得方臻看到他们这样懒散,肯定要骂他们白拿工钱不干活。 方孝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是方臻二人,便挨个儿屋敲门,把所有工人都聚集起来。 「叔、公子,人齐了。」方孝数过人数,对方臻和安向晨说道。在外人面前,他称唿安向晨为公子,叫「婶儿」,有损安向晨的形象。 「大家都在啊,都在就好。」方臻终于拿出点老闆的气势,站在人群前头,背着个手开始讲话,「我这里简单说两句。这些天城里情况不太好,我想你们也感受到了,具体什么事情呢,等必要的时候,官府肯定会说,我这里不方便泄露机密。」 大傢伙互相瞅瞅对方,全都傻眼了,心下惴惴不安。 「不过你们也别慌,只要福寿斋不倒,大家肯定都没事儿。」方臻话音一转,来了个先抑后扬,「明天开始,福寿斋正常营业,不过咱们只做外带,不做堂食。什么时候城里恢復秩序了,咱们再敞开门迎客。」 「叔,这是什么意思?」方孝代表工人们发问。 方臻跟大家解释了一下,就是说店门不开,只在窗户的地方设置一个窗口,所有的点餐只能通过窗口点,点完了通过窗口给客人带走。如果客人不要食盒,就按堂食的价格卖,其他一切照旧。 「最近客人肯定特别少,你们也别担心外带的做不过来。咱们坚持几天,等城里变好了,就重新开业。」 「那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提问的依旧是方孝。 「有,除了做外带,你们从明天起,不管是后厨还是店小二,一律戴帽子和口罩上岗。」方臻对员工的衣着做了要求,「要勤洗手,和客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一点,最好别直接接触。」 方臻说了一堆卫生上的注意事项,然后提到工人们的调配。 外带不需要那么多人员,工人们从明天开始做一休一,一部分人做明天,另一部分人做后天,就这样轮班上岗。待遇方面,基本工资不变,只是换成按天数计算工钱,吃住方面仍然全包。 「这些都是暂时的,等度过这段困难时期,一切照旧。」方臻做出了承诺,说明这只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往后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绝不会趁机压低工人们的工钱。 对工人们来说,店里不需要人手了,换了其他东家绝对是直接赶走一部分人,现在方臻还愿意把大家都留下来,已经让他们狠狠地松了口气,工钱方面,按天数算也确实合理,因此并没有提出异议。 最后便是工人们的日常生活,方臻要求所有人尽量不上街,坚持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的吃食,每天派两个人去採买,最好一次採买几天的量,且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 还有就是店里一定要用药草熏烧,所需要的药草他已经备齐了,足够店里撑一个月的,叫几个工人去马车上搬。 其实说到这种程度上,大家心里也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现在东家都不敢说,他们就更不敢乱说了,生怕被官府听到会抓起来治罪。 既然知道城中出了什么样的事情,方臻的话就没人敢不听。瘟疫实在可怕,他们不敢保证自己染上了就一定能活下来。 公事方面交代完,方臻便让大家解散,并让几个后厨的工人帮他烤一些面包,他要出门路上吃。然后把方孝单独叫过来,嘱咐了方孝几句话,并且告诉方孝,自己和安向晨要出一趟远门,阿花就交给他照顾了。 第443页 方孝刚被方臻的前半句要出远门的话弄得心慌,结果听到后半句,瞬间忘了害怕,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花。 「老爷,您这是什么话。」阿花嗔了一句,羞红了脸。 「嗐,你是女孩子嘛,让男孩多照顾你一点有什么不对,你要是不想让他照顾,就把他赶得远远的。」方臻说罢叫方孝去叫做厨娘的赵秀过来,叫两人熟悉熟悉。 阿花是家奴,赵秀只在店里干活,因此两人算不上多熟稔。阿花既然只带了换洗的衣物,方臻便在所有女工人里,挑了个脾气性格最好的,给阿花作伴。 赵秀笑盈盈地领着阿花去了卧房,叫她先收拾着,自己则回到院中,问方臻可还有什么吩咐。 别的倒是没什么,只一点,方臻让赵秀这些天多留意留意,看看店里这些人中,有没有阿花喜欢的。他叮嘱赵秀,也不用看得太明显,稍加留意就行。要是能和阿花说些私密话,套出来也行。 赵秀笑着答应下来,叫方臻一百个放心。 方孝等着赵秀走了,才再次来到方臻二人面前,问起他们要去哪里,为什么要那么久。 方臻对方孝还是那套上山採药的说辞,只叮嘱他随机应变,店里有事自己拿主意,要是城中情况恶化,便随时准备闭店。闭店期间一定要稳定工人们的情绪,吃食不能有缺。 「实在要是发生什么你控制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你李叔帮忙。」方臻摸摸方孝的头。 「嗯,我都记着了叔。你们也是,叔、婶儿,山里危险,你们可一定要当心啊。」 「放心吧,你叔我什么没见识过,只要不是我回来发现福寿斋没了,保证跟你婶儿两个活到九十九!」 「九十九啊,叔,你真厉害!」方孝从来没见过活到九十九岁的人,活到八十岁的都极少见,听方臻说要活到那么老,由衷地佩服道。 方臻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这也能让方孝崇拜上,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一类的话,等着面包烤好了,便准备离开。 方孝虽然不舍,但他的确已经不是黏在方臻身边的小孩子了,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守好福寿斋,亲自把面包交到了方臻手上。 安顿好阿花和福寿斋,两人驾着马车重新出发,一路在南集和东集採买够可能用到的东西,这才回到家中。 当晚没有阿花做饭,再者考虑到今后至少十天半个月的,两人都要风餐露宿,不能好好吃饭,方臻便带着安向晨去了万香楼,点了一桌招牌菜,饱餐一顿。 第254章 计划有变(三更) 当晚回家后,方臻拉着安向晨理论复习了一遍进山林生存的必要技能,以及在各种危险情况下的应急处置方案。 问到后来方臻干脆把靶子找了出来,要安向晨快速射击的同时,快问快答,以考验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安向晨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能不能快速想起并採取他记下的这些应急处置方案。 安向晨的反应不一定够快,但他的理论知识记忆能力够强,方臻的问题他基本都答了上来,最后方臻又帮着他整理了一遍进山需要带齐的所有装备,这才肯罢休。 幸好安向晨平时一直在跟着方臻训练,不然的话,这几个时辰的临时加训,足够他明天腰酸背痛的了,更别提还要爬山,爬楼梯都困难。 方臻也没让安向晨太累,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便歇下,睡前自是一番甜言蜜语与依依不捨,直到眼皮打架,渐渐陷入梦乡。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出发,方臻给安向晨做了个小挎兜,方便安向晨把虎崽兜在身上。 背上自然是要背大号的旅行包,装进山的装备,虎崽就被兜在了胸前。这造型看上去有点喜感,但也没办法,现在不是计较好不好看的时候。 方臻把大红牵来,让安向晨坐在他身后,两人共骑一骑,朝西郊而去。 唐星的那处宅院具体在何处,两人都不知道,但瘟疫闹出的阵仗必然小不了。果不其然,两人往西郊的方向一路骑去,很快便见了一座庄子,庄内烟雾缭绕,门口有带面巾的官兵把守,方圆几里内不准任何人靠近,且有浓郁的药味飘来。 两人下了马,才走了没几步,便被两个官兵持刀拦下,「你们是什么人?此处乃禁地,速速离开!」 「这位军爷,在下是府衙新招的师爷,有要事与柳康宁柳大夫相商,这是在下的凭贴,还望军爷替在下通报一声。」安向晨放下身上的背包,拱手行礼,而后拿出李清胜昨晚盖了官印的凭贴,给官兵过目。 「师爷?什么时候府衙也用起师爷来了?」一位官兵接过凭贴查验,另一位则跟安向晨搭腔,并看向他怀中没有精神的小老虎。 「正是日前,在下到任不过数日,便遇上这等祸事,知府大人尚未来得及昭告。」安向晨应付得游刃有余,谎话张口就来。 就说这种跟官面上打交道的事,还得是安向晨出马。要是换了方臻,他都不知道怎么称唿这两位,难道要说,「嘿兄弟……」估计一开口,就被官兵当不法分子给逮起来了。 凭贴上盖的是官府的印,并非军印,两个官兵白纸黑字都认得,但这印的真伪便分辨不出了。两人一合计,庄子里不是有官府派来协助的衙役,叫一个出来认认就知道了。 第444页 安向晨看出他们的打算,特意多说了一句,「在下姓安。」 要去报信的官兵看了他一眼,带着凭贴入了庄子,就近拦下一个衙役,说是外面有个姓安的男子,自称是府衙的师爷,你给看看这是你们衙门的官印不。 安向晨现在在衙役们面前可是大红人,他在蚀骨散和瘟疫两件恶事中都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可以说事件能够这么快控制住,他功不可没。一听是姓安的找,被拦下的衙役第一反应就是安向晨来了,赶紧拿过那份凭贴查验真伪。 「不错,这就是我们李司查的印章,您说的这位安师爷,可是就在门口?」 官兵称是,并说这位新师爷点名要找柳康宁大夫,既然身份确凿无疑,便正好就由衙役去找柳大夫,他则要回去看守大门。 衙役心中都有了条件反射,觉得安向晨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因此不敢耽搁,快速找到柳康宁,一同去了庄外。 衙役和柳康宁来到庄外一看,果然就是安向晨,还有方臻。 「安公子、方掌柜,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不过一天没见,柳康宁眼下一片青黑,人也憔悴了许多,看来这瘟疫的情况不容乐观。 「有劳。」安向晨把衙役还给他的凭贴收起来。 衙役见三人有话要说,自觉地退开,和那两位守门的官兵站在一处,只等他们说完了正事,他再上前询问,李清胜是否有话交代。 等着衙役走远,安向晨才问道,「如今庄内情势如何?」 「此疫兇险,短短一日,便已有三位老者及一名刚出生的婴儿不幸逝去,青年人尚能支撑,只怕八九岁往下的娃娃,也是要撑不住了。」柳康宁眉头紧锁。 这次的瘟疫十分强悍,凡是与从茂县回来的林飞有过较近接触的镖人,统统都染了病,而这些镖人的家眷,自然无法倖免。 林飞因为一回来便被送去医馆,没来得及回家,家人反倒逃过一劫。 最惨的是其中一位男子,他年初成的亲,夫人七日前刚诞下孩子昨日没了,遭逢此变故,婆媳两个如今已经哭晕过去,身子越发虚弱了。要是这一遭没挺住,这名男子极有可能继失去他刚出生的女儿后,接着失去他的母亲和妻子。 「我们来正是为此事。」 「可是方掌柜又想出解决之法了?」柳康宁眼睛一亮,他们这些知情人,都开始和唐星一样,把方臻当成救世主了。 「我又不是大夫,这事儿我还真没办法。」方臻哭笑不得,「我们来就是想问问你,现在什么药比较缺,我跟向晨去山里找,能帮上多少忙算多少。」 虽然不是直接提供解决办法,但能进山去採药,对柳康宁来说也是帮了不小的忙,「的确有几味药材能暂且压制疫病,只是须得当季新鲜的才有用,我正要向常大人上报此事,想他派人去山里找。若是有二位同行,再好不过!」 方臻二人对视一眼,感到问题棘手。这和他们昨天的设想不一样,他们想的是由安向晨一人进山去采,找齐所有药材后再回来,但要是有衙役同行,那方臻的离开必然会暴露。 而且柳康宁是要新鲜药材,那就得拉长线,边找边派人往回送,一起进山的人数绝不会少,他们要是为了自己的打算推辞掉其他人的帮助,实在是不理智的行为。 「可是有何难处?」柳康宁见两人没有立即答应,便问道。 「这有什么难处,就是觉得新鲜的不好送而已。对了柳大夫,现在查出来是哪种疫病了吗?」 「这……」柳康宁摇头,随后神色纠结地望向方臻。 方臻不问还好,一问,柳康宁顿时左右为难。他既想让方臻帮忙进山採药,又想让方臻去做另一件同样至关重要的事情。至于安向晨,在他眼中,安向晨是同他一样没干过体力活的人,这种事情不可能由安向晨去做。 「没事儿,有什么你就说,我跟向晨都主动来帮忙了,你还不好好抓紧机会?」方臻开玩笑道。 「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是有一事还需的方掌柜帮忙,只是两件事不可兼得,且危险重重,到底如何,全凭掌柜自己选择。」 「嗯,你说。」 「关大夫说此病既有可能是由牛传人,那么有染病的牛在,究竟是何种疫病,查证起来便会快上几分。」柳康宁把他从关大夫那儿听来的分析,告诉方臻。 这分析既然说要牛,就是希望能够找到病原体的原本宿主。 牛在哪儿,在茂县,柳康宁的言下之意,说白了,就是希望方臻能够去一趟现在已经瘟疫泛滥的茂县,并且想办法成功带一头最初致人感染的病牛回来。 的确是危险重重的任务,且不说茂县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一路上与病牛相处,没病的人都得染病。 再说了,这次瘟疫极有可能是人为的,那么敌人就不会傻到留下把柄,等着别人来抓他。如此一来,所有涉及此事的,牛、镖人,最后肯定全都会被杀死,只不过是什么时候杀的问题。 运气最好的一种情况,便是这伙贼人想把牛留到最后,确定这场瘟疫已经不需要牛,靠人传人就行,那时候再杀牛,那么方臻现在去,就仍然有机会找到牛。 方臻要是去了茂县,要从这伙敌人手中抢人抢牛,那就不仅要冒被瘟疫感染的风险,还要冒着被敌人追杀的风险。双重风险,哪一个都是要命的,换了别人,此去茂县,无疑于送死。 第445页 可偏偏这种任务,不可能让官府派大量的人手去,一来去的人越多,染病的人数和机率就会越多,二来声势这么浩大,敌人想不知道都难,到时候先下手为强,不等什么多染几个人的时机,干脆把牛宰了干净,那去了就是纯粹扑空。 难怪柳康宁为难要不要说,这说出来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柳康宁也不想这样,其实他最初的人选,是李清胜。虽然他万分的不想让李清胜去干这种事,但几十条人命摆在眼前,他不得不这么做。 放眼固城,能有这个本事成功带病牛回来的寥寥无几,他所知道的只有方臻、程万里和李清胜三人。其中李清胜是官府的人,从身份上来说自然是最合适的,因为他不可能要求一个平民百姓为其他百姓冒险,人命都是一样珍贵的。 但,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什么,李清胜伤了腿。这下柳康宁的选择就更少了,程万里和方臻,一个他基本不认识,一个他知根知底并且主动来到他面前,说要提供帮助,柳康宁能怎么选? 「若是你不想去,我便连同採药之事一併告知常大人,叫他派衙门中的高手去便可。」柳康宁过意不去,补充道。 但他们都知道,常文光能派的高手,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方臻去,九死一生,却让人更相信方臻会是那一重生机。 「我当多大点事呢,把你为难成这样,这事儿吧,说起来还是我家奶牛惹的祸,我去正合适。」方臻尽量放轻松,让柳康宁少些心理负担。 柳康宁听方臻这么说,心下是稍微松快了一点儿,但他随即看向安向晨,表情满是歉意。 「既是你的决定,我不会拦着。你昨日说不愿为这世间规则所束缚,今日你的机会便来了。」安向晨没有理会柳康宁,安静地听完两人的对话,在方臻同意去茂县之后,拉住了他的手。 方臻勐地将安向晨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着道歉的话。但他并不后悔答应柳康宁,再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选择做一个孤胆英雄,这或许就是他逃不开的命运,无论活几辈子,他都是这样一个人。 「你何须同我道歉,君子立于天地无愧于心,你是怎样的人物,难道我是今日才知晓?」安向晨说着轻松的话,眼眶却不可遏制地红了。但他同样不后悔支持方臻的决定,他亦是清楚,方臻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 「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方臻紧紧地抱着安向晨,向他许下承诺。 「这是自然,成亲的黄道吉日你到了现在都未选好,我可是等着你回来接着选,这一次,若是你还定不下日子,那我便改嫁他人。」安向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儿。 柳康宁作为提出这个主意的人,心里自然好受不到哪里去,他只能默默地看着相拥的一对有情人,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同彼此道别。 第255章 再次分别(一更) 方臻三人离庄子的大门并不远,守门的两位官兵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好端端的,两个男人便抱在了一起,久久不曾分开,难免好奇又纳闷,直说即便是要苟且,也别选在这地方,庄子里半夜刚死了人,他们这算怎么回事。 跟着柳康宁出来的衙役知道的多一点儿,好言好语劝两位官兵别恶语伤人。他解释说方臻和安向晨本就是夫妻,且他们屡立大功,这厢这般作为,定然是事出有因。 那两个官兵哪管这么多,从鼻孔里喷出气息,哼哼着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衙役,当然也不再理会那边怪异的三个人。 衙役和官兵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开罪,对方不理他,他还不理对方了呢。不过,他仍旧盯着方臻和安向晨的方向,心里倒是想了许多。 他以前也是瞧不上两个男人过日子,尤其是出嫁的那一方,因为女人弱,只能依附男人活着,嫁过去是理所应当,但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还要靠男人养着,给男人压,那就简直比女人还不如了。 因为有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他从来也没想过与这类人接触,更别说让他去设身处地,去了解这类人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可是直到他认识了安向晨,继而认识了方臻,直到整个衙门都隐隐发觉了他们的头儿李清胜和柳康宁之间的不对劲。 发觉这四个人竟两两是一对的时候,他以往固有的观念才产生了偏差。因为他先认识了这四个人,然后才知道的这四人的关系。 这样的结果,便是他发现,不管这四人过日子的对象是男是女,是不是给男人压的,都不影响他们原有的风采。尤其是作为出嫁的那一方,同方臻在一起,不影响安向晨在两次重大事件中的表现,同李清胜在一起,不影响柳大夫仍旧医术超群。 他这才第一次认识到,两个男人过日子,似乎并不是他想当然以为的附庸关系。 两个人各有各的能力,他们在一块并不会谁靠着谁活,他们比惺惺相惜的兄弟更亲密,比一般男女夫妻的关系更对等。他们站在一块儿,就让人觉得,两个男人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可惜啊,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这两对男人没办法生儿子,也不知道方安李柳这四家的香火,他们打算怎么办,说不准儿现在看着好,过几年还是得纳个女人做妾…… 第446页 衙役的这些想法无人知晓,离别的愁绪仍旧在蔓延,过了好大一会儿,方臻和安向晨才分开。 安向晨不好意思地沖柳康宁道,「叫柳大夫见笑了。」 「哪里,若是我,定然做不到二位这般深明大义,是我该多谢你们才是。」柳康宁说着便振袖抬手,两条胳膊平举手掌相叠,对着方臻二人弯腰九十度鞠了一躬。 「嗐,柳大夫你可别这样,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你在这儿冒着感染风险帮百姓们治病,还分什么谁谢谁啊,我帮你,也就是帮百姓,还顺便帮了下大哥,你回头让大哥请我吃饭就得了。」方臻托住柳康宁的胳膊,把人扶起来。 「……」柳康宁不知怎么接这个话茬,干脆保持沉默。 「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便分头行动吧。」还是安向晨打破了沉默,生怕拖得越晚,方臻这头要遇到的变故便越多。 「分头行动?安公子可是要去何处?」柳康宁不解道,他还以为方臻一走,安向晨便会回家去呢。 「我自然是要进山採药。」安向晨摸摸虎儿子的头。刚才他和方臻只顾着伤离别,差点把胸口的儿子给压扁了。这小崽子倒是懂事,这种时候被压着也不叫不闹,不给爹娘添乱。 「进山採药?」柳康宁闻言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咳一声调整了下站姿,「安公子可莫要玩笑,进山同样是危险重重,这几味药并不常见,你一个文人如何去得?」 安向晨从来没在外人面前露过身手,故而大家对他的「偏见」仍旧存在,听柳康宁关切的话语,安向晨只是浅浅一笑,「多谢柳大夫关心,只是在下并非一般的文人,此处山中,若是由我带领,必叫大家少吃些苦头。」 方臻就喜欢看安向晨这样神采飞扬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捏捏他的后脖颈。 颈部的触感叫安向晨看向方臻,眼里都是自信的碎光,「我知你有心要考验于我,徒儿这便叫师父看看徒儿的长进,瞧瞧徒儿可是配得上师父的男子。」 柳康宁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怎么就成了师父和徒弟,但他非常有眼力见地没有打扰他们二人。 「这次採药也比我想得麻烦,你得小心。」 「你且宽心吧,虽难却有常大人派的一干人等同我前往,我绝不会逞强。」安向晨停顿了一下,轻轻踩了方臻的鞋尖一脚,「更何况未亲眼见你回来,我怎会轻易罢休。」 「好,那咱们可约好了,就我昨天说的,完成任务活着回来!」方臻眼神坚定道。 「完成任务,活着回来。」安向晨跟着他重复。 以前刚认识那阵子,安向晨不懂,为什么方臻每次离开前,都要跟他说「我走了啊,xx天就回来。」 后来才慢慢知道,原来方臻上辈子每一次出任务,都当做是人生的最后一次。他的遗书留了一箱子,他的告别说了一万次,「我走了啊」,是好好告别不留遗憾地离开,「xx天就回来」,是将生的意志坚持到最后一刻。 就像这句「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不一定每次都会有生命危险,但已然成为方臻生命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感,是无数牺牲和伤痛累积起来的,一句最真挚的祝愿和祈祷。 如今,安向晨终于能够彻底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能够站在对等的角度上,回赠给方臻一句,「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柳康宁是体会不到其中深意的,他还在担心让安向晨进山,到底合不合适。 只是安向晨既然心意已决,他再劝是没用的。何况他作为大夫,能做的只是禀告知府,叫知府派人去採药而已,至于派谁去,他可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要是安向晨跟知府请缨,他也没法拦着。 「这两件事都不能拖延,这样,我现在回去准备准备,然后马上去茂县,柳大夫,你跟向晨一块去常知府那儿吧,你们也尽早动身。」方臻收拾了心情,开始整理新的计划安排。 盯梢奸细的事情只能放一放了,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敌人没有再搞出什么新的么蛾子。 「好,我这便准备回城,不过方掌柜还请稍等,待我与关大夫配些避毒的药,你随身带着。」柳康宁说着便要往回走。 「行,那你去吧。哦,我去茂县的事儿先对外保密,就我们三个,再加一个关大夫知道就行了,我怕消息走漏,牛就带不回来了。」方臻叮嘱了柳康宁一句。 「你放心,事关重大,我与关大夫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否则便是天打雷噼。」柳康宁发誓保证,他绝不会让方臻冒生命危险去做的事,还要担心后顾之忧。 柳康宁回庄子去和关大夫配药,方臻和安向晨就在庄子外等他。那名陪同柳康宁出来的衙役这时便走过来,随意地与方臻二人聊起来,询问他们带着李清胜给的凭贴前来,可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办的。 两人谢过衙役的好意,只说此行要帮李清胜给柳康宁带几句话,没别的事情。 既然是李清胜和柳康宁的私事,衙役便不再过问,只是感到不解,什么样的私事,聊着聊着,竟然是他们两个抱到一块去了。不过这话自然不好询问,他便没有多事,与两人道了别,回到庄子里去。 两人等了一阵子,柳康宁才带着个小布包袱出来。包袱背在他自己身上,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儿给方臻。 第447页 既然是唐星的别庄,那么生活用具一应是齐全的。柳康宁不会骑马,于是叫人帮他驾了辆马车出来,方臻把大红也套上缰绳,两匹马拉一辆车,三人坐着马车往城中赶。 到了没人的地方,方臻把大红牵到隐蔽处藏好,三人就着一匹马赶车回城。这期间,方臻躲到车里,柳康宁向他交代了布包袱中各个药材的具体用处,还给方臻带了几盒治手伤的药,叫他别忘了按时擦涂。 就这样,明面上是安向晨和柳康宁两人回到城中,在逸翠园门口下了车便前去找常文光。方臻则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从车中熘出,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中重新带齐了装备,又以同样的方式钻回马车。 常文光听了柳康宁和安向晨的请求,略一思索便同意派人前往山中採药。只是衙门人手有限,常文光要和他们一起出城,去找霍将军借点兵,和衙役一同出发。 「大人,此车是别庄上的,到了地方还得留给柳大夫备用,只怕不能送大人回城。」安向晨在车前拦下常文光,示意他坐自己的马车出发。 常文光一想也有道理,便去叫来自己的管家,和安向晨他们分别驾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城外而去。 依旧是安向晨的说辞,说去霍将军那里,他和柳康宁总不好走在前面,便叫常文光的马车先行,他驾车在后面跟随。如此,路过先前藏大红的地方,方臻便悄然跳下车,就地一滚躲在山石后面,目送着安向晨的马车远去。 等到烟尘都消散了,方臻才骑上大红,朝着茂县的方向纵马狂奔。 虽然方臻消失了,但城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去了哪里。 柳康宁放下车帘,后知后觉地发现,方臻和安向晨这一暗一明的配合,可谓是相当精彩。现在城中多是知道安向晨在大事中屡出风头,却没几个人想起方臻,倒是方便了方臻暗中行事,还不惹人怀疑。 也不知这两口子是一早便谋划好的,还是无心插柳。 第256章 县衙牢房(二更) 有意谋划也好,无心插柳也罢,柳康宁都不会去寻找答案了,这两人为了全城百姓甘愿牺牲的精神,已经足够他感动,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刨根问底呢。 他收回全副心思,专注于眼前…… 方臻这边的情况就要糟糕得多了,倒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大问题,只是沿途已经遇上了许多批拖着病体,朝固城方向缓缓移动的人群。 他们有的衣着光鲜,驾着马车前行,有的衣衫褴褛,靠两条双腿挪动。身体好意志力强的,便咬牙坚持,那些身体差意志力也较为薄弱的,已经倒在了路边。还有大批的人前赴后继朝着固城涌来,那些尚在城中的,只怕多半连离开都坚持不了。 一路上所见皆是尸骨,所听皆是哀嚎,方臻不敢想像,茂县之中,已经成了一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他不敢歇息,也不敢与这些人有过多的接触,尽管残忍,但他明白,这些人能坚持到西郊,便会有人收容,坚持不到,他现在帮一下也是徒劳。 更何况固城中还有数量更多的没有染病的百姓,处在危险之中,他只有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让关大夫早日研制出解药疫苗,才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到了固城是否能进的了城,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已经不是方臻此刻能关心的问题了,就算他还在固城,一切也要听常文光说了算,他没有任何话语权。因此,他只能快马加鞭,催促大红再快一些,再早一分到达茂县。 就这样,在天黑之前,方臻总算是到了茂县的地界。 茂县和环山县十分相似,或者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固城治下的县、镇、乡,其风土人情基本一致,所以景象及构造布置也大体没有区别,只是距离的远近而已。 不过现在的茂县,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远远望去,县大门掉了半扇,守门的县衙役不知去向,县门处是大量的垃圾,以及成片的尸体。 方臻没敢靠那里太近,现在天色还不够暗,这个时候还敢进茂县的人,不是脑子坏了就是怀揣目的,方臻不能一来就先叫人看出自己有问题。 因此他只是在远处停留了一阵,仿佛是在犹豫一般,然后调转马头,换个方向驰去。 不过这次他没有跑多远,只跑到了看不见县大门的地方,然后同样先找了个隐蔽处将大红藏好,这才利用地形悄然接近县城,最后在天彻底黑下来后,埋伏在了县大门外。 他没着急进去,而是仔细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直到确认此处没有人监视,这才熘到一侧,三两下越墙而入,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夜,茂县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人而有任何变化,一切仍旧是风平浪静的,死寂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方臻的身影才出现在了县中一家无人的小酒馆中。 方臻花了一夜的时间,摸清了茂县的角角落落,有多少活人,多少牲口,他都能说的一清二楚,至于城中的每条街巷岔路,更是牢牢印在他脑中,他现在,就是茂县的活地图。 这一夜最大的收穫,便是方臻发现了镖人的踪迹。每家镖局都有自己的衣服和旗帜,方臻记得朱启略家镖局的标志,根据标志,他发现,帮他运送奶牛的镖人们,在这家酒馆落过脚。 第448页 方臻已经确认过,这家酒馆没有任何人,除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暗格暗室,否则这里便是暂时安全的。 夜晚不能亮灯,方臻在酒馆中稍事休息,待到天色一亮,便开始检查起这里的细节,一路根据推断到了后院,又在后院的马厩里发现了牛粪。 方臻只能先假设,这队镖人到达茂县后,给朱启略写了信,然后就在这家酒馆喝了点酒歇歇脚,便准备重新出发。如果是这样,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在酒馆停留的这段时间内,牛被人动了手脚,导致他们从酒馆一出来,便染上了瘟疫。 毕竟,酒馆这种地方,有给客人放马的马厩很正常,但酒馆不可能养牛,客人也极少会带牛出行,除非也是镖人押镖。方臻觉得没那么巧,同一时间还有另一队镖人运牛来到这家酒馆,所以极有可能,这些牛粪就是他那批奶牛留下的。 他拿出提前用药熏过的布巾,将牛粪小心地包了进去,打算一併带回去给柳康宁检验。如果这牛粪没问题,说明他的假设有误。 方臻仔细检查马厩的角角落落,把他认为可疑的叶子一类植物,也捡了一些包起来,说不定误打误撞就刚好找到了病原或者解药,那可就省事多了。 如此翻完了整个酒馆,方臻靠着昨晚亲自摸索出来的地图,给自己规划了一条隐秘的路线,前往下一个有马厩牛棚的地方,寻找牛和镖人的下落。 就这样一路翻找,这一天内却始终一无所获,仿佛这些镖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方臻心里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耐着性子继续思考,这些人最有可能去了哪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方臻对牛粪坚持不懈地追寻之下,他终于在一个不该有牛粪的地方,发现了一堆牛粪,那就是茂县的县衙。 在茂县县衙东边围墙的墙角下,方臻发现了少量未处理干净的牛粪,已经被晒干成了片状。 方臻照旧将牛粪包起,放进了背上的包袱里。此时他的包袱里,已经装了大大小小十几块干掉的牛粪。 他重新背好包袱,忽然想明白了这些镖人的下落。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些人极有可能因为无意传播瘟疫,致使县中多人得病,在县令不知这病是瘟疫的情况下,以投毒一类的罪名,将他们打入了大牢。 不过这样一来,茂县这场瘟疫最开始泛滥的地方,便是官府了。难怪城中一个衙役也没见到,无人维持秩序,只怕官老爷都不一定还活着。 这大概就是命了,方臻估计,真正投病毒的人,可能没想过要县令跟着一起死,只是想让茂县爆发瘟疫,继而传染固城而已。 方臻顺着自己的猜想来到县大牢,只见大牢的外大门上没有落锁,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里面同样是一片寂静,只有来源不明的水滴声,在牢中迴响,为这里增添了不少恐怖气氛。 既然是牢,自然是不用考虑採光和景致,只求建成最密封的样子,给犯人心理施压,防止犯人逃跑。因此牢中即使是白天也十分昏暗,需要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点燃火把和蜡烛照明。 方臻查到衙门时已经是傍晚,牢中只会更显昏暗。然而就是在这样昏暗的地方,火把烛火全都是灭的,整个牢里黑漆漆一片,偶尔有风从狭窄的牢窗里吹来,吹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谨慎让方臻没有贸然行动,仍旧是躲在暗处先观察,而后才蹑手蹑脚地往大牢深处走去。 刚进大牢牢门,是一片较为空旷的平地,平地往后是台阶。下了台阶,左右各有一间刑房,与刑房紧挨着的,分别是一间简易的休息室和一间不知做什么用的空屋,方臻猜有可能是禁闭室一类。 这四间房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方形桌子,四个长条凳,桌上有熄灭的蜡烛,还有残留的花生壳瓜子皮,这里便是狱卒平常坐班的地方。 过了这个区域还要再下台阶,台阶下就不再是一条道通到底,而是形成一个「丁」字路口,三条路都是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皆是牢房。 通道不算太长,至少能隐约看到尽头的墙壁,但这并非结束,到了墙壁处还可拐弯,至于拐弯后是什么情形,除非走过去,不然便看不到了。 在丁字路口的三面墙上,左中右分别写着「甲、戊、己」用来区分,每间牢房门樑上,则写着「一、二、三……」等数字,方臻猜想,提审犯人时,直接报「甲字号第三间牢房的某某某」,就能找到对应的人。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街上的百姓多已死去,牢中的诸位恶棍歹徒,倒是还有不少人留着一口气,染了病也显得比别人要强健一些。方臻动作够轻,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粗略一望,有的房间里已是死尸,有的却还唿吸绵长。 牢房与牢房之间,牢房与通道之间,都只用铁栏杆作为隔挡,外面的人看里面的犯人方便,里面的犯人也能一眼看到有人走过。方臻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打开一间牢门,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幸好他早有准备,先悄然退回到那间空空如也的禁闭室,躲在门后服下解药,接着拿出火摺子点燃迷线香,而后再次回到丁字路口,将线香向左边一抛,分几次抛了十多根出去,然后便是再次的等待,等待这些人吸入足够的香,陷入昏睡。 方臻计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了,便扔了一颗石子出去。石子像沉入大海般,没有激起一丁点水花,他这才迈出试探的脚步,贴着墙熘入左边甲字号通道。 第449页 他庆幸古代就一点好,没有地雷,不然就是扔了大把迷线香出去,他都不敢随便踏上通道。 方臻一路走一路如法炮制地扔线香,直到整个甲字通道的犯人都已经被他迷晕了,他才来到尽头拐弯处。这一路上,他没忘记把扔出去没燃尽的,以及摔在地上断掉的线香回收起来,留着下次接着用。 其实牢房门上都有锁,即便方臻不搞迷线香,也是可以在大牢中畅通无阻。但他不怕麻烦,就怕万一。 他怕大牢外面大门没有锁,就是有人在等他上钩,他也怕一旦这些犯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动静闹得太大,影响他做出判断。例如,吵闹声盖过敌人偷袭的脚步声,其后果很难预料。 就算方臻的身手比影卫还好,但能採用保险的办法,为什么还非要冒险呢?尤其是在这种处处充满感染风险的地方,万一病毒可以通过伤口传播,那他岂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种可能性,方臻要从源头上就杜绝掉,不然他来送死和别人来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方臻径直走到墙角拐弯处时,重新贴墙站好,然后探出一只眼睛观察。拐弯后仍就是笔直的通道,通道两侧是铁栏杆阻隔的一间间小牢房,但是这次尽头处分了左右两头,隐约看见尽头处的牢房门似乎有了些变化。 方臻没想到一个县城的牢房竟然建造得这么复杂,跟走迷宫一样。他抬眼看了下他正贴着的这面墙壁,果然看到上面写了个「乙」字。看来拐过弯的通道,被称为乙字号。 迷线香的药效时间有限,方臻没有冒险继续往里走,万一后面遇到什么事情,那么他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此,他缩回头,选择先把这条甲字号通道搜查一遍再说。 县衙里的牢房布局复杂房间数量非常多,但并非间间有人,一些空的牢房方臻便往后放放,挑着有人的先开,趁人昏迷之际,先看面相,然后着重翻找可疑物品。 这些关在牢中的犯人也并非人人面目可憎或者凶神恶煞,但蓬头垢面是肯定的。牢房里不会给他们配备茅房,也不会让他们洗澡,这些人每天吃喝拉撒都在这一片小小的地方解决,即使方臻带了两层熏过药有药香的口巾,恶臭也依然挡不住。 而且经过方臻的查验,这些犯人都染了瘟疫,只是程度不同而已。那些因瘟疫去世的犯人,因为牢里阴暗,细菌滋生的缘故,尸体比平时腐烂的速度要快,不仅气味难闻,尸体呈现的状态,视觉上也给人很大的冲击。 方臻是谁啊,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区区脏乱臭和腐尸而已,他连鼻子都不用捏,就能面不改色地进行搜查。 在看到牢房内的情况后,至少方臻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镖人极有可能就在这里,不然大牢这种相对封闭的地方,怎么会造成大面积的感染死亡。 如此翻找了七八间牢房,仍然一无所获。方臻直起身嘆了口气,心里暗暗着急,照这么找下去,找到明天都不一定能找到那队镖人的下落。 他这样想着,眼睛随意地掠过对面牢房的门梁,上面写着「十一」。 方臻顿时暗骂一声「笨」,气得直敲自己的脑壳。 他想到,既然牢房都特意用序号和数字标註了每间房的编号,那么肯定会有册子记录下来方便查找,不然这些记号不就白弄了吗,他在这里冒着感染的风险一个个找,哪里有去查登记册来得安全高效。 于是方臻放弃了在牢房里挨间搜索,重新返回狱卒坐班的方桌那里,确认无法找到登记册,便推门出去,准备去公堂上一探究竟。 第257章 询问镖人(一更) 自从进了茂县后,方臻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偏偏这种时候,竟然撞见人。 方臻才刚推开监牢的大门,便见不远处有两个穿着县衙役着装的人朝这边走来。幸好方臻足够谨慎,开门时也只是推开一个够他侧身出入的小口子,因此远处的两人并未发觉异常。 但这时候要出去,显然不可能了,前方是一片开阔空地,连个树木都没有,更别提其他的遮挡,要是出去了,就绝对会被发现。 于是方臻只好轻轻将门重新关上,然后迅速进了那间禁闭室,躲在门后。 没过多久,监牢的大门便被方臻先前看见的那两个衙役推开,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一直在不停抱怨县令给他们安排的这份苦差事。 其中一个衙役气性大些,一进来,就被大牢里混合了尸体腐臭,而变得更加难闻的气味熏得受不了,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叫嚣着不如干脆放把火烧了干净,县太爷那里,就说不知道怎么失了火,想要的人都没了。 另一个劝他消消气,早点找到人带出去早完事,这种时候失火,太过巧合,县令大人未必会信,说不定还要把罪责让他们两个顶包。 方臻在门后,从门缝与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中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这两个衙役一高一矮,都蒙着面带着刀,一个手上拿着几张纸,一个手上挂了几副镣铐。 方臻在牢里待得久,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因此他能看清对方,对方却并不能看到他的存在。 「他娘的,这么黑。」气性大的那个一边骂道,一边拿出火摺子,两人就着微弱的火光慢慢朝台阶下走去,「要我说,那伙人十有八跟九,都死绝了,大人还打算带着死人上路不成?」 第450页 「你少说两句吧,这儿的气候这么差,我连嘴都不想张。」气性小的那个再次劝道。为了表示他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多说,之后便干脆闭口不言,对于气性大的同伴的叫嚷不再理会。 两个衙役到了狱卒坐班的桌子前,把桌上的蜡烛都点燃了,便坐下来翻看起手里的那几张纸。 透过火光,方臻看到纸上有字,他很容易就猜到,这应该就是他准备要去找的犯人登记册,只是不清楚这里的县令这时候要衙役来提什么犯人,带上路是要带到哪里去。 有了光亮,方臻就不敢轻易从缝隙里张望了,生怕目光被人注意到,只能尽可能地贴在墙上,打算等衙役提了犯人出来,他再做打算。 两个衙役根据登记册很快找到要提审的犯人,两人去刑房里点了两只火把照明,然后朝牢房的方向走去。 大牢内迴响很大,隔了一会儿,方臻便听到锁链落地的声音,以及气性大的那个衙役的叫骂声。内容大抵是嫌犯人动作慢,半死不活的,好像还死了两个,惹得另一个衙役也不满起来。 他们就这样骂骂咧咧地开了好几间牢房,给犯人们戴上了镣铐,拖着人从牢房的位置返回。 声音再次靠近,方臻从缝隙里朝外望了一眼,见那几个犯人精神萎靡,气息虚弱,有几个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全靠旁边的犯人互相搀扶着,才能半拖半走地前行。 通过这一举动,方臻猜测几名犯人应该是彼此认识的。 等等,方臻凑近了些,仔细观察这几个犯人的动作和表情,心里有了个新的想法。 于是他不再躲藏,迅速从门后出来,贴到了门边的墙上,然后看着衙役带犯人们路过他所在的禁闭室,上了台阶,留给他一串背影。 就是这个时候,方臻出动了,如同黑夜里的一只幽灵,脚不沾地快如疾风。 这伙犯人只觉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还没看清楚,就见两个衙役接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吓了他们一跳。 衙役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这些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跑。但他们讲义气,跑也是一起跑,拖拖拉拉的当然跑不远,没跑两步就被方臻拦了下来。 「你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这伙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人疑惑道,看得出他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他一抬手,镣铐便叮噹作响,「这位好汉,敢问是哪路英雄,为何要救我们?」 「我是朱启略朱掌柜的朋友。」方臻说道,这话可不算瞎编,他跟朱启略虽然不是朋友,但他这趟来,的确是为了朱启略手下的人和镖。 这伙人的反应,让方臻知道自己的推断没错,他们显然是认识朱启略的,而且关系匪浅。 但对于这伙人来说,方臻的话是否可信,还有待商榷。毕竟顺丰镖局在固城小有名气,顺丰镖局的掌柜朱启略名声在外不足为奇。因此他们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立即答话。 「那我说认识林飞,你们总该信了吧。」方臻跟他们说着话的同时,还不忘先将两个衙役绑起来。反正这伙镖人已经知道他的厉害,又都染了病身体虚弱,不会傻到再次尝试逃跑。 「这世上叫林飞的多了,敢问好汉,说的是哪一位?」答话的仍旧是领头的那一位中年男子。 「就是五天前,朱掌柜派来问你们,怎么还没把奶牛送到的那个林飞。」方臻算了下日子,林飞是五天前的夜里回到的固城,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竟然都已经过去五天了。 听方臻这么说,几个镖人的神色明显松动。 方臻又提供了更具体的信息,他说道:「你们原本十月初九就该到固城,结果初十都没回来,朱掌柜就派了林飞来找你们,结果林飞回去时染了一身病,到镖局人就不行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领头中年男子急忙问道。 「放心吧,已经在医治了,我这次来茂县,就是来找瘟疫爆发的原因。不瞒你们说,我是这批奶牛的僱主。」方臻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原来是您的货!」大家一听僱主亲自来找,纷纷羞愧难当。 「这事儿比你们想的复杂,也别自责了,人没事就行。」方臻安抚他们的情绪,「这位大哥怎么称唿?」 「我姓陈,陈彪,是这趟镖的镖头。」中年男子再次拱手致意,神情惭愧。 「陈镖头。」方臻抱拳回礼,「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麻烦你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臻说完,一边听陈镖头叙述,一边给镖人们分发了药丸,叫他们先服下,压制体内的疫毒,等出去之后,他再想办法。 「唉……此事说来,是我们对不住您。」陈镖头率先吃了药,颓丧地摇着头说道。 其他人见陈彪吃了药,便跟着将药吞下。他们也想明白了,反正现在身染恶疾,再拖上几日必死无疑,就算方臻要害他们,横竖是个死,他们也认了。可万一方臻当真是来救他们的,这药吃下去,还有一线生机。 「对住对不住的,也得先说说情况,咱们早说完早出去。」方臻拍拍陈彪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酝酿情绪,赶紧说正事要紧。 「您说的是,整件事是这样的……」 通过陈彪的讲述,方臻渐渐得知了这件事的大致情况。 据陈镖头说,他们这趟镖一共出了十个人,其中还带了两个有点养牛经验的镖人。一行人按照既定的路线出发、返回。一路上风平浪静,大家还说这趟镖够顺,别说山匪了,牛连个喷嚏都没打,这趟回去要好好喝一顿酒,庆祝一下。 第451页 就这样,他们甚至比预定的日期早几天来到了茂县。既然时间充沛,大家一合计,干脆在茂县歇歇脚,给朱掌柜报个信再走也不迟。陈镖头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领着众人来到酒馆歇脚。 那酒馆,就是方臻昨晚去搜查的那家。 有任务在身,大家不敢贪杯,命酒馆小二把牛暂放在后院的马厩后,几人点了三壶女儿红。 三壶女儿红,十个人分,一人也就是一碗的量,不多。再加点花生米和下酒菜,不过半个时辰就能重新上路。 他们坐着喝酒、聊天,接着便准备出发。 牛进马厩前,那两个会养牛的镖人还特意检查过,牛都好好的,谁知道他们喝过酒去马厩里找牛时,就发现有一头牛竟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大家心里一凉,暗道大事不妙,这趟镖怕是要砸,这一路的辛苦钱全都得赔进去。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趟镖的后果远超他们的想像,他们没想到,赔钱都是小事,这牛染的病竟然会祸及整个茂县! 「所以就是这半个时辰内,牛被人动了手脚,你们谁也没有发现?」方臻总结道。 「唉……是我们对不住您,也对不住茂县的百姓,可这、这牛为何会突然染病,我们的确不知道啊。」陈镖头垂头丧气,「当时我便叫了店小二过来,询问他牛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不给出个交代,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牛进酒馆前他们检查过还是好好的,也叮嘱了店小二好生照看,别让牛误食了马草,他们最多半个时辰便会离开。 店小二保证得好好的,而且这家酒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因此当时都没觉得会出事,谁知这次竟然就阴沟里翻了船。 没出事前自然是你好我好,出了事,要翻脸也只在一瞬间。 这事儿发生在酒馆里,店小二不敢有所隐瞒,把所有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讲了出来。陈镖头等人听罢,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得到。说白了,就是这小二一直在大堂忙碌,没进过后院。 小二还说,他仔细吩咐了后院的人照看奶牛,以前也从没出过差错,或许不是他家酒馆的过错呢。 这说法镖人们自然不依,他们又让小二找来所有可能进过后院的人来对质,并且把酒馆掌柜的也叫了过来,一问究竟。 可是结果出人意料,那便是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牛是何时被人动了手脚,都说看到时还一切正常,突然一下子,这牛就倒下了。 陈镖头他们气不过,可酒馆掌柜也不是吃素的,反过来质问他们,既然找不出问题,凭什么说是酒馆弄坏了牛?谁知道这牛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病,你们押镖的非要这时候跑来我家喝半个时辰的酒,是不是算好了牛发病的时间,跑来讹人的。 镖人说自己是运镖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怎么可能自己给镖动手脚。 第258章 事情经过(二更)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僵持不下,却坚持不肯报官。 这是因为,茂县是通往固城必经的县城,是固城前往内地的交通要塞,因此茂县的经济在这一带相当繁华,县令要经手的纠纷案子也比其他县多。 但这县令可不是什么经验老到的大人物,只是个占着肥差满脑肥肠的傢伙。平时最喜欢有人报官,尤其是经济纠纷案,这样他便能两边捞好处。 所以,酒馆和镖人之间的矛盾,到最后也没解决。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又有两头奶牛倒地,症状和最开始那头一模一样。这下,双方吵得就更凶了,到了不得不报官处理的地步。 这趟镖总共就三头牛,如今都折在这了,陈镖头颜面尽失,指着后发病的两头,一定要酒馆给个说法,并且着其中一个镖人去报官,等官府过来处理。 他们的争论惹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被陈镖头派出去找兽医的镖人这时才姗姗来迟,拉着老兽医挤过人群,要兽医给三头牛诊治。 固城的兽医尚且医术有限,一个小小的茂县,兽医的水平能好到哪里去?因此,结果便是不知道这牛得了什么病,反正不是寻常那几种牛病,没得救了。 镖人们心里一片死灰,要知道,镖局有规定,如果镖在路上出了问题,无法正常送到僱主手上,不仅定金原数奉还,还要照货款的三倍进行赔偿。 牛本就贵重,奶牛更是价高,何况方臻买东西从来都是照质量好的买,这一头奶牛的单价,几乎都抵得上一匹马了。三头奶牛的价格再加三倍,十个镖人平摊,一人十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十两银子,几乎是方家村一个七口之家半年的花销,固城的物价照方家村翻一倍算,十两银子也够普通人家两三个月左右的开销了。这些镖人大多有家有口,走一趟镖的钱吃一个月,这趟奶牛镖,算是把之后几个月全家的开销都赔进去了。 「这个以后再说,你们先告诉我,奶牛救不活,你们怎么处理了,又为什么会被关到大牢里,你们不是报案的那一方吗?」方臻听了半天,奶牛被什么人下的毒,看来是无解了,他只能再问点其他有用的。 至于奶牛染病导致镖人要三倍赔偿他的损失,方臻没有异议,也不打算「仁慈」,因为这件事确实是因为镖人们的工作失误,没有看好镖导致的,就该按行业规矩办事,不可能因为他觉得镖人可怜,就干脆免了他们的罚款。 第452页 如果因为做错事的人穷就无条件原谅,那要律法,要行业规则做什么,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方臻能做的,最多就是宽限他们凑齐罚款的时间,并不能因为他不肯「仁慈」免去镖人们的罚金,就说他冷酷无情。 他花了钱就应该享受应有的服务,要是方臻开了这个所谓「无条件原谅体谅」的先河,以后他的事情别人都不给他尽心尽力办,觉得他好说话好欺负,只要卖惨,他就一定不会追究责任,那他岂不是成冤大头了。 「那之后,我们同酒馆掌柜没争明白,一面继续找兽大夫给牛看病,一面等官府的人来。」陈镖头答方臻的疑问,接着说道,「官府来人倒是快,也不管病牛,就把我们连同酒馆掌柜和店小二,统统带到衙门里去。」 再之后便是常规的过堂询问,县令分别听取了双方的证词,并找来几个百姓作为证人,陈述事情的经过。 原本镖人们以为,县令会给他们一个说法,就算是给县令塞点银子也行。虽知道县令审完整桩案子,二话不说,将他们和那酒馆的掌柜及店小二,全都关进了大牢,名目是押后再审。 「什么叫押后再审啊,是我们有冤申诉,怎的就成了也被羁押的那一方,实在是欺人太甚!」讲到这里,陈彪及其他的镖人们,全都露出了悲愤的表情。 「所以你们就一直被关到了现在?」 「是啊。原本我们想着,或许是没有及时给银子,才叫县令给关起来的,可是牢狱里不准带东西,我们的包袱全都叫县令给没收了。我们没办法,只能等着还在外面找兽大夫的郭子来找我们。」 郭子生性机灵,所以才会被陈彪派去找兽医,他们对郭子充满信心,认为只要郭子回来找不到他们,定然会打听到他们是被抓进了大牢,只要打听到他们的下落,就会想到用银子先将人赎出来。 可是他们等到了晚上,也没见郭子来,只当是郭子还在找兽医,便决定等到明天再看。可谁知,当天夜里,大家便感到身体不适,有人竟然发起高烧。 陈彪说着,朝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能透过墙壁看到死在牢房里的同伴,「不止我们,那酒馆掌柜和店小二也发了病,先是头晕噁心,然后是发烧抽搐,再之后,与我们邻近牢房的犯人,也都发了病,只是症状因人而异,有些微不同。」 到了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问题不妙,这牛患的不是普通的病症,且能传染给人类。但为时已晚,他们的同伴没能撑过去,死了一个,到了下午,隔壁牢房的犯人也死了,紧接着整个大牢中的犯人,几乎都被传染了牛病。 「犯人成片得病,县令就没管你们,也没派人来查你们得的是什么病?」方臻疑惑,茂县也有仁寿堂,应该不至于连瘟疫都诊断不出,「狱卒应该也被传染了吧,县令就什么都没管?」 陈镖头摇摇头,说最开始他们同伴病倒时,他们喊了狱卒来看,那狱卒看过后说是会给他们找大夫,再之后却没了动静,等他们再次叫喊,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这个没回应,不是指狱卒假装听不见他们的叫喊,而是根本听不到狱卒们坐班时聊天喝酒的声音,也就是狱卒已经不在大牢里了,不在了,自然不会有回应。 后来,墙上的蜡烛一个个燃尽了,整个大牢陷入了昏暗,渐渐成了一片死寂。他们想,或许牛病已经传染得到处都是,整个县的人都早就逃命去了,他们被遗忘在这里,只能等死。 再之后,就是方臻看到了样子,突然来了两个衙役,要把他们带出去,也不知道带到哪里去,却被方臻截胡。 「没错,城里瘟疫大爆发,已经有不少人往固城逃了,林飞带回固城的瘟疫被控制住,这群人过去,估计不会让他们进城。」方臻给他们简单讲了外面的情况,「那牛呢?」 「我说您怎么这么轴呢,那牛都搞得整个县成了鬼城,您怎么还惦记牛呢,我们兄弟难道还能赖您的银子不成?」有个镖人阴阳怪气道,他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方臻还在在意牛,他们弟兄都死了三个了,人命还比不上方臻的一头牛命贵? 「不得无礼。」陈镖头呵斥了不懂事的镖人一句,却没有对方臻道歉,可见这几个镖人心中的想法基本一致,只是只有这个毛头小子敢说出来罢了。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人死了我也不好受,我冒这么大风险来茂县,总不能是觉得我的命也没牛的命重要吧?」方臻道破镖人心中所想,解释道,「这次负责治瘟疫的大夫,让我想办法带头病牛回去,他好从源头找病因,尽快研制出解药。」 大家听过方臻的解释,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镖头听出了奶牛的重要性,回答方臻的上一个问题,「牛当时仍在酒馆里,衙役并没有把牛一併押来官府,要是酒馆中没有,那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好吧,那你们先去外面等我,别跑远了,我带你们一起回固城。」方臻从衙役身上摸出钥匙,给几人打开镣铐,「我还有点事要问他们两个,问完就来。」 「诶好。」陈镖头答应道。 得了自由,镖人们纷纷活动着手腕脚腕,然后互相搀扶着打开监牢大门,去门外坐着等方臻。 方臻身上带的干粮不多,先全部给了镖人们,还把自己的水囊也给了他们。这些人在牢里几天没有吃喝,就是健康人也熬不下去。现在县里和牢里的水他不敢碰,只能让他们喝自己从固城带来的。 第453页 几人感激不尽,狼吞虎咽分食了方臻给他们的食物和水。 看着他们吃喝过后,方臻便返回大牢,按照陈彪所说去关押酒馆掌柜和店小二的地方看了看,那店小二和酒馆掌柜都已经死去,没得救了。 方臻只好放弃了原因的调查,转而把两个衙役分别带到两间刑房,将他们双腿分开,绑在了刑凳上。绑好之后,啪啪几个耳光,打醒了脾气较差的那个衙役。 方臻没打算对他们用刑,毕竟这两个衙役说来也无辜,奉命行事却被方臻抓了。但方臻为了从他们口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只能带他们来这里,好吓唬他们。 其实好言相商也不是不行,威逼利诱是下策,但方臻记得这两人进来时,竟然扬言不如一把火烧了这里! 大牢里的犯人并非各个罪该万死,也有镖人这样煳里煳涂被抓来的,还有些只是犯了小错,关几日略施惩戒的,这两个衙役不顾实情要把所有人统统烧死,这种人实在不值得方臻对他们太客气,打几个耳光教训一下纯属活该。 脾气差的那个衙役被方臻打醒,醒来第一句便是破口大骂,问是谁不长眼,竟然敢打他。 方臻转着手里的狼牙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地问方臻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有没有命从这儿出去才重要。」方臻故意一个失手,让狼牙棒砸落,就砸在离衙役大腿根不足三寸的地方。 方臻虽是「失手」,但用了劲,那狼牙棒落下后不是躺在刑凳上,而是斜着嵌在凳子上,根根狼牙泛着寒光,直指向衙役最重要的地方。衙役瞬间惨白了一张脸,抖着嘴皮子表示自己什么都交代。 「你叫什么,你们县令是谁?」方臻指向另一间刑房的方向,警告道,「你最好想好了再说,等会他醒来我还会再问一遍,要是你们说的不一样……」 「小、小的叫邓三。」邓三拼命想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试图离方臻远一点儿,可是他被绑着,压根挪不动不说,还搞得刑凳「吱吱呀呀」一直响。 「接着说。」方臻见他乱动,把狼牙棒拔了起来,在邓三的膝盖处比划了两下。 这种动作邓三很熟悉,对犯人严刑拷打时,就会用这根狼牙棒从膝盖处敲断犯人的腿,如今这狼牙棒落在别人手里,令他胆战心惊。 「我、我说,我都说,我们县令是毛大人,叫毛永丰,他不是茂县当地人,是三年前才来到我们这儿的,我听说、听说大人家里头不简单,才把他派到我们这地方。」 说起别人的事,邓三倒是忘了害怕,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不简单就要派到茂县?」 「那可不是,啊呵呵,大、大侠,听您口音,不是茂县人吧,您不知道,我们这茂县虽小,可是要想从固城往中原走,非过我们县不可,来往得有多少商队,您说,这可不得有点本事,才派到我们县来?」 方臻听懂了,派到这儿捞钱来了,也不知道捞的钱是进贡给了哪位大人物,姓毛,回头他问问安向晨,朝廷里有几个姓毛的大官,都是哪一派的。 第259章 严刑逼供(三更) 「我再问你,你们毛县令,为什么要派你们来带走刚才那几个人?」方臻的狼牙棒擦过邓三的头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邓三心里叫苦,那几个人看来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放走了,一会儿他可拿什么给县太爷交差啊?不过交差不交差的,他听着铁棍挥舞带来的呜呜风声,头皮一阵发麻,决定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回大侠,茂县现在什么样儿,您可是亲眼瞧见了,百姓都往固城跑了,这要是知府大人问罪下来,总得有个交代不是。」邓三赔着笑,拐弯抹角地说道,「如今的情形,可都是这几个镖人造成的,我们大人英武,一早便将他们制住了。」 方臻面上不显,在心中冷笑,这毛永丰倒是机灵,知道关键时候把镖人推出去顶罪,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常文光面前邀一功,说自己早发现这伙镖人图谋不轨,因此早早擒拿住了,这才没他们流窜到固城,让固城也跟着遭殃。 「大、大侠,小的说的,可都是实话。」邓三见方臻不说话,忐忑地保证道。 「是不是实话,等你同伴醒了我就知道了,你先交代你的。」方臻将铁棍往刑凳上「碰——」地一杵,「既然你知道他们是押镖的,也就是接触过他们,那你怎么没染上疫病?」 「这、大侠呦,这您可冤枉小的了。」邓三两股战战,哭丧着脸辩解道,「我这就是多嘴,来提审犯人前,问了一句为什么,我那班头大哥平日里见我对他多有孝敬,才赏了我一句,说这伙人是前些天收监的那伙镖人。」 邓三说自己平时就爱问东问西,虽然只是个下等小衙役,但衙门里的事儿,他基本都知道。这伙镖人被关起来,他也是当热闹听来的,没想到今天县令就让他来牢里提审镖人,他这才多问了一句,然后被班头衙役告知了一些「秘密」。 他这话倒是还算可信,毕竟总有那么几个闲的没事就爱八卦的人,什么小道消息都喜欢当乐子打听。想当初他在方家村,刘婶子不就是典型的村里通嘛,再遇上一个茂县通,也不足为奇。 方臻拎着狼牙棒在刑房里转了转,仿佛在挑选新的刑具一样,「毛永丰要用他们顶罪,难道不需要罪证吗?罪证在哪儿?」 第454页 邓三耸起肩膀缩脖子,眼珠子乱转。他看出来了,审他的这个人是个正义大侠,看不惯毛县令的所作所为,他心下有了计较,要尽管把责任都往毛县令身上推,到时候要是激怒了这人去杀毛大人,他就能趁机脱身。 打定主意,邓三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磕巴了,满脸堆笑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回大侠,这伙镖人带着病牛来的茂县,他们的牛给毛大人扣下了,毛大人还想找个大夫给牛治好了,据为己有呢。您说巧不巧,我上次亲眼见了,大人怕人发现,把牛悄悄关在他家柴房里!」 邓三跟说相声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抑扬顿挫上了。方臻没想到毛永丰竟然连病牛都想贪,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要是真把牛放在自己家里,那县令这种从不运动的人,身体素质那么差,岂不是应该病重,怎么可能还给人下令呢。 一想到邓三可能在骗自己,方臻顿时阴下脸,把狼牙棒一扔,开始给火炉里点火加炭。 邓三一见这阵仗,顿时挣扎起来,他怒上心头,又开始大声叫骂,无非是些污言碎语,还夹杂几句「你有本事就来真的啊」之类的叫嚣。 方臻不理会他,任由他叫骂,把邓三从刑凳上解下来,接着绑到了刑架上,解开他胸前的衣服。 邓三的牙齿发出「咯咯——」打架的声音,却仍然要嘴硬,叫得嗓子都哑了。 方臻把火烧旺,将烙铁放进火里,然后就出了房间,去到对面的那间刑房,准备询问另一个衙役。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邓三一直处在即将被施以烙刑的恐惧中,直到心理崩溃。当然了,如果另一个衙役肯老实配合,他倒是能省事。 这边这个衙役同样被方臻几巴掌打醒,据他交待,自己叫马六,从他口中得知的关于毛县令的情况,与邓三交代的内容基本一致。 方臻仍然先拿狼牙棒吓唬他,但他比邓三显然要沉着一点,没有一上来便被方臻吓到,还能镇定地问方臻想要干什么。 方臻自然不可能告诉马六自己的目的,也不在乎马六有没有被自己吓到,只悠闲地继续着自己的提问,背景音乐,便是邓三的惨叫。 那头邓三歇斯底又充满恐惧的吼叫,的确给马六造成了不小的心理负担,渐渐的,马六的神色便有了变化,明显焦躁不安起来。 方臻问他「罪证」,也就是奶牛的下落,他的说法与邓三完全相反。他说当初将镖人和酒馆掌柜等收监后,毛县令便下令去酒馆把奶牛牵到郊外,将三头奶牛全杀了后,埋在了郊外的荒地里。 这个说法还算靠谱,但介于马六同样没有感染瘟疫,方臻问他是怎么知道奶牛被埋的情况。 马六的级别应当是比邓三高一些,只有邓三傻子一个,还以为马六一直在顺着自己。 马六犹豫着不肯说,方臻也没客气,撤掉刑凳后,固定住马六的四肢,然后开始在马六的腿间加砖块。 砖块越垒越高,慢慢就顶上了马六的皮肤,再往上加,马六的韧带便会感受到压力,直到整个人从腿间被砖块撑断撕裂。 对待不同的人,刑讯手法自然不一样,方臻察觉到马六知道的比邓三多,手上的脏活也不少,下手就更不客气了。 马六疼出了一身汗,见方臻丝毫没有停手先威胁他一下的打算,只好自己主动招供。他说,当时埋奶牛时,他就在现场。 「那你怎么没感染,邓三呢,跟你一起的?」 方臻回回的问题直切要害,马六知道瞒不过他,便一五一十地交代。 原来,马六是毛县令的心腹,在这场瘟疫爆发之前,毛县令便给他和其他几个心腹衙役,每人吃了一种药,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是是县令带头吃下去的,说是有好处,不必担心。 不过毛县令叮嘱了他们,吃了药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是谁敢说出去,保证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马六便是那时候吃的药,当时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同,但瘟疫爆发后,才发觉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这也是他能跟着毛县令去处理奶牛的原因。至于那些没吃过药的衙役,被县令点名一起去埋奶牛,回来后都染病死了。 「邓三不是我们的人,他小子只是运气好,那两天刚好吃坏了肚子请了病假,逃过一劫。县令怕他坏事,却不敢冒险动手杀他,便派他和我一同来提审镖人,这大牢中都是染病之人,待到出去时,他自然会感染疫病,这样便能永远闭上嘴。」 马六说到这儿,露出一丝凶光。 「药在哪里?」方臻听闻这次瘟疫竟然有现成的解药,本来因为奶牛被杀而失望的心里,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我不知道。」 方臻面无表情又加了一块砖,疼得马六也叫喊出声,「我真、真的……不知道啊!」 这话没让方臻立即信服,仍旧又加了两块砖,眼见马六的裤子有了撕裂的迹象,大腿内里皮肤也有隐隐的渗血,但马六仍不改口,方臻这才暂时信了他的话。 「那毛县令为什么要这么做,让瘟疫传播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马六冷汗淋淋,「大人的事从不对我们言明,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照做便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话倒是不假,自古做坏事的人,都信奉死人的嘴最能保守秘密。 第455页 「这几个镖人你们打算怎么办?」这问题方臻问过邓三一遍,这会儿再问马六一次。 「顶罪。」马六的说辞和邓三一样,都说毛县令打算亲自押着这伙镖人去固城,向知府常大人请罪。 「什么时候出发,都有哪些人负责押送,万一中途死了怎么办?」 「大人还没安排启程事宜,只说将人提审到公堂,应该是先要想办法堵住他们的嘴。」马六嗤笑一声,「你说死了怎么办?死了便扔了,只要还有一个能用的就行,县里死了这么多人,多死几个有什么区……啊!」 方臻又给他加了一块砖,惩罚他竟然能说出这种没有人性的话。 「我劝你最好、最好放了我,大人就在公堂上等候,若是我们再不回去,你可就……呃……放、放过我!」马六威胁方臻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方臻再加一块砖头,疼得面无血色,几欲昏死过去。 「好好享受一阵吧,急什么,有放你离开的时候。」方臻知道从马六嘴里问不出更多了,看来马六只是个边缘人物,想从他口中得知毛县令的阴谋,基本没戏。但他还是要再核实一下,确保这两人没有骗他。 因此他暂时放弃对马六的审讯,再次回到邓三这边。 邓三已经骂得精疲力尽,喉咙沙哑,见方臻回来,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方臻一眼,嘟囔着又骂了几句。 方臻不跟他废话,看到他去对面这段时间,烙铁已经烧得通红透亮,便将它从火炉中取出,拿着它来到邓三面前。 「你、你别过来!」邓三见方臻不像是开玩笑吓唬他,顿时又有了叫嚷挣扎的力气,死命地躲闪着,睚眦欲裂,生怕烙铁挨到他的身体。 方臻拔了根邓三的头髮,随手放在烙铁上,头髮瞬间便被烙铁炼成了灰烬,发出难闻的气味。不过这气味放在整个大牢的恶臭环境中,微乎其微,也就是邓三离得够近,加上心理作用,才能闻到。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罪证呢?」 「杀了!都杀了!牛被毛永丰都杀了!」邓三被靠近的热源熏得声音噼了叉,赶忙交代道。刚才马六的惨叫他都听见了,不像是装的,而且马六和他是一伙的,怎么会替方臻演戏骗自己,所以他判断,方臻是真的敢下手用刑。 方臻和马六的对话声音很小,且是关着门的,因此方臻确认,邓三没有偷听到马六说话内容的可能,对于邓三这次的交代,看来是可以当做实情了。 「你哪天不在现场吧,你怎么知道是杀牛埋尸?」 「我打听的,都是我打听的!」邓三不敢再有丝毫的隐瞒。 方臻又问了他杀了之后埋在了哪里,以及衙门中如今的情况,除了不知道县令给一部分衙役提前吃过药外,他的回答与马六基本一致。 难怪县令怕邓三坏事,有这么一个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却还不是自己人的邓三跟在身边,就像是在身边放了颗不定时炸弹,毛永丰不想弄死邓三才奇了怪了。可怜邓三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傻呵呵地就跟着马六来提审犯人。 方臻心里有了初步的猜想,遂将烙铁扔了回去,但没有立即将邓三和马六放了。 他从包袱里翻出一颗柳康宁给他的防疫药丸,塞进了邓三的嘴里,吓得邓三连连干呕,试图将药丸吐出来。 「别折腾了,吐不出来的。我给你吃的是穿肠毒药,全天下只有我有解药,你要么乖乖给我做事,要么就等死吧。」方臻学着影视剧里的那一套,开始哄骗邓三。 照现在的情形看,邓三只是嘴臭了点,脾气差了点,但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即将要丧命,方臻还是想帮他一把,顺便也好把他安插在毛县令身边,替自己照顾这些镖人。 邓三人傻,不适合把一切事情挑明了说,不然邓三不仅不会帮他做事,还会立即和马六撕扯起来,坏了大事。 方臻任由邓三在那边「呸呸呸」地尝试吐出毒药,把他留在刑房里,而后来到镖人面前。 方臻告诉镖人们,他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由这些衙役送他们去见毛县令,如果他猜的没错,毛县令绝对会把他们顺利押送到固城,这样的话,镖人们跟着毛县令比跟着他要安全。 镖人们心有不忿,不知道方臻是跟里面的两个衙役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置,方臻不便和他们说太多,只希望他们好好配合,不然出了问题,他也不管。 方臻和他们本来就没有交情,救,是方臻侠肝义胆,不救,也只是明哲保身,陈镖头明白这道理,也只好说服众人信方臻一次。毕竟他们还欠着方臻百两银子,他们死了,对方臻没有好处。 方臻把自己随身带的药也都给了陈镖头,叮嘱他们,要是毛县令不顾他们的死活赶路,他们就自己找时机偷偷吃药,一定要撑到固城,到时候他会想办法再救他们。 说服了镖人们,方臻给他们重新戴上镣铐,然后返回牢房,将两个衙役也放了出来。 他放人之前警告他们两个,最好能跟随毛县令押送这些镖人,路上尽量照拂,不然他绝对会回来取了他们两个的项上人头。 邓三和马六连连称是,众人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衙役带着提审出来的镖人们去向毛县令交差。 而方臻则是等他们走后,悄然去了县衙的大堂,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片,密切监视下面的一举一动。既然马六已经说了,毛永丰在大堂等着提审镖人,他想要知道更多事情,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盯住毛永丰。 第456页 至于大牢里的那些犯人,方臻不知道他们具体犯了什么罪,生怕错把穷凶极恶的人放出去逞凶逞恶,所以不敢贸然行动。他只能先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有机会他再带着解药前来。 第260章 有点脑子(四更) 方臻还是第一次见晚上升堂的,这与毛县令的心中有鬼形成了最好的映照。他透过屋顶的瓦片,看到了毛永丰其人。 毛永丰坐在公堂上,看不出身材高矮,但那满身的横肉,却是十分的抢眼。在等待马六带镖人过来的这段时间,他还不忘在堂上吃他的晚饭。 如今茂县遍地尸体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大鱼大肉,啃着一个大蹄髈吃得满手流油。 他一边吃,就有衙役在一旁给他递上手巾,让他擦手。在他座位边上,还有一个浓妆艷抹的娇俏女人,翘着兰花指给他剥虾。 方臻是一个人,而且身手了得,因此速度要快得多,等他观察了一阵子堂内的情况,邓三和马六才带着镖人们出现在公堂上。 外面的衙役将马六等人拦下来,朝着堂内禀报,毛永丰听了,先叫人将吃食撤下,打发女人回后院去,擦干净嘴和手,整整他的官服,然后让人放马六等人进来。 「怎么现在才来?」几人一进来,毛永丰便不满地问道,眼神尤其着重望向马六。 「回大人,大牢内情况糟糕,我同邓三……额……我们没看清路,摔了一跤,磕伤了腿。」马六说着他跟邓三路上编好的说辞,「您要的镖人,我们发现时,已经死了三个,这六个是便是全部了。」 马六被方臻用过刑,走路姿势颇为别扭,此时说自己摔伤了腿,倒是恰好合理。 由于马六话题转得快,毛永丰便没有再计较他摔跤一事,马上被堂下半死不活的几个镖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马六和邓三趁机归到衙役队伍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毛县令看出端倪。 「你们几个,倒是命大。」毛永丰的视线在六个镖人身上一一扫过,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堂下无人应答,毛永丰勐地一拍惊堂木,开始义正言辞地进行了问罪,询问这几个镖人,为什么要蓄意制造瘟疫。 这话可是欲加之罪了,镖人们不愿认,也不敢认。 方臻在屋顶上看着,原以为毛永丰还要再说些什么颠倒黑白是非的话,谁知这黑心县官仗着没有外人在,连装都不装了,不顾镖人们的否认,硬是将「投毒」的罪行按在他们身上,并且派人拿上来一种汤药,要给镖人们灌下去。 能做走镖这一行的,多少都有些武艺傍身,一看县令不由分说便要用强,他们纷纷撑着一口气起身反抗,用镣铐的链子勒住了前来送药的衙役的脖子,是要与这狗官同归于尽。 方臻握紧手里的飞镖,随时准备支援。他都想好了,万一暴露,就说自己是上次去找兽医,所以和弟兄们走散的郭子,这样他的身份和目的就不会引起毛永丰的怀疑。 毛永丰虽然身材臃肿,头脑却清醒,一见镖人要造反,立马抖着一脸的横肉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想给你们治病,你们怎敢以下犯上?!」 他这话可没人信,陈彪朝地上呸了一口,大骂道,「狗官,当你爷爷我是那么好骗的?」 「住口!大胆狂徒,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旁边的衙役们本就抽刀与镖人对峙,听陈彪的骂词,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该逼你们,我这是要将你们押回固城交给知府大人审理,现在茂县已经失守,没了你们,我拿什么向知府大人交差?」毛县令从堂上下来,拨开两边的衙役,来到陈彪面前。 方臻和陈彪都没想到,毛永丰竟然会将自己的目的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人。 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啊,为了保住我的官位,你们我是一定要带活的去固城,你说说,我害你们做什么?」 陈彪等人对视一眼,觉得以关于茂县的传闻来讲,毛县令的说法的确合乎他的做人准则。 「不然这样吧,我把药重新端上来,这次我先喝,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也没了拒绝的理由。毛县令先喝,他总不会下毒把自己杀死。 既然无人反对,毛永丰便吩咐衙役重新取了几碗药来,并且每一碗,他先倒一小杯,一饮而尽。 这一切都是在众人面前做的,陈彪等人疑虑尽消,纷纷将汤药一饮而尽。 方臻不知道毛永丰在打什么主意,但见镖人们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便没有急着出手。 喝了药,毛县令又恢復了之前的嘴脸,他的变脸就像是有精神分裂一样,一会儿一个样,倒是让方臻小瞧他了,还以为那副脑满肥肠的模样,定然是个草包。 不过也是,如果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也不会被上面的人,派到这种地方来,更不会把制造瘟疫对付固城的重要任务,交给他来做。 毛县令这次不再直接给他们安罪名,而是从桌案上拿起一沓纸,照着上面的内容便念了起来。他每念一张,镖人们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后来是完完全全的沉默不语,任君宰割。 他念的,都是这些镖人的个人信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关于他们的家人。有的是关于年幼的孩子,有的是关于新婚的妻子,还有的是关于年迈的父母。总之人人都有一个软肋,此刻就捏在毛永丰的手中。 第457页 「大人,祸不及妻儿!」陈彪捏紧了拳头。 「哦?陈镖头这是承认了,有祸,那你给本官说说看,这祸,是因何而起啊?」毛永丰笑吟吟地摆弄着惊堂木。 陈彪听到毛永丰的问话,先是一愣,不敢置信毛永丰的强词夺理,而后终是经受不住内心对家人的担忧,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副大势已去的颓唐,「这祸……因我而起……」 「好!」陈彪话音刚落,毛永丰便勐拍惊堂木,大赞了一句。随后目光转向剩下还站着的镖人们,「这么大的祸,难道陈镖头一人便能完成?」 陈彪还想将栽赃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毛永丰不再听他说话,只将目光锁定在还站着的几人,誓要所有镖人一齐认罪。 众人的妻儿老小如今都握在毛永丰手中,他们也明白了毛永丰并非一个小小的县令这么简单,更不忍心陈彪一人顶罪,挣扎良久,最终一个个跪倒在地,被迫承认了毛永丰让他们承认的罪行。 方臻恨现在没有高科技,不然他一定把现在的这一幕录下来,然后交给常文光,就能阻止毛永丰的阴谋。 他正这样想着,毛永丰便把矛头指向了他,引导这些已经成为傀儡的镖人,说出策划瘟疫的幕后主使,就是方臻。 人一旦开始让步,那么底线就会步步降低。他们接受了毛永丰的安排,之后不管毛永丰想让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最终也只会再次接受。 因此,这些镖人心里念着方臻刚才救他们的那一点点恩情,却在挣扎后,还是按照毛永丰的要求,把毛永丰提供的关键词连成了句子,进而连成了连他们自己都差点相信的一整段说辞。 其大意便是,这批奶牛是方臻的,让他们运货的是方臻,命他们半路做手脚的也是方臻。方臻只说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一笔报酬,但是方臻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不知道。 方臻用飞镖瞄着毛永丰那张令人厌恶的肥脸,心中呵呵冷笑。 在这段编造的说辞里,方臻到底为什么这样做重要吗,反正到时候不过是把他当做对付五皇子的枪。只要方臻和唐星认识,就足以做文章,谁还会在乎他这个棋子的动机。 「很好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诸位没有随那叫方臻的恶徒作恶到底,便尚有人性,既是这样,本官自然会在常大人面前,替诸位多多美言几句,争取宽大处理。」毛永丰煞有介事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说的鬼话不知道镖人信不信,反正方臻是一个字都不信。还在常文光面前美言呢,常文光本身都是毛永丰背后主使要对付的对象,这件事只怕都轮不到常文光审理。 方臻相信,毛永丰一定还留有后手,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带着镖人去找常文光。 底下的升堂已经结束,也不知道毛永丰给这些镖人喝的到底是什么药。 毛永丰没有让人将镖人重新押回牢房,而是在衙门里找了几间空屋子,要他们暂时住下,等到三日后,便动身前往固城。 果然是有后招,这个「三日后出发」一出,方臻就知道毛永丰一定在等待一个时机。不然县里都乱成这样,他怎么可能还有闲心住上三天再说。 但是三日也好,三日对方臻来说可是帮了大忙了,他大可以在这三天干不少事,然后赶在毛永丰之前回到固城,去向唐星通风报信。 随着毛永丰的离开,方臻也偷偷从屋顶上下来,跟在了毛永丰身后,随他一路回了卧房。 毛永丰比方臻想得要滑头,方臻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没有选择这时候进去抓住毛永丰逼问。在毛永丰进屋后,他便绕到了一侧的窗外,猫在暗处,用匕首在窗纸上划了一道口子,划在接近窗沿的位置,不凑过来仔细看,绝不会看到。 方臻就就着这个小小的口子,观察着毛永丰的一切行为。 然而毛永丰却并不急着在今晚做什么,他回到房后,便坐在桌前看书,中途还让下人送了几盘点心进来,边吃边看。 方臻的食物之前都给了镖人,早知道镖人有人安顿,他就自己留着了。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饿着肚子看毛永丰吃得津津有味。 毛永丰吃饱喝足后,便起身扭动了几下肥硕的身体,而后哼着调子拍着他的大肚子,往别的院落里走去。 方臻仍旧跟在他身后,依然是在隐蔽的地方埋伏下来,随后在窗户上划口子,监视。 但这次,毛永丰是来同他的小妾做那档子事的。 方臻在窗外翻了个白眼,却仍然不敢放松,被迫看了一场一点儿也不精彩,丝毫无法引起他内心波动的,不香也不艷的表演,只是为了不错过任何可疑之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场表演结束之后,总算有了点细微的收穫,那便是毛永丰同他小妾的谈话。 小妾看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对毛永丰三日后上路耿耿于怀,希望能够跟着去,因为她觉得毛永丰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万一在固城见到更漂亮的姑娘,回头又纳新人,把她给忘了。 也许是毛永丰的缺点在于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也或许是刚刚才交融过,所以毛永丰对她尚存怜爱,总之对于小妾的缠闹,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跟她好声好气地讲道理。 他除了保证不会纳新人回来,便是说这趟要去办正事,不适合带她前去。 第458页 小妾便追问什么正事,毛永丰没有对她坦白,但也说了,这次出去,如果事情办得好,固城知府的位置,很快就是他的了,以后,小妾就是知府二夫人了。 小妾咯咯地笑,再要问,毛永丰便一个字也不肯说了。两人说了一会话,说着说着便越来越露骨,看架势要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就没必要继续看了,这场表演,至少让方臻确认了,毛永丰背后的人,的确是要对常文光下手,制造驻军和朝廷的矛盾,同时安插自己的人上位,和安向晨前一段时间的推测完全吻合。 虽然方臻不喜欢常文光,但要是换了毛永丰做固城知府,固城百姓还不知道要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相比之下,还是让常文光长命百岁,好好待在知府的位置上吧。 第261章 惊人发现(五更) 毛永丰做一次那档子事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方臻看他今晚是不会回自己的屋睡觉了。方臻看着毛永丰爬到了小妾的上方,便悄悄后退,继而飞檐走壁穿梭在院落之间,最后到了毛永丰的卧房。 毛永丰还有点小心机,知道在门上夹上一片叶子,如果有人进出,叶子就会掉落在地上,这样一来,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卧房是否还是安全的。 这点伎俩瞒不住方臻,反而明明白白告诉方臻,毛永丰的屋子里定然有鬼,不然为什么怕人进出。他做这个小机关,岂不是下人都不能进来打扫了。 然而方臻并不打算从门里进去,因为门上挂了锁,他一进去,即使叶子不会掉,锁的异样也没办法掩饰。所以他选择了窗户,用薄如蝉翼的铁片顺着窗缝塞进去,碰到窗栓,一勾一挑,便打开了窗户。 窗前放了张条案,上面还有花瓶,这些都没难住方臻。他撑着窗沿一跳,没在窗台上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碰到花瓶和条案,轻轻松松地跳入了房内。 毛永丰房间的窗户开在屏风附近,只要找准角度,就能看到里面的全貌。屋内的陈设方臻先前通过窗缝的小口子已经观察过,很简单的布置,厅堂和内室间用屏风隔挡,有一面书架与屏风的位置相对,前厅有大方桌和圈椅,内室有衣柜和床。 进来之后,方臻便先直奔书架而去,检查书架上的所有书籍和摆件,以及看看书架后面有没有暗室。 机关暗道也在方臻的研究范围之内,何况他能把自己家打造成一个大型的机关陷阱,别人家的机关设置对他来说,基本如同小儿科。 尤其是这些古人,所能想到的基本都被现代人学了个遍,并且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所以在毛永丰房中,就没有方臻找不到的东西。 毛永丰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小妾屋中翻云覆雨的时候,自己的秘密早就全部掌握在了别人手中。 方臻从他房中找出了不少来往的信件,估计是怕以后被人灭口,所以留着保命用的。但是以毛永丰的级别,想要直接和最高层对话是不可能的,方臻只能通过这些信,知道毛永丰的上级是个叫石虹的人。 石虹,这名字方臻没听过,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做的什么官。 这种时候,方臻就无比的想念安向晨,如果安向晨在他身边,就一定能告诉他很多事情,而且,有安向晨在,仿照毛永丰的字迹抄一份一模一样的书信不在话下。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毛永丰的信件掉包,把证据带回去。 其实要是在现代,方臻还能试一试模仿笔迹,但现在吧,他的毛笔字实在马马虎虎,没有那个时间练,要想模仿笔迹,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此,方臻只好用他的小本子,把所有的信件用彩铅抄了一份,至少把信的内容带回去也是好的,交给安向晨,安向晨一定能从中看出更多的问题。 除了信件,毛永丰房中最重要的,方臻最想得到的,便是解药了。 方臻检查过,前厅没有任何暗室,内室的衣柜也是普通的衣柜,那么就只剩下床了。 毛永丰的床是实心嵌在地上的,不像方臻家的床,虎崽还能躲到床下去。既然是实心的,那么多半里头还有玄机。方臻把床褥都掀开,仔细观察床沿,果然见床沿与床板之间并非严丝合缝。 于是他在床头和墙上四处摸索,最终打开了床板。床板打开后是一条向下的密道,方臻扔了个石子下去,下面传来回音。 方臻等了一会儿,将床褥照原样摆好,只留个供他侧身钻入的缝隙,好保持床褥不被弄乱,等他下到了台阶上,便关上了床板。 密道下方便是个密室了,里面装了不少毛永丰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古玩字画,方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安向晨的字画。 只是这字画的落款不是今年,可能是安向晨还在京城时作的,后来传到了毛永丰的手上。 方臻多想将安向晨的字画全部带走,不让它们留在毛永丰的手中,但他怕被毛永丰察觉,只能作罢。他只希望有一天扳倒了毛永丰,能回到这里,把所有安向晨的字画没收。 除了这些常规的收藏,方臻翻遍了所有的匣子和罐子,终于在一个双重的机关匣子里,发现了一颗疑似解药的药丸,以及一份药方。 方臻审问马六的时候,马六说过,毛永丰给他们吃了一种药,是药丸。但方臻不敢贸然断定,只好先将那药方抄了一份。 第459页 他原本是想将药丸掉包带走的,反正药丸都是黑乎乎一颗圆球,估计毛永丰也分辨不出药丸与药丸的区别。可是他当时为了镖人的安全,将自己身上的药都给了镖人,眼下就是要换,也找不出一颗来替换。 总归此行收穫颇丰,方臻还找到一本帐本,上面记录了许多往来,既然是放在这里,那就应该比上面那些书信更加重要,方臻便也抄了一份。 不过帐本很厚,方臻带的小本子不可能全部抄完,就挑最近几天的抄录了一些。 做完这些,方臻在密室里寻找新的机关,企图能不经过毛永丰的房间,便在密室里自由出入。 因为按照方臻的设想,如果毛永丰想要躲藏,必然得有离开的办法。他这个床下机关算不得多么精妙,万一被人发现,即使是困,也能把他困死在下面。 经过方臻的一番摸索,在西南角的墙下,发现了一个可以爬进爬出的狗洞,狗洞的机关在另一面的墙角下,被一堆瓶瓶罐罐给挡了个严实。 狗洞而已,对方臻来说问题不大,别说是狗洞,必要时候,化粪池都得趟过去,狗洞算什么。因此,方臻果断选择抹除掉所有他来过的痕迹,然后趴下,从那个狗洞里钻了出去。 方臻刚钻进来,狗洞便自己合上了,方臻在墙上摸索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从这头开启狗洞的机关。 狗洞后是个长长的甬道,一直维持着狗洞的大小,仅容一人爬着往前走,哦,这里的一人,方臻丈量了一下,是指毛永丰体型的一人。 方臻觉得这毛永丰果然是挺聪明的,打造一个这样的狗洞,别说古人讲究气节,不愿意屈尊爬狗洞,就是愿意爬进来抓他,再着急,也只能跟在他后面慢慢爬。等终于爬出去的时候,前面的人迅速把狗洞堵上,后面的人就被困死在了里面。 密道很长,长得方臻怀疑毛永丰建这条密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总觉得,这密道光是长度,就能把毛永丰自己累死在里面。 不过再长的密道总有尽头,方臻从密道里出来,便又是一户人家卧房的床板。这次是架高的床,地道的口开在地面上,一打开地道口,就能看见人家的床板底而已。 幸好现在县里都没人了,不然他这突然从人家床底下钻出来,吓都能吓死个人。 方臻根据昨晚走遍全县的活地图能力,很快发现这是哪里,而恰巧,在这户人家附近,便有一家药铺。 只是药铺是有,药铺里的人,就未必在了。 医馆和药铺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固城的仁寿堂都没办法治的瘟疫,茂县的仁寿堂更是没办法,那么茂县的普通医馆,想都不用想。 因此不出意外,医馆药铺都关了门,有的大夫逃过一劫,有的大夫跟着病人一起,连同整间医馆都葬送了。 方臻在就近的药铺里找到一些能用得上的药材,装进包袱里备用,然后便去了县里的仁寿堂。 也就仁寿堂还能勉强维持营业,但县里已经没人了,它开着,也是没有任何用处。只偶尔还能碰上一两个前来问药的,要是能给,他们也就给了。 堂中如今只剩下两个大夫,方臻询问,他们便说,其余的大夫都去固城求援了,再过几天,这唯二的大夫也要出发去固城。他们目前并没有被瘟疫感染,但已经接到了固城的信息,要他们前去帮忙。 方臻让大夫帮他把了下脉,确认他现在还是身体健康的,方臻心里就踏实多了。随后他便让大夫按照柳康宁给他的药方开了几幅药,做成药丸让他随身带着。身上的药囊和药口巾也重新换过,旧的全部烧了处理。 身上的衣服暂时没得换,只能让大夫帮他用尽量没有味道的药草消了毒,继续穿着。 随后方臻还让大夫给他一颗普通的药丸,治什么病的都行,最好有现成的,现在就给他,大夫便给方臻找了一颗治腹泻的药丸。 「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的?」方臻把自己从毛永丰密室中抄来的药方给两位大夫看。 两个大夫拿着药方研究了半天,仍旧是眉头紧锁,「公子啊,恕我二人无能,这药方,我们实在是看不透,从来不曾见过,似乎、似乎不是汉药。」 这让方臻心里泛起了嘀咕,放在固城这地界上,出现这么一张可能不是大成的药方,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看来,还是得和密室那颗药丸一起,带回固城给关大夫查验。 既然两位大夫都没染病,那么他们的吃食应该都是健康的,方臻给他们加了诊金,要了一顿饭吃。 特殊时期特殊的人情味,平时仁寿堂要价高,但这种时候,他们也没要方臻的饭钱,把堂里储存的食物拿来给了方臻,还要他多带一些路上吃。 方臻笑着推拒了,只吃了这一顿,没有多要。 他没在仁寿堂里久待,让两位大夫明天中午前准备好他需要的药,随后便离开了仁寿堂,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他们,最好不要把自己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方臻当夜便再次返回毛永丰的住处,他的时间只有三天,能尽量多做一点事,就多做一点。而那条狗洞密道,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延长方臻行动的时间,因此被方臻放弃了,还是选择走大道,翻墙入室回衙门。 回来后,方臻先去毛永丰小妾那里看了看,确认毛永丰正睡在小妾床上,他又特地烧了一次迷线香,让他们两个睡得更香一些。 第460页 接着方臻再次来到毛永丰卧房,从窗进入,关好窗户后下到密室,用治腹泻的药丸,把原本密室中那颗给换了。 剩下的时间,方臻没急着从密室出去,反正他要跟着毛永丰,去别处还不如留在这里安全。现在毛永丰睡得死沉,他也不怕有人来。 就这样,方臻无所事事地将密室又翻了一遍,这一遍没有更多的收穫,于是他索性欣赏起安向晨的那些字画。 方臻对字画并不懂行,他能看出画的哪里是山哪里是水,但要是问意境,他就完全不懂了。但这不代表,他看不出画与画之间的区别。都是山水作品,把安向晨的画和另一位大师的放在一起,就能明显感觉到菜鸟和艺术家的差距。 这就不能不让方臻奇怪了。一个收藏字画的人,应该都是要收藏名家作品,就算要收藏安向晨的,也得是收藏现在的作品,几年前的稚嫩画笔,收来等着以后升值吗? 可是,毛永丰怎么就能够断定,安向晨的作品以后肯定会升值?他见过安向晨吗,认识他吗,还是知道安向晨是丞相的侄子? 那也说不通,要是为了讨好丞相,收安丞相本人的不就行了,再不济丞相还有几个亲儿子呢,论侄子也有正室生的亲侄子,安向晨一个妾生侄子,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方臻越想越觉得,背后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既然安向晨没对他说过,那么多半是安向晨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这么关注自己。 这个人,方臻认为,绝不可能是毛永丰。依照他对毛永丰和小妾的那场表演判断,毛永丰绝对是喜欢女人的,安向晨在遇到他之前没穿过女装,不可能被毛永丰错认成女人而爱上,更不会去收藏安向晨几年前的字画。 但毛永丰有安向晨的字画,这说明,毛永丰很可能,是想用这些字画去讨好某个人,这个某个人,一定和毛永丰是一伙的,因为毛永丰不需要讨好不相干的人。 一想到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心思不那么正的人喜欢着安向晨,方臻醋意翻涌的同时,担忧也在成倍增长。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的阴谋,是不是其实和什么常文光、唐星、五皇子,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的,针对他的报復罢了。 报復他能够和安向晨在一起,报復他竟然敢和安向晨在一起。 方臻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字画挂回原处。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他不能用猜测去左右理智。他老婆的字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最终会得到一个答案,但不是现在,要寻找这个答案,也不是现在。 方臻将一切復位后,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闭上眼睛准备小憩。至少在梦里,他还能见到安向晨,见到在山里採药的安向晨。 唉……方臻嘆气一声,也不知道安向晨和虎崽现在怎么样了,一切是否顺利…… 第262章 火烤猪皮(一更) 方臻对时间的把握非常精准,说是小憩便是小憩,不用闹钟,他也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醒来,展开新的行动。 他走之前最后确认了一遍,密室里的一切都已经復原,包括那个狗洞也没有任何的痕迹,便掀开床板回到毛永丰卧房,将床铺重新铺好,接着从窗户里翻了出去,用铁片将窗栓勾好。 然后他去了趟关押镖人的那几间屋子,发现镖人们唿吸绵长,气息比昨晚在牢中要强劲了许多,说不定昨晚喝下的便是解药。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毛永丰给自己和衙役吃的是药丸,给镖人喝的却是汤药,难道是一个药方两种做法? 现在没人能告诉方臻答案,他确认过镖人暂且安好,便回了毛永丰的院子,爬上了毛永丰卧房旁的一棵大树,静静等候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候着毛永丰的到来。 毛永丰既说要等待三日,茂县又成了空县,那么他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从小妾房中回来后,他让下人烧了一次热水,打算好好泡个澡,然后去书房里看看书,等待今天过去。 他等得起,方臻可等不起。这儿想找个毒物不算难,方臻趁人不注意,在衙门的花园里翻出一条大蜈蚣,捏着蜈蚣爬上了毛永丰的屋顶,然后在毛永丰脱光了衣裳准备跨进浴桶时,把蜈蚣精准地丢在了毛永丰的脸上。 毛永丰被这突如其来的毒蜈蚣吓坏了,蜈蚣也被方臻长时间的捏拿气坏了,一人一蜈蚣刚一相遇,便成了一场祸事。 毛永丰急着用手去打蜈蚣,蜈蚣气得直接下嘴咬,毛永丰拍掉蜈蚣时,蜈蚣已经把毒液,咬进了他脸上的横肉里。 毛永丰大叫一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自脸上传来,很快便演变成了刺痛以及中毒带来的晕眩感。 不用摸,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肿了起来,并且肿起的肉疙瘩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手臂乱挥舞间,不知怎么就撞倒了旁边的烛台,一下子引起了大火,烧着了他的床帘。 「来人!快来人啊!」毛永丰大叫着,却因为蜈蚣毒素的作用,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掉到了火堆里去。 家丁们听到毛永丰的唿喊快步赶来,赶忙用脚踩,用衣服扇,扑灭了毛永丰身上的火,然后连拉带拽把他拖到了屋外。为什么不用抬的,当然是因为毛永丰太肥了抬不动,要是慢慢抬,他们非得都被火烧死不可。 「走水了,走水了!」家丁们把毛永丰拖出来后,便扯着嗓子开始唿唤其他人前来救火。 第461页 毛永丰因为被烧黑了,且拖出来时脸朝下,所以没人发现他还中了毒。他只好随手抓住一个家丁,大着舌头吩咐道,「连救鹅!」 「老爷,您说什么?什么鹅?」家丁真诚地问道,还非常好奇地用手碰了下毛永丰脸上的肿块,「老爷,您这儿怎么多出一块肉?」 毛永丰疼得一声惨叫,吓得家丁赶紧缩回手。 「毒,鹅中毒!」毛永丰指着自己的左边脸,努力说清楚,他这里中了毒。 家丁听了好几次,才明白毛永丰在说什么,赶忙叫人去仁寿堂请大夫,前来给老爷看病。 火势不是一时能控制住的,留了一部分人继续灭火后,其他的人便齐力将毛永丰抬去了别的院子暂住,等待大夫的到来。 现场这么混乱,毛永丰又中了毒,量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他只会怀疑,自己什么时候点的蜡烛? 蜡烛自然是没点,大白天点什么蜡烛。从蜈蚣掉下去的那一刻起,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就都在方臻的控制之中。 撞到的烛台是方臻用石子打倒的,所谓的蜡烛是方臻扔了火苗下去,毛永丰的脚底一滑,也是方臻算好了家丁赶来的时间,给毛永丰脚下打了一颗刚好能被他踩中的石子。 毛永丰这种人,坑害了那么多百姓,坑死了自己手下的衙役,方臻没直接要了他的命,都是便宜他的,把他当猪肉烤一次,又有多大关系,何况是没烤坏,只烤了层皮毛而已。 家丁灭火方臻没兴趣看,毛永丰被移到了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照旧还是屋顶。方臻既然能设计,自然是连毛永丰背部烧伤都算好了,这样即便毛永丰卧病在床,也看不到天花板,也就看不到方臻掀开瓦片正在注视着他。 大夫很快被衙役带来,仁寿堂总共就剩了两个大夫,是不是专治中毒和烧伤,都只有这两个大夫,毛永丰没得选,家丁也没得选,因此两位大夫都给请了来,给毛永丰医治。 到底是仁寿堂的大夫,虽不是术业专攻,但仅是蜈蚣毒,还是很好解的,烧伤也有办法,只是毛永丰卧床休息几日是少不了了。 毛永丰一听,自己至少要休养七日,顿时就不乐意了,拉着大夫的手,一定要他们三天之内治好自己。 这纯粹是为难人了,大夫直言,就是把我的命留在这儿,也得七日,三日痊癒绝不可能。 毛永丰只好放了大夫离开,喝了药后,命下人叫来了乔班头。 乔班头方臻昨天在公堂上见过,就是给毛永丰擦手的那一个,看来这人,多半就是毛永丰在衙门里,最亲近的心腹了。 乔班头来见毛永丰,两人密谋了几句。方臻在屋顶上听不真切,但这不要紧,只要毛永丰不能按计划好的三天后去固城,那他必然会去通知接头人,方臻要的,就是跟住乔班头,去看看这个让毛永丰等待三日的人,究竟是谁。 毛永丰在乔班头耳边叮嘱了几句,乔班头点头应下,而后起身冲着毛永丰抱拳,「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毛永丰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而后合上眼睛准备休息一阵。 方臻如同影子一样,跟上了乔班头。 果然如他所料,乔班头从毛永丰房中出来后,就去衙门马厩里牵了匹马,直奔县外而去。 要骑马,方臻暴露的风险就大了许多,他只好在马身上做了点手脚,给自己留下一点追踪的线索。 这样一来,方臻倒是不用急着去追赶乔班头了。他再次返回衙门,给毛永丰那间烧过的卧房重新添了把火。 于是一时间,「走水了」的声音便重新响起,乱糟糟的一片喊声把刚睡着的毛永丰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毛永丰沖门外问道。 「回老爷,您的卧房,它又、又走水了!」进来的是个丫鬟,被管家安排守在门口,以便毛永丰有不时之需。 「什么?!」毛永丰大叫一声,不顾背上的疼痛,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边两个丫鬟赶忙进来扶住他。 先前被自身的伤痛折磨,毛永丰也顾不得其他,如今刚刚安生下来,便听到卧房二次失火的消息,这让他顿时想起,他的卧房里,可是有重要的东西! 「快快,扶我去看看。」毛永丰拽过两个丫鬟,让她们扶着他往着火的地方去。 两个丫鬟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扶住毛永丰这样一座大山,三人一齐摔到地上,好不滑稽。被毛永丰压在下面的丫鬟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他压成肉饼。 毛永丰疼得龇牙咧嘴,大骂两个丫鬟全都是废物,并推搡了其中一个,叫她赶紧再叫人来。 那丫鬟只好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叫了几个家丁回来。 这些家丁原本是在救火,被临时喊了回来,脸上还有黑灰。 毛永丰不管那么多,询问他们火势如何,听闻已经控制住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命他们将自己带去卧房,他要亲眼看看。 老爷的命令没人敢违抗,几个家丁只好抬着他去。然而毛永丰伤在后背,要抬也得顾及他的伤势,大家都是束手束脚,这一趟费去不少功夫,等到了现场时,火已经被完全扑灭,只剩了废墟一摊。 毛永丰也累的满头大汗,一边叫丫鬟给他擦汗,一边指着几个家丁和衙役,要他们快些将废墟清理出来。 第462页 大家照做,毛永丰一直等着看到他那张石床,才放下心来。但马上,他就发现了,他的石床不知是被掉落的房梁砸的,还是遭到了什么人为的破坏,竟然有了裂缝。 可现场这么多人,他又不好发作,叫别人看出端倪,只能隐忍下来,只吩咐所有人加快速度,把废墟收拾干净。 这些都被躲在暗处的方臻看在眼里,而石床的裂缝,自然也是他弄出来的,他就是要看看,毛永丰最在意的,是密室里的什么东西。 卧房已经完全烧毁,想要再烧起来,也只会是别的屋子起火。其他屋子对毛永丰来说不重要,烧了也就烧了,重建的时候他还能藉口再搜刮一笔民脂民膏,所以他并不在乎,见大家忙着清理现场,他便让家丁重新将他抬了回去。 当天都在清理废墟中度过,方臻心里暗暗焦急,也不知乔班头那边怎么样了,但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这时候离开,可就看不到毛永丰的举动了。 因此,方臻还是选择留下来,继续盯着毛永丰。 直到夜里,连守夜的丫鬟都靠着门板席地睡着了,毛永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挪动他肥硕的身躯,从床上蠕动了下来,扶着后腰慢慢朝门口挪动。 背上的伤疼得他出了不少汗,他却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持着,小心翼翼开了门,越过守夜的丫鬟,没有惊动任何人,朝着他那已经烧毁的卧房而去。 方臻跟在他身后,见他果然在四处张望后,打开了床板,进入密室。 方臻冒险也跟了进去,他已经熟悉密室里的一切布置,下来后立马闪身躲在一箱黄金后面,没有让毛永丰察觉异常。 装黄金的箱子是摞在一起的,箱子与箱子之间稍有错落,便会形成缝隙,方臻就透过这缝隙,观察毛永丰。 只见毛永丰直奔向装药丸的机关匣子,打开匣子后拿出药丸,确认药丸安好,旁边的药方也还在,便满意地点点头。他将药丸和药方装回匣子里,却没有继续留在密室,而是塞进了怀中,看来是打算随身保管了。 那本帐册他拿起来翻了翻,然后也收进了怀里。 之后他便看向那些收藏的字画,因为字画是最不防火的,真金白银一类,就算密室里真着了火,也不会是他最先担心的。 安向晨的字画和其他名家作品都放在一处,毛永丰先查看名家作品,然后才是安向晨的。而他面对名家字画与安向晨字画时,却是两种态度。前者是欣赏,以及有惊无险的欣慰,后者,则多少带了点不以为意,和轻蔑。 这种反应,就更让方臻确定,安向晨的字画出现在这里,果然不是毛永丰自己想要收藏。 毛永丰最后环视了一下他的这间密室,随后便顺着台阶爬回地面。方臻在密室中又等了一阵子,这才从下面出来。 如今他想从毛永丰身上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晓,方臻不再耽搁,去县外找到他的大红,骑上它顺着乔班头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作者闲话:感谢发卡姐姐(4437905)对我的支持,么么哒!想知道更多精彩内容,请在连城读书上给我留言 本书由连城读书独家发表,请勿转载!公众号搜索连城读书,赠会员,领福利 第263章 靠谱县令(二更) 既然是和毛永丰约定了三日期限,那么毛永丰等的那个人,必然是在三日能够到达的路程范围内,因此方臻这次追寻,没有走得太远,便在距离茂县有两个县的距离的地方,发现了乔班头骑走的那匹马。 如今瘟疫已经蔓延,不仅茂县和固城,茂县周边其他的县城,也陆续出现了感染瘟疫的人。这些人也在求医无效的情况下,准备去固城碰碰运气。 如今乔班头到达的这座县城,瘟疫尚未出现苗头,但邻近县城的异常,也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明显能够感觉到,这里的人对于外来者,有种排斥和不满。 这座县城叫宁乡,其实这里的县令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在收到风声的第一时间,便关闭了县大门,外来人口一律不许入内,这才保住了县里的安宁。 可这种关闭县大门的措施,对于方臻来说,自然不成障碍,只要他想,怎么着都能进来。 而至于乔班头是怎么进来的,方臻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方臻想要进来,都得把马留在县外,但他却在县内,发现了乔班头的马,证明乔班头是光明正大骑着马进来的。 所以宁乡县县民对外来者的排斥,其实是针对乔班头而非方臻的,因为他们能看到的从外面进来的人,只有乔班头而已,方臻只能说是凭空出现的一个,有点陌生的人。 不管怎么说,能进来就是乔班头的本事。 方臻发现城中一切安好后,便将药口巾暂时收了起来,以免自己的扮相太惹人注目。不过,谨慎起见,方臻吃下了一颗从茂县仁寿堂那里,新拿到的防疫药丸。 乔班头的马匹拴在一家客栈的后院,才走到客栈附近,方臻便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这种不同寻常和他每次与唐星见面时一样,是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监视的来源,自然是那些暗中保护主子的人。 影卫,方臻心下有了判断。不过还好,这次的影卫数量不多,没有唐星身边那么夸张,一次要跟十五个人。根据方臻粗略的搜寻,明面上他能找出来的影卫,有两个。暗处的话,直觉告诉他,最多还有两个。 第463页 但这明面上的两个影卫成了很好的目标,至少让方臻轻易地锁定了乔班头的位置。毕竟一座宁乡县,什么样的大人物能用得上影卫保护? 别说宁乡县的县令能力怎么样,就是茂县的毛永丰,也没见身边有一星半个的高手,所以才被他耍得团团转。 既然有了目标,正好省了方臻四处寻找的时间,他径直来到这家客栈,假装是乔班头的同僚,藉口乔班头落了东西,询问店小二,乔班头进了哪一间房。 乔班头算是县里今天唯一一个外乡人,方臻相信,店小二对这样的人,印象不可能不深刻。 店小二起初有点怀疑,但方臻对乔班头的描述完全符合形象,从身材样貌到衣着,一样不差,店小二这才信了方臻的话,给方臻指了路。 「谢了啊小哥,诶,不过啊,我劝你最好别跟他说我来过。」方臻拍着店小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客官,这是为何?」店小二好奇地问道。 「我这个大哥啊,你别看长得和善,其实最好面子,要是你跟他提起我,就代表着你也知道他落东西了,你说说,丢三落四的毛病,他会乐意外人知道吗?」 店小二一点就透,不该招惹的麻烦,他绝不招惹,一听方臻提点他,还谢了方臻的好意,表示他绝对不会在乔班头面前,多说一个字。 方臻满意极了,给了店小二十个铜板的赏钱。 店小二收了钱欢欢喜喜走了,方臻则顺着店小二的指引,来到二楼。 乔班头所在的那间房在走廊的拐角处,转过弯便是走廊的窗户。 方臻原本是想翻出窗外,然后登上房顶,但他才开了窗,便察觉到,屋顶上已经有人蹲守,且数量还不止一位。随着他开窗的动作,屋顶上的「朋友」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这下,方臻想要通过揭瓦片的方式看到屋内的情形,便难了。难就难在他不能够打草惊蛇,不能对这些蹲守的人下手,也无从判断这些人是敌是友,是护卫,还是另一股势力派来监视屋里人的。 现在立马关上窗户,便是欲盖弥彰,方臻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气,然后随便从脑子里搜颳了几首唐诗,杂糅着背了出来。屋顶上的「朋友」的敌意在方臻背过诗后,消退了许多。 方臻接连背了好几首,给自己背得口干舌燥,干脆就咳出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秋干气燥,秋干气燥啊,真是扫了我的诗兴。」 说罢,他便关好窗户,从容地走过乔班头所在的房间,下楼点了几盘小菜,要了一壶茶,边吃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毛永丰出了事,很可能这伙人原先定下的三天出发,要改为七天,但固城的情况刻不容缓,他离开前,柳康宁就说过,染了病的小孩子坚持不了多久了,要是他继续耽搁下去,一定就发现这伙人的秘密,代价却是要赔上不少百姓的性命。 这伙人可以不拿人命当回事,方臻不能。他只能最后一搏,如果能看到和乔班头接头人的长相,便看一眼,要是连长相都看不到,他也必须要回去了。 打定主意,方臻吃饱喝足后,便离开了客栈,转而去成衣铺子买了一套新衣裳,粗布短衣,是最普通的百姓的着装,旧的衣服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烧了后,就地掩埋。 换好衣裳,又给自己简单地化了个妆,用的化妆品包括土和水,总之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放进人堆里都认不出那一种。然后方臻便去了宁乡县的衙门,说是有事要上报。 衙役听他说有重要的的事情要上报,犹豫再三,还是进去报告了县令。宁乡县令倒是认真负责,没有因为方臻是个平头百姓,便随意打发了,叫方臻进去后,问他是什么人,要上报什么。 方臻站在公堂上低头哈腰,一副害怕的模样,先是佝着脖子把两边的衙役都看了一遍,而后耸着一边的肩膀,两只手交错拢在袖筒里,胆怯地望向县令,抖着嘴皮什么话也说不出。 县令问了几遍没问出来,便想着先安抚他,这一顿安抚下来,把要问方臻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倒给忘了。 「你莫要怕,凡是本官治下,你有任何问题,本官都会替你做主,你想说什么,便说吧。」县令正襟危坐公堂之上,尽量用柔和的声音安抚方臻。 「那、那我说了,大人可得替我保密,我怕、我怕人报復。」方臻用吃饭时候听来的几句宁乡县方言,含煳不清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且放宽心,若是确有其事,本官一定会保你周全,不过……」县令表情严肃起来,「若是你栽赃诬陷,戏耍本官,本官也绝不轻饶!你可记下了?」 「记了下,草民都记下了。」方臻忙不迭点头,其实心里对着县令说了好几次对不住,毕竟他确实没有证据,算是栽赃诬陷了。 「好,那你且说说吧,究竟有何事要上报?」 「大人您不是下令不许外乡人来咱们县嘛,我今天瞧见一个外乡人,骑着马进了城,就住在杏花客栈里,万一这人身上有疫毒,咱们县可就要遭殃了!」方臻说得几乎声泪俱下。 县令一听方臻所言,气得转头质问堂下的衙役,「竟有这等事?!」 「回大人,确有一人……」为首的衙役单膝下跪,回话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县令打断,「本官治下竟然发生如此恶事,你们是当本官的话,皆是耳旁风吗?」 第464页 方臻被吓得瑟瑟发抖,县令看他这样子,稍微压下心里的怒火,并不打算在方臻面前处理衙门内部的事宜。 「大、大人,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我是为了咱们全县的安危,您可千万别把小的拉去对峙啊。」方臻见县令朝他望来,干脆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大人啊,求大人饶命啊,大人别打小的啊……」 「本官既说了会保你周全,你且信本官便是,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待本官查明事情原委,再来着你问话。」发生这种纰漏,县令也没心思安抚方臻,见方臻吓得就差尿裤子,还絮絮叨叨吵得他头疼,干脆手一挥,叫他先回家去等消息。 方臻立马爬起来就熘,一熘烟消失不见了。 等他走了,县令才想起来,还没问过方臻的名姓以及家住在哪里。但人已经走了,他只好摆摆手,打算处理了手头的事,以后再查。 方臻从衙门出来后,重新换了衣服,把脸洗洗干净,然后找了个能够观察到杏花客栈的位置,潜伏起来。 没过多久,方臻便看到县令带着衙役冲进杏花客栈,和掌柜的交谈起来。紧接着,掌柜便亲自带县令上了二楼,敲起乔班头所在的那间客房的门。 方臻凝神等待着,房间门开了又关,只一瞬间,方臻只来得及看清桌边坐着的那个老者的长相,其余的便被挡在了门后。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这次老者是背对着门口的,县令则恭恭敬敬退了出来。 县令是保持行礼的姿势一路倒退出房间的,这期间比县令进去时,一开门一关门持续的时间要长,因此方臻能够更多地观察到老者的衣着和他腰间的佩饰。 县令后退时屋门必然一直敞着,方臻观察过老者,还将屋内其余人也尽收眼底。其中就有乔班头,剩下的方臻都不认识,大致推测应该是这位老者的护卫。 方臻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他回到固城,把老者的样子画下来给安向晨辨认,定然能得到答案。 县令从杏花楼出来后,便叫过一名衙役,在他耳边交代了些什么。方臻觉得多半就是在找自己,这时候他还不走,难道等着再进衙门被问话吗。 于是方臻整好着装,怎么来的,便怎么悄然离开。出了宁乡县,带好药口巾骑上大红,这次,直接回去固城。 第264章 回到固城(三更) 从宁乡县回固城路途便比较远了,方臻几乎是不眠不休疾驰了两天,才回到固城西郊。 他没有进城,直接在西郊和柳康宁见了面。 西郊守卫的官兵已经不是之前那两个,应当是换班换下去了。不过好在柳康宁这次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唿,说要是有个叫方臻的前来,一定要通知他,他也怕方臻被门口的卫兵为难,延误事情的进展。 按照柳康宁的估计,方臻其实应该至少四天前就回来了,找个奶牛,那么大只,要是有活的就牵回来,要是死了那便是无功而返,总归就是带回来或者带不回来这么点事儿,怎么能拖这么久呢? 柳康宁只是个大夫,并不知道朝堂局势和政治情况,他只知道这次去茂县,的确很难,难就难在茂县的瘟疫格外严重,稍有不慎便会被感染,其余的他并不知晓。 因此,他并没有想过,方臻此去茂县,除了寻找奶牛,还会遇上什么。而方臻只是找奶牛,却这么久没回来,在他心里,几乎已经默认方臻染了病,回不来了。 之前跟着安向晨去山里採药的衙役,昨天从山里出来送了趟药给他,还带了安向晨的口信,询问方臻是否有消息。柳康宁不知道该怎么对安向晨讲,只能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把衙役打发了,叫衙役回去什么也没能告诉安向晨。 去山中採药的衙役两天来一次,之前几次柳康宁都敷衍了过去,明天衙役又会到来,难道他要一直这么敷衍下去?安向晨玲珑心思,只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柳康宁正这样想着,门口却突然来了个官兵,告诉他,庄子外面,有个自称是方臻的人,要找他。 柳康宁没想到,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方臻竟然真的回来了!这就好像是他心想便事成,过于的巧合,巧合的,他竟一时间不敢相信,还当是自己做起了白日梦。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发起呆来,直到那官兵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急忙跟着卫兵出去迎接。 「方掌柜,你可算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柳康宁见到方臻本人,高兴地看了方臻好久,才敢确定方臻是真的回来了,他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方臻虽然看上去邋遢了许多,脏了点瘦了点,鬍子拉碴的,但至少人还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不是幻觉,不是泡影,这下,他总算是能跟安向晨交差了。 「挺顺利的,路上遇到点别的事儿,给耽误了。」方臻没有跟柳康宁细说,一句话带了过去,只当是自己的私事,不方便透露。 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常文光,这一系列糟心事儿本来就没有柳康宁的参与,方臻没必要把他拖进来。柳康宁只要专心治病就好了,知道的多了,也只是多了一个有烦恼的人而已。 「回来就好,安公子每次着人下山送药便会问起你的下落,我都不知该如何对他讲,算算日子,明日该有新的药材送来,那时候,你亲自对他说吧。」柳康宁上前抓起方臻的手腕,替他把了脉。 第465页 方臻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自信,他离开茂县时身体健康,后来去了没有瘟疫的宁乡县,再后来直接走小路回固城,一路上也不可能有感染的风险。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安向晨的情况,「柳大夫,向晨那边……」 「方掌柜本事非凡,着实令康宁佩服。」确认方臻没有染上疫病,柳康宁就彻底放心了。 「你不用担心,昨日送药的衙役刚刚来过一趟,说是安公子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也好,随同他进山的将士们都对他赞不绝口,你若是还想仔细问问,得等明日衙役再来的时候。」 「那就好,明天我不一定来,要是衙役再问起来,你就能照实说了。看看情况,要是他还不回来,我打算进山去找他。」方臻听到安向晨的消息,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仍然开心不已。 柳康宁对方臻本人的担忧了了,就想起了正事,这趟出去,方臻可是带着任务的。所以他放下方臻的手腕后,理所当然朝他身后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方掌柜,此行可有收穫?」柳康宁暗示道。直接问方臻「牛呢」,会显得极不客气,听上去像是质问,他是说不出口的。 「有,收穫还不小。要不我跟你进庄子慢慢说,站在这儿一时半会说不完。」方臻在大红背上拍了一把,大红便自己慢悠悠地走开。它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需要方臻操心。 「也好,那你便进来吧。」柳康宁本意是想让方臻把奶牛交给他便走的,毕竟庄子里都是染了病的人,健康的人还是不要过多接触这里比较好。但他看方臻当真有不少事情要说,只好把人让了进去。 方臻边跟着柳康宁往里走,边问道,「我看这儿人不是特别多,那些茂县来的百姓,都安置到哪儿了?」 「那些百姓都被常大人安排去了东郊,在东郊的山头临时搭了围栏,所有染病之人,都圈在围栏内,有帐篷给他们住,周围还派了官兵把手,一般人不许靠近。」 「那谁给他们治病?」 「关大夫昨日已经去了,城中的大夫多半都都已调往那处,此处染病的都是固城百姓,人数不多,便交由我照看。」柳康宁说着,带方臻到了一处空屋子,他安排方臻坐下休息,而后去拿了一副药来,要方臻先喝下。 「这是什么药?」 「也是防疫病的药,虽不能根治,但做预防之用尚可,此前给你带着上路的,是我与关大夫新研制的,今天给你喝的已是改进过后,药效更甚,一会儿将方子写给你。」 方臻喝了药,接着问道,「我不在这几天,没出什么乱子吧?」 柳康宁摇头,「一切尚在控制之中,多亏了你与安公子及时报信,常大人这才早做了准备。在茂县百姓逃来之前,东山头便备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方臻竖起耳朵听。 「只是我们仍未找到破解之法,那些逃难来的百姓,每日都有不少死去,这些人带着毒,死了便只得焚烧处理,闹得人心惶惶。听闻除了茂县,其他县上也陆续出现疫病,若是都往固城而来,只怕城中百姓被围困下去,不日便会断粮。」 「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你要的奶牛,早就被茂县的狗县令给杀了,我想着尸体也没什么用,就没给你带回来,不过我发现了别的东西。」方臻说着,把他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他在茂县收集到的线索。 「这是牛粪,这个布里面,是最开始染病的奶牛的粪,这个布是城里其他牛的粪,这个和这个,这四个,是我在奶牛待过的地方,找到的各种碎屑,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方臻指着各种小布包一一讲解道。 柳康宁没想到方臻心细如髮,连这些都能想着收集回来,「应该是用得上的,方掌柜不虚此行,康宁佩服。」 「能用上就好,你可别跟我客套,咱们是不是朋友?」 「自然是!」 「是朋友你就别跟我来那套虚的,听着别扭。」方臻把这些布包都往桌子另一边挪去,而后拿出那颗药丸,「这个是这次最大的收穫,还有这个药方,和这个药丸是一起的。」 方臻简单说了下他得到药丸和药方的过程,还形容了他在茂县衙门所看到的,毛永丰给镖人灌药的事。 「我是搞不懂啊,不知道你们大夫有没有什么讲究,汤药和药丸的效果是不一样还是怎么的,反正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方臻把药丸和药方都交给柳康宁。 柳康宁拿了药丸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着眉头思索药丸里所含的成分,而后又拿起药方仔细查看。 「汤药与药丸自然是有区别,药丸见效慢但药效长,汤药药性强烈却只有短期的药效。」柳康宁解释了一句,「因此寻常医治,若是药丸,不必日日服用,或者一日一粒即可,若是汤药,一日少则两次,多则三次,想要痊癒,日日饮用是少不了的。」 「那这个药是不是解药?」 「难说……」柳康宁看看药方,又闻闻药丸,但始终不敢下结论,「此事我还须与关大夫商议过后,才有定论,但总归是有了些名目。」 关于柳康宁所说,方臻也有了些想法,「柳大夫,我只看到毛永丰给陈彪他们喝了一碗,之后就没再管过,但镖人确实情况好了很多。我不是怀疑你啊,我就事论事,按照你说的,汤药要多次服用才有效,那毛永丰给他们的药,明显不对啊。」 第466页 「我知你并非对我有意见,你所想与我一致,这药方记载,的确非汉药用法,我怀疑事情,恐怕非我们看到的那般简单。」 「嗯,我也觉得。虽然毛永丰他们确实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直觉后面肯定还得出事。」方臻扣着桌子,想想毛永丰的作为,以及两天前在宁乡县所见,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可还有什么线索?」虽然方臻提供的已经够多了,但柳康宁还是决定再问问。方臻连牛粪都能找回来,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 「哦对,确实有。」方臻想起镖人所说,把奶牛病发时的症状,也跟柳康宁说了一遍。除此之外,还有最初由奶牛直接传染的那几个人发病后的状况,也没落下。 柳康宁在心中一一记下方臻所说,但具体如何,他还得问过关大夫才行。 「方掌柜,我打算现在便去找关大夫相商,早一日解决,便少一些死亡,要失陪了。」柳康宁把方臻带来的这些线索全部重新包好,「这些我便收下了,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再去看看大哥,要是有时间,我把奶牛的症状,跟兽医也说一下,说不定有兽医能帮上忙。然后嘛,可能上山去找向晨。」方臻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是该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做事。 「也好,我再开几幅药给你,你沐浴时加入热水中,我担心你体内会有疫毒蛰伏。」柳康宁收拾好包袱,带着方臻去了药房。 「也好,多谢了。」方臻没有推辞。他离开西郊便要进城,大家千防万防,就是怕固城百姓跟着遭殃,可千万别防住了别人,结果他把瘟疫带回去了。 两人到了药房,里面有个药童正在煎药,见柳康宁来,起身问好。 柳康宁点点头示意,然后配了几幅药包给方臻,「回去叫阿花煎好,将药汁与热水一齐倒入浴桶中,这药渣,你可制成药囊随身带着。哦,沐浴过的水,可用来刷马,将你那枣红马也一併洗洗,没有害处。」 「嗯,我知道了。」方臻接过药包提在手上。 柳康宁又拿出消毒的熏药,把方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熏了一遍,几乎都熏入味了,才放过他。 城中的守卫如今异常森严,没有知府手谕,很难出城,进城就更别提了,尤其像方臻这种封城前就已经在外面的,不可能拿到知府的手谕,自然也别想进城。 为了能让方臻顺利回去,柳康宁陪着方臻一同来到城门下,由柳康宁作保,请守城的卫兵和衙役放方臻进去。 但卫兵和衙役分别得了霍将军与常知府的命令,任何人没有手续不得入内,违令者斩首示众,将其放入城中的看守与之同罪。因此,柳康宁好说歹说,也没能让这些人动摇分毫。 方臻想进城,有的是办法,他没有跟柳康宁明说,也是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能力。 等柳康宁说累了,要放弃了,方臻便赶紧劝他,让他趁着天色还早,还是先去东郊山头吧,治病人要紧,自己在这儿等着,要是遇上衙门里的熟人,可以跟着进去。 柳康宁想想也好,便留下方臻,由专人驾马车护送他去了东郊难民营地。 方臻自然不是为了等熟人,他靠在城墙脚下凑合着睡了一觉,等到天彻底黑了,便避开守卫翻墙入了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方臻离开的这段时间,官府也告知了百姓出现瘟疫的情况,只不过因为早就控制住了,所以没有引起多大的恐慌。 常文光还派衙役挨家挨户做了好几遍消毒工作,每隔一天就要消一次,现在城中瀰漫不去的都是浓烈的药味。 但城中既然没有危险,百姓的日常生活自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虽不比之前灯红酒绿,但该有的祥和氛围基本没变。 这与城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道城门,隔出了生死,隔出了人间和地狱。 城外死再多的人,那死的也是别人,百姓们的想法都很简单,只要不是自己的家人死了,该过的日子都得照常过。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像方臻上辈子听过了那句,「地球少了谁都照常转」,虽然残忍,但是事实。 所以,也没有必要要求城中的百姓,因为城外死人了,便天天哭丧着脸,不能大口吃饭,不能大声说话。说得难听一点儿,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夜晚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人少,这样方臻也不用担心自己可能会带着病毒,然后不小心传染给其他人。他在夜色中快速穿行,很快回到自己家。 家中还是方臻离开前的样子,方臻放下包裹先烧了水,又把药熬上,痛痛快快洗了澡,处理了所有从茂县带回来的物件,这才着手吃饭。 吃饱喝足就该睡觉了,这还是方臻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一个人睡觉。之前一直有安向晨陪着,即便中途去服了次劳役,那也是十几个爷们睡一张大通铺,算不得一个人睡。 固城干旱,风沙大,才离开几天,家具都落了灰。方臻睡前弹弹床铺,枕在了安向晨的枕头上。 第265章 和盘托出(四更) 不用操心其他,这一觉,方臻结结实实睡到了天亮。 东西放久了会坏,在两人离开家之前,就把家里的食物都吃光了。这会儿方臻就是想做早饭,也处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更何况他一个人吃,确实并不想做。 第467页 所以,方臻决定去李清胜那里蹭吃蹭喝一顿。反正时间刚刚好,这时候去,王桂芬定然正在做早饭。 方臻出城前,打的旗号便是和安向晨一起去山里採药。如今安向晨和大部队都没有回来,方臻却突然出现在城里,这个事儿绝对解释不清楚,因此,他还是尽量不要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好,免得被有心之人发现,从而联想到许多。 不得不说,方臻对李清胜家的一切,可谓是了如指掌。当他从墙上跳下来,正跳在李府院子中央时,王桂芬的最后一滴粥,也落进了碗里。 「王婶儿,有我的份吗?」 王桂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碗给砸了,她定睛一看,声音的主人是方臻,百思不得其解,「哎呦方老爷啊,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可吓死我了。」 「我是被你做的粥的香味,给勾来的。」方臻大大咧咧进了厨房,从王桂芬手上接过餐盘,「嗯,香,我给大哥端过去,麻烦你,给我也做一份呗?」 「诶,好,我这就做。」王桂芬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朝方臻身后张望,「您一个人?」 「嗯,今天我一个人来的。」 「那要瘦肉粥,还是八宝粥?吃油条还是卷馍?给您做份蛋吧。」王桂芬一面询问,一面手上握了两颗鸡蛋,打进碗里搅散了,「瞧瞧,您都瘦了,得补。」 「都行,怎么方便怎么来,我一会儿就走。」方臻说着,留下王桂芬在厨房忙活,自己端着餐盘,把早饭给李清胜送去。 李清胜的腿好了很多,夹板已经撤了,只是走路时还不能用力,仍旧得靠着拐杖才行。 他本来在主屋里等着吃饭,听到厨房有说话的动静,便拄着拐走到门边一看究竟。谁知这一看,竟然看到了方臻,顿时愣在原地。 「大哥,吓傻了,我是你弟方臻啊。」方臻笑着把餐盘放在桌上,给李清胜摆好了早饭,「你是现在吃,还是等我那份做好了,咱们一起吃?」 李清胜等方臻放下餐盘转身,然后便丢了拐杖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李清胜抱着方臻,捶了几下方臻的后背。 「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我跟向晨还不是为了帮你的柳大夫採药。你说我怎么才回来,我早回来药够用吗?」方臻面不改色地骗道。 「什么叫我的柳大夫,再胡言乱语,你就给我滚蛋。」李清胜面色不虞。 「哦。」方臻答应了一声。 李清胜说不让提,方臻果然不再提,结果反倒是李清胜更加不自在起来。最后他实在觉得尴尬,便朝方臻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弟妹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哦,需要的药材多,他还得在山上找一阵子,我是治手伤的药膏抹完了,向晨非要赶我回来治手。」方臻举起自己的右手,给李清胜看。 当初柳康宁说了,他的手伤要养两个月左右才能好,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当然好不了。没想到,手伤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被方臻拿来做藉口。 「那你是该回来,自己的身体怎能不知道要紧,你的手要是废了,往后打算怎么办?」李清胜搅着碗里的粥,打算等方臻的那份做好了,两人一起吃。 「嗯,向晨也是这么说的。」方臻笑了下,又不再说话了。 李清胜知道方臻在等他问什么,他抿了几次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掩饰地咳了一声,「咳,他怎么样?」 「谁?」方臻假装不知道,「你问谁怎么样?」 王桂芬来给方臻送饭,刚好赶上这一幕,听乐了「哎呦」一声,准备接方臻的话茬。 李清胜腿脚不便,手可是灵活得很,在方臻装傻之后,立马擂了他一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柳!康!宁!」 「哦~你说柳大夫啊,嗐,柳大夫吧,怎么说呢……」方臻故作苦恼地用食指敲着太阳穴,似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柳康宁现在的状态。 「哎呦,方老爷,您就别卖关子了,听得我着急,柳大夫怎么了,您倒是说呀,哎呦,柳大夫那么俊的人,心肠又好,要是磕着碰着,我老婆子可心疼死了呦!」王桂芬适时地读懂了李清胜的脸色,替他解了围。 「嗐,王婶儿你别急,柳大夫没事儿,他防护做的挺好的,没染上瘟疫。他被安排在西郊的别庄里给病人看病,没去东郊的山头。不过就是这段时间累着了,我昨天见他的时候,看着是瘦了不少,黑眼圈也特别重,等他回来,你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哎呦,可怜见的,现在这是什么时候,可不得累坏了,我一会儿便杀只鸡给炖上汤,不用等他回来,今天开始就得补……」王桂芬说着,双手一拍大腿面,「瞧我这说的,我出不去城,可怎么送到柳大夫手上呦。」 「这个简单,我晚上应该要出城,你要是现在就炖的话,等我晚上来取,帮你带出去,你看怎么样?」 「还是方老爷厉害,有您帮忙那可再好不过了,您忙着,我这就上街买只老母鸡,要最肥的。」王桂芬高兴地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 方臻和王桂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他们两个在聊天,其实句句都是说给李清胜听的。 对于王桂芬要买母鸡炖汤的行为,李清胜没有阻拦,还不情不愿地叫王桂芬去张伯那儿多支取些银子,给鸡汤里加根参。另外,柳康宁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母鸡不必太肥。 第468页 方臻和王桂芬相视一笑,合谋成功。 王桂芬应下,高高兴兴去找张伯要银子。 她刚走到院子里,方臻便从后面追了上来,「王婶儿。」 「方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钱给你,我现在不方便露面,麻烦你帮我去城里买些干饼子,不用太多,我赶路路上吃的。」方臻给王桂芬塞了些钱,让王桂芬帮他买食物。他不方便露面,这种事只能让厨娘帮他做。 「只要干饼子?那个可噎人。」 「没关系,只要干饼子就行,另外帮我买两个水囊。」 「行,您说要什么,我就买什么,您等着,我这就给您买去。」王桂芬收了钱,爽快地答应道。 「谢谢了,你照平时买东西那样买就行,我晚上才过来取。」方臻嘱咐了一句。 王桂芬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您放心吧,保管别人啥也瞧不出,这饼子,就是我自己买来吃的。」 方臻对她竖起大拇指。 王桂芬得意地将鬓边碎发撩到耳后,哼着小调子跨上挎篮,悠悠闲闲出门买菜去了。 她一走,方臻便慢悠悠回到屋内,也哼起了小曲儿,喝粥都堵不住他哼哼。 「你同她说了什么?」 「嗐,没什么,叫她帮我也买些东西。」方臻没把李清胜的问题当回事。 李清胜还以为方臻又在吊他的胃口,等他主动坦白自己关心柳康宁,他脸上挂不住,一忍再忍,却较真地不肯低头,最后恶声恶气地警告方臻,不许再提柳康宁。 这可正中了方臻的下怀,他嗤笑一声,嫌弃道,「谁说我要提柳大夫,我又不喜欢他,老提他干什么,我还不如提石虹呢。」 「石虹?」李清胜挑了下眉,不知方臻怎么问起这个。 方臻一看李清胜的反应,就知道有戏,赶忙抓紧机会问道,「啊,是啊,怎么,你认识石虹?」 「我为什么会不认识,石虹是府衙专司户籍的主管事,我难道不该认识?倒是你,你怎么提起他来,你二人何时有了交集?」 ? 方臻原本也只是试探一下,想看看以李清胜的消息灵通程度,会不会听说过这个石虹,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穫,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挺不错。 「负责户籍的话,需要做些什么?」方臻表情凝重起来。 他原以为石虹是别的地方的什么人,与毛永丰的书信往来,也是上下级之间,但没想到石虹竟然是府衙里的主管事,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户籍一职,自然是户口登记,田亩所属,另外,出入城中的凭牒,也是由户籍司开具……」李清胜察觉事不寻常,「不对,你不认识石虹。」 方臻连户籍司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认识户籍司的主管事。李清胜敏锐地察觉到,方臻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瞒不过你,我确实有事。」方臻低头喝粥。 李清胜瞭然,喊了几嗓子叫来张伯,吩咐张伯不许让人来打扰,随后关上了房门,问方臻道,「你现在能说了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不认识石虹,也没听说过这号人,这个事儿吧,还得从我出城开始说起。」 方臻思索一阵,将自己这次出城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李清胜。他当初没有告诉他,是怕走漏消息,越少人知道,他行事便越安全方便。如今他都回来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说不定,李清胜还能给他不少提示。 「抱歉大哥,我之前骗了你,这次出城,我没跟向晨一起去山里採药。」 「什么意思?」李清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方臻把自己原本打算和安向晨一起进山,到后来受柳康宁所託前往茂县,到茂县后发生的一切,再到从茂县回来,坐在这里同李清胜一起吃早饭,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没说的部分,便是最开始的打算,并非进山而是监视可疑的衙役。这个方臻不告诉李清胜,是他担心自己之后说不定还需要去做这件事,过早的透露,会给后期的执行增加风险。 但这只是一小部分的隐瞒,且这个内容的隐瞒,对于李清胜了解他出城后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影响。 「你竟然独自去了茂县……」李清胜喃喃自语道。他听完方臻的讲述,脑子里难得混乱了一阵儿。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茂县的县令,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同时,他也对方臻甘于冒险的勇气和实力,感到敬佩。 而那个石虹,据他所知,在府衙中为人低调谦和,完全看不出竟然是这么大一盘棋中的一环。 联想到之前作出蚀骨散一事的钱文,府衙内,竟然有这么多不知来路的人,如果他是常文光,只怕夜里都不敢安睡。 「这个石虹,我本来还以为是给毛永丰下达命令的人,结果你这么一说,说他管户籍,还管出入证的审核发放,那我就知道为什么他们能盯上镖人,盯上我的奶牛了。」方臻两手一摊,「镖人的登记他看见了,他告诉毛永丰的,破案了。」 李清胜没有接话,他仍然在消化方臻所说的内容。 「你的腿要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劝你跟张子良好好谋划谋划吧,怎么保护常知府,你们可得想个辙。」 「那你呢?」李清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相信以方臻的能耐,不管对方出什么招,方臻都一定能化解。 第469页 「我要去找向晨啊。」方臻说得理所当然,他可没打算留下来保护常文光,他又不是常文光什么人。 「若是大哥求你,求你替我保护大人呢。」李清胜郑重其事道。 方臻感到为难,要是李清胜用这种语气求他,他确实不好拒绝,但他去找安向晨,也并非是完全为了私心。 「大哥,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个事情,不是谁拳脚好,谁就能赢。毛永丰难道跟我比谁拳头硬吗?他只会用官场上那一套对付知府,官场我确实不怎么懂,所以才要进山去找向晨,这一块是他的强项,我把事情都告诉他,他绝对比我能看清局势。」 方臻这么说,李清胜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得承认,方臻说得都对。 「你放心吧大哥,照毛永丰的说法,他们密谋的事情要是顺利,他就能当上固城知府,这种狗官,我不想天天瞧着他的脸色过日子,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方臻拍拍李清胜的肩膀。 「嗯,是我唐突了。」 「咱们兄弟俩不说这个,毛永丰被我烧伤了,也算拖了一点时间,我会尽早赶回来帮你。」 「好。」李清胜握住方臻搭在他肩头的手,「万事小心。」 「嗯,你等我的好消息。」 方臻从李清胜房中出来时,王桂芬已经买母鸡去了,他便只跟张伯打了招唿,让张伯给带句话,就说王桂芬的鸡汤,他晚上一定来取。 离开李府,方臻先去了趟兽医那儿,向兽医描述了奶牛发病的症状,询问这应该是什么病,有没有解决办法。 让他失望的是,兽医馆里的三个兽医大夫,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病,什么也没提供给他,方臻只好失望而归。 随后方臻便去了趟唐星那里,把跟李清胜讲的那些,又原原本本对唐星讲了一遍。 唐星听过后大惊失色,当即便要写信告知五皇子,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现在想出城容易,想进来便千难万难,唐星派人去给五皇子送信,却不一定能按时收到对方的回信。 不过不管能不能有回信,给五皇子的这封,唐星是必然要写的。他还让方臻把抄录下来的帐本、书信往来都给他誊抄了一份。另外,关于那个在宁乡县遇到的神秘的老者,唐星也让方臻画了画像给他。 其他的还好,唐星没有多大反应,但等方臻画出了老者的画像后,唐星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唐星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想了想还是先看了程万里一眼,见程万里微微摇头,他便放弃了原本要说的话,只搪塞道:「没什么,这个人挺厉害的,我见过他。」 方臻看出,唐星或者说是程万里,并不想让他知道更多,便识趣地没有再问。 其实朝堂上的事,唐星知道的未必比安向晨少,而且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安向晨所知道的都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时效性也比不上唐星,况且唐星身边还有个程万里给他出谋划策,再不知道不明白的,还能给五皇子写信询问。 但是唐星知道归知道,却并不会告诉方臻,也不好由他告诉方臻。所以尽管有唐星这么个知情人在,方臻仍是要进山找安向晨才行。 只有找了安向晨,他才能了解更多内幕,才能做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必像之前一样,又陷入到凡事交给唐星,他只要乖乖等结果的怪圈中。 不过想想也是,唐星信任他归信任他,但程万里却未必信他,五皇子也未必信任他。这些事既然与唐星和五皇子扯上关系,那必然是官场斗争。方臻不在官场之中,程万里自然不会愿意让方臻一个外人,知道更多。 更何况,方臻这次去茂县的事,也并没有跟唐星商量过,既然方臻要单独行动,唐星又凭什么对他事无巨细地交代呢。 大家立场不同,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方臻自认为仁至义尽,该说的他都告诉唐星了,提醒的目的也达到了,那么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他告别了唐星,随后便回到家中,先把所有进山要用的装备都备齐了,柳康宁给的药物也没落下。收拾好之后,他打算养精蓄锐再睡一觉,等到天黑,他去李府取了鸡汤和干粮,就可以出发去山里找安向晨了。 第266章 爱人重逢(五更) 当夜,方臻去李府取了鸡汤和干粮水囊,再次同李清胜告别,便翻墙出城。沾了柳康宁的光,方臻临走前,也喝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吃了烂熟的鸡肉,出发时浑身舒畅。 为了安全起见,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此到了西郊的别庄时,庄子里一片寂静,连药味也淡了许多。两个守门的官兵靠在门前头一点一点地直打盹,见到方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守门的官兵又换了一波,是方臻没见过的,但他们同样得了柳康宁的嘱咐。他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半夜到处乱跑,但一听他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方臻,有急事找柳康宁,官兵还是进去替他通报了。 这次等待的时间较长,方臻以为,应当是柳康宁已经睡下了,却被官兵又叫了起来。要不是情况特殊,他其实也不想这么晚还打扰柳康宁休息。人都累成那样了,还要被自己吵醒,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等柳康宁出来时,方臻连忙为打扰了他的休息,向他道歉。 第470页 然而柳康宁笑笑,解释说自己并未睡下,算不得打扰。 这倒是方臻误会了。 夜晚时人体最为虚弱,很多时候,病人都会在半夜病情加重,柳康宁哪里敢脱衣休息,最多就是趴在桌上睡一觉,偶尔撑不住了便和衣躺一阵子。所以他这次出来的比较晚,纯粹是因为正在照料一个病情突然恶化的病人。 等病人病情稳定之后,柳康宁才匆匆赶来。 他这头解释了迟到的原因,反而对方臻表示歉意,觉得让方臻在寒风夜里苦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病人要紧,我多等一会儿没什么,反倒是你最辛苦。现在,都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病人情况稳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柳康宁精神不太好,毕竟人到了晚上便要睡觉,苦苦支撑,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方臻适时地把王桂芬煲的鸡汤递给他,「给,大哥让王婶儿炖给你的,加了老参,我刚拿到手,还热着呢,你要是不急着睡,多少喝点吧。」 「他?」柳康宁不肯信。不是不肯信王桂芬煲了汤,只是不肯信,煲汤是由李清胜授意。 「我骗你干什么,大哥就那性子,汤是王婶儿自己提出来要煲的,但里面的老参,确实是大哥点明要王婶儿买了加进去的,王婶儿还说要买最肥的母鸡,大哥说你不喜欢吃油腻的,让她别买太肥的。」 柳康宁的手指抠在汤罐的花纹上,默默不语。 方臻搓搓手,「我要进山了,你有什么交代的没,没有的话就早点回去,外面挺冷的。」 听方臻这么说,柳康宁勐然回过神,「没、没什么了,你带回来的药丸与药方,我会同关大夫继续研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给病人吃下,你此行,也要保重身体。」 「嗯,那行,我走了,快进去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方臻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吹口哨唤来大红,骑上马朝山边驰骋。 固城地界本就多山,郊外的庄子田地反而面积不大,没骑多久,方臻便到了山脚下。 安向晨在哪座山中採药,是柳康宁告诉他的。柳康宁说,当初他跟着常文光及霍将军一起,在山脚下目送安向晨带队上了山。 到的时候是后半夜,方臻照旧让大红自己寻找去处,他则徒步上山。 固城的山他是第一次爬,几个月前,他还说要和安向晨开春后一起来,没想到到底还是在深秋来了一次,而且是和安向晨两个人分别上山。 前面的路较为好走。越往山上,离月亮越近,加上深秋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杈什么也挡不住,地上就被照得格外明亮。 刚开始方臻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到了第三天,他便看到了人的身影。 这次採药的战线拉的很长,几乎是二十步一岗哨,这样一採到药材,立马就能往回传,传到队伍最末端的人手里,最后的人再加急往大夫那儿送。 当然了,这些岗哨也并非完全是为了传药方便,深秋野兽多,岗哨多一点,抵御野兽的队伍,也就壮大一点。 对方臻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看到人,意味着他离安向晨又进了一步。 他朝着人影的方向飞奔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大部队旁。 这次进山的衙役队伍里,也有认识方臻的人。原本大家勐然间见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全都警惕起来,但那衙役反倒乐呵呵的,说这是自己人,不必紧张。 「小哥,安向晨在哪儿?」方臻简单跟众人打了声招唿,便急着询问安向晨的下落。 「你找安公子啊,他可在最前面呢,你就顺着队伍往前走,大概要一天的时间,就能看见他了。」一听是来找安向晨的,大家纷纷热情地指路,可见安向晨在这支混编队伍中的受欢迎程度。 方臻道过谢,便沿着大部队的方向继续前进。他脚程快,说好的一天的路程,走了多半日便到了。 然而当他到时,却发现安向晨正从悬崖下爬上来,腰间繫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由两个士兵握着。 安向晨的脸上、颈间和手部有些许的擦伤和划痕,应当是在攀爬悬崖的过程中,被凸起的石块弄伤的。 方臻一开始便想着要给安向晨一个惊喜,因此并没有让队伍末端的人,把他到来的消息往前传。他这一路上,也是尽量离队伍远一些,好几次都被大部队里的人,当成了一闪而过的野兽一类。 当方臻真正来到安向晨面前,他反而不敢靠得太近,他要等安向晨再往里走一走,离悬崖边再远一些,他才好出现。 然而,总有眼尖的人在四处张望时,发现他的存在。比如说,第一个发现他的,便是他的好儿子方啸风。 虎崽原本在崖边望着安向晨,却忽然转过头,继而奔跑起来,冲到了方臻的脚边,抓着方臻的裤腿,便要往他身上爬。 虎崽的身影吸引了士兵的注意,那士兵顺着虎崽奔跑的方向看去,忽然间便看到了方臻,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附近的,又不知到底盯着他们看了多久的,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男人。 于是队伍里突然响起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所有人都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这一声唿喊,安向晨自然也听见了。原本他的手还放在腰间的绳子上,与绳子结做着搏斗,却在突如其来的喊声下,毫不犹豫又动作迅捷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摆起防御的架势。 第471页 方臻一看就明白,安向晨在这座大山里经歷了几次实战,练就了他出色的反应速度。 安向晨的眼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目标,而后,短刀便掉在了地上,防御的架势也垮了,他站直身体,忘了腰间的绳子,就这样带着它向前走了几步。 「方臻……」安向晨喃喃说道,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向晨,我回来了。」方臻原本抱着虎崽,但在安向晨看向他的那一刻,他果断把儿子扔到地上,然后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爱人。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这一幕,疑惑且吃惊地,看着安向晨奔跑起来,扑进了陌生男子的怀中。只有虎崽,围在两人脚边委屈地「呜呜」叫唤。 能跟在安向晨身边的这些,都是要战斗在第一线的,所以都是士兵,衙役们在中间和靠后的位置,主要负责运送。 士兵在这次进山之前,不曾见过安向晨,也不曾见过方臻,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更是无从知晓。 他们起初是看不起安向晨的,却在这里的行动中,渐渐见识到了安向晨不同的一面,厉害的一面。但这些所有的见识里,没有一条,是包括见识到安向晨的伴侣,是个男人的。 他们有的惊掉了下巴,有的面露不屑,有的难以置信,有的神色复杂。 然而所有的这些,都不在方臻和安向晨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此刻只是一对小别又重聚的爱侣,在享受着歷经忐忑之后的喜悦。 方臻吻了安向晨的唇,安向晨仰起头啃了他的下巴,他们望着彼此,眼里盛满了散不去的爱意。 「我回来了向晨,我回来了。」方臻轻声说着,再次抱紧了安向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安向晨同样回抱着方臻,依偎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似乎要将所有属于方臻的气息,统统刻进自己的肺里。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心情慢慢平復。 眼下毕竟不是能够好好说话的地方,时机也不对,抱了一会儿,安向晨便主动挣脱了方臻的怀抱,转身向将士们道歉,并且说明方臻的身份。 他说,「这是我相公,方臻。」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更是不淡定,但安向晨没打算解释更多,只是继续做刚才未完成的事——解开腰上的绳结。 方臻替他包揽了这项工作,蹲下身替他解绳结。其实,方臻是需要一个掩饰自己情绪的方式。因为他从安向晨口中听到了那句「这是我相公」。这句话对于方臻的冲击力太强,以至于他解绳结的手,都不如平常稳健。 既然方臻愿意替他解绳结,安向晨便安心地安排起其他事宜。他一拍手,队伍里议论的声音便小了下去,显然是这些天来众人形成的默契。 安向晨没有理会这些人眼里的各种情绪,只有条不紊地安排道,「我刚才下去看过,崖下三十丈处,便有所需的蓝叶草,成片生长在崖缝处,我现在要说崖下情形如何,你们可听仔细了。」 方臻终于把绳结解开,然后便繫到了自己腰上,听安向晨讲解下悬崖需要注意的地方,哪里有雾,哪里不能踩等等。 安向晨说着话,见方臻的举动,也只是睨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安向晨知道,自己今日口出「狂言」,方臻这是要表现一下了,为了证明他是配得上做他相公的人。 一切的言语,都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力,对于这群军队出来的汉子们来说,实力才是一切,慕强是他们的本能。 安向晨讲解完下悬崖的各种注意事项后,方臻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站到了悬崖边上。 「要小心。」安向晨亲自拉住了绳子,嘱咐方臻道。 虎崽也咬住了绳头,俨然一副要帮他爹爹出头的架势。方臻摸摸它的虎头,补偿地也亲了它一口,「儿子真棒。」 「嗷呜!」虎崽一得意,便叫了一声,结果绳头从嘴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两人失笑,不约而同地笑骂了它一句,「笨。」 崖边还有其他等着下崖的士兵,原本他们是要排队下去,採取接力的形式,第一个人摘够一部分,体力不支后,爬上来换另一个人下去继续摘,直到採到足够数量的药材。 但是现在方臻来了,他们便不用考虑那么多,只要方臻一个人,就足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安向晨把绳子末端绑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剩下的都握在自己手中,方臻往下走,他就一点一点放绳子。 对于他的「逞能」,其他人都没有意见。他们有的是信任安向晨的眼光,有的是等着看笑话,但无论抱着哪种情绪,方臻今天定然是要在这里出风头的。 就这样,由安向晨亲自拉绳,方臻很快便爬下了悬崖。 本来其他士兵还在做准备,觉得用不了多久,便会轮到自己下崖。然而他们久等等不到方臻要上来的信号,便纷纷看向安向晨。 「不必等了,只是采蓝叶草而已,他一人足矣。」安向晨轻飘飘地说道,语气轻松得,就仿佛是在说今晚他们打野兔吃。 越是这样,方臻留在这些士兵心中的形象才越是震撼,他们起初也觉得安向晨是在故意给方臻找面子,但后来,他们知道他们想错了,安向晨只是在说一件事实。 就这样,方臻几乎採光了崖下所有的蓝叶草,收穫颇丰。 第472页 方臻不仅攀爬的速度快,在上来后,身上一点儿伤痕也没有,连个手掌擦破皮都没见,和安向晨便又形成了一定的对比。 这些已经足够说明方臻的厉害,在之后的採药过程中,更别提方臻还一个人打死了一头熊,并且在他们忙着採药的时候,一个人打了够全队所有人吃的猎物回来。 很快,方臻便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一个强大的战神。这时,不管先前对安向晨、对方臻抱着什么样心思的人,都从心底里打消了对这一对情侣的负面想法。 方臻没忘记他这次上山来的目的,在和将士们之间消除隔阂之后,他终于能够带着安向晨,两个人单独相处,却不被各种眼神窥视,不被各种人找藉口打扰。 关于方臻好不好的问题,在刚重逢时,安向晨是想问的,但在一起相处过两天之后,这个问题便没有再问的必要。如果方臻身体不适,如果方臻染了疫病,就绝对不会是这种表现和状态,更不会在刚见面时,就吻他。 「你此去茂县,可有什么发现?」略过爱人之间的关心,安向晨直奔主题。 「有,发现多得超乎你的想像。」方臻拨弄着火堆,给安向晨烤兔子吃。自从他来了之后,安向晨就不愿意再自己动手。 「你且说说,害我担心那么久,若是你所谓的超乎想像,并不能说服我……」安向晨上下打量了方臻几眼,「那你便去与丁茂睡,不许打扰我同小风歇息。」 丁茂,是士兵里的一个彪形大汉。身材勇勐,性格腼腆,最重要的是,他睡相极差,和他同睡的人,每个都被他半夜泰山压顶过。 那一截树干粗的大腿突然砸在肚子上,那一截寻常人大腿粗的手臂突然唿到脸上,啧啧,和丁茂同铺,是有生命危险的。 「那我要是能说服你,怎么着?」方臻也提出了条件。 「能说服便说服,怎的这般多事?」安向晨嫌弃道,并不打算与方臻对赌。 「不行,我要是说服你了,你得让我抱着睡!」方臻小声嚷嚷道。安向晨也就在最开始两人重逢的时候,还当众亲了他一下,再后来,便又是那个薄脸皮的书生公子,连晚上睡觉都要把虎崽放在中间,就怕被别人看去。 「不行。」安向晨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还不说了呢。」方臻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树干上。 耍无赖安向晨是绝不可能比过方臻的,方臻的收穫安向晨又不可能不听,只好气唿唿地同意了方臻的提议。 「好,一言为定。」安向晨踩了下方臻的鞋尖。抱就抱,不过是抱着睡,还能掉一块肉不成? 「好。」方臻重新坐好,给烤兔子翻了个面儿,凑在安向晨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我这次去,进了茂县衙门,县令叫毛永丰,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 「这算什么超乎想像?」安向晨嫌弃地踢了方臻一脚,「快些烤,烤好了便去收拾你的铺盖,丁茂可是等着你呢。」 「我还没说完呢,这不得介绍一下背景嘛。」方臻接着说道,「毛永丰在他的床下边搞了个密室,密室里面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大量的字画,那里面还有不少你的字画。」 此话一出,安向晨虽然表情惊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既喜欢藏,叫他藏便是,我出字画,卖家出银子,银货两讫,便与我不再有关。」 「要是这样就好了,你以为他收的什么字画,他收的是你几年前练笔的作品,我虽然不懂,但画得成不成熟还是能看出来的,你说,他收藏你几年前的画干什么,你几年前就开始卖画了?」 这下安向晨的惊讶再难掩饰,几年前的字画? 安向晨自己都想不起来,他前几年书画的那些手稿最后去了哪里,怎么竟然能在一个不相干的县令家中的密室里被发现,这县令是如何得来的,又为什么要留着? 「你别看我,这我真不知道,以后把这狗官抓住了,好好审问一下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我连带都没给你带回来。」方臻吹吹烤好的兔肉,把兔腿撕下来递给安向晨。 安向晨原本的好心情叫这件事搅没了,吃着嘴里的兔肉都不那么香了。 「怎么样,超乎想像吧,我刚看到的时候,恨不能拆了他家。」方臻想了想,这话也不对,他还真拆了毛永丰的家,只是没拆密室而已,「今晚抱着睡,不许抵赖啊。」 安向晨朝他嘴里塞了块兔肉,把他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堵回去,「你便只有这点出息。」 「那当然了,天大地大老婆最大。」方臻说起顺口熘。 安向晨红了耳朵,再赏方臻一块兔肉,这次是用餵的,不是塞的,「还有呢,总不会只有这一件。」 「是啊,这一件咱们可以以后慢慢调查,剩下的都是眼前亟待解决的难题。」方臻嘆口气,第三次,把在茂县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安向晨听罢同样久久不言,方臻没有打扰他的思考,只把兔肉撕给他吃,叫他边吃边想。 「那老者的画像呢,给我瞧瞧。」安向晨刚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油,便要急着找布巾擦手。 「别急,吃完再看,也不差这一刻钟。」方臻哄着安向晨吃完了兔肉,又让他喝了些水,最后带人去溪边洗手。 第267章 小鹿石雕(一更) 第473页 洗手而已,只要将手放进溪水里,搓一搓就能洗掉手上的油污。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小事,方臻也非要黏着安向晨一起。一起去溪边不说,洗手的时候,身体也要挨着靠着。 原本两人只是凑得近,手还是各洗各的,很快方臻便不甘于此,在水下拉住了安向晨的手,大有帮他洗手的架势。 安向晨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需要别人帮他洗手,遂挣动起来,不过只象徵性挣了两下,挣不脱,也就作罢了。 正经算起来,两人分别竟已有十三天,几近半个月之久。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重逢的时间地点却又是如此尴尬,以至于重逢三天了,除了刚见面时的情难自禁外,他们这三天里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安向晨脚下不稳时,被方臻扶过几次。 所以虽然方臻粘人,但安向晨也完全没有将人赶走的意愿,让两人的手在水中交握,十指相扣。 深秋初冬的溪水是寒凉刺骨的,但两人相扣的手却像是一个能够自己发热的火源,隔绝了外界的低温,使他们的手热着,心也热着。 安向晨原以为,方臻只是借着洗手的由头偷偷摸摸耍混,谁知握着握着,没见方臻如何动作,便感到自己的掌心里,被塞了个硌手的物件进来。 「是什么?」安向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他发觉自己想错了,方臻不是为了耍混,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避人耳目。这样一想,他便觉手里握着的,应当是重要的线索,大意不得。 方臻对安向晨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到莫名其妙,但随即他便明了安向晨误会了什么,忍着笑,叫安向晨自己打开手看看。 安向晨察觉方臻神色有异,将信将疑地摊开手掌一看,手里哪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石雕罢了。 石雕只有巴掌大小,可以被安向晨完全包裹在手心里。石头质地普通,黑乎乎的,雕刻的是一只小鹿,昂首挺胸的模样,眼睛炯炯有神,嘴里叼着根草叶,前蹄抬起一只,尾巴俏皮地向上翘着,是个神气灵动的傢伙。 「我在宁乡县刚好看到有卖,也不知道买什么特产回来,就买了个石雕,像你。」方臻摸摸鼻子解释道。 「哪里像……」安向晨嘟囔着,将石雕用布巾擦擦干净,而后拿着把玩,嘴角挂着掩不去的笑意。 在大成,送礼是传统,朋友之间可以相送,同僚之间可以相送,关系好的可以送,想打好关系也可以送,可以给父母送,给家里的小辈送,情侣之间,自然也不例外,有的是相爱之人,藉由礼物表达对彼此的心意。 但方臻这还是第一次,正经给安向晨送礼物,上一次送的和田玉,是为了订婚,算不得礼物。 他们两个成天在一起,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了,当然想不起来要送礼物给对象,但一旦分别,这种思念便会催生想要送对方礼物的冲动,想要把自己所看到过的一切,都化为实质送给对方,想要与对方一同分享。 所以,即便方臻是怀着目的去的宁乡县,但在匆匆路途中,仍是一眼便相中这一只小鹿石雕,并且把它买了下来,送给安向晨。 「喜欢吗?」方臻问道。 虎崽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子嗅嗅石雕,然后张开嘴准备咬,安向晨眼疾手快把石雕攥在掌心,屈起食指敲了下虎崽的额头,「不许使坏。」 「嗷呜~」 方臻嫌儿子碍事,把它拎起来放到一边,仍旧等待着安向晨的回答。 安向晨把石雕收进怀中,故意撇开眼不去看他,但到底是不愿叫方臻失望,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轻轻嗯的,绝对没有表现出那般肤浅! 「喜欢就好,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不知为什么,看见它忽然特别想你,就买下来了,以后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你带一件。」方臻擦干手站起身,要拉安向晨起来。 「我有什么可想的。」安向晨拍开方臻递来的手,自己站起来,被方臻的情话臊了脸,忙转移话题,「现在岂是有功夫说这些闲话的,那老者画像呢,拿来我且瞧瞧。」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给,去亮堂的地方看。」方臻把画像交给安向晨。 这幅画像,方臻上次给唐星看过,当时唐星的反应方臻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他把画像给了安向晨后,便仔细盯着安向晨的表情,看看安向晨会是什么表现。 两人坐回刚才烤兔子的火堆边上,借着火光,安向晨仔细辨认着画像上的细节。 由于画像是用彩铅画的,现在又是晚上,便格外的费眼睛。方臻几次让安向晨别看了明天再说,但都被安向晨以白天採药忙,且人多眼杂的理由拒绝。 最后总归是给安向晨看清上面的人脸,以及腰间佩饰的特徵,至于衣服及其纹饰,便比较难辨认了。但这些,已经足够安向晨辨认出画像上的老者究竟是谁。 在认出画中人后,安向晨便瞭然一笑。 「唐星看完之后表情就很奇怪,你看完又笑,怎么,难道是毛永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实这老爷子是五皇子的人?」 「非也。」安向晨将画像还给方臻,没有直接说出画中人是谁,却问起方臻,记不记得曾给他讲过关于一个人的故事。 「你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给你讲过的故事还不够多?光是里面,就有多少人物,你让我猜,也得给个范围吧。」方臻没有收起来,而是随手把画扔进了火中。 第474页 画中人的样貌已经刻在他脑子里,安向晨也看过了,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身上,万一有个万一,这支队伍里有奸细一类,留着画是徒增烦恼。 因为这支队伍不是他们两个的,就算石锤有奸细,他们也不能处置霍将军的人,那么接下来这一路,便要与这个明牌的奸细朝夕相处,那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想想就可怕。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一开始就不给人线索,这样奸细不暴露,他们也不去查谁是奸细,大家就能相安无事,平静地度过这一段短暂的共事生涯,然后桥归桥路归路,都是互相的过眼云烟。 「你可还记得,有个头脑聪明的丞相,识凶断案之能……」 「哦,你说《神探狄仁杰》啊。」经安向晨这么一提醒,方臻立马便猜到了是谁,「难道这个老爷子,跟狄仁杰一样?那这是好事啊,就算他不是五皇子的人,咱们也不用担心毛永丰阴谋得逞。」 「你又错了,若是他当真如此之神,你当初对我说起狄公之故事,以我的性子,难道不会对你提起此人?」 「也是,大成朝要真有这么个人,你肯定会说,」世上竟有这般巧合,你说的狄公,我大成亦有如此一人……」」方臻把安向晨的语气神态学了个惟妙惟肖,于是鞋尖上又多了个被踩出的印子。 方臻作势要拿虎崽当抹布擦鞋,被安向晨狠揍了一巴掌,拍在胳膊上,「做什么!」 呵斥声音之大,引得周围的士兵纷纷朝他二人看过来。 安向晨感到无地自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方臻便在虎儿子头上轻拍了一把,骂道,「长本事了你,敢咬你爹,活该被骂,我看你是该打!」 「嗷呜?」虎崽不知发生了什么,所幸它爹打得不疼,跟挠痒痒似的,它便十分大度地不予计较,还用脑袋蹭了几下方臻的手心。 原来是骂小老虎啊,大家瞭然,便又转过头去各干各的事。 他这一点点小恩小惠,安向晨是肯定不会感激的,「都怪你!」 「对,都怪我,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方臻亲了口被它冤枉的小傢伙,把它放到地上要它自己玩,「那你接着说,他不像狄仁杰断案如神,那是哪里像?」 「此人名叫吴德泽,是职事官,平素最爱暗中查访,便是每到一处,先扮做普通百姓,听取民意后,再与该地官员接触。」 「你要是这么说,那是挺像的,我看电视剧里,狄仁杰就爱这么干。」方臻又有了新的疑问,「至于你说的这个……职……职事官,是个什么官位?」 「职事官并非某一具体官位,司此官职者,专为皇上派遣之用。」安向晨解释道,「此次来固城,不知圣上给了他何种名头。」 大成的职事官,和的职事官有相近,但也有出入。这一类官职,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和固定的办公内容,职能就是作为各种派遣人员,被皇帝指派到各个地方去,解决地方官能力不足处理不了、处理不好的事情。 例如通州发生民乱,就会给某位职事官官员一个通州参知政事的身份,让他去通州负责督办解决民乱事宜。再例如辽康发生洪灾,会给某位职事官一个辽康通判的身份,叫他去主持解决水患。 吴德泽便是职事官的一员,平时没事只用上朝,不参与任何部门的工作,一旦有需要,便会被临时按上各种名头,下派到地方去解决麻烦。这名头只是个虚衔,问题解决便会被皇帝收回,因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当他作为派遣官员到地方处理事件时,便在该事件上拥有绝对的权力,地方官员无论官位大小,在该事件上,都要听从他的安排,必要时,甚至可以依照当时情形,决定该地官员生死,先斩后奏。 对于这些具体的内容,给百姓看的读物上面,肯定不会有详细的记载,所以要不是今天遇上了一个吴德泽,正好给了安向晨一个提及「职事官」的机会,否则,方臻只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这种官职。 「难怪毛永平要提前巴结吴德泽,原来就是知道吴德泽喜欢微服私访,想要给吴德泽来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方臻大概想出了毛永丰打的是什么主意。 既然吴德泽喜欢先听民意,那么毛永丰只要抢在吴德泽见常文光之前,把镖人带去见吴德泽,然后让吴德泽相信镖人所言,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事跟方臻脱不了干系,跟唐星脱不了干系,也就和五皇子脱不了干系。 只要能攀扯上五皇子,吴德泽回京一报,皇帝肯定不高兴。 「我也想到了。」方臻望向安向晨,他知道安向晨为什么一看清画上人的样貌,就笑了,果然安向晨在官场这一块,敏锐度超高。 「便是你想的那般。」不用问方臻想了些什么,安向晨便已经知晓。从他解释吴德泽办案时的喜好开始,事情便不难猜了。 「不过我还有疑问。」方臻想着那位神探狄仁杰大人,心里掂量着吴德泽的智商,「虽然他不像狄仁杰那么神吧,但他好歹也是老油条了,真就毛永丰说什么他都信?」 方臻可还记着呢,毛永丰在小妾床上说过,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他就会取代常文光。方臻能想到的,他取代常文光的办法,肯定还是得借吴德泽的手。 但常文光目前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且把固城,把城外来的难民问题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要是非要按罪名,还是得往五皇子身上靠。 第475页 毛永丰会说,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瘟疫又发生在固城,那么常文光肯定也和这次人为瘟疫事件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就是五皇子派给方臻的协助人等等。 但这样一来,只有认定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这种靠法才能成立。 那么,吴德泽是怎么敢认定,常文光和五皇子的关系呢?是他本身就有证据,是毛永丰能提供什么证据,还是他作为官场老油条,对于朝中的势力划分基本门清呢? 证据就不说了,估计五皇子也不会蠢到留下证据等着人揭穿,那么往官场老油条的方面想,既然吴德泽都是老油条了,那双商肯定不低,不低,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毛永丰的一面之词,相信毛永丰所谓的镖人作证,不是造假? 「这我并无把握,我对这位吴大人所知,也仅是他的忠义而已,至于说毛永丰威胁镖人作伪证一事,究竟有几分把握不被吴大人看穿,便不得而知了。」 「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对旁的势力招揽一概不予理睬,这便是他这次能被派来固城的缘故。想必茂县瘟疫泛滥,累及半个西北,西北又是紧要之地,皇上定是收到了奏报,又信不过他人,这才派他前来调查。」 「听你这么说,我就越觉得毛永丰使什么招都是白瞎。」方臻苦笑道,「但你说毛永丰真能蠢到这个份上?他想不到,他背后的人也想不到吗?费尽心机搞出瘟疫,赶在知府前面见吴德泽,但吴德泽哪个皇子的话都不听,这不是白费心机吗。」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或许,吴大人的到来是个意外,又或许,毛永丰之流有什么不为你我知道的把握,能够说服吴大人。」 「吴德泽来固城肯定不是意外,毛永丰早就知道他的行程了,他被我烧伤之后,还让他手下的亲信提前去见吴德泽。他们那么早就知道皇帝要派谁来,肯定从源头就改变策略,选更有针对性的招数。」 「也是……」安向晨苦恼起来,他还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所在。 第268章 各自前行(二更) 「行了,想不通就别想了,咱们回去跟大哥商量商量,现在能知道来的人是吴德泽,咱们也就能针对性研究一些对策,到时候不至于被毛永丰吊着打。」方臻苦中作乐。 解谜就是这样,如果是当事人,自然一切顺理成章,但旁人要想参透其中的运作,便要花费大量的心力。因为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事情当中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背景,还有事件中发生的意外,这些都在阻碍着谜题的解答。 甚至很多时候,即便理顺了逻辑上的思路,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动机。因为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某个人在做某件事情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他就是一时想不开,就是一时兴起,这种理由,你又如何能靠逻辑讲清楚呢。 方臻二人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窘境,他们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是毛永丰有本事拿捏吴德泽,还是吴德泽本身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所以才会和毛永丰合作。 不知道这些,两人在这里想破头也未必能想出一个结果,这样还不如不想,专心採药,其他的,等回去之后再说。 「嗯。」安向晨听方臻的,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到底如何,总有知晓的一天,「那便睡吧,忙了一整日,是该早些歇息。」 现在已是十一月,山里的气温比之城中又要低上许多。安向晨这种时候,最喜欢把虎崽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可以暖手,可以暖身体。 由于安向晨打赌打输了,方臻便美滋滋地将两人的毯子拼在一起,打算抱着他一起睡。 至于虎崽嘛,平时方臻是不乐意安向晨抱着它睡的,但看在天气冷,虎崽有用的份儿上,他特别准许安向晨抱着,他则在背后抱住安向晨,这样一家三口便如同套娃一样,从小到大排列。 方臻想想那个套娃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见他铺着毯子便乐成这样,竟然还笑出声来,安向晨便瞪了他一眼,想着干脆反悔算了,现在就这样了,晚上还不知会不会老实睡觉呢。 没等他们掰扯清楚到底要怎么睡,帐篷外便慢慢映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有人从远处来到了他们的帐篷前。 「谁?」方臻不悦道。 「是我啊方爷。」帐外的人搓着手憨厚地笑着,「城里传来消息,说只差最后一味药材,咱们便能回城了。大夫怕我们传话说不清楚,特地写了书信给您,我们不认字,又怕耽误事儿,一送过来,我就给您拿来了。」 「行,麻烦你了。」方臻从帐篷里出来,接过书信,看着传话的士兵走远,这才重新回到帐内。 「给我看吧。」安向晨旋亮火摺子,沖方臻伸出手。 「给。」方臻拆了信,只把里面的信纸递给安向晨,自己则研究着信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暗号。 毕竟从固城到山里说远倒也远不到哪里去,又不是跨了地区,这点距离要写信,还要用信封装着,这其中要是没什么别的深意,方臻觉得说不过去。 安向晨只瞥了眼方臻的举动,便不再理会,专心看起手上的信。火摺子亮度有限,他只能凑近了看,还得防着火苗别烧到信纸。 两人一个看信,一个细心拆信封,过了一阵,对视一眼,果然都有发现。 第476页 安向晨的发现说来就简单了,信是柳康宁写的,上面说的就是还缺一味药材,採到便可回城。柳康宁在信里解释了一下,说因为最近与关大夫的解药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所以才会指明需要这味药材。 不过这药并不常见,所以柳康宁特地写信告知安向晨,药材生长的位置,希望两人能够尽力採摘,如果实在不行,也不强求。 「此药叫做风疾草,生在峡谷间,这座山中何处有峡谷,我尚未见过。」安向晨说罢看向方臻手中被拆成一张纸片的信封,「你有何发现?」 「信封是大哥给我的。」方臻把纸张展平放在毯子上,用火摺子的光照过去,在摺痕最深处,有一行蝇头小字,是李清胜的笔迹。 「写了什么?」安向晨也凑过来,两个火摺子举在一起,尽量将纸张照得亮些。 方臻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大哥说,毛永丰跟姓吴的度支使一起到了固城,住进了逸翠园。」 「姓吴的度支使,应当是吴大人无疑了,看来大哥此次来信,是希望我们早日回城。」 「是啊,我离开之前,他就希望我能留下来替他保护常文光,就算我愿意,常文光也不一定愿意。也是难为大哥了,他腿还没好,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跟柳康宁联络上,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传信的,万一我没看信封,他不就白写了。」 「大哥自是知道你的性子,再者,即便你未看出他的深意,单是柳大夫这一封,咱们也要早日回去的。柳大夫在信中刻意提及,风疾草朝生夕凋,採摘后最多保留五日,且此草十一月间更是难寻,若是有幸採得,也定要快快送回。」 方臻想起刚才信封到手时完好无损,那柳康宁肯定没有拆开看过,也就不可能知道李清胜在信封上动了手脚。这样还能不约而同地让他们早日回城,「柳大夫跟大哥倒是心有灵犀啊。」 「这是自然,以大哥的性子,此种时刻还能想办法叫柳大夫用他的信封盛信,柳大夫即使不知具体所谓何事,也定能猜透大哥的心思。」安向晨把两张纸放在一起,起身披上棉披风。 「也是。」方臻把安向晨的披风扒下来,「东西我收着,明天早上再处理,别折腾了。」 「嗯,听你的。」安向晨抱着虎崽躺下,将披风盖在身上充当被子,「不如明日先要将士们回城,那风疾草,你我二人去找便可,如此一来,脚程反倒快些。」 方臻把信封和信纸都叠好揣进怀里,又给两人加盖了一层毯子,而后钻进被窝里,连人带虎抱进怀中,答应了安向晨的提议。 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可以走险坡抄近道,可以马不停蹄,可以不考虑休整,行路的效率要比大部队拖拖拉拉快很多。反正只剩了一味药草,由他们采了直接带回去就行,不需要像之前那样边采边往回传。 「采了风疾草你便先行回城,小风的伤还有两味药不曾找到,先前路上遇上几味,便顺手采了已给它吃下,瞧着这些日子是康健了不少,但比之从前,仍旧活力不足,该找齐的药,还是得找齐全才行。」 「嗷呜~」虎崽听到安向晨提起它的名字,从他怀里探出一只爪子,厚厚的肉垫拍在他侧脸上。 「哪儿都有你,好好睡觉。」方臻捏捏那只不听话的爪子,把它从安向晨脸上拿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山里,你忘了咱们遇上的那头熊,饿成什么样了。你就放心吧,我有预感,咱们这次找风疾草,肯定会有收穫,儿子的药,到时候再说。」 安向晨没有跟方臻争论,山里确实不安全,他也只是试探着提一下,既然方臻不同意,他就当没说过这话。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方臻用手盖住安向晨的眼睛,充当他的眼罩。 虎崽动动脑袋,再次伸出它的爪子,有样学样地把爪子盖在了方臻的手背上。 方臻失笑,在一大一小两个的脸上,都印上了晚安吻。 前些日子安向晨夜间抱着虎崽盖着披风同毯子,也说不得冷,但今夜有了方臻的怀抱,周身更是暖意融融,甚至在这狂风肆虐的深山老林里,在简易的帐篷里,竟然还感到了一丝丝热。 这样的温度让人安心,也让人舒适,他就在这名为方臻的温柔里,陷入了酣甜的梦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安向晨便被帐外的嘈杂吵醒了,不过他醒来发现方臻已经不在帐内,不知是同将士们说接下来的行程,还是替他准备早饭去了。 他在帐内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擦了把脸漱过口,便裹好披风从帐中出来,见方臻正在吩咐众人收拾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也就睡了昨晚一晚,但大家的帐篷毯子都在这儿,要开拔,的确得整理一番。 方臻只是早起叫大家整理行囊,但事情还是等着安向晨宣布,毕竟安向晨才是官方指派的,这支队伍的领头人。 在喝完方臻准备的野菜汤后,安向晨便向众人提出,要他们提前返程。 起初自然是议论纷纷,但在听过安向晨的解释后,也不是不能理解安向晨的用意。于是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要安向晨二人注意安全,便先行撤退了。 近半个月的时间,都和这些士兵们在一起,突然一下子人都走光了,竟也感到了一阵空寂和不习惯,还有不舍。这种不适感是双向的,不仅安向晨有,这些士兵们也有。 第477页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分别,可能从此永不会再见,但这段回忆,却并不会因为大家的分离,而消失不见。 或许具体的细节,同伴的长相、姓名,山中的情形,都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模煳,但人们仍旧记得,想当年,我曾经和一群好兄弟进山里採药,那可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啊。 队伍走了就不再回头,安向晨挑了块较高的石头,目送着这些士兵们远去,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当初进山时是仓促的,磨合期间也是问题重重,如今分别倒是首尾唿应了,仍旧是仓促。道别的话没有几句,大家默默听完安向晨的解释和安排,便各自背上行囊,挥一挥手,抱一下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再回头。 「捨不得也正常,我们每次新生入学都要军训,教官是从部队上调来的,训练内容算不上多苦,但对那时候还是学生的我们来说,确实比平常生活要艰难一点儿。」 方臻也不是要安慰安向晨,只是此情此景,突然就很想讲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安向晨目光仍然停留在队伍消失的方向,安静地听着方臻的讲述。 「军训嘛,又不是正式军事训练,练的内容特别少,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晨跑、转体、军体拳、还有站军姿,站军姿绝对是印象深刻,教官就爱专挑太阳好的时候让你站,就晒你。军训完别的都没剩下,但绝对每个人都要比原来黑一个色号!」 方臻颇为怀念地笑了一声,跟安向晨解释了一下,什么叫一个色号。 「别看训的时候我们抱怨连天,天天数着日子过,其实跟教官也就相处了半个月,还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跟教官搭话,但是每一次军训最后结束的时候,同学们那个哭啊,有的男生,哭得比女生还大声。」 安向晨分了个眼神给方臻。 「真的,骗你干什么,你信我,刚才队伍里肯定也有人偷偷抹眼泪,这又不丢人,男人哭怎么了,这是感情充沛的证明,憋着反而憋出病来,人有情绪就该发泄,有哭有笑,这才是正常人嘛……」 方臻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说跑题了,连忙回归正题,「哦,接着跟你说,我初中那次,哭的最厉害的是个挺胖的男同学,训练的时候比别人费劲,天天晚上睡觉前躲被窝里骂教官,结果走的时候就他反应最大,抱着人教官的腿不放。」 想像一下当时那个场景,安向晨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后来初中快毕业吧我记得,中考前班里同学出去聚了一次,大家玩嗨了就提起他这件糗事,结果他死活不认,说自己不记得了,但是绝对没哭,更没有抱教官的大腿。」 「你不是说,你的过去,没什么可说的?」安向晨冷不丁问道。 他这一问,倒是给方臻问住了。方臻自己也没想到,其实非要想的话,他还是记得不少类似的小事。 最早跟安向晨讲起他的来歷的时候,觉得人生乏善可陈,却原来,一些看似微小的琐事,他以为自己不记得,生活却一直替他记着呢,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自然而然地,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说不定以后机会来了,我还能多给你讲些我过去的事。」方臻扶着安向晨跳下石头,「我们走吗?」 「走吧,有缘自会相见,无缘,无缘便也罢了。」安向晨最后回望一眼队伍离开的方向,从方臻手中接过自己的背包背在背上,率先朝前路走去,「眼下还是风疾草更要紧一些。」 「走了儿子,咱们找峡谷去。」方臻俯下身在虎崽背上拍了一把,然后跟上安向晨的脚步。 「嗷呜!」虎崽紧随其后,绕在两人腿边跑来跑去。 晨光中,一家三口的画面被照射成了一副温馨的剪影。 第269章 到达峡谷(一更) 这趟进山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加之山中天气恶劣,越往后拖气候越是糟糕,雪下了一场,暴雨也有一场,上午是雪,下午是雨,弄得山路泥泞不堪,又因为寒冷,许多地方结了冰。 这样的路况,放在平地上都不好走,在怪石嶙峋的山里,更是难以前行,稍有不慎,便有滚落山崖的危险。 这让方臻二人,生出自己仿佛是来这里渡劫的错觉,恨不能双双长出翅膀,或者寻得一本轻功水上飘的高深秘籍,助他们轻松跨过这些障碍。 然而心里幻想再多,该走的路仍是要靠着双脚一步步走下去。 原本虎崽是在地上乱跑,只要不掉队,方臻和安向晨都没有管它去玩,但现在不行了,路况是这种样子,下过雨后天色变得越发阴沉,又不知为何起了雾,方臻只得用布兜,像安向晨进山前那样,把虎崽兜在胸前。 倒也不是认为,虎崽一个山中大王,会走不稳山路,只是怕它万一跟丢了,再遇上什么潜藏在暗处的凶兽,到时候想把虎崽找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天气糟糕,人的心情也跟着阴郁,两人一路上连交流都变少了,只顾着闷头赶路,希望早一点找到峡谷所在。 此时的固城,也已发生了相当的变化,只是山中的二人无从得知罢了。 在艰难境况中探寻了三日之久,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他们看到了远处的峡谷。 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光辉从一线天中偷偷泄露了几缕金色,被方臻二人捕捉到。他们朝着那处望去,虽不得以见全貌,那样别致的景象,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们,那处,便是他们寻找多日的峡谷。 第478页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实际上要走过去,还得花一番功夫。接下来的路途更加难走,原本就因天气而糟糕的路况,在峡谷地貌的加持下,多了不少崎岖的山石陷阱,一不小心便会被尖石刺破皮肤,或者被暗中突起的石块磕绊。 不过看见峡谷就看到了希望,路更难走了,心境却开朗了许多。 他们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太阳初升走到日落西山,总算是到了峡谷边缘处。接下来便是想办法下去,在峡谷的峭壁上,寻找风疾草。 风疾草样貌奇特,长得像蜘蛛,草茎是圆疙瘩,茎的两侧长有八片细长草叶,浑身覆满细密的绒毛,茎叶与绒毛均为黑色,只有叶尖的位置,有一小点白色。 而风疾草的命名,其实也和蜘蛛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因为一旦有风吹来,风疾草的八片草叶,就会在风的吹拂下乱晃,看上去,就像一只疾速爬行的蜘蛛。 这些都是柳康宁在信中所写,为的是让他们能够知道风疾草的特徵。而方臻二人目前的问题,是如何爬下这座深不见底的峡谷。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在方家村深山里打死了一条巨蟒,后来巨蟒的尸体被他们抛入一处山崖下的潭水中,结果潭中出现无数的尖牙丑鱼,将蟒身顿时撕咬成了白骨。 如果这座峡谷底下,也是那样的深潭,那么他们稍有不慎,便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天再下去吧,晚上风险太大。」方臻从崖边扔了块石头下去,不知是风大干扰了判断,还是底下有另外的情况,总之等了一阵子,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传回来。 「好。」反正浑身上下已经够脏的了,就连此处的地都比他身上干净,安向晨便没了那许多顾忌,一屁股瘫坐在地,憋了四天的劲儿终于能松懈了。 「别坐地上,凉。」方臻拿出毯子铺在地上,见安向晨实在不愿意动弹,便把他抱到了毯子上坐着。 安向晨刚一挨着毯子,干脆侧躺下去,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谁知才躺下就没了意识。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方臻可是难得听到小仙男打唿噜的声音,可见是真的累惨了。 也是,安向晨的体能是比一年前要好得多,也比四月份那次去方家村的山里更好一些,但这么高强度的赶路,又是在如此艰险环境中,换了李清胜和方臻一同来,也未必能坚持到最后。 所以,安向晨路上一声不吭,咬牙挺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幸好峡谷这边天气不算糟糕,风是大了点,从谷中吹上来,带着幽冥般的咆哮,但雨雪是没有的,地面很干净,不然等明天早上起来,他们的毯子定然都会变成湿毡布一块,不能要了。 连着三天没怎么睡觉,还要照顾安向晨,带着虎崽,方臻也有些吃不消。他放下行囊,在周围挖出一圈防火带,点燃火堆,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打算挨着安向晨睡一觉。 睡觉之前,他到底是不放心,便脱下安向晨的鞋袜,打算替他看看。 果然鞋袜全是湿的,且脚上被磨破了几个水泡,脚趾缝里也都是泥沙,脚指甲裂了几个,正在渗血。腿脚自然是肿的,上面擦伤无数,有几处被刺破结痂的疤痕,早就不是好看的模样。 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子,以前哪里遭过这些罪,方臻看着安向晨熟睡的疲惫容颜,心疼不已。去年安向晨在他到来这个世界之前,曾经试图逃离方家村,后被人捉了回来,带给他,那时候,安向晨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方臻不敢离他太远,只好先用水囊中的水,替他浇洗了伤口,敷上伤药,然后把他的脚裹进毯子里包好。鞋袜架在火堆上烘干的这点时间,方臻便替他捏捏腿,缓解他的浮肿。 通常方臻要是这么按捏,安向晨绝对会醒来,但他现在实在太累了,又有方臻在他身边,所以他才能睡得安心,全然不知方臻做了什么。 虎崽在两人身边待了一会儿,便懂事地跑去捉了两条鱼回来,把自己弄成了落汤虎。 鱼方臻和它一人一条分着吃了,给它擦干虎毛后,摸摸鞋袜都干了,便收在一旁,然后抱着安向晨睡了过去。 峡谷处的太阳升得比其他地方更早,两人感觉没睡多久,便被刺眼的阳光照醒。 「什么时候了?」安向晨把头缩进毯子里,睡意朦胧地问道。 「不到卯时,你再睡会儿。」方臻给他盖好毯子。 「不了,回去再说吧。」安向晨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眼睛还没挣开,就要站起来。 他的脚碰到地面,才迟钝地发觉自己没有穿鞋袜,睡意叫他没有脑子思考,傻愣愣地盯着自己光熘熘的脚丫,半张着嘴一脸茫然。 方臻看得好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给他拿来鞋袜,要帮他穿上。 「我自己来。」安向晨把脚缩回去,不好意思地从方臻手中接过自己的鞋袜,一摸,是干的。 「老夫老妻你还在意这个。」方臻把鞋袜给他,自己则去把毯子叠起来,塞回背包。 「自然是要在意的。」安向晨小声嘟囔了一句,拉住方臻整理背包的手,「昨夜来时,瞧见不远处有条溪流,我去捉鱼给你吃。」 「好。」方臻没有阻拦,安向晨想对他好,他拦着干嘛。现在是白天,他相信安向晨会保护好自己,「顺便帮我接点水。」 第479页 「嗯。小风,来。」安向晨拿着水囊带好武器,叫走了虎崽。 方臻把火堆重新点燃,等待安向晨的时候,又朝崖下扔了块石头,比昨晚扔的石头大,等了一阵子,终于听到微弱的回声。根据这一点点声音,方臻粗略判断,下面的确有深潭。 他正趴在崖边听着,忽然便见一团毛绒绒顺着风朝他这边移动,黑色,足尖带着白色,随风而动。 这特徵太容易让人混淆,但方臻没有傻到,看见一个有明显特徵的东西出现,就把它当做风疾草。他抽出一根还没有没有被点燃的树枝,冲着那团毛茸茸戳了过去。 只见毛绒绒抬起两只前肢,击打在树枝上,裂开的嘴里露出两颗毒牙,咬住了树枝。 「果然是真蜘蛛啊,攻击性不小,多半有毒。嘿,这柳康宁,让我们来找这么棘手的东西,一不小心抓错了,还能回得去吗。」方臻把树枝连同蜘蛛扔进火里。 方臻朝崖下看了一眼,肉眼可见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绝不相信,出现一只这样的蜘蛛是个偶然,说不定,这蜘蛛跟风疾草还是相伴生存的,他想要採风疾草,就避不开这些蜘蛛,这才是最麻烦的。 「在看什么?」安向晨捉了一串鱼回来,见方臻朝崖下看,好奇地问道,「可是能看到风疾草?」 「没看到,先吃饭吧,吃饱肚子好干活。」方臻把鱼处理好,架在火上烤,「我看到有蜘蛛,长得跟风疾草一模一样的蜘蛛。」 「你可认得?」安向晨担忧道。 「不认识,以前没见过,从下面爬上来的,我觉得应该有毒,刚弄死了一只。」 「……」安向晨朝崖下看了一眼,仍旧是雾气萦绕,什么也看不到,「可有破解之法,想来此物定然不在少数。」 「不知道,平常用的驱毒物的草药,不知道对它有没有用,等着再抓一只试试就知道了。」方臻没把这里的蜘蛛当成寻常昆虫看待,为了抓蜘蛛做实验,他把刚才处理下来的鱼的内脏,洒在远处的崖边,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先前方臻见过的那种蜘蛛便又爬了上来,这次不止一只,而像是捅了蜘蛛窝一样,涌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蜘蛛。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方臻刚才烧死的那一种普通个头的,还有一些个头有方臻两个拳头大,一些和黄豆大小,是这种蜘蛛不同年龄的表现。 虽然就个头上来讲,最大的蜘蛛也没有他们在方家村山里见过的那种,像是斑络新妇那样巨大,但毒性和攻击性上,方臻认为这种蜘蛛更胜一筹,说不定,这种蜘蛛连比它体型大数倍的同类也能吃下。 之所以有这个结论,全是因为两人从头到尾「观赏」了这种蜘蛛的进食过程。除了鱼内脏,方臻还掺了条活鱼进去。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鱼,遇上蜘蛛的瞬间便翻了白眼不动了,其毒性可见一斑。 它们进食的速度很快,秋风扫落叶一般,地上的鱼和内脏瞬间变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鱼刺都没留下,只剩了一片血水。 它们吃饱了,便陆续朝崖下爬去,还有一些没吃饱的,就朝着两人的方向而来。 方臻连忙丢了根燃烧的的树枝过去,烧着了不少蜘蛛,也阻住了它们前进的步伐。 「这可如何是好?」安向晨躲在方臻身后,说不怕是假的,就算真的不怕,一两只还好,密密麻麻一片蜘蛛,看着就渗人。 虎崽更是一早就窜上方臻的肩头,盘着尾巴默不作声,看来是感受到了威胁。 方臻也犯了难,这蜘蛛的数量明显不止于此,峡谷崖壁上不知还有多少,说不定到处都是它们的窝,想要连锅端显然不现实。而且说起来,也是他们闯入了蜘蛛的地盘,因为自己需要,就灭了人家的族,哪怕只是昆虫,也说不过去。 「只能再试试了。」方臻从包里翻找起防毒虫的药,叫安向晨再去打几条鱼回来。 安向晨很快打了鱼回来,这次方臻没有剖,就那样放在刚才蜘蛛吃东西的地方。这次,方臻在鱼的外围,撒了一圈药,想要看看,这些蜘蛛会不会忌惮药物。 结果令人失望,这种普通的药,对普通的毒虫有用,对这种明显不普通的物种,半点用都没有,而且它们还连带着把方臻撒下的药都给吃了个干净。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可来都来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峡谷,这时候要他们就此放弃,空手而归,怎么想都不会甘心。 后来还是方臻的经验更丰富,他忽然想起来,野外生存课里讲过,如果被毒物咬伤了,应该怎么处理,只是他运气比较好,还没遇到过那种情况,因此这一条生存经验,就一直没派上用场过。 眼下,这不就能用上了。 第270章 採风疾草(二更) 「我记得上辈子学过,要是在野外被蜘蛛咬了,附近一米,也就是三尺以内,肯定有蒲公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能够解毒。」方臻说道。 「难道,就没有不被它咬的办法?若是此蛛毒性太烈,连蒲公英也无济于事呢?」安向晨觉得防毒物的草药都没用,蒲公英也不见得就能有用。 「我不是要找蒲公英,我的意思是,照这种三尺以内有蒲公英的说法来看,说不定这种蜘蛛的老巢附近,也有类似的草,能够解它的毒。」方臻类推道。 第480页 其实这种说法,在各种游戏啊、小说中比较常见,但现实生活中,好像只有咱们的老祖宗才有这种观念认知,其中的道理多半源于万物相生相剋的道理。 所以具体如何,方臻其实不敢百分百确认,只是他来到大成,本就是玄学,进山所遇也非上辈子可比拟,说不定这说法当真有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安向晨不知方臻心里没底,他对这看法倒是十分笃定的,不只是因为这话是方臻说的,更是因为他相信相生相剋的真理。他所学,皆为古代那一套,相信是必然的。 「那我先下去,你在上面接应我。」 「不行,想个万全之策再说,下面何种情形,尚不知晓,你贸然下去,若是出了事,又当如何?」安向晨拉住方臻,「难道,你指望着我去採风疾草?」 这话看似是推脱,实则全是对方臻的关心。可是说来说去,怎样在免于被蜘蛛咬的情况下下去採药,竟然没法解决了。 「风疾草……」正当两人各自烦恼之际,安向晨忽然有了想法,「会不会就是风疾草?我是说所谓解药。你想想,风疾草与此蛛长相极为相似,又合得上你说的相伴而生之规则,我们想了这许久,倒是把它给忘了。」 经他这么一说,方臻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眼下的难题,仍旧没有解决,不管风疾草是不是能对付蜘蛛的法宝,他们仍需要到峡谷中亲自一看。 这下,更是坚定了方臻要下去的想法。贸然攀爬安向晨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思来想去,方臻有了个新的办法。 「这样,峡谷肯定有两峡之间最窄的地方,咱们在那地方架几根木头,把绳子绑在木头上,我不接触崖壁,从木头中间吊下去,就像坐电梯一样。」方臻给安向晨画了个示意图。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方臻信心满满地保证,他能够控制自己下落的速度和方向,安向晨便不再阻拦。 「你就在上面,如果看到有蜘蛛往木头上爬,就帮我打掉,别让它顺着绳子爬下来咬我。」方臻给安向晨也安排了一个活儿,这样安向晨既不会闹着要跟他一起下去,也不会留在崖上干着急。 「好。」 两人说干就干,收拾好行囊沿着峡谷一路走,直到到了一处与一线天也差不了多少的地形处,他们便开始砍伐木头,找了几个粗壮结实的树干,像架桥一样,把木头的一端推到了另一侧的崖边。 为了确保安全,他们搭了好几座木头桥,在每座桥上都结结实实捆上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就全系在了方臻的身上。 即便方臻再三保证,安向晨也很难不担心。 「放心吧,这叫索降,我上辈子经常练习,主要还是考验心理素质,难度不大,直升机索降我都没出过事,这木头静止不动的,还能把我怎么样?」方臻久违地能体验一次高空刺激,还挺兴奋,「后背就交给你了,看好木头。」 「嗯,你一定要小心。」安向晨站在崖边,看着方臻保持平衡走到了木头中央。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方臻看都没往下看一眼,就纵身一跃。 尽管知道有绳子保护,方臻潇洒跳下的动作,仍是吓得安向晨朝崖边扑了过去。只可惜雾气阻挡了他的视线,除了靠近木头的地方还有看见一截绳子,往下,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方臻?」安向晨紧张地冲着下面喊了一声。 「我没事。」方臻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穿过了雾霭,不甚清晰地传进了安向晨的耳朵。 安向晨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带着虎崽专心守护着维繫方臻安危的几根木头。 方臻这头当真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上辈子训练玩多了,对于这种程度的索降,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澜。 他控制着下降的速度,穿过雾层,到了峡谷大概半山腰的位置。从这里往上看,是白茫茫一片,仿佛仙气缭绕,往下看,是一汪蓝绿色的潭水,看不见潭底。 这潭水,方臻在原先的地方扔石头下去,就听过到回声,没想到沿着峡谷走了这么远,竟然还没有走出它的范围。 不过从这个高度和角度,方臻已经能将峡谷底部多半的景色一览无余。深潭是椭圆形的,围绕深潭的是大片的土地,可以落脚。在深潭较尖的两头,有大片绿葱葱的草地,和上面接近寒冬的气候不同,似乎仍是春意盎然。 而深潭橄榄型的腰身外,是嶙峋的怪石林,隐约可见异色闪过,不知是折射造成某种矿物的颜色变化,还是当真有什么异兽在下面。 方臻倒是宁愿只是折射,如果有异兽,他们多半得经歷一场恶战,毕竟就是崖壁上这些蜘蛛,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离地面还有很远的距离,即便峡谷底部有危险,暂时也伤害不到方臻,所以方臻把目光收回来,办起他的正事。 如他先前所料,崖壁上果然有不少蜘蛛的巢穴。或是隐在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窟窿里,或是成片结网在崖壁上。 隐在石窟窿里的方臻不怎么担心,只要他不去招惹就好了,但那些结网的,就很令人头大,因为这些网,全都结在风疾草上,要是想採摘,就得先把蛛网给弄破,拨到一旁,再迅速下手。 方臻抽出匕首隔着蛛网戳了几下网后的黑色毛团,确认这毛团不是蜘蛛,也是因此,他才认定了这便是风疾草。 第481页 崖壁上的物种也很丰富,除了风疾草,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它们有些长相华丽,像是绚丽的毒蘑菇一样,有些灰扑扑的,看不出什么名堂。 方臻拿嘴叼着布袋,打算用匕首小心翼翼将蜘蛛的网割破,试图取出其中的风疾草。 谁知这蜘蛛竟然身具多种优点,有毒、攻击性强、结网还结实,用匕首割倒是能割断,但需得多磨几下,就是这磨几下的功夫,蜘蛛便立即感应到了威胁,并且迅速爬到网上来,露出毒牙。 这给採摘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方臻只好将匕首收起来,转而拿出火摺子,单手旋亮,试探着在蛛网边缘烤烧。这也是一项精细活儿,离得远了烧不断蛛丝,离得近了,又容易连同风疾草一起烧毁。 好在用火烧的办法比用匕首割管用,蜘蛛见了火会跑,方臻只要抓住蛛网被毁,蜘蛛还没有回援的时机,把风疾草摘到手就行。 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因为方臻一只手要抓着绳子保持自己一直留在半空中,那么他就只能以极快的速度,单以另一只手,完成从火摺子到匕首再到布袋子的转换,这难度也是不小,一不小心,火摺子或者匕首掉了下去,一切都白费。 思来想去,方臻只好换了个头朝下倒吊的姿势,用双腿的力量缠住绳子,解放双手,这样就能一手火烤,一手採摘。 他这方法确实可行,为了预防风疾草也有毒,方臻把布袋子和火摺子拿在一起,五指分工合作,保证匕首撬下风疾草的瞬间,就让它落进袋中。 「方臻,你怎么了?」 上面传来安向晨的再次询问,方臻想,肯定是他改用腿缠绳子导致了绳索和木头的剧烈晃动,引起了安向晨的担忧。 「我没事,快好了。」方臻朝上喊了一句,手下动作不停。 很快,他就装满了一袋子的风疾草,根根连根拔起,一点儿没损伤。期间几次有惊无险,差点被狡猾的蜘蛛咬到,自不必说。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蜘蛛被方臻打落后,掉入了底下的深潭中。潭中似乎有不挑食的生物存在,因此每当有蜘蛛落下,水面便会泛起涟漪,而后归于平静。 这不可能是蜘蛛坠落造成的涟漪,因为蜘蛛太轻了,而且方臻离潭面又很远,如果是蜘蛛造成的,就算有涟漪,也绝不会被方臻清楚地看见。 方臻原本还想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宝贝,但这潭水要是越不过去,恐怕是不行。 他采了不少风疾草,装好后,又拿出新的布袋,将崖壁上其他的异草也采了一些,就算这次用不上,拿去仁寿堂卖了,也能卖上高价。毕竟这么奇特的地方,很难说还有第二次来的机会。 就这样,方臻采够了药草,在安向晨忍无可忍,想要第三次唿唤他时,他总算是爬了上去。 上去的过程自然是要比下去时艰难许多。绳子软又无处借力,方臻只能纯靠自身的力量,一点点窜上去。 「你怎么样?」方臻一上来,安向晨便焦急地问道。 「放心吧,一切都好。」方臻把腰间的几个布袋都解下来,还有一只竹罐子。他摇晃了几下罐子,炫耀道,「我还抓了两只蜘蛛,回去给关大夫玩。」 「关大夫可真是多谢你了。」安向晨颇为无奈道,「你可将罐子看好了,千万莫要它们跑出来。」 「我出手你还不放心?绝对跑不了。」 总归这趟收穫满满,安向晨打开袋子一一查看,其中有一味药材,正是虎崽需要的,其他的,他也不认识。 「龙血藤都够稀奇的了,你都认识,这些不认识的,说明比龙血藤还少见。」方臻把袋子和竹罐都装进背包里。 「也未必,或许只是奇特的草,并非药材。」安向晨倒是没方臻那么乐观。 「也有可能。」 「下面是什么样子?」既然方臻没事,安向晨便好奇,方臻在下面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色。 「好看,底下还是春天,吹过来的风都是暖洋洋的。」方臻回味了一下,不考虑危险性的话,的确是美如画,就跟九寨沟似的。 「有一大片草地,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有个潭,潭水是蓝绿色的,要是没有雾,肯定水天一色。潭岸边还有两个怪石林,里面五彩斑斓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方臻粗略的描述,已经勾得安向晨心嚮往之,要不是他没有方臻这本事,肯定下去看看。 「你要是想去,我也可以带你下去,不过这次不行了,等开春咱们没有别人的事情压在身上,就来这儿探险。」方臻摸摸虎崽的脑袋,「到时候也该教它怎么打猎了。」 「好。」安向晨朝崖下望了一眼,仍是白茫茫的雾气,但他的心,已经随着方臻的保证,穿透了厚厚的雾层,到了崖底。 第271章 回到固城(一更) 因为很好地完成了柳康宁嘱託给他们的任务,因此回程的路上,天气仍是那个烂天气,路况仍是那个糟糕的路况,艰难险阻不少,磕磕绊绊难免,但两人的心境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柳康宁在信里嘱咐,风疾草採下五天内必须送到,不然就会失效,所以两人丝毫不敢耽搁,一路挑着最近的道,几乎是连奔带跑、连滚带爬地往回赶。 等到了山下时,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和那些来固城的难民也没什么两样了。 第482页 为了不被当做难民直接拉去东山头的难民营,两人在河边简单梳洗了一下,这才重新上路。然而他们的脚步,却在接近固城时,渐渐慢了下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方臻的心头,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先行观察情况再说。 原本他们此行是直奔西郊别院去的,这样就能在第一时间,把风疾草送到柳康宁的手上,可是越靠近便越是怪异,方臻叫安向晨看着东西在原地等他,自己则带好口巾等护具,悄悄潜行到了别庄外围。 在他离开之前,这里还是药味四溢,可如今,空气中的中药味道已经稀薄到几不可闻,至少有两三天,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难道是都移去了东面的山头?方臻这样想着,仍是翻墙进入庄内,四处搜寻了一番。 他是从后院翻进庄子的,到了里面才发现,压根都不用他侦查,这里空无一人,连门口的守卫都不见了,而且废弃的时间,比方臻预想的还要久一点。 桌上已经落了挺厚一层尘土,凳子、被褥等杂物东倒西歪,看得出离开时非常匆忙,像是强盗来打过劫似的。方臻最后只在角落里,捡到了几张撕碎的纸片,是被遗弃的药方,也没什么用。 「怎么样?」方臻返回后,安向晨急忙问道。 「去东边山头看看,庄子里没人。」 说罢,两人便改变了方向,朝着东边而去。从风疾草採摘到手那一天算起,到今天已经是四天半了,如果再找不到柳康宁和关大夫,他们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两人赶到东山山头时,见到了已经扩充不止一倍的难民营,想来是他们离开这些天,又有不少周边县乡的百姓逃难而来。 介于方臻的预感,他们没有贸然进入难民营,仍旧是由安向晨看行李,方臻只身潜入。毕竟毛永丰现在在固城,谁知道他会使什么花招,万一难民营已经交由他掌控,方臻二人无疑于自投罗网。 难民营中倒是一切正常,甚至比方臻想像中还要好。这个好,指的是这些染了病的人的状态,看着比他之前所见,要强上不少,就好像……好像已经找到了治瘟疫的解药!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臻正探头探脑朝一顶营帐里张望,后腰就被人用刀柄抵住了。 「回军爷,小的是刘大夫手下的药童,他命我来看看病人情形如何。」方臻随口胡诌道。 刘是大姓,城里多半的大夫都被调到东山头来给患者医治疫病,方臻说他是刘大夫手下,未必这么多大夫里,就没有一个姓刘的。 这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患者,人人都带着药口巾看不出长相,方臻演技又好,这当兵的果然一点儿没起疑。 这士兵听方臻说自己是大夫派来的,便没有再做计较,只提醒方臻,看就好好看,不要再鬼鬼祟祟的,小心下次被刀快的当成贼人剐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是是,小的都记下了,多谢军爷。」方臻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士兵,也没进营帐,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现在是大白天,想要偷偷潜入无疑于痴人说梦,就算方臻能够躲得过巡逻的人,也躲不过床上这么多双眼睛。因此,他便干脆大大方方地进入营地,用个士兵先试探一下。 事实证明,他编造的药童身份是可行的,接下来他就可以借着这个身份,在营地里自由穿梭。 根据观察,方臻很快找到了大夫们驻扎的营房。 这里比病人住的地方要混乱得多,因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抓药的,煎药的,送药的,讨论如何用药的,来催促大夫去看病情恶化的病人的,不一而足。 这对方臻来说再好不过,在官兵面前能装一装,但在这些大夫面前,有几个药童他们还是很清楚的,方臻很容易被看穿,所以,混乱成了最好的掩饰,混乱,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方臻找遍了营房,也没有找到柳大夫的身影,关大夫倒是在里面,但和其他大夫都没有交流,形单影只,不知这些天遭遇了什么,更显老态龙钟。 「关大夫,是我。」方臻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把关大夫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还记得吗,上次蚀骨散,您替我解的毒。」 关大夫眯着眼睛使劲瞅了瞅方臻,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你!」他说了一个字,又将声音压低,「方老爷,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跟柳大夫要风疾草吗,我带回来了,柳大夫人呢?」方臻装模作样拿起关大夫药案上的研钵,边捣药边问道,「我看现在情况好像不大对啊,你们是已经研究出解药了?」 「唉……此事说来话长。」关大夫白得了个劳动力,便顺手朝研钵里又丢了几棵草药进去,「自从度支使大人来到固城,说是茂县的县令竟找到治疫毒的偏方,要给众人服用。」 「你们都喝了?」 关大夫摇摇头,方臻上次从茂县带回来的那张药方他已经看过,觉得不够妥当,因此不敢贸用,后来吴德泽带来的方子和方臻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他们便更觉惶恐。 「此次度支使大人带来的方子,仍旧是你上次拿给老朽的那一副,老朽同柳大夫不肯用,大人便以阻扰治疫之由,撤了柳大夫的职,叫别的肯用药方的大夫顶上。」 「那现在所有的病人,都喝过那张药方熬出来的药了?」 第483页 「正是。」关大夫把研钵拿过去,倒出里面磨好的药粉,装上新药,又递给方臻,「唉……不知是福是祸,若是能就此解瘟疫之苦,老朽即便错了,也无怨无悔,怕的是此药到底如何,不能只依眼前之效做判啊。」 方臻替关大夫捣着新药,还真成了个药童,「那这些人,没把你一起赶出去?」 「原本是要一同抓起来的,多亏了柳大夫求情。度支使大人以为,留下老朽与他们齐头并进,若是老朽依照旧法能够制出解药,便放了老朽与柳大夫,若是不能,待到疫毒清除之刻,便是我二人人头落地之时。」 方臻冷笑,他倒要看看,毛永丰的药要是出了事,这些人怎么承担后果。 「给他们吃的是汤药?」方臻想起毛永丰那两种不同的药的类型。 「是,皆是汤药。」 「没有药到病除?镖人的事,柳大夫应该跟你说了吧,那几个镖人,当初就给餵了一次药,怎么,是药到固城就失灵了?」 「这……他们认为,老朽既不肯信他们的药方,便不许老朽插手他们的诊治,老朽如今在此处,也不过是每日研究解疫之法,病人如何,尚未得见,无从知晓啊。」关大夫垂头嘆气,作为大夫,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实在是失败。 「放宽心关大夫,这也不能怪你。这样,我先回城看看柳大夫的情况,风疾草你还要吗?我还给你抓了两只跟风疾草长得一样的蜘蛛,有毒,你看看能不能用来做药引什么的,你要的话,我一併给你拿来。」 「风疾草自然是要的,只是那蜘蛛,老朽眼下是顾不上了,还望方老爷替老朽收着,待到此事了了,老朽定向你讨要。」 「行,那你等着,风疾草我没带在身上,一会儿给你送来。」 方臻放下药杵,随手抓了两把药材,装作要拿去门外摊晒,出了门,找准没人的时机,熘出营地,前去与安向晨汇合。 「怎么样?」 「柳大夫被抓了,咱们进城得小心点,毛永丰的药方吴德泽採用了,估计镖人的证词他也会信,咱们现在十有八和九,已经在官府的通缉名单上了,只能晚上找机会回去。」方臻把从关大夫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安向晨,并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关大夫知道的其实也很少,有关医术以外的,他都不清楚,所以能提供的信息极其有限。光是这一点信息,安向晨也没什么可分析的,只能先跟着方臻的安排走,走一步看一步,等回到城中,想办法见了李清胜,其他的再说。 方臻把从峡谷那里采来的多种花草,连同风疾草一起,都带进营地,交给了关大夫。 安向晨没说错,这次采的五花八门的花草,并非各个都是药材,有一些只是单纯长得好看或奇特的观赏植物罢了,能用的只有两三种,其中还要包括风疾草。 不过方臻也不亏,毕竟本来就是去採风疾草的,剩下不能用的花草,拿回家种在院子里好看也行。 方臻把风疾草送给关大夫后,便带着安向晨继续朝固城方向前进,直到在一个小山丘后面暂时休整,等待进城的机会。 自从吴德泽来了之后,固城的守卫比以往更加严密。原本是两班守卫轮值,现在是三班守卫,缩短每一班站岗时间,降低守卫的精神疲惫感。另外,每班守卫人数,由原来的两人,增加到四人,几乎守住了每一个死角。 不过这些对于方臻来说,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难点,是他这次带着安向晨。要是以前的城防布置,带着安向晨自然是没什么,现在嘛,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也还好。 就这样,两人等到了夜间时分,趁着第二班与第三班守卫换防时,由方臻打头阵,上了城墙后,放下绳子把安向晨拉上来。 在安向晨上来后,两人便迅速躲到城楼的拐角处,这次安向晨先行,方臻放绳子让安向晨抓着爬下去贴墙站好,他自己则是连绳子都省了,三两下跳下城墙,隐匿在了黑暗中。 进了城便好办了,不像出城,目标太明显。进城之后,两人在阴暗的角落里换上普通的穿着,随便熘到哪个小巷子,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混入人群中。 原本两人的设想是这样的,最后也的确按照设想完成了预定的计划。但城中的景象,比他们离开时,要更加萧条,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因此,他们两个的出现,仍旧显得突兀。 街上都是衙役们在巡逻,方臻二人没有多做停留,避开衙役,尽量捡着小路,快步回到家中。 既然风疾草已经交给了关大夫,两人身上的担子便没了,忙碌了这些日子,至少今晚,应该好好歇歇。 至于柳康宁那里,想来他一个大夫,与朝中势力没有任何瓜葛,应当不会被过分为难。 而且李清胜再怎么说,也是司查,是这些衙役的头儿,就算现在全城都要听吴德泽的指挥,吴德泽也不可能亲自管理每一个人。所以,只要李清胜还在,这些衙役给李清胜个面子,就定然不会拿柳康宁怎么样。 于是,今晚两人总算是能睡个安安稳稳的觉,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一下,敷点药,养养精神。 第272章 见李清胜(二更) 既然回到了城中,就不必要事事两人同行。安向晨和方臻之间存在着实质性的差异,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明言的。 第484页 这次上山採药,尤其是后来只有两人去峡谷的这段路程,安向晨由于体能及经验种种因素,导致他受伤要比方臻重,体力和精神的消耗也比方臻大得多。 这样的情况摆在眼前,安向晨对方臻单独行动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只千叮万嘱,要方臻一切小心,然后便带着虎崽在家中安心休养。 这次他们的另一个收穫,就是找齐了所有虎崽治内伤要用的药材,这下,虎崽也能够重新健康起来了。 回城的第二天,只休息了一夜的方臻便再次出动,前往李清胜的住处。 但是,这次他扑了个空,李清胜竟然已经到临时衙门公干去了。 「大哥去了逸翠园?他的腿好了?」方臻吃着王桂芬做的饼子,问道,「对了王婶儿,饼子给我装点儿,我拿回去给媳妇儿吃。」 「哎~我都给您装着。」王桂芬满脸「我都懂,你们夫妻真恩爱」的表情,去厨房给方臻装饼子去了。 「近日城里不太平,柳大夫又出了事,老爷怎么能坐得住呢。」张伯嘆息一声,回方臻的问话,「老爷的腿没好全,拄着拐去的,日日当值,到了夜里才回来,这几日的饭菜,都给了热了几回,才能等他吃上。」 「那张伯,你知道逸翠园现在有哪些人,大哥一般是坐镇衙门,还是外出办事?」 「这……」张伯为难道,「瞧您问的,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的事。」 「是我问错了,那你们忙吧,就当我没来过。」方臻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便拿了王桂芬给他的食盒准备走人。 「方老爷!」临走前,张伯叫住了方臻,低声警告道,「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凭您同我家老爷的交情,我们绝对是相信您的,只是外边未必都同我们府上一样,您最好还是,别露脸。」 「放心吧,谢了。」方臻晃晃手里的食盒,「谢了,王婶儿。」 王桂芬热情地沖方臻挥挥手,目送方臻跳墙而去,只有张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满眼都是担忧。 方臻听懂了张伯话里的意思,一来是关心他的安危,但更多的,却是希望方臻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把李清胜也牵扯进来。一个柳康宁已经够李清胜焦头烂额了,如果方臻也出了事,只怕李清胜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大哥呀大哥,你还真是有个好管家,什么时候我家阿花能有你家张伯这么出息,就好了。」方臻自言自语玩笑了一句,拎着食盒返回家中。 他出去的早,回来仍旧是早,恰赶上安向晨睁开眼睛。 「吃完再睡?」方臻点了下安向晨的鼻子,见他耸动着鼻子嗅味道,像个小松鼠似的,可爱的紧。 「嗯。」安向晨不自在地应了一声,丢下方臻自去洗漱。他睡意未消,只是被饿醒了,刚醒,便见方臻提着食盒进来,像是算好了他会饿一般。 「王婶儿做的饼,我在大哥家已经吃过了,你自己慢慢吃吧,我出去一趟。」 「大哥不在家中,他的腿伤可好了?」安向晨简单梳洗了一下,擦着手问道。 「不在家里,张伯说衙门里忙,大哥最近天天拄着拐去上班,我去外面找他。」 「那你可要……」 「我知道,要注意安全。」方臻餵给安向晨一口饼,「你就相信我好不好,连唐星的十五个影卫联手都打不过我,别说吴德泽,就是那几个皇子亲自来了,也不能拿我怎么着。倒是你,乖乖在家里养病,要是感觉不对劲,就赶紧往密室里躲。」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安向晨把方臻推出门外。 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每次都要多唠叨一句,但听方臻反过来叮嘱他,便又听着耳朵要起茧。安向晨坐在桌前吃饼子,想起他们两个刚才的互动,顿时好笑。 「嗷呜?」虎崽嗅着肉饼的香味,跳上安向晨的膝头。 安向晨掰下一块饼子餵它,「吃过肉饼,可要乖乖喝药。」 「嗷呜~」虎崽垮起个脸,叼着饼子跑远了。 方臻这次出门,直奔逸翠园。逸翠园他来过一次,那一次,便把该记住的地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今天,他的职业习惯再一次帮到了他,方臻自嘲他真是在哪儿,都是个潜伏的命。 到了逸翠园,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几处关键的屋子。只是这一次,不能再爬上屋顶了,因为吴德泽身边的侍卫,早就占领了高地,全方位地保护着这位度支使大人。 即便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找吴德泽,但只要同在屋顶,就会暴露无遗,那他找谁都不好使了,还会应了张伯的担忧,牵连到李清胜。 在下面麻烦是麻烦了点,也不是不行。方臻偷偷贴在窗下,用匕首割开窗纸,观察屋里的情况。 如此,他终于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发现了李清胜的身影。幸运的是,屋里此时,只有李清胜一人。 李清胜正在伏案翻看着些什么,忽然就听到窗边传来动静,似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疑惑地望去,发现是一颗石子,接着,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掉进来第二颗。 他心有所感,先佯装咳嗽,吩咐门外的衙役给他添一盆炭火进来,而后便嫌冷地关上了屋门。 等他关好门再转身时,屋里便多了一个人。 「大哥,好久不见了。」方臻双臂抱胸,站在屋子中央,笑出一口白牙。 第485页 李清胜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窗栓,只见窗栓完好无损,也不知方臻是怎么从窗子进来的。 「别看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方臻走过去揽住李清胜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几天,你还好吗。」 一提起这个,李清胜刚涌起的一点儿兄弟重逢的喜悦,便被冲散了。他还好吗,勉强算得上好吧,至少他们所有人,目前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一想起柳康宁还在狱中,他又如何能够安心。 「柳大夫的事我听说了,你放心,关大夫需要的药草我都给他找回来了,相信他一定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方臻拍了把李清胜的肩膀,安慰道。 「嗯。」李清胜深吸口气,「他的事,一会儿再说,你先同我讲讲,你这几日可还好?」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这不都看见了,全须全尾的,什么事儿都没有,除了山里天气太冷了点,害得我晚上睡不好觉,还能有什么困难?你还是跟我说说吧,这些天城里到底怎么了。」 「也好,你来了,我这心里便有了底。」李清胜见方臻拍着胸脯证明自己健健康康的,他便放心了,遂讲起固城自吴德泽等人进城后,发生的变化。 说起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中规中矩的变化,无非是加强了城里的守卫,扩建了难民营,收容周边县乡所有的难民,并下发告示,要固城下属县乡一律向宁乡县学习,关闭县门拒绝瘟疫,如果有感染者,便立马送来固城集中治理。 度支使的权利比知府要大得多,他作为皇帝的特派官员,不仅能够总领整个固城地区所有的官,连郊外驻军也要听从他的指挥。 固城衙役不够用,这些天去下属县乡运送染病人员的事宜,就交由霍将军负责,由军队出面,强制执行,避免有人出于逃避心理,染了病躲躲藏藏,祸害乡里。 对于那些没有治理能力的县乡级芝麻官,也在这次瘟疫问题中纷纷暴露出来,吴德泽叫霍将军去到相应县乡后,发现有没用的官员,一併押解回固城,由他统一处置,再另行指派。 这些举措当然都是没有问题的,可以极大程度上,缓解甚至杜绝瘟疫的蔓延,还一箭双鵰地处理掉了一批白拿朝廷俸禄却不为民做主的芝麻官。从这个角度看,吴德泽雷厉风行的手段,是担得起他度支使的名头的。 「但他还是相信了毛永丰的狡辩,相信了那几个被逼迫的镖人的证词,所以通缉我,是吧。」方臻无奈道。 他原以为吴德泽和毛永丰纯粹是一伙的,所以先入为主地认定吴德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听李清胜这一番讲述,他发现看问题果然不能太轻率,人是非常复杂的,他们不能因为吴德泽和毛永丰有接触,就片面地认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吴大人手段非常,这我是服气的,但他的确也有令人无奈之处。那镖人明明是被胁迫,可他并未察觉异样,全然便信了镖人所言,尤其是在毛永丰拿出那所谓的解药之后……」 李清胜正说着,被他支使去添炭的衙役回来了,方臻只好先暂时上了房梁。 衙役进来后便东张西望,方臻在樑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摇头晃脑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咳。」李清胜又咳嗽两声,叫他放下炭盆便下去。 「头儿……」衙役并未听从李清胜的安排,放下炭盆后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咬咬牙把话挑明了,「头儿,我们是全然信你的,但要是那方臻当真回来了,你可千万别藏着他,要是被大人们发现了,兄弟们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啊!」 「你多心了,我就是嫌冷,你看看我现在的腿,能受得了寒吗,你想到哪去了。」李清胜拄着拐,单手揽住衙役的肩膀,「我不会连累兄弟们的。」 「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我……」 「我知道,好兄弟。」李清胜打断衙役激动的言语,干脆双臂一张,「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搜搜看,看看我是不是找藉口支开你,好把钦犯藏在这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衙役也只好信了李清胜所言,抱拳告罪,替他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待那衙役走后,方臻才再次跳下来,「你手下人还挺聪明啊。」 「那是他们了解我。」李清胜颇为感慨地望着屋门方向,弟兄们为他好他知道,但有些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不能以个人得失去衡量的,「我素来没有添炭的习惯,今日突然一改往常,自然会惹人起疑。」 「那你不怕其他人也怀疑?」 「难道我的习惯,是人尽皆知吗?我信他们不会多嘴,旁的人便不会知道。怎么,怕大哥出卖你?」 「我要是怕,就不会来见你了。」方臻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拍拍刚才在樑上沾到的土,「你接着说。」 李清胜苦笑着看了眼房梁,不知道方臻还有多少本事瞒着自己,这房梁,如果不藉助工具,他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窜上去的。 「大哥?」方臻疑惑地随着李清胜的目光看向房梁。 「没事。」李清胜摆摆手,接着刚才被打断的地方说起。 第273章 镖人下落(一更) 据他所知,吴德泽起初在宁乡县的行踪是保密的,不知毛永丰怎么就得知了,并且先行与吴德泽联繫上,说是有要事要禀报。 第486页 之后的发展与他们原先的猜测一致。 毛永丰被方臻烧伤后,把几个镖人画了押的证词,让心腹衙役先带到吴德泽面前,说明方臻的罪行,并且阐明自己不慎被烧伤,这次茂县没能控制好瘟疫的扩散,也是因为他卧病在床,这才没有及时察觉。 「没想到我倒是给他帮了个大忙。」方臻被气笑了,早知道毛永丰藉口多多,但没想到自己亲手给他送了个最完美的藉口。 「是啊,造化弄人。」李清胜得知此事后,也是好一阵无言以对。 其实吴德泽并非一开始就相信了镖人画押的一纸证词,只是有了这证词,他便放弃了沿县考察的原定计划,从宁乡县直接去了茂县,见到了仍旧卧床的毛永丰,以及那几个镖人。 吴德泽没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在听过镖人的亲口承认后,便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如此,于是待毛永丰伤势初愈,他便带着毛永丰及镖人一同前往固城,要常文光立即下旨捉拿方臻。 「那几个镖人呢?现在在东山头治疫病,还是直接关进府衙大牢了?」方臻问道。 他昨天从山里回来后,是去过了东山头的难民营地,但当时是为了找关、柳两位大夫提交风疾草,因此没有特别留心病人的情况。而且镖人作为嫌犯,应该不会和其他人混住。 「既是染了病的,自然不许他们入大牢。原本吴大人的意思,是要将他们送去东山头医治,只是要单独隔开一座营帐,命人日夜看守,待到将你缉拿归案,对簿公堂后,一併治罪。」 这次方臻被栽赃故意投放瘟疫,在古代不是小罪,会被认为是有意颠覆正统、祸乱朝纲,所有与他、与此案有牵涉的人,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 「也就是说,我要是被抓住了,我跟这些镖人都得死。」方臻听李清胜稍一解释,就明白了厉害。 「正是如此,你可万要小心,切莫叫人发现你的行踪,否则不止是你,弟妹也免不了杀身之祸,就连我……唉,不说也罢,我既与你做兄弟,自然是有难同当。」 「那唐星和五皇子呢?」 「唐小公子虽不至于你我这般下场,活罪是少不了的,其家族必然也是要被连累。轻则剥爵位贬为庶民,重则举家流放。五皇子身份特殊,境况最好些,轻则封为边地藩王,无招永世不得回京,重则贬为庶民。」 方臻沉默了片刻,他之前是想到了这些人要利用他打击五皇子的势力,也想到了这些人肯定会对他下狠手,但他确实没想到,这所谓的下狠手,不是让他活受罪,不是关他几年,而是要他和安向晨的命。 他更没有想到,他以为对方就算成功了,皇帝最多也就是对五皇子这个儿子不再喜欢,不想把皇位传给他,原来,五皇子也得剥层皮。 果然啊,他一个现代人,对古代的认知还是不够深刻,这里可不搞量刑那一套,犯了罪要么打,要么死,跟上面那些人斗,就是时时刻刻要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投放瘟疫的事儿坐实了,我最多就是挨顿毒打,然后没收财产贬回原籍,原来直接杀头啊。」方臻半开玩笑道。 「我当你知道!」李清胜也惊讶了,「此等重罪,定然要斩首示众。再说了,就算我没告诉你,难道弟妹也将你蒙在鼓里?」 「他啊……」方臻摸摸鼻尖,「他也以为我知道……」 关于毛永丰和镖人的事情,方臻其实从茂县回来后,就分别对李清胜、唐星和安向晨三人说过,当时除了唐星反应强烈,立即就要给五皇子写信外,剩下两人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方臻当时还以为,唐星是不希望自己男朋友受到任何威胁,因此才着急。而剩下两位,肯定是和他心中想的都一样,所以没必要再提。却原来,是大家都因为惯性思维,忽略了方臻和他们的差异性。 李清胜和安向晨,定然在方臻第一次提起时,就知道投放瘟疫是要被杀头的。 李清胜以为方臻知道,并做好了好兄弟同生共死的打算,而安向晨,则是忘了方臻对大成了解得还不够透彻,以为方臻清楚这件事坐实后的后果。 就是这样的误会,导致直到现在,方臻才发现,原来事情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糕,却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幸好,现在知道也不迟,从现在开始,他会比之前更加谨慎。 「怎么会这样?」李清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家都以为方臻知道的事情,方臻却不知道。 「哎呀,这个事儿怪我,怪我没有主动问。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吴德……吴大人原本的计划是把他们隔离关押,现在呢?」方臻解释不清楚,便赶忙转移话题。 方臻的新问题显然更有价值,李清胜很快便被新的问题吸引,不再揪着前一个问题不放。 「贤弟果然一针见血,这便是我怀疑的地方。」李清胜皱起眉头,「我怀疑你上次说的,毛永丰只给了镖人一碗汤药,用意就在这里。」 「都死了?!」方臻心下一颤, 当初是他要镖人跟着毛永丰的,说是比跟着他安全。这些镖人听了他的话,才安心跟着毛永丰,结果不仅被灌了不明汤药,还被毛永丰以家人相威胁,如果他们就这么死了,虽不是方臻的错,但方臻如何能够安心? 第487页 「没有,都活着。」李清胜连忙安抚方臻的情绪。怪他说话大喘气,差点惹得方臻情绪失控,「你听我慢慢讲,过来,烤烤火。」 李清胜拉着方臻来到炭火盆旁,为了不让人起疑,他把两盆炭都点着了,然后将窗子开了个小缝,以免密闭室内吸入烟气过多,中毒而亡。 听李清胜的讲述,原来,这伙镖人在被送去东山头之前,病情忽然急剧恶化,眼瞅着便断了气。 吴德泽怎么着,也都是堂堂的度支使,况且还要主持大局,不可能冒着染病的风险,亲自检查这些镖人是不是死透了。 这个检查镖人是死是活的工作,便落在了衙役身上。 当时李清胜为了保护常文光,已经赶回衙门工作,因此镖人快死亡时,他也在现场。他以身先士卒为由,挥退了其他衙役,自己动手测了这些镖人的鼻息。 毛永丰当时就在边上,虽然他事先服过药不会被传染,但时机未到,他还不能将药拿出来,不然吴德泽命人当即给这些镖人服下,他想让镖人死的算盘,不就落空了。 因此,毛永丰并没有出这个风头,只在一旁默默看着,见李清胜说镖人死了,他就真以为镖人死了。 投放瘟疫一案,案件内情在场的人都已经清楚,每个人都可以充当备用的人证,因此,死了镖人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这些镖人这次侥倖活下来,最后审判时仍然难逃一死。 见李清胜查验过,吴德泽便下令,把这些人拉去郊外火化了。 这时候,因为方臻与李清胜相熟的情况人尽皆知,因此,李清胜已经成了府衙的一个闲人,空有司查的头衔,却不派给他任何事务,留着他,也只是吴德泽和毛永丰认为,方臻要是个有点情义的,或许会为了见李清胜主动出现。 既然是闲人,火化的任务自然不会交给李清胜来办。但衙门里的衙役,哪个与李清胜关系不好?所以这件事最后,与李清胜亲手办理,也没差多少。 这几个奉命火化的衙役,把镖人们摞上板车拉去了无人的郊外,在那里,他们遇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程万里等人。 两方人马用乱坟岗里的六具尸体,替换了一息尚存的镖人。衙役们用六具死尸完成了火化,然后回去交差,那几个镖人,则被程万里的人暗中带回,不知道安排去了哪里。 「看来,幸好我留了一手。」方臻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负担。 「是啊,若不是你走之前,告诉我与唐小公子联络的暗号,此事未必能成。」李清胜笑着说道。 暗号原本是方臻离开固城前,唐星主动提出来的,为的是需要的时候召唤方臻回来帮忙,方臻走之前怕自己赶不回来,特地把暗号告诉了李清胜,叫他先替自己顶上,没想到,最后是在这种地方,派上了用场。 「人活着就好,在唐星手里我也放心。这事儿对唐星的影响比我原以为的要严重的多,要是镖人死了,我的」罪证」坐实了,他跟五皇子都跑不了,他帮我们就是帮他自己,由不得他不上心。」 「是啊,不然见到暗号后,程万里发现出面的是我而不是你,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他连你都提防六分,又怎会轻易相信我。」 方臻擂了李清胜一拳,「大哥,你这回可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该是他们欠你人情。」 「这都是你的功劳,大哥这是託了你的福。」李清胜还给方臻一拳,两人乐呵呵地烤着火,嬉笑了一阵子。 笑着笑着,两人的表情又都淡了。 「唉……只是当时形势所迫,我们便照毛永丰的方子,给镖人灌了药,暂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不知以后会如何,只是寄希望于关大夫的解药。那些胡人的药方,我信不过。」 李清胜提起胡人,面色不虞。即便没有大规模的战役,每年边境胡人小股来犯,烧杀抢掠,造成多少大成边关百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这种家仇国恨之下,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来路不明的关外胡药。 也就是吴德泽不懂医术,身边又有毛永丰蒙蔽他的双眼,不知道吹嘘了些什么样的藉口,这才让这张药方,被用在治疗瘟疫中。也不知道,毛永丰身后的人,是怎么得到这张药方的。 「咱们要相信关大夫,你忘了,蚀骨散的毒,也是关大夫解的。」方臻安慰道。 不过提起镖人,方臻忽然想到还有一事。 「对了大哥,这队镖人总共是十个人,之前因为染病,在茂县的大牢里死了三个,这儿你们救回来的有六个,还差一个。」 「差一个?难道是路上出了岔子?」 「不是,这些细节我上次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在茂县大牢听陈镖头讲,当时奶牛发病急,他们派了镖队里一个比较机灵的,叫郭子的小伙子,去找兽医。后来这个郭子就逃过一劫,没被抓进大牢。」 方臻想起这个细节,总觉得这个郭子的失踪,应当不简单,「陈镖头还一直等着郭子拿赎金救他们出去,结果人就这么失踪了。」 「失踪?」 「嗯,之后陈镖头再也没见过他,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大哥,你消息灵通,帮我注意着点儿,是死是活,好歹给人家家人一个交代。失踪对家人来说,就要一直活在怀疑里,太难受了。」 「嗯,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李清胜打包票,「只是有长相的话,要方便许多,你回头去了唐小公子那里,记得问问陈镖头,郭子有什么特徵。」 第488页 「好,我去了就问。」方臻把这事儿记在心上。 第274章 半盘点心(二更) 关于方臻为什么会被通缉,算是彻底清楚了,顺便还让方臻了解到,吴德泽并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人物,看来安向晨对吴德泽的了解,也只是最基础的。 但想想也是,安向晨非官场中人,关于某个官员的事迹和性格,从别人口中能轻易听来,然而这个官员的实际办案经过和手段,就无从得知了。 眼下,还有一件事方臻不知道,那就是毛永丰什么时候给吴德泽支的招,要吴德泽用他的药方给染了疫病的人医治。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得知了吴德泽是个忠义有余,智谋不足的人,那么毛永丰只要找个听上去合理的藉口,就能轻易说动吴德泽,就像他利用镖人让吴德泽相信方臻有罪一样,再次让吴德泽相信,药方是对症的。 「正事儿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说说柳大夫了吗,大哥?」方臻说罢,怕李清胜误会,急忙补充道,「你别觉得我多事啊,我不是操心你跟他怎么样,人家柳大夫也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一下自己的朋友,不过分吧?」 一提起柳康宁,李清胜的神色便不自然起来,看得方臻暗自嘆息,恨不能给他这位好大哥两个大耳刮子,把人扇醒。 人死如灯灭,哪有那么多泉下有知,要是做父母的,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子女,不管子女愿不愿意,幸不幸福,这样的父母是不称职的、自私的。做子女的也是一样,不该强制干涉父母,也不该事事听从。 方臻认为,李清胜就是愚忠愚孝。愚忠就不说了,毕竟常文光是个好官,而且李清胜目前也没有需要面临尽忠抉择的问题,看不出他会忠到什么程度。但愚孝,是妥妥的没跑了。 「有我的弟兄守着,不愁吃不愁喝不受刑,他安然无事。」 李清胜说完没了下文,屋子里陷入突然的安静,能听见炭火燃烧的轻微响声。 「就没了?」方臻正竖着耳朵听呢,没想到李清胜一句话就给总结了,他都说了他想了解自己的朋友过得好不好,不是八卦李清胜的感情问题,怎么还能这么敷衍? 李清胜皱起眉头,横了方臻一眼,「天下牢房没什么不同,茂县的大牢你去过,那里面是什么样,固城大抵如此。唉……你也清楚,别的不说,只出恭一条,便难为他了。」 柳康宁也是个心气儿高的,让他住在那样的地方,还要当众……的确是够糟心的。这一趟牢狱之灾,皮肉之苦没有,但对柳康宁的精神打击,必然不小。 听李清胜简单的两句话,方臻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这辈子不会让安向晨有进大牢的可能。哪怕是暂时的妥协,也不行! 「大牢里应该也有那种单独的牢房吧,还有禁闭室,你不会运作运作,给他换个地方关着?」 「你以为我不想?单独的牢房是死囚犯住的,我若是安排他进去,一个不慎,被人误以为是真的死囚拖出去斩了,又该如何?毛永丰正愁不能将常大人扳倒,若是能先行将我拿下,断了大人的左膀右臂,你以为,他会不会以柳康宁做文章?」 这倒也是,虽然李清胜死鸭子嘴硬,但柳康宁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最难受的,绝对是李清胜。李清胜遭逢巨大的打击精神崩溃,不能正常思考和工作,常文光就少了个得力干将。 这么好的机会,毛永丰怎么会放过。只怕毛永丰现在做梦都想着,怎么把李清胜拿下,这样,李清胜手下那一众衙役,没了指挥,就是一盘散沙。 毕竟李清胜现在在衙门里虽然是虚衔,但手下人照样听他的话,只是很多事李清胜不再亲手去做而已。架空相当于没架空,这绝对不是毛永丰想看到的。 不过要是这样考虑,估计自从柳康宁被抓进大牢起,李清胜一眼都没敢去看过,就怕给毛永丰递把柄。也不知道柳康宁有没有误会,那些衙役把柳康宁照顾到什么程度。 方臻这下明白了,为什么李清胜只用一句话概括柳康宁的状况,原来不是敷衍他,而是李清胜自己也不知道啊。 「难为你了,我晚上想办法熘进牢房,替你去看看他。」方臻捏了下李清胜的肩膀,「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他的,我给你带进去,这种时候就别扭扭捏捏了,大丈夫痛快点儿。」 「我同你一起去。」李清胜忽然坚定道。 这反应出乎方臻的预料,他还以为,李清胜最多就是放下面子,要他给柳康宁送些好吃的好喝的,再要么更上道一点儿,送个小玩意儿抚慰柳康宁的心灵,哪知李清胜竟然一下子这么开窍。 「怎么,不行?」李清胜见方臻愣神,不满道。他虽然不比方臻厉害,但跟着方臻去夜探,总还是比安向晨要强一些吧,难道方臻以为,他会拖后腿? 「我这条腿早就好了,都是装样子给外人看的,你要是不信,我……」 「不用演示,我信你。我不是觉得不行,是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主动的一天。」 方臻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那行,我下午去趟唐星那儿,要是能见到镖人,还要问下郭子的特徵。这些事早解决早安心,时间不能浪费。这样,你晚上亥时,在逸翠园外的第一条小巷子等我。」 「一言为定。」 第489页 做好了晚上再见的约定,方臻便准备离开逸翠园。他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容易惹人起疑。万一衙门有什么事要找李清胜,进进出出的人中,有人一时兴起朝樑上看一眼…… 「你这次来,我连杯茶水都不曾奉上,实在委屈你了。」 「嗐,小事,我早上去你家吃的自助,王婶儿的肉饼烙得真香,改天我让阿花去你家学。」方臻说着砸吧两下嘴,回味早上吃过的美味。眼瞅着中午了,要是运气好,能在唐星那儿混点点心吃,运气不好,今天是没有午饭了。 方臻语速快,李清胜对于他话里的「自助」,听得不是很真切,便也没有在意。只说要是方臻喜欢,明日还让王桂芬做肉饼。 方臻拍手称快,说明天一定还去吃,随后便推开窗子,打算翻窗。 「等等,待我去引开侍卫,你再走。」李清胜披上披风拄着拐,要和方臻一起出门。 方臻不是盲目自信的人,现在是大白天,活动不如夜里方便,李清胜愿意帮忙,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他便跳出窗子,在窗沿下等着,看着李清胜朝屋顶有侍卫的那间屋子走去。 远远的,李清胜与那几个侍卫搭上了话,询问吴大人是否有空。 方臻不知道李清胜见吴德泽准备说些什么,或许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胡扯一通,总之侍卫们的注意力,成功被李清胜所吸引,方臻便趁机离开了逸翠园。 回到固城并没有让方臻拥有喘息的时间,在山里不停赶路,来到城中仍旧是奔波在路上。 方臻不知道唐星现在还在不在程万里家,但他能联络到对方的地点,也只有这一个,便先过去看看。 到了程府附近,方臻明显感觉到一股比逸翠园更加严密的防守,像是铁桶一样,罩在府邸周围。这至少表明了,唐星仍旧住在程府,不用他再费心寻找。 方臻不怕打架,真动起手来,他也能顺利见到唐星,但打斗的动静带来的后果,就不是双方愿意看到的了。 「好久不见。」方臻看着曾经的手下败将,面带微笑地跟他打了个招唿。这张脸只出现过一次,但方臻记得,是唐星口中的,小五。 「……」小五默不作声地盯着方臻,对他的客套充耳不闻。小五和其他影卫除了长相,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哑巴,还有一样的对方臻这样有威胁的人,充满敌意。 「你的伤没事了吧?」方臻不在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他这句依然是客套,因为他当时虽然差点要了小五的命,但短剑扎进肉里,没伤筋没动骨,伤口癒合用不着一百天那么久。 「……」 「我来见唐星,你要是乐意就替我通报一声,不乐意我自己想办法进去,现在我跟你家小公子是什么关系,你们心里清楚,让不让我见,你们自己看着办。」 像小五这样的人,方臻上辈子也见过不少,跟他们打交道,不用像正常人一样讲究你来我往,也不用太客气,直接是最有效的。 小五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方臻没有看到其他人,但他猜出小五应该是在看小二的指示,小一嘛,这时候肯定贴身跟着唐星。 小五难得皱了下眉毛,方臻猜他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自己过去,想再打一架,但是小二让他放行。 不过方臻现在没工夫和他打,在他侧身让开后,方臻便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经过,擦肩之际,还不忘故意停下脚步,拍拍他的肩膀,就是要气他。 前面小五拦着方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去通报过,因此方臻这一路没有再受到其他的阻拦,顺利地便到了唐星居住的小院。 以前想见唐星,只要下人通报后就能见到,现在想见唐星,还得多一道步骤。 方臻站在院子里,看着程府管家指挥几个府里的丫鬟,一人拿着一种烧着的草药,从厨房鱼贯而出,来到他的面前。 「方掌柜,情势特殊,得罪了。」程万里远远地站在唐星屋门前的台阶上,沖方臻抱拳道歉。 看看这几个一人拿着一把燃着烟雾的草药的丫鬟,这场景,方臻觉得自己像是道观里供奉的什么仙人,这些丫鬟就是来拜他的信女。 「熏吧熏吧。」方臻摆摆手,屏住了唿吸。也挺好,有人免费给自己消毒。 得了方臻的首肯,这些丫鬟便挨个上前,拿手中的草药给方臻从头到脚熏了一遍,待到最后一个丫鬟走过流程,程万里才再次道歉,并将方臻迎进了屋里。 「方大哥!」唐星看见方臻便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唐星感动的话还没说一句,就被方臻身上浓烈的熏药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怕我被狼吃了,还是被吴德泽给抓了?」方臻象徵性地拍拍唐星的后背,接受了这个拥抱。 「都怕,反正就是怕你出事。」唐星轻轻一抱后主动退开,两人都是有家室的,拥抱只是个礼貌的热情表达,不能太过,「你一切都好吧?」 「挺好的。」方臻见桌上放着点心,随手拿起一个,掰了一半给唐星,见唐星吃下,他才吃了,「城里的事情,我已经听我大哥说过了,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镖人的情况,方便让我去见一下吗?」 「方便的呀,幸亏有你留下的联络暗号,要是这些镖人没救回来,可就死无对证了。你放心吧方大哥,他们的家人,我也暗中找人保护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第490页 毛永丰还在城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这些镖人的家眷那里埋下暗桩,万一有,只要唐星将人接走,毛永丰就会立即得知,自己的秘密暴露了。所以唐星没敢打草惊蛇,只派了人暗中保护,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那就好,我什么时候能见陈镖头他们?」 「这个呀……现在还不行。当时程叔叔和李大哥是在城外交接的镖人,那时候吴德泽已经下令加强戒备,这几个镖人不好运回城,就就地安置在郊外了,要见的话,得出城去见。」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出城,然后和你碰面?」 「不不不,怎么能让你冒险呢,到时候你就装成是程叔叔的手下,他会带你出去的。」唐星沖方臻吐吐舌头,眼睛瞄向程万里的方向,「程叔叔觉得我身体太弱了,怕我被传染,不会让我出去的。」 唐星被程万里保护得很好,那些镖人是染了病的,他自然不会让唐星直接接触,方臻说了想见镖人,唐星答应了,但给方臻带路,和方臻一起去见镖人的,是程万里。 「我有些事想问他们,只要能见到就行,跟谁去我无所谓。」方臻不在乎唐星会不会去,他本来也不是奔着唐星来的。 「嗯嗯,那我们约定个时间?」 「尽量明天吧,越早越好。」方臻把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只有先把事情解决了,他才能安心休息。 「好呀,那就明天上午,在这里见,我给你准备衣服。」唐星接过半块点心,颇为苦恼地强咽下去。 他不明白,方臻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分着吃,但要是不吃的话,方臻就会一直盯着他看,怪有压力的。可是,可是他刚刚才吃过大福团啊,特意差人去福寿斋买的呢,排了好久的队呢! 方臻哪知道这些,他只是习惯谨慎而已,怕糕点有毒,只有唐星吃了他才放心。 他今天找唐星横竖就这么点事儿,讲完了,一盘点心也见了底,便起身告辞。 方臻看得出来,现在形势不乐观,唐星已经安心做起了缩头乌龟,尽量减少存在感,别让吴德泽想起他来,所以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唐星原本还想拉着方臻多聊一会儿,他整天待在家里都快发霉了,要是方臻愿意给他讲讲这次进山採药的趣闻,关于那个什么峡谷啊、风疾草啊,他是很乐意听的。 但是方臻的半盘点心,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生怕方臻再待下去,还要再吃一盘点心,他实在是吃不下了,方臻,还是赶紧走吧。 就这样,唐星捂着肚皮把方臻送到门口,又捂着肚皮回到屋里,当即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着饱嗝揉着肚子开始消食。 第275章 有了对策(一更) 先前吴德泽下令全城搜捕,都找不到方臻,加之安向晨进山的消息不少人都知道,所以吴德泽判断,方臻很可能是和安向晨在一起,不在城内。 后来这个判断,在奉命进山採药的士兵和衙役返回后,一经询问,吴德泽得以确认。 吴德泽虽然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说辞,但在士兵们对方臻的佩服上,他并未多想。 他没亲眼见过方臻的本事,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特种兵是什么样,在他的观念里,方臻再厉害,也还是习武之人的范畴之内,习武之人,也不可能徒手翻过固城的高墙。而使用工具,那定然会被守卫发现。 所以他认定,既然人不在城内,那么只要加强城门的防守,守株待兔,待两人回城时将人抓获就可以了。 吴德泽没想过方臻能进来,疫病当口人手不足,自然也就没有额外派人在方府监视。同样的道理,城中的巡逻,也没有把方臻当回事,觉得只要城门处没有异动,就绝不可能忽然在城中发现方臻的踪迹。 这些不了解导致的偏差,成了方臻在城中行动的最好掩饰。现在大家出行都带着药口巾,只要方臻不刻意与旁人交谈,不和巡街衙役打照面,就没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时间还早,从唐星那里离开后,方臻去了趟福寿斋。这次去,他没有见店里的任何人,就是悄悄地看一眼,看到店里一切安好他就放心了。 他现在身份特殊,店里的员工又都是普通百姓,就算员工全都跟他一条心,也难免不会因为紧张等因素露出破绽,到时他的危险增加不说,这些人也会因为包庇而加重刑罚。 为什么说是加重刑罚呢,因为牵连是肯定会牵连的,只是牵连的程度如何而已。毕竟这家店是方臻的,吴德泽会把所有和方臻有关的人和事,都调查一遍,放在同党之列。这家店里的人是方臻雇的员工,自然和方臻是脱不了干系不了的。 虽然福寿斋照常做生意,仍旧按照方臻离开时的要求,只做外卖不做堂食,但到了福寿斋附近时,方臻就感觉暗处有人在盯着福寿斋。 如果他估计的没错,这几个盯梢的人,应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想赌一把,店里的伙计会不会偷跑出去给方臻送信。不然的话,他们应该一开始就以方臻同伙的名义,直接将店里的人都控制起来,哪里还能让福寿斋正常营业。 只要店里没事,方臻就安心了。 正看着,他便见阿花和方孝两人来到前街,应当是从后门绕到前街来的。两人有说有笑,一个推着板车,一个提着挎篮,一看就知道是要去街上採买东西。 第491页 方臻顿时感到遗憾,要不是这场瘟疫的话,说不定过年还能赶上这一对结婚呢,当然是在方孝家里也没有意见的前提下。至于阿花,既然卖自己为奴,必然已经和家里没有联繫了,那方臻给她做主就行。 想远了,方臻收回目光,眼下说这些都还太早,今年註定是办不了婚礼的,不管是这两个人的,还是他和安向晨的。他最后看了眼福寿斋,便转身离去。 现在还不到晚上和李清胜约定的时间,他得先回家去等天黑,顺便在家里吃了晚饭再出发。家中空空如也,他只能现买。这一路上,他特地挑了平常没有去过的街巷,在完全不认识的几个商贩那里,买了些吃食蔬菜一类,带回了家中。 方臻家附近住的都是和李清胜一样,在衙门里有任职的人。当初李清胜想推荐方臻做府衙里的画罪师,所以在给方臻选住宅的时候,特意考虑了,要方臻住得离将来的同僚近一些,以后好打交道。 既然都是官府里的人,对于方臻被通缉一事,肯定是不陌生。这些做下属的,未必知道事情的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多时候都是奉命行事,上头大人说要抓谁,他们就抓谁。 而这些人中,肯定也有不少,会跟自己的家人聊起衙门里发生的事,会发发牢骚,或者是说一两句闲话。于是,这些住在方臻周围的邻居家眷们,也都间接地成为了衙门的耳目。 考虑到这些情况,在街上时,还能比较自如地行动,越到离家近的地方,虽然知道没有官府的人埋伏,方臻反而越加的小心。 为了不被这些不明真相的热心群众发现,他回自己家都不敢走正门,只敢翻墙,还要保证没有人能听到动静,看到可疑的人影在方府周围出没。 方臻在跳下院墙的那一刻,内心充满了辛酸,当初李清胜给他选这处宅子,肯定没有想到,他有回自己家还需要躲躲藏藏的一天。 进了院子后,方臻没着急动,第一件事,便是观察四周的情况,看看是否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确定家里一切正常,却十分安静,方臻想,可能是安向晨太累了,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他先去厨房放下食材,烧火熬了一点小米粥,等下两人可以先垫垫肚子。 他原以为,照他在厨房的动静,等粥煮好时,安向晨定然会被吵醒,然后寻着味来厨房,而且多半是像早晨那样,揉着惺忪睡眼,嘴巴无意识地微嘟着,只有鼻子不停地嗅着香味,可可爱爱。 方臻美滋滋地想像那个画面,带着笑意将粥盛了出来。结果两碗粥都装了碗,家里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由不得方臻不多想,但方臻很确信,家里绝对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难道是安向晨自己觉得不安心,在他早上走后,干脆直接跑去密室里休息了? 他把粥碗用盘子盖好,去了趟主屋。推开门,朝着屏风那头望去,没有在床上见到安向晨的身影。 「向晨?」方臻叫了一声。 考虑到古代只能通过自然手段达到监听等效果,不能利用高科技时时监控,于是在当初设计屋子时,方臻把屋子的隔音做得不是很好,就是为了方便他躲进密室的时候,也能通过声音,准确判断地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他这一声询问,如果安向晨在密室里,照样听得见。 果然,在方臻叫出安向晨的名字后,安向晨便「凭空」出现在院子里,从门外进来。 「这么早回来,可是一切顺利?」 「嗯,晚上还得出去一趟,这会儿没什么事了。」方臻拉着安向晨在桌边坐下,「怎么躲到密室里去了?」 「昨夜实在困顿,不及细想,今早你一走,我便觉得不妥。你我已被通缉,说不准家宅附近也已被人暗中监视着,我怕不慎叫人在睡梦中捉了去,便干脆躲起来,你方才闹出动静,我还以为果真叫我猜中了呢。」 「这倒不用担心,除了唐星那一伙人和大哥,别人不知道咱们会飞檐走壁,吴德泽的人还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等咱们自投罗网,以他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到咱们已经进了城。」方臻跟安向晨说着话,去厨房把粥端来。 「听你这话,对吴大人似乎有新的看法?」安向晨听出端倪。 「那是,咱们之前都想多了,吴德泽跟毛永丰没什么特殊关系,纯粹是你太高看吴德泽了,别看他忠心耿耿,除了忠心,他也没太大的本事。」 两人边喝粥,方臻边把上午和李清胜的一番言谈告诉了安向晨,顺带将后来去见唐星以及明天才能见到镖人等也一併说了。 安向晨听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在山上困扰他的问题,竟然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幸好那时候没有钻牛角尖,不然白白添了愁恼。 「既是如此,倒简单了。」 「怎么说?」方臻看安向晨一副瞭然于胸的状态,就知道他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吴大人不看来人,只信证据,证据毛永丰给得,我们为什么给不得?」 他这么一说,方臻也隐约想到了什么,但方臻没有抢过话题,而是听他继续说。 安向晨放下勺子,给方臻分析起吴德泽下一步的行动,「据你昨日所见,染病之人的确大好了,那么吴大人定然会在这几日内,上奏圣上,阐明固城瘟疫基本平定,以安君心。」 第492页 「嗯。」 「奏章中,无非三件事,这第一件,便是疫病情形,第二件,表明功过是非,第三件,是你与镖人蓄意投毒,正在缉拿中。」 「前两件事咱们没办法插手吧。」方臻一面听他讲,一面把粥餵给安向晨。边吃边说嘛,不然等说完,粥都凉了。 「不,只有第一件你我无法左右,后两件大有文章。」安向晨避开方臻餵过来的勺子,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待粥咽下去后,他接着说道,「吴大人听风即是雨,既然唐星那里已经找到镖人的家眷,便将他们与镖人一起,找个避开毛永丰的时候,统统带到吴大人面前去,叫他们陈述冤情。」 「好主意,就该这样。」方臻就着安向晨的分析,掰着手指头制定起行动计划,「咱们分两拨,一拨救家眷,一拨把毛永丰的暗桩绑了,都扔到吴德泽面前去对峙,由不得他不信。」 「如此一来,镖人与你我的清白可证,奏表中的功过是非,也可改写。若是吴德泽由此怀疑毛永丰嫁祸于你的居心,定然能追查下去……罢了,他也不是这等头脑灵光的,指望他,还不如交由五皇子去做文章。」 安向晨在得知吴德泽不经查证,轻信被胁迫镖人的证词后,对吴德泽的态度也是大有转变,不再是先前的一味尊敬,颇有些不以为意在里面。 「指望他,指望他柳大夫就不会被关进大牢了。」方臻嗤笑,「我知道怎么办了,这事儿后面的谋划少不了你,但前面绑人救人的事,就都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几天。」 「嗯。」安向晨没有异议,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而且救人绑人这种事不是他的专长,他去了,方臻还得费心照顾他,他不是这种不知轻重凑热闹的人。 两人默默喝完了剩下的粥,安向晨忽然想起方臻刚开始跟他说过的话,现在没事,晚上还要出去。 「你晚上还要去何处?」 「晚上去大牢,我跟大哥一块儿去,看看柳大夫怎么样了。」方臻把选择权交给安向晨。 一听是要和李清胜一起去,安向晨便打消了一同前往的念头。两个人被发现的机率要比三个人小,而且李清胜比他更迫切些,这时候他跟去,李清胜定然会不自在。 至于为什么李清胜还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见柳康宁,不用方臻解释,安向晨便已然想通。府衙里的弯弯绕绕一样不少,李清胜身在其中,周旋于常、吴、毛三人之间,必然会有许多身不由己。 「大牢不比别处,你同大哥要多加小心,还有,代我向柳大夫问安。」 「好。」方臻一一答应。 第276章 夜探大牢(二更) 当晚两人吃过饭,又逗着越发生龙活虎的虎崽玩了一阵的,看看天色,方臻便准备出发了。 他和李清胜约好在逸翠园附近见面,逸翠园离他家有段距离,抛去赶路的时间,差不多是该要出门的时候。 连茂县那样的地方方臻都安全回来了,在固城里,只要别单枪匹马跟千军万马对上,安向晨对于方臻是不怎么担心的。 两人作别后,方臻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并且见到了比他还早一步等在那里的李清胜。 「大哥,等多久了?吃饭了没?」方臻一见面便随口问道。不过多走几步,就看清了李清胜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上午的那套公服,而是和他一样的深色衣服,非常适合夜探。 「吃过了,叫了几个弟兄,去万香楼露了个面,万一今晚事有差池,他们几个也好给我作证。」 方臻走近了,闻到李清胜身上淡淡的酒味,就明白了李清胜所谓的作证,是指什么了。 「我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都趁他们不注意,倒在了衣服上,然后装醉叫人把我抬回家去,绝对不会影响这次行动。」李清胜怕方臻误会,特意解释道。 「这我当然信。」对于李清胜身上的酒味,方臻没多说什么,和他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有两个方案,你看看选哪一个。第一个是让牢里的人都睡过去,第二个是暴力进入,直接打晕狱卒。」 「打晕狱卒?」李清胜表示不解,这样一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有人进过牢房吗,方臻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选第二个吧,咱们现在就需要给毛永丰一点刺激。」方臻摩拳擦掌。 「刺激他做什么,嫌他还不够折腾?」 「啊,就是嫌他不够折腾。」方臻给李清胜分析眼下的情况,「我跟向晨都商量好了,这事儿我下次再给你详细说,就听我的吧。」 李清胜心有疑虑,但想想跟他说这些话的人是方臻,便下定了决心,要按照方臻的计划来,「好,便听你的。」 见李清胜这么信任自己,方臻当然开心,两人赶往大牢的路上,方臻让李清胜跟他讲了下大牢的具体分布情况,以及狱卒人手配置。 听完,方臻也没给个明确的说法,就说要李清胜跟着他,到时候见到醒着的,一律打晕就是。 李清胜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就这样稀里煳涂地跟方臻来到了府衙大牢处。 府衙大牢虽在府衙的范围内,但由于牢狱的特殊性,与公堂和常知府的住处相隔有段距离,中间还有两堵院墙拦着,因此在上次的蚀骨散事件中,并没有受到波及。 第493页 此时的府衙仍在重建中,原本按照迫切程度,这个时候,府衙的修建应当已经过半,而且是时候去带第三批服劳役的男丁前来。 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瘟疫,导致衙门不敢去接新的男丁入城,生怕让染病的人混进来,而这些原本工期快满的人,也不好将他们在这当口放出城去,到时候路上染了病,还得接回固城东山头来治。 出于这样的考量,常文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这些人暂时留在城中最为稳妥,至于府衙重建,叫衙役们不再催促,让他们慢慢修,有个事干,总比圈禁一批闲人要好,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多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当然,拖延工期对这些男丁来说,并不意味着每天的担子变轻松了,而是意味着,他们身上带的盘缠钱,要不够用了。 关于盘缠这一点,在去年方臻服劳役时,有过深切的体会。服徭役官府不管吃只管住,每天的饭钱要自己出,百姓没钱,带的盘缠少,能吃的东西也就只有稀粥煮菜,还要咬紧牙关坚持一个月,再多,他们是一分也没有了。 这些常文光也想到了,他从商会那里要到了一笔捐款,这些滞留在城中的修筑府衙的男丁,在工期做满之后,多出来的那些时日的饭钱,就从这笔捐款中出。虽然吃的还和以前一样,至少饿不死。 男丁们原本对延长工期一事怨声载道,但在衙门给出这样的解决方案后,都平静下来。 对他们来说,现在寒冬腊月的,回到家里反而不事生产干耗粮食,在这儿干活,每天干的活少了,吃的饭却没少,多出来的那些天不花钱就有饭吃,不用吃家里的粮食,因此都很满意目前的安排。 方臻二人来到正在修建中的府衙时,这些男丁全都歇下了,方臻疑惑,李清胜这才有了上面这一段解释。 「衙门人手不足,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分出了一些人,看管这些来服役的男丁。」李清胜边解释,两人边离开前院朝后面的大牢走。 这里还不到大牢附近,要是被察觉,会有麻烦。方臻的意思是,只要整个大牢的狱卒没人出去报信就行,前面这些还是不要惊动了,免得衙役不在,有不安分的男丁趁机搞事。 两人绕过前面的施工工地,一路来到监牢的大门前。 之前李清胜告诉过方臻,天下大牢长得都差不多。这个差不多,是指在内部的设置上,铁栅栏、一个个小单间、刑房等。而外部结构,多少还是存在差别的,差别就在于,行政级别越高的地方,大牢外面的防护措施越牢固。 比如茂县的大牢,只有一扇大门,进了大门差不多就是牢狱内部了。固城的大牢,进了最外面的门,这才是第一层,往后还有两道大门,这三扇门,每一扇都是沉重无比的铁门,需要同时四个人推,才能推动。 在两扇铁门之间,是露天的空地,空地四周是高墙,一般人爬不出去的高墙。两扇铁门之间,相距五丈。在铁门的两面不远处,都各有左右两间休息室,每间休息室可供两个狱卒共住。 这样一来,如果有人劫狱或者越狱,要在五丈远的空地上奔跑三遍,推开三次沉重铁门,被门里门外的狱卒阻拦六遍,才能彻底离开大牢。 即便是武艺高强,犯人逃跑的这段时间,也足够前一扇门的狱卒前去报信,然后衙门就会及时调派人手前来镇压。 难怪李清胜在听到方臻说要打过去的时候,会表现出不确定和诧异,实际上,到了现场,方臻才发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有一点出入。 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他们是从正门突入,不是从里面往外跑,一路打过去,没一个衙役能从他们面前逃过去通风报信。 「大哥,你身份特殊,就算遮着脸,这些人肯定还是能认出你来,一会儿我先进去,实在有漏网之鱼,你就顺手拦一下子。」 李清胜没有反驳,默默守在了大门边上,等着方臻在前面开路。 方臻採取的措施是边打边打扫「战场」,所到之处,见不到一个狱卒的身影,全都被他放进了休息室的床上,还在边上点燃了迷线香,让他们睡一个舒服的好觉。 两人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轻轻松松便过了三道铁门,到了真正的牢门处。这扇门后面,便是一个个的牢房了,和茂县的大牢,除了面积大小外,再无任何区别。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方臻这一路走来,不仅把狱卒放进了休息室,还贴心地把他们沿路推开的铁门都贴心关好。 到了目的地,方臻没急着进去,先跟李清胜交代道,「大哥,一会儿进去装得凶神恶煞一点,不管我做什么,你只需要横刀在后面保护我。」 「这是何意?」 「你想,咱们就这么进去,牢里这些犯人到时候可都是人证,咱们既然要闹大,就要装得像一点,等出去了,我慢慢给你解释。」 现在的确不是站着聊天的时候,李清胜跟着方臻到了这儿,再反悔是不可能,便继续听从方臻的安排,并且当即入了戏,竖起眉毛举刀挡在方臻身前。 方臻跟他换了个位置,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然后一马当先撞开牢门,沖了进去。 进了大牢,首先遇到的便是四个围在桌前烤火摇色子的值守狱卒,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下了一大跳,手里的色子都掉进了火里。 第494页 「你们是什么人?!」反应快的狱卒抽出刀,喝问道。剩下的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刀以对。 面对这样四个人,方臻颇有气势地一叉腰,吼了回去,「老子是来劫狱的,你把老子的三弟关在什么地方?」 第一次见劫狱劫得这么嚣张的,四个狱卒面面相觑,对眼下的境况产生了一些怀疑和迷茫。 方臻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直接无视了四把大刀,冲过来二话不说缴了他们的械,「刷刷」四记手刀将他们噼晕,借着烛火点上迷线香。 做完这些,方臻才朝身后招手,「二弟,快进来!」 李清胜听到方臻的唿唤,从门外进来,并随手关上了牢门。 待到两人站在一处,方臻搜了狱卒身上的钥匙,带着李清胜朝牢房深处走去。 之前茂县的牢房无人看管,因此恶臭异常,固城的牢房就要干净许多。虽然犯人同样是要在牢房内解决吃喝拉撒睡,但牢房内的恭桶有专人定期收倒。洗刷是不可能洗刷的,不过至少倒掉后,能保证味道不是那么难闻。 固城人口多,犯人也相对多,听见有人进来,犯人们便吵嚷起来,也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就跟着瞎叫唤。有的叫着冤枉,有的纯粹是看热闹,进一趟大牢,比上集市还要热闹。 两人按照进来前的约定,李清胜什么也不管,只警惕地举着刀,跟在方臻身后。而方臻则大摇大摆地挨间牢房看过去,一边看,一边还要冲里边喊,「三弟,三弟是你吗,大哥来救你了!」 柳康宁牢房的标号,方臻进来之前就已经问过李清胜,因此两人看似瞎转,其实一直在向他所在的牢房靠近。他没有被关在太偏远的地方,在拐过几条通道后,两人就见到了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柳康宁。 到了这种时候,李清胜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别的什么想法,脚步渐渐慢下来,离方臻也远了些。 要跟李清胜理论也不是在这里,方臻无奈地看了李清胜一眼,照着先前写好的剧本接着往下演。 「等一下!」方臻停在了柳康宁的牢门前。 「怎么了大哥?」李清胜跟着停下来,配合地问了一句。 柳康宁听到动静,迟缓地抬起头,两眼茫然。 他身上的衣服自从被抓进来就没有换过,已经由原本的白色变成了黑乎乎的,有几处还破成了一缕一缕的。头髮乱遭一片,像个被猫咪疯玩过的线团一样,一大疙瘩顶在头顶。脸上也是左黑一块右黑一片。 原本对于外界的一切,他都没什么兴趣,但这两个莫名其妙,看上去脑子不大灵光的人里,偏偏有他最熟悉的声音,是他绝对不会忘记或认错的声音。这声音促使他抬头,朝两人望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那些狱卒醒过来,咱们可就难逃出去了。」方臻跺了下脚,脸上写满了担忧。 柳康宁瞪大眼睛看着外面两个疯子,想说什么,却又及时忍住了,并且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方臻余光一直注意着柳康宁,见柳康宁这幅悽惨模样,不禁在心里抱怨,哪里有李清胜想得那样,被人好好照顾着,被人遗弃了还差不多。 柳康宁听到两人的动静,非但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些,将手脚等露出来的地方,都用衣服遮盖起来,仿佛这样做,方臻和李清胜就看不到他脏兮兮的样子。 他这个举动方臻倒是能理解,毕竟以往他在方臻面前展露出的都是强势的一面,只有方臻被他「欺负」的份儿,哪有方臻看他笑话的时候。 这些犯人们的注意力也都在方臻和李清胜身上,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柳康宁的变化。 也不管这些犯人们给不给面子,有没有心情看他们表演,方臻和李清胜都卖力地继续着。 「我有主意了!」方臻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些囚犯们看,「咱们得抓一个人,替咱们挡在前面!」 「好!抓谁?」李清胜心领神会地接了一句。 有了他这句话,方臻便顺理成章地四处张望起来,后来选中了看起来最弱的柳康宁,将牢门打开后,把柳康宁强硬地拽了出来。 柳康宁没有挣扎,跌跌撞撞被方臻抓出来,并且一把推进了李清胜的怀里。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因为他此时实在是又脏又臭,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李清胜,看到这样的自己。所以柳康宁不管方臻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立刻挣扎起来,要从李清胜怀中挣脱。 他这一挣脱,倒是更像那么回事了。 李清胜也没想到方臻会把人推进他怀里,因此轻易叫柳康宁挣脱出来。随即方臻便又是一把,把人推回李清胜怀中后,恶狠狠地警告道,「快抓着他,这是人质!」 柳康宁仍在挣扎,像极了被莫名强迫做人质的无辜犯人,李清胜则听从方臻的安排,不管心里怎么想,动作上一把将人揽回怀中,一手环住柳康宁的腰,一手把刀虚架在了他脖子上。 「老实点!」李清胜兇恶地警告道。上一句说完,紧接着附在柳康宁耳边悄声补了一句,「康宁,配合一下。」 李清胜是怕柳康宁继续反抗,才用了这种称唿,但柳康宁并不知道。在他看来,这是李清胜第一次这样跟他说话,不再是客气的「柳大夫」,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柳康宁」。只这一声「康宁」,他便浑身无力,任由李清胜摆布了。 第495页 第277章 我三弟呢(一更) 见柳康宁安分下来,方臻便继续朝里走。李清胜不知道方臻要往哪里去,只好半拖半抱着柳康宁在后面跟住他。 这一路方臻是轻轻松松,李清胜内心苦不堪言,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疼,头也疼。尤其是他从来没有,与柳康宁以如此亲近的距离和姿势接触过,单是想到怀中人是柳康宁,他便难以安宁了。 找到了柳康宁后,方臻便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了,他这个所谓的三弟,是谁都行。但是考虑到劫狱的严重性,并且特意找了个人质,这个三弟,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因此,方臻把主意,打到了死囚犯的身上。 死囚犯住的是封闭的牢房,牢房是砖砌的,门是铁门,只门上带一个只能露出眼睛的小窗,和普通囚犯那种三面镂空铁栅栏完全不一样。这正好方便了方臻把李清胜和柳康宁送进去叙旧,还不被人怀疑。 三人一路来到关押死囚犯的地方,方臻先是打开第一间牢房,朝里面喊了声「三弟」,而后又自言自语说「不在这里」,便重新锁上了牢门。 如此经过了两个牢房,到了第三间,方臻一打开牢房便冲进去把囚犯打晕,而后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三弟?是你吗三弟?」 方臻问完不等那昏迷的死囚犯回答,便把人随意拖了出来,拎在手上。 李清胜看着方臻的一系列举动,不明所以却十分好笑。 谁知他正不出声地笑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臻推进了这间牢房,同时推进去的,还有柳康宁。 把两人推进去后,方臻眼疾手快锁了门。 「大哥!」李清胜不能透露方臻的名字,被方臻关起来后,只得按照设定的角色身份,小声地质问道,「大哥,你做什么?」 方臻对李清胜的质问充耳不闻,把死囚犯扔在一旁,开了下一间牢房的门,然后同样在死囚犯什么也没看清的时候,把人打晕了过去。 这次,他把两个都被他打晕的死囚犯关在了一起,并且贴心地为他们点燃了迷线香,防止他们中途醒来。随后他便重新锁上门,开始了他一个人重复开门锁门的表演。 在方臻把两个死囚犯锁在一起后,李清胜也明白了方臻的用意。反正出是出不去了,硬着头皮也得面对身后的人。李清胜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是自己想见柳康宁想得不得了,真见了面,却又成了硬着头皮对付。 不管李清胜心里是个怎样复杂的想法,给两人制造叙旧机会的任务方臻做完了,便继续着他寻找三弟的目标,渐渐地远离了关着李清胜的那间牢房。 这些死囚犯不是省油的灯,方臻为了剧情逼真,每一间牢房都会真的打开去看。这时候就有兇恶的、莽撞的、狡诈的等等死囚,试图趁着方臻开门的瞬间,一举越狱。 这些人无一例外,被方臻一脚踹回了牢房,或磕着墙,或磕着地,惨烈地晕了过去。 因此方臻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悄无声息,特别符合他给自己设定的,凶神恶煞的劫匪大哥人设。 常文光做知府挑不出毛病,加上有李清胜在,方臻相信他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大成的律法是比现代的要严苛许多,但能被判死刑的,都是该死之人,方臻不必手下留情。 就这样一路喊一路踹,大半个死囚牢房的犯人,都被他收拾了一遍。 喊了一阵子,方臻干脆找了个拐角的地方坐下来休息。这些死囚犯都被方臻打晕了,就算明天官府的人挨个审问,也没人能证明方臻后来到底做了什么。 方臻在心里估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了,才返回原处,开了锁,叫喊着「三弟你果然在这里」,进去和李清胜二人汇合。 借着门外火把的光,方臻看清了死囚牢房内的情形。柳康宁哭过了,李清胜的神色也不像刚来时那么生硬。细看之下,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太自然,彼此之间还存在着暧昧的氛围。 这变化是好事,方臻觉得这一趟来值了,说不定等柳康宁出狱的时候,他对柳康宁的称唿,就能从「柳大夫」变为「大嫂」。 「柳大夫,我来看你了。」方臻不好一直盯着两个人观察,平白叫人家尴尬,于是起了个话头,跟柳康宁聊起来,「我听关大夫说你被抓了,我跟向晨都特别担心,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柳康宁还没从刚才李清胜的态度转变中回过神来,听方臻说话,也没具体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便胡乱地点了点头。 离近了看,柳康宁是脏了些,但嘴皮没有干裂,人也没有瘦脱相,手上没生冻疮,最主要的,柳康宁的手脚没有带镣铐,和其他犯人明显不同。 从这几点看,这些狱卒是挺照顾柳康宁的了,只是能照顾的范围很有限,就像李清胜说的那样,不愁吃不愁喝没挨冻,别的也没有了。 方臻不知道柳康宁不跟他说话,是还没缓过神来,还是单纯觉得自己脏兮兮的,不好意思。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不在乎柳康宁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我跟向晨都没事,他就是在山里走了太多路,有点虚脱,所以我没带他过来,让他在家好好养养。关大夫那头你也别担心,风疾草我带回来交给他了,相信这次解药研究肯定有新的进展。」 「你们真的带回了风疾草!」柳康宁听到风疾草,神色有了些变化,「风疾草是我同关大夫从一本古书上偶然看得,书中说此草长在极险之地,当时只是想让你们试一试,没想到你们竟然真能带回来。」 第496页 「嗐,你们想要,我肯定得想办法拿到手。不过你说那地方极危险,那确实是。别的不说,风疾草旁边有一种跟它长得一模一样的蜘蛛,剧毒,不好对付。我觉得那里应该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当时没敢多待,拿了风疾草就回来了。」 当时柳康宁的信里,虽然没形容长风疾草的地方有多危险,但也说了让方臻和安向晨量力而行,并不算坑骗他们。 方臻觉得,既然风疾草是两位大夫从书里偶然看到的,那么关于它的情况,书里应该也没有太具体的描述。很大可能,是两位大夫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风疾草不好採摘,所以要方臻二人多加小心,不行就放弃。 「你们能平安归来便太好了,早知有那等毒蛛,我便多备些防毒虫的药给你们捎去。」 「不是专门配置的,根本没用。它们什么都吃,我撒出去的药都被吞得一干二净。」说到这儿,方臻想起了他捉回来的两只蜘蛛,两天没给东西吃,也不知道它们还活着没有,他回去得先看看,他可是答应了给关大夫留着的。 「还有这等毒物?」虽然柳康宁不是专业解毒的大夫,但一听有不怕药物的毒虫,还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你想要?」 「要它做什么?康宁不擅解毒,你莫要胡来。」李清胜不满地警告方臻。 方臻和柳康宁说了这么一阵子话,李清胜总算是能插上一句。 这就护上了,方臻心里直乐,心想着回家要好好跟安向晨分享一下李清胜的转变,但为了维护住李清胜的面子,当下他没有出言调侃李清胜。 方臻和柳康宁因为李清胜这一句话各起了不同的心思,便都没有轻易接话,因此在李清胜说完后,小小的牢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但这安静,叫李清胜自己不自在起来,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他挑挑眉毛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还有你,康宁都说了那地方兇险,你本事再大,也不一定次次都能脱险,不要再想着去了。」 「不去不去,寒冬腊月的,别说再去一趟峡谷,我怕刚进去就被冻死在山里。」方臻摆摆手打发了李清胜,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了明年春天带安向晨再去一趟。 「是啊,我也只是嘴上说说,世有稀奇,得见与否,讲究缘分二字。」在李清胜说过话后,柳康宁明显比以前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副时时竖着尖刺的性子。 此时的柳康宁,在方臻心中的形象,才与百姓口中那个温和近人的柳大夫,渐渐重叠起来。真是越来越有大嫂的风范了啊,方臻想。 「没事儿,这次採风疾草,我顺手抓了两只回来,幸运的话,应该还没饿死,我答应给关大夫留着,你想要,就跟关大夫一人一只。」方臻把两只毒蛛安排得明明白白。 「无妨,都留给关大夫便是,我不擅毒,的确容易伤着自己。待你送与关大夫后,我在旁瞧上两眼便是了。」 「也行。」方臻点点头。 三人在牢房里浅聊了几句,方臻和李清胜便准备回去。在牢里待的时间久了,难保不会有犯人起疑。到时候让毛永丰察觉出问题,他们可就白忙活了。 「关大夫那里,还劳你多费心了。」离开之前,柳康宁歉意地说道。 「放心吧,你只要在牢里好好的,让我跟大哥放心,外面的事都不是事儿。」方臻拍拍柳康宁的肩膀,「那我出去了,你们抓紧时间。」 他这一句话,说得李柳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微妙起来。 方臻不管那么多,这次没有锁门,给两人留下最后告别的时间,自己则是去隔壁牢房,把被他们霸占了屋子的犯人拎了出来,扛在身上,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原来你在这里!我的三弟啊,是大哥对不住你,叫你受苦了,大哥这就救你出去!」 李清胜和柳康宁推门出来,都是一脸的复杂。为了继续配合方臻,李清胜仍旧把柳康宁勒在怀里,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过这次,因为两人关系的变化,「劫匪」与「人质」之间的配合,更加得默契。 见两人都准备好了,方臻便率先扛着昏死过去的死囚犯,往牢外沖。直冲到原先关押柳康宁的地方,才慢下脚步。 他装作苦恼的样子思索了一阵,等后面的两人跟上了,才一咬牙,把柳康宁踹进了牢房中,「带着你是个累赘,既然三弟到手了,那群饭桶衙役还没有察觉,咱们快撤!」 李清胜不满柳康宁被踹的那一脚,但也没办法,待柳康宁缩回角落里坐着,他捡起地上的锁链,把牢房门重新锁好。 两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李清胜头也不回地追着方臻而去。 柳康宁还不知道要在牢中继续待多久,但他的心境已然发生变化。进来时憋闷,之后是委屈、无助、耻辱、怨怼,现在,他缩在一直待着的那个小角落里,抱着膝盖,脸埋在脏兮兮的衣袖中,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个羞怯的笑容。 他没忍住,用手背碰了下嘴唇,却又惊慌失措地迅速将手拿开,把脸越埋越深。 就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已经习惯了柳康宁这样蹲坐着,今天这一出闹剧之后,见他比以往稍有反常,也只当是柳康宁胆子太小,被那两个劫匪吓坏了,并没有起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个好心的,安慰柳康宁大难不死。 方臻带着死囚犯跑出了大牢,到了犯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便把死囚犯暂时交给李清胜,他沿路将来时点燃的迷线香全都掐灭收回,以免这些狱卒睡上一整夜,大牢里真的出什么乱子。 第497页 两人不敢大意,一直到出了府衙,才找个背阴的小巷子停下来休息。 李清胜憋了一肚子话,现在总算能问了。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人可是死囚,你要带他去哪里?」 「当然是带到我家」做客」,不然今晚这齣戏不就白演了。」方臻下手重,一路颠簸也没把这犯人颠醒。他伸脚踢踢晕死过去的死囚,「我们要是不把他带出来,明眼人就看出来咱们的目标是大嫂了。」 「大什么嫂!」李清胜朝着方臻后脑唿来一掌。他知道瞒不过方臻的眼睛,但听他把柳康宁叫大嫂,面上一阵灼烧,饶是他皮糙肉厚,也掩不住脸上两团红。 今晚来看柳康宁不是意外,但他在牢中主动亲了柳康宁,便是彻头彻尾的失控。他承认自己实在情难自禁,才做下这等事,但他绝非混球,先前是没想清楚,现在挑破了窗户纸,就没有再搪塞的道理。 他下定决心要直面对柳康宁的感情是一说,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已经做好了之后的准备,勐然间方臻一声「大嫂」,吓得他一阵心慌。 方臻没有傻站着任由李清胜打,他轻易地躲开李清胜的一掌,对李清胜的种种表情都看在眼里,「你可别说你又后悔了。」 「我怎会……」 「行行行,你别跟我解释,有什么话都留着回头跟柳大夫说。」方臻不想听李清胜找那些藉口,对于李清胜在感情上的做法,他看不上眼,却也管不了,他现在只想把正事都说清楚,然后赶紧回家。 「唉……」 「别嘆了大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打算吗,我都告诉你。」方臻检查了一遍地上躺着的死囚犯,确定囚犯还晕着,便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李清胜。 简单来说,是他打算在城中人为制造一场混乱,混乱的主题便是劫狱。监狱里丢了个死囚犯,明天一早,官府定然要调拨人手追查。李清胜的任务,便是帮助他,把调查的方向,引到城西的某条街上去。 那条街附近,住着镖人的家眷,他们就是要让毛永丰察觉到危机,才好抓个人赃并获。 「好,我答应你。」李清胜听完方臻的计划,沉思一阵便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这次谋划中最难的,就是给方臻手上的死囚犯编个身份,让该囚犯和城西的那条街有关联。因为所有囚犯入狱前,官府都已经核实过他们的身份,所以,要在已知身份上做文章,李清胜恐怕要想一晚上了。 「那你好好想吧,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方臻拍拍李清胜的肩膀,把这个重任託付给了李清胜。 「嗯。那他,你打算如何处置?」李清胜指着死囚犯问道。 「我处置他干什么,这可是咱们的好三弟,像我们这么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当然要投案自首。等城西的事儿解决了,我就把他送回大牢,到时候你再编个故事。」 李清胜一听,还要他再编个故事,顿时头疼不已。他是衙役,又不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要编故事,怎么不让安向晨来编? 「那怎么行,你最了解衙门里的人,你的说话风格做事风格,跟向晨能一样吗。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方臻说完,重新扛起囚犯,一熘烟消失在了夜色中。 事已至此,李清胜只好一边苦恼该编个怎样的故事,一边躲开人们的视线,回到李府。 第278章 只剩一只(二更) 告别李清胜后,方臻便回了自己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带回来的死囚犯安置在他特制的监狱里。 扰乱固城治安,给吴德泽找麻烦是方臻和安向晨两人的计谋,因此方臻带着囚犯回来,安向晨一点儿也不惊讶,还十分好奇地看着方臻亲手将囚犯关进了自家的监狱中。 不是好奇囚犯,主要是好奇监狱,毕竟这个监狱,可是装好以来第一次使用。 当初方臻在方家村的家里,利用地窖制作了一个非常简易的监狱。 在固城的家里,地方大了,设施全了,材料够了,他的监狱也进行了升级换代。不仅有单独的房间作为牢房,吸取上次关押女杀手的经验教训,方臻特地在里面增添了简易的卫浴间。 这次的监狱仍然设置在地下,如果有透视图的话,就会发现方臻家的地下部分可谓是「千疮百孔」。但这也没办法,地上面积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说,建在地面上,不管是谁,都会一眼发现房屋的用途,就失去了保险保密的作用。 虽然方臻的身份和上辈子不同,但有些留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这些习惯不管方臻走到哪里,都不会抛弃。就比如眼下,看似没有必要的监狱,这不就派上了用场了。 方臻带回来的死囚犯是他在固城大牢里随机挑选的,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要求,因此这个囚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经歷过怎么样的过去,方臻一概不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方臻也不打算去询问,他没有精力和一位死囚犯畅聊人生,回首过往。当然了,如果安向晨在家闲得无聊,愿意跟这位囚犯聊两句的话,方臻也没意见。 想来这位囚犯还得感谢方臻,感谢方臻让能他在死前,体验了一把不一样的,全新升级的牢狱生活。 将囚犯扔到监狱后,两人便回到地面上。 在大牢里和柳康宁聊完天,方臻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安置了囚犯,这第二件事,就是赶紧看看,他捉来放在竹罐里的两只毒蛛,是否还活着。 第498页 这罐子带回来之后,方臻就把它放在了实验室的桌子上。实验室就是方臻家左侧的西厢房,当初修葺宅子的时候,把这里留做了方臻的试验场,用来研究什么彩铅啊、压缩饼干啊等,主要是攻克技术难关的地方。 有时候方臻做的实验也不一定是百分百安全的,为了不造成误伤,这间实验室一直是方臻自己打扫,里面的东西从来没有让安向晨和阿花随意碰过,日子长了,除非有吩咐,否则不随意进出实验室,就成了方家不成文的规矩。 之前关、柳两位大夫在实验室里研究蚀骨散的解药配方,没消停两天就又闹了瘟疫,方臻也没顾上收拾,里头的桌案上还留着上次各种草药和药渣的残留。 竹罐刚放进来时,方臻打开看过,发现这张桌案上没来得及收拾掉的这些东西,似乎对这两只蜘蛛有很大的吸引力,他不懂药理,但总隐约觉得,要是用天材地宝去餵养,这两只毒蛛定然能带来想不到的改变。 两人推门进入实验室,分别把两侧的油灯点上,房间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同时也照亮了一桌子的狼藉。 「上次没顾上收拾,这两天一定要打扫一下,老这么乱着也不行。」方臻边说着,边向桌边走去,「我看这俩蜘蛛挺喜欢这些药味的,干脆把桌上的残渣都给它们餵了,还能废物利用。」 「还是算了吧,万一药性相剋,吃坏了如何是好?」 「它们在崖边有多能吃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从那么老远的地方带回来,应该不会这么脆弱吧。」方臻拿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子,打开竹罐后把罐子倒扣在木盒中,「让我看看,希望还没饿死。」 「我看未必,昨夜放进来时,还听得竹罐内有刮擦之声,现在可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安向晨凑到方臻身边,拿了个小木棍随时准备着,如果它们扒在竹罐上,他就把它们戳下去。 跟着方臻后,安向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原先见了普通毒虫都要脸白,现在拿一截小短棍就敢上手戳剧毒的蜘蛛,这些,都是方臻给他的勇气。 「说不定是睡着了。」方臻把竹罐拿起来。 如他所言,木盒里趴着一只一动不动的蜘蛛,似乎真的睡着了。但是,他明明捉回来两只! 「还有一只呢?」方臻没敢直接凑过去看,万一这东西够狡猾,扒在罐壁上等着方臻上钩,这一下凑过去,掉到脸上可就完了。他可不想毛永丰脸接蜈蚣的场景,在自己身上再现。 方臻从安向晨手上接过小木棍,将竹罐斜放在木盒中,用木棍在竹罐里拨弄了一阵子,然而并没有发现那只失踪蜘蛛的下落。 「你当心些,先看看这只是怎么了?」安向晨生怕方臻拨弄竹罐的时候,趴在木盒里的这一只突然跳起。 「那就先放在一边吧。」方臻把竹罐倒扣着放在木盒的角落里,用短棍戳了戳盒中趴着的毒蛛。 方臻戳了半天,这只毒蛛只是抬了几下前肢,表示自己还活着,再没有其他反应,这和它在峡谷时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完全不同,方臻也不知道,它这是困了,饿了,还是水土不服。 安向晨也不管什么药性相剋了,已经成了眼前的样子,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放手一试。于是他捻起一些药渣,撒在了毒蛛面前,后来又找来一片枯叶,抖落枯叶上的水珠,还从虎崽那里要来一小份肉,统统餵给半死不活的蜘蛛。 以往贪吃的蜘蛛这次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战斗力,对于安向晨的投喂,也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几口,便又趴着不动了。 但能吃能喝能动,至少证明这只蜘蛛还没走到生命的尽头。 方臻拿起竹罐又折腾了一阵子,发现另一只蜘蛛是真的不见了。 「会不会跑了出来?」没在竹罐里找到蜘蛛,安向晨连忙挪动脚步,往方臻身边靠了靠。 如果另一只蜘蛛真的有能耐跑出来,应该还是生龙活虎的。一想到有一只带毒的捕食者,正在这间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安向晨就没那么大胆了。 「不会,这蜘蛛危险性太高,我每次拿取罐子都会仔细检查,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它能去……」安向晨话到一半,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方臻与他心有灵犀,两人显然想到了同一种答案,目光都汇聚到了木盒中的蜘蛛身上。 方臻用木棍给盒里的蜘蛛翻了个身,让它露出拳头大小的腹部。它被翻了身也没怎么挣扎,只有腹部不正常地鼓动着,似乎是在消化过量的食物。 方臻两天没餵过它了,过量的食物从哪里来,答案唿之欲出。 「狠还是你们狠,你俩好歹是难兄难弟,说吃就吃,不愧是剧毒啊。」方臻轻戳下蜘蛛的腹部,见它终于有了强烈的反应,不敢再逗,找来盖子,将木盒盖好。 好好的一对变成了一只,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微的复杂。 自然界中并没有同类不能相残的规矩,对于蜘蛛吃掉自己的同伴,他们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早知道这么能吃,就该多捉几只,送礼就送一只蜘蛛,听上去就很寒酸,多少有点拿不出手啊。 为了防止这傢伙饿极了把自己都给吃了,两人特地给木盒里添了不少食物,这才将盒子牢牢盖好,就放在实验室的桌案上,然后回去睡觉。 从去茂县开始到今天,近一个月的时间,方臻没有一天好好睡过觉,安向晨比他稍稍好一些,而且昨天回来后,就一直在补觉休息,但方臻还在到处忙碌着,即便是机关木人,也该拆件修理了。 第499页 虽然很想知道今晚在大牢里都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方臻眼下的青黑,安向晨什么也没问,只说自己睏乏未消,没说两句话,便率先闭上眼睛,不打算继续跟方臻聊天。 他的心意方臻了解,在他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后,便搂着人进入梦乡…… 昨晚睡得早,今天方臻的精神要比前两日稍好一些。连日的困顿,睡一觉自然是不够的,但方臻今天约好了要和程万里去见镖人,因此还是赶了个大早便起床,在安向晨还在赖床的时候,他就赶去李清胜家吃早饭了。 李清胜嘴上说着「你还真来啊」,实际上王桂芬不仅做了方臻的份儿,还给安向晨也准备了,内容就是方臻昨天说好吃的肉饼。 由于昨天晚上府衙大牢出了事,官府一早便开始行动,方臻去吃早饭的时候,李清胜已经准备出门了。 李清胜装作一副宿醉头疼的模样,叫方臻自己随便吃,然后就坐着张伯赶的马车,摇摇晃晃去逸翠园处理公事。 吃过早饭提上食盒,方臻没有在李清胜家多做停留,把食盒拿回来给安向晨后,他便赶往程府。 程府的所有人提前得了命令,这次看见方臻来,没有任何人阻拦。而且方臻现在好好的在城内待着,没有接触疫毒,昨天那种参拜架势的焚香熏药,也就没有出现。 见到唐星后,唐星给方臻准备了一套护卫的衣服,趁着方臻换衣服的空档,跟方臻说了下一会儿的安排。 「程叔叔都准备好了,你换好衣服就站到队伍里,跟着他出城就行。程叔叔这次出城打的是给鹰爪帮送货的旗号,要是有人盘问起来,你别说错话呀。」 「鹰爪帮?你们编的?」这名字一听就是江湖门派,方臻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跟江湖扯上过什么关系,没想到这一次,能意外听到一个鹰爪帮,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星他们瞎编的由头。 「不是呀,是真的有鹰爪帮,他们都用那种像鸟爪一样的铁钩做武器,这批货鹰爪帮三个月前订的,本来约定好的日子还要再晚半个月,我们这次为了出城,打算提前交货。」 唐星自家的生意,方臻不方便多问,他只是没想到还真有个鹰爪帮,听起来不像名门正派。 唐星猜到方臻心中所想,特意解释道,「鹰爪帮不是邪教啊,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江湖门派,其实很多所谓的江湖门派,都会帮朝廷做事的,因为混江湖赚不了钱。」 「原来是这样。」听过唐星的解释,方臻对江湖更没什么兴趣了。说白了,这些江湖门派,很多就是朝廷的编外组织,民间力量罢了。 方臻换好了衣服,出了门便看到程万里等在门前。他跟唐星告了别,跟随程万里到了前院,这里已经集结了十多个人。 看到这个人数,方臻就明白了,这次去鹰爪帮用不了多少时间,是一笔小买卖。 现在是特殊时期,为了经济稳固,百姓能够照常生活,不至于断粮断物资,固城虽然增强了守卫,却没有完全禁止人们进出。普通百姓不让出去,但大一些的商队进出,官府并不禁止,只不过审核更加严格,全要在吴德泽面前过了关才行。 原本小买卖是不用程万里亲自去送货的,换了其他时候,这么小的订单由程万里带队,便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现在固城的情况,却成了天然的理由。 「没办法,眼下城外瘟疫肆虐,他们都是程某一手带出来的,还是亲自跟着,放心些。」程万里把通关的凭牒递给城门口的守卫。 「程掌柜真是宅心仁厚。」与程万里搭话的守卫仔细查验后,将凭牒还给程万里,然后朝后看了一眼。后面两个负责检查货物的守卫沖他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开城门!」见没什么问题,前面的守卫高唿一声。 随着唿声落地,沉重的城门发出巨响向两边打开,从中间留出一个仅供商队出去的口子,放程万里一行人离开。 第279章 再见镖人(一更) 在商队出城后,身后的城门便立即关上。 方臻混在程万里的商队中,又默默朝前走了一阵子,直到往身后望去,已经看不到固城高耸的城墙时,程万里才下令全队停止前进。 程万里这次出城,带的都是正经的货物,整支队伍中,除了他和方臻以外,其他人要继续走,直到去鹰爪帮交了货,再原路返回,然后双方在这个地方碰面,一起回城。 「去鹰爪帮要多久?」方臻看着商队离去,问程万里道。他跟安向晨说了今天要出城去见镖人,但没说晚上不回来,要是商队拖个十天八天的才能从鹰爪帮回来,那他今晚自己回去,等商队返回的日子到了,再熘出城和程万里汇合。 「不出三日。」程万里比出三根手指。 「嗯,那我们现在就走?」 「方老弟这边请。」程万里右臂一伸,给方臻指了个方向。 程万里身边没有留人,全都派出去送货,现在只有他和方臻两个人去见镖人。方臻拿不准,这是唐星和程万里的诚意,还是在镖人住的地方,另有大量的人手布置。 不过就算镖人住的地方有人把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方臻不来,他们也要防着别人下黑手。 所以方臻更倾向于前者,这说明因为瘟疫的缘故,唐星等人对他的信任有所加深,这是个好兆头,至少对方臻来说,不用再多花精力去应付「自己人」。 第500页 跟随程万里绕了一个大圈,道路越走越往下,渐渐就到了地底。穿过弯弯曲曲的地底走廊,两人来到一处地宫。 虽然来时的路看似复杂,但方臻对固城及周边的地形非常熟悉,他脑中大概有了个直观图,这个地宫,应当是在固城西郊,保不齐,就是之前隔离过城中瘟疫病人的,唐星别院的底下。 方臻没有多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些能力好用就行,没必要宣扬得满天下都是。如果对方不想让他知道这是哪里,他说出来,就是作死,如果对方想让他知道,自然会主动开口。 为了不显得奇怪,到了地方,方臻装傻说了一句:「没想到程掌柜在固城外面,还建了这么一座地宫,也不知道现在是到哪了。」 「方老弟所有不知,眼下我们仍在西郊,别看来时路途曲折,那都是为了防着外人的,这里是小公子西郊的那处别院,你上次来,去的是庄子,殊不知这下面,另建有一座地宫。」程万里没有隐瞒,边介绍边带着方臻直奔镖人的住所。 地宫很大,程万里没有带他参观,所到之处需要启动机关才能入内,方臻猜测,这里应当是唐星的避难所,作用就和他家地下的密室一样。 既然是人家修来避难的,肯定不会一一介绍,方臻看得出,程万里能够不隐瞒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是唐星在展示合作的诚意。 在这次瘟疫之前,他和唐星的关系还是互相试探,谈了几次合作,但其实没有一件事是真正落地的,虽说其中也有客观因素存在,但他们彼此不够信任,也是不可忽视的阻碍。 原本这些阻碍不好解决,毕竟方臻对那位五皇子一无所知,而五皇子对他,也是完全没有概念。即便后来出了蚀骨散一事,但那件事是为了针对常文光,对方臻和唐星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现在瘟疫一出,双方的联繫倒是被迫加强了,且不说当事人怎么想,方臻觉得,如果幕后黑手以后知道自己的计划,成了维繫方臻和五皇子的纽带,绝对会气得吐血。 这也没办法,谁叫幕后黑手既没有唐星这样的穿越者开挂,又严重低估了方臻的能力呢。在幕后黑手眼里,方臻仍旧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五皇子只是多了个小卒而已,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殊不知他以为的小卒,正是他失败的关键。 在程万里介绍过地宫的位置后,方臻客套地称赞了几句,然后不再多说什么,两人沉默着一路去往镖人的住处。 这些镖人都被安置在一处,为了他们,程万里特地在地宫里单独准备了一间大屋子,门外有专人把守,防止他们乱跑迷失在地宫里。在住的屋子边上,还有一间药室,程府的两个下人负责在这里煎药。 到了地方,程万里先去了趟药室,拿着点燃的药草给自己和方臻两人都熏了一边,又取了两块新的药口巾一人一个换上,这才准备带方臻进屋。 「有一事我需得提前说明。」进屋前,程万里停下脚步对方臻说道。 「嗯,程掌柜尽管说吧。」方臻猜到了程万里要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如果用的是一样的药,东山头那些难民的情况,可比屋里这些镖人要好得多。 「毛永丰的药方我们不敢随意使用,这些镖人并未像东山头的难民一般日日服药,我吩咐了下去,只有等他们快不行了,才给药吊住性命,希望此举能叫他们体内少些药毒,还望方老弟理解。」 「我理解,喝得少中毒浅,万一药不对,解起来也好解。」 程万里见方臻神色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是真的理解他的做法而非曲意逢迎,便放下心来。没了任何顾忌,程万里挥退了门边的两个家丁,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方臻自己进去。 方臻今天来见镖人主要有三个目的,除了确认这些人还安好外,剩下两个目的,说起来和唐星也有关系,因此他没有让程万里退避,主动邀请程万里留下来一起聊天。 「程掌柜,一起吧。」 程万里对于方臻的提议诧异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想通了,坦然留在了屋中。 方臻和安向晨的计划是昨天制定下的,方臻昨晚跟李清胜说了一遍,但跟唐星,到现在还没有机会说。不过程万里听了也是一样,到时候让程万里带话给唐星,省得他一趟趟跑了。 这次的谋划关系到洗脱方臻的嫌疑,方臻相信,唐星没有理由拒绝合作。 「你是……咳咳……」自从上次茂县一别,陈彪再没有见过方臻,刚才听到方臻和程万里说话,抬眼使劲瞅了瞅,终于想了起来,「你是方雇家!」 「没错是我,上次我急着办事,没能亲自送你们回来,今天有时间赶紧过来看看你们。」方臻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个食盒放在桌上,里面装的是城中的小吃,方臻既然是来看望病人,就带了些慰问品。 自方臻和程万里进屋后,这些原本躺在病床上的镖人便陆续坐起身,靠坐在床边,方便与两人说话。方臻二人则坐在桌边,离镖人有些距离,但距离没有远到听不清彼此的声音。 陈彪等人最初承蒙方臻搭救,回固城的路上又被得了方臻吩咐的邓三和马六多加照顾,之后有李清胜、程万里等人再次出手相救,这其中处处都有方臻的身影出现,方臻可谓是他们的大恩人。 第501页 可他们呢,不仅没有报答救命之恩,反而被威胁着说了那些污衊方臻的话,将方臻送上了不归路断头台,一想到这些,这些镖人全都低下头或转过脸去,没有颜面看着方臻。 「事情我都清楚,这不怪你们,你们不怕死,但是最重要的人在毛永丰手里,所以才会被威胁。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重情重义。如果你们是为了自己活命屈服于毛永丰,那才是不值得我救。」 方臻的话掷地有声,丝毫没有怪罪这些人的意思。 「唉……」陈镖头听了方臻的话,越发感到愧疚,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嘆息。 程万里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一直都知道方臻不容小觑,但没想到方臻的胸襟也如此开阔。即便是他,对这些镖人也并非毫无埋怨之情。他救这些镖人,情理与目的掺半,一半是不能见死不救,另一半则是不希望他们的死连累到唐星。 而不希望他们连累到唐星这个出发点,本身就建立在不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满意他们带来麻烦的基础上,要说没有生气和责怪的情绪,是不可能的。 方臻被以怨报德,从他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不满,还拿着城中小吃来看望他们,这等容人之量,一般人哪里能做到。 屋里众人各想各的心思,气氛十分的沉闷,方臻作为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受害者,反倒是最看得开的一个。 「都别愁眉苦脸的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是毛永丰搞的鬼,我有气也会找罪魁祸首撒,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与其在这儿唉声嘆气,不如跟着我一起找仇人报仇。」 方臻一番话说得众人重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向他。这些镖人是被激起了斗志,但一想到眼下自身难保的境况,又都感到有心无力。而程万里则是想看看,方臻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是我们不愿……」 「陈镖头,这话你就错了。」方臻打断陈彪的自怨自艾,「我有办法救你们的家人,如果我救出来了,你们愿不愿意重新作证?」 「愿意!」陈彪等人一听还有希望,立马应和方臻。他们身染瘟疫躺在这里,心却时时刻刻都牵挂在亲朋身上,没有平静过,如今方臻说要救他们的家人,他们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得到镖人们的答覆,方臻笑着看向程万里。 「如有办法,程某自当全力相助。」在方臻说完要救镖人的家眷时,程万里心里便想明白了方臻的整个计划。 这计策说来不难,其实在方臻回到固城之前,他就想到了,但当时他们孤立无援,仅靠他的人,无法在既保证唐星安全的情况下,同时去救人和绑人。更别说在救回家眷,绑了毛永丰派去的手下后,还要抽调人手把镖人带回来。 而且这些如果都由程万里一方去做,到时毛永丰不认帐,说这些都是他程万里自导自演,程万里也很难说清。这下有方臻的加入,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只要镖人愿意配合,事情就成功了一半,镖人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安心等着,等到家眷营救成功后,跟着程万里的人去府衙对峙就行。而营救与绑人的具体细节,方臻之后再与程万里慢慢商量即可。 反正他们要在这里等商队回来,还有三天,三天时间,足够李清胜在城中编好故事,把矛头对准城西,也足够方臻和程万里制定好营救方案。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安心养病,等我们的好消息。」方臻说完便站起身。 程万里以为这就结束了,于是也跟着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就听得方臻再次开口,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方臻起身只是想拿出纸笔,铺在桌子上作画,没想到让程万里误会了,这才急忙开口,「陈镖头,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方大侠尽管吩咐,在下定当知无不言。」有了新的希望和弥补错误的机会,陈镖头的态度也比之前坚定了不少,对方臻的称唿,更是从「雇家」改为了「大侠」。 「是这样,你们之前十个人里,不是有个叫郭子的,你跟我说在茂县派他去找兽医,后来就一直没再联繫上。」方臻简单将郭子的身份点明,一是提醒陈彪,二来是说给程万里听,叫他了解前因后果。 「对,郭子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唉……」提起郭子,陈彪的心情低落下来。 ? 其他几位镖人心里也不好受。做镖师这一行,可以说和同伴之间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他们出去时是十个人,回来时死了三个,丢了一个,打击太沉重。 「我这次来,最后一件事,就是想问问你们,郭子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显着的特徵,能找的话,我觉得还是要尽量找一下,没道理莫名其妙人就失踪了。」方臻做好了作画的准备。 「如此甚好,方大侠仁义之举,我等佩服。」陈彪冲着方臻抱拳致意,见方臻已经摆好了架势,便不说废话,尽可能详细地描述起郭子的样貌,说到不够完善的地方,其他镖人会补上几句。 方臻根据他们的描述,慢慢在纸上勾勒出了郭子的形象。 画好后,他举起纸张,给镖人们看上面的画像,「你们看看,哪里需要调整。」 这些镖人是第一次见这种画法,虽然纸上的人不够像郭子,但是宛如活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样,纷纷震惊不已。 第502页 方臻作画的时候,程万里就在边上看着,他曾经替五皇子派人去过方家村,对于方臻会用没见过的画法画画他是知道的,但现场观看是第一次,看着方臻笔下渐渐显出的人样,眼底也是藏不住的吃惊。 大家惊奇了一会儿,虽说内心仍旧不平静,但寻找郭子是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他们压下了心中的波澜,开始根据方臻画出来的人物,指出几处不像的地方。 方臻按照他们的进一步描述修改了几次,最后得到了一张,在在场所有人看来,和郭子一模一样的人像。 得到郭子的长相信息后,方臻和程万里不再逗留。和镖人告过别,又走了一遍消毒流程,程万里引着方臻去了地宫的另一处建筑。 这里距离镖人的住处有些远,是程万里出于安全考量。他们要在地宫里住三天,这三天可不能染上疫病。 「这几日,便委屈方老弟在此暂住,待到三日后商队归来,你我便一同回城。」程万里亲自给方臻斟茶,这地宫中倒是物资齐全应有尽有。 方臻双手捧着茶杯边沿,谢了程万里的茶,「不委屈,你这地宫冬暖夏凉,除了晒不到太阳,没别的毛病,不过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可否问问,方老弟打算去何处?」 「不回城,我要去东山头看看关大夫。」方臻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不拦你,只是还望方老弟多多小心。」 「这个自然,没除掉毛永丰我不可能先出事,你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方臻喝了口热茶,「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救人。」 「好,一言为定。」程万里给方臻指了指相隔一段距离的另一个房间,「那便是我的住处,方老弟若是回来,可去那里找我。」 「嗯,那我一会儿就直接走了,不跟你打招唿了。」 「方老弟随意即可,我这便不打扰。」程万里听出方臻送客的意思,起身告辞。 第280章 真风疾草(二更) 程万里离开之前,给方臻留下了出入地宫的地图,方便他找到路。其实方臻完全不需要这张图,也能够自由出入,但这是程万里的主场,他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嚣张,程万里给,他就收着了。 收好地图,方臻在屋子里把商队护卫的衣服换下,换了套普通百姓的粗布短打,又将头髮束成一般药童的形象,估摸着时间,吃了房间里的点心当午饭垫肚子,然后沿着出去的路赶往东山头。 方臻找关大夫也没什么要紧事,主要是现在他出城了,出都出来了,就顺便看看关大夫的解药研究进展如何,还需不需要帮忙。 唐星的地宫是在西郊,但地宫的入口处在偏城北的方向,他们早上跟随商队出城,走的也是北城门。因此从地宫出来后,要去东山头,便近了许多。 花费了半个时辰赶路,到了东山头,方臻熟门熟路找到大夫们所在的营帐,仍旧像上次那样,在混乱中靠近关大夫,在他身边研磨起草药。 「关大夫,我又来看你了。」 两天不见,关大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见到方臻后,感觉他明显卸下了身上的大包袱。 「方老爷,你来得正好。」 「怎么了?」方臻注意到关大夫的神情和语气,表情凝重起来。关大夫的表现,摆明了就是一直在等他的出现,「是风疾草有问题?」 关大夫点点头,把上次用剩的风疾草拿给方臻看,「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风疾草是方臻按照柳康宁在信中的指示採回来的,当时信中特意说明此药的珍贵,以及保存不易,所以方臻採到手后,没敢轻易触碰,装起来就带着往回赶,如今关大夫让他看,多半就是风疾草不能用了。 「是带回来的太晚了吗?」方臻一边猜测,一边接过风疾草,放在掌心里查看。 风疾草摘下五天就会失效,他和安向晨紧赶慢赶用了四天半把它交到关大夫手上,要是这也不行,那他只能抓紧时间一个人再进山一趟了。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都赶在了一起,除非他会分|身术,否则解药就只能等他救出镖人的家眷后,再去寻找。 「非也,风疾草老朽也是头一回亲眼得见,书中所写不甚详细,细究之下,才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方臻看了眼关大夫,见他没有反对,便放心地随意拨弄起手心里的草,结果却有了惊人的发现,这所谓的风疾草,哪里是草啊,分明就是蜘蛛蜕下来的壳! 「难道真的风疾草,指的就是那种黑乎乎八肢足尖白的剧毒蜘蛛?」 「正是。老朽后悔没让方老爷将蜘蛛留下,这两日时时盼着你能再来,那两只蜘蛛,可还在方老爷手上?」关大夫一脸的期待与忐忑。那天说暂时不要蜘蛛的是他,发现真正的风疾草是蜘蛛后,他就一直在后悔。 「在倒是还在……」方臻摸摸后脖颈,「不过只剩一只了,你看要是不够用,我过几天就再给你抓几只回来。」 「只剩一只?」 「嗯。」方臻把蜘蛛吞食同类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关大夫听罢摸着他的山羊鬍须沉吟了一阵,忽而面露喜色,「或许正是天意如此,方老爷,此番疫病医治有望,可否早日将那只剩下的风疾草,带给老朽?」 「好啊,我今晚就给你送来。」方臻一听瘟疫有治癒的苗头了,恨不能现在就回家去取那只蜘蛛。 第503页 药理他不懂,但大致推测的话,风疾草吞食同类,应该和养蛊一样,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厉害的。没想到他忘记给蜘蛛餵食,竟然歪打正着成了破除疫毒的关键。早知道这样,他果然应该多捉几只回来,风疾草的药性肯定会更好。 这已经不是方臻第一次后悔没多抓几只风疾草毒蛛了,这件事给了方臻一个「教训」,看来以后再去做这种事情,一定要记得多多益善。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瘟疫有望结束,还找到了解决毛永丰的办法,和关大夫商量好晚上再碰头的时间后,方臻便离开了东山头。 通过在东山头走了一遭,方臻越发觉得毛永丰所谓的解药,不是什么靠谱的东西,因为两天过去了,营帐里的病人药没停过,病情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好转,目前的情况,更像是病情趋于稳定,治不好了,只能就这样控制着。 这样下去可不行,方臻隐约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毛永丰手里的那颗药丸还没有出手,瘟疫一事定然还有什么可怕的阴谋隐藏在背后。这一切,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到底是什么时机呢,方臻想不出,或许只有问问唐星才能知道。方臻希望,如果他开口问,现在的唐星能够一五一十的告诉他答案。 眼下虽已到了下午偏晚些时候,但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现在回城是不明智的,方臻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去和程万里开诚布公好好谈谈,等到晚上彻底天黑了,再回家取风疾草毒蛛。 于是方臻返回了地宫,回来后先去药室讨要了消毒的草药,把自己熏了一遍,然后便找到了程万里。 「方老弟,你这是?」程万里见到方臻来找自己,诧异地挑了下眉毛。他以为方臻出门一趟至少得到晚上才会回来,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来找自己,也不知是已经出过门回来了,还是干脆还没出门。 「我已经回来了。」方臻给了程万里答案。他做事一向讲究效率,能早些解决的,就早些解决,没必要一直拖着。 「这么快?」程万里脱口而出。不到一天的功夫,方臻就已经完成了跟随自己出城,见镖人,去东山头三件事,这三件哪一件都需要考虑路程,花费时间,程万里简直要怀疑方臻是否会飞。 「我去就是跟关大夫说几句话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方臻把房门关上,一脸严肃地看向程万里,「程大哥,我想问你些事情。」 称唿的改变,代表着态度的改变。程万里一直称方臻为「老弟」,而方臻却第一次,管他叫「大哥」。这代表着一种关系的进步,不管是私人关系,还是和五皇子一派的关系。 「方老弟想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之前是我们太过小心,如今既是一条船上的人,是不该再互生嫌隙。」程万里的态度也变得郑重,虽然方臻说是要问他,但他知道,方臻要问的事,对唐星来说,没有坏处。 「嗯,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方臻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我想问问,最近你们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程万里以为方臻会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没想到一上来就直切要害。不过程万里本身也是直爽的性格,既然他说了会知无不言,方臻问起,他便如实回答。 「朝中的确有些不太平,我们上次收到殿下的消息,还是在九天以前,如今城门封闭,想要传递消息诸多不易,下一次,只怕还要些时日。」 「嗯。」 「以九天前的消息来看,殿下已经确认,蚀骨散一事是三殿下所为,殿下抓住了制出蚀骨散的妖道,问出了一切。」 根据程万里所说,五皇子那边的结论,和当初安向晨的猜测基本一致。只不过当时安向晨不确定幕后之人是哪一位皇子,五皇子则是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这件事从头说起来,是三皇子不知道从哪里结识了一位妖道,蚀骨散便是妖道献给三皇子的。而三皇子得到蚀骨散后,便想出了用它搅乱固城的毒计。 另外,程万里他们自己查证得知,被府衙大火烧死的守库房的衙役王祖德,不算是三皇子的人,只是被水寿阁蛊惑驱使而已。 后来在府衙修建中,推翻木材,试图压死常文光,结果被李清胜挡下来的那件事,也是水寿阁收买了一个衙役做的。 不过试图用木材压死常文光这么蠢的主意,和三皇子没什么直接关系,是水寿阁的人在事情搞砸后,怕被三皇子怪罪,所以狗急跳墙自己想了个昏招,试图用其他手段弄死常文光,也好给上面有个交代。 方臻去茂县之前,本来的打算是监视推木头的奸细,看看背后是谁在搞鬼,没想到今天一问,程万里直接给了他答案,倒省了他去做这件事。 「那名衙役是财迷心窍,上次利用你留下的暗号与李司查联络时,我已经将此事告知他,那衙役要如何处置,便交由他做主了。」程万里说道。 这件事方臻并没有从李清胜那里听说,他不知道是李清胜觉得衙门里的事不用他知道,所以不告诉他,还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清胜单纯的忘了讲这件事。 不过就算李清胜是故意不告诉他,他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一直信赖的手下弟兄做了叛徒,李清胜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这件丑事,是人之常情。 第504页 「那水寿阁怎么样了,你们就任由他们做这些事?」方臻问的是得出调查结论之后。之前不知道是水寿阁在搞鬼,不出手正常,但现在程万里已经知道是水寿阁对常文光动了杀心,难道就留着他们再来第三次? 「不用我们出手,三殿下容不下这等蠢货,前几日水寿阁便换了新掌柜,旧掌柜染了恶疾,没挺过去。」 这倒是符合三皇子一贯的作风,方臻还记得,当时在环山县,被他狠狠戏耍了一番的水寿阁掌柜,最后也是染了恶疾。 「除了蚀骨散以外,关于这次的瘟疫,五殿下有没有说什么?」知道了旧事,对这次的瘟疫没有什么帮助,只是相当于把上一个结局补充完整而已,方臻还是更关注眼前的问题。 程万里食指敲在杯沿上,掩饰心里的滔天波澜。关于这次瘟疫,五皇子的确也有话说,但这些内容连五皇子本身,也只是猜出了一些端倪,没想到方臻竟然如此敏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想到如此长远! 「不能说,还是没有?」方臻瞟了眼程万里的手指,他不止一次见过程万里做敲杯子的动作,动作细微,别人察觉不到,但方臻就不一样了。结合程万里每次做这个动作时的前后语境,他也猜到了这个动作对程万里的含义。 「我既说了知无不言,自然是说得的。」程万里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将手收在桌下。 「那我先说我的猜想吧,希望我说完你能给我点信息,看看我跟你们五殿下,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请讲。」 「我觉得瘟疫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结束,我今天去东山头,发现这些染病的病人,吃了毛永丰的药之后,虽然病情控制住了,但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好转。」 话说到这儿,程万里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炎症一类的病,可以说把病情稳住,虽然治不好但不影响个人的生活,就这样就行。甚至是有些绝症,没办法治了,那就尽量吃药让自己好受一些,挺过一天算一天,将就活着,也是个选择。 但瘟疫显然是不行的。瘟疫只要一天没有杜绝,大家就都没办法正常生活,因为这种病影响的不是病人单个个体,而是对群体的影响。 瘟疫,要么治好不再传播,要么治不好最后全部焚烧掩埋,以防更大范围的感染出现,就这两种治法,就算不是大夫的普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毛永丰的药把瘟疫营造出了炎症的效果,虽然短期来看,事态是控制住了,但这些染了瘟疫的病人,不可能一辈子把他们困在东山头的营帐里吃药,到时候这笔巨大的支出财政根本负担不起不说,少了这么多劳动力,田谁种?粮食咋办? 而且一日不彻底解决瘟疫,就这样耗着,万一看管营地的士兵和大夫们也都病倒了,再往里投一批人,再病倒,再派人,就成了无底洞。 吴德泽头脑相对简单,听了毛永丰的建议用了这招,还把反对用药的柳康宁抓了起来,把关大夫限制起来,上报朝廷是他治疫有方,但久而久之,吴德泽始终治理不好瘟疫,待到皇上发火,他这位忠心耿耿的度支使大人,人头照样要落地。 「方老弟果真治世之才!」 「你别忙着夸我,我只想解决问题。」方臻摆摆手没理会程万里的恭维,「我说这些你也明白什么意思,我觉得现在毛永丰的药,就是在拖延时间,只是我不知道,他拖延时间是想干什么。」 这种时候,方臻就格外想念安向晨,如果是安向晨在场,不用和程万里说,安向晨定然就能给他分析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他或许是在等一个能够接替吴大人的时机。」程万里说道。 「接替吴大人,他,毛永丰?」方臻不相信,他不认为毛永丰有这个能耐改变眼下的局面,要接替吴德泽,得皇上发话,毛永丰能有什么能耐左右皇上的决定?就凭他手里那个还没出手的药丸? 「接替吴大人的,并非是毛永丰。」程万里意味深长地看着方臻,「殿下的来信中,确有提到瘟疫一事,只是此事殿下也尚在猜测之中,并未有确信,所以我才说,方老弟是治世之才,绝不是恭维。」 「他猜到什么了?」 「殿下查到,京城中曾有一伙人,也染过疑似瘟疫的病症,但那伙人的病很快便好了。当时病情好得快,也未传染他人,因此并未引起注意。直到此番固城瘟疫,小公子写信告知殿下,殿下特意留心,这才发现这处端倪。」 程万里把五皇子信中关于瘟疫的猜测告诉了方臻。 也就是说,这个瘟疫之前在京城短暂的小范围的出现过一次,但那次没有人留意到,直到和固城的瘟疫联繫起来看,五皇子有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制造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很可能从那伙很快染病又康復的人手里,得到了疫毒和治疗的药方。 这张药方,说不定就是方臻从毛永丰房中找到的这一张。结合眼下的情况,他们想,幕后黑手的目的,应该是先制造瘟疫,然后由毛永丰出头,控制住场面,可瘟疫迟迟不愈,皇帝只好再派人前往治疫,到时候毛永丰再拿出药丸。 不过这样一来,这个再次被派来接替吴德泽的官员,就一定会是幕后黑手的人。 这些是说得通的,接替吴德泽的官员和毛永丰联手,彻底治癒瘟疫后,两人都是大功臣,这样,方臻在毛永丰小妾窗外听到的那一句「事成之后我就是固城知府」,就能站得住脚了。 第505页 五皇子给程万里等人的指示,一来是让他们向方臻示好,二来,是按兵不动静候他的消息,待他有了进一步的查证,会想法子争取让自己人成为那个接替吴德泽的官员。 「我知道了。」方臻了解了全部情况,但他心中仍旧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像五皇子他们猜测的那样顺利。 至少他认为,所谓的迟迟未愈,时间跨度一定会很长,才算得上迟迟,但是幕后黑手绝不可能花三四个月,甚至是半年、一年的时间,一直用以维持瘟疫的稳定。 「方老弟可是还有顾虑?」 「没什么,就是觉得事情可能还会变得更糟。」方臻揉揉眉头,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他得抽时间休息一下,让自己更加清醒。 「方老弟此言,可有依据?」随着接触增多和交谈的加深,程万里对方臻的态度早已不是原来那般,他一听方臻说可能会更糟,下意思便觉得方臻肯定不是在空口白话。 「没有依据,目前只是我的猜测,等抓住了毛永丰,说不定能证实我的猜想。」 「你与毛永丰有过直接接触,对其了解比我要深,能有此猜测,定然有你的道理,那我们便等扳倒了毛永丰,再行查证。」 「嗯。」方臻起身,打算趁着还有时间回去睡一会儿,「我今晚还要回城一趟,关大夫需要一味药材,只有我家里有,我必须拿给他,营救人质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就连程万里也看出方臻的疲态,「这个自然,那我明日再与你商议,请。」 「告辞了。」方臻抱拳,从程万里房中出来后,便去自己屋里补觉。 第281章 计划制定(一更) 稍晚些时候,程万里吩咐厨房做了晚饭给方臻送去,方臻吃过饭,换了夜行衣再次离开地宫,偷偷熘进了固城。 因为被通缉的缘故,安向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点灯的。屋里没有光亮,他便裹着披风在院子里瞎熘达,等着方臻回家。 因此,方臻刚冒头,便被安向晨看了个正着。 按照戏本子里的桥段,这种时候,在墙下的那个,往往是要伸出手臂,将准备跳下墙头的人接入怀中,还要是横抱的姿势。安向晨这样想着,不由得便真的伸出手去。 「干什么,怕我摔了?」方臻坐在墙头,好笑地看着安向晨的动作。如果两人换个位置还行,但现在是他在上面,这要是朝安向晨怀里跳,非得把安向晨两条小细胳膊压断了不可。 「我接你做什么,还不快下来。」安向晨回过神,窘迫地收回手,恶声恶气地呵斥道。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安向晨随手把虎崽捞起来,就仿佛他伸出手一开始就是为了抱虎崽一样。 「凶死了。」方臻乖乖跳下来,正准备问安向晨为什么不先睡,万一自己不回来,难道要一直等下去? 不等他问出口,安向晨便揪住了他的耳朵,质问道,「哪里凶?」 「哪里都凶,嘴上最凶。」方臻把耳朵抢救下来,抱抱安向晨,「好了不闹了,我回来拿东西,马上就走了。」 「这么快?」安向晨本来还想与他斗几句嘴,没想到方臻竟然不是回来睡觉的。 「嗯,关大夫说咱们带回来的蜘蛛才是真的风疾草,我这会儿就给他送去,现在蜘蛛就剩一只了,我不敢耽搁。」方臻一边跟安向晨解释着风疾草与毒蛛的关系,一边进了实验室。 一听方臻取了毒蛛就要走,安向晨没跟着方臻进去,把虎崽放到地上要它自己去玩,急匆匆跑去了厨房。 方臻心中想到安向晨是去做什么,因此什么也没问,关门进屋点上灯,把木盒上的盖子掀开,拿短棍拨弄了几下,确认里面的蜘蛛还活着。 「每次出门都顾不着吃,我熬了些粥,原本便是留给你作宵夜的,此去路上奔波,粥还热着,好歹喝两口再走。」安向晨端了餐盘来到实验室,递给方臻一块湿手帕擦手。 有些人做有些事就是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说得就是安向晨做饭。这么长时间了,安向晨煮的饭仍旧是仅仅能熟的程度,哪怕是方臻手把手教他,最后呈现的东西还是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同样的做法做出来的。 所以迄今为止,安向晨在厨房中的分工,依然是个烧火的。 方臻擦了手,拿起那碗比粥稠比饭稀,却偏偏还加了枸杞、百合等营养物的浓粥,唿噜唿噜吃了个干净。 安向晨非常有自知之明,也不问方臻味道如何,见他吃了,便拿起新帕子要他擦嘴。 「其实今天还好,出城以后程万里带我去了唐星在西郊的地宫,地宫里什么都有,中午吃的糕点,晚上程万里让厨房做了饭。」方臻擦过嘴,用木棍把蜘蛛拨进了竹罐中,把它吃剩的食物也一併装了进去。 「那便好,你……今晚还回来吗?」 「别等我了,我要在城外待几天,最早也要三天以后才能回来,你晚上早点睡。」方臻紧了紧安向晨身上的披风,「别担心,我就今晚出去一趟找关大夫,之后几天会和程万里在地宫待着,商量怎么救人质,没有危险。」 「可有需要我去做的事?」 「暂时没有,程万里跟我说了不少咱们不知道的消息,等我回来讲给你听。」 「好。」 第506页 「那我走了,等我回来。」方臻来去匆忙,亲了下安向晨然后带好药口巾,接着便走出门翻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走吧小风,跟爹爹睡觉去。」安向晨在墙下站了一会儿,估算着方臻应当已经出了城,这才收拾了实验室里的碗勺,吹灭油灯,抱起虎崽回了卧房。 方臻出城后直奔东山头,现在病人的情况稳定,大夫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十二时辰随时待命,他怕去得太晚,营地里有人会质疑,关大夫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黑色的身影在路上狂奔,渐渐的,方臻看到了一片光亮,那是属于最近的东山独有的一片火光。在那里,有着大量感染瘟疫的病人,和彻夜不会熄灭的照明火把。 很快,方臻便到了这片火把当中。他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火光的阴影下,又如同一阵风,刮进了大夫白日问诊煎药的营帐。 「关大夫。」方臻小心绕开正趴在桌上打盹的几个值夜大夫,来到关大夫面前。幸好大夫们的营帐前没有官兵把手,不然方臻还要想办法先引开官兵,才能见到关大夫。 「方老爷。」关大夫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他年纪大了,如果方臻再不来,只怕他也要坚持不下去,坐着就睡着了。 「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方臻解下竹罐交给关大夫。 原本昏昏欲睡的关大夫,在拿到竹罐的那一刻,整个人重新散发出活力,眼底的睏倦一扫而空,整理出一片干净地方,把竹罐打开后,将里面的蜘蛛倒进了一个敞口的浅罐当中。 关大夫的眼神不太好,凑在烛火下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确认这正是他要找的风疾草毒蛛。 「怎么样,是它吧?」 「是,是,正是此蛛!」关大夫激动得忘了眼下是什么场景,差点吵醒正在打盹的其他大夫。 方臻赶忙捂住关大夫带着药口巾的嘴,待他冷静下来后,方臻才放手,「是就好,那我先走了。」 「老朽多谢方老爷出手相助,解药老朽定会尽快研制。」 「嗯。」方臻欲言又止。 没有手机就是麻烦,方臻原本想给关大夫留颗信号弹方便联络,但转念一想,关大夫放信号弹目标太明显,一定会被官兵抓起来盘问,再者,他要回到地宫里去,关大夫放了信号弹,他也看不见,白搭。 「关大夫,我这几天有别的事情要忙,要是还需要什么东西,你别心急,等我主动来找你。」最后,方臻只能这样交代关大夫,「我们下次见。」 「好好,恕老朽不能远送,方老爷好走。」 告别关大夫后,方臻回了地宫,照例是先消毒。程万里屋子里不见灯光,方臻没有再去打扰他,直接进了自己房间。 地宫内不见天日,方臻的精神又接近极限,即便生物钟已成规律,也很容易一觉睡过头,所以睡前,他利用蜡烛和绳索,给自己做了个简易的闹钟。 他之前测算过大成的蜡烛的燃烧速度,一根虚空握拳粗细,长一尺的红烛,全部燃烧殆尽需要十五个时辰,因此,只要在蜡烛上等距刻十五道槓,一槓代表一个时辰,根据剩余刻度数量,就能推算出蜡烛燃烧了几个时辰。 跟地宫里的下人要了根完整的红烛后,方臻先是刻上槓,然后在第三道槓的位置绕了一圈细绳,细绳的另一端挂上一粒石子,悬空垂在桌子外面,这样等蜡烛燃断细线,石子落地声响起,就是方臻该起床的时候。 做好闹钟装置,把蜡烛放进用以固定的铁圈后,方臻才上床歇下。 第二天起床后,方臻和程万里一起吃的早饭,吃过饭两人便开始商量营救人质的具体计划。 如此过了两天,待到第三天,商队果然如程万里所说,回到了上次分别的地方。 双方汇合后,程万里简单问了几句交货的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出去送货的手下一个不少,没有人感染瘟疫,一行人便再次返回固城。 方臻混在队伍里,一直跟随商队到了程府,把表面工作做足了,然后才偷偷离开。 这次去地宫,程万里和方臻的关系好了不少,连带着方臻和唐星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的进步。虽然气场不和没办法改变,但至少方臻和五皇子合作的意愿,要比之前强烈一些,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唐星还想着把方臻留下来好好交谈一番,但方臻该说的话,都已经在地宫的三天中,全数告诉程万里了,他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当复读机,于是没有多做停留,只说唐星想知道什么,去问程万里就行。 短短三天,方臻走在街上,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前不久因为吴德泽的到来而稳定下来的固城局势,隐隐有被搅乱的迹象。这迹象最显着的表现,便是巡街衙役的增多。 这些衙役在寻找着什么,寻找什么,方臻心里很清楚。正好逸翠园也在城北,从程府出来后,方臻干脆顺路先去找了趟李清胜。 仍旧是上次的那间房,窗户下沿还留有方臻划过的小口子,方臻朝里面扔了石子后,被李清胜邀进了室内。 「大哥,这两天怎么样了?」方臻一来便直奔主题。 「我已经引着大人往城西查探,为免怀疑,这两日暂未有收穫,只等你的下一步安排。」 「那就好,我这边也都跟程掌柜商量好了,我来,就是把行动计划跟你说一下。」方臻从怀中拿出他自己画的简易地图。 第507页 镖人的家眷身在何处,是在镖人被解救后,他们才告知程万里的,因此李清胜并不知道每一个人的具体情况。方臻先是把这些人的住址都告诉李清胜,而后交代了李清胜需要做的事情。 「不知道毛永丰在城西到底藏了多少人负责监视,我这两天去摸一下,等我搞清楚所有暗桩的位置,咱们就能行动了。大哥,还需要你多配合啊。」 「派往城西的这几个衙役都是我的亲信,由子良带队,事情我已经同他说过,具体如何安排,你说给他听即可。」李清胜盯着书桌上的地图,犹豫再三,还是向方臻说道,「之前企图暗害大人的兇手,我已擒获。」 「我听程掌柜说了,是你手底下一个贪财的弟兄。」 「嗯,此人本性不坏,只是终究败在一个」贪」字上,此事我已秉明大人,大人的意思,是押后再审,待瘟疫事了再行处置。目前人就在大牢中,你也不必再去追查了。」李清胜没有多谈,表情失望又无奈。 方臻了解他这位好大哥,既然李清胜不想多说什么,他便识趣地不再多问。本来他也只是想通过这个背叛的衙役揪出背后的阴谋,现在没这个必要了,衙门里的事,就让衙门去办,没道理由他插手。 「我之前也是怕他还要再下手,现在连水寿阁的掌柜都换了,估计就算有新的谋划,也不会急着出手。」方臻将地图收起来,「这里是临时衙门,我就不多待了,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找你。」 「嗯,你莫要强出头,万事要以保证自己为先。」李清胜叮嘱道。 「放心吧大哥,我还等着喝你跟大嫂的喜酒呢。」 听闻此言,李清胜急得又要打人,方臻巧妙地躲过他的攻击,翻身出了窗户。 和上次一样,李清胜没让方臻马上离开,他也用了同样的伎俩,不过这次不是去找吴德泽,而是去找常文光。 常文光与吴德泽办公的屋子离得近,他一路走过去,照样能吸引那些侍卫的注意,趁着这空档,方臻熘出了逸翠园。 和程万里的商队汇合时已是下午,到了城中先去程府后去逸翠园,等方臻和李清胜见完面,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又到了夜晚。 虽然方臻说过自己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叫安向晨晚上别等他,但他翻过墙头,还是见到了在院中散步的安向晨。 如果是春夏倒是能说得过去,但现在深秋初冬时节,别人都冷得恨不能盖三层棉被窝在被子里不出来,哪有人这时候在外面散步的。安向晨嘴上不承认,其实两人都明白他就是在等他回来。 「向晨。」方臻跳下墙头,用手捂住安向晨冰凉的脸颊,「我回来了。」 「嗯。」安向晨抓着方臻的手指,担忧道,「今晚还要出去吗?」 「不出去,明天白天去做事,你要是睡不着,我就给你讲讲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不要,我困得很,你莫要来扰我清梦。」 安向晨捂住耳朵,打着哈欠躲进了屋里,方臻笑着摇摇头,去厨房烧了热水。安向晨就是想让他早点休息,他听话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泡澡的时候捡一两件重要的讲一讲,剩下的慢慢再说,反正日子还长着…… 第282章 瓮中捉鳖(二更)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秘密联繫上了张子良。之前方臻和程万里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和张子良的对接,就涉及到了实施方面,而程万里则等着计划到了那一步,他再出手。 通过方臻和张子良的协作,方臻掌握了毛永丰所有暗桩的信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待到方臻、张子良、程万里最后对了遍行动计划,一场针对毛永丰的反扑便拉开了帷幕。 这是一个雪天的下午,寒风夹杂着漫天的雪花,带来冬日的气息。北方的雪干燥,落在地上久久不化,形成一片洁净的白色。雪天出门不需要打伞,但下雪,让百姓失去了出门的欲望,路上的行人,不如往日那样多。 仅有的热闹,来自于家家门前玩闹的孩童,他们打着雪仗、堆着雪人,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童真的脚印。 原本宁静美好的画面,被一群匆忙而过的蒙面黑衣人打破,地上的雪被踩成了稀泥,洁白瞬间变成污黑。 胆子小的百姓,看见这阵仗便远远地躲开,胆大的非但不躲,还要走近些问问是什么情况。 人群里一位店小二打扮的男子,神秘兮兮地跟那些大胆的百姓说起这伙人的来路,「前几日官府说,有一伙贼人劫狱救走了身负七条人命的死囚恶徒,那伙人至今没被抓住,难道这些蒙面人,就是那天的劫匪,现在这是要准备逃跑了?!」 听闻此言的百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劫狱啊,那可是大事,了不得可别误伤了百姓! 「你们看见他们腰间的大刀没有,还不赶紧走,小心一会儿衙役过来捉拿贼人时,这些贼人抓了咱们当人质!」那位店小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完便率先朝远处跑去,生怕慢一步,就被人削了脑袋。 「对对对,赶紧回家,这些事咱们千万不能掺和。」人群中不知是谁应和了那店小二一句。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又有几个人宣扬贼人的兇残,大家越听越怕,赶忙将自家在门外戏耍的娃娃抱回家,关紧门窗以防被官匪的斗争所牵连,可他们又耐不住好奇,于是透过门缝、窗缝,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嘈杂。 第508页 脚步声杂乱地响了一阵子,街上忽而安静下来。 正当百姓躲在家中屏息聆听的时候,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眼下的平衡。 「咚咚咚——」 婴孩的啼哭引来了蒙面黑衣人,远处的人躲在家中猜测究竟是谁家的娃娃惹了祸端,近处的人家已然开始唉声嘆气。可怜的陈大嫂呦,夫妻两个是中年得子,谁知孩子还没满月,丈夫就犯事死在了外头,今天又要灾难临头,老陈家,怕是要完了。 「陈大嫂,还请开门。」敲门声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这男子清冽悦耳的嗓音,就如同刚才的飘雪一般令人心动,难道贼人的头领,竟然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屋里的啼哭声渐渐弱了,里面的人似乎是捂住了婴儿的嘴巴,极力营造家中无人的假象。 「咚咚咚——」 敲门声又起,年轻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陈大嫂,我是陈彪陈大哥的至亲好友,他大难不死,托我来接你们一家团聚。」 男人的话在安静的街上迴荡,不止陈家大嫂,其他人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小会儿,陈家的大门开了条缝,露出陈大嫂犹疑的左眼。 「陈大嫂,你看看,这可是陈大哥贴身的玉佛?」年轻男子握拳的手伸向陈大嫂,拳头微微一松,一根红线垂下,红线的一端,吊着一只玉雕的佛像。 玉是劣质的玉,雕工也十分的粗糙,在佛像的肚腹处,还有一道细细的刮痕。 见到此玉,陈大嫂的神情由不信任变为了惊喜与激动,她松开紧握门扉的手,双手捧着,接过了年轻男子手中的玉雕,「是俺相公的,玉佛是俺送的,这道刮痕,是他一次走镖时候被山匪的刀划的,就是它!」 「这是陈大哥亲手交给我的,不知大嫂可否与我们走?」 「吱呀——」 明明正在说着陈大嫂家的事,不远处另一户人家的门却打开了。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以年轻男子为首的这伙蒙面黑衣人。 门里出来两个男人,头也不回地冲着与陈大嫂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嗖——」年轻男子身边的黑衣人飞出一只飞镖,射中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腿。 男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回头望了他一眼,咬咬牙继续向前奔跑。 射出飞镖的黑衣人还要再动手,被年轻男子拦下,「正事要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大嫂被这变故吓得愣在原地,手中丈夫的玉雕变得冰冷无比。 「大嫂别怕,事态紧急,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们,还请相信在下一次。」虽然他的手下刚刚才做了伤人的事情,但眼前有着悦耳嗓音的男子,莫名的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陈大嫂看看他温和的笑眼,看看手中的玉雕,最终还是将人放进了屋内,「俺跟你走!」 百姓们躲在家中,或通过门缝看见了大致情形,或只靠耳朵听了一两句对话,那个年轻男子带着蒙面黑衣人,除了带走陈大嫂,似乎还有几家人也要带走。 另一边,从家中逃出来的男人扔下同伴后,一路直奔逸翠园而去。 是的,他要报官,只不过他所报的那位大人,并非固城知府,也并非度支使,所以他一路奔跑,一路在脑中想着,要怎样才能快速见到那位大人。 不过他的思考没有派上用场,他觉得今日的逸翠园似乎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他说不上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去见那位大人,他要再快一点,赶在别人行动之前,见到那位大人。 「大人!」男人顾不得礼数,一路跑到了目的地,勐地推开眼前的屋门。 「放肆!」坐在书桌后的大人吓得把油汪汪的猪蹄掉在了地上,他正要呵斥,定睛一看,来的这人,不是被他派去城西的暗桩吗,这么慌张而来,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大人,大事不好!」 「少啰嗦,到底发生何事,你速速讲来!」大人将只啃了两口的猪蹄一脚踢开,扭着肥硕的身躯来到暗桩面前。 「有个男人,带着几十个人去了陈彪家中,扬言说陈彪没死,要接陈彪的家眷去与陈彪汇合!」暗桩说完大缓两口气,接着道,「我同老四拼了性命前来禀报,那伙人射中了老四的腿,亏得小的跑得快,才能见到大人您。」 「那领头男子是何模样?」大人一边问,一边去书桌前寻找,在他看来,能去救镖人家眷的,无非就那么几个利害相关者,只是不确定是这几人中的哪一个罢了。 「小的没瞧仔细,只看得出年纪尚轻,是个书生扮相。」暗桩回想当时慌乱中回头一瞥的印象,只觉那年轻男子身量气度不凡,似是贵家公子。 「可是画像上这个?」大人根据暗桩的描述,从中找出一副画像给他辨认。 「他蒙着面……」暗桩有所犹豫,他伸手把画像中人的下半张脸遮住,「对!就是他!就是这双眼睛!」 「竟然是他,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知道,那伙镖人必然没死,留着他们的家眷做饵,不愁鱼儿不上钩。」大人非但不着急,反而捧着肚子笑起来,「是他最好,只要抓了他,任那方臻再狡猾,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大人,那我们……」 「哼,你去逸翠园门口击鼓鸣冤,待见了知府,如实禀报即可,就说通缉犯人方臻的同党安向晨在城西现身,试图劫走镖人家眷,还打伤无辜百姓,我倒要看看,常文光是抓还是不抓。」 第509页 「是。」暗桩领命退出门外。 暗桩按照主子的指示,来到逸翠园门前击鼓。然而鼓过三声,一片静默,这时他才恍然明白,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怪异是从何而来,今天的逸翠园,竟然没有一个留守内值的衙役!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不等他再去禀报他的大人,便被人掐住了脖子。 「你……」 「去通知你的同伙,就说大人有令,全力阻止安向晨带走镖人家眷。」来人不多废话,交代完需要暗桩做的事情,便给他嘴里塞了颗苦涩无比的药丸,强迫他咽了下去,「你要是不照做,两天后等着七窍流血而亡吧。」 「呕……咳咳……呕……」暗桩被放开后,试图将药丸吐出来,甚至抠起了嗓子眼。可是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效果,那颗药丸入口即化,现在已经化为药水,融入他的血脉当中。 「你去不去?不去我再餵你吃一颗,死得更快。」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吃的就是毒药?」暗桩不肯轻易妥协。 「不信就算了,命只有一条,你自己掂量掂量。」 「……好,我这就去,两天后,你要给我解药!」暗桩挣扎了一阵,握紧双拳盯着对面的人。他的确不敢赌,如果赌赢了自然是好,但是输了,他就会没命。 「这个你放心,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的。」 交易达成,暗桩被迫原路返回,去传达「大人」的旨意。 门外的鼓声预示着好戏的开场,屋里的大人用手帕擦干满手的油脂。 隐隐约约的鼓声停了,大人烧掉了脏兮兮的手帕,「这么好看的戏,怎么能少得了看戏之人,是时候该请吴大人来看看这齣戏了。」 「是啊,这么好看的戏,怎么能少得了看戏的人,毛大人果然厉害,这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观众了?」像是变戏法一样,屋里突然就多了一个俊朗的男子。 「你……你是方臻!」毛永丰手掌向后撑住书桌,他没被方臻吓到,只是被突然出现这一点吓到。但出现得再突然也是活人,青天白日没什么好怕的,他很快镇定下来,朝门外扬声喊道,「来人!」 「来人。」方臻学着他的鸭子嗓,也朝外喊了一声。 鼓声没能招来衙役,鸭子嗓同样不能。 毛永丰脸色巨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以为这齣戏是常文光审问安向晨,吴德泽是看戏之人,却原来,他自己才是被设计好的看戏人,对于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只有无能为力。 「看来你确实挺聪明,想清楚就好。来吧,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你打晕带走?」方臻让毛永丰自己选,主要吧,是他并不想扛着三百斤的胖子在路上走。重不说,还滑腻难固定。 毛永丰哼哼了两声,这意味不明的两声,倒是和他的体型相称,像极了某种动物。 他看着方臻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方臻的对手,于是乖乖让方臻绑了手。 「我有一个问题。」毛永丰出门后看了眼远处吴德泽的屋子,屋顶上不见了守着的侍卫。 「你说。」 「吴大人,怎么会听你们的话?」 「这个啊……」方臻挠挠下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毛永丰没问到想要的答案,被方臻牵出了逸翠园。逸翠园门前停着辆马车,方臻把他赶上车后,就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一阵摇晃过后,毛永丰被人带下马车,没走两步路,便被勐地一推,紧接着响起了铁锁链叮铃咣当的声音。 「站着别动。」说话的仍旧是方臻。 视线被遮挡,毛永丰不敢随意乱动,他正要开口询问,眼前的黑布便被人取了下来。 勐然间见到光亮,毛永丰不适地眯起眼睛。在视觉恢復后,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牢房。只是这牢房的构造,与普通的监牢有所区别。此外,在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目光兇恶的男人。 「你们不是在找丢失的死刑犯吗,我帮你们找着了。」方臻把遮眼布凑近火把点燃,随意地说道,「茂县尸横遍野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死了也是为民除害,所以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劝你最好老实点,你旁边这位老兄脾气不好。」 毛永丰记得大牢里的死囚犯丢失后,李清胜曾说过,丢失的犯人曾犯下七条人命案子,每一桩都残忍至极。在听方臻说明狱友的身份后,他甚至不敢再朝旁边多看一眼,脸上的肌肉也无法控制地抖动着,汗水从他的额头如雨般落下。 「所以一开始便是你们算计好的,所谓的劫狱,不过是为了调查我在西郊的暗桩。」毛永丰明白了死囚犯被劫走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根本没有劫狱,是李清胜和方臻合伙演的一齣戏。 毛永丰身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起来,「呵呵,只要衙役以搜查丢失的囚犯为由,两次三番敲开那几个镖人家的门,我的人就会有所警觉,你们就是靠这个,找出了我的暗桩。」 「对,是啊,机灵有机灵的弊端嘛,太警觉也不是什么好事。」方臻大方承认,「哦对了,你之前问我,是怎么让吴德泽听我的话,乖乖被支走,对今天在逸翠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难道常文光也被你收买了?」毛永丰眯起他的小眼睛。 他只知道常文光对安向晨评价颇高,在瘟疫一案中,常文光替安向晨说好话,说是方臻做事,安向晨不一定完全知道,没想到,常文光竟然是方臻的人! 第510页 方臻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个啊,跟常文光压根没关系,其实吴德泽一直就在他屋里,我只是偷偷把他的侍卫都打晕了而已。之所以在逸翠园的时候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惊动他。」 「还有那个鼓声,我提前试过,声音传不到吴德泽那屋,距离太远了。你看,衙役都被调走,侍卫被打晕,击鼓又离得太远听不见,你说吴德泽还能知道什么?」 毛永丰原以为,吴德泽是被常文光用什么理由说服后,一起离开了逸翠园,没想到,吴德泽其实根本没离开过!如果他当时喊一声,或许他就不会被捉到这里来,方臻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得知这个消息,毛永丰连害怕都忘了,气得撞在牢房的铁门上破口大骂。 「吵死了。」方臻还没说话,牢房里的另一位,那个杀了七个人的死囚犯,便阴恻恻地开口说道。 一听到死囚犯的声音,毛永丰瞬间冷静下来。不知是七条人命带给他的心理压力,还是这人本身就阴森得很,明明牢房中也不算冷,毛永丰还是瞬间感到了透心的凉意。 「你看,我说了你最好别招惹人家。」方臻很满意牢房中的戏剧效果,扔下一句「你最好活着撑到晚上,我还有话要问你」,便熄灭火把关上门离开。 黑暗代表着未知,方臻离开后,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里,只能听到两个人彼此的唿吸声。毛永丰就站在一开始站立的地方,竟然一步也不敢挪动,甚至试图就这样一直站到方臻再次到来。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毛永丰的体力怎么会好到保持一个姿势站一下午。 黑暗中的凶兽一直在盯着眼前的玩物,他不介意等,等到毛永丰站不住时,他就可以挑个错,开始他的狩猎。 第283章 屋顶看戏(一更) 离开自家监狱后,方臻便赶往营救事件的冲突地,城西。 如果计划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时候,镖人们的家眷应该都已经顺利救出,而被他餵了毒药的那个暗桩,也会将假的命令传递给剩余的暗桩们,然后安向晨带领的蒙面黑衣人,就会和这些暗桩在街上打起来。 就算那个被餵了毒药的暗桩够硬气,没有按照方臻的吩咐去做,那也没关系,对方不主动出手,那黑衣人就故意找茬,反正方臻早就把所有暗桩的位置告诉了黑衣人,把人找出来打过去,这些暗桩还能站着挨打不还手? 由于方臻提前知道暗桩的人数,所以这次程万里手下伪装的黑衣人的数量,特意是暗桩的两倍起,这样打起来的时候,还能抽出一部分人,趁着混乱将镖人的家眷先送走。 安向晨不擅长打架,方臻也不希望他打架受伤,就把护送镖人家眷离开的任务交给了他。 等两伙人真正打起来,安向晨偷偷带走镖人家眷,就轮到张子良带领的衙役出手了。 方臻往城西赶的路上,遇上了张子良,但他没有急着现身,避过了衙役队伍后,走小巷到了发生冲突的那条街。 百姓们早已提前躲了起来,因此这场打斗没有波及到无辜的人。 方臻躲在暗处,将几个打不过企图逃跑的暗桩丢回人堆里,然后跟上先行离开的小队人马,把安向晨拉进了小巷子。 「是我。」安向晨的拳头被方臻握住。 安向晨卸了劲儿,「你怎的到这儿来了,毛永丰呢?」 「关进监狱了,我来看看这边需不需要帮忙。」 「监狱?那里可还有个囚犯,不会出事吧?」安向晨倒是不担心毛永丰的死活,只是现在还不到毛永丰该死的时候。 「让囚犯吓唬吓唬毛永丰,毛永丰知道害怕了,再审问的时候就容易松口。至于安全,囚犯不敢下死手,你放心吧。」 「不敢?」安向晨打量起方臻,想知道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方臻对囚犯做了什么。 「说句难听的,他也就杀了七个人,还不抵我上辈子的零头,他要是敢轻举妄动,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你说他会不会听我的?」 听闻此言,安向晨不再多问。如果是别人对那囚犯说这些,囚犯未必会信,但这是方臻说的,由不得囚犯不信。方臻一直不愿意他看到自己最嗜血的一面,他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安公子,该出发了。」两人正说着话,一位黑衣人在巷子口小声提醒道。 安向晨才要回话,就被方臻拉住了胳膊,「想不想跟我去看热闹?」 「……想。」 「好。」方臻替安向晨沖巷子外面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你不是说要去看热闹?」安向晨疑惑道,这哪里是他跟方臻去看热闹,倒像是方臻跟着他去送人。 「嗯,先把这些家属安全送到地方,再带你去看戏。」 「好。」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方臻朝后看了一眼,隐约可见衙役们已经围住了械斗的两伙人,正准备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审问。 为了不被发现,众人加快脚步离开了是非之地。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在转过街的一间空宅子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新的衣裳,等他们把身上显眼的黑衣服换下,就能够顺利地消失在人海中。 方臻和安向晨是不用换衣裳的,他们穿的本来就是普通着装,让程万里的手下统一穿成黑衣人模样,是为了混淆视听,给百姓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让官府在搜查中,以黑衣作为搜查的重点。 第511页 眼下衣服一换,既能安全带走镖人家眷,又给官府的搜查增加了难度,带偏了方向,只要拖到程万里带着镖人回城,事情就好办多了。 众人换过衣服走出宅子,路口停着五辆马车,这些马车相距有段距离,看似毫不相关。大家带着这些家眷分批次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 以程万里在固城中的经营和李清胜超广的人脉,想要在偌大一个固城中,找到几间暂住的屋子不是难事。方臻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些家眷不需要一定全部集中安置,只要保证他们以家为单位,住在一起就可以了。 分散居住的好处是不易被人察觉,在每户家眷中安排两个程万里的手下,有需要的时候,用暗号联络即可。 这些人坐上马车后,就不需要方臻和安向晨再跟下去,毕竟他们不可能每一处安置地点都去一趟,反而惹人怀疑。因此,在目送五辆马车远走后,方臻便带着安向晨去看所谓的热闹。 这热闹在逸翠园里,到了门前,安向晨就知道方臻要他看什么了,无非是吴德泽和常文光如何审讯黑衣人与毛永丰的暗桩。 之前有方臻和李清胜的刻意安排,因此逸翠园门口没有值守,如今人都抓回来了,为了避免两位还蒙在鼓里的大人起疑,一切恢復正常。方臻二人来到逸翠园后,只能从外墙翻进去。 这还是安向晨第一次大白天跟着方臻上房揭瓦,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此时吴德泽还不知道他的侍卫被人打晕扔进了柴房,也就无从得知头顶上多了两双不该存在的眼睛。 抓到犯人按规矩要升堂,但目前府衙仍在修建中,最后两位大人决定在吴德泽办公的屋子里审问,原因除了吴德泽官最大外,他在逸翠园里的屋子,也是几位大人中最大的。 两人躲在暗处,见吴德泽与常文光先进了屋内,而后衙役押着暗桩与黑衣人也走了进去,等到屋外没有走动的人员时,方臻便拉着安向晨上了屋顶。 「还未到与吴大人正面交锋的时候,现在来,有什么热闹可看?」安向晨趴在屋顶上不敢动,生怕踩落了屋顶的瓦片,会暴露行踪。 「里面一半是毛永丰的人,一半是程万里的人,虽然之前都商量好了,我还是不放心。」方臻揭开瓦片朝里看去,「今天你在城西露了面,万一他们把你供出来怎么办?这些人是程万里的亲信,又不是我的。」 「的确如此,那是该亲自来看看。」安向晨还是比较信任唐星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唐星与他们利益一致,但方臻和他才是一家人,方臻关心他,他自然受用。 「你也过来看看。」方臻往边上挪挪,给安向晨让出些位置。 升堂有一套固有的流程,并不是说吴德泽坐下了就会直接开始询问案情,因此方臻二人在房顶上聊了几句,再往下看时,屋里的情形仍旧没什么变化。 地方是简陋了一点,该有的阵仗一个不少。吴德泽是作为处理瘟疫的度支使来的固城,对于固城地方的日常案件,一般来说不会插手。但他毕竟官位摆在那里,常文光要审案,也得给他留个旁听的位置。 之前在环山县,方臻见过一次县令审案,当时县令坐高堂,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位列两侧,厅堂台下中间的位置,站人犯。 今天屋里的布置大抵也是如此,只是高堂少了高,以及在两列衙役之前,也就是主位的左下首,多加了一张桌椅,供吴德泽坐着旁听。 在开始之前,吴德泽问常文光,升堂为什么不把毛永丰一起叫来,虽然毛永丰是你的下属,但既然同在固城,一起来听听案子也好啊,并且隐晦地暗示,大家都是同僚,难道常文光是因为被毛永丰抢了治疫的头功,而小肚鸡肠? 常文光假笑两声,一面起身向上峰吴德泽赔罪,一面差人去请毛永丰。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被派去请毛永丰的衙役回报,说是毛永丰不见踪影,地上还扔着一只大猪蹄,看样子,似乎是急匆匆离开的。 听闻衙役的回禀,吴德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对常文光和毛永丰没有偏向,刚才不满常文光升堂不叫毛永丰,现在听说毛永丰不打招唿就不见了,办公的屋子地上还扔着猪蹄,对毛永丰也不满起来。 「大人,既如此,依下官之见还是先升堂,毛大人我马上差人再去寻找,您意下如何?」常文光从主位上起身,对着下首的吴德泽作揖询问。 「也只好如此了。」吴德泽点头同意。 「是。」常文光行罢坐回去,「来人,叫李司查来见。」 很快,李清胜便被叫来,常文光把寻找毛永丰的事交给李清胜去做。 李清胜是常文光的得力干将,他叫李清胜去找毛永丰,就是做给吴德泽看,叫吴德泽知道,他对毛永丰十分看重,并无怠慢之意,也没有所谓的被抢了功劳的嫉恨。 吴德泽看在眼里,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清胜领命退下,出了门,被一颗小石子砸在身上。他抬头,看见方臻和安向晨都在屋顶上,只露出两颗脑袋。 他无奈地摇摇头,左拐出了院子,但很快,就爬上了屋顶,和两人趴在了一起。 「大哥。」安向晨小小声问候了一声,沖李清胜点了下头。 「嗯。」李清胜同样以点头回礼。 第512页 「你上来干什么,不去找毛永丰了?」方臻明知故问,到了他这儿,氛围就变了。 「你藏起来的人,我要是能找到,你还是方臻吗?」李清胜哼了一声。 他知道毛永丰多半就在方臻家,方臻来固城不久根基不稳,在城中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秘宅私院,要藏人,也只能藏在自己家里。但方臻对于陷阱机关的研究远在他之上,他去过这么多次方宅,连密室的入口机关都没找到过。 只能说,方臻想藏起来的,不管是人、物件还是秘密,除非他自己坦白,否则别人可能一辈子也难以找到。 当然了,如果非要暴力破坏,那就要另当别论。只是现在的方臻只有一个家,可以用这种方法,等他扎根在固城,就算靠暴力,也未必能把所有的秘宅私院都找到,找不到秘宅私院,掘地三尺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挖。 「你这夸人角度可以啊,用在我身上浪费,聪明点的都知道该往柳大夫身上用。」方臻找到了招惹李清胜的新乐趣。 「你……」李清胜抬起手又无奈地放下,他们现在在屋顶上,动静过大会引起注意,方臻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取笑他。 「不闹了,看戏,好好看戏。」方臻适可而止,食指点点屋子,让大家朝下看。 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屋里的众人也步入正题。 所有人员就位后,常文光一敲惊堂木,宣布升堂,随后便是一阵水火棍跺击地面的响动,待响动停止,常文光声音洪亮地开始询问,今天是谁负责抓的人,为什么抓这些人。 常文光问完,张子良便站了出来,说人是他抓的,至于抓捕理由,是他带人搜查劫狱歹徒下落的时候,碰巧遇上两伙人当街持械斗殴,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常文光看向泾渭分明站着的两伙人,最后指向穿着正常、比较像良民的那伙人,「你们先说说,为何当街斗殴?」 谁知这伙人听到常文光的询问,个个心虚地低下头,互相用目光交流着什么,反倒是黑衣人坦坦荡荡,仿佛侠盗一般。 「说不出?」常文光没有一再逼问,转向黑衣人,「那你们呢,难道也说不出?」 看到这儿,方臻确认之前被他餵毒药的暗桩,把假消息传了回去,所以这伙人才会心虚,因为他们不敢告诉常文光,他们是受人指使,才与黑衣人打斗的。 「启禀大人,我们是受人之託,前来营救孤儿寡母,我们江湖中人,江湖事江湖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领头的黑衣人朗声道,说罢对着常文光抱拳行礼,「在下燕山派燕笑。」 「好一个江湖事江湖了,你们也是江湖中人?」常文光问回暗桩一伙。 有现成的台阶摆在眼前,这伙人赶忙抓住,连声称是,说自己也是江湖中人,与燕山派同为救人,是双方发生了误会。 「江湖事本官的确不管,但你们当街斗殴,危害固城百姓安危,此罪你们认是不认?」 「大人,我等有名有姓,敢作敢当,但是这伙人,连名姓也不敢说,谁知是不是污我江湖名声!待我先问问,既也是江湖中人,你们是何门派出身?」燕笑上前一步,逼近暗桩。 「也好,难保有人藉由江湖人身份矇混过关,本官秉公断案,你们速速招来,究竟是哪门哪派人士?」 「这……」暗桩眼神四处乱飘,他们并非真正的江湖人,哪里知道那么多江湖门派,最后只得挑了个平常听过的门派,编了上去,「我们、我们是洪秀帮的。」 第284章 事涉旧案(二更) 「胡说!我等兄弟曾去过洪秀帮,为何从未见过你们几人?若你们真是洪秀帮的人,又为何会与我们起冲突,难道洪秀帮不认识我们了吗?」没等常文光再问话,燕笑便先质问道。 常文光听出些端倪,便没有打断燕笑的咄咄逼人,只看他们两伙人在堂下争辩。 这些江湖中人脾气暴躁,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有律法约束,朝廷也不会太过逼迫,曾经就有个县令,被江湖人在公堂上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最后通缉了整整三年,折损了大批人手才捉拿归案,不到万不得已,常文光不想惹怒他们。 「我们进帮时日尚短,你自然没见过!」找到了路子,暗桩们思维活跃起来,江湖事在场的没几个人真正知道,可以由着他们怎么编。 「哼,那你倒是说说,贵帮帮主是谁,贵帮的武功又是哪一路数,擅使何种兵器,入帮要守哪些规矩,你若是说得出,我便信你,你说不出,我定要再上洪秀帮,叫帮主处置了你们一群假藉由头,败坏洪秀帮名声的无耻之徒!」 燕笑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胸有成竹,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这下,这伙暗桩可谓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他们不说,应付不了眼下的局面,但要是说了,那也是他们瞎编,被燕笑揭穿后,即便现在没事,之后也要被洪秀帮和燕山派追杀,进退两难。 「你倒是说啊!」燕笑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暗桩汗如雨下,哆哆嗦嗦编出了洪秀帮的信息,他们在赌,赌燕笑只是在诈他们,未必就真的知道洪秀帮的一切。 暗桩才说了一半,就被燕笑的哈哈大笑给打断,「哈哈哈,大人,你可听到了,这厮满嘴胡言,分明就是心怀不轨的贼人,让我来告诉你们,洪秀帮帮主……」 第513页 燕笑在堂上侃侃而谈,屋顶上的三人看得津津有味。 方臻头一次发现,大成人人都是戏精,这演技,可比他上辈子看过的那些个资本瞎捧出来辣眼睛的流量演员,演技要好一千倍一万倍,这是随便拉出去一个,就能原地出道封影帝的程度啊。 「你还别说,我这招真管用。」方臻对自己的剧本非常满意。 在屋里的黑衣人并非是燕山派的弟子,而是程万里的手下。只不过程万里的固器一向和江湖中人做买卖,对江湖的了解自然比其他人要多。那天唐星要方臻假扮商队一员去鹰爪帮送货,那时候他就想到,或许这条件,可以用在今天的场合。 因为朝廷与江湖相隔甚远,除非伤害到无辜百姓,否则江湖中人的打打杀杀,朝廷一般是不会管的。今天黑衣人是江湖人,且没有伤害百姓,就算被常文光以扰乱公共治安为由逮捕,顶多也就是关几天大牢,就能放出来。 燕山派是真的,燕笑也是真的,洪秀帮同样是真的,只是真正的燕笑并未到场,一切都是方臻提前做的功课罢了。他就猜到,逼这伙暗桩短时间内说出一个门派的名字,他们要么自己现编一个,要么就是从自己听过的几个里面选。 而现编是最容易被拆穿的,因为「燕笑」表现得太江湖。而从自己听过的几个里面选,一般人能听过几个江湖门派,无非是最出名的那几个,这样的门派名气大,弟子多,对暗桩来说,是最好鱼目混珠的选项。 所以,在设计江湖客这一形象的时候,方臻就从程万里等人口中,把江湖上知名门派的基本信息,都汇总了一遍,并且让「燕笑」一一记住,张口即来。暗桩对上准备充分的「燕笑」,这一仗,毫无悬念。 「大人,在下所说句句属实,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燕笑说完了洪秀帮的信息,大马金刀地抱胸站立,一副我有理我不怕的姿态。 反观暗桩一伙,彻底被封死了退路,一想到现下难题没解决,以后还要被江湖人追杀,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环顾四周,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和他们立场相同,偏偏他们唯一能依仗的毛大人,此刻却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扔下他们独自逃命去了,还是同样身陷囹圄,自顾不暇。 「哼,你们还有什么要说?」常文光平时接触不到江湖,勐然间听燕笑说了这么多,同样听得入神,难得的也被激起了一点豪爽之情。 「……」暗桩无话可说。 常文光冷哼一声拍响惊堂木,「既然身份造假,那你们此来,究竟有何目的?」 「……」暗桩咬牙不语,总不能告诉常文光,他们是毛永丰的暗桩。 「好,本官可以先不问你们的身份,但是,你们当街斗殴无可抵赖,本官要依法……」 「大人!」燕笑打断常文光,「还请大人明察,我等只为救人,并不想起冲突。」 「本衙张班头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大人请听我从头道来。」 「……说来听听。」 「谢大人。」燕笑抱拳谢过,将他受江湖好友所託,来找朋友的妻儿与其团聚一事娓娓道来,至于朋友是谁,他推说是江湖事,不便告知。 今天是救人的日子,他们一行人来到城西,并未伤及任何人,一来便直接去敲了友人家的门,谁知他们刚和友人妻儿见了面,才要从家里出来,这伙人就莫名其妙沖他们打过来,为了自卫,他们只好还手抵抗,衙役来时,就成了斗殴的场面。 「燕某人所说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附近的百姓,他们定能为我作证。倒是这伙贼人,明显在我友人家附近埋伏已久,有组织有预谋,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燕笑按照方臻教他的说辞,把嫌疑往暗桩身上引,「在下原本不想多说,但是今日这些人叫我不得不防,大人,我那友人是走镖出身,我不知为何一介走镖人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干戈,大人不妨替我查查这桩案子。」 常文光虽未参与进方臻等人的计划,但他一来本就是唐星的人,二来也看出毛永丰狼子野心,想借吴德泽之手取代自己,事情只要不危及根本,不伤害百姓,他不介意叼住燕笑递到嘴边的肥肉。 「张班头。」 「属下在。」张子良出列,等候常文光的指示。 「你带人去询问城西的百姓,务必核实燕笑所说,带人证前来见我。」常文光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张子良领了命退下。 这事儿交由张子良去办,可操作的空间自不必说。首先在人证的选择上,就由张子良自己做主。另外关于人证的口供,百姓淳朴,同样一句话,只要稍加变动引导,就能巧妙地隐藏掉一些信息,只留下对自己有用的部分。 常文光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特地让张子良去做。李清胜与张子良的关系,吴德泽不知道,他作为知府,还能不知道吗。 吩咐张子良去找人证后,常文光便继续审问起两伙人,他故意不问是谁先动的手,只不断地逼问暗桩,到底为什么要对燕山派下手,又为什么伪造身份一直蹲守在镖人家附近。 每每说起镖人,常文光便有意无意看向吴德泽。 「镖人」两个字,挑动着在场人的神经,前不久吴德泽才审问过一批镖人,那批镖人最后以染病暴毙结束了生命,而这伙来路不明的暗桩,又一直守在镖人家门口,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第514页 吴德泽再笨,也听出了其中的猫腻,他破例加入到这场审问中,要燕笑说出,他的镖人朋友,到底是谁。 燕笑起初不肯说,说是江湖道义,但在吴德泽再三逼问下,他长嘆一声,说出了陈彪的名字。 「大人,在下原是不能说的,但为了还友人一个公道,我今日便破例一次。」燕笑下定决心,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在下的友人,名叫陈彪,便是前不久染疫病去世的陈彪。」 陈彪姓名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陈彪一案另有隐情,我绝不信他会做出投\毒这种事,更何况,他与那方什么的雇家,本不认识,为何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陈彪中年得子,他的孩子,还不足月啊大人。」 燕笑说着说着,简直要声泪俱下。这生动的表演,看得方臻三人忍不住要拍手称快。这可比看影视剧带感多了,没有ng没有剪辑,纯纯的考验现场发挥。 方臻觉得,要不是条件实在有限,他干脆在大成开个影视公司得了,要什么样的演员没有。 「怎么样,这场戏好看吗?」方臻捏着安向晨的指骨,轻轻揉了揉。 「倒是也像模像样,你教他这些,便是导演了?」安向晨小声问道,故意避着李清胜。 安向晨的原意是怕李清胜听到「导演」这个词,但看在李清胜眼里,就成了小两口躲着他谈情说爱,顿时尴尬不已。 「差不多吧,下次有机会,导戏的时候让你在一旁看。」方臻兴致勃勃,看安向晨喜欢,觉得这一招以后可以多用。 「好,我可记着了。」 安向晨一说这句话,方臻顿时又想起他答应安向晨成亲的黄道吉日还没选,心里对毛永丰的怨念又上升了一截,心里希望在他晚上回家之前,死囚犯替他好好招待招待这位贵客。 屋里的审问还在继续,在燕笑坦诚说出陈彪姓名后,常文光很快抓住了重点。 「竟有此事?」常文光故作惊讶,表情夸张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被方臻提前排练过剧本的人。 「你说他投毒一案另有隐情,可有何证据?燕笑,别以为你是江湖中人,本官便会网开一面,那日是陈彪亲口承认受方臻指使投毒迫害百姓,你今日又说不是,如果本官查明你信口开河,便与他同罪论处!」吴德泽严肃地警告道。 他此时站出来说话,并非全是怀疑燕笑造假,这其中还有他的面子问题,以及轻信毛永丰的懊悔和不甘。 如果燕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说明,他堂堂的度支使,皇帝钦点的治疫大臣,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县令耍得团团转,这要是传出去,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朝中那些老狐狸得知此事,还不知道要怎样挖苦嘲讽他。 他现在最庆幸的,就是给皇上的奏摺尚未送出,还有重新写过的机会,不然,只怕皇上那头,他都不好交代。 吴德泽心里对毛永丰的不满愈加深重,如果毛永丰在场,还能与常文光争辩一二,毕竟镖人是毛永丰缉拿的,也是毛永丰带到他面前的。可现在,毛永丰不知所踪,把烂摊子都留给了他一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燕笑,本官所言,你可清楚了。」吴德泽再次看向燕笑,试图从燕笑脸上看出破绽。 「大人放心,我燕某人敢作敢当。」燕笑一脸的坦然。 「吴大人,此事疑点重重,还请少安毋躁,待下官细细审问过,再做定夺不迟。」常文光不是吃素的,吴德泽此时的急头白脸,正合他的心意,「此事由他们当街斗殴而起,理应还由本官审理,您意下如何?」 「嗯。」常文光话说到这份上,吴德泽也只好暂且按捺下情绪,坐回椅子上,听常文光继续审理此案。 常文光耐心等着吴德泽坐稳了,才慢慢说道,「燕笑所说不无道理,衙门虽以投毒罪名羁押陈彪,却并未派人为难其家眷,你们赶在这节骨眼上,守着陈彪未满月的孩儿,是何道理!」 暗桩们有苦难言,不少人已经心思动摇,要不干脆招了吧,反正毛永丰不在,他们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知府大人明显不是善茬,看这架势,如果今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不肯罢休了。 「你们……是不肯说,还是不能说?」常文光眼中闪过精光,这些人不开口更好,不开口,他便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审问下去,「看来是不能说,如此,多半是受人指使了。」 「哼,哪里是多半,大人,我瞧着这伙人分明就是乌合之众,若没个主谋在幕后指使,仅凭他们几个小鱼小虾,能成什么大事?」燕笑火上浇油,「依在下看,不肯说就打到说为止!」 「本官正有此意。」常文光一拍惊堂木,「来人,大刑伺候!」 吴德泽皱皱眉头,却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这伙人死不开口,问什么都不肯老老实实交代,可不得用刑了。不用刑,难道还要好吃好喝供着,等他们想说了再审? 第285章 掌握主动(一更) 知府下令用刑,两旁的衙役一听到命令,便做好了准备。 一般普通的案子,只要人犯好好配合,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是不需要走到用刑这一步的,因此公堂之上见不到刑具,很多人以为,这些刑具都是收起来的,需要的时候派人去取。 但方臻在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刑具一直就在公堂上,只不过是在堂下两列衙役身后的架子上。当常文光说用刑后,最前面的四个衙役会走开几步,露出背后的刑具架。 第515页 亮刑具也是给犯人一个威慑,有的犯人表面嘴硬,但看到满满一排的刑具后,就会服软,这时候就不用再上刑了。如果真有那些嘴硬骨头也硬的,才会真正动用刑具。 毛永丰设置在镖人家的这伙暗桩,显然属于嘴硬而且个别骨头也硬的级别。因为他们也在猜测,常文光所谓的用刑,会不会只是吓唬他们的。 原本有几个心智不够坚定的,在看到黑乎乎,似乎还残留有之前犯人血迹的刑具时,想要服软,但被同伴拦了下来。 常文光看在眼里,示意衙役不用客气。 衙役明确得到常文光的指示,将其中看起来最硬气的暗桩从人群中拖出来,由两名衙役将水火棍交叉扼在他的颈部,两名衙役高举水火棍杖责其腰臀。 打倒是其次的,常文光只想听他们的口供,并未想过屈打成招,因此他採取的措施,是让衙役将这名待用刑犯人的裤子脱去,光屁\股挨打。 原本做好了硬抗准备的暗桩,感到腰腿一阵凉意,连忙挣扎起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在衙役动手脱犯人裤子的一瞬间,方臻迅速将瓦片盖了回去,不许安向晨看。 李清胜也没有看男人光着的兴趣,对方臻盖上瓦片的行为自然没有意见,三人在屋顶上,听着屋里传来的痛唿与叫骂,以及水火棍打在身上的「啪啪」的肉响,不多时,那暗桩便遭不住了,求知府开恩。 虽然不是所有暗桩都会被瞬间击溃,但这伙人任务相同,只要有一两个人招供,其他人也就没有一一审问的必要。 见到自己的同伴选择招供,那些还在硬挺的暗桩,只好默然站在一旁,深感大势已去。 等到彻底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了,方臻才重新将瓦片掀开,还要怂恿李清胜先看一眼,保证没问题了他和安向晨再看。 李清胜横了方臻一眼,无奈地向下一瞟,「可以了,看吧。」 方臻还不放心,偷偷看了一眼,确定刚才被打的暗桩已经繫上了腰带,他才让安向晨接着看。 事情发展得比方臻想像中还要顺利,可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些暗桩便把自己同毛永丰的关系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常文光问,他们答,说自己其实是毛永丰的手下,之前一直在茂县活动,不久前才来固城替毛永丰办事。办的什么事?就是监视这些镖人们的家眷,不许家眷逃跑,也不许外人接触这些家眷,一有异常,就要向毛永丰汇报。 「毛永丰为何要你们监视这些镖人的家眷?」 「这……」众暗桩互相看看彼此,试图找一个跟毛永丰最亲近的人出来回话。 「来人……」常文光拿捏住了他们的七寸,手一抬,准备喊「用刑」。 「大人且慢,我说、我说。」一个暗桩颤巍巍举起手,满脸苦涩,「不是我们不肯说实话,只是毛大人只说要我们看住那几户人家,其中缘由,我们也不知啊。」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大人,小的们只是负责办事,不该问的绝不多问,您就是用刑,我们也实在不知!」 「本官就暂且信你们一回,待到寻回毛永丰再与你们对质。」常文光暂且放过这个问题,继续问道,「既然毛永丰令你们事事回报,那今日与燕山派斗殴一事,也是毛永丰授意?」 被方臻餵过毒药的那个暗桩躲在人后不敢吱声,他现在的处境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不仅和同伴们一样,面临着知府的刑罚、之后燕山派的追杀,还多了一层叛徒的身份。 一旦叛徒身份被人识破,他还要在原有的刑罚和追杀之上,比别人再多两重危机,一重是自己人对他的打击报復,另一重是方臻可能会反悔不给他解药。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开口,反正眼下毛永丰也已经被拖下水,只要他守口如瓶,谁也不会知道是他出卖了自己人。 他刚打定主意,就被不知道谁从身后推了一把,站到了人前。 「大人,今日去给毛大人报信的是他,也是他说毛大人命我们全力阻拦黑衣人。」暗桩中有人说了一句。 看来燕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些暗桩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了主心骨,只会互相推诿,力求自保,干不成什么大事。 「哦,这么说,你是见过毛永丰的人?」 「大人,小的的、的确见到了毛大人,也是他下令,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全力阻拦黑衣人。」被方臻餵了毒药的暗桩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哼,好一个毛永丰,徇私枉法罪加一等!」常文光气得又拍惊堂木,「你说,今日在何处见到的毛永丰?」 「就在、在逸翠园,在毛大人房中……」 「这么说,你不仅有本事私闯逸翠园,还可能是唯一见过毛永丰的人。」常文光眼神犀利地盯住堂下的暗桩。 「冤枉啊大人,小的不知毛大人、呸,小的不知毛永丰人在何处,小的来见他时,他还好好的,他不见了和小的无关吶!」暗桩急着辩白,因此没有去理会常文光那句「有本事私闯逸翠园」。 方臻在屋顶上,越看越觉得常文光是个聪明人,聪明得都有些屈才了,尤其是和吴德泽比起来,两个人同样是蒙在鼓里,同样是面对毛永丰,一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个能从一句话里就抓住线索抽丝剥茧。 第516页 也就是常文光运气不好,没投个好胎,不然这度支使的位置,给常文光坐还差不多。你说吴德泽有什么,不就是对皇帝忠心嘛,常文光也不见得不会忠心于皇帝啊,他是少了个能在中央任职,能跟在皇帝身边展示忠心的机会啊。 虽然安向晨没跟方臻说吴德泽的出身,但想来不会太差,至少也是某个世家大族里的一员,不然资质这么一般还进了中央,怎么可能是纯靠个人上去的。 通过今天直观的感受,方臻明白了为什么毛永丰一派的人,会把主意打到这位忠心不二的大臣身上,因为吴德泽真的太好利用了。遇上这么个完美的炮灰,如果他是反派,做梦都能笑醒了。 「你笑什么?」安向晨戳戳方臻的眼角。 「没什么,就是突然明白,大哥为什么这么敬重常大人了。」方臻握着他的手,眼睛却看向李清胜,「大哥,你在衙门里,经常被这老狐狸耍得团团转吧。」 「胡说,大人耍我做甚?大人有勇有谋,我真心佩服。」李清胜一如既往地为常文光的聪明才智所折服。 「确实,我要是在他手底下干久了,肯定也会和你一样。」这次方臻没有调侃李清胜。他一直清楚自己兵的定位,但今天,他看到了常文光做帅的潜质,帅与兵,天生就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不过嘛,要说帅,他家向晨也有这个潜质,并不输给常文光,被安向晨领导,他甘之如饴。 安向晨被方臻的笑容看得不自在,伸手扭动方臻的脑袋,叫方臻把目光放回屋内,别再盯着他傻笑了。 屋里的暗桩被常文光逼急了,倒也真想到些什么,他交代说,他去见毛永丰时,毛永丰正在吃猪蹄,那个掉在地上的猪蹄,就是被他吓掉的。 对于他说的这些,在场的人,只有沉默以对。 「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暗桩心里着急,也知道自己好像说了蠢话,绞尽脑汁终于又想起了一点,「对了,我想起来了!」 「你这回,可要想好再说。」常文光警告道。 「想好了大人,这回绝对有用。」暗桩拼命点头,「我临走时,见毛永丰在整理衣裳,似乎准备去见什么人。」 「此话当真?」 「绝对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要去见谁,小的忙着去做他吩咐的事,这后面发生了什么,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常文光相信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便放过了他,转头与吴德泽交谈起来,「吴大人,下官有句话……」 「他并未来见本官,哼,本官也想知道,这固城中,还有谁,值得他亲自去见。」吴德泽现在恨死了毛永丰,因为今日这一切已经证明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毛永丰利用的棋子。 呵,想他一介度支使,固城最高统领,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县令当做棋子,这将是他今生最大的耻辱。 常文光没有下吴德泽的面子,吴德泽说没见过毛永丰,他就当真没见过。 眼下种种表明,燕山派与暗桩的斗殴不再是单纯的聚众打架,其背后还牵扯着瘟疫要案。 常文光见吴德泽神色颓丧,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这桩复杂的案子,在示意过吴德泽他是否可以继续询问后,便把瘟疫一案也重新审理了起来。 当然,他所审理的部分,仍旧放在燕山派身上,并没有逾矩去翻旧帐,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叫吴德泽挑不出毛病,也不会太过气恼。 于是常文光暂且放过这些暗桩,转而又问起燕笑,「燕笑,你与陈彪情同手足,他临终前可有嘱託过你什么?」 「回大人,陈彪大哥临终前只说要我一定救出他的妻儿,想来他的妻儿是遭人胁迫才需要被救,因此我今日前来,带着我燕山派诸位师兄弟。没想到,果真遇上埋伏!只怕陈彪大哥生前,定然被人以妻儿做要挟,才会沦落至此!」 燕笑没有直接说陈彪被人逼迫做伪证,直说了反而会降低可信度,只有让官府自己去查,才不会有人怀疑,燕笑是来做戏的。 「有道理。」常文光认同了燕笑的推测,「我且你问,那陈彪的家眷,现在何处?虽则这些人是毛永丰派来的探子,你们也未必就一干二净。」 常文光这样问,才能打消吴德泽的疑虑,毕竟知府和疑犯一唱一和,看起来可不正常。 「陈彪大哥的家眷,已由我的师兄带走,他们现在绝对安全,大人放心。」 「哼,大胆,你私自藏匿固城百姓,还叫本官放心?」常文光拍下惊堂木。 「我不论是你师兄也好师弟也罢,谁带走的陈彪妻儿,都给本官速速送回来,事情尚未了结,又涉及此前旧案,本官怎知你们不是另一伙来绑架的?那陈彪妻儿究竟是不是自愿与你们走,本官必要亲自核查。」 「我师兄已经走远了。」燕笑斟酌再三,和常文光商量道,「如果大人非要查证,那便容我回去传信给师兄,等到三日后,想来师兄便能回城,到时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容你回去传信,还是容你逃走?」 「大人,我燕山派在江湖上是响噹噹的名号,你这不是在质疑我,而是在质疑我燕山派的名声!」燕笑不高兴起来。 「好一个燕山派,本官就给你三日。」常文光冷笑,笑罢眼角的余光瞥向吴德泽。 吴德泽对常文光的放虎归山不甚满意,正要说话,就听到了常文光的下文。 第517页 「燕笑,你可瞧好了,这位是皇上亲封的度支使吴大人,那陈彪家眷与瘟疫一案有瓜葛,三日后,如果你胆敢不回,便是与天子作对,到时,吴大人定会派兵扫平你们燕山派!」 「一言为定,三日后这个时辰,我定会带着陈彪大哥的妻儿,来与你对质。」燕笑说完也不等常文光再发话便要离开。 「慢着,传话也未必要你亲自前去,你身边的人,随便派一个去吧,斗殴一案你是主谋,岂是轻易能走的?待到人证到场,指认过再说。」常文光将人拦了下来。 「也好。」燕笑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他要是这么走了,倒像是畏罪潜逃,于是便叫过一位师弟,在师弟耳边交代了一通,随后将师弟往前一推,「大人,便由他代我去请师兄吧。」 「嗯,本官允了,去吧。」常文光挥手让人离开。 「常大人,此举是否欠妥。」吴德泽质疑道。他没想到,自己被常文光坑了进去。和燕笑做约定的是常文光,可万一出问题,担责的可是他吴德泽。因为常文光明确说了,要是燕笑三天后不能带家眷出现,吴德泽会派兵去攻打燕山派。 「下官以为并无不妥,燕山派下官有所耳闻,且信他一回吧,左不过三天,便见分晓。更何况,他这些个师弟,可都在下官手中。」常文光装傻,只字不提约定的事儿,只说燕山派应当是有点信誉的,叫吴德泽耐心等候。 吴德泽说不过常文光,怒气沖沖坐回去,要不是案子还没审完,他定然会当场拂袖而去。 燕笑的师弟走后,问题的焦点就又回到暗桩们身上。他继续询问起这些人,希望能够再找到点有用的情报。毕竟这是个彻底打击毛永丰的好机会,错过了未必会有第二个。 「你们。」常文光指向暗桩一伙人,「为何会听命于毛永丰?」 听得常文光的问话,不仅堂上所有人,屋顶上的三人也皆是一愣。 审问进行到这里,连方臻都觉得今天已经差不多了,只等张子良的人证带到,双方一对质,就能先把疑犯收监关押,等找到毛永丰,或者三日后先等到了镖人家眷,再行升堂。 没想到,常文光竟然还能从其他角度,硬是找到了切入点,将这场审讯继续了下去,让这场堂审格外的精彩。毕竟暗桩为什么会听话,影卫为什么会听话,很多时候,没有什么因为所以。 对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就是要去做主人交代的事情,没有为什么。 当然,常文光能这样问,是看出了这伙乌合之众选择供出毛永丰,就证明他们与毛永丰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不紧密,自然能问。 方臻对这位常大人是越来越欣赏了,原本他都想好了,燕笑会是这场戏的主导,从升堂开始,燕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把事情往之前的镖人投毒案上引,两位大人被他引导,继而发现真相。 为此,方臻让燕笑背诵了安向晨拟出来的多种话术,以应对各种可能的问话。 结果这些话术没用上多少,一个常文光就夺走了所有的主动权,甚至精准勘破了其中的玄机,燕笑反倒成了那个给他打配合的人。 方臻看得分明,好几次燕笑都要差点接不住常文光的问话了,要不是有安向晨提前写好的话术稿子支撑,这齣戏怕是没这么容易演下去。 通过对常文光的分析,方臻对那位五皇子也好奇起来,一个好的领导要知人善任,五皇子能把常文光这样的人物纳入自己麾下,其能耐同样不小。就单这一点来说,五皇子比他的皇帝老子要强不少。 第286章 疑点重重(二更) 堂下无人应答,常文光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冷峻,「本官再问一次,你们为何要听命于毛永丰?难道,又是不能说?哼,好好好……用刑!」 「用刑」一出,一众暗桩不敢再以身相试,不等衙役有所行动,便说出了实情。 据他们交代,他们被毛永丰养着有六七年的光景了,平时也是干一点监视及跑腿的活儿,只不过之前都是在茂县,来固城还是第一次。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跟着毛永丰,一开始是毛永丰主动找的他们,事成之后,给的酬劳相当丰厚。 他们这些人之间本不认识,是毛永丰慢慢网罗到一块儿,经过几次磨合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同伴。 「同你们这般的人,在毛永丰手下还有多少?」 「回大人,据小的所知,应当是没有了。」暗桩说道,「不过除了我们,毛永丰手下的衙役不少也是他的亲信。他作为一县之主,茂县本来就是他说了算,哪里还需要额外再培养打手呢。」 毛永丰在用人方面很捨得花本钱,除了每次出任务给的报酬,平常也会赏下来一些碎银子、珍馐等,于是他们和毛永丰的关系,就从最开始的一次性僱佣,慢慢发展为固定的主僕。 但茂县地方小,毛永丰的手又不能伸到其他地方去,因此他们虽一直被毛永丰养着,但真正做任务没有几次,很多时候还是一些衙役就能去做的事,也会莫名其妙丢给他们做。 之前他们也不是很理解,毛永丰在茂县已经能一手遮天了,为什么还需要他们这些人。但既然毛永丰愿意花钱,他们有钱挣,哪管那么多为什么。今天,经过与常文光的问答,他们的思路也清晰起来,总算是明白了。 第518页 之前的种种,都是毛永丰的预演,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毛永丰之前让他们做的那些,应当是为了锻鍊他们的能力和默契,为的就是有一天,会派上用场。而来固城,就是毛永丰真正用他们的时候。 可惜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杀手刺客,也不是专业的探子,顶多是些会拳脚的莽夫,被勉强组在一起搭成的草台班子而已。 用金钱维繫的关系,既是最牢固的又是最脆弱的。当有钱拿的时候,他们可以拿命去换,例如下午在城西截杀黑衣人,但当没钱拿的时候,他们又会优先选择生命,例如现在常文光的审问。 「哦,如此说来,此次来固城,毛永丰带在身边的,应当都是他的亲信衙役。」常文光想到了另一个可以提供线索的途径,「严班头,你即刻带一队人马,去将毛永丰带来的县衙役统统拿下,待斗殴一案了结,本官再行审问。」 「是,属下这就去办。」严班头领命而去。 严班头与李清胜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和张子良没法比,但对于严班头其人,李清胜还是很了解的,虽然常文光让严班头去捉拿毛永丰身边的衙役,并未在他们的设计之中,但李清胜认为,严班头做事,不会出意外。 「你对这个严班头评价挺高啊,怎么没发展发展?」方臻盯着严班头离开的方向,想让李清胜跟去看看,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他能力不在我之下,司查一职,他也是备选。只是我与大人更为亲厚,且人情世故比他通透,因此胜他一筹。」 「那难怪了,我说这么能干的人,怎么跟你关系没那么好,也是,就算他输得心服口服,那也挺尴尬的。」方臻怂恿李清胜,「诶大哥,要不你还是跟去看看吧,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严班头能把人都抓住最好,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 「这还能出什么意外,难道还怕县衙役跑了不成?」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再说了,我还挺希望能跑掉一两个的,要是这些衙役能直接跟毛永丰的上司接上头,那咱们收穫也不小。」 「行,听你的,我去看着。」李清胜撑着身体站起来,小心地从屋檐边上跳了下去。 在屋顶一动不动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他的身体都要冻僵了,确实也该活动活动。要是继续留在这儿,等升堂结束一起走的话,自己被冻到失去知觉的模样,又要在方臻面前矮一头,现在离开,眼不见心不烦,给自己留点颜面。 目送李清胜跟在严班头身后离开,方臻收回视线。 「手炉还热不热?你要是嫌冷,咱们就不看了。」方臻捏起安向晨药口巾的一角,见他鼻子被冻得通红。 「还热着,你可要捂捂?」安向晨想把暖手炉从怀中取出来。 方臻没让他动,「你捂着吧,我不冷。」 安向晨好奇地握住了方臻的手,发现他的手竟然还是温的!即使他知道方臻做过那种抗寒训练,但仍是感到惊讶。 「我可不止去年冬天抗寒,咱们福寿斋的地窖,我不是建了个冰库嘛,平常制冰的时候,正好拿来训练。」方臻又说出些安向晨不知道的小事。 「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接着看吧,这齣戏精彩的很,总要看到最后才好。」安向晨率先朝屋里望去。 其实安向晨是想说,方臻已经不是特种兵了,不需要像上辈子那样严苛地要求自己,但他一想,如果他真的劝方臻放弃坚持,那方臻还会是方臻吗,方臻会高兴吗,想必是不会的。 他心疼方臻,但也尊重方臻。 「嗯,接着看吧,就快结束了。」方臻猜到安向晨在想什么,摸摸他的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他们在屋顶上聊天的时候,屋内常文光已经问清楚了这些暗桩来固城的时间,怎么来的,怎么混在附近住下的等。 问到这个份儿上,暗桩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图个痛快。 关于常文光询问的来固城的时间,自然是在瘟疫爆发之前,来到固城后,他们用租或买,实在不行就装作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求收留暂住,用这种种方式,住在了镖人家附近。 另外,他们还自行招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们前往固城之前,毛永丰给他们每人一颗药丸,说吃了药丸能保他们在固城一切顺利。他们也不知道那颗药丸是做什么的,有人留着没吃,说藏在了家中,可以交给常文光查验。 他们来到固城不久,城中就爆发了瘟疫,他们也是在这之后,才从官府张贴的告示里,得知镖人因投疫毒被抓了起来。这时候再联想起那颗药丸,就不得不怀疑它的用处了。 其他的事,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了。 那颗药丸应当是毛永丰留的杀手锏,只是没想到他大方惯了,连这药丸也大方地分给手下们,只可惜,竟然被暗桩们爆了出来。 这些是方臻和安向晨也没有想到的,他们原以为那颗药丸的事,还要再想办法,或许只会从毛永丰口中说出,没想到这些暗桩一股脑都给秃噜了出来,倒是意外收穫了。 这下好了,有了暗桩的供词,到时候再拿到暗桩私藏下来的药丸,拿去找大夫检验,大夫只要能验出药丸与汤药是同一个药方做出来的,不管毛永丰如何争辩否认,他都休想与投毒案摆脱干系。 第519页 审问告一段落,常文光问出了所有自己想要的答案,接下来就等张子良的人证。 一开始常文光也以为是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可随着审问的深入,他明显感觉到斗殴只是有人在背后递给他的一块敲砖石,帮助他敲开瘟疫案的真相,也助他敲破吴德泽和毛永丰的桎梏。 能这样做的人,在固城中他想不到几个,唐星、李清胜,还有方臻。 不过目前来看对方没有恶意,甚至可能就是唐星暗中派来协助他的,因此他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专心把眼前这块敲砖石好好利用起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常文光让衙役给吴德泽上了茶,茶过三盏,张子良带着几个百姓姗姗来迟。 「启禀大人,属下已将人证带到。」 「好,你先退下吧。」常文光重新摆起架子,开始询问这些人证。 询问的内容,不外乎围绕先前的问题,包括燕笑所说的暗桩先动手是否属实,黑衣人有没有伤到百姓,还有就是这些个暗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家周围的,以便核实暗桩所说的来固城的时间及任务。 这些人都是张子良去到城西,一一询问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的证词都没有作假,但因为家住的位置、偷看的角度等原因,对于现场的一些细节,并非完全清楚,因此不怕他们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也是方臻教给张子良的罗生门的用法。 人证不该说的话,主要是指为了效果逼真,当时打算去报信的两个暗桩出门后,燕笑先掷飞镖,射伤了一个暗桩的腿,放另一个去报信。当然,那个被射伤的暗桩,也已经落入他们手中,没有出现在公堂上,无法开口为自己证明了。 如果人证说出是燕笑先掷的飞镖,并非由暗桩先动手,那这件事的走向又会发生变化。 应对这种变化,方臻也有对策,因为他不能保证,被他餵毒药的那个暗桩,不会把这件事抖出来。好在那暗桩本就心智不坚定,经过这一系列的升堂后,早已身心俱疲,且不觉得说出来还能有什么改变,破罐子破摔,给方臻省了不少事。 「案情本官皆已知晓,诸位可以离开了。」常文光得到百姓的口供证词后,便吩咐他们自行离去。 待百姓们离开,常文光看向吴德泽,「吴大人,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需要亲自问询?」 吴德泽哪里还有什么要问的,常文光把这些人的底细扒了个底朝天,从和毛永丰的关系,到后来的暗桩从小到大的经歷,家中几亩田几口人,跟谁学的拳脚功夫等等,有用的没用的无一遗漏,他还能问什么? 他现在就只想知道毛永丰在哪儿,他比谁都更想问问,毛永丰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本官所想即是常大人所审,我看,可以了。」 「是,那下官这便宣判。」常文光充分照顾了吴德泽的面子,等吴德泽发了话,才结束了这场审问。 通过人证、当事双方的讲述,当街斗殴一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常文光判决如下:燕山派作为江湖人行江湖事,并未伤及无辜,谅其出于自卫才还手反击暗桩,因此免于处罚。 然燕山派捲入一桩官府严查的旧案中,涉及到掳走关键证人,因此将燕山派众人收监关押三日,三日后送回证人,可放燕山派众人离开。 至于暗桩,所犯的罪责就多了,但是同样考虑到案件的主谋,也就是毛永丰至今尚未落网,有很多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因此这些暗桩也先行收监,等抓获毛永丰后,一併处置。 这之后就没什么可看的了,方臻把瓦片盖回去,拉着安向晨悄悄离开了逸翠园。 毛永丰从吴德泽身边的红人,一天之内沦落成为通缉犯,压在方臻和安向晨头上的阴云,总算是消散了些。 要不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方臻真想现在就把毛永丰扔回逸翠园,让常文光赶紧审问,审问完了还他清白,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和安向晨下馆子大吃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他们从山里回来,还没吃过一顿好的呢。 「想吃顿好的也不是不行。」方臻走到家门口改变了想法,「咱们去大哥家吃晚饭。」 「怎好意思总麻烦大哥,将就几日便好。」安向晨怕麻烦人,王桂芬此时说不定已经在做饭了,他们就这么去,人家肯定没准备他们的份儿。 「就是要现在多麻烦麻烦他,以后等他和柳大夫成了亲,咱们就不方便常常上门打扰了。咱带着菜去,不白吃。」 「大哥同柳大夫成亲?」安向晨哼笑道,他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就李清胜和柳康宁那种近乎无解的关系,得猴年马月才能成亲吧。 「这你就想错了,我跟你说,那天晚上我跟大哥去大牢……」方臻把他和李清胜夜探大牢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些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白天要忙着布局,晚上安向晨总希望他多休息好好睡觉,不愿意听他说,今天算是能一吐为快了。 那天在牢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方臻并不知道,但通过一些细节,还是能大致猜出来的。李清胜和柳康宁的谈话内容,方臻没什么兴趣,但他敢保证,那天这两人绝对亲了! 安向晨听闻这么个惊天消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那两人连句话都不肯好好跟对方说,怎么一下子就迈了这么一大步?想当初他与方臻情投意合,也不是一上来就、就先亲、亲吻的,至少要先有牵手和拥抱的步骤吧。 第520页 但是代入当时的情形来讲,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他,见着方臻在大牢里的惨状,定然会心疼不已,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关心挂念,迫切地全都表达给对方知道,想来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亲吻了。 如果是方臻……安向晨撇开眼,掩耳盗铃地碰了碰方臻的手背,反被方臻捉了手握在掌心里。 「谁准你握着的,松开。」安向晨嘴上凶道。 「我自己准的,不松开。」方臻没有拆穿安向晨的小把戏,他不知道安向晨听完李清胜和柳康宁的八卦,为什么会突然想和他牵手,但牵手多好啊,为什么不牵。 如果是方臻……安向晨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冬日里暖唿唿的,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如果是方臻,绝不可能让他有进大牢的机会,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安心与骄傲的呢。 「晚上想吃什么?」方臻拉着安向晨去了西集,那里他们之前不常去,认识的人不多,可以放心买些菜。现在毛永丰团伙已很难构成威胁,他们总算是可以稍微放松心情逛个街了。 「想吃羊肉火锅。」安向晨悄悄咽口水,冬天就适合吃热气腾腾的火锅,配上鲜嫩的牛羊肉。 「好,买羊肉去。」方臻牵着安向晨的手没放开,踩着路上的积雪,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 当晚两人就在李清胜家吃的火锅,由于近日李清胜回家晚,王桂芬做晚饭的时间相应的推迟了,因此当他们到李府时,王桂芬还没有开始做饭。 肉、菜、调料都是方臻买好带来的,不需要王桂芬再出门採买,既然方臻提议吃火锅,王桂芬便做了火锅。 算上张伯,方臻两口子和王桂芬,四个人欢欢乐乐地在厨房准备着火锅食材,分工合作,氛围十分融洽。 等李清胜装模作样寻找毛永丰无果,交了差回到家时,正赶上四个人眼巴巴地坐在桌前,望着冒热气的锅子出神。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外面下着雪,天寒地冻的,进了家门闻到火锅的味道,让人格外地充满食慾。 「快来大哥,就等你了。」方臻招唿李清胜入座,仿佛李清胜才是客人一样。 李清胜去洗了手换下外氅,搓着手坐下后,先借着炉子散发的热度烤火,「羊肉锅?」 「嗯,知道你爱吃。」方臻随口胡编。 「哼,是,我爱吃。」李清胜不与他计较这个,拿起碗筷从锅里捞肉,在他去换衣服的时候,方臻便把肉下了锅,这会儿坐下刚好煮熟。 吃火锅就是要人多才好,如果不是方臻两口子来,王桂芬和张伯即便与李清胜同桌,也会十分拘谨,那样的话,李清胜相当于一个人守着锅子吃,怪没意思的,所以李清胜也有一阵子没吃过火锅了,今天方臻这顿,凑巧解了他的谗。 「严班头那边怎么样了?」趁着还没吃开,方臻问道。 「我说过他能力不在我之下,所有县衙役都已抓获投入大牢,三日后将镖人家眷送进逸翠园,便会再次升堂。」 「嗯。」 这之后,两人不再谈论公事,大家围坐在桌前说说笑笑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第287章 打乱计划(一更) 饭后方臻和安向晨便回了自己家,两人像做贼似的,回家还要翻墙,进了院子之后,先是生火烧热水,然后准备沐浴用具。 两人都是一身的火锅味,吃的时候不觉得,吃罢味道留在衣服上,就不是那么好闻了。 站在院子里,能隐隐约约听到「救命」声,间或伴随几声惨叫,声嘶力竭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这才穿透了地板,是在地下监狱里的毛永丰发出来的。 「吵吗?」方臻问安向晨。 「无妨,进了屋便听不见了。」安向晨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吃饱喝足,就想舒舒服服泡澡睡觉,最好明天能和方臻一起偷懒睡到日上三竿,某些多余的人,根本不想理会。 「不吵就行,我也不想去看他。」方臻接着往锅里倒水,原本他就没有去看毛永丰的打算。 毛永丰和他那群手下不同,手下被常文光吓唬几下,光腚打打板子就能屈服,但毛永丰肯定是要比他们硬气,不会轻易说实话,方臻就是要晾他几天,等到他身心俱疲,求生无门的时候,再去见他。 至于官府那边儿,方臻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毛永丰还回去,就让毛永丰的失踪,成为一个无头悬案好了。 因为毛永丰一旦回去,定然会拼命攀咬方臻,说自己这些天一直被方臻囚禁折磨,逼他屈打成招。再者,就算毛永丰真的怕了方臻,什么也不敢乱说,但毛永丰平白无故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也很难解释清楚。 说他畏罪潜逃吧,哪有人逃了还主动回来的。说他只是有事离开几天吧,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也说不出来。到头来毛永丰的主子发现不对,肯定会想办法反扑。 所以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就让毛永丰彻底「消失」,如此一来,反而能坐实毛永丰东窗事发仓皇逃命。而且,毛永丰一消失,其背后的主子,也会认为他叛变了,不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追杀他灭口。 至于毛永丰身上的秘密,方臻同样不着急,官府再次升堂都要等到三天后,他没必要耽误自己睡觉的功夫和毛永丰耗。反正人在他手上,他什么时候想审了再说。 第521页 两人都不理会毛永丰,烧了水舒舒服服泡过澡,便躺在床上说说贴己话,先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没什么要紧事,方臻应安向晨的强烈要求,两人结结实实睡到了日上三竿。 中午时候,正吃着饭,忽然墙头上就冒出个人,方臻定睛一看,竟然是李清胜。 「呦大哥,挺熟练啊。」方臻看着李清胜跳进院子里,起身给他加了副碗筷,「吃点?」 李清胜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摇摇头拒绝,只坐下来喝了几口茶。 「怎么白天来找我,没让人看见吧?」方臻压低了声音,能让李清胜大白天铤而走险翻墙来找他,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放心吧,没人瞧见。」李清胜神色未见变化,「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让我猜猜。」一听是好事,方臻便放松下来,也不怕延误时间了,「……嗯……难道是关大夫的好消息?」 李清胜一愣,伸出食指指着方臻笑起来,边笑边无奈地摇头,「什么都瞒不过你,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你不来,我上哪儿知道这个好消息去?」方臻可不这么想,「又不是我神机妙算,你自己说,除了关大夫那儿,其他的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也是。」李清胜认同道。现在毛永丰「下落不明」,镖人投毒案还没再次开审,这时候除了瘟疫有望治癒,还有什么消息算好? 「这可当真是天大的喜事,有了关大夫的解药,无论对方有何后手,都不足为惧。」安向晨也说道。 「嗯,我也是从大人那里听说,此事是由东山头的官兵直接报给吴大人,想来不会有假。」李清胜简单解释了一下消息的来源,以证明他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方臻多问了一句。他还以为这个消息是李清胜靠自己的渠道打听来的,如果不是,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这……应当就是今天,上午大人去了吴大人处,回来后便与我说起,还问了毛永丰的下落可有进展。」 「上午啊……那这么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有解药了?」方臻完全没有了得知好消息应有的喜悦心情。 「应当是如此,府衙内部、驻军,至少这两处都已经知晓,唐小公子那里应该很快会收到消息,现在只有百姓还蒙在鼓里。」 「可是有何不妥?」安向晨觉得方臻问得奇怪,跟着担忧起来。 「不知道,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这样,我去找关大夫亲自问问。」方臻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至少有人,不会希望这件事这么顺利。 「难道,你认为关大夫会作假?」李清胜觉得这话说出来都显得荒唐,关大夫谎称制出解药,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倒不是,现在还说不好,具体的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说。」方臻饭也不吃了,放下碗筷就去收拾东西。 「好,那我先回逸翠园,如有需要,你去那里找我。」李清胜信任方臻的判断,虽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但已然严肃了起来,他最后喝了口茶,便急忙起身离去。 「东山头路远,白天出去一趟不方便,我就不带你了,你在家好好的,我尽量早点回来。」方臻边准备出门的行头边交代安向晨。 「嗯,你且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安向晨把弩箭递给他。不管用不用得上,方臻出门时武器从不离身。 方臻没有再跟安向晨解释更多,没有那个时间。他觉得关大夫解药研制的太快,会挡了某些人的路,多半会和那颗毛永丰的药丸有关。 之前在唐星的地宫里,他和程万里对于那颗药丸,以及东山头的现状做过分析,如果不是关大夫横插一脚,对方的阴谋还会继续。方臻最担心的,就是对方为了计划不被干扰,对关大夫下手。 方臻走到门口,又突然回来。 「怎么了?」安向晨正在收碗筷,见方臻回来,不解地问道。 「有件事交给你。」方臻快速交代道,「你去找程万里,告诉他我晚上可能会去唐星在西郊的地宫,叫他提前跟守卫打好招唿,别跟我打起来。」 「好。」安向晨没有多问,扔下碗筷洗了把手,便准备换衣服出门。等他再出来时,方臻早已不见了踪影。 方臻这次没有选择独自翻过城墙,他遇上了一队贩马的商人,那商人恰好要出城,他便出高价,混在了队伍中,出了城,又买下了商人的一匹马。 其实大红一直就在城外,当时方臻从茂县回来,在城西见过柳康宁后,就骑着大红去山脚下,然后自己进山找安向晨。 当时将大红放养在了那处山脚,但那处距离城门太远,有过去一趟的时间,都够方臻跑到东山头了。因此他便现买了一匹马,一会儿接到关大夫后,也方便载着关大夫一起跑。 当然,最好是一切正常,但他的预感一向不会出错。 骑马狂奔到东山脚下,方臻把马藏好后,偷熘上了山。山上一切看似正常,但正是这种正常,才显得不正常。因为研制出瘟疫解药这么大个好消息,营地里难道不应该是最热闹和喜庆的? 方臻越发谨慎,没有贸然进入营地,而是选择了一个视野不错的高地,潜伏在高地上观察着营地的情况。 起初没有什么,除了巡逻的官兵,就是进进出出的大夫和药童,不见关大夫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从山下上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第522页 这人也是潜行而来,只不过暴露在方臻眼中,就是鬼鬼祟祟。 那鬼鬼祟祟的人同样没有从正门进入,他绕道去了官兵把守最薄弱的地方,越过临时围起来的篱笆墙,趁人不注意,就地一滚躲在了一顶营帐后面。在营帐后消失了一阵子,他才再次出现在方臻的视线中。 方臻顺着那人转头的角度看去,发现他最终的目标,正是关大夫所在的营帐。不管这人是不是来杀关大夫的,方臻都不需要再躲着了,他需要做的,是追上去,在这人行动之前,将人制服,并且问出对方的目的。 此时的关大夫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沉浸在自己研制出解药的喜悦当中,正在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那份解药只有一个人的分量,早上给愿意吃的病人服下,带来了治癒的好消息。 但药量实在有限,他还要继续做才行。多亏了方臻抓回来的这只风疾草,帮了他的大忙。 他正要将风疾草从竹罐中取出,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他抬起头,撞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涨得通红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关大夫下意识退了两步,饶是他见多了病人中毒后的惨状,也被这青天白日突然出现的一张脸给吓得够呛。主要是这张脸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暴突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就好像他是这人的杀父仇人一般。 「你……」关大夫才说了一个字,便觉手上传来异感,回头一看,竟是风疾草毒蛛从打开的竹罐里爬了出来,一只前足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老大夫再也顾不上这怪异的人,赶忙甩手将蜘蛛甩开,动作迅捷得简直不像个老人。 「关大夫?」同屋的其他人被关大夫突然的举动吸引。 因为关大夫的药不够,其他的病人仍需要旧药稳定病情。再加上冬天的来临,一天冷过一天,而营帐只是支架上蒙了一块白布,根本无法避寒,近几日这些病人们伤寒发烧咳嗽等症状也屡出不穷,所以大夫们的营帐里仍是忙乱。 这也导致了,悄悄潜入的两个陌生人,没人注意到,但关大夫大幅度的动作,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哦,无事无事。」关大夫解释了一句后,赶紧把风疾草装回了竹罐,以免它误伤别人,也防着它乱跑被人踩死。 等他做完这些再抬头,眼前仍旧杵着那个面目狰狞的男子,但男子身后,另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用嘴型问候他,「关大夫,是我。」 关大夫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见方臻沖他做了嘘声的手势,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低头捣鼓起他桌上的药罐。 他的余光跟随着男子与方臻,眼见着两人挨得极近,仿佛黏在一起一样,前后脚出了营帐。 快走出营帐时,靠近门边的一位大夫察觉到了异样,正要说话,就听得勐烈的咳嗽声传来,那大夫下意识寻声望向关大夫的方向,关切地问了一下,见关大夫没事,便转回头再去看,这时,哪里还有那两个奇怪男子的身影。 「难道是我看错了。」门边的大夫揉揉眼睛,喃喃自语地摇摇头,继续抓药。 方臻带着意图不轨的刺客离开营帐后,径直去了茅厕。因为在东山头,只有那里可是说是完全封闭的地方,不怕被人看见,也不怕被人打扰。 方臻庆幸自己来得早,在千钧一髮之际,制住了男人,否则,关大夫此时已经一命呜唿了。 「你想怎么杀掉关大夫?」方臻把人抵在门板上,质问道。 刺客没想到方臻一上来就这么问,惊讶地回望了一眼。不过由于姿势问题,他回望的幅度,仅限于眼睛拼命向后看,脸仍是被挤在门上的。 见这人不说,方臻果断地扭断了他一只胳膊,并在他惨叫之前,捂住了他的嘴。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小小的茅房内响起,那人疼得冷汗直冒,被堵着嘴都挡不住他惨痛的「呜呜」唿声。 对于这种来杀人的刺客,方臻向来不会留情,「你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我再问你一遍,你准备怎么杀掉关大夫?」 「……」 「算你有点骨气。」方臻轻笑一声,听语气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话音刚落,扭断了刺客的另一只胳膊,「你还有两条腿。」 「下……下毒……」刺客被方臻吓得够呛,主要是没见过徒手就能轻松把人骨头拧断的,「你放过我……我保证绝不再出现……出现在关大夫面前。」 「哼,你想的倒是美,一条人命就这么便宜你了?」方臻没理会刺客的示弱,接着问道,「毒药呢?」 「没有毒药。」 「没有?」方臻把脚放在了刺客的小腿肚上,只要稍一用力,刺客的小腿骨头就会被他踩断。 「关大夫有只……毒蛛,是、是要把关大夫制服后,将毒蛛放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了。」方臻打断了刺客慢吞吞的解释。 用风疾草毒蛛对付关大夫,的确是个好方法,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有人怀疑起关大夫死亡过于凑巧,但尸检后发现的确是被毒蛛咬死,就能堵住悠悠众口,说是天意,让关大夫被自己养的毒物害死,与人无尤。 此外,还有一事需要格外注意。刺客知道关大夫有风疾草,那么必然是这东山头营地里的人,很可能还是某位大夫或药童,他须得再谨慎一些才行。 第523页 「那我……」 「你?你留着我还有用,先睡一会吧。」方臻干脆地一掌噼晕了刺客,又给他闻了迷线香,把人绑好后扛出营地,暂时藏在了隐秘的山坳里。 藏好了刺客,方臻再次返回营地,来到关大夫身边。 经过刚才的事,关大夫也在等方臻回来。别的不说,要大量制作瘟疫的解药,还需要再多几只风疾草才行,如果方臻再不来,他都打算想办法主动联繫对方了。 「关大夫。」 「方老爷,你来得正好,老朽有事相求。」关大夫拿起竹罐,准备跟方臻说说他的诉求。 「你先别急,我也有事跟你说。」方臻压低声音,一面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可疑的人,「你先跟我出来。」 关大夫被方臻郑重的态度唬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就跟着方臻走了,手里还拿着竹罐没放下。 方臻走得急,话说完便率先出了营帐,关大夫年纪大腿脚不灵便,在别人眼中,就是关大夫一个人慢慢往外走,因此没有人起疑。 到了营帐外,关大夫前脚还在四处张望,后脚就被人拽到了一旁。 这次谈话仍旧是选择了茅房,如果有可能,方臻也不想在这儿,臭气熏天,环境实在是不怎么好。但眼下没别的办法,他不能什么都不说直接拐走关大夫,也不能在或许存在奸细的营帐里与关大夫聊天。 「关大夫,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归听,千万别声张。」方臻确保关大夫答应了他不会冲动,这才说道,「有人要杀你。」 关大夫提前咬紧了牙关,没有叫出声,但这一消息,带给他的冲击非同一般,老头儿活了一辈子,治病救人无数,没想到临了竟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自问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良心,怎么就有人想杀他呢?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也见了,刚才被我带出去那个人,就是来杀你的,他还打算让风疾草咬你,造成你误被毒蜘蛛咬伤,导致丧命的假象。」方臻安慰道,「具体的原因我之后会给你解释,现在我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跟我走。」 「方老爷要老朽去哪儿?」 「先躲起来,你在这儿太危险了,我不可能时时保护你,我打算先让你住在别的地方,等事情过去了,再送你回城。」 「可疫毒解药一事,老朽已上报衙门,如此平白消失,是否会连累他人,柳大夫可还在牢中。」关大夫没有关心他失踪后,带来的名誉损失,医者仁心,他更在乎会不会给别人带去灾祸。 万一衙门认为他谎报解药,事后又畏罪潜逃,柳大夫作为他的同党,必然会成为官府针对的重点,搞不好,会连累柳康宁被杀头。 「这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不为别的,你想想,疫毒的解药只有你知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些百姓活下去的希望就全没了。」方臻把利害关系说给关大夫听。 倒不是方臻冷血,不在乎关大夫的死活只关心他手里的药方,只是他清楚关大夫的为人,有那么些大义凛然在身上,比起让老头子倔起来非要捨生取义,那还不如明白告诉他,只有他活着,其他人才能活。 「好,老朽跟你走。」关大夫果然被说动,咬咬牙抱紧了怀中的竹罐。 「竹罐我先替你收着,你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尽量别让人发现异常,我就在营帐外守着,等到了晚上,我带你出去。」方臻交代道。 「好,那老朽这便去收拾。」关大夫把竹罐交给方臻,自己慢慢走回了营帐。 第288章 一个游戏(二更) 竹罐里的风疾草对想要置关大夫于死地的人来说,是最佳的作案工具,现在这兇器在方臻手里,那些人一时找不到毒蛛,关大夫的处境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虽说没了风疾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可以找其他的毒物代替,毕竟除了关大夫,也没有其他人真正知道被风疾草毒蛛咬伤是什么症状。但现在是十一月份,即便在山上,想要找到一只还活着的普通毒虫,难度也非同小可。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方臻的能耐,哪儿都敢闯,去哪儿都有办法。 风疾草在手,方臻暂时放下心,除非把对方逼急了,否则这些人不会轻易改变作案手段把问题复杂化。 方臻看着关大夫进了营帐,这才从营地离开,打算先把被他扔在山坳里的刺客处理了,再赶回来接关大夫,不然到时候一带二,马不一定驮得动。 然而没等他多走几步,才离开营地,就碰上一队衙役上山而来。带队的人他单方面认识,是让李清胜尴尬的同僚,严班头。 方臻只好先躲起来,看看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队衙役到了营地,拦住了巡逻的官兵,严班头与那官兵交谈过后,留下其他衙役原地待命,自己跟着官兵径直去了营地总统领的营帐。 自从吴德泽接手固城治疫事宜,东山头营地的负责人就换成了驻军副将,衙役能跟驻军副将直接对话,想必是奉了吴德泽的命令。 不多时,严班头和副将一同从营帐里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去往大夫的营帐。 严班头说的什么方臻没听见,但那副将嗓门大,在军中大声说话习惯了,偶尔一两句落入方臻耳朵里,叫他猜出了个大概。原来,这队衙役果真是吴德泽派来的,目的是要带走关大夫。 第524页 这又在方臻的计划之外,他离开固城之前,让安向晨去找唐星,就是为了把关大夫暂时安置在城西的地宫里,然后去乱坟岗找一具尸体假装成被毒死的关大夫。他倒要看看,没了关大夫挡道,这些人到底还要干什么。 但他没想到,关大夫他还没带走,吴德泽竟然就派人来接。 吴德泽这么做倒是能够理解,无非是想亲自问问关大夫是否真的研制出了解药,如有需要,顺便将这位老大夫保护起来。 难怪对方这么快就要下手,原来是想赶在吴德泽之前。方臻想通了,为什么刺客来得这样快,险些得逞。看来,吴德泽身边的人,也不全然可信。 不过眼下是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明着跟吴德泽抢人。但是其实往好处想一想,因为吴德泽的介入,关大夫的解药应当能顺利地铺开使用,从中途截断了某些人的阴谋,也省得东山头这些百姓继续沦为任人摆布和随意牺牲的棋子,也挺好。 眼见着副将和严班头进了大夫们的营帐,方臻跟了上去,眼下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两位领导身上,多出来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方臻想起他刚刚见着关大夫时,关大夫说,有事要拜託自己。当时他还说之后再谈,谁知变故横生,再谈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关大夫能主动找方臻谈的事,向来都是重要的,方臻本想今晚在地宫安置下来就听关大夫讲,如今是不能了。 现在,方臻只能寄希望于,他和关大夫之间,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默契,使得关大夫会在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点线索。 「关大夫,听闻你已有治癒疫病的法子,吴大人特派我前来,请您到衙门一叙,还请移步。」严班头对关大夫很是尊敬,进来后先是行礼,后讲明事情缘由,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关大夫的视力不是太好,看不清远处的人,他不知道方臻在不在这些人当中,见众人都等着他说话,只好拍拍桌上的医书,「敢问官差大人,可要草民准备什么?」 他拍书的动作不算刻意,像是老者站久了乏累,撑着书册倚靠休息,因此除了方臻,别人都没把这小动作放在心上。 「什么也不用,此行吴大人是想问问关大夫进展如何,可有缺漏,去去便可回来。」 「那草民这便跟大人走一趟。」关大夫最后撑了一次书册,站直身体,颤巍巍迈开步子。 严班头见关大夫行动迟缓,示意手下两个衙役搀扶着他。 趁着这功夫,方臻飞速顺走了关大夫桌上的那本医术,塞进了怀中。 严班头此行除了带走关大夫,还带走了一个人,那人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但他的脸色明显不是生病的模样,方臻猜测,这人应当是被关大夫治好的患者,要作为人证一併带回去见吴德泽。 到了营地正门口,严班头与副将互相致意,「多谢高副将,关大夫与此人,我们这便带走了。」 「好,恕不远送。」 双方告别,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方臻跟着严班头的队伍走了一阵,看到山脚下停着辆马车,衙役将关大夫送上了马车,往固城方向回去。 「准备得挺周到,不愧是大哥承认的人。」方臻望着那辆马车笑了笑,躲到隐蔽处去翻看那本医书。 两人果真还是有那么一丝默契,方臻在医书的封底夹层中,发现了关大夫留给他的信。信写得十分匆忙,想必是严班头到了营地后,他才匆忙开始写的。 信的内容主要有两点,一点是一张没有剂量的药方,方臻猜应该就是瘟疫的解药,只是关大夫没有时间细细描述,因此只写了药名。但有了这张方子,假使关大夫有个万一,方臻也好找人一点点配药试错。 信上的另外一点,则是关大夫一开始想要託付方臻去做的事。关大夫说,这次解药只做出一人的分量,若想大量生产使用,必须要足够的风疾草毒蛛。言下之意,方臻还得再去一趟峡谷,多抓几只,哦不,最好抓一群毒蛛回来。 看着信上的内容,连方臻都感到为难。去峡谷没什么,抓蜘蛛也没什么,主要是他不敢确定,现在这个月份,蜘蛛是否还活着。要是峡谷崖壁上没有,他就必须要到峡谷下面去一探究竟,那下面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现在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峡谷是非去不可,方臻只能尽量趁着这几天把事情都处理好,然后尽早进山,毕竟再晚到了十二月,大雪封山,光是去峡谷的路,都要比平常难走很多。 至于关大夫会不会把缺少风疾草作为解药里的一环,告诉吴德泽,方臻是无所谓的,他去尚且面临困难的地方,吴德泽派兵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所以这事儿,总归最后还是会落在他头上,没跑。 把信收好,方臻去了山坳处找到被他弄晕的刺客,并带着刺客骑马去了城西。 方臻不确定程万里是否有办法通知地宫的守卫,他把刺客扔在地宫附近,然后自己先去试探一下。 「方掌柜,老爷在正厅等候,还请随我来。」守门的守卫有两人,其中一个见到方臻前来,恭敬地说道,还要给方臻带路。 「好,你稍等一下,还有个人,等我把他带进来。」方臻得了守卫的同意,去将刺客也拎了进来。既然暂时不能救关大夫,那就先审问审问这个刺客吧。 第525页 方臻觉得,这地宫应当还有别的出入口,极有可能直接通往城内,不然程万里怎么能够这么快就轻易出城的?但这只是他的猜测,他并不打算询问程万里。 守卫带着方臻一路到了正厅,此处与上次安置镖人的地方不在一处,方臻也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正厅,是个很大的议室堂,布局设置有点像影视剧里的那种土匪的山寨,土匪头子高高在上,底下一排桌椅,可以议事,也可以一起饮酒作乐。 程万里此时正站在议室堂的中央,见方臻进门,赶忙迎了过来。但他显然没料到方臻所谓的带人来,是把人拎在手上带来。 「方老弟,这是……」程万里吩咐下人上茶,又把消毒用的草药递给方臻,「你刚从东山头回来,别怪老哥事多。」 「应该的,我也怕染病。」方臻把刺客随手扔在地上,先把自己熏了一遍,又给刺客也熏了一遍。 他将烧剩的草药丢进下人递来的铜盆后,才指着刺客解释道,「我到了东山头,正好赶上这人要对关大夫下手,再晚一步,咱们就会损失一位好大夫。」 程万里没想到方臻还有料事如神的本领,今天安向晨突然来访,他和唐星两人都是一头雾水,还以为之前的计划出了什么岔子,谁知安向晨来,说是方臻要借地宫一用,并表达了关大夫可能有危险的猜测。 虽然这个猜测安向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出于谨慎考虑,程万里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这么快就找上了关大夫的麻烦。 「你可问过了,他是何人派来的?」程万里知道毛永丰现在在方臻手上,这刺客不可能是毛永丰派去的,这样一来,要么是毛永丰的上级直接派出的刺客,要么就是还有另一伙势力。 「时间太赶了,没来得及问。我本来是想把关大夫带过来,结果我前脚收拾了这人,后脚吴德泽就派衙役来接关大夫,我等他们走了才把这傢伙带来,关大夫那边,你们能派人看着点吗?」 「可有什么问题?」程万里不理解为什么人在吴德泽那儿还要派人看着,吴德泽虽然煳涂,但不至于害关大夫。 「没什么问题,就是时间太巧了,我都不知道衙役会来,这傢伙偏偏就赶在衙役前面到,我怀疑可能有吴德泽身边的人通知了他,他才赶紧去杀关大夫的。」方臻说出自己的猜测。 对于这个猜测,程万里心中泛起嘀咕,因为在他看来,方臻也是突然决定去找关大夫并且恰好救下,同样和衙役是前后脚的关系,难道是也有人给方臻通风报信?这样说来,岂不是吴德泽身边,有方臻的人。 程万里有所不知,还真有人给方臻报信,那就是李清胜,虽然李清胜当时不是怀着这样的目的去的,但的确算得上通风了。说不定吴德泽身边的奸细也是在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主子,那主子仓促之下,定了个让关大夫「意外身亡」的诡计。 「怎么了?」方臻见程万里面有疑色,便问道。 「没什么,我这便派人在关大夫身边盯着,这人,便交给你了。」程万里要回去报信,很多次的事实证明,方臻的行为处事有时看似没道理,但都是对的,就像他选择来地宫等方臻一样,这次,他仍然选择相信。 「好,麻烦程哥帮我找个房间,我好好问问他。」 「嗯。」程万里点头答应,随即朝议室堂外喊了一声,叫进来一个护卫,吩咐道,「你带方掌柜去刑房。」 「是。」那护卫领命,「方掌柜这边请。」 「好。」方臻知道程万里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从哪儿离开,于是同程万里打声招唿便先行跟着护卫走了。 方臻没想到这地宫中的设施一应俱全,不仅有议事厅、厨房、卧房、厢房、书房,还有柴房及刑房这种地方,俨然是把地上该有的布置,全都原样搬到了底下,而且面积要比地上还大。 他边走边参观,觉得等再过两年,福寿斋赚的钱再多一点儿,他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修建一座地宫,面积不用像唐星这个这么夸张,主要图它冬暖夏凉,偶尔和安向晨过来小住几天,其他时候留作退路备用。 刑房离议室堂不算太远,七拐八拐就到了地方。护卫把方臻送到后便离开了,留下方臻随意。 方臻进了刑房,把刺客帮上刑架,又蒙上他的眼睛,这才把迷线香的解药放在他鼻子下面晃了晃,那刺客便悠悠转醒。 迷线香及其解药都是方臻一手调配,药力强劲,平时如果没有解药,人不会有事,但会一直昏睡下去,要么等到睡得足够久后自然醒来,要么等着被人暴力弄醒。解药是最温和的催醒方式,像清凉油一样,给中药的人闻一闻,就能慢慢醒来。 方臻蒙上刺客的眼睛,就是为了让他感到恐慌,这时候如果靠外力弄醒他,弄醒的过程就让刺客有了自我保护的意识,而给他闻解药这种自然转醒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在一开始,就让他摸不清状况,心里没有底。 刺客的两条胳膊还断着,血渗在衣服上留下斑驳的印迹。他一醒来,便被伤处钻心的疼痛刺激到,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比起这种未知,断臂之痛反而不再那么明显。 「你是谁?」空荡的刑房内,响起刺客的回音,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526页 方臻仅仅是走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刺客的心尖上,令他发颤。 「你是谁?」刺客又问了一遍,仍旧听到没有回答。 他看不见,便开始拼命转动头颅,试图用耳朵捕捉到外界的一切,仿佛耳朵能成为他的第二双眼睛。 这项技能对长期失明的人来说或许熟练,但对于一个刚刚才突然看不见的人来说,显然不可能成功。 他听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就和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叫他越听越不真切,越听越心虚,后来甚至隐隐希望自己的耳朵也是被堵上的,这样就不用再受这种煎熬。 「你想知道什么?」刺客换了个问题,显然他意识到了,自己没有提问的权力。 方臻并没有因为刺客的服软而改变计划,他拖起了锁链,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这种声响传入刺客耳朵中,像是被扩大的数倍一般,刺得他鼓膜都疼痛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刺客紧张地吞咽起口水。 锁链声停了,但紧接着再次响起,这次不是拖在地上,而是攀上刺客的身体,捆住了他的脚。 「你到底要干什么?!」刺客崩溃地大喊,他受够了这种未知。 很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一个有着多年老道经验的,极具耐心的猎手,猎手不在乎猎物的虚张声势,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懒得赏给他。 确认铁链在脚上缠好,方臻解开了绑在刑架上的刺客的胳膊,却在刺客忍着断骨剧痛去摘眼前黑布之前,将他的两手反绑在了背后。 刺客站在原地徒劳地挣扎着,他正准备再次开口,却毫无徵兆地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拖倒在地,旋即倒挂空中。 刺客想到了接下来的内容,无非是把他的头淹进水里,提起淹进去,如此反覆。他水性尚可,只要在入水前尽量憋住气,就能好过一点。 可是,他眼下的大麻烦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投进水中。他就在这样的忐忑中等待着,像是在忍受凌迟的煎熬。明明从他醒来到现在,对方没有对他进行过身体上的折磨,他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在这种未知的恐惧中,他的心理防线时而崩塌,时而又重新拼合,他前一刻还在想着求饶,后一刻就被煎熬气得火起,决定誓死也不说一个字。 方臻什么也没做,就看着刺客精彩的表情,看他一步步,是怎么自己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近乎精神分裂。 这是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过程,漫长对刺客而言,短暂对方臻而言。如果今天的猎物是个心智足够坚定的人,这个过程对方臻来说也会无限拉长,会成为一种双方无声的较量,演变成一场拉锯战。 不过很显然,这名刺客,并不是一个配与方臻抗争的人,在方臻心里,这场博弈毫无刺激可言。 那刺客倒吊在空中变化了种种表情,他渐渐的,开始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幌子,都是吓唬他的。就在他这么想的那一刻,锁链忽然松动,带着他的身体下坠,坠得他心中一紧。 但仍然没有碰到水面,刺客开始怀疑,他头下面,到底是坚实的地面,还是巨大的水缸。而他,究竟被吊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我都说了,我会告诉你一切,放了我吧。」刺客认输了。 但这还不够!在他说要认输的时候,被勐地摔进了水里。 「咳……你个畜生!你有本事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刺客没想到自己求饶示弱换来的仍然是惩罚,这重新激起了他的斗志,飙出了脏话。 方臻对于这些不堪入耳的问候无动于衷,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戏耍着这只自投罗网的豺狼,直到对方彻底崩溃。 这项游戏又进行了一段时间,最后以刺客彻底变为一只没有脾气,任方臻宰割的羔羊为结局。 方臻亲自替他取下了蒙在眼前的黑布,看着曾经试图杀人的刺客,哆哆嗦嗦捲缩在地上,宛如新生儿一般无辜和茫然,方臻才算是放过了他。 方臻早就说过,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道德标兵,相反,他一直都清楚,如果他没有去参军,或许不知会走上一条怎么样黑暗罪恶的道路。 来到大成是个意外,遇到安向晨是意外的意外,如果不是和这个世界,和一些人产生了羁绊,他不介意自己活成什么样子。这也是他最不愿意,且不打算让安向晨知道的一面。 而这一面,就单以对待刺客的方式来讲,还并不是他真正的手段。这,顶多只是他的一个游戏,一个可以达到目的的游戏。 第289章 新的名字(一更) 彻底击碎了刺客的心理,方臻便将他身上的锁链捆绑等统统除去,随意地坐在一旁的刑凳上,问:「叫什么名字?」 「七。」 「什么?」方臻眯了下左眼,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刺客的代号,就和唐星的影卫一样,影一影二影五,很少叫名字。毕竟他们的人生,已经活成了一个符号,他们是真正的工具人。 「真名呢?」 刺客摇摇头,他现在彻底屈服于方臻,不会说谎,「小时候被组织捡了回去,只有排名,没有名字。」 看来你们这个组织,实力也不怎么样啊,方臻在心里吐槽。毕竟排名第七的刺客,竟然只有这么点水平,连跟他打一架都不够格,一招制服,过于轻松。 第527页 「那以后,就叫你方七,怎么样?」方臻给了刺客一个新名字,这个给名字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改变身份的象徵,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刺客和方臻身边的那些伙伴不同,是方臻纯粹靠瓦解对方的心理得来的,说得难听点,是被方臻完全控制心神的,甘愿臣服的忠犬。虽然方臻没把这人当狗看,但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让他为自己办事。 通过这几次的事情,方臻充分认识到,他在大成需要有自己的人手,不然办什么事都得他亲自出马,有时候很多事情都赶在了一块,他就只能一件件去做,或者拜託别人去做,大大降低了办事效率不说,对他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其他人,不管是唐星、程万里还是李清胜,他们都是自己的人手可以用,但方臻身边只有一个安向晨。而安向晨,还不能算是人手,因为安向晨是他的伴侣,是他老婆。老婆,那是用来使唤的吗? 再说了,方臻上辈子也是团队作战,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他也从不认为,只靠自己一个人,做什么独胆英雄,就能办成大事。 之前没顾得上,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刚好碰上个刺客,方臻便想试试,有了第一个,再有第二、第三个,就不是难事了。通过对刺客的了解,方臻甚至觉得,以后把这个刺客团伙连锅端了也不是做梦,毕竟排名第七都这么菜。 刺客对于自己的新名字没有异议,点点头又觉得不出声不是太恭敬,「是,方七全凭主人吩咐。」 「别叫主人,我听不惯。」方臻挠挠下巴,「你们组织的头儿,你怎么称唿他?」 「义父。」方七说完,自以为心领神会,毫无障碍地就换了称唿,「方七多谢义父赐名。」 方臻眼皮一跳,他可没有给人做爹的特殊癖好,儿子有虎崽一个就够了。 而且方七的岁数,比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大,方七把他叫义父,那管安向晨叫什么,义母?干娘?可拉倒吧,这便宜占得还不如不占。 「叫老爷吧。」方臻最后挑了个还算满意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让方七叫自己什么,这还是想到程万里那帮手下,都管程万里叫「老爷」,他觉得,「老爷」应该是个挺合理的称唿。再说,阿花也把自己叫「老爷」,手底下的人统一称唿,挺好。 「老爷。」 「嗯。」方臻听着还算顺耳,便定了下来。他有很多话想问方七,但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关大夫的事情,其他的都得往后靠。 于是他先问起了方七今天来刺杀关大夫的详细情况,「今天是谁派你来给关大夫下毒的,什么时候通知的你,事后有什么要求?」 「今日是临时接到任务,就在行动之前。接手后我便从固城出发,路上用了半个时辰。」方七把事情解释得很清楚,「任务是阁中情报直递,我不知买主是谁,只说要我用关大夫带在身边的毒蛛杀了他。」 「半个时辰……」方臻算算他从家到固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在他到后不久,方七就出现了,也就是说,在他出城之后,方七才接到刺杀任务,并立即赶往东山头。 看来幕后之人也是突然得知了关大夫研制出解药的消息,才匆忙动手,这和他的推测基本一致,「你接着说。」 「任务紧急,当时阁中只有我一人在固城,便由我去做。买主没有事后交代,我亲眼看着关大夫被毒蛛咬中后,便可撤离。」 关于方七以前的事儿,包括他的前组织,方臻本打算之后再慢慢询问,但方七说自己不知道买主是谁,那方臻只得从头问起,然后根据已知的线索,自己去刺客组织里打探情报了。 「你们……你前东家是谁,在什么地方?你们的总部在哪儿,平时怎么联络?」 「我从未见过义父真容,总阁在平康府城,名叫银牙阁,在各地设有分阁。平时阁中众人行踪不定,全靠设在各处的分阁作为联络。有任务时,由分阁留下暗号,若有人正好在此地,便可去分阁领取任务。」 方七说的十分详细,银牙阁是专门的刺客组织,游离在江湖边缘,之所以说是边缘,因为只要出价够高,不管是江湖人的生意、普通人的生意或是朝廷的生意都做,典型的看钱不看人,看钱不看任务内容。 银牙阁的「银」字,即是指银钱,为了银钱,他们没有底线,杀人放火什么都肯干,且无论任务目标到底该不该死。银牙的「牙」,即是刺客,除了自己自愿加入的一些,还有很多是像方七这样,从小就被捡回去培养的小乞丐。 银牙阁作为刺客组织,处事风格肯定跟一般的江湖门派不一样,他们树敌过多且要保证刺客的隐秘性,因此很少有人能直接联繫到总阁。那些自愿进阁的人,都是与阁主直接对话,很有自己的手段。 而像方七这种被捡回去的,则统一认阁主为义父,为义父卖命,收入不如自愿加入的那些人高,是要交上去一大半孝敬义父的养育之恩的。 虽然阁主担了义父的名头,但并不是人人都见过这位义父。银牙阁有专人负责捡小孩,专人负责培养,义父哪有功夫来看他们这群便宜孩子。包括方七在内的从小培养的刺客,除了一两个天赋极高的被留作重用,其他的人都没见过阁主。 此外,银牙阁由两部分组成。 第528页 一部分是内阁,成员都是精锐,由阁主亲自统领,是银牙阁的核心,负责执行极为机密和艰险的任务。例如刺杀朝廷要员、刺杀江湖名门的掌门、夺取皇家秘宝、江湖秘宝等。 一部分是外阁,由各地分阁主负责,人员自己组织挑选,不合格的会杀掉,但合格的也不见得多有能耐。平常的任务内容,多是在当地及周边乡镇就能完成,刺杀员外、抢夺财宝等,偶尔也有大活儿,例如刺杀关大夫,或者刺杀县令。 这也就是说,方臻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银牙阁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好对付。他以为方七全阁排名第七,却原来只是在外阁固城分阁中排名第七而已。 不过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一个听上去组织严密,存在歷史悠久的组织,排名第七的刺客竟然只是一个武功平平心理素质平平的人。按照银牙阁的设定,难道不得搞个养蛊式的培养?原来是养蛊都用在了内阁而已。 听完方七的讲述,方臻顿时有些失望,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去银牙阁固城分阁一探究竟的决心,最多就是通过方七的讲述,让他对夜探的态度更加地谨慎。 「我给你治胳膊,简单处理一下,一会儿带我去银牙阁。」 方七欲言又止。 「不敢去?」 方七摇头,「在任务中丧命是常有的事,我若是不回去,他们多半会当我死了,因为外阁之人,并不知晓阁内多少机密。但仅凭老爷一人……」 银牙阁的外阁本就不是核心,在整个银牙阁属于是小打小闹级别,因此就算有人跑路,外阁也不强求。 他们有时候还会主动去报案,假装普通目击路人,把逃跑刺客的杀人案子报给当地官府,叫官府替他们去寻找叛徒下落。然后要么看着叛徒被秋后问斩,都不用自己动手。要么得知下落之后,赶在官府之前将人了结。 至于像方七这样从小在阁内长大的,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刺客的生活,就是放走,方七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活,最后不是死在外面,就是过不下去主动回来继续做刺客,因此外阁也不怕他们跑。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敢去就有把握赢。」方臻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怎么从固城出来的?」 「银牙阁有自己的生意撑门面,在马车下有暗格,我躲在暗格里,被阁内的商队运送出城。」 方臻两次跟着别人的商队出城,银牙阁有自己的商队作掩护,这让方臻想起他在城郊的奶牛牧场。如果这场瘟疫不是针对他的奶牛下手,那他就能不藉助其他人的商队,靠着每日送牛奶的名头,自由出入了。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外面现在应该完全天黑了,但要让他带这个断了两条胳膊的人进城,着实是个麻烦,因为他不想惊动城墙上的守卫。 「算了,你在这里养伤,一会儿把银牙阁的具体位置,还有内部的情况,都详细告诉我。」 「是。」 方臻把方七带出刑房,一路走回原来的议室厅,让程万里的人去叫个大夫过来。 没一会儿,大夫便提着药箱前来。守卫提前告诉了大夫伤者断了胳膊,因此大夫带来的都是治疗断骨的器具和伤药。 这厢方七的伤治到一半,程万里再次回来。他简单跟方臻说了下关大夫在逸翠园的情况,说是吴德泽询问了关大夫解药相关的事宜后,因天色渐晚,便让关大夫暂且在府内住下了。 按照吴德泽的意思,既然解药已经研究出来了,明天就把关大夫送回东山头治疫。 「他,可有收穫?」程万里瞥了眼远处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方七。 「都问出来了,他现在没有威胁,程哥,我想借你的地宫,让他养伤。」 「这……」程万里并非不愿意借给方臻,「他毕竟是个刺客,手上沾了不少无辜人的血,难道你还想治好了伤,将他放回去?」 「那是以前,以后他给我卖命,不会再滥杀无辜,他这条命就留着多做些好事,给自己赎罪吧。」方臻也朝方七看了一眼,「死很简单,太便宜他了。你叫他方七就行,我给起的新名字。」 程万里不知道那人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由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变成了听从方臻命令的忠心下属,还跟了方臻的姓。但既然方臻愿意冒险,他就当卖方臻一个人情,收留这个刺客。 两人交换了各自的情报之后,又做了一番推理,大致得出了这件事的结论,那就是有人得知了关大夫解药研制成功,急忙派人去杀关大夫。能够得知关大夫的消息,并且知道关大夫有风疾草,只能是驻军或同行大夫中有奸细。 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刺客与衙役到访有关,方七也说没有人要他赶在某某之前动手,只是接到任务后他就出发了。因此,很可能吴德泽派衙役一事,对刺客的买主来说,也是个巧合。 这样一来,大概率吴德泽身边是安全的,加之有程万里的人在逸翠园保护,关大夫今晚不会有事。 两人交谈了一阵,那头大夫给方七看好了伤,两条断臂都用绷带和木板做了固定。方七像个一样,两只胳膊被迫平伸,看得方臻想笑。 「老爷。」见方臻走过来,方七恭敬地单膝跪下。 「这位是程掌柜,我不在这些天,你就暂时住在这儿好好养病,不许给程掌柜添乱,否则我不会阻止别人对你下手。」方臻警告道。 第529页 「是,谨遵老爷教诲。」方七说罢又朝着程万里低下头,「程掌柜。」 「嗯,我会给你一间上房,平时吃穿用度尽管跟下人讲便可。」不管方七以前什么样,既然现在是方臻的人,程万里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程万里在与方七对话之前,以为方七只是一时被方臻制住而屈服,眼里总该有些隐忍的不甘,所以他需要小心提防,不能像方臻一样盲目乐观。没想到走进了一瞧,这刺客竟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似的,除了恭顺再无一丝其他情绪。 「多谢程掌柜。」 「好了,你起来吧。」方臻不习惯别人一直跪着跟他说话。 「是。」方七依言站起身,安静地立在一旁。他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毕竟从小有人培养,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了方臻,他未必不能打。 方臻对这个听话懂眼色的手下十分满意,想着等方七胳膊伤好了,可以先试试他的功夫,然后自己就可以适当地安排一些他能够胜任的活儿,让他替自己分担。 夜探银牙阁的事方臻已经告知了程万里,程万里还说要助他一臂之力,派他最得意的大弟子与方臻一同前往,唐星那边,应当也能匀出一个影卫同行,方臻没有拒绝,答应带上他们一起。 眼下对今晚夜探最重要的,便是银牙阁的地图及人手分布,方臻让程万里取来纸张,由方七讲述,他在纸上用彩铅细细描绘出了银牙阁里里外外的全貌。 银牙阁不愧是神秘的刺客组织,隐在固城中,建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楼里,小楼从外观看不出什么,进了内里却是大有文章。 这么多年,程万里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在那座小楼里,但他也从未进去过。一来不需要,二来求银牙阁办事的人,只允许待在一层,所以外人就算进去了,也了解不多。 在详细确认好银牙阁各处的机关设置后,方臻收起地图,跟着程万里从另一条密道离开。果真如方臻所猜想的,这地宫中有一条直接通往城内的密道,之前不对外开放,今晚,方臻是它的第一个客人。 程万里对刺客并非百分百放心,在走之前,悄声嘱咐地宫守卫多加留意。方臻看在眼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能告诉程万里自己是怎样驯服刺客的,自然也没办法说服程万里相信刺客已经大变样。 地宫通往固城的道路很长,不仅弯多,还崎岖,像是新修建不久,还没有彻底完工。 不过也是,城西的别庄不可能就建在城门边上,来往骑快马需要小半个时辰,坐马车要将近一个时辰。 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修建在地下,考虑到地势本身的走向,避开水脉等问题,需要的时间距离会更长,如果不是有迫不得已的需求,没必要修这么一条路。一般人得走得脚底起泡,像唐星这样体能差又娇贵的,估计走都不愿意走。 在地宫花费了挺长的时间,等再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空无一人,听不到鸡鸣狗吠,看不见灯火,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这条地宫通往离程府不远的一间空宅子,宅子是荒宅,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挡住了进屋的去路。掀开屋里靠近角落的一块地砖,便是地宫的入口,方臻和程万里就从那里出来,跨过杂物,到宅子门口分道扬镳。 两人在地宫里行走时就说好了,方臻回家一趟,程万里去找他的大弟子,并且向唐星汇报此事,两人约好半个时辰后,在这座宅子的院中集合。 在地宫里已经消过毒,此后没有再接触到病原,因此方臻回家后不需要再消一遍毒。 安向晨一如既往地站在院子里等,见方臻回来,露出一个笑脸,「关大夫可好?」 「说来话长,总之现在很好,在逸翠园。」 「那你今晚,可要去逸翠园蹲守?」安向晨白天自己想了想,结合所知不多的信息,猜测或许是吴德泽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才会有人去对关大夫不利。 「不去逸翠园,那儿有程万里的人,但我要去另一个地方。」方臻没打算瞒着安向晨。即便说实话会让安向晨担心,但如果不说,万一以后其他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安向晨从别处听说今夜的事情,安向晨只会更加难过。 「我可否与你同去?」安向晨不太高兴,每次都是夜间出行,第二天也不见得就能休息,长此以往,强健如方臻也难以吃得消吧。 「这次不行……这次,有危险。」方臻上前捧住安向晨抱着暖炉的双手,「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有唐星的影卫和程万里的大弟子跟我一起,有危险也是三分之一,别太担心,好不好?」 「哪就成了三分之一?」安向晨把手炉塞给方臻,「我劝不住你,也不该劝,你记着答应我的,一定会回来。」 「嗯,一定会回来。」 「……晚上可吃过了?」 「今晚没有。」方臻摸摸鼻子,今晚就忙着审方七了,审完跟程万里聊了正事,然后就一直在赶路回城,没顾上。 「我就知如此。」安向晨去厨房端了粥,仍旧是那个水平,放久了上面还结了一层粥膜,「快些吃吧,这次等你回来,我定要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问个明白,往后,不许再留我一人在家。」 「那你不劝我赶紧睡觉了?」方臻逗他。之前安向晨希望自己多补觉,所以从山里回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都没怎么让自己讲过。 第530页 「……你再说!」安向晨气得拍打方臻的胳膊。 「好好好,我答应你,这次回来就把一切都讲给你听,讲他个三天三夜,你让我睡我都不睡!」方臻赶紧答应道。 「谁要你讲三天三夜。」安向晨小幅度仰着下巴,夺走了方臻的空碗。 第290章 探银牙阁(二更)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两人没说几句话,方臻便匆匆赶往荒宅与程万里等人汇合。 程万里带来的两个人,一个算是方臻的老熟人了,唐星身边的影卫二,俗称小二。他和影卫一给方臻的感觉是两人在武功及性格方面没差别,只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唐星身边常年跟随的是影卫一,需要在外部接应做事的,是影卫二。 另一个人是程万里的大弟子,方臻只见过一面,就是在上次与唐星的影卫比武时,围在校场下观看的人群中的一个。程万里介绍说,他叫程飞。 不管是小二还是程飞,年龄都比方臻要大,但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在方臻手里,三人互相认识了一下,心里却暗暗较着劲儿。 毕竟对程飞和小二来说,方臻的确武力值比他们高,但自己的年龄摆在那儿,吃过的盐比方臻走过的路还多几年份的呢。 小二方臻倒是不担心,毕竟唐星发话要他配合自己,就算真的心有不满,小二也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倒是这个程飞,人家是程万里的得意弟子,代入一下江湖门派的大师兄,就能想见平日里也是个风光人物。 这样的人物被自己师傅派来给一个无名之辈打下手,心里多少是带点不忿的。尤其是方臻还把自己师傅叫「程哥」,年纪小却比自己大了一个辈分,谁能不感到别扭。 好在程飞性格不算糟糕,比起小二是要开朗得多,毕竟程飞是个活在阳光下的人,总之,添乱应该不至于。 总的来说,方臻对于程万里给他找来的这两个帮手还是比较满意的。 闲话少叙,方臻拿出详细记录了银牙阁情况的地图,展示给另外两个人看。 三人围站在荒宅的破桌子前,借着微弱的油灯火光,分析起银牙阁的布置,程万里则在门外替他们把风。 方臻心里想好了,给他们说的是一套方案,如果他们配合,那就按着这方案走,如果他们不肯好好配合,中途要作妖,他就按照自己脑中的备选方案做,这两人叫他们自己吃亏栽跟头去吧。 三人商量完毕,便告别了程万里,踏上今晚的夜探之路。 银牙阁在城北,距离这处荒宅不算太远,三人没在路上花费多少时间,便到了目的地。 从外部看,银牙阁是一座普通的商户二层小楼,带一个后院,就和福寿斋一样。但翻过这座二层小楼,再往里走,就会发现院中种了比其他地方多出好几倍的树木,且各个都是参天大树,选用的是四季长春的树种。 这些树木栽种的原因,便是挡住树后面高四层的楼阁。 前面的二层小楼卖酒,是方七提过的门面生意,起名叫「齐家酒坊」,后面这桩四层楼阁,才是真正的银牙阁。 三人没有耽搁,翻墙入室过了齐家酒坊,直奔后面的那幢四层楼阁而去。 方臻来之前就跟他们说好了,这次任务的内容,是找到银牙阁的总管,询问出今天同总管做交易要杀关大夫的买主是谁。总管的画像方臻画了三份,三人人手一幅,方便对照。 根据方七的交代,银牙阁内除了总管之外,还住有打手、情报员若干。这些打手不出任务,专门负责保卫楼内情报员和总管的安危。 总管是外阁的掌权者,虽武功平平,但阁内的大小事宜皆由他处理,除了维持银牙阁日常的运转外,银牙阁的所有生意都经由他手,不仅掌握阁内所有情报,买主信息,刺客的调配管理也是他负责。 为了防止总管被轻易找到,这些人在楼内的房间并不固定,时常会换房居住,所以即便是方七,也不知道总管今晚具体会住在哪里,只能方臻三人挨个寻找。这也是为什么,方臻会同意程万里的人来帮忙的缘故。 除开这些人,楼里还会有刺客。 别看白天见不到刺客的身影,但那些短途的任务,完成后,刺客便会回楼里睡觉休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而楼里遍布机关,睡在楼里,比在外面住要保险,有些人有钱也会睡在楼里,而不是去外面买宅子。 楼阁内有机关,楼梯也在内部,外部则都是光秃秃的石质墙壁,和一扇扇开在墙壁上的窗户,没有任何花哨的装扮,也没有围栏,就是为着实用以及隐蔽设计的。 被问及外侧墙壁是否有机关,方七也不清楚,因为他们平时都走楼梯上下楼,从来没见谁从外面爬墙,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爬不上去不说,万一没站稳掉下来不死也残,因此他并不知道墙外是否另有干坤。 按照方臻的计划是一人一层,他负责最上面那层,程飞第三层,小二第二层,一楼办事大厅不住人,不用搜索。但他需要先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直接从外墙入手。如果外墙安全,那效率可比在楼内小心躲避机关要高得多。 直接上手试是不行的,尽管小二自告奋勇愿意做试验品,但方臻觉得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而且万一真有机关,机关一启动,他们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嘛。 「那你打算如何?」小二对方臻提出质疑。他做影卫的,拿命去试也没什么,更何况在今晚被派来执行任务时,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丢命的准备。 第531页 被质问了方臻也不恼,他和战友们上辈子遇到过很多需要用生命去试错的时候,所以小二的提议他虽不採纳,但他敬小二是条汉子。 程飞则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身份与小二不同,如果方臻让他去,他也会硬着头皮上,但小二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他是没有的,他很惜命。 不过,他惜自己的命,不代表他不看重别人的命。他不会因为小二的主动请缨,就在内心感到窃喜和庆幸。因此,当方臻说不用小二去试探机关时,程飞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比起小二的不解和质疑,他更愿意听听方臻的办法。 方臻的办法不是用说的,他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把弹弓。有时候,简单的道具,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弹弓的出现没给程飞二人带来多大的惊喜,主要是这并非什么神秘新奇的物件,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玩过,江湖上甚至有极少数人,会拿弹弓做武器。 方臻只在乎好不好用,不在乎是否出了风头。他边瞄准边向两位解释道,「这弹弓的冲力跟我本人爬上去后产生的压力差不多,能够模拟真人上墙的效果,一会儿试完没问题,我先上去。」 什么冲力、压力、模拟的,方臻的这些话程飞二人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方臻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便以为这是方臻的什么独门功夫不外传,不再多问。然而方臻说的自己要先上去,他们二人都不是太认同。 究其原因,是方臻算贵客,他们的师父和主子,与方臻是平起平坐的关系,算起来,他们的等级是要矮方臻一头的。没道理他们让方臻这个主上去冲锋陷阵,他们做手下的在后面跟着捡现成。 「方掌柜,若是没有问题,不如由我去。」小二再次提议。 「不用,你们是来帮我的,我怎么能让你们冒险?我都说了这弹弓能试出我能不能上,我能上不代表你的体格速度也合适。你们不用跟我争这个,还是以完成任务减少受伤为第一要义。」 方臻说罢,第一颗钢珠射了出去,打在窗户上。这第一下,方臻是要看看,从外面推窗户,是否会触发机关。为了避免留下证据,方臻紧接着便打出第二颗。 他选择的角度很巧,第一颗嵌在窗框上,第二颗斜向上击中第一颗,将第一颗钢珠撬出,两颗钢珠失去支撑,一齐滚落在窗外的地上。 在打过两颗钢珠后,三人隐蔽在死角处等待着。很快就有人被窗外的动静惊动,推开窗户查看情况。在四下望不到什么可疑的迹象后,重新将窗户关起。 这至少说明了,从外面动窗户不会有问题。于是方臻开始做之后的试验,射出钢珠打在墙壁不同的地方。他射出钢珠的位置,都在脑中经过了计算,其计算依据便是自己的身高和动作,每一处打了钢珠的地方,都是他亲身上阵后的落脚点。 只要这些落脚点没有问题,即便外墙也设有机关,对方臻来说都是摆设。 程飞和小二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看方臻打弹弓,看得久了,也大概看出了些名堂和规律。 通过打弹弓这种方式,方臻只有一次触到了外墙机关,其余的全都安全地避了过去。那机关是从墙内突出的一排利箭,速度很快,在无处着力垫脚的外墙壁上,如果要躲闪过机关,就只能跳楼下去。 在触动机关的同时,方臻飞速将钢珠换成了早先准备好的死鸟,发射死鸟,让死鸟精准地插在了利箭上。 被机关动静惊动的人推开窗看时,只看到一只被刺穿的倒霉鸟,便随手将鸟拔下,扔向了远处。 只可惜这两次推窗查看的人虽不同,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总管,只能说,他们排除掉了二楼与三楼的其中两个错误选项。 拿出弹弓不足为奇,当方臻从包里掏出一只死鸟的时候,程飞二人的表情就不再是一潭死水了。 这次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难道方臻出门,连这些东西都备齐了?他那形状奇怪的包袱里,可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程飞忍不住朝方臻包里看了一眼,透过狭窄的缝隙,隐约见到一只人手。 嗯,人手。程飞移开目光,自我安慰,应当是他看错了。 方臻眼里默默过了几遍用钢珠试探出的安全路线,他接下来一步也不能错。刚才的试探已经造成了两迴响动,如果有第三回,楼里的人不会再认为这是巧合。 「你们在下面等我,我到了房顶,会放两条绳子下来,你们顺着绳子爬到自己对应的楼层。」方臻最后跟队友交代了一遍。 两人都觉得方臻此举太过冒险,但方臻是总指挥,他们能提建议,方臻不听,他们也没办法。 「方掌柜还请千万小心。」两人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声提醒。 「嗯,你们也是。」 从暗处出来,只见方臻不用任何绳索飞爪,徒手便飞身上了顶楼屋顶,其行动路线,竟然与方才打过钢珠的位置分毫不差,不得不叫人惊讶。程飞和小二虽也身手矫健,但比不得方臻速度快动作轻,且不需要藉助任何外力。 两人在楼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钦佩和郑重。 方臻到达房顶后,没敢往里走,生怕屋顶上也被设了机关。他打了两个绳结,将绳结甩到屋檐翘脚上套牢,试了试不会出问题后,便把两根绳索抛到了楼下,叫程飞二人攀绳而上。 第532页 方臻的下一步计划,是把迷烟通过窗缝放入房中,待到迷烟起效,他们便能进入室内放心查看这些人的长相。如果不是总管就退出,如果是总管,就把总管绑上绳子从窗外运走。 楼阁四面都是窗,走廊在楼内,因此要想将迷烟扔进室内,须得单靠绳索借力撑住身体,整个人悬空作业。好在这一点对三位来说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其中以方臻尤为熟练。 方臻另绑了两个绳结,做成简易的脚蹬给两人抛了下去,叫他们能够单脚踩着脚蹬,更加轻松地稳定住身体。 程飞和小二自己带了钩索,需要到下一间窗户时,就把钩索往斜上方抛,钩索勾住屋檐后,他们再借势盪过去。 上了楼阁之后,方臻就不能再时时关注队友的进度了,他得先把他的第四层检查完。 楼阁内的房间众多,方臻连着进了两间房,里面都不是他想找的人。等到了第三间,好巧不巧里面住了个刺客,在方臻刚将迷烟扔进去时,对方就有所警觉,并捂住了口鼻静待方臻自投罗网。 方臻何其敏锐,还没进屋就察觉不对。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截木棍,只见木棍的顶端,安装着一个手型木制品,很像痒痒挠,但那木手比痒痒挠要大得多,也更加逼真。 在月光下,木手摁在了窗户上,印在窗户上的影子,就像真人的手一样。木手搭上窗户下沿,刚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里面便飞出了一记飞镖,速度之迅捷,让方臻判断出,这屋住的是个刺客,而且在银牙阁的排名,应该在方七之上。 这使得方臻的眼睛越发明亮,眼里分明写着一个意思:又一个新手下送上门了,很好,今晚收穫满满。 如果屋内的人知道方臻此刻的想法,多半会气得找方臻拼命。不过眼下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有人上门挑衅,刺客本就是要与方臻决一死战的,只是他从未设想过落败之后的下场是哪般罢了。 一击未中,屋内人又接连打出一串飞镖,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方臻在躲闪之际,想像出里面的人的行动路线,应当是就地一滚,边滚边甩飞镖。由此,在最后一个飞镖甩出的瞬间,方臻脚在墙上一点,破窗而入。 在撞进室内的同时,他手中的暗器也甩了出去,甩出的轨迹与刺客最后一记飞镖的轨迹一致,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成功听到暗处传来一声闷哼。 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方臻手里的暗匣接连发射带有麻醉效果的银针,如同一张大网,封住了刺客的退路。此时,除非室内另有机关暗道,否则刺客是跑不了的。 上辈子没少训练反恐突击,尽管室内的情况方臻不甚明了,他仍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地射击命中目标并且找到掩体。 这屋子不大,屋内最显眼的当属正中的桌子,方臻没有任何犹豫,暗匣发射银针接着一手抄掉桌上杯具,一手抡倒桌子挡在自己身前,一气呵成。 屋内没了动静,方臻凝神等待着,通过唿吸声和布料细微的摩擦,判断对方所在的位置。他对自己的准头很自信,即便刺客真的躲进了暗道,方臻也有绝对的把握,对方身上中了自己的麻醉针。 桌子后传来有人瘸腿挪动的声音,方臻瞅准时机补了一针,钉在对方喉咙上,在麻药起效后立马暗匣换弩,打穿了对方的琵琶骨,又在脚面上补了一记。 至此,刺客完全丧失了唿救与移动的能力。 方臻不敢掉以轻心,确认屋内只有这一个人,才从掩体后出来,缴了刺客的械,又把人脚面上的弩箭拔下,结结实实捆绑好后,将肩胛骨处的弩箭也拔了出来。 「你是谁?」方臻一个入侵者,反倒问起屋主人来。 现在刺客嗓子中了麻药,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方臻没指望对方回答,他只靠自己的办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刺客一,二,三?」方臻一面询问,一面观察对方的微表情,等他问道「五」时,那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虽然转瞬即逝,但被方臻看在眼里。 「原来是刺客五,行我知道了,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等我忙完了,带你去跟七团聚。」方臻掏出迷线香,放在没有反抗之力的刺客五的鼻子下,对方带着惊疑愤恨等种种情绪,不甘地昏了过去。 这场小战斗的动静不大,两人都以远程武器攻击对方,并没有短兵相接。唯有一点会被楼下的人听到,那就是方臻拖拽桌子的声音。他希望这点声音没给程飞造成困扰,说不定楼下正对的房间,程飞已经放过迷烟检查过了呢。 方臻不想一会儿再返回一次,所以把刺客五弄晕后,在他身上绑了绳子,从窗口扔出去,一点点放到了地上。随后又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灰布,铺开后扔下,让布盖住了刺客五的身形,完美地「隐身」。 之后几间房方臻都没有遇到麻烦,但楼下却传来了十分明显的打斗声。而且这打斗不仅方臻听见了,楼里尚未被进入过的那些房间的人也都听到了。 伴随打斗声而来的,便是纷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还有人立即启动了楼内的机关,现场一片混乱。 四楼还有几间房目前还没查看过,既然悄悄潜入的计划已经失败,方臻便不再一间间从窗进入,而是从当前房间推门出去,把那些个正准备下楼帮忙或出门逃跑的人逮了个正着,抓着人家的脸就开始辨认。 第533页 楼里还是情报人员居多,情报人员作为文员,多半没有任何武力值,方臻抓他们就跟抓小鸡似的,一抓抓了一串,拿绳子牵住,栓成了葡萄串,这些情报员,就是串上的葡萄。 「都放下武器,不然他们就没命了。」上辈子没机会体验,这辈子方臻头一回当了反派,用人质威胁银牙阁的人,叫他们投鼠忌器。 没办法,如果只是打架,那方臻上去就是硬刚,但楼里还有机关,到时候打起来自己人容易受伤不说,机关又不长眼,把银牙阁的人也卷进机关里,那此处一定会变成血肉地狱。 方臻与银牙阁有怨无仇,他只想找总管问点事情,没必要带走这么多条人命,搞得像他专门来血洗银牙阁似的。 到底是自己阁里的人,刺客暂且不说,打手的任务就是保护情报员,见情报员被抓,他们也只好暂且停下动作,等待方臻说出要求。 第291章 坦白从宽(一更) 「你们擅闯我银牙阁,又抓我阁内人手,究竟是何居心?!」在一圈打手的包围圈中心,有个和程万里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厉声质问道。 他的气质和程万里截然相反,许是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又常年龟缩在银牙阁中,因此人显得阴沉,肤色也发白。 能在这时候开口镇场的,多半就是总管无疑了。中年男人距离方臻较远,楼内没有点灯显得灰暗,单看相貌看得不够真切,方臻只能凭其他方面推测。 「您就是杨总管吧,我们今夜前来,只是有些话想问问您,无意伤人,如果杨总管愿意配合,这些人我肯定会放。」方臻向来只重实效,不在乎虚无缥缈的什么气节一类,威胁人威胁得手到擒来,他觉得这是因地制宜。 「哼,若真是有事找杨某,何不白日前来,非要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这些话程飞听不得,方臻和小二却无所谓,丝毫不为杨总管的激将法所动,仍旧坚持只想聊天,不想动手。 杨总管没有立即答应,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与方臻合作的可能性。 但这点小把戏怎能瞒得过方臻,在右侧人影闪现的剎那,方臻的弩箭毫不留情地射了出去,用了重型弩,一箭将准备偷袭之人打飞出去,钉在了楼阁的墙上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这一招,别说是银牙阁,就是程飞和小二也变了脸色。因为他们没有人看清,方臻是何时出手的,又是在何时换了手里的弩箭,更不知道他身上带着多少种不同型号的武器,估计单是弩,就不止两把。 「你还要再考虑考虑吗,杨总管?」方臻的话里添了冷意,由可商量的威胁,变为了不容拒绝的命令。他说完,抬起手中的弩箭,对准了杨总管的方向,「你可以试试,这一箭能串几个人。」 打手们纷纷充当人肉盾牌,挡在了杨总管的面前。 这情景要是换了人来,估计双方还要嘴炮一顿,说些诸如「你有本事就来啊」,「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惹我」之类的对话。 但方臻属于人狠话不多,不给对方挑衅的机会,也不浪费自己的口舌虚张声势。 他连姿势都没换,保持着瞄准杨总管的方向放了一箭,只见杨总管身前的几个打手全都被洞穿了右肩,连洞的位置都基本一致。最后这支穿透了人墙的弩箭,擦着杨总管的右耳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叮——」一声响。 「下次是心脏。」方臻对自己伤人的行径没有丝毫的在意,也不说明,这下次的心脏,是指这些肉盾的心脏,还是杨总管的心脏。 见多了刺客也没见过方臻这样的,单枪匹马气势如此之盛,隔着老远杨总管察觉到了对方杀他的决心,和蔑视蝼蚁的姿态。他握紧右手里的东西,确认道,「你保证,只是问话,绝不伤我阁内众人性命?」 「我保证,问了我想知道的,我们立马就走。」 杨总管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让众打手让道,向前走了几步,「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 「杨某人不愿一人面对你们三人,我要带两个楼内人。」 「好。」方臻答应下来,随即将程飞和小二召集到自己身边。 杨总管那边也做了个手势,手势是阁内的暗号,在他做完手势后,有两道身影聚在他的身边,看样子都是阁内的刺客,而非打手。 「抱歉。」程飞刚一靠过来就跟方臻道歉,他和小二不同,很少做这种夜探的事情,单凭打斗,他未必会输给小二多少,但夜探,不是他的强项。如果不是他惊动了房中的人,他们也不会面临眼下的局面。 「没事,实战机会不常有,程哥让你来,你就当来学习的。学习嘛,谁不会犯错。」方臻拍拍程飞的肩膀,宽慰道。 程飞被他一拍,没忍住咧了咧嘴。 「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程飞捂住了左边的胳膊,「不慎被机关箭矢射中。」 「你呢?」方臻又问小二。 小二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去四楼房间,从楼梯上去往过数第五间,我打扫过,没有问题,你们先进去等着。」方臻示意程飞和小二先走,自己要留下来等杨总管过来,「小二,替程飞看看伤。」 说罢,方臻从背包里摸出金疮药,递给小二。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程飞二人对方臻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的勉强听令,到现在的深信不疑。人只要够强,不仅会令对手屈服,连队友也会下意识地把你当做队伍的首领。 第534页 要一直做统帅,人类是需要比武力更多的东西,但就动物性而言,向来是强者为王,不是吗。至少在今晚,程飞和小二对方臻是彻底服气了。 两人依言上了四楼,找到第五间房躲了进去。他们进去后发现,这间房里,竟然没有人住!不,不是没有人住,是在他们来之前有人,但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们这才知道,方臻所谓的「打扫过」,原来是指打扫战场的打扫。 在屋外,方臻仍旧站在三四层的楼梯上寸步不让。他的周围一串「葡萄」,不怕杨总管突然启动楼梯的机关。很简单,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嘛,银牙阁手上不干净,对待他们,自然不用像对待普通百姓一样如春风细雨般温柔。 杨总管还算识趣,按照和方臻说好的约定,带着两名刺客朝他走来。 「不介绍一下?」方臻随口问道,目光扫视着这两名刺客,十分想要将这两位连同被他扔下楼的刺客五一起打包带走。哦对了,墙上还被他钉了一个刺客,不知道编号是几,要是还有救,可以试着一起带走。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杨总管见识过大风大浪,虽被方臻这一通闹腾,但仍旧面不露怯。 「也是,那就请吧。」方臻让杨总管走在前面,同样是去到四楼的第五间房。 杨总管隐隐感觉不妙,他记得这间房今晚睡的是刺客五,既然方臻敢让他们来这儿,如果不是刺客五早一步遁走埋伏了起来,就是已经被方臻给杀了。 刺客五善用暗器,应当不会与方臻起正面冲突,杨总管这样安慰着自己,进了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和墙面的血迹。 小二已经帮程飞包扎好了胳膊上的箭伤,门一开,两人便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杨总管,请吧。」方臻站在三人身后,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杨总管三人组被迫进了房间,方臻将屋门一关,小二和程飞守在窗前,形成了包围之势。 「诸位来我银牙阁,无非是想做生意,这样,我将银牙阁的秘钥奉上,三位想知道什么,不妨亲自去找。想要多少银钱,也可尽数带走。」杨总管这时举起了他一直握拳的右手,伸到方臻面前。 方臻才不上他这个当,没等杨总管将手打开,他便一通暗匣银针发出,叫这还想耍花招的三人统统软身倒地。 杨总管和他右侧的刺客防备不及栽倒在地上,但左侧的刺客反应更为迅捷,在方臻射出银针的时候,他立马将桌子抡到面前,挡住了方臻所有的银针。 但他身后站着小二与程飞两个高手,虽躲过银针,却仍是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动弹不得。 有帮手在场,方臻便没再去管躲过他攻击的刺客。杨总管中招后软绵绵地打开右手,没等他手里东西落地,方臻便迅速拿出一个纯铁的盒子,接住了它,将那东西装入盒中,而后「啪嗒」一合,锁了起来。 「你!」杨总管没了脾气,中了麻醉针后只能瘫软在地,连抬手指指方臻都做不到。 「我什么我,你觉得我会傻到你给什么我就信什么?」方臻把铁盒拿到杨总管眼前,「我猜猜啊,你这个应该是个火药弹吧,一扔到地上就会炸开。」 杨总管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证明方臻说得一字不差。 想跟方臻玩这种把戏,也不看看他是干什么的。就杨总管手上这个劣质的炸弹,质量不纯,杀伤力面积小,且火药的气味太重,还在杨总管手里时,他就闻到了上辈子最熟悉的味道。 要怪只能怪杨总管太倒霉,偏偏遇上个火药行家,在方臻面前玩炸弹,完全是自取其辱。 程飞和小二再次看呆,方臻这缴械的方式,准备之充分,实在是令人佩服,他们现在就想知道,还有什么,是方臻拿不出来的。 方臻看看中招倒地的刺客,用对付刺客五的那一招,对着他开始「报数」,当说到「八」的时候,刺客出现了微表情的变化。 「刺客八。」方臻喃喃自语,将迷线香放在刺客八鼻子下,让他昏睡了过去。 再来便是被程飞二人制住的这名刺客,这刺客的身手是目前方臻见过的几名刺客里最好的,他刚才当着这人的面套出了刺客八的编号,便没那么容易再用同样的招数让这人露出破绽。 对待这刺客,方臻的手段没有刚才那么温柔,直接上手将人噼晕,而后给他闻了迷线香。 现在,屋里就只剩下杨总管一人,方臻把桌子原样摆好,大马金刀地坐在杨总管面前,俯视着瘫在地上的杨总管,问道,「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杨总管还想再挣扎一下,怎么说他也是银牙阁外阁的掌权人,怎能如此轻易地被打倒。 「嗐,我说了,我只是来问个问题,你看这事儿闹的,你只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立马就走,真的。」方臻让杨总管放轻松,表示他真的只是来问一个问题,不是来故意找茬的。 「那你要问什么?」杨总管警惕地问道。他从没听说过方臻这号人,也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 「哦,我就是想问一下,今天白天有个人,来你这儿买东山头的一位大夫的命,说把案发现场做成是大夫被自己养的毒蛛误咬,然后中毒身亡,这个事儿,你有印象吧?」 第535页 「……确有此事,难道,你们是来替那大夫报仇的?」杨总管自以为发现了真相。 「你说你这个人……」方臻被他逗笑了,「我都说了我是来问问题的,报的哪门子仇。」 杨总管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三人,莫非是来问买家消息的。 看杨总管恍然的表情,方臻满意地点点头,「没错,说说吧,是谁要买关大夫的命,你要是说不清楚,可以描述长相特徵,但你要是什么都不准备说……」 方臻两眼一眯,从包里拿出竹罐,叫杨总管看见里面的风疾草毒蛛,「这毒蜘蛛之所以能害大夫丧命,因为它的毒没有解药。而且吧,这玩意儿吃肉,吃肉不吐骨头那种。」 方臻说完,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蜘蛛倒在桌子上,然后取出一块本来就准备餵蜘蛛的生肉,放在蜘蛛面前。 ? 蜘蛛刚被倒在桌上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四处乱跑,又一遍遍被方臻用棍子拨回桌子中央,后来那块生肉一落桌,蜘蛛立马方向明确地扑了上去,不多大的功夫,肉被它吞食得干干净净,只在桌上留下一滩血水。 肉和蜘蛛方臻本来没想拿出来,是他从关大夫那里拿到后,不放心便一直带在自己身上,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是巧合,也是蜘蛛的新妙用! 方臻把吃饱了的蜘蛛装回竹罐,深觉这蜘蛛用来毁尸灭迹也是一把好手啊。 原本杨总管还很硬气,在看了蜘蛛吃肉的现场后,最后一丝倔强也随之消散。 如果只是逼供,他还能留有一口气在,只要还活着,就有救。即使活不下来,一死成全自己的忠义,也是个选择。但要是真让这蜘蛛咬了,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此生都将就此烟消云散,再无一点儿踪迹。 再者,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吃掉,其恐怖与煎熬程度,只怕没有哪种刑罚能够比得上吧。 他不知道眼前三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有,最终还是妥协了,将买主的情况悉数告知。 关于风疾草,程飞和小二作为程万里和唐星的亲近之人,自然也有所耳闻,而且知道这东西是方臻找回来送给关大夫的,他们今晚也是第一次见,没想到一只蜘蛛竟能如此兇残,更没想到,方臻连这等稀世的毒物都能找到。 此刻,方臻在程飞二人心中的形象,不再单单是一个有勇有谋的领袖,还是一个……嗯……怎么形容?如果安向晨在场,就会告诉他们一个新名词——机器猫。 在杨总管同意开口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方臻拿出纸笔按照杨总管的描述,将买家画了出来,经过杨总管的辨认调整后,最终得到了一张标准的画像,并且得知了买家的姓名,董自强。 银牙阁做事不探问缘由,即便是杨总管,关于买家信息,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方臻说到做到,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放过了杨总管,而银牙阁中的一干人等,方臻同样没有再为难。只是走的时候,三人决定从正门出去,就把杨总管架在面前,防止有人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偷偷打开机关。 期间杨总管试图询问出方臻三人的名号,说是寻仇决计不敢,只是想交个朋友,交不成朋友,至少也让他知道,自己栽在了什么人手里。 方臻三人不管杨总管怎么说,都不肯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到最后,杨总管对三人仍是一无所知。 到了楼阁外面,方臻把杨总管交给小二抓着,自己去先前盖了灰布的地方,把灰布叠起来收好,然后将半死不活的刺客五背在背上,一起带走。 其实剩下那三个刺客,两个被打晕在四楼第五间房的,和被方臻钉在墙壁上的,那三个人方臻也想要,但这么做无异于明抢,是有点过分了,只能等下次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再收归己用。 到了齐家酒坊门口,方臻让小二把杨总管扔下,随后三人便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方臻把董自强的画像交给小二,他不认识这人,交给小二,小二自会带给唐星和程万里辨认,他明天再过去问问就行了。反正董自强的长相已经记在了脑子里,画像没了,他再画一幅就是。 三人在路口互相告辞,方臻叮嘱程飞回去后记得赶紧治胳膊上的伤,程飞一口答应。 分别之后,方臻没有立即回家。他背上的刺客五流了不少血,要是就这么回去,难保不会引来追兵。 为了保险起见,方臻背着刺客五一路去了城门附近,在那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先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撒上止血的药粉,又把他被血水染红的衣服换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 把脏衣服扔到城墙根附近浅浅埋掉,一般人不会注意看,但要是在搜查什么人,就会把这件衣服翻出来。到时候这件衣服的指向性不明,很可能会让人以为,他们搜查的对象连夜出了城。 但方臻确实是带人出了城,只不过不是从城门出去的,而是从程万里地宫通城内的密道。 关于借用密道安置刺客五一事,在与小二分别时,方臻就提前打过招唿了,让他帮着给程万里带句话。 小二被派来与方臻一起执行任务时,就得过唐星的叮嘱,要他一切听方臻的,除非危及到自身性命,否则尽量有求必应。小二想了想,借密道一用并非大事,便答应了下来,叫方臻先用,他回去后会禀报唐星。 第536页 有了小二的保证,方臻这才放心把刺客五运进了密道。 其实方臻也没走远,从密道走到地宫,只怕是要走到天亮了。方臻把人放在半路上,一个他观察过,尚未完全修建好的窄道里。 为了防止刺客五逃跑,方臻把那处窄道中所有有可能被刺客五够到,并利用来逃跑的石块一类,统统清理了一遍,留出一个真空区,刺客五就被绑在真空区正中央的石柱下。 方臻临走之前给他服下了伤药,而后又给他点了一根迷线香,让他睡得更香一点。做完这些,方臻才从密道离开,从荒宅出来后返回家中。 此时已是后半夜,安向晨早已睡下,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囚犯和毛永丰都不再闹腾。 方臻没敢惊动安向晨,偷偷摸摸打了凉水,把自己身上的血污洗去,又将脏衣服换下泡在盆里,洗完了澡随手就洗了。这血污一些是与银牙阁的人打斗时沾染的,大多数是刺客五身上流的,方臻自己毫髮无损。 但是为了不让安向晨担心,方臻连别人的血都没打算让安向晨看见。 谁知方臻不在,安向晨睡得并不安稳。方臻的动静已经尽可能小了,水声却还是惊动了他。 安向晨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他穿上衣服,拿好放在床头的弩箭,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将门开了一个极小的缝隙后,透过缝隙朝院子里看。 院子里,一个高大的背影背对着安向晨正光着膀子淋水,月光照在院中,即便那高大人影身材再好,这一幕也总显得有些惊悚。 好在安向晨对方臻足够的熟悉,看到这背影,赶忙推门出来,「方臻?」 淋水的动作一顿,方臻颇为遗憾地转过身,「吵醒你了?」 安向晨摇摇头,说是自己没睡好,不关方臻的事。倒是方臻,大半夜的回来就回来,好端端的在院子里发什么疯,又是不穿衣裳又是冷水浇头,是生怕自己吓不到人吗。 方臻笑嘻嘻地把桶中暗色的凉水倒在了花圃和树窝里浇地,「这不是怕你担心嘛,放心吧,任务成功。」 安向晨眼睛尖,瞧着那水的颜色,再仔细瞅瞅方臻的身体,确认受伤的不是方臻,才放下心来,「你能耐可大着呢,用得着别人担心?」 「老婆。」方臻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湿着又是直冒冷气,硬是抱住了安向晨,「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 第292章 暖心冬日(二更) 后来安向晨还是烧了水,叫方臻洗热水澡。至于衣服,就泡着吧,等到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慢慢洗。 两人的动静吵醒了睡觉的虎崽,它从软塌上爬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便到院子里找爹娘。 爹娘还没找到,路过泡了血衣的洗衣盆时,嗅出了其中的腥味,于是用爪子拍碎了盆中的薄冰,也不嫌凉,伸着舌头便喝起来。 方臻从厨房出来,就见儿子在喝血水,拍了一巴掌后将它抱进厨房,装了盆生肉餵它。 安向晨不会做菜,方臻不在家的时候基本上顿顿喝粥,家里的生肉全是给虎崽准备的。 「几天没见,都长这么大。」方臻颇为欣慰地看着立起来已有半人高的虎崽,很有老父亲忙于工作忽视孩子成长,然后忽然有一天,发现孩子不知不觉长大了的感慨。 哦,是小虎,不再是虎崽了,体重和个头成正比,可壮实,安向晨现在晨跑都不用石墩,直接抱着它就行。 「嗯,你还说待到十一月,便教它捕猎,如今十一月眼瞅着将过半,怕是要错过了。」 「可不是,要没这一堆烂摊子,咱们一家三口舒舒服服猫冬。」方臻把烧好的热水舀进浴桶里。在自己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怎么方便怎么来,他打算就在厨房里洗。 「不如……」安向晨看着小虎狼吞虎咽吃肉,好似今日没餵它似的,「若是你明日有空闲,我们去街上买只活鸡,带回来给小风玩。这些天闷在家里,我都怕它闷出病来。」 「好啊,等你睡醒我们就去。」 「还有,它的床已经睡不下了,这几日都睡在软塌上,你日忙夜亦忙,也不曾注意过,何时有空得做个新床出来。」 「嗯,明天就做,先买只鸡,然后做床。」方臻一样一样规划道。 「可别,你一夜没睡,床倒是不急,且缓着吧。」 「没事儿,我不累。前面大闹银牙阁,好久没这么活动过筋骨,我现在精神得很,你硬让我睡我都睡不着。」方臻伸出胳膊,「要不要一起洗?」 「不要!」安向晨狠心拒绝,抱起嘴里还叼着夜宵的小虎,把方臻一人扔在了厨房。 「嗷呜~」小虎看着饭盆离自己越来越远,里面还几块没吃完的肉,委屈地挣扎起来。 「不许叫!」安向晨照着虎头就是一掌,哪管小虎是个什么心思,反正现在一切试图让他返回厨房的可能,都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本来方臻回来时就是后半夜,洗个澡更是到了平日该起床的时候。方臻精神尚可,安向晨这几日在家休息得不错,身体调养了过来,这一通折腾瞌睡跑了个没影儿,也不打算再睡。因此两人干脆收拾一番,出门去买早点。 路上,方臻断断续续给安向晨讲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情,从吴德泽在茂县与毛永丰汇合,听信了镖人被逼说出的污衊方臻的证词开始,此后桩桩件件,无一跳过。 第537页 所幸今天暂时没什么事,最多就是下午去唐星那儿问问董自强是谁,然后就等明天常文光再次升堂,审问了毛永丰手下的县衙役,用密道把镖人送来与其家眷一同上公堂对峙,还方臻清白。 至于扔在密道里的刺客五,先晾他几天,如果程万里好心帮他把人抬回地宫,那是最好不过,要是没人管,就怪刺客五自己运气不好了。 两人不着急赶路,慢慢悠悠聊着天在街上走着。这几天城中风向又有变化,官府对方臻和安向晨这对通缉犯的抓捕完全懈怠下来,至于百姓,更是早就将这等与自己无关的事忘在了脑后,见了面都不一定认得出两人是谁。 因此,他们大胆地在铺子里堂食,吃了早点便沿着街巷散步,偶尔买些新出的糕点油馃、肉脯零嘴,一路逛着玩着,快到中午时,挑了只活鸡带着回了家。 「你们怎么才回来,上哪儿去了?」才到家门口,李清胜便迎了上来。旋即看到两人手上的各种小吃,还有方臻背后竹筐里那只头乱晃的公鸡,无奈地笑了两声,「你们倒是好闲心。」 「今天没什么事儿当然有闲心了,我做的还不够多的?」方臻随手抓了把板栗塞给李清胜,「刚出锅,趁热吃。」 李清胜捧了板栗,随手剥了一粒,尝着味道不错,便问方臻是在哪儿买的。 「就东集三巷第一家干果铺,你可别说是你自己想吃啊。」方臻手上剥着栗子壳,斜睨了李清胜一眼,剥好之后,餵到安向晨嘴边,在安向晨张嘴之际,把栗子丢进了自己嘴里。 于是,方臻的嘴欠和手欠,换来了兄长和媳妇儿的混合双打。 不过安向晨也很好奇,栗子满大街都有卖,以他对李清胜的了解,李清胜并不是那种对吃食特别上心的人,就算真想吃,也会随便遇上哪家买哪家,而不是尝着味儿挑选。所以李清胜问栗子在哪儿买的,就显得反常。 难道,他是想买给柳康宁吃?但柳康宁目前在牢里,难道是因为没了毛永丰这个碍眼挑事的,李清胜终于能借着职务之便,光明正大去大牢看望自己的心上人了? 看出两人的想法,李清胜解释道,「的确是买给康宁的,我今日来,也是想同你们说说好消息。」 又是好消息,方臻昨天才因为李清胜的好消息一夜没睡,可别再来一遭了,不然方臻都要把固城的势力给得罪完了,以后还混不混了。 「这次是真的好消息。」李清胜强调道,「之前康宁入狱,是拦着毛永丰的药,如今关大夫制出了解药,他之前种种自然一笔勾销。下午关大夫便要回东山头治疫,康宁要一同去,给关大夫帮忙。」 「这确实是真正的好消息了,不过这才刚出狱,就赶去东山头给人看病,身体受得了吗?」方臻关心道,「大嫂什么时候出来,我们去接他。」 「昨晚便出来了,现在正在家中休息,你们要看便随我回去。」李清胜已经懒得再纠正方臻的叫法,再说,柳康宁出狱前这些天,足够他把问题想清楚,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也是为什么,柳康宁出狱后会在李府的原因。 「正巧我们买了这些小吃还未动过,送去给大嫂尝尝。」安向晨也跟着方臻学,一口一个大嫂叫得相当熟练。 方臻取下背上的竹筐,把公鸡身上绑着的绳子割断,连鸡带筐扔进院子里,随后三人一起往李清胜家走去。 路上李清胜告诉方臻二人,柳康宁在牢里没受什么罪,就是精神状态较差,出来之后,不用再受那当众出恭之类的屈辱,状态就好了很多。加之出来之后,李清胜对待他的态度不再反覆,算得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恢復得挺快。 另外,李清胜主动请缨,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留在东山头保护两位大夫,确保解药进展顺利,早日治好所有的病人。 方臻觉得李清胜难得聪明了一回,做了个于公于私都特别合适的决定。 三人在路上走着,方臻也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详细经过,同李清胜说了一遍,叫他心里有个数,万一此后发生什么,也好有所参照。 方臻要说的这头一件,便是关大夫在东山头险些遇袭,以及对方试图利用毒蛛迫害关大夫一事。而李清胜则表示,这件事他在府衙已经听关大夫讲过了,也告知了常大人与柳康宁,所以常大人才会同意他跟着两位大夫一同去东山头。 不过之后发生的事儿,就是李清胜不知道的了。 在听闻方臻昨夜竟然夜闯银牙阁,重挫对方并成功知道了买家的信息,李清胜对方臻大加赞扬。而董自强其人,李清胜恰好知道。 这对方臻来说是个好事,现在能从李清胜口中得知董自强的身份,就不用他下午去找唐星了。省下来的时间,要么去密道看看刺客五,要么就在家给小虎做床,顺便审问审问毛永丰。 「此人是水寿阁新来的掌柜,换掌柜这等大事,官府自然也有所知晓。别处也就罢了,既然是水寿阁,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只说官府例行查问,免得新掌柜不懂规矩,平添了忧扰。」 李清胜解释了董自强的身份,同时说明他为何会认识董自强这个人。 为了防止有人顶替,方臻拿出他的小本子交给李清胜辨认,上面画了董自强的画像。 方臻这小本子只有巴掌大小,即使走在街上拿着看,也不会显得奇怪。李清胜一看上面的画像,确认这就是董自强本人。 第538页 在他看来,银牙阁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同这样的组织做交易,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随意打发,所以董自强亲自去找杨总管,是理所当然的事。 关于董自强,李清胜的了解不多,毕竟对方来固城不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得经由时间的见证。 但是对方臻来说,只要知道董自强是水寿阁的人就够了。他只是想知道,对关大夫下手的人,究竟是和瘟疫一案有直接关系,还是另有别的势力介入。如今董自强身份一明,三皇子确是瘟疫投毒的罪魁祸首,可谓是从方方面面都坐实了。 「对了大哥,你现在恢復了司查的权力,我有个事儿得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 「你还记得咱们之前救人质那个计划吧,当时我在逸翠园抓到给毛永丰报信的暗桩,骗他说我给他餵了毒药,让他配合我。」 这件事李清胜还有印象,便问方臻打算怎么做。 「我怕他发现毒药是假的,一时气坏了脑子会乱说话,你看你今晚能不能想办法把狱卒调开,我给他送个」解药」过去。」 「……难不成又要我编故事?」李清胜一脸戒备,调开狱卒不是小事,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很难做到。 「那倒不用,你只管把在牢房值班的那四个狱卒调开就行,最简单的就是给他们送吃的,里面下点巴豆。」方臻有把握不惊动狱卒就通过大牢三道铁门的防御,但进了牢内,他总不好打人。 「好吧,不过我过了午便要送关大夫与康宁离开,此事我与子良知会一声,你自去找他商量。」 「好,谢谢大哥。」方臻爽快地赏了李清胜一颗剥好的板栗。 李清胜在城中是大红人,即便带着药口巾蒙住了口鼻,凭那一身公服、那眉眼及气度,仍旧能被百姓认出来。 人少处三人同行,到了人多的地方,为了避免方臻和安向晨的身份被人识破带来麻烦,三人便分开走。方臻和安向晨直接上门看望柳康宁,李清胜选择去东集买了栗子再回来。 如李清胜所说,离开大牢那种鬼地方,柳康宁的气色好了很多。大牢里暗无天日,关了那么久,昨天出来时又是晚上,因此今天一大早,柳康宁便非要在院子里待着。 李清胜无奈,却也理解他久不见阳光的憋闷,于是找出厚厚的狐裘大氅给他披上,搬出了躺椅和两个小火炉,再准备好暖手炉、暖脚炉,这才让他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有些东西家里没有,还是李清胜去街上现买回来的。柳康宁见李清胜如此折腾,本想着算了,但李清胜执意要表现一番以彰显诚意,忆及过往种种,柳康宁最后坦然受着了,还提出要吃王桂芬做的桂花粘糕。 这时节没有新鲜桂花,为了这一盘桂花粘糕,李清胜下了不少功夫,足见对柳康宁的态度之诚恳。在今天见到方臻之前,李清胜基本上就一直在忙着找桂花。 也就是今天李清胜不用去逸翠园当值,等着下午接走关大夫就行,不然柳康宁也不会这么使唤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我们俩,天生就是有口福的命。」方臻一进来就瞄见了放在火炉上冒着热气的桂花粘糕,乐呵呵地说道。 柳康宁扭头看过来,见是方臻二人自然欣喜,连忙起身把两人让进屋里,还叫两人快些尝尝新出锅的美食。 三人客气地推让了一番,各自拿了桂花粘糕品尝,反正放凉了不好吃,不如趁热分食。但他们十分默契地给李清胜留了两块,叫王桂芬连盘子端回厨房,在灶台上热着。 柳康宁在狱中这段时间,城中发生了不少事,李清胜大致都跟他讲过,他与方臻二人聊起来,没有多少信息差。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下午去东山头的事情。柳康宁和关大夫目前还没见过面,只知道关大夫确实做出了解药,但具体如何,尚不清楚。 这时候方臻从怀里拿出了昨日关大夫匆匆写给他的信,把写了药方的那一页给柳康宁过目。 这阵子事情多,刚才在街上方臻没跟安向晨讲完,此时方臻拿出了信,安向晨不知道这一茬,但也没有多问,静静地听着。 「这信是我昨天去东山头时关大夫留给我的,他那时候也怕自己会出事,就留了个后手,我不懂医术,这信你记一下,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方臻面色凝重道。 关大夫昨日差点遇害,这件事李清胜从关大夫口中知晓,后又告诉了柳康宁,柳康宁拿着关大夫留下的没有剂量的药方,细细地记在脑中。 「这信你拿着吧,我自己抄了一份儿。」方臻没让柳康宁在这儿背药方,「不过你之后得小心点儿,最好别让大哥以外的人知道有这个药方,东山头有奸细,我怕他们连你也不放过。」 「嗯,你放心吧。」柳康宁知晓轻重,将信叠好收入怀中。 三人正说着,李清胜便买了栗子回来,再一次打断了方臻接下来的话。安向晨看在眼里,决定等从李府离开,再行询问。 李清胜一回来,屋内的气场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这变化主要在于,李清胜目前还没有办法如同方臻一样,在别人面前,坦然地面对他与柳康宁的关系。 方臻同安向晨默契地对望一眼,眼里皆是笑意。他们不愿打扰这对刚刚确认关系,还在不好意思的小情侣,起身告辞。 第539页 方臻肯老老实实离开,而不是留下来调侃他同柳康宁,李清胜简直是烧了高香了,一路可谓千恩万谢,把这位祖宗送出了门。 一从李府离开,安向晨便忍不住捧腹大笑。看刚才李清胜那架势,跟送瘟神似的,就知道方臻有多招人嫌了。 「你还笑我,你不是也给赶出来了吗。」方臻弹了下安向晨的额头。安向晨的鼻子藏在药口巾下面,他想捏一下,不方便。 「还不是怪你,若你不同我一起,我自然不用离开。」安向晨才不承认他和方臻一起被赶出来的事实,「方才大哥回来前,你可有话要说?」 「嗯,关大夫昨天给我留的信写了两件事。」方臻把另一页拿出来,交给安向晨。 这页纸他没来得及给柳康宁看,李清胜就回来了。但这页纸上的内容,对柳康宁来说看不看都无所谓,上面写的是要方臻去捉更多毒蛛,倒是跟安向晨关系更大一些。 「你打算何时动身?」安向晨看罢皱起眉头,现在进山的路更不好走,他去只会拖后腿要方臻照顾自己,这次只能看着方臻一人进山了。 「说不准,等明天常文光二审完再说吧。」方臻把安向晨的帽子往下拽了拽,把他露在外面的耳朵遮住,「我在还好,我要是不在了,这么些天你吃什么?咱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在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哪有这种冤大头。」 「我就算要进山,也得把你安顿好了,到时候咱们把阿花接回来照顾你。」方臻说着说着,想起还在地宫里养伤的方七,这人他还没给安向晨介绍过,等他进山的时候,就让方七来保护安向晨。 「你笑什么?」安向晨不解,方臻说的这些明明该是他笑才对,怎么方臻自己先笑上了,总不能是方臻自我感动了吧? 「我这两天收了个手下,叫方七,以后还会有方五,现在人在唐星的地宫里养伤,等我进山就把他放在家里当门神。」方臻给方七安排了位置。就算保护安向晨,也不能贴身保护,安向晨有自保的能力,方七看家就行了,「我就笑这个。」 「好。」安向晨应下,叫方臻接着在街上被李清胜打断之前的内容继续讲,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方七和方五是怎么回事。 第293章 审毛永丰 原本就是快中午的时候,在李清胜家逛了一圈,只吃了两块桂花粘糕肯定是不够的,方臻二人手里的吃食也都留给了柳康宁,因此这一路闲聊着,他们又去街上逛了一圈,吃饱喝足了拎着新买的小吃回了家。 关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安向晨也总算是完全知晓了。那神秘的银牙阁,只有排名没有名字的刺客们,是安向晨以前在书里也少见的。 他无比地遗憾自己还不够强,不然就能跟着方臻一同去,见识见识江湖是什么样子,在灰色地带,又有些什么样的人存在。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你自己在家也别偷懒,练武就跟你读书一样,练得多了就强了。等咱们去了京城,要面临的事情肯定不会少,除了三皇子,你爹和你大伯,柳玉清和安蓉那对渣男渣女,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时时刻刻带着你一起。」 「嗯!」安向晨用力点头,显然还沉浸在方臻讲述的大闹银牙阁的刺激中不可自拔。方七啊,安向晨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着,打定主意等见了面,就叫方七给他多讲些江湖事来听。 「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就」嗯」。」方臻无奈,对安向晨孩子气的一面爱的不行,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不许碰。」安向晨打掉方臻的手,小跑了几步。 两人就这样小打小闹嬉戏了一段路,很快便到了家门口。 在进家门之前,两人猜测那只可怜的公鸡是否还活着,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以自家傻儿子的傻乎劲儿,多半是弄不死公鸡的,说不定还要被公鸡追着打。 事实大抵如此,两人从墙上跳进院子,就见公鸡正在院中悠闲地漫步,昂首挺胸阔步,每一爪都结结实实踏在地面上,头上的鸡冠一甩一甩的,像是在昭示它的威武。而小虎,却不见踪影。 「小风?」安向晨没看到它,便叫了一声。 听到娘亲的唿唤,小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勐地窜了出来,「嗷呜」一声,扑在了安向晨腿上。 「你呀。」安向晨哭笑不得地摸摸它的虎头。 不过小虎比他们想像的要争气,虽然结果是躲了起来,但身上沾了不少鸡毛,显然是它从公鸡身上薅下来的。它看似狼狈,还把场地让给了公鸡,但身上一点儿抓伤都没有。 再细看那公鸡,尾巴上的毛掉了几根,身上也有被啃咬的痕迹,这一战,应该是小虎胜。 真正的胜者躲了起来,败者却在院子里耀武扬威,两人觉得好笑,硬是把小虎送到公鸡面前,叫它们继续斗。 小虎可精着呢,之前没有家长给它撑腰,落得个狼狈险胜,如今有爹娘在一旁助阵,虽然捕猎不得要领,但气势上是所向披靡,不一会儿就凭着自己得天独厚的猎食者条件,把公鸡追得满院子跑。 「是不是太容易了?」方臻摸着下巴琢磨,「下次换只鹅试试。」 「这便是你说的亲自教它?」安向晨瞧着要是就这么个站在一旁观看的教法,他也能教,哪里用得着方臻。 「当然不是!」方臻大唿冤枉,「我这还没开始教呢,先让它自己玩几天。」 第540页 「哦。」安向晨尴尬地撇开眼。 「要不要睡午觉?」方臻想着安向晨昨晚也没怎么睡,便询问道。如果要睡的话,他们就都休息一下,「我下午给儿子做新床,顺便会会毛永丰,你要一起吗?」 「不了,你且去问吧,不必管我。」 「那你下午要做什么?」方臻好奇。 「练字。」 「练字?」 安向晨不肯多说,方臻非要问。最后被缠不过,安向晨只好老实交代,他这些天在练习硬笔字,方臻的彩铅放在家中落灰,他本人这些天也没什么事做,便想学着写硬笔字,这样以后出门,要记什么东西也方便些。 但是交代归交代,由于第一次用彩铅写字,写出来的笔迹歪歪扭扭又丑又怪,不论方臻怎么闹,他就是坚决不给方臻看。 不给看就不给看,方臻也没强求。两人看了一会儿小虎捉公鸡,便双双回房睡午觉补充体力和精神。 等到两人醒来时,小虎不知道追着公鸡跑到哪儿去了,院子里没见着,徒留了一地的鸡毛。 安向晨伸个懒腰,便到书房练习硬笔书法去了,方臻则从杂物间翻出能用的木材,挑挑拣拣之后,带着木头和工具去了地下。 方臻刚一下去,就闻到一股恶臭,借着黑暗的掩护,他嫌恶地皱皱眉头。这股味道来自于人的排泄物,他明明给监狱修了独立的卫浴间,这条件比一般百姓的住宅都好,这两个垃圾还给他搞得臭气熏天,显然是没在卫浴间里解决。 这两天他在外面忙,因此也没给这两人饭吃,这会儿两人都是又饿又渴,方臻点燃火把,他们也没多少动静。 那囚犯是一贯的懒洋洋,对方臻的到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坐在一旁闭上眼睛假寐。 相比之下,毛永丰要悽惨得多,也不知囚犯对他做了些什么,总之他整个人看上去,从关进来到现在短短三天的时间,竟然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脏兮兮的,红的黑的黄的抹了一身,是恶臭的源头。 「好汉,方老爷,爷爷,求您了,放我出去吧。」见到方臻,毛永丰仿佛看到了救星,用双手撑着身体爬到了监狱门口,紧握着铁栏杆哭诉哀求。为了从这鬼地方离开,他什么话都喊得出来,一口一个爷爷,甘愿把自己当孙子。 方臻不吃毛永丰这一套,前天还有个喊他义父的呢,这俩人让方臻恍惚觉得,难道真的是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体质,总能吸引来别人给他安上奇奇怪怪的名头?他以前是真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让别人给自己当长辈的。 「爷爷?」见方臻不说话,毛永丰小心地又喊了一句。 方臻给他的回应,便是把带来的锯子锤子等统统倒在地上,叮呤咣啷一顿响,吓得毛永丰不敢再随便开口。 一旁假寐的囚犯挣开一只眼,见到方臻拿来的工具,也是眼皮一跳,显然同样是误会了方臻要把这些招唿在他们身上。 「不想死就别乱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多说一句有的没的……」方臻把小矮凳一掼,大喇喇往上一坐,举起斧子把一截木头噼成了两半。 随着斧头噼落,毛永丰两股一夹,生怕下一次这斧头就噼在自己身上。 「先说说吧,你是哪儿的人,家里什么情况,是哪位皇子的狗腿子,怎么联繫上的,又是什么时候当上的茂县县令,怎么当上的,当上之后给你主子做了哪些事?」方臻要在这儿做木床,不赶时间,有的是精力慢慢问。 「是是,我说、我说。」毛永丰讪讪地盯着方臻锯木头的动作,把他的过往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毛永丰的这段过往经歷对方臻用处不大,他就当自己手上做活儿的时候听了个有声读物。 但是他才听了一句,就觉得环境不太好,叫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囚犯把监狱里的脏污都收拾干净了。 那囚犯起初不肯,方臻二话不说一箭刺穿他的小腿,问他干不干。囚犯本想再嘴硬一下,没等他犹豫清楚,方臻的第二箭在刚才的伤口边上又给他开了个洞,再次问他干,还是不干。 囚犯认了怂,拿起方臻丢给他的布条草草包扎了小腿,拖着瘸腿认命地开始打水洗地。 毛永丰看得大气儿不敢出,察觉到方臻的目光从囚犯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赶忙咽了口唾沫,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你接着说。」方臻坐回小板凳上,继续锯他的木头。 毛永丰再没有一丝隐瞒,恨不能把他几岁不再穿开裆裤都抖搂干净,每当方臻一抬眼看他,他就举着左手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一句瞎话。 整体听下来,方臻知道了毛永丰家中也有些底子,是京城里一户毛姓商户家的儿子,他们毛家一门心思经商,就出了毛永丰这么一个舞文弄墨的。 毛永丰一门心思就想考取功名,但商籍参加科举的难度和阻碍比普通百姓要大得多。当时他不肯认输,就想让家里用钱买通相关官员,让他参与考试。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到三皇子耳朵里去了,三皇子说他其心可嘉,便主动给他开了绿灯。 当时三皇子与毛永丰约定,他给毛永丰一个考试资格,考成什么样得看毛永丰自己的本事。如果毛永丰真能考上,他会让毛永丰为官,为他所用,如果考不上,作为开绿灯的答谢,以后也会让毛永丰替自己做一件事情。 第541页 没想到毛永丰争气,竟然真叫他考中了。但他的成绩不算太理想,仅是中了举。然而中举也有说法,如果家中没有背景,中了举可做县丞、主簿一类芝麻官儿,如若朝中有人,那便可外派去做县令。 如此,毛永丰便被三皇子运作之后,送来了茂县做县令,这么些年虽未升迁,但占着一块肥缺。由此,毛家也对三皇子感恩戴德,从此为三皇子马首是瞻,毛永丰本人更是每年大量进贡,给三皇子的私产添砖加瓦。 要是方臻刚穿过来,或许不能理解毛永丰一家子人的想法,毕竟就是做了个县令,还是被派去了远离家乡的地方,这么多年不能回家,茂县再繁华也比不得京城滋润,做县令更比不得做生意赚得多,为什么毛家还要对三皇子这般感激。 但在大成生活了一年有余,方臻渐渐明白了对古人来说,什么是格外看中的。例如让李清胜时时煎熬的孝道,还有士农工商的地位贵贱。 毛永丰官儿虽小,但当上县令,意味着他摆脱了商籍,成了士大夫阶级,这种阶级的跨越,对毛家来说,就是鸡犬升天。 此后,毛永丰便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敛财,他拥有毛家的经商头脑,如今又有权力在握,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至于毛永丰的舞文弄墨,也是真的,只是他喜欢读书,与他个人品德是否高尚,是否守读书人的气节,这两者并不存在冲突。 毕竟歷史上的贪官污吏,贪官,至少也得先当上官,当上官,首先就要读书考试不是。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喜欢读书的吗?难道都是只为了考试应付了事吗?自然不是这样的。 据毛永丰自己的交代,之前几年他虽贪,但没有做出过太出格的事情,不然茂县的百姓早就想法子告到府衙去了。这次闹出瘟疫,是他为三皇子做过的最狠的一件,也是三皇子明言,就当是为了报答当年让他当上县令的恩情。 在三皇子与百姓之间,毛永丰的选择从来都是三皇子,况且三皇子给了他保命的药丸。只要自己没事,贱民的死活,关他什么事呢。 第294章 关于药丸(一更) 「那颗药丸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张药方,同样的方子做出来的汤药和药丸效果为什么不一样,又为什么给东山头染病的百姓喝的是汤药?你不是想取代常文光做知府吗,怎么不用药丸给自己立个大功?」听完毛永丰的讲述,方臻问道。 他没有与毛永丰争论,对方忠于三皇子却弃百姓于不顾做的对不对,也不想为此而骂毛永丰。个人的选择就代表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死猪不怕开水烫,毛永丰认定了三皇子,不管方臻说什么都是徒劳,那又何必为此浪费口舌呢。 显然毛永丰以为方臻在听过他的讲述后,会破口大骂他不是个好官,更不是个人,更甚者,可能会叫囚犯继续打他,然而他忐忑地等来的,只有方臻依旧平静的询问。 「好好交代,发什么呆。」方臻随手朝毛永丰丢了点木屑,唤回他的神志。 「诶,是、是。」毛永丰摸不准方臻到底是哪边的,这么平静瞧着也不像是真关心百姓死活,遂安心了许多,讲起话来底气都比刚才足了,「那药丸……」 毛永丰刚才一直在琢磨方臻的态度,没有想到这一茬,现下他正要回答了,才恍然发觉,这其中有个令他震惊的事情,那就是,药丸他从未给过外人,方臻是怎么知道药丸与汤药用的是同一张药方? 「吓傻了?」方臻嗤笑两声,没说自己早在茂县就识破了毛永丰的秘密,而是把他手下全部都被抓的消息透露了出来,「你没想到吧,你花大价钱养着的暗桩对你压根不忠心,常文光随便一审,他们就全都交代了。」 「他们都被抓了?!」 「是啊,还有你从茂县带来的那些县衙役,一个没跑现在全在大牢里蹲着呢。想知道我为什么清楚药丸的配方?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暗桩里有人信不过你,你给他的保命药丸他没吃,常文光审问的时候,他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主动上交了。」 毛永丰眼神阴郁了几分,咒骂着对方不识好歹。 「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跟三皇子的秘密迟早会被揭穿,我就算不来问你,过几天也会知道。我看,不如你自首得了,我可以带你去见常文光,你要是肯主动指认三皇子呢,说不定还有机会。」方臻劝诱道。 听了方臻的话,毛永丰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像被抽走了嵴骨一般,瘫软在地萎靡不振。 「……你还是,杀了我吧。」毛永丰没怎么动嘴,用嗓子赶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是纯靠嗓子和气流发出的声音,说话间带着破风箱似的漏气声,又似驴叫,还像是杀猪前猪的惨叫。方臻听了半天,才听懂毛永丰说的是什么。 「呵,你还有一心求死的时候?三皇子这么可怕?」方臻嘲笑他。毛永丰的前半生没受过什么罪,他那一身膘便是最好的证明。这样一个平常走路都恨不能要人抬的人,怎么会不怕死。 毛永丰抬起眼皮看了方臻一眼,有气无力地苦笑起来,「落在你手里,受些折磨,左不过一死。若是叫殿下知道我出卖于他,我毛家上下三十余口,无一倖免,我毛家、我毛家……要亡啊……」 如果最后真的发展成这个结局,方臻也不会同情毛永丰,茂县死在这场人为的瘟疫中的百姓,何止三十余口,就算没有三皇子,做下的孽枉死的冤魂也不会放过毛家。他毛家终有一天,会无可避免地家破人亡,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第542页 相比之下,方臻更想知道,毛永丰当初选择与虎谋皮,是否考虑过这种后果。又或者说,难道毛永丰认为,三皇子真就能一手遮天,像神一样,永远庇佑他? 「茂县百姓死不死跟你没关系,你毛家灭不灭也跟我没有关系,你还是继续说吧,药丸和药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臻搭出了木床的基本架构,用削好的榫卯将连接处严丝合缝地拼接好。 「药方乃殿下交于我手,我只是听命行事,至于药中究竟有何玄机,我并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药方出自胡医之手。殿下说药丸不可外传,原本只我一人有,但我念及家中妻妾与手下,便私自多制了些,分给众人。」 方臻听出了其中的问题,如果毛永丰真的不知道药中的玄机,又怎么会知晓药方是胡医开的,难道三皇子给手下交代事情,还会随口解释几句,还只解释一半? 「你是怎么知道药丸制作方法的,既然药方都给了,还要单独给你药丸,而且不让你外传,药方和药丸之间,肯定有差别吧。这个差别,又是谁告诉你的?」 毛永丰神色复杂地多看了方臻几眼,终于知道为什么三殿下一定要对付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平民百姓。 「说。」 「我要是都告诉你,你能否留我一命?」毛永丰试图讨价还价。他刚开始怂的要命,这会儿见方臻并没有立即要他性命的打算,还想从他口中知道更多事情,便心思活络起来。 「我不会杀你。」方臻给了毛永丰一个空口许诺。他的确不会杀毛永丰,但毛永丰会不会被别人下手杀害或处死,他并没有保证,「你可以说了吗?」 方臻早就想好了,毛永丰是个棘手的麻烦,而且大小是个官儿,堂堂朝廷命官失踪,官府对毛永丰下落的追查力度、持续时间、投入程度,绝对不是丢了一个囚犯能比拟的。 在这种情况下把毛永丰留在自己身边,就是给自己安了颗不定时炸弹,所以,等他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就会把毛永丰转交给唐星,他们士阶级往上的事情,就交给相应的人去决定吧。 毛永丰一时没有想到方臻的打算,既然方臻答应不杀他,他便将关于药丸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方臻。 原来,毛永丰在拿到药丸之后,并没有当场服下,而是按他自己所说,念及手下和妻妾,便私下找大夫替他查看药丸和药方之间的区别,决定制出更多的药丸,给自己人分发。 由于茂县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在找了诸多大夫询问无果后,还真让他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位胡医,那胡医路经茂县要回西域去,恰巧遇上毛永丰四处寻找懂药之人。 在毛永丰许以重金后,胡医告知他,这药丸是按照药方制作没错,只是在制作的时候,加了一滴牛疫种,所以呈现的效果才与汤药不同。 牛疫种遇高温会失效,按药方熬制汤药的话,加入的牛疫种就没作用了,因此汤药并不能根治疾病。而药丸只需将各种药材碾成粉末,加蜂蜜搅拌后,搓成丸状即可。 制作的时候,将牛疫种像饺子馅一样,滴入尚未揉搓成型的「面皮」,包起来搓圆,放置几天后服下便会起效。 方臻又问了牛疫种是什么,如何获取等问题,才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其实这所谓的牛疫种,就是瘟疫病原,把牛疫种滴进药丸后放置几天,相当于对病原进行毒减灭活,把药丸给人服下,就相当于现代所说的接种疫苗。 难怪汤药没用,难怪毛永丰能够批量制作药丸,难怪奶牛会发病,这一切通过毛永丰的一番关于药丸的解释,已经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答案了。 「所以你为了私自制作药丸,就从染病的人身上提取牛疫种?」 「正是……」毛永丰心虚。从病人身上提取牛疫种的任务是他交由最信任的下属衙役去做的,既然他所有手下都被常文光抓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常文光就会得知药丸的秘密。 「我的奶牛发病,也是你派人下的手?」 「不是,此事与我无关。」毛永丰连忙否认,「殿下并非事事都交由我去做,当时交于我的只有一事,那便是静观其变,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告知我,下一步的行动。」 「那就是水寿阁了,除了你就是它,三皇子在茂县还有其他的人手?」 「此前是有的,后来建了水寿阁,便将各处散落的人手,召集到了一处,应当是为了好管理。」 关于药丸方臻已经完全了解,等他去见关大夫时,可以把这一点告诉关大夫,正好给关大夫提供个新思路,说不定这药丸当真能用。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去峡谷抓毒蜘蛛了。 「胡医现在在哪儿,回西域了,还是被你处理了?」 「自然是回西域去了,他教我如何制成药丸,我杀他作甚?」毛永丰说得坦然。 「那胡医有没有说过,这药丸药效怎么样,有没有毒副作用?」既然已经回了西域,从瘟疫爆发到现在过去这么久,多半是找不到人了,方臻只好继续询问毛永丰,希望毛永丰对药丸的了解足够充分。 「这……」毛永丰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他教我制药丸时,瘟疫尚未在茂县出现,他只说此药可防疫毒,具体如何,要看是哪种疫毒作祟。」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方臻装好了木床,晃动了几下测试稳定程度,「三皇子为什么让你只给吴德泽提供汤药,不许提药丸的事,他还想利用瘟疫做什么?」 第543页 「这……殿下不曾告知。」毛永丰神色暗淡,他替三皇子做了许多,但在三皇子眼里,他的地位,永远是最初那个连科考门槛也迈不进的贱商。 方臻嗤笑一声,「你不是挺有心机的,药丸都能私下查,怎么没查查你主子要干什么,就不怕自己成了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弃子?」 「固城距离京城太远,即便是殿下也鞭长莫及,他果真要弃我,也不会是此时,更不会是此次。因为无论上面派怎样的大臣前来,于殿下而言,对固城最熟悉的,只有我。」 毛永丰倒是聪明,他把这些都想得很清楚,所以才甘愿被三皇子利用,且不去探问缘由。他知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只会让殿下猜忌他不忠心,他只要确保自己不会出事,便乖乖做个听话的狗。 「想不到你头脑还挺清醒。」方臻真心夸赞了毛永丰一句,把做好的木床放在一旁,「行了,我问的差不多了,你先歇几天吧,等我再想起来什么,再来看你。」 「别走!」毛永丰一看方臻要走,赶忙叫住了他,在方臻疑惑的眼神中,缩着脖子朝自己身后看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方臻替他摆平了囚犯。 囚犯今日打扫的脏污都是他留下的,此刻囚犯心中一定充满的愤怒,等到方臻一走,绝对会叫他生不如死。而且,方臻射囚犯那两箭,箭还留在囚犯手上,他真的怕自己转眼就要交代在这儿。 「哦,我差点忘了。」方臻演得真像那么回事儿,一拍脑门伸手管囚犯要箭。 囚犯刚刚才中了两箭,事实告诉他,他出手的速度快不过方臻,明智之举便是把箭还给方臻而不是再想着耍花样。但是他手上还沾着洗地时弄到的污渍,方臻看他一把抓在箭上,便让他把箭从铁栏杆间扔出来。 方臻看了眼脏兮兮的箭矢,碰都没碰,就任由它躺在地上,随后叫毛永丰去把自己洗洗干净,他不希望下次看到毛永丰,还是这么脏这么臭。说罢,他便不再管这两人,扛着床离开了地下。 第295章 疯狂暗示(二更) 回到地面后,安向晨跑出来看小虎的新床。哪知还没走近,便被臭味熏的连忙捂住口鼻。 他果断跑回书房从里面扣上门栓,勒令方臻在把自己弄干净之前,不许和他见面,不许靠近他,连话也不要说! 在下面熏了那么久,别说安向晨,就是小虎跑过来,也立马又跑走了。 「向晨,帮帮忙吧。」方臻无视安向晨的命令,在书房门前杵着不走,「你帮我打点水呗,我现在这么臭,你愿意让我进厨房?想让我碰厨房里的东西?」 这理由无法反驳,一想到方臻会用这双散发着粪臭味的手碰厨房的水缸、水瓢等,安向晨就觉得自己以后再也吃不下饭了。 于是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出来帮方臻打水。只是他有个要求,方臻必须要离他远远的,不许凑过来叫他闻到味儿。 「你在下面,就算是用刑,也不至于弄成这幅样子吧?」安向晨一脸嫌弃地替方臻打好了水。 「没用刑,我压根没挨到那两人,是他们自己这两天在下面瞎折腾,弄得臭烘烘的,幸亏你没一起下去。我已经让他们收拾干净了,就是味道大,你快过来。」方臻沖安向晨招招手。 「做什么!」安向晨不肯过去,他宁愿接受方臻一身是血,也不想接受方臻现在看着干干净净,但满身都是臭味,简直都腌入味了,估计每一根头髮丝都是臭的。 「你别凶啊,过来给我浇水,我手脏,就不碰水瓢了。」方臻展示了一下他虽然没有沾染奇怪东西,但因为做木工活儿因而很脏的手。 安向晨颇不情愿,也只好憋着气拿了水瓢给他浇水,要他先洗了个手。 不怕冷是方臻自己说的,而且没有丝毫勉强的意思,安向晨便狠心叫他就在院子里洗洗干净,待到身上没有味道了,再进浴桶泡澡。 在安向晨去烧水的时候,方臻便沖了几次凉,并且把那张同样熏了味道的木床也浇洗了几遍。 浇洗过擦干后的木床晾在太阳下,小虎耸耸鼻子,终于肯凑近了围着它的新床打转,甚至试图把那只已经被它玩得半死不活的公鸡拖上床,陪它试试新床睡着是否舒服。 一会儿安向晨给备齐了沐浴用具,方臻便泡了个热水澡。其实他等下还要出门,但考虑到他要是不洗这一下,安向晨估计今晚都不会让他上到床上睡觉,便快快地走了个形势。 安向晨看出方臻不乐意,便没有再为难他,省却了在水中撒花瓣添香味的步骤,还亲自提供了搓澡服务。 结果,他自然是半推半就被方臻拉着白日里胡闹了一回,累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昨夜没睡好欠下的困意趁虚而入,便窝在方臻的颈边眼皮打架,最后被吃饱喝足的方臻裹了浴巾擦干净抱回床上塞进了被窝。 看着安向晨睡熟了,方臻又把小虎连床带虎抬进屋中陪安向晨一起睡,然后穿好衣裳关起门,出门去找唐星。 这会儿李清胜和关、柳两位大夫早已出发去了东山头,方臻打算借用唐星的地宫,顺便从地宫离开固城,因此,到底还是要去一趟程府。 到了程府,方臻将他从毛永丰口中得知的关于药丸和三皇子的事,同程万里和唐星两人说了一遍,并约定了将毛永丰交给唐星的日子,而后便问起能否借用地宫,安置他昨晚抓回来的刺客五。 第544页 其实单纯安置的话,方臻不是找不到地方,但他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刑房,不方便对刺客五进行改造。因此,唐星的地宫中那间完备的刑房,就深得方臻的心,既然有现成的,能借来用当然最好。 原本方臻家中只有地窖,后来因为女杀手决定要建牢房,如今有了刺客,刑房也得提上日程,再这样发展下去,方臻觉得目前住的房子,八成是不够他折腾了,得非法侵占到邻居家去。 想想他要在郊区建的训练场至今没有着落,建好了的奶牛场却没有牛,再加上这两天新加入待办日程的刑房,今后的生活,还有的要忙。 「你愁什么呀方大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唐星见方臻借到了他的地宫还不见高兴,便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一点私事。」方臻收回思绪,他那些基建项目不着急,说不定没等开工,他和安向晨就要去京城了,现在发愁纯属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不如不想。 「哦。」唐星勐吸一口奶茶,不再管方臻想什么,而是忽然眉飞色舞地夸起方臻三人昨晚大闹银牙阁的英勇事迹,就像是他今天憋着劲儿,就等着跟人分享他听闻这段事迹后的喜悦和激动。 尤其是事件当事人就在他眼前,他瞬间化身为超级迷弟,对着方臻就是一顿输出,把彩虹屁吹上了天,听得方臻耳根子痒痒,十分想抓耳挠腮。 唐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说这些话可不单单是为了夸人,他还带着程万里请求他帮忙的任务呢。因此他努力把话题往昨晚的事情上引,好叫方臻想起小二和程飞,主要是程飞,小二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唐星一边夸一边盯着方臻的脸色,就等方臻什么时候能主动想起来问一句。 他这点拙劣的演技早就被方臻识破了,可方臻就是故意不搭理他,直等到他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中华词典里能用的褒义词基本都用光了,才等来方臻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谢谢?谢谢?!唐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被杯里的珍珠噎死。他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听方臻给他一句「谢谢」?他缺这两个字吗,他缺吗?! 唐星一脸幽怨地望着方臻,对这个可恶的不上套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他不信,方臻猜不到他的用意。 方臻戏弄够了唐星,这才开了金口,赏了一句唐星,哦不,是程万里想听的话,「程飞昨晚中箭受伤,当时我没来得及细问,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耶!唐星瞬间变脸,满脸都是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与骄傲,眼神一个劲儿地飘向程万里,就差脱口而出,「看我厉害吧,快夸我!」 平常都是程万里对唐星有求必应,唐星难得帮程万里办一件事,就想着一定要办好,因此才努力地表现。如今办成了,唐星自然格外开心。 方臻和程万里都对这个活宝哭笑不得,方臻突然有些后悔,他应该带着安向晨一起来,安向晨看到这一幕,绝对也会跟着开心。老婆开心,他就更开心。 「唐星?」方臻收回思绪,顺便把仍旧翘尾巴的唐星打回原形,「我在问你,程飞怎么样了,你要是不想说,那就当我没问……」 「说!怎么不说呀,程叔叔,你来说说。」唐星急忙接茬,并且把话语权转移给了程万里。 于是,方臻也看向程万里。 「多谢方老弟挂念,这小子打小便皮糙肉厚,一点小伤碍不得什么。」程万里接过话头,果然如方臻所料那样说道,「程飞自幼便跟我习武,功夫见长,闯荡的经验却不足,该是老哥哥我谢谢你昨夜的照拂。」 唐星本就对方臻好感满满,现在有了五皇子的指示,以及和方臻更近一步的接触,尤其是昨晚执行任务回来后,小二和程飞对方臻都是赞佩有加,由此,程万里对方臻的态度,也越发的亲近起来。 方臻隐隐觉得,程万里私心有让他多带带自己的爱徒程飞的意图,但于情于理,程万里都不适合冒昧说出口,便只能在绝不影响及违背唐星和五皇子的前提下,多给方臻些人情,以后真有任务,也好厚着脸皮叫方臻带上程飞。 程万里今天要唐星帮他的忙,就是把程飞加入谈话内容,试探一下方臻的意思。而方臻,接收到了程万里的信号。 「抱歉啊程哥,昨晚没照顾好他,是我的失误。」面对程万里的示好,方臻先对昨晚队友的受伤,向程万里道了个歉。 方臻本来没多想,即便唐星不疯狂暗示,他也是要主动问候一下队友的伤势的,但唐星这一搅合,方臻便有自己的盘算。 他想,如果程万里真有心让程飞跟着他歷练,他也不介意,说不定,以后程飞能成为他的助力呢。如此双赢的合作机会,没道理白白浪费。 「方老弟严重了,若不是有你在,只怕他没命从银牙阁全身而退,你救了他的命,怎可算是失误,该是救命之恩才对。」程万里把方臻架到了高处,也不知这一番彩虹屁的功力,是否是唐星传授。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程飞功夫不错,就是没我也能闯出来。不过,我也挺缺队友的,程哥要是觉得我还行,以后我也能多个帮手。」方臻把话挑明了,给出了程万里最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如,等程飞哥伤好了,请方大哥吃顿饭呀?」唐星适时地插了一句嘴,给了程万里一个合理的契机,「吃饭呢,第一是感谢方大哥救了程飞哥,第二,吃饭是友谊升华的象徵,吃了饭两人就是好搭档了,是吧。」 第545页 「是该如此,我怕往后少不得要方老弟多担待,别说一顿,便是顿顿请,也是应当的。」 「嗐,没多大事儿,程飞确实上进,我跟他挺有眼缘,昨晚多亏了他和小二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哪儿能搞得定。」方臻客气地谦虚了一句,对程万里所说的「往后多担待」,没有拒绝。 「哈哈哈,那我便替程飞做主了,待他伤愈,定然在万香楼摆宴相迎。」得了方臻的同意,程万里喜上眉梢,爽朗地笑出声。 「吃饭都好说,让程飞先好好养伤吧,我正愁没个帮手呢,程哥肯让程飞来帮我,那再好不过了。」方臻答应了程万里请吃饭的邀约。 细说起来,这程飞不仅是程万里的大弟子,最得意的徒弟,还是程万里的亲侄子,程万里其实早有将自己衣钵传给程飞的打算,只是程飞一直没有实战的歷练,武功不错,性格不错,却涉世不深。 之前是程万里爱惜他,总怕他自己出去闯会出事,折在外面,但自己作为师父,总不好时时跟在徒弟身边保护。况且固器与五皇子两边的事务不少,程万里就是有心真的跟在程飞身边,也难以分出时间精力。 再说了,当今世道太平,就是江湖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没有多少可以给程飞歷练的机会。是以如何让程飞快速成长,一直是程万里的一点心病。 现在,这心病算是在方臻这儿治好了。方臻能力强,经验丰富,且和程飞是同龄人,经过昨晚程万里的询问,就知道他这个爱徒,对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方臻是心服口服,甚至有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嫌。 于是,程万里便动了让方臻带程飞歷练的心思,如此一来,他既可放心程飞的安危,又不怕程飞学不到东西。但程万里愿意,程飞愿意,这事儿到底成不成,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方臻的态度。 有了刚才这一番对话,程万里的心落了地,恨不能与方臻结拜为异姓兄弟,以表示他对方臻的感谢与喜爱。 不过拜把子纯属是程万里的一厢情愿,方臻可没有这个打算,他的异姓兄弟,有李清胜一人就够了,搞什么四海皆兄弟那一套,他管程万里虽叫一声「哥」,但仅是客气而已,谁亲谁远,他分得门儿清。 既然方臻摆明了不愿意,程万里也只当自己说了一句玩笑话,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第296章 四处跑动(一更) 关于程飞的讨论暂告一段落,唐星问起安向晨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说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方臻藉口安向晨昨晚担心他,因此一夜没睡,说安向晨此时刚被他哄去补觉。 唐星「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方臻又问起镖人的情况,询问明日的第二次升堂,是否准备稳妥。 「你放心吧方大哥,我们都安排好了。镖人呢,疫毒还没治好,我们怕他们传染其他人,所以还是先留在地宫里,等明天快升堂了再秘密从密道运进城,由程叔叔带他们去逸翠园。」 唐星掰着手指细数明天的计划,「那些家眷呀,还是由燕笑带去见常大人,至于安大哥扮演的燕笑的师兄,就按你编好的,由燕笑转达,说,」江湖人恣意潇洒,既然只是要家眷,给你们便是,让我见官便免了罢」。」 说完这一段台词,唐星乐呵呵地笑起来,尤其是想到程万里手下扮演的燕笑,就忍不住笑弯了腰。他以前没发现手下还能这么用,经由方臻的教导,简直可以去正经演戏了。 扮演燕笑的手下是个性格内敛的汉子,唐星还记得,在演完燕笑回到程府后,那汉子整个人都是抖的,生死搏斗都没见他这么怕过,哆哆嗦嗦连句话也说不清,形容自己是仿佛在做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豪放的侠客竟然是自己! 后来唐星看他好半天仍旧缓不过神,就让他快回去休息,汉子走的时候,还是同手同脚的呢。 方臻好心情地听唐星絮叨这件小事,末了让唐星代他鼓励那名演燕笑的内敛汉子一句,「让他明天继续加油,演得好给加鸡腿。」 「好,我一定告诉他!」唐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之后方臻便要起身告辞,准备去地宫里看看他的两名刺客,再接着去东山头一趟,跟关大夫说说药丸的情况。 走之前,程万里给了方臻一块令牌。 「方老弟,此乃地宫令牌,凭此令牌便可自由出入。这令牌你且收着,日后如需用到地宫,便不必次次来跑一趟了,箇中人手,任凭你调遣。」程万里解释了令牌的用处,叫方臻收下。 程万里目前能想到的,方臻最需要而他又能给得出的,只有这块令牌了。在徵得唐星的同意后,他便把令牌交给方臻,算是他替程飞给方臻的真正谢礼。 这地宫名义上是唐星的,但唐星几年都未必来固城一次,因此地宫的实际拥有者,本来就是程万里。对唐星来说,这座地宫唯一的用处,就是避难,在他不需要避难时,地宫就是个摆设。 与其放着当摆设,唐星便干脆把它送给了程万里。当初地宫的修建,也是程万里一手督办,在唐星最初决定来固城与方臻见面之前,程万里和唐星都没有想到,这座地宫还有被使用的一天。 总之程万里和唐星的好意方臻领了,他坦然接受了这份谢礼,拿了腰牌离开了程府。 当方臻从荒宅进入密道后,发现他昨晚留在窄道里的刺客五不见了踪影,徒留地上少量的血迹和一捆麻绳。从麻绳的完整度来看,刺客五应该是被人解开了绳子带走的,并非自行逃脱。 第546页 这密道不为人知,方臻料定,是昨晚小二给程万里带话后,程万里的手下来这里把刺客五带回了地宫。 果然不出方臻所料,等他到了地宫,迎面遇上一个守卫,那守卫早就得过程万里的吩咐,见方臻拿着令牌前来,便把方臻当成了地宫的另一个主人,主动对方臻说起,刺客五今早被他们送进药室疗伤。 「伤情怎么样?」方臻让守卫带路,路上问起刺客五的情况。 「最重两处伤势分别在肩胛与脚面,大夫已经处理过,午时餵了一次药,目前尚未清醒。」守卫一五一十汇报导。 「嗯,我知道了。那方七呢?」 「方七也在药室,他与昨夜那名刺客同是出自银牙阁,听闻刺客被送来,便跟着来药室探望。方七的骨伤仍需一段时日才可全好,若是有南集仁寿堂的柳大夫医治,或许会好得更快些。」 说话间便到了药室,方臻让守卫先下去,自己独自进了药室,见到了两人。 此药室非上次见镖人去过的那个药室,镖人的药室是特地为了镖人隔离出来的,今天他到的这间,才是地宫中正经的,本来就建做医药疗伤之用的药室。 「老爷。」方臻一进来,方七便单膝下跪向他行礼。 「以后不用跪礼了,抱拳就行,你现在手不能动,就点头行礼。」该有的礼数规矩一定要有,不然有些人一旦被宽容对待,就会迷失了边界和分寸感,忘了自己的身份。但方臻作为现代人,不习惯别人动不动就跪,于是改了行礼的规矩。 「是。」方七应下后才起身。 这时刺客五还没甦醒,不然看到眼前这一幕,定然会惊掉下巴。 既然人没醒,方臻待着也没用,随便看了两眼,就带着方七离开。 方臻不在的这两天,方七每天就是养伤,其他什么事也没做,方臻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问了几句伤势如何,吩咐方七替他看好刺客五,然后就又从地宫离开。 柳康宁治外伤一绝,整个固城找不出第二个与他媲美的。刚才的守卫说的对,如果想要方七的伤好得快一些,最好是让柳康宁看看。 但方臻目前还不打算这么做,毕竟方七之前刺杀过关大夫,这事儿才过去一天,方臻就领着方七去东山头就医,虽然找的大夫是柳康宁,但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关大夫。 到时,关大夫看着昨天还试图杀自己的人,今天就又出现在面前,还成了方臻的人,关大夫该怎么想。不合适,这一举动实在是不合适,方臻不会神志不清到跑去给关大夫添堵。 独自去往东山头,这次方臻仍旧是骑马。马是上次出城时临时买的,后来营救了关大夫,抓住方七后,方臻骑马带方七回到地宫,当时马就留在了地宫附近,这次正好方便了他随时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 现在的东山头有李清胜在,衙役们都听从李清胜的调令,是以方臻这次来,不必再偷偷摸摸,正大光明从正门进入即可。反正东山头不能摘口巾,这些人不认识他,而他只要报上李清胜的大名,李清胜就会出来接他进去。 至于这处的官兵,和衙役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协作又互不干涉,既然是找衙役的,那他们也没理由硬要将人拦下。 方臻请门口值守的官兵替自己通传后,顺利地进入了东山头。李清胜出来,将他直接接去了关大夫所在的营帐。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关大夫和柳康宁在东山头是什么待遇,今天便是另一种情形。吴德泽亲口下令众人全力配合关大夫,关大夫和柳康宁的要求,在东山头就是圣旨一般的存在。 先前受了毛永丰的矇骗,吴德泽眼下连那汤药都不敢随便再给患者们服用,只说一切全凭关大夫做主。 但关大夫却没有让众人停药,因为解药尚未制出,眼下停了药,众人怕是撑不了几天。 「关大夫,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方臻一见到关大夫,就把竹罐还给了他。 这竹罐在方臻身上,今天原本是打算交给柳康宁或李清胜,让他们带还给关大夫的,结果因为当时在李府李柳二人初定情缘,李清胜面子薄不想让方臻调侃,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方臻赶了出去,竹罐也就忘记给了。 方臻来的正好,关大夫正愁毒蛛没在手里。他和柳康宁虽然一个多时辰之前才到营地,却片刻未歇,已经摆弄起桌上的药材,紧急投入到解药的前期制作中。 「多谢方老爷。」关大夫欣喜地接过竹罐,像是爱抚自己的孩子般摸摸竹罐。 方臻觉得,如果不是风疾草有剧毒还吃肉,关大夫一定会直接上手摸,而不是隔着罐子。 「关大夫,你看现在解药能做多少,我家里还有点事得处理,要是能撑一撑的话,我尽量后天左右进山。」 有些话不方便对别人明说,方臻家里其实没事,桩桩件件都与公事有关。首要的是得把毛永丰和囚犯分别处理了,其次还要等明天堂审的结果,如果事情按照他预计的那样进展顺利,最早后天,他才能放心进山。 「方老爷稍等片刻,待老朽算上一算。」关大夫闻言放下竹罐,细数着眼前的药材估算用量,片刻之后告诉方臻,如果方臻能在半个月之内带着风疾草回来,他可以等一等。 半个月,时间并不算宽裕。从这儿出发到峡谷,上次回来路上用了四天半,考虑到当前的天气原因,方臻只能保证,去峡谷五天回来五天,这在路上,就要花费十天,因此满打满算,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五天。 第547页 这五天里,还要算上方臻处理「私事」以及在峡谷寻找风疾草的时间,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深感任务艰巨,方臻便没有跟李清胜插科打诨,把他今日从毛永丰口中得知的关于药丸的事情,向关大夫详细说了一遍,并承诺半个月后一定会带着风疾草回来。 期间李清胜问方臻可否需要帮手一起去抓毒蛛,方臻谢了李清胜的好意,却拒绝了他。方臻心里想好了,这次出门,可以带上程飞,程飞身手不错,就让他帮自己抓蜘蛛吧。 但很快,方臻又想到程飞胳膊上还有伤,思来想去,只好拜託李清胜和柳康宁,让程飞来东山头医治手臂。 拜託柳康宁是为了治伤,拜託李清胜,则是为了程飞能够顺利进入营地。 虽说程飞与李清胜等人素不相识,但既然是方臻要带去捉蜘蛛的帮手,也是为治疫出一份力,两人便痛快地答应。 约定好明天让程飞前来后,方臻便告辞了三人。 下了山天色不算太晚,方臻骑马返回地宫,把让程飞去东山头找柳康宁治胳膊箭伤的事情,告诉了守卫,要守卫替他一定传达给程万里几人,别延误了治疗,程飞早点好,他才能带着程飞出门。 见守卫答应下来,方臻顺手把自己的马也交给守卫,要他帮忙养在地宫里,方便自己日后出行。接着,方臻最后去看了一次还在昏迷的刺客五,便经由密道回到了城中。 一天就这样快要过去了,也不知道安向晨睡醒没有,方臻在路边买了现成的吃食外带,带回家去与安向晨一同吃。 晚饭过后,方臻便找到张子良,让他帮忙给狱卒送去掺了少量巴豆的宵夜,待到狱卒肚子不适纷纷离开,方臻便熘进大牢,燃了一捆昨晚用剩下的迷烟。 就这样,方臻在暗桩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随便做的一粒大补丸放在了暗桩的手中,还贴心地给他留了一张字条,上书「解药」两个大字,用以说明。 这还不算完,从大牢出来,方臻请张子良再帮自己一个忙。 「不知方掌柜还要做什么?」张子良有些犹豫,李清胜只交代了让他协助方臻进大牢,但没说还要做其他事。 不过他与方臻接触虽不算多,却知道方臻做的每件事对他们并无害处,还处处是在帮忙。因此犹豫归犹豫,他还是打算问问具体内容,能帮就帮。 「很简单,你马上召集手下的衙役,在我家附近守着。」方臻哥俩好地揽住张子良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是一直奉命在找牢里丢失的死囚犯嘛,囚犯今晚会出现在我家附近的街上,你们守株待兔,到时候一举拿下。」 「此事方掌柜如何知道!」张子良没有参与「劫狱」,李清胜也不好跟他讲事情原委,便干脆瞒了下来,此刻听方臻这么说,张子良顿觉事情不简单。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我的小道消息,你只管抓人就行。」方臻见他这反应就知道张子良蒙在鼓里。但无所谓了,他今天特意制造了机会,只要张子良配合就行,「你要是实在想知道,等以后有机会去问我大哥吧。」 方臻把麻烦丢给了李清胜。 「好。」张子良一听李清胜也有份,便打消了疑虑。 张子良走后,方臻便回了家,去准备一出新的好戏。 第297章 自投罗网(二更) 「你回来了。」安向晨看着方臻跳下墙头,竟然有一种,方臻今晚居然回来这么早的感慨。 「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散步到什么时候,晚上吃的那点儿都消耗光了吧。」方臻顺手递给安向晨一朵梅花,说是回来的路上偶然看到,恰好完整一朵落在地上,就捡了回来。 安向晨接受了这一朵梅花,把它别在了方臻的头髮上。 小虎叼着终于被它玩死的公鸡,路过时看到方臻头上的花,「嗷呜」一声,示意安向晨它也要。 「你凑什么热闹。」小虎没要到花花,还被方臻敲了脑袋,「本来给你玩几天的,怎么一天就弄死了。」 虽然没有花花还被敲头,但小虎还是很骄傲地把公鸡放在方臻面前,展示自己的成果。 对于小虎是什么时候把公鸡咬死的,安向晨也不知道,他下午一直睡到方臻带饭回来才醒,醒来后也没见着公鸡,还当是躲到哪里去了,再次出现,便是现在了。 「不愧是我的儿子,聪明。」方臻折根枯枝拨弄了几下那只倒霉的公鸡,发现它的致命伤在脖子,被虎崽一口咬断。 安向晨蹲下身跟着看了两眼,见方臻没有换衣服的打算,疑惑地问他难道今晚还要出去? 方臻听他这么问,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沖他勾了下手指,等安向晨凑耳朵过来,才小声透露了几句。 听闻方臻的计划,安向晨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他这几日在家待着骨头都要软了,方臻出去不带他,今晚总算是,有了他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当即便要起身做准备。 「去吧,你放心大胆地演,我在暗处保护你。」方臻摸摸安向晨的脸。 「嗯。」安向晨信心满满,跑回屋里换衣裳。 等安向晨进了屋,方臻悄然离开。这个家是他亲自监督改建的,图纸是他画的,每一寸土地的作用都经过他精心的设计和度量,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在这个家里什么地方最适合躲藏,什么地方最适合埋伏。 第548页 为了不让小虎暴露自己的位置,方臻干脆连它也给抱走了。 换好了衣裳从屋里出来,安向晨原本还想给方臻看看,可是左右没看到方臻的人,小虎也不见了踪影,院子里只留着一只死鸡。想到方臻给他安排的接下来的剧情,安向晨瞭然地点点头。 接着,他便用不算小的音量,唿唤起方臻和小虎的名字,语气先是疑惑,几声之后变为生气,满是对方臻和自己玩捉迷藏的不满,再之后是奇怪最后变为焦急。 但不管安向晨怎么叫,都没有得到回应,不仅方臻不回应,小虎也没有跑出来迎接他。这不寻常!安向晨念叨着,方臻如果要离开,绝对不会一声招唿也不打,这么说来,要么是方臻没有听到,要么是真有什么急事,叫方臻走得急。 思索片刻,安向晨触动了院中的机关,打开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方臻?你在下面吗方臻?」安向晨点燃一支火把,拿着火把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不忘继续唿叫方臻的名字。 然而这次依旧没有传来回应。 安向晨失去了耐心,遂不再说话,拉着脸到了地下,绕过几个弯,最后寻着动静,找到了监狱所在的位置。 安向晨没想到监狱里竟然关着两个人,吓得当即后退了几步,「你、你们是谁,为何在这儿?」 关在监狱里的两人并不知道地上地下的隔音问题,见安向晨满脸的震惊与警惕,其中夹杂着害怕与强装镇定等情绪,瞬间便有了计较。 「这位公子,您是……」说话的是毛永丰。 「在下是方臻的义弟,我今日在他府上做客,谁知一时不见了他的踪影,不知阁下又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难道是我义兄将你们囚禁在此处?!」安向晨窥见了真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压根没给监狱里的两人说话的机会,便开始自我安慰,「不会的,我义兄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们有什么阴谋,才会活该沦落至此。」 「此言差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子何以见得,您的义兄便如您所见一般?我乃茂县县令毛永丰,坊间盛传我已失踪,殊不知,我是被奸人暗中囚禁!」毛永丰亮明自己的身份。 安向晨是典型的文人雅士形象,单是往那儿一站,人人都愿意称他一句公子,这样的人,有时候往往是最容易利用的。 「哦?阁下此言可有凭据?」安向晨果然动摇了,听闻对方自称是失踪的毛永丰,便先信了三分。 「我的官印等均留在逸翠园中,并未带在身上,不过公子若是有胆量,还请上前一观。」 「你要我看什么?」安向晨谨慎地又后退了一步,对毛永丰刚存在的一点好感瞬间没了。 他这表现符合常理,并未引起毛永丰和囚犯的怀疑。 见安向晨不肯过来,毛永丰只好将自己的衣裳撕下一片,从门内扔了出来,「公子不妨看看,我被方贼掳来时,身上公服尚未换下,这几日备受折磨虽已脏破,但公服是何模样,公子应当认得。」 安向晨盯着地上那片布料看了一阵,内心充满了挣扎。虽然方臻跟他说了,白天就叫监狱里的两人把牢房与自己收拾干净,但一想到这布料上曾经沾过什么,他就演不下去了。 「公子?」 「……阁下往后退些,莫要与在下耍花招。」安向晨硬着头皮接着演。 毛永丰依言后退以示诚意,安向晨见他退了,皱着眉头东张西望后找到了方臻白天做木床时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残料。他从中抽出一根较长的木棍,将毛永丰的那块衣裳布拨到了自己面前。 捡是绝对不可能捡的,打死都不会捡!安向晨屏住唿吸,用火把凑近布料将其照亮,弯腰看了两眼,便说确认了布料的确是公服。 「原来真是毛大人!」为了不给毛永丰起疑的机会,安向晨看完布料便惊喜地叫道,随后连珠炮似的询问毛永丰这两日过的可还好,又问毛永丰为什么会被方臻所害,还问毛永丰是否如坊间传闻一般做下了坏事,才被度支使吴大人通缉。 其用意,便是让毛永丰应接不暇,忘记刚才他只是应付地随意看了两眼布料,并未仔细查验。 毛永丰没想到安向晨比方臻还能问,头疼地挑着一两个好回答的说了,其他不好回答的,就权当自己没听见。 安向晨听完毛永丰的说辞,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也不管毛永丰还有很多问题没回答自己。 两人都有意无意忽略了「无关紧要」的部分,安向晨点完头,又隔着监狱门给毛永丰作揖,「义兄竟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叫毛大人受苦了。」 「这些都过去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公子快快救本官出去。」毛永丰身份得以确认,架子也端了起来。他是官,安向晨是个平民,官就要有官威。 「是是,在下这就放大人出来。」安向晨撸了两把袖子,作势要给毛永丰开门,但他只往前跨了一步,便苦恼地垮下脸,「可是大人,在下没有牢房的钥匙,要如何放您出来呢?」 毛永丰抽抽嘴角,没想到这个书生竟然这么傻。 「不如你去方贼房中找找?」 「也好,此举虽不甚君子,但大义面前顾不得其他,义兄正好不在,在下这便去找钥匙,大人稍等片刻。」安向晨一拍手,说服自己去偷义兄的钥匙算不得什么,然后便急匆匆离开了地下。 第549页 在各个屋子里象徵性地走了几圈,安向晨便带着找到的钥匙兴沖冲来到监狱,向毛永丰展示自己的成果。 毛永丰称赞安向晨是可堪大用之才,并叫他快些将牢门打开,好让他出去。 安向晨却不愿意,「大人,在下刚才忘了问,与您关在一处的是何人?」 「他……」毛永丰回头望了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与囚犯之间也有协议,但这协议对他来说并不是太保险,但不用这一招,安向晨八成是不会给他开门了。 于是在毛永丰只来得及说了个「他」字之后,那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一个箭步冲到毛永丰身边,并用一只利箭抵住了毛永丰的脖子,面色阴沉地命令安向晨道:「开门。」 安向晨大惊失色,「大人!」 「快、快,公子快开门,本官、本官有重任在身,决不能死在此处!」毛永丰的嗓音变了调,是真实在害怕。 安向晨演绎的本就是一个没什么脑子还略显迂腐的书生,见到此情此景,只好连声答应,一面叫嚷着「不许伤害大人」,一面抖抖索索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成功插好,转动了锁芯。 「咔哒」一声,是铁门的锁开了。安向晨脚底抹油,在门锁打开的瞬间便赶忙熘到一旁,生怕从牢中冲出的两人会误伤到他。 毛永丰气恼安向晨那副不争气的文弱样子,但更多的,是即将恢復自由的喜悦。 「你你你你你、你别伤害大人,我我我我、我已经开门了,你赶紧走吧!」安向晨把刚才用来拨衣裳布料的木棍举在眼前,即便怕得要死,还是顾着作为人质的毛永丰。 「是、是啊,这位好汉,你我无冤无仇,都是被方贼设计陷害,既然路就在前面,不如放了我,我们各走一边?」毛永丰努力将脖子向一边歪,远离那支利箭。 囚犯思索再三,认为还是有毛永丰做人质比较安全,万一方臻又重新回来,单凭他是绝无胜算的。 就这样,不理会毛永丰和安向晨两人翻来覆去永远只有那几句话的聒噪,囚犯威胁着毛永丰一路从地下来到地上,又向着门口移动。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黄毛老虎,安向晨大叫一声:「咬他!」并且指向囚犯所在的位置。 那老虎个头不大却极通人性,扭头冲着囚犯便扑了过去,一声虎啸气势沖天。 囚犯当即扔下毛永丰推开近在眼前的大门,逃出了方府。 出门后,他还不忘将大门随手关上,这才向着远处的街道狂奔,然而他不知道,在街道上,等待他的,是埋伏已久的张子良带领的众衙役,他的最终结局,依然是为杀人罪偿命,被关回大牢,等候问斩。 在方府内,安向晨与毛永丰离得并不远,然而让安向晨接住被囚犯随手推开的毛永丰,想也是不可能的。 安向晨嘴上慌张地喊着「哎呀我的大人吶」,眼睛却看向囚犯的方向,看到囚犯夺门而出,他才放下心来。至于摔倒在地的毛永丰,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囚犯推的那一下下手不留情,毛永丰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躺在因为是冬天而变得格外坚实的土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映入眼睛的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大口的利齿上还沾着鲜红的血肉。 「吼!」 腥风袭来,毛永丰惨烈地晕了过去。 第298章 恢復自由(一更) 小虎好奇地歪歪脑袋,伸出爪子准备拨弄一下眼前昏迷的毛永丰,就像它好奇那只不再动弹的公鸡一样。 安向晨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它的腰,把它抱远了。 「嗷呜?」 「你若是真碰了他,今晚便洗澡!」安向晨警告它。 听到「洗澡」两个字,小虎瞬间安静如鸡,把脑袋拱进安向晨怀中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时候方臻才从暗处出来,奖励地摸摸小虎的脑袋,「好儿子,以后人家放狗我就放你了。」 「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是你儿子,虎与犬岂是能一概而论的?你这是在夸它,还是骂它。」安向晨嫌弃地瞥了方臻一眼,对于他把威武的老虎当成狗用的想法,表示了鄙夷。 「嘿,这不是趁它小多欺负几下,等再长大点儿,想欺负也欺负不过了。」方臻赶忙找补。 这还差不多,安向晨对这个找补还算满意,遂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朝地上躺着的毛永丰努努嘴,「他怎么办?」 「让他躺着吧,过一会儿唐星就该派人来接了。」方臻随意瞅了毛永丰两眼,看他听话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没有弄脏院子,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此时门外传来衙役的唿喊声,似乎是没有立即将囚犯抓住,正在进行追捕。 安向晨担忧地望向门的方向,「就这么放他回去,万一在常大人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应该问题不大。」方臻顺着安向晨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明天就是二审毛永丰案的日子,从县衙役嘴里能问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少,到时候有的忙,常文光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审囚犯。」 「再说了,大哥不在,还有张子良呢,就算常文光决定加班加点把囚犯顺手给办了,囚犯怎么证明他是被我抓了?除了他自己的证词,还有谁信?张子良说囚犯是他在街上抓的,没见他从哪里出来,这事儿算是死无对证。」 第550页 「这倒也是。」 「对吧,咱们目前还是通缉犯,全城的衙役都没见过咱们,囚犯说我就在城里,那不就是打了整个府衙的脸,打了吴德泽的脸,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衙役和驻军都是饭桶,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在防守严密的情况下进了城,他们却一无所知。」 「你对常大人倒是了解。」安向晨顺着方臻的思路说道,「咱们与府衙的关系原本暧昧,在投毒一案中更是无辜受害,既然无罪,即便是现在抓了,过不了两天也会释放,一个失而復得的囚犯的证词与府衙的脸面,常大人必然是选后者。」 「是啊,囚犯的证词不管真不真,他被抓回来了是事实,对别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影响,与其为了他一句话在这节骨眼上劳师动众找咱们的下落,不如保全府衙和吴德泽的面子。」 方臻说罢,见安向晨一直看着自己,便摸摸他的脸,「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哦,我不是说常文光是个昏官,这些都是建立在咱们确实无辜的基础上,要是咱们真有罪,囚犯的证词哪怕是假的,他也会派人搜捕咱们……」 方臻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这一顿解释其实很多余,以安向晨的头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如果想不到,就不会说出「囚犯证词与府衙脸面选后者」这样的结论了。 他摸摸鼻子,对安向晨灼灼的眼神有了猜测。 下一秒,安向晨的唇便落在了他的侧脸,仍旧是安向晨风格的一触即分,但其中的情意分毫不减。 「这么崇拜我?」方臻得意洋洋。 「……」安向晨无言以对,脚尖踢踢方臻的鞋子,「我是觉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总是给我分析说话的机会,我一直以为,那些官场上弯弯绕绕的事你当真不知,然对常文光之心你如此瞭然,想来此前种种,不过是……」 不过是尊重我,不想让我变成一个在家中没有话语权的人,因而处处给我展示的机会,叫我知道自己的重要,并非可有可无。安向晨在心中补充道。这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但方臻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这你还真冤枉我了,我对把囚犯放回府衙这件事的判断,是基于对常文光性格为人的了解,和官场的关系不大,这种事很容易想,屁股决定脑袋嘛。但其他的我真没你擅长,没你不行,不是为了面子照顾你。」 「……当真?」虽然安向晨感激方臻对他的爱护,但他首先作为一个人,能得到肯定,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不然他会一边感动,一边为自己的无用感到自卑和挫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方臻好笑,点了下安向晨冻得红彤彤的鼻子,「笨蛋。」 「笨蛋」两个字成功让安向晨炸毛,当即给了方臻一记重拳。方臻皮糙肉厚,被打了也笑嘻嘻,搂着安向晨又哄又抱。 人还没哄好,墙头上先冒出了几个黑影。 安向晨瞬间紧张起来,方臻却依然平静。他放开安向晨,冲着黑影招招手,又指指地上的毛永丰,「吓晕了,你们抬走吧。」 几个黑影跳到院中,虽蒙着面,但通过方臻的话语和他们的气场,安向晨明白了,这是唐星的影卫来接毛永丰了。 对于地上躺着的烂泥,几人面不改色,两人抓胳膊,两人提腿,大字型就把毛永丰拎了起来。 知道这几人的规矩和性子,方臻也没提让他们留下来喝口茶,见他们把人拎好,便打开了大门,放他们从正门离开。 「今晚可真够热闹的。」送走了影卫,方臻拴好门,「快洗洗睡,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邻居们会不会报案揭发咱们。」 「难道你睡得快,他们便不会报案?」安向晨不能理解方臻的逻辑。 「嗐,只要咱们睡着了,就听不到声音,到时候就算衙役真来敲门,咱们听不见,不开门,就当我们不在。」方臻说得理所当然,拥着安向晨回了房。 方臻这段话纯属瞎扯,别说敲门了,就是树上落个鸟,方臻也会立马醒来。安向晨没有揭穿他,正好他也困了,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当夜没有邻居报案,注意力都被街上追捕逃犯的动静给吸引走了。这附近住的都是官府中人的家眷,晚上有抓捕任务的消息,他们多半都告诉了家人,主要是告诉家人,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门,这次抓的逃犯杀过七个人。 因此,方臻二人得以矇混过关,平平安安睡到了天亮,没有人举报他们是通缉犯。 第二天便是常文光升堂再审毛永丰一案的日子,这次准备充分,不像上次那样是被方臻等人刻意安排设计,所以一大早,常文光便要升堂。 这次升堂的内容,其实方臻早已掌握,县衙役能供出来的信息,不会比毛永丰本人知道的更多,方臻既然已经问过了毛永丰,就没必要再听县衙役讲一次。 不过他还是决定去逸翠园旁听,主要是防止有意外的状况发生。另外,他一定要亲耳听到常文光宣布他和安向晨无罪才能安心。 安向晨原本想跟着一起去,方臻说这次不知道要审多长时间,他不想让安向晨跟着他在屋顶吹风,便拒绝了安向晨的同行申请,安向晨只好作罢,留在家中继续练习硬笔书法。 方臻在逸翠园的屋顶吹了一早上,终于听完了整场堂审。所幸一切都在预料的范围内,没有需要他格外关注的事情。 第551页 镖人和镖人的家眷分两路先后到了公堂之上,推翻了之前的供词,加之有县衙役的交代,与暗桩之前证词的侧面印证,瘟疫投毒案,彻底反转。 而常文光也在升堂结束后,正式宣布取消对方臻的通缉,还给相关人等以清白。 随着方臻的清白被证实,唐星也不再做缩头乌龟,当天下午便亲自去福寿斋,把店里所有的甜品和茶味果饮都买了一遍。 方臻也在随后带着安向晨去了自家店里,和方孝等人叙叙旧,问了下这些日子以来店里的情况。 在福寿斋最大的收穫,不是方孝愈加成熟,已经能够掌控福寿斋的事宜,不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而是他与阿花情投意合,说是已经写信告知了方立和秀姑。 「你爹娘同意了?」方臻觉得没那么简单。 果然,方孝摇摇头,「爹娘在信上说,要亲眼见见阿花才行。」 「这也是应该的,他们不见见不放心。那你什么打算,是过年带阿花回家,还是把你爹娘和弟弟接来固城过年?」方臻问道。方孝的选择,影响着方臻的决定。如果方孝要带阿花走,那今年的年夜饭,就得他自己张罗了。 「叔,我想让爹娘跟进举来固城,他们还没来过固城,我现在大小也是个掌柜了,我想让他们来看看。」方孝跟方臻商量道。他是方臻一手带出来的,不管是来到固城还是当上福寿斋的掌柜。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家事,方孝也习惯性地想徵求方臻的意见。 「那不错啊,正好我也一年多没见你爹娘了,当初在方家村,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让他们来,就住在我家里,咱们一起过年。」方臻拍拍方孝的肩膀,挤眉弄眼道,「你和阿花也来,在我家,你爹娘不好发作。」 方孝心领神会,重重地点头答应,决定第一次带阿花见爹娘的地点,就要定在方臻家,这样即便爹娘当真不满意阿花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儿媳妇,也不至于当即拉下脸,给阿花难堪。 阿花这头方臻也仔细问了一遍,怎么说阿花也是他的人,阿花的事,他都能做主。只要阿花愿意,方臻便给阿花准备嫁妆。 阿花羞羞答答红着脸,方臻问什么她都照实说了,当方臻问及阿花,如果和方孝成亲,以后打算留在方家继续做工,还是要搬到福寿斋与方孝同住,做一个老闆娘时,阿花便要跪。 「老爷,您收了阿花的身契,便是阿花的主人,阿花是您的,您肯放阿花与他人成亲,已经是给阿花天大的恩赐,阿花怎么可能离开您和二老爷呢,只求您别赶我走,阿花绝对不是为了做掌柜娘子,才想嫁给方孝的。」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你自己的打算,你愿意继续回来给我们做饭,我当然求之不得,你做的饭最合我的胃口,你要不想回来,我还愁上哪儿再找一个跟你一样的厨子。」方臻把阿花扶起来,同样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 阿花泪眼汪汪点头,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方臻和安向晨别不要她,她一定时时侍候在侧。 说起来,现在离过年,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再过几天方立和秀姑都该出发了,方臻却还没有置办年货。不仅没置办,明天还要出远门。 「在想什么?」安向晨见方臻情绪低落,碰了碰他的手臂。 「没什么,明天我就要进山了,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嗯。」安向晨也捨不得方臻去冒险。 阿花就在边上,两人说话没避着她,听到方臻要离开,阿花连忙表示,她今天就能回家住,方臻不在,她顿顿换着花样给安向晨做好吃的。 「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向晨什么都好,就是做饭没戏,我接你回去,你可得帮我把他养胖了。」 「放心吧老爷,阿花肯定会好好照顾二老爷的。」 「好,你做饭,我放心。」 就这样,寒暄了一阵子,方臻和安向晨便带着自家新出锅的大福团和面包回了家,还狠心从方孝身边带走了阿花。 第299章 临走之前(二更) 关于进山后家中的事宜,方臻最开始的打算,是让方七回来做个护院。但关大夫要风疾草要得急,时间根本不够方七养好骨折的伤势。就算方臻当时就带着方七去找柳康宁医治,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治好。 因此,关于护院一事,只好作罢,方臻决定让方七继续在地宫里待着,不然安向晨还得去照顾双手不能用因而生活无法自理的方七,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能立即见到方七,安向晨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这失望和方臻即将离去带给他的不舍与难过相比起来,就是沙漠里的一粒沙,无足轻重。 他让阿花先去买菜,自己帮着方臻收拾要带的行李,除了方臻的,还要额外准备一份给程飞用。 幸好方臻平时有准备备份的习惯,不然这次程飞就要用安向晨的那一份了,这是方臻和安向晨都不愿意的事情。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聊天,说起这次毛永丰一案的后续,不约而同地想到,固城内发生的一切,水寿阁定然会一五一十向三皇子禀报,依三皇子这几次的做派推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最有可能的,便是会先派人报復他们,然后再想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毛永丰的案子外人看上去,从头到尾没有方臻的身影出现,且当事人当时并不在固城,因而方臻没有插手。 第552页 但最后脱罪的人是方臻,明面上受益最大的也是方臻,水寿阁怎么可能相信,在方臻本人不在的情况下,有一群人阶级、身份、地位都不相同的人,自发地组织起来,完成了一场完美的布局,就为了给方臻洗脱嫌疑。 搁方臻自己都不信,毕竟他就算人缘再好,也不大可能劳驾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人为他一个平民百姓服务。 再说了,水寿阁斗不过唐星,难道不会迁怒于方臻? 所以,无论出于推测还是出于迁怒,他们都会向方臻实施打击报復。而方臻不在的期间,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毕竟对方臻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安向晨更能让他痛苦。 「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但我还是要多唠叨一句,我不在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我去处可多着呢,指不定哪天便捺不住好奇,去瞧瞧方七究竟是何人物。」安向晨笑着说道,将用来捉蜘蛛的竹罐从小虎爪下拽出来,一个个塞进了方臻的背包。 对于安向晨的安危,方臻其实不是特别担心。论武力,安向晨有自保的能力,又有弩箭和匕首防身,另外,家中的密室也不是放着当摆设用的。再不济,安向晨还能去程府或者唐星的地宫借住。 不管哪一样选择,安向晨都不至于遇到生命危险。因为在城中,安向晨唯一需要提防的,只有水寿阁而已。水寿阁要是派单个杀手,安向晨能逃,要是派一队人马兴师动众,以他们和唐星及李清胜的交情,程万里和张子良定然会带人前往相助。 「去地宫也行,你去地宫,我就把刺客五弄到家里来,暂时关进监狱里。」方臻认真考虑道。 刺客五当前还没有被他驯服,他宁愿刺客五跑了,也不愿把他和安向晨放在一个地方。如果安向晨决定去地宫住,他就把刺客五弄走。 「嗯……还是算了,你我都不在家中,虽是放在监狱,但我心里总归不舒服,自己家如何能被他人鸠占鹊巢。」安向晨听方臻这样讲,便打消了去地宫的念头,「我就在家中住着,总不好叫了阿花回来,却将她一人扔在家中。」 「也是,要么你就带着阿花一起去找唐星,就说要阿花跟着程家的厨子多学几道菜。」 安向晨摇摇头,「你便信我一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次我独自带官兵进山,不也好好的,我总不能白学你那一身功夫。这次我躲了,下次呢?难道你每次无法在我身边时,我都要如同离了娘亲的雏鸟一般,除了无用嘶叫,便是等死?」 话说完,安向晨自觉言辞有些激烈,急忙想要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他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就今天情绪比往常更容易激动,「我不是说……」 「没事,我都知道,我听你的,你想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方臻没让安向晨着急忙慌地解释,他知道,安向晨只会语无伦次,是解释不清楚的。 人嘛,越是到要分别的时候,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时,往往表现出来的,便是过激。方臻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计较安向晨说什么,反正,说什么不都是因为爱之深嘛。 正说着,阿花买了菜回来。为了庆祝两位老爷洗刷冤屈,也为了给即将出门的方臻践行,她准备做一桌子好菜。 两人趁着饭好之前,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妥当,便等着开饭。席间无话,吃过饭,方臻拉着阿花也叮嘱了几句,主要是让她注意保护好自己,一旦察觉情况不对就躲在屋里别出声,不指望她给安向晨帮忙,只求别添乱就行。 阿花一一应下。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方臻便准备出发了。 这次不用翻城墙,走地宫的密道,因此无关天色早晚,随时都能出城。程飞今日按照方臻的指示,去东山头找柳康宁看箭伤,目前还没有回来,方臻打算直接去东山头和他汇合。 带程飞进山的事,在昨晚交代程飞去看伤时,方臻就让守卫一併带话给了程万里和程飞,说是如果没意见,就按约定行事,如果不行,就派人来找他说下情况。 已经这个点了,程万里都没有派人来,自然是代表着他和程飞都同意。 「那我走了啊。」方臻摸摸安向晨后颈,又抱抱他,最后亲了一下,「最多半个月,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回来。」安向晨把给程飞准备的背包交给方臻,把他送到了门口。 下午两人表现的还算平静,如往常一样聊天,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却是千般不舍万般不舍,仿佛还有很多话没有同对方讲。可真要说什么,又死活想不起来,到底还有什么是没说的,最后干巴巴再一次挤出一句,「多加小心」。 两人就这样傻傻地在门口对望了一会儿,接着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于是他们都笑了,笑着笑着手就拉在了一起。 可终究是要分别的,这分别只是半个月,并非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几十年那么长久,只要他们坚信对方一定会好好的,这时间,也不是过不去的。 「快走吧,你若是再不走,那便换我去。」安向晨开玩笑道。 「走,这就走了。」方臻放开安向晨的手,拥抱了他后,转身大步离开。 安向晨目送着他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走进家门,而后便在院子里傻站着。 第553页 阿花好奇地问安向晨这是在干什么,安向晨说,他在听声音。 阿花不解,跟着安向晨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可除了周围邻居家里不时传出的吵闹,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不知道安向晨听的,到底是什么。 正当阿花疑惑不解时,安向晨却笑了,转身进了屋,叫阿花烧些热水来,他要沐浴。 「二老爷,您……听到什么了?」阿花小心地问道。她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还是安向晨的听力异于常人。 「什么也没听到。」安向晨理所当然地回答。看着阿花震惊的表情,多解释了一句,「便是听不到才是好事,若闹出动静,我便知道他出城并不顺利。」 「可真有动静,您又怎么知道是老爷呢,万一是衙役在追捕犯人呢?」 「是不是他,我感觉得到。」安向晨翘起嘴角,算算时间,方臻应当已在密道中,「好了,快去吧。」 「是,二老爷。」阿花不再多问,她想,或许她同方孝之间,也能感应到彼此是否安好…… 方臻这边到了地宫后,先问了刺客五是否甦醒,得知人已经醒了,只是精神不济,他便让守卫将刺客五关进牢房,免得不慎被人跑了。只是人虽然要关起来,但吃喝伤药一应照旧,其他的等他回来再说。 守卫应下,照着方臻的吩咐去做。 接着方臻便去看了方七,见他双臂仍旧夹着木板,像个殭尸一样,决定等他回来,就带方七去看柳大夫。届时他带回来大量的风疾草,怎么也算是帮了大忙,换一个给方七看病的机会,两位大夫应当不会太过生气。 他在地宫没有停留多久,从地宫离开后,便策马来到东山头。 当晚负责值守的官兵恰好是昨天白天的那一批,对方臻还有印象,听闻他要找李清胜等人,便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省却了通报,方臻走进营帐时,吓了大家一跳。 「方臻?你怎么来了?」李清胜问完发觉自己说了蠢话,连忙改口道,「怎么这时候过来,是要连夜进山?」 人有时候说话间就是会下意思而且不过脑子,方臻没在意李清胜的前一句话,只回答他的后一句,「是啊,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能早一点是一点,早点走,早点回。」 「夜里进山不安全,可要我派些人送你们一程?」李清胜不放心道。 「不用,路我上次已经走过一遍了,我走出来的路,都是为了抄近道的险要地势,别你好心送我,到时候人困在里面还要我反过来救。」方臻实话实说,同时也是给程飞提个醒,如果他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那好吧,你们可要自己当心。」李清胜清楚方臻不会夸大事实吹牛,便歇了派人送他的心思。 「方叔,你放心吧,柳大夫医术高明,我的胳膊已经全好了,绝不会拖累你。」程飞听懂了方臻的暗示,连忙表态,还给方臻展示了一下他基本痊癒的胳膊。 叔……方臻感到头秃,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把他往老了叫,程飞明明比他大,叫什么叔啊,就算他跟程万里称兄道弟,也不能让程飞叫他叔啊。 「你要真想叫,叫哥吧,方哥、臻哥,随便选一个,我听着顺耳一点。」方臻提议道。 「这如何使得,你与我师父是兄弟,按理你就该是我的师叔辈,我若是叫哥,岂不是与师父平起平坐了。」程飞不肯,还把关系给方臻捋了一遍。 但是方臻并不在意程飞和程万里到底要怎么样,在他这儿,就按他的走,反正他和程万里的关系,也没好到师兄师弟的程度,当不得程飞的师叔,「我们各论各的,我跟你称兄弟,和你跟你师父没关系,怎么样,还是叫哥吧?」 程飞不能理解这怎么就各论各了,但他作为晚辈,要跟着方臻学习,还是得听方臻的安排。要是方臻不高兴了,他师父给他争取来的机会,可就被他搞砸了。因此犹豫再三,程飞勉为其难喊了方臻一声,「方哥。」 「这就对了,你要是真没什么事儿,那我们就进山吧,这个,我给你准备的装备,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认识不了解的,现在问我,等到要用的时候,我怕你来不及找。」方臻把背包给了程飞。 一回生二回熟,方臻没把程飞那点为难看在眼里,等程飞多叫几次,就会习惯「方哥」这个称唿,让他改口都改不了。 程飞接过背包,拿到一旁去翻看。早在那晚大闹银牙阁时,程飞就对方臻的背包好奇不已,如今他竟然也能有一个,自然是要赶紧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新奇玩意儿。 程飞走开后,方臻又问了柳康宁一遍,以确保程飞是真的没有问题。不然,万一程飞在路上病情加重,那就是给他添加负担。真到那时候,他不能扔下程飞不管,但带着伤患上路,错过了五天之期,风疾草又白采了。 「他的伤的确不打紧,原本便不重,我今日给他用了最好的伤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不过你们停下休息的时候,记得让他再多擦两回药。」柳康宁给程飞做了担保。 「好。」方臻这下放心了。 他转而问向关大夫,询问关大夫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给他的,比如顺便带点别的草药回来啊,或者风疾草要抓公的不抓母的啊等等。 关大夫听过方臻的询问,便说要方臻都抓现在这样的,那种两个拳头大小的,应该是风疾草母蛛,用不上。 第554页 方臻当时以为风疾草的大小是年龄不同导致,没想到是公母不同,不过自然界里确实有很多公母个头差异很大的物种,倒也不稀奇。 既然关大夫说了要他手头这个大小的蜘蛛,没有别的要求,方臻答应后,便又去看程飞开「百宝箱」开的怎么样了。 包里的大部分器具程飞都认识,即便有些不认识的,一看也知道该是什么用法,只有少数几个,需要请教方臻,在方臻一一讲解之后,都记在了心里。 其实包里的东西,也不是所有的最后都能用得上,方臻带上它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见众人都没有问题之后,方臻便带着程飞离开了东山头,踏上了再次进山的路。 第300章 完成任务(一更) 之前在方家村时,方臻就深有体会,靠山长大的人,除了有恐高症的和曾经留下心理阴影的人,多半都是爬山的好手。虽说固城建在平地上,但郊外也都是山,平常百姓们会进山采野菜、草药等,因此,固城百姓爬山水平同样不在话下。 这百姓里,必然要算上程飞。方臻在出发前就问过程飞是否会爬山,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方臻自动将程飞爬山的能力归为擅长。毕竟程飞本身功夫就不错,又会爬山,总不至于还是个半吊子吧。 事实证明,方臻对程飞的判断非常正确,而且单论爬山这一项,程飞并不输于方臻。起初方臻不了解程飞的能力究竟如何,便有意放慢脚步,在行进了半个时辰后,方臻便完全不再顾及对方,只管埋头带路了。 而程飞则紧紧跟着,像个影子长在方臻的身后,一步也不落下。是以,这次到达峡谷的时间,比方臻预计的还要更早一些。 当然,为了能够更早日完成抓风疾草的任务,两人几乎是不眠不休,只有吃饭喝水的时候会停下来稍作休息,躲在背风的大石头后面,给程飞的胳膊上伤药。 在第四天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两人便来到了上次方臻和安向晨来过的地方。那里,还架着上次为了採风疾草而用两根木头搭建的临时桥樑。 「上次我跟向晨就是在这儿抓的蜘蛛,这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那边有条小溪,我们先去抓几条鱼过来。」方臻指了个方向,是上次安向晨抓鱼的地方。 「方哥,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抓鱼。」如方臻所言,现在程飞叫方臻「方哥」,已经十分熟练且难以改口了。 为了显得自己是个好学上进又懂事的学生,敲冰抓鱼这种小事,程飞自然是不会让方臻动手的。他扶了下背包的肩带,便朝着方臻所指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其实这一路上,程飞也想过,方臻会不会教他些什么,但由于方臻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家,而事实也确实是关大夫还在等着用药,所以方臻没怎么管他,遇到有危险的时候,自己三两下便解决清楚接着赶路,没给程飞发挥的余地。 最多就是在再次上路时,程飞边走边喘着气吹几句方臻的彩虹屁,再问些对敌的技巧。 寒冬腊月,这溪水已经冻结,所幸溪流不大水不深,冰层结不了多厚,只用拿石头一敲,就敲出一块破洞。一有洞,鱼儿就都冒出头透气,扎堆围在破洞口,根本不用工具,随手一捞,就能徒手捞上来好几条鱼。 很快,程飞便拎着傻鱼回到方臻身边,并按照方臻说的,把鱼用刀子割开后,统统扔到了不远处的崖边。 方臻同上次一样,在崖边等待着,结果等了许久,也不见有风疾草出现。于是,他决定从木头上索降下去,到半山腰看看情况。上次来的时候,崖底气候如春,说不定就是因为天冷,这些蜘蛛都搬到崖下去过冬了。 山里头下雪又下雨,木头上结了一层薄冰,两人先将木头上的冰都铲干净,这才带好了崖边的死鱼,准备索降。 程飞强烈要求跟着一起下去,方臻也没拦着,替他扣好了索降的绳结,而且是特意演示了两遍,让他自己记着这种结怎么打。下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告诉程飞,要有胆子往下跳。之后,便是在索降过程中的一些注意事项。 接着,方臻便率先做了个示范,从木头桥上跳了下去,不再管程飞。他总不能真像在部队一样,不愿意跳不敢跳的,就给一脚踹下去,回头把人吓出病来,程万里还要找他的不是。 往下一跳,生命全繫于这几根麻绳之间,这的确需要魄力。方臻在下面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程飞下来。不过能下来就是好的,说明程飞的心理素质不错。还有,这一跳,表明了他对方臻的信任。 趁着程飞在犹豫的空档,方臻已经把半山腰的情况基本掌握。就比如上次他採风疾草的那个高度的位置,不仅没有蜘蛛的踪影,连上次被他误认成草的蜕壳也没有出现,蛛网倒是有不少,但大多断裂破损,显然是废弃后被风吹雨打过一段时间。 「方哥。」程飞的声音还有些抖,但他努力压制住了。跳下来的瞬间心跳得最快,往后便是有心里失落空荡荡的感觉,但空荡荡,总好过以为自己要死的恐惧。 「嗯,表现不错。」方臻表扬了程飞一句,便朝着更下方降去。他的手里还拎着几条开膛破肚的鱼,想看看再往下一点,能不能吸引来风疾草。 再往下,离潭水也更近了一些,气候与峡谷上方开始出现差异,逐渐温暖起来。从下往上看,上面是一层白色的云雾,遮住了头顶,看不到上面的木头桥。 第555页 这时,将鱼凑近崖壁后,从石缝里钻出零星几只蜘蛛,伸长了前肢去够方臻手里的鱼。 绳索的长度有限,他们最大限度也只能再降一点,是到不了谷底的。 方臻把鱼交给程飞,让他负责引诱蜘蛛,自己从背包里掏出事先连成一串的竹罐,把竹罐绑在腰间,然后倒立过来,双腿缠住绳子,解放双手后,拿腰间竹罐去抓前来吃鱼的蜘蛛。 方臻的背包在腰上有扣带,即使方臻倒过来,背包也不会移位,当时程飞不是很能理解这扣带的用处,没想到竟然真能派上大用场。 程飞自认是没有方臻这身本事的,他才刚适应索降,能抓紧绳索不松手已经不错了。他乖乖地单手拿鱼,尽量将鱼凑近崖壁,给方臻制造抓捕的机会。 捉蜘蛛活动进展的较为顺利,这些蜘蛛虽然奇特,但智商并不高,即便是同一条鱼诱捕了它的许多同伴,仍是有前赴后继的蜘蛛往上爬。 只有一次,一只蜘蛛从鱼的后面扑来,程飞没看到差点被咬伤了手,鱼也从半空掉落,落入了下面的潭水中。 这次方臻降的比上次低,而且鱼比蜘蛛大,因此明显地看到,在鱼掉下去后,潭水中浮上来一只庞然大物,将鱼吞入腹中。 那庞然大物也是鱼的形状,但长着短小的四肢,似乎是蝾螈一类。 「这是……龙?」程飞盯着水里的阴影,目瞪口呆。 原来,这只应该是蝾螈的生物,头的两侧各长了三根腮,看上去就像是六根龙角一样,也难怪程飞会误认。 如果是方臻想的那样,那这种蝾螈的学名,是叫墨西哥钝口螈,又称为六角恐龙。由于其可爱软萌的外表,在现代,已经成为人类较为常见的宠物之一。只是钝口螈的成年体,一般体型也只有二十五厘米左右。 但在这个世界,有变异也不奇怪。在方家村,方臻不就遇到过许多了吗。 「呜帕鲁帕。」 「方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它的叫声而已,要是它听见了,说不定会露个面。」方臻打趣道,他不知道钝口螈之间怎么交流,他叫了也没用。 那庞然大物吃了鱼之后便再次沉入潭底,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层涟漪。方臻之前不知道水里有什么,便有所忌惮,如今知道了,开始跃跃欲试。 他倒不是觉得变异了的钝口螈仍旧吃小鱼虾米,只是既然潭里有一只大的,说不定就有很多小的,小的多可爱啊,明年一定要领安向晨来看,就算不能带一只回家,也得见见这被程飞误认成龙的神奇傢伙。 「方哥,那是龙吗?你怎会知道它的叫声?」钝口螈不见了,程飞也不再盯着水面看,见方臻只是惊讶却无其他表情,下意识觉得问方臻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不……你也可以把它当成龙。」方臻忽然想到了什么,改了口。他看看腰间的竹罐,每只竹罐里装了三只风疾草,这一圈装下来,怎么也能带回去二十多只。 「……哦……」程飞被他说煳涂了,怎么能是他想当成龙,就是龙呢,这又不归他说了算。 方臻没跟他解释,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把自己腰上这一圈竹罐装满,便让程飞把他包里的拿了出来,两人交换,又装了不少。 待抓够了风疾草,程飞手里还剩下半条烂鱼,方臻示意他将烂鱼扔进水潭中,再次叫醒潭中的蝾螈。 程飞不解,但照做,很快,那只怪物再次出现,方臻对着那潭中不肯露面的黑影,一记飞镖就甩了下去。 「方哥!」程飞大唿一声,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方臻为什么要惊动那怪物,如果当真是条未化形的龙,他们今日无难,日后也一定会被神龙降灾。 「没事儿,我看看有没有小龙崽子。」方臻不把程飞的大唿小叫放在心上,一边看蝾螈因疼痛搅乱了潭水,一边解释道,「那飞镖最多伤它点皮肉,而且,这东西有再生的能力,不用担心。」 再生?程飞这下更相信这怪物不简单了,但同时,他对于方臻也产生了疑问,这东西他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方臻怎么会这般清楚。 他的疑问都写在脸上,方臻匆匆扫了他一眼,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早年在山里生活,方家村,那里四面环山,深山里头什么都有,多得是外面没见过的稀奇东西。」 他说完,还把在方家村杀掉的那条鳞甲坚硬,头上有角的巨蟒,形容给程飞听。 现在不是下去抓蝾螈的好时机,方臻刚才瞅准了,除了那条巨大的蝾螈外,的确还有不少小蝾螈,被大蝾螈搅动潭水带得翻出了水面。 程飞见方臻不愿多说,便识趣地没有再问,得了方臻收工的指令,两人开始顺着绳索往崖上爬。 这次由于风疾草都躲了起来,所以有崖壁可以借力,爬起来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到了崖上,两人清点了一下这次的收穫,可谓是满满当当。剩下的,便是原路返回,将风疾草交到关大夫手上。 方臻准备的十分充分,怕这些蜘蛛冻坏了,特地从包里翻出一个个提前做好的小棉套,把竹罐整个包了进去,就像是给它穿了件棉袄。程飞跟着方臻在崖边给所有竹罐都穿好棉衣,这才踏上返程的道路。 在路上,方臻给程飞交代道,「我们今天在潭底见到的那东西叫蝾螈,你回去告诉唐星,他或许知道。」 第556页 「好。」 「另外,你记得说你觉得它特别像龙,然后再说,等明年,我会送给他和你们五殿下,一份大礼。」方臻把说话的先后顺序都给程飞交代清楚。 这么一听,程飞也明白了方臻想干什么,不就是想抓条「龙」送给五皇子,然后五皇子将龙献给皇上,真龙天子得龙,圣心大悦,对五皇子自然也会更加满意。 但不得不说,方臻这主意不错。要不是程飞没这个身手,他都想送条「龙」给唐星。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他不敢说是什么绝对没有瑕疵的人,但至少也是个正人君子,方臻想出来的主意,方臻提出要做的事,他不会半路拿去自己抢功。 「嗯方哥,等回去之后,我便将你的话告诉小公子。」 「好,辛苦了。」方臻拍拍程飞的肩膀,两人继续赶路。 去时用了三天,已经是尽了全力,回来的路上再顺利,也不会比这更少了,在离开固城的第七个上午,方臻和程飞终于风尘僕僕地赶了回来,并且将近二十罐风疾草,亲自交到了关大夫的手上。 李清胜看着眼前摆满了桌子的竹罐,笑着问方臻是不是捅了蜘蛛窝了,竟然没叫蜘蛛精给捉了去。 方臻与他谈笑了几句,又问了下目前的情况,得知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好,不管是解药还是城中。 听闻此言,方臻自然是高兴,也不与这几人多说,正大光明走城门,赶回了家中。 第301章 突生变故(二更) 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安向晨把被褥等和阿花抱出来晒了,在院子里拉上一根晾衣绳,从东头扯到西头,横贯了整个院子,搭上被褥后,就成了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壁」。 安向晨和阿花两个人在被子后面,正说笑闲聊着,门外便传来动静。 「嗷……」小虎在安向晨脚边趴着甩尾巴,最先看到来人的它,起身便朝外沖了出去,谁知叫都没叫全,就没了声息。 安向晨没来得及抓住小虎,被它跑了出去,见它跑得欢,原本以为是方臻回来了,可谁知「方」字含在口中还没喊出,小虎竟没了声响。 不,不可能是方臻回来了,安向晨清醒过来,方臻说过要半月之久,进山他上次同方臻一起进的,需要多少时日他心中有数,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更何况,如果真的是方臻,为什么不出声? 阿花并未察觉到异样,还以为是小虎磕了碰了,把自己给弄疼了才没了声音,毕竟它确实有时候会犯蠢,阿花就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她自然的,想要去看看小虎。才走了一步,便被安向晨一把拉住。 「二……」阿花还未说完,便被安向晨一个嘘声的手势制止。 晾衣绳上的被褥只能遮住大腿往上,遮过头顶,但腿脚是遮不住的。安向晨拉着阿花朝后退了几步,退到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腿脚的位置才停下。在这个位置,有被褥的遮挡,即便对方放箭,也无法立即伤到他们。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安向晨带着阿花跑回主屋,藉由机关暗道立马躲起来,但小虎还在外面,安向晨不能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万一对方武功平平,他能够对付得了呢。 打定主意,他示意阿花先进屋,自己架起胸前的弩箭,小心地从被褥后面露出眼睛,瞄准了门口。 门口空空如也,安向晨正要将目光看向别处,「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黑色不明物体,直直朝他打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安向晨的额头被一块软泥打中,使得他因冲力而脑袋后仰。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反应,一抹身影便如鬼魅般瞬移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入侵者,分明就是方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人。 黑泥顺着额头滑落到了鼻樑上,安向晨这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去擦脸。可是他看不到自己的脸,想擦也擦不干净。偏偏罪魁祸首就站在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笑话。 「啪!」安向晨气得照方臻的脑门便是一巴掌,把手上的脏泥也带到了方臻头上,「你做什么!」 「给我看看,都打红了。」方臻不顾安向晨的挣扎,上手抹掉他头上的泥巴,给他揉揉,「我就是想给你个教训,说好的遇到危险先跑再说,我看看你到底听没听话。」 「……你便是这般试探?难道不能直接与我说,非要打我一下?」安向晨推开方臻,叫屋里的阿花把铜镜和帕子拿来,照着镜子用湿帕子将自己额头擦擦干净,又狠狠地瞪了方臻一眼。 「我这不是不给你来点实际感受,你体会不到我说的危险是真的危险嘛。你说,就算别人功夫没我高,难保人家射箭厉害呢,要是刚才的不是我,这会儿箭都射穿你的脑子了。」 「我这不是……」安向晨自觉理亏,只好抱起被方臻利用的小虎,用力戳它的虎头,「都是你,瞎跑什么,以后不许同你大爹爹玩耍。」 「嗷呜。」小虎不管它娘心情如何,被戳了头也不恼,张大虎嘴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儿子很重要,但你要先保护好自己,你要相信,儿子没你想的那么弱,就是个猫,人想抓它都不容易,咱们这还是个虎呢。瞅着敦实,灵活起来跟没骨头似的,又机灵又会躲。」 第557页 方臻摸摸虎头,「是不是,聪明儿子?」 「嗷呜!」小虎眯起眼睛仰着头,叫方臻给它挠头上的痒痒。 「你看,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方臻无辜道。他现在唯一觉得不好的地方,是他用了软泥,还是把安向晨的额头打红了一块,可要是不给点疼,就怕安向晨没个记性。 安向晨想不出反驳的话,便哼了一声,抱着小虎朝屋里去,不再理会方臻。 然而不等他走出两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方臻已经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进屋!」滚的时候方臻就把安向晨护在怀里,这一滚滚到主屋门口,方臻连拉带拽将安向晨和小虎推进了屋内,快速在他耳边交代了一句,「掩护我。」 「交给我吧。」安向晨明白了方臻的意思,把小虎往地上一扔,快速爬起来,借着门板做遮挡架好了弩箭,正对着方臻的方向。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外面,还不忘叮嘱小虎,「小风乖,快去床下躲着。」 小虎感觉到它爹娘表情不对,聪明地把自己乖乖藏好,绝不给父母添乱。 情急之下方臻只能护住一个,小虎在安向晨怀里,所以也能倖免于难,但阿花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腰部中了一箭,正躺在地上,无力地捂住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血慢慢地从她腰间渗出,流了一地。再看刚才方臻滚过的地方,一排箭矢正斜钉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方臻没有进屋,在跟安向晨简单交代过后,便朗声问道。他一边问,一边朝挂着被褥的地方走去。 「我们是什么人,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有胆子夜闯别人家宅,却没胆子白日里露面,原来竟是个缩头王八,倒是我高估你了。」 「哦,原来是银牙阁啊,失敬失敬。」方臻一听就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至于乌龟王八的,随便对方怎么骂,骂两句不掉肉,方臻对辱骂完全免疫,对他使这招是最没用的。 「看来你也清楚我们的来意,怎么,还不肯出来,难道你想看着你这婢子,死在我的箭下?」银牙阁的人说完,不等方臻回话,便喃喃自语道,「也是,不过一个奴婢,死了便死了,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阿花听到这些话,变得焦躁起来,她无力地在地上挣扎着,试图求方臻救救她,又怕没人来救,想要尽自己所能,朝房间的方向挪动,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染血的手指抠在地面上,嘴里「咿咿呵呵」都是气音,艰难地挪动,每次却只能挪动不到一尺的距离。 银牙阁的人冷眼看着阿花徒劳挣动,领头的瞧着好玩,弯弓搭箭打算给阿花再来上一下,享受玩弄猎物的快\感。谁知他的箭飞到了半路,却被一支铁箭从中打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 一般人用箭,都是木箭杆铁箭头,而方臻的所有箭矢,从箭头到箭身,全是铁制。在方家村时,他就跟环山县的铁匠定下了批量制造铁箭的交易,来到固城后,这交易虽换成了和固城的铁匠师傅做,但交易的内容却从未变过。 木箭遇上铁箭,哪里还用得着比较。 「好你个方臻!」对方的箭被折断,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得了她几次,都给我上!」 在银牙阁的人说话的时候,方臻已经到了伸手能够到被褥的地方,对方话音刚落,方臻便勐然将被子扯下,朝着阿花所躺的位置跑去。 银牙阁众人在领头的示意下,立马要挽弓射箭,可却被另一个方向而来的箭矢打断了进程。他们只好放弃瞄准方臻,先躲过要射穿自己脑袋的这几发铁箭再说。 「谁!」领头人躲过箭矢后,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但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放暗箭的人,只能通过箭矢射来的方向,判断箭矢的来源。他没想到,方臻家里的一个书生,竟然也能有这手射箭的好本事,倒是深藏不露了。 这么一会儿空档,方臻已经用被子把阿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就算不能立即搬动,冬天厚实的棉被,也足够抵消大部分伤害。 银牙阁的人怎会给方臻救人的机会,他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报那天夜里的仇,当即便不顾安向晨的冷箭,统统瞄准了方臻,看方臻往哪里跑。 领头人想着,方臻和他那个男媳妇儿再能耐,也只有两个人,就让安向晨放箭,一换一,他们的人数优势,也足够将方臻穿成筛子。 他们放箭,安向晨也放箭,他手里可不止一把弩,还有方臻做的可以万箭齐发的弩,家里的武器都放在特定的位置,专门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安向晨顺手一捞,就换上了连弩,在对方要发动进攻之际,先发制人。 他不求能干掉多少敌人,方臻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掩护,只要能给方臻争取到时间,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如果还有余力,再考虑其他。 银牙阁想到了方臻厉害,所以带了不少人手来,却没有想到方臻准备如此充分,明明打听过了方臻家里没什么人,以少对多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对他们造成压制和干扰。而且压制他们的人,还不是方臻本人,而是那个愿意给男人睡的文弱书生! 从他们找上门到现在,一点儿便宜没占到不说,居然连逼方臻出手都没做到,就算固城银牙分阁只是外阁,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传出去,只怕银牙阁在道上要沦为笑柄。 第558页 不管银牙阁如何生气,反正有安向晨争取的短暂的空隙,方臻把阿花搬到了有暗道布置的地方,先触动机关把阿花送进暗道,这才腾出手来正式与对面交锋。 那头主屋的门板上已经被钉满了箭矢,门边有少量的血迹,看来是安向晨在对战中受伤了。 不管心里如何担心,此时此刻先把敌人击退才是当务之急。多年战斗的经验和极强的心理素质,让方臻面对爱人的受伤也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他甩动棉被打落银牙阁朝他铺天盖地射来的利箭,迅速找好掩体后,集中精力对付领头的那一位。 双方对着放箭,但就是伤不到方臻分毫,反观银牙阁,领头人肩上、手臂、右胸前,已经中了不止三箭。方臻像是故意逗着他们玩似的,这样的命中率,却没有一箭要了领头人的性命,只是叫他流血痛苦,无能狂怒。 除了领头人之外,其他人也被方臻打中了不少,对待这些手下,方臻就没有那么留情面了,统统非死即重伤,直接削弱对方的实力。 利箭是好用,但首先得有目标,现在安向晨和方臻都躲了起来,银牙阁就算是把箭都放空了,也不可能伤到他们两个人分毫。 于是,银牙阁的人只好改变策略,让一部分人在墙头持箭戒备,另一部分人收起弓箭,跳下墙头进入院子,提剑朝主屋奔去,打算先抓了弱的那一个当做人质,再慢慢对付方臻。 可惜这些人对方臻实在是知之甚少,他们的第一步就出了错。银牙阁能够布置机关陷阱,难道方臻就不会布置?银牙阁是自建的机关楼,却没想到方臻一个普通人,竟然也会在自己家处处设置机关。 因此,他们脚刚落地,便踩中了方臻埋在地下的尖刺,如同当初在方家村对付女杀手一样,这些银牙阁刺客的脚,落地的瞬间,便被尖刺扎入了脚心。 不少人当即发出惨叫,这时方臻再趁机补上几发弩箭,便使得银牙阁又折损了不少人手。 领头那人气得咬牙切齿,在第一批人中招后,便叫停了进院子抓人的计划,先派人试探尖刺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在试验几次后,才重新让人往远了跳,避开尖刺覆盖的区域,跳到了院子里。 这期间,方臻又见缝插针地发射弩箭,有人在半空中就被方臻射中,垂直下落后,整个人落在了尖刺上。扎是扎不死的,尖刺没有多长,没办法给人来个洞穿,但背上或前胸扎了一排尖刺,想要再动弹,也是挺难。 那领头人大概是气蒙了,竟然没想到直接走正门,愣是让手下从墙头往里跳,最后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才算是突破了方臻的第一道防线。 第302章 满地狼藉(一更) 可是院子里也并不安全,平时自己人走着没事,但要是有外敌,方臻的招还多着呢。 银牙阁的人也不是傻子,有了尖刺这一遭,他们即便进入院子,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步踏错,会触发什么机关。 他们的犹豫,给了方臻与安向晨交流的时间。方臻离主屋不远,不用喊话,屋里的人也能听到他说什么。 而方臻要与安向晨交流的,并非如何对敌的策略,「向晨。」 「我在,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不用,我只有一个请求。」方臻盯着前方,银牙阁的人踏出了第一步,见没事便要迈第二步,再多踏两步,估计他们便要大步跑起来往屋里沖了。 方臻大可以用弩箭射他们,但墙头上还有银牙阁的弓箭手在时刻准备偷袭,一旦方臻冒头,定然会被射中。 「请求?」安向晨肩头中了一箭,此时正捂着伤口靠坐在墙边。自从方臻加入战局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生怕自己给方臻添乱。此时听到方臻有事求他,便强打起精神,单手握紧了手中的弩。 「嗯,你就好好待在屋里,要么直接去密室,反正不管听到什么,都别看、别出来,好吗?」 「……好。」安向晨卸了劲儿靠回墙上,预感到接下来的场面,定然不是单纯流血这么简单了。 听到安向晨的回答,方臻这才扭动了手边假山石的某一处凸起,接着方臻身边的地面上就露出了一个四方的坑,坑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的陶罐。 陶罐不大,里面装满了火药,沉甸甸的,单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到它的分量。 如果不是这些人来势汹汹,奔着要人性命来的,且因为救阿花让他没机会找好的掩体,以致现在落了下风,方臻也不会打算用它。 「我看姓方的定是黔驴技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将屋里那书生抓了,看他还能有些什么……」 银牙阁领头之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方臻滚了好几个陶罐出来。墙上的和院中的众人都警惕地看着平平无奇的陶罐,猜测方臻在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是毒虫?还是毒烟?难道,是上次火烧府衙的那鬼东西? 没等他们想明白,方臻便放了一箭,他这一箭不是奔着人去的,而是让箭矢擦过陶罐的口部,急速的摩擦带出了火星,这火星,成功引燃了陶罐内的火药。 一个炸各个炸,顿时,一阵霹雳声响,震耳欲聋,火光漫天烟雾瀰漫,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人,连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爆炸吞噬,不復存在。 轰响惊动了周边的百姓,在街上的纷纷停下脚步寻找声响来源,在家中的吓得连忙关紧门窗。有那么几个住在方臻家附近胆子还大的人,便跑出门来看究竟。但所见,只有浓烟和火光。 第559页 于是有人开始叫嚷着方家走水了,组织邻里百姓准备救火,也有人赶紧去衙门里报案,求衙役带人亲自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这些外在的混乱没有对方臻产生影响,尽管有烟雾,但他早已记住了银牙阁每个人的位置。在院中的那些不用管,死是避免不了的,就看谁运气好能留个全尸,在墙头的那些,他一箭一个,全都打落下来。 领头人同样不能倖免,他本就被方臻打伤流了不少血,说起来也是一直在强撑着,爆炸产生的碎陶片有不少打中了他的身体,又被方臻在烟雾中补刀,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再无反抗之力。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嘈杂,方臻趁烟雾还没散去,赶忙把墙外那些银牙阁的人都拖拽进院子,不管活的死的堆在一块,机关一按,全都送进了地道。有几个漏网之鱼慌忙逃窜,方臻也没有再去追。 他做完这些,烟雾也散的差不多了,院中只见血迹和一些残肢肉块,青砖和墙面被炸黑了不少,好在没有倒塌。 院子方臻是没时间管了,确定威胁解除后,他赶忙回屋查看安向晨的伤势。 安向晨受伤没有阿花严重,冬天的棉服替他做了缓冲,而且肩上是骨头,不像腰间都是软肉,箭扎进去能往深了钻。 箭还插在肩头却不是太深,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但先前失血让安向晨嘴唇苍白,脸上也没了血色。 「方臻……」安向晨见方臻进来,喃喃唤了一句。他想问问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方臻有没有受伤,但方臻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急着要看他的伤。 「快让我看看。」方臻心疼坏了,看着安向晨的肩头简直无从下手。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紧跟着还有各种询问声,大意是关心方臻夫夫两个是否还活着,情况是否紧急,再不开门,他们只能强行闯进来救火了。 「我没事,你先去瞧瞧外面的情形,莫要让他人闯进来误会了什么。」安向晨无力地推了把方臻,让他先去处理外面的嘈杂。 方臻给他餵了颗药,又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势,这才黑着脸起身,去应付热心的群众。 出了屋深吸口气,方臻往脸上、衣服上抹了些黑灰和血,又把头髮揉成一团,这才呛咳着狼狈地打开大门,向大家解释道,「咳咳……多谢各位乡亲,我想着马上要过年了,干脆自己做些烟花逗娘子开心,谁知道竟炸了,咳咳。」 「当真没有事?家中的火可灭了?刚才那么大动静,那烟浓得人都睁不开眼,你好端端的造什么孽呦。」邻家婶子数落方臻,「你家又不缺那两个钱,怎的这样抠门还自己做,这要是烧起来,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就是啊,这么大的人了,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当真没什么事儿?要不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诶,我刚才可是听见有人在叫啊,方掌柜,你家里还有别人在啊?」 「就是啊,我也听见了,好像不止一个人叫了呢,肯定不是你家男娘子,你可别是闯了什么祸吧?」 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眼瞅着有自己聊起来的架势,方臻连忙出声打断了他们。 「真没事儿,不小心炸死了一窝鸡,弄得院子里到处都是,怪噁心的,还是别进来了吧。」方臻知道这些邻居是好心,说的话不一定中听,但总归是希望他家没事,「火我已经扑灭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有人顺着门缝朝里瞅,可二进的院落,院子前头还有个影壁挡着,自然是什么也瞅不见。 大家看方臻态度这么坚决,一部分人想着这就回家去不再多管闲事,也有一部分人坚持要看看真的没问题,才肯走。 正哄闹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差老爷来了!」人们这才把目光纷纷投向另一个方向。 方臻也看到了朝这边匆匆赶来的张子良和几个衙役,心下算是松了口气,不然他不知道还要在这儿,和这些乡亲磨多久的嘴皮子。 张子良一来便先看向方臻,用眼神询问方臻是什么情况,方臻苦笑着朝围住他家大门的人群努努嘴,张子良会意,大喝几声:「官府办案,各位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这些百姓听闻此言,这才拿着自家盛了水来救火的锅盆水桶,哄闹着散去。 百姓相信那套做烟花做失败的说辞,张子良可不信。他让手下的衙役先在门边守着,自己跟方臻进了家门。 「方掌柜,究竟发生何事?」待方臻关上门,张子良小声问道。 方臻带着张子良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解释刚才银牙阁来了一群人,想要他的命。不过这些人被他解决了,眼下暂时是没什么事,之后还不知道呢。 张子良跟着进了院子,看见了方臻家中的惨状,表情分外严肃起来。饶是他见过诸多罪犯,也看过多次行刑问斩,方臻家这一院子的血和人体碎块,也令他倍感不是,「你们可有受伤?这些……」 「向晨受了点伤,我没事。」方臻往密道的方向走,「其他的我回头跟你解释,我家厨娘受了重伤,麻烦你马上帮我送她去找大夫,家里的事我还没处理完。」 「好,交给我吧。」张子良转身出门,点了几个可靠的手下进来,帮着方臻把阿花放到了担架上,紧急抬往医馆。 说是担架,其实只是一张被子而已。阿花躺在被子中间,四名衙役各抓住被子的一角,把人兜了起来。 第560页 阿花已经陷入了昏迷,方臻就是想安慰她两句,她也听不见。 看着阿花被送出门,方臻站在大门边上便问起张子良,怎么现在才过来。按道理来说,银牙阁这群人目标这么大,就算不是奔着他来的,官府也应该有所察觉才对,怎么会允许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闹事。 「此事应当不止银牙阁参与其中。」张子良皱起眉头,说起今天的「怪事」。 原来,今天他刚一到逸翠园,便接到多起百姓报案,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衙役们东奔西走着实忙了一上午。这不,他们刚刚才处理清楚那些事情,前脚回到逸翠园,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后脚又有百姓来报案了。 本来张子良想,估计又是些麻烦但不着急的小事,等他歇一歇再出发,谁知来报案的人,说是方臻家出了大事。张子良这才发觉事情不简单,或许今天这些扎堆报案的人,就是为了故意引走他们。 因此,张子良也顾不得喝水了,挑了手下最能干的几人,连忙朝方臻家而来。张子良想,对方就算是再张狂,也不至于明着跟官府作对,他先过来看看情况,如果事情无法控制,再调拨更多的人手。 「张班头不如进来喝口水,歇息一下?」安向晨不知何时站到了影壁边,在方臻与张子良聊天时,他也听了几句,故而出声邀请道。 张子良听方臻说了安向晨受伤的事,此时转头一看,见安向晨面如白纸气息微弱的模样,哪里还敢多留,就是有正事,也要等到下次再说,「不必了,张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二位了,阿花姑娘我会派人守着,你们可放心。」 「那我也不留你了,等下次,我请你吃饭。」方臻心中焦急,张子良话一出口,他赶忙顺着台阶下,满怀歉意将人送了出去。 第303章 肺腑之言(二更) 张子良识趣告辞,他一走,方臻立马将大门一关,转身快步走到安向晨身边,强硬地将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没事了,没事的,什么也别想。」 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安慰方法,他总不能告诉安向晨,你看到的都是假的,是箭上有毒,所以你出现了幻觉?这也太扯了,安向晨怎么可能会信。 安向晨埋头在他胸膛,可一闭眼,仍是满脑子的残肢断臂,刚才有外人在他勉力强忍着,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方臻后,扶着影壁便开始哇哇大吐,恨不能把胆汁也一併吐出来。 天知道,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到处是血肉模煳,眼球、手指、头皮等等,全都不在该在的地方,就那样散落在地上、贴在墙上、挂在晾衣绳上、黏在花草上,分不清究竟是哪个人的。 他进过山打过猎,在方臻与母虎打斗受伤后,打猎与处理猎物的任务,一度落在他的身上,可即便是那样,他也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这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能够形容的。 要不是听到方臻和张子良的声音,支撑着他踏过地狱般的院子,他早在屋前,就会吐的昏天地暗,甚至会直接晕过去。 「我说了你千万不要出来……」方臻拍着安向晨的后背给他顺气,他肩上的箭伤也被崩裂,血又渗了出来,方臻瞧着心里难受,嘴上难免说些听着数落实则关心的话,可只说了一句,到底是没忍心这时候还给安向晨施压。 安向晨吐了一阵子,胃里空空如也,就是依旧犯噁心,也再吐不出东西来了。 方臻看他不吐了,便把人打横抱起,叫安向晨头窝在自己怀中不许再看,一路抱着人回了主屋,把他放到床上躺下,又给他倒了杯水,就算是不喝,漱漱口也行。 小虎不在屋内,在方臻抱安向晨回屋的路上,方臻看它去吃院子里的肉了,他不想叫安向晨再受冲击,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幸好安向晨现在自顾不暇,一时没能想起小虎来,要是回头他问,方臻大可以骗他说,小虎被他送进暗道了。 漱了口平復了一阵子,安向晨才算是有了些精神。 在他恍惚的时候,方臻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就紧着帮他处理了肩上的伤口。怎么说,不幸中的万幸?反正是因为安向晨受到太大的冲击,导致他脑中混乱注意力全然不在伤上,所以方臻拔箭上药,安向晨几乎是无知无觉,没受什么罪。 方臻能做的只是简单处理,要治伤,还得去找柳康宁。方臻想着,只能去一趟东山头,把柳康宁请下山,替安向晨和阿花医治了,再把他送回去。 「要不要先睡一觉?」方臻询问安向晨的意见。 自家院中的场面方臻上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比这场面更惨烈的比比皆是,有敌人的,也有战友的,说不上习惯与麻木,但单就类似的场面而言,他内心早已毫无波澜,有的,只会是对战友牺牲的悲痛。 「……你上一世,便是这样过来的?」安向晨躺在床上,原本是双目无神地望着床顶,在方臻问他要不要睡觉后,他却反过来问起方臻。 方臻沉默,他的沉默便是他的回答,但这回答,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功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辈子的他,早已是一个战争机器,人形绞肉机的操纵者。他是正义的化身,却也因此而失去了一些人性。 他缺失的那一部分,他不后悔,也不因此变得极端,但他的确从不想让安向晨看到他黑色的一面。 第561页 没想到,安向晨到底是看到了。就连方臻自己也说不清,在他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到底是希望安向晨发现真相,还是单纯地以为安向晨定然会乖乖听话。他选择用火药炸弹作为武器,到底是选择了最优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不愿让我知晓的,便是这个吧。」 「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这么过,平常训练和演习不用实弹,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方臻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只有出任务才会这么干,他一年出几次任务呢,训练和演习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说到底,相当于他每天,就是这么过的。 「你不必解释这些,我不会怕你,也不会怪你。」安向晨主动拉住了方臻放在床边的手,「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也从未想过伤害我,与我而言,你从未对不起我,这便足够了。」 「唉……」方臻承认他的确有这个担忧,如果安向晨发现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是否会被他的冰冷吓到,是否会担惊受怕。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担忧,「你会做噩梦,做很多次噩梦,也许要一两年,又或者一辈子,你也忘不了今天看见的东西。」 「我不怕。」安向晨摇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他蹙眉轻「嘶」。 方臻手足无措,他不能代替安向晨疼,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看着对方抽气喘息。 倒是安向晨被自己逗笑了,看着方臻像个做错事的大狗般夹着尾巴杵在床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说出去可成了我的不是。」 「……没有……」难得有方臻笨嘴笨舌的时候,安向晨说什么,他都讷讷无语。 「你可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安向晨眉毛一挑,先是抿抿嘴,继而撇过头去不再看方臻,「你若是十恶不赦的魔头,那我便用尽全力劝你回头是岸,如劝阻不能,那便与你一同亡命天涯,你犯的罪,算我一半,你我一同下地狱。」 方臻握紧了安向晨的手,等着他的下一句。 安向晨原本就打算只说这么多,但方臻的期待已经到了不用看就能感受到的程度,他只好补上另外一句,「你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你的苦难与过去我不曾参与,你的荣耀我亦不要,只求此生,同生共死。」 他说罢,便恨不能用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可被子还在院中已不能再要了,他只好努力扭着头,不叫方臻看见他的脸。仿佛只要方臻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晕便不存在,方才这些话,也就都不是他说的。 可方臻哪能叫他如愿,回答他的是越凑越近的唿吸,喷在他的颈侧,爬上他的脸颊。一只手按在了床的内侧,头越过了枕头,方臻愣是将一张脸展现在了安向晨眼前,把安向晨牢牢禁锢在用自己双臂撑出的一小块天地里。 接着便是亲吻,克制而温柔,顾忌着安向晨的伤势,只敢不轻不重地摸摸小手,抚抚脖颈,最过,也只是不安分地戳了几下小腹。 安向晨受着伤,只能躺着受着,待方臻撒光了疯劲儿,才气恼地质问对方,「你打算何时带我去看大夫?」 这个时候是不能再惹安向晨的,不然安向晨定然会恼羞成怒继而对方臻不理不睬,很难再哄好。 所以,方臻十分上道地不提刚才安向晨那番肺腑之言,给人理理头髮,整整衣服,好声好气哄着他先躺着休息一会儿,他去备了马车,马上带安向晨去找柳康宁医治。 安向晨小声哼哼了两下,算是同意了方臻的安排。 看着安向晨合上眼,方臻先从柜子里找出新被子给他盖上,以防着凉,然后才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把门关好。 小虎还在院子里,把自己弄得红一片黑一片根本没眼看。方臻跟老虎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他能告诉一只虎,吃人是不对的吗,在虎看来,不过都是肉罢了。 不过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方臻杀是杀了,但没必要侮辱尸体,因此他没有任由小虎继续在院子里给自己加餐,而是把它抓起来揍了一顿,然后先关进了柴房。 接着他便快速打扫了院子,炮火造成的燻黑不用在意,主要是院子里的人体组织。还有那些被他一股脑扔进地道的人,死的也就算了,还活着的,还是要管一下。 为了收拾家里,方臻特意换了身衣裳,把自己弄弄干净,然后上街去买了辆牛车回来。 牛车的作用,自然是运送尸体。他把院中打扫出来的人体组织和暗道中的尸体统统放到牛车上,用布盖住后,暂且搁置在院子的角落里,等晚上再找机会把牛车运出城,拉去郊外埋了。 而那几个还有口气在的,方臻给他们餵了止血药,又给了伤药让他们自行处理伤口,随后和领头的人一起,全部关进了监狱,放上足够吃几天的饼子和饮用水,便离开了。 对方臻来说,当务之急是安向晨和阿花的伤,这些来要他性命的人,没必要对他们客气,之所以留着他们的命,是为了日后审问。不管怎么样,这些人今天来杀他,总有个动机,有个行动计划,受什么人指使,和谁合作,多少还是能问出些东西。 处置好银牙阁的人后,方臻便打了水给小虎洗洗干净。他一个人给小虎洗澡,便又是一场战争。一人一虎斗智斗勇斗狠,最后以方臻被挠了三爪子,咬了两口和小虎成功变干净,作为人虎斗的结局。 第562页 洗干净小虎,方臻把它放进主屋里待着,免得它去院子里舔血,再弄的一身脏。 方臻行动力强动作快,处理这一系列的事情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等都收拾好了,他便去家门口斜对面的巷子里,把大红牵了回来。 提到大红,这便要从方臻抓了风疾草回城说起。 早在方臻从茂县回来那次,进山找安向晨时,便把大红骑到了山脚下,之后大红也一直留在那里。那时候方臻还是官府的通缉犯,自己进城尚需偷摸,想要把马带回来更是不可能。 直到这次和程飞进山抓风疾草,方臻的通缉令已撤销,从山里出来后,方臻便顺便把大红给骑了回来,走城门大大方方地进的城。 把大红骑回来也就是今天的事情,只是方臻没有直接把马骑进家门。为了不惊动安向晨,给他一个教训,成功完成埋伏起来用软泥打他那一下,方臻当时把大红留在了门外,栓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这附近居住的人家多半质朴,方臻把马扔在巷子里也不会有人去偷,没想到,这一举动,竟然意外地保住了大红一条马命,不然,他要是牵着马来到院中,按照银牙阁的人突然出现那会儿的情况,连阿花都被射伤,大红定然难逃一死。 「你也是个命大的。」方臻拍拍大红,给它套上马车。 给马车放上软垫,准备好暖手炉等用具后,方臻正要去屋里抱安向晨,他便自己推开了房门。 「不是让你睡一会儿,怎么自己起来了,动来动去你也不嫌伤口疼。」方臻赶紧上前抱起安向晨,把人放上马车,又把眼瞅着要往院子里沖的小虎也扔进了马车里,叫安向晨看好它。 「我原是要睡的,只是眼前总是闪过方才院中的情形,实在安眠不得。」安向晨靠坐在软榻上,把小虎抱进怀里,「还有它,也不知去哪里疯了趟回来,你将它关进屋子,它便不停叫唤着不许我安生,我只好将它带出来,不然吵得我头疼。」 「你呀你,我看还是欠打。」方臻哪能不明白小虎的心思,无非是还惦记着院子里的「美食」。 他朝小虎虚晃了下手臂作势要打,见它认怂缩起脖子,安分地不再出声,这才放下了车帘,去把安向晨的披风拿来,带好平时不离身的装备,驾着马车朝城外去。 第304章 再度出城(一更) 柳康宁现在和关大夫在东山头,方臻想要去找他,最近的路是走东城门,他家本就靠近东集,过去东城门正好顺路。 可是,唐星地宫在城外的入口,靠近北城门,逸翠园,也在城北。 现在城外疫情尚在控制阶段,传染性并没有消失,安向晨受了伤,方臻担心他身体虚弱容易被病邪入侵,所以是不想让他直接去东山头的。他想着,最好是先把安向晨安置好,然后他自己去东山头请柳康宁。 再者,吴德泽定下的出入固城需要通行凭贴的规定没有取消,而且这凭贴当次用当次有效,下一次还得再去官府申请。 上次方臻和程飞进山抓风疾草是为了给关大夫提供解药药材,想要开凭贴官府自然会给他开绿灯,这次是方臻因为私事出城,也不知道能不能立即拿到凭贴。 照一般来说,凭贴是要提前申请的,方臻驾车朝向城北方向,心想,反正唐星也住在城北,如果逸翠园不肯给他加急办理,他就去找唐星帮忙。 才走到半路,方臻的车便被人拦了下来,方臻看着持刀带队的程飞,气势汹汹的,差点以为他们这是要劫车。 「方哥,你们没事吧?」程飞拦下方臻的马车后,便焦急地问道。他今天是和方臻一起回来的,城中的事知之甚少,还是程万里听闻探子来报,才知道出了事。 于是,在得知方臻家出事的第一时间,程飞就带了程家众人前来助阵,没想到他们晚了一步,助阵的还没到现场,该在现场的人却已经主动找来了。 「没什么大事,向晨受伤了,我打算出城去找柳大夫,你手里有出城凭贴没有,有的话先借我。」方臻没跟程飞客气,能遇上程飞是意外,但对方能来,说明心里还有是诚意的。 「有的,一听你们出了事,师父便以小公子的名义,先行去府衙开了凭贴,就怕你们可能用得上。」程飞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两张出城凭贴,递给方臻。 这凭贴是程万里亲自去开的,开好之后便加急送来,等程飞点齐人手出发,师徒二人也是在半路相遇,程万里便把凭贴交给了程飞。 柳康宁和方臻一家关系亲近并非秘密,上次方臻和唐星的影卫比武,方臻从程万里的演武场离开后就是直接去找柳康宁医治,之前几次大的事件上,他也都是在柳康宁那里。 因此,程万里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想到,如果方臻两口子受了伤,肯定会出城找柳康宁。 当然了,程万里也不是觉得方臻一定会受伤,只是这次银牙阁的行动,至少在行动之前较为隐秘,连他都未能及时察觉,这方臻才刚回城,难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是以他提前备好可能需要的东西,也好抵消一些他没能及时赶来救援的罪过。 「谢了。」方臻收了凭贴就要走,没想到程飞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方臻疑惑道,「你们也要出城?」 「对,我们特地前来想帮,既然忙没帮到,至少也要护送你们平安离开才是。」 第563页 程飞等人上了马,护在方臻的马车周围。 安向晨听闻车外的对话声,忍着伤痛掀开车帘,对程飞道了谢。 方臻赶忙帮安向晨撩着帘子,等安向晨说完了话,再把他小心地扶进去歇着。 对于程飞要护送的提议,方臻没有拒绝。护送其实是不需要护送的,但方臻担心唐星的地宫也不是百分百安全,到时候他把安向晨安置在地宫里,自己去东山头接柳康宁的这段时间,有程飞帮他守着安向晨,再好不过。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出了城,程飞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随身带着佩刀佩剑,沿路的百姓纷纷躲着他们走,倒是给方臻的马车加速通行,创造了条件。 路上,程飞问起今日的情况,方臻一一说了,又反问起程飞,他们是怎么知道,这次来袭击他家的人,是银牙阁? 「此事说来话长,我程家在固城的根基,想必方哥也有所了解。平日里城中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们往往是最先知道的……」程飞说罢自己先脸热起来,就今天的局面来看,他说这话,听在方臻耳朵里,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事实上,方臻也觉得郁闷,仿佛他是专门来给这些人打脸的一样。 以前李清胜号称是消息通,结果接触之后怎么样呢,方臻每每问他的问题,李清胜多半不知道。现在程万里也是,号称根基深厚,城中的事都逃不过程家的眼睛,结果呢,方臻架都打完了,程飞才带着人姗姗来迟,效率甚至不如张子良。 「这次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动手,不然向晨就不会受伤了。」方臻给程飞一个台阶下。 「是,正是如此。今日城中的确发生不少事,但每一件都是家长里短,有衙役出面便可轻易解决,都不用闹到知府面前去评理。」程飞的说法与张子良大同小异,无非是所有的探子回报,城中没有大事发生,有的只是鸡零狗碎。 正是这些鸡零狗碎,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也影响了大家的判断,麻痹了众人的神经。 试想一下,当前三件小事发生时,探子或许还会回报,但再往后开始,想必程万里便不会希望再浪费时间听这些有的没的,探子察言观色,再有这等事件,多半不会还拿来禀报。 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这种小事本来就不在探子的职责范围内,他们就是知道了,也只当寻常事件,忽略过去。 每个探子负责的区域不同,没有办法互相交流,即便能交流,他们也不会让自己像个长舌妇一样,凑在一起说这些家长里短,因此也就压根不会想到其背后还有关联。 但即便是鸡毛蒜皮,也属于自己负责区域内发生的事情,探子不会跟人讲,不代表他完全不关注。于是他分一份心关注一下,这一关注,便给了银牙阁钻空子的机会。 总之,最终的结果,便是程万里没有收到任何异常报告,直到银牙阁突然找上门,负责方臻家这一片区域的程家探子,这才赶忙去找程万里汇报情况。 那边程万里的探子紧赶慢赶,但赶不上方臻这一仗打得极快,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就结束了战斗。一刻钟,探子还不一定能从城东赶到城北呢。 「说来也是奇怪,据探子说,他在赶往程府报信的路上,遇到两个乡下来的农户,操一口不知何处的方言,非要拉着他一通讲,探子听不明白他们却不肯放人,与他们拉扯了半天。」程飞道。 「那就是故意拖延时间的了,以为没有程府给我做救兵,就能把我弄死在家里。」方臻冷笑,对方打得一手好算盘,与其做这么多,怎么不干脆晚上来,还省得动用这么多人手了。 「此时想来,当是如此。只可惜被那两个农户给跑了,不然,定要好好盘问一番。」程飞气愤道。 「算了吧,你们都没看出来人家是假的,说不定就是银牙阁花钱请真农夫演了出戏,俩真农夫,为了多挣几个钱,肯定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找到了也问不出什么,还是别为难他们了。」方臻对两个农夫不抱任何希望。 「方哥说的在理。」 「嗯。」 出了城没了限制,方臻在保证平稳的基础上,尽量将马车驾的飞快,因此他与程飞聊天没聊几句,便到了地宫。 现在,安向晨在方臻心里就是头等大事,他不放心把安向晨交给别人,非得是他亲自把人送进地宫,看着人在床上躺下睡好了,才肯离去。 程飞与安向晨之间没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在程府见到过几次,期间出于礼貌,见了面会互相点头示意,话是一句都没说过。 但这并不妨碍程飞知道方臻与安向晨的关系,也不妨碍他知道这两人的感情有多深厚。因此,对于方臻亲力亲为,除了自己谁都不肯放心的做法,程飞表示了理解,没有往心里去。 安顿好安向晨,方臻又赶快赶往东山头,柳康宁带了回来。 东山头的情况一向稳定,方臻今天上午才把风疾草送到,关大夫想要批量制出解药还没有这么快,因此,东山头反倒是最平静的。 在这种平静中,李清胜等人听说了方臻遇袭与安向晨受伤的消息,皆是一番唏嘘与问候。方臻遇袭对众人来说,算不得特别意外,毕竟水寿阁一向对方臻不满,上次大闹银牙阁,说起来,也是方臻先动的手,可谓是树敌不少。 第564页 不过,方臻的身份在大闹银牙阁时并未表露,银牙阁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了他的情况,还找到他的住处,这也值得方臻之后仔细查问。 众人浅谈了几句,柳康宁便收拾好了药箱,跟着方臻去往地宫。 待到柳康宁帮安向晨看过伤,确认伤势的确无甚大碍,只是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方臻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既然柳康宁来都来了,方臻便请他一併替方七和上次抓回来的刺客五看了下伤。 这两人在地宫中也有大夫治疗,採用的是中规中矩的治疗方案,伤能好,只是治疗过程会变得很长。 柳康宁不知这两人身份,方臻让他治,他便顺手给治了。最后还是方臻在送柳康宁离开时,主动提及这二人的身份,将他们为何在此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他们俩以后会跟在我身边,你和大哥免不了跟他们打交道,我把情况都告诉你,回头你告诉大哥,就不用我见个人就解释一遍了。」方臻把柳康宁送到地宫门口,说道。 「你倒是会偷懒。」如今柳康宁与李清胜情定终身,只等着合适的时机成亲,因此柳康宁对方臻说起话来,也颇有大嫂的风范了,「我信你的手段,他二人若是用着顺手,往后便叫他们替你去跑,别再弄得自己和向晨一身是伤。」 「是是是,大嫂说的是,我肯定听你的话。」俗话说长嫂如母,方臻点头如捣蒜,不敢忤逆。 柳康宁被他一句「大嫂」臊了脸面,将人驱赶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由程飞送柳康宁离开,方臻看着程飞几人走远,然后便回到地宫去照顾安向晨。 第305章 地宫养伤(二更) 此次对战银牙阁,安向晨要占一半的功劳,要不是他处处掩护方臻,只怕方臻也没办法在对方的弓箭下,保护好阿花的同时,还能全身而退。 之前兵荒马乱的,方臻一心都在担忧安向晨的伤,现在好了,柳康宁都说了没事,那必然是没事。 方臻哄着安向晨把药喝下,给他严严实实盖好了被子,这才说起之前一直没顾上说的话。这话呢,主要是夸赞安向晨今天的神勇表现,还有多谢他对自己的保护。 其实安向晨面上不显,心里一直在等方臻和他说这件事。这毕竟是安向晨第一次实打实的战斗经验,宝贵的很。而且,安向晨虽然把自己弄伤了,但在掩护方臻这一点上,他尽了全力,也做到了最好。 他想着,方臻就算不夸他,也该和他说说,哪怕是责备他下次不许再弄伤自己了,也算是对他这次实战能力的一种肯定。 幸好他的等待没有落空,方臻不光说了,还夸了他,眼里心里都是对他的赞许和骄傲。听了他的话,安向晨顿时觉得,哪怕是柳康宁开的药,刚才喝进嘴里的,蜂蜜也不过如此了,哪里还有一点苦味。 「我眼下浑身是力,便是同你去银牙阁再闹一场,也不是不可。」安向晨心里高兴,说的话也夸张起来。 明知他只是嘴上说说,但瞧着他那骄傲的小模样,方臻实在喜欢得紧,便忍不住要逗他,「是吗,那敢情好,快快快,起来咱们现在就去银牙阁报仇。」 方臻说罢,站起来把安向晨挂在一旁的披风拿下来,展开抖了两下,等着安向晨起身来穿。 这话叫安向晨怎么接,肩上还疼着,如何能立即起身穿衣?就是穿了衣裳,也不可能现在跑去银牙阁。瞧着方臻那副得逞的表情,气得安向晨横他一眼,便不再搭理。 方臻随手把披风挂回去,扑上来照着安向晨那亮晶晶的眼睛便亲了上去,额头、鼻尖、嘴巴,一处也没放过,看着心上人哪里都可爱,哪里都致命,叫方臻就想这样亲着他、抱着他,再不撒手。 虽则方臻从程万里那里获得了地宫的使用权,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地盘,安向晨总是怕有人会进来,撞见这私密的一幕。是以方臻还要继续,被安向晨无情地咬了一口,差点咬破嘴唇,方臻只好扫兴地放过他。 「怕什么,看见就看见。」 「你还说!」安向晨凶他。 「好好好,我逗你的,我还捨不得让人看呢。」方臻举手投降,见自己后半句话惹得安向晨红了脸,生怕他羞恼之下牵动了伤口,方臻赶忙识趣地说道,「不说了,咱们换个话题。」 话题说换就换,安向晨心头确实还有另一件事压着,「也不知阿花现在如何了。」 说起阿花,方臻同样收起玩笑的态度,他心里也在担心着阿花,他进山之前,才从方孝口中得知了两个人情投意合的好消息,转眼阿花就身受重伤,这要他怎么跟方孝交代。 「她当时那情况不适合远距离移动,只能先托张子良把她送去城里的医馆,我晚上回城去看看她,要是情况允许,就把她接来地宫,让大嫂给治,你们两一块儿养着。要是暂时不能动,只好留在城里了。」 「嗯,你也要小心,不知银牙阁是否还有后手,你进城后切莫声张。」安向晨叮嘱道。 「放心吧,回头我跟程万里借两个婶子,帮我照顾阿花。程府女人多,咱们两个大男人,阿花伤在腰上,不合适。」方臻提起阿花的伤,便在心里祈祷,但愿阿花的伤不影响生育,不然方孝和她的婚事,只怕再无一点儿可能了。 要是阿花真的不能生育,方臻就让她在方家住一辈子,但阿花因此产生的心理问题,方臻就没办法彻底化解了。他毕竟不是心理医生,只能说尽量开导,但对古代女性来说,生育的重要性几乎列在生命之前,方臻就怕她会想不开。 第565页 不过,这也是最坏的结果,方臻还是相信,阿花之前已经吃了很多苦,老天爷应该不会再那么狠心,把苦难都压到一个人身上。 「你在马车上也听到程飞说的了,程家的探子半路被人设计拦截,但你这样想,对方对咱们抱有杀心,却轻易放走了想要通风报信救咱们的人,这是不是证明,银牙阁不想跟程家起冲突,所以才不对程家探子下手。」 「是这个道理。正如程飞所言,程家在固城根基深厚,强龙不压地头蛇,若非万不得已,银牙阁不会全然不顾及固城本地的家族势力,在固城为所欲为。」 「所以我请程家婶子帮忙照顾阿花,银牙阁不会轻举妄动。再说了,阿花充其量只是咱家一个下人,我是现代人我不这么想,但银牙阁肯定觉得一个下人,死了就是死了,根本无足轻重。」 杀一个死不死都无关痛痒的人,还要冒着得罪程家的风险,方臻相信银牙阁不会做这桩赔本的买卖。 不过,这也让方臻想到了另一层。 「你说,我那天晚上去银牙阁是和影卫还有程飞一块去的,我们三个都没暴露长相和姓名,按照银牙阁今天对程家探子的态度来看,银牙阁应该不知道那晚程家人也参与了闹事,不然不会这么客气,那么,他们怎么就偏偏找上我了?」 「这……」安向晨蹙眉凝思,「许是……许是还有旁的势力参与其中,想要借银牙阁之手除掉你?该不会是水寿阁!」 「我看多半就是他们,哼,咱们破坏了瘟疫的阴谋,三皇子怎么可能不恨我,只怕就算那晚上的人不是我,水寿阁也会想办法往我身上泼脏水。」方臻把手盖在安向晨的眼睛上,「好了别想了,银牙阁还有几个人被我抓了活口,我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嗯。」眼前蓦然变黑,安向晨的睡意便受到了感召。先前战斗时精神高度紧张,后又受伤失血,加之药效发挥,种种作用之下,他此刻已是睏乏至极,如果不是在与方臻说话,他早就睡过去了。 小虎就在安向晨头边睡着,每次爹娘生病,它都格外地乖巧,不闹也不乱跑,就趴在边上,充当吉祥物。 方臻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一人一虎紧挨着的脑袋,光是看就觉得暖烘烘的,比暖炉还管用,也不怕安向晨冻着了。 他守着安向晨睡熟了,才起身关了门,到屋外面,让地宫的僕从,帮他把方七找来。 这地宫里原本只有守卫,和少量几个负责做饭打扫卫生的下人,方臻这次来,发现这里多了不少丫鬟婆子,小厮僕从,看来是程万里想到方臻有时会用地宫,便在上次给了方臻使用地宫的令牌后,调拨了一些人手过来,方便方臻使唤。 地宫在地下,房屋皆是石制,且没有窗户一说,想要进房间,就只有从门这一条路。因此,方臻就守在门外,不怕有人搞偷袭。 方七很快到来,两人就在门边小声说话。 方臻先是问了方七这些时日地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得知一切正常后,又问起刺客五的情况。 他问的细,想要知道刺客五此前所有的信息,大到刺客五的年龄、性格、喜好,小到什么时候加入的银牙阁,与方七等人关系怎么样等。 「五哥功夫在我之上,他更擅使暗器,他入阁时尚不足五岁,要比我早上几年,平日里便是独来独往的性子,难得有大家都在阁里的时候,却从不与我等一同饮酒……」 方七讲述方臻听着,他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立体的人物形象。虽然方七说刺客五对人冷冰冰,但通过方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微表情,和对刺客五较为亲近的称唿,便可知道,刺客五并非是一个完全冷心冷情的人。 方臻今天心情不好,本想着有刺客五这个现成的沙包,他大可以利用驯服对方的机会大展拳脚,可听了方七的话,方臻便改变了想法。驯服还是要驯服的,只是手段得变一变。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方臻想问的问完了,便不再开口。方七见状便退后半步,默默地立在方臻身后,低垂着头。 他们二人的关系本就不是一般的朋友或上下级,所以即便是都不说话,气氛也不会显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程飞送完柳康宁回来跟方臻交差,远远地看到方臻站在门口,张口便要打招唿。 方臻先他一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程飞心领神会,沖方臻笑出一口白牙。 「柳大夫送到了?」等程飞到了跟前,方臻小声问道。 「放心吧方哥,我亲自将柳大夫交到李司查手上,保管一根头髮都不少。」程飞同样小声回答,说完便朝门瞥了一眼,「安公子睡下了?」 「嗯,睡着有一会儿了。」 「方哥,你们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交代给我,我这便去备齐。」 「谢了,目前什么都不缺,要是有需要,我会跟地宫里的人说。」方臻看着杵在眼前,明显不想就这么离开的程飞,想了想,请他帮自己另一个忙,「不过,我确实还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你说。」程飞听闻自己有用处,连内容都不问,就先答应了下来。 倒是方臻犹豫起来,他不确定程飞这些年跟着程万里,是否走南闯北,是否任何世面都见过了,如果没见过什么过激的场面,这种事他也不好交给他做。 第566页 「你……」方臻朝程飞身后望了一眼,为了给这个程家的大师兄留面子,他揽住程飞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确定其他人都听不见了,才问道,「你见过碎尸吗,很多人的混在一块的那种?」 这话一出,程飞看方臻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不明白方臻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说不怕,方臻就想让他去碎尸? 「是这样,今天银牙阁的人来杀我,被我反杀了,这你知道。但是吧,我院子里布置了机关,他们中了机关,所以,就没什么整尸了。」方臻赶紧解释道,「他们的尸体我都已经收殓好了,你要是不怕,就帮我运到乱坟岗埋了吧,怕就算了。」 说实话,程飞在听到方臻说已经把尸体收殓好的时候,对方臻肃然起敬,多人碎尸啊那可是,方臻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完成了收殓,并且语气稀松平常地说出这些话的。 「行了,我不为难你了,现在天冷,能多放一阵儿,我回头自己处理。」方臻不想程飞为难,拍拍他的肩膀,打算就此揭过。 「不,方哥,我去。」程飞不想让方臻失望,也认为自己应该挑战一下自己的接受能力。 「你别逞强啊,我就是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这东西确实不是那么好接受的,没看过是福气,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方臻警告程飞道。他只是想找人帮忙,可没想拉人下水。 「这便是你误会了,不过是埋尸,有何做不得的。」程飞非要坚持。 「那好吧,我都装上牛车装好了,上面也盖了布,还用绳子做了固定,你要是真不怕,就直接把牛车运走,不用揭开看,到地儿连布一起倒进坑里埋了,车就烧了吧。」方臻劝不动程飞,便把情况和他说了。 程飞一听他压根都不用直面尸体,只需要运车出城就行,这还能有什么顾虑,当即便打了包票。 这事儿就了了,没有其他事情,方臻便让程飞自便。程飞听他这么说,知道方臻这是没空招唿他,要赶人了,于是带着师弟们告辞离去。 第306章 噩梦连连(一更) 程飞离开没多久,屋内便传来惊唿声,方臻冲进屋里查看,就见安向晨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趴在床边,地上还有一摊水渍。小虎用脑袋拱着安向晨的颈窝,「嗷呜嗷呜」焦急地叫着。 见方臻进来,安向晨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不管不顾便要往他怀里扑。 这要是平时方臻求之不得,但现在安向晨受着伤,又是见了院里那恐怖场景才会这样,方臻心里只有心疼与自责,赶忙将人抱住,好一顿安抚,才让安向晨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一番折腾,安向晨肩上的伤见了红,是又渗出了血。他的身体细细地抖着,可以想见梦中的场景是多么的可怖。 「做噩梦了?」方臻握住安向晨冰凉的双手,把大迎枕给他垫在身后,让他靠坐在床头,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别怕,有我在,梦里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我方才梦到……」安向晨才说了个开头,便是一阵犯噁心。但他早在家里时,就吐了个干净,眼下肚中空空如也,就是地上那一滩,也是刚才喝进去的药水。 「别说了,别去想。」方臻给安向晨拍背,待他平復下来,便再次把他揽进怀里,给他按揉太阳穴,「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这次进山后的事儿。」 安向晨也知道他越去回想便越是难以忘记,眼下睡是不能再睡了,睡着了又要做噩梦,便强打起精神,听方臻讲话。 方臻把他在峡谷见到钝口螈的事情和安向晨说了一遍,包括他打算明年再去峡谷时,抓一条钝口螈送给五皇子。此外,他拿出画笔,把钝口螈的模样画下来给安向晨看,还给他解释,墨西哥钝口螈名称由来,然后便扯到了墨西哥这个国家。 起初安向晨只是强迫自己去听,但钝口螈实在可爱,又是他从未见过的物种,越听便越感兴趣,到后来方臻跟他讲墨西哥,他便彻底入了迷。毕竟方臻提起外国的机会很少,就算提起,也多是英美等一下子就能想到的大国。 期间,方臻让人去煎了新的药,哄着安向晨服下,又把他肩上的伤口重新处理过。这次不用睡觉,不怕他做噩梦醒来又吐,方臻便陪着他吃了点点心垫肚子。一直到晚间吃饭,安向晨都没有再出现不良反应。 晚饭后,安向晨一时还不想睡觉,方臻便想陪他在地宫里转转,散散心。可是安向晨不乐意,觉得地宫里安全,用不着方臻时时守在他身边,而且都到了地宫,没道理他还不能和方七见面。方臻要是有心,还是赶紧去看看阿花。 方臻只好让方七和安向晨正式认识了一下,然后把陪安向晨随便走走的任务,交给了方七,自己简单收拾一番,便通过地宫的暗道回了城。 当时情况紧急,方臻拜託张子良派人送阿花去的医馆,具体去了哪一家,方臻并不知道。他回城后先找到张子良,询问了阿花所在的医馆位置,这才赶往医馆。 阿花伤的重,方臻又不差钱,所以张子良把阿花送去了北集的仁寿堂,倒是合了方臻的心意。但方臻去的时候,阿花还是没有醒。她失血过多,整张脸都是惨白惨白的,要不是胸腹还有唿吸起伏,简直和死人没区别了。 方臻仔细询问了大夫关于阿花的情况,得知阿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伤口都处理过了,只要按时换药、喝药,便会痊癒。人没醒,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惊吓过度,生理和精神双层面的因素导致的。 第567页 得知阿花的伤能治好,且不影响生育,方臻的心便放回了肚子里。至于伤疤,到时候让柳大夫给开点祛疤的药就行。他加了钱,让大夫把阿花移去了单独的房间休养,交代大夫只管开最贵的药,只要好用,价钱不是问题。 仁寿堂对方臻这种财大气粗的顾客见得不少,早就有了相应的经验,当即便答应下来,承诺会给阿花最好的治疗。 之后,方臻便去找了程万里,先是感谢程万里白天派程飞前来援救的恩情,后又说起想借程府的婶子替他照顾阿花一事。 程万里家中僕从多,匀出一两个婶子不算事儿。在得知阿花受伤后,程万里当着方臻的面儿,挑了两个家中靠谱能干的婶婆,叫她们即刻收拾了去北集的仁寿堂照顾阿花姑娘。 白天的事程万里知道,唐星自然也会知道。方臻一来,他便急匆匆上前询问安向晨的伤势,想来是程飞回家后,把一切都告知了唐星。 「就是受了点惊吓,伤得不重,柳大夫都说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听方臻这么说,唐星才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不过我是一定要去看看安大哥的,你们谁都不能拦着我哦!」 「这是自然,银牙阁与方老弟的恩怨,说起来与我们也有关系,怎可叫方老弟二人担了所有担子,此番安公子受伤,是我等救援不利,是该当面抱歉。」程万里难得没有拦着唐星出城,应当是打算藉由城内密道,让唐星悄悄出去。 「银牙阁也太坏了。」提起银牙阁,唐星便气愤道。 可他说完,又觉得这话也不能这么讲,至少在银牙阁与方臻的纠纷上,是方臻先动的手。可是,方臻是为了救关大夫,谁叫银牙阁不做好事,连大夫都想杀。 这事儿真要论个对错,唐星是不可能想明白的,只能说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做出的选择,肯定是要对自己有利,方臻闹银牙阁,银牙阁报復,这都说得过去。 但方臻那次没把银牙阁的人怎么样,重伤了一个,带走了一个刺客五。这次银牙阁却是想要方臻的命,那方臻出于自保,也只好下杀手了。 「银牙阁收钱干脏事,杀的人不分黑白,要是专杀恶人,我们可以谴责他以暴制暴,道义上却是人心所向,但他们杀的多是好人、无辜的人,这种组织,就是黑\恶\势力,你说该不该同情他们?」 方臻给出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也能够说服唐星的理由。唐星听完连连点头,对方臻的话十分认同。 「对,还是方大哥你看得透彻。」唐星瞬间不纠结了,想清楚银牙阁是个什么样的性质,对待它的态度便会随之变化。 方臻还有别的事要做,和唐星等人简单聊了几句,约定了探望安向晨的时间,方臻便离开了程府。 阿花受伤,方臻想,无论如何应该让方孝知道,安向晨也是这样的想法。因此,在告别唐星后,方臻便先去了福寿斋。 即便官府并没有声张,但随着第一个染疫患者的痊癒,关大夫研制解药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福寿斋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重新开放了堂食,并且,推出了一款原本上个月就该面世却一直拖着没上的新品——泡芙。 泡芙一经面世便受到了广大女性的喜爱,就连唐星也是一早就命人去店里赶了头一锅出炉的买回去。方臻前面去找唐星,在他家桌子上见到了吃剩的泡芙,还随口问了几句味道如何,有没有宝贵的意见提供。 唐星当即洋洋洒洒列了一堆出来,包括泡芙壳不够酥啊,和大福团在味道口感上区别不明显啊之类的,方臻一一记下,打算回头有空了,可以再研究研究。毕竟福寿斋是他的资金来源,把福寿斋做好,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彼时方孝正准备打烊,连着几天泡芙大卖,福寿斋连打烊的时间都比平时晚了许多。工人们正在打扫卫生,方孝低头核对今日帐目,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方臻推门进来,方孝下意识便说了一句,「打烊了,客官明日请早。」 「小掌柜,是东家来了。」工人笑着提醒了一句。 方孝闻言连忙从帐目中抬起头,见果真是方臻,响亮地喊了一声,「叔!」 「孝儿啊,你跟我过来一下。」方臻来的路上便很难再露出笑意,他难道要前一秒和方孝嘻嘻哈哈,后一秒告诉方孝,阿花重伤住院,那他成什么了。 方孝注意到方臻的脸色,以及他严肃的语气,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工人见两位掌柜都心情不佳,忧心是店里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大东家兴师问罪来了,便也不敢再吱声,连摆放桌椅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叔,是不是阿花、阿花出了什么事?」方孝一跟着方臻到了偏僻的地方,便着急问道。以他对方臻的了解,除非方臻家里出了事,否则方臻对他不会是这幅态度。而家中出事,说起来和方孝关系最密切的,就是阿花了。 「你猜的没错,阿花现在很不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她。」方臻嘆气。 「她到底怎么了?」方孝的声音里带上了颤音,他心里都是「阿花很不好」这几个字,也顾不得跟方臻叔慈侄孝。 「今天家里遇袭,她腰部中了一箭,现在在北集的仁寿堂医治,我来,就是要带你去见她。」方臻刚说完,方孝就要往街上跑,方臻赶紧拉住他,「去把店里的事处理好,再跟我走。」 第568页 「叔!」方孝拗不过方臻,只能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方臻。 方臻硬下心肠不为所动,用严厉的目光同方孝对视,坚持要方孝把店里的事宜安排妥当,才肯放手。 方孝无法,只好妥协。他强打起精神,回到店里跟正在忙碌的工人交代了关店的事情,随后又把明天的工作安排下去,告诉众人如果他不在,店里的生意该怎么做,谁负责哪一部分,如果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再去北集仁寿堂找他。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方孝年纪虽小,但在方臻的培养和这么久以来做掌柜的经验加持下,已经能够成熟地应对福寿斋里的一切。他没有跟工人解释太多,只说是自己家里有点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一下,他不在的期间,希望大家能够如常工作。 既然是家中有事,众人也不好多问,方孝怎么安排,他们便怎么照做,很快,众人就达成了共识,短时间内,即便方孝不在,店里也不会出大问题。 看着方孝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工作上的事情,方臻感到欣慰。他今天之所以一定要拦着方孝,就是希望方孝明白,人有很多责任,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他可以心急可以伤心生气有种种情绪,但仍然要克制地,在负好责任后,再去宣洩。 因为,当他当起福寿斋掌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身后的这些工人,这家店,也都全繫于他身上,他不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叔,我们走吧?」方孝走到方臻面前,整个人蔫蔫的。 「走。」 这次方臻没再拦着方孝,两人一起到了北集仁寿堂,看望仍在昏迷中的阿花。 见到毫无生气的阿花,方孝的眼睛当即便红了。方臻揽着方孝的肩膀,把白天的事跟方孝说了一遍,又表示阿花绝对不会有事,他会尽所能让阿花好起来。 方孝伤心归伤心,但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事儿纯属无妄之灾,他不怪方臻。而且在听说安向晨也受了伤后,他还关切地询问了安向晨的伤势。 ? 方臻说安向晨没事,叫方孝不要担心,还说阿花如果醒了,需要什么只管去买,不用担心银钱问题。 陪着方孝待了一阵子,方臻便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两人,先行离开了。 第307章 地狱阎王(二更) 从仁寿堂出来后,方臻没打算直接回地宫,地宫里安向晨有方七陪着,估计会有好多话可以聊。方臻有意想让安向晨多接收些信息,这样脑子够累了,也就没有空隙想那些有的没的,他不希望今晚,安向晨一次次被噩梦惊醒。 趁着时间还早,方臻索性回了趟家,去地牢里审问白天抓到的,还活着的银牙阁的人。 对于这些人,方臻根本没打算收归己用。方七和刺客五至少没让他撞见滥杀无辜,都是对目标直接下手,而今天来他家的这些,要是只针对他还好说,但他们一来就放乱箭,在场的一个活口都没想着留,这种人,方臻留在身边还嫌晦气。 尤其是想到阿花到现在都没有清醒的迹象,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阿花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统统下去给她陪葬。 带着一身煞气,方臻回到家中,直接进入暗道来到监狱。 这里的气息很浑浊,方臻粗略判断,应该是他走之后,有几个坚持不住的,死在了监狱里。 方臻点亮火把后,朝着监狱内扫了一圈,发现领头人还活着。他隔着铁门搬了把椅子坐在这些人面前,开始询问领头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关在监狱里侥倖没死的,也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从他们今天下手时毫不犹豫的状态,就能看出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是握有人命的,就算是方臻在这里结果了他们,也只能说是他们罪有应得。 因此,在领头之人不肯老实交代时,方臻果断送他旁边躺着的那位上了西天。 经歷过白天的轰炸,加上方臻说要命就要命的雷霆作风,领头之人服了软,把他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事情和方臻想的大差不差,自从那晚方臻三人大闹银牙阁后,银牙阁便一直在暗中寻找三人的下落。 影卫二是死士,没有姓名没有记录,又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因此想要打听影卫二这样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消息,难上加难。而方臻和程飞,在闹过之后便出城去帮关大夫抓风疾草,因此不在城中,这让银牙阁彻底失去了寻找三人的线索。 在银牙阁暗中寻找三人踪迹的同时,杨总管也明着找到了水寿阁的董自强,说明当时情况,对董自强道了歉,并且提醒董自强要注意自身安全。 按照杨总管的说法,银牙阁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如今银牙阁被迫出卖买家的信息,已是坏了规矩,于情于理,他该提醒董自强一声,免得董自强糟了报復,到时候传出去,就没人再敢和银牙阁做买卖了。 杨总管的这番想法做法,是能说得通的,换了方臻,他肯定也会这么做,联络买家道出实情,挽回银牙阁的名声,减少阁内的损失。 「原来只是去道歉,可在杨总管找到董自强后,董自强竟然说,他认识那晚擅闯我银牙阁之人。」领头人显然是跟着杨总管一起去的水寿阁,因此才能对现场情况如此了解。 「董自强说,闯银牙阁的人里,有一个他应该认识,那人家就在固城,是个做生意的,是不是?」方臻抢答道。通过领头人的表情,方臻知道自己答对了。或许董自强的原话不是这样,但总归就是这么个意思。 第569页 至于董自强怎么让杨总管相信方臻就是那晚的人,办法也不少。 水寿阁对方臻的了解算不得透彻,但作为自己的头号眼中钉,多少还是知道些特徵,把这些特徵说给杨总管听,找一副画像遮了下半张脸给杨总管辨认,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那你们怎么现在才动手?银牙阁休整我算你需要三天,找董自强道歉这是第四天,怎么,董自强该不会没告诉你们我住哪儿吧?」方臻算算日子,从他大闹银牙阁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天的时间了,银牙阁的人效率不会这么低吧。 「你当我们没想过抓了你家的兔儿爷,来威胁你吗?」领头人说着倒还怪起方臻来了。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无端污衊侮辱安向晨。他话音刚落,方臻一柄飞刀便朝他打去。飞刀水平划过,从领头人的左脸刺入,右脸飞出,将他那张只会放屁的嘴,划了个稀烂。 监狱里顿时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可他叫得越大声,嘴巴的开裂程度越大,到后来,几乎半张脸都要掉下来,他才抽搐着,倒在地上,不敢大口喘气。 「嘴巴放干净一点,我考虑留你个全尸。」方臻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人,「接着说,想威胁我,怎么没动手?」 领头人受此大刑,又听闻方臻没打算留自己活命,当即便闭口不言,只用怨毒至极的目光死死盯着方臻,仿佛只要他的目光够恶毒,眼珠子瞪得够大,方臻就能被他用眼神杀死似的。 方臻哪里管他这些,去工具箱里翻了颗钉子,随手一甩,甩进了他的左眼,「你说,我让你死个痛快,不说,咱们就慢慢玩。」 监狱里再度传来惨叫,领头人疼得满地打滚,手却不敢放在眼睛上。他已是满脸鲜血,连五官都看不分明了。不远处躺着方臻甩出后掉落在地上的飞刀,他挣扎着爬起来,拼命扑向飞刀,想要用飞刀自尽。 方臻不给他这个机会,弩箭一发,将他的脚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领头人趴在地上,他的手离那柄飞刀咫尺之遥,飞刀与脚,他只能选一个。 「你白天说过什么,」不过是一个奴婢,死了便死了」,我没记错吧,你这么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要不试试,死都死不了是个什么滋味?」方臻指尖夹着钉子,虚空在领头人身上来回比划,寻找着出手的位置。 方臻现在在领头人眼里,活脱脱一个地狱阎王,他透过自己满脸血迹的红幕朝方臻望去,方臻便成了血腥的颜色。 「不、不要、求求你……」 「别求我啊,你得求你自己,我说了,你好好回答问题,我给你个痛快,想清楚了就说,为什么没有选择威胁我?」方臻双手往椅子靠背上一搭,二郎腿一翘,惬意得仿佛他是来度假的。 此处只有方臻的声音在迴荡,领头人奄奄一息,其他人连唿吸都变得不敢了,生怕方臻下一个,便要对自己下手。 「我说……」领头人嘴被割裂,说话不敢有太大动作,声音听上去便含煳不清。好在因为足够安静,方臻还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我们原是要抓了……书生,威胁你,只是这几日,在你家附近巡逻的衙役人数增多了不少,次数也格外频繁。」 听他这么说,方臻顿时心里暖洋洋的,这暖意自然是对李清胜,而非对眼前的囚犯。他相信,只有李清胜的授意,才能让张子良在他不在时,用这种方式尽量保护安向晨。 「还有程家,程家探子众多,我们的人一旦有所企图,他们便如同见了肉的苍……」领头人显然是嘴贱惯了,说着说着便又不干不净起来,幸好他这次反应快,及时闭了嘴。 方臻没什么表示,领头人见状知道他这次不予计较,赶忙略过这茬,接着交代后面的事。 「你一直不在城中,我们找不到目标又碍于衙役与程家多事,便未曾行动。是董自强自告奋勇要与我们合作,甚至不计前嫌,主动提出要在城中制造事端,引开衙役的注意,让我们好趁机将书生掳走。谁知你竟然也在,我便下令,将你一併拿下。」 方臻那晚去闹银牙阁时,并没有见过今日这个领头人,想来这领头人也是因为当时不在场,不知方臻的厉害,所以才敢临时改变策略,冒失下令,想趁着方臻出现之际,把人直接杀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方臻已经全部知晓,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看着安向晨和阿花好好养伤,并且在这期间想个招,对付水寿阁的董自强。他倒要看看,三皇子手底下还有多少人能接任固城的水寿阁,让他们来,一个一个送。 「我都说了,你、你还是快些杀了我吧。」领头人自知难逃一死,只求方臻能兑现承诺,让自己死个痛快。 狱中其他人更是悲怆,都不奢求方臻能留他们一命,只希望方臻不要折磨他们,快快给他们一刀。 可方臻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走进牢房,扭断了领头人的脖子,叫对方瞬间咽了气。然后,便捡走了地上的飞刀、弩箭,拖走了已死之人的尸体,没给其他人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自我了断的工具。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给他们餵了软筋散,让他们无法咬舌自尽。 他俯视着这些匍匐在他脚下,恶贯满盈的兇徒,心里无比地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好好睡一觉吧,想想自己这些年都做过什么,杀过多少人,明天我送你们去衙门自首,你们自己交代,要是能帮你们已经死了的同伴也交代交代最好,那些枉死在你们手里的人,需要一个真相,他们的亲人,也需要一个真相。」 第570页 没有人活该死的不明不白,冤魂需要得到安息,那些饱受所爱之人离世的伤痛折磨的,还活着的人,需要解脱。 这些兇徒怕极了方臻的手段,对他们来说,去衙门自首虽然同样难逃一死,但也好过在这阎王手里受罪。于是他们纷纷发誓明天到了公堂上一定好好认错,绝不欺瞒半句。 发誓其实没什么用,但对迷信的古人来说,誓约相当值得敬畏,因此,他们发了誓,方臻便暂且信了他们的话。 离开监狱后,方臻把领头人等的尸体,带出了地道,打算放到牛车上去,等程飞来运车时,就能一併带走埋葬。 谁知程飞来得这样快,方臻才刚露面,就发现程飞已经站在院中了,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方哥。」程飞的目光移向方臻手里拖拽着的几具尸体,咽了下口水。 「啊,本来抓了几个活口,谁知道伤势过重没挺过去,你是来帮我运牛车的?」方臻也没办法跟程飞解释,因为事实的确就是程飞看到的这样,方臻相信,程飞不是刚刚才到的,他在地下审问领头人时,领头人的惨叫,也一定都被程飞听到了。 「是。」程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看着方臻往牛车方向走。 「我是审问了他,就审了他一个,地牢里还有几个人,我明天送他们去官府自首。」方臻对程飞很有好感,不免多说了几句。 「嗯,我信你,方哥。」程飞发觉自己的态度伤害了方臻,连忙表忠心。 方臻现在是个什么形象,方臻自己心里清楚,程飞一个在阳光下长大的人,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他没有怪程飞。 他走到牛车旁,见程飞还傻站着,便提醒道,「我要掀布了,你先转过去,等我弄好了叫你。」 程飞赶紧「哦哦」两声,转过了身。他听着身后传来抬重物的声音,传来布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难以想像,方臻在面对的是怎样一副画面。而方臻,又该是以何种表情,在做眼下的事情呢。 他想着想着,思绪便飞远了。直到方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慌忙回神。 「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做,程飞,回去吧。」方臻还站在牛车旁,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像是一个恶鬼。 程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觉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师父程万里,他们对方臻的了解都太少了,他甚至很难把眼前的人,和那个带他夜闯银牙阁的人,和那个带他进山的人联繫在一起。 他觉得,之前的方臻和此刻的方臻,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一个正,一个邪。可他们明明又是一个人,因为方臻还是那个方臻,他的气质没变,性格没变,那股属于方臻的独特的温柔,也没有变。 我到底是年轻,程飞想。尽管方臻的年龄比他更小,但他在方臻面前,无疑是个孩子,一个未经世事,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 他好奇,方臻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才能让他在这个年纪,就成为这样的人。但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他只能用他一贯自信的笑容,走到方臻身边,向方臻伸出手,「不方哥,我答应你了,让我来吧。你还是好好洗洗,免得回到地宫,叫安公子嫌弃。」 「呵,好。」方臻笑了,露出了他今晚与程飞相遇后的第一个笑容。 程飞跟着他笑,两人都在笑容里得到了释怀。 程飞推走了牛车,方臻打了水洗澡,换了身衣裳,赶往地宫。在地宫里,有他心底的暖,有他眼里的光,有他的未来,有他的归宿。有无论他是什么样子,都不会犹豫、不会怀疑他、不会离开他的爱人。 方臻要赶回去,赶回去哄他做了噩梦的爱人安睡一整晚,安睡之后的每一个夜晚。 第308章 平静一天(一更) 方臻回到地宫时,安向晨还在和方七聊天,多半是方七在说,安向晨安静地听着,听到好奇的地方,才会开口问一两句。 见方臻进来,方七立马起身,低头行礼,「老爷。」 「嗯,你去休息吧。」方臻点头示意,然后打发走了方七。 方七走后,安向晨便着急问起阿花的情况,得知阿花已无生命危险,只是尚未甦醒,便念了几句,「老天保佑,谢天谢地。」 「我已经把实情都告诉方孝了,今晚有他守在阿花身边,还有程府的两个婶子帮忙照顾,不会有事的。」方臻帮安向晨脱了衣裳,扶他去床边坐着,「药喝了吗?」 「你来之前便喝了,你交代了方七,他便一瞬不错地盯着我喝,似乎我只要少喝一口,他便能立即以死谢罪,吓得我连讨个糖果子润口都不敢,那药碗里,可是一滴不剩。」安向晨半是嗔怪半是埋怨,讲述他当晚喝药的情形。 「那看来,以后还是让方七看着你喝药吧,省得你嫌苦不肯好好喝。」方臻帮他脱掉鞋子,大迎枕放在身后,「你先靠一会儿,我去拿药。」 「你敢!」安向晨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方臻腰上拧了一把,奈何方臻穿得厚,一把下去,只捏着了衣服,紧实的肉是一点儿没碰到,「你若是觉得有方七便可,那你往后也不用再回来,叫他陪着我好了。」 「我瞎说的,瞎说的。」方臻赶忙赔罪,先帮安向晨的伤处换了药,然后要了热水进来,帮他用毛巾擦洗了一番,端盆递水叫他洗漱过,最后便把人塞进被窝,包裹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 第571页 安向晨见方臻只顾伺候了他,自己却没有洗澡的打算,嫌弃地伸出一只脚丫子,抵在方臻胸腹间,不许他爬到床上来,「你怎的不洗?我是受了伤不便沾水,难道你也伤着了?」 「没有,我没受伤。」方臻大手一握,把那只作乱的脚塞回被窝,解释道,「我在家洗过了。」 「为何特地去家里洗?」安向晨狐疑地盯住方臻,生怕方臻是真的受了伤,却瞒着他,「你可莫要欺瞒我!」 「真没受伤,我晚上去了一趟监狱,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就干脆在家洗了个澡。」方臻大大方方把衣裳一脱,叫安向晨看清他身上并无新伤,这才把晚间在家中审问银牙阁那伙人的事,说了出来。 说到正事,安向晨可就不困了,两人就银牙阁与水寿阁的问题,讨论了好长时间,说得口干舌燥。方臻下床给安向晨倒了杯水,又问他要不要夜壶。安向晨红着脸拒绝,说是有需要,自己会解决。 方臻为了他晚上起夜方便,把夜壶放在了床附近,反正睡在外侧的是他,夜壶的味道也熏不到安向晨。这次爬回床上,方臻熄了油灯,两人这才歇下。 地宫里没有小虎的床,小虎不肯在地上睡,也跳上床,非要挤在两人中间。 房间内没有窗户,方臻怕出现意外就没叫人在屋里放置炭火盆,而是加了两床被子,一层盖一层铺在身下,晚上睡觉照样暖和。 小虎嫌地上冷不肯睡方臻可以同意,但要睡在床中间,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把小虎推到两人脚下,叫它充当暖脚炉,「你一个老虎怎么这么娇气,你去看看别的虎睡的都是什么地方,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嗷呜~」小虎看向安向晨。 安向晨觉得方臻这话说得在理,老虎就该有老虎的样子,怎么能被养成一只娇气猫呢。所以他没有理会小虎的撒娇,坚决和方臻站在同一阵营。 小虎不愿,方臻便威胁要把它赶下床,它这才委委屈屈卧在了安向晨脚边。但方臻一躺下,它便偷偷摸摸钻进了被窝里,毛茸茸的嵴背抵着安向晨的脚心,暖暖的痒痒的,惹得安向晨发笑。 方臻要起身查看,被安向晨拦着了,他还把方臻的脚也勾过来,让他感受到毛茸茸的威力。 「还挺舒服,那就让它待着吧。」方臻轻踩了两下,发表意见。 小虎打个哈欠,尾巴绕着圈,缠在了安向晨小腿上,而后便率先打起了唿噜。 在小虎惬意的唿噜声中,两人也渐渐睡了过去。 当夜,方臻几乎没怎么睡,因为安向晨一睡着便会做噩梦,方臻就在边上守着他,每当安向晨唿吸急促,有挣扎痛苦的迹象,方臻便立即在他耳边轻声唿唤,要么是轻哼摇篮曲,要么是「向晨别怕,有我在」一类的承诺。 饶是如此,安向晨也被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冷汗几乎打湿床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再犯噁心,不然不仅晚饭白吃了,药白喝了,还得害的方臻起床替他收拾残局。 这一个晚上,对两人来说仿佛是另一场大战,到清晨时,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捱了过去。 两人起床后,看着彼此的黑眼圈,相视一笑。他们二人之间不言谢,安向晨难得地,主动给了方臻一个早安吻,感激他昨晚对他的守护。 吃过早饭换了药,安向晨留在地宫养伤,方臻把方七叫来陪安向晨,然后他便按照昨晚定下的计划,回到家中把还活着的那几个银牙阁的人带出来,装上马车带往了逸翠园。 他没有直接带人进去见知府,而是把人卸在了逸翠园门口,替他们击了鼓。等有衙役出来查看,他便躲了起来,在暗中看着这些人被带进逸翠园。 过了一会儿,方臻假装路过此地,请人通报把张子良叫了出来。等张子良出来后,方臻便把那几个自首人员的情况告诉了他,要他帮忙看着点,要是这些人不老实,那他也不会客气。 张子良答应下来,方臻这才转身离开,去仁寿堂看望阿花。 他到时,方孝还陪在阿花身边,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眠。程府的两个婶子正在餵阿花喝汤,汤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煮好的。 「醒了,怎么样了?」方臻来的时候阿花已经醒了,他前半句问候阿花,后半句则是对着方孝说的。 「大夫方才来过,说阿花姐失血过多,要多吃些补血的吃食。」方孝起身给方臻让座。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吃个早饭,别阿花没好,你又垮了。」方臻不客气地坐了,他坐下之后,方孝要么站在一旁,要么按方臻的吩咐,去吃个早饭再回来。 阿花唿吸都会伤口疼,张口说话更是费劲,于是只用眼神示意方孝听方臻的,方孝先是问了方臻有没有吃饭,得到方臻肯定的回答后,他便独自离开。 方臻对阿花表达了歉意,又安慰她什么也不用想,只管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就放心给两个婶子说,别亏着自己。 阿花并不怪方臻,她开不了口,便用表情代替了回答,无非是笑一笑,点点头,看着精神尚可。 方臻与两个婶子随意聊了几句,待阿花喝完滋补汤,婶子提出该换药了,方臻便识趣地避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方孝吃过饭回来,见方臻站在门外,疑惑地问怎么了,并且说着便要推门。 第572页 方臻拦着他,朝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你说怎么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这点事儿想不明白?」 方孝揉着自己被敲的地方,恍然明白了方臻的意思,顿时闹了个脸红,讷讷收回手,同方臻一起站在门边等着,直到婶婆打开门,示意阿花换好了药,可以进来了。 进去之后,方孝把藏在背后的右手拿出来。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支木簪子,簪头是一朵腊梅花的形状。簪子材质一般,价格不贵,倒是那朵花雕刻得栩栩如生。方孝刚才在街上看到,便买下来讨阿花欢心。 阿花展了笑颜,接过簪子拿在手中把玩,摩挲着簪头的腊梅花。方臻看在眼里,打算等阿花康復了,买一支腊梅花样式的珠钗送给她做礼物。 今日无事,方臻便在仁寿堂多待了一阵子,与方孝聊了些福寿斋的情况,以及店铺之后的规划。 临近晌午,方臻离开仁寿堂去街上吃了午饭。他想起已经有一阵子没去探望过上次蚀骨散中被烧伤的钟姓工匠,便买了些慰问品去了一趟。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钟工匠的身体好了许多,能下地行走,能自行解决吃喝拉撒,只是动作相当迟缓,还得拄着拐。 他浑身烧伤面积过大,即使伤口都癒合了,皮肤也变得坑洼不平。身上还好说,脸上的伤没有衣服遮盖,显得狰狞恐怖,就连自家三个孩子,都怕他的样貌。 方臻人虽然太忙没时间过来,但该给的赔偿一分没少过,因此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不能干活,他们这两个月以来,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至于钟工匠的脸,方臻提议等他伤愈之后,可以请柳康宁来治,就算不能恢復如初,至少也会比现在这幅样子要强。只是柳大夫的药极为霸道,到时少不得要受罪。 比起受罪,钟工匠更担心钱的问题,方臻说如果他愿意治疗,钱算在自己头上。钟工匠没了后顾之忧,对治脸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与期待。 此外,钟家的女主人再一次拉着方臻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要她的女儿。 什么时候,方臻都不打算要她的女儿,本来是想把这女孩介绍给李清胜和柳康宁抚养,但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说这些私事。是以方臻搪塞了几句,便找藉口离开了钟家。 下午,方臻便替方孝坐镇福寿斋,直到晚间打烊,他才准备回地宫。 想起方孝给阿花买的簪子,方臻回地宫之前去了趟市集,给安向晨买了新出的书籍,还有果干蜜饯。 没有方臻在身边,安向晨也过得很好,他今天仍旧是同方七在一块儿,上午听方七讲故事,下午便在方七和地宫守卫的陪同下,去地宫外透透气。中午的时候柳康宁来了一次,帮安向晨换了药,又应他的要求,给开了个安神的方子。 晚间方臻回来后,问起安向晨今天怎么样,安向晨三句话不离方七,惹得方臻醋性大发,勒令方七明天一天不许出现,他明天哪儿也不去,就陪在安向晨身边。 「你同他置气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故事讲得好,又没有旁的心思。若是你以为,但凡是个会讲故事的我便跟着跑了,那满大街的说书先生,我岂不是挑都挑不过来。」安向晨笑方臻小心眼。 「那可不一定,当初我也是给你讲故事,你才慢慢接纳我的。」方臻帮安向晨换了药,蹲在地上双手虚环在安向晨大腿两侧,大脑袋往他腰上一拱,抱着人不肯撒手。 小虎瞧着有趣也来凑热闹,肚子被它爹霸占了,它就在身后捣乱,虎头拱在安向晨后腰上。 「你们不要闹了!」安向晨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被一人一虎折腾得没了脾气。小虎听不懂多少人话,安向晨决定还是先稳住方臻再说,「好好好,我知错了,旁人的故事哪有你的动听,何况旁人空有故事,却、却……」 「却什么?」方臻仰头等着安向晨的下文。 「嗷呜?」小虎有样学样。 「噗,却没有你这副英俊皮囊,也不如你待我这般细緻体贴,可满意了?」安向晨转身用食指抵住虎头,「你也是,你是最威风的山大王。」 这一招雨露均沾,叫父子两个都满意了,一个满脸喜色得意洋洋,一个高兴地把尾巴甩来甩去,看得安向晨直发笑。 许是柳康宁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又许是下午在山间漫步心情开阔,今晚安向晨睡得还算安稳,比昨夜发噩梦的次数少了许多,而且没有再被惊醒过。 第二天,方臻打定主意不肯出门,就要赖在安向晨身边,陪他看昨晚新买回来的书籍。 然而老天并没有给方臻这个机会,确切地说,是有人不想给方臻这个机会。 「方哥!」 两人才刚起床,方臻正打算帮安向晨换药,肩头的衣裳拉下了一半,程飞就火急火燎地沖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你干什么?」方臻立即用被子裹住安向晨,怕他被程飞带进来的冷风吹着。 「方哥,大事不好了!」程飞没理会方臻的怒气,满脸的焦急惊慌。 「出了什么事?」安向晨推了方臻一把,叫方臻赶紧问问情况,他在被子里自己把衣裳穿好。 「……」真要程飞说,他反倒支支吾吾起来,在方臻严厉地质问下,他只好直说,「你家昨夜失了火,眼下只剩了废墟一片。」 第573页 「什么?!」方臻和安向晨异口同声道,语气中难掩惊讶。 「是蚀骨散,大火扑不灭,还险些搭进去几个人。城门未开,我是从城中密道来的,路上花了些时间,想必此时……应当不剩什么了。」程飞惭愧道。 第309章 欺人太甚(二更) 「嘶~」安向晨因为太过激动勐地站起身,结果牵动肩上的伤,痛得他跌坐回床上。 方臻赶忙上前查看,确认伤口没出血,才放下心来。 程飞还在门边杵着,等着方臻与他一同回去看看。 「都怨我,若不是我放松了警惕,也不至于叫贼人烧了你家宅子。」程飞自责道。 「这怎么能怪你呢,谁能想到这些人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方臻眼里有寒霜。他猜测可能是银牙阁的再次打击报復,但他需要证据,不能因猜测冤枉了别人。 「是银牙阁的人。有了你们遇袭之事,这两日我便亲自在你家附近蹲守,谁知昨夜后半夜,果真来了一伙贼人,我想既然你们都不在家中,便先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何事,再行动手,谁知……」 「谁知他们放了火?」方臻补充道,「所以你们就一直忙着救火,结果还是没救下来。」 「正是如此,那伙贼人放了火便要跑,我与师弟兵分两路,我去救火,他去截人,可真到了火场我才发现,他们放的不是普通的火,而是那邪门至极的蚀骨散!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先行离开,将周围的百姓疏散去,再想办法控制火势。」 程飞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方臻,一来解释了为什么方臻家会焚烧殆尽,二来也说明了他之所以现在才来告知方臻的缘由,因为疏散百姓,控制火势,叫他没有时间离开,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与人手。 「就为了报復我,压根不管周围百姓的死活。呵,我还没来得及找他们算帐,他们倒是迫不及待想送死了。」方臻起了杀心。 他原本想着,先等安向晨和阿花养好伤,他再想个法子对付银牙阁与水寿阁,现在好了,法子他不想想了,想什么法子,要什么合理合法手段,今晚,他就当一回催命鬼,看看谁玩得过谁。 「宅子烧了不打紧,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是莫要误伤了他人。」安向晨和方臻是一个想法。想当初他们在方家村,一开始也是一无所有,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房子没了,钱没了,大不了从头来过。 「二位高义,百姓并无伤亡,只是连累了左右两家邻居的屋宅也被烧毁,我已派人将他们妥善安置,只等之后重建即可。」程飞道,「师弟抓住了放火的贼人,我在来地宫之前,询问了一二,确是银牙阁无疑,只是蚀骨散,乃是董自强所赠。」 「谢了。」方臻谢的是程飞帮助疏散百姓,为左邻右舍提供住处。 「无妨,此事是我的忽略,理应由我负责。」程飞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过他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两人,觉得自己怎么比宅子的主人还要着急,「只是……方哥你不打算回去看看?」 「烧都烧了,还看什么,一会儿还麻烦你领路,我去向邻居们道个歉,先把损失给人家赔了。」方臻表示无所谓,「你吃过早饭没,要不要一起?」 「不了,那我先不打扰二位,我就在前厅,有事去那里找我便可。」程飞看出方臻和安向晨有话要说,赶忙告辞。 程飞走后,安向晨的脸色才沮丧起来。 当着外人的面儿自然是要有些气度,但那毕竟是自己家,是他与方臻两个人的家,当时装葺房屋便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的布置也是两人共同商议,更别提屋里放了不少除财物外,其他的珍贵物品。 这珍贵物品不一定是指价钱上,而是对他们自身而言。例如安向晨搜集的各类书籍,方臻做了一半的各种实验,还有《物理原集》的手稿! 除了这些,两人间互赠的小玩意儿,都在家中放着,这一把大火,将他们相爱的见证也烧了个干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怪我粗心大意,我早该想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方臻露出几分狠意。 他想到了银牙阁一击不中,定会再次动手。但他想着,这一次损失了这么多人,银牙阁就算要来第二次,也得间隔些时日做更充分的准备。谁知他们下手的速度这么快,全然不管上次的失败教训,就急着送人头。 「这如何能怪你,且不说你进山后过的是何种日子,便是自打你回来,可有一刻得闲?先是遇袭,而后我与阿花负伤,处理那些抓来的人,守着福寿斋,还有我的彻夜噩梦,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就是大罗神仙,脑子也该是一团浆煳了。」 安向晨心疼地摸摸方臻的脸颊,这几天方臻越发的消瘦,连面相都因为脸上没肉而显得刻薄起来。方臻再厉害也不是神,哪能在这种高强度的压力之下,还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呢。 「若是要怪,该怪我。我这两日在地宫中只顾着听方七说故事,却不曾想过银牙阁是何等组织,没有及时提醒你,这才轻易着了他们的道。」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用的蚀骨散,就算咱们两个当时就在家里,也没办法完全倖免,要我说,他们能对咱们家下手,下一个目标难保不是福寿斋。」方臻继续刚才被程飞打断的上药进程,把安向晨的上衣重新拉下肩头。 第574页 「那该如何是好?蚀骨散并无应对之策,若他们当真要下手,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福寿斋被烧毁。」安向晨没有再纠结家被人烧了到底是谁的错,他说那么多,也只是希望方臻不要自责。 「如何是好?」方臻瞥了安向晨一眼,目光重新看向他的伤口,「想要保住福寿斋,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了。」 「源头?」安向晨望着方臻的侧脸,「你是指……」 「没错,解决掉拥有蚀骨散的人。」方臻眼神坚定,就算安向晨会阻止他,他也要这么做。 连犹豫都不曾,安向晨对着方臻浅浅笑着,说了声,「好。」 前日见过院中到处是血肉的场景,那时安向晨便告诉过方臻,他理解他,也会永远与他站在一处,今日方臻这般直接地表露杀意,安向晨也没有丝毫的退缩。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方臻,前日的话并不是嘴上说说。 方臻在安向晨肩上落下一个吻,亲在伤口边上,「是他们欺人太甚,就别怪我无情。」 「万事小心。」安向晨摸着眼前人的脑袋,「还有,若是可以……最好莫要留下把柄,我不希望因此事,与常知府为难,更不想看着你进大牢。」 「放心吧,他们能不留证据,难道我就能?上次蚀骨散的案子,办到后来就不了了之,常知府办不了的事儿,总得有人去办才行。皇帝捨不得动他的好儿子,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替他好好管教管教。」 「嗯。」 「那咱们先吃饭?我看着你把药喝了再走。」方臻替安向晨拢好衣裳,又替他束髮。 「唉……其实今日该是我出面才好,你在这儿好好睡上一觉。」安向晨把手搭在肩上,恨自己这幅不争气的身体。 「别想那么多,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家去看看,万一有不怕火炼的东西保留下来,我也好及时把它们抢救回来。」方臻梳着安向晨顺滑的长髮,「只可惜你那本《物理原集》,又得重新写了。」 「《物理原集》皆在我脑中,便是闭着眼我也清楚每一页上的字,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回去看看,家中还剩下多少银钱,若是不够赔给别家的,还得早做打算。」安向晨叮嘱他。 「这个你不用担心,别的我不敢说,钱基本不会少。」方臻对自己的物理知识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这是为何?」安向晨不懂就问。 「白磷外焰燃烧温度最高,在八百度左右,白银的熔点在九百度以上,铁的熔点更是达到一千五多度,在开放空间里,热量会不断散发到空气中,持续燃烧也没办法达到熔化铁的温度,银有点危险,所以,蚀骨散根本没办法把铁烧化。」 方臻说完,提醒安向晨道,「咱家的银票都装在铁盒里,碎银子没多少也就无所谓了,你说,是不是钱基本不会少。哦,还有你从方家村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宝盒,我不是给你换成铁盒子了嘛,里面装着你的私房钱什么的,肯定都在。」 为了方便安向晨理解,方臻还特地解释了白磷的燃烧温度与燃点之间的区别,然后又当场点燃了一根蜡烛,指着蜡烛的火苗,告诉他什么是外焰、内焰和焰心。 至于熔点,解释起来就很简单了,安向晨很快搞清楚这些名词的概念。 虽然房子没了,很多精神上的珍宝没了,但物质层面的钱财没有烧毁,对两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少他们不用发愁怎么赔偿邻居的损失,也不用担心之后没钱重建,更不用担心重建期间他们的吃住问题。 吃过饭等安向晨喝了药后,方臻便找到程飞,要与他一同回去看看。这次两人走大路进城门,可以骑马,比走地宫密道要快得多。 回到家中,果然如程飞所说,整个家被烧成了灰烬,成了一片平地。幸好方臻家不仅有地上的部分,还有地下的部分,且机关不止一处,总有倖存下来的,设置在石头或铁器上的一两个机关,让他可以开启暗道。 只可惜密室的用处是避难,所以地下没放什么财物,只有基本的被褥和吃食,顶多就是之后重建不用建地下。 方臻让程飞先在外面等一会儿,他自己进了家门,穿了自制的防护服,在废墟中翻找,果然将财物都找了回来。方臻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做过最正确的事,大概就是把银票装进铁盒锁了起来,还给安向晨也换了个铁盒。 等方臻从家中出来,程飞便紧紧盯着他的脸色瞧。虽然方臻未见任何沮丧颓唐,程飞仍旧善解人意地委婉表示,失去的钱财都是小事,如果经济上有困难,程家愿意提供帮助,想来小公子也不会坐视不管。 方臻笑着拍拍程飞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他要是这个时候告诉程飞,他有钱,不缺钱,显得他像个地主家的败家傻儿子,有两个臭钱到处炫耀。 之后方臻便跟着程飞去往暂时安置了邻里人家的地方,是程飞自己的私产,也在城北,距离程府不算太远。 方臻跟各位无辜被牵连的邻居道了歉,并且照价赔偿了他们的损失。 这些邻居不知内情,只当是方臻上次做烟花做炸后没有悔改,这次才酿成了大错,还因此,七嘴八舌地把方臻好一顿数落,对于方臻提出的赔偿,也没有客气。 挨了训的方臻却很高兴,他巴不得这些事儿的内情不为外人知道,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把之后水寿阁出事和他联繫在一起。至于银牙阁,那种本就隐秘且游离在社会之外的组织,就是哪天整个阁连根消失了,普通百姓也不会有所察觉。 第575页 离开程飞安置邻居的宅院,方臻在大街上遇到了正在寻找他的张子良。 张子良身后跟着两个衙役,见到方臻后,衙役便上前用绳子绑住了方臻的双手。 「这是?」方臻相信张子良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因此没有急着反抗。 「失火乃公罪,无论人为与否,无论被迫主动,都要追究防火不力之责,按律当罚,你须得在大人面前秉明实情,由大人裁夺。」张子良走在方臻身边,小声解释道,「罚金不可免,若是你态度良好,酌情可免去皮肉之苦。」 「行,我知道了。」方臻点头。既然是律法规定,他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没必要为了这点事上衙门的黑名单,就当破财消灾。 要去衙门审理案情,程飞作为目击证人也要一同前往,几人一起到了逸翠园。 昨天方臻把银牙阁的人送到逸翠园后,由于这些人涉及的案件众多,衙门中一时忙碌了起来,常文光为着这数十起案子正在四处打探当事人等的下落,今日审理方臻家失火一案,竟是他百忙之中抽出的一点空隙时间。 因此,到了逸翠园后,一直等到下午,才终于轮到方臻的案子升堂。 升堂后,常文光例行询问了方臻家起火的缘由,以及后续处理情况。 方臻根据邻里给他的灵感,只说是自己做烟花失败了,引发了火灾,并且为自己的错误真诚道歉,表示下次绝不敢再犯。 程飞和方臻本就是一伙的,方臻怎么说,他就维护着来,也说是昨夜找方臻来喝酒,方臻说要给他看自己新做的烟花,谁知烟花没看成,却引发了大火,他便赶忙组织人手救火。 由于方臻认错态度良好,对邻里的赔偿及时到位,对此次错误也有了深刻的认知,加之自己家被烧,已是罪有应得的教训,因此,常文光判方臻罚了五两银子作为罚金,免去杖刑,就此结案。 方臻当场交了罚金,在认罪悔过书上签了字,常文光便放方臻离开。 出了逸翠园的大门,程飞才问方臻为什么要编造火灾的理由,就算常大人没法将放火之人抓回去,但也没必要自己背这个黑锅。要是方臻觉得这件事没有证据不好办,他这就去把昨晚抓到的那几个人带到逸翠园来。 「你多虑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不知方哥可否告知小弟缘由?」 「不可,明天你就知道了。」方臻卖了个关子,「你去忙吧,我去看看我们家阿花,没事的话,我就回地宫了。」 「好,那小弟便告辞了。」方臻不愿说,程飞又不能逼问,他只好带着满肚子疑惑与方臻分别。 第310章 以牙还牙(一更) 入夜,水寿阁的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各色主题的包厢内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纤腰曼舞透过烛光映在厢门上,欢笑声或轻佻或暧昧,在阁中四处迴荡。 在这片包装成高雅实则风尘的地方,越是金玉其外,内里便越是败絮。 寒风中,水寿阁的大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位气质阴沉,皮肤泛着病态白色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着一件带兜帽的灰色皮毛的大氅,他进门后没有取下兜帽,因此叫人看不清他的具体长相。 灰色大氅将他周身包裹住,只有抬手间,才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手臂,得以窥见他内里是件黑色衣服,衣服上用金线绣着暗纹,在烛光下看不真确究竟是何种样式。 他手上拿着一块手帕,时不时便用手帕捂嘴,低低地咳嗽几声。在他捂嘴时,很明显的,能看到他右手拇指上带着一枚翠玉的扳指,质地莹润。在扳指上,镶嵌着一只银质的兽头。 「杨总管,您今日来是……」通过那只银兽头的玉扳指,店小二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赶忙上前低声询问。 「我找你们董……咳咳咳……」被称作杨总管的男人又捂嘴咳嗽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昨夜不慎染了风寒,还请小哥莫要见怪。」 「小的明白,杨总管您这边请,待小的去通报一声。」店小二只听一个「董」字便心领神会,快步离开,去请示阁主。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又回来,「杨总管,我家阁主有请。」 「咳咳……有劳……咳。」杨总管的玉扳指在店小二面前晃了一下,原来是他伸手要店小二走在前面。 此举不算奇怪,阁主今日的确未在自己房中,方才他去请示,扫了阁主的兴,挨了好一顿骂。但这委屈他是不能朝客人发的,尤其是杨总管与阁主关系不一般,因此,他只是一路低头弯腰带路。 水寿阁的阁主,自然就是董自强,此刻他正坐在屋内正中的矮桌后,坐在蒲团上饮酒作乐,他的左右倚靠着有两个没骨头似的美艷歌姬,劝酒声听上去都像是黄莺在鸣叫,好不悦耳,屋子中央,还有几个身段极佳的女子,衣不蔽体地正在起舞。 董自强身形微胖,很符合他富商的形象。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尊弥勒佛,但这笑容底下藏着的,却并非一颗慈悲的佛心。 杨总管进了门便捂嘴咳嗽起来,店小二把人带到门口便悄然退下了。 屋内随着杨总管的出现安静下来,董自强手一挥,歌姬与舞姬们便满脸不情愿地离开,出去时替两人带上了房门。至于这不情愿里有几分是装的,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咳咳……」杨总管张张嘴,似乎想叫董自强的名字,然而咳嗽使他不得不放弃。 第576页 董自强嫌弃地用衣袖掩住自己的脸,把刚倒上的酒,倒入了一旁的废水桶中,「杨总管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也染了疫病?」 「咳咳……没……咳,只是风寒而已。」杨总管边摆手,边有气无力地解释道。他嗓音沙哑,说话间伴随着几声咳嗽,似是病得挺重。 「既是有病,还不好生歇着,又来我处做什么?难道……你抓到方臻了?」董自强说到最后,语调有所升高,显然是对抓捕方臻极为的感兴趣,「若是如此,那是该庆祝庆祝,早知是这等好事,我何必打发她们下去,你我一同作乐岂不美哉。」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愿与杨总管一同作乐。他本来就看不上杨总管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如今这人还真生了病,他就更不喜了,他还怕杨总管把伤寒传给自家美人儿们,叫她们误了上工。 杨总管摇头,他一直用手帕捂着嘴,叫董自强看不大清他的表情,「那小子躲出城去了,还不知去了何处。」他说完,嫌屋里太热,便把大氅脱下来放在一旁,不等董自强让,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闻言,董自强垮下肩膀,对于杨总管让自己白高兴一场十分不满,「哦,既然没有,那你还不赶紧去找,难道还要我替你找人不成?不过是一个姓方的贱民,竟劳师动众至此,也未见有结果。」 说罢,他欲饮酒压下火气,可一想到杨总管的咳嗽声,顿时没了胃口,将酒杯往桌上随手一扔,唤来下人替他换套干净的杯具送来,顺便,为这位办事不力的不速之客奉茶。 杨总管刻意靠近火盆处,伸出他带着玉镶银扳指的右手,在火盆上方晃动烤火。那下人送来酒具和茶水,被扳手上反光的银色吸引,未免多看了几眼,注意力也全在那扳指上,对杨总管身穿什么样的衣裳,倒是全然不曾在意。 「人自然是要找的,昨夜放了火也未见他出现,今日倒是在街上遇到,可惜对方身边还跟着衙役,到了晚间,又不知到何处去了,说不准便是被常文光以失火之责羁押,你总不能叫我去劫狱?」杨总管也不满起来,说的急了,连着咳了好几下。 「哼,我在京城时便听闻银牙阁高手云集,谁知,叫你们杀个八十岁的老头你们杀不死,反被人逼问出买主信息,贵阁阁主莫不是不中用了,才养出你们这些废物。」董自强嘲讽道,「前不久才有山匪劫狱救走死囚,怎么,贵阁连山匪也不如?」 「你也知道是前不久才有人劫过狱,你当常文光是个傻的,治下出了这等丑事,难道他不会加强防范?」杨总管反呛。 这话可谓是骂董自强傻了,气得董自强摔了新换上的酒杯,气恼地指着杨总管的鼻子大骂,「好啊,你泄露买主消息害我陷入险境,我不曾怪你,你倒是还有脸与我置气,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叫全天下看看你们银牙阁是个什么东西!」 这事儿是银牙阁理亏,董自强一把泄露买主消息的事儿搬出来,杨总管立马偃旗息鼓,不复方才的嚣张气焰,任由董自强骂了一阵子。 董自强骂够了,一屁股坐回蒲团上直喘粗气,末了沖屋中站着的人翻了个白眼,「我给你的蚀骨散不在少数,烧了宅子抓不到人,就接着去烧他的铺子,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看他还能忍到几时。」 说完他缓了口气,将信将疑地审视着杨总管,「这也有难度?」 「唉,抓他一个未必是难事,只是他在城中帮手众多,昨夜去烧他家宅子,竟被程家人横加阻拦,宅子是烧了,我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算上前次抓人失败,我银牙阁可是损失了不少人手。」 「嘁,他程家算个什么东西,你若是肯好好与我们合作,往后的好处只多不少,有朝一日等主子大事得成,别说一个小小的程家,整个固城,整个天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董自强嗤笑一声,狂妄道。 「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日吗。」杨总管不以为意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董自强没听清,便问了一句。 「哦,我说,那我就等着那一日。」杨总管挂上假笑,不过他手帕遮嘴,董自强只看到了他眼角的褶皱,没看出他笑意几分真假。 董自强冷哼一声,见杨总管还不打算走,疑心他并未答应去烧方臻家的铺子,便激将道,「我看就今夜去烧吧,贵阁做下的事可不差这一两件,该不会在我面前还要装一回善人,说自己下不去手吧?或者,你还有脸想跟我要钱?」 「下得去手,怎么下不去手,对人下不去手,对畜生可没得商量。」杨总管一反常态,把捂嘴的手帕随手丢入炭火盆,声音丝毫不见嘶哑。 「杨总管?」董自强顿觉诧异,很快意识到问题不对,他连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贴在了墙壁上,「不,你不是杨总管,你究竟是谁?!」 「送你上路的人。」杨总管呵呵笑着,声音明显是个年轻人的。 察觉不妙,董自强立马要放声唿救,然而不等他说出一个字,便被捂住了口鼻,很快一阵天旋地转,他浑身失去力气,绵软软地倒在了一旁。 不知是不是对方没有掌握好药物的剂量,他仅仅是失去了行动力,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在他不能动弹的这段时间,他亲眼看着「杨总管」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然后变戏法一样,从大氅中拿出一截断臂,将扳指套在断臂的大拇指上。 第577页 断臂上套有衣裳,切口与断臂平齐,想来当时手臂是连同衣裳一起被斩下。那衣裳,正是黑色,只不过上面的绣纹样式与眼前的「杨总管」的绣纹样式稍有差别。 董自强恍然大悟,为何进门前「杨总管」裹得那般严实,为何进门后热得脱了大氅却要坐在火盆附近,又为何,在下人进来送茶水时,特意晃动展示他的玉扳指,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衣裳的些微不同,好掩盖他不是真正的杨总管的瑕疵! 可惜他发现的太晚了,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只能徒劳地抽搐着右手,看似是因为药力而不自觉产生的反应。 「杨总管」看了董自强一眼,并未在意,而是将那只断臂扔到了他的不远处,随后又从大氅里摸出水囊,倒出来的却是鲜红的血。 在这种即将任人宰割的时候,董自强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人是怎么在大氅里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杨总管」把水囊打开,倒出鲜血抹在自己脸上,又朝脖子里灌了一些,看上去伤势极为可怖。 接着,「杨总管」收起水囊,走到董自强身边,当着他的面儿,抓起他的手,把他方才右手划断指甲竭力留在地面上的「方」字,改成了一个「杨」字。 董自强被气得人都精神了一些,嘴里「咿咿呵呵」骂着什么。 「杨总管」扶着他坐回椅子上,站在他身前开始了叫骂,一会儿是较为正常的声音,一会儿是伤寒后嘶哑的声音,不明所以的外人听上去,就像是屋里的两个人在吵架。 吵了一会儿,「杨总管」看董自强力气恢復得差不多了,要开始喊人了,他便立即给董自强灌了一壶酒,叫他加快体内的消化吸收,令麻醉药效挥发得更快些。 不理会董自强被酒呛到,「杨总管」从怀中拿出上次在银牙阁缴获的火药弹,退后几步,把火药弹冲着董自强的座椅,往地上一摔。 「轰——」火药弹威力不算太大,但声响却十足,董自强处在炸弹的中心,身旁又是火盆又是酒,他被火药弹炸开的碎片割中了喉咙,火也在身边烧了起来。 他在火中徒劳地挣扎着,很快便不动了,说不上是被火烧得疼晕了,还是被割喉后失血休克了。 所有在水寿阁中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不少打手这才急匆匆往董自强的房中赶来。 「杨总管」装作逃跑却被逼回房间,放进来四个人后,奋力将门堵死。然后在房中解决了这四人,并且又往身上泼了点水囊里的血,把水囊塞进怀里,这才怪叫一声,从窗口沖了出去,直直从二楼坠落。 此时已到了宵禁,街上没有行人,但「杨总管」的这一举动,引起了不远处巡街衙役的注意,衙役立马朝着这边跑来。 「杨总管」落地后,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等衙役和水寿阁内的打手纷纷追来,这才仿佛缓过了坠楼的痛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消失在了黑暗中,只在地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差爷!就是他,他杀人放火,快抓住他!」水寿阁的二把手冲出水寿阁,一把抓住其他一个衙役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我知道了,你们快救火,歹徒便交给我们。」衙役瞧了眼水寿阁二层的火光,和同伴转身朝血脚印的方向追去。 水寿阁的火从董自强的屋中蔓延开来,好在有那一声巨响,店中的客人得以提早防范,逃出店外,剩下的人也顾不上追「杨总管」了,纷纷准备救火。至于董自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他自己的房中,等到大火终于扑灭,才被大家找到。 当然,他们找到的,只是一具已无法辨认样貌的烧成黑炭的尸体。 衙役顺着「杨总管」逃跑的方向一路追到了齐家酒坊,血迹没入酒坊中,不见了踪影。两名衙役对望一眼,留下一人守在此处,另一人回逸翠园调集人手。 很快,去叫人手的衙役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将寂静的齐家酒坊团团围住。 火把照亮了这一片区域,但由于齐家酒坊是在北集上,到了夜间多数铺子关了门,因此并没有惊动太多百姓,只有留在店中值夜的伙计、远处青楼上的妓女和嫖客,好事地打开窗户朝下看,瞧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第311章 两名嫌犯(二更) 「咚咚咚——」 齐家酒坊的大门被砸响,木门不堪重负,落下许多木屑。 「来了来了!」远远听见酒坊内有人应答,不久便出来一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小二哥,一边开门,一边把手套进外衣袖子,「什么事儿啊大半夜的,看不见打烊了吗?」 店小二从睡梦中被吵醒,满肚子的火气,说话便不怎么客气。然而等他揉揉眼睛,看清外面数十支火把照亮长街,清一色公服装扮的衙役抽刀而立,瞬间就清醒了,于是便立马换上一副恭敬谄媚的态度。 「哎呀,原来是差老爷呀,不知这么晚来小店,有何贵干吶?」他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依旧挡在门前,没有让衙役进去的意思。 「查案。」站在最前面的衙役伸手把店小二往旁边一拨,就要往里走,「有一名歹徒杀了人后逃入你店中,我们要进去搜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店小二一个激灵赶忙双手扒着两边的门板,硬是堵在门前,不让衙役进去,「差爷,一定是您看错了,我这小店怎么可能藏下歹徒呢,再说了,我店门关着,歹徒如何能进来,要不您,还是去别处找找?」 第578页 这儿是什么地方,店小二心里再清楚不过。杀人、歹徒,估计是某位刺客出去执行任务,回来时不慎撞见了衙役。无论如何,他也要拖延一阵儿,给阁里准备的时间。 「你这是做什么,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若是再不让开,便连你一同抓回去!」衙役把刀架在店小二脖子上,逼他退开,「你不肯让,便是有意要包庇那歹徒了。」 店小二无法,只得让路,嘴里不住念叨着,「肯定是差爷您看错了,我在这儿睡着,真没有什么人来过,许是路过我家酒坊门前,拐到别处去了呢?」 店小二喋喋不休试图扰乱衙役的思绪,衙役们不与他废话,留下一个人看着他不许他捣乱,剩下的人鱼贯而入,点上蜡烛后在店里仔细寻找。 「找到了!」忽然,一名衙役大叫一声,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道。 众人包括那大惊失色的店小二,一起围到那摊血迹跟前,辨别血迹消失的方向。 「哼,你不是说,没有人来过吗?」说话的是这次领队的严班头,看了眼神色慌张的店小二,大手一挥,「来人,此人有包庇同党之嫌,先将他压下去,带回衙中审问。」 「冤枉啊,差爷与我无关啊,我真的冤枉啊……」 在喊冤声中,店小二被两名衙役架去店外,严班头嗤笑一声,「进了衙门便没有不喊冤的,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明明心里清楚,嘴上比谁都能叫唤。」 周围一班衙役纷纷笑出声,附和班头的言论。 严班头脸色一板,「笑什么笑,还不快接着查!」 众人赶忙收敛了笑意,低头继续寻找线索。 线索还没找到,便听得「啊——」一声惨叫,自齐家酒坊后方传来。严班头立即带人朝声音的源头追去,搜寻到了隐藏在齐家酒坊后院的那幢四层楼阁。 这楼阁并未登记在册,也不知是齐家酒坊何时偷偷建成的,严班头一声令下,众衙役将楼阁团团围住。他带着几个手下推开楼阁大门,一步踏入了其中。 不过,他们只走了一步,便停留在了门边。并非是他们察觉到楼中有机关陷阱,而是杨总管的尸体,正躺在脚边,挡住了他们继续向前的步伐。 在杨总管的尸身上,插着几只利箭,右臂自小臂关节处以下不见了踪影,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人和血都还温热着,显然那一身「啊」,便是杨总管的绝命惨叫。 「大人,此人与我们一路追捕的,在水寿阁杀人放火的歹徒,不管是衣着还是断臂的特徵,都一般无二。」最开始追着杨总管一路来到齐家酒坊的衙役说道,还形容了一下,当时在水寿阁看到杨总管捂着只剩上半截的右臂跳楼后,慌忙逃窜的场景。 「我知道了。」严班头站起身,用手帕擦了下手指。他刚才蹲身去摸杨总管的脖颈,确认对方已经气绝身亡。 楼上有人影闪过,有冲动的衙役刚准备去追,便被严班头拦了下来,「别动,此处甚是蹊跷,切莫轻举妄动,先将此人尸身拖出去再说。」 身边的衙役领命,两人合力一人一只脚,拖动杨总管的尸体。 杨总管的尸体刚一动,又有利箭的破空声传来,方才躺着杨总管的地方,又钉上了几只箭矢。刚刚差点冲动行事的那名衙役顿时冷汗直冒,如果不是严班头拦着,只怕此时,他已然成了地上的另一具尸体。 见此情形,严班头的面色阴沉起来,待到将杨总管尸身带离楼阁后,他们便先行离开。 「此处只怕没那么简单,先回衙门,待秉明大人再做定夺。」 「是。」 这一趟来齐家酒坊,带有嫌犯两名,一名存活一名死亡,总共花费不到两个时辰,衙役们撤退时,也不过才到午夜时分。 方臻藏在不远处注视着一切,主要是提防衙役被银牙阁的人伤害,见事情发展顺利,衙役们毫髮无损地撤离了银牙阁,回到逸翠园,他便从某处屋顶上跳下来,藉由城中暗道回了地宫。 方臻为了演戏需要,将自己弄得一身血,在城中来不及换洗,本想着到了地宫后,先将自己收拾干净,再去见安向晨。 谁知他才刚出密道口,便看到安向晨等在一旁,瞧见他这满身满脸的血迹,安向晨当即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方臻?」安向晨几乎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谁,他顾不上自己肩头还有伤,快步上前两只手捧住方臻的脸,又向着方臻身上摸去,着急要看看他的伤势。 「这你都能认出来?」方臻一时惊讶,忘了跟安向晨先报平安。要知道,他现在还是杨总管的扮相,就连银牙阁和水寿阁的人都没能认出他,安向晨竟然只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我为何认不出?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安向晨倒是觉得方臻这问题问得奇怪,如果他连方臻都认不出,还谈什么其他,「你还有空说这些,到底伤在哪儿了,快些同我去见大夫!」 「我没受伤,都是猪血,猪还在咱家地下室里挂着呢。」方臻掏出水囊打开,快速地在安向晨鼻子前晃了一下,「等回家了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血的味道算不得好闻,安向晨最近本就因那日见了太过血腥的场面而不舒服,方臻也不敢叫他多闻,免得今晚情况加重。 安向晨干呕了一下,皱着眉推开水囊,却仍是不信方臻毫髮无损,「晚间程飞来过,说你去办一件大事,连他也不能说,等明日便见分晓,什么样的大事,难道我猜不出?」 第579页 虽然安向晨话里没有提及,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他之所以会守在密道口等方臻的原因。 「是你想的那件,都办妥了,我真没受伤,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夫把脉。」方臻身上脏得很,也不敢抱安向晨,只能拉了他的手,「肩膀疼不疼,再激动也不能不管自己的伤吧,要是再裂开,你看明天大嫂骂不骂你。」 「哼,你倒是有脸说,若是裂开,怪谁?大嫂真要骂,我便告诉他是你害我,看看他究竟骂谁。」安向晨踩了方臻一脚。 「骂我,肯定骂我。」方臻笑嘻嘻地认了错,拉着安向晨去见大夫。 方臻表现得如此生龙活虎,安向晨也信了他说的没受伤,只是这身上看着实在夸张,总还是要让大夫看过,他才能彻底放心。 地宫里原本没有大夫,是这几日安向晨受了伤,程飞特意从外面请了一个来,为的是柳康宁不方便的时候,替安向晨把脉调养。 眼下大夫原本睡着,被安向晨叫了起来,睡意朦胧间,见着一个满身血的傢伙站在门外,着实吓了一大跳。 「抱歉啊大夫,打扰你睡觉了,劳烦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事。」方臻不打算进门,就杵在门边伸出了胳膊,撸起袖子要大夫把脉。 老大夫年近五十,云里雾里按照方臻的吩咐给他把了脉,说是一切正常,脉搏强劲有力,比常人还要康健几分。 「谢谢啊,那你接着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走了大夫,做个好梦。」方臻收回手,拉着安向晨走了。 老大夫傻愣愣地也沖方臻两个挥挥手,把房门关上了。他机械地走回床边,拉开被子睡到床上,闭上眼睛后,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不然怎么能有比一般人还健康的血人?对,这一定是梦! 「你看,我说了我没事,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我要是真有事,骗了你难道就能好了?最后你还不是会知道,我搞这些没用的小把戏干什么,你说是吧。」方臻一路领着安向晨回了他们的卧房,路上遇到几个守卫和下人,皆是被方臻吓了一跳。 方臻同他们淡定地打招唿,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且说不用在意,这些人也纷纷同老大夫一样,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只有安向晨惦记着要方臻早些洗掉这一身脏污,好好睡一觉。 热水很快送进来,方臻脱了衣裳钻进桶里,把身上白色的脂粉和红色的猪血统统洗掉,换了两桶水,才算是彻底洗干净。 原本没什么事,安向晨有伤,不方便替他洗,便只在一旁看着,结果到了最后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安向晨眼尖地瞧见他胸前、手臂上,分明有一片青黑色,不知是磕碰的,还是被打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安向晨一把夺下方臻欲围上身的毛巾,指着他身上的青黑问道。 「咳……这个嘛……」方臻尴尬地摸摸鼻子,他把这茬给忘了。他偷眼注意着安向晨的脸色,故意打了个喷嚏。 屋内没放炭火盆,温度不高,安向晨面色不虞却也只能先将毛巾还给方臻,怕他染了风寒。 可这不代表他就被方臻这样煳弄了过去,等方臻穿好衣裳,坐在桌边擦头髮,他便再次问起方臻,身上的青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说了,你可不能生气。」方臻不肯老实交代。 「我看,你怕是忘了你方才自己说过什么。」安向晨冷着脸,重复了一遍方臻在回房路上,给他说的那些不会隐瞒,不搞没用小把戏的话。 方臻自知理亏,只好把他晚上的行动从头到尾告诉了安向晨。 他先是想办法将杨总管弄出银牙阁,砍了他的胳膊夺了他的扳指,然后冒充杨总管去水寿阁与董自强见面,把董自强烧死在水寿阁内,把断臂和扳指也留在那里,最后又返回银牙阁,把杨总管推倒在机关上。 当然,这其中包括了方臻从银牙阁离开时,是选择从二楼窗户一跃跳下,而并非走楼梯。 「当时情况紧急,我必须要演得逼真一点儿,杨总管不会武功,走楼梯容易被人拦下。要是有人注意到我穿的衣服和杨总管的不一样,戏不就白演了。我没时间和杨总管来回换衣服,要是去买同款,到时候保不齐被常文光查出来购买记录……」 「那你便想也不想从二楼往下跳?」安向晨气得勐戳了方臻摔青的胸膛一下,疼得方臻咧了咧嘴。安向晨气得又戳一下,「你还知道疼!」 「疼肯定会疼啊,我又不是铁打的。」方臻反驳了一句,又赶忙解释道,「真没事儿,不都让大夫看过了吗,要是有内伤,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别看我就那么往下跳,我掌握着技巧呢,上辈子比这危险的动作多多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安向晨不想与他争辩,打发他去找人要跌打药油。方臻照做,很快拿着从守卫那儿借的药油回来。 「衣裳脱了。」安向晨接过药罐,拔了罐上的木塞,倒了些药油在手上搓热。 方臻除去上衣,盘腿坐在床上,等着安向晨帮他涂药。 安向晨用手敷在他的青黑摔伤处,手下用了点劲儿替他揉搓,但心中郁结气闷始终不得纾解,终于忍无可忍,在方臻全然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朝着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疼是不可能咬疼的,像是被小猫叼着含了一下,留下一个带着水痕的牙印。 第580页 方臻看着那处秀气的牙印,咽了口口水,眼神晦暗不明。如果不是安向晨还伤着,他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怎么着也要给小野猫一点教训才是。 安向晨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暧昧来,忙用巴掌盖了那处牙印,红着脸警告方臻什么也不许想。 可惜太迟了,怎么可能不想呢,想得心都疼了,方臻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都蒙了进去,至于翻倒在一旁的药油,明天再给守卫赔一罐就是了。 第312章 草草结案(一更) 一整晚,室内都是药油的气味在瀰漫,以至于第二天丫鬟来打扫时,深深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误把药油当成药酒给喝了。 得益于方臻超高的技术和小心谨慎,虽然最后到底没收住闹腾了一番,安向晨肩上的伤却并无大碍,只有轻微的渗血,在可控范围内,上了药血便止住了,待到起床时,已经重新结痂。 方臻今天的安排非常明确,上午在地宫里陪安向晨看书,下午两人一起去地宫外透透气,完成他昨日被打乱的计划。 总的来的,一口气除去了银牙阁与水寿阁的头目,在固城算是没有任何能威胁到方臻正常生活的存在了,所以今日他非常的悠闲,也没有人来打扰他和安向晨。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没有他这么好的日子可过,都在焦头烂额中。这个其他人,包括了三类,一类是银牙阁众人,一类是水寿阁众人,这两类人都因为群龙无首而短暂地陷入混乱,要么明争暗抢新主事人的位置,要么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至于第三类嘛,那就是逸翠园,以常文光为首的官府众人。这类人的苦恼主要是因为方臻丢给他们的罪犯和案子太多,他们需要加班加点地处理公事。 临近年关,原本按照往年的安排,常文光这两日便该启程进京述职了,要知道,作为地方官,这是他一年当中唯一一次能够面圣的机会,也是最有可能得到晋升提拔的机会。 可是,今年他怕是去不了了,原因自然是这几日多出来的十数桩陈年旧案,还有昨夜水寿阁阁主被人杀害一案。 原本这几日为了那些旧案就够常文光头疼的了,有些年份较远的,证据、资料本就难寻,偏偏还在治下的县乡中,得派人去走访核实,一两日之内回不来,便只能等着。 先前为了关大夫和治疫,李清胜带走了一批衙役;张子良负责毛永丰等未落网嫌犯的踪迹,带走一批衙役;去各县乡核实命案,又少了一批人手。没想到在问题如此复杂,人手如此短缺的当下,城内竟又发生了命案。 其实,考虑到春节返乡,越是临近年关越乱,这是一种常态,前些年也常在这时候遇到各种纠纷,但今年,似乎也太不太平了些。思来想去,常文光只好向朝廷递交了摺子,说明情况特殊,今年无法进京述职。 虽然常文光还有个选择,那就是把这些陈年旧案放到年后再办,反正本来也是旧案,再放一年还是旧案。只是他想到,这些案子耽搁的越久,遗留下来的证据就越少,到了年后,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故,不如加紧办了的好。 他信不过这些杀人狂徒,别看现在这些人乖乖认罪,若是年后当真找不到证据,保不齐他们便会以此为由翻案,那么常文光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因此,为了这些案子,常文光已经熬了好几宿,几乎将治下所有的卷宗都翻了出来,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但他毕竟年岁不小了,熬多了夜难免受不住,昨夜,常文光体力不支,在夫人的再三劝说下,喝了碗安神汤,决定早点休息,等到明日再继续寻找线索。 他睡前便觉眼皮直跳,心想可别是又出什么乱子,谁知睡到半夜,果然被严班头叫醒,说是发生命案,疑兇现已捉拿归案。 人命案子不比其他,尽管疑犯已被抓获,但常文光还是喝了两壶浓茶提振精神,连夜审理此案,一直到今天快中午,仵作那边出了验尸的结果,该案才算告一段落。 这命案本身其实并无难办之处,人证物证俱全,证据链清晰完整,且嫌犯已经死亡,不必再行上报覆审,直接结案即可。只是兇手背后涉及到的一个神秘组织,却不得不令常文光上心。 据严班头汇报,齐家酒坊后院那座楼阁不简单,且根据种种迹象及机缘巧合,常文光得知了此案兇犯竟与前几日主动投案的几人是同一伙人,治下存在这么大的隐患,叫常文光不得不谨慎对待,打算制定周密计划,彻底剿灭该组织。 案子审理结束后,常文光看着走开的严班头,忽然想起他最得力的干将李清胜还在东山头,也不知解药进展如何了。想到这儿,他望了眼旁边的吴德泽,难得对这位上官产生了点共情心理。 他们两个现在可谓是难兄难弟,一个因为疫病不除无法回京过年,一个因为案子频发无法进京述职,双双被困在了固城中,皆是有苦难言。 「吴大人,可要一起用膳?」相似的苦难,让常文光决定与吴德泽共饮一杯。正好这案子从昨夜忙到了今日中午,他还滴米未进。 「本官正有此意,常大人请。」 「请。」 于是,两位惆怅的大人一同进了迟来的早膳,还喝了一点小酒。 而在案件审理结束后,程飞也成功打听到了关于此案的详尽信息。在听过其中种种内情后,他忙不迭出城去找方臻。 第581页 彼时方臻和安向晨刚吃过午饭,正要去地宫外散步,就被程飞拦了下来。 两人只好请程飞进屋,沏了茶坐下详谈。 「方哥!你昨晚所说的大事,可是指今日城内那桩案子?」程飞眼里都是崇敬与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听方臻讲讲其中内情。早知是这么巧妙的计划,他就该死缠烂打央着方臻带他一起去,实在不行,让他在一旁偷偷看着也行啊。 「你都知道了?」方臻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命案加纵火,估计全城百姓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程飞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常大人开始审案了没有?」 「已经审过了,昨夜连夜审的,不到午时便结了案。」程飞把他听来的复述了一遍。 「这么快就结案了?!」方臻意外道。董自强就不说了,毕竟他是三皇子手下的身份并未公开,但杨总管身后那么大一个明显有问题的银牙阁,常文光就这么放着不管了?他不相信这是常文光的作风。 「这案子没有可疑之处,人证便不止一位,还偏偏就撞在衙役手里,为何不能结案?」程飞此刻正在兴头上,没想那么多,便自顾自继续说着他听来的消息。 「我听衙役说,是杨总管昨夜去寻董自强,结果两人在房中闹出矛盾,杨总管一气之下用火药弹炸了董自强,事后从水寿阁二楼跳窗逃走,可惜他不会武功,叫水寿阁打手砍掉了一只胳膊,成了留在现场的物证。」 「那四名打手也葬身火海,若不是杨总管那只胳膊上戴着银牙阁的扳指,只怕一同被烧成黑炭无从辨认了……」程飞絮絮叨叨说着,说完了整个案子的经过,才停下来凑近方臻,神秘兮兮地问道,「方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快说与我听听。」 安向晨在一旁逗小虎玩儿,这案子的经过他昨夜听方臻讲过一遍,今日从程飞口中再听到,却又是另一番味道,多了些神秘与刺激,还多了些比旁人瞭然内情的窃喜与得意。 「什么怎么做到的,你不都听常大人结案了,杨总管杀了董自强,逃回老巢后因失血过多导致眼神不好使,踩中了自家机关,一命呜唿。当时他死的时候严班头就在附近,亲耳听到亲眼所见,你还让我说什么?」方臻装傻。 「对啊,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你说与我听听,我的好方哥,天底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叫他们两个自相残杀且双双丧命了,你究竟是如何说动杨总管去找董自强,还叫他气到拿出火药弹与董自强拼命的?」 程飞太好奇了,连连哀求方臻告诉他实情,言语上都出现了撒娇的迹象,若不是有安向晨在场,只怕他都能揽住方臻拉着方臻的胳膊摇晃。 「你怎么确定就一定是我呢,难道常大人没调查董自强和杨总管发生争执的原因?说不定就单纯是他们自己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呢。」方臻想听听常文光这案子是怎么断的。 「这自然是要查的,可惜水寿阁的人也说不出个一二,那银牙阁压根没人出现,常大人打算待到之后衙门能腾出人手,再将其一网打尽。」程飞解释道。 「常大人行事应当不会如此草率,可是其中还有什么变故?」安向晨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上次他和方臻去偷听过常文光审案子,常大人那个刨根问底的精神,他还记忆犹新。 「算不上变故吧,常大人的确询问了众人杨总管与董自强会面的缘由,只是当时屋内只有两人,后来也只是隐约听到屋内传出争吵声,究竟为何事闹翻,无人说得清。至于问及这二人为何会有交集,水寿阁的人便不肯说了。」 「他们倒是架子挺大,知府问话还能选择性说不说。」方臻嗤笑道。 「他们仗着背后有三皇子撑腰,有何不敢。」程飞撇嘴表示不屑,「常大人不是没有逼问,水寿阁原本应是打算自己处理此事,谁知昨夜情急之下惊动了官府,这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他们不敢说出实情,只好搬出三皇子,叫常大人最好别管皇家的事。」 「呵,看来又是一桩不了了之的案子,雷声大雨点小,大老虎是自己人,最后草草收场,拍死两只小苍蝇做做样子。」方臻没了兴趣。 「嗷呜!」小虎听到「大老虎」三个字,顿时高兴地叫了一声。 「不许捣乱。」安向晨捏住小虎的嘴巴,左右晃了晃。 「此事也不能全怪常大人,常大人一年只能见到皇上一面,若是趁此机会当面进言,或许能有所改变,可今年事多,十数桩旧案压着,大人已经递交了不去京中的摺子,水寿阁一案不由他亲口告知皇上,就凭一封奏摺,只怕到不了圣上手中。」 「行吧,倒成了我好心办坏事。」方臻摸摸后脖颈,也没有怪谁的意思,只是当时没想到的事情,结果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复杂。 「有三皇子压着,董自强之死常大人也只能当做寻常案子草草结案。不过你放心,其中内情想必常大人定会向五殿下一一说明,待到殿下寻着合适的时机,将种种过往一举揭发,三皇子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程飞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但愿那一日早些到来,此番已是尸骨累累,若三皇子当道,不知还要迫害多少无辜性命。」安向晨忧心道。 「他逍遥不了多久,咱们等着看吧。」方臻握住了安向晨的手。 程飞轻咳一声,没忘记他惦记的事儿,「方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告诉我吧,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第582页 「你真想知道?」 「这还能有假?!」程飞想了想,觉得或许是方臻怕他泄密,于是伸出三根手指并在一起,发誓道,「方哥,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噼。」 「你看你,多大点儿事,用不着发誓。行,我就告诉你。」方臻把头往前一伸,程飞立马把头也凑了过来,只有安向晨看破一切,坐在一旁淡定喝茶。 「方哥,你说。」 「你会易容吗?」 「啊?」 「我说易容。」 「哦……不会。」程飞惭愧道,「易容术在江湖中都是少见,多是不传外人之密,我经验尚浅,莫说是求学,便是见也未曾见过易容术。」 「这么少见?也是,毕竟我也不会。」方臻摸摸下巴,打量了程飞几眼,「我有个和易容术差不多的技术,你要不要学?」 「要!」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程飞要是稍有迟疑,那都是他今天出门撞坏了脑子,「还请方哥不吝珠玉,程飞感激不尽。」 「好说,你等会儿啊,我先给你展示一下成果,你再考虑学不学。」方臻把程飞推出门,留他忐忑激动地等在门外。 第313章 女装大佬(二更) 屋内,安向晨坏笑着看向方臻,「不如……你且扮做女人,叫他瞧瞧?」 「是让他瞧,还是你想瞧?」方臻弹了下安向晨的额头。 「我说是我想看,你便扮给我看?」安向晨试探道。他见过方臻很多种扮相,但女子扮相,还从未见过。一来没有需要方臻扮做女子的时候,二来方臻身材高大,扮做女子显得违和。 但安向晨觉得,既然要给程飞展示,自然是要拿出绝活给他瞧瞧,不然程飞以为这化妆容易得很,心下不屑。至于其中有多少他想使坏的私心,那便不能叫方臻知道了。 谁知方臻听了他的说辞,觉得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便往梳妆檯前一坐,拆散了头髮。 这次出门他们没带多少东西,两个男人平时也不化妆,因此梳妆檯前空空如也,方臻对着铜镜比划了两下,想好了要梳的髮型,顺便要安向晨帮他去跟地宫里的各位女士借点儿胭脂水粉回来。 安向晨见他当真要扮一回女子,惊讶与惊喜并存,很快便出门替他寻材料去了。 程飞还在门边守着,见安向晨开门出来,想趁机朝里张望,被安向晨挡住了视线。他藉口自己想吃点儿酸的,打发程飞替他去吩咐厨房做些吃食来。 以安向晨和方臻的关系,程飞对安向晨也是有求必应,明知这是安向晨故意想将他支开,但又怕安向晨当真想吃,便还是去了厨房。 程飞离开后,安向晨火速去了各位丫鬟婶婆处,把能借到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借了个遍,还不许她们对别人说,搞得大家一头雾水。 安向晨回来时,程飞还没回来,想必是打算等厨房做好了,他亲自给送来。 「下人比不得公子小姐,平素不怎么打扮自己,能借到只有这些,你看看可否够用,若是不够,那便算了吧。」安向晨希望方臻扮了女装也是俊美的,而非故意扮丑。 「够,我包里还有昨晚用剩的一点儿,你帮我拿过来,应该都是够用的。」方臻说话间,顺手别上借来的银钗,髮型就算是搞定了。 安向晨说,这银钗是某位婶婆压箱底的嫁妆,听闻他要用,特地翻出来的。而其他的髮饰首饰,也都是各位丫鬟婶婆们珍藏的宝贝。 「程府这些人倒是都挺不错的,回头咱给她们一人买件新首饰,也算谢谢他们这些天的照顾。男的嘛,就买点肘子吧,首饰他们也用不上。」方臻把没用着的物件小心地放在一旁,生怕给人家弄坏了。 之后便是化妆,换衣裳。化妆好说,衣裳方臻不可能穿女孩子的,只能拿了件安向晨偏中性一点的款式套上,再在外面罩上棉披风,只露一双手在外面,也就看不出身材如何。 过程中程飞敲门来送山楂糖球,方臻便躲到床上放下床帘,把梳妆檯也用布遮了,什么也没让他看见。 安向晨谢了程飞的糖球,当即便尝了一颗,酸酸甜甜很是可口,随后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装扮完成,方臻清清嗓子,调整了发声的位置,再开口时,便真有几分女子的声音。 他在屋里走了几步调整仪态,随后便由安向晨打开房门,他跟在安向晨身后,微低着头含羞带怯地走出门来。 门刚一开,程飞便立马站直了身体,死死盯着屋子里面,见安向晨身后跟着个看不大真切的人时还迷茫了一瞬,等安向晨向旁边让开,他看清了眼前穿着浅蓝色棉披风,偷偷抬眼瞧了他一下,又赶忙咬唇垂下眼帘的女子时,整个人便傻在了原地。 「程公子,奴家安蓉,有礼了。」方臻借用了安向晨那个该死的妹妹的名字,演绎了一个典型而又拙劣的娇弱挂白莲花。 眼前的女子楚楚动人,一抬眼一蹙眉间皆是纯情与无辜,像一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却又在无意间散发诱人的香气。 程飞对这样的女子没有抵抗力,尽管家中已有妻室,勐然间见到这样的女子,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躲躲闪闪隐藏心里那点见色起意。 「姑娘、姑娘不必多礼……」程飞磕磕绊绊地回礼,不敢与面前的女子对视,却见这女子用帕子掩着脸偷笑起来,连笑容里都是好奇与调皮。 第583页 程飞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安向晨,想问问他方臻还没出来吗,可他才要张口,忽然意识到不对,这地宫里,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女子?就算是方臻带回来的,以他和安向晨的感情深厚,又怎会让这女子出现在他们房中? 再看看安向晨不加掩饰的轻笑,程飞脑中忽然转过弯来,「这、这是方哥?!」 「你以为呢?怎么,你小子还想纳妾?」说话的是刚才还是一朵小白花的方臻,他将棉披风一脱,立即露出里面素色的衣裳,这下,能看得出方臻的身材了,比一般女子要健壮不少。 程飞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围着方臻转了三圈,终于肯确信,眼前的人就是方臻,刚才尖细的女子声音,也是方臻本人发出的。 「怎么样,你还学不学?」方臻一边问,一边回屋里换衣裳,「这次突然要扮相,没来得及准备,像首饰啊、衣服啊,很多东西都没有,要是我认认真真扮全乎了,脱了披风你也看不出我是男是女。」 安向晨的衣裳他穿着有些紧,绷在身上挺难受的,他难受不要紧,别给安向晨穿坏了,到时候安向晨又要说他,说咱家的衣服格外费,一天天钱光用来买衣服了。而且这次家被烧光,手头能穿的只剩了这么两件,可不能再造作了。 门开着,程飞便跟了进来。方臻换衣服没啥不能看的,只是把外面那件安向晨的长袍脱下来而已,中衣中裤还是方臻自己的,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方哥,你这便是易容术了吧。」程飞十分狗腿地鞍前马后,又是递衣服,又是帮忙小心别勾到头饰。 「不是,易容术要换脸,就是拿张人皮面具盖在脸上,我这个不用,像女人一样化妆就行。」方臻换好衣服后,坐到梳妆檯前卸妆。古代的化妆品都是纯天然的,因此不需要用卸妆水。 随着方臻的擦洗,他脸上的色彩被抹去,渐渐恢復了原本的样貌。程飞在一旁看卸妆,就看得想要哇哇大叫。 「诶,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要不要学?」方臻洗了把脸,问在梳妆檯前捣鼓那堆胭脂水粉的程飞。 「想学!只是……」程飞没看成果之前很果断,看过成果之后反倒犹豫了,「只是我若是学了,也要像你这般扮做女子?」 「扮女人怎么了,不光要长得像女人,你的动作、形态、说话,全部都要像女人,就像我刚才那样,要是有一点不像,你不就一眼看穿了?」方臻扔下毛巾,态度严肃道,「你真想学就先端正态度,化妆是为了需要,既然是需要,就没什么不能做。」 「怎么,我扮成女人影响我本人了吗?还是你觉得学了女人的姿态,自己就成太监了?最成功的易容术,不就是让人分不清你到底是谁吗。你想知道我昨晚怎么办到的,我告诉你,昨晚去见董自强的从头到尾就是我,不是杨总管。」 「是你?!」 「对,杨总管一早被我砍了手臂,那手臂是我故意扔在董自强身边的,你要是端正态度对待化妆这门技术,以后至少也有我这水平。」方臻拍拍程飞的肩膀,「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除了化妆,要学的还多着呢。」 「嗯,方哥,我学!」程飞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 「好。」方臻笑出一口白牙,像是只老狐狸。 然后他在程飞惊疑的眼神中,把安向晨拉到了面前,「学化妆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认识各种化妆品。论了解化妆品,向晨可是行家,从今天起,你就先跟着向晨学这一块儿,等什么时候向晨认可你了,再谈其他。」 程飞的眼睛向右侧划动,余光瞥见梳妆檯上那堆瓶瓶罐罐,顿时感到前路一片灰暗。 「哦对了,你不是有媳妇儿嘛,平时回家也多关心关心人家,问问她用的什么化妆品,多请教请教,平常跟着向晨练完手,还能顺路带一两个回家送给她,增进你们夫妻感情。」 「多、多谢方哥关心。」 这还不算完,方臻又想起一点,「从今天开始,除了跟着向晨认识化妆品,你有事没事就多观察身边的人,包括你的家人、府里的下人、路上的行人,只要是遇上的,全都记得观察,先养成注意观察的好习惯,之后再练习刻意模仿。」 方臻解释这样做的用意,并且告诉程飞,他今天扮做的这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原型就是在环山县时遇到的一个叫万莹莹的女子,不然他一个男人,怎么知道如何装白莲花。 而杨总管方臻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就是那一次见面,他的习惯让他把杨总管的一切记在了脑子里,后来这不就用上了。 联想到没有一个人发现昨夜的杨总管是假的,程飞对方臻的话深信不疑,并且暗暗记下,他说的每一个要点。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方臻的简单展示,与系统介绍化妆中度过,吃过晚饭,程飞便先回了家,方臻和安向晨从地宫出去,在寒风中看了会儿星星。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什么事发生,方臻也不着急重建房屋,没有谁会选在年前动工,到时候房子盖到一半儿工匠都回家过年了,过年回来还不一定会不会继续干呢。再说了,冬天本就不适合盖房子。 于是,他先是和安向晨一起去看望了阿花,随后安向晨便被跟屁虫程飞给抢走了,去学习各种化妆品的知识。他闲来无事,在城中物色一处暂时落脚的宅子,至少也要在自己家把年过了。 第584页 他可是说了要方孝一家来家里过年,到时候阿花还要与未来的公婆见面,他总不能让这一大家子人,站在街上吹风吧。 好在城中空闲的宅院不少,有的人不在城中过年,便将宅子暂时租出去,等到年后回来再做打算,方臻便在这些房屋中选了一间最合心意的,当天付了钱,便张罗着要与安向晨搬进去住。 这处宅子内各种家什都是齐当的,方臻只需要买了被褥铺盖和衣物即可,可以说是「拎包入住」,所以方臻一个人便搞定了一切,只等安向晨晚上回来睡觉就行。 城中没有了阻碍,安向晨不用再躲在地宫里,方臻把阿花也接回了家,将程府派来照顾阿花的两个婶婆一併带回来,继续在家中照顾阿花,也顺便帮他和安向晨做一日三餐。 又过了几日,方臻和安向晨商量着要置办年货,才走到大街上,就见一队衙役匆忙进城,事后才知道,原来是关大夫的解药已经全部制作完毕,东山头的患者皆已服下解药,不日便会痊癒。 为了这等大事,吴德泽亲自出城去了趟东山头,看望了那些服过解药的病人,直到晚间,才在大批人马的护送下,从城外回来。 两天之后,东山头的病人全部康復,吴德泽下令撤销营地,重新开放固城,也取消了其他各县乡的限行令。至此,这场困扰固城两个多月的瘟疫,彻底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关大夫研制出解药后,吴德泽得以回京过年,他将此次在固城发生的毛永丰一案写入奏摺,一併呈报给皇帝,皇帝下旨,待到春节过后,要派官员彻查此事。 唐星也要准备返回京城,他原本是打算和方臻见一面就走的,结果一来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导致他在固城待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只怕他再不回去,某人就该来固城找人了。 唐星正这样说笑着与方臻等人告别,就听得门外马蹄声响,众人朝外看去,只见一名气度不凡的俊朗男子黑着脸直闯进院子,周身带着煞气,仿佛是来寻仇的。 而除了方臻以外,其他人也的确是一脸的惊慌,但他们并没有逃跑,而是就地跪倒,磕起了头。 「臣、草民,叩见殿下。」 在场的只有方臻和唐星是站着的,方臻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唐星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你怎么来了呀!」 「哼,我若是再不来,只怕某些人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身份。」被称作殿下的男子挑眉望向方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便是方臻?」 第314章 一条胳膊(一更) 「对,我就是方臻。」方臻不卑不亢道。 他并不奇怪五皇子能认出他的身份,就像他一下子就确认了五皇子身份一样。在场的能够见了皇子第一反应不是跪下磕头的,除了方臻,也没别人了。让唐星不选择跪拜而是第一时间扑到身上去的,除了五皇子,也没别人了。 五皇子没有计较方臻的无礼之举,他和唐星在一块儿那么久,对于现代人的那一套行为准则,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因此他只是托着怀中的唐星,朝伏在地上的众人淡淡扫去,「都起来吧,你们不必拘泥,随意即可。」 「谢殿下。」众人异口同声道,接着便从地上爬起来。 说是随意即可,五皇子不动,这些人也没一个敢擅自离开的,全都杵在原地,等待新的指示。 在众人谢恩后,方臻把安向晨扶了起来。 他没有因为安向晨跪拜五皇子而产生什么别的情绪,他非常清楚,安向晨作为大成朝的土着,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讲求「平等」,安向晨不强求他跪,他也不强求安向晨站着,他们两个在这方面还是十分和谐的。 「走不走?」方臻小声问安向晨,他不清楚五皇子那句「随意」,是真的让他们随意,还是只是嘴上客套。如果是真的随意,那他就不陪这群人傻站着了,毕竟小别胜新婚,五皇子怕是没空理会他们。 「且等等吧。」安向晨小声回答他。他觉得五皇子是真的让他们随意,只是其他人都没动,就他们两个走了,难免惹眼,到时候有人问起怎么在皇子面前如此大胆,不好解释。 「好,那就听你的。」方臻遂不再多言,低着头站在原地发呆。 唐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五皇子,眼里便只剩下一人,欢欢喜喜迫不及待就要跟五皇子分享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 谁知五皇子捏了把他的脸蛋,却转头看向了方臻,「方臻,本殿有事要与你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一个人?」方臻问道。他看向双腿还盘在五皇子腰上的唐星,又看看安向晨,意思很明显,他不觉得五皇子会让唐星避让,那么他也不想背着安向晨。 「嗷呜!」小虎生怕自己被落下,赶忙叫了一声找存在感。 「安公子一道便可,这老虎也可带着。」五皇子说罢,便率先朝前走,并与唐星咬耳朵,问他住的房间是哪一间。 唐星悄悄伸手指了一下,众人都在他们身后,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只能看到五皇子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步就能踏往正确的方向。 直到五皇子的身影远去,众人这才悄然放松下来,各忙各的去了。 方臻牵着安向晨跟在五皇子身后,一路到了屋子里,立即就有影卫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第585页 「坐。」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等方臻二人进来时,五皇子已经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了,看热气判断,茶是刚泡好的,显然他们还在院子里时,就已经有人替五皇子打理好了一切。 方臻大大方方地坐了,安向晨却先行礼谢过五皇子赐座,然后才挨着方臻坐下。五皇子似是觉得有趣,目光在方臻和安向晨身上来回打量。 而方臻则是注意到,五皇子身边站着的两个影卫,一个是小一,一个是小五。他很难认为,这么安排是毫无意义的随意之举。 五皇子注意到方臻的目光,跟着他的视线沖小五笑了下,「小五,还不给贵客奉茶。」 这话听在方臻和小五耳朵里都挺不是那么回事的,两人默不作声,方臻想看看五皇子接下来还想干什么,小五则是听令行事。 方臻觉得,五皇子应该不是为了专门给他一个下马威吧,毕竟他也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五皇子的事,甚至还帮了好几个大忙,五皇子要是恩将仇报,那唐星选伴侣的眼光也太差了一点。 小五倒了茶,便打算回到五皇子身边,他放下茶壶刚准备转身,谁知五皇子声音忽然变冷,呵斥了一句,「本殿让你动了吗?」 「属下该死。」小五立马单膝跪地,自请罪责。虽不知所谓何事,但惹主子发火,便是他的失职。 小虎感觉到屋内气氛的变化,钻到了桌子下面,趴在安向晨腿边不动了。 安向晨看明白了五皇子这唱的是哪一出,悄然拉了下方臻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方臻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至于唐星,他很少见五皇子这样,偷眼望向爱人,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再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位客人,见人家完全没被眼前的这一幕所影响,顿时疑惑起来,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于是他头一甩,用探究夹杂质问的眼神盯住五皇子,希望对方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五皇子连余光都没赏给唐星,仿佛唐星不存在一般,气得唐星闷闷地趴在桌子上,气鼓鼓地戳着五皇子的茶碗盖子当玩具玩。 小五还在地上跪着,五皇子任他跪了一会儿,待桌上众人将该有的反应都表现全了,这才慢悠悠地喝着茶,指出小五的罪责所在,「你是该死还是该活,只怕由不得本殿做主,你对本殿的贵客做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五皇子究竟何意。他今日的贵客,可不就只有方臻两口子嘛,小五和安向晨素无交集,和方臻,可是有过「生死之交」。 「是,属下记得。」小五把头垂得更低,恨不能磕在地上。 「你记得就好,你哪只手伤的人,便将那只手赔给贵客吧。」五皇子轻飘飘地说出残忍的话,竟是要小五现在砍下自己的胳膊给方臻赔罪,以表示当日演武场差点误伤方臻的歉意。 「不是都已经……」唐星没说完,被五皇子严厉地瞥了一眼,于是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他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当时方臻没有计较,而且小五被方臻差点要了性命,算是给过小五教训,他后来又跟方臻道了歉,怎么这时候忽然提起来。 那头小五眼不带眨,站起身便要挥剑斩向自己的右臂。 眼看着剑刃即将落在肉上,「叮——」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小五手中的剑飞了出去,只有虎口流下鲜血。 唐星和五皇子身后的小一明显都松了口气,安向晨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情绪,五皇子则是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掉落在地上的剑和飞镖。 「唐星说的对,这事儿早就过去了,他差点伤了我,我也给了他后心一剑,能活下来是他命大,我跟他早就两清了。」方臻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向五皇子,「你今天说的有事要谈,就是这一件?」 刚才出手阻止小五的飞镖是方臻掷出的,五皇子没理会方臻,只吩咐小五道,「方掌柜饶你一条狗命,还不快谢过人家。」 「多谢方掌柜手下留情。」小五闻言冲着方臻行了个大礼。 「今日的确只此一件事,是我治下不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五皇子这才满意了,对着方臻微微低头致意,称唿上也由代表身份的「本殿」,换成了平易近人的「我」。 「之前我跟你们不熟悉,发生点摩擦是难免的,我希望以后,还是多点真诚少点套路,好吧。」方臻意有所指。 「这是自然,我与小星还要在固城多留几日,少不得要与方掌柜指教,方掌柜不要嫌烦才好。」五皇子说着朝后稍一撇头,小一立马拿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放到方臻面前。 锦盒是打开的,里面放着一张叠起来的纸,看颜色质地,像是地契。 五皇子指着锦盒继续道,「听小星说,你们常用城外那处地宫,那地宫修建已久一直不曾派上用场,既然你喜欢,那便送与你,我会让程府的人全部撤出,机关图纸也在这锦盒之中,随你改动。」 五皇子一出手就是大方,地宫说送就送,当初程万里给方臻令牌,也只是给了方臻使用权。 方臻没动锦盒里的东西,把盒子原样推回五皇子面前,「不用了,这段时间多亏了唐星和程老哥的照顾,这地宫我也就是紧急需要,才借用了一段时间,送我就免了,我平时也没有住在城外的习惯。」 第586页 「方掌柜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五皇子挑眉。 「真不用了,这么大一个地宫,我得请多少人帮我看家护院,成本太高了不划算,就得是程老哥这种家大业大的才行。」方臻不愿意就此欠下五皇子一个大人情,所有东西都是有价格的,白送的反而更贵,他要不起,也不想要。 他觉得还是程万里懂他,借给他用,有借有还,大家互相帮助,要是送给他,那就成了烫手山芋,拿人的手短,免不了处处受制。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勉强了,以后若是有需要,方掌柜可随时来找我。」 「一定一定。」方臻说着便站起身,想要离开。 五皇子没有拦他,坐在桌前说了句,「慢走。」便放任方臻与安向晨离开了。 唐星缩成小小一只,偷偷跟他们挥了挥手,看来即便是爱人,也同样不敢随便惹皇子生气。 出了程府,方臻长舒一口气。跟五皇子打交道,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随意,有些话明明是同一个意思,但就是不能明着说,也不能驳了对方的面子,实在是累。 「向晨,你说五皇子今天这一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啊。」走到大街上,方臻问起安向晨。 「难说,总归不会是全然真心。他若是真想同你道歉,又何必非要小五在你面前挥剑,大可私下教训了,叫小五带着断臂来见你,那才叫诚意。」安向晨分析道,「只怕他更想看看,你的功夫究竟有多厉害。」 「哼,为了试探我,不惜手下一条胳膊,是个狠人,我要是今天出手速度不够快,小五可就残了。」 「此举却恰是说明他对你有所信任,若是不信你能及时拦下,又何必做这一出?我倒是觉得五殿下并非随意对待手下之人,否则他与三皇子又有何区别,难道程万里与常大人等,会追随这样的人?」 「所以说看不清他有几分真假,也就唐星这个傻白甜真能被他唬住。」方臻想起唐星被吓得傻愣愣的,一句话也不敢在几人面前说,就觉得好笑。看来五皇子平日对唐星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唐星一直以为五皇子是个和善的人。 「只怕也只有唐星,才能与五皇子那样的人相处,换做是你,或是我,两个聪明人在一起,难免少不得多疑,成天你猜我我猜你,就算是情比金坚,也终有两败俱伤的一天。」 「这倒是,在唐星面前,五皇子不用动脑子,难得能够喘口气。」方臻说着牵起安向晨的手,「虽然咱们也算是两个聪明人在一块儿,但咱们不跟对方耍心眼儿,也是很般配的。」 「谁要与你般配。」安向晨轻哼一声,踩了下方臻的鞋尖。 方臻看着鞋尖上变白的一小块儿,乐呵呵地飞速亲了下安向晨的侧脸,然后便赶紧转移注意力,「啊对了,你说五皇子这次来固城干什么,该不会真的只是来接唐星吧?」 安向晨手都抬起来了,看着方臻那张正经无比的脸,一时气不知该往哪儿撒,只好甩开他的手,只留下一句,「你猜!」便自顾自大步朝前。小虎赶忙跟上他,一大一小把方臻抛在脑后。 「你猜。」在房内,五皇子笑着亲亲唐星的眼睛。 「我猜什么呀,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好好的瞎演什么啊。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来固城干嘛呀?」唐星正被五皇子压在桌上,两只脚在空中乱蹬。 「自然是来接你回家。」 「我不信,你肯定有别的打算。」唐星撇嘴,接他回家为什么还要特意见方臻?他行李都打包好了,要接他现在就能直接走,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还偏要问,那你说,我来做什么?」五皇子两手一摊,无奈道。 「你这个人哦,真是讨~讨人喜欢。」唐星瞧见五皇子危险的眼神,赶忙将到嘴边的「讨厌」,改成了「讨人喜欢」。 既然唐星这么主动说喜欢,五皇子有何不上的道理,当即便按着人演示了一遍他到底有多讨人喜欢,以至于唐星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来,五皇子来到固城的动机。 第315章 选定吉日(二更) 五皇子来固城并未引起多大的讨论,普通百姓不知道城里来了大人物,方臻和安向晨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准备过年也准备迎接方立一家的到来,五皇子的事儿,他们转眼便抛到了脑后。 这段日子里,方臻抽空把刺客五纳入麾下,改名叫做方五,养好伤后,方五便和方七两人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平时看家护院,有需要的时候充当跑腿和打手。 另外,方臻趁着有空闲,专门请了位算命先生,替他和安向晨算了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就定在开春后,三月十五,两人正式成亲。 日子定下来,二人便要开始准备成婚的种种事宜。他们两个讲究不多,再说没成亲也早就过上了婚后的生活,便不管那套男方该如何,女方又该如何的礼法,一切都是两人一起操办的。 定制礼服、订宴席、准备请帖等等,要忙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 这么大的喜事,作为大哥,李清胜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怕方臻的宅子没办法赶在两人成亲之前重建好,便提议再为方臻物色一处新宅子,这处已经烧毁的宅子,要是方臻手头紧,他帮着卖了就是。 「别卖了,放着吧,万一向晨跟我闹别扭,还能回这个宅子躲清闲。」方臻笑着说道,他希望安向晨能有一个「娘家」,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第587页 「也好。」李清胜觉得这主意不错,他忽然想到柳康宁在城南的那处宅子,便转头对着柳康宁说道,「原来你一早便想好了。」 「我自然是要算好的,你若是欺负我我便回自己家去,若是没个自己的安身之处,在你这儿委屈了便全得自己受着,当我是傻的吗?」柳康宁扭过头与安向晨小声交代,要安向晨千万要留个自己的后手,不能全依仗他们这些大男子。 安向晨点头答应,说是谨遵大嫂教诲。 自从关大夫治好了此次瘟疫,李清胜也重新回衙门当值,柳康宁这次回来,没有再住回他在城南的那处宅子,而是搬到了李清胜家与他同住。只是当前,他们还是同宅不同屋,柳康宁一直睡厢房。 李清胜尊重柳康宁的选择,也知道自己之前把人伤得太深,便事事都让着他由着他,好歹弥补一些曾经的伤害。 眼见着柳康宁与安向晨自己说悄悄话去了,李清胜便与方臻继续商量宅子的事情,「新宅子你可有什么打算,想要个多大的,在什么位置,银钱上可有要求?」 「钱好说,我积蓄还有不少,位置的话只要不是太偏僻都行,主要是我想换个三进的大院子,之前我跟向晨两个人住,现在你看,我这家里人丁兴旺,我跟向晨要做的事儿又多,屋子还是要多一点的好。」 「三进的大院子……」李清胜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阵儿,「城中较为不错的三进院落都在城北,你若是不介意,便要与程府做邻居了,不过不会挨着,那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最是注重隐秘,谁也不愿靠别家太近。」 「住城北我没问题,只要尽量离程府远一点就行,我怕熟人离得近了是非多,而且以后万一闹了矛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我知道了,你只管等着,我明日便去帮你打听,有合适的你再亲自去看。」李清胜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谢了大哥。」方臻没跟李清胜客气。李清胜可是固城通,有他帮忙物色,只怕价钱都能实惠不少,到时宅子找好了,他请李清胜吃饭就是。 婚房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该考虑从哪里出嫁迎亲了。 李清胜的意思是,不如干脆就从他家走,让安向晨到时候在他家住一个晚上,有柳康宁陪着,等到第二天方臻从新家出发,在城中绕街一周,然后从他家把人接回新房。 方臻询问安向晨的意见,柳康宁横插一脚,表示他可以将城南那处宅子腾出来,给安向晨出嫁用。 「不如,我还是去大嫂在城南的宅子吧,不过一晚而已。此处到底是大哥的宅子,你与大哥的关系……」安向晨未尽之意很明显,方臻和李清胜是兄弟,他是「新娘」,哪有新娘从丈夫兄弟家出嫁的,相当于从自己家嫁到自己家,总还是怪怪的。 在固城与他关系不错,又与方臻牵扯较少的,也只有柳康宁了,从柳康宁家出嫁,才比较合礼数。 「都听你的,那就多谢大嫂了。」方臻孝敬了柳康宁一把瓜子。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反正我那处宅子也是空着,给,你将钥匙收好,空了便自己去看,如何装扮你们随意即可。」柳康宁把城南宅子的钥匙留给安向晨,要他自己去装饰自己出嫁前的家。 虽然只是到时候临时住一晚,但毕竟也算是新娘的「娘家」,总还是要装扮得喜气洋洋,大红绸缎大红喜字,一个也不能少。 之后李清胜便问了方臻和安向晨打算邀请何人来喝喜酒的话题。 两人朋友不多,但认识的人却不在少数,方臻的意思是,这种大喜事自然是要人多,接受的祝福越多越好,所以方家村和环山县里关系好的几个人要请,固城中不少人也要请。 这些人里,有些是方臻单方面想请的人,有村民、有商户、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些是两人共同的友人,例如方立一家、李清胜和柳康宁,还有程万里程飞等。但说到安向晨的亲友,方臻没有多交代。 还是安向晨自己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告诉大家他往京城递了请帖,安家人与他往日的好友都在邀请之列,至于到底有没有人来,总之他是问心无愧的。 气氛安静了一瞬,方臻轻咳一声立马转移了话题,擂了李清胜一拳,询问起他什么时候成亲,他这个好大哥,可是落在弟弟后面了。 有新的乐子可以瞧,安向晨便忘了刚才的惆怅无奈,竖起耳朵等着李清胜回答。柳康宁更甚,两只眼睛几乎能把李清胜盯出个洞来,生怕李清胜从嘴里说出「目前没这个打算」,「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类的话。 「好端端的为何说起我了。」李清胜反锤了方臻一下,见柳康宁要变脸,连忙将后半句话补上,「我何时成亲,还要看康宁的意思,如今我们二人尚未纳彩,他肯不肯嫁与我还不一定呢。」 听了这话,柳康宁的脸色稍霁,算是满意了。 「那你可要动作快一点,大嫂这么优秀,外面有的是人排队在等,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抢在你前面提亲。」方臻夸张道,「就算没人提亲,还有大把媒婆等着给大嫂介绍千金小姐呢,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不是任大嫂挑。」 「胡说,康宁如今就住在我院中,我看谁敢踏入我家一步。」李清胜宣示起自己的主权,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 第588页 「那若是在医馆中呢?」这次说话的是柳康宁,他对待感情本就直率,丝毫不介意被别人看出,他想嫁给李清胜的热切。 「……」李清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要去衙门当值,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柳康宁身旁,总不能,他干脆让柳康宁不去医馆看诊吧。 眼瞅着柳康宁一颗心就要变凉,李清胜努力无视方臻两口子,把手掌覆上了柳康宁放在桌上的手,「你总要给我些时间准备,纳彩礼也不是一两日便能准备妥当的。」 「那、那我等你便是。」柳康宁红了脸,低下头窃笑起来。 方臻二人嗑着瓜子乐呵呵地看戏。 李清胜到底是好面子,拾起一片瓜子皮朝方臻丢去,并且十分生硬地说起其他事情,「笑什么笑,你可知五皇子这次来固城的目的?」 「啊?」饶是方臻也被他这突然的转折搞懵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五皇子了,五皇子来固城的目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他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可是知道些什么?」安向晨妥贴地给了李清胜一个台阶。 果然还是弟妹贴心,李清胜赞许地看了安向晨一眼,说道:「我也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据说是五皇子惹恼了皇上,被皇上赶出了宫。」 「他干什么惹他老子,皇位不想要了?」方臻来了兴趣。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可知当今尚未封王的皇子有几个?」李清胜卖起关子。 「未及冠的皇子不得封王,如今成年的只有四位,这四位中,应当只有五皇子与六皇子不曾封王。」安向晨说道。论朝中局势,眼下的不说,那些往年的,没人比安向晨更清楚。 「正是如此。」李清胜跟安向晨一唱一和,「皇子立功才能封王,大皇子曾南下歷城抗洪有功,得封秦王,三皇子……三皇子乃首位替皇家诞下子嗣的皇子,圣心大悦,嘉封他为瑞王。」 安向晨在一旁小声跟方臻解释各个王爷称号的不同,像是秦王的「秦」,是取自这片土地上曾经最强大的「秦国」之秦,以示对大皇子能力的肯定,而瑞王的「瑞」,则是祥瑞之意,是一种祝福的吉祥字。 听上去,这老皇帝对大皇子好像更看重一些,但人家那是抗洪有功,这三皇子生个孩子就能封王,也太随便了点儿吧。 看出方臻的不屑,李清胜道,「任谁有一个美艷动人且会吹枕头风的母妃,想要封王都不是难事吧。」 「也非全然如此,皇室最是注重子嗣繁衍,三皇子能生,也是他的本事。」安向晨解释道。 安向晨说这话没别的含义,只是单纯陈述事实,但听上去,总觉得是对三皇子的一种高级嘲讽,惹得众人好笑不已。 「那五皇子和六皇子呢?」方臻接着问道。 「六皇子才及弱冠,尚未有所建树,且其母妃身份不显,皇上对六皇子母子不甚在意,想来日后也未必能封王,说不准会封个郡王爵便打发去封地。」安向晨说完看向李清胜,「至于五皇子为何迟迟不曾封王,还要请大哥来说。」 安向晨这一下给李清胜捧舒服了,享受了一把只有自己知道秘密的优越感,很是得意了一会儿,被方臻踹了一脚后,才肯老老实实交代。 据李清胜听来的消息,五皇子过往不仅对内有功,还曾上过战场,成就当是四位成年皇子中最高的,但皇帝偏偏不封王,只因一点,那就是五皇子至今不肯娶妃纳妾,这在皇家是忤逆大罪,皇帝就是想给五皇子一点教训。 「那他这次来固城,也是因为再一次拒绝娶太子妃,把老皇帝给气着了?」方臻猜测道。李清胜说了一堆封王不封王的事,又扯到五皇子娶不娶妻,这么多铺垫,无非是想得出一个相关结论。 「没错,据说五皇子在早朝上当众拒婚,气得皇上当时便下令要五皇子滚出宫去,不想再见到他。只是皇上要他出宫,却没说要他来固城,这一点,只怕是五皇子有意为之。」 「他胆子还挺大,敢当众拒绝皇帝的赐婚。」方臻对五皇子这一点还是很欣赏的。 「五皇子到底是皇后亲生,是嫡出的次子,且不说他曾立下赫赫战功,便是母家势力与秦王一派,也会力保他无事,皇上为君为人父,心中定是过了八百道弯,才给了个不痛不痒的」滚出宫去」的责罚。」安向晨却不认为五皇子是全凭自己有种。 「也是,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自己说了算。」方臻认同安向晨的看法,但李清胜说来说去,也只说了五皇子来固城的背景,「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来固城,激怒皇帝,真的就为了好出宫亲自来接唐星回家?」 「这……」李清胜并未收到确切的消息,毕竟是皇家的事,李清胜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意打听,万一他瞎打听的事儿让五皇子知道了,对方要灭他的口,治他的罪,连理由都不用找。 「不知道就算了,跟咱们没多大关系,咱们该过年好好过年,过完年我还等着成亲呢。」方臻没有强求,他其实就是单纯好奇而已。 「或许过阵子会见分晓,我也只是隐约感觉,城外驻军怕是会有所动作。」李清胜说出他在府衙内感受到的变化,至于这变化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儿,他也只能被动看着。 「只要别是打仗就行,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就别给百姓找罪受了。」方臻拍干净手中的瓜子皮,起身要走,「没什么事儿我和向晨就先回去了,很多东西过年期间买不到,我怕年后来不及,这几天得赶紧准备。」 第589页 方臻说的东西,自然是成亲需要的那些,过年铺子不开门,年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新货,他是得抓紧时间先准备着,免得临近婚期手忙脚乱。 「去吧,缺什么便同我和康宁讲,我们的门路总比你们多一些。」李清胜和柳康宁起身送客。 「行,不会跟你客气的,我的新宅子,就靠你了啊。」方臻沖李清胜二人挥挥手,「走了,回头见。」 「大哥大嫂留步,告辞。」安向晨也和方臻一样,沖二人挥手。 双方互相致意,走到门口便分别了。方臻拉着安向晨直接去了街上,照着早就写好的採购名单货比三家。 第316章 新的图谋(一更) 白天忙着採购,当晚回去,安向晨才跟方臻提起,他想要出钱将烧毁的那处宅子买下来。 「怎么想买下来,那宅子不是本来就是咱俩的吗,我白天说你以后生气了可以来这里自己住,你还怕我到时候以房子是共同财产为由,不让你住?」方臻打趣他。 「我觉得大嫂的话十分有理,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但既然是要做我的私宅,自然是该我出钱买地契,即便是夫夫两个,该分的还是要分清的。」安向晨从他的小铁盒里拿出全部家当,要与方臻买地契。 「行,按你的想法来,那就卖给你,你看你有多少给我多少,别强求,咱们明天抽空去衙门把地契的持有人信息改了。」方臻没有与安向晨纠缠到底该不该买卖的问题,他不想因为钱的事和安向晨闹不愉快。 「嗯,按你说的办,我不强求,我有多少便付你多少。」方臻已经做了让步,安向晨也就没有认死理不放,他要是一分一毫都要与方臻算清楚,方臻定会从两人相遇开始掰扯,最后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因为那些早已算不清了。 「我看看啊……」方臻打开装地契的盒子一看,接着便拍起了脑门,想起了这宅子是怎么来的,「哎呦,这块地是大哥当初送给咱们的,瞧我都给忘了。」 当初,方臻二人刚来到固城,李清胜怕他们人生地不熟没处下脚,一早找好了宅子,确认就要住这儿之后,李清胜便帮他们办妥了一切,费用也是李清胜出的,只说是大哥送给弟弟和弟妹的见面礼。 当时方臻推却不过,收了这么大一份礼,回头就和安向晨在城内有名的千金楼,花高价给李清胜做了把玉剑当做回礼。 「那……那当初玉剑也是你出钱做的,不如便以玉剑的价钱作为这宅子的价钱,我付你买玉剑的银钱,你将地契卖于我。」安向晨想了个主意。 最开始来固城时,安向晨身上没几个银钱,全靠方臻养活,到了固城后,福寿斋有一部分他的收益,加上他自己卖字画的钱,这才慢慢攒下了一点自己的积蓄。 「也行。」方臻翻出和地契放在一起的玉剑收据单,按照玉剑的价格,把地契卖给了安向晨。 这一笔买卖,花光了安向晨大半的积蓄,眼见着小铁盒里的财物少了一大半,盒子都空荡了不少。不过,多了一张地契,相当于将钱换成了不动产,也不亏。 方臻看着安向晨将小铁盒重新收好,才说道:「我白天跟大哥说的时候不知道你听见没,新宅子我想要个三进的,钱估计得要不少,这钱我出你不用跟我争,以后你掌家,家里缺什么少什么,你看着往里添,我不插手,怎么样?」 他这个提议算是合理,也避免了与安向晨再你一半我一半地算帐平分,安向晨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下来。 之后两天风平浪静,两人没事就上街採买,以及规划新家的布置。 阿花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路,只是还需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把伤养好,赶不上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方立一家人了。 方臻原本打算招一个像王桂芬那样的婶子来照顾阿花,顺便给大家做饭,总不好一直麻烦程家的人,但年底不好招人,大多数人都回乡去了,剩下的那几个方臻又没看上,只好继续留程家婶婆在家里再住一段时间。 这日,程飞照常来找方臻学习化妆术,这些天没有舞刀弄枪的机会,但能学习到化妆术,对程飞来说也是非常值得的。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现在他辨认化妆品的能力,已经远在一般女子之上。 在得到安向晨的认可后,他开始跟着方臻学习如何化妆,以及模仿等内容。 然而,他今天来,却不是来学化妆术的,而是带了五皇子的口谕。 说是口谕,说白了就是五皇子有事希望方臻替他去做,让程飞来传个话。至于愿不愿意帮,看方臻自己的选择。 「你先说说内容吧,我要是能帮就帮,帮不了也没办法,请帖你收到了吧,我三月份就要成亲了,要是这节骨眼儿上你让我干什么可能影响我婚姻大事的活儿,那我铁定不干。」方臻两手一摊,表现得很坚决。 其实方臻心里大概有预感,联想到前几日李清胜说的驻军似有动作,五皇子想让他帮忙去做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应当……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程飞斟酌着说道。他说完,朝院子四处张望,嫌方臻家里人太多,示意要方臻借一步说话。 「什么叫」应当」、」不会太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跟我玩文字游戏呢。」程飞只是个传话的,方臻没必要和程飞置气,他说这话有一半是开玩笑,说着便把人让进屋里,关了门。 第590页 进屋之后,程飞将他知道的关于五皇子计划的那一部分和盘托出。总的来说,和方臻的猜测差不离,是五皇子打算让驻军对付银牙阁那伙人。 之前常文光调查董自强之死查到了银牙阁,可惜因为不知银牙阁深浅而不敢轻举妄动,当时程飞就说过,常文光打算找个稳妥的机会再行下手,可方臻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衙役根本对付不了那帮兇徒。 现在好了,五皇子来了,他作为皇子想借兵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他能调动驻军,以剿匪的名义对付银牙阁,那么单是靠人肉去堆,也足够将银牙阁彻底夷为平地。 而五皇子之所以找上方臻,也是希望以方臻的能力替军队领路,尽量减少士兵的人员伤亡,毕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能够丝毫不触发银牙阁机关的人了。 「殿下说了,只是引路,绝不会拿你做盾,方哥你只需像上次那样,找出机关破绽所在,剩下的皆有驻军去做。」程飞向方臻保证道,「你若答应,届时我会与你同行,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绝不可能独活。」 「停停停,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误会。」方臻听得牙酸,虽然他知道程飞没那个意思,但听听,这哪里是兄弟间的言论,不知道的还以为程飞在这儿跟他表白呢。 「那方哥的意思,是答应了?」程飞眼睛一亮。 就程飞的立场来说,他的确是希望方臻答应的。于私,他可以跟着方臻学到东西,于公,他们程家都是五皇子的人,于大义,剷除银牙阁对固城来说是件好事,方臻肯相助,也能极大减少士兵的伤亡。 这事儿对方臻来说确实不难,他去的话,说不定还能顺手再捡几个刺客回家。不过,他奇怪的是,固城的银牙阁只能算一个小组织,里面连高手都没有,真的值得五皇子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就为了剿灭它? 「程飞啊,你……你知不知道,五殿下为什么要剿灭银牙阁?这事儿交给常大人就行了吧,就算常大人不能调动驻军,他给皇上写奏摺说明情况,皇上多半也会下令让驻军帮忙吧。」 「此事我也不知,但应当不是什么秘密,方哥若是真想知道,不妨亲自问问殿下,想来你肯帮如此大忙,殿下定然不会亏待你。」程飞真诚地说道。 「行,那我回头自己问他。这事儿我答应了,你们什么时候行动,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对了,我这边想带几个自己的人手,你帮我问问五殿下能不能行。」方臻说罢,看着程飞欲言又止的模样,补充道,「也带你。」 「好,那我这便回去復命。」程飞兴沖沖地告辞离开。 程飞走后,安向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方臻把五皇子想让他带队去剿灭银牙阁一事说了,并且表示自己想带安向晨一起去。 安向晨原本还有所担忧,一听方臻竟然要带他一起去,顿时就不担心了。如果真有危险,方臻一定不会让他涉险,既然能带他一起,那就表明即便是有一定风险,也在方臻的掌控之内。 「就是不知道五皇子怎么专门跑来灭银牙阁,我问程飞,他说要我直接问五皇子,五皇子那老狐狸,就怕我问了他也未必会直说,绕来绕去非要七分真三分假掺和着来,到头来还得我自己猜。」 「你可是忘了,还有唐小公子,那三分假你去试探小公子的口风,便可知晓了。」安向晨提醒道。 「也对。」方臻摸摸下巴,觉得安向晨说得在理。五皇子不好懂,唐星还不好懂吗,到时候用大福团和奶茶哄骗着,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至于哄骗唐星,方臻二人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愧,谁叫五皇子次次利用他们在先呢。 方臻才与安向晨说完话没一会儿,程飞便又回来了,带回五皇子的新口信,说是同意方臻带自己的人手,另外,如无意外,围剿定在三日后,届时会有人提前来接方臻。 说完了替五皇子带的话,程飞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留下来同方臻练习了一阵子化妆术,然后在晚饭前告辞。 「怎么了看你一直愁眉苦脸的,程飞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我说带你去银牙阁,也没见你这么担心。」程飞一出门,方臻便立马问道。 「我是在想,杨总管死了这么久,官府却迟迟不见动作,难道银牙阁的众人,便会坐等着挨打,只怕早不知跑去了哪里,只留给我们一座没用的空楼。」安向晨说出他的疑虑。 「这你就想多了,那些刺客本来就不好抓,我估计五皇子就没想过将他们一一抓捕归案,不然哪里用得着驻军,抓刺客用程家人更好使。但是啊,银牙阁除了刺客外,还有不少打手,另外,情报员也占了大头……」 方臻说到这儿,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儿关键之处,「你这一问倒是提醒我了,你说,五皇子的目的会不会就是想得到银牙阁的那些情报?」 「确有这个可能,固城虽只是银牙分阁,到底还是有着不少不为人知的消息,或许五皇子想从中找出一二对他有用的只言片语也未可知。只是,刺客能跑,情报员难道不会跑?」 「能,情报员当然也能跑,但他们不会武功也没有别的长处,常年在楼里做机械性工作,跑又能跑到哪儿去?以他们的处事习惯,就算是跑,也是大家一起跑,然后寻找到一个新的藏身之处,重新开始干起老本事,就跟虫子一样,整个挪窝,不是各跑各的。」方臻解释道。 第591页 他还用他前世打击过的违法犯罪团伙作比喻,如果不能彻底一锅端,那么被打掉一个窝点,他们就另开一个窝点,永远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因此,他对于银牙阁的属性很了解,这伙人是不会分散开的,在齐家酒坊后院逮不到人,最多就是想办法找到他们的新据点,然后端掉它。 「而且你别忘了,咱们手里还有方五和方七,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那些情报员长什么样子,他俩一描述我一画,银牙阁的人跑断腿都白瞎。」 「看来五皇子定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一定要你相助。」 「多半是,你不说我没想到,咱俩一聊天,我这思路就通畅了。」方臻心满意足地亲了安向晨的额头。 「那是你懒,懒得动脑,与我何干。」安向晨嫌弃地离他远了些。 方臻一拉将人捉回来抱住,耍无赖道,「我懒又怎么样,懒汉娶到漂亮老婆,糙汉配鲜花,啧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当心我悔婚!」安向晨听不得他这些粗俗孟浪之语,只好威胁他。 可这威胁全无用处,入眼都是他们这几日准备的红,堆在柜中的红绸缎,摆在桌上的红蜡烛,红色的纸张红色的床品,安向晨的脸被映照得格外红艷,自己先示了弱,在方臻「到底嫁不嫁」的质问中,别扭地撇过头去。 这追问一直持续到快子夜,追问间,方臻迫着安向晨玩起那糙汉与鲜花的戏码,其中香与艷,自不必说。 第317章 真实目的(二更) 三天过得很快,这三天时间内,方臻主要是和安向晨、方七还有程飞三人稍微培养了一下默契度,以便三日后的行动顺利展开。方五因为之前的伤势还没大好,方臻便让他留在家中继续休养,这次不打算带他一起。 方臻还派给方五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在家看着小虎,千万别让调皮的傻儿子咬坏了他成亲要用的东西。 自从方五也住进家里,小虎这些天可算是找到了玩伴,常常是方五以小石子、小木棍做「暗器」,和小虎玩你打我躲的游戏,方五不知道怎么样,反正小虎是乐此不疲。 到了三日之约,五皇子派来接方臻等人的正是程飞,程飞一来就连忙解释,说他在今天之前,也并不知道五皇子的具体安排,并非是有意要瞒着大家。 都到了出发的时候,就算是程飞刻意隐瞒,现在也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车厢很大,方臻三人上了马车,由专门的车夫驾车,将四个人送到了指定的地点。 等到方臻下车一看,这里却并不是齐家酒坊,想来是五皇子这些天早就摸清了银牙阁新的据点所在,做好了今夜精准打击的准备。 下了马车之后,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最终的目的地,程飞拿出五皇子给他的地图,带着三人穿过窄巷,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周围的房屋都已破旧漏风,显然此地荒废已久。 印象中城内没有这样的地方,应当是已经出了城,而且算算时间,他们坐上马车时才刚刚天黑,此时已经夜深人静,从城南走到城北,也要不了这么久。 他们是在晚上行动,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夜风唿唿地吹着,惨白的月光照亮前行的路。但方臻感觉得到,这周围已经埋伏了不少人,偶尔有极细微的摩擦声传来,听得出是士兵的铠甲。 往前走了一阵子,在一片错杂的民房后,露出了一座破败的三层小楼,小楼周围空无一物,孤零零的,像是被这个世界给遗忘了,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快走到小楼时,五皇子的影卫小二冒了出来,他也算是大家的老朋友了,除了方七,其余三人都认识他。 「几位请跟我来。」小二低声交代道。 他说罢,便率先朝某处走去,几人跟在他身后,来到了一座民房中。房内,五皇子并程万里等几个老熟人都在,正在烛光下安静地等待着,要不是气氛不合适,只怕有的人已经无聊地抠起手了。 由于没人知道那座破败小楼中是何种情形,没有地图没有情报,因此他们并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几人围站在桌前看着一张地图比划讨论,他们只是各自坐等着,等方臻的到来,给他们带来希望。 「主上,人已带到。」小二向五皇子行礼后退下。 自推门声响起,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便瞬间集中到以方臻为首的几人身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方臻也不能太过放肆,便规规矩矩抱拳给五皇子行礼,五皇子快步走来,免了几人的礼节。 出于礼貌,方臻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带来的人,当然,仅仅只是介绍了名字而已。程飞不必多说,方七的身份方臻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然会惹来非议。他虽不怕非议,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他两人倒没什么,当五皇子看到方臻身后还跟着安向晨时,顿时面色不虞,「方掌柜,此处不是玩笑之地,你若是不放心安公子,大可告知于本殿,本殿自会替你妥善安排。」 「嗐,你误会了殿下,我不是不放心他,我带他来是给我帮忙的。」方臻把安向晨拢在身边,「我习惯团队作战。」 「帮忙?」五皇子眉毛微挑,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遍。他听唐星说过方臻上一世的身份,也听唐星讲了不少相关情况,所以对方臻所谓的团队作战有所了解,只是,他没想到方臻竟然狠的下心,让安向晨跟他吃一样的苦。 第592页 「还请殿下拭目以待,草民定不会拖累大家。」安向晨为自己正名道。 看着安向晨与他印象中似乎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更加挺拔坚韧的迹象,五皇子忽然觉得,说不定方臻有什么别样的手段,他回头私下问问安向晨,若是不必那般受罪,或许可让唐星跟着练一点,唐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体弱易病了。 「罢了,本殿只求今夜之事万无一失,具体你们要如何行事,本殿不会过多干涉。」五皇子重音落在「万无一失」四个字上,算是对方臻的提点。 「好。」方臻没把五皇子的威胁当回事,直接问起行动计划是什么。 五皇子坐回原处,瞥了程万里一眼,程万里便替他开口。 「银牙阁内情况不明,除有身手莫测的刺客外,尚有机关陷阱不知几何。」程万里道出实情,「刺客与打手皆可交由我们负责,只是机关往往伤人于无形,破除机关非方老弟所不能啊。」 「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就负责把楼里所有的机关都破坏掉,你们跟在我身后,机关坏了再往里沖?」方臻总结了一下程万里那套委婉的说辞。 「正是此意,不过若是能将机关控制住,也无需冒险一定要破除。」 「行,我知道了,那一会儿我跟我的人先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要是有人跑出来就抓,一旦机关威胁解除了,我会给你们发信号弹,蓝色的。」方臻与程万里商量道。 「甚好。」程万里没什么意见。 「哦对了,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方臻越过程万里看向五皇子。 「讲。」 「我想知道,殿下为什么要亲自带队剿灭银牙阁,你给我个准话我好心里有数,我怕我一会儿行动起来,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把你想要的人给误杀了。」 五皇子听闻此言蹙起眉毛,沉默半晌示意其他人都先退下,只留下影卫和方臻在屋子里。 等所有人退出屋外,五皇子才站起身走向方臻,「你可知擒贼先做什么?」 「先擒王。」方臻说完意识到了什么,「你……殿下是说,王在这里?」 「怎么,你不信?」 「信,殿下的消息肯定可靠,要是不在这儿,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我就是不明白,他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到固城来做什么?一个杨总管对他就这么重要?」 「非也。」五皇子意味深长地瞥了方臻一眼,随后背起手自顾自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你可知道,银牙阁存世已有百年之久,这百年间,只出过三次大事,第一次是阁中内斗,老阁主暴毙身亡,第二次是遭人报復阁中大火。这,是第三次。」 「你说杨总管的死还算第三次大事呢?」方臻觉得好笑。 一个总管的死和银牙阁前两次大事比起来,差别也太大了些。杨总管只是分阁管事,银牙阁在全国有多少个分阁,就有多少个总管,杨总管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怎么也算不上至关重要。 「确切地说,是杨总管死的蹊跷,这才是第三次大事。」五皇子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银牙分阁虽是外阁,其总管却皆由阁主亲自挑选,杨总管或许平庸,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阁主更清楚。你说,这样一个杨总管突然主动与人寻仇……」 以阁主对杨总管的了解,杨总管是决计不会做出主动去找董自强,还在与其发生争吵后一怒之下抛出火药弹,杀死董自强并因大意死在阁中机关这一系列事情的,但这事的确发生了,且没有任何破绽可循,阁主觉得邪门得紧,自然要亲自来看看。 不用五皇子再往下说,方臻便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我知此事是你的手笔,只是连我也猜不透其中关节,银牙阁阁主想必不会比我更胜一筹,毕竟,他连有你这样一个变数,都不曾知晓。」五皇子一步步逼近方臻,似乎想要看破方臻那晚的计划。 看来程飞的确说到做到,没有向别人透露过一个字,方臻十分欣慰。但方臻不打算告诉五皇子实情,好给自己留几个后手。 于是他果断后退一步,装傻充愣换了个话题,「那你能给个范围吗,楼里那么多人,到底哪个是阁主?」 五皇子闻言无奈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上一个问题,「我只知他来固城,且极有可能已在楼中,至于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呵,我若是有这本事,便在京城做了他的银牙阁,何须千里迢迢追来固城?」 「也是。」方臻觉得五皇子说的有道理,「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搞银牙阁?」 方臻问完自觉逾矩,也不指望五皇子能回答他。但他心里是绝对不相信,五皇子除掉银牙阁是单纯想为民除害。居上位者,考虑问题可不会动不动大义大义,百姓百姓的,权衡才是他们最要紧的事。 「我那三哥手伸的太长,我只好抢先他一步,你若是认出银牙阁主,切记留他一命,我要让他好好看看清楚,是从此为我所用,还是迫不及待想要引火自焚。」 五皇子说的隐晦,但不妨碍方臻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说白了水寿阁与银牙阁现在是狼狈为奸,五皇子不希望这两伙人联手,可能还要藉机利用银牙阁除掉水寿阁,因此想要抓住银牙阁阁主逼他就范,从此掌控整个银牙阁。 只是……方臻狐疑地望向五皇子,他不知道五皇子今晚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坦诚。 第593页 「你莫要忧扰,即便我今日不说,他日你们难道不会去问小星?」五皇子看出方臻的疑惑,解释道,「何况今夜是我有求于你,若是再不拿出点诚意,往后还如何与你相处?」 「嗐,你这么想就对了,我就怕你像之前一样,我嫌烦。」既然五皇子说了这是他的诚意,方臻自然也要表现得真实一点儿,「让人当着我的面儿砍手臂的戏下次别演了,你想看我有多大本事,一会儿不就见着了。」 「那本殿便拭目以待了。」 「嗯。」 两人商谈完毕,五皇子便叫影卫把其他人重新招了回来。众人聚集在小屋里,方臻拿出一张地图铺开,告诉大家这就是这座小楼的地形图。 没想到方臻竟然能搞到这种东西,众人纷纷围上来观看。要知道,他们找到这座小楼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碍于不能打草惊蛇,一直不曾派人进去暗探过。 这地图,自然是方七和方五口述,由方臻画下来的,方臻有银牙阁内部成员,想要知道内部地图,还不简单嘛。 这座小楼虽然是银牙阁迫不得己搬离齐家酒坊后的新选择,但短时间内建一座机关楼是绝无可能的,所以,这处小楼一早就存在,是银牙阁早就给自己想好的退路,方五和方七怎么可能不知道它的情况。 这次驻军带队的人是高副将,也是之前在东山头负责治安的那一位,方臻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挺负责的人。 高副将为了以防万一,在方臻讲解地图时,也跟着仔细听,这样即便有突发状况,他也好及时下令调整策略。 地图方臻几人早就看过,这会儿拿出来,一是让大家再熟悉一遍,对一下等会儿行动的流程,二来,也是让高副将等人有个印象。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臻想要好好活着,就得替自己把救援情况都考虑到了。 商议完毕,方臻告诉五皇子,他们随时可以行动了。 五皇子遂不再耽搁,下令所有人做好接应准备,便目送方臻四人离开。 按照方臻的部署规划,他是主要负责「进攻」的人,即机关陷阱他去闯,方七、程飞和安向晨,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对他进行掩护和支援。 具体来说,安向晨紧跟在方臻身后,以铁伞作为武器,负责帮他挡掉那些躲避不及的暗器与箭矢。程飞负责密切监视楼内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人想要暗算方臻,他便出手解决。方七负责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程飞和安向晨制造机会。 这样一个四人小团队虽说简陋了一点儿,而且缺少远程狙击协助,但就目前来说,够用了。 就这样,根据既定的计划,四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了那座外表看似破败,内里实则机关重重的三层小楼阁。 第318章 天罗地网(一更) 离开五皇子所在的民房后不久,几人便来到一片由民房后墙围成的圆形区域,这区域中央便是那座三层小楼。 方臻在后墙的边缘叫了停,只让程飞和他一起攀上墙,程飞负责警戒,他观察墙那头的情况。 两人从墙头处只敢冒出一颗脑袋,要是爬上墙,说不定就成了活靶子。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这座小楼的后面是一条河,河对岸是一片树林。这就意味着,一旦有人选择跳河逃跑,不管是顺流而下还是钻进树林,他们都有极大可能会追丢。所以,在前期部署中,他们就已经将河的情况考虑了进去。 只是方七和方五描述得再详细,到底是比不上现场看,毕竟有很多细节平时是用不上的,也就很容易被忽略,而到了现场,才会发现被忽略的地方恰恰成了一个死角。 观察了一阵子,确认没有纰漏后,方臻用肩膀碰了下程飞的肩膀,示意两人可以下去了,程飞便跟着他跳下墙头。 「怎么样?」安向晨忙问道。 「还行,和地图没什么出入,就是那条河比我想的要湍急一点儿,没结冰,从楼上跳下去摔不伤。另外,我没看见明哨,有没有暗哨得试探一下。」方臻说明他看到的情况。 找暗哨是个有难度的活儿,需要至少两人配合,一人做诱饵,一人在暗处解决暗哨。负责解决暗哨的人非方臻莫属,在场没有人比他经验丰富,也没有人比他箭法更快更准,而这个诱饵嘛,就得多方面考虑了。 首先,诱饵一定要对方臻足够信任,且心理素质要好,要全身心相信方臻能够在暗哨出手之前就解决掉对方,并且稳住不慌,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方哥,我去吧。」程飞自告奋勇。 「不,方七,把口巾摘了,你去。」方臻吩咐道,「你以前是他们的同伙,就算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但看到是你,反应肯定还是会慢半拍,你去最合适。」 「是,老爷。」方七没有任何犹豫,摘掉了遮面的口巾。 几人一起来到小楼的入口附近,程飞与安向晨先在原地待命,方臻四处看了一下,找了个适合的掩体,消失在夜色中。 一会儿,某处突然划出一道亮光,很快便消失了,那是方臻用小铜镜反射出的光芒,是告诉其他人他准备好的信号。 看到这束一闪而过的亮光,方七便转身朝入口走去。 小楼的入口是几面民房后墙拼出的一块参差不齐的墙体,墙体中间伪装成自然坍塌的模样,如果是不懂建筑的外行人见了,定然会以为这里摇摇欲坠,不敢随意靠近。 第594页 方七踏过地上的碎砖块,钻入其中,像是寻常回家一样,大步朝前走。 起初没什么事,在快走到楼体附近时,突然听到了一声询问,声音不大,充满了不确定性。 由于方七是站在月光下,他没有被楼体投射的阴影所覆盖,他寻着声音抬头,叫对方看清了自己的脸,「是我。」 安向晨与程飞躲在入口处的墙体后面,全程只听得到声音,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却只听到方七说了句「是我」,之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程飞担忧道。 「不会,定是方臻已将暗哨解决,且再等等,既然有暗哨,定然不止这一处,先解决暗哨,你我才好去布置河上的陷阱。」安向晨跟在方臻身边最久,又和方臻一同去山里生活过,对于方臻作战方面的了解,比其他人更深。 「好。」程飞按捺下心中的隐忧,继续躲在原地。 又过了一阵子,墙那边没传出新的动静,倒是方臻先来到他们面前。 程飞惊讶地看着他,「都解决了?」 「嗯,走。」方臻没有多余的废话,带着两人从「坍塌」墙体处钻过,一路小跑着与方七汇合。 他们四个贴墙站在楼体的阴影中,方臻指着方七和程飞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安排,「靠河那一面正好和我们的位置相对,暗哨还没解决,一会儿我们三个一起出去,我会直接朝楼上瞄准,你们抓紧时间往河对面跑,布好网就立即撤回。」 「如果有意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自己选择是钻进河里还是往林子里跑,等躲过危险,再想办法回来跟我汇合。」方臻提醒道。 「好。」程飞和方七一口答应。 接着安向晨便从背包中取出那张包裹在布料中的铁丝网,将它放在地上铺开整理。 这铁丝网,便是方臻想出的对付试图跳河逃生的银牙阁的人的办法。 铁丝网的网面会隐藏在河中,网的四角各延伸出一条细长铁丝做「线头」,用于捆绑固定,这部分染成黑色,在夜色中看不明显容易被忽略。 在网面上,铁丝并非平滑的细丝,而是全由细小的锯齿组成,人一旦落入其中,只要乱动,全身都会被锯齿刮下皮肉。这点儿小伤要不了命,但其疼痛程度足以使人忌惮。 早在方臻还在方家村时,他就了解过,大成已经掌握了金属拉丝技术,因此他才会选择用这种特制铁丝网来作为应对。得知小楼后面有河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程万里,请对方为他赶工制作了这张超大够细的铁丝网。 当时程万里还问过他要这东西做什么,他卖了个关子没有明说,但既然是他的请求,程万里几乎集齐了固器所有的工匠,就为了给他赶制一张锯齿铁丝网出来。方臻想,今夜一过,五皇子估计会大大奖赏程万里的铁丝网之功。 方七一边做着游泳前的热身,一边担忧道,「老爷,不如还是由我……」 「这次不行,你出现在前门很正常,要是莫名其妙跑到后面去,只会让这些人更警觉,这次我一个人就行,你和程飞尽量游快点,咱们速战速决。」方臻拍拍方七的肩膀。 「是。」听方臻这么说,方七便不再多言。 等两人做完了热身运动,各自将铁丝网的一角「线头」缠在手里,方臻才下达了可以跑的命令,程飞和方七立马头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方臻紧随其后,窜出来的一瞬间便锁定了敌手,三两下解决了对方,不留一丝声响,不漏任何一人。 方臻的瞬间反应速度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上辈子那些恐怖分子劫持人质的案子,很多时候根本不知屋里的具体情况,但他们能做到破门的瞬间就精准击毙歹徒,分毫不差。 尽管这辈子他的各项素质有所减弱,比不得上一世那种高强度一遍又一遍的训练,但骨子里的本能反应还在,对付这些古人绰绰有余了。 程飞实在好奇得紧,奔跑途中硬是抽出空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了方臻的英姿,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下定决心等这件事结束了,无论如何要求着方臻教他这一手。 解决了暗哨,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程飞与方七两人成功游到了河对岸,寻找敌人的落点移动网的位置,使得敌人一跳下来就正好会落入网中央,然后躲在林子里把铁丝网的「线头」分别往几棵树上绕。 方臻叫上安向晨在河这头抓住网的另外两角的「线头」,绑在了楼体上。 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在捣鼓铁丝网的时候,没有人从窗户里往外探头,也就没人发现自己的出路已经被人封死了。 绑好铁丝网之后,两人重新游过河返回刚才的阴影处与方臻汇合。 冬天的河水即便是没结冰也寒彻骨,程飞和方七都冻得不轻,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方臻叫安向晨警戒,他拿出一大块黑布拉了个帘子,叫他二人在帘子后面赶紧把衣裳都换了。 两个大男人没啥可害羞的,而且眼下也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两人在帘子后脱了个精光,把身上所有的湿衣服都换掉,换好方臻提前准备好的干净的衣裳。 「方哥,我们好了。」换好后,方七扒拉了一下帘子。 听到程飞的话,方臻将黑布收了起来,安向晨在一旁赶紧给他们递上干毛巾,要他们擦擦头髮,随后还有暖手炉,两件大氅。 第595页 程飞这才知道,安向晨的背包怎么看上去比他们的格外鼓一点儿,原来里面装的都是这些东西。 大氅穿着不方便行动,等两人的体温逐渐恢復正常,不再影响行动时,安向晨便将衣裳和暖手炉收了回来,重新装进背包收好。 下一步,便是进攻小楼本身了。 这座机关楼既然是银牙阁选择的退路,自然是为着最大程度保命的目的建的,其机关的复杂兇险程度,绝对不会亚于齐家酒坊后院那座四层的楼阁。因此从走进这座楼的范围开始,方臻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自娱自乐地想,今晚拆机关,和当年趟地雷有的一拼了,都是一步踏错就可能要命的下场。 驱赶掉脑子里的其他想法,方臻做了几次深唿吸,问安向晨准备好没有。 此时已到了小楼的正门前,安向晨与方臻形成背靠背的绝对防御姿势,手持撑开的铁伞,紧张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推门了,一、二、三!」 数数听上去气势很足,实际上,方臻所说的推门,只是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而已。他不可能鲁莽地伸手就是一推,万一推门就是机关,万一门里有迷烟,万一门一动就会「吱呀」作响,任何一个万一,都是失败。 这个被方臻推开的小缝没有任何异常,他拉着安向晨蹲下,从下面往上看,看楼内的布局。 透过小缝可以得见,这座楼与齐家酒坊后院的那座很像,一楼没有房间,只有一个没有任何掩体可做遮挡的空荡大厅,大厅左侧是楼梯,上了楼梯后,才是一个个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房间并非都是黑的,有几个亮着灯,还能听到隐约的人声。可是,他们刚才在外面,完全没有看到光亮,只能看到一座伪装得十分成功的,楼体窗户都掉了一半的破楼。 看来,这里有人住的房间全都没有窗户,有窗户的只做伪装,或者给暗哨埋伏使用,如此,才能达到屋内亮灯楼外看不见的效果。 顺着小缝继续往上看,方臻看到了这扇门的正上方,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刚才只要他彻底将门推开,这东西必然会掉在他们身上。 方臻站起身,将铁伞收束别在腰间,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块厚实的粗布。接着他让安向晨先让开,换方七来。 「门上面有东西,你驮着我,我把那东西取下来再说。」方臻如是吩咐道。 方七点点头便扎着马步半蹲在地上,程飞见状立马上前扶住方七,以免他撑不住。 方臻没有多说什么,一手扶住程飞的肩膀,一脚踩上方七的大腿,随后骑坐在了方七的脖子上。等他坐稳后,方七便直起身,刚好足够方臻够到那块黑乎乎的东西。 「向晨,站到最前面来,我要再把门打开一点儿。」方臻试了下,目前的门缝他的手伸不进去,就没办法接住黑乎乎。 安向晨依言照做,撑着铁伞站在最前面,替下面的两人挡掉可能出现的伤害。 就这样,方臻将门推开一些,一手伸进门内,垫着厚实粗布放在黑乎乎的正下方,一手拿匕首摸索到根部,一割一接,那块摸着手感有些软的黑乎乎就完整到手了。 随后方臻便从方七肩上下来,翻出个铁盒子把包着黑乎乎的厚布放了进去。现在不是看黑乎乎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万一飞出一群毒蛾子怎么办。所以还是先保存起来,等正事做完了再慢慢看。 没了门框上方的威胁,方臻令众人恢復成之前的队形,他和安向晨背靠背,剩下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或许是刚才的黑乎乎威力还挺大,总之接下来门上没有其他的机关,四人成功进入楼内。 第319章 大获全胜(二更) 方臻想,还好他没有选择直接带着三人从窗户上楼,不然即便拆除了内部的机关,他们离开时,或者大部队进入时,仍然会因为黑乎乎遭受到伤害。 在楼内行走,每一步都可能有危险,因此仍旧是方臻先行,他得通过亲身测试,替方七和程飞选出几个最佳的埋伏位置。 进门后向左走,靠近楼梯,向右走,是空旷大厅且遮蔽物较少,容易被人发现。左边的好处是容易躲藏,右边的好处是适合做诱饵。 按照方臻一早的布局,程飞负责协助方臻,方七负责引开众人注意,这两人正好适合一左一右,分别埋伏在不同的方位。 在楼内行走,触发机关不是方臻最担心的,他更担心由于机关触动带来的声响,会引起楼内银牙阁众人的警觉。因为他想的是,既然暗哨已除,他就可以藉由那几扇破损的窗户处直接到达楼体内部,从楼上往下突破,更容易找到机关控制室。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程飞和方七安置好。方臻从包里拿出一双木脚,抓住木脚脚底从脚踝处往上抽,抽出几截粗木棍,把关节处的卡扣卡死后,木棍就不会掉回脚踝中了。 在粗木棍中,还有一根稍细一点棍子,方臻把细棍子从粗棍中抠出来,然后一折扣上卡扣,整个木脚就变成了「几」字形,不过「几」的左边一「丿」是没有的。 这木脚方臻在家就给几人演示过,因此此刻看到,程飞再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大惊小怪了。 方臻把这拼合好的木脚往前方地上一放,交给安向晨操控,安向晨手中施力,叫它模拟人脚踩踏的效果。如果踩中陷阱,方臻会立即用兜网一类的软质物品接住暗器,如果没有问题,就叫程飞在地上做好标记。 第596页 还有一类机关不是从空中飞来暗器,而是踩上去后,会从地下冒出尖刺,会从墙壁翻出钢针板。好在这一类机关启动时基本没有声音,只要小心躲避即可。 期间,木脚被地下的尖刺扎穿过两次,从墙内翻出过一次钢针板,都被几人平安地躲了过去。唯有一次,那钢针板是从上面掉落下来的,情急之下,方臻只好和程飞两人撑开铁伞,靠人力顶住了钢针板。 在接住钢针板之前,方臻一把扯开安向晨的背包,抽出一件大氅罩在伞上,减小了铁伞与钢针板相接发出的声音,因此并未引起楼内人的注意。但要是多来上几次,可就不一定了。 「加快速度。」方臻让程飞先扛着钢针板,他和方七两人合力将针板拿下,放在一旁。 方臻回头看了眼右侧大厅,觉得那里的机关只会更加难以对付,估计不仅有从天而降的针板,超大的空间也足够设置摆动锤,到时与地上的其他机关配合,他们接不下一击。 「计划改变,程飞还是留在这儿,方七一会儿跟我和向晨走,我们从楼上突破。」方臻一边加快这片区域的探索,一边制定了新的计划。 众人没有异议,幸好接下来没有再触发掉落的针板,他们合力成功替程飞标记出了一片安全区域。 这个过程用时很短,程飞找好掩体后,三人立即沿标记原路返回,出了正门后,将门重新关上,做出无人进入过的样子。 想到自己身边有方七跟着,方臻便没有让安向晨再一路随行,他交代给安向晨新的任务,那就是在楼外面埋伏着,一会儿如果有人跳河后忍痛挣脱了铁丝网,安向晨就补上一箭,尽量射中腿部,把人强留下来。 「好,我留下。」安向晨答应道。 随后方臻和方七便找到一间曾经有暗哨的房间,利用飞爪钩索,爬上了二楼。 一对一或者一对多,方臻都不怕,但整个银牙阁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他们四个人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经受住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要不是敌方人数多,而且多半都会武功,五皇子又何至于调动驻军帮忙呢。 所以方臻的计划是,他们尽量秘密行动,不到万不得已,别惊动阁内的人,实在不行,再与对方硬碰硬。 两人出来后先挥手沖楼下藏着的程飞示意,然后再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机关控制室的位置。 由于不知道二楼是否有机关,因此两人的行动仍然要格外小心。 这座楼中的房门都是典型的方格窗纹的格子门,门扇上半部分是带格眼的窗,下半部分是障水板,窗内煳有防水油纸,既遮风又保证屋内人的隐私性。 不过这种门有个坏处,那便是夜间只要有光亮,不仅能照出屋内人的影子,屋外的身影,也会映在窗纸上,被屋内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情况下,方臻和方七只能蹲在地上鸭子步前行,每挪动到一个门前,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有说话声听内容,没有说话声听有没有打唿声,再小到有没有明显的唿吸声,通过这些声音,判断里面的大致情况。 按照方臻的推测,机关控制室要么无人值守,要么至少有两人值守,因此那些只有打唿声的可以排除,只有一人唿吸声的,也可以暂时排除。 其他的就要看情况了,例如有说话声的,还要搞清楚他们讲的内容。如果纯粹是闲聊,就要格外注意了,相反,如果是有特定的内容,那就不太可能是控制室。 因为一般能密谋的,也不会是寻常喽啰,不是寻常喽啰,不会被派去看管控制室。毕竟,无论到哪儿,都没有领导值夜,其他人睡觉的现象出现,只有领导讨论正事,一般人负责看门,这才符合常理。 然而他们依照此法找遍了整个二楼,都没有发现机关控制室的所在,方臻猜测,要么是在三楼,要么,是控制室不在明面上,而是被设置在了某个暗室中,需要进入房间找到暗室后,才能破解。 方臻更倾向于第二种推测,一半是他的直觉,一半是经验。经验在于,一般很少会见到把总控室一类的房间放在顶层的情况,人们总是选择将其放在中间或者地下,心理上会认为更加保险。因为顶楼意味着接近外界,即意味着暴露。 所以眼下方臻没别的选择了,他和方七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地小心躲藏,而是从包里翻出烟雾弹,像他上次夜闯银牙阁那样,直接照着有可疑的房间扔烟雾弹。这样做,至少能再拖延一段时间,说不定在他们暴露之前,能找到控制室。 然而,幸运也不是每次都会眷顾方臻,在他们找了还不到四间房时,就有银牙阁的人同样用直觉预感到危险,便出门查看。这一查看,与方臻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一个在二楼往上看,一个在三楼向下望。 「有敌袭!」那人应该也是一名刺客,反应相当之快,虽然有距离和角度的原因,但他的确在方臻的弩箭下避开了要害,并且发出了警报。 有了这一声警报,楼内顿时一阵骚乱,有立即提了武器出来的,也有在屋内唿喝助威但还在手忙脚乱穿衣服的,还有一群七手八脚整理手中资料准备再次逃命的情报员。 二楼的走廊上变得拥挤起来,银牙阁的刺客与打手将方臻和方七困在了中间。这时候要么两人跳下楼退出战斗,要么就与这些人硬碰硬。 第597页 所幸走廊不算宽敞,对方人多反而受到限制了被自己人堵住,无法一拥而上。方臻便趁着这个机会一个个杀过去,杀出一条血路。 从解决掉暗哨开始,方七便重新带上了口巾,因此此时银牙阁众人并不知道方七的身份,只管使出各种招数对付二人。 与方七背靠背作战之时,方臻在方七耳边说了几句,方七「嗯」了一声,随后在方臻的掩护下,悄悄熘走。 三楼太远,受限于角度问题,先前程飞没能帮上忙,但现在方臻被围困在二楼,便有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躲在暗处,拿着方臻配给他的连发弩箭,照着方臻后方的人群射去,打乱了对方的阵脚。 对方只见弩箭射来,却见不到射箭之人,为了防备偷袭,一部分人只好放弃对付方臻,专心四处寻找暗箭的来源。 楼内喊声震天,楼外的安向晨暗自心焦,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河面上。 很快,「噗通——」一声,有人掉进了河里,随即跟下饺子似的,接连掉下来好几人。 但随即,掉进河里的人便传来惨叫,挣扎了几下后,只敢继续躺在冰冷的河里,不敢再乱动。 安向晨看得清楚,河中的那几个完全不像有功夫的样子,手里还拿着木盒一类物件,想必便是银牙阁中的情报员,想趁此机会先行带着阁中机密离开,谁知,竟掉入方臻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中。 还在楼上的人看到河水变红,便不敢再随意往下跳,只得焦急地在窗边打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坐以待毙,有人心思活络,认为下面这些人已经用肉身盖住了陷阱,他只要跳到这些人身上,便不会受伤。 他这想法的确没错,因为方臻的铁丝网只有锯齿,锯齿被盖住,就没了威胁。可惜他不知道,除了河内陷阱,还有人在暗处等着他。 于是他往下一跳,踩着前人的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在他要迈步的时候,不知哪里射出一支铁箭,穿透了他的小腿。楼上有几个和他同样心思的人,跳下来后也被人射穿了两条腿的腿骨。 剩下那些仍旧在楼上的人,顿时不敢再做尝试。 「退路被阻,河过不去了!」有人冲出门去,将河中的情形告知楼中奋战的众人。 大家一听这等消息,顿时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有备而来,存了要银牙阁满阁覆灭的心思。 「快,将机关全部打开!」不知是谁命令了一声,抱了既然要死,那就与方臻同归于尽的打算。 这命令对方臻来说是个极为不错的机会,他可以趁机观察到控制机关的位置,然后一举攻下那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有程飞给他支援,方臻得以分心注意周遭的变化。很快,他便发现一个试图悄然退场的人,不管那人是阁主,还是去操纵机关,方臻都跟了上去。 在一番浴血奋战后,方臻成功跟上那人,并且顺利找到了控制室的位置,夺去了控制权。将所有机关关闭后,方臻拿出斧子对着控制室一顿乱砍,将所有机关的中枢控制砸了个稀巴烂。 等其他人跟来时,看着眼前的场景,顿觉大势已去。但也有因此变得更加愤怒的人,对方臻发动更勐烈的进攻。 「阿程,信号弹。」方臻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没喊程飞的名字,也没喊指向性明显的「阿飞」,一句「阿程」,很少有人会联想到这是在说「程」这个姓,多半会以为是「阿城」、「阿诚」一类的称唿,从而保护了程飞不被人查出来。 程飞闻言立即从暗处滚将出来,不管不顾直奔门外,发射了那枚象徵着计划成功的蓝色烟雾弹。 五皇子等人看到天空中升起的蓝色,立刻带队出发,将银牙阁团团围住。 有人从窗户里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哭丧着脸朝众人喊道,「我们被包围了,下面、下面都是军队!」 「他奶奶的,大丈夫宁死不屈,兄弟们,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刚才那人呢,都是他,给我杀了他!」 「还是、还是先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啊,阁主还……」 银牙阁众人难达统一,各种想法的人都有,结果便是想逃的逃,想拼命的留下拼命,想杀方臻的四处寻找方臻的身影,楼内整个乱成一团。 在他们尚在混乱吵闹时,方臻已经顺着窗户索降而下,成功落地与安向晨碰了面。 那头程飞与五皇子等人也碰了头,正在准备强攻小楼。 小楼的大门的门板被踏平,士兵们拿着长枪大刀冲进楼内,与银牙阁众人混战做一团。 有少数跳窗跳河的,也都被拦住了去路。 这一仗,五皇子大获全胜。 方七自与方臻耳语过后就不见了踪影,但胜利在眼前,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变化。 「殿下,阁主我没找到,不过银牙阁的人,一个也没跑出去,还活着的,你挨个问吧。」方臻仰视着高头大马上的五皇子说道。 「此战你当记首功,你的所作所为,本殿都记在心里,终有一日,你会拥有你该得的一切。」五皇子用上位者的身份向方臻承诺道。 「好。」方臻抹了把脸上的血,「那……我先走了?」 「好,你可自行离去,本殿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不留你了,改日,本殿亲自登门道谢。」 第598页 「那我扫榻相迎。」方臻朝左右张望,「那个……殿下,我这也不好走回去吧,几十公里路呢。」 「对,是本殿大意了,来人,去取辆马车来。」五皇子吩咐道。 马车很快送到方臻面前,方臻婉拒了五皇子派马夫的好意,坚决表示自己驾车回去就行。 今晚方臻是大功臣,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言行,方臻说什么五皇子都不会跟他计较,便准了方臻自行驾车离去。 「那我们先告辞了,回见。」方臻坐在车板上,沖五皇子抱拳行礼。 「草民告退。」安向晨说罢,钻进车厢与方臻一同离开。 第320章 新的收穫(一更) 等到程飞反应过来时,方臻与安向晨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得知是五皇子批准他们两人先走的,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喜悦与激动,等着明日去方臻府上,再表达他的心情。 「你也别只顾着敌情,本殿手下尚有可用之人,你先下去休息吧。」五皇子瞥了眼程飞的腿,吩咐道。 「咦?」程飞本来没察觉到什么,被五皇子一提醒,顿时觉身体不对劲,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嘶……额……」 他望着腿上的伤,恍惚想起,应该是刚才在冲出楼外放信号弹时,他只顾着跑没注意躲闪,这才不知被银牙阁中何人射了一箭。 起初他的心思全然在战斗上没注意,现在歇下来,才觉得腿疼得紧。程飞默默嘆口气,心中遗憾,明日怕是不能去见方臻了。 程万里没有亲自参与战斗,看到程飞受伤,赶忙叫了随行的大夫给他治伤包扎。 「伯父,我没事儿。」程飞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可见今晚他是真的高兴。 看到自己一直爱重的侄儿这般模样,程万里觉得自己让程飞跟着方臻,实在是明智之举。 当夜五皇子那头自然是好一阵忙活,方臻与安向晨同五皇子告别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了个弯,又回到小楼附近,与早已等在那里的方七汇合。 方七身旁的地上躺着四个人,全都是昏迷状态,方臻走上前挨个看过,看到其中有那个躲过他一箭的人,满意地点点头,遂和方七把这几人抬上了马车。 「你是何时将这几人弄来的?」安向晨惊讶道,他一直就在楼外,可没见着一人离开。 「你当银牙阁的机关楼是白做的?地下还有条出口。」方臻食指屈起点了下安向晨的鼻尖,平静地说出惊人的秘密。 「什么?!那岂不是……」安向晨想说他们今晚白忙活了,但一想也不对,毕竟银牙阁的不少人仍被五皇子围困,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可是逃出去不少?」 「也没多少吧,战斗一开始我就让方七熘了,他出来时把地道给关了,然后我把控制机关一砸,就没人能出的去了,不然这些人早就往地下跑了,干嘛还留下来和我拼命?」方臻耸耸肩。 此时他们已经重新上路,方七驾车,方臻和安向晨在车厢里,与那几个尚在昏迷中的人待在一起。 安向晨想说什么,先拿眼睛瞅瞅方臻,听方臻说这些人闻过迷香不会醒,他才放下心来,详细询问这件事的经过。 据方臻自己交代,他一早就知道有地道,只不过为了应付老奸巨猾的五皇子,他只能连安向晨一起瞒着,免得被五皇子看出破绽。 「可为何要瞒着五皇子?」 「他那人太多疑,我要是连地道都一清二楚,你猜他会不会怀疑我跟银牙阁有关系?」方臻上辈子做过卧底,经歷过每天提心弔胆的日子,一句话稍有不慎,便会引火上身,所以对待五皇子这类人,他都会多留几个心眼。 「言之有理,可那些逃出去的人该当如何?」安向晨担忧道。 「那就是五皇子的事了,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又不知道有地道,当然没办法预料有人外逃。我刚才不是跟五皇子信誓旦旦地说,」一个人都没跑」,这已经证明了我不知情,等他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也不会怀疑是我放走的。」 方臻并不担心逃走的那些人,他相信以五皇子的能力,迟早会将人一一抓回。至于他手上这几个,就当是人间蒸发了,反正人在他手里,只要五皇子没证据证明这些人的身份,那就永远别想从方臻这里找到线索。 「嗯,的确与我们无关,剿灭银牙阁本就非你我之事,此番也算是仁至义尽。」安向晨指指车厢外面,「那你又是如何让方七将这几人带出来的?」 「这你就要问方七本人了,我只交代他,我想要我射偏的那个人,没想到他还挺会举一反三,一下子给我弄来好几个。」方臻撩开厚厚的车帘,对着车板上的人说道,「表现不错啊方七,说说吧,你怎么办到的,咱家二老爷想听。」 安向晨给了方臻一胳膊肘,方臻笑着接招。 「是。」方七应下,开始讲述他行动的经过。 按照方七的说法,他之前在阁中混得还不错,至少与阁中众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因此他今晚意外现身,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他大难不死,没有立即联想到他与方臻的关系。 在和方臻一起闯小楼时,他是带着口巾的,在得了方臻的吩咐悄然抽身后,便摘下了口巾。没带口巾的他「不经意」来到最初喊出「有敌袭」的那名刺客身旁,焦急地说要带他先离开这儿。 第599页 那名刺客信以为真,便在方七的搀扶下通过房间内的机关向地下移动。期间方七还遇上了另外三个刺客,他说外面有官兵把手,强沖是毫无胜算的,不如先行撤退再做打算。众人信了他的话,便由两人同行,变成了五人一起走。 然而到了地下,他们才知他们与方七之间物是人非。可惜已经晚了,方七用方臻给他的弩对着毫无防备的几人射出麻醉针,密密麻麻的细小银针叫人来不及闪躲,四人立即中招倒地,大唿上当。 接着方七便点了迷线香让四人昏睡过去,期间还对付了几个试图走地道逃跑的喽啰,随后便把四个刺客拖出地道,并且关闭了机关。 「所以说,你就是单纯人缘好,想带走一个,结果其他人自己跟来了。」方臻觉得挺戏剧性的,不过想想方七平时处事的风格,的确是个会做人的,这些人与他关系好,方臻一点儿也不意外。 「是。」方七承认。 「那还挺好,这四个人跟你关系不错,以后配合起来也方便。」方臻挺高兴,算上方五和方七,这下他能用的人手,就一下子扩充到了六人,组建一支小队没问题了。 方臻想好了,让方七与这四个新加入的刺客组成最合适的五人小队,由他亲自传教授一些现代特种小队作战的模式技能。方五性格不合群,让他单独行动,平时多负责保护安向晨就行。 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前行,快天亮时,赶回了固城。 此时尚未到开城门的时间,因为他们所驾的马车是五皇子的,有特定的标识和样式,且昨夜五皇子带人出城的消息,城门处守卫是知道的,如果他们非要进城,凭马车和准确的出城时间作为凭证即可。 但考虑到车上载有伤员,守卫一旦例行检查,到时无意中将方臻带了几个人回城的消息说出去传入五皇子耳中,又是一件解释不清的事。 因此,方臻叫方七半路停车,从安向晨背包里翻出那两件大氅,把几人都给盖住,再把自己和安向晨的腿也伸进去,做出两人怕冷而盖得比较厚实的假象,这才重新上路。 成功通过城门处的岗哨后,几人回到家中。方臻与安向晨回现在住的家,方七则将马车驶回原先那个被烧毁的方宅,趁着人们还没起床,偷偷把四个刺客锁在了地下,然后将把马车还给程府。 「嗷呜!」 方臻和安向晨刚进家门,小虎第一个扑上来,伸出舌头就开始舔方臻脸上的血。 饶是方臻脸皮再厚,那也是脸啊,哪里经得住小虎毛糙的大舌头,他赶紧把它薅了下去,「我说你今天怎么先扑我,没扑你娘,合着是闻到味儿了。方五呢?」 听到方臻叫他,方五立马从屋内出来,「老爷。」 「带小风下去吧,别吵醒了别人。」安向晨柔声道。 「是。」方五从安向晨怀中接过小虎,带回屋睡觉去了。 「洗个澡再睡?」方臻瞅瞅安向晨。如果是他一个人,随便沖个凉就行,但安向晨虽未沾染血腥,到底是在外一夜。 「嗯。」 两人的动静不算大,但程家的婶婆还是醒了,她们要操心阿花的伤势,因此这些天睡眠都浅,从小虎叫出声时,她们就起了床。出门来正赶上方臻说要沐浴,她们便自觉去厨房里烧水,替两人准备好了一切。 不愧是程家的僕从,见到两人夜不归宿,归来便是半身血也毫不慌张,问了几句得知两人没受伤,便各自忙碌去了。 洗过澡躺在床上,安向晨的兴奋劲儿尚存,方臻见他眼下的青黑,故意手上不老实,要往他中衣里钻,「不想睡?那干点别的?」 安向晨「啪」地打掉方臻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我累了,快睡吧。」说着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方臻。 方臻等了一阵子,见安向晨当真睡着了,才拥着他睡下。方臻最怕的是,昨晚的战斗会加深刺激,叫安向晨对那天院中爆炸场景的印象越发难以忘怀。但如今看来,安向晨适应良好,没出现什么强烈的排斥反应,他就放心了。 两人睡醒已是午后,这期间风平浪静,方臻吃饭时问起程家的婶子,她出去买菜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讲些什么。 婶子说没有特别的,就是谁家前天娶媳妇儿啦、谁家夫妻昨夜吵架啦、谁家半夜打小孩啦这一类。 方臻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看来,这世上每天都有着很多事情,但只要上面的人不提,百姓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身边发生过什么。 「方老爷,有一件事,或许您想知道。」程家的婶婆忽然说道。 「婶子你说。」 「老奴主家的大少爷,昨夜伤了腿,老奴出门去正巧碰上相熟的大夫从主家府里出来,便多嘴问了一句。」 主家的大少爷,那就是程飞了。方臻放下饭碗,他昨晚毁了机关便找就近的窗户跳窗遁走,之后也没与程飞再碰面,原来程飞竟受了伤。 「好我知道了,我回头去看看他,谢谢婶子。」 「您言重了,那老奴……」 「你去忙吧。」 「老奴告退。」 婶婆离开后,方臻与安向晨商量下午去看程飞,安向晨满口答应。 到了程府后没遇上五皇子和程万里,只有唐星与程飞在。唐星解释说,昨夜抓回来许多活口,缴获银牙阁大批机要情报卷册,五皇子等人正在趁热打铁,处理相关后续事宜。 第600页 既然对方在忙,方臻便不再多问,由唐星带路去了程飞的住处。 程飞伤在腿部,不能随意走动,醒了便靠坐在床头。程飞的娘子一直陪在身边侍候着,见众人前来,与大家打过招唿后,便避了出去。 方臻放下慰问品,来到床前与程飞说话。 说起程飞的伤势,程飞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区区小伤不足挂齿,方哥莫要介怀,是我学艺不精才叫人暗算……阿嚏!」 「我当时要是回来支援,肯定不会让人伤到你。」方臻给程飞递上手巾擦鼻涕。程飞和方七昨夜在冰河里游泳,回来后便双双染了风寒。 「方哥,你若是真、真觉得我这腿伤的不该,不如……」程飞擦擦鼻子,将手巾扔进一旁放废物的铜盆里,贼眉鼠眼地望向方臻。 「不如什么,你想让我教你点别的?」方臻看出了程飞的盘算。 「知我者莫如方哥也!」程飞激动地一拍大腿,结果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不觉取笑他这些日子来越发地像个孩子。 等程飞缓过这阵疼痛,方臻问起他想学什么,程飞便把昨夜方臻不用瞄准便解决掉暗哨的那一段儿拿出来大夸特夸,言下之意很明显。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绝学,方臻答应下来,说等程飞养好了伤,可以随时来找他。 程飞得偿所愿自是高兴非常,忙叫下人把别人送给他的那些名贵补品,统统给方臻打包带回去。 方臻哪能要他这些,摆手婉拒,说程飞还欠他一顿饭,是程万里答应下来的,如果程飞真要谢,就快些养好伤,把他这顿饭给补上,一定要万香楼最贵的宴席。 程飞哪有不答应的,万香楼最贵的宴席也比不得方臻对他的情谊。 方臻二人与程飞聊了一阵子,赶在晚饭前告辞离开。回到家,方孝也在,正扶着阿花在院子里缓步行走。 方臻想起今天是几号,便问道,「方孝,你爹娘快到了吧?」 「嗯,我昨个托人问了,他们已经到了庆元县,再有三四日便能到固城。」方孝说完忙小声安抚了阿花一句,「你别怕,我爹娘人很好的。」 「是啊阿花,你别太紧张了,不利于病情恢復。我跟向晨在方家村多亏了方孝爹娘照顾,他们一家子人都不错,很好说话,不是不讲理的人。」方臻也跟着称赞了方立和秀姑几句。 「嗯,我不紧张。」阿花嘴上说着,还是下意识做了几个深唿吸。 方臻不再理她,摇摇头与安向晨做自己的事去了。 还有三日天的时间到啊,方臻回屋对着日历看,还有四天便到了小年,方立倒是正好赶上好日子。 「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安向晨见方臻盯着日历出神,便问道。 「没什么事儿,我想着从今晚开始,用爱感化那四个刺客,叫他们知道世间有真情、世间有真爱。」方臻笑得不怀好意,「三四天应该够了,等立哥和秀姑嫂子来了,咱们就不用再分神操心别的,高高兴兴过年。」 「嗯。」安向晨感激秀姑当初在方家村对他的照拂,心下也是颇为想念。 于是当夜,方臻便带上方五,回到原先的方宅,对几名刺客展开了爱的教育。方七风寒发烧,留在家中养病。 据方五介绍,这几个刺客在银牙阁内的排行分别是一二三四,被方臻射伤的那个排行第一,除了他受了点伤外,其余人都是毫髮无损,因此不需要像当初方五一样,还得方臻给他们疗伤和缓冲的时间。 这几个刺客的新名字,照惯例沿用以前的编号,只是冠以方姓。方臻问起六在哪里,方二交代说,方臻第一次夜闯银牙阁,试图偷袭方臻反被钉在墙上的那个,就是六,后来重伤不治,便没了。 没了就没了,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方臻对此没什么表态,专心进行他的「关怀感化」专题教育实践类讲座。 他还问起几人,关于银牙阁郊外三层小楼门上的黑乎乎究竟是什么,他怕有毒,没敢轻易打开看。 其中一人告诉他,那东西是西域奇毒,原本是没有的,他们逃到小楼处暂居后,忽然有一天,阁内的副管事便把那毒挂了上去,叮嘱大家平时一定要小心,说这毒会侵蚀内脏,人中招后,会从五脏六腑开始溃烂,最后在七天之内化为一滩血水。 「有解药吗?」 「副管事说此毒无药可解。」 方臻庆幸自己不该瞎好奇的时候从不好奇,那黑乎乎还在他的盒子里,可以等过年的时候,把它当做拜年礼物送给关大夫,想来以关大夫的脾性和爱好,定然喜欢。 至于刺客所说的「忽然有一天」,方臻推测,应该是那天阁主找到了小楼,并且为了自身安全让副管事做的手脚。 而且这还反映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银牙阁内部的人也不是全都知道阁主到来,像这几个刺客就全然不知,不然也不会说「忽然」,更不会在昨夜独自逃跑。 三天后,这四个大彻大悟的刺客成功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迈出了踏向光明的第一步。 看着在眼前站成一排的前刺客,安向晨顿时觉得,他们现在的家,是有点拥挤了,也不知大哥替他们张罗的三进院落,够不够大。 「暂时就他们几个够用了,往后要是再遇到合适的,就让他们搬出去单独住。」方臻看出安向晨的心思,说出他的想法。 第601页 「如此便好,若是人太多……我不喜欢。」安向晨想起他曾经在京城的家,大家大院,人多却不热闹,院子够大却仍旧叫人透不过气。 「听到了吗,以后没事就少在家里乱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讨人嫌。」方臻让众人把安向晨那句「我不喜欢」奉为圣旨。 于是他们上岗第一天,就有幸得见他们的精神头头被自家娘子追着满院子打,从此,在众人心中,到底谁是老大便一清二楚了。 第321章 方立进城(二更) 在感化四位刺客的第二天,也就是小年当天,一大早,方臻和安向晨便跟方孝一起去城门口等着接人。女眷则留在家中扫尘,将过去一年中的不快,统统扫出家门。 方立和秀姑这还是第一次来府城,以前连县里都去的少,更别说来固城。他们两口子的性子老实,又不会说官话,方臻怕他们进了城找不到路,到时候再被人欺负,所以画了方立夫妻的画像,叫手底下几人认了,分别去其他三个城门口守着。 方臻跟众人约定好,如果有谁接到了人,就去另外三个城门处通知一声,以免其他人继续干等着。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最后方孝和方臻谁也没第一个见到方立一家,却是方七和方五把人接回家去了。 于是,等方臻回来时,就看到瑟瑟发抖的三大一小,手里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袱,拘谨地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像是等待提审的犯人。在四人周围,分立着三名刺客,面无表情地守着他们。阿花给他们上茶,他们都没顾上注意。 「你们怎么回事,让你们接人谁让你们把人吓着了。」方臻一看这场景,给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黑帮老大抓人讨债呢。 「真箇是你哩,俺们以为找错啦!」方立看见方臻露面,便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生怕自己被人给骗了,要讹他们的钱,要是方臻再不出现,他就要拼死护着婆娘娃娃带老母逃出去了。 「真的是我,姨、立哥、嫂子,好久不见啊。」方臻张开双臂跟方立拥抱了一下,又沖秀姑和方立的娘点点头,最后抱起方进举掂了掂,「进举长大了。」 安向晨跟在一旁向四人问了好。 见他与当初在方家村时判若两人,越发有京城来的清贵公子的气质,方立与秀姑感慨的同时,内心也颇有几分面对大人物的不知所措。只有方进举因为上了学堂,初见文人端倪,背着双手恭恭敬敬地向方臻和安向晨问好。 方立的老母亲腿脚不好,眼神也不大好,在老家时就瞅着已有朽木之相,这一年来或许是换了水土,瞧着比往年是精神了一些,跟着方立两口子赶路来到固城,也未见有舟车折腾的衰颓。 她老人家不大会说话,在方家村时平日里几乎不露面,就在屋里歇着,因此与方臻等人没有多熟悉,众人向她问好,她也只是咧着没了牙的嘴呵呵笑。 这时方孝从方臻身后出来,红着眼睛沖老太太喊声「祖母」,沖二老喊声「爹娘」,接着便跪下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大儿子不在身边尽孝,难得能见上一面,磕了头秀姑便赶忙将他扶起来,握着儿子的手泪眼朦胧,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方立作为父亲要内敛许多,见婆娘只顾着跟儿子傻傻对望,赶忙用胳膊肘轻捣了她一下,使个眼色。于是夫妻两个携方孝便要一齐向方臻下跪,感谢方臻对他们儿子的栽培与照顾。 ? 方臻哪能让他们这么做,连忙拦住,说要给他们介绍家里人,也好方便接下来几天的相处。 秀姑拉着方孝的手,看着越发挺拔英气的儿子,满脸都写着欣慰。 有了方臻和方孝的出现,气氛便融洽起来,方臻把家里人都叫了过来,先从小虎说起,说这是他家傻儿子,和方进举一样,也长大了。 「嗷呜!」小虎十分得意地甩着尾巴,用肉垫分别按了四人一下,以示它森林之王的恩赐。 当初小虎刚跟着方臻回家时,就属方进举对它爱不释手,此刻再见面,他仍旧是亲热地搂住小虎,把它当做自己最好的玩伴。 「这两位是我从朋友家借来的婶子,平时就帮我们做做饭收拾家务,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她们提。」方臻把小虎丢给方进举,接着向四人介绍。 两个婶婆作为下人,就大成的社会地位来说,与乡下来的农人差不多,因此与秀姑和老太太还算亲近,说话聊天都没有隔阂,减少了秀姑心里的紧张不安。 「还有这几位,这些都是我的手下,别看一个个长了张黑脸,不凶。」方臻让几人按照名字顺序站成一排,方便他介绍,「这是方一,方二……方七。」 方立见一个便哈一次腰,显然「手下」这个说法,并不能完全消除方立心中的惶恐。他在村里连村霸都不敢得罪,到了城里,这几个一看就是城霸级别的人物,就算方臻说他们是绵羊,他都不敢放肆。 不过方立心里也有疑问,在方臻介绍过他们的名字后,他把方臻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咋个找这多方姓人?」 「哦,不是我特意找姓方的,这几个人原本不姓方,我给改的名字。」方臻解释道。有些话说了方立也听不明白,方臻干脆找了个他最能理解接受的理由,「这些人跟我签了卖身契,都是我的人。」 第602页 方臻这么一说,方立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卖身契啊,那懂了,主子想要命都得给,改个姓算什么,好些大户人家的家生奴才,不都跟主子一个姓,没想到方臻现在混得这么好,可太出息了。 「还有最后一位。」说话的是安向晨,他和方臻刻意把阿花放在最后,由安向晨来介绍,「这位便是阿花。」 虽然知道来固城就一定要面对眼下的情况,但方立和秀姑的脸色还是僵了一瞬,老太太的脸色尤为难看。但说话的人是安向晨,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作为客人,也不能一来就给主人甩脸子。 「阿花见过老爷、夫人、老祖母。」阿花也是紧张,她的伤还没全好,硬是忍着痛给三人行了全礼,争取给方孝家的长辈留下个好印象。 她才行过礼要起身,方孝便赶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看得秀姑对大儿子那点儿满意都消散了不少。 「行了,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赶紧回屋,嫂子,你带着我姨先跟立哥去看看屋子,你们住的地方我都收拾好了,姨住一间,你们夫妻和进举各一间,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改。」方臻打了个圆场,叫两位婶婆赶紧把方立一家人先带走。 「咋个不满意哩,你安排最好个,俺们有咋个不愿。」秀姑拉起小儿子的手,同方臻客套了一句,随后跟着程家婶婆去了厢房放行李。 等他们三人走远了,方臻赶紧询问阿花的伤要不要紧。 阿花看出方立和秀姑不大满意自己,心里正委屈着,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在意了。方臻再三问了她,她才摇着头说不用请大夫来看。 方孝和阿花之间的事儿,方臻和安向晨也插不上手,他们总不能不顾方立和秀姑的意愿,硬要方孝娶了阿花吧。两人无奈地苦笑着看向对方,对接下来棘手的局面束手无策。 为了避免再起波澜,下午方臻便叫阿花回屋歇着,没再露过面。 方立与秀姑大老远从乡下来,带了不少特产与自己种的菜蔬,收拾妥当后,便拿出来给众人分了。见不到阿花,眼不见心不烦,两人便暂时将烦恼抛在脑后,热络地与方臻说起他们这一年的变化。老太太身体弱,留在房中休息。 他们因为方臻的关系被迫迁移到了别的村,起初不适应,后来慢慢地就融入其中。现在说起来,两口子嘴里都是对方臻那位贵人的夸赞,说贵人给他们找的新去处,比起方家村来说,方方面面都要强上不少。 只要他们满意,方臻就高兴,听两口子絮絮叨叨说这一年村里的事,说庄稼的收成,说进举上学的事儿,也不嫌烦。 方立夫妻两个知道方臻不喜欢讲自己的事,也知道方臻比他们出息太多,很多事他们不该过问,说完了自家那三瓜两枣,便只问了方臻福寿斋的情况,问了方臻和安向晨在城里日子过得怎么样。 唯有一件遗憾事,那便是方臻与安向晨的婚期正好赶上春耕,方立和秀姑得回去种田,没法参加喜宴了。而村里其他人,估计除了当初与方臻合伙卖毽子的狗子爹,应该没人能来。 「来不了也没办法,种地要紧,回头我把喜糖包好,让信局给你们送去。」 「俺连婆娘不在,俺娃在哩,孝娃子托你照顾,你用个莫小心。」方立拍拍方孝的肩膀,叫方臻放心使唤方孝。 「也是,现在方孝可出息着呢,有他在,代表你们全家。」方臻夸赞道。 听到别人夸自家儿子有出息,方立夫妻二人别提有多高兴,话题渐渐地就扯到方孝身上去了。只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避开有关阿花的内容,免得刚来就闹不愉快。 时间在聊天谈话中悄然熘走,很快便到了晚上。今晚是小年夜,按照习俗要祭灶神。家里买好了各种鸡鸭鱼肉,做熟了留一小份献给灶王爷,剩下的还是落入了人的肚子里。 方立和秀姑来固城,最主要的还是来看儿子,所以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跟着方孝去了福寿斋,看看儿子平日怎么当的掌柜,再看看他吃得好不好,睡的地方舒不舒服。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李清胜就来了。 固城不比下属的县,县里边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衙门便会直接关门,衙门中人全部休假回家过年,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工。但府城地方大人口多情况复杂,显然是不可能大门一关,什么事都不管的。 不过一般没有大事发生,府衙内每日留一队轮值的衙役,负责衙内琐事与巡街,其余人不当值的时候,都是可以休息的。知府大人虽住在府衙内,但多半不会管事,能交给手下解决的就由手下自己看着办。 而知府这个手下,就非李清胜莫属了。因此,即便是眼瞅着还有六天就要除夕,即便不是李清胜轮值,他也要日日去衙门公干。这种公干,不用像平常当值那样正式,晚去早退都无所谓,只要有事的时候能找到人就行。 今天来找方臻,就是李清胜去逸翠园的路上正好路过方臻租住的地方,便进来与方臻说说他物色宅子的事儿。 李清胜的效率很高,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把城中合适的宅子都给方臻找来了,有城北的也有城南的,宅子的位置和原房主的姓名与住址都罗列在纸上,方臻只管按照纸上的指引找去,就能现场看房。 简单给方臻交代了两句,李清胜便离开了。左右没什么事儿,方臻和安向晨简单收拾一番,便驾着马车去看宅子。 第603页 城南城北他们两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家里有马车,去哪儿都方便,主要还是看宅子合不合心意。 宅子的样式各有不同,有程府那样「品」字型的,也有传统的「目」字型。方臻二人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挑中了城北的一座宅子。这座宅子是传统「目」字型,与两人先前那座被烧毁的二进院落相比,只是多了一座带房屋的后院而已。 但它还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在东西厢房后侧,分别多了个狭长的跨院。 这跨院的长度与整个宅子的南北长度相当,与每进院落的墙壁间有隔挡也有门,适合做厨房、杂役房等。从外观上,要比普通三进院子更为美观,实际上,也比普通三进院更大。 这座宅子据说是以前一位官老爷的家宅,自那官老爷升迁调任后,便将宅子挂卖出去。但这些年来,寻常百姓买不起,富商大多都按照自己的心意买地建宅,也有些买现宅的担心官老爷的宅子住了逾制,因此此处才空置至今。 方臻相信李清胜不可能坑害他,如果宅子真有问题,李清胜绝对不会介绍给他,因此两人看中后,便定了下来,与委託挂卖的伢行伙计定下交钱改契的日子,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安向晨说,在京城,有钱的富商都能住四进的院落,只是固城不比京城,有时越是权力中心以外的地方,反而越是规矩严格,因此他也不敢轻易断定,这个带了两座跨院的官宅,算不算逾矩。 出于谨慎考虑,等李清胜下值后,方臻还是去了他家一趟,仔细询问那座宅子的情况。 「那宅子的确曾是官宅,只是原主人早已离去数十年,如今人在何处都没人知道。况且内里只是三进院落,只要你将那大门改了,便绝无风雨。」李清胜担保道,「但你若嫌改了大门不够气派不够雅观,那还是考虑其他宅子为好。」 「改个门而已,我要宅子是自己住的,大门嘛,给外人看的,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他们又不知道宅子里面什么样。」方臻一听只用改个大门,他就彻底放心了。 回家后,方立和秀姑也已经到家,众人一同吃了晚饭,便各回各屋。 方臻与安向晨说完宅子改大门的事情,两人便高高兴兴地规划起新宅子的装葺。 他们买现成的宅子就是为了赶上婚期,因此对于新宅子的内部,基本不会做什么改动。尤其是这宅子曾经住的是文官,书香气息浓厚,单是书房便有两大间,书桌书架更是现成的,只要打扫干净卫生就行,十分满足安向晨的需求。 方臻就更没什么要求了,对他来说,只要能住就行,最多院里他多加几个器械,随用随做也不耽搁。 至于地下部分,暂且不急,就等完婚之后,两人再慢慢修建便是。 第322章 过年期间(一更) 过年对百姓来说,可谓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因此过年的这些日子里,即便是有摩擦有恩怨,也多会各退一步,忍一时风平浪静,谁也不会希望自己这个年过的不顺心。 这一点对所有人都不例外,不管是水寿阁,是五皇子,还是方臻。所以直到正月十五之前,方臻家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大家热热闹闹过了个好年。 而方孝与阿花的亲事,很遗憾在这次见面中没有达成共识,方孝家的长辈一致认为,女人本就比男人老得快,再找个比自己大的女人,以后到底是婆娘伺候丈夫,还是让男人伺候婆娘? 方臻搬出俗语,说「女大二,抱金块」,但没能说动三位家长。 方孝一向孝顺听话,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坚持,尤其是他在固城待的久了,眼界与思想和以前还是有了差别,偶尔路过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上一两句「情比金坚」的故事,没事就翻翻书籍,便不再如以前那般什么都听父母的。 好在这是在过年时候发生的事,双方没有闹得太僵,一次说不通,就等着以后再议。 在方立和秀姑看来,男人不怕老,只要有出息,多少岁都能娶到媳妇儿,他们就这样僵着,等过几年阿花岁数大了,说不定儿子就改变心意了。 总之各人有各人的盘算,也很难用是非曲直去衡量谁对谁错,正月十五一过,方立夫妻俩便要忙着回乡种地,带上老太太和方进举,四人同不孝儿方孝不咸不淡地告别,算是不欢而散。 方孝这边豪情万丈,许诺要是他爹娘死活不同意,他便请方臻做主代行父母之职,和阿花两人在固城成亲,来一招先斩后奏。 阿花没有方孝那么有信心,也知道方孝爹娘打的什么主意。好在她是方臻的家奴,即便这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因此面上还是答应了方孝,愿意同他磨上几年。只是心里,对这桩婚事完全没有指望。 方臻与安向晨能做的,只有安慰阿花,旁的也帮不上了。他们能管阿花,却管不了方孝的家事,只希望两个有情人,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吧。 在这期间,还另外发生了一件事,值得一提。 那便是年前差不多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五皇子亲自登门来找过方臻一趟。当时五皇子面色凝重,心情瞧着不大好,方臻还以为他偷偷带走银牙阁四个刺客的事儿,东窗事发了呢。 可谁知五皇子简单客套了几句,夸奖了方臻替他解除银牙阁机关陷阱之功,并在口头上许诺,方臻曾经想要争取的禁军统领一职,他会慎重考虑。 第604页 这听着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方臻斟酌再三,问起五皇子,银牙阁的阁主后来可有抓住?五皇子想要的是否得偿所愿? 对于这些事,五皇子看上去不大想同方臻讲,只说一切「皆在本殿掌控之中」,便将话题一转,要方臻带着安向晨与他一同回程府。 方臻和安向晨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他们不明白,既然只是想来叫他们去程府,哪里用得着五皇子亲自出马,那可是皇子,是人上人,哪有主子亲自跑腿叫人的? 然而疑惑归疑惑,五皇子出面,两人难道还能说不去就不去?最后只好叫五皇子稍等,回房换了衣裳就坐着五皇子的马车一同回府。 留在家中的众人大气儿不敢出,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方孝才踮脚猫腰从大门门缝里往外望,「爹、娘,殿下走了。」 方立等人这才瘫软在地,险些没吓得背过气儿去。他们也没想到,来固城看儿子,竟然还能见到皇子,那可是他们这些老百姓做梦都不敢抬头看的人物,这下回到村里,可有得吹了。 那头方臻二人到了程府,五皇子便带着他们直接去见了唐星。两人看到唐星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吓了一跳。 唐星见着方臻和安向晨便一瘪嘴,眼瞅着眼圈都红了。他可怜兮兮地冲着方臻喊了声,「方大哥,你终于来了。」 唐星那眼巴巴的样子,别说是五皇子,就是方臻本人也觉得不大妙。他可算是知道五皇子为什么黑着脸去找他了,要是换了安向晨这幅表情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人,他只怕比五皇子还要脸黑。 「小公子这是生了何病?可有叫大夫好生瞧过了?」安向晨连忙问道。 「都看过了,你们不必担忧。」说客气点儿是不用担忧,实际上听语气都能听出来是让他们少管闲事。从方臻二人进来后,唐星的眼神就没从他们身上移开过,叫五皇子如何不气。 「要论医术的话,我觉得关大夫和柳大夫不错,要不让他们来再给诊治一下?」方臻心中纳闷,唐星病成这样叫他和安向晨来有什么用,总不能是让他们来见唐星最后一面?这唐星瞧着虚弱,也不像是要挺不过去的模样啊。 「本殿说了不用,如有需要,本殿自会派人去请。」 「你凶什么呀,是我要请他们来的,你欺负我的客人,就是不喜欢我喽?」唐星不满道。 「……」五皇子不知如何接话,这是在人前,不论是承认他喜欢,还是低头道歉,都有损他皇子的形象。 「嗐,你看你,生了病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早点来看你。你今天请我们来做客是有什么事吗?你别急,慢慢说。」方臻摸摸鼻子,拉着安向晨默默移开一步,免得情侣两个闹别扭殃及无辜。 「是呀,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说我想吃生日蛋糕。但是福寿斋还没出蛋糕,方大哥,你会做吗,可不可以做给我呀?」唐星恳求道,「就当我是普通顾客,我按照蛋糕的价格付给你,麻烦你了。」 「生日蛋糕啊,当然行,你现在吃?」方臻一听是为了这事儿,立马放心了。他倒是不觉得唐星真对他有什么想法,只是五皇子杵在这儿,也不知中间什么环节出了岔子,明显把他当成了头号情敌,怪尴尬的。 「嗯,现在就要!」唐星点点头,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坚定。 「做是能做,不过我得去福寿斋做,那儿的烤箱是我特制的,别处的烤箱没办法烤出合格的蛋糕胚。」方臻跟五皇子商量道。 制作蛋糕方臻有经验,他第一次做蛋糕,还是去年二月底的时候,因为安向晨过生辰。当初在环山县过的,到了固城后,方臻也没顾上再准备做蛋糕的各种器具,直到前些日子,方臻想着安向晨的生日不远了,便备了下来,谁知先给唐星用上了。 不过这生日蛋糕与大福团差不了多少,唐星要是想吃,完全可以给程家的厨子口述蛋糕的形状,到时实在不行去福寿斋买点奶油回来,蛋糕胚差就差点,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找他来。 「你去吧,带上程飞,缺什么便叫他为你去寻。」五皇子脸色缓和了一些,想来也是知道了唐星惦记方臻的真实目的。 「好。」方臻答应下来,又问了唐星对蛋糕的具体要求,比如要什么图案,什么造型,什么口味。太难的他不会做,但是简单的裱个花画个图也还凑合。 唐星越听越高兴,把自己的要求跟方臻提了,方臻听着不是太难实现,便表示自己尽力而为,随后带上程飞一同回家去取工具,赶赴福寿斋为唐星制作蛋糕。 至于安向晨,则留下来陪着唐星,顺便也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五皇子知道唐星其实没几个要好的朋友,难得他对安向晨好感颇深,便有心留下安向晨陪陪唐星,自己带着其他人退出门外。 等五皇子不在了,安向晨才起了个话头,「小公子为何突然想起吃蛋糕?若是一早便存了心思,就该早些与我同方臻说,叫他做给你便是。」 「你也吃过生日蛋糕啊?」唐星傻傻问了一句,问完自己补充道,「也是哦,你和方大哥在一起也有两年了,他肯定给你过过生日呀。」 听他这么说,安向晨明白了唐星的执念,「难道往年,殿下他……他不曾为小公子你庆贺生辰?」 第605页 「也不是,以前不知道有方大哥,所以就没想过要吃蛋糕,遇到你们之后吧,有大福团吃,对蛋糕也没有那么热衷,可是、可是我这两天做梦了,梦到我回到原来的世界,我爸我妈还有我哥哥姐姐,每次过生日都会给我买个大蛋糕,双层的。」 唐星越说越低落,显然还沉浸在对家人的思念中,今天吵着一定要吃蛋糕,也是因为被这情绪所困。 看他病得蹊跷又忽然说做梦,安向晨福至心灵,想起他和方臻曾经对唐星提过,在过年做法事时不幸中招还魂。莫非,唐星是试了那个法子才病的? 「小公子,可否容我多问一句?」 「你问吧。」 「小公子可是试了还魂的法子?」 「你好聪明啊安大哥,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唐星嘆息一声,「你们那次一说,我就一直惦记着。之前他不在我不敢乱试,谁知他竟然来了固城,又刚好赶上过年,我觉得固城的风俗和京城有差别,京城的大师不一定有用,就求他让我试试……」 唐星口中的「他」特指五皇子聂元义,平时可以叫名字叫哥哥,说我男朋友怎么怎么样,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注意男朋友的皇子身份,不能随意称唿,因此唐星干脆一律说「他」,只要别人能听懂就行。 「难怪殿下的心情如此之差,也怪我,若是当初不与你说,亦不会勾起你的伤心过往,你身子可有碍?」安向晨心下有些自责。 「他为难你们了?」唐星焦急想要起身,被安向晨按了回去。 「小公子莫要误会,殿下并未为难我们,只是我瞧着你如今的模样,心下难以平静。」安向晨给唐星掖好被角,「那蛋糕要做一阵子,你身体弱,不如再睡一觉,我就在此处陪着你。」 「我不想睡。」唐星摇头,嫌热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被子上,「是我让他亲自去找你们的,我想吃到最好吃的蛋糕就要有诚意,要是派个人把你们差过来使过去的,方大哥做蛋糕肯定也做不舒心。」 「方臻不会多想的,小公子不必在意,若是还想吃,随时派人来便是。」 「真的呀!」唐星高兴起来,可随即想到自己过几日就要走,又变蔫了,「可惜我过几天就要跟他回京,等我到京城就吃不到了。」 「这蛋糕日后福寿斋是要当做生意的,会有再相见的时候。且京城中乱花迷人眼,眼下是不舍,真回去了,只怕小公子眨眼便忘了呢。」安向晨开玩笑,但说的也是实话。唐星来固城相当于旅游,旅游时觉得千好万好,回到家,还是自己家最舒服。 「不会呀,你和方大哥我肯定会一直记得,你们得早点来京城啊。」 「时候到了,自然会去。」 「唉,他这次来没告诉皇上,赶不上除夕和初一,怎么着也得在正月十五露面,不然肯定有人要在皇上面前说他坏话。」唐星解释他之所以要在年节期间赶回京城的原因,「你和方大哥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了。」 「无妨,左不过一场仪式,照你方大哥的话讲,于外人眼里,我同他早已是夫夫,便是不办酒,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还是不一样的呀,我就巴不得告诉所有人,我和他结婚了。唉,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唐星说着又失落起来,「哦,还有啊,《物理原集》你慢慢写,要是有需要就去找佟书商,我都跟他交代好了。」 「好,多谢小公子。」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呀,说起来,这几个月你和方大哥对我们的帮助更大才对。」唐星跟安向晨说起之前的瘟疫案,「毛永丰我们要带走了,他已经说服了毛永丰出面作证,我看三皇子还能嚣张多久。」 具体细节安向晨没有多问,他猜唐星能说的部分,定然也是五皇子授意的,没说的部分,就是他想问,只怕也问不出个一二来。 「那银牙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问题应该都解决了,他上次和一个我没见过的人在书房说了好久的话呢。」唐星说着说着坐起身,「我差点忘了!」 安向晨帮他把大迎枕放在床头。 唐星没有立即靠上去,而是神秘兮兮凑近安向晨,把手拢在嘴边沖安向晨小声说道,「水寿阁要倒大霉了。」 「有这等好事?」安向晨配合他。其实水寿阁大祸临头并非毫无徵兆,早在夜袭三层机关小楼时,五皇子就向方臻透露过这个意思,回家后方臻告诉了安向晨。但看着唐星一脸的得意,安向晨不好叫他扫兴。 「是啊,你们可等着看吧,哼哼~」唐星说完才舒舒服服靠在大迎枕上,和安向晨聊回成亲的话题。 关于安向晨的过往,算不得秘密,至少对五皇子来说不会是探听不到的秘密,因此唐星也有所了解。唐星告诉安向晨,他虽不能与五皇子亲自到场,但定会准备厚礼相赠,如果到时有人敢闹事,尽管搬出他们两的名头,看谁这么大胆。 这也是一番好意,安向晨笑着谢过唐星。 两人闲聊了一阵子,方臻便带着蛋糕回来了。 这做蛋糕最麻烦的便是现搅奶油,但自从方臻改良过搅蛋器后,效率提高了不少。蛋糕胚有福寿斋的大厨以及去年就给安向晨做过蛋糕的秀姑帮忙准备,出成品的速度自然快。 有了蛋糕,唐星的精神好了很多。方臻做的蛋糕够大,唐星热切地穿好衣裳下床,把亲近的几人都叫来,切了蛋糕分给大家吃。 第606页 再之后方臻二人便告辞了,等到唐星走的那天,方臻还特意做了几款切块小蛋糕,给唐星带着回京路上吃,把唐星感动得够呛,这是后话。 当晚在回家的路上,安向晨就把唐星在屋里与他说的那些,混着自己的分析讲给方臻听。其他的方臻都能自己猜出大概,只有一件是方臻没想到的。 那便是五皇子之所以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唐星去试了还魂之后,昏迷了几天,五皇子就不眠不休守了他几天,结果这傢伙醒来第一声,便是叫了「方大哥」,这叫五皇子如何能不生气。 至于他叫「方大哥」的缘由,自然是因为还魂之时,见到了前世父母兄姐在他离世后仍旧买双层大蛋糕给他过冥寿生日,唐星感动与思念满溢而出,才会在醒来第一时间想吃蛋糕,于是,就想到了他唯一认识的会做蛋糕的方臻。 「原来是这样。」方臻摸摸下巴,他更在意的是,还魂能够接连成功,说不准这是巧合,还是世上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现象存在。 「你在想什么?」 「我想啊,要是还魂真的存在,说不准时空隧道也存在,以后要是过的不顺心了,我是不是能够带你回我原来的世界。」 「瞎说,你肉身已陨灭,如何能回得去?」安向晨并不认可他的想法,「再者说,即便你肉身尚存,已死之人忽而还阳,你不怕被人拉去做研究?到时留我一人在陌生的世上,你可安心?」 「那必然不能安心!算了,你说得对,要是回去肯定会被当成试验品带走,咱们还是好好在这儿过日子吧。」方臻揽住安向晨的腰,两人携手回家去。 第323章 不速之客(二更) 正月十五当天晚上,方臻求婚成功正好一周年整,他颇为浪漫地搞了个纪念日约会,就他和安向晨两人,去万香楼吃了饭,去逛了元宵灯会,还去河边看了场专门放给安向晨的烟花。 之前程飞说过要请方臻吃饭,在年节里程家走亲访友一直没顾上,这一拖就拖到了正月十五。程飞本打算在这一日宴请方臻,结果被方臻严词拒绝,到底是没能把一饭之约给履行了。 过完年后,生活便慢慢回归正轨。安向晨请了工匠把被烧毁的方宅重新修建起来,新家也开始置办。 置办新家首要的,便是在衙门开始正常办公后,与伢行伙计一道去衙门里改了那处三进宅子的地契。随后简单装葺,更换门脸,採买家具等,都一一提上日程。 府衙在年前完成重建,年后便从逸翠园搬回了原来的府衙,李清胜这些日子忙着操心府衙搬迁事宜,改地契修宅子的事,方臻便没有去麻烦他帮忙。 阿花的伤在年后彻底痊癒,用了柳康宁的药膏,没有留下伤疤。 在阿花伤好后,方臻便把程府的两位婶婆送还回去,终于是被程飞逮到机会,在万香楼大摆宴席,请方臻和安向晨吃了那顿久违的「请师宴」。 在二月初,听说水寿阁新派来固城的掌柜在路上便染病暴毙,自此,固城的水寿阁由于接连死掌柜的诅咒,导致人心惶惶,没挺到二月末,便匆忙倒闭,成了固城众多营生中,昙花一现般的存在。 二月底,方臻照例给安向晨过了生日,做了好看好吃的大蛋糕。 到了三月,婚事临近,不到三月初十,来参加喜宴的人便陆续赶到。方臻在城中包下一座客栈,专门安置这些宾客。 这些人中,有一些知道安向晨的性别,有一些却不知情。因此起初他们在收到请帖时,还大为震惊不解,方家村更是传什么话的都有。这些农户其实都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是坏在一张嘴上。当事人不在村里,闲话传了两天便都歇了火。 虽然他们难以理解,但方臻能在府城里成亲,对他们这些背朝黄土的人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大老爷做事,还需要他们置喙?没过几天,便都接受了现实。 那些不愿与方臻为伍的不会来,能来的多少心里都有数,如此一来,即便这次参加喜宴的人形形色色,但好在没有起冲突,各自相安无事,也不会给方臻和安向晨找不痛快。 只是,来的都是方臻邀请的人,安向晨那边安安静静,不见个人影。 「不来就不来,安家人不来我能理解,毕竟当初在方家村还想杀你,这种亲人还不如当他们死了。你那些朋友啊,不来说明也不是真把你当朋友,就当以前全看错人了。」方臻安慰道。 「也或许是尚在途中,又或许是京中有事,来不了了……」安向晨自欺欺人道,说到底还是不想承认自己过去竟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交到。 「说不定呢,现在刚开春,路上确实容易出岔子。」方臻没有揭穿安向晨的谎言。至于那所谓的京中有事,方臻压根就不信,真有事,难道不会寄个信说一声?不会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吧,忙成这样,这是比皇帝还日理万机啊。 又过了两日,三月十二,方臻这边的客人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总算是见到了两位京城来的人,然而很可惜,来的这两位,都是安向晨不愿意见,且没有邀请的,他们便是柳玉清和安蓉。 安向晨是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有脸来见他,还特意从京城大老远来到固城,难道就是为了参加他的喜宴?只怕,更多的是想要搅黄他的婚事吧! 这两人来的当天,方臻和安向晨一个城北一个城南,都在布置各自的新房,要不是早前方臻特意拜託李清胜留心,只要有姓安的进城便通知他一声,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只怕会躲在城中,等到婚礼当天出来作妖。 第607页 柳玉清和安蓉进城同样需要通牒,在城门处值守的衙役见了安蓉的名字,立马支人去府衙告诉李清胜。李清胜虽不知安向晨与安家旧怨,但一听安蓉的大名,再问问和安蓉一起的人叫柳玉清,便瞬间明白这是让他逮到人了。 李清胜别的不说,对朝中那些轶事了解不少,想当初,安蓉与柳玉清定亲之事,还是他最先打听到,告诉方臻二人的。 在得知来人是安家人后,李清胜差人去盯着两人的动静,自己转头就跑到新宅子找到方臻,说来了两个捣乱的。 「我已命人多加留意,他们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踪迹不难寻,在城中落脚何处稍后便可知晓,只是你是否要去看看,免得他们找上其他宾客,搅起祸端。」 「这个不急,我请的宾客都是本地人,固城的宾客有自己住的地方不用我操心,需要住客栈的都是县上和乡里的人,安蓉跟她丈夫从京城那种大地方来,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跟咱们这些乡下人接触,躲还来不及呢。」方臻嗤笑道。 「言之有理,那此事你与弟妹自行拿主意,我便不跟着掺和了。」 「你忙吧大哥,他们两个怎么说也是贵族,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在衙门里当官,惹了他们容易连累整个府衙,你就放心交给我自己处理吧。」 「好,府衙还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李清胜深知方臻说的在理,他拍拍方臻的肩膀,赶回府衙办公。 等李清胜走后,方臻把手上的活儿交给几个手下,整整着装便准备出门会会那对人渣。 说来也巧,这段日子固城中就属方臻的喜事最热闹,安蓉一行人行事张扬,不用问缘由,百姓们就自发地猜测,这行人是不是来参加方臻的喜宴的。 是以方臻用不着去问李清胜的手下,出门不久,碰上隔壁人家家中负责买菜的厨娘,主动拉着方臻询问起来。 方臻这人平时没有架子,跟谁都能熟稔得来,所以周边这些邻居家的下人与他也颇为交好,日子一长都把他当普通大小伙儿看,没有那么多规矩。 「方老爷啊,您在京中还认识贵人吶?」 「算不上贵人吧,是认识那么几个交情还行的朋友,怎么了刘婶儿?」方臻客气地问道。隔壁家真有事想找他,也不会打发一个做帮厨的妇人来问,这厨娘就是自己好奇热心,方臻不介意与她闲聊两句。 「瞧您,怎么不算贵人呢,今儿老奴可是看到了,那俊秀男子是带着夫人和僕从来的,那场面啧啧,咱们县太爷都没那么大阵仗。还有啊,那夫人,哎呦呦,那可真是天仙下凡!」刘厨娘绘声绘色道。 「是吗,那也不一定是来找我的啊。」 「哎~怎么不是,咱城里这段时日,可就属您家最热闹,贵人们一来就打听您家二老爷的名字呢。」 「哎呀,那可能还真是我夫人的旧相识,我得赶紧去迎接迎接,别给他丢脸。」方臻故作惊讶一拍手,「诶对了刘婶儿,你知不知道贵客住哪儿了?」 「您去街上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他们住在咱城里最好的客栈,依老奴看吶,您还是赶紧去瞧瞧吧。」刘厨娘随手指了个方向。 「好嘞,我这就去看看,刘婶儿你忙。」方臻抬脚朝着城中的最大的天翔客栈走去。 「您慢走啊。」刘厨娘腰向后一撅,沖方臻挥挥手。 方臻成亲的喜宴订在万香楼,以方臻二人和唐星的交情,唐星原本是想免费替方臻承办,但方臻不愿意占他这个便宜,表示能让万香楼为自己停止接外客一天,已经是唐星出于朋友之情了,唐星便没再强求,保证一定会给方臻准备最好的酒菜。 为了方便,方臻为宾客选的客栈在万香楼附近,不是顶好的,却也不便宜,能够保证入住宾客住的舒心,吃的也舒心。他的想法很简单,不能怠慢了众多宾客,但也不必过于铺张和招摇。 而天翔客栈,恰巧也在万香楼附近,明显就是专门给达官贵人准备的,普通百姓要是有钱,也可以花高价入住。在方臻看来,天翔客栈就属于纯粹铺张的那一类,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他不考虑,有人却要考虑。方臻原本还想着如何进去客栈找人,结果安蓉和柳玉清就在客栈门前,竟然迟迟没有入内。 这两人方臻从未见过,但第一次见也不妨碍他一下子认出两人,因为刘厨娘说的一点儿不差,京城来的贵人,一看就和固城的人不是一个档次,不管是衣着精緻程度,首饰配饰华丽程度,还是那股天然的傲气。 更别提他们身后跟着三排总共六个丫鬟六个小厮,带刀护卫十名,三辆奢华马车,仅仅是世子就这种排场,也不知道在京城中,士大夫阶级往上都是什么情形。 至于年前来过的五皇子,由于当时他是微服出行,刻意避人耳目,因此完全看不出排场,只带了贴身随侍两名,以及一些藏在暗处的影卫。也就是回京的时候,因为带着唐星,才增加了随从与马车的数量,但也不算太张扬。 方臻走近了,听到两人在店门前迟迟不进去的原因。 「这便是最好的客栈?我大成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一路上路过县乡都是穷鬼便罢了,连府城也穷成这样,到处都是尘土,脏兮兮的叫人如何下脚?」说话的是安蓉,满脸的嫌弃之色,不时用手帕在口鼻边煽动,嫌弃这里尘大。 第608页 然而靠山就是这样,西北本就有别与江南,如果有得选,谁会愿意在这种地方生存?有些人不过是投胎走了大运,便对其他人百般瞧不上,方臻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夫人且忍耐些时日,出门在外难免多有不便,此处当真已是最好的客栈,若是你不肯住,那只怕无处可去了。」 「都怪你,若不是你非要来,我何至于受这等罪。」安蓉对丈夫柳玉清又气又恼,但她自持身份,没有在大街上对着丈夫发火,只小声抱怨了一句。她正在气头上,余光瞥见方臻在近前徘徊,顿时冷下脸,「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普通百姓,路过。」方臻说罢便要转身离去。他是要对付安蓉和柳玉清,只是没打算现在出手。 「站住,你敢如此无礼,可知我是何人?」安蓉哪里受得了被人无视,她的样貌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沿路这些穷酸刁民都夸她貌若天仙,怎么偏偏这个男人对她毫无兴趣,还敢口出狂言。 「啊?我说我路过,怎么就无礼了,难道这条路百姓不能走?」方臻满脸无辜,仿佛是在真诚地为安蓉着想,「我说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耳朵不太好使听错了以为有人骂你啊,我们固城有家医馆治耳朵特别灵,要不我推荐你去试试?」 「大胆!」安蓉说着便扬起胳膊,想要给方臻一巴掌。 柳玉清赶忙拦住她,却也是满脸不悦,「这位兄台怎能如此说话,我夫人不过问了你一句,你便出言嘲讽,难道本地民风,竟是如此刁蛮!」 方臻被柳玉清给逗笑了,难怪安向晨之前能被这人蒙蔽,除了典型的文人雅士的身份和形象外,这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也挺厉害,保不齐安向晨就是被他给绕进去了,才会信了他的邪。 「对,别人刁不刁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刁蛮了,你能怎么着吧,我性格刁蛮犯法吗?我走路犯法吗?你看不惯去告我啊,告我刁蛮任性,你看知府判不判吧。」方臻双手一叉腰,摆出无赖的架势。 跟柳玉清这种人耍嘴皮子是耍不明白的,就得不上他的套,叫他即便有理也说不清,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你!你这人当真是蛮横无理,哼,本世子不与你一般计较,你且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世子对你不客气!」柳玉清果然没话说,只好搬出身份吓唬方臻。 「哦,原来是世子啊,我还以为已经当上侯了呢,还在排队就敢这么跋扈,啧啧,我们普通老百姓真是吓死了,惹不起惹不起。」 这两人几斤几两方臻算是初步摸清楚了,他不想在大街上跟他们掰扯,到时候他们非要以权贵身份压人,不仅方臻难办,还会给李清胜和常文光出难题,因此方臻只是冷哼一声,翻了个大白眼便大摇大摆离开了。 至于安蓉与柳玉清在他身后被气得够呛,那就纯属是活该。 这事儿没了后续,柳玉清性子软弱欺软怕硬,安蓉倒是想报復,但至少得等她安顿下来。她再不满,最后到底还是住进了这家天翔客栈,在屋子里对着柳玉清好一通发火。 方臻在离开后便去找了安向晨,他要先将安蓉与柳玉清到来之事告诉他。 安向晨听罢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低垂着头,看不出情绪。 「你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来?」方臻没话找话。 「想必是来看我的笑话,想看看我如今是何种模样。」 「骗人,跟我还说谎,我觉得就是柳玉清听说你要成亲,坐不住了巴巴地想来看看你,但是安蓉又不想让他一个人来,怕单独见了面柳玉清的魂又被你勾走,只好夫妻两个一起来了。」 下午在街上听安蓉话里话外责怪柳玉清要往固城跑,柳玉清的心理是什么样,方臻便猜得透透的了。 一方面,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自以为是,觉得曾经伤害过的人嫁给别人,一定是委曲求全,自己应该去安慰一番,劝对方不要为了报復自己轻易毁掉一生的幸福。 另一方面来讲,得不到的成了白月光意难平,即便自己曾亲手害对方性命,也觉得自己心中仍然给对方留有一席之地,谁也无法替代。 不管哪一方面,总之就是噁心,就是虚伪,纯纯为了感动自己罢了,这种人渣方臻连跟他说话都觉得晦气,要不是和安向晨有所牵扯,他早就避如蛇蝎了。 「你既猜得到,又为何要问我。」安向晨苦笑,「我对柳玉清再无半分情意,明日我便去找他说清楚,叫他早些带着安蓉回去。」 「不用,我去把他打一顿,他多待一天我就多揍一顿,他们查不出是谁做的,还敢留在固城一直挨打?」方臻想好了对策,在这里要了他们的命容易惹祸上身,暂且忍耐着,等日后算总帐。 「如此也好,那你可要带上我,他们欠我的,我定要亲手讨回来。」 「肯定带你。」方臻亲亲安向晨,「咱们说点正经的,你说你大伯怎么会同意安蓉来固城,当初为了家族名声想要杀你,安蓉这一来,那不就明面上也瞒不住了。」 「伯父定是不想安蓉插手此事,只是有柳玉清这个变数,安蓉无法坐视不管。再者,安蓉并非多聪慧之人,她脑子里能装下的也只有丈夫与后宅罢了,官场上的事,她哪里能想到那许多,只怕此番行动,伯父早已怒火中烧。」 「那挺好,让他们自己内斗去,咱们安心看戏,最好他们能自己把自己斗死,省得咱们出手了。」方臻幸灾乐祸道。他有个阴暗的想法没告诉安向晨,那就是人到中年,气劲大了容易中风,安蓉最好多作几次妖,给老爷子气倒了才好。 第609页 「也并非全是好事,安蓉一来事情便瞒不住了,想必伯父为了叫我顾全安家的脸面,定会百般阻挠这桩婚事,到时安蓉添一把火,再将我爹娘差来施压,若我还是以前的我,定然扛不住会听了他们的劝。」安向晨忧虑道。 「怎么不算好事,你不是就想见见你爹娘,就想他们参加咱们的婚礼,不管你大伯到底什么心思,要真能把你爹娘给你送来,也省得你以后遗憾。」 「我的确有此想法,才往京城寄了请帖,只是我爹娘并非好相与的,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这你就放心吧,岳丈不喜欢女婿这是没跑的,就算你是个女人,你爹也会为难我,咱们安心成亲,你爹娘就交给我吧。」方臻豪情万丈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他不能在安向晨面前漏了怯。 安向晨怀疑地望向方臻,方臻立马先发制人,「你说你,想的时候挺能想,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啊,咱爹娘什么时候来,我来不及准备怎么办。」 提起这个,的确是安向晨理亏,他当时也只是想试探一下,没觉得爹娘真能来,但没和方臻提前说明,是他的问题。 「此事是我不对。」 「那你打算怎么道歉?」方臻抓住机会,把人一把扔到床上去。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安向晨想到此处是柳康宁的宅子,且三天后自己便要从此处「出嫁」,无论怎么也不能顺了方臻的心,硬是把人赶了回去。 被丢出家门,这都怪谁?自然是怪柳玉清和安蓉!方臻气咻咻地直奔田间,到了晚上便给那对人渣夫妇送了好大一份见面礼,满屋子的菜花蛇,叫他们两个一整夜不得安生。 第324章 公平判决(一更) 常文光为官做事自有准则,年前五皇子亲临固城,常文光也只是在五皇子到来的第一天,携府衙众官员登门拜见,之后照常办公不曾围着五皇子打转。而世子比不得皇子,且世子是身份不是官职,是以昨天进城阵仗够大,官府也并未出面问候。 但今天,柳玉清因为被蛇咬,把天翔客栈告到了府衙,到了公堂之上,常知府才第一次见了柳世子。 实话实说,固城贫穷绝非全然是官府之过,地理位置如此,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为何再往西一些的胡夷要每每侵犯大成国土,烧杀抢掠,难道胡人的首领全是废物不懂治理? 除了去年那场人为阴谋制造的瘟疫,常文光在任这些年,可谓是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即便偶遇灾年,也没有百姓成片饿死,流离失所的情况发生。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路上少见有乞丐流民,富商不曾蛮横乡里,小买卖也能持家餬口。 比不上江南鱼米之乡的富饶,比不上京城车水马龙的繁华,然而生活在固城这片土地上的人,却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从未觉得自己活得没有希望。他们甚至在常年与边关胡匪的对抗中,练就了独有的坚韧性格。 常文光自认为官做到他这样,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励精图治的官员,在听到京城来的世子空口白牙便是一句「穷酸地方」、「刁民」,心里会是何种感受。更别提柳世子回京后顺嘴发一句牢骚,常文光耕耘多年的政绩,有可能就成了京官乃至皇帝眼中的平庸,全作了废。 因此,常文光对柳玉清夫妻二人,天然便带了不满的情绪,这股情绪不曾表露出来,却已在他的潜在意识之中。今日柳玉清状告天翔客栈,具体如何,还得看常文光的决判。 大成朝行政与司法不分家,处理政务与刑罚断案皆由地方官员掌握,常文光不能说一定偏私某一方,但这公平公正,肯定是相对而言的。 「还望柳世子见谅,本官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坐在新修好的公堂上,常文光不紧不慢道。 「知府大人请讲。」 「好,那本官便照实说。本官在其位谋其职必当秉公执法,如若此案中有得罪之处,还望柳世子千万担待。」 「大人审此案为何会得罪于我?昨夜我房中冒出那等毒蛇,人证物证俱在,难道大人还想包庇本地商户不成?」柳玉清被蛇咬了一口,是缠着纱布来的,常文光谅其有伤赐了座,他气愤之下便拍了椅子扶手,「莫非大人存有私心?」 柳玉清这话是暗指常文光与天翔客栈官商勾结,一顶重罪的帽子就这样遮遮掩掩地扣在了常文光头上。 「柳世子慎言,你与天翔客栈一案本官自会查个清楚,但若是世子平白污衊本官清白,本官也定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常文光面容冷峻,显然被柳玉清故意惹人猜疑的话给气着了。 「我们知府大人向来爱民如子,你凭什么说大人有私心?」方臻躲在人群里冲着柳玉清叫嚷了一句,周围的百姓纷纷小声附和。 柳玉清回过头没找到说话之人,但见百姓窃窃私语,眼神间多有躲闪,也不好再说什么。朝廷命官是国之栋樑,即便柳玉清身份比常文光高贵,也不能随意猜疑处置朝廷官员,要是常文光当真告御状求清白,输的绝对是他。 「常大人误会了,本世子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还是快快审理此案吧,本世子的夫人,丞相大人的千金,可是被吓得不轻,还在等本世子回去安抚。」柳玉清向常文光施压。 柳玉清在京中不敢怎么样,但他从没来过地方,不知道该怎么与地方官员相处,怎么给地方百姓做样子,这才一来,便把知府和百姓得罪了个遍。 第610页 是,百姓心里都清楚,权贵他们惹不起,权贵高人一等有特殊权利和待遇,但要是你权贵自己公然拿出以势压人的架子,连装都不愿意装,连表面的和平都不要了,便会激起民愤。 即使柳玉清没有直接做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但社会的天然不公,就已经足够人们产生心理落差,哪里还需要再有实际事情,等到他真直接作出对不起百姓的事,那就该造反了。 旁听公审的百姓们嘴上不说,各个变了表情,再无昨日初见柳玉清与安蓉富贵奢华时的惊嘆与艷羡,不屑有之,厌恶有之,敢怒不敢言有之。有胆大的,在柳玉清转回身后,朝着他的后背无声做「呸」。 方臻和安向晨挤在百姓中,对柳玉清嗤之以鼻。尤其是安向晨想到自己以前竟然会把这样的人当做是绝佳好男儿,与他在一起不说还想共度余生,便觉自己此前当真是瞎了眼,病得不轻。 「看着吧,咱们不是第一次见常大人的本事,看他怎么蹦跶,他今晚换地方住我照样收拾他,客栈的损失我赔。」方臻握住安向晨的手,叫安向晨别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他上辈子看过一句话说得好啊,谁年轻时候没爱过几个傻……是吧。 「嗯,若是赔偿数额大,要算我一份,是咱们对不起店家。」 「也不能这么说,柳玉清犯了众怒,他出事百姓巴不得拍手叫好,咱们自己人还是向着自己人的,他一个京城来的算什么东西,对咱们固城指指点点。」方臻说罢狡黠一笑,对着安向晨耳语几句,听得安向晨哭笑不得。 在方臻与安向晨唠嗑的时候,常文光已经分别询问了柳玉清与天翔客栈,昨晚事情的经过。 柳玉清说昨晚睡得好好的,突然从床顶上掉下一条毒蛇,他惊吓之中不慎被毒蛇咬中,后来想下床查看,结果发现满地都是游走的毒蛇。 天翔客栈承认确有其事,但这些蛇不是毒蛇,只是地里常见的菜花蛇而已,没有毒。而且菜花蛇多在夏天出现,眼下还是初春,谁能料到冒出这么多蛇。再说了,其他房间都没事,就世子房间有蛇,这说不准是因为什么,不能全怪到客栈头上。 「世子,你切不可夸大其事,既是无毒的蛇,为何要宣称有毒,刻意诋毁天翔客栈?」常文光表情恳切,像是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气人的话。 「本世子只是不认得那蛇是否有毒,且蛇咬人为何不能说毒?常大人该关心的不是这些吧。」柳玉清心有郁闷,但他一贯斯文,便压着这股怨气。 「不,蛇是否有毒对本案肯定会有影响,若是世子中了毒躺在床上命不久矣,那无论此事谁对谁错,本官都该先给世子一个交代。」常文光过了两句嘴瘾,说完怕把柳玉清得罪得太狠,便立刻转移了目标,询问起天翔客栈的掌柜,苟富贵。 「苟富贵,本官且问你,天翔客栈以往可出现过此等怪事?」 「没有啊大人,绝对没有,这、这住过小店的人,都能为草民做主啊。」苟富贵跪在地上,大唿冤枉。 「苟掌柜此言差矣,住过你家客栈的人究竟有多少尚不可知,本世子也从未见过,你若是随意用银钱收买一个来做**,该当如何?」 「肃静!」常文光一拍惊堂木,「柳世子莫要着急,本官知道该问他什么。」 柳玉清觉得常文光从一开始似乎就在故意针对他,但他自认没做过什么得罪对方的事,只好气愤地冷笑两声,「是本世子心急了,那便请大人问。」 「柳世子所言其实不无道理,过往情况的确复杂难辨,但,本官在任数载,也不曾见过天翔客栈出事,本官暂且假设苟富贵所言非虚,那么柳世子的房中,是否该好生查验一番?」 「常大人这是何意?」 「哦呵呵,世子不要误会,只是昨夜仅世子一间房中有蹊跷,难道本官不该查验?」 「本世子住的是天翔客栈的上房,即便查验出问题,也仍是天翔客栈的责任,大人但查无妨。」 「好,既然世子并无异议,那本官便得罪了。」常文光沖柳玉清略微拱手示意后,便冲堂下喊道,「来人。」 「大人。」李清胜站了出来。 「嗯,你带一小队人马前往天翔客栈柳世子住处,仔细查看房中可有蹊跷,速去不可耽搁。」 「是,属下遵命。」李清胜领命离去。 「是想去客栈看热闹,还是在这儿等?」李清胜走后,方臻询问安向晨的意见。如果是在这儿就只能枯等,他们站着等,柳玉清和常文光坐着等,但要是去看热闹,那就浑然不觉站着腿乏了。 「你以为如何?」安向晨没有直说。 「我以为当然是看热闹比较重要,走,咱们去找关大夫。」方臻拉着安向晨退出人群,朝家中走去。 安向晨疑惑,方臻解释说,关大夫今日正好会来家中,要是去城南请,只怕等关大夫到了城北,李清胜就该搜查结束回衙门交差了。 对于关大夫为何会来家中,其实是方臻主动邀请的,藉口随便找一找,就说家中有人中毒,但实际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面上还是要装一装。因此两人回到家后,与关大夫客套了一番,便说起天翔客栈的事。 「关大夫啊,你今天来的正好,听说天翔客栈出现了大量菜花蛇,这才春天不太合理,正好我大哥在客栈搜查原因,要不……你跟我们去瞧瞧?蛇也算毒物,这可是你的专长,说不定能帮上官府和世子的忙,到时候少不了赏赐。」 第611页 「有这等事,那老朽便与你们一同前去。」关大夫来了兴趣。尽管他在方臻家中没见到中毒的人,但有另一件奇事发生,关大夫的注意力便跑偏了。 徵得关大夫同意,方臻和安向晨便带着他去往天翔客栈。 由于衙役前来搜查,因此那些不住店的百姓也忍不住好奇纷纷挤在天翔客栈内看热闹,这些百姓人多拦也拦不住,而且店掌柜还在府衙里,店里没有主事的,因此谁都能进来瞧上一瞧。 方臻从人群中挤过,带着关大夫上了二楼,找到了那间柳玉清夫妻住过的上房。安蓉早已移去了别的房间暂住,这些衙役百姓乱闹闹的,她嫌脏乱,在衙役搜查房间时,始终没有露面。 「方掌柜,关大夫?你们怎么来了?」李清胜正靠在门边,盯着手下人查验房间的进展,见方臻竟带着关大夫前来,顿觉事情似乎另有玄机。 「哦是这样的司查大人,关大夫知晓天下奇毒,他在我家诊病时听闻这儿有大量菜花蛇,觉得他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就赶紧把他老人家给带来了,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方臻声音不小,周围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方臻的说法不无道理,百姓们窃窃私语。他们对方臻未必信任,但关大夫可是治好了瘟疫的老神医,老神医出马,定然能找出问题所在。 「既然是这样,那关大夫不妨进来瞧一瞧,若是能找出缘由自然皆大欢喜,找不出也不碍事,总归是关大夫一片好心。」李清胜给关大夫做了担保,免得关大夫畏惧追责不敢上前。 「既然诸位老爷如此信任老朽,那老朽便斗胆一试了。」关大夫冲着李清胜拱手行了礼,自己独自一人进了柳玉清的房间。 他一进去,李清胜便把手下都叫了出来,只留下两个协助关大夫搬搬东西。 柳玉清房内的菜花蛇都已处理干净,仅有几处蛇液不及打扫,成了昨晚蛇灾的见证。 「头儿,你说关大夫能行吗?这房中早已被柳世子的侍从打扫过,便是有什么,只怕也已不在房内。」李清胜的手下没抱多大希望。 「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关大夫是何人,等等看吧。」 「是。」 关大夫要找的线索与衙役要找的线索不是同一个方面,他进屋后没有翻箱倒柜,而是先用鼻子去闻,顺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味道向着某个方向走去。到了无法确认时,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黑亮甲虫放在地上,片刻后,甲虫接替了关大夫的寻找之路。 「诶你看,真是奇了!」 「就是啊,这虫子还能这么听话?」 「关大夫不愧是神医啊!」 百姓们争先恐后挤着脑袋看向地上那只小小的甲虫,直到甲虫进了内室,瞧不见了。 方臻和安向晨自始至终都没有踏入房间一步,他们与柳玉清迟早要相见,他们不希望到时候柳玉清以双方有旧怨为由,认为搜查之时,是方臻二人进屋动了手脚。他们的清白证明,一定要非常完美才行。 过了一会儿,随关大夫进入屋内的衙役出来禀报,「头儿,有发现!」 「当真?走,进去看看。」李清胜让其余手下守在门边防止百姓硬闯,自己后脚进了房间,去内室见关大夫。 百姓们议论更甚,关大夫在他们眼神,都快真成老神仙了。 李清胜进去没多久便带着所有人出来,并且将关大夫护在中间,一同带回了府衙。 凑热闹的百姓自然不甘示弱,唿啦啦一群人跟在衙役身后,把阵地从天翔客栈转移到了衙门公堂,方臻与安向晨也在人群中。 到了衙门,柳玉清已经喝了三盏茶,一旁站着的天翔客栈掌柜苟富贵,则什么也没有。 眼见李清胜带人回来,常文光忙再次审理,询问此次搜查是否有结果。 「回大人,此番多亏了关大夫,正是他找出了问题所在。」李清胜把身后的关大夫让出来,「具体情形大人可细细问询。」 柳玉清见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大夫,连忙赶在常文光之前,先行提出疑问,「大人,本世子有一事不明,可否问问这位衙役?」 「世子请问。」常文光准了他的请求。 「好。」柳玉清面向李清胜问道,「你为何要带一名大夫前来,又是如何想到要请大夫去本世子房中?怎么,难道你知道本世子房中出了何事?」 「回世子,属下不知,是关大夫素来见多识广,听闻昨夜蛇乱奇事,心中有所怀疑,今日主动找上属下,想要替世子解忧。」 「是这样吗,关大夫?」这次常文光抢了柳玉清的话头。关大夫是固城的英雄,解决瘟疫全靠他一己之力,无论如何,常文光都不希望关大夫被人针对。 「回大人,李司查句句属实,老朽今日恰巧去城北替人医治毒伤,在病人家中听闻了李司查正在天翔客栈查找蛇乱缘由,便主动前往,幸而老朽尚且中用,能替世子、替大人分忧。」关大夫说着将他手中的小盒子举过头顶,呈给常文光看。 「这不是……」柳玉清一眼看出小盒子是何物。 「世子知道这是何物?」常文光抬起手掌叫衙役止步,然后朝着柳玉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叫衙役先把小盒子拿给柳玉清过目。 「认得,此物乃是本世子夫人的胭脂盒,今日才刚刚用过,绝不会错。」柳玉清把盒子还给衙役,看向关大夫,「不知关大夫以为世子夫人的胭脂盒,有何蹊跷。」 第612页 「是啊,关大夫,这胭脂盒有何蹊跷?」常文光把小盒子拿到手,打开盖子闻了闻,是寻常胭脂的味道,没瞧出有什么特别。 「回大人,世子夫人所用胭脂中,含有一味叫做」佛芝」的名贵药材,此药材具有驻颜之效,只是亦有引蛇之能。」关大夫详细解释佛芝这种药材,说不仅人喜欢,蛇也非常喜欢。安蓉的胭脂中加了大量的佛芝,把尚未完全甦醒的蛇都给引来了。 「哼,一派胡言!」柳玉清不认可关大夫的话,「此胭脂是由本世子的夫人从京城携带而来,为何此前从未出过岔子,偏偏到了固城,竟出了变故?」 「回世子,在京中的家宅可曾邻近农田?京中家奴可是日日细緻打扫屋宅院落?」关大夫反驳道,「世子家中定然不见寻常蛇鼠爬虫,即便有,只怕也在世子察觉之前,便被奴僕清理干净,如此,世子又如何知道这胭脂不曾吸引虫蛇过府?」 柳玉清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家中要是有蛇鼠出现,他娘亲早就怪罪起下人洒扫不利定是偷了懒,会好好抽一顿鞭子。下人们时时瞪大眼睛不敢犯错,又如何会让他看见不该看见的脏污呢。 「言之有理,世子,本官且来问问,既然此物乃世子夫人从京城一路带来,用过多少,夫人定然清楚吧。」 「正是。」柳玉清已经知道常文光要问什么了。 「也就是说,此物绝没有被人调换的可能。」 「……确是如此,今日晨起涂抹之时,未见夫人有异色。」 「既然东西不曾被人调换,昨夜的蛇又是被世子夫人私用之物引来的,本官以为此事与天翔客栈并无干系,世子可认同?」 「大人,草民是冤枉的,草民就说此事与我天翔客栈无关吶大人!」苟富贵连忙趁机求饶。 「这……」柳玉清犯了难,「京城中不见蛇群本世子尚可理解,可为何沿路以来也不曾见过蛇群出没?」 「世子昨夜所见蛇群,可多是行动迟缓?」关大夫捋捋他的山羊鬍须。 「正是。」柳玉清心有余悸,要不是这些蛇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只怕他与安蓉早就葬身蛇腹了。而攻击他的那一只,是因为正好落在他被子上,他一时惊吓反应勐烈,结果那蛇也被他吓得应激而动,这才咬伤他。 「这便对了,这些蛇尚在睡眠之中,是受了佛芝影响强行甦醒,依照本能行动。世子从京城出发,一路走来至少半月有余,出发时尚在冬日,沿路不到三月是刚刚初春,到如今正值春意渐深,这些蛇将将在甦醒边缘,也是自然之理。」 关大夫的话有理有据,柳玉清找不出破绽,他虽不死心却也暂时无法,只得忍耐下来。 「世子可还有疑问?若是没有,那本官便要结案了。」 「今日便先如此吧,关大夫一人之言不足为信,本世子自会再找大夫查证,若是事有内情,本世子会再向常大人讨个公道,还望大人莫要嫌烦才是。」 「这是自然,世子尽管再来找本官便是。」常文光说完一拍惊堂木,「蛇乱一案乃世子夫人自带胭脂所致,与天翔客栈无关,双方若无异议,此案就此了结,你们可自行离去。」 「谢大人,谢大人吶!」苟富贵再拜,感谢常文光不畏强权,秉公执法。 柳玉清从常文光手中要回安蓉的胭脂盒,带着下人愤愤离去。 第325章 佛芝眠柳(二更) 退堂后,常文光对着关大夫一阵嘘寒问暖,才放他离开。方臻和安向晨随后将关大夫送回了城南的仁寿堂。再晚些时候,天翔客栈的苟掌柜亲自登门道谢,备下厚礼感谢关大夫搭救之恩。 有些事要装就要装到底,安向晨没有跟关大夫问及此事,只是回家之后,才向方臻讨个说法。关大夫的话的确全都对,但他不信这一切会这么巧。 「事实基本就是关大夫说的那样,我只是稍稍做了一点手脚而已。」方臻承认道,「不过我没跟关大夫串通啊,他要么是自己猜出来怎么回事,要么纯粹就事论事。毕竟我之前,问过他关于佛芝的情况,其他人问没问过,我就不知道了。」 佛芝确实存在,也在安蓉的胭脂中。方臻不懂药理但看过不少医书,他常用的迷线香和烟雾弹就是他自己反覆试验用草药配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所以,当方臻得知佛芝可美容可吸引蛇群后,就去向关大夫讨教。 关大夫的说法是,佛芝虽名贵但不至于少见,上层的贵族和官家小姐们用的胭脂中,一般都会添加佛芝,只是考虑到佛芝的其他作用,量会添加得非常少。 所以嘛,方臻抓了蛇,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加了大量佛芝的胭脂,换掉了安蓉一些原有的胭脂。反正他擅长化妆,对化妆品的了解不比女子少,后来有了安向晨的加持,方臻认真学习钻研,他想做一款辨不出差别的胭脂,还算难事吗。 「这么说,你早就想好了用这一招对付安蓉?」安向晨竟不知方臻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毕竟他昨晚赶方臻离开是临时起意,方臻去抓蛇也是临时起意,早早备好的,只有胭脂而已。 「是啊,我心里老早想好了百八十种折磨柳玉清和安蓉的损招,就是昨晚碰巧胭脂这一招好用能用上,就给用了。诶呀呀,那些胭脂都是好东西,但安蓉肯定没胆子再用,你说要是其中有几盒是别人送的,知道了里面有大量佛芝,她会怎么样?」 第613页 会怎么样,自然是猜疑送她胭脂之人的居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安蓉交好的,自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安蓉跟他们撕起来,方臻求之不得。 「那你为何连我也瞒着?」安向晨不满。 「没有刻意要瞒你,有些东西我准备的早,都在原先的实验室和地下室里放着,你随便翻一翻就能找到。只是你既然正好不知道,我就想当做给你个惊喜。」方臻嘆息道,「都怪该死的银牙阁,一把火把我不少好活给毁了,还好我没全放在实验室。」 「毁了我们便一起重做。」安向晨一把抱住方臻,「谢谢你。」 「嗐,跟我谢什么,你不喜欢我瞒着你,以后我都提前说,不瞎搞什么惊喜了。」方臻食指缠上一缕安向晨的秀髮,「今天十三号,我估计最迟今晚咱爹娘就该来了,柳玉清他们暂时没空找咱们麻烦,正好省得几个人搅和在一块儿。」 「嗯。」 在方臻二人你侬我侬之时,安蓉那边的情形果然不出方臻的所料。 柳玉清先是回客栈把情况都告诉了安蓉,又差人去找城里其他的大夫,大大小小找来近十位大夫,叫他们看看那盒胭脂是怎么回事。 大夫们对着胭脂盒研究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却与关大夫一致,并且说明这些胭脂中有好几盒都有问题,单个就已佛芝过量,几盒加在一起,不引来蛇才怪。 安蓉看着那几盒盒子精緻的胭脂,气得将它们统统摔在了地上摔个粉碎,并把自己所有的胭脂,都命下人拿出去扔了。 方臻挑选胭脂并非随机,一些盒子精緻的一看就适合送礼,踩中的可能性很大。安蓉看着那些摔在地上的盒子,看着撒了一地的红红粉粉,像是看透了她那些好姐妹的歹毒心肠,心里别提有多怨毒。 然而安蓉也不是傻子,她不相信这件事真会这么巧,就算那姓关的大夫解释得再好,难道京城中就没有大夫去柳家替她看过诊?那些大夫看诊时就没察觉胭脂有问题? 想到这些,安蓉将柳玉清叫来,再次询问上午的情形。 「相公我问你,你可知那姓关的底细?他又是如何凑巧出现在天翔客栈的?」 「他的底细我当时并不知晓,退堂后派人去查,据说年前固城那场瘟疫便是由此人解决,医术颇为高明。你要问他如何凑巧出现,他说是当时正在替人治毒伤,病人向他提起衙役搜查客栈一事,他便起了疑心。」 「呵,他还起疑心呢?」安蓉阴阳怪气道,「怎的这般巧今日来城北瞧病,还偏生赶上衙役搜查客栈?还有啊,这是谁家的病人,怕是毒中的不够深,竟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如何,你可问了,病的是哪户人家?」 「这我倒当真没问,难道夫人怀疑治毒是假,将关大夫引来城北才是真?」柳玉清跟上了安蓉的思路。 「不然呢,相公还是去查查吧,还有那姓关的,最好也抓来盘问。你呀你一个堂堂世子,出了事找官府理论,真是可笑。我拦着你还不听,这下好了,那知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三言两语将你敷衍过去,丢死个人。」安蓉嫌弃地瞪了柳玉清一眼。 柳玉清被她奚落得面上无光,但安蓉一向强势,他家还要靠丞相大人多加照拂,只得忍下这口气。 可安蓉昨夜被蛇吓,今日又查出胭脂有问题,心情早就糟糕透顶了。平时也不会这般不留情面,但今日就是瞧不惯柳玉清这幅隐忍的模样,仿佛娶了她是遭了奇耻大辱一般,当即便说出些撕破脸皮的话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有说错?」 「好了你少说两句,此处不比家中,莫叫外人听了笑话。」柳玉清语气也不似之前,他堂堂七尺男儿被自己女人羞辱,直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我敬你三分你休要得寸进尺。」 「呦,怎么还说不得了?你柳家落得式微的下场,还不是自己没本事。是你高攀我安家你却敢摆出这幅脸子给我看,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吗?平日在京城唯唯诺诺抬不起头就罢了,到了地方还是一样的窝囊德行,烂泥扶不……」 「啪——」柳玉清忍无可忍,甩手给了安蓉一巴掌。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手收回来时还是抖的。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安蓉捂着脸落下泪,难以置信地盯着柳玉清,但见柳玉清毫无忏悔之意,心中更是气愤到了极点,「我早知你后悔娶了我,那安向晨究竟有什么好,自甘堕落嫁给贱民的贱种,值得你为了他打我?!」 「你休要再胡搅蛮缠,此事与他何干?若不是你非要羞辱我柳家,我何至于对你动手?我念你下嫁与我才忍你至今,你自己问问自己,可有恪守妇道?你若再这般泼妇行径,我、我……」 「你还能休了我不成?我胡搅蛮缠?难道此行来这穷酸地方不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执意要来固城看他,我何至于被爹爹痛骂,何至于来这里受苦?还有往日,你但凡听到那个贱人的名字便魂不守舍,这些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因为他?」 「你……我不与你这妇人一般见识。」柳玉清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他自知安蓉的指责皆是实情,语气上难免便弱了几分,「到底是你我对他不起在先,我念着他也不过是想良心上好过些,你与我成亲多时却未见有孕,我总怕做了缺德事遭了报应。」 第614页 一提起孩子,安蓉便偃旗息鼓。她与柳玉清成婚已有大半年,虽然柳家碍于安家权势不曾对她有所催促要求,但明里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肚子呢。 即便是贵如公主,如果嫁了人却久而不孕,照样会被人嘲讽是不下蛋的鸡,顶多也就是言语上好听些,不会用「蛋」跟「鸡」这样的字眼罢了,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肚子不争气使得安蓉在女眷中时常抬不起头来,她还曾多次私下寻找偏方也未见有效果,今日被柳玉清一说,顿时钻进了牛角尖,深觉报应之说在理,气焰消散了个干净,反倒庆幸起当初找人杀害安向晨的事情没有做成。 「也、也不能说全是报应,我们是做过些对不起他的事,可他终究没死不是吗,只要他还活着,便算不得我们有罪孽。顶多……顶多是我们一时煳涂,犯了点小错,老天爷是不太过会怪罪我们的。」 「你还说!」这回换柳玉清硬气起来。他对于自己曾经犯下的事心里十分清楚,也从不认为那是小错。但清楚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他对安向晨不是单纯的愧疚,还夹杂着许多复杂情绪。 「……」安蓉被柳玉清一吼,顿时安静下来,委屈地坐在一旁抹泪。她在气头上自然胆子大得很,但平常状态下,女人没有不怕丈夫的,要是柳玉清真要打她,她反抗不过,到头来吃苦头的还是她自己。 眼见着安蓉美人垂泪,柳玉清不免怜香惜玉,将泪人儿轻轻揽入怀中,柔声细语地道歉。 安蓉见好就收,乖乖跟柳玉清承认了错误,趴在丈夫怀中媚眼如丝。 自世子与世子夫人吵架起,柳府的下人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把周围的人都给驱散赶了出去,包括邻近几间客房的人都没放过,因此世子与夫人二人在房中的争吵,以及后来的云云雨雨,没有被外人听见。 虽然这些事情方臻他们并不知晓,但有一点被方臻给说中了,柳玉清和安蓉至少今天是完全没有功夫给他和安向晨找麻烦了。方臻二人乐得清闲,在新家都布置妥当后,便安心等待安向晨父母的到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天,方臻说安向晨爹娘最晚今晚到,实际上,过了关城门的时间,也没见有人前来。 「别担心,明天才十四号,咱们十五号成亲,说不定爹娘明天才到。」方臻见安向晨嘴上不说,但一直有意无意望向门的方向,便安慰道。 「嗯。」安向晨勉强笑笑。他除了担心爹娘不来,还有些许紧张。尤其是家中已经完全布置成了新房的样子,时时刻刻提醒他即将成亲的事实。一想起他就要成亲了,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叩叩——」 方臻看出安向晨的紧张,正准备逗他两句,就听到了敲门声。这个点儿有些人家都准备要睡觉了,是谁这么晚还来敲门?总不会是安向晨爹娘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确定。 按理说,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公务以及说明情况的公函,即便是丞相亲自前来,守城卫兵也不会开门,要真是安向晨爹娘,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方七,去。」方臻冲着院外喊了一声。 如今家中不止方臻二人,不用他事事亲力亲为,自有那几个刺客替他解决。这几人平时没事就是管家,有事跟着他闯,这不,敲门声刚落,方七就去开门了。 方五后脚跟着方七,朝门外望了一眼,便先行回来禀报。 「来的人是谁?」方臻问先方七一步回来的方五。他们现在住的宅子与之前二进的宅子区别不大,进了门有一面照壁,不能直接看到院落内的情况,同样的,里面的人被照壁遮住视线,也不能一下子就看到来人。 「老爷,是李司查与柳大夫。」方五话音刚落,李清胜二人便和方七一起走了过来。 「大哥,大嫂,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方臻连忙将两人请进屋内,指着李清胜手上的食盒问道,「拿的什么好东西,闻不到香味啊。」 由于马上要成亲,这几晚方臻和安向晨都暂睡在客房中,请两人进屋谈,是将人请去了书房。 「这个不急,一会儿再告诉你,我们来是有正事。你听着,我看那世子与世子夫人不是善茬,你们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李清胜一进屋便忧心忡忡地说道。 「怎么了这是?」方臻皱起眉头,按理说,那两个人渣应该没空搭理他才对,就算要找麻烦,也得到明天了。 「你有所不知,两个时辰以前,世子派人来仁寿堂找关大夫兴师问罪,非要询问今日他是去何人家中看诊,还问他可有什么异样,是何时被人请去的云云,瞧着架势,应当是不信关大夫在堂上所说。」 柳玉清和关大夫同在一家仁寿堂中,当时关大夫被世子家的下人请走,他便多留了个心眼,待到关大夫被放回来,他立即向关大夫打听情况。 关大夫有些气节,半真半假掺杂着说,虽不明白方臻怎么搅和进来的,但还是替方臻做了遮掩。那些别人不问他也能查出来的问题,例如给谁家看病,谁来药铺请的他,关大夫照实说了,而病人中的是什么毒这等疑问,他便依情况编了个假的。 「本该是关大夫亲自来,只是我们怕有人盯梢他,一动便会中了计,这才由我替关大夫来这一趟。我不敢急匆匆来怕被人看出是报信,便直等到仁寿堂打烊后,回到家中再与清胜一道前来,叫人挑不出差错。」柳康宁解释他到现在才来找方臻的原因。 第615页 「谢谢大嫂。」方臻感激道。他没想到安蓉比他想得还是要聪明一些,要纯粹是个蠢货,这会儿应当正在冲着那堆胭脂发脾气,绞尽脑汁怀疑到底是她的哪个好姐妹想害她。 「谈什么谢字,关大夫同我说,他是由你家方四请回家中的,当时你并不在家,家中有人误食了掺了眠柳花絮的糕饼,才中的毒。」柳康宁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关大夫给你的,切记找一人服下,便可装成眠柳花絮中毒。」 「大嫂,此毒可烈?」安向晨担忧道。依他看,这中毒之人非他莫属,只有这样才能说服安蓉,为何中了毒需要请城中有名的神医。如果只是下人中毒,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也不会有这种待遇。 「无妨,中此毒者不过头晕噁心腹泻不止,你院中本就有眠柳树,眠柳花絮细小,飘落却未被察觉乃是常理。」柳康宁把药瓶交给安向晨,「既是已被关大夫诊治过,症状自该有所缓解,你服药之后,只会感觉少许难受,躺上一日便可痊癒。」 「不用,我今晚就去给他们找点麻烦,看他们明天哪还有心思瞎查。」方臻中途拦截了药瓶,就算是装病,他也不想让安向晨装。眼瞅着后天就要结婚了,一点儿意外也不要有。 再说了,明天安向晨的父母很可能会来,到时难道让他们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儿子? 「你今晚想做什么便去做,但此毒,我是一定要服。」安向晨将药瓶抢回来,他和方臻想到一块儿去了,「若是我爹娘来,见我这幅模样,我爹……不说也罢,但娘亲定会心疼,她心软,见我病弱便不捨得过分为难你我。」 柳康宁偷偷瞄了李清胜一眼,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介意李清胜至今没有带他回乡祭拜父母的打算,看着安向晨和方臻夫夫同心想要说服爹娘同意这门亲事,柳康宁怎么可能不羡慕。 李清胜干咳一声,碰了碰柳康宁的手背,权当安抚。他的确不如方臻二人豁达,他尚需要时间,得委屈柳康宁再等等他。 「那也不行,我捨不得你难受。」方臻想把瓶子再抢回自己手中,但被安向晨躲了过去。 「大嫂都说了不会有事,你难道信不过他与关大夫?左右我明日无事,若是宣称病着还能躲懒好好休息,后日有的要忙,你便忍心叫我操劳?」安向晨后退一步,防止方臻硬抢。 「咳咳,这药给你们了,到底如何用你们不如慢慢商量,怎么,是想我与康宁在这里看你们演这齣恩爱戏?」李清胜打断方臻与安向晨的争执。 「让大哥见笑了。」安向晨红了耳朵。 「谁演给你看了。」方臻摸摸鼻子,「还有什么消息要说的没有?」 「此外倒是没什么,只怕世子明日会来讨个说法,毕竟向晨与世子是旧识,关大夫若是给别人家看诊自然无妨,给你家看诊,是过于巧合了。」柳康宁担忧道。 「那就让他明天来不了,后天也来不了,等我完婚后,他要是来,我就好好会会他。」方臻想好了招数。 「这样也好,只是最好莫要再惊动官府,几次三番难免惹人生疑,到时大人也保不了你。」李清胜提醒方臻。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大哥。」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听你们的意思,弟妹爹娘会来?嗯……这样,我明日派人多加留心,也好早些通知你做准备。」李清胜起身拍拍方臻的肩膀,「头一回见岳丈岳母,总要拿出些本事。」 「谢了大哥,回头请你和嫂子吃饭。」方臻感激不尽。四处城门皆有衙役协助官兵把守,如果能让衙役做眼线,他和安向晨就不必忙手忙脚,不知道该去哪个城门口接人了。 「这是治眠柳花絮毒的解药,你不必喝,但药得煎着做做样子。」柳康宁把食盒留下,食盒里装的是两包草药,「按关大夫来看诊的时辰算,今日你应当服两副药,明日的派人去药铺抓,也好留下证据。」 今天的这两副到时可以说是关大夫随手留下的,明天的去药铺现抓,配合上中毒的迹象,这样一来,不管柳玉清怎么查,都是天衣无缝。 天色已晚,李清胜和柳康宁不便多留,把事情与方臻二人说清楚,便告辞离开。离开时,方臻拿了些小点心给李清胜带回去,一来尝个鲜,二来有来有往,圆了李清胜带食盒上门的证据。 第326章 迎接岳丈(一更) 李清胜二人离开后,安向晨还想和方臻再说说服药装病的事儿,没等他开口,就被方臻一把拉进怀里,使了个巧劲儿,药瓶就落入了方臻手中。 方臻什么水准,他真想抢,安向晨压根争不过他,但安向晨不打算就这样妥协,最好能说动方臻把药瓶还给自己。 「你别总想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方臻推着安向晨回了屋,「你装病惹爹娘心疼,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就算心疼心软这一回,等他们回京城了,会不会一想起你,就担心你是不是又病了,身体怎么样,你乐意这样?」 「我……」 「你就乖乖待在家,这药给你用是浪费,给安蓉用不是正好?只要她跟柳玉清明天出不了家门,还担心他们发现你没病?要是他们派下人来我就不让他们进家门,有种的硬闯试试。」 硬闯是不可能硬闯的,就是五皇子的手下来了也不敢说硬闯方臻的家,世子算个什么东西。 第616页 「那你要如何将药下给安蓉?若是掺在饭食里,只怕她少不得要为难下人。她与我有仇不假,那些下人最多算是奉命行事,且未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想牵连无辜。」安向晨知道安蓉的性格,若是饭里吃出问题,负责做饭和上菜的下人不死也会被打残。 「直接给她灌进嘴里。」方臻的想法十分简单粗暴,「跟她同桌吃饭的都没事,就她一个人有事,能怪谁,怪她体质不好容易过敏中毒。」 方臻的想法虽简单但不是毫无根据的瞎说,因为柳玉清和安蓉今天晚上同常文光一起吃的饭,吃过饭后就住去了逸翠园。 原本常文光是不想管柳玉清住哪儿的,毕竟柳玉清来的时候他也没主动登门拜谒,但今天柳玉清状告天翔客栈,人都主动登门了,他再不有所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在升堂前常文光就想好了,等结束后先由他做东,请柳玉清及其夫人赏光一同吃饭,算是给二位贵客接风洗尘,然后就安排二人住到逸翠园去。既然城内最好的客栈都容不下他们,也只好安排进官府的地方,省得他们住在哪儿都不舒心。 但没想到,当时常文光判了天翔客栈无责后,惹得柳玉清大怒拂袖而去,常文光根本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 没办法,常文光估摸着世子消气的时间,只得中午又派人去请了一趟,结果赶上柳玉清夫妻俩吵架。下午再去请,人夫妻刚和好正是情浓,如何能够打扰。如此一直拖到了晚上,才终于请的动这尊大佛。 李清胜是没资格与柳玉清夫妻同桌吃饭的,但不妨碍他知晓这件事情,今天被几次派去请柳玉清夫妻过府衙一叙的,就是他本人。 于是,晚上李清胜来方臻家时,在得知了方臻要去找柳玉清的麻烦后,他便把柳玉清的新住处,透露给了对方。 有这么个前因后果,因此方臻才敢决定直接给安蓉餵药。 毕竟和常文光同桌吃饭出了事,难道她还能怀疑常文光给她下毒?毫无道理嘛。要是怀疑做这顿接风宴的厨子,那就得再次对簿公堂,常文光亲自吃的都没事,他难道会站在安蓉一边判厨子有罪? 「如此便好,那你早些回来。」安向晨听方臻一通分析,确认此行不会牵连无辜,便打消了亲自服药装病的念头。 「你不跟我一起去?」方臻边换夜行衣边问他,「之前你还说一定要带上你。」 「你若是去打他,我自然要跟着,只是去餵药,我去做什么?」安向晨觉得餵药没什么过瘾可言,他顶多就是在一旁看着方臻掰开安蓉的嘴巴。所以去了也是闲的,要是能让他踹上两脚,他必然要求一同前往。 「也是,那你在家等我。」方臻穿戴好后抱了下安向晨,便独自趁着夜色消失在墙头。 他一走安向晨无事可做,便随便拿了本书在油灯下翻看,顺便吩咐阿花烧上热水,一会儿好沐浴。还有那两包眠柳解药,也要现在熬上,一会儿熬好了直接倒掉。 方臻这一趟没用多久,差不多是安向晨准备踏进浴桶时,他便回来了。 对付柳玉清可比对付银牙阁容易许多,柳玉清那几个护卫的水平本就不高,到了逸翠园后,方臻轻轻松松绕过他们,连烟雾弹都不用,直接推门进了柳玉清卧房,站在床头点燃迷线香往两人鼻子下一绕,接着掰开安蓉的嘴把药粉倒进去,推门离开。 「这就是全部过程,幸好你没跟我去,太无聊了,不如在家歇着。」方臻进屋喝了杯水,索性将衣裳一脱,和安向晨一起洗。 还有两天便是大婚,而且明天很可能要见丈母娘,方臻和安向晨都克制着自己,鸳鸯浴洗得格外纯洁,互替对方擦了背,便老老实实穿好中衣睡下…… 两人起床一向都早,因此当第二天城门初开,李清胜安排的小衙役气喘吁吁找上门时,方臻带着安向晨和那几个手下已经完成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正坐下来吃早饭。 「方、方老爷,您快去西边看看吧,您家、您家等的人已经进城了。」小衙役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和方臻一家之前从没打过交道,要不是李清胜下了令要他们留意各大城门处来往的人,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与方臻等人搭上话。 「辛苦了,一点儿心意。」方臻起身给面生的小衙役塞了两粒碎银子。 「谢谢方老爷。」小衙役得了银子喜笑颜开,见方臻还要忙,打了声招唿便回去继续守他的城门了。 听闻爹娘来固城的消息,安向晨是最紧张的。方臻见他实在食不下咽,也不再催他赶紧喝完最后一口粥,拉着人进屋换衣裳去了。 因为事先便知道安向晨爹娘很有可能会来,昨晚睡前方臻便找好了两人最好看的衣裳,就挂在衣架上,这会儿他们回屋直接换了走人就行。 临行前,方臻把方四叫到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方四点头先他们一步离开了家门。方七自觉地去跨院马厩牵来大红,套上马车等两人乘坐。 「你叫他去做什么?」安向晨边走边问道,现在只要是一切能够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都要过问。 「方四隐蔽功夫最好,让他去盯着柳玉清别给我惹事。」方臻扶安向晨上了马车。 「嗷呜!」小虎跳起来上了车板,每次爹娘出门都带着它,它已经非常自觉了,看见马车就会往上跳。 第617页 然而这次它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方臻把它往地上一扔,警告它好好在家里待着。 「嗷呜?」小虎不解,方五过来抱它还被它挠了一爪子,破了相。 「你听话,我们一会儿就回来。」方臻点点小虎的脑袋,「你以后少欺负方五,不然回来给你把指甲剁了。」 小虎没听懂,但见它爹面露凶光,脑袋一缩,躲进了方五的怀中。现在,方五几乎要成它的专职保姆了。 「方五,好好看着少爷。」方臻有意交代道,他可不想让傻儿子把安向晨爹娘给吓坏了。 「是,老爷。」方五应下。 「方七,走吧。」家里没有其他需要交代的事项,方臻环顾了一圈自家院子,觉得颇为满意,这才吩咐方七驾车,朝城西驶去。 阿花一早就被方臻安排的明明白白,这边两人往城西去接安向晨爹娘,她在家中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饭菜。 安向晨爹娘同样没来过固城,一路上要走走停停问路,因此方臻二人紧赶慢赶,在西城门通往城中的那条主干大道上,将他们的车队拦了下来。 比起柳玉清和安蓉,安向晨爹娘的队伍虽然人数不见少,但却要低调得多。至少单从马车外观,还看不出身份尊贵。 他们这次总共来了三辆马车,一辆马车上坐着安向晨的父亲安德本,一辆马车坐着安向晨生母——安德本的第三房妾室贾氏,最后一辆马车上是两个丫鬟两个僕从,行李与僕从丫鬟挤在一处。在马车外,有六个人的护卫,负责一路上的安全。 双方的马车在路中央相遇,方七率先勒停马车,跳下车后,朝着被他们挡住去路的安德本车队走去。 马车停了,安向晨越发紧张起来,方臻掀开车帘先下了车,然后要安向晨扶下来。 安向晨掀开车帘先朝对面望去,不出意外看到他娘亲掀着马车车窗一侧的帘子,情绪复杂地朝他看来。 两人就这样坐在各自的车上相顾无言,万般复杂情绪皆在眼中。 「向晨,先下来吧。」方臻朝着安向晨伸出手。他们是晚辈,要先去爹娘的马车前行礼,如果安向晨一直不下来,双方就只能这样僵持着。 两人有意要在安向晨娘亲贾氏面前展现恩爱,方臻要扶他,安向晨便把手搭上去,在方臻的保护下下了车。 就下个车的短短时间内,安向晨双脚落地再抬头,贾氏的车窗帘已经放下,而他父亲安德本,从始至终也未曾掀开车帘看过一眼。 「走吧。」方臻牵着安向晨的手行至安德本的马车前。 「老爷。」方七退到一边,给方臻回了个眼神,那眼神的意思是他已经自报了家门,但安德本既没有回应,也不打算辨真伪。 不管安德本出于什么样的情绪不肯搭理他们,该尽的礼数还是要有。方臻二人在马车前站定,双双拱手对着马车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方臻、向晨拜见伯父、爹爹。」 这时马车里总算有了点动静,一只保养得当染着朱红色指甲的玉手掀开了车帘一角,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她华美的衣裳,带着翡翠手镯的小半截胳膊,却未见其面容。 「先回府吧。」妇人传达了老爷的意思。 「是。」安向晨率先应下,在妇人车帘放下后,拉着方臻回了自己的马车。 「那女人是谁?」方臻好奇道,他一直以为只有安德本和贾氏两个人来,怎么多出来一个人。难道……与安德本坐一辆马车,又有权发话…… 「你猜的没错,她是我的母亲,安家二房的正房夫人孟婉玲。」安向晨解释道,「在家中,正房夫人为娘,其他妾室都叫姨娘,只是母亲终究更爱她亲生的孩子,我便也在私下里唤我的生母为娘亲。」 「那我得跟着你的叫法走,别叫他们看了笑话。」方臻摸摸下巴,这些家族内部的一套称唿体系,律法上没写,他之前也没遇到过,哪里能清楚。 「嗯,怪我这几日一心只念着娘亲,忘乎所以了。」安向晨自责道,「无论如何孟婉玲都是我娘,而娘亲只是姨娘,既然父亲是来规劝我的,自然该带着娘来,带个姨娘不顶用。」 方臻明白了安向晨的意思,就是贾氏在家里的地位不高,从来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所以就算她来也不顶事,得把名义上的母亲叫来,叫母亲教训儿子,而不是姨娘教训儿子。带上贾氏,顶多是安德本想打一手感情牌,让贾氏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因为正房夫人哭闹不好看,还失了体统,只有妾室才不怕掉价,最适合哭哭啼啼撒泼不止。 「不过你且放宽心,我娘亲向来温婉,便是父亲与母亲逼迫,她也不大能做得出闹上吊的事。」安向晨想了想给方臻透了个底,「但她会哭,哭起来好不凄婉,我小时候她每每用这一招对付我,我见不得她这般悽苦,便会听话。」 「谁来都不管用,这个婚我是结定了,要是到时候把你这位厉害的母亲给气着了,你可别怪我。」尽管没见着面,方臻已经大概知道孟婉玲不好相处,也不受安向晨的敬爱,不然为什么那么在意区分两位母亲的不同。 「嗯,我在家中时她便不喜,总觉得我天资聪慧抢了二房嫡子的风头,她儿子不争气如何能怨我?」安向晨想起家里的糟心事忍不住蹙眉,「幸好不曾见我那二哥,叫孟婉玲惯得纨绔浪荡丢了安家的脸面,大伯多次因他而训斥父亲。」 第618页 「难道安家就没一个省心的?」方臻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千人千面哪能一概而论,三哥与我年岁相仿,很是要好,只可惜他也非大伯嫡出,且自幼病弱,因此被家中长辈不喜。还有我七妹,是三房嫡女,活泼机灵,只是她年岁尚小,我在京中时最爱缠着我,不知现在如何了。」 「不急,等以后咱们去了京城,就去看他们。」方臻捏捏安向晨的脸颊,给他扯出个笑模样。 「嗯。」 第327章 虚假母子(二更) 说话间便回到方宅,方臻和安向晨在门口下了车,叫方七先把马车拉回家,两人则站在门边迎接后面的人。家中的其他人除了张罗厨房的阿花,也都从家中出来,站在方臻二人身后,与家主一同迎接客人。 「方七。」趁着安德本等人还没下车,方臻叫住了方七。 「老爷。」 「一会儿你把马车拉回家就不用出来了。」方臻低声在方七耳边嘱咐,「你在门后听着,要是门外面的人说话不客气,你就别拦着少爷,要是什么也没发生,就把少爷抱走。」 「是,老爷。」方七记下。 说话之际,安德本的车队也有了动静。 这次先从车上下来的是僕从丫鬟,僕从负责安德本,丫鬟负责孟婉玲,一人掀车帘一人扶人,分别从两边将老爷和夫人扶下马车,这之后才是贾氏,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是自己掀开车帘然后被扶下来的。 安德本与孟婉玲从露面起脸上便带着鄙夷不耐的表情,等下了车站定,表情也不曾收敛半分。两人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抬眼朝方臻家看去。这一看,表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孟婉玲原本都摆好了嘲讽的表情,看到宅子后话便卡在了脖子里,样子好不滑稽。 但她怎么可能就此作罢,抖着眉毛调整了一下表情,再开口时,从冷嘲热讽变成了刻意的诋毁,「晨儿,我听说你找了个乡下的村野糙汉,怎的摇身一变又要嫁与城里的富户?早知你自会谋划,我们便省了这份心。」 这话里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摆明了嘲讽安向晨肯出卖色相往上爬,看不上农户,便努力钓个有钱的。还想告诉方臻,你现在要娶的这个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姐姐,你是看着晨儿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你应当最了解不过,怎能……怎能这般诋毁伤晨儿的心?」贾氏听不得别人骂她儿子,出声替安向晨辩解。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孟婉玲半转过头狠狠瞪了贾氏一眼,「我教训儿子与你这个姨娘何干?」 听闻此言,贾氏无可反驳,只得闭上嘴满脸忧愁地默默嘆气。 自安家派杀手起,安向晨与安家的情分便断了,他今日这般礼貌也只是不想让大婚节外生枝,但这不代表他还能像以前一样被人任意揉搓。既然孟婉玲认为他娘亲没有说话的份,那他就自己来说。 「晨儿不在身边尽孝这两年,没想到母亲的记性越发差了,您忘了,最会谋划的是二哥与五妹啊。」安向晨还嘴。他二哥与五妹皆是这位正房夫人所出,一个赛一个的品行不端。 「向晨,你怎么能这么对母亲说话呢,你母亲都多大岁数了,人老了记性能好吗,用得着你提醒。」不等孟婉玲发作,方臻先装模作样批评了安向晨一顿,话里话外把孟婉玲很老的意思挂在嘴边。 任孟婉玲妆化的再厚,在方臻这位化妆高手面前怎能不暴露无遗。尤其是她与贾氏比起来,就更显老了。在庞大的安家中,尤其丈夫还有几个貌美的妾室,这样的女人,最是在意自己是否人老珠黄,方臻就专门往她伤口上撒盐,谁叫她先撕破脸皮。 这一句看似指责安向晨实则字字骂她老的话,叫孟婉玲瞬间便阴下脸,「还没成亲就想高攀我们安家,母亲也是你能叫的,不知哪来的野种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够了,在家门口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你们对待长辈便是这般态度?」安德本虽不在意安向晨,但站在门口被外人看笑话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就连站在这里都觉得脸面丢尽,只想快快逃离,「先进去吧。」 方臻半点没有被训斥的羞愧,只是面上摆出虚心受教的架势,与安向晨一同低下头,让出了路方便客人先进门。 眼见孟婉玲有人撑腰便得意起来,安德本接着就小声呵斥了她,「你也少说两句。」 安德本发了话,孟婉玲心中有再多的气也只能憋着,只等再找机会发作。 一行人以安德本为首进了方臻家的大门。安德本进去时好好的,轮到孟婉玲,她前脚才迈过门槛,突然眼前一晃,一只黄黑相间的东西朝她直扑过来,带着腥风撞在她身上,入眼只能看见血盆大口及尖利的牙齿,吓得她尖叫着向后退。 然而孟婉玲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后退时重心不稳竟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啊!」她哪里顾得上仔细看那凶兽是什么,只能不停尖叫着胡乱挥舞四肢试图驱赶。 「吼!」小虎一声怒吼,试图咬住挠了它一指甲的孟婉玲。 方臻赶在小虎下口前把它捞进怀中,安家的下人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孟婉玲扶起来。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等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时,孟婉玲和胸前那团凶兽已经搏斗了好几个回合。这搏斗主要在于她张牙舞爪毫无形象地乱甩头和胳膊,而凶兽用爪子刨烂了她的衣裳,划伤了她的手臂。 第619页 「老爷!」孟婉玲披头散髮如同疯子一个,她站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安德本为她做主。 可是安德本又哪里亲眼见过老虎,尽管眼前这只老虎还未成年,但牙上黏着的血肉,兇悍的表情可做不得假。他也被吓得够呛,绷着眼睛眨巴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手指指向方臻和安向晨,「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吼!」小虎本就不高兴,被不认识的人一指,伸出爪子就要拍向安德本,要不是方臻拦着,安德本的食指不断也得被刮掉两层皮。 「父亲您误会了,它是虎并非人,我怎能预料到它竟会冲撞母亲?平日里它一向温顺,不知为何今日……」安向晨疑惑道。他随后用嫌丢脸的表情隐晦地望向衣衫不整头髮散乱的孟婉玲,「还是快些请母亲进屋上药吧,这副模样实在不好见人。」 「是啊,我觉得可能是有人话说的太难听,连它都听不下去了吧。」方臻摸摸小虎的脑袋,「是不是啊小老虎,是不是有些人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人话,把你给噁心到了?」 「嗷吼!」小虎附和一声,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孟婉玲。它原本在院子里玩的好好的,忽然就被扔到空中,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就开始尖叫着打它,它自然以为这一切都是这女人的错,她叫什么,它还吓到了呢。 孟婉玲惊魂未定,想骂人又碍于老虎对着她龇牙,只得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抱住安德本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老爷,您瞧瞧晨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还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吗?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哼,逆子,你快些将这畜生弄死了给你母亲赔罪,其他的我再与你一一计较。」安德本好歹是一家之主,刚来还没进门就被方臻和安向晨接二连三地羞辱,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 「弄死?你口气倒是不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跟畜生计较的,它是畜生,你跟它计较,你是什么?我念你们是长辈才想对你们客气一点,谁知道有人倚老卖老太把自己当回事,你跟我们计较,计较你试图谋杀亲儿子的事吗?」 原本就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走走停停,方臻这话一出,人群一片譁然。这些百姓不知道安德本的身份,但与方臻和安向晨是相熟的,一个陌生人和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这些百姓会更相信谁的话? 其他事情安德本都可以拿父亲的身份压人,但谋杀亲儿子这一点,他辩无可辩。尽管主意不是他出的,事情不是他去做的,但他当初只要拼死拦着安丞相等人,难道安丞相还能完全不顾亲情来杀他儿子?至少也会给安德本一个尝试解决的机会吧。 贾氏原本想劝安向晨二人对自己的父亲放尊敬一些,但当方臻提出「试图谋杀亲儿子」几个字后,她的神色也黯淡下来,显然对于丈夫,对于这件事她都是瞭然的。她不再试图劝和,而是站在安向晨身边,怜惜地摸摸儿子的头,握紧了他的手。 「娘别怕,儿子当真遇上良人,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会与我站在一处,有我们在,不会再让你受这些人的欺辱。」安向晨趁机在贾氏面前说方臻的好话。 贾氏都还没开始给方臻找麻烦,儿子的胳膊肘就已经拐到人家里去了,她怎会看不透安向晨这点伎俩,无奈地戳了下安向晨的额头,「你呀。」 有方臻在前面顶着,母子两的互动没被安德本和孟婉玲注意到,他们两个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方臻和小虎身上,尤其是方臻竟敢用一只虎来指桑骂槐,更是戳中了两人的肺管子。 「来人,将这老虎给我拿下!」安德本仗着自己位高又是长辈,加之已然闹了笑话,要是再不拿出点强硬措施,在固城可就没脸待下去了,因此他不再与方臻逞口舌之快,直接下令要护卫把老虎夺过来。 这些人对方臻的了解仅限于村野糙汉,甚至连曾经的农夫和如今的富户是一个人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方臻的身手。 他们都没把方臻放在眼里,六个护卫一起上阵,是为了控制住老虎不伤人不逃窜,至于方臻,只要一把推开踹上两脚,就能老实了。 「诶……」贾氏有意要阻止双方的冲突。她虽不想护着这个让她儿子下嫁的方臻,但若是方臻被打了,安向晨只会更被孟婉玲瞧不起,而且父亲的威望一旦立住,想要拿捏儿子再容易不过。 「娘。」安向晨拉着贾氏走远了些,没给她出面的机会,「娘,你就放心吧,区区几个护卫他还不放在眼里。」 「可这些人终究护了我们一路,是有些本事的,不好惹。」贾氏话音刚落,那六个护卫就全部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起来,看得贾氏目瞪口呆。 「娘,我说了他不会放在眼里,你要相信儿子的眼光。」安向晨笑着给贾氏擦了擦手心的汗。 「你可莫要再替他说好话,你当为娘这般好煳弄?他待你再好,终究是个男子,单这一点,娘就不乐意。」贾氏把手抽回来,气恼地背过身去,不与安向晨面对面。 「好了娘,此事不急,我先带你进去歇歇脚,这一路舟车劳顿,定然不曾好好休息。」安向晨不打算再搭理安德本与孟婉玲。 「那你爹……」 「不管他,他既能同意大伯买兇杀我,我与他的父子情份,早已断了。」安向晨朝着面红耳赤的两人轻描淡写地瞥去。刚才方臻把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安德本不反驳,表明安德本对他这个儿子的死活的确不在意,那他又何必在意父子情份。 第620页 「我再问二老最后一遍,是进去看看我跟向晨的家,还是现在就走?面子是你们自己不要的,我礼数已尽,再得寸进尺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是向晨的长辈,可不是我的,我跟他还没成亲,你们管不着我。」方臻冷漠道。 「方臻。」这时安向晨扶着贾氏走过来,「我先带娘亲进去。」 「嗯。」对着贾氏,方臻立马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笑眯眯地从另一侧搀了贾氏一把,「娘您慢点,小心台阶。」 「站住!」孟婉玲拿捏不了方臻和安向晨,难道还拿捏不了贾氏?要是今天让贾氏先进了门,她正房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她还能叫一个妾室骑到头上去吗?休想!绝不可能! 想到这儿,孟婉玲立马转移目标,厉声喝住了贾氏,「哼,贾姨娘,你本事倒是不小,怎么,是我安家容不下你了吗?你的眼里还有没有老爷,有没有我这个夫人?」 被孟婉玲一威胁,贾氏果然停下脚步,为难地看着安向晨。她疼爱儿子是一方面,但今后还要回安家生活也是一方面。她今日要是不听孟婉玲的话,只怕以后在安家的日子会更难过。 「娘,你以后便同我们住,莫要再仰仗他人鼻息。」安向晨给了贾氏一个新选择。 「我……」贾氏感到为难,她丈夫还活着,如何能与儿子一起住,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好孩子,娘……娘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罢贾氏拨开安向晨扶着她的手,认命地站在了孟婉玲的身后。 安向晨难掩失望,方臻对于贾氏的选择十分无语却也不好说什么。 孟婉玲这下找到了对付二人的法门,又开始阴阳怪气以报刚才的仇,「看来我们今日是进不得你家大门了,安向晨,既然你翅膀如此之硬,想必也不打算再认自己的身份,那往后,我们安家的人,你也少来打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由于贾氏的缘故被人拿捏并不好受,安向晨找不出一个能反驳孟婉玲的理由,但要让他自此不再与贾氏见面,显然不太可能。 「好啊,那明天我与向晨成亲,你们也千万别来。」方臻没有顺着孟婉玲的话说,他同样抓住了对方的痛点。安德本这几人千里迢迢来固城,不就是奉了安丞相的意思来阻止安向晨成亲的,只要说起成亲,更迫切的只会是安家人。 「好了,我还没死呢,安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做主了?」到了这种时候,安德本不得不出面,他一句话将孟婉玲和安向晨都责备了一遍,「还不快进来,叫外人看了笑话。」 先前孟婉玲被小虎扑袭时,安德本就已经踏入门内,这期间与方臻有所争吵也不曾挪动脚步,眼下他在门内叫其他人快进来,并无不妥。 尽管已经撕破脸皮,但安德本的这个台阶是双方都需要的,因此没人再多说什么,各退一步先进去再说。 第328章 断绝关系(一更) 安家人走在前面,方臻等人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方五,他进门后便随手将大门一关,省得继续被外面的百姓看热闹。 关门声「咣当」响起,前面的人下意识便往回看,结果就看到方五及方五脸上醒目的三道抓痕,血丝煳拉横贯了半张脸。 先前没注意到,此刻看着堵在门前的方五,联想到方臻一下子撂翻了全部护卫,安德本夫妻二人顿时有种进了贼窝的感觉,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出了点忐忑惊疑。 「伯父,请。」方臻暗笑,故意幽灵般出现在安德本身边,提醒他快快往里走。 安德本夫妻不出意外被方臻吓了一跳,还要故作镇定昂首挺胸,摆出一副「我才不怕你"的架势。安德本两手往身后一背,大步朝前。孟婉玲横了方臻一眼,扭扭脖子翘着兰花指摸摸自己早已乱遭的头髮,扭腰跟上安德本。 新宅子刚买不久,但经过了方臻和安向晨的精心布置,除去那些为婚礼做准备的喜庆布置,院中原本的花草也皆是美景。尤其眼下正值阳春三月,鸟语花香蜂飞蝶舞,一派生机。 其他人的反应安向晨不在乎,但看到贾氏眼前一亮,安向晨便满足了。他走到贾氏身边,小声向她说明院中的各种植被,还要贾氏小心一些,有些花虽漂亮,但不可轻易触碰。 方臻没有领这几人参观自己家的兴趣,到了院中便给几位分别安排了住处,安德本与孟婉玲共住一间厢房,贾氏一间厢房,丫鬟与僕从和护卫都住在跨院,男子两间通铺,女子一间通铺。 不管这些人愿不愿意在家住,方臻总要有个表示。 「路上挺累的吧,厨房做了饭,先吃点再说?」方臻领着安德本与两位夫人直接往饭厅走,那些行李自有丫鬟收拾,不用管。 但安德本显然不是那么厚脸皮的,才在门外与方臻闹了矛盾,转眼就坐在人家里吃饭,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脸。 「不必了,我们来不过是与我儿有事要说,不用你费心。」安德本停在饭厅前不肯再走。 「饭不吃可以,有什么事跟我也说说吧,成亲是我和向晨两个人的决定,有什么就沖我来。」方臻握住安向晨的手,坚决要与他一同面对。饭不吃那就去书房,想必安德本夫妻劝不了他们,当即就会甩袖离去。 「我们安家人说事与你何干,难道我们与晨儿只有成亲这一件事要说?」孟婉玲不满道。没了方臻她才好发火,把方臻对她不敬的那些火气全撒在安向晨身上。 第621页 「吼!」小虎跟在安向晨身边,方臻不动声色用石子在它屁股上打了一下,气得小虎吼出声。 虎小威势大,这一吼叫安德本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前有杀气腾腾的护院后有老虎,他还真不敢拿方臻怎么样,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意方臻一併出席。 安家的嚣张气焰在进门前就已经暴露无遗,这次只有几个主人在场的谈话,也愉快不到哪里去。安德本先是摆出慈父的架子询问安向晨这两年来过的好不好,当年突然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和方臻之间如何相识相知。 安向晨略过方臻重生前的事,只把自己被柳玉清与安蓉联手发卖,到了方家村后方臻对他的好,以及两人一路打拼从家徒四壁到如今的幸福美满,把这些值得肯定的事告诉三位长辈,向他们表明方臻并非他们以为的粗鄙糙汉,他如今过的很好。 然而这些话安德本三人是不信的,即便是信,他们仍旧觉得自己世家大族,和一个农夫扯上关系是耻辱。农夫再能干又怎么样,还不是下等人,下等人拼搏能拼出地位和权势吗?而安向晨心悦下等人,还觉得日子挺好,这就是自甘堕落。 矛盾便是这样爆发的,无论安向晨怎么好脾气地解释,人家根本就不听,还撕破了刚才刻意伪装出的和善面容,好言相劝不听那就威逼利诱,总之是一定要安向晨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 安德本搬出父亲的权威,孟婉玲夹枪带棒,贾氏哭哭啼啼哀声连连,三个人方式不同,但总的意思只有一个,不许安向晨成亲。 方臻在一旁听着就头疼,跟进了菜市场似的闹哄哄的,三个人吵出了一整个菜市场的阵仗,嗡嗡嗡嗡,这要是住在安家,简直不敢想,只怕闹都能把人闹疯。这样一来,就更体现出安向晨是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和这群安家人有着天壤之别。 可能原本他们的言辞和态度要更激烈些,但碍于方臻在场有所收敛。他们不数落方臻,招招都朝着安向晨去,希望能劝动安向晨,这样他们就能带着安向晨回京,再在京中传播有利于安家的藉口,将安向晨丢失及后续的丑事全部遮掩过去。 然而安向晨的心意已决,任凭安德本等人如何劝说他都不为所动,安德本气急了,摔了手里的茶碗,站起身就要直接动手打人。 安向晨拦着方臻,硬生生挨了安德本一巴掌。 「爹。」安向晨擦擦嘴角的血迹,「扑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朝着安德本磕了三个响头。有些事只是心里想还不行,得做出来,才能算了结。 「你既肯向我下跪认错,说明你心里知道孰轻孰重,你难道当真要忤逆与我?我且问你,嫁与他究竟有何好处?你是堂堂男儿,即便流落在外也该有几分安家的骨气,你若是看上这里的哪家姑娘,为父也不至于这般阻挠,你……」 「爹,您错了,孩儿并非是向您认错。」安向晨没让安德本继续说下去,「跪您是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只是虎毒尚不食子,您做过什么你我父子皆心知肚明,恳请爹爹原谅孩儿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孩儿与爹爹,做不得父慈子孝了。」 安德本闻言身形晃了晃,孟婉玲与贾氏一左一右将他扶住,他才勉强站稳。他颤抖着指向安向晨,沙哑地干笑了两声,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当真要为了这个野小子,不肯再认为父?」 「晨儿……」贾氏的目光落在安向晨身上,想要劝说安向晨慎言。 「爹,您又何必自欺欺人顾左右而言他呢?」安向晨失望地望向安德本,「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况且若不是他,孩儿只怕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同您说话?您既愿为了家族不惜要孩儿的命,孩儿今日此举,不正好成全了您?」 人都有逃避现实的本能,一面认为自己不得不选,一面又想要鱼与熊掌兼得。安德本本就对安向晨这个庶子没有太多的父子感情,偏偏安向晨要与他断绝关系时,他又捨不得了。他捨不得的,只是他自己的名声与虚荣罢了。 「晨儿……你、你当真想好了?」安德本想伸手抚摸安向晨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可他在安向晨小时候,又摸过几次他这个乖儿子的头呢。 「是,孩儿心意已决,望父亲成全。」安向晨再拜。 「你说你这是何苦,我与老爷不远万里来找你,难道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你可想清楚了,此后安家可就与你再无瓜葛,你便是病了死了,也休想……」 「我不会,孟夫人不必忧心,我本就无意与二哥争抢什么,是您总以恶意揣度我们这些庶兄弟,今日孩儿最后奉劝您一句,今后安家二房若有变故,也是您咎由自取。」 「你……」 「够了!」安德本推开孟婉玲,只由贾氏扶着前行几步,站定在安向晨面前,「你既不愿做为父的孩儿,那为父便成全你。从今日起,我安德本,便没有你这个逆子,你此后是生是死,是贫贱是富贵,皆与我安家无关!」 「老爷!」贾氏连忙跪在地上,想求安德本放安向晨一马。她拽着安德本的一条手臂摇晃,见安德本不为所动,又扑到安向晨面前试图叫他服软,「晨儿,你怎能如此煳涂,他是你爹啊!」 「娘!」安向晨难得对贾氏不假辞色,「您怎的还有脸说我煳涂?他是我爹不假,难道因为他是我爹,我便要任他将我置于死地?在您心里,孩儿的命便不是命,是吗?」 第622页 「我……」贾氏止住哭声,「娘……娘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是何种意思?您明知道大伯曾派杀手来杀我,您拦不住难道爹爹也拦不住?您什么都知道,却劝我顾念情分,这情分是只有我一人顾念便能好的?孩儿敬您爱您,才不愿将您牵扯其中不愿多想,但若您也执意要伤孩儿的心……」 「不,晨儿,娘绝无此意,你这些年受的苦,娘怎会不知?娘自然是心疼你的,我的好孩儿……」贾氏一把抱住安向晨,生怕安向晨说出与她断绝母子情分的话。 安德本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贾氏,脸色不甚好看,「你起来吧,难道你要为夫休了你?」 贾氏身体一僵,又开始了她惯有的左右为难。 「娘,您听他的吧,孩儿自会照顾好自己,将来定会去京中看您,您不必担心。」安向晨替贾氏做了选择,一个贾氏最终还是会倾向的选择。 「唉……」贾氏擦擦眼泪,万般不舍地看着安向晨,但行动上,的确听了安德本的话,起身退到他身后,是一朵完美的依附于丈夫而生的菟丝花。 这些方臻都看在眼里,他为安向晨有这样的父母感到不值。尽管孟婉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单就为孩子着想这一点上,孟婉玲都不知比贾氏强上多少倍。 方臻甚至怀疑,贾氏对安向晨的那些教诲,对安向晨的那些好,都只是为了讨丈夫欢心罢了。说来说去,安向晨的父亲、母亲、娘亲,都是自私的傢伙,有这样的父母,和做孤儿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既不再是我安家的人,明日你的喜宴,我们便不去自讨没趣了,我们要走,你也不必来送。」安德本眼神变得冷漠,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安向晨,「你若有朝一日真有本事来京城,到那时再来宗祠祭拜,将你除名。」 「多谢爹爹成全。」安向晨最后沖安德本磕头,随后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将自己的一缕头髮削下,扔在地上,取「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还于父母」之意。 孟婉玲颇为得意,躲在安德本身后,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掩藏不住,贾氏又开始掉眼泪。 这时方臻也跪在了地上,朝着他并不喜欢的三人同样磕了三个响头,「伯父、伯母、贾姨娘,不管怎么说,感谢你们养大了向晨,我谢谢你们。今后虽然桥归桥路归路,但你们放心,我绝对会好好跟向晨过日子,谢谢。」 他说罢,拉着安向晨一同起身。安向晨跪久了起身时难免踉跄,方臻便将他揽入怀中,丝毫不在意对面这三个成为陌生人的长辈作何感想。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安德本等人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三人怎么来的便怎么原路返回,甚至都没在固城歇歇脚,离开方府后即刻驱赶马车返回了京城。 阿花白做了满满一桌子佳肴,放凉了也不曾有人来吃。方臻看着浪费,叫阿花热一热,和方七他们几个分着吃了。 小虎今日立了大功,替爹娘出手教训了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孟婉玲,被方臻奖励了一根大骨棒,喜滋滋地拖到角落里磨牙去了。 众人散去,安向晨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长嘆一声。方臻将人带回卧房,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轻拍他的后背,叫他默默地哭了一阵子。 今日之事与安向晨的设想有很大的区别,他原本以为自己与父母之间多说说话,总有缓和的时候,谁知,人家一开始便没打算与他再续父子情,那种情况下,安向晨当即提出断绝父子关系,并非冲动之举,只是失望透顶后的大彻大悟。 只是贾氏,终究还是安向晨心里的一道伤疤。他曾对她抱有幻想,可事实上,今日一见,他嘲讽安德本自欺欺人,他对贾氏,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 「别想了,人跟人之间本来就讲究一个缘分,只能说你跟他们没有缘分,既没有做亲人的缘分,也没有相处的缘分。就跟我一样,我活了两辈子,哪一辈子都没见过爸妈,这就是没缘分,如果非要钻牛角尖,我大概都没办法活下去了。」 方臻知道安向晨心里难过不是一时能缓解的,给他倒了杯热茶,用自己做比开导他。见安向晨眼睛略有些红肿,叫阿花煮了两个鸡蛋,给他敷眼睛。 「嗯,我并无悔意,明日大婚我怎会不高兴?」安向晨勉强笑笑,他盼来了爹娘,结果成亲当日仍旧没有长辈在场。 「哦,我还说留了一株龙血藤给丈母娘做见面礼,你看看让孟婉玲搅和的,给忘了。」方臻一拍脑门,去屋里把龙血藤翻出来,「要不咱们现在去追?」 「好了,我说了没事,你不必琢磨如何讨我欢心,这龙血藤留着,往后去了京城再给娘亲也不迟。」安向晨不想方臻跟着他不高兴,收拾了心情起身深吸口气,「我要去城南了,再拖下去误了时辰,我有大嫂陪着,你今晚可莫要来找我。」 「行,那我要送你去。」 「嗯。」安向晨没拒绝他这点小要求,收拾了一些必备的物品,和方臻一起坐上马车。 谁知马车都还没出家门,大门打开,迎面便来了个不速之客,张开双臂挡在马车前,还亲昵地叫了一声,「晨儿……」 方臻气得一把掀开车帘,怒视面前这人的同时,在心里把方四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329章 强抢民男(二更) 第623页 「你好,请问你是?」方臻明知道来的这人是谁,但非要装作不认识,不然就会令对方起疑,「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你,在……在天翔客栈门前?对,就是在那儿,我路过却被你妻子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原来是你啊。」 「你……你莫不就是方臻?!」显然柳玉清也才发现方臻的身份。 「对,是我,你认识我?」 「……先前不认识,现在算是认识了。」柳玉清不愿与方臻多做纠缠,他朝门内张望,脸色略带焦急,「在下来找安向晨,不知他可在家中?还望兄台替在下代为传话。」 「他啊……」方臻正想说不在,但却被安向晨扯住了袖子,见安向晨明显有话要说,方臻只好往后退了些,给安向晨腾出地方,「巧了,我们正好要出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等方臻说完,安向晨才掀开车帘,望向车前的人。两年没见,但他心里生不出一点儿感慨,如果说在刚被骗被贩卖的那些日子,他或许还会心绪波动,如今,他早已放下过去,又如何会对柳玉清产生任何想法,只不过当对方是寻常路人罢了。 「晨儿……」倒是柳玉清,对安向晨的想法更复杂一些。没见着之前还能保持镇定,眼下见了安向晨,瞬间便崩裂了表情,平静自持不再,只有自以为深情款款的思念,与终于相见的激动。 「柳世子,好久不见。」安向晨没理会柳玉清那副激动到几乎要落泪的模样,淡然地与对方打了声招唿,客气地问道,「世子今日找我可是有要事?若是着急便现在说罢,如若不急,不如等过两日我得了闲再说?」 「你当真……」柳玉清的深情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自然难掩失望之情,他嘆息一声,看看方臻又看回安向晨,最后下定决心,「晨儿,你我故交一场,可否与我单独一叙?」 听闻柳玉清的要求,安向晨看向方臻,朝他微微一笑,再开口时便有无限不曾对柳玉清展露过的柔情,「相公,你说呢?我都听你的。」 原本有些不快都因为安向晨这一句话给抚平了,方臻十分受用安向晨对他的态度,故意当着柳玉清的面儿摩挲着安向晨的脸颊,「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别走远了。」 「嗯,相公等我回来。」安向晨主动挨着方臻放在他侧脸的手蹭了蹭,随后跳下马车,对柳玉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两人的恩爱着实把柳玉清气得够呛,一方面气安向晨对着一介平民竟这般乖顺,另一方面也是气安向晨就从没对他这样过。 太过气愤的结果,是他刚跟着安向晨走到无人的角落,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为何对他如此讨好?」 「讨好?」安向晨也没想到柳玉清会用这个词,但转念一想,如果他还是以前的相府公子,与方臻这般亲近,的确符合柳玉清想法中的讨好一说。 思及此,安向晨不免失笑着摇摇头,「世子误会了,我与相公乃是夫夫,夫夫之间相处,何来讨好一说,不过是情之所至自然为之。」 「那我与你呢?」 「世子这话说得可笑,质问我之前,为何不扪心自问,世子对我又是如何呢?」安向晨越发觉得可笑,以前自己被盲目蒙蔽了双眼,现在才终于认清,柳玉清不仅伪善、自私,还极其的自恋。 「我……我是迫不得已,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晨儿,我知道你一向善解人意,你知我并非有意如此,你明白我有我的苦衷。」柳玉清试图上手抓住安向晨的胳膊,却被安向晨巧妙地躲了过去。 「世子请自重,你我皆是有家室的人,拉拉扯扯平白叫旁人误会。若是世子不在乎,我却在乎得很,毕竟我与世子,从来便不是一种人。」安向晨朝后退了两步,嫌眼前的人噁心,「还有,世子的苦衷与我何干,我为何要理解你?」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这回换柳玉清朝后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神情冷漠的安向晨,仿佛从未认识过对方一般,「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晨儿,是那叫方臻的骗了你对不对,是他将你变成如今的模样,我就知道,都是他错!」 「世子,还请你切勿随意攀咬,我从来便是如此,只是以前你我不曾真正了解过对方罢了,我今日答应同你一叙,是以为世子当真有要事,若是无事,还请世子莫要耽误我的时间。」安向晨冷下脸,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别人诋毁方臻。 他不明白,难道诋毁方臻,就能当一切都不存在吗?难道出了事,便要把罪责都怪罪到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上,而不是反思自身吗? 他们有什么资格怪罪别人?是把他当做三岁孩童,认为只要三言两语只要给方臻泼上无数脏水,就能哄骗得他看清方臻的「真面目」,从而回心转意,继续任他们摆布是吗? 安向晨的话让柳玉清瞬间清醒,他不再追究这一切是谁的错,他今天来,是有更重要的目的,「晨儿你听我说,你不要嫁给方臻,你是相府的公子,你该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你怎能为了气我,便草草葬送自己的一生?」 「……」安向晨觉得自己与柳玉清说这么多完全是浪费口舌,他就不该试图与柳玉清讲道理,也不该用不甚明显的暗讽嘲骂对方,他应该立即走开,让这疯子去唱无人在意的独角戏。 「你为何不说话?我知道,是我说对了你无话可说。」柳玉清满意地点点头,再一次试图上前拉住安向晨,「你知晓我是为你好便好,晨儿……啊……」 第624页 这次推开他的不是安向晨,而是方臻。方臻出手,柳玉清立马摔了个屁股墩。 「你再对我夫人动手动脚试试?」方臻觉得不解气,踹了柳玉清一脚,踹得柳玉清捂住肚子满地打滚。 「刁、刁民!你竟敢对本世子……嗷!」 「对你动手怎么了,世子就能随便强抢民男?再不滚老子让你断子绝孙,妈的,给你脸了跑来撒野,你算个什么东西欺负我夫人。」方臻干脆把柳玉清指向他的那只手踩在脚下,狠狠一碾,「你再敢骚扰我夫人,我让你世子都做不成!」 安向晨全程在旁边看着,直到听到指骨断裂的声响传出,这才将方臻拉到一旁,「算了,莫要与无关的人计较,若是他再敢来欺负我,再打不迟。」 柳玉清原本以为安向晨会为他说好话,没想到安向晨竟然压根不在乎他的死活,还把他当做无关的人,顿时悲从心来怒从心起。可是他的手和肚子还疼着,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满。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方臻最后朝柳玉清踹上一脚,把人踹到一边,然后拉着安向晨大摇大摆地离开。 等两人上了车,按照原定的计划朝城南驶去时,安向晨才不忿地埋怨方臻竟然偷听。 偷听是真,方臻理亏,但他也非有意偷听,他就是怕柳玉清死皮赖脸而安向晨又不想对对方下手。这不,柳玉清两次试图把安向晨拉到身边,第一次安向晨躲了,再来一次,不管安向晨躲不躲,方臻都不能再忍了。 「我原本想与他一次将话说清,省得他纠缠不休,谁知他竟不肯好好说话,尽是些闲扯,你若是不出手,我也要撇下他拂袖离去了。」安向晨知道方臻偷听并非不信任自己,便与他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不过他这种人吧,你也看到了,脑子有问题你根本不可能跟他说清楚,你就是说破天,他只认他自己那套胡搅蛮缠,跟他掰扯纯属浪费感情。」 「嗯,我这下知晓了,他若是还敢来,你再打他。」安向晨靠在方臻身上,偷笑出声。 「我打?你怎么不打?」方臻故意逗他。 「我打自然可以,那你要装作被他调戏的那一个吗?」 「……那还是算了,还是我下手比较重,我打,我打。」方臻想想他装成被柳玉清强抢的民男,顿时打了个哆嗦,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像。 不过,两人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那便是有方四看着,怎么还能让柳玉清找到安向晨?而且,来的只有柳玉清一人,安蓉既然中了毒,柳玉清不该守在她身边吗?难道是抽空也要来见安向晨一面?安蓉如何会同意他出门? 这些疑问得等到方四回来再说,目前是没办法问了,方臻得先把安向晨送到城南去。 到了城南,柳康宁老早就等在门边,李清胜也在,两人望眼欲穿,总算是把安向晨给等来了。 「我当你连一晚也捨不得分开,说好下午便来,怎的拖到这么晚?是你爹娘不好对付?」柳康宁接安向晨下车,到了门口,便不许方臻再进了,「新娘子的家你现在进不得,有什么话便在门口说了,说完回你家去。」 「我没什么要说的,今晚就麻烦你了大嫂,替我好好照顾他,晚上早点睡,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他。」方臻最后牵了下安向晨的手,当着哥嫂的面儿,主要是担心安向晨害臊,所以没有亲他。 「知道了,你且放宽心回去吧,这院里院外清胜都安排了衙役帮忙守卫,保管天塌下来,都砸不到你的新娘。」柳康宁开玩笑道。 「嗯,有大哥办事,我放心。」方臻笑着沖院内众人拱手扬声道谢,然后把李清胜拽到自己身边,「走呗大哥,陪我吃饭去,我再跟你对一遍明天接亲的流程,千万别出岔子。」 「好。」李清胜回头沖柳康宁和安向晨挥挥手,又交代了张子良几句,便跟着方臻走了。 明日是方臻与安向晨的大喜之日,这两人先前为固城治安出了大力,是以常文光别的帮不上,批准这些衙役放一天半的假还是能做到的。而这些衙役一来与李清胜甚为交好,二来对安向晨同样敬爱有加,一听要守卫安向晨的安全,个个抢着要来。 等方臻和李清胜走远了,安向晨二人才回到院内,顺便关上院门,今晚不再见客。 那些安排来保护安向晨安全的衙役各自隐去,两人进了屋,这时柳康宁又问起安向晨为何这么晚才来,以及安向晨爹娘如何了。 安向晨把与安德本决裂,明日不会有长辈出面的事情大致与柳康宁说了一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我说,你做得对,就不该同清胜那般愚孝,你爹爹连你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你又何须再认他这个父亲。」柳康宁想得开,「我与清胜好歹也算你们半个长辈,往后凡事有我们在。」 「嗯,多谢大嫂。」安向晨给柳康宁添了杯茶。 「不过照你的说法,你爹娘早就离开,那为何拖到这时才过来,我还当你要与方臻相守到夜半,才肯偷偷摸摸翻墙回来。」柳康宁调侃道。 「大嫂,何必取笑我。」安向晨红了脸,嗔怪了一句,随后便将与柳玉清相遇之事说了一遍。 在听到柳玉清被方臻踩断了手指后,柳康宁难免担忧起来。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世子,如何能明着下手,要是柳玉清非要以权压人,明日来搞破坏怎么办? 第625页 「料想他不敢。」安向晨倒是很有信心,如果没有信心,他也不会看着方臻踩断柳玉清的手指。 「此话怎讲?」 「当时方臻出手打的是柳玉清强抢民男的旗号,且我与柳玉清所站的位置,外人轻易可见,我留意过,曾有三四个婶娘买菜经过,也看到了柳玉清试图上手抓我。即便是告到常大人处,世子欺压百姓欲行不轨,是他私德有缺,难道还能善了?」 「你呀,不,你们呀,你与方臻,当真是般配,幸好我不曾真与你们为难,否则还不知会被你们坑成什么样呢。」柳康宁假装后怕地拍拍胸脯,实际上并不认为安向晨二人的做法有错。 「大嫂说笑了。我想此事柳玉清定会吃个哑巴亏。他若是明目张胆追究断指之痛,安蓉便会知晓他曾来找过我。我这妹妹最是妒忌心重,她宁可吃苦也要同柳玉清一起来固城,不就是为了防止我与他单独会面。」 「有道理。」柳康宁点点头,顺着安向晨的思路往下说,「只怕柳玉清不敢叫安蓉知晓此事,那便只能自吞苦果。若他追究,安蓉定是要先与他闹上一闹,这一闹,明日便能平安过去,之后如何,只要不耽误你与方臻大婚,便都不算什么事。」 「正是如此。」 两人聊着聊着便转了话题,明日不到四更便要起床梳洗装扮,任务重着呢,因此两人聊了一阵后起身重新点了一遍大婚所需的物件,随后早早歇下。 第330章 结婚大喜(一更) 当晚,与李清胜对过一遍明日的流程后,李清胜便也在方家歇下了,因为明日他也是负责接亲的一员,而且很多新郎官本人顾不上或者不需要去操心的事,都要交给他去做,住在方臻家最方便,明天早早起床开始张罗就行。 在李清胜去睡后,方臻把方七叫了过来,让他去逸翠园把方四叫回来,他有话要问方四。 方七领命而去,过了一阵,方四回来,方臻把他叫到屋内,询问他今天柳玉清是什么个情况。 「回老爷,安蓉有孕了。」 「啊?」方臻一时间没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属下早上去时,柳玉清就已派人去请了大夫,原本属下也以为只是关大夫给的眠柳毒药发作,谁知大夫一来,竟诊出喜脉,说是安蓉晨起作呕不适,皆为有孕所致。」方四一五一十禀报导。 「你的意思是,安蓉怀孕了,柳玉清借着替安蓉买安胎药的功夫,跑出来找向晨?」方臻只能这样勉强把两件事联繫在一起,不然说不通安蓉怀孕和柳玉清突然跑来见安向晨之间有什么关系。 「是,属下也当他初为人父喜不自胜,故而亲自买药,谁知他竟从药铺处绕了路……」方四也没想到安蓉怀孕了,柳玉清还有心思背着夫人去找安向晨,「属下也是在他回来后,见他手指有伤,才起了疑心。」 「那之后呢,安蓉没问他为什么受的伤?」 「问了,柳玉清称自己乐极生悲,心中只想着夫人及夫人腹中孩儿,这才没看路跌了一跤,用手撑地时,折了手指。」 「他倒是挺能编。」方臻对柳玉清这样的男人感到不屑,他骚扰安向晨先不说,妻子刚怀孕心里还想着怎么跟前男友见面,惦记前男友的生活,对孕妻谎话连篇,这安蓉也是挺倒霉的,嫁了这样的男人。只能说都是自找的,都是报应。 「安蓉初为人母,柳玉清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瞧着样子十分小心,属下猜测,应当是此胎来之不易,或许她识破丈夫谎言,却也只得装聋作哑,以免动了胎气。」方四观察入微,虽然没看住柳玉清,但对那柳玉清夫妻的情形却是了如指掌。 「你做的不错,先下去休息吧。」方臻拍拍方四的肩膀。安蓉嫁给柳玉清快一年了,现在才怀孕,按照古人的观念,确实是来之不易的一胎。不过这些事方四并不知道,他仅仅一天就能通过观察推测出这么多,本事不小。 方臻不想打击方四的积极性,功过相抵,便放了方四一马。再说了,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大婚了,这时候不管方四与他是什么关系,他都希望所有人开开心心,真心实意帮他操办这场婚礼。 至于柳玉清和安蓉,方臻觉得安蓉怀孕的时机对他来说相当好,简直是老天相助。因为安蓉越在乎腹中胎儿,就越是小心谨慎,不敢动气、怕人挤怕人冲撞,这样一来,明天的婚礼,安蓉必然不会出席了。 说起来,在近日出现的所有人中,恰恰是安蓉,是最希望安向晨顺利完婚的那一个人。既然她弄不死安向晨,那就只有祈祷安向晨快快完婚,才能彻底断了柳玉清的念想,也能断了安向晨重回安家的可能。 因此,安向晨大婚这么敏感的日子,安蓉不能出席,肯定也不会让柳玉清出席搅局。她今日可以不拦着柳玉清,但她在心知丈夫可能会被旧情人婚礼刺激的情况下,就无论如何不会让柳玉清明日出现。 方臻理智分析一番,决定今夜放过安蓉,让她安稳睡一觉,明天替他稳住柳玉清。 是夜,分居在城南城北两地的有情人都难以入眠,尽管他们睡得早,却只是在床上烙馅饼罢了。 方臻几次想干脆起床去找安向晨得了,就算不见面,隔着门聊聊天也是好的。可他又怕打扰安向晨休息,怕安向晨坚持不睡到明天晚上累的狠了会难受,如此只能百般忍耐,按捺下想去找人的心思。 第626页 后来,方臻实在睡不住了,便披上衣裳在院子里散起步来,好排解他紧张忐忑种种交织的情绪。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从夜色浓重走到了天边发白,从夜深人静走到了鸡叫三声。走过了一整夜,也走过了脑海中幻想的与安向晨今后的一生。 于是,他成功地吓到了睡眼朦胧的李清胜,在两人对望的那一刻,吓跑了李清胜所有的睡意。 「你在做什么?!」李清胜快步朝方臻走来,看着方臻眼底的青色,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你……你一夜未眠?」 「太紧张了,睡不着。」方臻如实交代,他还从未如此紧张过,胜过头次上战场的紧张,胜过头次杀人的紧张,这是喜悦的紧张。 「那你便在院中站了一夜?!」 「不是站了一夜,是走了一夜,我散步呢。」方臻使劲儿伸个懒腰,准备回房换喜服,他走之前鄙夷地瞥了眼李清胜,「你少瞧不起我,等你成亲的时候,我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 他一语成谶,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前一晚,李清胜紧张到一整晚都在跑茅房,还不抵方臻的散步呢,这是后话。 方臻回房换好喜服,再出来时,家中的人都到齐了。各个穿着带有红色的衣裳,一片喜气洋洋。除了阿花留在家中,其他人都要跟着他去接亲。方孝昨晚也住在方臻家,今日要与方臻一同去接亲。 福寿斋理所当然歇业一天,全体员工都要参加东家的婚礼喜宴。 整装待发,不多时,媒婆等人到位,等媒婆高喊「吉时到」,门口先放了鞭炮,接着由吹唢吶与打鼓的人走在最前面,方臻骑大红紧随其后,之后是八抬大轿,媒婆跟在喜轿边,往后是由李清胜、方孝和刺客们组成的伴郎团,最后又是吹锣打鼓的人。 沿途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自觉地站在街边瞧热闹,等方臻路过时,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对他道一声「恭喜」,伴郎们便负责给百姓分发喜糖。 迎亲的队伍绕城一周,老远便听到吹打之声,安向晨穿着喜服坐在屋里坐立不安,柳康宁劝他吃点东西垫肚子,他是一口也吃不下。 喜庆的声音近了,方臻的迎亲队伍停在新娘子的门前。喜婆上前同方臻说几句吉祥话,随后便与新郎伴郎们一同进了院子。 院子好进屋门难进,安向晨在固城好歹也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些人便充当了「伴娘团」,堵住门不准新郎轻易进来。 为难新郎的招数无非那几个,由于伴娘们都是文人,便出了不少接对联与飞花令,弄得方臻一行人抓耳挠腮,好不痛苦。 最后实在答不出来,便靠着蛮力,一行人你推我抵间,直接将整扇门板都拆了下来。门后的伴娘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土匪头子带领小弟抢走了貌美如花的新娘,以及那只脖上挂着大红花的唯一的陪嫁,小老虎。 柳康宁看着被拆掉的屋门,是又好气又好笑,捏着李清胜的耳朵叫他改天亲自上门来修。 安向晨是方臻亲自抱进花轿的,喜婆也只能搓着手干站在一旁。接到了新娘,迎亲队伍再次吹吹打打,重新绕城一周,收穫了第二波道喜的祝福,分发了一篮又一篮的喜糖,终是将人娶回了家中。 到了门口,跨火盆,进了门,便要拜天地。 一拜天地,双双跪拜天和地。二拜高堂,二人对着屋内主位两张空椅子深深鞠躬。夫夫对拜,再跪,对着对方低头行礼,额头相抵心意相通。 由于成亲双方皆为男子,便省了送入洞房这道流程,两人都留在前厅与宾客敬酒交谈。 喜宴要在家中举办,万香楼停业一天,楼内大厨登门做菜。阿花帮着张罗客人入座,盯着上菜的顺序与时机。 喜宴开始前,五皇子与唐星的礼到了,高调地抬进家门,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起先没有注意,到了敬酒的时候,安向晨才发现他旧日在京中的好友也来了几个,令他颇为感动,便特留几人多住几日,他好与他们叙叙旧,众人笑着答应。 宴请宾客后便是闹洞房,不仅新郎新娘都是男人,伴郎伴娘也全是男人,因此闹着闹着,这群人就成了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称兄道弟结义现场,滑稽搞笑,倒让一对新人在一旁看了乐子。 等时候差不多了,方臻便将这些人统统赶了出去,房门一关,对上安向晨无措的眼神。 合卺酒是甜的,心是乱的,尽管此前早已坦诚相见过多次,这一次,仍旧是兵荒马乱。 红烛燃了半宿,屋内鸳鸯交颈,一场得偿所愿,一场酣畅淋漓。这一夜,对于新婚的二人来说,似是转瞬即逝,似是轮换四季,待到结束之时,方才觉出人生当是如此,有一人,与他情投意合是爱,与他水\乳\交\融是情,缺一不可,非他不可。 「喝点水。」方臻下床倒了杯水给安向晨,他的声音嘶哑,是因为一遍遍叫着安向晨的名字,叫着他之前从未叫过但柳玉清却熟练地叫过许多遍的「晨儿」。 安向晨,安向晨早已说不出话来,浑身如同被马车碾过一般,趴在床边就着方臻的手浅喝了两口水,便懒洋洋地卧回枕头上。 伺候安向晨喝过,方臻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饮尽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床上的人。 「嘿。」方臻越瞧心上人越喜欢,平白地笑出声来。 第627页 安向晨先是疑惑,后发觉方臻似是还有无限的精力,当即一张俏红脸险些变得煞白,如果再来,只怕明年此时,就不是他的成亲纪念日,而是祭日了。 「想什么呢。」方臻看穿安向晨眼里一闪而过的惧意,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子,「我又不是泰迪。」 泰迪是什么?安向晨用眼神表达疑问。 「嗯……就是一种,随时随地发、情的狗。」方臻跟安向晨描述了一下泰迪这种神奇的狗。 说起泰迪那些随时随地兴起为之的壮举,还颇有意思,到描述其长相,方臻的声音便放缓了,继而不再出声,因为安向晨已经睡着了。 男子与女子不同,尽管安向晨已经睡着,方臻还是出门要了热水。 阿花今夜一直在厨房候着,给方臻二人随时备好热水,方四与方五进来倒了水,而后目不斜视地将浴桶抬进主屋。 因为是在最信任的人身边,安向晨再安心不过,被方臻放入浴桶清理一番也不曾醒。 看着安向晨安静的睡颜,方臻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嘴唇,捏捏脸蛋捏捏手,怎么也爱不够…… 第331章 赶走麻烦(二更) 按照习俗,新婚第二天应该早起给公婆奉茶,但由于方臻与安向晨都没有父母长辈,因此也不必早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尤其是安向晨,昨夜被方臻折腾得够呛,不仅困还腰酸咳咳痛。 然而安向晨不必早起,方臻却没法陪着他继续睡,因为这次宴请的宾客有许多都是远路上来的,他们返回家乡要花费不少时间,基于此,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参加过喜宴的第二天,早起赶路回家。 所以,方臻同样要早起,去送送这些宾客,与他们作别。 等安向晨起床时,方臻还没回来,左右没事,他便去清点昨日收到的礼品与礼金。 二人交友不限阶级不限地位,请亲朋来参加喜宴也并非是奔着收多少份子钱去的,只要人能来,礼品礼金都是一份心意。 大家也都了解方臻二人的为人,大大方方便来了,那些从方家村和环山县来的宾客,有的送鸡蛋,有的送生禽,还有送药材送自家做的吉祥饼,富裕一些的也会送金饰玉器。 在固城和京城结交的诸位就要宽裕得多,送的礼物也多半贵重,有送名家字画的,也有送绝世宝剑的。但其中最奢华的,还是非五皇子与唐星莫属。 不提看得见的几大箱奇珍异宝,单是五皇子高调送礼这一举动,就已经算是一份大礼。这代表着方臻夫夫二人极受五皇子的重视,如果此后有人想要对方臻和安向晨下手,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他们背后的大靠山。 「方五,叫几个人来,把这些都收入库中。」安向晨对照礼单将这些礼品都清点过后,便叫来方五把东西搬走收好。他都想好了,金饰玉器他和方臻用不上多少,多出来的可以留着以后转赠他人,其他的按需决定去留。 比如说吉祥饼和鸡蛋,留作早点一家子人吃几天也就没了。而生禽就圈出一块地养着,安向晨也不指望能养多久,家里有个小老虎,这些生禽多半没等落入他们的肚子,就被小虎玩死了。 再比如说,字画他选出一些叫人挂去了书房,绫罗绸缎送去成衣铺做成应季的衣裳。 做完这些,安向晨瞧着没人注意,偷偷捏捏自己酸软的腰肢,决定还是再回去趴一会儿。 「腰还疼?」方臻幽灵般出现在安向晨身后,替他按腰。 起先安向晨被吓了一跳,见是方臻,便干脆放松身体朝后一靠,把方臻当做大型的靠枕,「只是弯的久了有些发酸,不碍事。」 「你弯腰干什么?」 「昨日收来的各项礼金总要趁早清点,我已全部安排下去,这是礼单,你看看可有什么当即需要的,便去库中拿。嗯……我瞧着大哥送的那条玉带扣的腰带很是称你,只是看不出那腰带究竟是何种皮质所制,也不知大哥从何处找来此等珍品。」 「你等等,我去看看。」方臻亲了下安向晨的侧脸,去库房里寻找那条腰带。 不多时腰带便被找了出来,方臻把它拿在手上,边摩挲边朝安向晨走来,「这是鳄鱼皮。」 「鳄鱼?」不等方臻解释,安向晨便想起他曾在书上看过关于鳄鱼的记载,「《博物志》有云,」南海有鳄鱼,状似鼍,斩其头而干之,去齿而更生,如此者三乃止」。」 「太玄乎了,这东西我记得古代的话应该确实在南海一带偶尔会出现,不过也就是普通生物,凶是凶了点。」方臻跟安向晨详细解释了一下鳄鱼真实的情况。 「原来如此,大哥真是好能耐,竟能找到以鳄皮所制的腰带。」安向晨接过那条腰带上手摸了摸,然后替方臻系在腰上,换下了原本那条普通的腰带。 「你要是想看鳄鱼,以后我找机会带你去看。」方臻拉着安向晨回屋,在纸上画出鳄鱼的模样叫安向晨看。 两人对着那张画有鳄鱼的纸又讨论了一阵子,方臻借着这个机会,便问起安向晨打算何时与他再进山一趟,去给五皇子捉条钝口螈。 「我是无妨,你想何时去我们便何时去,只是至少也要等到柳玉清与安蓉离开,以防有变。唉,也不知他们现在是何用意,既然不来找我的麻烦,为何还要继续留在城中?安蓉一来便嫌固城又脏又穷,何必难为自己住上这么多日。」 第628页 关于安蓉的情况,是成婚前一晚方臻才从方四口中听到的,之后便是大婚,洞房花烛后早起送客,然后就到了现在。先前方臻没找到机会说,所以安向晨一直不曾知晓。 「放心吧,他们快走了。」方臻把安蓉怀孕的消息告诉安向晨,顺便还有他刚才回来时从巡街衙役口中听来的最新消息,「昨天柳玉清还想再来找你,但是被安蓉强留在家里了,听说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兇,安蓉还差点小产。」 「这般严重?」安向晨虽恨安蓉,但安蓉腹中胎儿是个无辜的生命,如果安蓉怀孕了,他愿意等安蓉的孩子出生后,再与安蓉计较个人恩怨。可柳玉清竟然能不顾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与安蓉闹,可见柳玉清当真是不配为人。 「嗯,我等会儿让方四再去盯着,要是柳玉清和安蓉自己把孩子作没了,那跟咱们也没关系,但要是他们想通了乖乖离开固城,咱们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嗯。」安向晨同意方臻的做法。 于是方四再次被派往逸翠园,方臻这次给他的任务不是盯着柳玉清与安蓉按兵不动,而是如有任何异常,只要方四自己判断为有异常的苗头,都要及时回来禀报。 接下来的两天,方四都没有回来,这意味着逸翠园一切如常,待到第三日,方四回来了,带回了柳玉清与安蓉即将离开固城的消息,只是伴随着这个好消息的,是柳玉清坚决在离开前再见安向晨一面,安蓉与丈夫妥协的结果是她会一同前往。 「我真是服了这两个人,烂锅配烂盖。」方臻扶额,决定与安向晨一起去逸翠园先发制人,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 两人当即出发,在柳玉清与安蓉尚在房中怄气时,就找上门来。 听管家通报的来人姓名,安蓉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来人是谁?」 「回夫人,来人是方臻掌柜与安向晨公子,可要请他们进来?」这两天充当柳玉清夫妻管家的是逸翠园原本的管家大叔,以整个府衙与方臻二人的关系,逸翠园的管家大叔自然也是方臻夫夫的老熟人。 「你确定是他二人?」安蓉再三询问道。 柳玉清哪管是真是假,只要安向晨主动来找他,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此他对于安蓉的质疑十分不满,「夫人,来者是客,还是先将人请进来吧。」 「你懂什么。」安蓉横了柳玉清一眼,思及腹中胎儿,强压下与对方争吵的欲望,耐着性子解释道,「照你的话说,是我们有愧于他,他有何理由要来亲自拜谒我们?」 「难道你在这里凭空猜测便能知晓答案?将人请进来问上一问不就什么都明了了。」柳玉清觉得安蓉的疑问是纯粹的发蠢,也不知是不是怀孕会让女人变傻。 安蓉捏紧了手中的茶碗,忍无可忍之下,还是让她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撒气对象,那便是低头等着二人发话的管家。 安蓉看着对方木讷的模样,气得将茶碗摔在对方身上,厉声骂道,「你是聋了听不见吗,还不快去将人叫进来,杵在这里做什么!」 「是。」管家任由茶碗砸在身上,被茶水浇湿了衣裳。幸好茶水不烫,不然他今日平白便要花一笔冤枉银子治烫伤。 管家退下后,将逸翠园大门外的方臻夫夫请了进来,带着他们前往柳玉清夫妻的住处。 方臻看着管家衣裳上深色的水渍,关切地问了一声有没有事,可有受伤,用不用去看看大夫。 管家谢过方臻二人的关心,提醒他们安蓉心情不好,便先退下了。 安蓉心情好也罢不好也罢,方臻二人没把世子之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怕安蓉这个世子夫人发火。要是惹火了他们,他们反而会叫安蓉吃不了兜着走。 敲门声过,里面的人喊了「进来」,方臻与安向晨推门而入,总算是与柳玉清和安蓉坦诚相见。 安蓉与孟婉玲不同,孟婉玲只是个二房夫人,而安蓉是安丞相的嫡女,因此与孟婉玲比起来,至少在做样子方面,安蓉技高一筹。她不会轻易出口嘲讽安向晨,她只会等着拿捏安向晨话里的破绽。 然而她打错了如意算盘,安向晨今天来不是与她算帐的,而是为了送她一份厚礼,那就是当着在场四人的面儿,明明白白告诉柳玉清,他对他没有丝毫的想法,请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 安蓉听闻此言高兴不已,甚至难得顾念起与安向晨那浅薄的兄妹亲情,想请安向晨与他的便宜夫婿坐下来喝杯茶。 但安向晨的这些话,柳玉清无法接受。他的表情从安向晨刚进门时刻意压制的欣喜,变成了现在无法控制的愤怒。他愤怒,他不甘,即便安向晨与方臻成亲已成事实,他的心中仍然觉得安向晨忘不了他。 而安向晨今日的发言,无疑是对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如何会认。 可他不认又能怎样,方臻如同一只护食的烈犬,对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虎视眈眈。柳玉清下意识摸上自己前几天才被踩断的手指,从那里感觉到一阵抽痛。他几乎可以确认,如果他今日依旧纠缠安向晨,方臻定会把他所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碾断。 他打不过方臻,只能暂且认输。他心里仍旧想着要纠正安向晨的想法,要破坏安向晨目前的姻缘,但此时,他不得不答应安向晨所说的,往后形同陌路的要求。 第629页 明明柳玉清答应了安向晨,可安蓉却高兴不起来了。原因很简单,她软硬兼施也无法改变柳玉清,安向晨却只用了几句话就能轻易叫柳玉清妥协,这是她的失败,也是她在柳玉清心中不如安向晨重要的证明。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闹,若是闹起来,后果不会是她愿意看到的。至少眼下柳玉清不会再执意留在固城与安向晨牵扯不清,这已经是此行最好的结果。她昨日差点小产,无论她对安向晨如何憎恨,她都要先回京好好调养身子,保住胎儿再说。 可安蓉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收回了想要请兄长喝杯茶的想法,柳玉清同意不再纠缠的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将方臻与安向晨「请」了出去。 方臻夫夫俩本就没打算多待,他们看在安蓉怀孕的份儿上没与她计较,被对方赶了出来也就潇洒地离开。 又过了三日,柳玉清与安蓉终于启程回京,这期间柳玉清遵守了承诺没来找过安向晨,这之后一直到柳玉清一行人离开固城四天,也没再传来什么动静,这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没有了外人的干扰,方臻与安向晨的婚后小日子如同往常一样,甚至比两人婚前更加的甜蜜。 四月初,又到了扫墓踏青的季节,两人一虎按照既定的计划,再次踏上了进山的道路。这次,除了去峡谷下面捉钝口螈,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便是方臻该担起他作为父亲的责任,教导小虎如何正确地狩猎。 第332章 捉钝口螈(一更) 进山对于方臻和安向晨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家常便饭。按照方臻的话来讲,这叫每年的家庭固定出游项目,可以一直保留下去。 不过这一次和之前还是有所不同,那便是正赶上二人新婚燕尔。因此此次出行,相当于度蜜月了。只是他们的蜜月与旁人相比便显得另类,毕竟谁家度蜜月是往危险的地方去探险的。 在离开之前,方臻还是要简单和朋友们打声招唿的。他家里现在有方七那几个守着所以不用管,也不必拜託朋友帮忙照看,他主要是怕这一走又是几个月,万一朋友们有事找他,找不到人却又不知他的去向,会担心他们的安危。 李清胜与程万里都好说,偏偏程飞听说方臻要进山待几个月,便死皮赖脸要同他们一起去。说不动方臻,竟然跑去央求安向晨。 方臻是要去度蜜月,哪能带上这个大一个电灯泡,不管程飞如何恳求,方臻就是不愿意带他,后来还是程万里出面,把他这个头疼的大侄子给劝走了。 方臻生怕程飞又来纠缠,连夜收拾行李与安向晨离开了家。他还特意交代了看家的方七几人,如果程飞再来,就好好陪他过过招。正好他对方七几人的现代化作战培养进行到了一定阶段,如果程飞愿意学,就让方七他们先给他上上系统的理论课程。 因为是晚上走的,而且想要快点到山下,出了城就得骑马。所以两人从唐星的地宫借路,正好把方臻老早之前留在地宫的一匹马利用上,出了地宫就能骑马前行。 马是一般劣马,勉强能驮住两人,总归是要训练小虎,方臻干脆让小虎跟在马身后跑,自己努力不要掉队,这一路,可把它累得够呛。 固城郊外的深山两人都曾去过,算不上熟门熟路,至少都有一个基本的经验在,因此前期的这段路,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两人一虎堪称悠闲地漫步山间,采野果打野味,与小动物嬉戏,泡一泡藏在山腹深处的温泉。 小虎也不是第一次进山,但狩猎对于它来说还是过于陌生。方臻为了教它,便把自己当做母虎,先自己做示范,再让小虎有样学样。 起先是方臻抓了只野羊,限制住野羊的行动能力后,扑上去捕捉,继而咬住野羊的脖子。小虎看了几遍,总算是能够自主咬断被限制了行动能力的野羊。小虎倒是没什么,方臻连着几天都觉得自己满嘴是羊毛,安向晨根本不愿让他亲。 懂得扑咬猎物后,方臻便开始教小虎怎样潜伏,怎样等待时机。一开始小虎不听,看见猎物出现就盲目去追,后来方臻干脆做了个狗绳,把小虎拴在自己身边,等到时机成熟再松手。如此几次,小虎便领会了其中的要义。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小虎便已经能够独立进行捕猎,野性释放了不少,与之前那个呆头呆脑的傢伙比起来,简直判若两虎。 他们此行并非漫无目的,故而走得再慢,两人一虎也再次来到了峡谷边。 这次不用抓毒蜘蛛,他们就沿着峡谷一路走,顺着地势走到峡谷底部,从底部再往深处前进。 峡谷底部的景致与方臻前两次在半空中看到的相差无几,不过之前未能看见全貌,如今走在其中,树木繁茂溪水清澈,令人心旷神怡。 在峡谷底部有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方臻他们路过了一片花田,花田中的花颜色艷丽非常,花瓣奇大无比。在花朵旁,还落有不少鸟类的羽毛。方臻从溪里抓鱼丢在花瓣上,该花的花瓣一合,不多时有红色液体顺着花瓣间的缝隙流下。 「挺像变异的猪笼草。」方臻用棍子戳了下闭合的花瓣,花瓣毫无反应。 反正他们也不赶时间,干脆就在花田附近停下来休息。方臻用纸笔画下猪笼草的模样,跟安向晨讲这种植物。 「猪笼草在咱们国家应该也有,基本都在云南地区,那儿是动植物王国。」方臻在未来的计划中,既南海之后,又加上了去云南一项,「不过在大成我还真不敢肯定,你看就咱们现在去过的山里,这些东西都怪异得很,我怕云南的植物都能成精。」 第630页 成精应当不至于,但会长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 「若是太危险便不要去了,我又不是非看遍天下不可。」安向晨小心地连根挖下一株猪笼草,把它装进随身的布袋里,可以带回去给关大夫瞧瞧。 这些用来装怪异植物的布袋是方臻找有名的绣娘特制的,编织布袋的丝线是花高价採购的金蚕丝,不至于坚不可摧,却比一般的蚕丝要结实百倍。在金蚕丝中还掺杂了金丝,增强了布袋的防腐性。 虽然这些布袋一般人都用不上,而且方臻夫夫也不以采奇草为生,但他们就喜欢进山探险,遇上了有趣的又不想错过,因此才会不计成本把这些布袋做出来。不光是布袋,还有用来装昆虫的特制罐子等。 「反正又不急,至少也得五六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候,咱们所有人的身体素质绝对比现在还强,实在不行把全家都带上,咱们七八个人加上一只成年勐虎还闯不了云南?」方臻也挖了一株猪笼草,还顺带捡了几只金色的蚯蚓。 这金色蚯蚓安向晨倒是在书上见过,据说是一种专食腐肉的蚯蚓,配上猪笼草食肉它吃点残渣,倒是十分和谐。 说话间,那朵被方臻放了鱼的猪笼草花瓣重新打开,从花蕊处落下一副没剃干净的鱼骨。接着便见那种金色蚯蚓从土中钻出,一只只爬上鱼骨,边啃食边松土,一会儿工夫便带着整副鱼骨潜入地下。 「这蚯蚓有没有别的用我不知道,不过养着用来刑讯倒是个宝贝。」方臻发现了金色蚯蚓的妙用。 「我想我知道这些鸟毛从何而来了。」安向晨同样看见了这幅花与虫共生的画面,「金蚯蚓吸引鸟儿来啄,待鸟儿落下时,猪笼草便趁机合拢花瓣,猪笼草吃肉,金蚯蚓喝汤。」 「晨儿真聪明。」方臻凑过来要亲他,被安向晨躲过。 自从从柳玉清那儿听来「晨儿」这个称唿,方臻便总爱拿出来叫,可他以前一直是叫「向晨」的,突然换了叫法,安向晨不习惯不说,还总觉得「晨儿」两个字从方臻口中说出,带上了无限的旖旎之情。 「快走吧,前面路还长着呢。」安向晨收好装了猪笼草的布袋,拍拍小虎的脑袋,「小风,咱们走,不理你爹爹。」 「诶,怎么就不理我了,你们等等我。」方臻实在无辜,收紧袋口三两步追上老婆儿子。儿子他可以不管,老婆必须要牢牢抓在手心里。 再往前走仍然是花田,只不过渐渐地换成了另一种花的领地。这种花除了颜色好看没瞧出有其他的特点,但方臻还是采了几株,可以种在自家院子里观赏用。 走着走着天色渐晚,两人便在一处背风的巨石后歇下。搭帐篷、捕猎、生火挖防火沟,一天平静地过去。 又往后走了两天左右,他们终于来到当初捉风疾草时的那片地方,只不过当时是在崖上,现在是在崖下。 再往前不远处,便是那处深潭,两人歇歇脚,带着小虎朝深潭走去。 抓一条钝口螈不难,难的是潭里还有那条巨大变异的钝口螈。 上次方臻与程飞只是在半空中草草一瞥,如今下到谷底近距离接触,那钝口螈只会比他们远距离目测的要更加巨大。只怕那一张口,就能同时囫囵吞下方臻和安向晨两个人。 因此,抓钝口螈急不得,得从长计议精心准备,得保证万无一失。 到了谭边,方臻让安向晨先休息,他四处观察地形,敲定了几个能用得上的地点。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便两人一起完成了,包括布置陷阱,准备抓捕工具等。 陷阱也是为那只巨型钝口螈准备的,他们不打算伤它性命,只是想利用陷阱拖住它的行动,为抓小钝口螈提供时间,同时也是为了保证自己尽可能不受伤。 这陷阱相对简单,布置一张巨网,网的四角绑在不远处几棵巨木树身偏上的位置。然后依靠树木自身的韧性,将树木朝潭水的方向下拉绷紧,用巨石与绳子固定住。 这样,到时候将固定树木下弯的绳子砍断,树木瞬间回弹的力量会非常大,拉动整张巨网往岸上移。 准备工作完成后,两人又去猎了几只活的飞禽走兽,小虎想吃现成,被方臻赶去自力更生。 之后便是养精蓄锐,他们在谭边一处高地上搭好帐篷,老早便躺着休息,当夜也是早早入睡。第二天起床后,两人皆是精力充沛,神清气爽,展开行动的时机到了。 行动第一步,便是再次检查昨天的布置。见一切没有纰漏后,方臻把那几只昨天捉来的活物在谭边宰杀了,然后拿出可伸缩的长铁桿,把尚在淌血的猎物牢牢绑在铁桿上,通过调节铁桿的长度,让猎物悬在了深潭上方。 有血水滴入潭中,很快便有不少潭中生物嗅到食物的香味,纷涌而至搅乱了潭水。但这些都是小虾米,最终引来的还是那只庞然大物。 潭水陡然间从中心开始向上突起,水花溅落,那只巨型钝口螈终是露了面,一跃而起张开它长满密密麻麻小尖齿的大嘴,想要将铁桿上的食物吞入腹中。 在巨型钝口螈冒头的瞬间,方臻立马调节铁桿把猎物往回收,使得钝口螈与猎物擦肩而过。与此同时,躲在掩体后的安向晨朝着钝口螈的身体射出无数细小的麻醉银针。 经过方臻的提前提醒,安向晨特意等到水花落得差不多了才发射银针,不然这些牛毛粗细的小针,还真穿不透水幕,到时能落在钝口螈身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第631页 尽管安向晨配合得当,但钝口螈太过巨大,即便它的身体一侧扎满了麻醉银针,它的动作仍旧不见迟缓,甚至它似乎压根感觉不到针扎入身体的刺痛。 一击不中,钝口螈跌回潭中。 方臻把铁桿收回来,宰杀了新的猎物一併绑上去,依靠新鲜的血液再次吸引钝口螈。 钓「鱼」的过程如法炮制,只不过这次方臻没有将铁桿伸的像第一次那样远,而是靠岸边更近一些。 能长到这么大的生物多半都有些智力,方臻不能试验多次,他怕失败次数一多,就很难再用同样的方法让钝口螈上当了。 诱饵悬在潭水上空,钝口螈再次一跃而起,安向晨的麻醉连弩也换成了带铁钩的弩箭,这次他的目标是钝口螈的嘴巴,让连着铁锁链的铁钩弩箭射穿钝口螈的鱼唇,然后用力拉扯。 安向晨的射弩技术有保证,但要靠他把这条巨型钝口螈拉到岸上绝无可能。他只能藉助方臻给他安排好的布置,射中鱼唇后便赶忙起身把铁链往巨石上缠绕。这样,钝口螈就没办法立马潜回水中。 在安向晨忙活的同时,方臻也没闲着。钝口螈被刺穿鱼唇顿时疼痛翻滚起来。方臻把猎物扔给它吃,一面转移它的注意力,一面等钝口螈撞入渔网。待到时机成熟,他便收网。 捆好铁链后,安向晨也跑到了固定的位置,方臻喊了声「一二三」,两人同时动手,砍断绑着树木的绳子,树木瞬间朝竖直向上的方向回弹,巨网被大力往后拉扯,巨网上的钝口螈也被网拖到了岸边。 钝口螈在网中拼命挣扎,安向晨负责看住它,随时准备补麻醉针,方臻则趁机下水抓小钝口螈。 他没有盲目下水,而是把剩下的那些淌血的猎物集中放在不远处的潭水边,吸引水中生物的注意,这样能保证他不会一下水就被攻击。 由于巨型钝口螈的搅动,深潭中的不少小钝口螈被搅到了浅层岸边。方臻运气好,刚潜入水中便见着一只乱窜的小钝口螈。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赶忙从水中出来,三两步跑上岸就地一滚。在他身后,一条水蛇扑咬一口,只咬中了空气。 小虎帮不上忙,只能在岸边跑来跑去,偶尔沖巨型钝口螈吼叫几声,偶尔试探地朝水中伸爪子。这条想咬方臻的水蛇十分不幸,只咬到了空气不说,还被正好守在旁边的小虎一爪子割成了两段。 巨型钝口螈挣扎的幅度小了许多,看来是麻醉针渐渐起了作用。 方臻把抓到的小钝口螈往水桶里一放,叫安向晨后退,然后小心靠近巨型钝口螈,由安向晨吸引它的注意力,方臻瞅准时机把铁钩从它嘴唇上取下。 取钩子疼得钝口螈重新挣扎起来,方臻还是被它击中,后退了几米。 「方臻?!」安向晨吓得立即朝他跑来。 「我没事,被它撞了一下。」方臻站稳身体把铁钩扔下,「先把它放回去吧。」 「嗯。」 两人把巨网的四角绳子砍断,放巨型钝口螈回潭水中。 「终于抓到了,比咱们想得容易点儿,至少没受伤。」方臻抹了把脸上的水,把水桶抱起来,和安向晨一起看里面的那只粉嘟嘟的小傢伙。 这小傢伙半点没有被人抓住的慌张,在水桶里游得正欢。方臻和安向晨看它,它还探头与他们对望,张着嘴吐了个泡泡,可爱的紧。 不知道这小傢伙以后会长到多大,但方臻觉得变异的肯定只是个例,不然这潭中早就拥挤不堪了。 但他也有后悔,早知道这傢伙这么可爱,他就应该抓两只,都已经下水了,多找一只本不是难事。如果有两只,他们就能留一只自己养着。 「嗷呜!」小虎跑到两人身边,仰头叫道。 「儿子最棒,谢谢乖儿子救老爹一命。」方臻把桶交给安向晨,自己蹲下身摸摸小虎的脑袋,然后用水囊里的清水,给小虎细细洗了爪子。刚才那条水蛇颜色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剧毒。 经过一场激战,潭水边变得一片狼藉,也不知他们这边的动静会不会吸引来其他不好对付的动物,所以简单收拾过后,两人一虎带着抓到的钝口螈匆匆离开了这里。 不过他们没有往回走,而是继续朝前进。潭水再大总有边际,方臻还记得第一次从崖上索降后,看到的那种反射五彩光芒的地方,来都来了,还是要去看看,那闪闪亮究竟是生物,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第333章 丑萌动物(二更) 方臻给钝口螈特地准备了一口铁桶,铁桶带盖,在盖子上开有许多针孔大小的洞,方便钝口螈唿吸的同时,也避免有其他生物趁他们不注意时混入其中,伤害钝口螈。 而且小虎可不是省油的灯,凶蛮力大好奇心又重,比有可能混入其中的其他生物还要让方臻头疼。方臻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就盯着小虎,指不定傻儿子什么时候就给他把钝口螈霍霍了,不得不防。 之后的这段路没什么危险,主要是峡谷底部地形狭长,此处又有一口深潭,严重挤压了陆地面积,没给其他大型陆生动物留下多少生存空间。而水生动物上不了岸,只要他们不作死往潭水里走,就不会被水生动物伤到。 没有危险,前路走起来便比较轻松顺畅,安向晨对那只钝口螈喜爱的紧,一路上时不时便要打开桶盖抱着桶看,即便得不到钝口螈的回应,也能呆呆地看上大半天。 第632页 「咱们回去的时候再抓一只。」方臻看安向晨实在喜欢,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给安向晨也弄一条养着。反正别人不知道他家养着这东西,和五皇子献给皇帝的那一条不冲突,小心点别被外人发现就行了。 「可是这一只便费了大力气,那怪物我瞧着不笨,只怕同样的招数不会管用。」安向晨都已经与方臻成亲了,还分什么彼此,他想要便与方臻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口是心非压抑真实的想法。 「不上当就想别的招,再聪明能有人聪明?」方臻扶了安向晨一把,「看路。」 「嗯。」安向晨刚才差点被石子绊倒,赶忙盖上铁桶的盖子,不再看钝口螈专心看路。 不考虑潭中生物的话,这口深潭其实挺好看的,在阳光的照耀下蓝到发绿,有些地方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罐子,形成天然的泼洒效果。 潭岸边的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一些小鱼小虾小蝌蚪。小虎最爱踩在水中,吓唬这些小玩意儿,看它们飞速逃窜。 小虎小时候最讨厌洗澡,现在长大了倒是挺喜欢水的,深处方臻不让它去,浅滩处倒是可以让它在水里游一游。 只有一次,方臻与安向晨亲亲的功夫,小虎便不见了踪影,把两人给吓坏了。他们在岸边唿喊小虎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在岸边又找不到虎,生怕儿子就这么被潭水中的什么怪物给吃了。 可是以方臻的耳力,就算真有怪物偷袭,他也不至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哪怕当真听不到动静,他的直觉总该提醒他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什么都没有,这叫两人如何是好。 最后实在没招,方臻便脱了衣裳准备下潭去找,安向晨往他腰间绑了根麻绳,方便随时将人拉回来。再伤心难过,也不能赔了小虎再把方臻搭进去。 方臻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后,走入潭中,在浅滩处准备一个勐子往下扎,连姿势都摆好了,却见远处忽然鼓起一个小水包,然后露出了小虎圆圆的脑袋。 「快回来。」顾不得和声悦色,方臻怒喝一声,朝着小虎使劲儿招手。 小虎看到方臻便朝他游来,等它游得再近一些,方臻干脆往前走些,一把把它抱起来,夹在腋下快走几步跑回了岸上。 「说了不许往深处跑你不听,嫌命长是不是!」方臻上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照着小虎的屁股狠拍了几巴掌,教训它不听话。要不是那只巨型钝口螈被他们所伤,这会儿不知是麻醉劲儿没过还是躲着在养伤,小虎绝对不会这么幸运。 「嗷!」方臻下手重了点儿,小虎疼得嗷嗷直叫,四只爪子腾空扑腾着,却没有去挠方臻。 「等等,你先放它下来。」在方臻上岸的第一时间,安向晨便凑了过来,他一面担心小虎,一面却也是存了数落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的心思。 不过方臻下手的速度比他说话的速度还快,「啪啪」几巴掌打得小虎叫出声,嘴里叼着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于是安向晨的注意力落在了小虎掉的东西上,弯腰一看,它竟然叼上来一只小钝口螈!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它带上岸的?」方臻听了安向晨的话停下打儿子的动作,朝安向晨手上看去。只见这只钝口螈沾了土,但浑身不见伤口,只因缺水而急促地摆动腮部。 「嗯,是我们错怪小风了。」安向晨打开铁桶盖子,把这只钝口螈也放入其中,让两只游在一起。 「呜~」小虎被方臻放到地上,委屈地冲着两人撒娇。 这时方臻才注意到,小虎的前爪上有一道挺深的伤口,也不知是在水下被砾石划伤,还是与其他动物搏斗造成的。 「你说说你。」方臻心疼地重新抱起小虎,用清水帮它处理了伤口,然后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用纱布包扎好。 安向晨也没想到小虎竟然能为他去潭中寻来钝口螈,想必是他这几日总盯着铁桶瞧,连小虎都猜透了他的心思。 但赏罚要分明,小虎好心为他不假,此行兇险也是真,他再喜欢钝口螈,也不可能让小虎为此去冒险。它一只虎能有多大的能耐,要是在水中遇了险,整个深潭的钝口螈都抵不上它一个对他重要。 「我很喜欢。」安向晨捏捏小虎没受伤的那只前爪肉垫,等小虎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才又敲了它的脑袋,「但是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下次不听爹爹的话,打得你屁股开花。」 「呜?」小虎歪歪脑袋。 「好了,属你最会装无辜。」安向晨亲亲小虎的额头。 小虎叼回来的这条钝口螈与方臻先前抓的那只颜色稍有差异,安向晨放进桶中时便瞧仔细了,绝不会弄错。小虎送他的,无论如何他都要留着,不能错送给五皇子。 这场风波来得快结束的也快,小虎光荣负伤,由于伤在脚上,接下来的路程便一直盘在它爹的脖子上搭便车,享受人形坐骑。 深潭很大,又走了一日,两人才终于来到方臻心心念念的那片亮闪闪的区域。 因为不确定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两人没有贸然进入。方臻把安向晨和小虎留在外面,自己先进去打探打探。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种丑萌丑萌的动物。嗯,丑萌丑萌。 怎么说呢,就是世界上并非所有颜色艷丽的生物都是带毒的,也并非每一种看似兇悍的动物都是真的勐兽。 第633页 方臻眼前所见的这种,便是一只长着似熊似野猪的脸,两颗尖利的上獠牙突出嘴外,四肢奇短无比几乎贴地行走,还有一根瓜藤似的小尾巴的奇特动物。 而方臻一直想亲眼见见的那种反光亮色,便是这动物的背甲,像远古时期三角龙那样,一排亮片直插在后背。 「叽。」这动物也发现了方臻,但它并不认识人类这种物种,见方臻的长相也是它不曾见过的,好奇地主动凑上前,用它的翘鼻子嗅了嗅方臻的手。 方臻带着手套,即便是直接上手也不怕被这傢伙咬伤,见它没有敌意,便试着去抓。 这傢伙背上的亮片不知软硬,方臻直接去握,很可能会扎伤自己,便想着干脆从背甲将这傢伙提熘起来,再用另一只手托住,毕竟它的体型不算太大,和现在的小虎差不多。 可谁知方臻捏住亮片还没用力,一提便将一片亮片拔了下来。 「……」 「叽。」 「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方臻对着它双手投降,把那片背甲给它放到眼前,「还给你,要不让我看看伤,我带了伤药。」 然而这傢伙好像压根不明白方臻做了什么,用短爪子刨了两下亮片,便继续凑上来嗅方臻。 方臻真没见过这种动物,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总归是自己拔了人家身上的甲,只好任由它折腾。 它嗅了一阵大概是没有收穫,于是扔下方臻独自离开了。方臻怕它是回去搬救兵,要是自己现在走了,说不定会把大群这玩意儿引到安向晨面前去,所以就在原地又等了一阵子,结果什么也没等到,那片亮甲,也被它遗忘在原地。 方臻觉得有趣,重新捡起亮片仔细观察。这一观察,让方臻发现这亮片的质感与玻璃十分相似。硬度虽不及玻璃,但透明度极高,完全可以当做玻璃的替代品使用。 如果能大量收集到这种背甲的话,到时候回家想办法把它炼成一整片,至少能做个鱼缸出来,这样就能方便安向晨随时观赏钝口螈。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毕竟亮片是刚才那丑萌动物身上的甲片,而不是可开採的矿石,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把住在这里的这些动物背上的甲都扒光吧。最多就是他在这片区域里多逛逛,要是运气好碰到地上有自然脱落的甲片,可以捡一些。 遇上这只丑萌动物是在刚踏入这片区域的时候,里面还会有什么尚不知道,方臻没有回头去找安向晨,又往里走了一阵儿,找个高地爬上去朝远处望,没发现有危险才原路返回。 与安向晨汇合后,方臻把那片亮片给安向晨看,说了他遇到丑萌动物的事情。他还说自己打算多捡一些脱落的背甲,回去能给安向晨做个小鱼缸。 之前只凭亮晶晶这一个词,连是生物还是非生物都不知道,方臻自然没办法讲给安向晨听,今天亲眼见到了亮晶晶具体是什么,方臻才有话说。 结果安向晨表示他也从未听说过这种动物,方臻只能认定,这是某种从未被发现的物种。 天色还早,方臻便带着安向晨和小虎进了这片区域,就沿着他刚才探过的路, 一路前行。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那种丑萌动物,不是被方臻拔了背甲的那一只,只是它同样好奇,上来便开始四处嗅嗅,嗅完方臻嗅安向晨,连小虎它也想嗅一嗅,但小虎不让它嗅,还吼它,把它给吓跑了。 这里是丑萌动物的家,所以它们的数量很大,路上遇到不止一两只,这其中也有胆大的,小虎吼它也不跑,仍旧围着他们打转。 「小风似乎很不喜欢它们?」安向晨试图把小虎放到地上,小虎没有抗拒,但就是不愿意接近这些丑萌动物。 「可能是磁场次声波什么的吧。」方臻大概解释了一下,意思就是动物和人类能够接收到的频率不同,或许是这种丑萌动物发出的人类听不到或闻不到的一些特质,小虎却能感知到,但这特质恰恰是小虎不喜欢的。 「原来如此。」安向晨不再勉强,反正小虎本来就伤着,他便把小虎放回方臻肩上。 其实说起来,这片区域也是怪得很,这里基本都是石头,有点石林的感觉,而且此处几乎寸草不生,地面也是石头,凹凸不平,人走在其中行进艰难,一不留神就容易崴脚。 而在这石林中,似乎只有丑萌动物这一种活物存在,除了它们跑动的声响,林子中竟然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可如果没有其他生物,丑萌动物又是靠什么活着的呢? 很快,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因为他们遇上了一只正在进食的丑萌动物。只见它用突出的两只獠牙往石地上挖刨,很快就刮下来一层薄薄的碎石,它在碎石中挑挑拣拣,似乎是找到了某种需要的物质,然后吞了下去。 「吃石头啊,应该也不是。」方臻摸摸下巴,想起这些傢伙喜欢嗅他和安向晨,便从怀里摸出一小粒碎银子,丢到那只进食的丑萌动物面前。 它起先被吓到,后小心地凑近银子嗅了嗅,又东张西望寻找这粒银子的来源,直到看到对着它挥手的方臻,瞅瞅银子又瞅瞅方臻,而后毫不客气地将银子吃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方臻对这种丑萌动物有了新的想法,看来这石山底下应该有金属矿脉,而它们就是以金属矿物为生。 第634页 这矿脉方臻不打算告诉别人,也不想自己偷摸开採,一旦开採,这里的生态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且矿脉在深山中,开採对人力的损耗也会非常大,到时不管是深山里的各种动物还是人类,只会两败俱伤。 而这种丑萌动物首当其冲,会因为矿脉开採,从此逐渐灭绝消失。它们什么也没做错,不该是这种下场。 「叽。」方臻正这样想着,吃了银子的丑萌动物冲着他叫了一声,并且来到他的脚边,用短爪子刨了下他的鞋,而后扭头朝某处跑去。 这场景太常见了,知恩图报嘛,方臻二人便跟着它走,结果来到一处石洞,石洞里是丑萌动物大本营,顿时「叽叽叽叽」响成一片。 「我可没银子,你若是有便给吧,回去后一个月不准下馆子。」安向晨幸灾乐祸在一旁说风凉话。 「行,我倒要看看这些傢伙拿什么跟我交换。」方臻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撒向丑萌动物群。其实拢共也没多少,因为银子颇有分量,拿的多了不仅占地方还等于额外负重。银子在山里完全没有用处,方臻出来玩,干嘛要给自己额外负重。 丑萌动物蜂拥而至,在它们去吃银子后,露出了身后石洞内的景象,只见洞内全是一片片的掉落的亮片,如果将这些亮片堆起来,可称之为堆积如山。 这可真是捡到宝了。方臻此刻就跟见着了金山一样激动,抱着安向晨勐亲一口,然后扑向了那堆亮片。 这亮片长在丑萌动物身上时它们就完全不在意,这些掉在地上堆在石洞里的就更是垃圾,方臻拿布兜子往里扫亮片,它们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我有个猜想。」方臻递给安向晨一个布兜,让他帮忙一起装亮片,「这些亮片会不会是它们吃了金属后,不能消化的部分转换成的,要不然这些背甲怎么这么不结实,我一碰就掉了,因为这是它们身体不需要的东西。」 「嗯,有道理。」方臻说起这些事情总是比他在行,安向晨听着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便应和方臻的猜想。 这里安全是安全,但方臻并不敢保证丑萌动物就只吃银子,他们身上还有各种铁具,要是它们半夜熘进帐篷偷吃,对方臻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头疼的事。因此两人装够了亮片,装到实在拿不下了,便离开了这片石林。 再往前走就又是普通森林草地,与刚进峡谷的那段路差不多,两人在森林边缘搭了帐篷歇息一晚,第二天再出发。 第334章 镖人郭子(一更) 进山之前方臻想的是玩他几个月,反正他们也没有要紧事要做,但得到丑萌动物的亮片后,方臻的心便不自觉飘回家中,想要早一点回去研究亮片怎么用。 安向晨对方臻的安排无异议,对他来说,进山是为了散心,来一趟看看风景,吃吃野味,心情舒畅便好,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目的,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于是两人走出峡谷后,便找路回固城。 说是早日回家,返回的路上走了条之前没走过的新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再到固城时,也已经是半个月后。如此算来,这趟蜜月之旅两人一共花去两个半月,进山时是四月,回来时是七月。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衙役见到方臻夫夫,赶忙将人拦到一边。 「小哥,城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方臻看来往百姓神色如常,不像是出事的样子,对于衙役将他们拦下的行径表示不解。 「没有没有,方掌柜放心,城里好着呢。」衙役摆摆手,「是司查大哥他吩咐我们,若是遇上二位进城,让我们务必转告二位一声,回来了便先去他那里一趟。」 「大哥他有要事?是什么时候吩咐你们的?」 「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虽说五月便吩咐了下来,但我等瞧着司查大哥神色并不急迫,只是偶尔会问一问。」 「行,我们这就去找他,你忙吧,谢谢了。」方臻想给衙役一点小意思,一摸身上才想起,银子全给了峡谷的丑萌动物,顿时僵住,这手从怀里拿出来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 「多谢小哥,我们便先行一步。」安向晨把自己带的银子放在衙役手上,替方臻解了围。 「都是按吩咐做事,二位请便。」衙役把碎银子塞进腰间,放方臻二人离开。 ? 既然安向晨已经给了,方臻便装模作样把「银子」往回塞了塞,这才把手从怀中拿出来。安向晨揶揄地瞥了方臻一眼,轻飘飘从他身边走过。 方臻快步上前,故意揽住了安向晨的腰,「晨儿真坏。」 安向晨深吸口气,跺了方臻一脚。 两人在山里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回城时大包小包像是举家搬迁,既然不是十分急迫的事,他们便先回家整理行李,然后带着礼物再登门拜访。 由于不确定李清胜是否在家,方臻便先派方七去李清胜家看看。 他们带的许多东西都是不方便随便乱放的,整理起来需要不短的时间,整理不到一半时,方七回来了,说李清胜与柳康宁一个在衙门一个在仁寿堂,家中只有管家张伯和厨娘王桂芬在。 是这样的情况,方臻就更不着急了,将大门一关,把各种布袋、竹罐摆满一地,又让阿花带着方四几人上街买花盆买陶罐,只留方五陪着小虎玩耍。 一直折腾到晚上,两人总算是把各种宝贝收拾清楚,然后带上给李清胜二人的礼物,几株叫得上名字的名贵药材、一堆山货野味还有烧烤架,去了李清胜家。 第635页 当晚,由方臻掌勺,几人在李清胜家吃烧烤,边吃边聊。 李清胜找方臻要说的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方臻,几个月前方臻曾让他留意的那个失踪的镖人,就是那个奶牛暴毙时跑去请兽医却一去不復返的郭子,上个月回来了。 「郭子?」方臻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后来仔细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 方臻当时想找郭子,也是觉得郭子作为当事镖人之一,他的失踪说不定和瘟疫有关,或许会成为揭穿瘟疫阴谋或者找到治疫解药的关键,谁知这人竟直到瘟疫被关大夫彻底治癒也不曾出现,便渐渐被方臻忘在了脑后。 「没错,是他。那天在城门处值守的是子良,若不是他眼力好,还真叫郭子混入城中。」李清胜把肉往铁签上一串,「康宁,再给我来一块青椒。」 「大哥为何说是混入城中?郭子应当本无罪过。」安向晨疑问道。 「他是没什么罪过,只是他回来时,穿着胡人衣裳,好好的一个大成人,怎会是胡人装扮,这才将他暂且扣下。」李清胜解释了缘由,「子良将他扣下后便来找我,后来我亲自去问,才知郭子这些日子竟一直在胡营中生活,这次回来也是逃出来的。」 胡营、逃,这些字眼过于敏感,如果往大了想,便与战争相关,是以方臻听后又确认了一遍,「大哥,你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吗?」 李清胜明白方臻的意思,抬眼看了他一眼,拿起新铁签继续串羊肉,「兹事体大,我将他交给大人由大人亲自审的,你若是不放心,他家就在城西骆子巷,这两月来一直有人暗中监视,他不曾逃跑过,你可再去问问。」 「那他为何会去胡营?」安向晨与柳康宁负责洗蔬菜,洗完了便在一旁看自家男人穿串。 「此事说来话长……」李清胜开始回忆郭子给他讲的那些话。 据郭子自己说,那日他们负责护送的奶牛在茂县出事后,陈镖头便派他去找兽医。茂县的兽医不中用,他便想着去远一些的地方再找找看。谁知兽医没找到,他在半路上便感到身体不适,咳嗽呕吐不止。 他当时已经出了茂县,倒在半路上,没多久便晕死过去。也不知是被人捡到还是被贼人捉住,总之等他再醒来时,就已经在一支胡人商队中。那时他病的重,几次试图逃跑,没走几步便被重新捉了回去,后来便一路被带到了胡营。 到了胡营后语言不通,他起先被人关在一顶营帐里,帐里除了他还有许多汉人挤在一起。他的病一直拖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却不知到底染了什么病,直到过了一两天,与他同一营帐的汉人全都出现与他一样的症状,他心里才有了猜测。 郭子是走镖的,身体比常人强健一些,有些被他传染了疫病的人先他死去,死后便被胡人拖出去埋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胡人整日进出他们的营帐,却不曾染上疫病,对他们的症状也并不在意。 胡人对待他们这些关押的汉人如同养蛊一般,那些先死的处理掉,像他这样始终苟延残喘留有一口气的,过了几天便有人给他们餵了药。喝过胡人的药,瘟疫竟然渐渐地好了起来。然后他们这些好起来的人,就被拉去做苦力。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郭子干活间隙也和其中一些人聊过,这些人有的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也有的和郭子一样,被抓来没多久。至于大家都是怎么来的胡营,被抓的、在大漠中迷路被捡的、想来关外讨生活误入的,种种不一。 「我问他是如何逃出来的,他说有一日营地来了位大人物,与此前看守他们的那位似乎意见不和,没多久两人便吵起来还差点动了手,郭子便是在对方自乱阵脚时逃了出来。只可惜他功夫有限,没能救出其他人。」 「自己能逃出来就不错了,他要是想先逃回来报信那也算是条汉子,总好过都被抓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方臻把炭火夹入烧烤架,拿扇子扇火,「你没带他去关大夫那儿看看?」 「为何要去看关大夫?」李清胜不解,郭子都说了胡人给他餵了药,那之后疫病便好了,胡人的方子与汉人不同,但只要能治疫就行,反正这瘟疫及治疗方子,最早也是从胡人那儿传来的,只不过他们谨慎,不敢用胡药才由关大夫研制了自己的解药。 「直觉,还是让他去看看吧,胡人那边什么心思咱们怎么知道,郭子这一路回来,就没人来抓他?逃了一个人也是逃,而且他知道了胡营的秘密,你说要是咱们这儿逃走一个犯人,会怎么处理?」 「此言有理,我明日便命人带他去关大夫那里一趟。」李清胜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炭火旺起来,方臻把刷好油的肉串往烤架上一放,「滋啦——」肉香味立马飘了出来,香满院。 在烤肉的烟雾间,方臻与安向晨相视一笑,「大哥,我们过几天想去大漠一趟。」 「唉……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正愁该如何开这个口,既然你主动提起,大哥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李清胜闷了口酒,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放,「还请贤弟务必帮大哥这一次,也是再帮固城一次。」 根据郭子带回的情报,有不少汉人在大漠中沦为胡人的奴隶,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无事发生,那些可都是大成的百姓。但为了这些百姓固城绝不可能派兵去解决,一旦派兵,就会变成大成先挑起战争,到时胡人有了藉口,双方便会开战。 第636页 毕竟胡人捉了汉人为奴只是郭子的一面之词,到时胡人大可以在大成军队到达之前,把这些汉人奴隶都给杀了埋了,找不到证据,就成了大成捏造事实试图激化矛盾。 大成与胡夷两国间已经有十几年不曾发生过战争,一旦开战,不论结果如何,对边关百姓来说,都是灾难。而且一旦发生战事,国家必然要加大军费支出,这笔军费,最终还是会落到百姓头上,通过新增徵税的方式实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固城这一仗不可能轻易打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营救那些被困大漠的百姓,就只有派小队人马去探查虚实,最好能够悄然将人救出。 胡夷掳掠大成百姓本就是背地里的勾当,因此将人救出后,胡夷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无法跟大成计较这件事。 以上这些分析是驻军和府衙的共识,只是为难就为难在,到底派什么人去救这些百姓,才不会使营救变为送人头,不会惊动胡夷杀掉这些百姓。 在郭子回来后不久,驻军就先后派过两支队伍,结果到现在也杳无音讯,不知是在大漠中迷了路,还是着了胡人的道已被杀害。这之后,驻军便不敢再轻举妄动,转而和常文光商量起有没有能用的奇能异士,助他们一臂之力。 常文光与李清胜脑海中出现的最合适的人选,非方臻莫属。而这,才是李清胜想找方臻的真实原因。但去不去决定权在方臻,他们不可能把方臻绑了扔到大漠,逼他救人。因此李清胜才藉由郭子一事,试探方臻的意愿。 「我知道,这事儿我们去胜算最大,你放心吧,我手底下那几人都能用。」方臻信心十足。特种兵是干嘛的,不就是执行大部队无法执行的特殊艰巨任务,这次去大漠,是最接近他上辈子作战方式的一次行动了,回归老本行,他能没信心吗。 「嗯,那你明日去府衙一趟,大人会为你引荐驻军统帅霍青霍将军,你想要的我们都会全力配合,不管是调兵还是粮草。」李清胜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以他和方臻的交情,这么危险的任务,他也不想让方臻去,但有些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如果不是他能力不足,他定然亲自上阵。 「你先别答应的这般痛快,若是我没听错,你的意思是要带着向晨一起去?」柳康宁在一旁听了半天,发现了被李清胜忽略的盲点,等李清胜说完话,他才对着方臻提出疑问。 「嗯,当然要带着。」方臻给烤肉翻了个面,「向晨给我点孜然。」 「还孜然呢,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怎能带上向晨一起?还有你,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柳康宁从安向晨手中夺走了孜然,把矛头指向安向晨。 「大嫂你多虑了,向晨厉害着呢,上次我不在他带士兵进山採药,不是就完成的挺不错的。」方臻沖安向晨肯定地笑笑,「快把孜然给我,肉要烤焦了。」 「那不一样,这次本就要求人少,若是出了事谁保护他?再说,进山遇上的野兽,能和胡人相比?胡人素来奸诈兇残,你们没对上过他们,没上过战场,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柳康宁絮絮叨叨劝阻道。 李清胜也觉得带上安向晨不妥,不是他不信任安向晨,只是这次行动是军事行动,安向晨再怎么说,也不曾亲眼见过战争的模样,都要真刀真枪地拼,到时候打起来没人能护着他。 「大哥大嫂,向晨知你们是一片好意,只是我与方臻的默契世上无人能敌,当时你们在东山头制药,家中曾来过银牙阁大批杀手,也是我与方臻一同解决,我并非不懂战事,你们便是不信我,也该信方臻的安排,他带上我定然不是儿戏之举。」 安向晨一番话说得恳切,既然提起来了,方臻便把那次银牙阁杀到家里来的具体情况和李柳二人说了一遍,听过后,李清胜和柳康宁总算是勉强接受了方臻带着安向晨一同闯大漠的决定。 第335章 有妻如此(二更) 去大漠胡营营救受难的百姓是李清胜要说的头等大事,这件事说完,便能安心吃饭了。 几人一边吃烧烤,李清胜一边问起方臻这几个月在山里的收穫。 其他的都没什么,唯有两件趣事是一定要同李清胜二人分享的,那便是峡谷底的钝口螈和丑萌动物。这两种动物都属于闻所未闻,就更别提见了。 钝口螈是要送给五皇子的大礼,一开始抓它,就是为了取个「真龙」的名号,让五皇子在皇帝面前讨个欢心,因此方臻不可能随意便将它扔在一旁,此时它正在家中专门为它准备的大水缸里,还有专人专门看护。 「实不相瞒,那钝口螈我们捉了两条,若是大哥大嫂想瞧个稀罕,随时来家中便可。」安向晨把小虎抱起来,向李清胜二人炫耀了小虎的丰功伟绩,「其中一条,便是小风不顾危险捉来送与我的,它可孝顺着呢。」 「嗷呜!」小虎配合地高昂叫了一声,摇头晃脑,把尾巴绕个圈缠在了安向晨胳膊上,尾巴尖还一点一点的。 「既然连向晨都爱不释手,那我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何种模样的鱼。」柳康宁被勾起了兴趣,摸摸小虎的脑袋。 虽说钝口螈并不是鱼,但在大成,方臻也确实没必要跟他们纠正这些认知。难道要他告诉柳康宁,钝口螈是两栖动物,两栖动物又是个什么说法,他该如何解释?解释的多了,只会露馅,让人察觉他说的内容与大成格格不入。 第637页 「那你们所说的……丑萌动物?那又是什么?」李清胜怕柳康宁好奇心起,当即便要扔下吃食跑去方臻家里看钝口螈,于是赶忙问起丑萌动物,转移柳康宁的注意力。 「这傢伙我们没带回来,一会儿吃完了我画给你们看,现在先跟你们讲讲它的基本情况吧。」方臻吃掉安向晨串上的一块他嫌腻的肥肉,「它长着一张……」 钝口螈只有观赏性,不过是长得奇特好看而已,但丑萌动物却是实打实的神奇,单就吃金属为生这一点,可能在世上就是独一份的,而且它还有透明的亮片背甲,于是理所当然的,丑萌动物获得了更高的关注。 方臻来时还带了两片背甲,把它拿出来给二人看。二人从未见过如此纯粹透明的物件,不免对它惊嘆万分。 「我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入药,大嫂你看着研究。」方臻把亮片送给了柳康宁,「不够我那儿还有,你过来取就行。」 「那我可不会同你客气的。」柳康宁拿着亮片翻来覆去看。 「不用跟我们客气。」方臻把新烤好的肉串递给他。 李清胜见他入迷到不好好吃东西,干脆先将亮片给没收了,说是等吃过饭,才能还给他。 吃罢饭已是不早,方臻与安向晨便告辞回家,至于吃烧烤造成的满地狼藉,就留给李清胜自己收拾去吧。 当晚两人简单讨论了一下关于去大漠的事,主要是现在一切情况未明,方臻必然要亲自见一见郭子,收集一些前期的情报,才能动身。 方臻虽熟悉大漠作战,但他仍然需要多了解一些关于大成关外沙漠的情况,最好是能有地图或熟人指引,这样能增加更多的胜算。这样一来,就需要不少的时间做准备,人手方面,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抓紧再练一练。 尤其是程飞,方臻庆幸自己离开之前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这两个月来,方七几人应当已经教了程飞不少东西,以程飞的领悟力,接下来方臻只需要提点提点,程飞便能成为他的得力干将。 突击小队在精不在多,方一到方七是六个人,加上程飞,还有方臻本人和安向晨,九个人足以。 而驻军那边,其实方臻一个人都不想要。不说此行最重要的是配合作战,他们与驻军毫无默契,单把驻军的纪律拎出来讲,就难以让方臻他们融入其中。 不是说驻军有纪律不好,只是方臻的小队更注重灵活变通,他怕带着驻军的人,到时候行动起来,这儿也违反军令,那儿也不符合规定,搞得自己人不服自己人不说,还会让方臻束手束脚,难成事业。 「老婆,你说要是霍将军怕咱们惹事,非要派他的人跟着咱们,我怎么拒绝他才好?好歹是个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肯定没得说,我这既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下他的面子,又要让拒绝的态度显得够坚决,你说怎么办?」 方臻说了一大堆,转头时才发现安向晨人已经迷煳上了,见他望过来,迷瞪着眼「嗯」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多少,连方臻是问问题还是寻求认同都没搞清楚。 两人在山里待了两个半月,肯定不如在家休息得好,舒舒服服泡过热水澡,安向晨头挨在枕头上便开始犯困。方臻见他眼皮打架,便止住了话头。 他失笑着撩了下安向晨的头髮,「是我太心急了,先睡觉,明天起来再说。」 「嗯。」安向晨像是得了特赦令,方臻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闭上眼睛,瞬间入梦。 「小猪。」方臻俯身亲亲安向晨睡得微嘟的嘴,掷灭了油灯…… 第二天一早,方臻还没来得及去见常文光,程飞就先上门了。其实程飞登门方臻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急切罢了。 「一起吃早饭?」方臻晃晃手里的包子。 「诶,好。」程飞没跟方臻客气,他出门的确急了点,看到饭知道饿了。 方臻让阿花去厨房再给程飞盛碗粥来,问起程飞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如果是为了欢迎他,可以等晚上,正好他从山里带回来不少宝贝,程飞有喜欢的,可以自己挑。但是现在,他吃过饭就要出门了。 「是去找常大人吧。」程飞啃了口包子,「我来也是为这事,方哥,你这次可一定要带上我。唉……我是怕你去了霍将军处,点够了人手将我落下,这才赶忙来占个坑。」 「嗐,瞎担心什么,我进山不带你那是因为我去度蜜月,蜜月懂吗,新婚夫夫过二人生活,你说我怎么带你。那打仗能一样吗,打仗我肯定得带你啊。」方臻给安向晨剥了颗鸡蛋,放进碗里。 「嘿嘿,上次是我不懂事,方哥你别跟我一般见识。」程飞鼓着塞满包子的嘴,沖方臻笑了一下。一张俊脸被包子撑变了形,着实让方臻欣赏不来。 对于程飞知道郭子和胡营的事儿,方臻一点儿也不意外。 朝堂局势波诡云谲,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成为改变局势的关键。固城地位特殊,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可以说都在京城那几位的掌控之中,只不过就看谁的本事大,谁得到消息的速度更快,能提前利用信息差做文章。 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程万里也是五皇子的人,常文光人在官场,许多时候不便自己出面,事情就只能交给程家去做,去给京城送信。因此别看表面上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商人,见了面都不一定互相问候,但私底下绝对会有联络。 第638页 只是常文光与程家之间的联络人,连李清胜都不知道是谁,足见知府大人的狡猾与谨慎。 「我本意是昨晚便来,后听衙役说你与李司查已有约,我不便打扰这才拖到今日。」程飞尝着味道不错,又沖阿花要了两个包子,「阿花姑娘,麻烦了。」 阿花去给程飞拿新的包子,方臻擦过嘴留他慢慢吃,「你吃着吧,要是没事儿就在家里等我们回来,我跟向晨先去找霍将军,等我回来再聊。」 「好,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程飞一手一个包子,沖方臻挥挥手。 从家里离开后,方臻和安向晨一同去了府衙,然后由常文光带着,去郊外军队驻扎的地方找霍青将军。 霍青将军之前安向晨见过一次,那次有常文光与唐星陪着,是为了借士兵与安向晨一同进山採药,为治疗瘟疫提供大量的药材。在去的路上,安向晨便跟方臻简单说了下他对霍青将军的印象。 只有一面之缘而已,那次看在唐星的面子上霍青才肯借兵,但安向晨对他的印象很好,是个很有大将风范的人。 双方见了面,方臻才发现,霍青居然长得有点像他上辈子部队里的教导员,个头不算太高,黑胖黑胖的人很结实,说起话来气势如虹,一看就是经常在士兵面前喊话练出来的。 郭子的事霍青也已知情,而且要派一支奇袭队伍本就是霍青最先提出来的,因此这次没有唐星等人出面,霍青答应的也很爽快。只是对于方臻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一项任务,霍青心里没底。 方臻也不自吹自擂,索性让霍青随便指派驻军里的人同他实打实较量一番,到演武场上见真章,就知道他到底配不配了。 霍青也没同他客气,专派手下精兵强将,弓弩兵、骑兵、步兵一一上阵。这只是大的兵种,具体每个兵种之下还有细分,都被霍青安排上,大有欺负人的架势。 不过这些对方臻来说都是小儿科,他入兵营首先要训练的就是这些基础,每一项都不落下,因此对付这些人易如反掌,很快便叫霍青心服口服。而且方臻会的这些显然也是军队那一套,并不是走江湖侠客的路数,这样的人,霍青才放心把手下的兵交给他指挥。 「方兄弟果然奇人也,若是能从军,必然是我大成不可多得的一员勐将。」霍青在见识过方臻的实力后,便起了爱才之心,想将方臻招入麾下的意图十分明显。 「霍将军过奖了,我这都是些雕虫小技,你太抬举我了。」方臻客套两句,对从军一事没有太大的热情。主要是方臻已经当了一辈子兵,这辈子即便最后还是要走上老路,也该先让他体验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不然岂不是浪费重活一次的机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这次去大漠解救百姓的问题,因此对于方臻的拒绝,霍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展臂朝身后一挥,露出他身后千千万的大成好儿郎,「你既有此等本事,我的兵,你可随意挑选,我信你定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方臻立即朝安向晨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该安向晨出场了。昨晚安向晨太困,两人没讨论出什么来,今日出门后方臻特意再次提起该如何体面地拒绝霍青,让霍青同意他只带自己人去。 当时已在路上,安向晨要现场想出一套话,等他思考出最妥贴地说法,也来不及再教给方臻,便说等到了时候,让他来说。显然,眼下便是时候了。 安向晨会意上前一步,把他想好的那些说辞,说给霍青听,「霍将军,可否听在下一言?」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有话尽管说便是。」霍青大手一挥,洗耳恭听。 安向晨其人霍青还是有印象的,不是他存有看不起文人的那种偏见,但文人与武人有身体素质的差异这是事实,所以当时唐星和常文光信誓旦旦说安向晨能带兵进山採药,也着实让霍青吃了一惊。 后来那些被派去採药的士兵回来后,对安向晨也颇为赞扬,霍青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小身板真能有不输武人的体魄,便把安向晨这号人记在了心上,知道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因此此时安向晨开口,霍青并不轻视,他认真听对方说话,思索了其中的种种,而后同意了方臻带自己人前往的提议。 方臻悄悄沖自家媳妇儿竖了个大拇指,安向晨看到后,得意地晃晃脑袋。 「晨儿现在得意起来,跟儿子是越来越像了。」方臻不张嘴咬着牙同安向晨说悄悄话,「就差一条尾巴,什么时候变出来给我玩玩?」 「你才像!」安向晨不客气地给了方臻一个肘击,然后在霍青察觉到什么看过来时,赶忙摆出得体的笑容,装作无事发生,「只是此行只在下几人必然无法做得,还需要将军鼎力相助才是。」 「哦?说来听听,只要能救出我大成百姓,本将军义不容辞。」霍青拍拍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据在下所知,困在胡营的百姓应当不在少数,届时如若被胡夷发现,如此多人只靠我等定是无法保护周全的,还望将军带人守在后方,若是遇上险事,我等会以红色烟雾为标记,将军带队前来支援,带百姓先行撤离,此功非将军莫属。」 方臻小分队去大漠救人这事儿要是办成了,方臻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不假,却也会显的驻军无能,所以安向晨还提出了此行需要驻军在后方接应,希望驻军做他们坚实后盾的请求。 第639页 「诶,说什么功不功的,救我大成百姓是本将军职责所在,便是你不提,我也会这般安排。待出发日子定下,你们便放心西去,我自会在后方等你们的消息。」 霍将军豁达不会在意,但安向晨怕如果全程不让驻军参与,会寒了将士们的心,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军营苦练多年一无是处,从而怀疑这个兵当的是否值得。 尤其这些年来边境相对太平,有些人直到兵役期结束,直到人到中年,也未必有机会上战场。在这漫长的如同蹲大牢一般枯燥的军营生活中,人难免会有思想走歪的时候,这些安向晨也考虑在内。 而且就算这些事霍将军都考虑到了,即便安向晨不提他也会安排部署后方接应,但性质就变了。 但凡有人心思重,会猜疑方臻不要驻军的人,是不是为了独揽功劳,所以主动请求大军支援,说明自己这几个人搞不定还是要靠军队,就是表诚意表态度,把有可能的猜忌都扼杀在摇篮里。 这些是方臻不曾考虑过的,他只想着怎样拒绝霍青给他派人好大展拳脚,却忽略了这些将士们也需要一个建功立业,表现自己价值的机会。听完安向晨的话,这回得意的人换成了方臻,得意自己有妻如此。 第336章 郭子病危(一更) 今日来只是初步的接触,给霍青一个了解方臻的机会,至于具体的行动,肯定还要进一步商谈才能够定下来。这其中要涉及到的内容就多了,包括大致确定胡营的位置、大漠的天气变化、路上要用的时间、以及大军接应要做的准备、双方的配合等等。 这些事都急不来,也不可能今天一下子就全部敲定,因此在与霍青将军之间达成方臻自主带人营救,大军在后方接应的共识后,方臻等人便先告辞离开。 如今又有新的危机压在方臻头上,等着方臻挑大樑,两人没什么玩乐的心思,在城门处与常文光分别后,便直接回了家。 程飞还在家中等他们,没想到李清胜也在。看到这两人凝重的面色,而且现在是李清胜当值的时间,他理应在府衙办公才对,就算有事也是派手下人前来告知一声,此刻亲自到访,方臻就知道,他出去见霍青将军的功夫,城中定然又出了什么变故。 「大哥,是关大夫查出什么了?」方臻一下子猜到问题的关键,毕竟他昨晚提醒李清胜去做的,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你猜的不错,我的好弟弟啊,这次又多亏了有你在。」李清胜上前重重拍了下方臻的肩膀,「若不是你叫我今日带郭子去见关大夫,只怕固城中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到底怎么回事?」方臻皱眉,听李清胜这么说,郭子的事情果然不简单。就像他昨晚说的,郭子逃跑为什么没有被胡人捉回去,他之前不曾去过大漠,沙漠那种刮个大风就能完全改变地形的地方,他又是怎么顺利辨认出方向逃出来的。 「唉……」李清胜嘆息一声,「怪我不查,昨日过了午郭子便不曾再出过家门,若不是我今日命人带他去关大夫那里,敲门久不应故而撞门进入,只怕郭子此时已到了阎王殿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负责暗中监视郭子的衙役失职,据那两个衙役回禀,郭子早上还出去吃了早饭,吃过饭后是买了一坛烧酒和两斤牛肉回来的。 他带着吃食回来,下午不再出门採买也说得过去,因此守在门外的衙役并未发觉异常。直到今天早上,李清胜另派人过来后,由于敲门没人开,几人以为他跑了,这才强行破门而入,结果发现,郭子早已昏死在床上,就剩了一口气。 众人没想到昨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当即便将人抬去了关大夫处,经关大夫诊治,郭子染了先前在固城爆发过的那种瘟疫,且病情比之前的患者都要严重,发病又急,要不是今早及时发现,再晚哪怕半柱香的时间,郭子就救不回来了。 闻言众人皆是后怕,吃了关大夫的解药后,衙役不敢耽搁,立即将此事上报给了李清胜。李清胜立刻亲自去关大夫处询问了情况,得知郭子的病情已然控制住,只是人要清醒过来尚需一段时间,他这才松了口气,又急匆匆来找方臻。 至于那两个看守不力的衙役,之后是肯定要被问责的,只不过不急在这一时。而李清胜说的自己的过错,是指当初派衙役暗中盯着郭子,让他们只在门外布防,不曾贴身跟随。 李清胜这样安排的用意,是怕郭子真有问题,这样的话让人跟在郭子身边,郭子就没办法与接头人联繫,而只有暗中守着,才能顺藤摸瓜守株待兔,将有可能的阴谋与胡夷奸细一网打尽。 他这想法是没错,只是没想到问题不在于郭子是否叛变,而在于郭子本身。 「你也别太自责了,人救回来就好,我亲自去找关大夫问问。」方臻安慰李清胜,「你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去年那批奶牛,我还要自责我没提前想到奶牛可能染病,结果导致茂县整个沦陷,那我真是背负了整个县的人命啊。」 「你怎能这么说,那些贼人只是利用了你的奶牛,他们残害百姓才是最该死的,这种事如何是你的错?难道没有你的奶牛,他们便不会利用其它牲畜下毒?毫不知情的被利用的牲畜主人,也要治罪不成?」 「就是嘛,郭子也不是你让他被抓去胡营的,染病也跟你没关系,而且你办事靠谱,说一早让人去找就一早去了,你要是拖拖拉拉,或者干脆把这事儿给忘了,郭子是不是就没了,你还算救了他一命呢。」 第640页 「唉……」李清胜说不过方臻,只能嘆息一声。所幸是郭子救了回来,如果没救回来,今日无论方臻说什么,也无法减轻他心中的悔恨与懊恼。 「行了,这会儿常大人也到府衙了,你还是回去把事情跟大人交代一下,我这边也准备出门,我就守着郭子醒来,我亲自问他。」 「嗯,我是该向大人说明此事,郭子那里便拜託你了。」李清胜点点头,冲程飞几人打声招唿,便赶回府衙。 「方哥,那你看我……」李清胜走后,程飞趁着方臻还没出门,赶忙凑上前,等着方臻给他指派点活干。 郭子的事暂且不需要再向五皇子汇报,如果没有一个较为明确的结果,就写信说郭子病发,单纯这样一条陈述信息对五皇子一点用处也没有。因此程飞不用急着回程府,干脆就留在方臻这儿,指望着自己能帮上忙。 「你作用大着呢,我也没想让你走。」方臻笑道,「我没去过关外,大漠是个什么情况,还得靠你多收集些资料回来,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方哥,你若是不熟悉大漠,此行恐怕……」程飞欲言又止。他作为方臻的「跟班小弟」,对着自己崇拜的大哥是说不出否定质疑的话的,但如果不跟方臻说明其中的危险,他怕这一行人,包括方臻自己,都会葬送在大漠里。 他原以为,方臻信心满满接下这次的任务,是因为经验丰富,谁知方臻竟然说自己压根不了解关外的情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比银牙阁兇险百倍,且要考虑到大漠特殊的环境,如果方臻盲目乐观,绝对会吃大苦头。 「哦,这你放心,大漠作战我熟悉,怎么着咱还是得想办法搞到地图不是。你看咱们当初打银牙阁,就算我本事再大,不也是先弄到了内部结构图才能事半功倍,咱们得效率最大化,把没必要浪费的成本尽量压缩掉。」 「此言有理。」程飞听方臻这么解释,便释然了,「那我这便去找些熟悉关外情况的人。」 「好,最好能把信息汇总画张地图出来,实在没地图就算了,沙漠也确实没办法保证地图有用,你记着一定要多问问大漠里比较特殊的地方,多做准备总没错。」 「嗯,方哥你且等我的好消息。」程飞斗志昂扬,尽管只是去做走访问询,也让他表现出了去与人打架的气势。 程飞走后,方臻与安向晨喝了口水,来不及多歇息,带上从山里带回来的奇花异草及各种虫子,便往城南的仁寿堂找关大夫。郭子也在那儿,留在关大夫的身边随时观察病情,以便及时医治。 现在的关大夫今非昔比,自从治癒了固城瘟疫,皇上龙心大悦论功行赏,赐予了关大夫御笔亲题的「妙手回春」匾额,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现在,那块「妙手回春」的匾额就挂在仁寿堂的门前,取代了原本的「仁寿堂」牌匾,在医馆门前称得上是熠熠生辉。 赏赐倒是其次,单是这一块匾额,便是天大的恩宠。它不仅让仁寿堂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就连江南的病人都有慕名前来找关大夫寻医问药的。对关大夫这样潜心医术的大夫而言,医术得到肯定,尤其是天子的肯定,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奖赏。 只是如此一来,关大夫每日更是忙到脚不沾地。若不是他耄耋老翁的年纪不允许,只怕这些病人,恨不能十二个时辰,时时都要关大夫看诊。 皇帝的赏赐是年前就定下的,但算上过年宫中同样事多,而且京城与固城之间路途遥远,朝廷负责押送赏赐的车队路上行进的慢,年后出发,等赏赐送达,才是上个月的事。 当时关大夫还宴请了不少人,分享如此大的喜事,只是方臻夫夫正巧在山里,便错过了。 错过了宴席不要紧,但贺礼得补上,方臻知道关大夫最喜欢什么,就如同过年那时候给关大夫送了西域奇毒一般,这次山里的收穫,就是送给关大夫的最佳贺礼,比别人送的都要合关大夫的心意。 上次的瘟疫事件中,方臻与安向晨同样出力不小,尤其是方臻,可以说关大夫解药能成,全在于方臻带迴风疾草。但相比于关大夫、常文光等人的赏赐,方臻这儿什么也没有,就显得颇为尴尬。 不过这其实是方臻自己要求的。 在五皇子还在固城时,他就与方臻商量过此事,五皇子的意思是,如果方臻想要,他大可以给方臻记上头功,但如果方臻不想风头太盛,他便将他的功劳遮掩掉一些。 方臻一开始压根没想过他这是功劳,完全是奔着救治百姓去的。但五皇子一提,方臻便上了心。他自己的想法是他的名字干脆不要出现,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很多时候都需要暗中行事,如果他得了赏,此后连出门买菜都有人围观,那还怎么做事。 他把想法和安向晨通了气,安向晨也贊成方臻的想法,于是方臻便要求五皇子不要给他和安向晨记这一功,记功对他们来说反而是累赘。 五皇子答应了,并且向方臻承诺,这些功绩每一笔他都记在心里,等到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方臻夫夫所做过的一切,他都会替他们正名,将功绩与赏赐给他们补回来。 说起来,那块匾额方臻还不曾见过,关于当初要求隐去自己功绩一事的回忆结束时,马车也恰巧停在仁寿堂门前。 方臻与安向晨下了车,双双抬头望着那块龙飞凤舞写了「妙手回春」四个大字的匾额,感嘆皇家送的就是不一样,不管是大小还是材质,一看就是民间不能用的规制。 第641页 「确实气派。」方臻对这块匾额很是满意,并且幻想了一下以后自家门上也挂御赐匾额的场景。嗯……还是算了,要是真挂上御赐匾额,只怕他家门前会成为热门旅游打卡点,谁路过都要停下来看两眼,那还了得。 「能得圣上御笔亲书,自是无上荣耀。」安向晨对匾额没有方臻那么重的好奇心,安家大伯是丞相,得到的御赐难道还少吗。就算安向晨轻易碰不得御赐之物,看两眼总还是可以的,见的多了以后,便不稀罕了。 「挂这儿挺好的,我就希望以后咱福寿斋门前能被皇帝赐个匾额,那生意绝对大火。」方臻摸摸下巴,盘算起怎样能跟五皇子要一个类似「玉盘珍馐」的匾额。 「好端端的竟白日里做起梦来。」安向晨笑他,「还是快些进去,若是关大夫忙,得先同他讲一声才是。」 现在来仁寿堂的病人比往常多出几倍,即便仁寿堂的人不曾因御赐匾额而骄纵,忙不过来自然是顾不上一一接待,无关是否有意怠慢。反正两人是这里的熟客,欣赏够了匾额,便熟门熟路直接找到了关大夫。 郭子一事牵扯甚大,是以关大夫今日推掉了不少病人,留出心力留意郭子的病情变化。 他刚给病人开完方子,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关大夫。」他抬头一看,果然是许久未见的方臻夫夫。 「这会儿方便吗关大夫?」方臻笑意盈盈地问道。 「方便,自是方便。」关大夫把开好的药方递给病人,而后在诊室门前竖上「休诊」的牌子,将屋门一关,屋内顿时只剩了他自己与方臻夫夫总共三人。 「不耽误你看病吧。」方臻瞧着外面等的人挺多,多问了一遍。 「无妨,依老朽之见,这些病人皆是一种病。」关大夫摸摸他的山羊鬍,难得不正经,「银钱太多,不知如何抛撒之症。」 他这样讲,方臻就明白了,放心霸着关大夫的诊室。 急症的病人都是优先瞧病,此时还排在屋外的,多是些慕名而来的病人,所患病症也都是其他大夫就能瞧好的小毛病。富贵人家不差银钱,普通的头疼脑热也想要他这圣上亲封的神医给医治,这样的病人多了,关大夫难免烦闷。 「上个月没赶上参加你的庆功宴,就在山里加把劲儿,给你把贺礼补上。」方臻把带来的奇花异草怪虫堆满了关大夫的桌子。 「这……老朽……」关大夫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方老爷真是……真是折煞老朽了……」 方臻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关大夫心里便难免愧疚。他自认还算当得起妙手回春四个字,只是这一称赞的背后,少不了方臻寒冬腊月冒着生命危险进深山为他带来药材的付出,匾额他受之无愧,至少赏赐也该是给方臻才对。 可方臻却什么也没有,好处全叫他一人得了,如今方臻从山里回来,竟还当做无事发生一般,毫无隔阂地给他送上贺礼,且贺礼还是他日后都能用得上的世间难得的药材,他的老脸越发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关大夫不必介怀,无需封赏一事乃是我与方臻自己的意思,贺礼你可万要安心收下,否则便是白费了我二人一番心血,你可知这些奇草所生之处皆不寻常。」安向晨连哄带吓,一套说辞叫关大夫无法反驳,不收礼反倒是对不起他们了。 「如此,老朽便谢过二位老爷。」关大夫沖两人作揖,随后便看起方臻带来的那些花花草草。一些是他认得的,一些连他也不曾见过,只能先收起来,留着日后慢慢研究。 第337章 再次询问(二更) 与关大夫客套过后,方臻便问起郭子的情况。关大夫给方臻二人递了防疫毒的药片,只要含在舌下即可,随后三人都带上药口巾,进了屋内的小隔间。在隔间内,躺着尚在昏迷中的郭子。 这小隔间也有一扇门,所以关大夫才敢在郭子躺在这儿的同时,放其他病人进来问诊。三人进入隔间后,关大夫立马将隔间门关好,并且重新燃了一把药草。 「依老朽之见,这位壮士之所以会出现此等病症,应是服用过此前那副胡方解药所致。」关大夫知道方臻想问什么,便把他的推测先说了出来。 早在清晨李清胜来看郭子时,便把郭子之前交代的与药有关的部分与关大夫说了,方便关大夫依照情况对症治疗。所以关大夫才能结合现有的情况,对郭子此番忽然身染重疫有所推断。 「你是说那个药丸,不是汤药。」这一点昨晚李清胜没详细讲,或许当时审问郭子时就没问清楚,所以方臻只能问问关大夫,确认一下。 「正是,若是汤药,当时东山头的情形方老爷不是不知晓,是万不可能使人痊癒的,哪怕只是短暂痊癒。」关大夫给郭子重新把了个脉,「再有一副药应当便能醒了。」 「那就好,你要是不嫌我们碍事,我想就在这儿等着他醒来。」三人从小隔间出来后,方臻找了把椅子,搬来让安向晨坐下。 「无妨,他这副药须得老朽亲自煎熬,这期间也顾不得其他病人,方老爷与方夫人便安心留下吧。」关大夫说着便去桌案那里配药,从竹罐中倒出一只风疾草,而后用银针刺破了它肿大的腹部,放出其中幽蓝的汁液。 「关大夫如从前一般唤我便好,我到底还是男子。」安向晨听不惯别人叫他「方夫人」,便提醒关大夫换个称唿。 第642页 「是老朽唐突公子了。」关大夫微微颔首以示歉意。那只被刺破腹部的风疾草伤口不大,关大夫取了汁液后就将它重新装回竹罐。 「关大夫,这次郭子的病,传染性大吗?」方臻也来到桌案前,旁观关大夫配药。 「此次只怕传起来比上次更为兇勐,往往一两日急病爆发便会要了人命。方老爷且放心,送这位壮士来此的诸位差爷,老朽都已经为他们诊治过,也配了相应的药,服下便可无虞。」 关大夫的药都是现配的,他也不可能预知到已经被治癒的瘟疫还会无故反扑,因此如果当真有人因为郭子而被传染,只怕关大夫再有能耐,也来不及救下所有人。 「只是这位壮士这几日接触过的人是否也有染疫的可能,老朽不敢保证,眼下也只有多多配药,如若有发现立即将药送去,应当能及时救下。此事我已告知差爷,官府定有判断。」 「那就好。」方臻与安向晨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如果不是昨晚李清胜告诉他们这件事,如果不是方臻考虑的多让李清胜带郭子去看大夫,只怕郭子一死,疫毒四散,固城当真要再重复一遍上次的惨剧。 「常大人绝不会让此事再次发生,只是不知这药是否够用,若是仍需新的风疾草,我与方臻再进山便是。」安向晨看向桌上的竹罐,数量不多,「眼下七月,正是虫蚁多的时候,风疾草好寻得很。」 「应当是够的,倘若有需要,老朽定不会与二位老爷客气,固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的侠义啊。」 「嗐,我们之间就别那么客气了,治病救人我跟向晨不会,也就只能出点力气了。」方臻也数了数桌上的竹罐,并且拿起一个打开来看,见一个竹罐里面不止一只风疾草他就放心了,毕竟进大漠也就在这几日,他还真没时间再去趟峡谷。 正说着话,柳康宁敲门进来,见方臻夫夫也在,便点点头示意。 自从关大夫名声大噪后,整个仁寿堂都跟着忙得似陀螺,柳康宁自然不能倖免。而且关大夫有意将自己的医术传授于他,柳康宁在医治自己专长领域的病人外,又被关大夫塞了不少其他病人,更是忙上加忙。 他这会儿过来,一是终于忙过了要命的一阵子,进来歇口气顺便看看关大夫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二是知道方臻二人来询问郭子的情况,他也听一听,这样回家后直接把今日的消息告诉李清胜,也省得方臻还要专门花时间和李清胜交代一遍。 「不日便要去大漠,你们已经够忙了,有什么话由我带给清胜便好,你们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切莫太过操劳。」柳康宁拉着安向晨的手叮嘱了一句。 「嗯,多谢大嫂关心。」安向晨应下。 「谢什么。」柳康宁嗔怪一句,扔下安向晨又去问关大夫,「关大夫,可否需要我做什么?」 「小柳来得正好,我正要替这位壮士煎药,前次瘟疫的解药你与我一同配制,应当还记得该如何做,这次便由你来,日后若真有变故,只靠我一人只怕是力不从心。」关大夫把桌案让给柳康宁。 关大夫的年纪放在那里,的确是人老了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柳康宁明白关大夫的苦心,没有推辞,接手了关大夫做了一半的解药。 关大夫在一旁盯着,柳康宁稍有不对的地方,他便出声指正。方臻和安向晨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屋内安静地等着,不打扰两位大夫。 所幸医馆财大气粗,又体恤诸位大夫,在炎炎夏日里重金採购了大量的冰块,盛在盆里在每位大夫的诊室里放几大盆,因此他们四个关了门待在同一间屋内,也并不闷热。 待解药制好餵郭子服下,片刻之后,郭子幽幽转醒。 他刚一睁眼,就发现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吓了一大跳,想要起身却发觉浑身如同被马车碾过一般疼痛,嗓子也是沙哑难鸣。 「你们……咳咳……」 「我们是官府的人,今天早上原本去你家找你,有些事知府大人还要再问问你,谁知敲门没人开,进去后发现你早就晕了。这两位是救你的大夫,再晚一点你的小命就没了。」方臻给自己编了个身份,反正郭子现在也没空注意他们的穿着。 「谢……咳咳……谢谢诸位。」 「你醒了就好,我想问问,你还记得昨晚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吗,怎么不出门求救?」方臻没给郭子喘息的机会,他就是要趁着郭子还迷煳的时候,看看郭子最真实的反应。 「我、我晕了?!」郭子一脸愕然,他记得他昨晚吃过晚饭不久便照常睡下,之后再醒来,就已经是在这张床上了。 之前半年多的时间被囚禁在胡营,郭子早已身心俱疲,因此回到令人安心的家里,他自然睡得格外香甜。谁知这一睡…… 「我、这我、小、小的不知啊,我……」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例行公事,你别激动。」方臻给郭子倒了杯水,「来,你先喝口水缓一缓。」 喝了水,郭子才慢慢平静下来。等关大夫重新替他把过脉,确认他暂时无事可以问话后,方臻才问起郭子,这大半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子不明白明明是问过一遍的问题,怎么又来问。但这些人自称是官府中人,这两个大夫也不见反驳,身份应当是无疑的。因此他就算心有疑惑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抱怨,只得把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第643页 郭子的讲述与方臻昨晚从李清胜那儿听来的基本一致,不过方臻还是有再听一遍的必要,因为只有听郭子亲口讲述,他才能判断,郭子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在背已经编好的台词。 等郭子讲完那些方臻已知的,方臻才问起他不知道的,例如郭子在胡营每日的吃食,郭子每日干的是什么活,当时劫走郭子的车队规模多大,那队胡商做的是什么买卖,以及在胡营中,每种不同方式来到胡营的人所占的比例分别是多少。 郭子被方臻的问题整傻眼了,这些问题有些知府大人也问过,有些知府大人没问过,问过的那些他很快就能答上,没问过的,他得想一想,然后再凭着回忆回答方臻。 方臻这些问题并不是瞎问的,他能通过这些看似不重要的问题,得出一个大致的,关于胡夷是如何从大成掳走百姓的运作模式,进而顺藤摸瓜,找出一条较为安全轻松的,直接混入胡营的方法。 就比如说,如果胡人更多的是靠伪装成胡商的车队顺走大成百姓,那方臻完全可以根据郭子的描述,由官府及程家协助找出那支车队,而后假装自己也是晕在半路接着被车队捡走,这样一来,方臻连走路都省了,「睡一觉」醒来就到了胡营。 郭子在病中,虽说有大夫作保,但他还是要多休息,因此方臻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便不再打扰他,让他接着好好休息,与安向晨一道离开了仁寿堂。 「接下来去何处?」 「先回家,咱们回去把问到的信息汇总分析一下,先把胡夷的人口掳掠产业链搞清楚,然后去找常文光。」方臻把用来记录的小本子收好,「让常文光这些天根据线索先把可疑的人找出来,等咱们救出被困胡营的百姓,官府就可以动手抓人了。」 「嗯。」安向晨主动牵住了方臻的手。他们成亲的事多半个固城的人都知道,在街上光明正大牵个手没什么。只不过这些人都只知道方臻是福寿斋的东家,安向晨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家婆,两人其余的身份,并不为外人知晓。 难得安向晨如此好心情,方臻晃晃两人牵着的手,笑着问道,「怎么,觉得相公特别厉害?」 「哼,不过一般耳。」安向晨不肯承认心里的想法,哼哼两声去看街上的糖人。 回家以后,方臻便开始着手布置。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都要同时进行才行。 于是他把方七几人叫来,让这些人两两一组,分别去採买他列在纸上的沙漠行进需要的物品、带着图纸去固器打造特殊的武器、去布庄买适合沙漠穿戴的布匹送去相熟的裁缝处加紧制作。 在方臻给众人安排任务的时候,安向晨就在水缸边看着水里的两条钝口螈发呆。等方臻遣走众人过来找他时,他便开口问道,「这只钝口螈你打算何时送去京中?」 「本来打算一回来就把它送去给程万里,谁知道摊上郭子的事。我觉得还得等等,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 「怎么说?」 「一半直觉一半猜测。」方臻用镊子夹起一只小虾,在钝口螈上方晃了晃,待钝口螈注意到虾米,方臻一松手,钝口螈勐地探头张嘴,将虾米整个吞进嘴里。 「猜测可有依据?郭子并未提及京城,你为何会怀疑此事与京城有关?」安向晨接过镊子夹虾米餵另一条。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调查毛永丰那张药方从哪儿来的时候,五皇子查到曾有人在京城得过一样的病,后来三皇子就从得病那人手里重金买来了药方。」方臻点到为止,安向晨是聪明人,不需要他说透。而且他觉得安向晨没想到,只是因为忘记了。 果然,方臻话音刚落,安向晨立马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想起了这件事。今天郭子说,他是吃了胡人的药丸才好起来的,既然京城得病的那人也是吃的药丸,会不会其实也有復发的可能…… 「我就怕这时候把钝口螈送到京城,结果皇帝没高兴两天,京城再闹出点什么事,吉祥物就成扫把星了,那五皇子这一下子就从孝子变成了不孝子,反倒便宜了三皇子。」 「的确如此,即使帮不了五皇子,也决不能阴差阳错还帮三皇子一把。」安向晨给钝口螈又餵了只虾米,「此去大漠,说不定能查清此事,若三皇子当真为了皇位勾结外敌,毁我大成根基,伤我大成百姓,决计不能轻饶了他。」 「走吧,到底怎么回事,跟京城有没有关系咱们迟早会查清楚,先去书房看看今天的收穫。」方臻把镊子放到一边,搂着安向晨的腰往书房走去。 他临走之前还不忘把小虎一併带走,现在方五不在家没人时时看着,方臻怕小虎三两下给他把钝口螈吃了。 第338章 胡夷伎俩(一更) 在书房里,方臻拿出记录了郭子「口供」的小本子,将上面的内容在书房的大白纸上重新梳理了一遍。经过两人一番分析过后,方臻大致推导出了一个较为靠谱的结论。 胡夷掳掠大成百姓的确是靠胡商在进行,但像郭子这样半路被捡走的其实是极少数,更多的是靠着矇骗,许诺那些想要挣钱的老百姓大漠里有生财门路,可以带他们去,于是这些为生计所迫的百姓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踏上了去大漠的路…… 挣钱人人都想,但真正能被胡商带走的,不是实在走投无路的人,便是试图走捷径的人。走投无路的那是无可奈何,试图走捷径的,多半是些赌徒和好吃懒做之辈。但不管哪一种,想要骗他们都十分容易,只要让他们看到「前景」,便会轻易上钩。 第644页 因此,这些专门负责骗人的胡商,来大成经商时全都扮做巨富模样,各个穿金戴银,出入更是挥金如土,很难让人怀疑他们是假有钱。 而这些胡商同时又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性格「极好」,来大成后不仅做生意,还专门救济那些生活窘迫的百姓。多半是路上偶遇、吃饭时偶遇、逛街时偶遇等等,偶遇后便慷慨用银钱替偶遇对象解决燃眉之急,博取信任。 这些胡商在救下目标后,便会询问目标家中是否有什么困难,目标一吐苦水,胡商便立马拿出银钱资助。这笔银钱的数目,往往是能解一时之困却无法令目标此后衣食无忧到终老。 这时目标多半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坚决不收,另一种是暂且收下承诺日后定会报答。 而对胡商来说,收不收其实都一样。不收的仍然缺钱无法拜託眼下的困境,收了的对金钱的渴望也不会就此变少,所以结果就是这些目标仍旧需要钱。这时,胡商便可趁机提出,他有一条可以赚钱的门道,如果缺钱可以试试。 人都会下意识感激在困境中对自己施以援手的人,而且既然大成与胡夷通商,非战争时期两国人民还是可以较为和平友好地相处的,这些商人自然也不是被全民仇视的对象,因此被搭救的目标多半会相信胡商给自己指的那条明路。 只要目标肯听胡商往下说,这事儿基本就成了,接下来便是胡商天花乱坠地吹嘘大漠遍地黄金,就算不找干活,整日里去大漠淘金子,也能变得有钱。 缺钱的人听到这样的话绝对会动心,然后胡商便比划比划自己身上华贵的衣裳,通身金灿灿亮闪闪的金银珠宝玉石佩饰,还有长长的车队,数不清的僕从,并且告诉目标,自己能有如今的富贵,发家的那笔钱,就是从大漠里掏来的金子。 如果要做生意,淘来的金子可以做本金,如果不考虑那么多就想过日子不缺钱,把金子带出来日常花销就行。胡商会说,他见不得有人受苦,可以看在目标实在可怜的份儿上,捎带他们一程,指引他们到达大漠。 也许有的目标会怀疑胡商为什么这么大方,愿意跟他们分享生财之道,那胡商大可以哈哈一笑,说大漠无边无际,大漠里的金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当然没什么不能分享的。 到了这一步,即便有人怀疑淘金的真实性,内心对金钱的渴望也会让他们丧失理智迷失自我,更何况都是穷途末路了,不就得抓住任何一丝希望才能继续活下去吗。 另一层客观原因,是大成人口流动管理较为严格,平日就算是从县里到府城,都要在县衙办齐各种手续一路查验方可通行,是以被骗的百姓,没可能去过关外,更没人亲眼见过大漠,自然是胡商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在胡商精心编织的谎言大网中,这些目标哪怕是抱着去看一看又没有损失,不行就回来的态度,也会最终同意跟随胡商踏上去大漠的征途。只是他们的结局,便是看一眼,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实际上,大漠里确实有金子,却极为稀少,这些被骗的百姓被带入大漠后,干的也的确是淘金的活。只是这些金子不是给自己淘的,是要全部上缴给胡夷,他们只是被胡人骗来随时可以丢弃的免费的淘金奴隶罢了。 更为可怕的是,胡商坑骗大成百姓去做淘金奴隶,并不止发生在固城这样的边境地区,事实上,几乎全国范围内,只要是胡商能到达的地方,都有这样一支甚至是几支,以通商为幌子实则拐走大成百姓的商队,在祸害整个大成! 「欺人太甚!」安向晨气得在书房走来走去,想摔个茶杯出出气却又觉茶杯实在无辜,只好捶了方臻两拳以解心头恶气,「蛮夷之地果然都是奸诈小人,还不如派大军荡平大漠,永绝后患!」 安向晨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方臻挨了两拳就当安向晨替自己捶肩膀按摩了。他知安向晨说的是气话,便没有劝解,只是顺着他的话也把胡夷臭骂一顿。 等安向晨气消的差不多了,方臻才说出他另一个猜测。 「这条淘金利益链条先不说,我猜郭子这样的,可能一开始根本就不是当做淘金工人被带去胡夷的。」方臻摸摸下巴,「有没有可能,胡夷其实是想用郭子做实验,所以故意给他吃药,故意把他放回来,等着固城再传播一次瘟疫?」 「可若是胡夷之药无法令瘟疫痊癒,这么多年那些胡人又是如何避免被瘟疫灭族?即便这些事是胡夷自己的事,大成也不该一点儿风声都未收到。」安向晨想不出其中的关节,「若是当真想拿大成做实验或以瘟疫迫害大成,又何必等到今日,早年间便可动手。」 「这些我也没想通,等进了大漠再看吧,咱们干想也想不出来。我能想到的估计常文光也想到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把我的发现去跟他说一下,要是他有自己的计划更好,没有还能给他提个醒。」方臻收起纸笔,「你是在家还是跟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我乏了。」安向晨坐在椅子上没动,给小虎顺毛,「万一有客来,我也能招待一二。」 家里平常不来客人,但两人不是完全不跟人社交,他们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没准就有朋友想着许久未见,特意前来拜访,安向晨不想让这些人次次都扑空。 「行,那我去去就回。」方臻亲了下安向晨的额头,出门去。 第645页 到了府衙见到常文光,方臻便开门见山地把他从郭子那里问来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常文光,不出所料,常文光果然也已经从中找出了那条胡商坑骗大成百姓的链条。 不过方臻这趟不算白来,多一个人多条思路,方臻总还是发现了一些常文光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这让常文光追查可疑胡商多了几条线索。 毕竟在此事彻底暴露之前,即便是上报朝廷,大成也不可能下令直接断绝与胡夷的所有通商往来,也不可能把所有胡商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审问。况且这些胡商中,有一部分可能的确无辜,总不能宁错杀不放过,把整个胡商一棒子打死。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陛下如何处置,本官所能做的,只是将固城的胡商盘查干净。唉……若是上头执意要轻轻放下,只靠边关严查,只怕非长久之计。」常文光放下笔,将新写好的书信晾干装进信封。 这封信是写给五皇子的,内容便是关于胡商坑骗百姓成为大漠里的淘金奴隶一事,此事暂不可张扬,常文光只能先请示五皇子,而不是直接上报朝廷。常文光主战,只是朝中文官众多,求和派不在少数,究竟如何,希望全系在五皇子身上。 「方掌柜,有劳了。」常文光把信交给方臻。现在方臻参与进了这件事,且跟常文光想法一致,还进行了不短时间的交流,让方臻帮忙送个信,也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没事儿,大人您明察秋毫,我只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您还有事,随时来找我就行。」方臻把信收好。 从府衙出来后,方臻先去街上逛了一圈,给安向晨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和吃食,还去了趟福寿斋。 作为东家,消失两个多月完全不管店里的生意,也该是时候出面看看情况。方孝见他回来了,分外高兴,把这两个月的帐本拿给方臻过目,又将店内经营状况一一汇报了一遍。 如今人人都知道福寿斋的东家方臻和当今的五皇子有私交,谁也不会蠢到去触福寿斋的霉头,因此福寿斋的生意稳中向好,只要福寿斋自己不作死,就不愁在固城立足。 之前方臻和安向晨不在家,阿花还能经常跑来与方孝见面,现在方臻二人一回来,方孝反而见不到阿花了。看过帐册和店内的情况,方臻邀方孝今晚回家吃饭,随后便带了几样福寿斋最热卖的甜点,往家去。 他这一趟出门绕了个大圈子,到了城北在家门口一晃,这才又去了程府。程府与方府相距不算太远,方臻去了之后将信交给程万里,简单说了下情况,最后问起程飞。 「那小子得了你的吩咐,高低要做出些名堂给你瞧瞧,眼下不知跑去了何处,正忙着不曾回来过。」程万里收下了方臻带来的甜点和信,「此去大漠,方老弟可有要老哥帮忙之处?」 「那倒不用,我来也是想跟你说说,这次去大漠我不敢保证百分百全身而退,你要是不放心,最好劝劝程飞别去。」方臻是捨不得放弃程飞这员干将的,但程飞既然是既定的程家下一任家主,万一这次遇上个什么意外,对程家来说代价就太大了。 程万里闻言果然犹豫了,他沉思片刻,最后让方臻给他些时间考虑考虑。 方臻没再说什么,询问了下他想让固器制造的特殊武器是否有问题,得到程万里的否定回答后,他便放心离开。 这一天同样被方臻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清晨出门去见霍将军开始,一直到离开程府,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等方臻回到家,已经是日落西山。 固城日落比中原要晚上许多,固城都日落了,中原此时早已繁星满天,可见时候不早了。 今晚方府格外热闹,除却平常就一起吃饭的一大家子人,不仅方孝来了,程飞也在。另外还有李清胜与柳康宁,一张大圆饭桌坐得满满当当,全桌人都在等方臻一个。 「我刚从你家回来,还问你叔叔你怎么不在,合着原来在我这儿啊。」方臻洗手入座,张罗大家先动筷吃饭。 「我想着早些将消息告诉你,便直接来了这里,谁知道方哥你竟然不在。」程飞早就饿了,方臻动筷后他便迫不及待夹了块肉,「阿花姑娘的手艺真不错,不管是包子还是菜餚,都烧得这般好吃。」 「程老爷您过奖了,吃得惯就好。」阿花被人直白夸奖,微红了脸。 「大哥府上的王婶子烧菜同样不差,你若是有意,可差人去大哥府上学,想来大哥不会介意。」安向晨察觉到饭桌上气氛微妙的变化,便把话题接了过去,「阿花也是王婶子教出来的。」 阿花和王桂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顶多就是李清胜家里的某几道菜方臻和安向晨特别爱吃,让阿花跟着王桂芬学了一下而已。不过此时安向晨这样说,没人提出异议。 「是吗,我还不曾尝过李司查家厨娘的手艺,公子说好吃必然差不了,只怕我哪天当真要送厨子上门讨教。」程飞看向李清胜。 程飞对阿花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他过于直白的夸奖,总会让方孝心里不舒服。方孝只知身份地位都不及程飞,哪怕是阿花进程府做妾,也会比跟着自己过得锦衣玉食,所以他才会紧张,才会乱吃醋。 「程飞少爷尽管来便是,不如改天少爷来家中一叙,若我家厨娘当真合你心意,送去程府做几天饭算什么大事。」李清胜举杯。 第646页 「那我可期待着那天了。」程飞与他碰了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除了方孝,今晚来方臻家的人都是有事要与方臻讲,因此酒水只是浅尝,没有人喝醉。 吃过饭,方臻带着程飞等人往书房去议事。程飞与李清胜、柳康宁其实不算相熟,但因为此番要商谈的事情是同一件,大家都参与其中,便没必要避来避去,导致消息不互通总要三番四次互相传话,还是坐下来一同把事情说清楚,更加高效。 安向晨落后方臻几步,还留在饭厅,见阿花收拾了一部分碗筷拿去厨房,就趁着这个没人的机会,替程飞向方孝解释了几句,言明程飞性格如此,且对女色不甚在意,不必担心程飞对阿花另有所图。 方孝那点小心思被戳破,顿觉丢脸。 「程家少爷如何尚且不论,你不了解他难道还不信阿花?我与你方叔待阿花向来亲厚,就算程少爷当真动心,他还能不顾我与你方叔的情面强娶不成?只要无人强迫,哪怕程少爷八抬大轿休妻另娶她做正房夫人,阿花也绝不会见异思迁。」 安向晨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孝一眼,见方孝被自己一番话说得羞愧难当,也不忍再数落他。只是这些话他非说不可,正如他说出口的一样,他对阿花的确亲厚,所以即便对方是方孝,他也不能看着方孝猜疑阿花,侮辱阿花的人格。 「是我错了婶儿。」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对着我道歉有何用?你若真是大丈夫,有些话该对阿花说才对。」眼看阿花返回饭厅,安向晨没再多说什么,丢下方孝跟上方臻前往书房的脚步。 不过这事儿不算完,安向晨打算改日旁敲侧击问问阿花,方孝最后是否对她道歉,如果没有,那阿花与方孝这段缘,看来也必不会长久了。 第339章 书房议事(二更) 几人来到书房后,讨论的仍然是有关大漠和郭子的事情。 方臻今日的发现只来得及对常文光讲过,当下在书房的这几人是不曾知晓的。不过方臻没急着说,要先听听程飞等人今日的进展。 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程家在固城耳目众多,想要找出几个熟悉大漠的人不是问题。就程飞自己所说,他将目前能找到的固城内所有去过大漠的人都问过一遍,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是依照众人所说绘制的地图,只是沙漠地势复杂,只怕此图多半不准。」程飞从怀中掏出叠成小块的纸,摊开后,是一张从固城通往大漠的地图。而图中大漠的腹地上,标记了几个点,是大致的水源位置。 「没事儿,有个参考就行。」方臻将那副地图记在脑子里,「其他的呢?」 「其他的,唉……」程飞表情变得凝重,显然听到不少关于沙漠的恐怖情况。 这些情况经程飞详细的描述后,方臻基本上总结出了它们的名称:鸣沙、沙尘暴、流沙、昼夜温差以及毒虫。 大成与方臻上辈子所处的国家甚至所处的地球,都有一定的差异,这些差异从方臻这几次进山就能发现。例如变异的食人鱼变异的巨蟒,变异的钝口螈以及从未见过的丑萌动物等。因此,程飞描述的这些沙漠常见自然现象,方臻一个也不敢大意。 就拿鸣沙来说,这里的鸣沙不是一般噪音那么简单,而是一种超出人类听力承受范围的尖锐嗡鸣。小一些的鸣沙现象会直接震破人的耳膜,使得听者双耳流血而后彻底失聪。遇上严重的鸣沙,过大的音爆压力会使人精神错乱,甚至死亡。 依照鸣沙的标准来看,剩下的那几个自然现象包括毒虫,哪一个的威力都不容小觑,绝非人力能够抵挡。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沙尘暴多在春季和冬季,他们眼下是七月,就是赶八月进沙漠,遇上大型沙尘暴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小型的沙尘暴妥当避险,还能有一线生机。 沙漠里的这些现象在大成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叫法,为了方便,方臻便给它们起了名字,把程飞的描述和鸣沙、沙尘暴等一一对应起来。当然这起名并非方臻原创,只是这些人不知道罢了。 只有安向晨知道,方臻是又把他上辈子的知识拿来用了,便配合他说了好多藉口,让众人坦然地接受了这些新名词。 不得不说,这些新名词与它们对应的现象十分贴切,几人默念了几遍,便很快将这些新词记在心里,还夸赞方臻是起名高手。 「别说客套话了,除了鸣沙这些,还有没有别的?」方臻追问道。 不是方臻追求刺激,只是刚才的流沙毒虫那些,虽然威力比他上辈子遇见的要大,但不是毫无应对之策,怕就怕一些他也没见过的特殊现象出现,如果不提前了解,到时万一遇上,那才是真的完蛋。 「非要说特殊……」程飞听来的多是上面那几个自然现象,只两个人,还说了点别的,当时程飞不甚在意,但方臻非要问,他搜肠刮肚也只有这个了,「也有人说,沙漠里闹鬼。说这话的不过二人,且他们也非亲眼所见,想来信不得。」 「闹鬼?」方臻也不信。不过既然有人提,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明天再找些人问问,着重问闹鬼。」 程飞听方臻话里的意思,也琢磨出点门道,「方哥你的意思是……难道、难道是以为有人装神弄鬼?可为何要在大漠里装鬼,那里连人影也不常见,装鬼给谁看?」 第647页 「嗐,这就要说到我今天的发现了。」方臻借着话题正好,把今日从郭子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对在场的几人说了一遍。 这一说,大家都明白了方臻为何会在意闹鬼之说,可不就是胡夷心里有鬼,怕大成人经过沙漠时误打误撞发现他们淘金的秘密,这才事先扮鬼好吓走误入那片淘金区的人。 「何必如此麻烦,这些该死的胡夷既能从大成骗走百姓,那些误闯大漠的大成人,一併捉去淘金不是更好?」柳康宁愤愤道。听过方臻关于淘金奴隶的讲述,在场的没有一人不气愤至极,恨不能现在就杀入大漠,将胡夷杀个干净。 「那不一样。」方臻有不同想法,「被骗去大漠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这种人都有个特点,那就是足够弱小,弱小到他们根本不敢反抗,所以即便亲人一去不復返,他们也只会偷偷抹泪,甚至有些压根就穷困到没有亲人,这样的人消失了,也没人知道。」 「言之有理。」柳康宁点点头,认同了方臻的说法。 「那些赌棍就更不用说了,消失了家人还能松一口气呢,谁会想着把这么个祸害再找回来?而且好赌的人身后都是一屁股债,因为欠债太多被讨债的打死的不在少数,那些赌徒没回来,人们多半也会以为他被追债的打死了。」 「就算没被打死,赌徒还有多少人性?有了钱肯定是第一时间再去赌,他的亲人就算不认为赌棍被打死了,也会认为赌棍有了钱去更大的地方赌,或者在大漠就地赌,总之就是早把他们抛在脑后了。」 「你倒是清楚赌徒的性子。」李清胜笑着说了一句。 「多在赌馆门前走一走,就什么都知道了。」方臻同样一笑,「但是主动去大漠的不一样,他们一般是商人,就跟胡商来大成一样。这样的商人都是大型车队,少说也会有十几号人,只有一次全部失踪还好,多几次大成绝对会起疑,胡人不敢冒这个险。」 「对,若是大成通商的车队总是在大漠中失踪,这上百条人命,大成绝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胡夷若是给不出个说法,或者拦着大成进大漠寻找失踪商队,两国的和平便到了头。」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方臻没有继续说闹鬼,淘金奴隶的问题还得等进入大漠后解决,除了大漠的情况外,他更关心的是眼前的一桩奇事,「听了程飞说的沙漠的危险,你们不觉得,郭子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有点太幸运了吗?」 他这样一讲,众人顿时一惊,细想来的确是这样,就算现在的季节遇不上沙尘暴,鸣沙呢,流沙呢,难道毒虫也没遇上过?那些去过大漠的人可是说了,沙漠的毒虫毒性比一般毒虫更强,而且埋伏在沙子下面,往往在未发觉时,就已经中招。 「我来正为此事。」柳康宁接话了,「今日你们走后,郭子的病情便开始反覆,起先我与关大夫不疑有他,后来见他面色痛苦,关大夫便又替他仔细把了次脉。」 「可是有其他问题?」安向晨问道。 「正是。」柳康宁点头,「原先的疫毒掩盖了他的其他病症,服过解药后,疫毒被压制,关大夫这才发现,郭子还中了一种类似苗疆蛊毒的毒,多半是去了胡营后才被逼服下的西域奇毒。」 「所以你们也怀疑郭子为了保命,在替胡人办事?」方臻这里所说的「你们」,是指柳康宁与关大夫二人。 「不尽然。」柳康宁斟酌该怎么表达他的想法,「若他当真有所隐瞒,旁人看不出难道你也看不出?我相信这世上应当没有多少人的谎言,能瞒过你的眼睛吧。况且郭子若真替胡人办事,又为何要将他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确实,我今天没发现郭子有问题,除非他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千年老狐狸,不然我肯定能看出来。」 「我与关大夫所想,是以为胡人应当暗中对他下了毒。既是与蛊毒相近,其目的或许只是为了靠毒药掌握郭子的行踪与性命,好叫郭子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有道理。」方臻摸摸下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之前说的郭子是被胡人故意放回来的猜测,就能立得住脚了。不过可能郭子不是回来让固城重新感染瘟疫的……会不会……」 「依我之见,或许胡人亦深受瘟疫之害,前次固城瘟疫非胡人所为却恰巧让他们看到解决瘟疫之法,只是这法子他们不愿明着要,便想出利用郭子,待郭子疫毒再次发作,他们便可寻找时机将解毒的法子偷回去。」 没怎么说话的安向晨提出一种大胆的假设,而这假设放在眼下种种线索中,却是无比合适,甚至找不出另一种比这更合理的假设将目前的线索串联起来。 至于为什么胡夷不好明着跟大成要解毒的法子,自然是因为不肯对大成伏低做小,更不想因为此事被大成拿捏住把柄,答应大成的种种交换条件。 「弟妹所言甚是,看来又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关大夫身上,我明日,不,我稍后便去安排,将关大夫接去府衙小住。」李清胜打定主意也不再浪费时间,不等方臻几人问,便把他今晚的来意说了出来。 关于淘金奴隶,白天方臻在医馆询问郭子时,柳康宁也能听出个大致,回去后就告诉了李清胜,况且常文光说不定也会对李清胜稍微透露一二,所以在已经掌握差不多信息的情况下,李清胜今夜来方臻家,如果不是单纯为了陪柳康宁,就还有目的。 第648页 「二弟,劳烦你画一幅去往峡谷的地图,还有那风疾草,捉它时可需要注意些什么,也一併告知与我。」李清胜把书桌上的纸张摊平,「郭子的情形比我们预想的更为严重,大人下令全城发放瘟疫解药,风疾草不够用了。」 方臻要去大漠没有多余的时间,而去过峡谷的程飞和安向晨也要随方臻一起走,这採风疾草的任务,只能落在其他人头上。这个其他人当中,相对的最优人选,便是李清胜了。 可即便李清胜是最佳人选,那也只能算是矮个里拔高个,和方臻是没法比的。方臻能够一个人去,李清胜却不能,他还得带上几个帮手。是以他需要方臻把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避免在此事上出了岔子。 「跟你去的人身手怎么样?我有一条耗时短的险道,和一条普通的道路。」方臻拿起黑色彩铅,「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实话跟你说,大哥,以你的身手那条险道都费点劲,要是你带的人都跟你差不多还能试一试,不然别冒险。」 李清胜闻言苦笑,他能找到的身手还算不错的人,也只有他手下那帮衙役。他的手下,比起他肯定是更差一些。而且固城的日常治安都要靠衙役,他不可能把所有精锐都带走,这样一来,能挑选的人实力就更有限了。 方臻看明白李清胜笑容里的含义,把那条较为安全的道路画给了李清胜。 这时程飞说话了,府衙人手不足但程家有人啊,李清胜可以带着程家人去,功夫虽不及他,但与李清胜水平相当的还是能挑出一些,由他们与李清胜同去,走那条险道配上方臻的辅助工具,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此前程飞与方臻一起去过峡谷,走的就是那条险道,对于险道的情形究竟如何,他同样有发言权。 程飞肯借人自然是最好的,李清胜的眉头舒展,同程飞道了谢,拿到了方臻画的险要地势的地图。 「大家都是为了固城安危,我程家既为固城人,怎可在此事上畏缩不前,该是我同李司查道谢,此行可全仰仗于你了。」程飞抱拳。 「哪里哪里,你我都是一样的心思罢了。」李清胜抱拳回礼。 方臻没让这两人继续客套下去,跟李清胜反覆交代了一些进山后的注意事项,还要李清胜把两条路的地图都拿着,万一险道走不了千万别勉强,退回来走稳妥的那条路。 尽管李清胜作为在山边长大的人擅长爬山,方臻还是免不了担忧。毕竟李清胜只是会爬山,又不是会打熊、打蛇、打…… 李清胜将方臻所说一一记下,最后方臻又拿出一套他常用的工具,告诉李清胜这些工具的用法,帮助李清胜更好地在山里行走。 沙漠与山林不同,有些好用的工具在沙漠用不上,所以方臻才能放心地交给李清胜而不担心自己不够用。 李清胜同方臻没什么好客气的,拿了方臻给他的装备和地图,便要与柳康宁二人匆匆告别。他还要去府衙一趟,找常文光汇报今晚几人的猜测,然后把关大夫及其家眷打包送进府衙。 「你别急,我有个比府衙更安全的地方,适合关大夫。」方臻看向程飞。 程飞先是疑惑而后忽然想到,是地宫。于是他揽下了这桩差事,说道:「此事交由我去办,定然将关大夫安置妥当。李司查只管替我同常大人说上一声,叫他莫要担心,解药也会如期炼制。」 李清胜隐约知道程家在城外有座秘密地宫,柳康宁还曾经去过,就在方臻家遭遇银牙阁袭击,阿花腹部中箭那次。所以把人交给程飞,他是放心的。 「那便有劳了。」李清胜说罢把柳康宁轻轻一推,推到程飞面前,「咳,不知程少爷是否方便,康宁他一向与关大夫一道行事,此次我去山中採药……」 「这个自然,柳大夫与关大夫一同前往即可,我那处地方绝无外人知晓,李司查尽可放心。」 「多谢。」 有要事要办,方臻便没有挽留李清胜,在李清胜走后,方臻又跟程飞交代了明日的计划。 明天程飞主要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便是继续收集关于沙漠的情报,第二件是一早便来方臻家中,与其他要进沙漠的人一起,接受方臻临时的沙漠生存训练。 「你让你手下的人去收集情报,然后来我这儿找你,这样就不耽误你训练了。」方臻说道。今天主要是方臻自己有事要忙,所以没让程飞过来,明天开始要紧急加训,时间耽搁不得了。 「放心吧方哥,我明日一早便来。」程飞拍着胸脯保证。能够跟着方臻学点新东西,他比谁都高兴。 「嗯,那你先去忙吧,安顿好关大夫和我大嫂,就早点休息。」 「好,那我们先告辞了。」程飞说罢,带走了柳康宁。 程飞也走后,书房内便只剩了方臻与安向晨两个人。安向晨话虽不多,但说出来的那些句句都在点子上,尤其是关于胡夷放郭子回来的目的,更是切中要害。 在外人面前安向晨还强撑着,其实早已睏乏。下午方臻不在家,他接待了两位前来拜访的客人,也没得什么空闲休息。眼见程飞与柳康宁走出房门,安向晨便毫无形象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最后懒散地挪动步子,趴到了方臻背上。 「困了?」方臻蹲身把他背起来,「咱们回去睡觉。」 「驾。」安向晨双腿在方臻腰间一夹,坏兮兮地在方臻耳边嘟囔了一句。 第649页 「走喽。」方臻把人往上颠颠,背着他的小媳妇从书房回了主屋。 第340章 鱼儿上钩(一更) 接下来的日子,方臻几人便紧锣密鼓地做着进沙漠的万全准备。李清胜先他们一步离开固城,已经去往峡谷捉风疾草,关大夫也在柳康宁的协助和分担下,挤出时间帮方臻做了不少解毒的药丸,以便不慎被沙漠毒虫咬伤时服用。 此次沙漠之行关乎重大,不仅方臻一人在忙碌,还有许多外援的帮助。在方臻给他的沙漠小队进行生存及作战培训时,程万里的固器也加班加点替方臻做好了特殊武器。 说是武器,却不是用来攻击的,而是一种裹住整个头部的防风防沙的面罩。 这款防风沙的面罩,是方臻画的图纸固器照着方臻提供的材料做的。它能够帮助他们在沙漠中尽可能保证视野清晰,而且对于抵御沙尘暴的侵害,有很好的作用。毕竟只要口鼻眼睛不进沙子,就算人被沙埋了挖出来生还的机率也会大上许多。 方臻出手,面罩必然是更接近现代的成熟作品,只不过没有先进材质的情况下,面罩的布料只能尽可能用现有的布料当中最好的。而面罩的防尘镜镜片,正是用了方臻从丑萌动物那儿捡来的亮片,防尘镜的镜框用上好的木材制作而成。 当初设想的鱼缸没做出来,倒是先把亮片用在了要紧地方。当程万里看到方臻拿来的那些亮片时,内心同样十分惊讶。因为这些亮片不论价值贵重与否,重量上比水晶轻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样的透明材质做镜片,就不会加重面部佩戴的负担。 而且就算方臻买得起大批量的水晶,把水晶打磨到能做透明镜片的程度,也绝非易事,其要消耗的人力精力,只怕得按年计。 方臻看出程万里对亮片兴趣浓厚,便将丑萌动物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管不着程万里会不会去收集亮片,只是提醒程万里如果动手可千万不要竭泽而渔,最好也别伤害那些无辜的生命。 除了防风沙面罩这个特殊武器,进沙漠要穿戴的部分也已制作完成。包括衣裳、手套、加厚底的靴子,还有棉睡袋。睡袋里塞的棉花方臻特地选了刚弹好的新棉,暖和且轻。主要是轻,不至于增加太多沙漠行军的负重。 虽没去过大漠,但沙漠里极其干旱炎热是所有人的基本认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方臻给他们准备的衣裳却十分厚重,简直堪比冬衣。这样的衣裳就是在当下的固城穿,都能中暑,穿去沙漠,还不知会不会当场热晕。 不过在方臻的一番解释后,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要减少水分蒸发的道理,即便不愿也只能接受这一套厚重的着装。 另外,方臻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两支手杖,其中一支备用。手杖的作用主要是借力和探路。在沙漠中行走,每一脚都会陷入沙中,抬脚便要费力将脚拔出,有手杖在,会省力不少。而且手杖在脚前面落地,如果遇上流沙,也能提前防备。 以上这些所有的东西,除了方臻及他的沙漠小队成员使用外,还按照郭子提供的大致数量准备了一大车,是给那些被困在胡营的百姓准备的。等方臻救出他们后,返程的路上这些百姓跟着他们一起穿越沙漠,少不得也要用到这些东西。 这都是硬体方面,在方臻分\身乏术的这几天,府衙和程家也帮了不少忙。他们主要是帮着在城中搜寻可疑的商队,以便方臻能派人混入其中,让商队带他们直接找到胡营的位置。 这个混入其中,就不是单纯的通过化妆易容把商队原有的成员换掉,而是指方臻要让人扮做商队需要的目标,被「骗」着一起上路,好给方臻等人留下线索。这样一来,剩下的人沿着线索走就行。 这个被骗的目标,方臻有两个人选,一是安向晨,二是程飞。 因为在这支小队中,除他之外,化妆术和演技最好的就是这两个了。其他人方臻还没来得及怎么教他们化妆术,演技更是无从谈起。只有程飞,因为之前主动缠着方臻要学,这才正巧能用上。 方臻要负责带队,自然不能做目标,而相比之下,程飞的武功更高,万一有个变故,他也能顺利击败对手逃离商队,安向晨则在身手和对敌经验上差了一些。所以最终选定去做目标的人,定了程飞。 做目标就不需要苦哈哈地背着厚重的装备和那一车带给百姓的东西,全程负重穿越沙漠,其实是美事一件,但程飞并不怎么乐意。在他看来,跟着方臻歷经艰险,才是爷们该做的事。不过他也知道此事非他不可,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挑三拣四。 「我跟向晨教了你那么长时间的化妆术,这次不是正好能检验检验成果。再说了,跟胡商相处一路能全程不暴露身份,这才是真正考验你的能力。」方臻给程飞准备好要用的化妆品,「你记着,你这次演的是个赌徒,先把妆画好演给我看看。」 听方臻这么说,程飞心里顿时什么不乐意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自己想想也是,跟着方臻在沙漠行走,需要面对的无非是恶劣的环境,但跟着胡商,除了同样面临环境的挑战,还要时刻保持警惕,还要心态好,要能与这些胡人斗智斗勇,从头到尾不暴露身份的同时,把路线线索留给后面的人。 这样看来,做细作的确更加危险与刺激。 不过程飞的演技比安向晨还是差了点,装扮成赌徒后,神态与动作仍然不是特别像。为了更接近真实情况,方臻干脆带着安向晨和程飞去了赌馆,叫他们观察临摹。在赌馆度过三天三夜后,再把人带回来。 第650页 虽然两人同去赌馆三天,但三天后的收穫却存在差别。程飞不得不承认,安向晨在这方面比他有天赋得多,方臻便把程飞交给安向晨教导,务必要教出一个百分百真假难辨的赌徒。 程飞的问题在于他不仅不会赌,而且与普通百姓有距离,与落魄人形象差得太远。安向晨就是要让他在一遍遍赌的过程中,逐渐习惯耸肩驼背的仪态,而不是时时刻刻器宇轩昂,装出来的驼背僵硬得过于刻意。 时间紧迫,程飞干脆住在了方臻家里,每天从睁眼到闭眼,就一直跟着安向晨不停练习,不仅练习表情神态,还练习如何赌! 当然,这个对赌的人只有安向晨一个,他们二人找到空桌子布置成赌桌,买来各种赌具,就在家里练习。 于是大家便能看到,安向晨成日里与程飞在一处的画面。幸好这些天方臻也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时间陪安向晨,不然他定然要吃醋吃到腌入味。 如此过了不到十天,七月下旬,程飞扮成的赌徒终于灰头土脸地登场,并在已经经过方臻确认的胡商面前亮了相。 「滚滚滚,没钱还敢来赌,再让我看到你,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赌馆的伙计将程飞从馆内扔了出来。 程飞头髮衣衫皆凌乱,狼狈地摔在地上,也摔在了胡商的车队前。他此刻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褐,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 等着赌馆伙计骂完,他爬起来就抱住了伙计的大腿,央求伙计再让他赌一把,就一把,他一定能翻盘。 那伙计是个暴脾气,一脚踢开程飞后便要回馆内。 程飞再次扑上来,不顾自己满脸的土,抱住伙计死不撒手,非要进赌馆再赌一把。 「嘿我说你找死是不是!」伙计彻底怒了,将程飞踹翻后,就在门前殴打起他来。 伙计当街对着程飞一顿拳打脚踢,街上却无人上前帮忙。程飞也是个死性不改的,一边被打得在地上翻滚,一边还要叫嚷着让他进去赌一把。 街上行人指指点点,都在嘲笑程飞的无药可救。 很快,程飞便被伙计打得吐了血。他的牙齿被血染成红色,看着颇为可怖。而他就用这张可怖的脸,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您打也打了,能放我进去了吗,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再打我一顿,求求你,我真的需要再赌一把。」 伙计被他这样的表情和执着吓得呆愣了一下,随后踹开抓着他裤腿的程飞,急匆匆返回赌馆,并且「哐当——」一声,关上了赌馆的门。 程飞的腿似乎被打断,他尝试着站了两下没站起来,便干脆爬向赌馆,试图爬进去再赌一把。 这时,一只粗黑的男人的手朝程飞伸来,将一只黄色的丝质手帕递到程飞面前。 程飞先是一愣,随后顺着拿手帕的手朝上看去,看到一张典型的胡夷男人的脸。高鼻樑深眼窝粗眉毛厚嘴唇,比大成更偏黑一些的肤色,还有遮住整个下巴的络腮鬍。 「擦擦吧。」胡夷男人用拗口的大成话表达了他的善意。 程飞迟疑了一瞬,接过那方看着就不便宜的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谢谢。」程飞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你为什么要求他,你今天离开,明天凑到银子再来,为什么要挨他的打?」胡夷男人见程飞愿意理他,便说出了他的困惑。 「我的银子都输光了。」程飞面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赌馆大门,「就在刚才,我最后的身家也赔了进去,我不信,我不信我赢不了。刚才那一把我明明有翻盘的机会,都怪那个不长眼的伙计将我赶出来,只要再让我赌一把,就一把,我绝对能赢!」 「要是赢不了呢?」 「呸,你少在这儿诅咒我,别以为你给我条手帕我就对你感恩戴德,要不是那该死的伙计我现在早就赢了。哼,敢打老子,等我赢回我的银钱和宅子,我第一个便打死他这不长眼的狗东西!」程飞朝地上啐了一口。 「可是你没有钱赌了。」 「与你何干!」程飞怒视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胡夷男人,「老子的事你少管!」 胡夷男人像是被程飞的狠厉吓到了,摇摇头被僕从扶上了马车。 程飞没有再关注胡商的去向,他盯着赌馆大门看了一阵子,最终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沉思片刻,拖着那条被打伤的腿一瘸一拐离开了赌馆。 他的离开是暂时的,刚才那个胡夷男人说的对,他没钱了,他必须要再弄点钱,才能继续赌。他能想到的,便是去河边洗干净胡夷男人给他的手帕,然后拿着手帕去了当铺。 可一条被用过的手帕能值多少钱,他很快被当铺赶了出来。 被赶出当铺的程飞气得将手帕扔在地上狠狠踩踏,随后便想出了更恶毒的办法,眼里的阴霾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的腿并没有断,这会儿基本缓了过来,走路也恢復正常。他揉揉腿跺跺脚,随后便盯上了路边一位闲逛的女子。 那女子穿戴不俗且身边没有小厮丫鬟陪伴,似乎是她任性,不愿意被人跟着,这才支走了身边的人。 程飞紧跟着女子走了一段路,随后找准时机将女子拽进了无人的小巷子…… 可是从女子身上抢来的银子够他赌几把呢,第二天,程飞再一次被伙计赶出了赌馆。 这次他没有抱住伙计的腿乞求,而是啐了一口,便急匆匆离开。显然,昨天抢劫女子的行为让他尝到了甜头,与其做哀求伙计还被打的无用功,不如故技重施。 第651页 然而不等他选定打劫的对象,一个胡人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很缺钱,打劫赚不了几次,你就会被官府抓起来,我们主人有大把的银子,你想不想要?」胡人说话方式与大成人不同,他们不会拐弯抹角,将所想直白地说出来。 「哼,你们主人会白给我银子?你们想要我做什么?」程飞是赌红了眼,但他不是傻子,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 「我们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们主人只是不希望你伤害别人,也不希望看你把自己逼死,他很善良,你要是愿意,你可以跟我走,我主人想见你,他会跟你谈。」 「当真?」程飞将信将疑。 「是真的,你现在穷得什么也没有,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胡人鄙夷地扫视着程飞身上破烂的衣裳。 「你这话虽难听,不过的确如此,我只剩命一条,与你走一趟又何妨。」程飞掰掰指骨,晃晃脖子,「前面带路。」 「好,请吧。」胡人也不怕他逃跑,转身便朝某处走去。 程飞落后胡人几步,晃晃悠悠迈着八字步跟在胡人身后。 此时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他们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念叨着同一句话——上钩了。 第341章 到达胡营(二更) 往后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程飞跟着胡人见到了昨天那个赠予他手帕的胡夷男人。胡夷男人自我介绍说叫罗布·伯特,程飞可以叫他罗布。他是一名胡夷商人,家财万贯,这次遇上程飞,用大成的话来讲,是正合眼缘,所以想帮他一把。 程飞把事先编好的身份信息也告诉了罗布,两人短暂交流一阵,内容基本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谈。 当晚程飞就在罗布下榻的客栈里吃了晚饭,由罗布做东张罗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安向晨给程飞编写的身份是一个家道中落后试图靠赌重新起家的废物少爷,结果起家没有着落,原本衰败的家族因为他的无能与思想不正,彻底毁在他手里。因此,作为一个曾风光过的少爷,程飞对于山珍海味并不陌生。 在饭桌上,程飞没有表现出惊讶和贪婪,而是对着一桌子美食评头论足,话里话外还保持着他那股曾经少爷的骄矜做派,这与他这两日来的所作所为相符合,也让罗布更加相信,程飞当真是个家道中落的败家子。 而对于这样一个试图拯救家族衰亡却走了错路的人,罗布便不需要花更多的心思在如何骗他上。因为程飞心中还有骄傲,家中还有一个典型的恨铁不成钢的老母,这样的人一定会对罗布说的淘金髮家跃跃欲试,以证明自己当家少主人的能力。 双方对自己都是志得意满,程飞觉得家族復兴在望而志得意满,罗布对自己轻松骗到一个奴隶志得意满,于是罗布提前了他的计划,边吃饭便边同程飞说起塞外大漠的好生意,两人的关系也从施捨者与被施捨者,俨然变成了两位商人的生意饭局。 等饭局结束,罗布与程飞已经定下了一同出发去塞外的时间,干了几杯酒后,程飞摇摇晃晃地哼着风月馆里的艷曲,回到他那个破落的家。 当晚,程飞家里争吵声不断,有男人的呵斥、苍老女人的咒骂与年轻女人的哭泣,三人的身影映在破窗上,像一出皮影戏。 第二天,程飞揣着个小布包出了门直奔当铺,布包里装的是几件女人用的金首饰,一看就是压箱底的嫁妆,估计是昨晚那通争吵后,程飞的老娘与娘子最终还是妥协,把最后的积蓄交给了程飞,也有可能,是程飞通过打骂硬抢来的。 总之程飞又有了钱,便再次不由自主地来到赌坊门前。但这次他在门口徘徊许久,最终还是咬咬牙,离开了赌坊。 第三日,程飞主动找上罗布,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发。罗布说再等等,程飞只得离开。 到了第四日,程飞还是忍不住去了赌坊,输光了用家中两个女人最后的家底当来的银子,气急败坏地找到罗布,要求罗布赶紧出发,如果罗布再不走,他便要自己进大漠去淘金。 这次,罗布总算是答应上路。 商队带好补给整顿好人马,将程飞安排进其中一辆马车,一同前往关外。 程飞原以为此行就他一人,谁知掀开车帘才发现,与他同一辆马车的竟然是满满一车大成人,而且这些人有的衣着比他更加破烂,几乎与乞丐无异。 「你们就这样对待我?我要见罗布!」程飞甩下车帘,不满地站在原地不肯走,「等我以后东山再起,少不得是你们这些胡人的座上宾,你还不快快给本少爷换辆车来。」 「你现在不上车,东山再起就不用想了。」罗布没有出面,只有罗布身边的一个僕从,劝说程飞最好识相一点。因为现在是程飞有求于他们,如果不愿意,那就别去了,他们不差他一个。只是到时候淘到的金子给车上这些人分了,他可别后悔。 程飞现在是真的一穷二白,即便这个胡人僕从不给他面子,但他也不得不低头。毕竟茫茫大漠,也不是随便哪一处就能淘到金子。于是他只能冷哼一声以维持住他早已不存在的尊严,而后再次掀开车帘上了车。 程飞的破家是假的,老母和娘子是假的,被他抢劫的女子是假的,连赌坊的伙计都是假的。他们全都在程飞与其他被骗来的百姓挤在同一辆马车中离开固城后,恢復了原本的身份和样貌。随即,方臻与他的沙漠小队,沿着程飞留下的线索追去。 第652页 出关后,罗布的商队将马车换成了骆驼,骆驼驮着罗布及商队的各种物资,其余人则全部徒步跟在骆驼身后。 程飞认真扮演好他的角色,在被赶下马车后,便再次大声叫囔着要见罗布,因为他娇贵的腿脚不想走路,也想骑骆驼。这次他的确见到了罗布,但此时的罗布早已不復固城中的和善可亲,他深邃的浅色眼睛冷漠地盯着程飞,抬手便打了程飞一鞭子。 程飞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后便要与罗布拼命,但很快被商队的其他人制服。 「你真是个天真的蠢货,在固城与你同桌吃饭叫我噁心。」罗布单脚踩上被摁在地上的程飞的脸,「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程飞的半张脸埋在沙子里,眼见着一只黑亮的与男人拳头一般大小的蝎子朝这边爬来,程飞怕了,只求着罗布快快饶了他,他可不想被蝎子蛰到中毒身亡。 罗布很满意程飞的识相,高抬贵脚让程飞爬起来。而那只蝎子,罗布点了把火,将它给烧了。 程飞是个杀鸡儆猴最好的例子,即便现在还有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罗布是个骗子,但等到他们真正想明白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幕,就会是程飞被罗布踩在脚下差点要了命的场景,然后,他们一定会丧失逃跑与反抗的勇气。 所以罗布对于程飞,从某种角度来讲,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有程飞这样的鸡存在,提前替他减小了中途会遭遇猴子反抗的可能性,也就省了他镇压反抗所需要额外花费的精力。 毕竟沙漠这么大,如果这些大成人四散逃离,即便他熟悉大漠,也未必能将所有人都抓回来。到时候万一延误了行程,错过了穿越沙漠的最好时机,他也有可能葬身在风暴或鸣沙中。 这之后程飞果然老实了很多,只不过他那落魄少爷的性格绝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因此一路上还是闹了几次,无非是些走不动了就是要休息,渴了饿了一定要吃饱喝足,晚上太冷想要多一件御寒衣裳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 然而这种事多了,别说罗布,整个商队的人都对程飞烦的不行,恨不能将他直接扔在大漠里自生自灭,或者干脆一刀了结算了。 最后还是罗布身边的亲信,劝罗布冷静。 那亲信与罗布交流用的是胡夷的语言,「我的伯特先生,哈维大人要求我们这次带十五个大成奴隶回去,上次我们就没有完成,他已经很不高兴,这次好不容易凑齐十五个,你要是杀了程飞,怎么跟哈维大人交差呢?」 「好吧,我知道了,这个叫程飞的运气真好,如果不是我们实在骗不到更多的人,我一定要杀了他。」罗布·伯特狠狠剐了一眼远处坐在地上耍赖的程飞,「去,给他块牛肉干,叫他给我闭嘴,立刻马上,闭嘴!」 「好的我的伯特先生。」罗布的亲信朝他鞠躬行礼,随后叫来一个僕从,吩咐僕从给程飞一块牛肉干。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其他人不是没想过模仿程飞,可他们性子本就老实,实在做不出程飞这种厚脸皮的行径。而且胡人对他们也并不客气,只有程飞从来不记打,想想上次试图叫嚷换来的鞭子,其他人只能默默看着程飞又要来一块肉干。 从进大漠那天算起,罗布的商队这一路上已经走了十天左右,期间遇上一次轻微的沙尘暴,一次三天的断水,还有一次鬼打墙。 不过这些胡商常年在沙漠中行走,除非遇上恐怖的天气变化,不然还是有一套应对沙漠的办法的。轻微沙尘暴只让他们歇息了一天,断水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水源,鬼打墙,胡商让所有人蒙上眼睛前行,最后顺利通过。 此行歷时半个月,罗布的商队到达了目的地,那片郭子曾经形容过的淘金胡营。 以程飞的眼看去,这片胡营是以毡布帐篷搭建而成,一个个的帐篷里,住的都是从大成各地骗来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放眼便是沙的大漠中已经变得麻木,成为一具具的行尸走肉。新的大成人的到来,并不能激起任何水花,他们甚至不会看自己的同胞一眼,只是机械地被胡人用绳子拴成一串,一个接一个地走出营地,去往不远处的淘金区。 而负责看管这些淘金奴隶的,是胡夷的一小支军队,可见这里见不得光的行径,是由胡廷组织的,并非民间私下的交易。上升到国家的意志,这就完全是一种对大成的挑衅和示威,单凭这里的淘金胡营,大成就完全有理由出兵攻打胡夷。 「快进去!」有人从身后推了程飞一把,程飞只得进了营帐。他知道罗布不杀他是因为上面对罗布也有硬性的人数要求,而一旦罗布的任务完成,进入这里后,他的死活,便不再被人重视。因此在方臻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胡营的生活非常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除了早晚两顿餐饭时能够喘口气,其余时候都是在淘金区不停地寻找金子,一刻也不得闲。因此程飞只能利用每天半夜所有人都入睡后的那一点时间,将胡营的情况摸个清楚。 此外,白天吃饭时,他也会与其他人交谈,尽可能套出信息,也是为说服这些人与他一同逃跑做准备。这些,都是方臻早先教给他的。 如此过了大概十天左右,程飞终于等来了方臻。 他们是在半夜见的面,因为沙漠里几乎没有任何遮挡,所以只有在所有人入睡后,方臻一行人才能借着夜色的掩护,进入胡营。 第653页 方臻这次来只带了方四和方七,其他人仍然在远离胡营的地方待命。 见到程飞,令方臻差点笑出声。原因有二,一是程飞被晒成了黑煤球,根本认不出他的长相。二是程飞被晒成黑煤球认不出长相,胡营里的其他人肯定也是一样。 「这倒是省事了。」方臻从背包里翻出化妆品,将自己「刷」了个棕黑色,「都一样又脏又黑,那些胡人肯定不会仔细看长相,只要人数没少就行。程飞,这些人里面你最放心哪一个,我跟他换。」 「好,方哥你跟我来。」程飞带着方臻进了其中一顶帐篷。 片刻后,方臻扛出了一个被打晕的同样黑不熘秋的男人,与这个男人换了衣着后,方臻把人交给方四和方七,让他们带着人先离开这儿。 等方四和方七不见了踪影,程飞才问起方臻的计划,「方哥,你打算怎么做?」 「我猜你不可能一晚上就把所有事都跟我说清楚,而且看你这样,这些天没少受罪,晚上还是要休息休息保持体力,省得人没救出来你先倒了。」方臻给了程飞一块肉干,「我先混进来,你明天开始跟我讲这里面的情况。」 胡营不可能给他们这些大成骗来的免费奴隶好吃好喝,顶多是一块干硬的胡饼,一碗水,能保证一天有两顿已经是极大的恩赐。 这些天程飞的确饿坏了,他接过方臻给他的肉干,二话不说开始狼吞虎咽。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他作为程家的少主,有钱傍身,即便是低调执行任务,出门在外也从未缺衣少食过。 也只有跟了方臻后,才发现日子一次比一次过得苦,这哪里是少主该过的日子,简直连乞丐都不如。也对,他现在,可不就是连乞丐都不如的奴隶吗,同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人家乞丐好歹还是自由身呢。 方臻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继续跟他说,「换出去那人知道的不比你少多少,让他负责给向晨他们讲里面的情况,等后天你们把情况都说清楚,咱们就一天换一个,直到所有自己人都进来,再开始联络百姓,准备时机逃跑。」 「嗯,听你的。」程飞拼命咽下一口肉,又从方臻手里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滋润他干裂结了血痂的嘴巴,「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挺顺利的,有你留下的线索,没遇上什么大危险。」方臻给程飞顺顺背,「吃完就先回去睡,等明天再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好。」程飞抹把嘴,起身与方臻各自熘回营帐。 其实方臻此行并非一帆风顺,沙漠里的气候瞬息万变,前一天还是晴空万里,隔天便有可能狂风大作。而方臻跟在罗布的商队之后出发,只错开了一天的时间,却比商队晚到了十天。 这晚到的十天,便是在沙漠里耽搁了。只是幸好这些艰辛都已过去,他们能够顺利找到胡营,就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可喜可贺。至于那些苦难,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拿出来与程飞诉说了。 而且有方臻在,这些苦难就不是无法战胜的,他们不仅找到了胡营,这不是还能给程飞提供肉干和水嘛,可见至少吃喝上,方臻没让自己人受多少罪。 另外,方臻还保持了他一贯的「搜刮」作风,所到之处绝不空手而归,那辆装物资的车上,就被方臻放了好多个他特制的竹罐布袋。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竹罐布袋里头,装的是沙漠罕见的奇花异草,怪蛇毒虫。这一趟回去,只怕最高兴还得是关大夫。 第342章 准备就绪(一更) 第二天起床的号角响起,恍惚间让方臻有种回到军营听到起床号的错觉。 昨晚选定替换的人选后,程飞便把被替换那人的大致性格告诉了方臻。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在这种地方才比较能保守秘密,哪怕只是因为胆小或内向。 而扮演这样的角色,对方臻来说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只要微低着头闷不做声干活就行。反正在这里,多数人丧失了与别人交谈的兴趣,也不担心有人来与方臻搭讪。就算真遇上了搭讪的,默默听着就行。 淘金不是容易的活儿,尤其是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其艰辛程度,比当初方臻服劳役在固城修城墙要高得多。 但对于方臻来说,没有什么他不会的事,即便有,只要看一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也能快速上手。因此方臻在胡夷士兵发现之前掌握了淘金的方法,然后开始枯燥的体力劳动。 这些胡夷士兵只负责看守,以及每日结束后收缴奴隶身上所有的黄金,其他的事并不关心,也不对这些奴隶进行分配,随意他们在哪里淘金,和哪几个人在一起。 这给了方臻很好的机会接近程飞,然后两个人在离士兵较远的地方一边低头淘沙子,一边小声交谈。交谈的内容是程飞这些天以来在胡营的收穫,像是哪些人还存在逃跑反抗的心思,哪些人很可能已经彻底投靠胡夷,哪里防守最薄弱等。 方臻将这些牢牢记在心里,与程飞两人结束了一天的淘金劳作。 当晚,方臻与程飞分别交上去一粒金子,因为上缴数量太少,他们被士兵粗暴地一脚踹翻,而后拽起来接受检查。 或许是之前有人私藏被发现过,也或许是胡人本就这么严谨,总之藏金检查十分严苛,头髮里、嘴巴里都不放过,就差检查人体的后门了。不过想来胡人也不是什么人的那地方都愿意看,不然定然有不少人宁死不屈。 第654页 士兵一边检查,一边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话。程飞听不懂胡语,只能被粗暴地拽来拽去,抓过来推过去。 而方臻发现,这些胡夷人的语言类似于他上辈子学过的外语,虽然他的外语水平不是顶好的,但还是大概听懂了胡夷士兵在说什么。只是现在要装作听不懂,才好继续听到更多的机密。 不过可惜最近胡夷那边没什么动静,方臻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一句有用的。 但他能够听懂胡夷语言本身,就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尤其是胡人压根不知道这些被骗来的奴隶里,竟然有人懂他们的语言,因此说话时毫无顾忌,让方臻听的那叫一个光明正大。 说起来,方臻的外语好还得感谢上辈子部队搞现代化军事素质教育,要求像他们这样的尖兵不能只有身体没有脑子,传统那套得学得练,先进的信息作战也要学要练,这其中就包括了学外语。 为此方臻与队友们很是头秃了一阵子。 那段时间,他们在洗漱间、床板上等一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贴满了外语单词,没事就看就听就读,重回高三冲刺,最终也磕磕绊绊学出点名堂。在后来海外举办的世界特种兵交流大赛中,他们没有因为语言障碍落下风,展现了大国风采。 藏金检查过后便是发放晚饭,一块胡饼半碗水,和早上一样,再然后便是将所有人赶回营帐睡觉。 一直等到昨晚半夜那个时候,方臻与程飞从自己的帐篷中熘出来,与等在营帐外的三人汇合。今晚来的除了方四和方七,还有安向晨。方臻把他隔壁睡毯上的人背了出来,然后让安向晨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接着便又是新一天的淘金劳作。 安向晨在沙漠小队里武力值算是最低的,毕竟他跟着方臻开始训练也只有两年左右,其他人基本都是从小习武。所以按照危险程度来讲,他待在外面比较安全。但安向晨有个其他人都不具备的条件,那便是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天生的好人缘。 这天生的好人缘表现为,所有在他身边出现的人,即便只是初见,也会对安向晨很有好感,这一点从方臻遇见安向晨时就已经有所体现,看看最初秀姑一家对安向晨的态度就可得知。 所以,尽管安向晨留在外面最保险,但他比谁都更需要进入胡营。由他出面劝说,那些已经近乎麻木的奴隶们,才会尽快被说动,重新燃起返回家园的希望和热情,与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这也导致安向晨在方臻进来后的第二天就被换入胡营,接下来的几天,他也要跟其他人一样进行艰苦的淘金劳作,还要接受晚间的藏金检查。方臻心理上是捨不得的,理智上却只能接受,这也是安向晨自己的意愿。 方臻为了自己的宝贝疙瘩,让安向晨与他隔壁铺的奴隶换了身份,并且在营地里偷藏了药油。每到睡觉时间,其他人鼾声响起,方臻便爬起来替安向晨擦药油做按摩,让他肌肉不至于僵硬到抽筋,双腿不至于水肿疼痛。 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夫,如果不是地点实在不合时宜,擦枪起火是必然的结果。最后方臻也只能摁着人狠狠亲一顿,把这笔帐记在胡人头上。 方臻这一行总共九人,第七天晚上,方五被换了进来,余下方一和方七两人仍然留在外面,为的是保护那些被换出去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胡夷士兵看守的这片淘金胡营并非孤立,起先几天方臻的确没从士兵的交谈中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到他们换进来五个人,也就是方臻进入胡营的第六天,他终于听到了些关键内容。 根据士兵的聊天内容,到月底的时候,胡夷的将军会亲自前来,收这个月胡营里淘到的所有金子,顺便送来新的补给,即水和胡饼,还有给士兵带的肉。这是胡夷的规定,每月收一次,然后将所有金子交给大汗。 淘来的金子最后会用在什么地方,这些士兵也不知道,但不管是换武器换粮食还是换水,都不是胡夷拿大成百姓当奴隶的理由。他们这么缺资源,怎么不拿自己的百姓去换呢?胡夷的死活,与大成何干?伤我大成百姓就是天理难容。 另外,令方臻担忧的是,从士兵们的对话中可以间接判断出,像这样的淘金营地,并不止他们所在的这一处。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把这里给端了,如果短时间内不能把其他营地的百姓也解救出来,胡夷便会很快发现问题,然后进行反扑,并且销毁其他营地,那么其他营地里的大成百姓,就会被一併销毁处理。 到那时,他们救了一小部分的人,却让大部分的人因此丧命,实在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结局。 方臻把他从士兵聊天中听来的消息告诉众人,「咱们的行动推迟,等胡夷将军来过之后再行动,到时候这里交给你们,我要跟踪收金子的将军把其他营地的位置摸清楚,你们把这边解决了,顺着我的线索找过来。记住,咱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早知如此,是该多带些人手。」安向晨面露忧色。 这里的百姓需要有人护送回去,每打掉一个营地,至少需要一个人护送百姓回边境。如此一来,越到后面他们可用的人手越少,如果最后只剩了方臻一个人,他要如何带着剩下的人逃出大漠? 「是我考虑不周,我早该想到这么大的沙漠,能淘金的地方不止一个。」方臻握住安向晨的手,「你别担心,明晚我去找方七,让他先把那七个百姓送回去,回去后把驻军的人接过来。」 第655页 方臻带着沙漠小队走了一趟,几乎遇上了沙漠中可能出现的所有危机,有亲身经歷在,要如何应对沙漠难题大家心中都有数。 而且他们跟了方臻那么久,进沙漠之前又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急训,更何况这些人原本就是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刺客,把重要任务交给他们独自去做,应当不至于出现太大的纰漏。 「好。」安向晨小小打了个哈欠。 方臻见状,想了想没有其他事情要说,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离月末还有三天……」回营帐后,安向晨躺在地毯上小小声念叨道。不怪他娇生惯养,实在是淘金就不是人干的活儿,他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要不是方臻说还有三天,他一刻也坚持不下去了。 「这次让你吃苦头了。」方臻翻身抱住他,「等回去后,咱们去万香楼连吃十天,就吃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宫保鸡丁、龙井虾仁、佛跳墙……」 「你别说了。」安向晨捂住耳朵,方臻再说下去,他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比起想像,吃不到才是最痛苦的。 「好好,不说了,要不要再喝点水?」方臻变魔术般从身下拿出水囊,递到安向晨嘴边。 沙漠里的水何其珍贵,几人目前都在胡营里,想弄到水更是难上加难。方臻水囊里的水,是他把胡人给每人发的早晚各半碗的水省下来所得,安向晨怎么捨得喝他辛苦存的水,虽然这水本来就是方臻省给他的。 「你喝吧,你瞧瞧你的嘴都成了什么样子,还想着留给我。」安向晨把水囊推回给方臻,又像小猫似的在他嘴角啄了下,不满道,「扎,以后不许碰我了。」 方臻失笑,打开塞子喝口水润润他起了死皮的嘴唇,又逼着安向晨也喝了两口,「喝吧,咱们一路上怎么取水的你忘了?」 方臻说的取水的办法,就是在地上放一个罐子,罐子上方悬空挂根铁棍,昼夜温差使得空气中的水汽凝成水珠附在铁棍上,而后滑入罐子。运气好的话,一晚上能装满一罐子的水。 只是这种办法在胡营不方便轻易使用,得半夜爬起来布置,然后在清晨士兵起床前收起来,稍有不慎睡过头,就容易被发现,因此要一整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保持一定的清醒。 「这里不比外面,能不用这法子便不用,白日里淘金还不够你辛苦,何必晚上再操劳?」安向晨戳戳方臻的手臂,「别按了,我已经适应了许多,快睡吧。」 「你先睡,我还要再想想过两天的作战计划。」方臻没有停下手里给安向晨捏腿的动作,亲亲他的眼睛,「你要是再不睡,明天头晕我还得挨鞭子。」 闻言安向晨顿时乖乖不说话,缩进方臻怀里闭上了眼睛,不过手臂穿过方臻腋下,摸上了方臻的后背,那里有一条鞭子抽打留下的伤疤。 前几天安向晨白天体力不支,淘金时跌趴在沙子上,士兵看见后便来打他逼他起来干活,方臻替他挡下了鞭子,那鞭子就抽在了方臻背上。 沙漠夜里极冷,等安向晨睡着了,方臻便把两条毯子都盖在他身上,然后偷偷起身,去布置罐子和铁棍…… 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其中一天营地里罕见地颳了场沙尘暴,停工一天,众人得以在帐篷内唿唿大睡补充了睡眠。第三天,胡夷将军骑着汗血宝马带领一支军队出现在了胡营。 这胡夷将军身材高壮,骑在汗血宝马上看着很是伟岸。他脸上最显眼的是他弯刀般的鹰钩鼻,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过全场所有人。将军到来,不管是士兵还是淘金奴隶,都要集合恭迎。 方臻听士兵叫他,瓦尔克将军。 「怎么少了这么多人?」瓦尔克用胡语问道。他骑在马上没有下来,俯视着在他面前站成一排排的人。他记得上个月来时,人比现在要多,怎么每个月都有新奴隶送来,这次人反而更少了。 「请听我说我的瓦尔克将军,这个月天气炎热,那些大成奴隶不中用,热死了好几个。还有干了好几个月之后累死的、病死的,都赶在了这个月。」胡营中的最高统帅,名叫哈维的上等兵说道。 方臻一行人来的这一个月,胡营中的确死了几个人,要么积劳成疾病入膏肓,要么突然猝死,这种情况下,即便把关大夫叫来也回天乏术,方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死去。 不过在瓦尔克抱怨里那少了的许多人,并非都死了。除去真正死掉的几个,剩下的那些,方臻等人都用假死方式让他们顺利离开了胡营。 计划是这样的,方臻偷偷观察并且找到胡人士兵固定的弃尸点,然后将地点告诉一直留守在营地外面的方一和方七。之后便由安向晨出面说服营内奴隶,被说服的人分别以热死、累死、病死的不同方式,「暴毙」在士兵面前,然后被扔去了弃尸点。 那些士兵不可能真的检查人死没死,都是直接用鞭子抽,鞭子都抽不醒的,即便还有一口气在,士兵也不会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叫大夫治疗,只会当做没有用处的垃圾死尸抬去扔了。 所以即便方臻没有带假死药,也没关系。让这些人装晕,倒在地上装不省人事,这样就会被士兵抬去弃尸点。等士兵走后,等待在弃尸点的方一会把人拖回据点,给人上药救治,之后就和其他人一起留在据点等待离开的时机。 第656页 为了使假死更为逼真,方臻的沙漠小队成员会成为第一个守在「尸体」身边的人,在士兵赶来之前,给「晕倒」在地的人闻迷线香。这迷线香是方臻自制,效果他最清楚不过。有迷线香在,鞭子抽在身上也抽不醒,就不怕露馅了。 这办法虽要吃点苦头,但与从此回到家乡获得自由相比,还是值得的。 至于胡人士兵下次抛尸时是否会注意到上次扔的尸体不见了,这很好解释。毕竟是在沙漠里,风一大,半天时间尸体就可能被掩埋而不见踪迹,只要不是天天死人,再去时没有尸体在沙漠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可怀疑的。 听了哈维关于人数为何减少的汇报,瓦尔克皱皱眉没再说话。这些奴隶的处境有多糟糕他虽不在乎,但不代表他不清楚。人死了很正常,再抓再骗就是。他之所以在意人数多少,也只是在意这个月淘到的金子数量是否足够。 「下个月叫罗布他们,多找些人来。」瓦尔克终于捨得下马了。他把马鞭交给身后的卫兵,走在最前面进了哈维的营帐,「去把金子拿来。」 等瓦尔克与哈维走后,安向晨才小声问方臻,刚才胡人说了些什么。 「那个将军叫瓦尔克,嫌这个月咱们大成百姓人数比上个月少。」方臻翻译道,「这会儿他们进帐篷对金子,对完金子就该给咱们发下个月的补给了。」 程飞和方臻二人站得近,伸着脖子也听见了方臻的话。 瓦尔克与哈维虽然不在了,但胡夷士兵还在,因此几人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直等到瓦尔克与哈维重新出现。 第343章 逃出胡营(二更) 靠人力得来的金子数量有限,一个月的量也只有一小箱,瓦尔克与哈维在营帐内点好了数量,出来时那箱金子就夹在瓦尔克的腋下,随后交给了身边的卫兵。 接下来便是发放这个月的补给。补给就在瓦尔克的军队中,压在队伍中的骆驼背上。要搬运补给,就要穿过士兵队列,从骆驼背上卸下货物。 不管是给胡营士兵的补给,还是给奴隶的补给,都是由奴隶来搬运。方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等他和安向晨组成一队搬运胡饼箱子时,他将手心里捂着的透明药膏抹在了骆驼的肚子上。 这药膏是专门用来追踪的,之前闹瘟疫时方臻去茂县,就曾用这种药膏追踪过毛永丰派去宁乡县的衙役。这种药膏的好处是对人来说无色无味,一般发现不了,追踪时靠小虫子,小虫子能感知到药膏的气味,顺着虫子爬行的方向走就行。 而这种虫子非常常见,即便是沙漠里也不怕找不到,那就是蚂蚁。虽然蚂蚁的种类在不同地方有区别,但只要是蚂蚁,对这种药膏的味道就难以抗拒。需要追踪的时候,只要用木棍粘上药膏给蚂蚁先尝一口,之后,蚂蚁便会主动寻找这种药膏。 给骆驼抹上药膏后,方臻二人便把装胡饼的箱子从骆驼背上取下来,抬往专门存放补给的帐篷。取箱子时方臻观察到,这支驼队很长,可见这些补给不仅仅是给他们的,他之前关于有很多淘金营地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你们,动作快一点!」在一旁的士兵嫌方臻二人动作慢,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虽然方臻「听不懂」士兵说什么,但不妨碍他一看到马鞭就露出害怕的表情,下意识加快步伐,远离士兵的马鞭。 胡人见他这么怂,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用胡语说起鄙视大成人的话。 安向晨皱起眉头,等没人注意时,方臻问他怎么了,安向晨这才将他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你若是有空,往后教教我胡语,否则别人骂我我却听不懂,岂不是很亏?」 「噗。」方臻摸摸鼻子,告诉安向晨,这些胡人现在就在骂他们,他还以为安向晨是听出来了才变了脸色。 「啊,果然是这样。」安向晨愤愤道,「我不曾听懂他们说什么,只是那笑声太刺耳,想来说的便不是好话。」 「等把百姓都救出去,我去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方臻说狠话给安向晨出气。 虽说到时候不一定真去拔舌头,但嘴上说说又没有损失。不过让胡人再也笑不出来是真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成百姓在这片淘金区有多少尸骨,这些胡人就有多该死。 搬完补给后,瓦尔克将军给哈维定下下个月要上缴的金子的数量,便带着大军继续开拔,前往下一个淘金营地。 当晚,由于送来了新鲜的补给,胡人士兵们在营地里开起了一月一度的篝火晚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这热闹与奴隶无关,瓦尔克将军上午来下午走,他走后,奴隶们还被要求继续淘金到了日落时分,然后接着吃胡饼,吃过胡饼便被赶回营帐睡觉,尽管外面胡人士兵的喧闹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趁着胡营看守松懈,方七给方臻等人送来了背包,背包里,自然是装满了方臻所有的装备和武器。 方一得了命令早先一步送当初被换出营地的七人回边境,顺便搬救兵,营地外如今空无一人,先前留在营地外的方七今夜进入胡营,他们八人算是聚齐了。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不管是奴隶也好还是胡人士兵也好,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方臻等人穿戴好自己原本的衣裳,方臻把那支装麻醉银针的连弩中的银针拆下,换上掰成小段的迷线香,然后发射连弩,在士兵们笑闹时,把大量的迷线香打进了火堆。 第657页 火势徒然增大,但很快恢復平静,士兵们没有注意到这点变化,即便注意到了,也只是当做有人不小心将酒水洒进了火中,随便拨弄两下,便继续畅快喝酒。 方臻等人在营帐投下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等待火里的迷线香燃烧殆尽,等待着这些士兵一个个昏迷过去。 虽然以方臻一行人的能力,想要在胡人士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攻也必然能够取胜,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瓦尔克将军刚走半日,万一突然有事折返回来,看到营地里都是士兵有外伤的尸体,那一切都坏了。 因此,方臻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人弄晕,用足够他们睡上几天几夜的药量,让他们在睡梦中被这片沙漠吞噬。这样即便瓦尔克现在带着军队回来,看见满地唿唿大睡的士兵和酒罈子,只会以为这些士兵是前一夜喝多了酒,才一睡不醒。 要是瓦尔克行走了几日才折返,一来不太可能,二来那时候整个营地都已经消失不见,沙漠里的天气谁也说不准,瓦尔克多半会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或者一场沙尘暴过去,把营地给吞噬了,只能自认倒霉。 火越烧越烈,士兵们的欢笑与划拳声开始减弱。有正在跳胡舞的士兵最先一头栽在地上,被同伴们用手指着嘲笑他酒量太差。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一两个人的头晕是酒量差,集体的头晕显然就是有问题了。 可他们只想到是酒中被人动了手脚,没有想到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才是关键。于是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将手中的酒碗与酒罈掀翻扔在地上。 可是有什么用呢,即便当真是酒中有问题,他们也已经喝了不少,只能被动地接受眼前的事实,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有的人栽倒时没有控制好身体,干脆一头扎进了火里,然后无助地叫喊无力地爬动,可他动作太过迟缓,周围的同伴也已经倒起不起,没有人帮他,他自己也帮不了自己,最终在火焰中化为一具黑炭。 营帐外的变故与营帐内的奴隶无关,他们听到了惨叫,却没人敢出去看看情况,一个个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毯上,祈祷外面的一切都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忽然,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进来的人是那个即使晒黑了也比他们所有人更加俊美的男人,那个声音悦耳好听,每天在他们身边说希望他们与他一起回家的男人。 「我们,可以回家了。」安向晨背着光,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话语里的喜悦,「快出来吧,我带你们回家。」 如果是换个人来说这句话,他们会怀疑、会不敢动,但从安向晨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却显得那么可靠。 只是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一点儿徵兆也没有,众人不由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直到安向晨说第二遍,才有人勐地起身,带着盛满亮光的双眼,坚定地朝前迈步,越过安向晨,走出营帐,走向光明。 有了第一个人站出来,之后便有更多的人跟他一样,站起来走出去。可见安向晨这些日子以来的动员效果显着,不管他们是下意识随大流还是全靠个人的意愿,至少他们不再麻木不仁,不再一味畏缩悲观。 很快,这片淘金胡营的空地上,便站满了被囚禁奴役多时的大成百姓。单这一个营地,就有近百人,方臻不敢想,这样的营地还有多少个,大成到底有多少百姓沦为淘金奴隶。而几乎上千人的失踪,大成朝廷先前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这些人能够勇敢地走出来,就已经代表着他们逐渐找回了做人的意志,因此他们看着在地上倒成一片的胡人士兵,各个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扒其皮啃其骨,将这些胡人的血肉吞吃下腹。 「他们、他们都死了?」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问站在他们前方的方臻等八人。 有脾气爆性格急一点的,都等不及安向晨回答,直接冲上前便要对着躺在地上的胡人拳打脚踢。他们不能拿活着的胡人士兵怎么样,但人都死了,总该能做点什么泄愤了。 安向晨见状眼疾手快将人拦住,身后更多人向前沖,方七等人立即上前握住彼此的手腕组成人墙,像一张结实的网,阻止了百姓们继续往前沖。 「让我过去!」 「为什么不能打?」 「死得好,死得好!」 人群开始骚动,对于安向晨阻拦他们的举动有疑惑有不满。 安向晨此举当然并非仁慈,他是怕不拦着,这些百姓当真会将胡人士兵大卸八块,那方臻又何必费劲使用迷线香而非直接自己动手。 「大家可否听我一言?」在百姓嘈杂的叫喊声中,安向晨声嘶力竭问道。 他到底还是在百姓中有一定的分量,听闻此言,大家逐渐冷静下来,即便有不冷静的,也被身边人拽着暂时闭了嘴。 待人群安静后,安向晨清清喊痛的喉咙,才缓缓解释道;「这些胡兵眼下不过是中了迷香,胡人的将军如今刚走,为防他再回来,只得如此。」 人群又要骚动,他赶忙话音一转,半真半假地安抚百姓的情绪,「不过这迷香威力非比寻常,少则五日多则七日,他们便只能这般躺着。人不可三日无水,在这沙漠中醒着却无法移动分毫,我保证,他们的下场绝对会比你们遭受过的更为残酷!」 第658页 听了安向晨的话,这些百姓自己思索了一阵子,最后都理智地放弃了上前群殴胡人的想法,只是想起曾经死去的那些同胞,众人还是忍不住要上前啐上一口,以发泄心中要满溢而出的怨气。 没有人组织,他们自发地排着队轮流上前,像是一场特殊的復仇仪式。 第344章 再次出发(一更) 方臻耐心地等着,等到最后一人完成这场仪式,才开始分配任务。这任务不仅他的沙漠小队成员有,这些百姓同样有。想要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活命,就得自己带够水和干粮,这么多人,单靠方臻的小队成员,是不可能拿得动所有人的物资的。 「大家听我说,我先和你们介绍一下。」方臻站在高台上,那里曾经是这片营地的统治者——哈维上等兵,经常俯瞰整个营地,监视所有奴隶的地方。 众人齐齐仰头朝上看去,他们注意到安向晨也在仰望那个高台上的人,于是明白了,高台上的方臻才是真正的领头人。 「你们左手边这一位,和这一位。」方臻的手分别指向安向晨和方七,「这两位是接下来带你们回大成的人。沙漠里有多危险不用我说了吧,所以,你们只要别乱跑,跟着他们走,咱们大成的霍将军不日就会来接你们回家!」 众人听完方臻所说,都看向安向晨和方七二人,二人同众人微笑着点头示意。 方臻的话还没说完,他还需要给这些人一点鼓励,让他们不至于走到半路坚持不下去,「你们要相信,只要你们有危险,大成的军队就一定会来救你们,你们大胆地往前走,大成永远是你们的后盾!大成,不会抛弃你们任何一个人!」 「大成万岁!皇上万岁!」 「万岁!皇上万岁!」 虽然目前营救行动和皇帝没什么关系,但百姓哪里会想那么多,他们只会认为方臻肯定也是皇帝派来的,整个军队都是皇帝指派来救他们的,所以他们高唿万岁,对着压根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的皇帝。 反正方臻也不需要这些人对他感恩戴德,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只要能坚持下去走出沙漠就行,喊皇帝和喊菩萨一样的,就是个心理支柱。所以他也跟着振臂高唿万岁,激起了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唿万岁,到最后整齐划一,气吞山河。 喊了几声「万岁」后,方臻双手平举下压,示意人们安静,然后才开始说到正题,「接下来我给大家安排一下你们各自需要做的事,别担心,只是让你们带好让自己保命的补给而已,不让你们干活。」 一听到补给,不少人的目光便移向了士兵的营帐,那里有今天新送来的牛羊肉。这些百姓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不曾吃过肉了,早已眼红得不行,如果不是有刚才的一通「万岁」让他们暂时具有了集体意识和服从性,只怕此刻早已经开始哄抢。 「听我说。」方臻唤回众人的神志,「为了咱们每一个人都能活下去,所有补给首先需要均分,其次根据每个人身体状况酌情增减。现在去营帐前排好队,会有专人给你们发补给。领到补给后重新回到这里集合,咱们速战速决。听明白没有?」 方臻想像中的「听明白了」的统一怒吼没有出现,这些百姓哪里知道方臻那一套,有的人还稀稀拉拉说一句「是」、「好的」、「明白」,更多的人只是默默点头,也不管方臻到底看不看得到。 总之没有异议就好,方臻一声令下,这些百姓就拥挤着小跑去放补给的营帐前胡乱排队。别看平日里大家累到多抬一下脚就能要了命,但能看到希望后,便瞬间又有了力气。 在安向晨去营帐里叫百姓出来之前,方臻已经让其他人把那些士兵补给和奴隶补给都搬到了一处,这样分发起来就方便许多。而且方臻没有让百姓一次拿完所有的补给,只给他们发四天的量,往后的由方七收着,等吃完再给他们发。 这样做,能够避免有的人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早早把自己的那份儿吃完了,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往后的几天,再给他一份吧,对其他人不公平,大家未必乐意,不给他吧,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 而且四天的量不算太重,这些早已体力严重透支的百姓勉强还能拿得动。剩下的补给放在板车上,每天几个人轮流推车,等车上的物资都消耗干净时,他们也应当能与大军汇合了。 这辆板车是方臻他们从固城拉来的,最开始车上拉的是给百姓准备的防风沙的护具,和夜晚在沙漠中睡觉的厚睡袋等。眼下这些护具分给百姓后,板车便空了出来,刚好能够用来拉物资。 分配好了物资,方臻又让众人去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像是地毯就可以带着,回去的路上睡觉时仍然可以铺或盖。还有些人可能想方设法藏了一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现在终于可以带走了。 趁着大家还在休整的时候,方臻把安向晨拉到无人的角落,紧紧抱了一会儿。 如果可以,方臻不希望与安向晨分别,他更想带着他一起去追踪瓦尔克将军的下落。只是安向晨的作用沙漠小队里无人能替,他既是返程路上众人的情绪安抚者,又是一个参照,没有他,方臻怕这么些散沙百姓,无法坚持回到大成。 人都有对比心理,只要觉得对方还不如自己,瞬间便能信心大增。 所谓的参照作用就是这么回事。 第659页 因为安向晨就身形条件来看,比这些常年干粗活的百姓要瘦弱。在回去的这一路上,每当有人坚持不下去时,看看安向晨,就会产生类似于「他这么瘦弱都能坚持,我身体比他强壮,总不会比他还容易倒下」这样的心理。 一旦他们有了这种想法,就能继续咬牙坚持。这种自我激励与安慰带来的力量,比别人说上千百句的好话还要管用。所以,安向晨必须和这些百姓一起回去。 「唉……」方臻轻咬一口安向晨的脖子,「这次任务结束,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给方七他们多加一门课,让他们跟你学学说话的艺术,装柔弱的艺术,省得再有下次,还得把咱俩分开。」 「胡说,我何时装柔弱了?」在胡营,士兵连水都不捨得给他们喝,更别提让他们洗澡了,安向晨嫌脏没有反咬方臻,只用额头砸了下方臻的肩膀。 「没有没有,我的宝贝老婆比谁都厉害。」方臻立马改口,并且找到了更合适的形容,「不是装柔弱,是怎么保持好身材。」 「哼。」安向晨轻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了不贫了,你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你这次任务可比我艰巨多了,回去了还得再回来,要比我多走一个来回。你要是脚不舒服就及时休息,鞋不合适就赶紧换,哪怕你回固城买双新的穿舒服了再来都成,别让我看见你一瘸一拐地来找我。」 「都听你的。」安向晨心里不以为然,他要是真因为鞋子就回固城,再回来还不知道要用掉多少时间。错过了这一个月,到月末发补给的时候,瓦尔克定然会发现问题,他哪里耽搁得起。不过分别在即,他也不想让方臻操心,便嘴上答应。 「光嘴上答应不行,你心里得记着,在我这儿,你就是最重要的,我又不是大成人,我只是你的人,知不知道。」方臻哪能不知道安向晨是怎么想的,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方臻总是能把情话说得光明正大又理所当然,安向晨忍不住弯起嘴角,侧过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推开人要跑。 方臻哪能如他所愿,手一伸将人重新拽回怀中,搂住腰亲了上去。 程飞早就等在一旁,在两人拥抱时,他想着等他们抱够了,他就出现,结果谁知拥抱过后还有更厉害的,虽说他已有家室,但这两人的举动仍旧让他面红耳赤,连忙背过身去。 方臻知道程飞在等,没有与安向晨耳鬓厮磨太久。看着被自己亲得气喘吁吁眼角发红的人,方臻摸摸他的头髮,最后叮嘱道,「这些人都乖乖听话还好,有那么几个**卖国贼混在里面,这种人要是不听话就让方七解决了,没必要留情面。」 「嗯,身为大成人却倒向屠戮自己同胞的胡夷,将屠刀架在自己人颈上,这种人死不足惜,我不会手软。」安向晨扯扯他的头髮,「我要走了,夜长梦多。」 两人依依惜别后,又牵着手一起来到程飞面前。程飞来找方臻,是为了告诉他,那些百姓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去吧。」方臻放开安向晨的手,让他去找方七。 安向晨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出了方臻的视野。 今晚是特殊情况,安向晨必须要带着百姓连夜赶路,这样即便瓦尔克真的杀个回马枪,并且聪明地识破迷线香的伎俩,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追上他们。到时程飞等人埋伏起来再拦一拦,给安向晨争取更多的时间,百姓的处境才会更安全。 过了今夜,往后这一路,他们就可以白天赶路晚上睡觉,恢復正常的赶路状态。 「有没有发现?」安向晨离开后,方臻问程飞。 程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黄灿灿的金子。 「哈维私藏的?」方臻捏起一粒看了看,又扔回去。在淘金营地有能力私藏黄金的,也只有胡人。而哈维作为营地中级别最高的胡人,私藏的金子自然是最多的。 「对,在他床板的夹缝中发现。」程飞把金子重新包好,「其余士兵未有发现,想必是都被哈维搜颳了去。」 这点金子家财万贯的程家看不上,方臻不在意,但不能让刚才那些百姓发现,不然又会因为金子引发人性问题。 如果金子带在方七或安向晨身上,这些百姓合起伙来把两人杀了方臻都不会意外。安向晨再有安抚人心的能力,在金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你先收着,等回到固城再说。」方臻让程飞先把金子收起来。 他最理想的设想是,把这些金子换成银子,然后给所有被骗来这个营地淘金的百姓分发,那些死去的百姓,就把银子给其家人。只是这里连个名册也没有,又不像别的地方死能见尸,究竟在这里死去过多少人,死的是哪些人,根本无从知晓。 退而求其次的话,就是换来的银子这一批被安向晨带回去的百姓人人有份,也算是他们这么长时间受胡人奴役的一个补偿。 反正方臻是不会把金子交给官府的,就算常文光不会起贪念,府衙不明不白收入一笔金子,必然要往上报。事情及金子来源往上报,金子多半也会被要求上交,交上去后,最终交到了谁手里,充公时还能剩多少,方臻可不信朝廷。 他们这么辛苦,这些百姓这么惨,最后却肥了贪\官的口袋,方臻绝不接受。 远远看见人头攒动,是安向晨和方七带着百姓上路了。方臻最后遥望那边一眼,转回头吩咐程飞带着沙漠小队剩下的五个成员在营地里善后,等到营地彻底没有潜在危机后,一把火将营帐等统统烧干净了,再来顺着线索找他。 第660页 程飞应下,去与沙漠小队其他人汇合,方臻则趴在沙子上开始寻找蚂蚁。茫茫沙漠,他不敢拖得太久,现在,他就要追上瓦尔克的军队,紧紧咬在后面不放松。 第345章 红色蚂蚁(二更) 沙漠里有蚂蚁,但要在沙漠里专门找到一只蚂蚁不算容易,方臻提前从胡人士兵的补给牛肉上割下来一小块,把肉绑上绳子放在沙子上,等了一阵儿,便有蚂蚁爬到了肉上。 生存在这片沙漠的蚂蚁是红色的,方臻不了解多少蚂蚁种类,也不知上辈子有没有这种品种,反正就叫它红蚂蚁了。 这种红蚂蚁比普通蚂蚁的个头要大,性格也更加兇勐。方臻在顺着程飞留下的线索来胡营的路上遇到过一次,那次是红蚁潮,如果不是关大夫给配的药粉,以及火把的威慑,只怕他们此时也已经成了这片沙漠里的几缕孤魂野鬼。 红蚁潮来临时像洪水过境,只是这水的颜色是红色。凡「洪水」淹没之处,只剩白骨。 起初方臻等人都不知道红蚁潮的威力,甚至不知道那片红色是什么,只是觉得远远看上去场面颇为吓人,直觉危险需要避让。然而不等他们找到合适的避让方向,被用来拉板车的马忽然狂性大发,竟挣脱了缰绳套索掀翻板车自行逃去。 跑是不可能跑得过的,跑不过马也跑不过「洪水」。 就算往反方向跑,可是不知道这「洪水」是否会感应到奔跑带来的地面震动,反而因为他们人数多,放弃马调转方向追逐他们。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人命肯定比马命要紧,他们不可能为一匹马做了牺牲,更不可能赌上自己的性命。 方臻见「洪水」来势汹汹速度之快,当机立断叫众人把因板车翻倒而散落在地的柴火统统拾起来围成一个圈,所有人套上棉睡袋站在圈内不能乱动。他先是在圈外把所有带着的驱虫药粉都撒了一遍,然后用火摺子点燃柴火。 大下午的极高温天气,原本就烤的人几乎中暑,这种情况下套上棉睡袋,周围还燃着大火,其滋味可想而知。 方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红蚂蚁到底害怕什么,驱虫药粉不管用还有火,火也不管用就只能靠睡袋赌一把,热晕过去总比被这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害死的好。要是三重阻碍都没能防住这群蚂蚁,那么也只能说命该如此。 一想到最坏的结果,方臻果断地把手伸出睡袋,与安向晨的手牵到了一起。如果当真要命丧于此,他们至少做到了成亲那日「生当同衾死当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誓言,不枉异世相遇,相爱一场。 幸好红蚂蚁不是无法抵御的,他们靠着三层保障,抵御掉了绝大部分伤害,只有数量极少的红蚂蚁顽强地越过火墙还爬进睡袋,在人身上啃咬。而这极少数,忍一忍等红蚁潮过去,捉出来扔火里烤死就行了。 在红蚁潮过去后,空气里瀰漫着蚂蚁烤焦的味道,不过这些蚂蚁算聪明,前头的被烧焦了后头的就会绕行,不然它们团结起来,这圈火还真拿它们没办法。 在红蚁潮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他们才敢从睡袋中出来,此时早已热得脱水,连方一都有些打摆,精神恍惚,靠着互相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方臻与安向晨不顾高温与炎热,抱在一起庆幸他们再一次劫后余生,还一起活着,还可以继续相爱到白头。 方五的运气最差,也不知是他有特殊的体质还是怎么样,总之那些漏网之蚁多是出现在他的睡袋里,等睡袋拿下来时,他的衣裳早已被红蚂蚁咬破,在皮肤上留下了一个个噬咬后带血的伤口。 庆幸的是,红蚂蚁没有毒。方臻几人帮着他把咬在肉上的红蚂蚁取下来,给他涂上伤药,重新换了套衣裳。那些红蚂蚁就被扔进了火里,发出「噼啪」的声响。 方臻给大家做的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耐磨耐蹭又厚实,除了是为防晒防脱水,必要时方便在地上匍匐前进,也是为了隔绝毒虫的叮咬。谁知这蚂蚁这般厉害,竟能咬穿布料。 脱下睡袋用沙子盖灭火圈,众人收拾收拾,把没有完全烧尽的柴火和其他物资重新装回板车。沙漠里不一定处处遇到干枯的胡杨,夜晚需要生火取暖,所以方臻才带着柴火来大漠,谁知意外遇上红蚁潮,把之后几天的柴火量都给提前透支了。 板车是装回去了,但马不知所踪,为了不耽误行程,众人只能靠人力拉着板车前进,顺便看看路上能不能再遇到那匹丢失的马。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他们找到马时,马已经成了一具完整的白色骨架,血肉被红蚂蚁啃食殆尽,只有旁边残留的一截逃跑时扯断的缰绳,证明这匹马的身份,正是方臻带来的那一匹。 遇上红蚁潮的当晚沙漠里罕见地下了场雨,方臻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繫。不过幸好之后没有再遇上过红蚁潮,也没有遇上夜里下雨,不然他们所剩的柴火无法阻挡第二次。 这些都是方臻来营地之前的事,现在他用肉钓上了一只红蚂蚁,而这只红蚂蚁会不会引来更多的红蚂蚁,是个未知数。方臻要考虑的,是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普通的蚂蚁上钩,还是就用这一只冒一次险。 不等方臻想清楚,就又有两只红蚂蚁出现。这下方臻没得选了,再等下去,没等到普通蚂蚁,反而红蚂蚁会越来越多。因此方臻从胡人士兵的补给中,挑出两根细胡杨树枝,把那只还在啃食肉块的红蚂蚁夹了起来。 第661页 他把红蚂蚁放进装有追踪药膏封虫膏的小罐子,片刻后再夹出来,然后迅速塞好罐塞,防止红蚂蚁嗅着药罐里的味道往他身上爬。 可结果并不如他预想的那样顺利,那只吃了封虫膏的红蚂蚁爬走后并没有给方臻指明道路,而是钻进了沙子里。 方臻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连忙回到火堆旁与其他人汇合,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要如何?不如……将罐子丢进火里烧了?」程飞看着胡人士兵开篝火会时搭起的火堆,此刻火焰还在熊熊燃烧,或许会一直烧到明天早上。这火焰比他们当日遇到红蚁潮时更大,应当能够抵御住红蚂蚁。 「不行,封虫膏还有用,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得先跟你们打声招唿做好准备。」方臻不是来跟他们商量解决办法的,而是为了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以及,徵求一下程飞的意见。 「什么想法?」程飞好奇道。 「利用红蚁潮。」方臻看着还在地上昏睡的胡人,眼底情绪难明,「红蚁潮吃东西很快,应该不会太痛苦。」 听他这么讲,程飞隐约明白了方臻要做什么。虽说接下来的事有些残忍,但一想到大成百姓曾经是怎样被这些胡人士兵对待的,他也能狠得下心。 「方哥,做吧。」程飞第一个支持他。 其余人本就听方臻的,不需要表态,只要方臻说什么他们照做便是。因为有了程飞的支持,方臻的心里也稍微宽慰了些。 于是他将人分成两拨,一拨将篝火堆里还没被完全烧尽的树枝抽出来,在旁边重新围上一个圈,像之前他们应对红蚁潮那样,所有人套着睡袋站在圈子里,圈外撒了驱虫的药粉。另一拨人负责扒掉士兵身上的衣裳,留着之后备用。 在其他人忙着围火圈扒衣裳时,方臻快速地把封虫膏取出一些,在每个胡人士兵的身上抹一下。抹的不多,但这些士兵加起来人数也不算少,身上封虫膏的总量绝对能够引起红蚂蚁的注意。 做完这些后,方臻多用了点水将手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将装封虫膏的药罐装进特制的布袋,又在布袋外面裹了好几层布,再用绳子将罐口处紧紧扎住,把罐子放到了士兵营帐中的一张空床上。 方臻不确定包裹得这么严密,红蚂蚁是否还能寻到罐子的踪迹。如果能寻到,把罐子放在这里比带在身上安全得多,如果寻不到,放在这里也不担心混乱中将罐子弄丢了。 放好了罐子,方臻迅速跳进火圈,从方七手中接过睡袋,套上睡袋后,和众人一起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不多时,远处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潮水般向营地涌来。它们的速度很快,离得近了,在月光和火光的双重照射下才能看清那不是黑色而是红色。 红蚁潮! 如同方臻预料的那样,一只尝到甜头的红蚂蚁带着它的同伴们一同来享用大餐,只是这次大餐不在方臻身上,在那些士兵身上。而且包括士兵本身,对它们来说也是一种美味。 就这样,众人默契地扭过头不去看,等着红蚁潮涌到营地,漫过胡人士兵的身体,而后又如潮水般退去。 「跟上它们!」方臻对众人下达了新的指令。 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士兵已经变成了白骨,方臻等人快速跳出火圈,收拾好睡袋和其他行囊,在方臻从营帐内的空床上拿回封虫膏后,一起朝着红蚁潮退去的方向前进。 原本是该由方臻一人去追踪的,但红蚁潮意外地给了方臻新的想法。这些红蚂蚁尝过了封虫膏的味道,就不会罢休,就算吃饱了,也会继续追寻封虫膏的踪迹。 而除了方臻手中这罐已经被包裹严实隔绝了气味的封虫膏,这片沙漠里还有封虫膏的地方,就只有那只被方臻抹过药膏的骆驼了,那只骆驼,就在瓦尔克将军的队伍里。 所以,接下来只要保证红蚁潮在他们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那么想要找到瓦尔克的队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唯一的难事,便是红蚁潮可不会停下来睡觉休息,所以方臻他们也只能不眠不休地跟着跑。 但瓦尔克的军队同样要睡觉休息,他们下午才离开这片营地,想来也走不了多远,或许只用今晚这一夜,就能够找到瓦尔克的军队。 至于这片本来要做伪装需要善后的营地,就不用再管了。 士兵们开篝火大会喝多了酒,没能及时应对红蚁潮,结果所有人被红蚁潮吃了个干净,全军覆没,这是最好的解释,也是不用方臻去引导,胡人自然而然会想到并且完全接受的解释。 即便风沙掩埋了尸骨,那些篝火的痕迹、散落在各处的酒罈都是佐证。难道胡人还会将沙子扒开,一具具比对到底死了多少人,少了多少人?肯定是找到一两具尸骨后,便作罢了。 「方哥,若是这红蚁潮将瓦尔克的军队全吃了,往后那些淘金营地,我们该去何处找?」程飞边跑边说出他的担忧。 「放心吧,胡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沙漠里,不可能不知道红蚁潮,难道红蚁潮来一次他们就团灭一次?那有多少胡人都不够这些红蚂蚁吃的,所以他们肯定有对付红蚂蚁的办法,只是咱们还不知道而已。」 「言之有理。」程飞点点头,认可了方臻的说法。 红蚁潮移动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人全速赶路才能不被甩下,以至于在寒冷的夜晚热出了一身的汗。 第662页 第346章 血浊蚁潮(一更) 如同方臻所预料的那样,瓦尔克的队伍并没有走出太远,几人跟着红蚁潮跑了一夜,在黎明时分,远远地看到了沙丘的迎风坡下,还在睡梦中的瓦尔克大军。 瓦尔克派了一小队士兵负责在大部队的外围警戒,只是眼下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守夜的士兵也难免眼皮打架。 这是个好机会!方臻想。他的眼睛从所有人身上扫过,决定把重任交给程飞,「程飞,把胡人衣服给我一套。」 「啊?」程飞一时没有跟上方臻的思路,但手底下还是乖乖从背包里扯出一套衣裳递给方臻。 「红蚁潮的办法只能用一次,再来一次瓦尔克绝对会起疑,还是得有人混进去,等到了下个营帐你们停下休整等待向晨,放走百姓后也好有线索再跟过来。」方臻解释道。 他们跟踪瓦尔克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所有的淘金营地解救大成百姓,不可能就这么一直跟在瓦尔克身后不停歇地赶路,到了营地后必然要向上次一样,先在营地里摸清情况动员百姓,而后在合适的夜晚利用红蚁潮发难。 这个合适的夜晚,不仅要保证胡人士兵戒备松懈,还要保证已经与安向晨汇合。因为到时候救出来的百姓,还是要跟着安向晨带来的霍将军的人返回大成边境。 这些事情上都少不了要人去做,方臻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程飞。一来他认可程飞的能力,二来程飞已经扮演过一次淘金奴隶,且扮演时间最久,是最好的人选。相比之下,跟在瓦尔克身边太危险,只能他去做,胜算才最大。 程飞点点头。 「你过来盯着。」方臻接过衣服和程飞换了个位置,要程飞继续盯着瓦尔克的大军,以及快要接近大军的红蚁潮,「这会儿他们脑子正迷煳呢,等一下我趁着红蚁潮搅乱军队的时候混进去,之后沙漠小队就交给你了。」 「方哥,不如我去吧?」程飞在程家做少主的时候,也是带队的首领,但跟着方臻后这样的机会便少了。方臻太强,他已经有些习惯与依赖听从方臻的命令,勐然间要他接手方臻的小队,他还真有些底气不足。 「你是程家的接班人,打算在我手底下干一辈子?」方臻打趣他,「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再说了,你听不懂胡语,去了也就是给我留个追踪线索,我去说不定能探听到胡夷的大秘密。」 「……好。」程飞挠挠头,看着红蚁潮已经被守夜的士兵发现,连忙通知方臻,「方哥,那边乱起来了。」 「好,方一、方二跟我来。」方臻换衣裳速度极快,程飞话音刚落,他戴帽子的手一松,而后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他们三人绕了个大圈,绕到了瓦尔克大军背后的沙丘上,也就是与红蚁潮隔着大军面对面,这样瓦尔克大军肯定不可能放着红蚁潮不管,转过身来看身后的情况。毕竟此时此刻,没有比红蚁潮更具威胁的东西了。 方臻给方一方二两人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然后和方一两个人从沙丘上滑下去,方二留在了沙丘上。 如果放在平时,沙漠上突然冒出个人绝对会被第一时间发现,但此时是黎明,天色将亮未亮还看不太分明,而且瓦尔克大军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红蚁潮吸引,他们脸上既惊又怕,哪里还顾得上观察周围的环境。 于是,方臻便轻松地混进了混乱的大军。 他随便抓住一个身形肤色与他相近的士兵,在对方尚不明白状况时,一把扭断了对方的脖子,而后往后一推,等在后面的方一便迅速地拖着尸体匍匐着沿来路撤退,直到退回沙丘,而后朝下一滑,就到了沙丘背风坡后,看不见了。 方一一回来,方二立即用一把铁伞从背风坡处舀起足够多的沙,顺着顺风坡将沙倒下,倒了几次后,沙子盖住了方一和方臻的脚印,掩盖了尸体被拖行的踪迹。 方臻相信方一的能力,把人推给方一后就不再管身后的事,而是专心装自己人,与其他士兵一起慌张地拉扯骆驼的缰绳,防止骆驼逃跑,顺便表演了个被骆驼摔飞,趁机从火堆旁抓了把炭灰往自己脸上抹了点,遮住面容。 「不要慌不许乱!」瓦尔克大吼一声,一边举着火把驱散靠近的红蚁群一边还要勒紧缰绳阻止他的汗血宝马弃他而去,拉锯之间他费力地命士兵从骆驼身上取下一大包粉末,然后众人一人抓一把,把粉末撒向红蚂蚁。 这期间有不少士兵和瓦尔克一起用火把暂且驱散蚁群,因此红蚁潮还没有接近那只他们想要的骆驼,只是吃掉了几个正好挡在它们面前的士兵。 这粉末对红蚂蚁的威慑极大,粉末所到之处,红蚁潮便如潮水般后退,不敢接近。但瓦尔克不知道,他的队伍里有只对红蚂蚁有致命吸引力的骆驼,这骆驼肚子上散发的诱蚁的香气,叫红蚂蚁垂涎三尺,始终不肯离去。 那粉末方臻也抓了一把,撒出去一半,留了一半握在手里。不出他所料,胡夷果然有应对红蚁潮的办法,只是今晚事出突然,才乱了阵脚。 「怎么回事?这些血浊蚁为什么不离开?」瓦尔克惊怒道。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可他的疑问无人能解答,瓦尔克看着眼前一片猩红的红蚁潮,当机立断下令全军马上出发,趁着血浊蚁还碍于矻矻藤粉末的威慑不敢过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663页 从瓦尔克与士兵们零碎的只言片语中,方臻大致明白了,这红蚁潮果然和大雨有关。红蚁潮既是威胁,又是一种提醒。一旦白天出现红蚁潮,晚上沙漠必落雨。红蚁潮只会在白天出现,就和必落雨一样,是一种不变的规律。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对这次的红蚁潮格外惊讶,且没有想过要提前撒好矻矻藤预防红蚁潮的到来。甚至他们所恐慌的,不仅仅是这次异常的红蚁潮,而是恐惧这样从未见过的异常,会不会预示着沙漠里即将出现一场更大的灾难性异变现象。 矻矻藤,方臻乘人不备把手里的名为矻矻藤的粉末装进布袋。知道是什么就好办了,下次遇到矻矻藤这种植物,就提前备上一些,这样他和他的沙漠小队就不用再採取撒药、火圈加棉睡袋的极限操作了。 有了矻矻藤,红蚁潮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但好歹是不会再接近大军。只是他们都不明白,这红蚁潮怎么还能跟着他们移动呢? 「你们几个,走在最边上,把矻矻藤撒成一条线,不要放血浊蚁进来。」无奈之下,瓦尔克只能命人用矻矻藤粉末在队伍两边撒出两道防线,只要保证红蚁潮不越过防线,他们就能平安地走下去。 至于那可能还在后头等着他们的沙漠异变,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防住眼前的危险再说。 不过沙漠下雨本就是非常少见的现象,出现红蚁潮的次数自然也屈指可数,因此瓦尔克大军携带的矻矻藤粉末的数量有限,甚至不可能坚持走到下一个营地。 「将军,矻矻藤只剩半袋了!」负责拿着布袋的士兵报告道,「是否要先绕道去找矻矻藤?」 瓦尔克抬手暂停队伍的前进,阴沉地盯着始终不肯离去的红蚁潮。绕道去找矻矻藤并不保险,因为矻矻藤不是随处可见,说不定没等他们找到矻矻藤,就先被红蚁潮给吃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慌乱和没睡醒让瓦尔克的脑子暂时煳涂,但这时候也该醒了。他意识到,红蚁潮能够有这样的「智慧」咬紧他的军队不放,绝不是简单的异变,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而这某样东西,就在他的军队中。 「将箱子全部取下来!」瓦尔克想明白后,决定先从补给入手,毕竟不管是人还是骆驼,在去过哈维淘金营后都没有变化,唯有货物最有可能被做手脚。 他让众人把骆驼背上的货物都卸下来,打开箱子给他看。箱子打开,里面装的是寻常胡饼与水桶,还有就是牛羊肉。 单是打开箱子的举动,红蚁群无动于衷。接着瓦尔克下令把每个箱子里的东西扔出去一些,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血浊蚁。结果只有小部分血浊蚁去吃肉和胡饼,水则渗入沙中,没有蚂蚁在意。 「不是货,难道是人有问题?」瓦尔克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可这些士兵全都面色坦荡,不像是心里有鬼。 沙漠上颳起了风,吹得那道脆弱的矻矻藤防线岌岌可危。 瓦尔克深知要排查人比排查货物难得多,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先缩小范围。他沉思一阵,下令队伍分成五队,每一队带着各自的骆驼自行用矻矻藤围成一个圈,看看红蚁潮究竟想要什么。 众人很快照做,方臻刻意与那只抹了封虫膏的骆驼分在不同的两个队伍,这样他就不担心被瓦尔克怀疑,丢出去餵蚂蚁了。 队伍分好后,红蚁潮果然涌到了有封虫膏的那支队伍前。 众人见状纷纷惊疑不定,他们很难相信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中,会出现叛徒。 瓦尔克面色阴沉,片刻之后,他命令被红蚁潮围着的队伍里的所有人,将身上全部的装备与衣裳脱下,丢出圈外。 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瓦尔克下了令他们便照做,很快这些人便脱光了衣裳,大喇喇地袒\露着身体。 亏了有红蚁潮的带路,省了方臻留线索了,程飞几人远远地趴在沙丘上,看着瓦尔克军队中的这一出,尴尬地移开眼。大成人内敛,这种光明正大袒\露\身体的行为,他们不仅做不出来,别人的身体也不敢乱看。 丢出去的衣裳与武器没有引起红蚁潮的兴趣,它们仍旧围着这些人不肯离去。瓦尔克的视线扫视过这些没穿衣裳的士兵,观察着这支倒霉队伍里一切可疑的情况。可封虫膏对人类来说无色无味,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既然都不是,那能选的就只剩下这些骆驼了。可究竟是那一头骆驼,同样难以选择。瓦尔克狠狠心,让被血浊蚁盯上的这队人把圈内的骆驼分几个方向全都赶出圈外。 然而骆驼也不是傻的,士兵们将它们牵到防线处,朝它们臀部抽打,但不论如何驱赶,骆驼就是不肯再前进一步。 「你们出去拉它!」瓦尔克看这情形,决定放弃这几个士兵,不然解决不了红蚁潮的问题,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他随后又点了几个人,要这些人在骆驼后面推,誓要连拉带推将骆驼弄出去。 被选中的士兵们面露痛苦,犹豫地僵在原地。 但军队毕竟和其他组织不一样,不管是大成还是胡夷,军令如山这句话同样管用。他们是战士,成为战士的那一刻,便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看这份信念有多坚定而已。 瓦尔克也没有催促,他相信他手下的兵,也相信胡夷男儿没有一个孬种。 第664页 最后这几名士兵咬咬牙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齐右手握拳砸在左胸膛,弯腰,朝着瓦尔克行了一礼,直起身后握紧缰绳一步跨过防线,暴露在红蚁潮面前。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竟然只有小部分血浊蚁围上来啃咬这几个新鲜的猎物,更多的血浊蚁仍然守在防线边上,连送上门的食物都不要。 这几个被迫送死的士兵忍受着血浊蚁边往身上爬边啃咬的痛苦,用尽力气和尚在圈内的几人配合,要将骆驼弄出圈外,而这时,他们的双腿也已经变为森森白骨,只有上身还完好着,靠着顽强的意志仍在拉动缰绳。 原本只有人在外面时,血浊蚁分成了几拨分别啃咬这些人,但当某只骆驼的前半身被硬拖出圈外后,刚才还在人身上啃咬的血浊蚁放弃了嘴边的猎物,重新汇聚成一片,一致对准了那头骆驼。 士兵们见状,赶紧齐心协力朝被血浊蚁看中的那头骆驼使劲,终是将它赶出了圈外。 红蚁潮狂欢了,它们甚至没有给骆驼逃跑的时间,快如闪电般涌上来,连同那个负责在圈外拉动它的士兵一起,淹没了。骆驼和士兵的惨叫在沙漠上空迴荡,很快便消散在风中,只剩下一人一骆驼两具白骨。 在红蚁潮享受过美味的封虫膏大餐后,才把那些刚才被咬光下半个身体已经奄奄一息的士兵当做餐后甜点,给了他们一个痛快,风捲残云般将他们变为白骨。 「哼!」瓦尔克表情阴晴不定,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问题。可现在被做了手脚的骆驼只剩白骨,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无从查证。而且他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血浊蚁守在矻矻藤前也要得到的,据他所知,没有。 他锐利的鹰眼扫过手下这支军队,这支队伍随他送补给已有两年之久,从未出现过差错,而且在到达哈维淘金营之前,也不曾出现问题,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哈维淘金营有问题。 「杂努尔,过来。」想到这儿,瓦尔克叫过他的副将杂努尔,对着杂努尔说了几句话。 他说话声音不算小,方臻听着,大致是要让杂努尔返回哈维营地,去将那里的情况搞清楚,如果有奸细,就地正法,如果是大成派来的,绝对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有必要,将整个营地……他做了个斩的手势。 杂努尔听完瓦尔克的吩咐,点了一支小队,与他一起调转方向,朝着哈维营地返回。 方臻和其他士兵一起目送杂努尔带队离开,他心里希望,程飞能够聪明点儿,给杂努尔下个套将这支小队解决了,叫杂努尔永远也没有回来復命的一天。 第347章 计划失败(二更) 一次意外的红蚁潮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大军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寻找一个真相,他们还要前往下一个淘金营地,并在月中之前,赶回胡夷,再带着新的补给出发。 因此瓦尔克虽吃了个哑巴亏,也只能吩咐众人重新装好补给箱子后,加快速度赶路。 往后的路上,瓦尔克惦记着意外的红蚁潮,把守夜的士兵加了一倍,还特地绕了一段路,去矻矻藤生长地采了不少新的矻矻藤回来,磨成粉末装进袋子里。 所幸路上没再发生事端,他带着军队顺利地抵达了下一个淘金营地。 这期间,方臻混在队伍里也学了几手胡人应对沙漠毒虫与自然变化的手段,记住了矻矻藤生长地的位置,很是受用。 新的淘金营地与方臻之前待过的那个没有什么区别,士兵看守,大成百姓淘金。瓦尔克大军到达后,收了金子发放过补给,便要重新上路。只是介于哈维营地可能存在的异常,瓦尔克特地在这个淘金营多留了一天,亲自排查了可疑情况。 这是方臻乐意见到的。这个营地他们也刚来,还没来得及布置,程飞都没混进去,自然什么问题也查不出来。 而在瓦尔克亲自排查后,瓦尔克才会放心地认为大成是没有把手伸到大漠来的,也没有奸细混入淘金营,信心满满地启程不再回想这个营地。他甚至可能因此动摇,觉得在哈维淘金营外遇上红蚁潮也只是一个意外,事实上这两件事并没有关系。 在新的淘金营地过夜,也给了方臻机会做手脚。既然封虫膏这么好用,方臻自然是要留给程飞,让他利用封虫膏对付营地里的士兵,而他自己则跟着瓦尔克的大军再次出发。 走之前,他将私藏的半袋矻矻藤和一封使用说明也交给了程飞。 再往后一路风平浪静,瓦尔克越来越相信之前那次反常的红蚁潮只是一个意外,说不定是那只骆驼误食了什么,才会被血浊蚁盯上。但他那一去不復返的杂努尔副将,又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然而此时再返回去找杂努尔显然不现实,他只能带队继续走下去,期待着某一天他的杂努尔副将会与他汇合。 就这样,瓦尔克走遍了所有的淘金营地,而后就要返回胡夷大本营。胡夷是沙漠国家,和北方的游牧国家一样,没有固定的国土,经常会随着季节和水源的变化在整片沙漠中进行迁徙。他们的家就是营帐,走的时候营帐一收铺盖一卷,便能上路。 方臻不想跟着瓦尔克回胡夷大本营,也不能回去,一旦到了胡夷大本营,他伪装的身份便会暴露,因为他不知道他替换掉的这个人,是否是个孤家寡人。 所以等到送完最后一个淘金营地的补给后,就到了方臻下手的时候。 第665页 双拳难敌四手,方臻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正面硬刚,虽然正面硬刚他也不比任何人差。 方臻根据骆驼背上所剩的补给数量,早在抵达这个营地之前,便猜到了这是最后一个淘金营。因此在路上,他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瓦尔克的大军,仅凭他一个人。 说起来做法也是简单,只要想办法弄晕所有人,然后用胡人的弯刀砍掉他们的脑袋,让瓦尔克大军在睡梦中被收割人头。 弄晕所有人同样很简单,在沙漠里过夜必少不了要架火堆取暖,方臻可以假借肚子疼离开队伍,而后躲起来将迷线香用袖珍弩射进火里,吸到的人便都会中招,接下来就是等待迷线香的药力发作。 计划是好的,然而实行的时候却出现了一点小差池。那就是瓦尔克不是个庸人,方臻躲起来用袖珍弩射出的迷线香,竟然被他发现,一刀斩成了两半。 「是谁?!」瓦尔克并不知道那是迷香,只是发觉有东西凌空靠近,所以才出手阻拦。 这一次,方臻出师不利。 在沙漠里运送补给,不可能遇上敌人,因此这一路上方臻没见过瓦尔克出手,对瓦尔克只有个大致判断,他也没想到瓦尔克如此迅捷,这才导致了他今晚的失利。 看形势不对,跑是来不及的,方臻只好将弩箭重新装上麻醉银针,朝着休息的胡人士兵射去,针针直奔颈部要害。 对面的士兵被夜色中几乎无形的银针一个个放倒,但这也使得方臻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瓦尔克捞起身边倒下的士兵检查了一遍,很快借着火光发现了士兵颈部的血点。他扔掉已经晕死过去的士兵,一边命大军后撤退出银针的射程,一边派出两支小队,分别从东西两路对方臻进行包抄。 「给我抓活的!」瓦尔克不相信有人能一路跟踪他到这里,他锐利的鹰眼扫视全场,很快想起那个说自己肚子疼跑开的士兵。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身边有叛徒都不知道! 方臻这一路说的都是胡语,因此瓦尔克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方臻的大成人身份,只当是胡夷中有人想要他死,因此派了奸细混入他的军队。他要抓活的,也是为了从方臻口中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阴他! 事已至此,方臻听见了瓦尔克那句「抓活的」,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干脆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来一个将计就计。 说不定瓦尔克会把他这个俘虏押回胡夷大本营,到那时,他逃跑更方便不说,说不定能把胡夷搅个天翻地覆。 他之前不愿意去胡夷,是怕到了胡夷暴露身份会被当场处决,现在愿意去,是因为他已经被抓,而且对方明说要他活着,那其中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可就多了。这两者的性质和方式,是不一样的。 但方臻也不是全然不抵抗的,不然就太假了。因此他一边装模作样往后跑,一边还要继续发射弩箭,把前来追他的人射倒几个。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方臻被两支小队的士兵合力擒住,用绳子捆了带到瓦尔克面前。 瓦尔克正在气头上,见方臻被押来,二话不说上前先给了方臻一顿好打。方臻被打得皮开肉绽,倒在地上吐了两口血。所幸这血只是因为牙齿和口腔内里被打破,而不是内脏被打坏了。 撒够了气,瓦尔克整整衣裳扔掉马鞭,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会意,一脚踩在方臻的脑袋上。瓦尔克满意了,蹲下身冷冷地盯住方臻,把那只方臻用来偷袭的弩箭抵在方臻心口,逼问道,「是你,尤里,你是谁派来的?」 刑讯有技巧,应对刑讯同样有技巧。不管是作为刑讯方还是被刑讯方,方臻都经受过专业的训练。别说此刻瓦尔克只是用弩箭抵在他胸口威胁他,就是刀子已经扎进了肉里,方臻也能保持冷静理智。 因此方臻装作害怕的样子,但其实早就将瓦尔克的神情和语气分析了个遍,最后想明白了瓦尔克问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瓦尔克把他当成了胡夷内部的奸细,那他大可以顺水推舟搅乱局面。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连奸细都敢做,要是一问就倒豆子,那也太不专业了,根本煳弄不了瓦尔克。 至于瓦尔克说的「尤里」,就是被方臻替换掉的那个胡人士兵的名字。一开始方臻靠碳灰濛混过关,后来便找机会把那晚印在脑子里的容貌化到了自己脸上,白天盯着仔细看还能看出端倪,夜晚就靠着火光,能看清才怪。 方臻害怕但仍然嘴硬的态度果然再次激怒了瓦尔克,但他这次没有立即发火,而是冷笑一声,叫士兵将方臻带到一边去看住。显然,他也认为方臻是块硬骨头,而且理应是块硬骨头。毕竟胡夷男儿,没有一个孬种。 为了防止方臻逃跑,瓦尔克让士兵将方臻拴在了汗血宝马的缰绳上,并且进行了搜身,搜走了方臻身上所有的东西。 汗血宝马是沙漠里最烈的马种,谁驯服了它,它此生就只认这一个主人。瓦尔克把方臻和汗血宝马拴在一起,就是让方臻不敢轻易尝试,否则马蹄不长眼,马的牙齿也不只能够咬断草料。 方臻压根没想着逃,拴着他反而是给了他时间休息,顺便偷偷摸摸吃颗伤药。这伤药是他被抓住之前就夹在指缝中的,他还能不知道被抓了要面对什么吗,早就做好了准备。 第666页 而他身上,的确也没多少东西,绝大部分在决定混入军队时就留给了程飞,一小部分在瓦尔克斩断那根迷线香时,方臻就果断从身上取下,埋在了一旁的沙子下,除了手上的袖珍弩,指缝里的伤药,没有任何与他身份有关的东西。 瓦尔克原本还指望搜身找出破绽逼方臻就范,谁知方臻身上什么也没有,就一把袖珍弩,只能说制弩工艺不错,却连个标识都没有,鬼知道这东西是谁做的。 有方臻偷袭在前,瓦尔克的军队今晚註定不能安然入睡。瓦尔克再一次加强了守卫,且亲自对全军队的士兵进行了搜身,排除可能是方臻同伙的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才坐在地上开始打盹。 方臻与他们恰恰相反,他之前一直提心弔胆地混在队伍里,睡觉也不敢真的睡过去,现在被抓了,反而能够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睡上一觉,补充体力与精力。 只是他睡到天快亮时,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眯起眼睛悄悄转头朝一旁看去,就见一个之前从未与他搭过话的士兵,一脸怒气地朝他爬过来,拿什么东西在他鼻子下一晃,然后迅速爬到了汗血宝马的身后,与他隔着一匹马秘密会面。 「?!」方臻发现事情好像向着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之前替换尤里时,没有搜一遍尤里的身,说不定会给他意外惊喜。 而这个偷偷来找他的人,方臻只知道他叫乌纳斯,此外一路上并无任何交集,也没发现他有异常的举动。 虽然从瓦尔克的询问中,方臻猜出了胡夷内部有分歧,还从之前与其他士兵的闲谈中,得知瓦尔克的死对头是一位胡夷贵族。但他确实不知道,乌纳斯是胡夷内部的真奸细,而他自己,也就是尤里,是乌纳斯货真价实的同伙。 但这乌纳斯也不至于为了和他算帐,冒这么大风险接近他吧?瓦尔克昨晚找他同伙的行为那么明显,这人难道一点儿没看出来?怎么还往他身边凑呢,这要是被抓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而且之前乌纳斯一直不曾和他接头,怎么今晚突然变性了?难道只是因为两人其实关系匪浅,乌纳斯不想让尤里死? 「你为什么擅自行动?」气唿唿的乌纳斯轻声质问道。 「再不动手,就要到家了。」方臻试探着回答道。这种模稜两可的回答,最安全。既可以解释为本人就是急性子等不了那么久,也可以解释为对对方迟迟没有动作的不满。 听到方臻的回答,乌纳斯的气势弱了下去。过了半晌,吭吭哧哧解释了一句,「还是要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你看,你现在心急,搞砸了吧。」 虽然只有这么一句话,但方臻对乌纳斯的性格已经有了一个判断。看来之前一直刻意不与他接头交流,是因为乌纳斯胆子太小,生怕暴露自己,而非深藏不漏沉得住气。 看来那个贵族也没什么本事,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来做间谍啊,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胆小怕事不敢动手。还等到完美的机会,世界上哪有完美的机会,只有一个相对最合适的机会罢了。等完美机会,等到下辈子都没可能。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小心瓦尔克将军把你也一起抓起来!」方臻开始套话。 「哼,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傻,我们可是一起带的迷迷散,要不是为了救你这个蠢货,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乌纳斯冷哼一声道出实情,继而怀疑起来,「你为什么不用迷迷散?」 给大军下了迷魂散还要偷偷摸摸与他见面,果然是有够胆小的。 「咳,我的迷迷散在上次遇到血浊蚁时被弄丢了。」方臻编道。 他庆幸自己每次给别人下迷香时,都会提前服用解药,这次他自己的迷香没用上,倒是防住了乌纳斯的迷迷散。而他也明白了,乌纳斯刚到他身边时在他鼻子下晃的那一下,是在给他闻解药。 乌纳斯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信了方臻的解释,而后递给方臻一把匕首,「连维利亚大人的血浊蚁潮都拿瓦尔克没办法,就凭你一个迷迷散都弄丢的人,也敢狂妄自大。你还是快些解开绳子,逃命去吧。」 「也不知维利亚大人是怎么弄出的血浊蚁潮,可那么做,不是连我们一起都给杀了吗,唉……下一次,打死我也不来了,给多少金币都不来……」乌纳斯对方臻说完话后,又喃喃自语起来。 方臻一边用匕首割断绳子,一边听乌纳斯絮絮叨叨。原来,乌纳斯竟以为红蚁潮是那位贵族弄的,正好他也准备把此事嫁祸给贵族,要是他没能在沙漠里弄死瓦尔克,让他们回胡夷去狗咬狗也不错。 乌纳斯见方臻割断了绳子,便慌忙要躺回去假装睡觉,「你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之后再也别来见我了!」 听乌纳斯这话的意思,他不过是怕方臻扛不住瓦尔克的酷刑,将自己一併招供出来。这才是他那么胆小,却还是硬着头皮给大军下迷迷散,还要救方臻的原因! 可方臻根本不打算逃跑,要是跑了,不说自己没有瓦尔克熟悉大漠,很可能陷入绝境,他逃了以后也没机会再对瓦尔克下手了。瓦尔克和大成是敌对国,他能替大成除掉一个骁勇的将军,即便以后开战,大成的胜算也会多上不少。 这是方臻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只不过中途出现了变故,但不妨碍局势仍在他掌控中。 第667页 他在干脆就此杀了大军与弄醒大军再套些信息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于是方臻不等乌纳斯跑回原处便装模作样地起身逃跑,把匕首尖在汗血宝马臀尖上一戳,马儿立即长嘶立蹄,而后胡乱踢踏。 乌纳斯的心跳都要吓停了,一时竟忘了动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陷入狂乱的马匹。 方臻不确定这种胡药迷迷散的功效如何,他看似躲闪实则多次补刀把汗血宝马往人堆里赶,而后瞅准目标,整个扑摔在瓦尔克的身上,双手重重地扇在瓦尔克的脸颊上,膝盖顶在瓦尔克的胃部,给瓦尔克顶的当即抬起上身干呕了一下。 方臻赶紧翻身滚到一旁,再次做出要逃跑的架势。 第348章 胡夷内因(一更) 瓦尔克的胃受到勐烈的撞击,脸上还狠狠挨了两掌,想不醒都难。他坐起来后仍是眼前泛黑,但火光和不停窜动的汗血宝马及骆驼们的身影,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妙。 尤其是他那匹爱马,竟然立起前蹄朝他踏来,吓得他一个激灵慌忙滚倒在一旁,什么药的药劲儿都给吓没了。 等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见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的捂着肚子或胳膊腿满地打滚,有的干脆在无知无觉中,被汗血宝马和骆驼的铁蹄夺走了性命。好一些的被踩中心脏,至少人还是完整的,倒霉一些的,头颅成了摔碎的西瓜瓤。 而唯二反常的,要属尤里和乌纳斯。尤里没有被汗血宝马拖在地上,说明他已经挣脱了绳索的束缚,而且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不应该,当时是他亲自看着士兵搜的身,尤里绝无私藏匕首的可能。 那么……瓦尔克看向另一个反常的人,乌纳斯。乌纳斯正灵活地闪躲腾挪,一点儿没有中了迷迷散之后的反应。 连他都不能倖免,乌纳斯是怎么躲过迷迷散的,答案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迷迷散,是乌纳斯下的! 这发现让瓦尔克勃然大怒,他已经搜过一遍所有人的身,竟然还是让乌纳斯钻了空子,尤里手里的那把匕首,也绝对是乌纳斯给的。很好,他早该对尤里严刑拷打,至少逼问出尤里的同伙是谁! 注意到瓦尔克醒了,乌纳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赶紧装作被汗血宝马踢伤的模样倒在地上打滚,殊不知瓦尔克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他现在这多此一举的行为,只能让瓦尔克更加地厌恶。 但眼下还不是出手的时候,瓦尔克使劲晃晃脑袋,而后瞅准时机飞扑上马,试图将爱马重新驯服。 不得不说,能驯服汗血宝马的瓦尔克在驯马上的确有几把刷子,由他全力控制,受伤的马儿渐渐平静下来,被瓦尔克骑到了没人的地方暂且安置。 少了作乱的马,被踩伤的士兵也慢慢恢復过来,一些伤得不重的士兵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要么去检查其他人的伤势,给同伴上药,要么去控制骚乱的骆驼们。 方臻趁着瓦尔克驯马的功夫,跑到乌纳斯身边,一把拽起乌纳斯便要和他一起逃跑。乌纳斯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所以并不想跑,但他力气没方臻大,且被瓦尔克吓破了胆,浑浑噩噩就被方臻连拖带拽地拉着跑了。 结果可想而知,瓦尔克驯马回来后,没有见到两人的身影,便立即派人去追。 这些被派来追人的士兵也受了轻伤,有几个幸运的没被马匹所伤,但刚刚被强制唤醒,体内迷迷散的药效尚未完全消失,因此追人追得很辛苦。 眼看着自己真的要逃脱,乌纳斯兴奋无比,改成了由他拉着方臻跑。可方臻之前被瓦尔克打成了「重伤」,跑着跑着,眼见后面追兵要看不到了,索性向前一扑,摔倒在沙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乌纳斯心急如焚,几次试图拉起方臻无果,看着后面重新出现的追兵,他心一横,扔下方臻打算独自逃命。方臻哪能如他所愿,一把抓住乌纳斯的脚腕,嘴里叫嚷着:「乌纳斯,你不能丢下我!你一个人,绝对逃不出瓦尔克的手掌心!」 明明是个重伤倒地不起的人,那只抓着自己脚腕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让他根本挣脱不了。乌纳斯很清楚如果被抓回去,会遭遇怎样的酷刑,他涕泗横流,蹲下身想要将方臻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好把自己的脚解救出来。 「原谅我尤里,我想活下去,你会理解我的对吗尤里,神明会保佑你的。」乌纳斯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鼻涕滴落在方臻面前。 「好吧,那你走吧。乌纳斯,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方臻不可能让乌纳斯真的掰断他的手指,他看了眼即将追上来的士兵,以及不远处正在弯弓搭箭的瓦尔克,一脸悲痛地收回手,「深情」地望着乌纳斯,希望将这位朋友的脸,永远印在脑海中。 ? 「我会的尤里,我向神明发誓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原谅我尤里,再见。」乌纳斯得了自由,最后看一眼方臻,便撒腿朝前跑去。 可他没跑出两步,腿上一软,跪倒在地。他艰难地回过头,就见一支羽箭正插在自己后背上。鲜血正汩汩从伤口流出,很快顺着他的后背滴落在沙子上。 乌纳斯绝望了,他大喊着「不!」而后泪眼婆娑地回望方臻,只见方臻早已不復刚才的深情款款,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遗憾和唏嘘,仿佛也没想到乌纳斯会难逃一劫。 「乌纳斯,看来神明希望我们一起下地狱。」方臻对着乌纳斯惨然一笑。 第668页 他们二人拉扯的这段时间,身后的追兵姗姗来迟,一把摁住了方臻,剩下几人朝着乌纳斯奔去。 见状不妙,乌纳斯胡乱大叫着,从沙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前跑去,但很快,他也被士兵扑倒,最后两人一起被抓回了营地。 因为成了彼此的拖累,此时方臻与乌纳斯的关系开始破裂,两人当着瓦尔克的面,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方臻不了解乌纳斯的过往,便不停地攻击乌纳斯不与他一起行刺,还为了活命丢下他一人这两点。 乌纳斯则更加疯狂,他痛恨尤里非要拉上他一起死,他明明有机会活命的,他后悔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维利亚大人与尤里一起执行任务,也唾弃尤里擅自行动导致刺杀失败,更生气自己为什么要冒着危险迷晕大军救尤里,却不提他救尤里的动机不纯。 瓦尔克饶有兴趣地听着,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这个愚蠢的奸细就已经把问题都交代清楚了。 在两人之间,到底是方臻理亏。他听着乌纳斯控诉他的那些话,悻悻然不再回嘴。他从乌纳斯身上收回视线时,顺带着瞥了瓦尔克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他们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够了乌纳斯,还不快闭嘴!该死的,你都在说些什么见鬼的东西!」方臻亡羊补牢,立即喝止了乌纳斯的喋喋不休。 乌纳斯被他骂的一愣,正准备再次开口,见方臻一个劲儿地沖他使眼色,他便顺着方臻打暗示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对上瓦尔克的眼睛。 「!」乌纳斯的冷汗当即冒了出来,他恨不能锯了自己的嘴,是啊,他都说了些什么见鬼的东西,要是再说下去,瓦尔克听够了,当即就能处理掉他这不再有利用价值的废物。 「将尤里压下去。」两人都闭嘴后,瓦尔克让人先把方臻带下去,只留下乌纳斯。 刚才的争吵瓦尔克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两个人都在破口大骂,但尤里竟然一句要紧内容都没有透露,反而是乌纳斯,几乎把自己的老底都掀干净。由此,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此外,乌纳斯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他是个更容易开口的人,与尤里那块难啃的硬骨头不一样。瓦尔克想要知道一切,自然是先选择问乌纳斯,直到乌纳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再去诈尤里比较好。这样,也不怕尤里宁死不屈。 如果有可能,瓦尔克其实希望能够策反尤里。因为尤里胆大心细,敢刺杀他,又守得住秘密,足够忠诚,要不是有乌纳斯这个废物同伴的拖累,尤里绝对会更加出色。要是尤里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他就能在关键时候反将那位维利亚大人一军。 瓦尔克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他一面组织人手整理满地狼藉,一面开始了对乌纳斯的审问。 如他所预判的那样,想要从乌纳斯口中知道秘密太过简单,简单到令瓦尔克痛心。简直不敢想像,为什么胡夷中,竟然有乌纳斯这么软弱的人,胡夷男儿,本该没有一个孬种! 于是他决定,将乌纳斯除名,只要乌纳斯不再是胡夷人,乌纳斯的所作所为,便与胡夷无关。 不过在除名之前,他还不能杀了乌纳斯,他得带着乌纳斯回去与维利亚大人对峙,要胡夷王上给他一个公平的处理结果。他为国捐躯在所不辞,但决不能不明不白死在一个小人手里。 打定主意,瓦尔克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乌纳斯和方臻拴在一处,仍旧绑在汗血宝马身边,然后便去处理这次叛徒事件给军队带来的后续麻烦。 尽管这次事情都是由方臻引起的,但乌纳斯说出秘密的时候,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叛徒,方臻不过是不幸被抓但仍然抱有气节的忠诚之士,因此乌纳斯在方臻面前还是矮了一头,理亏于自己的叛徒行径,不敢再与方臻叫板。 「尤里,你看到了,我这都是迫不得已。」乌纳斯趴在沙子上,费力地抓住了方臻的手腕,「我是为了救你才被你连累,无论如何,到了王廷,你一定要在维利亚大人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你现在还有脸说这些?都是你,如果你嘴巴严一点,说不定瓦尔克还会将我们活着带回去,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瓦尔克杀死,你也不用再想着被你背叛的维利亚大人了。」方臻嘲讽道。 「啊……」乌纳斯觉得方臻说得很有道理,顿时沮丧不已。可他并不想死,便又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方臻。既然方臻能想到这么多,说不定也想到了活命的办法。 「你别指望我,活命的关键在你自己身上。」方臻欣赏够了乌纳斯滑稽的表情变化,才慢悠悠说道。他看出瓦尔克并不想立即杀了自己,所以他不急,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乌纳斯了,他还要充分利用乌纳斯,把瓦尔克耍得团团转。 「我自己?」乌纳斯不信。他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我亲爱的好尤里,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还请你告诉我吧,活命的关键,拜託了。」 方臻很受用乌纳斯的讨好,表情飘飘然地听乌纳斯说了一堆好话,这才抛出个问题,「我问你,维利亚大人为什么要针对瓦尔克将军?」 「你不知道?!」乌纳斯声音提高了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方臻。 「你是傻子吗?」方臻没好气地瞪了乌纳斯一眼,「我在引导你自我思考,自我思考懂吗,你个白痴!」 第669页 「哦哦,是这样啊,对,你说了活命的关键在我自己呢,嘿嘿,是我错怪你了尤里。」乌纳斯会意,连忙老实地告诉方臻,维利亚和瓦尔克之间的矛盾,在于一个「利」字。 简单来说,就是维利亚看中了收取淘金营上交的金子,谁负责收取谁就能从中捞取一笔。例如淘金营这个月上交一百粒黄金,收取金子的人可以从中私自取掉十粒,回禀王上时,只说总共收了九十粒。 这一行为不怕暴露,因为在哈维淘金营时,从哈维床板间搜到的金子证明,这种行为是自上而下的,因此他们会替对方打掩护。 具体来说,是这个月其实总共淘到了一百零三粒金子,哈维先私自吞掉三粒,剩了一百粒整。为了让瓦尔克和他沆瀣一气,于是由哈维亲笔写给王上的汇报信上,他会写这个月淘到九十粒金子,那么多出来的那十粒,理所当然便落入瓦尔克手中。 至此,哈维与瓦尔克总共私自贪掉十三粒金子,而王上核对金子数量与哈维报上来的数目,都是九十粒,没有误差。王上或许不会全信瓦尔克,但他同样不认为瓦尔克会与哈维联手欺瞒他,因此,他确信,金子总共只有九十粒。 这么一件肥差,当然人人都想做。选择了瓦尔克,必然会让其他人不高兴。或许瓦尔克真的是个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人,压根不会收取哈维等人的贿\赂,也不会弄虚作假欺骗王上,但他越是这样,想要从中捞一笔的人,就越容不下他。 乌纳斯口中的维利亚大人,是胡夷最有名望的维利亚贵族的家主,原本维利亚就中意这块肥差,只是王上心里也有思量,怕维利亚家族势大压迫王权,便把这任务以「押送大量补给需要军队护送」的理由,交给了瓦尔克将军。 一开始,维利亚对于瓦尔克没有特别在意,认为谁做这个收金的人都没关系,他只要和瓦尔克暗示几句,瓦尔克把收来的金子,不用全部,私藏部分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上供给他就行。 可谁知瓦尔克军人出身,一心只听令与王上,对维利亚的暗示明示无动于衷,不仅不分他一杯羹,甚至连哈维在淘金营中私藏的都要没收上交,害的维利亚一分钱也得不到,维利亚当然会把瓦尔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毕竟虽然「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是大成的俗语,但就反应的人性而言,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在胡夷,肯定也有类似的俗语,能够形容瓦尔克与维利亚这一纷争现象。 对维利亚来说更过分的是,瓦尔克仗着王上宠信,还在王上面前说维利亚的坏话,暗示王上维利亚家族应该整治整治,提议军费不如由富可敌国的维利亚家族来出。 这些内容传到维利亚耳中,如何能够不气恼,没有当场杀了瓦尔克,都是碍于王上的面子。 瓦尔克虽有心机谋略,但那多是针对战场而言,就背地里使绊子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比得过维利亚。 而且瓦尔克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觉得维利亚应该因此记恨自己,毕竟王上最后也没答应要维利亚家族出军费,事情就此作罢。瓦尔克还想着,他这算是给维利亚的一个警告,以后维利亚肯定不敢再来找自己要金子。 这才是瓦尔克不曾提防被自己人安插内鬼的原因,也是他揪出内鬼后,没有想到是谁在针对他的原因。 第349章 陷阱博弈(二更) 听懂了乌纳斯说的维利亚针对瓦尔克的缘由,方臻又接着问道,「那维利亚大人派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维利亚大人要我们想办法制造危机,最好让瓦尔克消失在这片沙漠中。」有了方臻刚才说的「自我思考」,乌纳斯这次没有对方臻的问话提出任何质疑,「我们的迷迷散,就是维利亚大人给的呢,可惜我们都被抓了,迷迷散也被没收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维利亚大人想要瓦尔克的命,对不对?」 「是这样的没错,维利亚大人还操纵了血浊蚁潮为我们制造机会。可恶!瓦尔克为什么运气这么好?」乌纳斯咬牙,「不,是维利亚大人为什么不提前给我们一点提示,害我们错过了血浊蚁潮的机会,要是在血浊蚁潮前就下迷迷散,赢的肯定是我们!」 「好了,过去的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告诉你,怎样才能活命。」方臻往乌纳斯身边挪了挪,准备给他出谋划策。 乌纳斯一听真的有门,连忙爬近了些,眼里迸发出求知若渴的光芒。 之前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乌纳斯把所有的前因都交代了一遍,方臻便有了新的想法。 「想要活命,就得拿准瓦尔克最想要什么。」方臻对着乌纳斯说道。 乌纳斯张张嘴,瓦尔克最想要的,不就是知道谁在背后想要他的命,他已经把维利亚大人供出来了啊。 「难道有人想杀你,事情败露后你就只是想知道想杀你的人是谁吗?」方臻循循善诱。 「哦不,我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想杀我的人!」乌纳斯的脑子转过弯儿来。只是知道谁想杀自己怎么行,肯定是要反杀回去,以免给对方第二次可乘之机。「尤里,你是说,要我把怎么反杀维利亚大人告诉瓦尔克?不行的……」 「就凭你,能知道怎么反杀维利亚大人?」方臻嗤笑,乌纳斯真是异想天开,「没有维利亚大人的准许,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能知道什么秘密?」 第670页 「所以我说不行的啊,我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维利亚大人的秘密,我可不知道。」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提醒你一下,血浊蚁潮。」方臻再一次引导道。 乌纳斯仔细想了想方臻的话,隐约摸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哦……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血浊蚁潮究竟是怎么回事。」乌纳斯沮丧道,「瓦尔克已经审问过我关于血浊蚁潮的事情了,我老实说只知道是维利亚大人的杰作,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要紧,你看你不成器的样子,维利亚大人不肯告诉你是对的。但这儿还有个人知道,那就是我。」方臻得意地笑笑,在乌纳斯再三保证不会出卖他之后,方臻才再次警告道,「我是为了救你迫不得已,你要是出卖我,就等着被瓦尔克五驼分尸吧。」 「我对神明发誓,绝不会乱说。」乌纳斯抓住希望的稻草,「我还指着你保住我这条命呢。」 「好吧,那你附耳过来。」方臻让乌纳斯再爬近一些,对他耳语几句。 乌纳斯听罢大为震惊,颤抖着说道:「大成的药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是维利亚大人找大成人要的?!怎么会这样,我不信!维利亚大人、大人他怎么可能勾结大成?!」 「你小声点儿,是想找死吗。」方臻皱眉骂道,见瓦尔克那头处理好了士兵伤亡问题,朝这边看来,连忙换上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沖乌纳斯翻了个白眼,「白痴,维利亚大人连我们胡夷士兵都能牺牲,与大成联手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方臻对乌纳斯说的,是大成有一种药膏,可以诱发红蚁潮,当时药膏涂在骆驼身上,所以红蚁潮才会追着骆驼不放。这种说法没有破绽,且有红蚁潮事实为证,由不得乌纳斯不信。 「好吧你说的对。」乌纳斯无奈地承认方臻说的有道理。维利亚的屠刀都能够对内了,和别国勾结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对维利亚来说,大成不是问题,瓦尔克才是他眼下的心腹大患,为了除掉心腹大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方臻问道。他都已经提示的这么明显了,希望乌纳斯有点脑子。 「啊……」乌纳斯苦恼地趴在沙子上,脑海中努力把方臻告诉他的信息拼凑起来。 血浊蚁潮、大成药膏、维利亚大人、刺杀……哈维淘金营!对,是哈维淘金营! 乌纳斯勐地坐起来,又因为疼痛倒回地上,幸好沙子够软,这一摔没有摔疼他。他脸上终于扬起笑容,把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以为是真实的故事讲给方臻听。 「我知道了尤里!重点是哈维的淘金营!就是在那里,我们遇到了血浊蚁潮,我想,一定是哈维趁着搬运补给的时候,把大成的那种药膏涂在了骆驼身上,哈维他……哈维他肯定是从每次送来大成奴隶的商队手中,拿到了那种药膏。」 方臻安静地听着,这些话可都是乌纳斯自己想出来的,没他什么事儿,他顶多就是提了红蚁潮和大成药膏的关系而已,其他的一个字也没对乌纳斯说。 「然后、然后我们都不知道哈维做了手脚,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对就是这样,哈维一直就是维利亚大人的人,当初瓦尔克不肯私藏金子,维利亚大人就想让哈维直接贪了金子给他,就是这样!」乌纳斯高兴道。 他笑了没几声又停下来,再次哀嘆起哈维不与他们配合,要是早告诉他们骆驼被做了手脚,他和尤里就可以在出发后的那一夜,往水里撒迷迷散,接着两人用矻矻藤保护自己,让血浊蚁潮一口气灭掉大军,除掉维利亚大人的心头恨。 想到这儿,乌纳斯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你既然知道那种药膏,为什么没有与哈维配合?」 「因为维利亚大人信不过你,也不可能全然信任我!尤其我们都在瓦尔克的军队中,他担心我们被瓦尔克的魅力折服,倒戈效忠瓦尔克。」方臻编道。通过乌纳斯的描述,维利亚的形象方臻也有大致的推断,因此这番解释还算符合维利亚的风格。 「好吧。」乌纳斯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嘟囔道,「维利亚大人信不过你还把血浊蚁潮的秘密告诉了你,我比你差在哪儿了?真是不公平。」 「咳,我刚才是骗你的,其实不是维利亚大人告诉我血浊蚁和那种药膏的关系,是我自己无意中听到的。」方臻把刚才的解释圆了一下。并且表示,他方才那么说,是为了吹牛,在乌纳斯面前显摆自己。 以乌纳斯的脑子,显然不可能处理这么弯弯绕绕的问题,只要方臻的解释是合理的,他便能够接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乌纳斯想出了哈维与维利亚的关系,解决了红蚁潮的来源,可仍旧不知道他能利用这件事做什么。 「我的天,你真是太笨了。」方臻实打实翻了个白眼,耐心向乌纳斯说明其中可操作的部分,「瓦尔克知道哈维的事吗?他的杂努尔副将为什么一去不回?你能做的太多了!」 经由方臻的提醒,乌纳斯果然想通了。眼下他只要怂恿瓦尔克去找哈维算帐,一直拖下去他肯定能想到新的办法脱困。说不定瓦尔克去找哈维算帐的时候,他可以趁乱逃跑。 想通之后,乌纳斯越发放松,甚至跟方臻说了晚安,然后倒头就睡。 乌纳斯经歷过一场严刑拷打,精神本就不济,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吊着他,他早在被瓦尔克扔回来时,就会惨烈地晕死过去。 第671页 等乌纳斯的鼾声响起,瓦尔克才出现在方臻面前,他笑眯眯地询问方臻,刚才和乌纳斯都说了些什么,他看他们相谈甚欢,一点儿不像有嫌隙的样子。 方臻当然不可能告诉瓦尔克他与乌纳斯的交谈内容,不管瓦尔克说什么,他都只是冷冷笑着。他甚至还嘲讽瓦尔克,怎么会想着从他口中问出答案,他要是愿意说,早就没乌纳斯什么事了。 瓦尔克对于方臻的嘲讽不以为然,他还告诉方臻,方臻可以不说,问乌纳斯也是一样的。 提到要问乌纳斯,方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这神情被瓦尔克精准地捕捉到,并以此为突破口,说出方臻心底的秘密,那就是方臻并不想死。 方臻露出被挑破秘密的赫然与恼怒,「对,难道世上还有人不怕死吗?不过我的选择,与我怕死并无关系,你想问乌纳斯就去问好了,反正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可你不是已经想好了退路吗,不然你为什么要把活命的方法教给乌纳斯,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乌纳斯多活几天而已。」瓦尔克看穿方臻的伪装,抓住了方臻话里的破绽,「你们这点小伎俩骗不了我。」 在瓦尔克看来,方臻的那句「反正我是不会说的」,结合他和乌纳斯交谈甚久,就是在变相地说明,方臻自己不会开口,但不代表他不会借着别人的嘴开口。让别人说出来,确实不算违背方臻「我不会说」的这一赌咒似的说辞。 另外,方臻之前的逃跑行为,恰恰证明了方臻其实不想死,不然他完全可以在被抓住后,就选择咬舌自尽等壮烈的方式,成全自己的忠义。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迹象,在瓦尔克眼里,方臻两次被抓后出现的不同心理及行为的变化没有矛盾,与他的为人并不冲突,故而瓦尔克不会起疑。 殊不知,这些都是方臻提前想到并预设的结果,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预设成为现实,让瓦尔克等人按照他早就设好的陷阱往下跳。 而他成功了。 只有瓦尔克相信方臻想活命,相信方臻为了活命暗示了乌纳斯一些事,这样一来,乌纳斯明日要对瓦尔克说的那些关于哈维关于杂努尔的话,在瓦尔克听来才会更有可信度。 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方臻的目的,就是为了逐步削弱瓦尔克大军的人数优势,这样即便到最后他没能亲手杀了瓦尔克,瓦尔克也不会有好下场。 因为胡夷内部还有个维利亚正在处处想办法除掉瓦尔克,瓦尔克运送补给还能把手下的士兵都给送没了,这是将军的耻辱与无能,就算胡夷王上不赐死瓦尔克,也会降他的职,削他的权,到那时,维利亚绝对会抓住机会,致瓦尔克于死地。 现在,方臻的这个杀死瓦尔克的最终目的正在逐步实现。 首先,在方臻用封虫膏诱发红蚁潮时,瓦尔克大军就有十多人因为血浊蚁直接丧命,后来瓦尔克让士兵牵骆驼试探红蚁潮针对的目标,又损失了七八人。 其次,杂努尔带走了一支十人小队返回哈维淘金营查看情况,这支小队这么久不回来,肯定已经被程飞等人灭口。 然后是方臻第一次造反,用银针打入士兵颈部要害,杀死了近十个人。 再往后,有乌纳斯迷迷散的帮助,方臻刺激汗血宝马和骆驼,在马与骆驼们的发狂中,踩踏致死有十余人,重伤将近十人,轻伤十余人。 瓦尔克的军队只是负责运送补给与收金子,不是要去打仗,在沙漠这片胡夷的天然国土上,他们不可能为一支补给队伍配备太多的士兵。 因此,瓦尔克此次带领的军队,总共不过百人,把这几次的死亡事件加起来,目前瓦尔克的军队里只剩下一半的人数,这其中还要包括受伤的士兵。 除人员伤亡之外,瓦尔克军队所需的食物与水,也在数次骚乱中损耗不少。再来一次变故,这支队伍就会面临飢\渴交加的局面。到时,有多少人会死在寻找水源与食物的路上,也未可知。 陷阱方臻已经铺好了,接下来还能干掉多少人,就看乌纳斯明天的表现了。 方臻因心里的盘算而沉默,看在瓦尔克眼里,就成了方臻被他揭穿伎俩之后要不要投降摊牌的挣扎。 「尤里,你杀了我不少战士。」瓦尔克开始加筹码,想要让方臻看清他犯了多重的罪,死几遍都不够偿命。 「可你要是想杀我,早就替那些死去的战士报仇了不是吗。」方臻翘起嘴角,显得很是狡猾。 他的话让瓦尔克越发欣赏他,瓦尔克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方臻这种不需要他把话说完,就能明白他下一句是什么的聪明人。 「很好,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瓦尔克蹲下身平视方臻的眼睛,「我想让你为我所用,我可以保证不杀你。维利亚给了你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相信你不是乌纳斯那种蠢货,只是金钱和美女打动不了你。」 「……」方臻让瓦尔克看到他眼中的犹豫,「抱歉瓦尔克将军,维利亚大人能给我的,你给不了。」 「有什么是他能给我给不了的?怎么,他现在能给你活命的机会吗?」瓦尔克嘲讽方臻把问题看得太过理想化,「难道维利亚会派人来这里救你?他连你落在我手里都不知道,你只要死在我手里,他给你什么你都享受不了。」 第672页 「你……」方臻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 「哼,天真的尤里,你好好想想吧。」瓦尔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方臻,「维利亚不过是一个靠着家族庇佑的傢伙,没有维利亚家族,他什么也不是。你看中他今天位高权重,却看不透他早已成为王室的威胁,王上早晚有一天会容不下他。」 「……」方臻听的一愣,而后皱着脸垂下脑袋,不再与瓦尔克对视。 瓦尔克没有继续步步紧逼,只要方臻开始犹豫,就迟早有妥协的一天。他看中方臻的忠诚,却轻蔑于方臻终究是个目光短浅的庸人。这样的人,再有能力也只会是个被人摆布的棋子,等他利用方臻扳倒了维利亚,就杀了方臻替死去的战士们报仇。 第350章 成功策反(一更) 方臻与乌纳斯的逃跑是在后半夜发生的事,之后他们被发现,瓦尔克收拾烂摊子,一夜就这样过去。等到瓦尔克命众人短暂休息时,天色已经大亮。 虽然送完了所有营地的补给,但瓦尔克要在月中赶回胡夷,这样重新装上补给后从胡夷出发,才能赶在月末时,到达淘金营把新的补给送到。 因此,瓦尔克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尽管人乏马困,他还是下令众人继续前进,只在中途休整时,抽空审问乌纳斯。 乌纳斯原本还昏迷着,被瓦尔克手下的士兵几个耳光大力扇醒。泼水是不可能的,沙漠里一滴水都不能浪费。 要带着乌纳斯回胡夷做人证,瓦尔克还不能让乌纳斯死,所以乌纳斯昏睡的这一路,待遇比方臻甚至比许多士兵都要好得多。他被安排在骆驼背上,与另一个受伤的士兵在一起,连走路都省了。 「谁?谁打我?」乌纳斯昨晚得了方臻的指点,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保住了,因此心态十分轻松,以至于这一路连晕带睡,醒来时还有些懵。 「把他给我拉下来。」瓦尔克怒喝一声,吓得乌纳斯不需要人拉,自己就从骆驼背上摔了下来,在沙子上砸出一个人坑。 他的动作扯动了昨晚被瓦尔克酷刑留下的伤,疼得他忍不住嚎叫出声。 「叫够了吗?」瓦尔克伸出小指掏掏耳朵,马鞭虚空一挥,发出「咻——」的破空声。 「瓦、瓦尔克将军。」乌纳斯不敢喊疼了,马上扯出笑容讨好地望向瓦尔克。 「到你该去见神明的时候了,有什么遗言现在说吧,看在你马上要死的份上,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开始吧。」瓦尔克故意抽出随身佩戴的弯刀,从马背上略俯下身,刀尖在乌纳斯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作势要送乌纳斯去见他们胡夷信仰的神明。 乌纳斯脸色巨变,赶忙把昨晚准备好的说辞吐了出来,「等一等瓦尔克将军,我还有话要对您说!您是胡夷的战神,我之前跟错了人,现在我已经醒悟,请求您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瓦尔克装傻。 「是这样的瓦尔克将军,我有事要向您禀报,关于、关于维利亚大人!这个消息您一定会感兴趣,维利亚大人处处针对您,难道您真的甘心受制于他吗?这次我与尤里失手被擒,难道您不担心他再派其他人来?」 「哼,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可要听一听你有什么话说,如果不能让我满意,你今天,就去见伟大的神明吧!」瓦尔克的弯刀在乌纳斯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是给他的警告。 乌纳斯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摸摸自己保住的项上人头,把他昨晚想好的那些,都告诉了瓦尔克。 其实方臻昨晚给了乌纳斯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说出哈维与红蚁潮的关系,以及哈维私藏金子,让瓦尔克派人返回哈维营地寻找证据,以便到了胡夷后,能把勾结外贼的证据呈给胡夷王上,人证物证具在,不怕治不了维利亚的罪。 另一个选择,是关于杂努尔的下落。 这个昨晚乌纳斯没明着说出来,方臻不确定他是压根没想到这条线索,还是还没想出其中的故事。如果是这条线,方臻的原意是引导成杂努尔发现哈维的秘密,被哈维灭口,这样瓦尔克也会返回哈维营地给杂努尔报仇。 这两个选择的结果区别不大,只是看瓦尔克更看重证据,还是更看重副将杂努尔的性命,或者干脆双管齐下。 方臻把两个选择都暗示给乌纳斯,就是希望事情万无一失,无论如何都要让瓦尔克有必须返回哈维淘金营的理由,哪怕只是派一支小队返回,也能进一步削弱瓦尔克的人数优势,让方臻有更大的胜算。 「神明作证,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哈维就是从商队手中拿到的那种药膏……」 瓦尔克有意瓦解方臻的心理防线,因此审问乌纳斯时,没有避开方臻,让方臻也听到了乌纳斯招供的内容。因此,方臻听到乌纳斯选择了那条最容易的明线,把哈维与红蚁潮联繫在一起。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否则神明也保佑不了你。」瓦尔克一边听一边悄悄注意着方臻的表情变化,以便确认乌纳斯话里的真假,以及方臻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戳穿后,是否还会嘴硬。 结果是令瓦尔克满意的,他得到了想要的真答案,也得到了方臻妥协的反馈。这一刻,瓦尔克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称得上舒心的笑容。随后他破例允许乌纳斯继续骑着骆驼,并下令全军掉头返回哈维营地。 第673页 方臻不知道的是,瓦尔克选择全军返回,并非出于对此事的重视如何,而是瓦尔克想到,杂努尔是他的得力干将却始终没有回来,肯定是阴沟翻船折在哈维手里,如果他再派一支小队,战力还不如杂努尔,岂不是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所以他要亲自带领全军回去,有他坐镇,有全军将士的人数优势,难道哈维一个小小的上等兵,还能翻出海浪吗? 不过瓦尔克的这番想法方臻不知道也没关系,总归结果是向着方臻期望的方向发展的。 对他来说,瓦尔克大军回去更好,如果只是派走一支小队,方臻还得独自面临为数不少的士兵,大军全回去的话,方臻有沙漠小队、有驻军相助,瓦尔克的人数优势不再,叫瓦尔克和他的副将一样,有去无回。他要让胡夷的战神,就此陨落! 返程的路上,要经过方臻昨晚一开始埋伏起来射出银针的地方,方臻估算着位置,到了那处后一个摔扑,趁着瓦尔克回头之际,将昨晚匆忙埋在沙子下的随身物件重新放进怀中,而后便假装体力不支,趴在原地粗声喘气。 瓦尔克驱马来到方臻面前,与面露不满的方臻对视了一阵,而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你输了尤里。」 「尤里」败下阵来,收起他不满的表情。当他扑倒在沙子上,并且引起了瓦尔克的关注时,就是在传达一种「凭什么乌纳斯待遇比我好」的不满情绪,而他试图和瓦尔克争取待遇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妥协。 「好吧该死的,我输了,你想怎么样?」方臻挫败地锤了几下地,弄得沙子四处扬起,把他裹成个沙人儿。他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掩饰他胸前怀中明显的沙子痕迹,别让瓦尔克注意到他怀里有别的东西。 瓦尔克没有立即回答,他命大军继续朝前走,等到这片地方只剩下他和方臻两个人,没有人能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瓦尔克才低语道,「很简单,我要你去偷维利亚的秘密。」 「维利亚大人的秘密?!」方臻露出吃惊的表情,「维利亚大人的秘密你不是都听乌纳斯说过了,难道你一个将军打不过哈维上等兵,还要我去偷?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的瓦尔克将军。」 「不,我说的秘密,是一个能够彻底扳倒维利亚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在维利亚的身边,而你尤里,维利亚忠诚的奸细走狗,一定能够近他的身,帮我找到这个秘密。」瓦尔克把他想要的解释给方臻听。 「你能给我什么?」方臻理智地与瓦尔克讨价还价。刺杀瓦尔克与偷维利亚的秘密,两个任务的危险程度不相上下,方臻不会轻易去做这件事。 「呵,我能给你什么?」瓦尔克先前为了使方臻就范还能装一装,许以利诱,现在方臻主动投降,还妄想和他谈条件,真是可笑。 「让我想想尤里……哦!真遗憾,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只能保证饶你不死。」在拿到维利亚的秘密之前,瓦尔克在心里补充道。 「……你是在耍我,将军,如果你没有与我谈判的诚意,那就算了吧。」方臻四肢摊开往地上一趴,「我情愿就这样死在这片沙漠里。」 「啧啧,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尤里,你真叫我失望。」瓦尔克骑在马上围着方臻打转,「你自己想想,你没能杀了我,回去后维利亚会放过你吗?不如与我联手,到那时你就是揭发维利亚的英雄,我不能给你的王上都能给你。」 听闻瓦尔克的话,方臻眼中蹦出光芒,显然觉得瓦尔克的说法更加现实。他没能杀死瓦尔克就已经成了维利亚的一颗废棋,回到胡夷后,难道维利亚还会给他兑现当初的承诺吗。 「看来你还不算太迟钝。」瓦尔克满意地勒停汗血宝马,把马鞭递给方臻,叫方臻拽着他的马鞭站起来。 方臻接住了马鞭,也是接住了瓦尔克抛向他的合作邀请。 等方臻站起身后,瓦尔克才把他的计划讲给方臻听。 大致来说,瓦尔克是打算来个将计就计,让方臻独自一人先行回胡夷,向维利亚报告自己得手杀了瓦尔克的喜讯。这样维利亚才会信任方臻,给方臻偷取秘密创造条件。 这秘密可以是维利亚与大成勾结的密信,也可以是维利亚曾经做过的数件「好事」。总之只要是维利亚曾经做过不利于王上,不经王上允许的事,都可以成为他的罪证。 等方臻偷到了罪证,这时瓦尔克再带着大军姗姗来迟,把方臻偷到的罪证和自己在哈维淘金营搜到的赃物一併交给胡夷王上,证据确凿数罪併罚,维利亚再无翻身之日。 而且胡夷王上对维利亚家族本就有所忌惮,有机会削弱维利亚家族的势力,王上同样会借题发挥,不会对维利亚手软,打压整个维利亚家族。 是个不错的办法,方臻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但他还有一个疑问,「我要什么时候出发呢,瓦尔克将军?」 「等机会来临,我就会告诉你,不要心急尤里。」瓦尔克不可能对方臻当即就放下戒心,他还得考察方臻一阵子,等到确认了方臻可以託付,再开始他的计划不迟。毕竟他们要返回哈维淘金营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方臻随时可以离开。 达成合作关系后,方臻也拥有了和乌纳斯同等的待遇,那就是骑着骆驼赶路,另外瓦尔克还赏了方臻一瓶伤药。方臻第一次被瓦尔克抓住时,也受了好一顿鞭打,他身体素质好能抗揍,但有休息的机会,也没必要白白浪费。 第674页 就这样,瓦尔克带着大军在沙漠中继续穿行,走了四天后,瓦尔克终于下定决心让方臻先行返回胡夷。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担忧如何带着大军在胡夷大本营附近躲藏而不被维利亚发现,因为他确实还在沙漠中,方臻比大军要早到十天左右,十天,相信足够方臻下手了。 临走之前,瓦尔克给方臻餵了颗药丸,说这是瓦尔克家族祖传的秘药,只有他手中有解药。如果方臻敢背叛他,一个月后,方臻就会毒发身亡。 这药是瓦尔克亲自塞进方臻嘴里的,在方臻做了吞咽的动作后,他还命令方臻张开嘴巴给他看,确保药丸真的被方臻吞了下去,这才放心。 当天下午,方臻便带着瓦尔克分给他的少量胡饼和水,独自一人离开大部队,踏上了返回胡夷的道路。 方臻哪里知道胡夷大本营究竟在哪儿,只能先沿着瓦尔克之前走过的那条路原路返回,一直走到彻底看不见大军了,他才偷偷折返,去往离他最近的淘金营地。 如果没有算错,这应该是第六个营地。等方臻到达营地时,就发现营地里已经空无一人,刨沙能刨出几具白骨,还附带几只不肯离去的血浊蚁,很显然这是程飞他们的杰作。 推算一下时间,这应当是前不久的事情,那么程飞等人此刻定然在第七个营地中。方臻火速朝着第七营地前进,并且刚好赶上了程飞等人的收尾工作。 看着营地里燃起的熊熊大火,火光中,方臻得以再次与安向晨相拥。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见面了,不知道彼此过的好不好,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现代社会的话,方臻打不了电话还能想办法发个简讯与安向晨联络,在古代,真就束手无策。 两人的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方臻的糟糕在于之前被瓦尔克鞭打,此后也一直没有进行有效治疗,在烈日暴晒与厚重衣裳的夹击下,伤口化脓一直不见癒合。安向晨的糟糕,是他在大漠与大成边境之间反覆跑了六个来回,走过的路穿坏了三双鞋。 尽管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但众人默契地给小两口留出了团聚的时间,只等他们享受过重逢的喜悦后,再行商议不迟。 「有没有乖乖听话?」方臻拉着安向晨走到没人的营帐中,两人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方臻问道。 「有,鞋子坏了两双,我虽未回去固城,却託了霍将军替我捎带新的。」安向晨伸腿,露出那双脏兮兮的鞋子,已然有些变形。 方臻记得,他初遇安向晨的那段日子,就觉得安向晨很好看,不仅脸好看,连脚都好看。白白嫩嫩的,十指莹润可爱,见他盯着看,会害羞地把自己蜷起来,泛出一片粉红色。 如今脱了安向晨的鞋袜,那双脚早已和好看可爱等美好的词语搭不上边。像是一双老汉的脚,不仅粗糙皲裂,还严重变形。 「别看了。」安向晨自觉难看,把腿从方臻手中挪开,动手穿上鞋袜,「回去养养便还是以前那般。若是……若是无法恢復,难道你还能因此休了我不成?」 「我就是觉得,跟着我让你吃了不少苦。」方臻蹲下身,从安向晨手中夺过因为染血出汗等,变得干硬臭烘烘的袜子,帮他穿好。 安向晨一时无言。苦是吃了不少,但他毫无怨言,只是这些话说出来难免矫揉刻意,便以沉默代替。 「我也受伤了。」方臻替安向晨穿好鞋袜后,主动拉开自己的衣裳,让安向晨看到他满身的鞭伤。 他们早就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坦诚相待,哪怕不是好事,会让对方担心,也绝不隐瞒。因为隐瞒带来的是更大的伤害,和被人蒙在鼓里的气愤与无助,那种无奈又毫无办法的心塞,比当时的心疼要强烈百倍。 看到方臻化脓的伤口,安向晨当即便惊唿一声,赶忙跑出去问其他人要来了伤药和胡人的酒,要替方臻处理伤口。 一看是要伤药,结合安向晨匆忙焦急的神色,众人以为方臻要不好了,便也顾不得是不是打扰了二人的独处,纷纷跟在安向晨身后,涌进了营帐。 方臻看着挤成一堆的程飞等人,露出个疲惫的笑容,「我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一会儿就过来。」 「方哥……」方臻在安向晨去找药时便自觉脱了衣裳,借着营帐内的火光,程飞看着方臻光着的上身满是伤痕,心痛不已。 「说了没事,快去吧。」方臻挥手让众人出去。 见方臻神色如常,知道是不危及性命的重伤,大家这才一一退出,去做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 等人都走了,安向晨抱着酒罈坐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清洗伤口。 第351章 预感成真(二更) 安向晨抱着酒罈却迟迟没有动手,方臻朝他看去,就见他难过与不忍的表情。 「倒吧,看着严重其实还好,我之前已经处理过了,就是这几天赶路伤口才有点发炎。」方臻伸手摸摸安向晨的脸颊,「老婆,大家还在外面等着呢。」 安向晨向来是识大体的人,方臻这样说了,他只得瞪他一眼,而后先凑近方臻,朝着伤口「唿唿」地小心吹了几口气。 「你干什么。」方臻被他弄得痒痒,笑着问道。 「怕你痛死,先给你吹吹。」安向晨满脸不高兴,看见方臻满不在乎的模样更加不高兴。 第675页 方臻闻言一愣,而后勾住了安向晨一缕头髮,「嗯,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属你最会胡说。」安向晨把自己头髮抽出来,不许方臻再碰。他将方臻身上的伤口唿唿了个遍,而后才重新抱起酒罈,小心地从肩膀开始,沿着伤口将酒液倒下。 酒液的刺激让方臻忍不住皱皱眉头,不过这点疼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没有吭声。 倒完了酒液,安向晨又用干净的水洗了块布,替方臻将伤口里的脓液挤掉擦去,最后才是涂抹伤药,包扎。 这是第七个淘金营地,水是瓦尔克不久前才送来的,因此还算充裕。为了方臻,安向晨宁愿少喝点儿,也要用清水帮他处理伤口。 疗伤期间,安向晨问起方臻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在送完哈维淘金营的百姓后,就顺着前面几人留下的线索直奔第二个淘金营地,并且在那里听程飞说了方臻去瓦尔克军中卧底的事情。 当时安向晨便心中一紧,但他认为方臻是强大的,他说服自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对方臻最好的帮助。他一直坚信以方臻的能力绝对会化险为夷,就算真有危险,也不至于被瓦尔克重伤至此,除非事情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这个……算是我故意的吧。」方臻解释道,赶在安向晨发火之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同安向晨讲了一遍。 即他前期顺顺利利,直到离开最后一个淘金营后试图利用迷线香对付大军,结果被瓦尔克识破抓住,于是将计就计等情况。 「瓦尔克可是胡夷的战神,胡夷与我大成征战多年,双方各有胜负,你当胡夷没被大成剿灭,单凭处在沙漠这一项吗?你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该小瞧于他。」安向晨责备方臻的轻敌。 如果当时安向晨在场,定不会让方臻出手。他虽没见过瓦尔克其人,但胡夷战神的名号大成百姓知之者不在少数。瓦尔克家族,就如同大成镇边将军一样,世代出良将,是自己国家的守护者。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太高看他了。他功夫确实不错,但能被我骗到返回哈维的淘金营地,可见谋略和智商也不是特别在线。」方臻以自己这段时间在瓦尔克军中的亲身体验,现身说法。 「那是你伪装的好,又恰逢胡夷内乱,换做其他时候,未必有这般幸运。」安向晨还是后怕。诚然方臻成功骗过了瓦尔克,但瓦尔克上当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其一,维利亚家族的捣乱使得瓦尔克分心。 其二是方臻的同伙,那个叫乌纳斯的,没有看出尤里已经换人了。 瓦尔克将军或许不了解尤里,难道乌纳斯还能不认识?乌纳斯作为同伴,都没发觉自己的搭档有问题,瓦尔克将军怎么可能怀疑「尤里」的身份?更别提还要想到「尤里」是大成人假扮的。 其三有红蚁潮相助,让瓦尔克天然地把目光对准了胡夷内部。 因为大成人少有在大漠生活的,对血浊蚁的了解绝对不会比胡夷人多。在这种情况下,连瓦尔克都不知道如何操纵血浊蚁,大成人就更不可能知道,唯有胡夷内有人发现了血浊蚁的秘密,才更加符合现实情况。 其四是谁也没有想到,方臻的胡夷语说的这样好,不输胡夷本国人。 由此,才促成了瓦尔克的上当。 安向晨理智地分析给方臻听。他不是否认方臻的能耐,毕竟换了别人,在这种处境下,别说让瓦尔克上当,只怕自保都是个笑话。但对对手还是要抱有警惕心,万一瓦尔克也只是在配合方臻演戏呢? 「我现在最怕的,是瓦尔克同样伪装的很好,他肯放你一个人走,若是为了利用你找到我们,必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安向晨给方臻的伤口撒上药粉。 「你说得对。」经由安向晨的一番话,方臻才慢慢冷静下来。就说他的向晨很厉害,能想到许多他想不到的问题。他上辈子是个听命行事的兵,决策其实都是由上层做的,这一世一切都由他自己谋划,才发现自己的很多不足。 他与安向晨在这方面很互补,安向晨像是他的军师,他想到了的,安向晨会为他补充建议,他没想到的,安向晨会替他考虑周全。 要是这次混入瓦尔克部队的事他提前告诉安向晨,有安向晨给他出谋划策,给他提醒,他一定能做的比现在更加周全。只是混入军营也是方臻发现可以利用血浊蚁后才想到的办法,当时安向晨已经带着百姓离开,他没办法对安向晨讲。 「事不宜迟,我先去叫大家进来,把方才的事与他们说上一遍,不论瓦尔克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都要先做好准备。这里的百姓还未及带回大成,决不能牵连他们。」安向晨放下药瓶,「你等我回来。」 「好。」方臻应下,在安向晨起身后,便自己动手上药。原本他是想和安向晨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但眼下不合时宜,他也只好抓紧上完药办正事。 很快,安向晨便把大家都带了进来,除了留下方五与方四在外面警戒,其他人都围坐在方臻身边,听方臻把刚才对安向晨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给大家说这些事,就不需要像对安向晨一样,说的那么详细。其中种种转折惊险,与啼笑皆非等充满戏剧色彩的部分,都可以省略,只要把当下的情况说清楚就好。 在听完方臻的讲述,以及安向晨关于瓦尔克可能会掉头攻打这里的推论后,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面临一场恶战。 第676页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方臻的反侦察能力,让他没有发现这一路被人追踪的迹象,因此暂时还是安全的。他在把瓦尔克的事说明后,便问起众人,他们这边的情况。 「我们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有你留下的线索与封虫膏,无往不利。」程飞说道。随后把这几个淘金营地的事展开提了一下。如同他总结的那般,潜伏、动员百姓、找机会下手,送百姓走,一切顺顺利利,的确没有遇上棘手的事。 方臻看向安向晨。 「百姓皆已交给霍将军,此外,霍将军派了一队人马接应我们,大成军队不便深入大漠,都是乔装作商队打扮。如今他们应当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将上一个营地的百姓交给他们后,便立即动身前往了这里。」安向晨说道。 按照安向晨等人的计划,驻军扮成的这支商队在半路接人,接到人后,由商队将百姓送回边境,安向晨则立即折返,前往下一处淘金营地,这样的话,就能减少程飞他们卧底的时间,尽快与安向晨接头,安向晨也能少跑一些路。 而那支驻军假扮的商队把百姓送回后,会再次出发,也是马不停蹄往下一座营地赶,准备再次接应百姓。 只是商队带着伪装需要的商货及粮草行动要慢一些,基本上走到半途时,刚好能赶上程飞他们救出新一批百姓,于是他们在离营地不算太远的地方,可以与安向晨再次碰面交接。 除过最开始的哈维淘金营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安向晨回去请了霍将军派救兵增援后,剩下的五个淘金营地都是这样。照这种模式,双方配合良好。 几人交换过信息,便开始接下来的布置。主要是讨论,在以瓦尔克会突袭为前提下,怎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地将这批百姓送回边境。 最保守的办法,肯定是大家一起送这些百姓回去。他们虽加起来人数仍旧比不过瓦尔克五十人的军队,却各个身手不凡,打不过瓦尔克,与普通士兵短兵相接,至少以一敌五是没问题的。 可这样一来,就会推迟他们前往下一处淘金营的时间。 「也不是不行,之前咱们抓紧时间是为了防止人没救完,结果赶上瓦尔克来送新一个月的补给,露馅后容易让他们提前灭口。」方臻自己上完了伤药,把药瓶还给安向晨,「但现在瓦尔克还在沙漠里,早就打乱了之前的计划。」 「没错,无论瓦尔克是否会主动找上我们,现在的问题已然不是他与营地之间的联繫,而是我们要想办法将他永远留在沙漠中。」安向晨同意方臻的说法。 计划早已被打乱,瓦尔克就算没来找他们,也会在哈维营地发现真相,继而採取追击兇手或者赶紧前往下一处营地的诸多措施。既然都被发现了,还抢什么时间,趁着瓦尔克去第八、九、十这三处营地前将人直接解决,不就好了。 况且瓦尔克的军队只剩了五十人,不再是当初的百人大军,对付起来不算太困难。 「我同意。」程飞觉得方臻二人的说法很对,他们本就人少,要是再次分散开,不仅保证不了百姓的安全,连自己都会搭进去。他们已经不需要急于求成了,当前稳妥才是最重要的。 别看参与这场讨论的人数多,实际上需要表决的不过方臻、安向晨和程飞三人。除非沙漠小队的成员,有能够说服众人的有效的不同见解,不然听方臻的话就好了。 有了新的决定,大家便不再犹豫,迅速组织好百姓,趁着夜色出发。 尽管可能存在危险,但为了不在沙漠里迷路,他们只能依旧沿着来时的旧路返回,并且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 前几日风平浪静,可越是往回走,方臻就越是感到紧张不安,这种直觉让他知道,安向晨前些天的分析是对的,是他小瞧了瓦尔克,或许瓦尔克给他吃下的那颗药,根本不是毒药,而是某种追踪的秘术也说不定,就像他当初利用封虫膏一样。 可瓦尔克究竟会在哪里等着他们呢?茫茫大漠上不见一个人影,让方臻也难免感到不适。 「约莫还有一日可见到驻军商队,到时便能安心些了。」安向晨看出方臻这两天情绪不佳,戳戳他的侧脸在他耳边说道。 方臻是想要安向晨坐板车的,他实在看不得安向晨那双变形的脚,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疼。可安向晨坚持不坐,不想搞特殊。方臻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人拴在自己身边,时不时地背他一段。 就这样安向晨也是不愿意的,方臻自己身上有伤还要逞强,他难道就不会心疼吗?但他不上来,方臻就不走了,安向晨看着百姓们眼巴巴等他的眼神,只好趴到方臻背上去。 「嗯……」方臻的回应给到一半,便停住了。他的声音停了,他的人也停了。 「怎么……」安向晨疑惑,顺着方臻的视线朝前看去,随即便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在沙漠炎日下,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脑子里也响起「嗡嗡」声,直窜头顶。 站在沙丘上朝远处望去,远远的有几个正在蹴鞠的胡人士兵,他们脚下被当做蹴鞠踢着的,是被长发缠束包裹的人头! 「别看了。」方臻赶忙捂住安向晨的眼睛,抱着他轻抚他的后背。 其他人显然也看到了远处沙丘下的场景,全部停了下来。有百姓不明所以定睛细看,看了一眼便张嘴准备大叫着转身逃跑,被身旁的方一几人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摁趴在地上。 第677页 但是有更多的百姓如同丧家之犬般四散奔跑,想要离那些魔鬼一样的胡人士兵越远越好。 百姓的人数比方臻沙漠小队的人数多得多,这一跑,想拦也拦不住。 「让他们跑,这种人就不该救!」程飞拦住离他最近的方一,愤恨地盯着逃跑的百姓。他们为了百姓搭上自己的性命在努力,这些人呢,麻木、自私,还会在这种时刻自顾自逃命。但凡他们有一点作为大成人的血性,他都不会这么愤怒。 他不需要这些百姓与他一同上战场,一同对敌厮杀,但他希望,至少遇到这样的情况,这些百姓能站在他们身后,而不是这么明显的背弃。 「程飞,他们只是普通人。」方臻按下程飞举起的弩箭,命令几人趴在沙丘上,尽量不让远处的人注意到自己。 「难道我们不是?」程飞瞪向方臻。 「是,大家都是普通人。但要是你对他们出手了,你和胡人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不把他们的命当成是命的人罢了。」方臻把手搭在程飞肩上,要程飞冷静下来,「你来救他们,难道是抱着要他们感恩戴德的目的来的吗?看开点儿。」 程飞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方臻,他总觉得方臻话里的平静,像是早就看透了一切后的坦然接受。总觉得,这种事情,方臻似乎不止经歷过一次,所以他才能这般平静地看待百姓的背弃。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来救他们。 只有安向晨明白,是方臻上辈子经歷的太多,看透了人性,他悄然握住方臻的手。 方臻回给安向晨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后对着他说道,「你留在这里,等我们那边开战了,你就烧个火堆,那些百姓很容易在沙漠里迷路,到时候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人少不方便去找,让他们自己寻着烟找回来。」 「跑都跑了,还会回来吗?难道还能是良心发现经受不住内心的谴责?」程飞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復,说出的话既是被百姓背弃的自嘲,也是对那群百姓的嘲讽。 「会的,饿了渴了,活不下去了自然会回来。」方臻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睛盯着前方,话却是对程飞说的,「我以为你早就有心理准备,要是其他百姓也就算了,这些被骗来淘金的,多一半在大成的时候就是赌徒恶棍,你之前不是演过,你指望他们?」 程飞闻言怔住,他演过赌徒,被方臻带去过赌馆,也曾因为赌徒的身份被胡商看中带回大漠,扔进淘金营。所以他知道方臻说得没错,在淘金营里的百姓,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可以说是「劣等民」,对于这些人,是他早该认清现实才对。 「别想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不代表就要见死不救。我们的目标就是把他们带回大成,至于之后他们是重新做人还是横死街头,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属于个人命运,不用干涉。」方臻说罢不再跟程飞谈这个话题。 「我明白了方哥。」程飞闭闭眼睛整理情绪,再睁眼时恢復了往日的冷静。 安向晨依照方臻的吩咐滑下沙丘,开始搭柴火,搭好后就在原地坐着等待方臻的下一步行动。 他一直都知道的,方臻的温柔。 尽管他们并肩作战多次,尽管方臻带着他去过斗争的前线,但没有一次,方臻会让他动手杀人。他只出于必要伤过人,却从未杀过一个人。这是方臻对他的保护。 因为方臻最清楚,杀人是什么感觉,杀过人的人,便不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方臻不得不做,但方臻不会让他也变得和自己一样。 因此,安向晨乖乖地坐在沙丘坡下,满怀爱意地注视着他的丈夫,而不是要求与方臻一同去找瓦尔克拼命。 方臻朝后看了一眼,给安向晨一个安心的笑容,而后把方七也支了下去,要方七陪着安向晨,同时也是为了好好保护安向晨,他绝不可能让安向晨一个人留在这里。 第352章 自以为是(一更) 方臻暂时顾不上安向晨,只要安向晨是安全的他就放心了。他现在全身心地注视着前方,盯着在那里手舞足蹈,把人头当球踢的胡人士兵。 方臻握拳,别人可能会认错,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些胡人是瓦尔克手下的士兵,被他们当做球踢的人头,极有可能,属于驻军伪装的那支商队的大成士兵。因为在这一片地区,除了驻军,不会再有别的大成人。 「方哥,怎么办?」程飞同样握紧拳头,扭头问方臻。 听过方臻和安向晨昨晚的分析,大家此刻心中多少和方臻有了同样的猜测。瓦尔克果然不是好对付的,担得起胡夷战神的称号。如果只是不幸败在瓦尔克手上,他们会悲痛,但瓦尔克虐待战俘尸体的行为,让人除了悲痛外还有不齿与愤怒。 这样的战神,不值得人的尊敬。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会以玩弄弱者为游戏,更不会连死人都不放过。 「他是冲着我来的。」方臻很清楚,瓦尔克会出现在这里,就是被安向晨猜中了。只是瓦尔克虽然识破了方臻的面目,却没有选择追来打方臻的队伍,反而选择了驻军下手。 这说明,瓦尔克不仅猜到了方臻他们的计划,更是连驻军的存在都想到。实在是聪明可怕,连方臻一时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让瓦尔克察觉。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尽量偷袭,偷袭不成,就看谁命大了。」方臻苦笑道。他之前试图偷袭过,往火堆里射迷线香,结果被瓦尔克一刀将香噼成两段。因此想要偷袭成功,难度不小。 第678页 而且照目前的局面来看,谁偷袭谁还不一定呢。瓦尔克这么光明正大地把驻军脑袋当球踢,把几个士兵暴露在沙漠上,难保不是为了故意激怒方臻,好让方臻落入他的埋伏中。 「方哥,我听你安排。」程飞握紧了手里的弩。 这次作战十分简单,瓦尔克既然能够看透方臻,自然也会一直提防方臻的偷袭,因此这次偷袭只能用来减少瓦尔克军队的人数,实际效果不明显,最终还是要正面硬拼。 于是方臻简单布置了一下各自的任务,把重头戏放在正面硬拼上。毕竟正面硬拼也要讲究策略方法,要相互配合,也要防着敌人的暗箭。 在战术讨论过后,方臻一行人就滑下沙丘,矮着身体前行。遇到平坦的地方靠匍匐爬动,有沙丘的地方还能站在沙丘下稍事休息。 可即便是在沙丘下,他们也不敢停留太久。方臻已经见识到瓦尔克的厉害,且瓦尔克熟悉沙漠作战有主场优势,反观整支沙漠小队的人,也只有方臻在沙漠作战上有些经验,其他人都没有。 越是接近瓦尔克的部队,方臻越是谨慎。等到能隐约听到胡人士兵的笑声了,方臻便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而后他把一支涂抹了封虫膏的铁箭架上弩,在沙子上挖开一个小坑后,把手伸入小坑,在小坑内对准前方的沙壁,发射弩箭。 「方哥这是?」程飞小声问道。 「可能有人躲在沙子下面。」方臻解释道,「只要往脸前面罩个盒子一类的东西保证口鼻能唿吸,就可以把自己埋在沙子里潜伏。虽然这种办法能用的时间很短,但万一瓦尔克的士兵特别能憋气,或者唿吸比一般人慢,是吧。」 程飞恍然大悟,再一次钦佩起方臻的想法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方臻改造过的弩杀伤力极大,穿透性极强,这在之前的多次作战中都有体现。一般的弩箭会射伤人后留在或卡在人身上,但方臻的弩箭每一次都是将人射个对穿,甚至干脆连人带箭被冲力钉在墙壁上。 虽然在沙子下发射弩箭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但方臻的弩箭,其瞬间的冲击力还是能够让弩箭向前冲上一段。 他不指望弩箭能够射中胡人士兵,他更多的是把希望放在血浊蚁上。只要弩箭离士兵较近,只要血浊蚁闻到封虫膏的味道,血浊蚁从四面被吸引到封虫膏附近时,就会吃掉顺路遇上的送上门的士兵甜点。 方臻一连冲着不同的方向发射了好几发弩箭,并且让其他人走到别处和他做同样的事情。做完后,把矻矻藤洒在弩上防止自己被血浊蚁盯上,然后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慢慢朝后退去,等待结果。 实话说,方臻的谋略和智商比瓦尔克还是差点,但方臻在战场上的作战经验却远比瓦尔克要丰富得多。毕竟方臻所处的这一世,大成与胡夷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战了,瓦尔克家族再优秀,没有实战可打,培养出来的人才作战能力就会打上折扣。 瓦尔克再聪明,遇上两军拼杀,他在方臻面前多少有点纸上谈兵。毕竟战场外可以谋划,拼杀时刻脑子可没比体力实力重要到哪儿去。举个极端的例子,把诸葛亮放到一个三十人敌军的包围圈,难道他单靠脑子,还能突围不成?肯定还是要搏斗。 要搏斗,就要同时考验实战经验、体力、身体素质及武功高低。 当然,耍嘴皮子走心理战另当别论。至少方臻不认为,瓦尔克的嘴皮子能说动他身边的人主动投降,他可是有上辈子一定心理学的加成的,瓦尔克懂个屁的心理学,瓦尔克连心理学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估计都不知道。 不多时,平静的沙面突然炸开,跳出来数个胡人士兵。他们的装扮如同方臻先前对程飞描述的那样,用个小盒子扣住了口鼻,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防毒面罩,这面罩让他们埋在沙子下也能暂时保持唿吸。 另外,这些埋在沙子下的胡人士兵手中都拿着短剑。不难想像,如果方臻一行盲目走上前,就会被埋伏着的胡人士兵由下而上捅伤,甚至当场捅死。 程飞默默地冲着方臻比了个大拇指,但随即疑问道,「方哥,他们怎么没被那什么血浊蚁吃掉?」 「我们有矻矻藤难道胡人就没有?这东西还是从他们那儿传来的。沙子里情况不明朗,瓦尔克让人钻进沙子前,肯定会让他们身上带着矻矻藤避虫蚁。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运气好血浊蚁帮我们解决,运气不好,也能把沙里的人炸出来。」 方臻说着快速朝着几人射出弩箭,箭箭穿颅将人毙命。 「有矻矻藤还跳出来,这些胡人士兵当真是沉不住气,战神手下竟教出这样的兵。」程飞嘲讽道。 「不一样,我现在给你一袋矻矻藤,然后放血浊蚁在你身边爬,你能忍着不动?」方臻斜了程飞一眼。 「这……」程飞犹豫了。 嘴上说的时候过瘾,还嫌对方士兵素质不行,可方臻一问,就把他给问住了。想到血浊蚁潮时那恐怖的景象,换做是他,还真不一定能忍住。顶多就是他忍耐的时间比胡人士兵长些,结果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方臻的几箭惹来了更多的士兵,瓦尔克骑着他的汗血宝马站在士兵后方,对着空荡荡的沙漠喊道,「我知道是你尤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徒劳的挣扎,只要你再放箭,我就能找到你的位置,你可以试试。」 第679页 方臻不为所动,不过瓦尔克的话倒是提醒他了,这些胡人士兵身上肯定穿了类似金丝甲的衣裳,虽表面看不出来,真的去打就会发现对方刀枪不入。 毕竟瓦尔克不会傻到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还让士兵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方臻射程范围内主动找死。尽管瓦尔克一向的表现就是不惜代价,他为了配合方臻演戏,可是实打实损失了一半的士兵。 「记住,打头,射脖子。」方臻对着程飞吩咐道。他给沙漠小队创了一种独特的联络方式,只需要几个手势,因此不用程飞跑动,也不需要程飞出声,就能把消息让该看到的人看到,该看懂的人看懂。 随后,程飞通过他们之间暗号,把这个讯息传给其他人。 而方臻不怕暴露,也能忍得住血浊蚁带来的恐惧,于是他在箭上涂上封虫膏,弩箭冲着瓦尔克身前的士兵射去,果然无法穿透他们的衣裳。但封虫膏,在箭与衣裳接触时,留在了士兵的衣裳上。 瓦尔克看着方臻做的无用功,仰天大笑一声,随后手中弯刀指向某处,要士兵冲过去抓人。 要发射弩箭,在射出之前,箭与弩之间必有接触,因此封虫膏同样留在了弩上。方臻给自己身上洒满矻矻藤粉,而后就带着将他团团包围的血浊蚁现身了。 这血浊蚁群是方臻之前朝沙子里射弩时引来的,现下胡人士兵的衣裳上有封虫膏,方臻的弩上也有,它们必然不会轻易离开。 「果然是你搞的鬼,尤里。」瓦尔克看到成群的血浊蚁脸色微变,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下令士兵在周围洒满矻矻藤粉末,这样,方臻想利用血浊蚁的计划就会落空。 然而方臻并不在意,他的目的也不是靠血浊蚁消灭胡夷士兵,因为双方都知道血浊蚁怕矻矻藤,他此举不过是利用血浊蚁束缚住对方的手脚而已。 「没错,瓦尔克将军,我自认没露出什么破绽,死之前也让我明白明白吧,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吗?又是为什么会看穿我,我一直对自己的伪装还挺自信的。」吃一堑长一智,方臻打算趁着还没正式开战,把话问清楚。 「我欣赏你是个有胆识的人,便发善心告诉你吧。」瓦尔克一面让士兵不动神色地围住方臻,一面给方臻一个答案,「你没有破绽,可你想要的太多了。」 「……乌纳斯?」方臻猜测道。 「不错,你以为我只会问你想让乌纳斯告诉我的?你太小看我了尤里。」瓦尔克轻蔑地看向方臻,在他眼里,方臻只不过是乳臭未干却自作聪明的毛头小子,「早在你混入我大军之前,乌纳斯就是我的人了,往后那些不过是我逼乌纳斯陪你演的一齣戏。」 「原来是这样。」方臻点点头,是他小看乌纳斯了,没想到这傢伙也是个演技派。没有看穿苦肉计,是他的失误。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瓦尔克好心地想让方臻死个明白。 「还有一个问题。」方臻竖起一根手指,「为了陪我演戏,损失这么多士兵,你难道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这难道不是你的狡猾之处吗尤里?」瓦尔克感到意外,「让我以为你们大成的军队来了不少人,这才勾起了我一定要绞杀你们的兴趣。」 瓦尔克以为方臻的表现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我们还有大部队躲在暗处,一定要让瓦尔克上当,好让大部队剿灭瓦尔克」的态度。也因为这样,为了捕猎方臻的大部队,杀掉更多大成驻军,瓦尔克才会不惜代价。 听了瓦尔克的话,方臻同样意外。他没想到想做的事弄巧成拙,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却被瓦尔克意外误解。他是想引瓦尔克上当好剿灭瓦尔克全军,但他从始至终,都是抱着以少胜多的心态,从来就没有什么大部队啊。 「……」方臻决定也让瓦尔剋死个明白,「你误会了瓦尔克,我没有所谓的大部队,我一直是想以少胜多赢你,多次骗你是为了削弱你的人数优势。我或许不能以一敌五是,但以一敌三十,还是可以拼一下的。」 瓦尔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原来,他竟然自作聪明了!白白浪费了五十多个士兵,竟然只是自己的决策失误,可恶,实在是可恶! 「为了陪你演戏,损失了我不少战士,所以尤里,你今天註定要死在这里,为我死去的胡夷男儿陪葬。」瓦尔克手一挥,形成包围圈的胡人士兵立即一齐举起手中的长矛,把矛头对准方臻,是打算将他扎成刺猬。 「尤里,你今天不死在这里,难解我心头之恨!」瓦尔克攥紧他的马鞭,「你不是要以一敌三十吗,我满足你这个小小的遗愿。」 巧了,瓦尔克原本用来对付方臻的士兵人数,正正好,就是三十人。 方臻从怀中抽出匕首防身,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他在武器上就不占优势。不过,方臻已经想好了对敌的计策,拿程飞的话说,他身上不就是宝贝多吗,有的是没有亮相的秘密武器。 然而瓦尔克只是让士兵举着长枪将他团团围住,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方臻准备伸进背包的手便也暂时停下动作,瓦尔克替他解惑,理所当然的他应该还瓦尔克一个答案。 「我也有个疑问尤里,可以说说,你的胡夷语为什么说的这么好吗?」瓦尔克不会傻到到现在还认为方臻是胡夷人,况且方臻已经卸了尤里的伪装,此刻是他自己的面目,典型的大成人长相。 第680页 「我小时候流落在外,曾在边境被好心的胡夷人收养过一段时间,是他教我的。」方臻随口瞎编。要是瓦尔克问别的,方臻会诚实地回答他,但这个问题,註定瓦尔克到死也不会知道真相。 「原来是这样,那你这些天的做法,就是恩将仇报。」瓦尔克眼中涌现厌恶的情绪,「果然你们大成人都是白眼狼,养不熟的傢伙,呸,真是令人噁心。」 「别这么说,难道好人和坏人就一定是按国家不同来区分的吗?你敢肯定,就没有流落在外的胡夷小孩被大成人收养的情况?再说了,收养我的恩情我要报,但是国恨我同样不敢忘。看看你脚下被当成蹴鞠的头颅,到底是谁比较噁心?」 从没有人这样反骂过瓦尔克,他是胡夷的战神,受胡夷人崇敬的战神,也是让大成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方臻是第一个敢站在他面前,还在他的包围圈中,说他噁心的人,也是一个需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人。 第353章 正面交锋(二更) 「你的嘴很厉害尤里,但是你惹恼了我,本来我只想在杀死你后,把你的头颅当成蹴鞠,既然你这么不自量力,好吧尤里,我向你保证,你的头颅,不仅会被当成蹴鞠,还会成为胡夷战士的夜壶。」 「……虽然我们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会给你死后的尊严和体面,我不仅会给你留全尸,还会将你安葬在这片沙漠里。」方臻平静地说道。 「说大话的傢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瓦尔克口舌之争落了下场,让方臻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顿觉面上无光,不再废话,让士兵们将方臻扎死。 瓦尔克很聪明,他不相信方臻的同伙只有这些被他屠戮殆尽的驻军,因此他没有把所有士兵都用来对付方臻。除却围攻方臻的三十人,另有两支小队共二十人,在不远处待命。 方臻独自面对三十人的确吃力,况且对方手上都是长枪,身上还穿着刀枪不入的隐形铠甲。 但方臻绝不可能束手就擒,他趁着士兵们向他涌来之前,用弩箭射穿了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的头,随即从背包中拽出一个小黑布兜,手一转布兜就挂在了弩箭箭头上。 这次方臻没有把弩箭瞄准具体的人,而是朝着瓦尔克的方向,虚空射出,接着甩出一把匕首,紧随在弩箭后面,将被弩箭带至半空的布兜割破。 布兜破裂的同时,从布兜中洒落无数黑色的粉末,粉末一与人接触便消失不见,像是融化的雪一样,无声无息渗入皮肤,让人想拍掉粉末都无从拍起。 接触到黑色粉末的士兵无不惊恐万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方臻不可能在这时候还随便装把碳灰撒着玩吧,肯定是要拿出毒药对付他们的。 这小布兜里装的,是方臻之前替五皇子围剿银牙阁藏身之地时,意外从门框上获得的西域奇毒,据说中毒者会从五脏六腑开始溃烂,在七天之内化为一滩血水,且无药可解。 之前方臻缴获这东西后,便想着过年时当做礼物送给关大夫,而他确实也送了。只是关大夫留了一些做研究后,又给方臻退了回来,让方臻自己留着防身用。之后,这东西方臻就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今天果真派上了用场。 士兵们被这突然的黑色粉末吓住了,一时惊疑不定停滞不前。瓦尔克自然是要比他们见多识广,在黑色粉末洒出的那一刻,便急忙驱马后撤,躲过了黑色粉末的攻击。只是他全然不告诉士兵真相,只说这是方臻的障眼法,要他们继续进攻。 为了表示黑色粉末真的是障眼法,瓦尔克还再次驱马上前,回到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只是,士兵们没有注意到,此时黑色粉末早已散落干净,无法对瓦尔克造成伤害。 方臻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大成和胡夷瓦尔克家族的边境之战会打得有来有回,却始终无法全灭胡夷。因为大成将军是把士兵当做人看待,当做自己的手足兄弟,会为战场上的伤亡痛心、难过、不忍。而在瓦尔克眼里,士兵只是工具。 只要心软便无法继续坐视牺牲,大成对生命的心软,这才是瓦尔克家族能够与大成戍边将军势均力敌的真相。 既然是包围圈,在方臻将黑色粉末撒向瓦尔克那个方向的时候,其他方向没有被波及到的士兵仍旧对方臻发起着进攻。方臻甩出匕首后就立马从包中抽出一把铁伞,撑开后挡住了身后的长枪。长枪与铁伞相撞,发出「叮叮」声响。 固器能够成为江湖上受人追捧的兵器商家,自然不单是因为价格贵用料好,其设计也是重要的原因。例如这把铁伞,其实就是固器造的,而非方臻自己制作。 方臻一个人不可能完成所有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一研究,因此他当时是把自己想要的效果和设想告诉了固器,而后由固器将他的想法实现出来。 这把铁伞除了能够像雨伞那样撑开外,还可以通过转动伞柄,使得铁伞呈现出扇叶的效果。后续方臻还希望扇叶可以像飞刀一样射出,就像他上辈子看过的武侠剧里的那种酷炫效果。只是这个设想固器还没能完全实现,仍在摸索之中。 就目前而言,只是变换成扇叶,也已经帮了大忙。方臻抵住身后士兵的长枪后,将伞柄一拧,扇叶一开一合间,夹住了好几个士兵的长枪。 第681页 被夹住长枪的士兵们必然要用力把自己的长枪夺回来,奈何方臻的力气太大,争不过不说,有个士兵连人带长枪一併被方臻举了起来。其他人见状立马松手,放弃长枪保命。 方臻动作不停,转着铁伞连人带枪作为加长版的武器,朝外抡去。 众人被方臻惊人的力气吓了一跳,加之长枪抡圆后一时无人能够近身,且长枪后还有个抓着枪柄被迫旋转,被吓得滋哇乱叫的自己人,这些士兵居然拿方臻毫无办法。 瓦尔克见士兵们碍于人质不敢下手,干脆在马背上射箭将这名沦为人质的士兵射死。 人质的意义不存在了,瓦尔克下令士兵们继续冲锋。 接着方臻便把长枪上的士兵甩了出去,没有甩到士兵身上压倒对方制造缺口,而是朝着瓦尔克扔去,阻止了瓦尔克弯弓搭箭准备偷袭他的举动。 瓦尔克看着眼前飞来的士兵,弯刀手起刀落,没有一点儿犹豫便将眼前的士兵砍成了两半。 可怜的士兵如同破布一样落在地上,肠肠肚肚从他被斩断的身体里洒落出来,同时鲜血溅了瓦尔克与身旁的士兵们一身。瓦尔克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般,冰冷地盯着方臻,对那个被他斩成两半的士兵,没有给予任何的眼神。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下溅在嘴角的血迹,对着方臻露出染红了的牙齿,森然地笑了。 方臻倒是没什么反应,这种情况他上辈子见多了,比瓦尔克更变态更残忍的他见识过不少。 但这些跟在瓦尔克手底下做事的士兵,知道瓦尔克恐怖,却显然没想到他竟然恐怖残忍至此,纷纷汗毛竖立。之前瓦尔克为达目的会让士兵去送死,但亲手斩杀还是他们第一次见。 方臻趁着对方失神的空隙,将铁伞上的长枪取下拿在手中,把铁伞收回背包。他一面用长枪扫向胡人士兵,一面端起弩箭单手射击,很快又有几人因中箭而倒地不起。 方臻在包围圈内奋战,程飞等人也没闲着。除了被方臻明令没他允许坚决不准出手的方五外,其他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对士兵发起攻击,攻击方式简单粗暴,按照方臻说的,弩箭箭箭射向敌军脑袋,准头够好的,就射穿脖子。 鲜血之下是血浊蚁的狂欢,所有倒地的人都被血浊蚁啃成了白骨。方臻趁着士兵被程飞等人的攻击短暂吸引注意的时候,往自己身上补撒了矻矻藤粉,把被敌军血迹沖刷遮盖掉的矻矻藤粉重新补好。 瓦尔克在外围观战,见有人协助方臻,立即用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四处搜寻,然后给尚未加入战场的那两支小队指了几个方向,要他们去抓方臻的同党。 这边方臻夺了胡人士兵的长枪,士兵暂时拿他没有办法,瓦尔克便亲自出手,用弓箭偷袭方臻。方臻听到破空声便连忙躲闪,而后用长枪挑了个士兵拉到自己面前,当肉盾使用。 瓦尔克的箭射中了自己的兵,看着无辜倒地的士兵,其他人心中多多少少对瓦尔克有些心凉。他们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却从未想过会死在自己将军手里。 不管是之前被瓦尔克强令驱赶骆驼试验血浊蚁,还是为了诱捕方臻同伙牺牲半数同袍,瓦尔克的所作所为,让他们的内心出现了动摇。尤其是瓦尔克刚刚当着他们的面,将自己手下的兵砍成两半,却还笑了。 换做是自己,能笑得出来吗,不哭出来都不错了吧。 还有现在,方臻用胡夷士兵做肉盾,可瓦尔克将军仍然朝着方臻不停放箭,那个可怜的肉盾都被扎成了刺猬,将军他,真的不会有一点心软吗?如果将军不放箭,他就算死,也不会死的这么痛苦吧。至少方臻,这个敌人,还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战场最忌军心涣散,瓦尔克杀红了眼,全然不顾手下的士兵怎么想。他见杀方臻不死,士兵们又不中用,干脆驱马奔向方臻,扔掉弓箭抽出弯刀,试图将方臻斩于马下。 程飞等人被瓦尔克派去的士兵缠住,暂时帮不了方臻,没有了腹背受敌的困扰,胡夷士兵重新摆好阵型,要对方臻发动第二轮的攻势。 这时瓦尔克驱马赶到,从士兵让出的一条道中穿过,在马背上俯身,弯刀的位置举在方臻的脖颈处,只要速度够快,绝对让方臻的头颅飞上天。 方臻早察觉到瓦尔克的意图,在瓦尔克的弯刀逼近他之前,他放开弩掏出匕首,举起右手的匕首做了个格挡的动作,看上去像是要硬接下瓦尔克的一击。 可一把匕首能顶什么用,汗血宝马如闪电,他的力气不比方臻小,骑兵对步兵,就和切菜瓜一样容易。 可方臻当真不闪不躲,只是扔下长枪换了铁伞防御士兵的长枪进攻。他一手铁伞一手匕首,似乎是打算纯防守。 瓦尔克唿啸一声,贴近了方臻。而就在此刻,方臻放下举着匕首的右手,手中的匕首低位飞出,接着回身靠自身力气把铁伞往前一怼,震退身后举枪刺来的士兵。 方臻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太远会被察觉,只有当瓦尔克离他足够近时,才会来不及勒马。方臻就是选在这个时候,在瓦尔克的弯刀碰到他衣领的前一刻,飞出匕首砍断了汗血宝马的前蹄。 同一时间,一支从未出现过的冷箭射中了瓦尔克的耳朵。正是得到方臻号令,之前一直不曾出手的方五。方臻举起右手是准备信号,放下右手就是放箭的意思。 第682页 只是瓦尔克果然不弱,在不知道有冷箭的前提下,方五原本射向他头部的箭,被他躲过,只射穿了他的右边耳朵。 马儿来不及躲闪,被砍断蹄子后便立身嘶鸣,方臻把铁伞挡在身前防止马儿铁蹄踏下将他踏成肉泥,顺手朝后洒出一把白色粉末,却只是矻矻藤粉。 因为先前刚开战时,方臻已经撒过一把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粉末,因此这次又撒粉末,士兵们下意识朝后退去,以为又是毒药。这一退,给了方臻喘息的时间,避免了被前后夹击。 汗血宝马的蹄子果然踏了下来,只不过沙子柔软,方臻撑着铁伞顺势跪在沙上,缓冲了马儿踩踏的力道,没有受伤。他用尽力气把铁伞往上一推,只剩一只前蹄的马儿侧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瓦尔克被汗血宝马和自己右边耳朵的双重打击干扰,手中弯刀只来得及割到方臻的一缕头髮,便跟随汗血宝马一起,摔在地上。 但瓦尔克身手矫健,落马时捂住耳朵往边上一扑,没有被马压在身下。 这匹汗血宝马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是瓦尔克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方臻同样也很喜欢,可惜它註定要倒在这里,倒在这场战争中。方臻快速朝马儿瞥去一眼,他之前还想把它作为战利品收为己用来着。 不过也不是不行,只要这场战役结束的够快,打完了他就帮马儿把腿接回去,虽不如之前那样一日千里,也仍然比普通的马厉害许多。这样想着,方臻把手伸向装矻矻藤粉的布袋,想要帮汗血宝马驱散地上的血浊蚁。 不过转瞬之间的一个念头,方臻的手还没抓到矻矻藤粉,扭头就看见瓦尔克提着染血的弯刀,从汗血宝马身后站起来,随即血浊蚁一拥而上,将那匹毛色纯正,在阳光下耀眼到发光的马儿,啃成了一具白骨。 瓦尔克手中的弯刀无疑是罪证,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马儿,不知是不想让马儿继续痛苦,还是单纯生气这个没用的废物马,所以要除掉。从他的表情看,方臻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没有了汗血宝马,瓦尔克要与方臻斗,便只能冲进包围圈和他打。 之前瓦尔克的确看透了方臻那点儿把戏,但他没想到方臻真正的实力根本不在伪装上,而是在战场上。方臻随时都能掏出相应的武器以应对眼下的状况,甚至能提前一步算到对手接下来的举动,以一敌三十外加一个他,方臻竟然真能不落下风! 他做了埋伏,布置了包围圈,自己射箭偷袭,骑马挥刀,竟然都没有把方臻拿下。甚至方臻到现在为止,身上都不见明显的伤口。是他小瞧了这个大成小子,他要收回他先前的话,方臻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傢伙,是一个战士。 瓦尔克欣赏方臻的骁勇善战,承认方臻是个配与他对决的男人。只可惜,方臻是大成人,不是他胡夷男儿。要是他胡夷能有方臻这样一员勐将,便是再与大成开战,也定能无往不胜。 「喂,尤里,你的真名叫什么。」瓦尔克残缺的右耳仍在滴血,滴下的血迹染透了半边衣裳,让他看上去更加的可怖。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盯着方臻,再次露出之前那种森然的笑容,笑容里还多了几分狂热与躁动。 他拨开士兵走进包围圈,抬手示意士兵们不必再上前。 「方臻,我叫方臻。」眼前的架势,显然瓦尔克是打算与他一对一了。方臻给瓦尔克属于对手的尊重,虽然眼前这个对手的手段与心理不算正常。 「很好,我叫马尔斯·瓦尔克。」瓦尔克也对方臻做出了自我介绍,这是方臻第一次知道瓦尔克的全名。 马尔斯,罗马战神。方臻根据自己上辈子的知识储备,发现了名字里的意义。瓦尔克连名字,都是战神。 自我介绍过后便是赌上性命的拼杀,是方臻与瓦尔克之间一对一的拼杀,如果方臻输了,瓦尔克全军获胜,如果瓦尔剋死在方臻手中,胡夷败。 第354章 以少胜多(一更) 两人对这场生死决斗都十分地认真,方臻收起铁伞朝地上撒了把矻矻藤粉驱赶走血浊蚁,而后从染血的沙子里捡出一把弯刀,拿在手里掂了掂,抹掉上面粘稠的血液与沙子,用布条重新包裹了弯刀的刀柄。 瓦尔克就站在一旁看着,此时他身后的士兵忽然陆续传来惨叫声,接着便是吐血声。 方臻朝那边看了一眼,想来是他最开始撒下的黑色粉末的毒药开始起效了。侵蚀内脏的奇毒,会吐血很正常,过程痛苦也很正常。 方臻好歹还看了一眼,瓦尔克甚至头都没回,仍旧专心盯着方臻,等待方臻快点做好与他决斗的准备。 方臻处理好那把弯刀后,便四下里看了看,确保长枪就在他附近,伸脚能够到的地方。 他相信瓦尔克不会在两人决斗时突然狡诈地要士兵偷袭他,不然愧对于瓦尔克战神之名。但是要万无一失,就得做好一切准备,只要对方一有异动,他一跺脚就能立刻拿起长枪御敌。 瓦尔克用的仍然是他自己那把弯刀,比方臻随手捡的这个普通的士兵弯刀要更加锋利更加坚韧。刀刃是带倒刺的锯齿,一刀下去,带走皮肉。 做好了自身的准备,方臻走上前用矻矻藤粉在两人周围画了个圆圈,圈出一片净土,以免打到一半人摔在地上,叫血浊蚁捡了便宜。 「来吧。」画好圆圈后,方臻脱下背包,摆好了格斗的架势,一手握刀一手架在脸侧防御。 第683页 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在实力面前,先后反而不要紧。 两人先是静静地戒备着,寻找对方的破绽,片刻之后,瓦尔克一个箭步猎豹般沖向方臻,同时弯刀从头顶噼下,力重千钧。 方臻架刀隔挡,另一只手握拳后扭腰带动核心将全身力量汇聚在拳头上,一拳击出直冲瓦尔克肚腹。 胡夷人天生体型高大,方臻的身高放在大成也是英俊高大的形象,但仍是比瓦尔克矮了些。如果要打瓦尔克的脸,拳头就得往上走,这样会卸掉一部分力度,不如直接横向打出,击向肚腹更为有利。 瓦尔克可是能一刀将士兵完全噼成两半的人,力气自然不小。他也见识过方臻的力气,因此在第一击时他便双手握刀,用了十成的力道,想的是方臻被他的力气镇压动弹不得,他就可以趁机上脚飞踹。 哪知方臻之前竟然还有保留,单手架刀接了他迎头一击,还能空出另一只手朝他出拳。 瓦尔克只得后撤回防,再次寻找攻击机会。 这时方臻却如同蛇一般贴了上来,完全不给瓦尔克拉开距离的机会。他主动进攻,弯刀噼砍加拳脚助阵,把他上辈子所学与这辈子从各处现学的刀枪剑戟等种种功夫加以融合,自创了一套没有套路但招招致命的格斗体术。 瓦尔克也没想到方臻的行事武功如此不拘一格,连攻击下三路都用上了,一时间乱了阵脚。 但他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调整了状态与对敌招数,在方臻堪称诡异的路数下,还是凭着他惊人的气力与坚实的体格,给方臻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演绎了什么叫绝对实力面前,技巧没有用处。 所幸方臻不是只有技巧,硬拼体格还是能够搏一把,更何况他除了弯刀还有藏在身上各处的匕首,右手弯刀左手匕首,两只手都能灵活运用。瓦尔克砍他一刀他便还回去一刀附赠匕首伤害,一处伤换两处伤,还是方臻划算。 打到后来,两人都是精疲力尽气喘如牛。因为血液使得刀柄太滑握不住,反而变成了累赘,他们便丢掉了手里的弯刀,改用肉搏。 又是一番缠斗碰撞后,方臻以不输瓦尔克的气力又是扣眼又是锁喉,最后成功把瓦尔克锁住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瓦尔克气得哇哇大叫,再也顾不得面子气节,叫嚷着要其他士兵一起上,把方臻拿下。 方臻没给他继续吵吵的机会,快速说了一句「永别了,马尔斯·瓦尔克战神」,而后是他最擅长的手一错一拧,瓦尔克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方臻拧断了一代战神的生机。 正准备冲上前的胡人士兵看着他们的战神将军被人扭断脖子,过程流畅果断,像是宰杀一头羔羊一样轻松,纷纷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 血浊蚁在矻矻藤粉围出的圈外焦急地爬动着,渴望圈内两人新鲜温热的血液。 方臻虽然赢了却也伤得不轻,鼻青脸肿自不必说,身上数道被弯刀刮下肉的血口子,还在汩汩地从身体里向外流淌着鲜血。他的脸上也有一道伤,从左脸颧骨划至鼻尖,如果不是躲得够快,这一刀会带走他的眼睛。 他还维持着躺在地上锁住瓦尔克的姿势,感受到瓦尔克体温的逐渐流失,熟悉的,一个人在他手下由生到死的感觉。 他两腿战战,双手颤抖,实在是对付瓦尔克这块铁板一样的大块头耗费了他太多太多的力气,加之自身的失血,他有些站不起来了。 胡人士兵和血浊蚁一样在圈外打转,也不知是谁先看出方臻情况的糟糕,他们有人大喊一声了瓦尔克生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名言:「胡夷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而后举着枪嘶吼着为自己增添勇气,高唿「替瓦尔克将军报仇」,一窝蜂沖向了方臻。 即便到了这一刻,方臻也从未想过放弃,他经歷了太多的九死一生,如何努力活下去是他最大的本事,何况眼前剩下的胡人士兵数量少得可怜。 他拿出最后的秘密武器,手一松,一颗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的铸铁物件滚落在了一旁。这物件外观并不光滑,而是锯齿状的,物件上面有个像杯耳的塞子。 只是这物件不算太大,且方臻扔它的动作幅度很小,冲劲儿正足的胡人士兵谁也没注意到它。 方臻接着费力爬坐起来,从背包中抽出铁伞与弩。这背包在战斗中也没有离开方臻太远,就是方臻特意为这种时刻准备的后手。 他咬牙挪动身体找好角度,而后弩便瞄准了地上的椭圆物件等待时机。他没有力气把这物件扔的够远,因此只能等着敌人先靠近。 一步、两步,方臻算着胡人士兵的步伐,算准时间射出弩箭,让箭矢打中了杯耳塞子,把塞子从椭圆物件上掀起。 接着,方臻用最快的速度撑开铁伞挡在身前。 方臻撑开伞的瞬间,几乎是毫釐之差,「轰——」一声爆炸声响,仅剩的胡人士兵纷纷倒下,血浊蚁直接被烧成粉末,方臻自身也被爆炸的气浪冲击掀飞。但他有铁伞挡在身前,没有被爆炸的碎片扎伤,只是远远摔落在柔软的沙子上。 即使被掀飞的中途,方臻都没忘记往身上补撒矻矻藤粉,摔在地上后更是疯狂四处撒粉,直到将整个布袋都倒空为止。 矻矻藤粉不是疗伤药,虽没有毒性,但这种植物的粉末渗入伤口还是挺疼的,像是被人拿小刀一下下地割。方臻疼得想咧咧嘴,可嘴角也是破的,一咧反而更疼了。于是他只好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躺在沙子上,等着程飞他们来救他。 第684页 程飞几人面对的胡人士兵数量不多,在方臻与瓦尔克缠斗的时候,他们就解决了各自面对的胡夷士兵,赶来支援方臻。 就算方臻不引爆他自制的手榴弹,也能活下来。但他出于求生的惯性本能,动作实在太快了,以至于程飞几个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迫先躲了下炸弹的锋芒。等他们回过身来再看时,哪里还能看到站着的身影。 「方哥?!」程飞跨三步摔一步朝人堆里扑去,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寻找方臻的踪影。没办法,除了他们几个,在场的哪个不是血人,一眼扫去,连是大成人还是胡夷人都分不出来。 「我在这儿呢。」方臻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句,因为不确定程飞听不听得见,他抬起一只手臂晃了晃。 这场景像诈尸,但众人看见那摇晃的手臂几乎喜极而涕,连忙冲过去将方臻扶起来。 方臻同样成了个血人,其他地方有衣裳遮着看不出来,就显得脸上那道绽开皮肉的伤口格外狰狞。看得程飞几次欲言又止,不忍心告诉方臻他破相的事实。毕竟男人再不爱美,也不可能愿意自己是个丑八怪。 「先扶我过去。」方臻知道自己的脸什么情况,他看不到难道还感受不到疼吗。 「还要做什么,交给我去做。」程飞见方臻站都站不稳了,只想让方一他们把方臻先送回去疗伤。 「打扫战场。」方臻简短地说道。 「此事不如之后再做,总归人都已死,还怕诈尸不成?」程飞压根不想给胡夷士兵收尸。 「不行,血腥味太重会引来别的危险。」方臻坚持要去,程飞只好依了他。 有血浊蚁在,不管是谁,倒下后就只能是被血浊蚁吞噬干净只剩白骨,至于此处原先撒上的矻矻藤粉,早就被成河的血迹沖刷掉了。 方臻望着满地的狼藉,要程飞用矻矻藤粉,在胡夷士兵的白骨上撒了一大片,驱散了没被完全烧光依旧徘徊不去的小股血浊蚁群。 而后,他遵守了自己战前说过的话,没有对胡夷人的尸体做什么,反而指挥众人将胡夷人的枯骨一具具摆放整齐,而后扬起沙子,将他们的白骨掩埋,葬在沙漠中。 方臻由程飞帮着简单包扎伤口止血,方一几个挖起深坑,挖好后,便把此处带血的沙子倒入深坑,用干净沙子埋住。 做完这些,他们又朝前行进了一段路,找到了被瓦尔克军队残杀殆尽的驻军。 这些驻军没那么好运,遇上的是瓦尔克这种人,因此他们仍然曝尸沙漠,且死状都不是很好看,身首分离的居多,场面一片血腥。 与这些驻军死在一处的,还有一些胡人士兵,他们同样没有得到应有的安置,瓦尔克把自己士兵的尸体也随意丢在了这里。 方臻一行人对着这些死去的将士们默默鞠了三次躬,尽量拼凑起较为完整的尸体,用背包里的布把他们裹起来。 这些是大成的将士,不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带回大成安葬。至于死在一旁的胡人士兵,方臻依照对待瓦尔克那样,用沙子将他们就地埋了。 这支驻军是伪装成商队来的大漠,是商队就必然驾着不止一辆马车。这些马车来时装的是伪装成交易用的货物,回去时,装的却是他们自己。 不过也好在是马车,能让他们保有最后的尊严。让他们躺在马车里,车帘一遮,避免了之后一路被人一遍遍打量审视,避免了被那些没心没肺之人嫌弃尸体又臭又晦气。 装好将士们的遗体后,方臻的体能也到了极限。马车由方一等人驾驶,方臻也暂时坐在马车上,程飞全程守在他身边。他们就这样回到了最初发现士兵踢人头时的那座沙丘,回到安向晨和方七所在的地方。 第355章 百感交集(二更) 如同方臻预料的那样,已经有不少百姓顺着升起的黑烟偷偷摸了回来,见安向晨这里没有危险,便乖乖待在他身边。还有一些百姓仍然不知所踪,但目前还没到该去找人的时候。 安向晨哪还顾得上跑走的百姓,他惦记着方臻,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难得旁边的百姓试图与他搭话,他也没给好脸色,皱着眉头不愿理会。 与他搭话的百姓见脾气最好的温润公子都不想理人,便讪讪地坐回去,其他人见状更不会上前自找没趣,临时营地里瀰漫着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多时,前方传来动静,是方一等人驾着马车回来了。百姓见有马车前来,以为自己往后可以坐着马车赶路了,纷纷露出欣喜的表情,起身迎接车队。 只有安向晨焦急地四处搜寻方臻的身影,见唯独少了方臻,忙开口问道,「方臻呢?」 「公子别担心,方哥在这儿呢。」马车内传来程飞的声音。方臻已经没力气大声说话了,因此由程飞替他开口。 不等程飞撩开车帘,安向晨便顺着声音快步走到马车前,勐地掀开了帘子。接着,他便呆立当场,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稳不住身形。他把住了车厢门框,又有马车旁的方一眼疾手快扶住他,他这才没摔到地上去。 百姓们不知车厢内有什么,能把安向晨吓成这样,出于好奇,纷纷探头探脑地向着马车张望,却只见从车厢内伸出一只血手,抓住了安向晨的上衣下摆。 「命没丢,伤养养就好了,看着严重其实是别人的血居多,就是我脸上这道伤,以后得找大嫂祛疤,没恢復英俊帅气之前,你可不能嫌我丑不要我啊。」方臻沖安向晨开玩笑。 第685页 安向晨哪里能笑得出来,「知道丑还弄成这样,我看你还是自己过吧!」 「诶诶,媳妇儿,咳咳……」方臻话说得急了,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安向晨气也不敢赌了,忙要爬上马车接替程飞的位置。 「别上来!」放着突然怒喝一声,将安向晨吼得一愣。 程飞瞬间明白了方臻在顾虑什么,忙把车帘从安向晨手中抽出来,而后把安向晨往后轻轻一推,「公子还请让让,马车狭小,我先扶方哥下去,好方便疗伤。」 方一察言观色,他本就扶着安向晨,程飞这一推,他便顺势把安向晨往后带了几步,让安向晨离马车远一些。 下一刻,车帘重新掀开,程飞扶着破了相的方臻从车上下来。 方臻一行人中,就属方臻看上去最恐怖。他一人牵制了大部分兵力,又与战神瓦尔克以命相搏,因此身上染的鲜血最多,回来之前没有水给他清洗,就以血人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受伤的时候方臻也是英俊男子,瓦尔克的一刀不仅让他破了相,且伤口的位置与形状都过于狰狞,让方臻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尊煞神,增添了许多兇恶之气。 煞神从头到脚都是干涸的暗红色,他出现的一瞬间,百姓脸上的表情纷纷凝固,有胆小的直接跌坐在地上,险些湿了裤子。 百姓们这才明白,安向晨刚才为何会呆在马车前一动不动,要是让他们一掀开车帘就见到这样一个面容凶神恶煞的血人,不被当场吓晕过去才怪。 不让他看到马车上的东西安向晨就不看,尽管他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毕竟有什么比这几辆马车更有标志性呢?马车回来了,马车的主人却不在,还能因为什么,人还能在哪儿,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他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见方臻从车上下来,便甩开方一重新来到方臻身边。他想碰方臻,可方臻却连脸上都是伤口,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向晨,帮我打点水吧。」方臻没碰安向晨,让安向晨先去找些水来。他至少要把手洗干净,才能摸摸安向晨的脸。他不能让脏兮兮的血沾染到安向晨,「快去吧,黏煳煳的难受。」 安向晨定定地看了方臻一息,转身去给他准备清洗用的水。 安向晨拿出自己喝的水囊,把里面的水倒进盆中,端给方臻。方臻不愿意,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方臻妥协,用了安向晨的饮用水。大不了他晚上再给安向晨收集些能喝的水,也别在这个时候惹安向晨生气。 可安向晨想做的显然不止于此,仗着方臻此刻近乎废人打不过也挣不脱,而其他人又不敢阻拦,安向晨抓着方臻的双手给他摁进水盆,亲自帮他搓洗了每一根手指。 方臻不是怕弄脏他吗,他就是要告诉方臻,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仙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弄脏。不过是敌人的鲜血,方臻沾得,他也沾得。他不光要给方臻洗手,还要给他洗脸、洗头髮、擦身体,难道方臻还想让别人动手不成? 既然安向晨的态度都这么明显了,方臻也不再顾虑那些有的没的,在安向晨给他洗手之际,凑上去亲了一口,给他盖了个「口红印」。 天色逐渐变暗,今晚是走不了了,趁着方臻与安向晨清洗的时候,程飞带着方七利索地帮他们夫夫先把帐篷搭了起来,这样他们就能躲进帐篷里慢慢上药。就算方臻身上没什么可看的,但就这么大喇喇脱了衣裳被百姓们偷着瞧,总是不太好的。 帐篷一部分是方臻等人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直接顺走的淘金营地的大帐篷。其中其他人的都是多人帐篷,百姓睡淘金营的大帐篷,唯有方臻和安向晨,是一顶方臻自带的双人帐篷,帐篷里只睡得下他和安向晨两个人。 身上这身衣裳是不能穿了,洗过手洗过脸,两人便钻进了帐篷里,方臻把身上的脏衣裳换了下来,安向晨则趁机检查方臻的状况到底如何,是否如方臻自己所说的那样,看着严重实际多是别人的血。 检查结果令安向晨很是恼火,早就知道方臻受伤在所难免,安向晨从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但方臻身上道道显然不是普通刀伤的伤痕,还是让他心惊胆战。 「你到底做了什么?」安向晨忍不住质问出声。 「真没做什么,是瓦尔克的刀刃有倒刺,被割一下顺带把肉也给颳走了。」方臻看着安向晨漂亮的眼睛,摸摸鼻子没敢隐瞒,「瓦尔克派主力围攻我,后来还和我单独打了一场。」 去是一起去的,但回来时只有方臻一人受了重伤,其他人连轻伤都算不上,以结果反推原因,当时场上的局面傻子也该猜得出一二,怎么可能瞒得住安向晨。如果方臻不说反而会惹得安向晨更加生气,所以不如自己主动交代。 对付那些胡夷士兵,方臻没受什么伤,但与瓦尔克的单人搏斗,却没占到多少便宜。如果不是他实战经验更丰富,他和瓦尔克之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不过比起和瓦尔克的那场酣畅淋漓的搏斗,方臻更在意的,是驻军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骨。他向安向晨讲完了当时的战况,随后挫败地垂下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是他,是他的疏忽大意和自以为是,葬送了这些驻军的性命。如果他不曾混入瓦尔克的军队,如果他不曾轻敌偷袭失败,如果他不曾试图诱导瓦尔克返回哈维淘金营…… 第686页 再怎么样,都是他的错,瓦尔克来找他算帐他认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却是驻军替他挡了劫数。 「不是你的错。」安向晨感受到方臻浓浓的懊悔之意,也不好继续细问当时的情形。他放下手中用来消毒的酒与擦拭血污的布巾,勾住了方臻的手指,又贴着耳根抚上方臻的脸。 「我……」方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失去过战友,在一次次艰险的任务中,只是没有哪一次,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导致无辜人丧命的。 「他们是将士,在他们踏上这片沙漠之前,便已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安向晨望向小桌上蜡烛的烛火,「此前没人与瓦尔克交过手,别说是你,便是霍将军亲自来,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 「我知道……」方臻想起那些将士们惨死的场景,深吸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罪孽由他一个人背负就好,安向晨没有做过什么,不必让他一同承担。 霍将军来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吗?方臻想,不是的,如果是霍将军,这些将士应该至少不至于死状悽惨,生前与死后均受摧残折磨。他们一定会死得更有尊严,死在交锋中,而不是死在瓦尔克的玩弄之下。 「驻军将士的遗体我都安置好了,明天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大成。」方臻提起精神说了个勉强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 在方臻一行人进入沙漠执行营救任务之前,霍将军就曾两次派兵进大漠一探究竟。与之前派出却消失在大漠里再无踪迹的两支小队比起来,这次死去的将士们能够留下骨骸,确实要稍微幸运一些。 「嗯。」安向晨勉力一笑。方臻不说他也猜得到,场面必然不会好看。单就白天所见,胡人士兵拿人头蹴鞠的场景,便可猜测出瓦尔克的残暴。 两人说不下去了,无言地面对面坐着。方臻盯着某处虚空发呆,安向晨低头倒酒、擦拭。直到程飞走过来,隔着帐篷告诉他们,晚饭做好了。 两人谁也没有胃口,打发了程飞便继续处理方臻身上的伤。 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止不住血,方臻便取出匕首放在火上燎烤,而后把滚烫的刀子烙在伤口上。 不透风的帐篷内顿时瀰漫起一股肉烤焦的味道,安向晨当即落下眼泪,不管不顾扑上去吻住了方臻,方臻抱住他甩掉匕首,飞出的匕首掷灭了帐篷内唯一的光源蜡烛。 方臻的双人帐篷搭的离大帐篷有些远,不知是程飞无意为之,还是刻意给他们制造的独处空间。总之好处就是远处的篝火基本无法照到帐篷,也不用担心里面的人影投在帐篷上,平白被外面的人看了去。 拥抱、亲吻,倒在睡毯上后,宽衣解带。 他们是累的,从身到心,只是白天流逝了太多的生命,方臻需要一个让他放松的方式,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证明他还活着,而这个安慰,只有安向晨能给。 结束后,安向晨蹭着方臻的嘴角,嘟囔了一句,「不要太自责……」话没说完便累极睡了过去。 方臻亲亲他,静静地抱着他躺了一会儿,然后替两人收拾了狼藉,给自己上完伤药,独自出了帐篷。 沙漠是残酷的,沙漠同时也是美的,尤其是沙漠夜晚的星空,能够看到繁星与银河,看到宇宙的浩瀚无边,与人类的渺小。 方臻在星空下,拿出铁棍和木盒子开始做接水装置。他今晚要守在这儿,一旦离开,等明天再看时,木盒子肯定会被人偷走,即便木盒子还在,水一定是留不住的。 程飞拿了坛酒过来,问方臻要不要喝一点。说实话,今日与瓦尔克军队那场战争的血腥兇残程度,程飞之前从未见过,他也就只能靠喝点酒来宣洩复杂的心绪。 「少喝一点,回去随你怎么喝。」方臻拒绝了程飞一同饮酒的邀请,还提醒程飞即便瓦尔剋死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我就是……唉不说了。」程飞仰头干了一碗酒,「方哥,往后那三处淘金营地,还要请驻军帮忙吗?」 「要,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使命。万一胡夷迟迟等不到瓦尔克按时回去,再派新的军队来,又是一场恶战。」方臻望着星空,「不过我不信胡夷还能有两个战神,这次我亲自跟着驻军一起返回。」 「好,方哥,到时你放心去。」程飞把酒罈盖好,说好不贪杯就不贪杯,「让公子早些回家吧,这些日子太难为他了。」 方臻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小帐篷,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安向晨除非实在坚持不下去,认为自己会拖他的后腿,否则绝不肯先行离开。 当晚程飞等人烤胡饼吃,往胡饼上淋了胡夷特有的香料,又有些百姓寻着烟雾和香味找了回来。到后半夜时,跑掉的百姓回来了一多半。剩下那些,如果明天还不回来,就得方臻等人去找。 程飞与方一几人原本就是要轮流守夜的,他们见方臻脸色都发白了,便劝着方臻赶紧回去休息,方臻想收集的清水,他们会帮忙盯着,绝不让别人拿走。 方臻感觉自己的确不太好,再坚持下去到了明天彻底病倒的话,会成为此行的累赘。于是他便不再勉强,回帐篷抱着安向晨睡觉休息。 第356章 民间故事(一更) 第二天情况没有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仍然有十多个百姓不知所踪。 方臻只好把沙漠小队两两分成一组,沿着不同的方向去找,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找回来,就只能在原地留下足够持续燃烧三四天的篝火,以及干粮和水,然后带其他人先行返回。 第687页 不过,这一变故也算是多给了方臻一天的休息时间,让他能够养养伤。 到了晚上,沙漠小队的成员们陆续回来,有的带回来一个百姓,有的带回来两三个,还有的只带回来一具尸体。 个人体质有差别,这些百姓在被救出来之前,在淘金营里饱受高强度劳作却吃不饱睡不好的折磨,而且很多人都被胡夷士兵用皮鞭抽打过,身负有伤,这样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逃命时撑不下去,也是会发生的情况。 方臻让人把死去百姓的遗体也暂且搬到马车上去,看到这一幕,原本想方设法试图坐马车的百姓顿时打退堂鼓,明白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第三天不得不出发了,清点过人数后,给还没有回来的三个百姓留下补给物资,众人便开始继续往大成边境方向返回。在安向晨的强烈坚持下,方臻上了马车,坐在车板上前行,如非必要,不准他下车自己行走。 在又连续跋涉四天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了大成边境,见到了焦急等在边境线上的霍将军及大成军队。 众百姓一扫这几日的沉闷丧脸,看着前方两眼放光。有人带头跑,后面的人纷纷跟上,不用方臻招唿,他们就哭爹喊娘朝着大成的驻军奔去,直到越过边境线,才一个个瘫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喊疼的有,喊饿喊渴的有,还有喊着要回家的。 毕竟是在边境线这样敏感的地方,霍将军带的人不多,看到方臻等人平安回来,便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他意识到问题不对。 按照安向晨之前所讲,这应当不是最后一批百姓!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回来了?还有方臻白布缠头的重伤模样,透露着古怪,而原本应该护送百姓的那支小队…… 霍青意识到,他心中的不安最后还是成了现实。 百姓们还在哭天抢地,现场乱闹闹一片。霍青压下心头的疑问与烦乱,指派几人带着他们现在出发,回去最近的县城统一安排住下,要什么就给什么,喊疼的找大夫,喊饿的给饭吃,至于喊着要回家的,先稳住对方情绪。 县城里有常大人派来等消息的衙役,等百姓住下后,衙役便会快马加鞭赶回固城,然后由常知府派衙役来把百姓接走,要先接回府衙做登记,再行详细询问与安置。那些不是固城人士的百姓,还要与对方所属的地方联繫协调才行。 每一批回来的百姓表现都差不多,被霍青指派的那几个士兵也已经相当熟悉这一套流程,霍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便训练有素地把百姓装车,驾车拉走了。 「……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没了百姓在场,双方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霍将军安慰了众人几句。毕竟将士们是职责所在,方臻一行人只是出于大义来帮忙的,他们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 「霍将军……」安向晨红了眼圈,随后低下头整理了情绪才又重新看向霍青,用尽量平稳克制的声音,告诉了霍将军此行迟到的缘由,以及那支伪装成商人的驻军小队,在与瓦尔克部队奋力拼杀后,全军覆没的噩耗。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霍将军听罢没有多说什么,这次派出的人没有按时回来,他就已经有了预感。悲伤是无用的,他亲自上前掀开马车车帘,将这些士兵一一看过,而后命手下从方臻等人手中接过了马车缰绳,把阵亡将士们带回军营去。 方臻他们没有跟上,只目送着这些牺牲的无名英雄越走越远。 收拾好哀伤的心情,霍将军又问起这次战役的情况,以及方臻的伤势如何。 虽然安向晨关于战斗部分只是轻描谈写地带过,但霍青看过阵亡士兵们的伤,看着方臻需要把整个头都包起来的模样,就可想见那是一场怎样的恶战。更何况他们遇上的对手,是瓦尔克将军。 若是霍青与瓦尔克正面交锋,他绝不敢保证能赢,但方臻做到了。 「辛苦你们了。」霍青郑重地对着方臻说道。 「应该的。」方臻淡淡回应。 这次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没时间给双方寒暄,方臻一行在霍将军临时搭建的边境营地里休息,霍将军则按照方臻列出的需求清单,去帮他们准备新的补给。除了粮和水外,还有药品、武器等消耗品需要补充。 许多东西军中就有,没有的才需要跑去更远的地方採买。不过一个下午,霍将军就把清单上的东西备齐了。方臻清点过没有问题,便要带着沙漠小队再次出发。 霍青极力挽留,一定要方臻看过大夫才肯放行。在他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方臻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决不能比其他人先倒下。 「方才去採买时,本将军已命人一併请个大夫过来,此处离固城太远,来不及为你找来关神医,只能请到附近县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你且先让大夫看看。待你下次回来,我定叫关神医与我一同等在此处,再为你诊治。」 「已经很好了,我的伤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只要有药就能好。」方臻很乐观。他本就皮糙肉厚,回来这一路都是坐着车的,不用动就不会牵动伤口,一些较浅的伤已经癒合,血痂开始脱落。 他指指自己裹起来的头,比划道,「我的头也好着呢,就是脸上被瓦尔克带倒刺的弯刀划了一道,因为伤的位置不好包扎才把头整个裹住了,其实除了破相没什么大事。」 第688页 「都破相了还能叫没事?」霍青不满,朝一旁的安向晨努努嘴,「你小子是运气好,早早把人骗到手了,若是晚上两年,我看安小子还肯不肯嫁给你这破了相的臭小子。」 「将军,您就莫要取笑我了。」安向晨大窘,又不能拿霍将军怎么样,干脆拍了方臻的脑袋一巴掌泄愤。 「呦,看来是真没事啊,啊,哈哈哈哈……」霍将军见安向晨拍方臻那一下,不正经地开玩笑。 这下安向晨更窘了,干脆藉口口渴,逃出营帐去。 不多时,士兵带着大夫赶到。这大夫看着年纪与关大夫相仿,因此路上走的慢些,比採买货物的士兵回来得晚。 大夫给方臻看伤时,霍将军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但他自己却和安向晨都留了下来。 当方臻的衣裳脱下,缠在身上的纱布被揭开,那一身的累累伤痕,叫霍青狠狠皱起眉头,怒哼一声差点一拳砸烂一旁的桌子。 这一下可把老大夫给吓个够呛,哆哆嗦嗦不敢上手了。最后还是方臻安抚了大夫的情绪,叫他放心地治。 方臻对自己的判断很正确,他身上的伤虽狰狞可怖,但的确都是皮肉伤。受罪是受罪,但没有后遗症,也不需要伤筋动骨躺着休养三四个月。他只要按时上药,别做大动作撕裂伤口,十天半个月身上的伤就能大好。 老大夫得知方臻要出远门不方便煎药服用,便给他配了几种敷撒在伤口的外用药,口服药得做成药丸给他带上。只可惜方臻等不及药丸做好便要离开,大夫也只能作罢。 「大夫,做成药丸,最快需要多久?」霍青拦下大夫问道。 如果需要的时间不多的话,他就要再把方臻留一留。内外兼服总比只用外用药要好得更快些,带上药丸,方臻路上就能少受些苦痛。且制药丸期间方臻一行可继续留在营中养伤,多休息一下也好。 「至少三日。」大夫开始具体说明,「配药容易,可若是要制成药丸,须得经过……」 「好了,本将军知道了。」霍青没让大夫继续说下去,而是朝营帐外高声道,「来人!」 有之前捶桌子那一下,老大夫一听霍将军大声说话,立马噤声,还以为霍青是嫌他制药丸速度太慢,要治他的罪。 于是老大夫连忙略过前面的话,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加快语速说道:「制成药丸最后一道工序乃是烤制,须得是小火细细将药中水分完全烤干才行,三日不能再少了!」 霍青奇怪地打量着这个非得解释药丸制作步骤的大夫,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医者都有些怪癖,他先前就遇到过一个非要给他背药方的,也是怪异得很。 「本将军方才说,我知道了。」霍将军为了防止大夫继续跟他解释他听不懂的医理,特地又强调了一遍。 老大夫这下心中更慌,不明白霍青刻意说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想让他再想办法压缩一下制药时间?也对,受伤的这位壮士说过要急着出门。可是就是打死他,也是非得三日不可啊! 「将、将军……」老大夫心一横,决定不与霍青妥协,他不能拿医术开玩笑,「制药丸必得经三日……」 「将军。」营帐外的士兵正巧这时进来,冲着霍青抱拳行礼,刚好打断了老大夫的话。 霍青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遇上的大夫怎的都这般奇怪。 他去请关神医来为方臻诊治的话,因不知道方臻具体哪一天能回来,必然要提前将关神医请到,留在营中一同等待几日。若是关神医也有此等怪癖,到时可要他怎么应付才好?得罪又得罪不起,真是比打仗还叫人头疼。 「带这位大夫下去吧。」霍青揉揉眉心,冲着士兵挥挥手。 老大夫以为霍青这是对他失望了,只好一脸沮丧地被士兵请出了营帐。不过他转念一想,霍青并没有治他的罪,岂不是幸事一件?他该高兴才对。 于是老大夫心境豁然开朗,收了诊金高高兴兴离去。 负责送人的士兵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老大夫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喜上眉梢的,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霍青虽有意想让方臻养伤,但同时也知道营救的任务耽搁不得,不然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就白白牺牲了。因此在听大夫说制药丸须得三日后,也只好送走大夫,放方臻离开。 不过当天看过诊后天色已晚,方臻一行人还是留在了营中,待到第二天一大早,才正式出发。 往后的路好走许多,没了瓦尔克部队的威胁,加上之前七处淘金营地的经验,剩下的淘金营地的营救行动相当顺利。 霍将军派了支新的队伍负责半路接应,方臻代替了安向晨的位置,负责护送百姓离开,且每次和驻军一起把人送回边境,没有让之前的悲剧有再发生的可能。 当时带着第七处淘金营的百姓回边境时,霍青就说下次方臻来,他一定和关大夫一同迎接,让关神医给方臻诊治。霍青说到做到,方臻从第八处淘金营回到边境,不仅关大夫来了,柳康宁也在。 霍将军不十分了解固城内的情况,他只知道关大夫是皇帝钦赐匾额的神医,不知道柳大夫才是专治外伤的圣手,关大夫更擅长解毒。不过两位大夫在一家医馆共事,霍将军派人来请关大夫,柳康宁自然也知道了情况,便主动要求一同前往边境。 第689页 且在动身之前,柳康宁就询问了方臻大致的伤情,提前配好了一些有特效的药,正好能给方臻带着路上用。 有柳康宁相助,方臻的伤好得更快,从边境离开时,身体状况恢復到与受伤前无异。 进展最顺利的当属第八、第九处淘金营,在最后一处营地时,出现了一点小意外。那便是胡夷迟迟不见瓦尔克带军回国后,起了疑心,于是派了一支骑兵前来查看情况,刚好与方臻等人在营地里碰了个正着。 虽是骑兵,但这支队伍的人数不多,主要是被派来侦查的,战力也不算强,在方臻的指挥下,沙漠小队合力便将他们给解决掉了。 不过既然胡夷已经派出了新的队伍前来寻找瓦尔克,这支新队伍同样没回去,胡夷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再出手时,就不知道胡夷会派什么样的队伍,派多少人来了。因此众人不敢耽搁,加紧赶路回到了边境。 在最后一批百姓越过边境线后,这次任务以成功作为落幕。方臻和安向晨卸下了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把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统统治一治,然后在家什么也不做,静静休养几个月。 至此,胡夷多年来依靠奴役大成百姓精心打造的十处淘金营地,均被彻底摧毁。同时,胡夷也损失了他们这一代的瓦尔克战神,短期内没有与大成再抗衡的能力。 况且此次是胡夷掳掠大成百姓错在先,方臻等人的秘密行动又不曾留下把柄,胡夷吃了个哑巴亏,也只能自吞苦水。 就让他们慢慢去找吧,翻遍整个沙漠,去寻找他们瓦尔克战神的埋骨之地。 令人遗憾的是,既然方臻一行是秘密行动,又要维护与胡夷表面和平,所以这件令人振奋与高兴的事,註定无法大肆宣扬,普天共庆。 但瞒是瞒不住的,那些失踪许久又突然出现的百姓就是最好的人证。因此大成民间,也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沙漠营救故事。只要官方不出面承认,它就永远是民间故事。 故事嘛,谁知道是真是假,谁都可以编,可以推脱不知道,故事本身,总会一直流传下去。 第357章 千年狐狸(二更) 之前说过,大成的户籍制度较为严格。在执行沙漠营救的秘密计划之前,其实常文光就已经对营救结束后的后续问题,准备好了相应的应对措施。只是这些都是官府要做的事,便没有事先与方臻提起。 但现在事情业已结束,事关前程,在方臻从沙漠回来一个多月以后,休养的差不多了,常文光便把方臻与安向晨邀到自己府上,与他们细细解释前因后果。 其中常文光具体是如何做的,有他官场上那一套较为标准的流程规定,自不必提,就说与方臻夫夫相关的部分因何而起,为何今日叫他们前来,结果如何,需要二人做什么准备,这些须得要方臻二人知晓。 被常文光邀请时,方臻还以为这事儿是事关知府大人升官的前程,所以常文光才要找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是他狭隘了,常文光不光为着自己的前程,该方臻与安向晨的那一份功劳,他实事求是帮二人记在心上。 「今日邀两位英雄前来,乃是事关二位往后的前途,有些事本官须得同你二人说明了。」 「常大人,您还是叫我们的名字吧,什么英雄不英雄的,身为大成人,就该为大成鞠躬尽瘁,换了别人也一样会尽力去做。」 「好,既然方掌柜这么说了,本官便不与你二人客气了。」常文光很快调整了说话方式,与方臻二人长话短说,「你们可知那些从胡夷手中救回的百姓如何安置了?」 「据草民所知,业已送回原处……」安向晨话说到一半,明白了常文光想对他们说什么,「大人可是想说,此事势必会闹出动静,所以早在我等第一次从大漠送回百姓时,便已向圣上奏明?」 「哈哈,不愧是安公子,本官想说的正是此事,既然公子已然知晓,本官便不再赘说了。」常文光哈哈一笑,而后端起茶碗嘬上一口,看样子是要专心品茶。 安向晨察言观色,见常文光品茶,便连忙低声向方臻解释起他刚才与常文光看似跳脱的对话里,究竟说了什么内容。经由安向晨的讲述,方臻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其实这道理不难懂,就与那户籍制度有关。 安向晨刚才所说,「第一次从大漠送回百姓」,其意是指,那时候他们刚刚营救了哈维淘金营地的百姓,仅这一个营地,就约莫有百人之多,而方臻懂胡夷语,从胡夷士兵的聊天中,得知了这样的淘金营地共有十处。 一个营地百人,总共有十个营地需要营救。在安向晨送第一批百姓回边境时,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霍青将军,好让霍将军知道他们接下去的安排,并且让霍将军根据情况派一支增援部队给他。 霍将军知道了消息,又把消息转告给常文光。于是常文光在一开始就推算出,最好的情况是十处淘金营地的百姓都救出来,加起来总共能救出上千人。 这么多的人,不可能将他们全部留在固城。这些原本不属于固城的百姓在固城无田无房,无法进行户籍登记,让他们立刻找到谋生的活计也很困难,如此一来,他们最终的下场便是沦为乞丐。 如果变成这样,不仅会加重固城的治安隐患,这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除了不干苦力以外,与在胡夷的淘金营又有什么区别? 第690页 因此最妥善的办法,便是把这些人送回他们原本的家乡,让他们与亲人团聚,也让亲人给他们提供一个暂时的庇佑之处,以便他们能够平稳地过渡,逐渐适应大成的生活,养好身体有能力去找一份活计,或者重新拾掇自己荒废的田地,老实种田。 可若是要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家乡,就必然要与当地官府取得联络,说明情况沟通一致后,给这些百姓开具相关的凭证,再派人一路护送,或者由对方官府差人来接。 不然百姓数量不少,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当地的地方官府不明其中缘由,也不敢轻易接收。 「百姓出身地域各不相同,势必会形成一小股一小股的人口流动。」安向晨做最后的总结,「不管是流动的动静,还是两地间的交接行为,都不可能瞒得过圣上的眼睛。大人若是不上报,也会有别处官员上报朝廷。」 「所以与其等皇上追问是怎么回事,不如常大人一开始就先跟皇上说明情况。这件事要是办成了,就是大功一件,办不成……」方臻瞄了常文光一眼,没往下说。 这事儿是方臻救出第一批百姓后,常文光才上奏给皇上的,不管后续还能救出多少人,在皇上与各位大臣眼里,有一个算一个,能救出来一批就已经是成功了,总好过还蒙在鼓里,或者一个也没救出。 所以,压根就不存在办不成这种情况,常文光老狐狸一个,把这些都考虑到了才向皇帝写的奏摺。 方臻甚至猜测,常文光给皇帝的奏摺里,很可能故意模煳了淘金营的数量。如果方臻后续没再救出人,常文光完全可以再写一封奏摺,就说发现一处淘金营地,其营地内大成百姓全部救出。 反正淘金营地的具体情况只有方臻几人知道,皇帝无从得知。而奏摺的内容只有皇帝能看到,方臻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方臻和皇帝都只得到了片面信息,却不妨碍他们都承认淘金营中救出了百姓这一大的方向上的事实。 此后皇帝要褒奖方臻,肯定也只会在圣旨里笼统地写「此次淘金营营救百姓方臻功不可没」这样的话,绝不会把人数、地点等详细列出来。 就算皇帝是个话痨,圣旨那么大点地方也不够他展开说的呀,最后还是得精简,用最简练的话点出因和果,即因为营救百姓,所以嘉奖。就一封圣旨来说,这就足够了,皇帝难道还需要向方臻交报告不成? 对于方臻,不列人数与营地数量,仅通过圣旨上的几个字,他哪能猜到皇帝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又不可能跑去问皇帝,或者当面向皇帝讲一遍在沙漠中的经歷。他方臻是谁啊,皇帝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这样到最后,皇帝和方臻,仍然谁也不知道对方只掌握了片面信息,被人进行了刻意引导。 至此,不管方臻营救成功与否,救出了多少人,常文光两头不得罪,成了此事中最大的赢家。 救出的多,他的奏摺就报喜。救出的少,他的奏摺就模煳着写。任务一开始就失败,那他干脆装作无事发生不上报,皇帝永远不会知道在固城曾有过这样一件风波。怎么着常文光都不会把自己赔进去。 果真是跟着五皇子混的人啊,方臻在心里感慨,都是千年的狐狸,要不是他有安向晨,遇事还能帮他分析分析,他估计早就被这些人给利用得渣都不剩了。 就像今天,方臻虽然自己想通了常文光的手段,可前提是安向晨把户籍与被营救百姓如何安排及之间的关系给他讲清楚了,他才能接着往下思考,不然他压根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想清楚了?」常文光放下茶碗,看向方臻。 「想清楚了。」方臻回以微笑。 「这便好,正如安公子所说,此事我有不得不提前上奏朝廷的理由。」常文光口中的理由,自然是指最明面上户籍的那一层,而非方臻自个儿琢磨透的那些。 「此事本该如此。」安向晨附和道。 「嗯,今日邀你们前来,便是想告诉你们,大漠之行虽无法公之于众,但圣上早已知晓。如今事情已处置妥当,该是再上奏章的时候。我已与霍将军商议过,此次由我与他二人联名上奏,将你们诸位的功绩,向圣上一一秉明。」 听得常文光此言,方臻心下一惊,难道是他想错了,其实常文光并没有那么深的心思? 「能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分忧、为大人分忧,草民义不容辞。」安向晨倒是坦然接下这桩恩赐,拉着方臻一同起身,朝常文光鞠躬谢礼。 「今日同你们说明了,往后这些日子便准备着吧,我与霍将军只是陈词,究竟会得何种前程,可就全看皇上他老人家的意思了。」 「是,草民知晓,谢大人。」 「你们可还有事要说,若是无事,便可自行离去。」 「有。」方臻赶紧说道,「常大人,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且说来听听。」 「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去大漠的,除了向晨、程飞和霍将军的人以外,剩下那几个,都是我暗中培养的影子……」 「本官知晓了,既是如此,那几人的存在,本官便替你隐去吧。」 「谢常大人。」 「谢大人。」 「可还有事?」常文光又问了一遍。 方臻与安向晨都摇头,常文光「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两人退下了。 第691页 出得府衙大门,方臻便迫不及待把他方才的猜想说与安向晨听,又说起常文光要为他们请功,怀疑自己是否小人之心了。 「你猜的不错,并非你小人之心,而是常大人他,为官,须得处处谨慎处之,为己,便求个问心无愧。」安向晨解释道,「你以为,大人他可是个好官?」 「虽然狡猾了点儿吧,不过他把固城治理的不错,挑不出毛病。」 「这便是了。」安向晨点点头,「你亦知史,应当知道,好官却不一定有好下场。」 「哦,你这么说我就转过弯儿了。」方臻恍然大悟,「要是不懂官场之道,只是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未必能把官做的长久,必要时候还得有点手段,得保得住自己的官位,才能继续更长久地做好官。」 「嗯。」 「嗐,说到底还是我小人之心了。常文光虽然狡猾,狡猾的目的却不是单纯为了利己,也不是为了祸害别人,他没对我怎么样,我又何必对他抱有偏见。」 「你这算什么小人之心。」安向晨点脚敲了下方臻的额头,「你不过只是知道了他做此事的目的而已,只有恶意揣度错怪他才叫小人之心,你可是恶意揣度?可是错怪他了?」 「没有,你也说了事实就是我想的那样,不是我恶意把他想歪的。」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方臻乖乖点头。 安向晨看着他勾起嘴角,「那你可听懂常大人今日的言下之意?」 「……」方臻一时蒙住。 常文光的每句话都说得明白,这还有什么言下之意?常文光说会和霍将军一起上奏书,意思是有霍将军监督,常文光不会把属于他的功绩模煳掉。常文光还说他只负责写出所有事实,具体受什么赏,只有皇帝说了算。其他还有什么? 「我瞧着你自从破了相,似乎脑子也跟着不大好了。」安向晨嘴上占便宜。 方臻发现,今日的安向晨过于活泼了,尤其是从府衙出来后,给他一种小孔雀要开屏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大喜事,让他整个人愉悦得不行,藏都藏不住,唿之欲出。 「你看着我做什么,说你两句说不得?还不许我嫌弃你破相了?」 「老婆,咱们,是不是马上要去京城了?」方臻试探道。他能想到的让安向晨格外轻松愉悦的理由,除了他带给安向晨的,安向晨自己心里惦记的便只有去京城这一件了。 安向晨愣了下,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原本以为方臻会想破脑袋想不出来,这样便能由他亲口说出,「我们很快便会去京城」,这样的大好消息。 方臻见安向晨这幅表情,便知道自己虽猜中了正确答案,却是自作聪明。安向晨分明是想自己说的,却被他给捷足先登,让安向晨一下失去了分享快乐的那种体验。 但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去,只好求饶装傻,缠着安向晨跟他说说,到底常文光今天的哪句话是他猜不透的暗示。 安向晨不可能因为方臻抢先说了他想说的话就跟方臻生气,他们是夫夫,方臻说和他说,不都一样吗。他这样想着,随即释然了,与方臻讲明被忽略的细节。 「常大人说,要你我接下来的日子提前准备着,你觉得什么样的赏赐,需要提前准备才能接?」 「需要走马上任的赏赐!因为要提前准备好行李,提前把家里的事处理好,等圣旨到了,就能即可启程赶赴京城。」方臻立即配合道。 「不错,看来你的脑子还算灵光。」安向晨隔着铁面具,摸摸方臻脸上那道疤的位置。自从伤口癒合后,安向晨就总是爱摸那里,仿佛他能够一点点将疤痕抹去一样。 「那当然了,都破了相了,要是脑子再不灵光,我可真要担心被休夫了啊。」方臻抓住安向晨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而后低头亲了一下。 「你知道便好,再有三日,你身上的伤便可彻底痊癒,三日后,一早便将大嫂请来,我不想再对着这幅铁面。」安向晨把手抽回来,赌气不给方臻牵。 自从方臻与瓦尔克一场恶战后,安向晨便时不时与他赌气。要是全伤在身上还好,偏偏脸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叫安向晨总是想到那日方臻满身是血虚弱地靠在车厢中奄奄一息的场景,想一次便气一次,想一次便怕一次。 「好。」方臻答应道。 在家里是不用戴,但在外面,方臻就只能通过面具眼部的两个洞视物,大大降低了他的可视范围,实在是不方便。因为只有安向晨站在他面前,他才能保证看得到他,一旦安向晨走在他身侧,他便要时不时扭头去看,确认对方还好不好。 以至于这段时间,两人出门必会带上手下中的一两个人,充当方臻的第二双眼睛,保护安向晨的安全。 沙漠之行虽然结束了,瓦尔克虽然死了,但胡夷还在,胡夷人还可在大成活动。谁又能保证,这些胡夷人中没有一个是怀着报仇的目的来的,万一他们通过种种方式打听到了方臻与安向晨…… 方臻不会去赌这个概率,他宁愿这段时间非必要不出门,就在家里养伤睡大觉,也不想因为安向晨只是片刻没出现在他视野里,就受到伤害。 第358章 爱是尊重(一更) 从府衙离开后,方臻与安向晨也没在街上闲逛,两人老老实实回了家,继续休养生息。 第692页 第二天一早常文光又派人来了一次,这次不是叫他们再去府衙,而是让人告诉他们,尽量在两天之内,把在沙漠之行中的具体事迹详细写下来,给常大人和霍将军一个参考。 毕竟两位大人都不曾亲歷,究竟大漠里是何种情形,淘金营又是何种情形,他们要写奏章,总不能靠自己编。尤其是方臻与瓦尔克的那场战役,霍将军是一定要仔仔细细奏明皇帝陛下的。 杀死胡夷战神这样的丰功伟绩,不详细说说怎么行。就得把当时惊险与方臻如何以少胜多,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一举将瓦尔克斩于马下的事情写清楚,才能彰显方臻此行是多么的功不可没。 另外,常文光二人只知道方臻带了哪些人去沙漠,但若要将营救任务中每一个有所贡献的人都列进来,少不得要方臻给出一份具体的名单。因为有些人是方臻自己去联络的,没有经过官府之手。 就比如关大夫、柳康宁这样的,虽未直接上战场,但他们提供的药品帮了大忙,不管是毒药、解药还是伤药。还有程家除程飞之外,也多有相助。 一个提供了武器支援,一个提供了药品支援,不仅个人有功劳,固器和仁寿堂对此次大漠之行的协助同样功不可没。毕竟要是没有这两家店在后面支持,武器没有精良材质,神医也拿不出大把大把的名贵药材,属于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事迹肯定是由方臻来说的,写下来就得靠安向晨。于是两人不得不在屋里,将当时的种种再次回忆一遍。想到方臻那时受伤之重,安向晨不免又要难受。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把人员名单与事情经过写完整理好交上去,这事儿在他们这儿就算是彻底了结了,往后就全凭常文光与霍青二人处理,他们只需要等待最终结果即可。 原本方臻的伤就该在三天之内全好,花去两天时间写任务报告也只不过是把休息地点从卧房换到了书房,该坐着还是坐着,该吃吃该喝喝,敷药服药都不耽搁,并不影响他养伤。 因此到了第三天,方臻按早就定好的那样,让方七去把柳康宁请到家里来,修復他这张破了相的脸,顺道再把这份沙漠之行的书面说明,交给常文光。府衙与李府,都在城东。 这天恰逢李清胜休沐,他便与柳康宁一同前来。 这两个多月,方臻二人虽几乎不出门,但李清胜和柳康宁可以往他们这儿跑,因此方臻那张破相的脸,两人早已看习惯了,也不会对此大惊小怪。 李清胜今天纯粹是来串门看热闹的,看看柳康宁要对方臻那张脸如何治疗。 结果柳康宁的手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如同之前替二人祛疤那样,脸上还是身上都没区别,先是将疤痕重新划开,接着涂上他特质的药膏,待到药膏吸收后,再涂上更疼的一种。 李清胜在一旁不敢说话,瞧着方臻满头大汗的模样,都替他疼。 「好了,此药每日晨起涂抹一次即可。」柳康宁给方臻处理了伤口后,对着安向晨交代道,「这一瓶每日三次,涂前净脸。还有这罐,浸湿干净帕子后,将此罐中药膏厚涂一层在帕子上,每日睡前用涂了药的帕子敷脸,待到帕子干透便可取下。」 「可是要将整块帕子涂上药膏?」安向晨瞧着柳康宁手上那块帕子不大,故而问道。 「这倒不必,帕子你自行准着,要料子好一些的。涂抹药膏的大小,照着伤处稍多出一些便可,帕子须得是干净的,用过一次的扔掉无需再用。」柳康宁给安向晨演示了一下在帕子上厚涂药膏的手法,而后便将手里这方帕子贴到方臻脸上。 「不是说睡前?」方臻仰着头不敢动。要是帕子掉了,柳康宁绝对会生气。他的脸现在就指望柳康宁,可不敢得罪对方。 「往后照我说的做便好,今日是首次用药,是该让你先适应一二。」柳康宁解释道。 「好。」反正听大嫂的就对了,方臻没有其他疑问。 只是这睡前湿敷的药膏居然冰冰凉有酥麻感,一点儿都不像凡柳康宁用药,必疼死人的风格,没想到柳康宁也不是什么虐人狂魔嘛。不过这话方臻只敢在心里念叨,说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你的脚如何了,也给我瞧瞧。」替方臻治了脸,柳康宁收起桌上治脸用的瓶瓶罐罐,洗了手,又问起安向晨的脚。 「此处不甚方便,大嫂请同我来。」当着李清胜的面儿脱鞋袜难免尴尬,安向晨便带着柳康宁去了里屋。在里屋他正好可以靠坐在床上,就不用他费力抬腿,也不用柳康宁费力弯腰,方便查看。 当初从沙漠回来后,除了方臻的伤外,安向晨那双脚也被柳康宁勒令好好养着,不然变形都是小事,往后很可能会走不了路。最严重的情况,便是医无可医累及双腿,到那时,为保下肢,便得要捨弃掉这双脚了。 安向晨第一次听柳康宁这样说时,还以为柳康宁为了让他养伤,故意说这些话吓唬他。然而柳康宁走后,方臻却告诉他,如果伤口感染腐坏的话,是要截肢的,不然伤势会一路向上蔓延,整个腿也跟着坏死。 这可把安向晨给吓坏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腿脚,便连着半个月乖乖躺在床上,用柳康宁开的敷药敷脚。若是要去茅厕,或者躺得实在难受,便由方臻背着他、抱着他转转,绝不让他的脚沾地。 第693页 可方臻自己伤还没好呢,于是安向晨除非如厕,也不喊难受了,就乖乖躺着,竟也能大半时间在睡梦中度过。想来是在沙漠那段时日缺的觉太多,这一躺下,欠的债便统统找上门来,叫嚣着要安向晨快快补充睡眠。 安向晨带着柳康宁去了里屋,外间就剩了方臻和李清胜二人。李清胜随意地与方臻说起,他今年春节,会带着柳康宁一同回乡祭祖。 「呦,怎么突然开窍了大哥?」方臻顶着药帕子不能动,便用眼神斜睨着李清胜调侃他。 「这原本便是水到渠成,谈何开不开穷,难不成你当我真是那等烂人,就这样要康宁不清不楚地同我过一辈子?」李清胜的脸色颇不自在,甚至可疑地红了一下。 方臻眼神好得很,没有错过李清胜精彩的表情。但这表情里隐含的内容太过丰富,也太过私密。爱侣之间,增进感情促使关系更进一步的方式,无非那么几种,灵与肉,算在其中。 方臻看懂了李清胜的表情,却不好再多问了。总归李清胜能够勇敢踏出那一步,就是好的。既然回乡祭祖安排上了,那么往后成亲,也不会太遥远。 「唉,也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大嫂成亲,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事,无论如何我得参加。」 「这是自然,你不来,还能跑了不成?」李清胜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对于究竟何时会与柳康宁成亲,他目前尚无计划。 「跑是不用跑,但得看你们打算在哪里办酒。」方臻想着皇上的赏赐总不至于拖一两年之久,若是到时候李清胜要在老家办喜事,他不得提前请假回来啊。 毕竟大成的习俗是讲究落叶归根的,就像李清胜与柳康宁都在固城安家落户多年了,但要正式确立关系,还是会特意回乡下老家去祭祖。当初方臻跟安向晨没回方家村去办酒席,纯粹是因为那里不是方臻的家,没有所谓的归属感。 「你这话是何意?」李清胜没听明白,「你……要离开固城?」 他这反应让方臻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李清胜同样一脸懵。 「……就是上次去沙漠营救百姓,事情虽然肯定不会张扬,但大家的功劳不可能抹杀掉,我跟向晨,应该都会被调去京城,具体什么赏赐,看皇帝以什么藉口安排我们吧。」方臻简单解释了一下,「常大人没跟你说?」 「唉……我不过是大人的下属,大人哪会事事都说给我听?」李清胜苦笑一下,「何况此事我的确不曾出力分毫。想必大人也定会升迁,你们都走了,却留着我一人在此,不知何时能再次相见。」 「你也别这么悲观,你的能力大人都看在眼里,要是大人升官了,我想他肯定会带上你的。」方臻拍拍李清胜的胳膊安慰道。 当初要去沙漠时,方臻想过带着李清胜一起,但李清胜作为司查统领固城衙役,城中少不得要他主持大局,所以方臻最后才歇了心思。 「再说了,怎么没你的功劳?我们把百姓带回边境,从边境把百姓带回固城又安排后续与其他地方衙役交接,这些事情可是你在负责啊。」方臻说道。 「你就莫要想方设法安慰我了,做这些是我职责所在,哪能因这为自己揽功劳?」李清胜只是苦恼要与亲朋分离,对自己的功名看得倒是没有那么重。他一早就清楚,做衙役,做到头也就是他现在这个司查的位置,再往上升,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也不是安慰,是我觉得没那么绝对,我刚来固城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以后不会止步在固城,你也一样。你看,我说过的话实现了一半,还有一半,不就等你了?」方臻朝内室看了眼,朝李清胜招招手。 「怎么了?」李清胜会意凑到方臻身边。 「常大人让我详细把营救行动的参与人员写个名单给他,他要上报,我把大嫂和关大夫都写进去了。这次多亏了他们提供的药,而且我中途跟瓦尔克血战,回来受了重伤,也是大嫂守在边境帮我治好的,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李清胜听懂了,这是要把柳康宁从他身边带走啊。 「大哥,咱们实事求是,大嫂跟关大夫确实功不可没,我不能抹杀他们的付出对吧,所以这事儿我自认我没做错。你说大嫂和关大夫这么优秀,瘟疫和沙漠两次出了大力,皇上会不会把他们招去太医院啊?」 去太医院对关大夫和柳康宁来说其实是大好事,因为太医院大夫地位超群不说,太医院更是大成医术集大成者之地。两位大夫去了那里,不仅能够继续发挥所长,还能与其他顶尖医者交流医术各取所长、读到在民间读不到的医书圣典,精湛技艺。 关大夫没什么说的,他带着一家老小一同上京即可,只是这对柳康宁来说,却要面临与李清胜的分别。 虽说两位大夫最终会得什么赏赐不是方臻说了算的,但优秀医者提拔为太医,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先前方臻没想替柳康宁操心,可李清胜今天对自己前途的消极态度,让方臻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万一皇帝真让柳康宁去太医院,李清胜这不就成一个人被扔在固城了?他不觉得应该阻拦柳康宁的前途,但也得让李清胜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清胜追问道。 第694页 「常大人前天派人来找的我,今天早上,我让方七把写好的名单拿去府衙交给他了,就在你们来之前。」 「我去找大人。」李清胜说着转身就要走。 「大哥!」方臻一把拉住李清胜,脸上的湿敷帕子也掉了下来,「你想干什么?求常大人把大嫂的功绩抹掉?我劝你最好想想清楚,就算大嫂可能不会怪你这么对他,但你这么做,尊重他吗?合适吗?」 「那你又何必对我说这些?你告诉我康宁可能会去京城,用意何在?!」李清胜奋力甩开方臻的手。 「……我是想让你好好想想真到那时候你的打算,不是让你随便干预大嫂的前途。」方臻无奈道,「就算你真不想让大嫂走,你也得先问问大嫂本人的意愿再去找常大人吧,再说了,你让常大人把大嫂除名,常大人就会照做?」 在方臻看来,常文光可比李清胜头脑清醒多了,以他对常文光的认知,就算常文光知道李清胜与刘康宁的关系,也肯定不会答应李清胜将柳康宁功绩隐去的请求。 「……」李清胜被方臻说得脸上无光,但他不得不承认,方臻说的是对的。可他作为大哥,又拉不下脸与方臻和解。严格来说,他们也算不上争吵。 因为李清胜不回头也不说话,场面一时僵住了。 两人正僵持着,柳康宁和安向晨前后脚从里屋出来。他们在里屋只隐约听到方臻兄弟两个语气激烈,却并不知二人在争论些什么,再想仔细听听时,却又安静了。 「你们在做什么?」柳康宁背着药箱走到两人面前,看看地上的药帕子,横了方臻一眼,「我的话你全当儿戏是不是?若是你这张脸不想要了,早些与我,说省得白白浪费了我的药!」 他说罢又冲到李清胜面前,指着地上的帕子控诉李清胜作为大哥是多么不让人省心,「你也是,方臻好好的治着脸,你添什么乱?若是实在闲得无事可做,便回你的衙门去,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柳康宁的一番指责令场面缓和了下来,也给李清胜递了个台阶,借着这个台阶,李清胜连忙对着方臻道歉。 「是我把面膜弄掉了,怎么能怪你呢,大哥。」方臻没有再与李清胜计较。 「你刚才说什么?面……面膜?」柳康宁听到了一个新词,找方臻确认,也是为了把这段不愉快岔过去。 「对,面膜。」方臻指着地上的药帕子,跟柳康宁解释了一下为什么称之为面膜。 柳康宁听方臻一讲,顿觉面膜一词极为贴切,干脆当场决定了,以后他的这种湿敷药用的帕子,都叫面膜。 方臻说还有手膜、脚膜,都可以套用,另外还可分为医用膜和美容膜,面向不同的受众。柳康宁欣然接受,觉得方臻的提议甚好。 第359章 胡夷秘密(二更) 因为方臻和李清胜刚刚才有过争执,虽尴尬的场面被柳康宁一手化解,但为避免再起冲突,柳康宁还是以一会儿有其他事先约好的病人要看诊为由,很快便带着李清胜告辞。实际上柳康宁的目的,是要让他们兄弟两个分开,各自冷静冷静。 方臻也知道他和李清胜暂时无法再沟通,便接受了柳康宁这个还有事要忙的理由,把二人送到了家门口,与他们挥手告别。 送走了李清胜二人,方臻正要进门,碰上去给常文光送名单回来的方七。 「回来了。常大人有没有再说什么?」 「有,常大人说,」名单本官收到,不日本官便去找霍将军一同参详,此事虽是好事,但不宜张扬,或许一时不能立有结果,叫你家老爷切勿急躁,耐心等待便是。」」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爷,还有这个。」方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方臻。 「谁给你的?」方臻接过信,顺口问道。 「是程飞少爷,回来时遇上。他原本要亲自来,得知柳大夫在家中为你诊治,不便打扰,他便将信交由我转送。」 程家送来的?方臻低头一看,只见信封上果然什么也没有,只在左下角印了一颗样式复杂的钢印星星,是唐星的手笔。 这颗钢印星星,是在信装入信封后,才盖在信封上的,这样钢印的凹凸特性,会让信封与信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如果有人在收信人之前打开这封信看过,那么信封与信纸上钢印的位置就无法再完美贴合,由此便可知道信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拿去书房吧,我一会儿看。」方臻把信塞回方七手中。 既然是能让人转交的信,信里写的必然不是什么重要内容。不然五皇子的信,程飞怎么敢轻易假手于人。别说碰上方七,就算是遇上安向晨,程飞也一定会选择与安向晨一同回到方府,然后把信亲自交到方臻手上。 「是。」方七领命去了书房。 方臻回到房中,安向晨问起他与李清胜争执的原因,方臻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向晨。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安向晨听罢,与方臻的态度是一样的。他同样认为,李清胜与其通过抹去柳康宁的功绩、截断他的前途这样的手段,把柳康宁留在固城与他厮守,倒不如想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改变,让自己更能与柳康宁相配。 虽说李清胜以目前的衙役身份很难再进一步,但他若是愿意,也并非只有原地苦等,靠碰运气升迁这一条路子可走。 第695页 「做司查的确稳妥,然大哥倘若有魄力,大可辞去眼前的安稳争取武考,想办法考入京中,主动谋求出路。假使他对自己的武功实力没有自信,完全可以叫你教他,或者自己诚心去拜名师,潜心修习,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到那时,李清胜与柳康宁,一个是武进士,一个是太医,有各自的大好前程,也不耽误他们相知相守。 况且如果考中武进士,虽武职比文职的品阶低实权小,但李清胜好歹也是个正经的朝廷命官了。他要是就这样原地苦等天上掉馅饼,哪怕真给他等到了调入京城的机会,也不过是继续做个跑腿差吏罢了。 拿方臻的话讲,就是固城府衙临时工,与京城刑部临时工的区别,到底还是个临时工。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大哥他脾气来的太快,我压根没来得及跟他分析情况,他就急着要去找常文光。我一拦他一生气,后来也没法跟他好好说了。」方臻遗憾道,「也不知道他回去能不能想通,别误会我想拆散他跟大嫂。」 「这倒不至于,论起撮合大哥与大嫂的姻缘,就属你最积极,你有什么道理要突然拆散他们?」 「也是。好了,不说大哥了,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大嫂要是知道了大哥担心什么,干脆自己去找常文光,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就甘心待在固城守着李清胜,那也太可惜了。」方臻一直觉得柳康宁多少有些恋爱脑。 「若是大嫂他自愿如此,你我也不好干涉。说到底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他们觉得好,旁人也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安向晨把那条掉地的帕子扔进铜盆,打算给阿花,让她拿去厨房烧了。 「唉,随他们吧。」方臻把铜盆夺下放在一旁,「药味这么大儿子不会乱舔,放着吧,你先给我说说,你的脚怎么样了?」 「大嫂开了新药,要我同你一样,每日睡前将药用帕子敷在患处,平日里还是要少走动,再有月余便可全好。」 「那你就乖乖听话,去歇着。」方臻把人抱起来抱回里屋床上,又把老虎小风提熘进来,给安向晨解闷,「正好趁着有时间,多跟儿子培养培养亲子关系。」 安向晨趴在床上一把抓住方臻的手,「那你去做什么?」 「我?我去书房。之前从胡夷那儿听了点儿关于瘟疫的消息,我跟你说过的。」方臻蹲下身摸摸安向晨的脑袋,「我回来后不是给五皇子写了封信说明情况嘛,他的回信到了,我去看看。」 「好。」安向晨松了手。 刚才是安向晨挽留,现在安向晨不留他了,结果方臻却不想去书房了。 「我去书房取个纸笔就回来,我就在这儿看,在这儿给五皇子写回信,看着你我更有灵感。」方臻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油嘴滑舌。」安向晨笑他。回信要根据五皇子信上的内容写,这哪儿需要什么灵感,又不是编故事给五皇子看。 「对,我就是油嘴滑舌。」方臻骄傲地承认,随后便出门去吩咐方五,把书房里的矮桌和坐垫给他搬到主屋的床榻前。出门时,他顺手带走了铜盆,要阿花把药帕子给烧了。 关大夫与郭子一事,还要从方臻进沙漠前说起。当时郭子穿着胡人衣裳回到固城,被李清胜等人拦下控制起来,没几日郭子突发恶疾,被送去关大夫处诊治。 关大夫确认,郭子这病,乃是上回在固城周边大范围爆发的瘟疫之症。且郭子身上的疫毒更为兇险,传染性也更强。 为了阻止固城再次爆发瘟疫,当时常文光下令将所有与郭子有过接触的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衙役,全都集中隔离了起来。并且不管是否有发作的症兆,一律提前服下关大夫配制的解药。 郭子被送去关大夫那里后,方臻便赶了过去,郭子的情况还是他听关大夫亲口说的。 出于方臻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另有隐情。当时他特地在关大夫的诊室里,对服下药甦醒过来的郭子进行了询问,才推测出了淘金营一事。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方臻带人去大漠的契机。 至此,方臻的关注重点便全部放在了去大漠的准备上。 而关大夫那头,为了安全起见,关大夫被暂时送进了程家在西郊的地宫保护起来,也方便他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制作大批量的疫毒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方臻关于郭子一事最后的印象,便是由于预估的解药需求太大,风疾草再次告急,方臻没有时间,把去峡谷抓风疾草的路线及注意事项种种,都告诉了李清胜,由李清胜去完成关大夫那边的任务。 此后,方臻一行人深入大漠,对固城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消息来源。直到方臻与瓦尔克血战后受伤,在从胡夷第八处淘金营返回边境时,霍青将军为方臻找来了关大夫和柳康宁,给他医治身上的刀伤。 在边境线上再次见到关大夫,方臻才恍然想起固城中还出过这么一桩事,趁着两位大夫给他疗伤之际,他便顺带问了下固城中的情况,以及郭子现在怎么样了,关大夫之后可有再遇到什么危险? 「城中一切安好,多亏常大人处置及时,所有与郭子有过接触的人,在被关起来后很快便陆续发了病,幸而他们提前便吃下关大夫的解药,病症不显,又连着服了三日药后,便全好了。」柳康宁如是说道,「郭子被常大人暂时收押,待日后再做安排。」 第696页 「那就好。其他百姓呢?没跟郭子接触的人都还好吧?大哥呢?他进山抓蜘蛛有没有受伤。」 「城中不曾出现危机,清胜他倒是受了几处擦伤,不碍事。」柳康宁有问必答。 「方老爷且安心,那些被你们从大漠中救回来的百姓,除了驻军与衙役外,不曾接触到其他人。常大人将他们先集中安置在一处,要他们一连多日服下解药,若是此后七日内无异状,由大夫诊过脉,方可出去。」关大夫补充道。 「嗯,你们都没事就好。」方臻放心了。 这是当时大致的对话内容,方臻从边境线离开去往沙漠里的第九处淘金营地后,在营地里把事情与安向晨说了一遍。既然无事发生,两人遂将此事暂时抛在脑后。 后来他们从沙漠回来,由于瘟疫一事牵扯甚广,方臻便第一时间给五皇子写了封书信,说明各种情况,又拜託程飞用程家的渠道,务必尽早把信交到五皇子手上。 之所以说瘟疫之事牵扯甚广,还必须要跟五皇子讲,这就要说到一段插曲。那便是方臻因为精通胡夷语,在淘金营与瓦尔克军队的卧底期间,从胡夷人的谈话中,得知了瘟疫一案的不为大成人所知的秘密。 这秘密主要有两个。 第一个是方臻审问过郭子后就已经猜出的事情,这事肯定一早就有人向五皇子汇报了,无需方臻赘述。即胡夷的确没有根治瘟疫的法子,所以之前放郭子回来,是为了想办法弄到关大夫的解疫药方。 第二个秘密除方臻和安向晨外,暂无人知晓,也是方臻要提醒五皇子的原因。 之前五皇子说过,三皇子用来给固城制造瘟疫的药方,是从京城中得过瘟疫却很快治好的几人手中买的。那几人便是胡夷收买的大成人,虽为大成人,却为了银子做了胡夷的走狗。 那几个走狗是胡夷布下的第一步棋,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像三皇子这样心术不正的人,购买他们胡夷的药方,然后时机成熟,胡夷就可以像当初在茂县一样,利用牛,在京城中散播瘟疫。 等瘟疫爆发后,三皇子自以为掌握的是真正的解药药方,一方面可以先利用卖胡方汤药大赚一笔,另一方面等钱捞得差不多了,再拿出胡方药丸,彻底平定京城瘟疫之乱。 不管是汤药还是药丸,都是为了治瘟疫,既然要治瘟疫,过程当然不会是一帆风顺。 外人又不是知道汤药和药丸都是现成的,只要三皇子拿出药丸的时间比拿出汤药的时间晚上许多,外人就会以为,瘟疫爆发之后,大夫们先研究出了汤药,而后又根据汤药一遍遍改良研究,然后最终做出了成果——药丸。 于是三皇子就可以假装了,假装他需要为了研制出最终的药丸不断投入成本,而制作汤药本身也需付出制药成本,例如买药材等。这些成本就是钱,没有大把的钱源源投入,就无法开始下一轮的汤药生产和后续的药丸研究。 所以谁需要解药救命谁就得承担成本,如此,三皇子选择在瘟疫爆发后卖药而不是给大家赠药,就成了名正言顺之举,谁也不能因为他卖药就认为他黑心,发难民财。 甚至三皇子还能卖惨,故意说他从百姓手中收取的那一点卖药钱,压根不够继续投入生产和研究,其实大头的成本还是他自己承担了,是他用自己的钱往里补贴了。 解药与售卖等一系列治瘟疫活动,从一开始就完全掌握在三皇子手中,办事的也全是他的人,帐本上他想让人怎么写就怎么写,谁能找到证据证明他赚了多少花了多少? 因为信息的全然不透明,三皇子单凭他一张嘴,就能够不仅赚的盆满钵满,还同时收穫爱民如子的好名声。这样一来,三皇子是治疫最大的功臣,劳苦功高,讨得皇上的欣赏与喜爱,为自己继承皇位的道路上,再铺一块坚实的砖。 可三皇子哪里能想到,真到了那时,表面看起来事情解决了,一时风平浪静,结果用不了多久,胡方药导致瘟疫反扑更加严重,整个京城沦陷,尸横遍野,皇室危矣,胡夷想要攻下大成,岂不是轻而易举。 在三皇子还在做春秋大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固城那次瘟疫虽然是他布的局,但实际上胡夷才是操纵棋盘的人。胡夷是借着三皇子的手,用固城开刀,做了一次覆灭大成的瘟疫试验!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试验还没进行到一半,瘟疫就被关大夫的解药给成功消灭了。于是胡夷也赶紧制定了新的计划,那就是想办法弄到关大夫的解药药方,让胡夷从此免于瘟疫之苦。 这,就是秘密的全部真相。 到方臻从沙漠回来给五皇子写信为止,胡方不能根治瘟疫一事还不曾暴露,三皇子也还不知道自己上了胡夷的当,那么未来有一天,三皇子就仍然有利用药方制造瘟疫为自己牟利的可能,所以方臻才必须赶紧提醒五皇子提前防备。 固城距京城遥远,且京城中的事方臻鞭长莫及,方臻给五皇子写封提醒信,就已经是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极限。他主要是不想京城的百姓有什么事,其他的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他也没指望着五皇子给他一个答覆。 结果谁知,时隔两个多月,在方臻都要把这件事彻底忘在脑后的时候,五皇子竟然给他回信了。 矮桌和坐垫被摆在床边,坐垫是直接放在地上的,方臻坐在坐垫上背部刚好能靠着床沿。他拿来了纸笔放在一旁,先把五皇子的那封信拆开,要与安向晨一起看。 第697页 安向晨就在方臻身后,稍往前些,脑袋便能搭在方臻的肩膀上。 信挺厚,方臻一开始以为会是五皇子给他安排了什么戏份,让他配合演出,以便能够引三皇子上钩,谁知拿出信纸后,第一页上,就写了遒劲有力的八个大字: 吾已知晓,静观其变。 「……」方臻把这页纸给了安向晨,「看看,就这八个字还要特地写个信回来,怎么,我不静观其变,还能跑到京城里替他收拾三皇子吗?」 「你且看看后面还写了些什么?」五皇子的那八个大字有什么好看的,安向晨扫了一眼便把纸张揉成团丢给小风当玩具。 小风拨弄着纸团开始满屋子疯跑。 方臻越想越气,就这八个字的内容,他也非要给五皇子回个信不可。 于是他特地用上了毛笔,沾上墨汁,在一张新的信纸正中央,写了个大大的「哦」字。写完便拿到嘴边吹了吹,而后晾在桌上,等着干透了就装进信封,等明天交给程飞,送回京城。 「你做什么。」安向晨哭笑不得。 「给他回信啊,就这八个字还让他千里迢迢特地耗费人力物力给我送来,我怎么能不给他回一封同等分量的,让他知道我有多重视呢。」方臻一本正经胡说,见儿子小风玩烂了五皇子的那张纸团,把爪子伸到桌上,连忙用笔背敲它爪子,「方啸风!」 「吼呜~」小风收回爪子,顿感无趣,跳上床趴到安向晨身边甩尾巴。 「不要惹爹爹生气。」安向晨揉揉小风的圆耳朵,又转头问方臻,「后面到底写了什么?」 「后面都是唐星写的,看看人家唐星,到底是跟咱们一块在固城待过几个月的人,交情就是不一样。虽然我也不是很想一个字一个字看他写了什么吧,至少看得出来人家确实有心了,惦记着咱们呢。」 方臻拿着一沓信纸在掌心里敲了两下,「要不你来念给我听?」 「懒。」安向晨瞪了方臻一眼,把信纸接了过去。他清清嗓子用手肘撑着床支起上身,方便他说话,「咳……见信如面,方大哥、安大哥,你们好啊,算起来都快一年没见了,你们有没有想我呀……」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安向晨便当真念起了唐星的信。他声音清亮,夹杂着特有的温润气质,一封信叫他念得如同三月微风拂面,温暖、和煦、惬意。 有要紧事也轮不到唐星来说,因此他的那篇长篇大论,写的都是他在京城的日常生活。他和方臻夫夫分享他今日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昨日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诸如此类,零散琐碎却真实温馨。 方臻起初还给安向晨端茶送水,生怕那么一沓信纸会把安向晨念得口舌生疮。可他忙活了一阵子,便懒懒地趴在了小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静静地看着安向晨开合的嘴唇。而后,便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安向晨放下信看了方臻一眼,喝了口桌上的茶润嗓。 「吼呜?」小风也听得起劲,见安向晨不念了,歪了歪脑袋。 「嘘,你不许叫,若是吵醒了你爹爹,晚上吃菜根。」安向晨威胁儿子。 「呜……」小风垂下脑袋,不理安向晨了。 安向晨摸摸它光滑的皮毛,重新拿起信,用比刚才小了一些的声音,继续把信读给方臻听。 如果听着他的声音让方臻能够安心入睡,那便让方臻伴着他的声音再做个好梦。 第360章 有办法了(一更) 唐星那封长长的家信让方臻睡了一个好觉,等他再醒来时,安向晨早已提笔多时,也写了好几页了,是给唐星的回信。 方臻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随手拿起安向晨写好的那几页信读了起来。 安向晨给唐星的信同样是些日常生活的分享,讲讲唐星离开之后,固城都发生了哪些趣事,以及他和方臻大婚的情形。 上次方臻给五皇子写信时,因为两人心里就惦记着胡夷和三皇子的阴谋了,生怕稍晚一些,京城中的百姓就要遭殃,如同之前的茂县枉死的百姓一样。 所以那封信虽是两人自五皇子和唐星离开固城后,第一次主动与对方联络,却没顾得上在信里多问候唐星。 今日收到名为五皇子实则是唐星寄给他们的信之后,安向晨读遍了信里的每一个字,感受到唐星真挚的情谊,便决定好好地给唐星回一封信,弥补之前没有给唐星好好写信的遗憾。 他不仅要给唐星写固城的趣事,还要将沙漠中的种种惊险刺激,捡着不那么恐怖的部分,当故事讲给唐星。以唐星的性子,定然会很喜欢这一类的故事。 「还是你的文笔好,看看唐星写的都是什么,白话文,也不怕你看不懂。」方臻嘴上嫌弃,唐星那厚厚一沓信他拿过来又装回信封,端正地摆在桌子上,打算一会儿拿去书房收起来。 「你一个睡着之人,如何知道我不曾看懂?叫我念信的是你,听到一半倒头睡去的也是你,我倒成了你随意使唤,付出却得不到珍惜的可怜人。」安向晨以唐星常用的口吻控诉方臻。 「老婆,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方臻故意往安向晨鼻尖上点了一点墨汁,又笑着擦掉,「你就那么想让我看别的男人写的信?想让我听别的男人分享的生活?」 又耍无赖!安向晨用笔桿将方臻抵开,「你若是闲着无事,便去院子里找点事做。我还有许多话要同唐小公子说,忙得很,不似你这般清闲,你莫要妨碍我。」 第698页 「好,我都听你的,这就去院子里给方一他们几个找点事。」方臻逗了安向晨几句,见好就收,「走儿子,跟爹爹去院子里玩。」 「吼呜!」小风听方臻招唿它,从床上跳下来扑到方臻身边,用脑袋蹭着它爹的腿,围着它爹打转。 由于去沙漠时没带上小虎,在方臻和安向晨不在身边的日子,小老虎又长大了不少,颇具王者风范,称得上是大老虎了。 但方臻不在,没人带着它打猎,阿花又不敢给它太大的活物让它在家里撕咬,最多买只活鸡大鹅,还不够它塞牙缝的,这几个月把它也给憋坏了。虽说这几天还是不能带它出去,但在院子里和方臻玩,能让它活动活动筋骨,它很喜欢。 「你慢慢写吧,有事叫我。」方臻打开房门,小风迫不及待蹿了出去。他跟安向晨说了一声,便走出去,顺带帮安向晨重新关上房门。 安向晨给唐星写的信的内容,虽不是说什么正事要事,但那也是朋友之间的交流。要是方臻一会儿弄皱信纸,一会儿又夺了安向晨的笔不准他再写。那不是玩闹,也不是不尊重唐星,那是不尊重安向晨。 因为方臻如果这样做了,就代表他不认可安向晨的选择。而安向晨选择什么样的朋友,从来都是安向晨自己的事情。方臻不喜欢,那不与那个朋友来往就好了,怎么能因此强行干涉安向晨,阻挠安向晨与朋友的友情呢。 所以方臻见安向晨给唐星回信,也只是逗了安向晨几句,没有多做什么。 方臻不知道安向晨这封信要写多久,他闲来无事,便带着小风在院子里疯玩,一直玩到快吃晚饭时,他才再次回屋,问安向晨信写完了没有。 安向晨说写完了,把一沓纸放在方臻面前。 方臻没有去看信的内容,只是把信纸拿起来看看薄厚。看着厚度不输唐星的信纸量,也不知道五皇子到时候会作何表情。 「你们这……哈哈,别人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你们两在这儿写书呢,哪是写信啊。」方臻开玩笑道。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安向晨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要是信封装不下了,他还能把信帮安向晨分开成上下两封,再寄给唐星。 「一直不曾好好给他写过信,难得他挂念咱们,我总要礼尚往来,才显得他不是一头热。」安向晨解释道。方臻现在手上拿的这一封,还是他已经修改精简过的呢,若是叫方臻看到原稿,估计会大唿小叫笑话他真写了本书出来。 「我跟五皇子也是礼尚往来。」方臻说着,煞有其事地把自己那张写了个大大的「哦」字的纸,放在信的最前面一页,一同装进了信封。 「诶。」安向晨拦下他,「你当真要将这个字交给五皇子?」 「那当然了,我是认真的。我收到他的信,总得给他回个话,让他知道我看过信了吧,那他这八个字我也没别的话好说,只能」哦」一下。」方臻一本正经给自己找理由,而后在信封的封口处,涂上了蜡封。 「便随你吧,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安向晨凉凉地预言道。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方臻没当回事,毕竟只是一个字而已,又没骂人又没干什么,要真不能这样写,安向晨绝对会拦着他,还能给他把信装进信封的机会? 信装好后,方臻便把它收了起来。 第二天,方臻把信交给方七,让他拿去给程飞,由程飞想办法转交给五皇子。 这一小插曲过后,方臻与安向晨继续在家里长蘑菇。 方臻脸上的伤疤因被柳康宁再次划开,不太方便在脸上再戴东西,以防蹭到伤口。所以两人连之前偶尔的上街也省掉了,每日在家不是逗虎儿子,就是写写字、画点画,再做些之前做到一半就因各种事情被迫抛下的试验。 期间常文光没再派人来过,京城那边也没传出什么风声。正如常文光说的那样,沙漠之行不宜张扬,皇帝要封赏他们也不能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便要慢慢地等,耐心地等,等风头过去了,皇帝自会找别的由头下旨。 日子恢復平静后,之前经歷过的惊心动魄,便仿佛像是好久以前的事,回想起来,还会有那么些不真实。 最初去沙漠是在七月左右,回来时不到九月,两人养伤一直养到了十月份,深秋时节。 自从上次与李清胜争执了两句后,李清胜没有再来过方府,方臻派人去请过一次,说买到了新鲜的河蟹,想请李清胜与柳康宁一同品尝。结果李清胜推说当晚要在府衙值夜,没有接受。那之后,方臻也歇了主动邀请的心思。 倒是柳康宁单独来过几次,每回都是替方臻和安向晨来看伤势恢復情况的,以便及时为他们调整用药。 最近一次柳康宁前来,方臻趁着他给自己诊治之际,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常文光写奏章的事。结果柳康宁大方承认,那次李清胜与方臻吵架,他回去就从李清胜口中知道了缘由。 「我当日便已向大人说明,我不在乎封赏,也无心于功名利禄,大人准了我的请求。」柳康宁说这话时表情坦然,正如方臻对他的评价那样,柳康宁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对他来说,只要是为了李清胜,其他都可以放弃。 「不过你们也是出于好心,所以,此事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柳康宁把新配好的药,放在了桌子上。 第699页 既然这是柳康宁自己的选择,方臻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方臻不觉得去太医院就是单纯追求功名利禄,也不信柳康宁失去这样一个机会,心里当真没有一丝怅然若失。 「那……」方臻想问又犹豫了。 「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我这个脸,还有几天能全好?」方臻笑了下,「你看虽说是养伤吧,但也不能整天就躺着不动。我跟向晨已经快一个月没出过门了,所以心里面有些急,想去街上逛一逛散散心。」 「这样啊……」柳康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朝方臻手心里放了个小罐子,「往后每日三次的药换成这个,不出七日,你的脸便可恢復如初。」 方臻直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握着小罐子默默无语。不出意外,这种药肯定比之前的药效更烈,所以效果才会更好一些。因为检验一个药的药效如何,在柳康宁这儿,表现为上药如上刑,越疼表示药效越好。 「大嫂,不如还是用先前的吧,多几日无妨,只是这药若是太烈,我……我不愿看他受苦。」安向晨把小罐子拿了过去,扭扭捏捏说出关心方臻的话。 「你们误会了,此药不烈,比起之前那种反倒更温和些。」柳康宁赶忙解释道,「只是此药中加了一味椿虱,奇臭无比。因它气味不好闻,所以此前才没有告诉你们。」 「……」方臻果断把罐子从安向晨手中抢走,还给了柳康宁。要只是早上或者晚上的药,臭一臭也就算了,一天要用三次的药奇臭无比,那他岂不是全天都得顶着一脸的臭味,可不得熏死安向晨? 「你当真不用?若是照之前的药,至少还需半个月。」柳康宁强调了一遍。因为方臻自己说的想要早些出门,他才特意为他推荐了这种药。 「便试试吧。」安向晨狠下心将药罐拿回来。大不了这几天他离方臻远些,这药疗效更快还比之前的药温和,就值得一试。他不想再看方臻每次上药时,忍痛的模样。 「……你说试咱就试。」看安向晨想让他用这个,方臻便妥协了。 和之前一样,帮方臻看过脸伤,柳康宁又为安向晨看了下脚伤。安向晨脚伤恢復的比方臻的脸伤快,无需再更换用药,不出三日就能彻底痊癒。 替两人看过诊,柳康宁便告辞了。 他走后,安向晨才问起,「你方才犹豫不决,并非是为了问药吧。你是想问问大嫂,既然大哥与他分隔两地的事情已经解决,为什么大哥依然不愿意来见你?」 「你知道原因?」方臻问道。既然安向晨能主动提出来,那就是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嗯,我以为,大哥不肯见你并非是因为你,应当是大嫂主动推掉大好前程的举动,令他感到愧疚万分。」安向晨分析道,「他若是见了你,便会想起当日在家中你训他那两句。你说的越对,他心中的愧疚之情便越重,见了你会令他透不过气。」 李清胜愧疚到透不过气,因为他知道,是他的自私,毁掉了柳康宁的大好前程。 「你要是为了我这么做,我肯定也会愧疚。不过我跟大哥不一样,我绝对不会让你做这种选择,我只会让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我就是你的后盾。」方臻亲亲安向晨的手背,「我又开始担心了。」 「又担心什么?」安向晨笑着问他。 「担心大哥太过自责,愧疚把他压垮,毁掉他对大嫂的感情,担忧他们因此没办法继续走下去。」方臻后悔当日就不该对李清胜说什么,如果他不说,柳康宁不必做选择,李清胜便不会愧疚自责。 「事已至此,你我也无能为力。」安向晨安慰方臻,「其实常大人一开始便言明,能得何种赏赐全看皇上的旨意,去太医院一事也不过是你我的推测而已,若皇上并无此意,只是想赏些金银珠宝,对大哥大嫂来说,推掉功绩不过是损失一笔财富罢了。」 「唉……」 「莫要嘆气了,似个小老头。」安向晨推着方臻站起来,「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便去找程飞,常大人这头已然无济于事,却还可以求五皇子相助。」 「你是说,让我找五皇子说说,把大嫂的功绩给他加回去?不过这次加回去,得让结果是给大嫂物质上的嘉奖,不是职位上的。」方臻明白了安向晨的意思,「这个对五皇子来说应该不难。」 只要恢復柳康宁的功绩,且正常得到封赏,对李清胜来说,柳康宁为他自断前程就是不成功的,那么他就不必自责。 可为了不使两人因此事分隔两地,给柳康宁的封赏就只能是物质上的奖励。这样一来,是他们会错了皇上的意,皇帝压根没想给柳康宁前程,乌龙一场,李清胜和柳康宁,就都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嗯。」 「老婆……」方臻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抱着安向晨亲亲摸摸,「你说我要是没你可怎么办吶。」 「哼,就属你最会说好听的,谁知你心里想些什么,我倒是觉得,你能耐大得很,没我也一样天下无敌。」 「谁说的,我的心日月可鑑。」方臻抱着安向晨勐亲一口,「事不宜迟,你帮我给五皇子写封信呗,我怕我写不清楚。」 安向晨睨着他,才不信他这套说辞。 什么写不清楚,这有何写不清楚的,不过是方臻上次逞能给五皇子写了个大大的「哦」字,这厢有求于人了,才觉出此前行径荒唐,脸皮不够用了。安向晨当时就说过,跟五皇子开这种玩笑可别后悔,方臻还信誓旦旦说不会,现在打脸了吧。 第700页 方臻摸摸鼻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以后记着教训,绝不再图一时之快。」 「你记着便好,若有下次,你便自己想办法吧。」安向晨捏捏方臻的耳朵,与方臻一同去了书房。 信是以安向晨的名义写的,方臻叫人生气,但安向晨的面子五皇子还是乐意给的。尤其是安向晨那封洋洋洒洒写了一沓的回信,让唐星高兴不已。唐星高兴,五皇子自然跟着高兴。 这边求助五皇子给柳康宁恢復功绩的信一写好,方臻当即便叫方七送去了程府。今日距常文光说要上奏表的日子已经过去半月之久,方臻生怕自己这次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信再早一些被五皇子收到。 不过幸运的是,在程府,程飞告诉方七,奏摺要呈到皇帝面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经过层层上报,到了京中还要先经过几位重臣的筛查,以免一些没用的拍马屁摺子也递到圣上面前耽误时间。所以常知府的摺子,还远着呢。 有了程飞的这番话,方臻算是把心彻底搁回了肚子里。方臻帮了五皇子那么多次,和五皇子要个人情不过分,要是这点事五皇子都不能帮到方臻,那他这个皇子当的未免也太没用了一点。 所以,只要求助信到了五皇子手里,事情就肯定会按照方臻想要的方向发展。把信交出去后,方臻便开始着手处理他和李清胜岌岌可危的兄弟情。 方臻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李清胜的矛盾点,在于柳康宁的前程问题,那么只要这个前程问题不存在,他们就能和好如初。 于是又过了两天,方臻再次邀请李清胜与柳康宁来家中做客,还派了方七和方四去李清胜家门口守着,如果李清胜这次也不肯来,那就让方七和方四站死在李府门口。 这种强迫的手段,逼得柳康宁都开始劝说李清胜与他一同去赴宴。李清胜没办法,只能拉着一张眉间纹路能夹死苍蝇的苦瓜脸,与柳康宁一起去了方臻家。 第361章 溧椿椿虱(二更) 双方见了面,多少有些尴尬,方臻咧着嘴赔上笑脸,叫了声:「大哥、大嫂。」 柳康宁沖方臻和安向晨点点头,李清胜没给方臻面子,对于方臻跟他打招唿的话装作没听见,目光躲闪开,显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早在李清胜与柳康宁到来之前,方臻夫夫就商量好了对策,因此这边方臻与李清胜见上面,那边安向晨便找藉口把柳康宁给拉走了。 屋内只剩下方臻和李清胜两个人,李清胜明显自在了一些。方臻很清楚今天叫李清胜是干什么来的,二话不说,先给李清胜倒了杯茶奉到他面前,而后开门见山,说明情况。 「大哥,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把话说清楚,让你跟大嫂产生了误会,我先跟你道个歉。」方臻说着便要鞠躬。 「你不必这样,你先前说得对,此事事关康宁的前途,是我不该横加阻挠。」李清胜站起身扶住方臻,「想必你已知晓康宁的选择,只是此事到底是我毁了他,我一见你,便想起你那日的声声质问,实在不知这张脸该往哪里搁,羞愧难当。」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前途,怪我没说清楚啊!」方臻嘆息道。 「……你这是何意?」李清胜被方臻说蒙了。 「是这样的大哥,你听我重新说一遍啊。这个事吧,不是我说大嫂能进太医院,他就能进的。我是把大嫂的功绩写上去了,但常大人早就说了,能得到什么样的封赏,是皇上做主。」 「是这样不错,这难道不是事关康宁的前途?」 「当然不是啊,你想,皇上难道一定会给有功之人封官吗?像关大夫上次,治好瘟疫这么大的事,不也只是给了块御笔亲书的匾额,外加金银珠宝这些财物嘛。这次的封赏,很大可能仍然是钱财啊。」方臻把话讲得直白,「太医院只是我瞎猜的。」 因为够直白,所以不用李清胜再去过多思考,便明白了方臻的意思,也认可方臻的话。 的确有这个可能,所谓的封赏,不过是赏赐钱财,而非封候拜将。只是赏钱财的话,与柳康宁的前途,确实没什么关系,只与他们往后是否过得富足有关系。可富不富足的,两人一个司查衙役一个大夫,没有这笔赏赐也过得很好。 「可若是万一……」李清胜还是不放心,「虽说你是瞎猜,可万一这次偏偏就猜中了,到头来仍是我误了他。」 「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要跟你解释这个。你恨我没关系,怪我把你思路给带跑偏了。但要是因为我说的话,让你跟大嫂之间产生嫌隙,那就太不值得了。」 「你也是一番好意,倒是我,犯了不少错,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李清胜喝了方臻倒给他的茶,「是大哥不该沖你发火,更不该躲着不见你。」 「嗐,夫妻两个都不可能不吵架,有矛盾很正常,说开就好了,哪有绝对的谁对谁错。」方臻给李清胜添了茶,又给自己倒上,以茶代酒,与李清胜干了一杯。 喝罢,方臻继续未完的话语,「这个事跟你解释清楚了,后面的事都很简单了。为这事,我特意求五皇子探了皇上的口风。你也知道,这次牵扯到胡夷不能张扬,所以听五皇子说,皇上一开始没打算多动固城的人,撑死能提拔个常大人就不错了。」 五皇子当然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方臻又不能告诉李清胜,柳康宁的赏赐是他联合五皇子一手策划的。 第701页 虽然方臻做这一切都是好意,也是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样子,但要承认了是策划,听在李清胜耳朵里,意思必然会变味。说不定李清胜会误解为方臻可怜柳康宁,所以施捨了柳康宁。 要李清胜真那么想,只会让李清胜更加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想要挽回关系再无可能。不管是挽回李清胜与柳康宁的关系,还是挽回李清胜与方臻的关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方臻只能编套说辞骗李清胜,是善意的谎言。 ? 「……」李清胜哪里知道五皇子会说什么,他只知道方臻和五皇子确实关系不错而已。所以对于方臻的说辞,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方臻的话,让他意识到,他这段时间的挣扎,是庸人自扰。 「我跟向晨还是认为,大嫂的功绩不该被抹杀掉,所以既然有五皇子打包票,我们就把大嫂的功绩给补报上去了。」方臻拍上李清胜的肩,「做得好就应该得到奖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知道……是我先前想多了,我该先听你将话都说清楚,再与康宁商议的。好在现在一切都挽回了,谢谢你,二弟,也替我谢谢弟妹。」李清胜感激不尽,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谢过方臻,便对着斜前方抱拳,「还请二弟,替属下,多谢五皇子大恩。」 「应该的,没有大嫂和关大夫,我可能早死在沙漠里了。」方臻这句不是玩笑,「五皇子那边,我也一定帮你转达。」 「胡说,往后别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上,不吉利。」李清胜擂了方臻一拳。 这一拳,是二人冰释前嫌的标志。两人看着对方,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两兄弟和好如初,勾肩搭背一同去了饭厅。 在饭厅,安向晨与柳康宁早一步等在了那里。在方臻与李清胜交谈之时,安向晨也没闲着,他同样把事情和柳康宁解释了一遍。 听闻自己的功绩与封赏,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柳康宁并不十分在意。但他高兴,是因为自从他决定不要自己的封赏后,李清胜便与他产生了些微妙的隔阂,如今随着事情的解决,隔阂能够消除,他自然是欣喜的。 心结被打开,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方臻与安向晨还在吃药,不能饮酒,但他们的心情丝毫不受这点外物的影响,只是喝水,也能够将氛围薰染得刚刚好。 吃过饭,送走了李清胜和柳康宁,方臻还得乖乖上药。没错,就是那个加了椿虱的,奇臭无比的药膏。他要先等这个药膏完全被皮肤吸收,然后再敷睡前的药敷面膜。 起先两人都没想到,臭能臭到哪里去,捏着鼻子忍一忍就好了。直到柳康宁留下药膏走后的当晚,安向晨做足了心理准备憋着气打开罐子。 一瞬间,憋气也无法阻止臭味窜进鼻子,安向晨当即便毫无形象地呕起来,只干呕没真吐,是他最后的体面。 小风原本也在屋内,安向晨干呕的同时,它跳起来扑在门板上便开始挠门,死活要想办法出去,「吼呜吼呜」叫个不停。 方臻也没比老婆孩子好到哪里去,他咬牙把药罐子重新盖上,又赶忙开门开窗通风换气。 动静传到院子里,其他人纷纷跑来询问情况。 他们都没遇上罐子打开的那个时刻,就是这已经合上盖子开门窗通风的余韵,也让众人齐齐后退三步,捂住了口鼻。 方臻上辈子闻过最臭的是鲱鱼罐头,但他没想到,椿虱居然能比鲱鱼罐头还要臭好几倍,再浓烈一些,都能把人活活臭死,可以拿来做生化武器用了。 可再臭,伤得治药得用,往常方臻的药都是安向晨亲自帮他上的,这一晚开始,安向晨坚决拒绝再为方臻上药,要方臻随便选个谁代劳。他实在不想再近距离闻到这股臭味,他怕这样连续闻上七天,往后他单是看方臻的脸都会觉得是臭的。 方臻也不想让安向晨闻这味道,只好让方一帮他上药。为了公平起见,方臻还决定,剩下的这七天,从方一到方七总共六个人,一人轮流一天,谁也别想跑。至于第七天,就阿花吧,毕竟也是自家人,要有难同当。 然而,方臻这个计划仅实行了一天就实行不下去了。 倒不是这些人因为嫌药太臭,竟不肯听他的命令。实在是因为,这药臭得方一一边给他往脸上抹,一边干呕。不管是从旁人的角度,还是方臻本人的角度看上去,都像极了是方臻那张脸太难看,以至于站在他面前的人看了想吐。 尽管真相不是这样,但任谁看别人对着自己的脸不停干呕,心情都很难好得起来。于是接下来的六天,只好由方臻自己给自己上药。上的方臻都开始自我怀疑,自己面目可憎,且被臭气腌入味洗不掉了。 为了避免因为太臭,晚上没办法在屋子里好好睡觉,方臻上药的地点,也从屋内移到了院子里。从此,臭味便瀰漫在整个家中,成了笼罩在方府的噩梦。 有几次颳风,臭味飘到了隔壁邻居家里,邻居竟然直接报了官,说是怀疑方臻可能在家里藏尸。那报官的邻居管家带着衙役上门后,直接被熏了出去不敢入内,衙役连案子都不想管了,扔下报官人就要离开此地。 最后为了及时破除藏尸谣言,还是安向晨拿着药罐出来解释,当着众人的面儿打开小罐子,熏倒了一大片,甚至有人当即被臭晕过去,这件事才算落下帷幕。 第702页 邀请李清胜来家里吃饭这天,是方臻用药的第五天。李清胜本就不太愿意来,方臻怕到时候臭味一熏,李清胜会立马以太臭了受不了为藉口,再次避而不见,所以方臻从中午起就没再涂抹那个奇臭的药膏,暂时用原先的那一种代替了。 整个下午,他们方家全家都在用扇子让空气流动得更快些,还特意买了许多薰香,在院子里点上好几炉,这才驱散了臭味。 现在来做客的李清胜二人走了,方臻便要再次接受臭气的折磨。这股臭味,是无论闻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那一种。而且只要药膏没被伤口完全吸收干净,臭味就一直存在。 所以每次涂上药膏后,方臻都得在院子里待上半个时辰,等待药被吸收。 这一个时辰安向晨是不会陪他的,安向晨一早便熘回了房间,紧闭门窗,其他人也纷纷照做,避免被臭气袭击。 夜晚光线不好,方臻的眼睛金贵,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不会在昏暗的环境中用眼,不管是看书、还是做实验。所以等待臭味散去的这半个时辰,他只能无聊地在院子里熘达。 为了转移注意力,方臻只好开始回想他问柳康宁的事情。 方臻问柳康宁的事很简单,那便是方臻是真动了把椿虱拿来做武器的心思,不能攻击,至少关键时候可以亮出来为保命争取时间。所以他问柳康宁,这种椿虱是植物、动物还是昆虫,要去哪里找,它的哪一部分是发臭的根源。 按照柳康宁所讲,椿虱是一种活在溧椿树上的虫子。这种虫子,只有将它捣碎时,臭味才会愈加浓郁难闻,活着的时候,要离得近些才能闻到它散发的一股淡淡臭味。而溧椿树,多生在潮湿阴暗之地,例如沼泽旁、天坑下、雾谷中等。 溧椿树生长的这些地方,只要小心一些,倒是没有特别大的危险,方臻想。如果皇帝的封赏拖到明年,他就在开春后先去一趟山里,找找溧椿树,抓一些椿虱回来。既然是弄碎了才会臭气熏天,他正好可以利用椿虱制作臭气弹。 「吱呀——」 方臻正想着,主屋的房门打开了。安向晨虽不会在院里陪他,但每次半个时辰一到,安向晨绝对会第一时间打开房门,捏着鼻子叫他快些进来敷脸睡觉。 今晚也不例外。 「你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安向晨见方臻傻站在原地,沖他招手。 「来了。」 屋子里燃着薰香,方臻回屋后,安向晨把他拉到油灯旁,仔细检查他脸上的伤,确认药膏的踪迹不见了,才动手浸湿真丝帕子,厚涂上药膏给方臻敷脸。 「你方才在院子里想什么?怎的叫你还傻着不动了?」安向晨随口聊起来,给方臻脸上覆上了面膜。 「在想臭气弹。」方臻说道。 「臭气弹?」 安向晨和方臻在一起这么久了,听了不少方臻上辈子的事,对于各种武器弹,心中早已有了概念,无需方臻再次次跟他解释。比如炸弹、手榴弹、闪光弹、毒气弹等。 所以他只是疑惑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可是要用椿虱?」 「嗯,大嫂说椿虱弄碎最臭,咱们抓一些磨成粉。」方臻摸摸安向晨的脸,「上次跟瓦尔克打到最后,我不是用了颗手榴弹嘛,你嫌那个不够安全,我也觉得,用小的杀伤力不够,用大的我自己也得废,不如扔颗臭气弹,扔了我就跑。」 「噗,是个好主意。」安向晨想起前几日他为了向邻居证明自家臭味的来源,当众打开了药罐子,当时可是有人当场被臭晕的。 大嫂给的这罐药里只放了一只椿虱,就已经臭成这样,方臻的臭气弹里满满的都是椿虱粉不止一只,那威力,啧啧,简直不敢想,就逃命来说,效果绝对不会比手榴弹效果差。 「做臭气弹简单,找溧椿树和椿虱都简单,咱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怎么能够保证,在做臭气弹的时候,不被椿虱臭死。」方臻哭笑不得。 「等你脸好了,我们再去问问大嫂吧,他既然会用椿虱入药,必然有法子,不然他怕是早臭死在我们之前了。」 「就是,我不信他纯靠忍。」方臻握拳,「还有明天一天,熬过明晚,咱们就解放了。」 「嗯,熬过明晚。」 第362章 京中瘟疫(一更) 十月中旬,方臻和安向晨身上所有的伤都养好了,总算是彻底恢復了健康。 这一日,他们正想出去逛逛,还没来得及出门,多日不见的程飞就带着个大消息匆匆登门,方臻夫夫只得取消了出门计划,把人迎进家里招待。 说起程飞,他自从从沙漠中回来后,整个人便较之前沉稳了许多。 以前他是程家少主,这重身份让他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沙漠之行这一趟,为了找出胡夷的淘金营地,他扮过赌徒,被人当街羞辱过,被胡人用鞋踩在脸上过,挨过饿、受过冻、干过脏活累活,将他过往的体面彻底瓦解了个遍。 在营救任务中,他又看到了人性除了善恶以外的复杂的多面性,亲歷了惨痛的战役,目睹了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壮,让他在二十多岁的年纪里,一下子拥有了许多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人生阅歷。 这些宝贵的经验必将重塑他、成就他,只是短时间内,他需要一点时间,让他将这些体验梳理、消化。 第703页 所以从沙漠里回来后,除了最开始,出于担心方臻的伤势往方府跑过几次外,之后程飞便一直待在家中,对外宣称是在闭关研学。 那段时间方臻和安向晨养伤也出不了门,程飞与二人便没了联繫。后来还是李清胜在一次串门时,告诉方臻夫夫,程万里已经对外宣布,不日将把固器掌柜之位,传给程飞。 虽明面上看,好像是让程飞接手家里的生意,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此举是程万里要把家主之位传给程飞了,因为固器是程家明面上唯一的产业,可除了产业以外,他们还有其他的身份。 虽然此事不是由程飞亲自来跟方臻说的,不过由于本身也只是程万里口头上对外说了一声而已,还没到正式传位的时候,便也无所谓是不是重视方臻。 再之后便是程飞替五皇子传信给方臻,方臻借程飞的路子回信给五皇子,两个人把程飞当成了信使。但信是方七跑腿两头转交的,因此方臻仍然不曾直接与程飞见面。 如此算来,今日程飞登门,还是两个月来的头一回,称得上是稀客了。 但程飞显然没什么稀客登门的自觉,也顾不上与方臻寒暄,他一进门,就拉着方臻焦急地说道:「方哥,大事不好,京城中爆发瘟疫,正是此前在固城所染的那种疫毒!眼下京城已经乱了,百姓四散逃离,城中哀鸿遍野……」 方臻和安向晨听闻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再然后的反应是五皇子竟然这般无能,早说了要他提防,还写信提醒他,结果五皇子倒好,回信就给了八字批示:吾已知晓,静观其变。 现在,这就是静观其变的结果吗?五皇子想让方臻看到的变化,就是京城爆发瘟疫吗? 但很快,两人便冷静下来,两双眼睛齐齐盯着程飞,那意思很明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程飞一愣,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败下阵来,举双手投降,表示自己输了。他还以为自己成功骗到方臻和安向晨了,结果原来是人家夫夫两个在陪他演戏。 「方哥、公子,你们是如何识破我的?」程飞不死心地问道。 他今日这番紧张焦急的表演,来之前就在家演练过几遍,前几遍自己演,最后一遍干脆拿自己的夫人做实验,拉着她说大事不妙,京城瘟疫横行! 程少夫人当了真,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摔在了地上。 杯子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配上程少夫人面无血色的脸,程飞就知道,他成功了。 于是他开心地抱住自己的夫人,安慰她说他是吓唬她的,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不要害怕。而后他在自家夫人脸侧亲了下,放开她兴沖沖地跑来找方臻。他决定好好地吓一吓方臻,叫方臻看看他如今出色的演技。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后,程少夫人惊疑不定地抚上自己被亲过的侧脸,慢慢地,流露出了少女娇羞的神色,侷促地咬住了下唇。 程少夫人不清楚程飞在外面同那个叫方臻的男子都在做什么,老爷与丈夫的安排从不是她一个女眷能置喙的。但自从程飞跟了方臻后,程飞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温柔,以前是忽视与漠然,现在会偶尔亲亲她,抱抱她,叫她实在受宠若惊。 程少夫人与程飞是娃娃亲,她的娘家也是城中商贾,因为与程家在生意上有往来,自己爹娘对程家的态度也相当尊敬。所以程少夫人从小,便被以作为程家媳妇的标准在养,要守规矩、遵妇道,男人的事不要管,小心侍候着就行。 程飞虽是男子,但在程家这样的家族中长大,对于夫妻之道,自然也是跟着长辈有样学样。他与程少夫人谈不上感情多深厚,不过是年纪到了要成亲,家里给定下了亲事,定下亲的那户人家他也不讨厌,就把人娶回来了。 程少夫人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从她嫁入程家起,她就认命地接受了程家「男人在外做事,哪有功夫儿女情长」的家族传统,但如今,方臻对程飞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也间接地影响到了她。 她与方臻只在上次程飞受伤时见过一面,但她心里无比感谢方臻,感谢方臻让她的丈夫变得更像一个丈夫,让他们夫妻二人,更像夫妻而非熟悉的陌生人。 言归正传,程飞自认自己的表演没有任何破绽,他不知道方臻夫夫究竟是怎么看穿他的。 「嗐,这个简单。」方臻随意一挥手,招唿程飞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阿花随后给三人送上茶水点心。 虽然是深秋十月,但院子里放了小火炉,石凳上铺了软垫,不算冷。安向晨不喜欢在屋里闷着,除非寒冬腊月实在冻得没法在屋外待,其他时候,他们经常会在院子里做事。有火炉有热茶,方臻习武安向晨在树荫下看书,其乐融融。 「简单?!」程飞备受打击。 「你别灰心,这也是重要的一课,我前不久刚在这上面吃过亏酿成大错,你现在在我面前吃亏,早一点发现问题早点改正,运气比我好。」方臻想起他自作聪明诱导瓦尔克的那段往事。 前不久才吃亏酿成的大错……程飞隐约知道了方臻说的是哪一件事了。 「其实啊,你演的没问题,问题是,在你来我这儿之前,我跟向晨就已经听说了关大夫跟人私下会面的事情。」 程飞恍然,原来如此!方臻早就根据关大夫身边的变化猜出了端倪,他今日演这一出,与方臻勘破的真相背道而驰,自然是演得再像,也骗不到方臻分毫。 第704页 「你知道的,柳康宁是我大嫂,你上次给我送来五殿下回信的第二天,我大嫂就跟我说,有人私下里找到关大夫,想求关大夫解疫毒的药方。」方臻说的五皇子的回信,便是那封八字「箴言」和唐星的长篇大论。 「我竟是将柳大夫给忘了。」程飞拍拍脑袋,发现自己竟然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当时大嫂说完,我就在想,自从胡夷淘金的事儿冒出来后,关大夫就一直被你们程家暗中保护着,有谁能有那么大本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和关大夫联繫上?」 「我知道了方哥。」程飞点点头。 正如方臻所分析的那样,想要关大夫手中解药药方的人不计其数,如果是其他图谋不轨的人,早就被程家处理掉了。没被程家处理掉的,也就只能是程家默许可以接近关大夫的人。 同时满足想要药方和程家默许这两个条件的,也只有五皇子了。 当时方臻还问柳康宁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柳康宁说,来找关大夫的人态度诚恳愿意出高价,且承诺此后绝不亏待关大夫。 柳康宁也只知道这么多,那人后来邀关大夫去诊室里关门详谈,不知具体同关大夫都说了些什么,总之药方关大夫给了出去。柳康宁后来想问,但关大夫说答应了对方会保密,他便没有再为难关大夫。 方臻听闻此事后,立马想到,五皇子之前给他的信里,说了要他静观其变。 结合起来想,定然是五皇子打算将计就计,先把真正的解药药方拿到手,然后等着三皇子出招。 三皇子自以为自己手握解药可以大干一场了,结果不等他来得及做什么,五皇子就拿着真正的解药出手,直接截胡三皇子得到治疫功劳。这样五皇子就成了最大赢家,名利双收的同时,粉碎了胡夷的阴谋,还能趁机找到证据扳倒三皇子。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五皇子让方臻静观其变的原因。 由此,方臻和安向晨已经预料到了,京城最终还是会爆发瘟疫。他们唯一关心的,是瘟疫爆发后,五皇子出手的速度够不够快,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牺牲掉无辜百姓的性命。 如果五皇子像三皇子一样,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迟迟拖着不肯解决瘟疫,导致百姓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去,那他此后不会再帮五皇子做任何事,还要自此与五皇子划清界限。哪怕京城他和安向晨不去了,也绝不助纣为虐。 早就已经想通的事情,程飞今天突然跑来说,即便演得再逼真,方臻夫夫也不可能会上当。 方臻看着程飞恍然大悟的表情,语重心长地拍拍程飞的肩膀,「以后演之前,一定要先想办法调查清楚事情的所有细节,别再犯今天的错误。要是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是三皇子,他给你来个将计就计,然后利用你对付五殿下,事情就不一样了。」 瓦尔克一事是程飞与方臻一同经歷的,虽然程飞也认为那种情况下,不能怪方臻大意,但结果的确是他们因此吃了大亏,还赔上了不少驻军将士的性命。所以方臻对程飞说这样的话,程飞万不敢当做儿戏,牢牢记在心里。 「你放心吧方哥,我定然牢记在心。」 「那就好。」方臻把点心盘往程飞面前推了下,「尝尝,阿花新做的糕点,掺了冬青树的叶子汁。」 程飞抬头看看头顶上的这棵冬青树,感慨方臻真是种了一院子的吃食啊,亏他当初还以为这些树木花草,都是种来观赏用的。 毕竟方臻院子里这些植物的景致也是相当好的,一年四季花开不重样,季季都是充满生机的绿色。春有春花冬有冬青,没有一日凋敝景象。 「别看树了,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和向晨展示一下你的演技吧?」方臻顺着程飞的目光朝上看,他们的头顶上正是一棵冬青树。 冬青树很常见,是一种四季常青的树种,方臻是不想院子里到了冬天就光秃秃一片,所以种了一些冬青。配合上他从山里带回来的有些奇花异草是秋冬生长,如果不是天气让人感知到寒冷,从方臻家院子里的景象,看不出现在已是深秋。 「当然不是,我来,是真的想告诉你们,京城中发生瘟疫。原本是想先将你们吓住,再把实情和盘托出,安抚你们的情绪,谁知,你们一早便什么都知道了。」程飞耸耸肩膀。 「那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连蒙带猜知道个大概,哪里清楚具体情况。」方臻叫来阿花,让她拿几个地瓜过来。反正程飞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坐下来一起吃烤地瓜吧。 「其实与你们的猜测并无太大出入。」程飞伸手烤烤火,「月前,殿下来信命我们务必从关大夫手中求得解药方子。关大夫通情达理,很快便将方子拿了出来。之后我们便加急将药方送往京城,交到了殿下手上。」 「然后五殿下就开始按照药方准备药材,偷偷把解药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看三皇子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正是如此。」程飞点点头,「大约半月前,三殿下的人便运了一批黄牛到京城。殿下一直派人监视着三殿下的一举一动,此番忽然运牛进京,殿下便意识到,时机已到。」 「那京中如今情况如何?」安向晨更关心这次瘟疫有没有造成伤亡。 「从京城送信到固城,最快也要半月之久,三皇子运牛进京是半月多前,我昨日才收到殿下寄来的信,信上说的便是那时候的事情,只说写信之时,瘟疫在城中刚刚传开。」程飞也是猜测,「应当已经控制住了。」 第705页 「希望如此吧……」 「方哥、公子,殿下绝不是三殿下那等兇残之人,他虽也会利用此事与三殿下较量,但决计不会叫百姓无辜冤死。此前方哥不是曾得到过一张胡药方子,那方子也在殿下手中。」 程飞这么一说,方臻倒是想起来了,他的确从茂县县令毛永丰手中获得了一张胡药药方,那药方就是胡夷用来制作治瘟疫的汤药与药丸的。他只记得那药方他拿到手后,就给了关大夫,之后没再问过,原来也到了五皇子手里。 「这么说,五殿下也是打算先用胡方汤药稳住百姓的病情,拖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找机会给真正的解药喽?」方臻问道。 「……」程飞低下头,不敢直视方臻的眼睛。 都被方臻猜中了,五皇子的确打算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积攒到足够的证据,对付三皇子。如果瘟疫刚一爆发,五皇子就给解决了,那么谁能证明,百姓得的是瘟疫?又如何证明此事是有人蓄意投毒? 如果证明不了,三皇子就可以全身而退,顶多不赚不亏。 可这次若真叫三皇子抽身了,往后再想找到一个对付三皇子的好机会,还要像这次一样,提前一步勘破了对方阴谋,只等对方自己上钩,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这其中的道理方臻和安向晨不是想不明白,五皇子身处在那个位置,需要考虑的自然和他们不一样。两人现在,就是理智上知道五皇子有他该做的事,有他的考量,但情感上,难免心里会有疙瘩。 「那胡方汤药先前在固城已经用过,不会伤到百姓性命,可若是殿下不这么做,这次抓不到三皇子,往后三皇子行事只会更加隐秘,到那时,定然有更多无辜人会牺牲!」 「你别急,我们知道,殿下的做法无可厚非。」安向晨见程飞急了,忙安慰道,「我相信此事不会拖得太久,三皇子作恶多端,定不会长久逍遥下去。」 「嗯,谢谢公子。」程飞冷静下来,勉强笑了笑。 「嗐,咱们就是聊天而已,决定最后还是五殿下在做,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就尽管开口,我跟向晨,随时都能出力。」方臻也给程飞打气,「来来来,先吃冬青糕,地瓜还得再烤一会儿。」 安向晨率先拿起一块冬青糕咬上一口,「嗯,阿花的手艺越发的好了,程飞少爷可还要自家厨子来学?」 「我先尝尝。」程飞捏起一块冬青糕放进口中,嚼了嚼竖起大拇指,「嗯,好吃!冬青叶可是苦的,没想到经阿花姑娘一双巧手,不仅丝毫不见苦涩,还格外清爽。学!我明日把叫家里厨娘来学!」 「好吃你就多吃几块,厨房里还有,走的时候给你打包带走。」方臻也吃了一块。 「好好好。」程飞擦擦嘴边的糕点渣,连忙点头。 不愉快就这样过去,五皇子那边目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只知道瘟疫是爆发了,但具体什么情况,至少还要再等半个月,等五皇子的信送来才能知道。 因此程飞与方臻夫夫坐着吃糕点喝茶,聊起别的事。 程飞为这些天没有来看望二人表示歉意,他坦然承认沙漠之行对自己的冲击有些大,尤其是与瓦尔克那场战役,他自己状态也不是很好,因此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家中休息,想办法自我调节。 对于程飞的这种心情,方臻表示理解。他问起程飞,关于外界说的程万里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的事,又是怎么个情况。 「此事是真的,我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且此次回来,叔叔都说我成熟了不少,把程家交给我,他很放心。」程飞得到当家家主的认可,自豪劲儿藏都藏不住。 「你本来就不错,就像你叔之前跟我说的,缺少点歷练,现在你歷练有了,以后遇事也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处理了,想要独当一面不成问题。」方臻真心为程飞高兴。虽他们不是正经的师徒关系,但程飞能有如今的成长,的确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嗯。只是传位的日子还不曾定下。你们也知,固器与江湖及朝中都有往来,改换家主对我程家来说不是一桩小事,定要周详安排,届时那些江湖上的大门派、朝中权贵,少不得都要递贴邀请。」 「是麻烦,我当初跟向晨成亲,就是请个亲朋好友办个酒而已,流程摆在那里也忙活了好几个月。而且计划的时候事无巨细,结果到了成亲当天,还是状况百出,总能出现各种纰漏需要现场想办法弥补。」方臻感慨道。 「的确如此。」程飞深有同感,「依我叔叔的意思,是想等皇上的封赏之后,借圣上的光,风光大办,让我固器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那挺好。」方臻摸摸下巴,突然有了灵感,他转头和安向晨商量起来,「要不咱们等封赏到了,也办一个?」 「你要办什么?可有由头?」 「由头有啊,就说福寿斋一周年店庆,怎么样?」 「……」安向晨神色复杂地望着方臻,半晌憋出一句,「你若是真想办,我不拦你。」 办宴席请宾客又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其中要操持的东西不少,安向晨不知道方臻怎么会热衷于办这种事,如果方臻真的想办,那就一个人办,反正他是不会跟着方臻一同操办的,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凑这个热闹。 「嗐,我就是说说,咱们福寿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用到处打gg,办什么办,我也懒得办。」方臻拨弄着火炉里的地瓜,转头就把自己的突发奇想给否决了。 第706页 程飞听着方臻夫夫说话,听到最后一句,才找到一个能够加入聊天的切入点,「方哥,什么是……gg?」 「……」方臻楚楚可怜地望向安向晨。 「广而告之简称之为gg,其意是一样的。」安向晨只好替方臻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程飞明白了。 又闲聊了几句,方臻的地瓜烤好了,三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热乎乎的烤地瓜。吃过地瓜,程飞便告辞离去。 程飞离开后,天色还早,反正外出的衣裳都已经换好了,方臻和安向晨便还是去了街上。 女子逛街,会挑些好看的首饰或者胭脂水粉。方臻夫夫俩,上街一般都是买小吃,然后方臻陪安向晨去书斋墨斋,挑些文人用品。又或是安向晨陪方臻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玩意儿,能拿来改良武器和装备。 两人一路逛到天黑,而后去万香楼里吃了晚饭,沿着小路,慢慢悠悠回家去。 第363章 大胜仗!(二更) 往后半个月仍旧无事发生,不过京城里闹瘟疫的消息也渐渐从京城传到了固城。在街上,偶尔能听到百姓议论此事。他们一面可怜京城百姓遭遇这样的惨祸,一面打赌关神医是否会被皇上招去京城,再次施展他高超的医术。 百姓们得知京城闹瘟疫的时间,比程飞的消息晚了近半个月,在百姓们才开始议论时,程飞又带着新的消息来找方臻了。 他这次来,主要是来安方臻的心。 五皇子在新的来信中说了,瘟疫爆发的这半个月来,局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胡方汤药他也抢先三皇子一步,发给了所有染病的百姓。 因为五皇子主动请缨,要治理这场瘟疫,皇帝封五皇子为治疫钦差,便把治瘟疫的事宜全权交给五皇子负责,因此,五皇子得以井井有条地进行安排。该隔离起来的集中隔离起来,该消毒的消毒,完全是成熟版的固城模式。 由于五皇子高效有序的安排,自瘟疫爆发以来,没有引起恐慌和骚乱,百姓们的生活也在照常进行,只有不幸染了瘟疫的才会集中拉到城外暂时救治,救治期间一切费用等,都由五皇子一力承担。 所以固城百姓这些天来的猜测,其实都不曾发生过,人京城里的百姓,好着呢。 五皇子还在信的结尾,叫远在固城的诸位,不必担心,京城一切安好,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五皇子本不需要对程家交代这么多,所以这封信的收信人虽是程万里和程飞,但实际上,信是写给方臻看的。 知道了信上的内容,方臻和安向晨不得不感慨,五皇子和唐星两个,也是互相成就。毕竟治瘟疫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之前三皇子假设中的那些成本,都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些,五皇子全都一力承担了,不得不说他实在是财大气粗。 当然,这个真正财大气粗的,是富可敌国的唐星。是他承担了这次治疗京城瘟疫的全部花销,给他亲爱的皇子男朋友铺了一条金砖大道。 「我有个疑问。」程飞是直接把信拿给方臻看的,方臻看完后,有一点想不明白。 「疑问?可是有哪里不妥?」程飞把信拿回去翻开了两遍,没发现哪里不合适。五皇子把事情都交代的挺清楚的,甚至给了程飞一种错觉,一种方臻才是上级,五皇子需要向方臻汇报的错觉。 「你别紧张,搞得我好像是要对你们怎么样似的。」方臻看程飞反覆翻看信件,苦笑不得。 「还不是你太过严肃。」安向晨戳戳方臻,「快说,有何疑问?」 「哦,我就是想知道,五殿下跟皇上请缨要治瘟疫,三皇子难道没有跳出来跟他抢这个负责人的身份?他才最想要这个身份吧。」方臻好奇道。 之前方臻他们就已分析过,三皇子不知道他手里的胡方不管用,他现在肯定还是以为,他提前喝了药就能躲过瘟疫,所以他完全不怕治瘟疫有危险。这一点之前茂县县令毛永丰就已替三皇子试验过。 以此为前提,三皇子用瘟疫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成了,他就能狠捞一笔难民财,同时收穫名利与父皇的欣赏。 因此,制造这场瘟疫的元兇,三皇子,他的瘟疫这局棋里,第一步是制造瘟疫,第二步,就是主动请缨解决瘟疫。故而他比谁都想要这个治疫钦差大臣的身份,遇到有人要抢,他也只会更加努力争取。 方臻好奇的是,在三皇子势在必得的信心下,五皇子是怎么从三皇子手里把这个治疫钦差的身份给抢走的。 「此事应当与两位殿下的生母有关。」程飞放下信件,原来方臻是要问这个,问这个的话,就不用他再继续看信找问题了。 「怎么说?」方臻虚心求教。 「据我所知,三殿下与母妃慧贵妃的关系并非那般亲近。」程飞斟酌用词,「慧贵妃就三殿下一个皇子,对他是百般疼爱,但三殿下他……他似乎是嫌慧贵妃……嫌慧贵妃不够聪慧,且总是妇人之仁,所以,三皇子许多事都不会告知慧贵妃。」 「哦,我懂了。」方臻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慧贵妃作为母亲肯定是一心为儿子好的,但儿子也不是不爱娘,就是儿子觉得很多事跟娘说了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坏他的事,就干脆瞒着他娘,自己干自己的事,让他老娘待在宫里吃好喝好等着做太后就行了,别瞎操心忙活有的没的。 第707页 如果慧贵妃与三皇子是这样的关系,那么慧贵妃不知道瘟疫是三皇子弄出来的,就很有可能。既然她不知道瘟疫和三皇子有关,就不会知道三皇子有胡方解药。她不知道三皇子有胡方解药,就会担心三皇子如果去治瘟疫,有被传染的风险。 在慧贵妃这儿,治瘟疫可是有极大风险的,一个不慎治不治得好两说,还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那么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慧贵妃自然爱子心切,要想方设法全力阻止三皇子掺和这件事。 她一个妃子,怎么阻止儿子去送死呢?儿子肯定不会听她的劝,那就只能找皇上帮忙了,父皇的话,儿子不听也得听。 于是,很可能自从瘟疫爆发后,慧贵妃逮着侍寝的机会,就开始给皇帝吹枕头风,求皇帝答应了她,不让三皇子涉险。一次不成就两次,使出浑身解数,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皇上可能哪一天突然头脑一昏,就给答应了。 虽是床第间答应下来的话,但君无戏言,皇帝再要选治疫人选时,就得把慧贵妃的枕头风也考虑进去了。 「行,三皇子这头的阻力我了解了,那五殿下呢?难道情况刚好相反,五殿下跟生母关系好,请生母出面给皇帝吹枕头风,吹的是让皇帝答应五皇子去做治疫钦差?」方臻瞎猜道。 但他刚说完,就发现自己以前听过一点儿五皇子的事,于是连忙补救道,「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平时开玩笑开惯了一时嘴快。」 见程飞的脸色缓和了,方臻才继续说道,「我记得安向晨以前跟我说过,五殿下和大殿下都是皇后生的孩子,皇后身份尊贵,要是有她出面,皇帝肯定会考虑她的意见。」 谁知听了方臻这话,程飞虽没有再生气,但却唉声嘆气起来,显然方臻这次也没猜到正确答案。 「若是皇后娘娘能够庇佑,大殿下与五殿下的日子,定然比如今风光得多,哪里用得着与三殿下斗法。」程飞沮丧道。 方臻看向安向晨。 他上次听到五皇子的身世,还是他和安向晨刚来固城的时候。为了什么事儿他都不记得了,总之当时好像李清胜也在场。 方臻脑海中依稀有个模煳的画面,他、安向晨、李清胜,应该是晚上,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在一间屋子里说话,然后因为点是什么,安向晨就提了一嘴当今皇帝成年的皇子有四个,分别是谁,是哪位后宫佳丽生的,别的就没了。 因为方臻本身就是个孤儿,所以对别人的身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即便后来与五皇子本人接触上了,方臻也没有打探过五皇子的身世情况。所以,五皇子和皇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压根不知道。 「慧贵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皇后只是皇上未登基时,先皇与先太后为他选的良配。」安向晨赶紧向方臻介绍情况,「皇后贤淑,深得先太后喜爱。此外,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年岁尚轻,先太后曾垂帘听政。」 安向晨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很大,方臻差点被绕进去。 让他捋捋,安向晨的意思是,皇帝刚即位那几年,先太后曾干过政,所以先太后喜欢什么,皇帝就不喜欢什么。先太后既然喜欢乖巧懂事的皇后娘娘,那皇帝对他这个正宫老婆肯定喜欢不起来。 皇帝对皇权的占有欲越强,就越无法忍受皇权曾经有不属于他的一段「黑暗」时光,这很好理解。那么,皇帝对先太后曾干政的行为的痛恨,也是长久不能平息的,因此,即便先太后已经死了多年,皇帝还是耿耿于怀,也由此一直迁怒皇后。 最终的结果就是,皇后生出来的孩子,皇上也不怎么喜欢,只不过因为这两孩子担了正统嫡子这样的身份,皇帝才不得不出于礼法,给予他们基础的保障,没有把偏爱表现得过于明显。 这也和刚才程飞的话对上了,要是皇后娘娘正宫地位牢固,皇帝尊重皇后,那大皇子与五皇子,两个嫡出的,大成最尊贵的皇子,哪里需要跟三皇子这个妃子生的孩子争?皇位由嫡长子继承名正言顺,大皇子直接就是太子等着接班了。 最多最多,大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亲兄弟之间产生不和,那皇帝也只是考虑皇位是给大皇子还是五皇子,同样压根没三皇子什么事。 然而实际情况,就是这么的残酷,一个是三皇子,父皇宠母妃爱,一个是五皇子,父皇不喜母后护不住。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这就导致,在三皇子与五皇子之间,要选出一个治疫钦差的话,皇帝心中的人选,就会出现倾向性。 毕竟,皇帝又不知道一切是三皇子搞的鬼,他只会想着,治瘟疫确实危险,我的爱妃说的对,能不让老三涉险就别让他涉险了,这不是还有个老五吗,老五爱去,就让他去。 如此,此次三皇子在治疫钦差的身份之争上输给五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了。 哎呀,虽说人们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厚啊。 方臻对五皇子寄来的信中所写,就这一个疑问,既然疑问已经解答,他也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了。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消息又不能及时送回来,每次方臻得知的情报,都是京城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事情朝着千万种方向发展下去,就算方臻想忙,等他出手时,也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想好的招数策略,统统过时用不上了。 第708页 所以关于京城中发生的一切,他只能当个故事听。每半个月他就和安向晨搬着小板凳,准备好瓜子和花生米,听程飞这位说书先生给他们娓娓道来。 不过这样的听故事体验拢共也没进行几次,正如五皇子自己说的那样,他不会让瘟疫拖得太久,不然即便是他,也很难保证事情的发展会一直在掌控之中。一旦中途出现不可预知的变故,这些被当做斗法筹码的百姓,付出的可是生命啊。 因此,在十一月中旬时,也就是距京城瘟疫爆发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这场闹剧终于收了尾,结局是五皇子拿出了瘟疫的解药,彻底解决了瘟疫,所有染疫百姓均被治好,重新回到城中开始正常生活。 这是大成建国迄今为止,甚至是这片土地自有第一个国家以来,第一次,在一场瘟疫中,实现了全员存活的惊天壮举。 方臻听着从京城那边传来的吹嘘,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他都想像不出来,这样的结果,会把三皇子气成什么样儿。要是五皇子单纯抢了他的功劳也就算了,谁成想这直接封神了啊。这得是三皇子此前是个死人,也能立即被气活的程度。 五皇子不是等闲之辈,自从他当上治疫钦差大臣后,也做了不少手脚。例如他告诉皇帝,京城中爆发的瘟疫和此前固城爆发的瘟疫不是同一种疫毒,所以之前的解药不能用。 皇帝不知道情况,派太医去查又查不出来,最后便信了五皇子的话。 于是,五皇子就开始自己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究」解药,并且还特地派人去固城把关大夫给接到京城,一同商议「新」的瘟疫的解药研究方向,最后终于拿出了一个药方,把瘟疫给解决了。 这一套流程把皇帝给感动得够呛,认为五皇子踏踏实实治瘟疫,不惧艰险,关大夫年纪那么大还医者仁心不减分毫。 所以,在治疫结束后,五皇子各种嘉奖自不必说,关大夫则是直接被皇帝留在了京城,做了太医。关大夫的一家老小,由皇帝亲自派人从固城给接到京城安置。 其他人不知道,但参与过沙漠之行的人都清楚,皇上这一举动,其实就是用了京城瘟疫的由头,把沙漠那一次的功绩封赏,给了关大夫。 当然,五皇子说京城瘟疫与固城瘟疫不同,三皇子自然知道他在说谎,可三皇子不敢拿出证据与五皇子对峙,也只能看着五皇子睁眼说瞎话,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虽说京城瘟疫一事,有方臻从胡夷那儿听来的消息相助,有方臻写信提醒五皇子,结果最后所有的功劳,都算在了五皇子及随五皇子治疫的人头上,不过方臻也并不在意。 因为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经歷了,他要是真跟他们计较,一笔一笔的帐压根算不清楚。他的功绩太多,所有的功劳加起来,难道皇帝还能给他封个王爷不成? 况且对方臻来说,能够彻彻底底把这场跨度一年,范围从固城到京城的,漫长而又复杂的瘟疫之事彻底解决了,这才是一场完美的落幕。 他,和他的爱人,和他的朋友们,他们一起,打了一场大胜仗! 第364章 皇子之争(三更) 五皇子治瘟疫成功是十一月中旬的事,但等传到固城被方臻等人知晓,却是是十二月初的时候了。之后的封赏等种种事情,处理妥当传回固城,到了十二月末。 也就是在十二月末的时候,方臻他们才知道,因为五皇子治瘟疫有功,并且做到了史无前例的在一场瘟疫灾害中无一人伤亡,所以五皇子终于被封了王,封号为「丰」,即,丰王。 「丰王?」方臻疑惑,「有什么说法?这个」丰」和」封」读音一样,以后其他皇子封王的时候,感觉就像在喊五皇子丰王一样,多尴尬啊,还绕口,你看我跟你解释起来此封王非彼丰王都费劲。」 之前安向晨告诉过方臻,王爷的封号都有寓意,例如三皇子因为率先替皇室诞下子嗣,所以获封「瑞王」,取「祥瑞」之意,表明皇室子嗣香火延续,是祥瑞之兆,三皇子是带来祥瑞之人。 所以这次五皇子封王,方臻就主动问起封号的含义。 「你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皇子封王须得满足成年与有功绩两者才行,不管是为国所做的功绩,还是为皇室所做的功绩。」 「记得,你说过嘛,大皇子早年抗洪有功,封了秦王,三皇子给皇室诞下血脉,封了瑞王,成年的皇子里面就五皇子和六皇子没有获封。六皇子是因为他出身低微又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有建树,五皇子的话,五皇子是因为迟迟不肯娶妃。」 「正是如此,五皇子多年来功绩不少,拿出任何一样都该获封,可他执意不娶妃,皇上龙颜不悦,自是不封他给他教训。」安向晨解释道,「可这次治疫功绩太高,若是仍然压着不肯封他为王,只怕百姓也会议论圣上有失公允。」 「这我知道,所以这次给封了嘛。」 「所以啊,封了王,反过来,不就是让皇上失去了继续教训他不娶妃的手段了吗?」 「嗐,我懂了,其实娶不娶妃都不是最关键的,纳个妾找几个外室也行啊,其实皇上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五皇子能多生孩子。可这下封了王了,就更没办法逼着五皇子娶妃生孩子了。」 「开窍了?」安向晨调侃方臻,「既然皇上已然拿五皇子没有办法,便只好给他个寓意多子多福的封号」丰」,以此来给五皇子找不痛快,决计不能叫五皇子称心如意。」 第709页 封号丰王,一个不愿意「丰」的人,却每天都要被人一遍遍喊「丰王」,举个更白话的例子,就是你明明打定主意不生孩子,却叫了个「生子」的名字,然后每天被无数人喊「生子、生子」,可想而知是何种体验。 「这皇上也是有够损的。」方臻顿觉好笑。 「皇上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便是吃了亏,也定会想法子讨回来的。」安向晨放下手里的糖糕,「往后见了五皇子,千万注意着些,便叫他」王爷」,莫要提」丰」字给他添堵。」 「嗯,我知道,就算我们真跟五皇子关系好到那个份儿上,也不能老戳人家痛脚。」方臻把安向晨吃了一半的糖糕丢进嘴里,「这一块味道好像太甜了一点?换一种?」 「嗯。」安向晨也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只吃了一半。见方臻替他解决了,便去看店里其他种类的糖糕。 十二月底,五皇子的事得关注,天得聊,年货也要置办起来啊。他们聊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机密,便在逛街的时候顺嘴说起来。 採买了年货,把家里收拾收拾,便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去年最热闹,去年有李清胜与柳康宁、方孝一大家子、关大夫、五皇子和唐星、程万里和程飞叔侄、常文光,单是除夕那天,方臻家就有十多口人一起跨年,更别提正月里去各家拜访。 今年不行了,李清胜带着柳康宁回乡祭祖,方孝回家去过年,就连关大夫,也早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就由皇帝亲自派人把一家子全接走,他们都已经提前离开了固城。 不过好在方臻家里人口本来就多,方臻夫夫、小风和阿花,再加上六个刺客,照样热热闹闹的。 方臻一家没有亲戚要走,亲近的朋友又都不在,所以初一初二睡大觉,初三的时候去程家走了一趟,初四去了常文光家,初五看望了那个在蚀骨散案中被烧伤的钟姓工人一家,初六初七和生意上的伙伴联络一下感情,往后就继续窝在家。 过了正月十五,李清胜等人陆续返回固城,新一年的生活开始慢慢展开。 方臻没有从他的朋友们那里得到任何关于封赏的消息,他便带着安向晨和小风去山里找椿虱,回来做臭气弹。 溧椿树长得很有特色,树干粗壮矮小,树枝较少,树叶肥大绿到发黑,叶子边缘有细小锯齿。椿虱倒是没有太明显的特徵,就是小黑甲虫,最显着的特点,便是凑上去能闻到臭味。 根据这些条件,方臻和安向晨在山里搜寻多日,专挑阴暗潮湿的地方走,很快便叫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他们这次进山,就是奔着椿虱去的,因此没有在山里待多久,抓到了足够多的椿虱,便返回了固城。 回城后,方臻开始制作臭气弹。他问过柳康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减轻制作过程中,椿虱的臭味对制作者的刺激,结果柳康宁给了方臻一条浸湿的手帕,叫方臻制作的时候,用手帕捂住口鼻。 这办法有和没有区别不大,方臻只好自己改良了一下,即把用来浸湿手帕的水,换成香油,虽然这样导致手帕戴在脸上滑腻腻的很不舒服,但至少满鼻满嘴都是香油浓烈的味道,稍稍阻挡了一些椿虱的臭味。 但这法子也就在家制作臭气弹的时候能用用,等到投掷臭气弹的时候,就是对场上所有人的无差别气味攻击了。 不过方臻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完全没有克制椿虱臭味的东西,他认为,是那个东西存在的地方,还没被他发现罢了。 耗时半个月后,在方臻超强的忍耐力加持下,被他和安向晨从山里带回来的椿虱,终于全部做成了成品的臭气弹。 成品臭气弹不臭,就跟柳康宁最初给方臻的治疤的那个小药罐不臭一样,只有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气味才会跑出来。 按照方臻以往的习惯,东西做出来后肯定要先试验一下效果,一次成功最好,不成功还要根据试验结果进行后续的改进。 但臭气弹实在是太臭了,而且它不存在不成功的可能性。炸不了,那就直接把弹打开把里面的椿虱粉拿出来撒,效果都是超群的,还要什么完美。 于是在大家的一致表决下,臭气弹跳过尝试这一项流程,被直接分发给了众人,放进各自的背包里,静静等待被使用的机会。 方臻的臭气弹制作完成,他们还在家小小地庆祝了一下,搞了个仪式感。 他们这个仪式感刚走完,转头本年度的第一件爆炸性大事件,便找上门来了。 值得高兴的是,这次的大事件并不需要方臻去解决,是发生在京城的大事,主要是内容较为精彩,且与方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所以李清胜才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跑来将这个特大事件告诉方臻夫夫。 这个大事件,总结起来,便是五皇子终于揭发了三皇子的种种劣迹,并且将各种证据呈在皇帝面前,求皇帝决断。 证据摆在眼前,人证、物证一样不少,桩桩件件都没给三皇子留下狡辩的余地,且其中多起案件,涉及到数条人命。 皇帝为此震怒,下令彻查三皇子都做过什么「好事」,并且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将三皇子禁足瑞王府,无诏任何人不得踏足瑞王府一步,更不许三皇子见任何人。 皇帝当朝下令禁足三皇子,下了朝慧贵妃就得知了此事,随后便状似疯癫地去了御书房,不顾皇帝与大臣议事,跪在殿外以头抢地高唿「冤枉」。 第710页 她求皇帝网开一面,求皇帝听听三皇子怎么说,求皇帝不要让她的儿子禁足,不然她儿子被人设计陷害了,却无力招架为自己平反。 皇帝正在气头上,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慧贵妃与三皇子,当即差宫人将慧贵妃送回寝宫,一併软禁了起来,免得被宫人们看了笑话。 往后的事还没有后续,因为三皇子涉及的案子没有一桩是小案,须得仔细甄别核对证据真假,以免误判。且有一些案子年份已久,想要找到完整的证据,和其他的佐证,还得大费一番周折。 李清胜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方臻,三皇子被禁足了,五皇子拿出了不少铁证。 「没想到毛永丰竟被五皇子养到了现在。」李清胜喝了口方臻新做的养生花茶,感慨道。 当时固城瘟疫结束后,毛永丰被方臻交给了五皇子,此后再无音讯。没想到五皇子沉得住气,一直将人藏着,直到这次揭露三皇子的许多脏事,才把毛永丰带到皇帝面前,做了有力人证。 也不知五皇子是怎么说服毛永丰反水的,当时方臻想让毛永丰指认三皇子,毛永丰可是宁愿死也不做,因为三皇子与他有提携之恩,与他毛家关系密切。 「那三皇子这次能被整垮了?」方臻随手捉了只蜻蜓,放在安向晨手心里。 「我看未必。」安向晨凑近观察掌心的蜻蜓,结果蜻蜓「嗡」一下飞起,吓了安向晨一跳,「此事很难。」 「为什么?」方臻觉得这就是皇帝的不对了,别的就不说了,单单瘟疫一案和胡夷勾结,这可是妥妥的卖国啊!就算王子犯法基本不可能真的与庶民同罪,但叛国这么严重的罪过,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轻饶了吧。 「你忘了,我说过的,三皇子生母乃皇上最宠爱的慧贵妃。你莫要看慧贵妃现在被软禁在寝宫,等皇上气消了,定然还要反过来去安慰她呢。」 「慧贵妃圣宠不衰,且母族势大,皇上自不会太过为难三皇子。」柳康宁接茬道,「三皇子不是有一项贪腐之罪,只要他诚心向他父皇认错,愿意主动交出所有财产以偿罪孽,皇上便能睁只眼闭只眼。」 「是啊,三皇子贪了多少无从计算,只要他交的够多,哪怕是倒贴家产进去,皇上都会龙颜大悦。三皇子若是没那么多钱,慧贵妃母族可是出得起的。」 「唉,行吧。可他不止一条贪腐罪,那些人命案子呢,总不能交的罚款够多,连其他案子的罪责也给免了吧。要是皇帝做成这个样子,我看大成是要毁在他手里。」方臻给安向晨削了个梨子。 「贪腐之罪三皇子可主动认下,吐出赃款,可其他案子,他若是抵死不认,或者有人愿意以命替他抗下罪责,想要查到他身上,很难。」安向晨吃了口梨,指了颗核桃要方臻剥给他,「若是皇上觉得这些事揭露出来有损皇家颜面,那他情愿就此作罢。」 方臻气得一把捏碎了核桃皮,「什么烂皇帝。」 「这些事我们都帮不上忙,且看五皇子要如何做了。他既敢站出来揭发三皇子罪行,定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方才说的那些,五皇子定然都会想到,我想,他应该不会让此事被轻轻揭过,哪怕是赔上他与皇上的父子情谊。」 安向晨抬头看向从树上飘落的花瓣,轻笑一声,「丰王不肯」丰」,情愿给秦王做嫁衣,他为了唐星捨得下那个位子,定然也捨得下这本就泛泛的亲情。想扳倒三皇子难于登天,五殿下他,却定会全力一搏。」 「希望五皇子能成功。」方臻剥好了核桃,给安向晨放在小盘里,「要是到最后实在不行,就等我去了京城,去瑞王府搞暗杀。去皇宫里搞暗杀我没那本事,一个瑞王府还能把我难住?我就当再帮大成一把,给它选个明君。」 「定然不会到那般糟糕的地步。」安向晨不想让方臻去搞暗杀。瑞王府的人手不在少数,他不想再看到方臻一人血战一群人了。 「嗐,这不都说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相信五皇子不会把局面弄成那个样子。」方臻说话间,又给安向晨剥了两颗核桃。 李清胜见状赶忙有样学样,给柳康宁又是削梨子又是剥核桃,关怀备至。 李清胜年前还不这样,过了个年突然彻底开窍,这还要从他与柳康宁过年期间的经歷说起。 他和柳康宁过年祭祖不算太顺利,因为乡亲们都不大能接受柳康宁这样一个男媳妇,但李清胜与乡亲们感情很淡,也没多在乎他们怎么想,在自家老房子里住了两天,便带着柳康宁上山给爹娘烧纸扫墓。 到这里一切都还好,但祭祖是在大祠堂,方式方法和当初方臻在方家村经歷的那几次全村集体祭拜活动差不多,所以到了开祠堂祭祖这一天,就有人出面拦着李清胜,不许李清胜祭拜,因为李清胜要娶个男人太荒唐,不配做李家的人。 乡亲们说的是「要娶」,显然都误以为,李清胜敢把人带回来祭祖,那就代表着已经铁了心了,离成亲日子不远了。 但实际上,李清胜之前跟方臻说过,他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想法,想先祭完祖,翻过年再看是什么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当时话赶话赶到那了,乡亲们这两天又是那个态度,当天更是不让他们祭祖,于是李清胜脾气上来,当即就顺着乡亲们的话往下说,喊了句,「我就是要娶他,怎么个荒唐法,怎么不配做李家人?若是老祖宗也认为我有错,叫他显灵来看看。」 第711页 一句话说出口,李清胜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要是再反悔,那柳康宁可就太难堪了。 所以,李清胜什么也没解释,硬气地要乡亲们各拜各的先人,莫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且不说他没做错任何事,就算做错了,报应也是他的,与各位乡亲无关。 既然李清胜都这么说了,乡亲们也不想在祠堂前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更何况李清胜是在固城当差的,他们这些乡下人惹不起不说,往后说不准还有个求他办事的时候。 就这样,祭祖最后勉强完成,仪式一结束,李清胜就领着柳康宁回老屋了。 李清胜稀里煳涂当众把话放了出去,柳康宁显然字字记在心上,当了真。李清胜原本就不是要玩弄柳康宁,所以见事已至此,便是天意,当即在老屋里,同柳康宁求亲。 只要那人是李清胜,别说在简陋破旧的老屋里求亲,便是在坟地里求,柳康宁也不会介意。他高高兴兴答应了李清胜,两人便这样把终身定了下来。 既已互定终身,李清胜的态度自然再度转变。以前还是忸怩居多,现在便是正大光明要对人好。 可他之前不曾做过这些,实在不懂其中的诀窍,思来想去,他身边最好的例子,模范相公,那就是方臻了。所以在回到固城后,李清胜就开始找各种藉口串门,拉着柳康宁一起来方臻家,实则是为了跟方臻偷师,学习怎么疼媳妇儿。 只可惜年后不久方臻就去了山里,半个月前才回来。所以李清胜如意算盘打得响,却因为学习对象不在家,实际登门的机会不多,至今也才来学了两三次而已。 方臻跟安向晨早就发现了李清胜的小心机却故意不说破,两人在李清胜看不见的角度,互相挤眉弄眼传达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乐心情。 三皇子的事目前谁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他们能讨论的部分很少,说到后来也只能多感嘆几句三皇子后台强硬,五皇子坚持住加油,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加之李清胜此番带着三皇子的消息来,实则怀着偷师的别样目的,所以聊了几句三皇子,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方臻和安向晨所关注的呢,就是看李清胜如何笨拙地学习疼媳妇。李清胜还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方臻夫夫早已憋笑憋到肚子疼。 但很快,李清胜察觉到异样,「咻」地飞速抬起头,就对上两张憋笑的脸。 他顿时尴尬不已,咳嗽两声,试图找点别的话题,「咳,还没问过,你们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大哥,咱们不是前几天才见过吗。」方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忘了h,上次见面你就问过我过得怎么样,我还问了你,你跟大嫂回乡祭祖顺不顺利呢。」 「……」李清胜被无情戳穿,恼羞成怒地瞪了方臻一眼。 「你怎能这般拆大哥的台。」安向晨连忙责备方臻。他还想多看几次李清胜的热闹,可不能这么快就让方臻破坏他的乐趣。 「是是,娘子说的都对。」方臻看出安向晨的意图,赶忙附和着,把话题岔过去,「对了,我前两天刚做好了臭气弹,拿来保命绝对管用,我现在去取,等着啊,你们拿几颗回去防身。」 「臭气弹?」方臻走得太快,柳康宁和李清胜只好问安向晨。 安向晨把臭气弹简单解释了一下,还跟他们讲解了用法,说那是用椿虱磨成粉做成的,一个鸡蛋大小的铁球里,塞的满满的都是椿虱粉,遇上危险扔出去,保管臭得对面两眼翻白。 两人来了兴趣,等方臻拿来了臭气弹,便顿时被臭气弹吸引了全幅注意力。 第365章 一桩旧事(一更) 虽不知臭气弹具体是如何做出来的,但关于臭气弹的原料,柳康宁和李清胜都能猜得到。因为早在去年,方臻毁容养伤期间,在一次四人一起吃饭时,就是那次李清胜和方臻争执后和好的那晚,方臻就详细问过柳康宁关于椿虱的情况。 椿虱只有臭和可以拿来入药这两点用处,方臻不是大夫,那么就想找椿虱就肯定是想利用它的臭味了。 其他人都已深受椿虱臭气之害,只有李清胜,只听过椿虱臭,却不知道究竟有多臭。方臻见他不死心想要闻一闻,就把上次治脸上的伤疤用剩下的小药罐给了李清胜,要李清胜拿回家去慢慢闻。 由于方臻夫夫的坚决阻止,李清胜只好放弃了当场打开闻一闻的打算,把小药罐先收了起来。 收起小药罐后,几人又聊起别的事,方臻询问李清胜和柳康宁,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说起这个,李清胜瞬间来了自信。别的他比不过方臻,但成亲的速度,他绝对比方臻要快。 当时方臻和安向晨在环山县就互许终身,订了婚,却迟迟拖了两年才最终成亲,他和柳康宁就不一样了,他们今年就会成亲。从定亲到成亲,绝不超过一年。 「还没找算命先生算过日子,我们意愿在十月左右,那时过了农忙时节,又不到年末寒冬,最是适宜。」 「最多也就再有半年,正好从现在开始筹备,不赶时间。」方臻经歷过婚前准备,当时他跟安向晨日子订的急,又赶上中间过了个年,着实着急忙慌了一阵子。 「我也正有此意。」柳康宁谈起自己的婚事不见羞涩,他在感情之事上向来大方,说起自己成亲的打算,比李清胜的话还多,显得李清胜更像是待嫁的那一方。 第712页 柳康宁侃侃而谈,李清胜原本就想着完全按柳康宁的意愿来,便没从旁插话,默默地听着,把柳康宁的想法都记在心里,以便以后帮他实现,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李清胜一边听一边又给柳康宁剥起核桃,时不时手上停顿一下,表示他有在听,有在思考,免得柳康宁误会他漠不关心。 方臻看他们两个感情这么好,忽然想起之前曾有一桩想与李清胜二人商议,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的事儿,现在,终于到了合适的时机。 所以等到柳康宁说完了他对成亲之事的种种畅想,安向晨作为过来人,与柳康宁简单交流了其中一些设想的意见后,方臻便把他要同李清胜二人商议之事,说了出来。 「大哥、大嫂,我冒昧地问一句啊,你们要是觉得不中听就随时打断我。」 「何事?你尽管说便是,干什么吞吞吐吐的?」李清胜忙着给柳康宁剥核桃,只抬眼瞥了方臻一眼。 倒是柳康宁看向方臻,注意听着。 「就是……你们两个……有没有养孩子的打算?」方臻小心地试探道,「就是收养一个。」 「什么?」李清胜放下手里的核桃,疑惑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嗐,我和向晨是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子嗣问题,但你之前这不是……」方臻没有往下说,怕柳康宁心里不舒服。 但李清胜之前碍于爹娘遗愿想为李家延续香火,故而与柳康宁闹得那样僵,这些是众人皆知的。方臻不把话挑明了说,李清胜和柳康宁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听我实话实话……」李清胜瞄了柳康宁一眼,显然也在为以前的事感到心虚抱歉,「我此前的确是想过,实在不行,便随便找个品行端正的适龄女子娶了,就这么过一辈子,反正人不都是凑合着稀里煳涂过日子吗。」 听闻此言,柳康宁顿觉手中爱人亲手剥给他的核桃仁不香了。尽管他知道这是李清胜与他确定关系之前的想法,但那段往事,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即便现在想起来,仍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因为这段往事时时提醒着他,在李清胜眼里,他还比不上世俗的看法重要。李清胜宁愿随便找个女子无情无爱地过一生,也不愿直面对他的感情。 而他呢,他而立之年仍不婚嫁,情愿就此孤独终老也绝不接受李清胜以外的人。这种感情上的不对等,让柳康宁时常觉得苦涩。 方臻见柳康宁情绪不佳,有些后悔当着柳康宁的面儿提出这个问题,或许他私下里问问李清胜更为合适。他也没想到,这两人都要成亲了,仍然会因为往事,对眼前的幸福感到不安。 也怪李清胜,两人不管是确定关系还是定亲,都是仓促之举,颇有赶鸭子上架之嫌。要是他和柳康宁之间的相处再细水长流一些,再细緻一些,把柳康宁过去因他受到的伤害都抚平了,柳康宁也不会这般患得患失。 想清楚这些,方臻不免对李清胜投去谴责的目光。 「大哥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没有轻易妥协,当真去寻个女子成亲,这样想来,他心里倒是有几分为你而抗争的心思。」安向晨即使打了个圆场,安抚了柳康宁的情绪。 虽然这话有偏袒李清胜之嫌,但至少眼下听上去还算合适,柳康宁听安向晨这样说,心情明显好了些。 「那现在呢?」方臻见场面没有变得更糟,便替众人继续问道,因为接下来的话,柳康宁必然也想知道,「以前想找个女人成亲生孩子凑合过,现在呢,你有了大嫂,子嗣问题,你想过怎么解决吗?是彻底想开了,还是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这些话柳康宁心里在意,却不会亲口去问李清胜,因为柳康宁在这段感情里,是卑微的那一方,他怕问出口,叫李清胜左右为难,叫李清胜突然想明白,还是应该娶妻生子,便由此又抛弃他。 所以在方臻直白地问出来后,柳康宁是最紧张,也是最想知道答案的。他心下感激方臻夫夫,能替他开这个口,虽然这夫夫俩一开始起话头时,怀的并不是这个目的。 「现在还不曾想过。」李清胜老实交代。他自然也看得出柳康宁想要一个答案,便没有藏着掖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不然等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一个不敢问一个不知道怎么说,就又成了两人之间的一道沟。 「你这不行啊大哥,这是终身大事,你总得给大嫂一个交代,难道你还想先骗着大嫂跟你成亲,成了亲大嫂跑不掉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方臻故意道。 李清胜瞪了方臻一眼,十分想打人,方臻倒也不必把他说得如此不堪。 「我是诚心求娶,何来的骗?」李清胜干脆握住柳康宁的双手,直视他的双眼,郑重道,「我自决定与你成亲那刻起,便没再想过子嗣如何。若是之后有缘分,或许会遇上旁人不要的弃婴,若是无缘,只你我二人厮守终身也未尝不可。」 这便是李清胜说自己还没想过子嗣问题的原因,他是想一切交给老天交给缘分,命运给他什么样的安排,他就接受什么样的安排。 听到李清胜的坦白,柳康宁的心终于又放回了肚子里。 「你这么想也不是不行,但不管是交给命运还是自己决定,你总得跟大嫂说清楚嘛。要不然你哪天真捡到一个小孩,直接领回家去,别说大嫂,我第一反应都是:」我的天,私生子这就给带回来了?!」」 第713页 「一边儿去。」李清胜踹了方臻一脚,「你倒是说说,你今日问这么多,究竟是想做什么?」 「哦,我是给你送缘分来了。」方臻开玩笑道,「你先听听,觉得合适就去看看,觉得不喜欢就当我今天没说,你跟大嫂继续等真正的缘分。」 「你是……要给我和清胜,找个孩子?」柳康宁听懂了方臻的言下之意。 「嗯,是有这个打算,但具体肯定还是你们自己决定,我就是问一问。」方臻再三强调。虽然那个小女孩也挺可怜,但万没有强加给李清胜二人的道理。 「你且说来听听。」 「好。大哥、大嫂,前年蚀骨散一案中,曾有个钟姓的工匠被烧伤,你们还记得吗?」方臻问道,「就是一开始跟我去郊外建养牛场,结果碰上有人来撒蚀骨散,我就带着工匠们先把蚀骨散给铲掉了,结果中途出了点意外。」 「钟姓……」李清胜思索一阵,「好像是有些印象,他不是最初触碰蚀骨散被烧伤的那一个吗?当时你整只手被烧得只剩了骨头,中毒咳血险些丧命,就是为救他所致。」 「我也记得,他那时伤得太重,在仁寿堂中躺了好几日,我与其他几位大夫,轮流看护过他。」柳康宁补充道,「对了,去年你还曾托我为他治疗脸上的伤,替他将那副被烧毁的容貌恢復,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对,就是他,他家有两儿子一个小女儿,他是在我工地上出的事,是我的责任,他烧伤后我就一直承担了他的后续治疗,结果有一次去他家,他婆娘拉着我非要我买了他家小女儿。」方臻挠挠头。 李清胜听懂了,是方臻不想让这小女儿被卖去更糟糕的地方,可自己也不想收,便来问他。 「那是个女娃,并非我与你大哥嫌弃她什么,只是我们同为男子,养个女儿难免招人议论。」柳康宁担忧道。 当初方臻跟安向晨商量时,安向晨就是觉得李清胜与柳康宁的人品广受褒奖,这才想让方臻问问,李清胜他们养不养。只是那时候李清胜和柳康宁的关系还一团乱麻,方臻便一直没跟李清胜说这件事。 「要是换了我跟向晨,那肯定是遭人非议的,你跟大哥都是有口皆碑的人物,应该不至于。」方臻给李清胜二人添上茶水,「不过我就是一问啊,那小丫头我看着挺讨喜的,你们要是有意愿算是我做个顺水人情,你们没这个打算,就当我没说过。」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们此前也不曾做过养孩童的准备。何况我们两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如何养女娃?女娃还是得有娘亲教导才行,她再长大些,男女不同,我们该如何教她?」李清胜说的隐晦。 这的确是个问题,要是在现代,有网络,有开明的两性观念,倒是好说,放在大成,等到女孩十三四岁时,总不能由父亲告诉她,每月流血是怎么回事,那实在是太不堪了。 「是我跟向晨考虑不周了。」方臻摸摸鼻子。 「你的心是好的,此事也并非全无转圜,收不得女儿,收做佣人也未尝不可。那钟氏既动了卖女儿的心思,总不会是想着将女儿卖去做凤凰。」柳康宁拿起李清胜剥好的核桃吃了,「你待我们回去商议一番,再与你答覆。」 「好。」 当日此事暂且不再谈,几人又小聚一会儿,便各自告辞散去。 没过几天,李清胜再次来访,关于钟家的小女儿,他和柳康宁商谈过后,打算买回去。只不过不是买回去做女儿,是要她跟在王桂芬身边,由王桂芬教导。再过些年王婶儿老了,便由钟家小女儿接替王婶儿的位置。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方臻家的厨娘兼管家阿花年纪比方臻二人还要小些,自然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他们身边伺候,但王桂芬年近四十,按古人的平均寿命,能不能活到六十也是未知数,顶多再有十年,王桂芬也该回家养老了,的确不能长久地在李清胜家做下去。 王桂芬是李家的老人,自从李清胜在固城做事开始,就一直跟在李清胜身边,勐然间换个新人,李清胜不习惯不说,也不会一下子放心这人是否可靠。 所以,最好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接替王桂芬。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把钟家的小女娃接过来从小培养,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李清胜这边的主意拿定了,方臻便与李清胜一同去往钟家。 今年过年的时候,方臻也去了钟家一趟,钟工匠恢復的不错,除了嗓子被烧坏,说话声音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外,经过柳康宁的一双妙手,容貌已然与烧伤前无异。 那次去看望钟工匠一家,钟家婆娘便再一次问起方臻,到底要不要她家小女儿,方臻看着越发机灵可爱的小女孩,实在是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下好了,他这次来,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钟家婆娘,也不用再担心这可怜的小姑娘哪天就被随意地卖了。 钟家的婆娘久不见方臻来买她家女儿,正愁眉不展,犹豫要不要反悔自己说过的「一直给方老爷留着」的承诺,把女儿卖给别人。可巧她心思最动摇之际,方臻就上门了。 虽然最后不是卖给方臻,但李清胜李司查大人她是认识的,听闻李清胜要买她家女儿回去做佣,给出的价格也很合理,钟家婆娘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叫来钟工匠,夫妻两个与李清胜签字画押,定下了这桩买卖。 第714页 这桩买卖一成,钟氏夫妻对方臻感恩戴德。 虽然方臻自己没买他们家女儿,但能给他们介绍李清胜这样一个好买主,他们也是高兴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再狠心还是多少良心上难以安稳,卖给李清胜,他们不担心女儿受罪,还能偶尔去看一眼,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当天李清胜便领着小女孩回了家,而后交给王桂芬带着小姑娘上街,给她置办了一身衣裳,买了不少小孩儿喜欢的零嘴吃食。 相处几天后,方臻去问情况,据李清胜自己说,这小女娃很是乖巧,不哭不闹又勤劳肯干,王桂芬对这个小徒弟也喜爱的紧,他与柳康宁很是满意。 到这儿,这件旧事总算就此了结,往后方臻再去看望钟工匠一家,就终于不用承担额外的压力了。 第366章 君子之交(二更) 不过时间没给方臻再去看望钟工匠一家的机会,因为霍将军与常文光写给皇帝的奏摺,在距离沙漠之行时隔半年多后,终于有了点动静。 当然,因为「师出无名」,这动静自然不是直接作用在方臻身上的,其表现为,在四月初,朝廷下达的任命诏书到了固城。 诏书上说,根据上一年年终各地的奏表和其他多方面的考察,常文光在任固城知府期间,表现出色能力突出,使固城百姓安居乐业,治下各县乡也都生活安定,而且在此前的瘟疫中,固城反应迅速处理得当,可见常文光的能力。 其他还有一些称赞鼓励的话,总之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常文光表现不错,可以升职了,到户部去做户部侍郎。 外人只当常文光熬出了头,但方臻等人很清楚,所谓的治理能力强,甚至把两年前的瘟疫都搬出来说,其实就是为褒奖常文光在沙漠之行中的功劳,找了诸多的藉口。 只要这藉口好用就行,至少固城百姓在知道诏书内容后,欢欣鼓舞,很是为常文光高兴了一番,甚至有人在颁诏的太监走后,自发地去府衙附近扭秧歌放鞭炮,替常文光庆祝。 诏书要求常文光即刻走马上任,限期两个月内到达京城,他的职务会有新人接替,叫他先将公事交由手下官吏暂为接手,等待新官到任,新知府与固城府衙的下属各官吏交接即可,无需常文光在固城等待。 这时间要求有些紧张,接到诏书后,常文光便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事宜,包括将手上所有公事一一交代给手下各位官员,然后便是招几个打手,护送他一家老小前往京城。 在常文光走之前,还把方臻和安向晨又叫去了家中一次。常文光告诉方臻稍安勿躁,皇帝的下一步,肯定是要提拔方臻二人了,只是因为他这个知府比较好找藉口,所以才会比他们先行一步。 其实时间过了这么久,皇帝到底还会不会奖赏,对方臻来说没那么重要了。当初高兴也是因为他可以藉此机会提早带安向晨去京城,即便没有皇帝出面,对方臻二人来说,不过就是在固城再待几年的事罢了。 皇帝此次给固城的诏书有两封,一封是给常文光的任职诏书,另一封则是给霍将军的,大肆赞扬霍青及驻军常年驻守边关之功。 比起常文光的升官来说,霍将军因为常年驻守边关不得擅自离开,皇帝给他升了官他也仍然是个驻边大将军,因此皇帝没再给予霍青官职上的奖励,批了霍将军两个月的探亲假,使他得以暂时离开固城,去家乡与家人团聚一番。 那些在沙漠中被胡夷杀害的驻军将士们也各有追封,他们的家人得到了丰厚的物质赔偿,保其家人此生衣食无忧。 百姓们在高兴过后,心中开始涌起浓浓的不舍之情。他们不捨得常文光离开,又对于新知府毫无了解,生怕来接任的新知府大人不如常文光这般爱民如子,往后固城的日子会不好过。 不过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别的地方不敢保证,固城作为边关府城,关系到整个大成国土安危,对固城知府的派遣,朝廷定然会经过精心的考量。因此,新知府不管能力如何,人品还是有一定保证的。 不管百姓们怎么不舍,常文光的日子一到,就得离开。此去京城要花去月余的时间,留给常文光在固城收拾安排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半个月。 半个月后,全城百姓,自然也包括方臻等人,都来到大街上目送常文光全家老小坐着马车离开。有不少百姓试图给常文光送些鸡蛋、大饼等,都被常文光一一婉拒。 在常文光走后,固城的一切照旧。衙役们有李清胜管着,不管知府在不在,城内的治安都不会乱。而与民生有关的,无非衣食住行,有矛盾了李清胜也能带着衙役们尽量调解,调解不了的大案就先按下,安抚住各方人,等待新知府到任后解决。 新知府在常文光离开一个月后,走马到任。他来的那天,方臻和安向晨去街上看热闹,只见新知府是个年纪轻轻的书生,瞧着气质与安向晨颇有几分相似。 「此人乃是上一届的探花郎,名叫谢渊。」安向晨在方臻耳朵边解释道。街上来看新知府的人多,他要凑近了说,方臻才能听到。 「你之前见过?」方臻意外。 「嗯,我大成科考三年一次,会试在三月,殿试在四月,上一次科考正好是在三年前,而三年前的四月,我尚在京中。」安向晨没想到新知府掀开马车车帘朝外张望,竟正好看到自己,他也只好点点头同对方示意。 第715页 「你们认识啊,我还以为是你单方面见过他,就远远看过那种。」方臻注意到新知府的目光,有些吃味。 「大伯是丞相,前三甲的学子有拜朝中大臣为师的传统,虽他们三人并非都会拜在一人门下,但照礼数,是该先拜会过丞相大人,由丞相大人提点一二。」安向晨犹豫了一下,主动交代道,「谢渊来丞相府上时,我恰在前厅。」 「于是就交谈上了?」方臻摸摸下巴补充其中的细节,不难猜,「你的文采不差,只是没有和他一届参加科考而已。经过简单的交谈,发现彼此兴趣一致,便成了朋友。」 「嗯,是要好过一段时日,只是很快他外放做官,我又被卖去了方家村,自此便不曾往来了。」安向晨说起这段往事还有些唏嘘,想来谢渊去地方做官后,定然也给他写过信,只是信他收不到,又不知谢渊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两人就此断了联繫。 安向晨与谢渊朋友交往的时间不长,三年没见,他还当谢渊早就忘了他,谁知只是一眼,便认出了彼此,可见朋友之交淡如水,是不会因联繫少了便连情谊也一併断了。 而且观谢渊方才的眼神,其中的错愕与复杂,分明是在介怀安向晨当年的单方面断交。安向晨想着,改日等这位谢知府不忙了,他要去登门拜访,将两人之间的误会解开才好。 「好好的朋友突然断了联繫,换了我肯定也会耿耿于怀。」方臻听安向晨解释得清楚,知道谢渊与安向晨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情谊,便不再胡乱吃飞醋,反而替谢渊可惜起来,「不管是不是不愿意再做朋友,好歹也要给个理由。」 「嗯,改日你与我同去吧,你我大婚也不曾告知与他,至少要将你介绍给他认识,再将往日种种解释清楚。」 「好。」方臻应下。 谁知两人正商量着,迎面来了个小厮,挤过人群,到了方臻二人面前,对着他们抬手作揖,「敢问这位可是安向晨,安公子?」 「我是。」安向晨应道。 「公子安好,小的是固城新任知府谢渊谢知府家奴,主人家方才一看,发现您竟是他多日未见的旧识,心中感怀,特命小的前来相邀,还望公子赏脸,今日戌时可否前往万香楼一聚?我家主人设宴款待旧友,这位公子也可一同前往之。」 方臻听他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文采不差,心想给探花郎做小厮的就是不一样,比一般人家的小厮都多些学问。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谢渊刚才在马车里不过匆匆一瞥,竟看出了他与安向晨是一起的,连他也一同邀请了。 「既是谢知府相邀,我等必然到场,还请小哥替在下多谢谢知府相邀之情。」安向晨一想,他与方臻今天没有别的要紧事要做,便应下了这桩邀约。 他原本是想着,谢渊刚刚上任,手头难免事务杂乱,他就不去添乱了,等谢渊安顿下来,他再做东相邀,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谢渊这般急切,看来当年莫名断了往来,竟成了谢渊的一个心结。 那小厮得了安向晨的回答,再拜退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当初咱们成亲的时候,我还说你那些京城里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不要也罢,没想到真朋友在这儿藏着呢。」方臻拉起安向晨的手,沿路往家里去,「你怎么也没跟我提起过?」 「当时与谢渊交往不足一月便分别,此后再无彼此音信,我当他早已忘了我,便没提起。」安向晨他乡逢故知,心情格外地好,回家的路上,与方臻说起他在京中与谢渊的交往。 安向晨与谢渊都是酷爱风雅之人,ban在一起时常是吟诗作对,赏玩字画,再讨论些自己对家国天下的看法与抱负,亦或是分享彼此搜罗的古书杂记,两人的交往大抵如此。 方臻听着,忽然想起安向晨当时与柳玉清谈恋爱,不也基本都是做这些事嘛,这么说来,安向晨其实对柳玉清压根就没多少男女之情,只是他自己未曾发现罢了。 一路说着,两人便回了家。回到家后,安向晨就开始在书房里翻找,将他珍藏的一方砚台找了出来。那砚台造价倒是不算太贵,但石料上乘,以桥正里且雕工精细,当时安向晨一眼便相中,买回了家中,却一直都不捨得用。 他这会儿将这砚台翻出来,显然是要当做阔别的见面礼,送给谢渊。 「那我要送些什么好?」方臻既然也要一同赴宴,总不好空着手去。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安向晨的朋友,得给安向晨长点脸。当然,之前的朋友都是两人共同的,不是安向晨单方面的朋友,不算数。 安向晨在书房中转了一圈,挑出一本杂记书籍递给方臻,「你便送这个给他。」 方臻翻了翻手里的书,这书是他和安向晨从旧书书斋里淘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书,不算太破旧,但也被安向晨翻过几遍。 「要不换一本?好歹换个新一点的。」 「我已送了贵重的砚台,你便送不得好的了。谢渊如今是知府大人,身份大不同前,虽咱们不曾有旁的心思,只是朋友之谊以相赠,但若是害他因此被有心之人诬陷受贿,却也难办。这书虽破,但其中所写内容甚是少见,他定会喜欢。」 「好,那就听你的。」方臻把书角压压平,和安向晨的砚台摆在了一起。 当晚两人如期赴约,在万香楼的雅间里与谢渊见了面。 第716页 谢渊年纪轻,官场气不像常文光那么重,又有一重旧友的身份在,方臻二人与他见面,比与常文光见面自在的多了。 谢渊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位颇美丽的女子,据他介绍,这是他的新婚夫人,两人成婚不足一年。 谢渊夫人长相偏明艷,性格却是内敛,同方臻二人问了好,便小鸟依人偎在谢渊身边,如果不是问到她,她便绝不开口。看出她害羞怕生,方臻二人只做了必要的几句客套后,便没有再与她攀谈。 安向晨同样将方臻的身份介绍给谢渊,谢渊大方与方臻互相作揖问候,几人落了座。 当初安向晨与柳玉清交往在前,认识谢渊在后,因此谢渊对于安向晨喜好男人之事,也是一早便知晓,所以他今晚才没有多少诧异。唯有的一点儿惊讶,是没想到安向晨的夫婿,无论性格、长相与气质,都与当初的柳玉清相去甚远。 由于谢渊太过好奇,为何安向晨选的夫婿与之前喜欢的类型相差十万八千里,便总忍不住打量方臻。即便他已经尽量小心翼翼,还是被方臻夫夫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安向晨借着方臻的身份开了个头,将他当年的遭遇娓娓道来。当他说清楚这些,谢渊便也知道了安向晨为何会不回他的书信,知道了安向晨当年并非有意与他断交,心里那点隔阂就此烟消云散。 谢渊和安向晨两个酒量一般,但旧友重逢实在高兴,加之两人分别的这三年内,各自都有一番遭遇,其中有笑有泪有苦有甜不可尽数,于是两人把酒言欢,喝了个酩酊大醉。 方臻与谢渊夫人都不喝酒,只作壁上观,待到自家男人尽兴,才各自将人带回家去。 谢渊来时带着小厮驾了马车,夫人在店家与小厮的帮助下将谢渊扶下楼,弄到车上,便与方臻二人告别离去。安向晨被方臻背在背上,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家去。 安向晨喝的太醉,一路上在方臻耳边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毫无形象地流了不少口水,滴在方臻脖子里、肩膀上,明早起来,绝对要不认帐。 「小猪。」方臻仗着夜黑风高街上没人,光明正大地拍拍安向晨的屁股。 「唔……驾!」安向晨明明才是被拍的那一个,感受到方臻的动作,他反倒先声夺人,催着方臻快跑。 方臻笑着摇摇头,把人一直背到床上去,而后给他脱了鞋袜衣裳,两人一同钻进浴桶中。 喝这么醉,方臻就是有心想要欺负安向晨,安向晨也没办法配合他。所以这次鸳鸯浴,不过是方臻怕安向晨倒进浴桶里把自己给呛着罢了。 洗到一半儿,安向晨清醒了些,双手环着方臻的脖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露出委屈的表情,瘪瘪嘴,短促地抽了下气。 「怎么了,难受了?」安向晨今晚喝得尽兴,按理说不应该委屈,方臻便当他是酒后头疼,伸出手给他按摩太阳穴。 「嗯。」安向晨软绵绵靠进方臻怀里,「我不想去京城了。」 方臻失笑,原来是捨不得朋友了。 「好,你说不去就不去。」 「……唔……还是要去的。」安向晨皱起眉毛,觉得他不该任性。 「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方臻故意逗他,「唉,老婆你也太难伺候了。」 安向晨闻言勐地坐直了身体,一巴掌兜头拍下,只是因为醉酒而没有多少力道,打在方臻身上,和挠痒痒似的,只溅起了不少水花。 「你,谁准你忤逆我的?说什么都是你对,你便只会欺负我!」他说着,竟是要哭出来,「你总是这般,明知我说不过你,还要嘴上讨我的便宜,你可真心当我是你娘子?旁人、旁人哪个有你这般无赖的?」 方臻乐得不行,把这胡言乱语的宝贝拉进怀里,好一顿亲吻,直到对方晕晕乎乎睡了过去,他才无奈地把人抱出来擦干,裹进被子熄了油灯。 第367章 好事来临 往后的几天,谢渊与安向晨没再见过面,常文光虽没留下什么烂摊子,但要接手的事务不少,还有几桩常文光离任前没有解决的案子,等着谢渊解决。另外,霍将军处,他也要去拜访一下,的确没有空会友。 安向晨也没去打扰他,只从李清胜处,听了些关于谢渊在任上的所作所为。总的来说,谢渊虽然年纪轻阅歷不如常文光,但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毕竟之前也做了三年的地方官,为官治下的经验,是有的。 随着谢渊的上任,百姓很快将常文光忘在脑后。因为只要生活不变,头顶上的官大人,是姓常还是姓谢,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别说知府姓什么无所谓了,只要不给百姓找麻烦,皇帝是谁,对大家来说同样没所谓。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进入五月,夏季来临。 算算日子,常文光应当已经顺利抵达京城,当上了他的户部侍郎。 京城里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方臻和安向晨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皇帝的封赏,因此他们便计划着,将城外的牧场重新修葺一番,而后再买一批奶牛,将养殖牧场重新建起来。 前年的事情没有让方臻对顺丰镖局失望,他这次仍然找了顺丰镖局替他护送这趟镖,帮他去当初买牛的地方,再运一批奶牛回来。 为了保险起见,方臻还特意在镖师们出发前,去仁寿堂找柳康宁要了些避毒避疫的药,提前给他们准备上。 第717页 关大夫不在,固城里少了位擅长解毒的神医,但柳康宁作为关大夫的亲传弟子,虽是半路出家,但天分极高,也颇得关大夫的真传。 一切准备妥当后,镖师们便出发了,方臻找到当初替他修建牧场的那些工匠,请他们将牧场进行维护和加固。 牧场其实还是两年前的老样子,并没有遭到什么人为的损坏,只是建筑这个东西吧,如果长时间没有投入使用,反而会变得破败。牧场荒了两年,杂草丛生蜘蛛网遍布,有些木头还被虫蛀了,不得不修。 这次没有人捣乱,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牧场修好了,奶牛也运了回来。镖师们出于对两年前事情的愧疚之情,这次为方臻运镖,一刻不敢耽搁,别说路过酒馆进去喝两口,就是店都不住了,一路风餐露宿加紧赶路。 好在现在是夏季,固城地区又不似其他地方那样多雨,夜晚睡在外面,反而比睡在屋子里要凉快的多,而且还不用担心染上风寒。 奶牛到位后,方臻办了个小小的开工仪式,就和其他店开业一样,请些人来祝贺,然后放鞭炮,做场小法事,主要是图个吉利。 为了这个养殖场,方臻还特地又去找了趟城里原有的那家养殖场的奶商,同他新签订了一份协议,保证自家的奶牛只自产自销,如果奶商有意外,方臻家产的牛奶免费供给奶商应急。 有了这份书面保证,奶商再次同意帮助方臻,然后方臻便重新招聘了一批人,由他亲自考核没问题后,送去奶商那里学习系统的养奶牛、挤奶、牛奶保鲜等相关知识与手艺。 这次,考虑到日后他和安向晨去了京城,养殖场肯定也要方孝拿主意,方臻把方孝也派去了奶商那里和工人们一同学习。 让方孝学习的目的,除了让他掌握必要的能力外,方臻还想让方孝藉此机会与奶商搞好关系,万一以后奶牛有个什么问题方孝搞不定的,也好去找奶商询问商量。 养殖场的事情办妥后,方臻便又动起了新的心思。当时他刚来固城时,可是想过,他不光要办一个小型养殖场,还要学其他富人一样,在城外建一处别院。只是别人家的别院是为了休闲享乐,他家的别院,是为了「折磨」自己人。 在方臻的别院里,人造的小桥流水假山花园就不用想了,亭台楼阁也没有,有的只是几间能住人的屋子,剩下大片的土地,都做成练武校场,照着方臻上辈子的训练场建,跑道、器械、沙坑、地桩网,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除了这些,他还要想办法把大火、烟雾、暴雨等这些干扰性元素也给造出来,等领着方家所有人过障碍时,就把这些干扰放出来,增加训练难度。 然而这一次,方臻的计划再次落了空,他註定是没办法在固城实现他的别院梦想了。因为在牧场投入使用没两天,他就收到了程飞递来的消息。 这天,安向晨去找谢渊小聚,家中只有方臻一人,他正想着把别庄具体的场地分布规划图给画出来,程飞就登门了。 「方哥。」程飞进了院子,远远地便同方臻打招唿,却只有方臻一人从屋里迎出来。他四处一看,便问道,「怎么今日就你一人,公子呢?」 「跟谢知府出去玩了,他们两个在京城就是好朋友,难得谢知府今天有空,两人一块去参加城里头举办的诗会,凑个热闹,估计晚上在外面吃完饭才会回来。」方臻吩咐阿花给程飞端来茶水点心。 点心是用当季新开的花朵做的,城里的诗会是夏季城中文人的传统,每年都有。 「原来如此。」程飞点点头表示知晓。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家里不忙了?」 「家中哪有不忙的时候,以前叔叔管事我自然逍遥自在,如今是轮到他逍遥了。」程飞摊在椅子上,长嘆一口气,「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方臻见程飞这么放松,就知道不可能是坏事。 果然,程飞神秘兮兮地说有好事发生,而后便好好坐起身,把消息告诉了方臻。 程飞说,常文光在京城刚当上户部侍郎,就被皇帝单拎出来,要常文光作为钦差,牵头调查三皇子一案。 皇帝给的理由是,常文光刚从地方上来,在京中没有根基,也就与京中各位大臣没有纠葛,所以常文光清清白白,绝对中立,派这样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调查三皇子的案子,再合适不过。 「是个好事儿,对五殿下是好事,对常大人也是好事。」方臻听罢总结道。 除了他们几个为五皇子办事的以外,包括皇帝在内,都不知道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所以在外人眼里,常文光办三皇子的案子,只要能经受住一些人别有用心的威逼利诱,就一定会公平公正。 但实际上,常文光肯定要替五皇子考虑的。如果三皇子当真是被人诬陷,常文光还会尽量中立,想办法两头不得罪,可实际情况的确是三皇子作孽不少,所以常文光可以展开手脚加大力度查找线索证据,将三皇子彻底锤死。 这是对五皇子来说的好事,对常文光自己来说为什么是好事呢,也很容易想通,毕竟能把三皇子一事办下来,证明其出色的能力,皇帝自然会从此重用常文光,说不定还会短期内便再次提拔他。 另外,常文光将三皇子拉下马,就是为大皇子和五皇子做成了一件大事,如此功臣,等新帝登基后,只要常文光不自己作死,他就是两朝元老。 第718页 但这些,和方臻其实没什么关系。程飞是五皇子的人,和方臻关系极好不假,但他不可能把五皇子的什么事儿都跑来向方臻汇报,不合规矩不合情理。程飞这么做,没必要没义务不说,方臻也未必想知道。 所以,程飞今日来说的这些,定然是有别的用意。 「怎么,难道我还能协助常大人查案?」方臻开玩笑道。他能想到的,把他和常文光被派去调查三皇子这件事联繫起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还是方哥聪明,的确如此。听殿下的口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程飞吃了块阿花新做的糕点,夸赞了两句糕点可口后,便继续说正事,「皇上不是怠慢功臣之人,他也是怕你们等急了,正巧遇上此事,便暗示常大人可以自选能人。」 皇帝的这个自选能人,就是要常文光自行组建调查团队。说是自选,实际上,这个调查团队里,算上常文光最多有七人,其中四个,皇帝还都给安排好了。这摆明了,就是把剩下的两个位置,留给方臻和安向晨。 只是皇帝不能明说,得由常文光提出来,这样才能够名正言顺。 做戏做全套,皇帝私下里暗示过常文光后,第二天的早朝上,当众问起常文光关于调查三皇子一事,可需要人手。然后常文光就主动说,他在固城时,有两个民间高手,曾在固城遭遇的多次危难中,出手相助功不可没,他斗胆进言,想用他们二人。 皇帝还要故作不知,问一问这两位民间高手都是什么人啊,常文光便说出方臻和安向晨的姓名,而后把他们在固城的那些事迹,删删改改,半真半假地告诉皇帝。 皇帝听罢龙颜大悦,假模假样地直唿我大成竟还有这等人才,此前未曾发现实乃一大憾事。感嘆过后,皇帝便同意常文光的提议,让常文光破格将方臻二人纳入调查队伍,还说若是此事办得好,方臻和安向晨也要额外嘉赏。 随后,皇帝便不再问常文光的意见,把剩下早已拟定好的五个人点名,也加进团队中,此事,便就此定下。 「我今日一收到殿下来信,便来与你们说起这好消息,此等大事涉及三皇子一案不可一拖再拖,定要速宣你二人进京做事,皇上派来宣召的公公脚程慢不得,应当也就这一两日,便可见诏了。」程飞替方臻夫夫高兴。 「怎么就我跟向晨,那你呢?」方臻高兴归高兴,却没有忽略其他。 他觉得这样的机会,程飞也应该争取一下,即便常文光不能直接替他争取,五皇子也应该想想办法。毕竟程飞在沙漠之行中同样功不可没,而且程飞若是更进一步,对五皇子也大有裨益。 「我?我就算了。」程飞没见多少失落情绪,「我程家世代为商,早已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了。再者,程家根基在固城,若是我当真也做了官,去了京城,在京城一时难以立足又丢了固城的摊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也是。」 「程家世代做兵器生意,虽经过小公子的改良,成了如今的固器,但归根到底,打铁炼器的手艺是我们程家自己的,我也不想让这门手艺绝活,断送在我手里。」程飞表情郑重,「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抛弃祖上传下来的家业。」 别看程飞平日里跟着方臻东奔西走好像家里没有什么事需要做,实际上,程家每一代家主的打铁炼器手艺都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家族中最好的。如果遇上一些技术难度要求极高,或者前人没做过的新尝试,都是家主亲自动手。 像之前方臻需要的一些武器,就是程万里亲自打造的,程飞此前也要忙着出行,不然,程万里定然带着程飞,叔侄俩一块打造。 这些日子程飞没来方家串门,除了在逐步接手家主的事务外,便是去了兵窑里练习技艺,顺便把程万里替方臻研究出来的那些武器的做法,自己上手练一遍,再看看有没有能够改良的地方,加入自己的想法。 「也挺好,我要是有一份你这样祖传的家业,我也得好好守着。」干一行爱一行,程飞能有这样的坚持和主见,方臻还是很佩服的。 正聊着,门外传来骚动听着动静不小,两人相视一眼,纷纷站起身。 第368章 宦官宣召 紧接着,方七从影壁后绕出来,朝着院中走来。 「出了什么事?」方臻问方七。 「老爷,来了一群太监说是前来宣读皇上诏书的,正在门外等,可要叫二老爷回来?」 「去吧。」方臻挥挥手让方七去叫安向晨回来,而后看向程飞,「你是在这儿等着听召,还是先回去?」 「我既已在此,就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否则就是对圣上的大不敬。」程飞耸耸肩,整整衣裳要和方臻一同去接宣召的宦官。 「你真不想见可以翻墙,从后院出去,要么直接躲在后院、跨院,家里有的是地方让你躲。」方臻提议道。 程飞奇怪地看了方臻片刻,他不觉得接个圣旨有什么好躲的,倒好似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才要四处躲藏。 「……我想,还是不必了方哥,我同你一起接旨便好。」 「行。」方臻没再多问,只把方一叫过来,「你带着兄弟几个,还有少爷一起,去暗室吧。」 「是,老爷。」方一听罢急忙把其他人召集到身边,抱起老虎少爷一熘烟儿跑了个没影。 第719页 虽然当初成亲时这处宅子没来得及改建,但眼下一年过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方臻又不是天天不在家,总能抽出空进行改造。如今的方宅,早就和方臻最初被烧毁的那处宅子一样,遍布机关与暗道了。 方臻不想让自己的底牌全都暴露在人前,又怕小风会吓到前来宣召的宦官,所以命方一几人带着小风藏起来,在家中等待接旨的,算上还没回来的安向晨和方七,便只有方臻、程飞、阿花,总共五人。 一进院子和二进院子间相隔不远,吩咐了方一后,方臻和程飞便往门口走。二人到了门口一看,只见等在门外的队伍还挺长,有宦官还有穿着军服的护卫。 其中,为首的宦官年近五十头髮花白,体态微胖,面带和善笑意,双手拢在袖中正在打量方臻家宅子的外观。 在老宦官的身后,站着两排低头而立的小宦官,最前面左右两边的小宦官双手各捧着托盘,一侧托盘中是金黄锦帛的圣旨,另一侧托盘中是一块红布,红布下盖着东西,隐约看出是锭子模样,应当是皇帝赏的钱财。 那些穿军服的护卫不苟言笑,分列在宦官的两侧,看着应该是禁军。 原本方臻和安向晨这样的平民百姓,是轮不到皇帝派太监宣召的,更轮不到由禁军一路护送,但为了彰显皇帝爱惜人才,没有忘记方臻沙漠之行的功劳,既然无法明着褒奖,只好把心思用在这些方面,体现出皇帝对有大功之人的照顾与重视。 「劳烦诸位辛苦奔波,快请进、请进。」方臻站在门口先沖众人抱拳,而后便伸手弯腰相迎,像个客栈店小二那样,把宦官一行迎进家门。 老宦官不疾不徐地步入中庭,在方臻与程飞面前站定后,转着身四周看了看,对方臻院子里的景致颇为欣赏。 皇上要方臻和安向晨进京协助常文光办事的消息,是方臻从程飞那儿听来的,严格来说是小道消息,所以此刻方臻在这群宦官面前,不能表现出已经知情的样子,不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方臻提前得知了内幕,在皇上眼里,会忌惮方臻手眼通天。 因此,方臻虽把人请到了院子里,但还是装作一脸懵地搓搓手,小心翼翼问领头的老宦官,「公公好,我听管家说,您几位是来宣读诏书的?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我们家出了什么事儿啊,能惊动皇上他老人家?」 「莫慌莫慌,是大好事。」老宦官轻轻拍了两下方臻的胳膊,「您……就是方臻方少侠吧?」 「正是正是,草民就是方臻。」方臻忙不迭点头。 「那这位……便是安向晨……安少侠?」老宦官多打量了程飞几眼。 方臻和安向晨是合法的夫夫关系,即便常文光不在上朝时说起,皇帝也自有办法知道,因此诏书也只写了一份,上面连着提了两个人的名字。曾公公既然是来送诏书的,自然知道这些。 他之所以打量程飞,倒不是觉得程飞不入眼,只是两个男子结成连理不算稀奇,但眼前这两位明显都偏阳刚,叫他怎么也联想不到两人私下相处的情景。 「哦不不,您误会了,这位是程飞,是草民在城中的好友,我家安向晨不巧今天外出访友,草民已经叫管家去找了,一会儿就能回来。」方臻连忙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老宦官恍然。 「草民程飞见过公公,草民今日来方兄家中做客,不想遇上这等大喜事,便留下来一同沾沾喜气。」程飞也沖老宦官再次见礼。 「好、好~」老宦官应下,翘着兰花指的手在程飞胳膊下一托,免了程飞的礼。 「敢问公公贵姓?草民远在固城,实在见识短浅……」方臻打听道。 「方少侠客气了,杂家姓曾。」 「原来是曾公公。」不管认不认识,先把嘴放甜一点准没错。方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曾公公又拜了拜。 「嗯~」曾公公慈祥地点点头。 「一路舟车劳顿,曾公公您还是先进屋喝杯茶用些点心吧,还请稍等片刻。」方臻把人往屋里请。安向晨去的诗会离家有些距离,方七脚程再快,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些时间,他总不好让大家都站在院子里等。 方臻请了,曾公公就跟着方臻来到了正厅,身后的小宦官们自然也跟上,在正厅中落了座,那几个护卫没入座,分列开站在曾公公身后。 阿花给众人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下了。 往常曾公公送诏书,都是送给那些朝廷中人,即便是不相熟,关于对方的事迹和家中情况也略知一二,需要坐着等待时,就能聊上几句客套话。 比如问一问对方,听说最近家中要嫁女,准备的怎么样了啊?或者再问问,听说前阵子您家老夫人病了,现在身体可好了啊?诸如此类,这种家长里短在朝中不是秘密,不用打听也能从各种途径听说,很容易拿来做话头。 但方臻家不一样,方臻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关于他的情况,曾公公是压根不知道。也就是出发前,他特意问了一下常文光,以免方臻日后高升了,他颁诏时的怠慢就会成为方臻记恨他的错处。 可常文光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把方臻在固城小有产业,跟曾公公说了几句。不过这个小有产业,倒是让曾公公大开眼界,因为方臻家看着的确不错,但家里算上下人竟然总共才四个人!实在是人丁凋敝,也不知是何缘故。 第720页 至于安向晨,那就更了不得了,和丞相大人家的堂少爷一个名儿!曾公公倒是也隐晦地听说了丞相大人家的事,似乎是丢过一个少爷,但是真是假,具体是丢了还是别的什么,谁也不敢多打听。 因此曾公公此刻坐在方臻家的正厅里,只能干巴巴地问起,「听闻方少侠家中小有产业,不知近日生意可好啊?」 「挺好的,草民家里是卖吃食的,只要味道好,生意就不会太差。」方臻说罢,看出曾公公的尴尬,便要曾公公尝尝阿花做的糕点,「公公尝尝家里新做的柚花糕,用的是当季的蓝柚花瓣,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曾公公是伺候皇帝的,天底下多少山珍海味没吃过,阿花做的糕点再好吃,能有御厨做的好吃?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方臻极力推荐曾公公尝一尝的柚花糕,到了曾公公嘴里,也不过是一般般而已。 「味道是不错,方少侠家有此等大厨,有口福了。」曾公公尝过柚花糕,违心地夸了一句。 话题到这里便进行不下去了,几人总不能干坐着,于是曾公公便又问起程飞的身份。 程飞听曾公公问起他,便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方臻抓住机会,开始大肆吹嘘程飞是多么的英雄出少年,甚至连武松打虎的故事,都给杜撰到了程飞身上。 有了这一番说辞,加上曾公公时不时捧场地应和两声,场面才不至于太过尴尬。一直熬到了安向晨回来,众人总算是都松了一口气。 安向晨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方七说了叫他回去的原因,他虽没见着程飞,但也大概能猜出宦官来颁诏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因此心里有个准备。等进了家门见到了曾公公一行,便大方地同众人行礼问候。 安向晨在京中时便不常参与那些王公贵族公子哥的聚会,在京中露面甚少,曾公公只听过丞相府有这个一位叫安向晨的堂少爷,却并未见过其长相,此时两人一见面,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只不过安向晨举止得体气度不凡,叫曾公公这等眼毒之人,还是看出些名堂,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然而这猜测其实没什么用,只要安家不认,安向晨不认,他还是得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方臻为安向晨和曾公公引荐一番,互相告知了对方的称唿和身份。做完这些,便到了办正事的时候。 「人都到齐了吧?」曾公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道。 「都到齐了。」方臻赶忙点头。 「那杂家便恭请圣上旨意了。」曾公公提醒了一句。 他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人,包括阿花和方七在内,全都聚在曾公公面前,由方臻带头,跪了下来。先前那些小宦官们也都照原来的队形,在曾公公身后站好,最前面的两个小宦官,把托盘重新举了起来。 见众人跪倒,曾公公从小宦官的托盘中拿过圣旨,高唿一声,「方臻、安向晨接旨!」 随后,他将圣旨打开,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念给在场的人听。 圣旨里的意思和稍早些时候,程飞透露给方臻的一样,说经由常文光推荐,念及二人有勇有谋,特破例将他们招入常文光的调查团队,即刻启程赶赴京城,与常文光等人一同调查三皇子一案,不得有误。 「方少侠、安少侠,接旨吧。」曾公公念完后,将圣旨一合,朝前递给跪在最前方的方臻。 「草民接旨,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方臻接过圣旨,而后领着众人高唿谢恩,随后便起身。 「这些,」方臻接下圣旨后,曾公公一挥手,让举着盖红布的托盘的小宦官上前,他揭开了红布,只见托盘里放着四排金锭子,「圣上听闻两位少侠在固城的多桩壮举,龙颜大悦,这些都是赏给你们的。」 其实是赏方臻夫夫在沙漠之行的功劳,只是因为此时名头不显,能赏的数目不宜太多,只怕还有别的金银珠宝丝绸锦缎的赏赐,得等三皇子一事了解后,才好名正言顺地给他们。 不过这些金子对方臻二人来说,已经挺多的了,他们本身有营生能赚钱,对这些钱财便没有那么热衷。 君王的赏赐拒不得,方臻手里有了圣旨,放金子的托盘便由安向晨接手。接手前,安向晨十分懂规矩地,给曾公公塞了一点辛苦费。曾公公欣然收下。 宣召结束,曾公公便要离开,方臻二人留他多住一晚,晚上吃了晚宴再走。曾公公推辞了,他与二人客套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第369章 离别在即 方臻一路将曾公公送出门,送上了马车,眼看着曾公公乘坐的车队伴随烟尘逐渐消失在拐角,他这才回到家中,把圣旨随手一扔,洗了把手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曾公公来的不巧,正是正午时候,原本方臻就准备吃午饭,他这一搅合,方臻午饭没吃,只好吃些点心垫肚子。 安向晨早已将装着金锭子的托盘交给方七收起来,见方臻吃点心,也觉出饿来,便随手拿起方臻面前的糕点,吃了一块。 对于皇帝下诏召二人进京这样的大事,方臻和安向晨都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曾公公只是邻居路过。 邻居探头问候他们:「呦,都在呢,早上吃了吗?」 他们同样与邻居打招唿:「吃过了,你出门吶,慢走啊。」 一切都像是无关紧要的客套,问候过了,便各忙各的。 第721页 至于方臻那些手下,原本就是游离在江湖与朝堂之外的人,对朝廷对皇帝没那么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情绪。曾公公走后,他们便从暗室里出来,之前在干什么这会儿接着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反应最大的,只有阿花和小风。 阿花是着实被吓到,但她很快自我安慰一番,回厨房待着去了。小风则是不满被人带去藏起来,还不许它跑不许它叫,这会儿正对着院子里的摆设拍拍打打,发泄不满。 这一家子人这样的表现,程飞倒是不好道贺了,显得他大惊小怪,与场面格格不入。于是他只好跟着喝茶吃点心,安慰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他都已经提前告诉方臻了,当然没什么可意外的。 「你下午还去诗会吗?」方臻吃了两口点心觉得不顶饿,便吩咐阿花随便做两碗面来。又问程飞吃不吃,程飞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摇头拒绝。 「不去了,上午已经约过谢大人一次,哪有一天之内两次将人约出来的道理。」方臻要了面,安向晨便放下手里的点心留着肚子吃面,「何况谢大人是探花郎,那些文人学子挤破脑袋想在他面前表现,倒失了以诗会友的本心,颇为功利了。」 程飞自觉多余,正要起身告辞,谁知方臻没去接安向晨的话,反倒直接问起他来,「你的功劳怎么算?」 「什么?」程飞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我跟向晨的功劳,皇上用协助常大人办事这样的藉口给我们了,你既然不去京城也不打算做官,皇上怎么给你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叔叔打算等封赏下来,再办继任仪式,这不得一直拖下去?」 「此事倒是无妨,固器与朝廷也多有交易,等下一次兵器换新时,只消将价格压一压,比往次稍便宜些,圣上定然要褒奖程家商者仁义为先。」程飞胸有成竹,「程家本也不指望皇上赏下官职与钱财,不过是讨个好名声罢了。」 「是个好办法。唉……就是不知道你这个赏赐得等多久,你的继任仪式,我跟向晨,可能参加不了了。」方臻遗憾道。程飞算是他的徒弟,徒弟的重要日子,师父不能参加,是挺可惜的。 程飞想到这一点,瞬间失落起来。他原本还在为方臻二人的晋升而高兴,可眼前的离别,和不能请方臻观礼的遗憾,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也未必,等日子定下,到时我们告假回来一趟便是。」安向晨乐观道,「皇上不会一次奖赏太多人,瞧关大夫与常大人之间,便隔了半年之久。此番我们是恰好赶上三皇子出事,有了现成的藉口,不然只怕也要再多等一阵子。」 虽然程飞和方臻早上交谈时安向晨并不在家,但圣旨上把事情说得很清楚,说是要方臻二人协助常文光调查三皇子一案,安向晨只要稍一联想,便能自行想通事情前后的关联。 「有道理。」方臻眼前一亮。 安向晨的说法沖淡了些许悲伤的氛围,但这也只是以后的事,眼下,众人还是要面临着分离,这一分别,也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早在常文光走之前,就交代过方臻慢慢等候,虽是慢慢,但等候也是真的,所以家里面其实方臻和安向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了日常用品还没打包,说要他们即刻上路,便是今天下午就走,也是能立马走的。 但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难免会有感情。不同于在方家村和环山县,在固城,有方臻交心的朋友,有他的结义大哥,与其说是对固城这个地方有多眷恋,倒不如说,这里的人,让他难以割捨。 安向晨也是一样的,方臻的至交也是他的朋友,方臻的大哥也是他的大哥,再加上又来了个谢渊,安向晨同样捨不得这里。 可他们不得不走,以前是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去京城,现在是皇帝命令他们去京城。 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直到小风跟着前来送面的阿花进入屋内,打破了眼下的沉闷气氛。 「吼呜!」小风甩着尾巴,在阿花把面放到桌上时,两只前爪扒上了桌子,要把虎头往方臻碗里凑。 虽说方臻吩咐了随便下两碗面,但阿花不可能就给煮个白水面条,至少也得加个荷包蛋,放一截腊肠,香喷喷的肉味便吸引了小风。 「你下去,一天就知道吃,人家是胖虎你是胖猪。」方臻把虎头怼远,再次询问程飞,「挺香的,你不来一碗?」 「不了方哥,我家中还有事,是该回去了。」见方臻二人要吃饭,程飞连忙起身告辞。曾公公走后他就想走来着,结果方臻问起他继任家主的事儿,便多留了一阵子。 方臻下午也有自己的打算,便没挽留程飞。他们几人关系够熟,也用不着方臻相送,程飞朝外走,方臻右手拿筷子捞起面条吃,左手朝程飞挥了挥。 程飞走后,安向晨问起方臻,程飞今日的来意,方臻跟他简单解释了几句,总的来说和安向晨的猜测一样,程飞来就是为了告诉方臻,常文光和他们破格被调入京中查案之间的联繫。 吃过了午饭,两人便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走是肯定要尽快走的,但走之前得把所有事做妥当了。他们的福寿斋就是一个大摊子,就这么留给方孝,方臻多少还是不够放心,生怕有些人见他不在,觉得方孝好欺负,就开始动歪脑筋。 所以,他们在走之前,一定要去一趟程家,托程万里帮忙照看福寿斋的生意。 第722页 这点要求想来程万里不会拒绝,毕竟他们与五皇子如今的关系匪浅,今后与五皇子也少不了继续合作。更何况程飞是方臻教出来的,撇开五皇子不谈,这份情谊,程万里也记在心上。 去程府说事儿没花多少时间,如同方臻预料的那样,程万里一口答应,在固城地界,只要有程家一日,谁也别想打福寿斋的主意。同时,程万里也恭喜了方臻夫夫高升,祝他们此去京城仕途从此一马平川。 从程府出来后,两人便去了福寿斋。 早在之前,方臻就已经对方孝做了全面的交代,因为去京城会带走阿花,这种事自然要提前跟方孝说,不可能等走的那一天才告诉方孝,你的女朋友我要带走了,那对方孝来说太不公平,也不可能让方孝一下子就接受这个现实。 在告诉方孝,阿花会离开他去京城后,方臻便把福寿斋的相关事宜也都仔细託付给了方孝。 此番两人来福寿斋,店里的生意倒是小事,只要告诉方孝一声,有程家照着,以前铺子怎么开以后还怎么开,不必担心大胆去做。另一件大事,是要告诉方孝,皇上的圣旨到了,最晚三天后他们就要启程。 「我给阿花和你放三天假,你们小情侣好好告个别。」方臻拍拍方孝的肩膀。 方臻还记得在方家村遇到方孝时,方孝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小矮子,像个麻杆一样,早早地被穷苦的生活压弯了嵴樑。如今,眼前的小伙子越发挺拔,快要和方臻一般高了,面容也不復当年的青涩,变成个可靠的大男孩。 「方叔……」方孝眼里蓄满了泪水。他与方臻夫夫的感情一向深厚,听闻出发的日子定了下来,难免不舍。他捨不得阿花,同样捨不得方臻二人,如果没有方臻二人的帮助与栽培,他现在还在方家村忍飢挨饿呢。 「大小伙子怎么还这么爱哭,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方臻伸手替方孝抹了把眼泪,「阿花还等着你去京城娶她呢。」 阿花和方孝,一对不被家人祝福的苦命鸳鸯。虽然今年以来,方立两口子的态度有所松动,但要他们彻底接受阿花成为他们家的儿媳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此次方臻夫夫去京城,方孝和阿花的分别是必然,这件事也成了小情侣两个爱情路上的又一座大山。 不过这座大山比方立夫妻那座大山容易翻越多了,因为方臻一开始就跟方孝说的很明白,阿花他要带走,但等他在京城中稳定下来,把福寿斋在京城里开起来,到时候肯定会调方孝去管京城的分店。这样一来,方孝和阿花还能继续在一块儿。 方臻还说,这两年,就当是对方孝阿花二人感情的考验,如果两年内一方变心,或者坚持不下去选择放弃,那就各自另择良缘,不再彼此耽搁。如果两年也无法阻断二人的感情,方立家那头,方臻亲自去帮方孝说情。 有了方臻这样的保证,方孝才对阿花要离开他之事,无可奈何地接受。 「你放心吧叔,我一定好好干。」方孝用衣袖狠抹了把眼睛,冲着方臻伸出两根手指,「说好两年就两年,不用你们帮我,两年我肯定说服我爹娘,去了京城我就娶阿花姐!」 「好,我等着看你小子的表现。」方臻在方孝背后唿了一掌,给方孝唿了个趔趄,「去吧,你阿花姐在家里等你呢,这两天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等我们走的时候,按时把人给我送回来就行。」 「好勒,那我去了。」方孝推开包厢门,「叔、婶儿,我走了。」 「快去吧。」安向晨含笑沖他摆摆手。 等方孝跑去找阿花了,方臻和安向晨也打算离开。 方臻看安向晨神情颇为感慨,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看着方孝的模样,想到你我似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我也不知怎的,好似稀里煳涂便同你定了亲。」 「你想要再恋爱一次?」方臻摸摸下巴,觉得他和安向晨之间,似乎真的没有毛头小子恋爱的那种经歷,他们好像一开始就跟老夫老妻似的,确定了心意,然后一起平淡过日子。 「不要,折腾那些做什么。」 「那你是想让我学方孝那样?」方臻跃跃欲试。 安向晨闻言打量了方臻几眼,评价道,「你若是方孝那样的,我八成不会看上你。」 「诶,方孝有你说的这么差吗?!我可得找个时间跟方孝说说。」方臻故意曲解安向晨的意思,还要缠着安向晨问,「那你是看上我成熟稳重,英俊潇洒?」 「……我是瞎了眼看上你油嘴滑舌。」安向晨踩踩方臻的鞋尖,扔下他甩袖离去。 第370章 京城副本(一更) 当晚,没等方臻去找,李清胜和柳康宁就主动过来,提着贺礼,说是要庆贺方臻终于等来皇上的封赏。 曾公公来宣召的事情李清胜二人大致听说了,虽不知圣旨的具体内容,但总归是好消息错不了。 「你们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呢。」方臻从李清胜手中接过贺礼,随手交给了方七。 李清胜带的是一只大鹅,但阿花已经跟着方孝走了,家里这三天要做饭,只能临时从外面请了个厨子。那厨子怕老虎,不敢轻易离开厨房随处走动,所以只能让方七把大鹅提去厨房交给厨子。 「是啊,家中什么都不缺,何必带东西来,往后我们可不敢轻易去大哥家了,免得空着手失了礼数。」安向晨也跟着说道。 第723页 四人经常互相串门,每次都是买一斤水果,称两斤牛肉,算不得空手上门,但也不会那么隆重。与这些随手买的吃食相比,大鹅和柳康宁手上的贺礼,就显得正式多了。 「平时是不用带,但今日你与弟妹终得皇上封赏,这大喜事,我们自然该来庆贺,你见过有人空着手上门贺喜的吗?」李清胜说着,把柳康宁的那份贺礼也递了过去。 柳康宁的贺礼是装在礼盒中,礼盒的样式与多层食盒相近,方臻没有当即打开,道过谢接手后,便把礼盒交给了方五,要他好生收起来。 李清胜见是这两人来回忙碌,不见阿花的身影,便好奇道:「阿花呢?」 「阿花啊,我们给她放了个假,这马上就要去京城了,一分别就是按年算起,走之前让她跟方孝单独相处几天。」 「是该如此。」李清胜没再多问。 「你们都知道了?」听李清胜这瞭然于胸的语气,方臻反问道。他不意外李清胜能知道曾公公来宣召的消息,但不清楚李清胜知道了多少内情。 「只知道宫里来人宣旨,是好事,其他的也并不知晓。」李清胜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上次宫里来宣召还是因为常大人,这种事在固城不常见,即便是不从衙门里听说,大街上也已传得人尽皆知。」 「是,曾公公带来的人不少,一群人站在门口等着通传,我出去的时候,周围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方臻形容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安向晨起身去书房取圣旨,方臻趁着这时间,简单跟李清胜二人说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说罢,安向晨也将圣旨取来,递给他们看。 这圣旨不光是个摆设,明天方臻二人还得拿着它去府衙一趟,让谢渊给二人办好离开固城的各项手续通牒,往后路过其他府城、县城时,也要将圣旨拿出来做说明,换取当地凭牒。 没有圣旨要去京城也不是去不得,只要说明去那里的目的即可,但有圣旨,就相当于走了绿色通道,办理凭牒的速度会压缩到最短,不用每去一个地方就停留一两天等待手续,拿着圣旨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换了新凭牒离开。 不然等两人走到京城,只怕常文光案子都查完了。 「你看看,圣旨上写的挺清楚的,要不是还有用,我早就收起来了。」 李清胜和柳康宁都是第一次接触圣旨,心情颇为激动忐忑,李清胜捧着圣旨的手甚至有些微的颤抖。毕竟对他们来说,皇上就是天,皇上给的东西,就是天赐,因此圣旨这么个普通的黄色锦帛,也被赋予了权威的象徵。 不过两人倒不至于拿着圣旨就忘了唿吸的地步,看过圣旨上的内容,李清胜恭敬地将圣旨叠好还给安向晨,「既是要你们即刻启程,你们可定下出发的日子了?」 「嗯,三天后。」方臻揉揉跑过来试图玩圣旨的小风,随便扯了块布煳弄它,「明天得去找谢大人办手续,后天买点路上要带的干粮,跟福寿斋有合作的那几个朋友见见面,跟你们、程飞、还有谢渊,这些交心的朋友道个别,满打满算也差不多了。」 听闻此言,李清胜二人也是嘆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好在悲伤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几人都是比较看得开的人,一会儿便恢復了往日的笑闹气氛,聊起家常。直到临时请来的厨子宰好了那只大鹅,小风趁其不备一口叼走了半只,惹得众人在它身后围追堵截,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 吃过饭李清胜二人便告辞离开,四人约好,在方臻夫夫离开的前一晚,一定要在李清胜家吃饭,由李清胜二人做东给他们践行,可以把谢渊和程飞一併叫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方臻一口答应。 等李清胜和柳康宁走后,方臻便让方七把柳康宁送的礼盒拿来,打开后,礼盒里是一个个的小格,每个小格里都装着一个小瓶或者小罐,瓶瓶罐罐中是各种的伤药。在瓶罐的底下,贴着写有该药所治伤痛和用法用量的说明。 对于柳康宁这份贴心的礼物,方臻二人很是感动。 接下来的三天,一切按照方臻计划好的安排进行,去府衙、去见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然后在临行前的那晚,几个交心好友齐聚李清胜家,王桂芬做了一桌子好菜,众人举杯共饮,祝方臻和安向晨此去京城,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他们心在一起,身在何处都不会让这份真挚的情谊落满灰尘。 日后相见难,可写书信常往来,这次离别不是永别,也不会是此生不復相见,他们都相信着,终有一日,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开怀畅饮,到那时,无论方臻有什么理由,也绝不会让他轻易躲酒,定要一醉方休! 吃过饭,畅谈过人生,众人便各自离去,东倒西歪地被家中下人扶走。因为第二天要出发,因此方臻二人只是浅酌,只有他们没有大红脸,也不用下人搀扶,牵着手,最后走了遍脚下固城的土地。 翌日一早,将家当装上车,在众多好友的目送中,方臻和安向晨带着小虎、阿花,离开了固城。对了,还有两只从峡谷那里带来的钝口螈,以及方臻用丑萌动物的背甲做成的透明鱼缸,都没落下。 原本钝口螈是要捞回来后就送给五皇子的,可巧赶上郭子一事以及后来的沙漠之行,再之后便是得知了胡夷的阴谋,与三皇子散播瘟疫,这钝口螈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第724页 前一阵方臻倒是想过要不让常文光捎带上,可常文光一行人人多眼杂,路上肯定会暴露,这样一来,常文光不好再将钝口螈转交给五皇子,这份礼,便没办法算在五皇子头上。 拖啊拖,结果拖到了方臻自己进京。既然他们自己的那条钝口螈也要带着,就干脆把两条一起带着上路了。好在这两只个头都不大,路上委屈一下装在酒罈子里,没人能够发现。 家里的那六个刺客也是一路跟随的,只是他们本来就没有身份,也不需要通过正常的手段过关,每当到了新的地方,方臻去办通牒,他们便用自己的方法或晚一天或早一步,提前在该座城池的出口城门外等候,等到方臻办好手续出来后,双方汇合。 这次是要去京城办事,有皇帝的急诏,因此两人也没有时间停下来游山玩水,只在马车行进途中,掀开车帘透过车窗匆匆浏览了沿路的风景,走马观花不及欣赏。 途中也曾有意外发生,一次是遇上夏雨引发的山洪,索性只是小山洪,山石阻挡了前进的道路,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的伤亡,方臻一行下车将挡路的山石清理掉,也就没事了。 一次是山匪打劫,不长眼想劫方臻的财,安向晨的色,被方臻带人连锅端了老巢,送给当地官府做见面礼。这事儿后来被当地官员上报朝廷,奏摺到了皇帝手中,皇帝看罢哈哈大笑,给方臻追加封赏,要等三皇子一案结束,一併给予。 还有一次,是遇上五皇子的人来告诉方臻,安蓉得知安向晨不仅没有就此在固城过为人妻的老实生活,竟然还要到京城来,便请了杀手想要再次暗杀安向晨,让人干脆「意外」死在半路上。 可惜安蓉哪里知道五皇子究竟掌握了多大的势力,她一找便找到了银牙阁出手。如今银牙阁在五皇子手中,收到这桩生意,银牙阁管事当即将消息传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指示他们,银子照收不误,只是被派出的杀手,不必动手,给方臻二人送个口信,然后自己随便弄点伤回来交差就行。 五皇子还借杀手的口,问方臻二人可要给安蓉一点教训,安向晨说不必了,等他到了京城,亲自收拾她。 那杀手完成任务,便给了自己一刀,而后返回京城復命。他要復命的方式,就是拖着受伤的身体去见安蓉,告诉她任务失败。 银牙阁有规矩,请杀手付一半银子,事成付另一半,如果事不成,已付的银子概不退还。因为杀手已经去卖过命了,没死是命大,但卖命的事儿,能够反悔吗,肯定不能。 虽然彼时方臻二人还没到京城,但杀手走后,他们可以想见,安蓉见到这个刺杀失败的杀手后,会是怎样的气急败坏。 后半程没再遇上什么事,方臻一行人总算是赶在一个月内,顺利到达了京城。 京城,按照方臻上辈子的地图来划分的话,基本和河北位于一处。大成的行政区划与方臻上辈子所在的国家不一样,没有所谓的首都市与河北省之分,整个河北地区,都属于京城府城范围,可见京城之大。 他们的马车驶至城下,便要下车步行入城。在城门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往前是人往后也是人,一眼竟望不到头。 安向晨本就是京城人士,此番进京于他而言更像是回老家,所以自两人排队起,他便如同导游一般,跟方臻介绍起京城的概况。 首先便是城门。 京城有九座城门,除正东西南北外,另有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处,剩下的那一处叫做中正门。 以四个方位命名的城门就是他们眼前看到的这般,高大巍峨,供人出入。东北、西南那四处,一般走货物,不走行人,其规模也不如正四方位的城门阔气,看着要稍简陋一些。 中正门不对外开放,因为中正门不在外围,而是在四个方位的交汇处,该门将整座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两个部分。外城有王府、贵族、朝廷官员以及百姓的居所,还有各种办事处、商业街市、农田、树林、别院山庄等,内城则是皇宫大内。 这是京城这座城池的布置,而外城城墙之外,也有别苑山庄、农田树林,虽其中的庄院,所有者仍是京中富贵之家,但土地本身,是属于京城下属的几个县的地界。 眼下方臻所在的位置,是京城的正东门,城墙高低与固城倒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固城边防府城有御敌作用,城墙修的自然比别处更加高大。 但京城的城墙,和固城的城墙还是有区别的,它虽没有沧桑壮阔之感,但那股威严之风同样是固城不具备的。 此外,京城中的守城护卫要比固城的多,且清一色都是禁军,有站在城墙上的岗哨,也有城门处的守卫。进京城的身份盘查细緻严苛,这也是进出京城的人一直排着长队的原因。 「到家了。」方臻仰头看看城墙,又转头看向安向晨。这里的家自然是指安向晨的家,但很快,也会成为他们的家。 「你在哪里家便在哪里,我与安家已断了亲缘,算不得回家了。」安向晨未见多少伤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的疙瘩早就抚平了,安家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他早已看清,如今他与方臻的小家和和美美,旁的人便都无关紧要。 「嗯,那咱们以后待够了,就回固城。」方臻还记得当初从方家村到固城时,他与安向晨站在城外的那番感慨心境。如今站在京城脚下,他的这份心情仍然不曾变过。 第725页 京城虽好,但未必见得适合他们。他们不喜欢被困在方圆之间与人勾心斗角,不如回去固城,在那处边境,广阔天地任我行。 「好。」安向晨笑着碰了碰方臻的手背。 「吼呜!」小风从车帘后钻出个脑袋,好奇地吼了一声,吓得周围百姓纷纷逃散。 看着远处被骚乱吸引而来的官兵,方臻二人无奈地摇摇头。方臻主动从怀中扯出了那张被他抽掉了木轴的圣旨,等待官兵查验。 没办法,圣旨不带在身上,小风就要当玩具瞎玩,要带在身上,就得取掉碍事的木轴,只把锦帛叠一叠,才好塞进怀里。 不过也多亏了小风,他们或许要因祸得福,得以免去排队等候,直接进城。 第371章 见到唐星(二更) 果然,那几个禁军走到方臻夫夫身前后,看到二人手中的圣旨,便不再过问此处骚乱的缘由,只将那圣旨恭敬地接过去一看,而后又问方臻要了最近一处府城发放的凭牒,查验过后,便将两人请进了城门。 守城的官兵不能离开城门处,因此将二人请进城后,他们便不再跟随。但方臻他们没走两步,迎面便撞见身穿官服的常文光带着两个宦官站在不远处等候。等候的对象,自然是方臻夫夫。 这倒是不意外,因为早在快到京城的路上,方臻便发现了有人一路跟着他们。对方的行动还算隐秘,只是逃不过方臻的眼睛罢了。 方臻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又一想,在大成没有手机随时联络,所以皇帝派几个人来确定他们的行踪,以便及时掌握他们的动向,等到必要时候准确派人来接,也是正常的。 毕竟方臻上辈子如果要去别的单位合作执行任务,对方领导肯定也是会提前问他们什么时候到,然后派人在单位门口迎接,总不能叫他们自己瞎找,或者被警卫拦下盘问不肯放行。 走至近前,常文光笑脸相迎率先开口道,「方少侠、安公子,别来无恙啊。」 「常大人安好。」 「常大人。」这几人里方臻就认识常文光,加上常文光的站位在宦官的前面,可见这两个小太监地位也不是很高,于是方臻便只问候了常文光,等着他给自己介绍其他人。 「哦,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宫里的公公,这是黄公公、张公公。」常文光往旁边跨了一步,让开些许,冲着方臻二人介绍道。 「草民见过二位公公。」方臻和安向晨异口同声道,冲着几位公公行了礼。 「见过两位少侠。」两位宦官也沖方臻二人见礼,与一个月前见过的曾公公一行明显不同,可见地位的确是有差别的。 「吼呜!」小风不甘示弱再次从马车里探出头,冲着方臻叫了一声。 京城实在是热闹,入眼单是各色的衣衫都能看得人眼花缭乱,小风最是喜欢热闹,听着外面的人声,十分想下车去玩。 老虎吓了两位宦官一跳,但他们好歹是在皇帝身边做事的,都说伴君如伴虎,遇上个真老虎,和皇帝相比,也不一定谁更可怕。因此他们只是惊慌了一会儿,见老虎不曾扑过来,便自己平復了心情。 所幸常文光和宦官因为身份原因,周围的百姓自觉避让,形成了一个方圆二里无人靠近的圈,所以老虎的小声吼叫没有惊动到百姓。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家养的老虎,不随便咬人的。」方臻摸摸虎头,好言哄了几句,总算是哄得小风闷闷不乐地卧回马车中。 「无妨无妨,两位少侠真是、真是艺高人胆大,勇勐非常。」黄公公笑着夸赞了方臻夫夫一句。 「不过是偶然所得,叫两位公公见笑了。」安向晨生怕老虎被皇帝要了去,下意识站在马车前,挡住了他人好奇的目光。 宫里的人惯会察言观色,识趣地收回视线。 常文光朝方臻身后看了看,见方臻只带了一车行李,还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多问什么,在一旁说两句客套话打了个圆场,便跟方臻夫夫说明情况,说这两位公公是皇上派来请二人进宫的。 不过因为两人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且行李不好一併带进宫去来回折腾,所以常文光特地跟宦官们一同来接人,让方臻先把行李放去常府,等进宫面圣过后,再回来慢慢寻找住处。 对这安排方臻二人没有异议,一行人便先去了常文光的住处。 对于来接他们的不是唐星,安向晨觉得还挺可惜的,因为他们与常文光不算太熟,和唐星就不一样了。就算方臻不怎么喜欢唐星,但在唐星面前,他们也不需要讲究这些虚礼,会自在许多。 这也就是想想,安向晨知道,唐星不可能会在这时出现。 在京城中行事要处处小心,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哪位大臣去另一位同僚家中做客,一起吃了饭,这种事都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如果是非常时期,就会引来猜忌。 现在虽不是特殊时期,不用草木皆兵,但皇上派了太监来,五皇子就不方便出面了,不然方臻二人还没到皇上面前,就会先被扣上五皇子一派的帽子,那么就有人可以从中作梗,说五皇子与三皇子有矛盾,方臻二人作为五皇子的人,不适合参与调查。 事实上,早在常文光提出要方臻二人参与调查时,就有人出面指出唐星曾在固城生活过半年,期间听闻与方臻二人早有接触,而唐星与五皇子的关系向来…… 第726页 好在皇帝急着给方臻二人此前沙漠之行的功劳找个合适的藉口,又觉唐星只是世家公子哥,连世子都不是,就算真和方臻等人有交集,也掀不起水花,便没有採纳那位提出异议的大臣的意见。 至于五皇子与唐星的关系,一提起这个,皇上就想到五皇子宁死不肯娶妃,被他按了个丰王的名头仍是不思悔改,于是这把怒火自然就发泄在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大臣头上,不但提议没被採纳不说,还被罚俸半年。 去往常府的路上,常文光不咸不淡地与方臻二人聊些闲话,多是询问这一路上可还安好,是否遇上什么麻烦,两位宦官在身后默默地跟着。 由于常文光与方臻夫夫其实不算太熟悉,只是恰好被皇上和五皇子拿来利用而已,所以他们三个之间能聊的话不多,几人说话的速度都刻意放慢了些,才是没让气氛尴尬下来。赶在话题说尽之前,总算是到了常府。 常文光先把两位公公安排在前厅休息,而后便以带方臻二人看看住处放行李为由,将方臻和安向晨带往后院。 这理由正当得很,方臻那一马车的行李,别的不说,单是那老虎,别人就轻易不敢碰,是得方臻夫夫亲自处理。所以常文光的藉口没有引起公公们的怀疑,只是他们希望方臻不要耽搁太久,免得让皇上等。 方臻满口答应,和安向晨拉着马车与常文光去了后院。只是常文光此举,方臻显然不觉得他没有别的目的。 果不其然,到了后院,常文光领着他们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进了院子,他便将院门一关,自己则退了出去。 方臻下意识将安向晨护在身后,以防有变。 变当然是没有的,只有一个唐星,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便推开屋门,从门缝处冒出一颗脑袋。 「方大哥、安大哥,好久不见呀!」唐星笑眯眯地晃着脑袋,沖两人招手,「快进来屋里说话,别叫别人看见。」 「你怎会躲在此处?」安向晨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搞这么一出,等着见他们的会是五皇子。 说着话,方臻二人便走进屋内,小风也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着进了屋子。 「哇,小风都长这么大了!」唐星还记得小风,当时在固城,他就可喜欢它了,每次见了面都要抱着不撒手,如今再见,小风已经不是他能抱动的了。不过,抱不动也可以揉,他蹲下来,把虎头抱着怀里揉毛毛,「你有没有想我呀?」 「吼呜!」小风嗅出唐星的气味,高兴地用脑袋一个劲儿地蹭他。 玩起来就忘了正事的唐星,和小风倒是般配得很,简直分不清谁是人谁才是虎。安向晨看着他们,笑着摇摇头。 方臻就没安向晨那么好的耐心了,公公特意交代了要快一些,他可不想一来就因为怠慢皇帝,功劳没得着还被治罪。 于是他弯腰敲敲唐星的后背,「先别玩了,快说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唐星傻乎乎地愣住,不明白方臻要他说什么。 「……」这回换方臻愣住,难道,唐星特意躲在这里,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他们一面?! 唐星看懂了方臻的表情,悄悄咽了口口水,松开小风规矩地站好,还往安向晨身边凑了些,才解释道,「我是来欢迎你们到京城的。」 还真是只为见一面,方臻顿觉无语。他能理解唐星对他们一向热情,所以想早点见面,只是大可不必搞这么复杂神秘,大大方方的,等他们从宫里回来后,明天或者后天,直接来找他们不就得了。 「你在固城住了半年,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交集吧,既然他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倒像是我们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光明正大见面不是更好?」 「哎呀,我也想的呀。以后就能光明正大见面了,今天不行。因为我要是一出现,皇上会觉得,我本事可真大,竟然能跟他一样掌握你们的行踪,不简单,要好好查一查!皇上要是这么想,我怎么办?」唐星委屈上了。 「……那你就以后光明正大见我们呗,难道就非要今天见?我跟向晨又不傻,知道你没来接我们是事出有因,又不会怪你。」 「好了好了,小公子也是一番心意,许久未见,哪有一见面就吵架的。」安向晨从旁调解,让两人都消消气,莫要争吵。 这两人都很听安向晨的话,虽心里还有些不满,但都没有再出声。 见状,安向晨只好扔下方臻,与唐星交谈起来,「小公子这些日子可还好?上次收到你的书信,我很是高兴。」 「好呀,我跟他都好着呢。他之前不是派了个杀手去找你们嘛,那杀手回来之后,我们就算到了你们大概到京城的日子,这几天我老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唐星一股脑跟安向晨分享起来。 「是吗,难为你躲了好几日。」 「也没什么啦,常大人这里什么都有,除了不能出去玩,别的都好。对了,说起杀手,我就想到那个安蓉,真是妥妥的恶毒爱搞事,气死我了。诶,安大哥你知道吗,她过年那阵子生了个女孩,可把柳家气得够呛……」 唐星絮絮叨叨说起柳家的家长里短,无非是想通过这些事,口头上给安向晨出出气。 柳家那档子事很好猜,安蓉嫁进柳家许久不见有孕,还非要闹着去固城,出去闹腾了一番好在是怀孕了,谁知生出来是个女孩,不是柳家娣孙,柳家人对这个儿媳妇自然越发不满,而安蓉本身不是省油的灯,婆媳关系能好才怪。 第727页 方臻在一旁听着没什么意思,他不关心八卦,他只关心安蓉什么时候付出代价。 安向晨用余光瞄了眼方臻,打断了唐星的话,「小公子,皇上派来的公公还在前厅等着,可否告知我们,常大人安排的住处在哪儿,我们也好先将行李放下,去见圣上。」 「哦,我差点忘了,皇上肯定要先见你们的。」唐星沮丧不能继续分享柳家的家事,随手一指旁边的屋子,「就是这个院子,这里离常大人一家住的地方比较远,你们可以住的自在一点。」 「就是这处院子?」 「对,这一间是偏房,主卧给你们留着呢,就在对面最大那间。」 「好。」安向晨说完就要带着小风过去。 「你在这儿跟唐星再聊一会儿,我去收拾。」方臻拦下安向晨,抱着小风走了。 「方大哥真体贴。」方臻走出门后,唐星冲着他的背影竖了个大拇指。方臻这么做,无非是舟车劳顿,想让安向晨坐着多歇一会儿。 唐星竖完大拇指,才发觉自己真是不够细心,赶忙给安向晨倒上茶,摁着人坐在凳子上,然后伸手就要帮安向晨捏肩。 「小公子!万万使不得。」安向晨连忙阻拦唐星,为了转移唐星的注意力,便找了个话题,「你快坐下,我还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呀?」唐星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上茶,好奇地问道。 「嗯……」安向晨思索着,总算是找出个能与唐星继续聊下去的话题,「你可知三皇子最近如何了?」 「三皇子呀?三皇子可好得很。」提起三皇子,唐星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之前不是被揭穿了种种罪行嘛,结果禁足没几天,慧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三皇子又说自己把之前贪的钱都吐出来,皇上就心软放他出来了。」 这发展倒是与安向晨一开始预料的一样。当时在固城时,他就说过贪墨一事对三皇子不是难题,只看其他罪责能不能扳倒三皇子,所以此时唐星说出来,安向晨别说惊讶,气愤也是没有的。 「果真如此。」 「你知道呀?」唐星惊讶道。 「不过是推测而已,不难猜。」安向晨轻描淡写道。 「嗯嗯,我对象也说不难猜,所以之后还要多靠你和方大哥啊。」唐星忽然一脸严肃地握住安向晨的手腕,「现在三皇子因为交了银子,禁足已经解除了,他之后肯定会想办法阻挠你们,能和三皇子抗衡的,只有你们了。」 「小公子莫要这般说,我与方臻定会尽力为之,只是此事也绝非单靠我二人可破解,还须得大家同心协力才行。」安向晨没把事情都拦在他和方臻身上。 之前几次事件,方臻次次出力最多伤得最重,可得到的却永远无法与付出相对等,他便是再识大体晓大义,也不愿看方臻受伤。就当他自私吧,谁爱做英雄谁去做,反正不能是方臻,他要方臻好好的,其他的再说。 「是是,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唐星见安向晨情绪不佳,赶忙改口。将心比心,如果是让五皇子去做危险的事,他也会不乐意的。 「嗯。」安向晨淡淡一笑,喝了口茶。 两间屋子的门都开着,又是面对面的位置,方臻那头把行李大概收拾了一下,将小虎关进了屋子后,便朝安向晨这边走来。 安向晨见了放下茶杯起身,「要走了吗?」 「嗯,小风让它先在屋里待着,免得给常文光添麻烦。」方臻手里还抱着个酒罈子,他把罈子递给唐星,而后拿起安向晨喝了一半的茶水喝掉,「这个是之前答应给你们的礼物,让别人转交也不方便,你正好自己拿走吧。」 「是什么呀……」唐星说着打开罈子往里瞧,但里面黑乎乎的,唯一的光源坛口还被他自己的头给挡住了,只能作罢。 「钝口螈,六角恐龙。」方臻解释道。唐星是现代人,说钝口螈他未必知道,但六角恐龙应该不陌生。 「哦,是它呀!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唐星瞬间明白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宝贝地抱住罈子不撒手。 他其实挺想自己养的,但这小傢伙显然送给皇上更有价值一些,只能割爱了,何况本来就是说好送给皇上的。大不了……大不了等皇上没了,大皇子继位后,他跟大皇子求一求,把它要回来。 不过,在送给皇上之前,他还可以养一阵子,过过眼瘾也好。 「我还做了个透明的鱼缸,到时候你们连鱼缸一起送给皇上。但鱼缸目标太大,你先把罈子抱回去,鱼缸下次有机会再来拿。」 「好!」唐星一口答应,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方大哥!」 方臻没再跟他多说什么,摆摆手,然后拉着安向晨去了前厅。 第372章 隆庆皇帝(一更) 前厅的两位公公见方臻二人出来,没有过多的情绪,起身同常文光打过招唿后,便带着方臻和安向晨朝外走去。 官员们的住宅位置,基本是按照品阶高低排列,品阶越高的离皇城的位置也就越近些。 常文光户部侍郎一职,在京城中算不上大官,且进京时间晚,好的住处都被达官贵族挑的差不多了,他家离皇城的位置可想而知。京城那么大,从常文光家到中正门,是不短的一段距离,如果靠走路过去,可能得花上近一个时辰。 第728页 因此常文光特地派了辆马车送几人去中正门。 在去往中正门的路上,方臻掀开车帘往外瞧,外面的热闹景象与方臻想像中差不多,毕竟热闹与否,主要还是看商业环境。商铺多逛的人就多,没有商铺,也没人像个傻子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京城中的商业环境没的说,商铺的种类繁多,所卖货物也更加五花八门,方臻一眼望去,注意到的是一条河。 现在是大白天,河上不可能点灯,但画舫数量仍是不少,且画舫中不时飘来女子黄莺般的歌声,与公子哥调笑的声音。 方臻掀着窗帘回头看了安向晨一眼,「长明河?」 安向晨一怔,没想到方臻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朝外望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长明河,安向晨对方臻讲过,他和柳玉清相恋时,曾在夜泛长明河,当时他所在的船与临船相撞,他不慎掉下河,柳玉清明明同样不会水,却也跟着跳了下去。最后还是临船上的人将他们救了上去,才得以脱险。 他跟方臻讲这些的时候,他们还在方家村呢,连大福团都还不曾问世,算起来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情,这么个小细节,方臻竟然一直记着,可真是个陈年老醋缸。 「呦,两位少侠来过京城呀?」四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就是想装作听不见都难。见方臻提到,黄公公也朝外望了一眼,接口道。 「没,之前听过往的客商提起过,说京城有条长明河,热闹程度不输江南的秦淮河。」方臻随口瞎诌。 「原来如此,这句话客商可是说对了,这长明河啊,是京中最宽最长的一条河,河上游船画舫多,到了夜晚那可是灯火通明。」黄公公介绍道。他有意与方臻二人套近乎,话便多了起来。 方臻心里想的是,「你难道去过秦淮河吗,就知道客商的话说得对。」可面上却是笑着点头。他们刚来京城,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而且黄公公只是介绍,又没有对他们怎么样,方臻没必要针对他。 「眼下正是夏日,这河上尤其热闹,您二位若是有兴趣,今晚便可去上头一看究竟呢。」 「多谢公公,有机会我们一定去看看。」方臻朝着河上多看了两眼,放下了车帘。 「甚好,甚好。」黄公公捂嘴笑。 「睡会儿?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好。」方臻等黄公公笑完了,握住安向晨手,问道。 安向晨本没这个打算,但他还是把头靠在了方臻肩上。因为只有他睡了,才不用继续和两位公公尴尬地聊天。 谁知他打算的好好的,靠上去闭眼假寐,最后竟真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中正门门口,方臻正准备叫醒他。 到了中正门,马车便不能进出了,如果没有宫中派来的轿撵,那就只能从中正门一路走到御书房去。不用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给方臻二人赏轿撵,丞相大人都未必能有这待遇,更何况方臻和安向晨只是个平民。 「下车了。」方臻轻声说道。 安向晨抬头一看,那两位宦官都已经不在车内。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两个公公刚下去你就醒了。」方臻给安向晨捋捋头髮,「咱们也下去吧。」 「嗯。」安向晨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再晚,怕是要留在宫中过夜了。」 方臻和安向晨到京城时已经是午后,先去常府又大老远赶来皇城,花去不少时间。幸好皇帝不会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见他们,不然只怕这会儿就不是跟着公公进宫,而是直接派人来抓他们了。 几人都下车后,常府的马车没有立即离开,说是得了常大人的吩咐,在这里等候,等方臻和安向晨出来时,好接他们回去。 虽然安向晨对京城很熟悉,但今日实在不想再折腾,一会儿面见皇帝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从皇宫出来他只想赶紧回去休息,根本不会有拉着方臻闲逛的心思,所以便没有拒绝常文光的好意。 见人齐了,黄公公便拿出腰牌递给守在城门口的禁军查验,并且解释此行的目的,带来的方臻和安向晨是什么人。 那侍卫看过腰牌核对过两位宦官的身份便来搜身,同行四人每个人都被仔细搜过一遍,以防有人带利器进入宫中欲行不轨。 方臻身上的弩和匕首,以及安向晨身上防身的袖箭,都被侍卫搜走,确定没别的东西了,侍卫才肯放行。 「进去吧。」 侍卫冲着四人一挥手,两位公公便带着方臻夫夫穿过城门,正式进入了皇城。 入眼便是一面朱红色的墙,走道在左右两侧,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样的走道在皇宫里不在少数,整座皇宫就被走道围成了一座迷宫般的建筑。偶有太监宫女路过,也是低头匆匆走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方臻上辈子去过故宫,尽管他所见之时的故宫早已不復当年的样貌,但依稀可以想像出皇宫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此刻站在皇城下,不管是中正门,还是皇城的围墙,又或者是穿过门后皇城展现在眼前的模样,都没有让方臻有太多的惊嘆。 不过此处的气氛倒是与门外截然不同。一墙之隔,进了门内,就像是一切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变得沉闷。在沉闷之外,还有一股子透不过气的压抑之感,总觉得在这里生活久了,人都会变得不再正常。 第729页 黄公公看方臻仰头朝天上看,想到这人连京城都没来过,很多规矩自然是不可能懂的,便小声提醒道,「这进了宫吶,处处都要小心谨慎,便是有天大的恩宠也不可放肆,两位少侠千万要注意着些。」 「好。」方臻回收视线。 下一刻,黄公公就接着说道,「可莫要随处乱看,只管跟咱家走着便是。」 「有劳公公了。」安向晨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粒小金珠,偷偷塞给他,旁边那位一直不曾出声的张公公也有份,「草民从小地方来,叫两位公公见笑了。」 「好说、好说。」黄公公笑眯眯地收起那粒金珠子,没有嫌少。黄公公也知道两人从固城那种偏远又穷的地方来,的确富不到哪里去,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们能拿出一座小金佛。 收了礼,黄公公便开始跟两人说起见皇帝要守的规矩,条条框框不在少数。方臻从黄公公的话中总结出了一点,那就是沉默是金,多说多错,总之皇帝没让开口的时候,缩在原地闭嘴就好。 其实皇宫也不只有那种逼仄的走道,但好看的地儿都是皇帝和各位后宫主子们待的地方,黄公公当然不可能带他们去看,于是四人就沿着这种简直辨不出区别的无休止的走道,走了快一个时辰,才一路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也在一个院内,从走道的某处开一扇门,门口有侍卫把手,门后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大片空地,种着花草树木,还有假山流水,是一座小型的园林。在园林中,坐落着几处屋子,屋子间有迴廊连接。 即便在中正门处已经搜过一遍,想要进御书房,仍是需要再搜一遍身。这次侍卫没能再搜出什么,不然岂不是证明中正门处的侍卫很没用? 「这些屋子中最大最正中的一间,便是真正的御书房了,皇上平日下了朝便在此处批阅奏摺。旁边那些屋子,供大臣等候召见时之用,供妃子来送点心送汤时歇脚之用,还有皇上乏了休憩的睡房。」趁着挨个搜身检查之际,安向晨小声介绍。 「一个御书房,比咱们家还大。」方臻感慨道。御书房所在的院子不分几进几出,正院跨院,但就面积而言的确是比方臻家大。而这,还只是个皇帝的书房。 搜过身,四人得以进入园林内。 眼下,到了御书房门前,黄公公让两人在阶下等,他跟张公公上了台阶,来到屋外,跟守在门前的公公小声交谈起来。 守门的公公一边听黄公公讲话,一边朝方臻二人望来,随即点点头,说了声,「在这儿候着」,便转身进了御书房内。 不多时,守门的公公从屋内出来,说皇帝叫方臻二人入内说话。 黄公公站在台阶上,闻言侧身朝两人小幅度地招手,是要方臻两个快点进去。 方臻和安向晨这才踏进御书房,拐个弯站在屏风前,总算是隐约见到了大成的隆庆皇帝的身形。 方臻从进门起就偷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御书房内布置与寻常书房无异,不过是内里装饰更加奢华,用的木头是最好的木材,用的日常用具都是非金既银,说到底,还是个书房。 此外,在御书房内没有侍卫,只有一个老公公和一个小太监侍候在侧,另有两个宫女在皇帝的椅子后不远处执扇替皇上扇风。扇子材质自是不凡,两个宫女扇扇子的动作和力道也极为统一,且不出半点声音。 在御书房内还有两个大金盆,盆里装着满满的冰,做消暑用。 以方臻的能力,想要将这些快速收入眼底还不被发现,不是难事,因此从书房全貌到各种细节,也不过是看一眼的时间,没等任何人察觉,方臻已经想好了至少两种逃生路线。 按照安向晨一早教的,加上今天黄公公在路上絮叨的,方臻没有去看皇帝,进了屋就开始低着头,到了屏风前,两人一齐跪下,冲着隆庆帝拜了下去,「草民方臻、安向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屏风后的人似是在观察,方臻缩在原地不出声,叩首的姿势,足够他把身后的情况再看看清楚,找出潜在的影卫。虽然目前来说没必要,皇帝想杀他们不会搞这么麻烦,但,方臻的职业习惯。 「好了,平身吧。」隆庆帝终于大发慈悲让他们起身。 方臻觉得,这皇帝是在报復他们磨磨蹭蹭这么久才进宫,真是小气。 不管皇帝到底怎么想的,总之等他们起身后,便步入了正题。 其实皇帝叫他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能为大成立下汗马功劳,能孤军闯大漠,能单枪匹马杀了胡夷战神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过了,安抚他们几句,口头表扬一下,赏两件稀罕玩意儿以示皇恩浩荡,也就没了。 反正方臻是觉得,皇帝见了他们肯定是失望的,就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比别人生的奇特,也没比别人多吃几碗饭,堪称,普通。 非要找出点不同嘛,就是他们长得都还不错。不过皇帝后宫三千,女妃男宠不在少数,他和安向晨这样的,在皇帝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吧。 方臻一面瞎想,一面听皇帝说话,然后「是是是,对对对,阿不不不,都是皇上恩泽」,不时点头或者摇头,就足以应付皇帝的问话。 直到方臻觉得皇帝没话讲了,该放他们离开了,那中年男人却突然问了一句,「安贤侄?」 第730页 方臻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隆庆帝提这个是要做什么,旁边的安向晨已经跪倒在地,再叩首,「皇上恕罪。」 「请皇上恕罪。」方臻只好跟着照做。 「平身吧,紧张什么,朕还能吃了你们不成?」隆庆帝像是开了个玩笑般,竟还笑了两声,「朕听闻三年前安爱卿丢了个侄子,没想到竟在此处让朕碰见。」 安向晨不知道皇帝这话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也不知他大伯有没有跟皇帝交代实情,交代了多少,只好继续默默不语地在地上跪着。 「怎么,朕说话都不管用了吗?」隆庆帝忽而换上严厉的口吻。 安向晨只好同方臻再站起来,仍旧低着头听训。 隆庆帝满意了,慢悠悠地观察了屏风外的两人一会儿,才又问道,「此事朕亦有所了解,不知安少侠意下如何?你随方臻深入大漠,朕可以给你这个赏赐。」 这话说得含煳,重点却在称唿的变化上。一会儿是安贤侄,一会儿是安少侠,其实就是让安向晨选一选,他是想继续做安少侠,还是想要回去安家做侄子。 然而说是选,却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隆庆帝只会给安向晨一条路,选的不是隆庆帝希望安向晨选的那条,隆庆帝仍旧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此刻所谓的选择,是隆庆帝不想给人留下他独断专行的口舌罢了。 安向晨扭头看了方臻一眼,才回答道,「但凭陛下做主,草民已与方臻成亲,眼下的日子便是草民想要的,别无他求。」 「好!」隆庆帝满意了,尤其满意安向晨看向方臻的那一眼,那是一种表态,表明安向晨心里,方臻比安家重要。 「谢陛下。」安向晨敛目拜倒谢恩。 方臻隐隐约约好似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仍是装傻,急急忙忙跟着安向晨又要下跪,只是没等他跪下去,隆庆帝又喊他们起身,他就干脆站着不动了。 等安向晨站起来后,隆庆帝才意味深长地劝了安向晨几句,「朕知是你受了委屈,只是柳公与安公均是朕的爱卿,柳家世子的夫人又是你嫡亲的妹妹……呵呵,如今你既已安定下来,又为自己挣了出路,万不可再生心魔。」 「谨遵陛下教诲。」安向晨没什么表情。 「方臻意下如何?」隆庆帝冷不丁点了方臻的名。 「啊?我啊?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什么意见。」方臻连忙摆手,还小声问安向晨,「还要跪吗?」 「不用跪,朕许你不用跪。」隆庆帝听闻方臻这番话,乐得哈哈大笑。 笑够了,他又与二人交代了几句,让身边的小太监把赏赐的两件稀世珍宝呈上来,看着他们收下后,叮嘱他们跟着常文光好好查案,然后让两人退下。 第373章 是狗皇帝(二更) 从御书房出来,等在门外的还是黄公公,怕他们乱跑,黄公公还要亲自将他们送出中正门才算完。 只是不见了那位张公公的身影,他存在感太低,之前一路上也是默不作声,跟在黄公公的身后像个不敢乱说话的小跟班。此刻他不在这里出现,方臻二人便装作没有察觉出来。 方臻见了黄公公,忍不住嘴边的笑意,黄公公一见,便瞭然道,「恭喜方少侠了。」 「诶,没什么可恭喜的,以后还得继续努力才行……」方臻说着就要伸手从怀中把什么东西掏出来,被安向晨扯了袖子,才恍然回神,尴尬地收回手。 「还请公公见谅,失礼了。」安向晨歉意地沖黄公公说道,说罢,夸张地瞪了方臻一眼。 方臻讪讪地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大狗狗。 「无妨、无妨~」黄公公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继而捂嘴笑了一声,没把他们的举动当回事,也没问方臻想给他看什么,领着他们朝宫外走。 等守在御书房门口的那位公公朝内禀报了一句,说是三人走远了,隆庆帝才对着某处说了声,「出来吧。」 接着,那个不见了踪影的张公公便出现在御书房内,朝着隆庆帝拜倒。 隆庆帝叫张公公来近前说话,张公公走上前后,隆庆帝问他这一路观察所得,方臻和安向晨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张公公描述了一遍,总得来说与隆庆帝自己在御书房所见大致相同,安向晨和方臻两个,一个书生一个莽夫,一个有点脑子一个四肢发达,分开不足为患,合在一起倒是有些本事。 不过这是好事,两人既能为隆庆帝所用,且只要拿捏了其中一个,就不怕另一个能翻起大浪,是两个趁手的好棋子。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张公公弓腰退下。 张公公退下后,隆庆帝脸上才露出几抹笑容,为自己所得到的的真实情报感到满意。原本他就疑惑,固城这两年发生不少事,下面人呈报上的消息,其中多有安向晨的身形,此番沙漠之行,怎么突然冒出个方臻来。 安向晨的身份,隆庆帝很清楚,之前听说安向晨对柳家世子缠着不放,柳家世子没了法子才设计将安向晨骗去远地,也不知安向晨在固城怎的就转了性子,愿意同一个匹夫成亲。 今日一见,隆庆帝倒也好理解了。 安向晨在固城无依无靠,失了身份又被柳家世子骗过,心中必然萧瑟,方臻这莽夫不如安向晨精明,好拿捏,又是个不在乎对方身世会疼人的,于是相处久了,安向晨被方臻那份乖乖听话听使唤的老实和不掺假的真心打动,在情理之中。 第731页 至于唐星,虽和安向晨有些交情,但有自己今日那番话,想必安向晨也不敢动什么心思。 「恭喜皇上。」一旁的老公公瞧着隆庆帝的脸色,道了声贺。 「哼,就属你最懂朕的心思。」 「奴才不敢!」老公公赶忙低下头。 「罢了,你也不必急着恭喜朕,朕既下旨彻查,便没想着姑息老三那个逆子,只要常文光这些人莫要背着朕与老五串通一气……」隆庆帝摆摆手,「传膳吧。」 「皇上,慧贵妃方才派人来请,说是亲手做了晚膳……」 「那便去常宁宫。」 「是。」老公公应下,朝御书房外朗声道,「摆驾常宁宫!」 方臻夫夫没走出去多远,隐约听见御书房传来的动静,方臻便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少侠。」黄公公赶紧提醒了一句。 「哦,差点忘了,多谢公公提醒。」方臻赶忙回过头,继续跟黄公公往宫外走。 没走两步,他像是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突然停下。 「您这是怎么了?」黄公公见他不走了,也只好停下来。方臻刚得了皇上赏识,从御书房出来时那副得意的表情黄公公可还记着呢,因此也不敢得罪这位爷,只得好言哄着,「您若是累了,也得走到在前面些,那处有个凉亭,可歇歇脚。」 「没事没事,累倒是不累,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们来的时候是四个人,走的时候怎么少了一个,是……是张公公!对啊,张公公呢?」 「哎呦方少侠,瞧您说的,宫里头事儿多,有咱家一个候着您还不够啊,张公公自然是有差事要他去做。」黄公公想也不想便说道。 他要是稍一思考再回答,方臻还能信他这番说辞,但这明显没经过脑子背出来的台词,方臻怎么可能会信。 果然,隆庆帝从他们进城起就在观察他们,尽管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观察出个什么,但这番举动让方臻越发的生气。 玩不起就别玩,赏不起就别赏,以为全天下谁都喜欢捧皇帝的臭脚吗,大老远把人叫来就是为了观察试探和威慑,皇家的人真是不把别人当人啊。 皇宫里安静,地方又大,走在长长的走道上很难碰上人,如果没有黄公公,方臻早就开骂了,如今只能继续忍着,皮笑肉不笑地沖黄公公哈哈两声,说一句,「也是哦,我说呢怎么不见张公公呢。」 黄公公又是捂嘴笑,带着方臻夫夫继续朝前走。 中途果然路过一处凉亭,但方臻没开口,黄公公便装作忘了方才的话,没有主动带他们去坐一坐,径直朝前走去。 这一路一直走到了目的地,出了中正门,侍卫把搜身没收的武器还给方臻和安向晨,两人同黄公公行礼作别,登上了常府停在中正门附近的马车,返回常府。 到了马车上,方臻二人总算是卸下了伪装,面色都有些阴沉不虞。碍于常府的车夫在场,他们不会发作,但面具总算是不用戴着了。 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变得昏暗,上了马车,方臻便拿出皇帝赏赐的东西,一颗深海夜明珠,将车厢照亮。 赏赐倒是大手笔,但皇帝的恶劣行径,绝不是这么一颗珠子可以抵消的。 方臻动手撩起安向晨的长衫下摆,「你膝盖疼不疼?」 「还好。」安向晨脱下鞋袜,将裤腿捲起来给方臻看。反正他不自己动手,方臻也会帮他动手,总之是一定要看到他的膝盖才肯罢休的。 有夜明珠照明,方臻凑在安向晨膝盖处,看看他是否受伤。 前几次都好说,他们跪的时候有个缓冲,但皇帝那一句「安贤侄」,着实把安向晨吓到了,想也不想便「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去,当时方臻可是清晰地听到了安向晨膝盖与地面接触时的声响,要不是他定力足够好,当时便要皱眉不满把人拉起来。 夜明珠照亮了安向晨的双膝,虽未破皮,但青了一片,膝盖正中青到发紫,泛着黑。 方臻手里捏着夜明珠,嘴里忍不住低声骂道,「当老子稀罕他的破珠子,就这么打发咱们。一个没见识的古人,还以为自己见过多少好东西呢,我们现代人,各个日子过得比他这个皇帝舒服多了。」 他骂完觉得不解气,又用气音补充道,「狗皇帝!」 就说皇帝怎么一来就要见他们,原来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啊。好啊隆庆帝,狗东西,就是这么对待有功之人的!还劝安向晨想开一些,不要跟妹妹计较,他们皇家是个什么乌烟瘴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地方,还有脸劝别人。 「你……」安向晨原本也生着气呢,听方臻这样讲,气消了不少。 再怎么说,骂皇帝是狗,在他的观念里也太超过了些。但方臻是为他生气,他绝不会因为方臻一句不敬的话,便跟方臻翻脸。毕竟皇帝再尊贵,最疼他的还是方臻。谁也比不上方臻对他的一颗真心,作践不得。 「他怎么对我不要紧,欺负你就不对了,还有啊,明明是咱们给他立了功,整得好像我们倒欠了他似的,赶紧的,赶紧把五皇子也好大皇子也好,给弄到皇位上去,这老昏君狗玩意儿,跟他的三儿子一起滚。」 「好了好了,别骂了。」安向晨知道方臻这都是骂给他听的。 「我就说你这些忠君思想要不得,骂两句都不行?换了别人我还打他呢。」方臻伸出手指头,「两次,安蓉找人杀了你两次,运气差点的都死两回了,他明明知道这些,还是一句话就轻飘飘给揭过了,你还不许我骂!」 第732页 「我知道,回去我自己骂。」安向晨拉住方臻的手,凑近他亲了下嘴角,「老公。」 方臻顿时不说话了,借着夜明珠的光望向安向晨亮晶晶的眼睛,照着对方抿起的唇亲了上去。 一吻毕,方臻忽而笑起来,安向晨一时不解,问他笑什么。 「就是忽然发现,不管关系怎么样,五皇子跟他的皇帝爹,还真是亲父子。」方臻把夜明珠交给安向晨拿着,动手给安向晨把捲起的裤腿放下去,套上鞋袜。 「……」安向晨竟无法反驳。 想想也是,当初五皇子想找方臻合作,借程万里的口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是实际做起来,不先展示自己的诚意,一上来便各种试探,半点没有求人的态度,得了便宜还卖乖。 现在的隆庆帝也是,明明方臻帮大成除掉了瓦尔克,没见之前嘴上说的好听,结果一来把人叫进皇宫,又是试探又是警告,来来回回让人跪了好几次,就赏了个夜明珠还像是给了方臻二人天大的恩赐。 「也不知道大皇子什么样,要是跟五皇子一个德行,咱们还是早些开熘吧,他登上了皇位也不见得对咱们有多好。」方臻说罢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肯定道,「他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绝对一个德行!」 「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大皇子……应当不至于……」安向晨没什么底气地说道。他只见过大皇子一面,是个冷面人,与五皇子显在面上的玩世不恭不同,叫人连个判断的方向也没有。 「你看你都没什么底气,唉,最好啊,咱们就跟五皇子接触就行,等他们兄弟谋划清楚了,咱们看情形决定去留,我之前还想在京城谋个差事,今天这一遭,彻底没兴趣了,我不想动不动就跪,膝盖受不了,人也受不了。」 「嗯,我都听你的。」安向晨没什么意见,之前他也不曾直面过皇上,今日去了趟御书房,才发觉他的那点小聪明,在皇上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若是就这样留在京城,他当真玩不过那群久经官场,时常跟皇帝交手的老狐狸大臣们。 常家的车夫为了能早些赶回常家,特地选了条略显偏僻的近路,加之夜晚出行的人本就比白天少,因此一路快马加鞭,比去皇城所用的时间要少得多。 到了常府,常文光已经备下了一桌子酒菜为方臻二人接风。两人一回来,常文光便赶忙让下人端来铜盆让他们净手,接着就入了座,开席。 虽说是席,但常文光没叫外人前来,饭桌上都是常文光自家的家眷,他的几个儿子、老父老母,其余女眷都安排在另一桌。 常文光见二人回来便高兴地张罗接风宴,他不知道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称不上冒犯,所以方臻二人都撑着笑脸,没有拂了常文光的一份心意,与常家人举杯共饮,一同吃饭。 饭毕,常文光知他们舟车劳顿,便不多留他们,要两人早些回去休息,需要什么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他还让两人先在常府安心住下,住处可以慢慢找,不着急。 谢过常文光后,两人跟着常府的下人回了中午放行李的那处院子,要了沐浴的热水,而后关上院门,疲乏地长长唿出一口浊气。 第374章 圣心难测(一更) 院门刚一关上,某间屋子的门便打开了。两人朝那处看去,只见阿花,不见唐星的身影。 「老爷、二老爷,你们回来了。」阿花是听到了动静,特地出门迎接。 她是跟着方臻和安向晨一块儿来的,因为是方臻家的下人,所以白天不管是碰上常文光,还是宫里来的人,都没必要把她也作为宾客介绍给别人认识。当时她和小风同在车厢内,众人只是扫了一眼,知晓了她的身份,便不再多言。 后来进了常府遇上唐星,她识趣地避开三人,挑了间空房住下了。 「你吃过了吗?」方臻见阿花从屋里出来,便问道。 「嗯,与常大人家的婢子们一同吃的,我也是刚从饭堂回来。」 「那就行,这儿不比咱们自己家,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和向晨说,别委屈自己。」方臻安慰道。阿花性格内向安静,平日里也不见她主动与谁接触,他怕自己和安向晨忙起来顾不上她,让她受了委屈。 「嗯,放心吧老爷。」 「对了,那谁呢?」方臻怕隔墙有耳,没有明说。 「我也不知道,应当是我去吃饭时,院子里飞进了鸟儿,叼走了吧。」阿花指了指墙头。 「叼走就叼走吧,一条鱼而已。」方臻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再多问。唐星已不在这里,想来是稍早些时候,五皇子趁着夜色,派人翻墙将他接走了。 走了也好,方臻和安向晨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再应付任何人。 「你去找个盆吧。」方臻扬扬手里拎着的两条生羊腿,沖阿花说道。 「好。」阿花依言去马车上翻行李。 方臻和安向晨藉口一同寻找,趁机将院里屋里所有地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偷听墙角的人,也没有监视他们的人,这才安心了。 阿花找来铜盆,方臻把从厨房要来的两条生羊腿丢进去,拿到院中要小风自己去吃。夏天在屋里吃生肉,留下的血迹和肉渣会招蚊虫。 「吼呜!」小风之前一直被锁在主屋里,方臻一开门,它就如旋风般沖了出来。原本是想找它不负责任的爹娘算帐的,但没能敌过羊肉的诱惑,冲到一半生生拐了个弯儿,奔着肉去了。 第733页 「还是它好啊,无忧无虑没烦恼,只要有肉吃就行。」方臻浅浅一笑,看着小风啃肉骨头,心情稍好了些。 小风埋头吃的正香,安向晨对还站在门边的阿花说道,「没别的事了,你且去休息吧。」 「嗯。」阿花听话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院中只留下方臻和安向晨,两个人呆站着在院中看了会儿小风进食,什么也没想,脑袋放空,好一阵儿,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卧房。 一到房中,方臻便把皇帝赏的那颗夜明珠拿出来,恨不能当即摔在地上摔个粉碎,后来想想不值当,留着就算不照明用,也能给小风当玩具,便随手将它抛在了床上。 对,就是要给小风当玩具,皇帝赏的又怎么样,皇帝的东西也只配给我儿子当玩具!这样一想,方臻瞬间痛快了许多。 安向晨看方臻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莫名变成了得意洋洋,把自己的那颗珠子也递给了方臻,「我的也给你。」 「给我干什么,留给儿子当玩具,不就是夜明珠吗,真想用,咱们自己找。」方臻毫不客气地拿过安向晨的珠子,也抛到了床上去。 两颗夜明珠就这样被随意丢在床上,无人再去在意它,只有小风吃饱喝足了,大摇大摆闯进屋发现了它的新玩具,虎扑上床拨弄了起来。 两人刚从御书房出来时的确气愤不已,后来在马车上也愤懑难平,但真到了家里,却也不想再发无谓的火气,想想,算了,现在骂有什么用,而且也提不起骂人的兴致了。 方臻往桌前一坐,伸手把安向晨揽到身前,环住他的腰身,把头也靠上去。 「大夏天,你也不嫌热。」安向晨低头捏了下方臻的耳朵。 「热,怎么不热,但我心里哇凉哇凉的,只有抱抱老婆才能焐热。」 「又说胡话。」安向晨拍掉方臻环在他腰间的手,见方臻没什么事也就不惯着他了,「你不热我可要热死了,你不知道自己像个火炉吗,夏天最怕挨着你。」 「那可不行,你晚上不让我抱着睡已经是我的底线了,不能再退让了,过来,再让我抱一下。」方臻张开双臂。 「你瞎说什么呢!」安向晨躲开他,跑到桌子另一边坐下,离方臻远远的。 「不跟你闹了。」方臻耍够了嘴皮子,起身来到安向晨身边,帮他拆散了头髮,「老皇帝今天那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我只有个大概的感觉,具体想不明白。」 茶壶还是温的,在他们来之前,有下人帮二人泡了茶,安向晨给自己倒上一杯,用怀中银针试过后,喝了一口,「一重意思,是要我莫再与安蓉、与柳家计较。」 「这个我听出来了,但是为什么?他难道觉得凭咱们两个,能搞垮安家跟柳家?他手下的大臣什么情况,他比我清楚。别说他太高看我,我还真没那个本事,我就想把安蓉跟柳玉清给收拾了,再给你大伯和你渣爹渣娘一点教训。」方臻老实说道。 实事求是,柳家和安家在大成都是世家大族,根基之深犹如参天大树,方臻能够砍掉树枝,拼一拼砍掉树干,想要连根拔起,绝无可能。 就是皇帝亲自动手,想要剷除安家和柳家,也得下诛九族的命令才行,方臻还没那么不自量力,自信能够一己之力灭掉两个家族。 再说了,安蓉和柳玉清可恨,他们身边的那几个,安丞相、安向晨的渣爹和二房主母,还有柳玉清的爹娘,这些人不无辜。但剩下的那些旁系、偏房,在安向晨出事前后,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确实没必要把一大家子人一棒子都打死。 难道皇帝认为,方臻和安向晨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把整个安家和柳家都恨完了? 「他是怕咱们借题发挥。」安向晨嘆息一声,「我原没想到这些,皇上今日主动提起,倒是叫我想明白了,想来柳家与三皇子之间,定然有些关联。」 「哦,他是怕咱们查出这点关联之后,为了报復柳家,就用三皇子做文章?这样不仅能把三皇子拿下,还能把柳家搞垮。」方臻反应过来。 「是。」安向晨垂目,「皇上最爱的果然是慧贵妃母子,说是彻查,还未开始,便先起了回护之心。」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大皇子和五皇子在皇帝那儿有妈跟没妈一个样,慧贵妃得宠,两根草一个宝,不偏心才怪。」方臻随口道,「这是一重,还有一重意思呢?」 「还有一重意思,应当是皇上答应了大伯的请求。」安向晨撇撇嘴,轻哼一声,「他们是要我继续安心做安少侠,做你的娘子,往后也莫要再与安家相认了。」 「咱们本来也没想认回去,之前你爹娘来固城,不是说的挺清楚的,等你来京城后去祠堂退出族谱,难道你爹没跟你大伯说?我觉得不可能,这种事他得让家主做主。」方臻也倒了杯茶喝,喝完三两下把自己的头髮也给拆了。 安向晨摇摇头,「非也,皇上的意思,是叫我装作与安家并无关联,祠堂也不用去,不必去登安家的门,免得叫人知道我就是安家曾经丢失的堂少爷,往后见了面只当互不认识便好。」 「行吧。」方臻忍不住冷笑,这群安家人,可真是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丢个少爷找回去不就完了,有什么见不得人,说到底是看不上他这个农夫出身的「女婿」,觉得士族下嫁给农民,还是以男子之身相嫁,奇耻大辱有辱门风呗。 第734页 这些安向晨在与方臻成亲时就早已接受,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安家人爱怎么看他就怎么看他,只要他无悔自己的选择就好。再说了,方臻可不是普通农民,方臻还有着别人都不知道的身份呢。 「其实……我以为皇上应当还有一重意思。」安向晨不确定道。皇上说的话太少,且今天是他们与皇帝第一次见面,他不确定是他想多了,还是皇上真的话里有话。 「还有?」方臻惊讶了一下。他今天规规矩矩没抬头直接看皇帝,而且还隔着一层薄纱的屏风,别说表情了,皇帝是个什么样子他都没看见,就听出来声音是个男的无疑,年龄在五十左右。 「嗯。」安向晨斟酌着,还是将猜测告诉了方臻,「皇上应该是想提点我们,他此次将我们招入京中,不过是给此前的封赏找个藉口,实际并不希望我们真的去查三皇子,叫我们适可而止。」 「也就是想让咱们装装样子,到时候不管查出来结果什么样,常文光上报的时候,把咱俩名字报上去,随便找几个功劳按在咱们身上,然后就按之前的封赏给?」方臻恍然大悟。 「……是。」 「呵呵。」方臻起身把外裳脱了,京城夏天比固城要热,想到一会儿还有常府的下人来送热水,阿花也住在这间院子里,他留了件中衣在身上,没有光着膀子,「你怎么猜出来这层意思的?」 安向晨踌躇再三,无措地看向方臻,「多半是我的直觉……我只是觉得,柳家也好安家也罢,其实与你并无多大干系,皇上既已提点了我,又何必在最后特地问你的意见。」 ? 「是不是因为我跟你是夫夫,皇帝觉得我会替你报仇?」 「不尽然,你想想我们在皇上面前装出来的表现,一文一武,依皇上的观察,就算是你要替我报仇,定然也是受了我的指使,他虽问的是你,多半还是说给我听的。」安向晨攥紧茶杯,举棋不定。 「嗐,那管他什么意思呢,反正咱们也没想帮皇帝做事,本来咱们就是想着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现在只不过是改成了表面装样子,暗地里认真查。」 「若真是如此简单便好了,我又怕是我多虑,皇上其实没有旁的意思,到时你我做事不用心,反而惹怒皇上……」安向晨犹豫不决,京城不比固城,他们才刚来,就让他感到举步维艰,便油然而生出挫败感。 「你也别太担心了。」方臻摸摸安向晨的脑袋,「这样吧,咱们明天去找五皇子,问问他的意见,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肯定比咱们清楚得多。」 「也好。」 两人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阿花去开了院门,很快两人的房门也被敲响。 「老爷,热水到了。」 听见阿花的声音,方臻过去开了门,让一行人进来。 一个浴桶不值什么钱还占地方,所以方臻没有特地把浴桶从固城背来,这会儿要沐浴,一切用具都是常府的人准备的。常府的下人们分工合作,有负责抬浴桶的,有负责拎热水的,还有几个小丫鬟捧着装了皂角花瓣香膏毛巾的托盘,等候在一旁。 方臻走过去挑了几样能用上的留下,等准备妥当,这些下人们便退了下去,阿花替两人关上房门,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先洗洗睡觉吧,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方臻试试水温,干脆把安向晨打横抱起来连人带衣裳丢进了水里。 夏天的衣裳轻薄,泡了水也不重,但会黏在身上变得透明。安向晨被方臻这么一闹,方才的烦恼烟消云散,在桶中脱了湿衣裳甩出桶外,故意溅了方臻一身水,并且坚决拒绝了方臻想要共浴的请求。 但在耍赖方面,安向晨一向不是方臻的对手,虽然常府给二人准备了两个浴桶,最后还是变成了两人一起。至于另一个桶,方臻把小风跟它的新玩具夜明珠放了进去,叫它在里面扑腾玩水,造作了一屋子。 第375章 户部衙门(二更) 常文光给方臻二人准备的院子不是很大,主要是常府构造如此,想要找出一个既偏僻无人打扰,面积又大的院子,常府确实没有符合条件的,只能择其一满足。 不过对方臻和安向晨来说,有地方住就挺好了,还能有个独立的院子,总比出去住客栈要方便一些。 这次赶路来京城是一路驾车,除了马车前进会颠簸外,没别的缺点。两人的身体素质都很好,这点舟车劳顿的累,泡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也就解乏了。 晨起之后,两人在小院子里简单活动了身体,吃了早饭。 早饭是阿花做的,因为考虑到二人和常家的作息或许有差,所以昨晚方臻就跟常文光说好了,不用等他们吃饭,就是得麻烦借借厨房让阿花用,他们的饭食交给阿花就行,他们也吃的习惯一些。 常文光自然是没有意见,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常文光都和方臻夫夫没多熟,常家其他人就更别说了,有几个连方臻的面儿都没见过,要他们顿顿和方臻二人一起吃饭,常家的众人也会尴尬,不如大家分开各自方便。 吃过饭,方臻二人便出门去。他们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去找五皇子,但肯定不能明着去,得像组织接头那样秘密进行,免得被皇上或者三皇子的人给盯上。 另外,他们来京城是为了帮常文光查案,肯定不能无所事事,怎么着也得先问问常文光的安排,再做打算。 第735页 两人来到前厅,常文光不在,找常府的管家一问,管家说老爷早起上朝去了,下了朝便直接去户部衙门办公。 「我家老爷临走前特意交代了小的,二位老爷若是问起,便去户部衙门找他。」常管家说罢叫来个小厮,「六子,去叫马夫备车,你带着两位贵客去趟户部衙门,去了就说」老爷安排的人到了」。」 「是。」名叫六子的小厮应下,一熘烟儿跑个没影。 既然昨晚安向晨就说了往后要装作与安家没有关系,现在起,在人前就不能表现得对京城很熟悉,因此两人没有拒绝常管家的安排,等着马夫备好了车,便跟着六子上车去往户部衙门。 一路上六子驾车,隔着车帘叽叽喳喳,跟两人说起京城哪里最好玩,哪家店的饭最好吃,很是热情。 方臻冷不丁问了一句,「你都吃过?」 六子立马闭了嘴,半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都是听人说的……」 方臻本意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成想叫这小子丢了面子,只好同他道歉,解释自己并无恶意。 六子诚惶诚恐,觉得担不起方臻的道歉,连连摆手说不用,倒是不敢再胡乱说话,后半程安安静静地驾车,假装自己不存在。 到了户部衙门,马车停在衙门口,六子跟方臻夫夫打了声招唿,率先跳下车板,给二人放好下马车要踩的小凳后,拿着常府的腰牌去跟门口的衙差交涉。 等方臻和安向晨在署衙前站定,六子和那边的交涉也结束了。 「两位老爷,还请稍等片刻,已经请人去通传了。」 「好。」 等待召见的空档,方臻抬头看向眼前的署衙。 不愧是京城的官署,比固城府衙又要气派许多,但总体来看,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是在门前有两只口中含珠的石狮子,石狮子后有矮阶,上了台阶才是衙门的大门。朱漆的墙朱漆的大门,门上挂着牌匾,写有「户部」两个大字。 不多时,衙门里走出一个穿公服的男子,瞧着像是文书一类的官员,对着门口问道,「哪位是方臻方少侠,与安向晨安少侠?」 「是我们!」六子抢先说道,然后跑到那官员面前,对着他介绍道,「小的是常府的下人,这两位便是我家老爷要找的人,这位是方少侠,这位是安少侠。」 「嗯,两位便是常大人特地请来的高人吧,快请进。」那官员听完介绍便不再理会小六,冲着方臻二人拱拱手,邀他们入内详谈,「在下姓姜,是常大人吏下文书,常大人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我们这便过去吧。」 「有劳姜大人。」安向晨行礼。 「谢谢姜大人了。」方臻拱手。 「两位少侠快请。」姜文书同二人还礼,把人让进门内。 六子见状识趣地退下,临走前询问方臻夫夫,是否需要他在此等候,不管是回常府还是去街上转转,他都能带路。 「不用了,我们说不定会直接留下来办公,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先回去吧。」 「是,那小的便先告退了。」六子行礼后驾着马车离开。 几人没再管六子的去向,进了衙门沿着迴廊朝前走去。 户部衙门的布局与固城的府衙相差不多,分为前院与后院。整个署衙的面积更大是肯定的,用作公办的房屋也是府衙的好几倍。在户部衙门,要处理的事务之繁杂,决定了它需要更多的公事房与更多的人手。 此外,与府衙最大的不同,是京城的署衙虽有内院,但不是属于特定的某个官员的宅邸。像固城府衙,后院就是知府大人的家宅,但户部衙门的后院,那些屋子是供给所有官员共有。 换言之,如果有谁因为公事在署衙留到深夜,不想再来回折腾,便可到后院住下,明日睡醒直接在衙门内继续办公即可。或者从地方上来述职的官员,没有落脚之处,也可以在署衙后院暂住歇脚。 署衙后院有丫鬟下人,各种日常用品一应俱全,需要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与家中无异。 「若不是常大人留我们在常府,昨日面见过圣上后,我们应当也会暂住在此处。」安向晨小声跟方臻说道。 有点像是现代的干部招待所,方臻摸摸下巴在心里总结道。 负责领路的官员带着方臻二人七拐八拐,总算是来到了常文光所在的公事房。房门敞开着,里面除了常文光外,还有几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几人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些什么。 「常大人。」姜文书在门外朗声道。 闻言,屋内众人朝门外看来。 发现是姜文书与方臻夫夫,常文光起身朝外走来,「快快进来。」 姜文书把人带到后便先行退下,方臻与安向晨走进屋内,先与常文光见礼,「常大人。」 「快快免礼。」常文光说罢,转身给众人做起了介绍。 方臻和安向晨的身份,因为常文光是在上朝时当朝提起,众人皆有所了解,今日见面,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把人名与脸对上了而已,因此也不需要过多的介绍。 但常文光身边那几位大人,对方臻二人来说就陌生的很了。只是眼下也不可能将几人的为人、性格等一一说明,常文光便只介绍了他们各自的姓名与官职,剩下的,就由方臻二人自己去了解了。 这几人官职不同,所属的部门也不相同,是隆庆帝为调查三皇子一案,特地组建在一起的,之所以出现在户部衙门,只是因为常文光这个团队主事,在户部。 第736页 这几个人的官职方臻也搞不大清楚,反正他们的官职在这个调查团队来说,暂时用不着,方臻便只记着了几位的姓名,往后有需要的时候,再让安向晨解释给他听就行。 所以等常文光一一介绍完了,方臻二人与他们见礼,便称唿道,「齐大人、王大人、李大人、徐大人……」 客套完了便步入正题,但常文光并没有给方臻二人安排什么任务。常文光话里的意思,是说两人初来乍到,一切都还不熟悉,不用急着就投入工作,先在京城逛一逛,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等缓解了赶路的疲乏,再来办公不迟。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常文光特意在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原本安向晨就在怀疑皇上叫他们去谈话是否别有深意,常文光这么一说,倒是更加深了二人的怀疑程度。但这些也不好说,就像安向晨昨晚分析的,也说不定皇上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好心? 但既然目前还不用开始办公,两人也乐得清闲。 「正巧来时我听大人府上的六子说,这京城中值得赏玩的地方不少,吃食也是天下难寻的美味,既是如此,那我与方臻便去好好见识见识。」 「就是,来都来了,放两天假也好,万一查完案子皇上就让我们赶紧回固城,那岂不是哪也去不了,白来一趟。」方臻挠挠头,「到时候回家,想跟朋友吹嘘都没得吹。」 其余人闻言哈哈大笑,常文光也附和着笑了两声。 他虽看出方臻与他在固城所接触时言行举止有所差别,但也稍一想就明白这伪装是为了自保。他是五皇子的人,自然没必要给方臻找麻烦,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众人继续以为方臻就是这样的人。 「小子从小地方上来,没什么见识,叫几位大人见笑了。」安向晨瞪了方臻一眼,小声骂他,「吹什么吹,当务之急是找到住处,你倒是好意思总麻烦常大人。」 「哦对对对!」方臻连忙一拍脑门,「我们今天先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说不定今年还得留在京城过年呢,我们先去看房子。」 「如此也好,本官不嫌麻烦,但也怕二位住在我那处,会不自在,你们既有意愿,那本官就先不留你们了,两位少侠可自便。」常文光送客。 「劳烦大人了,我们这便告辞了,诸位大人,告辞。」 「告辞了。」方臻跟着安向晨说道。 「两位少侠慢走。」 出户部衙门时,常文光仍旧派了那位姜文书领他们出去,一路把人送到署衙门口。 从衙门出来后,方臻二人便到处闲逛,打算等到快中午时,去万香楼,想办法联繫上唐星再说。 这一上午,安向晨拉着方臻去了不少京城好玩的地方,其中不少都是安向晨曾经常去的。不过因为那时候的安向晨还是个克制到有些迂腐的人,所以他去过的地方来来回回都差不多,书院、墨坊、梅园一类,无非是对诗、赏字画、赏景。 去了几处,安向晨便歇了继续带着方臻逛的心思,他想,对于京城,他应当是没有唐星了解的,甚至不如常府小厮六子了解。 「我们还是沿着长明河畔走走吧,或者你想去泛舟吗?」安向晨提议道。他常去的那些地方方臻都没什么兴趣,他看得出来。 「找个茶摊坐会儿吧。」方臻捏捏安向晨的手,拉着他往闹市走。 安向晨一怔,跟紧了方臻的步伐。 到了闹市,到处都是小摊小贩,方臻左右看了看,抬脚朝一家茶楼走去。安向晨抬头看牌匾时,才发现这家茶楼不远处的店,是水寿阁。安向晨瞬间明白了方臻暗示他的意思。 水寿阁三个字,叫人一阵恍惚。固城自一年前起就不存在水寿阁了,到了京城倒是一时没想起来,在这里,可是三皇子的地盘,想要搞垮水寿阁,就如同要搞垮三皇子本人一样,很难。 第376章 瑞王其人(一更) 一晃神的功夫,方臻已经拉着他进了茶楼。 「客官里面请!」踏入茶楼内,店小二殷勤上前。 「楼上还有座吗?靠窗可以看风景那种。」方臻朝四周望去,都是些喝茶的百姓,人数还不少,也不知能不能有座位。 「有有有,您来得巧,还剩下两桌,您上去瞧瞧?」 「好。」方臻听闻有座,带着安向晨上了二楼,从剩下两桌里,挑了靠近角落的那张桌子,美其名曰这里晒不到太阳。 店小二哪管那么多理由,只要人坐店里喝茶就行。等方臻二人坐下,他便快速擦了遍桌子,「您二位喝点什么?」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拿上来。」方臻对茶不怎么了解,家里喝的茶一直都是安向晨在置办,这会儿店小二一问,他下意识就想到了影视剧里的招牌台词,便给用上了。 「好勒。」小二搭着抹布走了。 安向晨嫌弃地瞥了方臻一眼,「什么便叫店里最好的,茶各有千秋,怎能论出个最好?」 「这说明这家店里的人也不懂茶,我说最好的,他就去泡了。」方臻一摊手,顺便把桌上的瓜子盘捞到面前,「咱做戏做全套,我决定就这个人设了,土包子莽汉暴发户进城,不错不错。」 安向晨懒得理他,朝窗外看去,看看方臻究竟发现了谁,才会认定是三皇子找上了门。 第737页 街上人多,一时间安向晨没能看出什么,但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个眼熟的人出现在茶楼门口。确切地说,是有两人一起出现在楼下,只是安向晨只认识其中一个罢了。 真是不巧不成书,昨晚安向晨才说过,他根据皇上的话,推测三皇子与柳家之间必然也存在着联繫,今日一出门,就碰上柳玉清身边的亲信小厮,带着个不认识的人上门。思来想去,这位他不认识的人,应当是三皇子手下无疑了。 也是,三皇子与他们并没有过直接接触,更不知道两人长什么样子,偌大的京城每日人来人往,其中不乏江湖侠客,三皇子想要从中找出可能是方臻与安向晨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聪明的选择,便是找个对安向晨极为熟悉之人,由他指引,就能发现方臻二人的踪迹。安家三皇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但是柳家,那就无所谓了。 当然了,这个对安向晨极为熟悉之人,也不一定非要柳玉清亲自出面,主子身边的人,就算对安向晨性格不十分了解,长相体貌总该是能一眼认出的。 柳玉清的亲信小厮,就很符合这个特徵,不管当年在京城,还是后来去固城,这个小厮,柳玉清都带在身边。让他来指认安向晨,保管错不了。 思绪飘远间,那两人上到了二楼,径直来到方臻和安向晨的身旁。 负责带路的小厮曾陪着柳玉清一同去过固城,方臻过目不忘,他刚才就是在街上一眼认出柳玉清的小厮,才联想到是三皇子找上门,但他此刻仍是装傻,「你们干什么?」 说罢,方臻伸着脖子朝四周看了下,然后指着另一张空桌说道,「那里还有一张桌子,你们去那儿坐吧,我们不接受拼桌。」 安向晨回神,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府的小厮,「有些话你家主子应当告诫过你,说错一句,可是要掉脑袋的。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莫叫他人起了疑心,怀疑你我二人为何认识。」 不要与安家相认,这是皇上的命令。柳玉清与安向晨同为当事人,皇上不可能只提点安向晨,却不管柳玉清的作为。万一到时柳玉清说漏了嘴,或者上赶着与安向晨相认,安家和皇上所做的,不就白费了吗。 事实是两厢情愿也好,安向晨单方面死缠烂打也罢,柳家绝不可能忤逆皇上的意思,也不想得罪安丞相这个亲家,那么柳家的所有人,都该得了封口的警告才是,是以安向晨并不在此处点明他认识柳家小厮。 「哦~你是那个……」方臻恍然大悟,指指柳家小厮,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陪柳玉清去过固城对不对,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熟,你家柳……」 「咳咳,慎言。」安向晨敲敲桌子,不许方臻再说下去。 「……」柳家小厮听明白了安向晨的言下之意,为难地看向身旁的人。他们柳家上上下下的确都得了家主的指示,见着安向晨要装作不认识,否则就要掉脑袋。他本不想冒这个险,只是身边这位他更惹不起。 「安公子不必多虑,是在下求于柳世子,世子心软才借了他的小厮给在下一用。」说话者虽口口声声自称「在下」,言语间却不见分毫谦卑。他已见到想见的人,便转头对着柳府小厮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小厮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忙转身离开。 「诶别走啊,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我们招唿不打一声,把我们当什么了。」方臻一拍桌子,指着小厮的背影骂道,「你们柳家了不起啊,有本事叫你主子来!狗眼看人低。」 「方臻。」安向晨嫌方臻举止粗鲁,头疼地小声斥责道,「来之前,我是如何与你说的,莫要再丢人了。」 「哦对对,娘子说的是,说的是。」方臻一拍脑门,赶忙收敛了动作,缩缩脖子。 「哧——」被柳家小厮带来的男人看着方臻这等表现,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这一笑,才又引得方臻和安向晨齐齐看向他,打量起这人。 此人一身黑衣劲装,身量颇高,面相见凌厉之色,腰带佩剑,气势不凡,虽不是上位者,但仍可窥见,应是常伴上位之人左右,才可有如此自傲气场,是所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久了,难免有自己也是人的错觉。 「你到底是谁啊?找我们做什么?」方臻见店小二端了茶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便沖他招招手,「小二哥,快过来,站在那里干什么,渴死我了。」 店小二硬着头皮将茶壶与一盘花生米放在桌上,不等方臻再开口,脚底抹油开熘了。 方臻也不去管他,自顾自要倒茶喝,「相见就是缘,虽然我不喜欢柳家的人,但你不是柳家就另说了,兄弟要不坐下来一起喝一杯?顺便说说看,你找我们什么事?」 黑衣人按住了方臻提壶的手,用上力气让茶壶牢牢黏在桌子上。方臻用力去提,甚至用上双手,可就是挣不脱黑衣人的手,也无法将茶壶提起来,不免恼羞成怒,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安向晨原本颇为悠闲,见方臻吃瘪,神色慌张起来。可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紧张地望向黑衣人,语气也软了下来,「不知兄台究竟是何人物,我们只是想在此处喝茶,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此处的茶算什么,你们既称在下一句兄台,那为兄邀请二位去见一个人,想必两位不会拒绝吧。」黑衣人单靠一只手就占了上风,发觉方臻只是个草包,全然没有传言中那般神勇,越发得意起来。 第738页 「想要我们走可以,但兄台总得先说说,要我们见的是什么人吧?」安向晨不肯轻易妥协。 黑衣人终于大发善心松开了手,让方臻得以把被他捏得差点变形的手收回来。 「就是啊,我们刚来京城,就认识一个常大人,你要我们见的是谁啊,万一是个骗子呢?」方臻握着自己不住抖动的右手,又开始讨打。 黑衣人被骗子一说惹怒,眼刀似剑般刺向方臻,盯得方臻一哆嗦,把刚刚挽回回来的右手往怀里藏了藏。 见方臻这幅模样,黑衣人又是一声嗤笑,玩味地看向安向晨,那眼神似乎在说,安向晨品味真是不行,先是被柳玉清卖掉,然后又跟了这么个窝囊废的男人,就缺男人缺到这个份儿上? 「还请兄台明示。」安向晨避开黑衣人的目光,似是心虚。 「主人的名讳说不得,你们去了便可知道。我奉劝二位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主人好心相请,已是天大的恩宠,若是惹得主人不快……」黑衣人看向方臻,「小兄弟的手,可就真保不住了。」 方臻听得悚然一惊,立马望向安向晨,要他拿个主意。 安向晨皱眉沉思片刻,看向黑衣人,「我们跟你走。」 黑衣人早知道这两人会妥协,露出一副「明知是这个结果,何必磨磨唧唧做这么多有的没的」的表情,带着两人离开了茶楼。临走前,黑衣人还好心替二人付了茶水钱。 出了茶楼,黑衣人也不怕方臻二人跑了,一个人大步流星器宇轩昂地朝前走,压根不回头看,明显就是自信方臻两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过方臻一开始就没想跑,他倒要看看三皇子是打算玩什么花招。是想威胁他们不许再查案呢,还是想招安他们做间谍反过来监视常文光的进展,又或是想直接除掉他们。 想来第三种情况不会发生,他们毕竟昨天才见了皇上,今天就突然死了,摆明了告诉全天下,三皇子有鬼,不然除了三皇子,谁还想要他们两个与京城毫无瓜葛的人的命呢。 他们的死皇上或许并不在意,但大臣们定然不会就此罢休,皇上总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到时候,隆庆帝就是有心包庇三皇子也是不能了,不然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另外,就算三皇子真的打算把他们抓去杀了,方臻也不怕,因为三皇子压根没那个本事。要不是想会会三皇子,方臻才不会陪黑衣人在茶楼演戏。力压千钧?让方臻抬不起茶壶?呵,黑衣人实际上不过是个力气还没瓦尔克大的蠢狗罢了。 走了一阵子,离闹市越来越远,黑衣人领着二人进了一条小巷子,而后突然从天而降几个身着下人家丁服装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安向晨吓得第一时间躲进了方臻怀里,方臻则轻声哄他,「别怕啊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黑衣人歪着嘴哂笑,好心对方臻二人解释了一句,「自己人,乖乖配合别乱动,否则吃苦头的是你们自己。」 这些家丁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不用黑衣人吩咐,他们便上前蒙住了方臻二人的眼睛,又将两人的手反绑在身后,推搡着把两人带上了一辆马车。 因为有黑衣人那句「别乱动」,加之方臻并不想平白挨打,所以站着不动让人束缚住,推上了马车。 马车内除了方臻和安向晨外,那几个家丁也坐了上来,因此方臻二人一路都没说话,默默地被带往目的地。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停在了某处,方臻和安向晨又被人推搡着下了车,让他们就着蒙眼绑手的状态跌跌撞撞朝前走,最后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重新获得了光明。 就算有了黑衣人先前在茶楼的试探,但出于谨慎考虑,两人的手并没有被解开,还被搜了身,眼睛上的布条是对方帮他们粗暴地拽下的,布条下拽时,还刮疼了鼻子。 在黑暗中久了,勐然见到光明难免刺眼,两人都先眯起眼睛,缓了一阵儿才慢慢正常视物。 「是你?!」安向晨看清眼前的人,惊讶道。 方臻没见过对方,见安向晨惊讶,仍旧是一脸懵。 「你什么你,见到殿下还不跪下!」身旁不知是哪一个喽啰,勐推了安向晨一把,安向晨重心不稳,跪在地上。 方臻刚要生气,转眼自己也被推倒在地,两人在对方面前齐齐跪下了。 只见房间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穿藏蓝色衣裳的男子,男子衣裳不见华丽,料子却仍是肉眼可见的好。 他头戴金色发冠,腰间配有上等玉珏,虽有意掩饰身份,但实际上不肯轻易放下身段,处处细节透露着尊贵。让人轻易可猜到,此人身份不凡。 男子斜倚在太师椅上,右手手肘撑着桌子,以虎口扶住自己的下颌,左手拿着把玉扇骨的摺扇,以扇骨在腿上轻轻敲打,饶有兴致地俯视跪在他脚边的二人。 「娘子?」方臻挪动膝盖凑近安向晨。 「是……」安向晨小心地朝坐在椅子上的人看了一眼,低声告诉方臻,「是三皇子殿下。」 「三?!」方臻及时收住嘴,如安向晨一般小心朝上瞄了一眼,而后又放松下来,对着三皇子说道,「啊,原来是三殿下啊,嗐你说这,您要是想见我们,直接说一声不就得了,还整这么复杂,您要是直说是您找我们,那我们敢不来吗。」 第739页 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三皇子与五皇子之间还是有些相像的,而且安向晨说得对,三皇子要比五皇子看上去阴沉许多,一瞧着就是个满腹算计心狠手辣之辈。尤其是三皇子那双眼睛,下三白且眼白居多,一副薄情狠厉之相。 在两人眯着眼还在适应光线时,「请」他们来此处的黑衣人就将茶楼内的事一五一十禀报给了三皇子,如今三皇子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心中便多出几分鄙夷。对于方臻的胡言乱语,他也不理会。 只是他不肯轻易相信,毁了他两座水寿阁,还替霍青深入大漠,听闻杀了胡夷的瓦尔克战神的,真的会是眼前跪在他脚下的这么一个货色。这方臻看起来粗鲁无礼,脑子也不是很灵光,怎么就能立下那等功劳? 莫非……当真是运气惊人?! 不,绝不会是运气。三皇子否定了这种假设,他更倾向于方臻或许在扮猪吃老虎,又或许眼前这个方臻是个假的。但要真是假的,旁边的安向晨能这般真情切意地关心他? 三皇子竟一时拿不定主意。要说扮猪吃老虎,难道方臻还能有本事在他父皇面前伪装得滴水不漏吗?他不信天底下还能有瞒过父皇的人,也不信方臻一介武夫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第377章 引狼入室(二更) 此处是三皇子的密所,是个机关暗室,与外界并不连通,所以本就安静,此时三皇子不说话,他的手下自然也不敢说话,方臻的问题无人回应,室内安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之声。 「……」方臻见屋内没人说话,朝四周无措地望了望,又挂上讨好的笑容,「嘿嘿,我说殿下,您找我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怎么还能把人绑起来呢,我们昨天见皇上,俩公公来请,也没把人绑着还蒙眼睛。」 「方臻。」安向晨第无数次对方臻的不懂礼数感到心累,满脸疲惫地唤了他一句。 这次没人给方臻改过的机会,安向晨话音未落,三皇子的手下上前照着方臻的脸便是啪啪两巴掌,「主子面前岂有你撒野的份?主子都未曾开口,你倒是话多,再敢不敬张口犬吠,小心你这口牙。」 方臻舌头在两腮顶了顶,低头吐掉被打出的血,「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满脸的不服气,「连皇上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你们凭什么……」 安向晨在一旁看着心焦,生怕方臻又说出什么惹怒三皇子的话,赶忙抢先一步说道,「殿下,草民二人只是乡野村夫,实在不懂规矩,还请殿下恕罪。」 「娘子。」方臻虽不再乱嚷嚷,但仍是对挨打十分不满,低声冲着安向晨抱怨道,「你对他那么恭敬做什么,明明是他们请我们来的,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我们还是告诉皇上吧。」 「你想告诉谁?」屋内就这么大点,就方臻一个人在说,声音再小,三皇子也能听得见。不过他听到了也不气恼,他正好想试探试探方臻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如果是装的,他就不信方臻能够一直忍下去。 「我要告诉皇上!」既然三皇子问了,方臻也就不藏着,硬气地大声喊道,「我就是要告诉皇上,怪不得要皇上要查你,你就是心里有鬼才绑架我们,我告诉你,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无故殴打有功之人!你是非不分,你不配&x……x%x¥#@……」 方臻拼命作死,安向晨拦都拦不住,他的手被绑着,嗓门又没方臻大,被逼急了,干脆一口咬在方臻脖子上,试图让方臻安静下来。 被安向晨一咬,方臻真的安静了,可这会儿安静已经迟了,三皇子似笑非笑地听完了方臻那些骂他的话,正好以此为藉口,让手下继续掌掴方臻,给他个深刻的教训。 「你说要告我苛待有功之人,好啊,本王今日便满足你这个愿望。本王倒要看看,在父皇那里,你的命和本王相比,究竟孰轻孰重。」三皇子用那柄玉骨摺扇虚空指指方臻,「秦忠,给本王接着打,让他知道知道,自己这条贱命究竟值几两银子。」 负责行刑的秦忠,就是去茶楼找方臻二人的那个黑衣人,得了三皇子的命令,他不留一丝气力,巴掌狠狠地朝方臻脸上扇去,直打得方臻眼冒金星,一巴掌便令他仰面摔倒在地,起不来身。 秦忠还要将方臻再拎起来打,安向晨忙扑到方臻身前挡住他,而后不住对着三皇子磕头,请求三皇子的饶恕。 方臻躺在地上已是口吐鲜血,眼瞧着毫无形象地翻起了白眼。三皇子没理会哭哭啼啼的安向晨,仍旧盯着方臻。他怀疑自己难道真的猜错了?秦忠下手他从不担心,挨了秦忠一巴掌就倒地不起的人,应该没办法再继续装下去才是。 「秦忠,继续。」 得了三皇子的命令,秦忠弯腰俯身要把方臻从衣领处薅起来继续打,奈何安向晨死死拦在方臻身前,不许秦忠再动方臻。 在秦忠眼里,安向晨这样弱不禁风的书生,和女子也没什么差别,且安向晨甘心嫁与男人雌伏他人身下,就更与女人无异了。而真正的男人,从来不打女人。所以安向晨这一拦,倒真把他给拦住了。 「求你,不要再打了。」安向晨楚楚可怜地看向秦忠。 秦忠被他娇柔的模样膈应到,一时皱起眉毛迟疑起来,「你,让开。」 「殿下!草民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安向晨的声音变得沙哑,但他仍旧不死心,见秦忠迟疑,赶忙再次对三皇子喊道。 第740页 三皇子终于捨得将目光移到安向晨身上,看着安向晨磕破的额头,以及哭花的一张脏脸,也的确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三皇子陷入沉思。 那头安向晨实在是喊累了,磕头磕得他头晕眼花,他努力甩甩头,却仍是犯晕,跪也跪不稳一头倒在方臻的胸前,伏在方臻身上半睁着眼,两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粮、粮只……」方臻肿着脸口齿不清地喊着「娘子」,手在安向晨脑袋上轻抚。 三皇子看着这一幕,又想出了新的试探二人的法子。他转了转手中的摺扇,说道:「安公子,既然你这么诚恳,本王便给你这个面子,额外开恩不再打你的相公。」 安向晨已没有力气起身,闻言眼睛亮了亮,嗫嚅着谢恩。 「你别忙着谢本王,你们如此冲撞本王,难道竟异想天开地以为,本王就这么放了你们?本王可以不打你相公,只是你,需要满足本王的要求。」 安向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害怕地往后缩,「殿下,有什么要求?」 「本王忽然想起来,丽妃娘娘近来颇为得宠,连本王的母妃都要甘拜下风。」三皇子说着站起身,走到方臻二人面前蹲下,用玉骨扇的扇尖拨开安向晨散落在脸前的头髮,「你们安家向来出美人,丽妃既是你的姑母,你的容貌也当是不俗才对。」 「殿下请自重。」安向晨甩开头,不准三皇子碰自己的脸。甩头间,头髮又胡乱地黏在他脏兮兮的脸上。 「本王想看还没有看不到的,帮他给本王摁住了!」三皇子冲着边上吩咐一句。 站在一旁的手下立马上前将安向晨制住,钳住他的肩膀与头顶,叫他挺直跪着动弹不得,这时三皇子才满意地再次用扇尖撩开他的头髮,见到了那张脏污难掩美貌的面容。 「啧啧,本王听闻安家的堂少爷对柳家世子死缠烂打,还以为是多么不堪入目的人,哪成想竟是柳玉清有眼无珠。」三皇子挑起安向晨的下巴,「美人你也是,先前看上柳玉清便罢了,怎的这次竟选个乡野村夫,倒不如……跟了本王。」 「殿下?!」安向晨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敢想像三皇子口中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你既已被人用过,也不值得本王怜惜了,本王瞧着,此处就很适合你。」三皇子露出猥琐的表情,说着便要当众撕扯安向晨的衣裳。 「求殿下开恩,草民知罪,求殿下!不要!」安向晨费力挣扎,仍是被撕扯开了衣衫,露出凝脂般的胸膛。他哭喊他求饶,眼泪与汗水齐飞,却仍是换不来三皇子的高抬贵手。 「娘子!」方臻睚眦欲裂,扯着嗓子唿唤安向晨。 方臻同样被人按着挣不脱,他想伸手去够,明明只有一尺的距离,对他和安向晨来说却像是隔了条银河,难以逾越,难以接近。他只能看着安向晨的衣裳被撕破,看着三皇子把手伸向安向晨的胸膛。 「你若是乖乖听话,本王便放过方臻,如若不然,本王今日便将他活活打死在此处!」眼看着安向晨要咬舌,三皇子捏住安向晨的下巴警告道。其实对安向晨他倒是不怕,但他必须要知道方臻是什么人。 三皇子有意让方臻受煎熬,因此一切行为都是慢动作。他要让方臻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手是怎么抬起,怎么落下,怎么抚上安向晨的皮肤,又是怎么抚摸的。 他今日特地亲自来见方臻二人,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在固城兴风作浪屡次给他使绊子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如今他见着了,也成功地将两个坏他好事毁他水寿阁的贱民踩在脚下,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他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不过如此!方臻?呵呵,高看他了,以为是蛟却不过是一条蛇而已,踩死他还不是和踩死一只虫一样。有了今日的下马威,往后他可是等着看,就凭这两只虫,常文光想怎么查他,他的好五弟,打算怎么扳倒他。 「你……你不得好死!」方臻气急攻心之下,竟是爆发出一股巨力,硬是挣开制住他的四人,强行坐起来,然后一口血喷出,全喷在了三皇子脸上。 三皇子本就是想要试探二人,也早在动手之前就已做好了方臻可能会暴起的应对准备,可哪知道方臻根本不是要动手,而是被气得吐血,害他竟被贱民之血喷了一脸,又腥又臭实在是噁心至极! 「殿下!」那些手下见状也顾不得方臻二人,连忙围上前查看三皇子的情况。 「水!水!快去给本王备水!」三皇子气得哇哇大叫,只想赶紧将一脸的污血洗干净,一脚踹向自己的手下,「还不快去!」 众人手忙脚乱去给三皇子找水洗脸,匆忙间,有人朝地上一瞥,登时愣在原地,指着地面喊道,「人呢?殿下,人、人不见了!」 三皇子正想着要手下把方臻的舌头给他割下来,谁知人倒是先跑了!他急忙用手下递来的帕子抹了抹眼睛,朝地上看去,只见地上扔着两股麻绳,哪里还有方臻和安向晨的踪迹。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给我搜,他们没来过此处,料想也逃不出去,都给我搜,今日若是找不到,我拿你们是问。」三皇子捏紧手里的帕子,气得几乎发抖。 「殿下,那、那水还要吗……」有脑子不灵光的,听三皇子说全去找人,便询问了一下备水之事。 第741页 「蠢货!」三皇子这下更气了,当即甩了那属下一记耳光,「废物,都是废物!」 「是、是……」属下不敢再多嘴,跟着其他人跑出屋子。 三皇子等人都走了,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狠劲地用手绢擦了几下脸。手绢被染上血污,三皇子将其狠狠甩到地上,仍旧不解气。他握紧拳头捶了下桌子,眼里闪现嗜血的光芒,他一定要找到这两个臭虫,将他们大卸八块碾碎了,以解他心头之恨。 「殿下。」秦忠去而復返,手里端着金盆,盛着干净的水,「先洗洗吧,此处条件简陋,您得回王府沐浴换衣。」 见是秦忠,三皇子没有再发怒,但很是不满,「你不是说,方臻只是个有些蛮力的莽夫,不足为惧吗?」 秦忠闻言冷汗直流,立马跪下认错,「殿下恕罪,是属下失察。」 「呵,你失察?你失什么察啊。连本王都未料及这等变故,你如何能察觉?」三皇子洗了脸,平復心情开始思考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秦忠应该没有出错,不然方才安向晨被扯了衣裳,为何方臻仍是不奋起反抗。虽喷他一脸血着实噁心,但这只能算是个保命的手段,也可是说是气急攻心的结果,全然与身手无关。 「罢了,想来方臻的本事便是逃跑而非拼命,只怕瓦尔克也是大意轻敌,如同今日一般中了方臻逃跑时设下的计策,才会意外殒命,你且随他们去找人吧。」三皇子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能说明眼下的情况。 「属下还是留下来保护您吧。」秦忠建议道,「那方臻好歹有几分本事,若是留您一人在此,难保他不会使调虎离山之计。」 「无妨,本王这便回府了,你只管去抓人,他若是敢送上门来,便是自寻死路。」 「是。」 「等等。」秦忠踏出房门前,三皇子突然叫住秦忠,「那几人可还在此处?」 「回殿下,尚在此处,他们……」秦忠偷眼瞧瞧三皇子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还是不肯招供证据藏匿在何处,属下……」 「废物!区区几个小喽啰竟也耗费这些时日。」三皇子随手拨翻了金盆,溅了秦忠一身的脏水,「给本王加派人手去找,若是抓不到活的就给我杀了,决不能让方臻与那些人碰面!」 「是,属下这就去办。」秦忠领命退下。 秦忠走后,三皇子在太师椅上呆坐了一会儿。而后对着某处说道,「你们可曾看清那两人是何时逃走的?」 隐在暗处的人踌躇一二,从阴影中走出来,单膝跪在三皇子面前,「属下……属下也未曾看清,请殿下责罚。」 「连你们也不曾看出?!」三皇子看着他的影卫惊讶道。 「是……」 三皇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影卫是他手下最大的王牌了,连影卫也看不出问题,那就不能全怪手下无能。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方臻的本事,没想到方臻自己有能耐也就算了,竟然能叫安向晨也变成高手。 唉,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方臻带着安向晨还能从他的眼皮底下跑了。 他今日敢亲自来见方臻,身边所带俱是高手,他想过方臻或许身手非凡,能与这一屋子人斗上一斗,也或许自己会受点伤,却没曾想,打是没打起来,一屋子眼睛竟没能把人看住! 对,他怎能说方臻是蛇呢,分明就是个泥鳅!该死,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人带来此处,今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方臻还真是他命里的克星,但凡是他的秘密,总被这泥鳅钻了空子,实在是可恶! 如今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他也只能嘆气,期盼手下们不要再让他失望。 他沉思片刻,下定决心吩咐道,「你,去告诉秦忠,若是找不到人,便连此处一併毁了。」 「是。」 「记住,要彻底毁了。」三皇子强调道,「本王不允许此处的哪怕是一花一草,再次出现在本王眼前!」 「是。」 第378章 改变策略 「快,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殿下吩咐了,若是不好活捉,杀了便是。」 「你们,跟我走,这边!」 「快快,跟上!」 「都搜仔细了!」 「你们两个,快去将大门锁住,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外面是兵荒马乱,在拐角一处柴火堆后,方臻和安向晨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这事情说来简单,就是看看彼此身上的伤是否严重。而外面那些人的声音,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仿佛正在被捉拿的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幸好早上逗儿子玩的时候,随手抢了它一颗夜明珠。」方臻从腰带打结的疙瘩中拿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三皇子的这处秘密场所是座地宫,即便在白天也是昏暗的,此刻方臻用柴火做遮挡的这一小角,就更是黑漆漆一片。幸而夜明珠藏的好没被三皇子的手下顺走,不然,不然多亏啊。 「给我看看你的头。」方臻拿着夜明珠靠近安向晨的额头,又从怀中掏出布巾给他擦去血污,心疼不已,「你说你做做样子就得了,这么真情实感地给他磕头做什么,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做戏自然要做真些,况且这也没多严重,我有分寸。」安向晨从方臻手里夺了夜明珠,转而照向方臻的脸,「你还有脸说我,你呢,秦忠那一下可是实打实的,你可有哪里不适?」 第742页 「还好,牙没掉。」方臻用手背挨了下自己肿起来的脸,火辣辣的,虽然没有破相,但肯定像个猪头,这要是见了五皇子和唐星,绝对会被他们笑话死。 「那你吐血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我咬破了舌尖,含了点血,血只有一点点,多的是口水。」方臻伸出舌头给安向晨检查,免得安向晨不放心。 见方臻果真舌尖上有一个小口子,其他处不见有伤口,他才放下心来。 「来,先上药。」方臻就着安向晨的手,用夜明珠照照药瓶上的字,找出那瓶止血的,「快过来。」 「你哪来的伤药?」安向晨把夜明珠举高,好让方臻能够看清他额头上的伤。 「刚才方五塞给我的,你没看见。」 「他准备倒是充分。」安向晨笑道。他们刚一从三皇子那间屋子里逃出来,就被方五和方七拉到一旁,随后躲在此处。情况紧急,他只顾得逃跑,完全没注意方五是何时给方臻的药瓶。 「他一开始就在门外等着接应咱们,听到屋里的动静,就把伤药备好了,刚才盖柴火的时候,匆匆往我身上一扔,扔了好几瓶,和武器一块扔过来的。」方臻换了瓶药接着给安向晨涂抹,「别看几个人里就属他最闷,其实他心比谁都细。」 「这话我是信的。」安向晨等方臻给他上好药,便找到合适的药瓶,换他给方臻脸上擦活血化瘀的药。 说起来方七等人为什么也会在地宫里,这就要追溯到半个月前了。 半个月前,方臻一行人还在来京城的路上,期间忽然有一天,方臻发现自己和安向晨被人盯上了。虽然方臻很快发现了盯上他们的人是皇帝派来的眼线,目的只是为了掌握他们赶路的进程,但方臻还是决定,让方七几人和他们装作互不认识。 这样一来,方臻身边还养了几个影子的事,就不会通过这个眼线泄露出去。 因此,从那一天起,方七几人便和方臻二人分开,以各自的方式想办法先行赶路,替方臻和安向晨探探京城里的情况。 方七几人都是骑马,要比方臻赶马车速度快上不少,且不考虑住宿,日夜兼程,比方臻夫夫整整早了七天就到了京城。到京城后,他们几个便四散找客栈住下,一边等待着方臻的到来,和新的指示,一边把京城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遍。 昨天,方臻来到京城,方七伪装成路人在城门口看到方臻,后尾随方臻一行到了常府,确定了方臻的住处。 当天晚上,方七便来常府见方臻,只可惜方臻那时正和安向晨在沐浴,方七在门口一晃,只留下了自己来过的记号,便又回了客栈,并且把方臻已经在常府落脚的消息,告诉了刺客团其他几人。 今天一早,刺客团几人就在常府外候着,等候方臻的吩咐。方臻去户部衙门他们跟着,去闹市他们跟着,去茶楼,他们在茶楼周围埋伏着,直到方臻和安向晨被秦忠带上马车,他们就跟在了马车后。 再之后,就是几人想办法也进了地宫,并且在方臻二人被三皇子折磨时,将地宫大致走了一遍,找了几处适合藏身的地方,顺便还打晕了几个地宫原本的人手,换上他们的衣裳,伪装在敌人中间。 方臻收编的这几个刺客,在他们还是银牙阁的人时,在京城那是排不上号的,非常一般,连进银牙总阁的资格都没有。但经过方臻对他们一年多的严苛训练,这几人如今武功能不能排的上号不知道,潜伏、侦查、刺探、伪装的本事,绝对没的说。 就是银牙阁总阁排行前十的高手来了,方臻也有自信说,方七几人可以牢牢跟住对方还不被发现。 所以今天,刺客团不仅成功的混进了三皇子的地宫,方臻带着安向晨从屋内逃出来后,便被方七和方五接应,包括两人现在藏身的这个地方,也是他们给找的。 逃跑路上方臻与方七二人快速交流一番,得知刺客团一个不少且已经打入内部,他便吩咐他们先去看看地宫里有没有其他情况。方臻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打都挨了,就算不能打回去,也不能白挨打不是,总要有些别的收穫弥补他的损失才行。 上过药后,方臻把药瓶收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荷包里原本还有些碎银子,在三皇子手下搜身时,把银子搜颳走了,只留了个空荷包。 这三皇子的手下,可真是没素质的很。方臻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搜身了,其他人只要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或者没收了有杀伤力的武器后,其他东西都不会乱动,唯有三皇子的人,搜个身能刮一层油下来,武器没收,身上值钱的也会被顺走。 幸好这些手下只是搜身没有藉机揩油,不然安向晨贴身佩戴在胸口处的同心扣,绝对也逃脱不了被取走的下场。但要真是那样,方臻只怕早就动手了,这齣戏也唱不到现在这一步。 只可惜啊,唱到这一步还是出了问题,终究没能顺利唱到最后。他们两个暂时是安全了,计划却也泡汤了。 按照两人最初的设想,先见机行事看看三皇子想做什么,再顺机应变。以两人的默契,不用提前对好台本也能跟上对方的步调。 如果三皇子是想要威胁他们,他们就假装同意,早点出去,然后再找机会回来调查此处。如果是想要让他们反水,那就更好办了,将计就计,跟三皇子讨要一份差事以表忠心。 第743页 差事可大可小,不是重点,但只要有事可做,方臻就不怕找不到突破口,一步步接近三皇子想要隐藏的秘密。毕竟在敌人内部操作,绝对比在外围调查要来的快准狠。 一开始计划实施的很好,两人也示了弱,谁知三皇子堂堂一个皇子,竟然也能做出撕人衣服,猥亵他人的举动。方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安向晨被人欺辱,所以两人只能放弃原定的计划,先逃走再说。 而方臻与安向晨想要在三皇子眼皮子底下交流也很方便,他们早有一套自己的暗号,类似于摩斯密码,只要安向晨倒在方臻身上后,两人的手能接触到对方的身体,在对方身上敲出相应的节奏,就能传递讯息。 为了学会这套密码交流的方式,不光是安向晨,刺客团的几人也都被迫学习了拼音,虽然是方臻处理过简化版的拼音,也着实令几人头疼了好长时间。就连安向晨这种惯会背书的,都生出几分想要逃避学习的念头。好在如今一切准备都没有白费,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格外感谢坚持下来的自己。 「要不是你拦着我,我绝对要先剁了三皇子那只手再说。」方臻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安向晨穿上,遮住他胸前的春光。 「他到底是个皇子,我知此处无人是你的对手,但你若真动了他,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皇上都不会放过你我。袭击皇子是重罪,届时皇上倾举国之力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当时我们是跟着秦忠出的茶楼,有不少人看见,这是说不清的。」 「我知道。」方臻收起夜明珠,和安向晨并排靠在墙上,「这笔帐我先记着,等皇帝治了罪,他成为废人以后,我再讨回来。」 「嗯,不急在这一时,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安向晨问道。逃跑是方臻的主意,他不确定方臻是否有后续的打算。 「等着吧,看看方七他们几个有没有收穫。」方臻捏捏安向晨的手,「你别忘了,五皇子追得这么紧,三皇子那些秘密窝点肯定都被端的差不多了,估计也只有这一处因为是地宫,才暂时安全,不然三皇子也不会把咱们带到这儿来见面。」 「你是说这地宫中定然还有秘密?」 「我觉得肯定有,不然他们为什么敢要咱们的命,不就是怕咱们发现什么,一旦逃出去了,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也对,当初你捉了方七和方五,便是留在小公子的地宫里关押,或许这地宫里还关着别的什么人,对三皇子是相当重要的把柄也不一定。」 「交给方七他们吧,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方臻揽过安向晨的肩膀,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不知道这地宫有多大,先睡会儿?」 安向晨摇摇头。 「你担心他们几个?」 「嗯,我知道他们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可毕竟是做危险的事,免不了要担心。」 「放心吧,你好好休息,有情况我叫你。」 「……好。」安向晨想想他们躲在此处也做不了什么,便闭上眼睛打算保存体力。反正有方臻在他身边,就是身处敌营他也是安全的。 第379章 救出犯人 过了不知多久,柴火堆前传来动静,安向晨警觉地睁开眼,从方臻肩上移开脑袋,握紧了手中的弩箭。 「没事,自己人。」方臻摁着他的手,安慰道。 闻言安向晨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柴火堆被人搬开一些,露出了方七的脸。 「老爷,我们发现此处关押着几个人,瞧不出究竟是谁,但都已受过酷刑。」方七汇报起他们的发现,「此外,我还听到一事。」 「什么事?」 「三皇子下令,若是抓不到你跟二老爷,便把此处彻底毁了。」 「彻底毁了?」方臻脸色凝重起来,「用火药爆破?」 「嗯。」方七点点点头,「不过被分去准备火药的人我们已经干掉了,尸体藏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三皇子人呢?」 「他?」方七迟疑了下,「我们不曾注意,应当……应当是已经离开了此地。」 「你问他做什么?没抓到你我之前,此处已不算绝对安全,况且他已下决心炸毁这里,怎么可能留着等死呢。」安向晨奇怪道。 「哼,没什么,就是想着要是他还没来得及走,我高低要出去先揍他一顿。」方臻再次给安向晨拢拢衣裳,把前襟给他裹严实些,「我知道现在不能杀他,也不能弄残他,但打一顿总没事吧,他还真有脸到处宣扬自己被人打了?」 「可要我们去将他抓回来?」方七听出方臻对三皇子抱有浓浓的怨气。 「你别听他胡说。」安向晨出言阻止,「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出去,三皇子总有再相见的时候,他多半已经走远,你要上哪儿去找?」 「走了就算了,别管他了,咱们也走。」方臻拉着安向晨站起来,「带我们去看看那几个被关押起来的人。」 「我们就这样过去?」 「不然呢?高手肯定都去保护三皇子了,留在这儿的也就是占了个人多的优势。再说了,就是有高手在,我还能怕他不成?」方臻活动活动肩膀,「之前是没搞清楚状况不好打草惊蛇,现在事情都清楚了,就不用藏着了。」 「好。」安向晨没再提出异议。 原本他们是想装弱,但从逃跑起,这弱势的形象,三皇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了。既然如此,那还装什么呢,莽过去就是了,不然他们只怕是没办法带着那几个被三皇子打废的人离开这里的。 第744页 「带路,咱们把那几个人也带出去,说不定真能撞大运。」方臻拍拍方七的肩膀。 「是。」 方臻发了话,方七便拿出哨子放在嘴边吹响,几声过后,地宫内传来异响,那是方臻手下的刺客团与三皇子手下打起来的声音。 当然,哨声不仅能被自己人听见,还暴露了三人当前的位置。很快,便有人寻着声音朝方臻这边赶来,几人遂在地宫内展开搏斗。 搏斗的结果可想而知,必然是方臻单方面压倒性的取得了胜利。要说三皇子手下的人还真是不少,方臻几人颇费了些时间,才放倒沿路的人,到了三皇子在地宫设置的地牢处。 如方七形容的那样,地牢里关押着的几人都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宫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几人有所反应,或许心里有反应,但是身体已经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了。 方七用从三皇子手下身上搜来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为防有诈,他率先进入牢房中,一一查看这些人的伤势。确认他们是真的奄奄一息,而非假意受伤埋伏在此后,方七才让方臻和安向晨上前查问。 「不问了,先带出去再说。」方臻担心三皇子那种人,不仅会在内部埋火药,很可能在外面也撒上了火药,力求不留下任何活口。所以当务之急,还是离开这里再说。 「是。」方七再次拿出哨子,吹了几声,节奏与长短和之前有区别。 过了不大一会儿,刺客团的其他人纷纷来到地牢处汇合,在方臻的指挥下,背起这些重伤的犯人,沿他们最初进来的那条路朝外走去。 三皇子留在这里的人都被消灭的差不多了,这一路出去没再遇上阻碍,唯有那个叫秦忠的,让他给跑了。当时方一和方三正要去追,就听到方七的哨声,于是便放弃了追捕。 此处毕竟是三皇子的地宫,地宫中是否另有密室暗道他们并不清楚,贸然去追反而有可能把自己困在里面,就暂且放他一马吧。 一行人走到半途,地宫便剧烈摇晃起来,只有扶住墙壁才能站稳。方臻命众人安静,凝神一听,果真是外头开始爆破,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叫秦忠的逃出去后,就赶紧布置了火药,想将他们留下。 「跑,快跑!」方臻拉起安向晨便朝前跑,还不忘冲着身后的刺客团大喊。 众人加快速度朝外奔跑,一路上爆炸带来的震感越来越强烈,不时有碎石土屑落下。幸好方七几人都是带着装备来的,方臻从他们背包中抽出铁伞,和安向晨一人一把,走在中后方替背着犯人不好躲闪的刺客们挡掉砸落的碎石。 后半程虽没有三皇子手下阻拦,但他们仍是行进的好不狼狈。幸好大家都是练家子,在方臻过往地狱般的训练下,各种能力大幅提升,扛着犯人跟扛麻袋一样轻松自如,终于赶在地宫坍塌前,达到了出口。 从地宫出来后是一片密林,林子算不上多大,很容易就能穿行而过,其间没有容纳大型野兽生存的空间,相对比较安全。 这些都在众人意料之中,因为照三皇子的性格,定然不会真在深山老林里布置自己的地宫,不然每次往返都要面临野兽袭击的可能、迷雾瘴气突发的可能、迷路的可能等等,实在不利于自身安全。 毕竟自然环境是诡秘的,非人力能够完全改变。在深山老林里,就算标记好了安全的路线,也仍有概率遇上说不清的可怕情况。一旦路线稍有偏差,走向的就是未知的深渊了。 三皇子虽狠厉阴险,却明显惜命的紧,做不出这等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 「接着往前跑,要是能让三皇子以为咱们都死了最好。」没等众人松口气,方臻便命令道。 他不怕三皇子找他麻烦,但不想这么快就被找上门,他才来京城一天,总得给他喘口气的时间。而且要是三皇子以为他们死了,放松了警惕,往后想动手脚,总要容易一些。 众人只得继续往前跑,直到从密林跑到平地又跑到山中,在山中找到一处易守难攻,且很难被人发现的隐蔽山洞,才停下来休息。 出得密林,仍是人迹罕至,是在京城郊外。如果想要回城,过城门时就必须得经过检查,到时能不能带着这些人进去不说,要是三皇子收到风声,找个理由将他们拦下带走,等于是自投罗网。 所以方臻才决定先到山里找个地方暂且休整,由方五一人回城去万香楼找唐星,让五皇子想办法来接他们。 此事要是办好了,能从这几人口中得知三皇子的大秘密,说到底还是对五皇子最有好处,理应让五皇子来处理,哪能让他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商议好之后,方五便出发了,方臻等人留在山洞里,先为从地牢里救出的几人检查伤势。 如果有内伤或者中了毒,那方臻是没办法的,但外伤方面,不是说直接治好,至少简单处理,止血敷药包扎伤口,方臻可熟练得很。别说方臻,就是安向晨也熟练得很。谁叫这一路走来方臻受伤不少,多的时候是安向晨帮他上药。 检查过伤势,给他们餵了药又餵了水,总算是有一两个身体素质稍好一些的人,缓了过来,至少能开口说话了。 反正等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五皇子要多久才能来接他们还是未知,方臻索性就问起了最先醒来的那人,为何会出现在三皇子的地牢,可有什么过节。 第745页 被盘问的人起先默默不语,后来在安向晨的百般安抚之下,他才肯说出实情。 他叫黄涛,本是三皇子的手下,专门负责做些脏活。他眼光比较长远,觉得等三皇子登上了皇位,必然不想留下任何污点。鸟尽弓藏,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到那时就会成为刀下鬼。 他肯为三皇子做事,就是图钱,挣的钱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所以,他做事时留了一手,把那些关键的证据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没想过要揭发三皇子,因为他是直接动手的人,揭发了三皇子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他只是想,用这些证据保命,等三皇子大事将成,他便以此为条件,让三皇子放他一条生路。 「你能想这么多已经比其他人厉害了,但你就没想过,三皇子万一假意答应放你一马,等你上交了证据,或者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再出尔反尔?」方臻丢小石子玩,「你别说」君无戏言」,私底下说的话谁能作证,他不认帐你能怎么办。」 「嘶啊……」黄涛一动伤口疼得他直喘气,好一会儿才回答方臻,「我自不信他能遵守约定,我已想好,待时机合适我便先行逃离京城,给他留书一封,说明东西放在何处。等他想再来追杀我时,天南海北足够我躲起来。」 「也不是不行。」方臻戏嚯地看着黄涛,「不过还是提前被他发现了,没走成,是吧。我再猜猜,其实三皇子一早就知道你手里有他的把柄,只是用人之际只能隐忍不发,但五皇子一跳出来,他就知道不能再留着你了,于是……」 有上辈子丰富的打击犯罪势力的经验,这种事方臻见的多了,多得是像黄涛这样自作聪明的人,就没几个有好下场不说,唯一的一点正面作用,就是为他们抓捕定罪幕后头目提供证据支持,这种支持还是他们争取来的。 所以在方七说地牢里关着人的时候,方臻就已经预先判断出了这几人的身份和动机,无非是叛徒、卧底、墙头草,就这三类人。也因此,他相信只要救出这些人,就一定能够有大收穫。 「这……」被方臻说中了,黄涛面儿上难免难堪,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死撑着不肯告诉他证据放哪儿了,是怕他拿到证据你就干脆没了活路?」方臻瞭然。 「……是。」黄涛的心思完全被方臻猜透,他也同时猜到了方臻的意图。或许方臻不会用和三皇子一样的手段逼迫他,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拿到他手中的证据。他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与方臻合作。 方臻没接着问他证据的事,话锋一转指着地上躺着的其他人问道,「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黄涛摇摇头,「只有一两个知道身份罢了,谈不上认识。若是认识,三殿下想要对付我们,岂不是容易?秘密就该是秘密,除我之外无人知晓,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那倒是,囚徒困境嘛。」方臻见另一人也醒的差不多了,便扔下黄涛过去看看情况。 不出意外的话,刚醒的这人应该是个卧底,因为他虽然醒得早,伤却比其他人都要重得多。一般同时具备强悍的素质与招人恨特质的,多半是卧底了。 方臻扶着他背靠大树坐下,给他递上水囊,「我敬你是条汉子,聊两句?」 那人接过水囊就喝,但对方臻的问话不做理会,显然不弄清楚方臻的身份,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因为他不会出卖他所效忠的人,也不会轻易上当。他怕,怕眼前的这些其实是三皇子为了逼他开口,特地设计的圈套。 他不肯开口,方臻也没为难他,而是直接放弃了与他交谈。 在固城时还好些,所涉及到的势力比较简单,无非是三皇子与五皇子,而在京城可不一样,大皇子和六皇子虽不曾动作却万万不能当他们不存在。方臻不确定这人到底是哪个皇子的人,生怕说错话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便放弃了试探。 不多时,其他几个从地牢救出的人也陆续醒来,方臻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身份与方臻猜测的大致相同,有两个是想要倒戈五皇子阵营,一个同样不知底细的卧底,和一个与三皇子有私仇的人。 其他的都没什么可说的,那个与三皇子有私仇的人,倒是不在乎方臻究竟是何人,问什么就说什么。对他来说,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至于他的仇,简单概括起来,便是家中生意被三皇子看上,不从,被灭了满门只他一人侥倖逃脱。 他之所以在这处地牢,也是因为三皇子发现居然有人不自量力想杀自己,又是气愤又是心理扭曲,觉得死了反而便宜了他,要留着好好折磨,叫他生不如死,想死都死不了,才能解三皇子心头之恨。 「我找大夫帮你把伤治好,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然后回家去好好过日子,你的仇,我帮你报。」方臻想拍拍这人的肩膀,但实在无处下手,只得作罢,「人要向前看,你还年轻,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也是因为上辈子的职业与经验,方臻见过太多家破人亡,也见过太多为復仇孤注一掷的人。不是说恨不应该,只是恨不应该作为生活的全部。那些一心復仇的人,有些死在了復仇路上,有些侥倖报仇成功,但成功后,反而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復仇的小子望向方臻,他想告诉方臻,你不懂,不懂我的感受也不懂那种痛苦的滋味。但他抬眼,看到方臻饱经沧桑看透生死的眼神,话便说不出口了。他想,方臻或许真的经歷过许多悲惨的事,懂得那种痛苦与生不如死。 第746页 「我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你要真一心就想报仇,我也拦不住你,趁着这段时间养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能不能杀了三皇子,杀不了你先死了究竟值不值,敢不敢下去见你家人,说你活成了什么样。要是报仇成功了,你打算以后日子怎么过。」 安向晨悄悄握住方臻的手,与他靠在一处。 復仇小子沉默了,他心里只有报仇,哪里想过这么多问题,如今想一想,倒真茫然起来。 众人一时无话,又过了一阵子,负责在外注意各方动静的方三回来了,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第380章 等待接应 「老爷,方才我观官道上有两方人马相遇。」方三来到山洞中,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方臻,「一方从密林方向来,另一方由京城方向出,密林之人看其身形应该是逃走的秦忠。」 「双方人数呢?」 「密林方向只三人,京城方向有十人。他们短暂交谈后,便一同去往密林方向。只余下一人返回京城方向,皆是纵马疾驰。」 方臻带人藏在山里,方三也只能在山边边上观察远处的动静,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也只能靠身形和衣着大致猜测,想要听到两伙人的交谈内容除非有顺风耳,所以只能把看到的情形如实告诉方臻。 「应是三皇子不放心,回城后便新派了人手接应秦忠,谁知秦忠在地宫中发现,混进来的人竟不只你我二人,且个个身手矫健,秦忠恐仅靠接应的十人无法将我们全部制服,由此又支一人回城再求增援。」安向晨分析道。 「除了这种情况,也没别的可能了。」方臻认同安向晨的推测,「我不信密林里还有另一个皇子的地宫,两皇子把秘密基地建一起?开玩笑呢。」 「那我们……」方三等待新的指示。 「不用管,你继续去外面盯着,有新的情况再来汇报,三皇子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咱们耐心等着。」 「是。」方三领命而去。 有了方三的短暂出现,那几个三皇子的阶下囚看待方臻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最先醒来的那个卧底,这时候倒是愿意开口说话了,他问方臻道,「你是什么人?」 「问别人之前,你不先自我介绍一下?」方臻觉得好笑,「你不想说的我可以不问,至少名字报一下吧?」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方臻微挑了下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可能有点偏差,这人也许不能完全称之为卧底。 「银牙阁?你排行第几?」方臻压低声音询问道。 这人已经极力控制,但一瞬间的微表情还是让方臻捕捉到。看来他猜得不错,这人是银牙阁的刺客。既然是刺客,那么他来三皇子地宫的目的,就应该不是单纯的潜伏获取情报,所以算不上完全的卧底。 「我猜,你是看出来我手下这个人,跟你是同类,所以才怀疑我的身份吧?」方臻大方承认,「没错,他叫方三,我给起的名字,以前就叫三,是你们银牙阁分阁的刺客杀手。」 银牙阁家大业大,在大成全国都有分阁,且分阁对于总阁的人来说,都是些小打小闹,所以总阁的人其实很少关注分阁的事情。 但,唯有一件大变故,是银牙阁总阁人人都知道的,那就是固城分阁被人土崩瓦解一事,那件事还导致他们的总阁主被人生擒,使得整个银牙阁换了主人,成了效忠五皇子的鹰犬。 而促成这一切的人,是个此前从未有人听说过的世外高手,就是他凭着一己之力毁掉了整个固城银牙阁,还助五皇子擒住了阁主。 「你、你……你是……」刺客惊疑不定,最终还是说出了他的猜想,「你是方臻?!」 银牙阁一事说到底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且这么一个大杀器,被人提前知晓就没了优势,五皇子本也只是想要一支可以暗中行事的队伍,所以银牙阁仍旧是那个游离在秩序之外的银牙阁。 因此从银牙阁易主以来,除了银牙阁内部的人,以及方臻这几个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外,没有别人知道银牙阁经歷过一场动盪与变更。是以方臻的名头银牙阁的人都知道,皇上等人却仍然一无所知,不曾听说。 「是我,你是谁?」方臻坦荡承认。既然已经看出对方是银牙阁的刺客,银牙阁现在隶属五皇子,他也算是给五皇子做事,那他和这个刺客勉强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说开了才好继续沟通。 这刺客还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不是方臻,毕竟这个名字是他先说出来的,要是被人冒认了姓名,他也无从知晓。因此对于方臻的问话,他并不回答。 方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回想了一下,把银牙阁出事的日子与出事时的场景,都同这名刺客描述了一遍,还提到总阁主被擒,以及现在银牙阁在为谁做事。 另外,还有一件没几人知道的消息,方臻也说了。那就是半月前有人想要方臻的命,五皇子派了人去,但叮嘱那人只用传个口信,自伤后回来復命,算做任务失败。 这下方臻的身份彻底坐实了,刺客没话说,问方臻想问什么。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总得给个称唿吧,我总不能」喂喂餵」的叫你吧。」方臻不厌其烦地问起同一个问题。 「我说了,我没有名字。」那人不耐烦道,后又觉得如果没个称唿的确不太方便,便告诉方臻,「你可以叫我,牙。」 第747页 「牙?」方臻摸摸下巴,「你们阁里是不是还有个叫」银」的?」 「……」牙没有说话,默默地扭过头,显然不想再同方臻说话。 早前得知固城分阁被毁时,他还没什么太大的情绪,银牙阁易主后顶多发两句牢骚,反正五皇子既然没改阁规,那跟着谁干都一样。直到今天真遇上大名鼎鼎的方臻,他才发觉这人有多讨厌! 方臻瞧着牙这样儿,就忍不住想笑,他还特意先跟安向晨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新发现,「向晨,你知道银牙阁顶尖的两个刺客,分别叫什么吗?」银」和」牙」。」 「银、牙?」安向晨想了想,「难道银牙阁规矩如此,歷代最强者便可获得以阁名做代称的殊荣?」 这一点不难推断。 想想方臻手下的方一到方七,最初都是以数字一二三做名字,银牙阁存在歷史已久,要是单纯按数字编序,那方一这几个,应该排名几百往后,例如二百三十二、三百四十七。既然他们仍叫一、二、三,那肯定是直接取代了上一任的序号。 由于离得近,方臻二人的谈话刺客牙听得清清楚楚,便越发觉得方臻真是讨厌。他们银牙阁,好歹也是响噹噹的名号,怎的到了方臻这儿,就什么都不是了呢,什么话,都叫他说的这般滑稽了呢。 好在方臻没有继续揪着牙的名字不放,而是问起他来这里的目的。 「阁主一早得知三皇子手中有几个秘密关押的人证,只是不知藏在何处,我的任务便是找出几人的下落,并将人带去见他。」对着方臻,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毕竟眼下是方臻替他完成了任务,人证都在方臻手中,连他也在方臻手中。 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想要找出三皇子藏匿起来的人,实际上困难重重。且不说三皇子有多少处秘密基地,他身边的影卫,定然不逊色于五皇子的影卫。更何况皇子能用的人千军万马,而牙,只有一个人。 所以牙的被抓几乎是板上钉钉,牙能够摸到核心,只差最后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是救人的时候失手被抓的?被抓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给五皇子留下讯息,所以至今也没人来救你们。」 「……是。」牙很懊悔,为自己的功亏一篑。 「你能一个人摸到这儿来,已经很不错了。」方臻冲着牙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京城银牙阁,就是不一样,你确实厉害,我佩服你。」 要不是大家关系挺好,方臻定然要撬五皇子的墙角,他连名字都给牙想好了,就叫方牙。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方臻如今在京城要做的就是帮五皇子扳倒三皇子,说不定等做完这件事,他会和安向晨回固城。再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多事非他不可,他确实也没必要给自己的刺客团扩招了。 「……多谢。」牙本想叫方臻别再挖苦他,但见方臻神色真挚,只得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方臻与牙的交谈没让别人听见,但挡不住大家好奇。方臻询问牙是否认得在场的另一个卧底,牙表示了否认,方臻只好作罢。 问完了牙,方臻没再继续询问其他人,大家各自闭目养神。 从被秦忠盯上开始,到地宫与三皇子演戏,后又杀出地宫,藏在此处疗伤、问询,折腾了这么些事,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不论何时,方臻都不会忘记吃饭,有什么吃什么也要尽量保证吃饱肚子,因为只有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吃饱肚子才能活得更久。而且,他上辈子饿肚子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这辈子能过得好点儿,当然要把吃饭当做头等大事。 他今天中午就没顾上吃呢,总不能晚饭也不吃。 于是方臻吩咐在山洞附近警戒的方二和方四去打猎,猎回来肥硕的野羊、野兔与山鸡,在山洞内生火烤肉,大家一起吃。 等方臻和安向晨吃好后,方臻便安排几人换岗,轮流进山洞来吃点东西。 不过没等方臻和安向晨去替方三和方七的岗哨,方三就从外面回来。 方三告诉方臻,京城方向又来了一批人,去往密林方向。 此外,在这伙人离开后不久,一支军队出现在官道上,也是从京城而来,领头的看不清是何人,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有看到方五吗?」方臻没有轻举妄动。军队不一定是五皇子带来的,因为五皇子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来接人。把柄就要悄悄收着,不能让三皇子发现后想办法找上门抢夺。 「还不曾看到。」 「这处地宫距离京城算不上太远,应当是地宫的爆炸引起城中轰动,皇上特派人前来查看。」安向晨和方臻是一样的看法。 「那就继续等着,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看不见方五,谁来都没用。」 「是。」方三应下。 「你就不怕,你派出去那人,已被三皇子抓了?」牙提出一种可能,「哼,若是这样,我们在此等下去,说不准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有什么高见?」方臻反问道。 牙一愣,不说话了。他的确没什么高见,他都这样了,能有口气在已是万幸,他还能做什么?再说了,就算他当初没被三皇子擒住,成功救出这些人证后,他要做的也是带着人躲起来等待五皇子的接应,他也没办法带着这么些人进城。 「你就好好休息,我相信我的人,别的不说,保命的办法不少。三皇子想要抓住他,没那么容易。」方臻说罢不再理会牙,叫方三既然来了,就吃了烤肉休息休息,他和安向晨正要去跟他们换岗。 第748页 方三点头去吃东西,方臻二人去往山前处,把方七换了回去。 天色已暗,大成没有路灯,到了夜间就只能靠月光照明,如果不是眼力够好,远处的官道上灰扑扑一片,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的。倒是密林方向,远远的黑暗里能够看到火光点点,应该是有人举着火把在移动。 安向晨忍不住打个哈欠,今日折腾一番,费神费力,难免会累。 「要不要先回去?」 「不要,让他们再休息会儿吧。」安向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努力瞪大眼睛朝远处看去。 这时,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方臻警觉地抓着安向晨翻身躲到了一块大石后,而后端着弩瞄准了前方。 「方三?方七?」草丛中走出一人,是被方臻派去京城找五皇子的方五回来了。他见此处无人,疑惑地小声问道,并且同样机警地握紧了武器。 「方五。」方臻随手掏出一块手帕从大石上方扔出去,没听到异响,这才从大石后站出来。 第381章 暗度陈仓(一更) 「见到人了吗?」方臻一见到方五便直奔正题。 方五点点头,把他进城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方臻。 方五进城后,确认没人跟踪,便去了万香楼,在万香楼与掌柜言说后,等了好久,才有人带他去见唐星。而后便是唐星想办法让他见到了五皇子,他把方臻交代他说的事说给五皇子。 「五殿下说,要我们先在此耐心等候,他已作了安排。」方五说罢把背包取下来,拉开给方臻看,里面装了些吃食,「这些都是唐星公子要属下带上的。」 「行,你先回山洞歇歇脚,把方三叫来,我等下跟你详谈。」方臻从方五背包里翻出一包香糕,打发方五去叫盯梢的人前来。他不可能就这样跟着方五离开,尽管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也难保形势不会出现变化,官道还得时时盯着才行。 坐回安向晨身边,方臻把香糕给安向晨。虽然糕已经扁了,味道却不差。 「如何?」安向晨捧着香糕边吃边问。 「我猜五皇子的安排就在那支军队里。」方臻说着他的猜测。 「好。」安向晨没再多说什么,专心吃香糕。 想把这些人送进城,难就难在他们全是重伤,连寻常走路都难。且他们与方臻的关系连认识都称不上,就算方臻想要替他们化妆后带他们进城,这些人万一不配合,到了城门处闹出点么蛾子,那就是前功尽弃。 夜晚也不太行,京城的城墙守卫是固城的两倍,岗哨间几乎没有死角,要是方臻一人,自然不怕,背上再背个人,就不一定了。虽然到时方臻也能够逃脱,但为此担上夜闯京城的罪名,不是什么好事,得不偿失。 所以让五皇子想办法来接人,最为保险。以五皇子的身份,就算最后也到了事情败露的最坏结果,五皇子却可以以强权压人,硬将人保下来带走。至于后续追究起五皇子为何坏规矩,闹到皇帝处,也不会有太重的处罚。 父子皇亲,总比方臻一个外人要好得多,皇帝可不会对方臻留情面。 与方三和方七换过岗,重新回到山洞中,方臻忙把方五拉到一旁,避开众人询问五皇子的具体计划。 「先前来过一支军队,当是往密林而去了。」方五说起五皇子的安排,「那支军队是皇上派来查看地动异响的情形,但领头的是五殿下的人。五殿下说,到了密林后,会将秦忠等人以元兇之罪名缉拿,另派出一支小队搜寻地宫中倖存之人。」 「要我们伪装成倖存者?」 「是,负责搜寻倖存之人的小队内皆是五皇子的人,届时不需与秦忠之流碰面,只装作在废墟下发现了我们,生命垂危,便先运往城中。」 这主意不错,被压在废墟下的倖存者,与救出来的这几个人证此刻的状态倒是一致,然后他们可以混成军队一员,只要不与大部队直接接触,由于信息差,谁都不知道这支救援小队究竟有几个人,也不知道被救出的倖存者究竟是何人。 「什么时候出发?」 「等夜再深一些。」方五接着道,「我离开时,五殿下已在准备城中的接应安排,尚需要些时间。」 「好。辛苦了。」方臻拍了把方五的胳膊,「去吃点东西,剩下的我来安排。」 虽说是要再等一等,但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等时机到了再匆忙收拾,是得先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而后说动身立马动身。 方臻组织众人检查装备,熄灭火堆,再看看几个人证的伤势,而后干脆将人一一弄晕,省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还是让他们彻底闭嘴的好。 方五也没闲着,他跟方臻交代过后便跑去与方三待在一处,好随时观察密林方向的动态。五皇子跟他说过,等时机到了,会让那支负责救援的小队,以火把的光组成特定的图案,看到图案,就是行动的时候。 这火把图案在近处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有离远了且站在固定的角度才会发现。方五说过方臻一行藏身的大致位置,所以火把图案该朝什么方向演示,都是五皇子提前同他的人商议好的,别人瞧见了也看不出名堂。 至于说三皇子的人会不会看到后发现端倪,那也得三皇子有本事事先想到要埋伏在方臻附近才行。可以方臻的本事,有人埋伏在他周围,他会毫无察觉吗,自然是不可能。 第749页 方五守了一阵子,终于等到密林方向的火光图案,他连忙回去山洞中告诉方臻,时机到了,方臻沉声说了句「出发」,刺客团便每人背起一个昏迷的人证,下山返回密林。 密林中能躲藏的地方不多,众人分散隐蔽后,由方五出面,将那支救援小队引到众人的藏身地点。 这整支军队的将领是五皇子的人,见到方五的身影,他便按事先约定好的那样,将队伍整个调往别处查看,刻意将救援小队与大部队分隔开,而后才让救援小队跟着方五走。 不多时,双方见面后,救援小队立即就地制作简易担架,将人证抬上担架后,还用白布将人遮盖住,美其名曰状况有些惨,不便见人。然后救援小队里抽出一人,装模作样回去禀报,对将领说发现伤者,且情况危急,应当立即送回城中救治。 将领听闻此言,将他身边的副手唤来,要副手带着救援小队和伤者先行回城,他带领大部队继续在此处搜寻,看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及可能存在的伤员。如果一切顺利,副手明日再来与他汇合。 这副手并非谁的人,而是普通将士,听命行事,不受谁的刻意安排。由他带队回京,往后万一东窗事发,说起来,旁人也无法指责怀疑这支军队是否与人勾结早有预谋。因为副手全程参与,不曾出差池,也未见有异常。 而且到医馆后,有副手作证,伤员都在此处不曾挪动离开过,就算三皇子不认,也没辙。 救人耽搁不起,副手领命后,便带着伤员返回京城。这时方臻夫夫和他们的刺客团已经换上了士兵的衣裳,混在救援小队之中。 就这样,众人披星戴月返回京城。 在城门处,被守城侍卫拦下后,副手表明身份,亮出随身的腰牌。 今日的确出城了一支军队,还是皇上派出的,守城侍卫检查了副手的腰牌,又认得副手本人,自然是会放行。他们还检查了担架上所抬的伤者,但伤者因地宫塌陷受伤,脸上都是血污和灰尘泥土,在夜里打着灯笼也照不清样貌,只能看出是真伤员。 就这样,这些人证被顺利地带到了城中。 来到城中,有人提议去东城街,因为东城街离此处最近。这提议并无不妥,副手便带着众人去往东城街。到了东城街后,长长的一条街上漆黑一片,连打更人都不见。 副手正要派人去挨家药铺敲门,就见某处店中亮起了灯,接着店门开了,出来个睡眼惺忪的伙计骂骂咧咧朝街上泼水。 「大人,卑职记得那铺子便是家医馆!」 副手一听,连忙朝着那家店的伙计大喝一声,吓得伙计手中的铜盆都掉到了地上。 副手朝身后士兵使个眼色,立即就有几个士兵小跑到店前,同那位吓坏了的伙计交涉,说明眼下的情况,需要大夫赶紧给人治疗。 「几位军爷来的正是赶巧,我家老爷今晚害了不寐之症。」那伙计把铜盆捡回来,朝着几人展示,「您看,我这不刚给他倒了洗脚水。他方才歇下,这会儿八成尚未入眠。」 「别说废话,救人要紧。」 「诶是是,您几位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叫我家老爷起身。」 等几人语毕,副手也带着所有人走了过来。那几个士兵便跟副手解释了当下的情况,包括这医馆为何突然开门,与伙计倒水之事。而后那满脸郁结的医馆大夫便匆忙穿上衣裳出来,安排众人进了医馆,人证也顺利地躺在了医馆的病榻上。 大夫诊治时不便有人打扰,副手带着士兵们在前厅里等,趁着这段空档,五皇子安排在医馆中的人手便将病榻上的人证,用事先准备好的伤重死囚一一掉包带走了。 接着大夫出来说,这几个伤员被落石砸伤心脉肺腑,没有一两日怕是醒不过来,不必一直等了。 此时已到后半夜,副手去内室看了一下,见伤员无一醒来,一旁的药童正在给他们敷伤药。 副手用剑柄挑起几人身上的白布粗略查看,隔着衣裳没看出什么,只是见他们头脸仍旧是那副脏污的模样,人也不似装睡,于是放下心来,干脆让士兵们就在医馆前厅就地休息,等着天亮再做计较。 至此,转移人证的计划便完成了。接下来只等着副手与大部队汇合后,方臻几人想办法偷偷离开便可。 拢共也没几个时辰便天亮,副手将士兵们喊醒,挑了几人留下守在医馆,其他人跟他去往城外,与大部队汇合。 一直到了这天下午,被皇上派去查看地动情况的这支军队,才重新返回城中。他们还带回了秦忠等人,又去医馆接走伤员,一併去向皇帝復命。 犯人和伤员留在刑部自有人照看,向皇上復命只要一两个人即可,这种事自然由将领和他的副手来做,其余士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到营中。方臻一行便趁着这时候,在五皇子的人的掩护之下,换下衣裳偷偷离开。 不过他们也没能回去各自的住处,刚出禁军营,就见五皇子的影卫守在一旁,专等着他们的出现。 「几位少侠,殿下已备下酒水聊表谢意,还望诸位赏脸一叙。」影卫二走到方臻面前,沖几人抱拳行礼。 这才是邀请别人起码的礼貌态度,三皇子那是什么呀。一对比就觉得还是五皇子稍好一些,方臻正好也想见见五皇子,便没有推辞,要影卫二前面带路。 第750页 这次去见五皇子,也不是直接去王府,同样以马车代步,去往某处地方,却不曾蒙上众人的眼睛。 影卫二一早便得了五皇子的吩咐,一路上见方臻好奇,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他便同方臻解释,他们这是去往五皇子在西城区的梅林山庄,附近还有好几个贵族的庄子。 方臻对那些贵族不怎么感兴趣,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接触到,没必要上赶着打听对方是谁,听影卫二说了几句,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靠着车厢假寐。 梅林山庄虽在城内,但毕竟是个不种田不盖屋的赏景庄园,自然是建在较偏远的地方,不能占据过多的城内建设用地。马车行进了有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下,到了梅林山庄。 在山庄门前要经过身份查验,影卫二没让众人下车,他出面同山庄守卫说了几句,车子便被放了行,在山庄内又行进了一段路,穿过外围的树林,直接停在了庄内院子的门口。 马车刚停,唐星便如一只小鸟从不远处的亭子里朝这边蹦跶过来,一把掀开车帘,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其实方臻的刺客团,唐星也只见过其中的方七一人,勐然间见六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感到一些扑面而来的兇悍气息。 「是小公子,你们莫要吓唬他。」安向晨适时开口,而后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同唐星介绍道,「他们都是方臻收的手下,看着兇悍罢了,吓到你了。」 「呀!安大哥,你受伤了啊。」唐星没在意安向晨说什么,注意力全被安向晨额头上的创伤吸走,「疼不疼啊,快跟我过去吧,我们请了关大夫过来,快让他给你瞧瞧。」 「小公子不必惊慌,只是小伤,已经上过药了。」安向晨伸手在自己伤口附近碰了碰。有临行前柳玉清送给他们的伤药涂抹,见效很快,这处伤若不是唐星提起,他自己都要忘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啊,伤在头上。」唐星摸摸自己的额头,灵光一闪,「该不会是给三皇子那个混蛋磕头磕破的吧?!」 「确实如此,当时情急……」安向晨没有多说。具体内情没什么可对别人讲的,而且后续是三皇子撕了他的衣裳,这种事怎好让他人知晓,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方大哥没护着你吗,这得磕多少下才能把头磕成这样呀,就算是身份有差别,也不带这么折辱人的,气死我了。」唐星气愤地握紧拳头,「你放心吧安大哥,我们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到时候让他给你磕回来!」 「好~那先谢过小公子了。」安向晨笑意盈盈。 「哎呀,这都是应该的。」唐星不好意思起来。 说话间,方臻也从马车上下来。他的情况比安向晨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脸肿的像个馒头。其实两人是轻伤,但因为都伤在脸上,看着格外悽惨些。 「……」唐星看着方臻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实话是有些搞笑的,但他不好真的笑出声。他好想收回对安向晨说的那句「方大哥为什么不护着你」,对不起,方大哥他连自己也没护住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好歹是个皇子,我要是还手后续得有多少麻烦,要是普通人,我能站着等他打吗。」方臻捂住脸,「唐大公子,劳驾前面带路吧,不是要让关大夫给我们看伤?」 「哦。」唐星犹豫再三,还是对方臻说道,「方大哥你也放心,以后我们肯定帮你打回来。」 「谢了啊,不过不用,我自己打回去。」方臻揽住安向晨,「以后让他给我家向晨磕一百个。」 「嗯!」唐星深表同意。 不远处五皇子一直在等,见方臻等人迟迟不过来,只好唤了一声,「星儿。」 唐星听到五皇子叫他,这才赶忙催着众人朝凉亭走去。 第382章 梅林山庄(二更) 梅林山庄说是梅林,但其中并不只有梅花树,不然春夏秋三季,这山庄中岂不都是无花可赏,失了它赏景庄园的作用。 不过风景虽好,几人眼下却没有赏景吃茶的兴致。昨天才发生过重要的事件,五皇子与方臻都有不少话想说,来到凉亭中,双方一坐下,便要步入正题。 五皇子处变不惊,看见方臻二人的样子,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询问可要请大夫过来诊治。 方臻摆摆手拒绝了五皇子的好意,他和安向晨都是皮外伤,且已涂抹过伤药,到明天自己就能好,不必费心。 五皇子遂不再多问,想来方臻也不愿说他们在三皇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便将目光放到不远处,意思很明显。 「马车里那几个是我的手下,性质和你的影卫差不多,他们就不用过来跟你打招唿了吧。」 「既是方兄的影卫,自然不必露面。此处是我私人庄子,可要为几位安排歇脚之处?」五皇子以前管方臻叫做「方掌柜」,如今换了称唿,关系上也显得更为亲切。尤其是五皇子的自称,也不再是「本殿」或者「本王」,而是没有任何身份指代的「我」。 以方臻如今的成就,加上昨晚又直接给了五皇子一份大惊喜,五皇子对他青睐有加是正常的。而方臻从来都不属于五皇子麾下,五皇子究竟把他放在什么位置看待,方臻也不甚在意,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只是一个称唿而已。 「不了,万一不小心走错,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受了伤我还得给他们治,不划算。」方臻婉拒了五皇子的邀请。 第751页 「罢了,方兄随意便是。」五皇子亲自给方臻二人倒茶,「方兄与安兄此番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有你们二位,实在是我大成之幸,是我与王兄之幸,我竟不知该如何答谢你们了。」 「殿下谬赞,向晨愧不敢当。」安向晨赶忙双手捧着茶杯,以表恭敬。 「你太谦虚了安大哥,就是该谢谢你们的。」唐星给安向晨锤了两下肩,在方臻与五皇子双双注视下,悻悻收回手,乖巧地坐回五皇子身边。 「谢就不必了,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方臻喝了这杯五皇子礼贤下士的茶,「庆功酒也可以等到之后再喝,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正事?」 「哈哈,本王也正有此意,今日邀你们前来,一为道谢,二为正事。」五皇子挥退了在一旁负责煮茶的茶奴,又命影卫守在凉亭四周不准旁人靠近,这才同方臻说起目前的情况。 安向晨朝亭外看去,亭子四周皆是空地,再远处便是树林,房屋宅子离亭子也有些距离。在亭子里谈话,还能将四面八方一览无余,旁人根本无处可躲,也就没办法偷听了。此处,实在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那几名人证就在此处,这梅庄虽比不得我三王兄那地宫,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五皇子对这点还是有自信的,而且转移人证没人看见,三皇子一时也想不到人被五皇子藏在这儿。 「都醒了吗?」方臻想起了牙,「我跟牙聊了一些,他还不错,那个黄涛手里确实有三皇子的把柄,你得想办法让他说出来,不行可以让我试试。其他人我没敢贸然询问,你有看出什么问题吗?」 「尚未全醒,听你说那黄涛手中有证据,我便放心了。」没了茶奴,五皇子便亲自烹茶,安向晨见状,主动请缨接过烹茶的活计,五皇子没有阻拦,「问题倒是也有一桩。」 「你说。」 「你可记得你们救出的人中,有一位与牙略有相似的人。」 与牙略有相似……方臻想,应该就是另一名他认为是卧底的人了,「记得。」 「我不曾派过这样的人,王兄处我也已去问过,同样查无此人,我怀疑,应当是我那六皇弟,被我抓住了狐狸尾巴。」五皇子露出戏嚯的表情,「我早就知道,皇位实在令人垂涎,我那六弟又怎会当真不动心。」 这一下子,又把六皇子扯了进来,京城果真要比固城复杂得多,方臻感到头疼。三皇子好歹还是明面上的人物,那位六皇子,除了安向晨曾经评价过一句,「母妃是宫女,地位低微,六皇子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外,对这个人,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方臻正这样想着,抬头看了五皇子一眼,就对上五皇子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可是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获得六皇子的信任。 毕竟六皇子能够蛰伏这么久,是绝不会相信一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人的,更别说这人还是刚立了功的。这样的人想要效忠他,怎么看都是阴谋,因为他身上无利可图,与帝位之争也不如其他皇子有优势。 「他又不傻,这法子行不通,与其靠我,你不如先想办法找出谁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斩断他的左膀右臂。」方臻建议道。 六皇子身份卑微,连他的皇帝老子都不怎么在意他,处境本就艰难,若是除掉了他的军师和他身后的党羽依仗,只剩他一个人,独立无援在朝中没有臣子支持,不难对付。 「他们在说什么呀?什么法子?」唐星凑在安向晨身边小声问道。前一句还是六皇子,下一句就成了方臻否决五皇子的办法,可两人并未说什么办法,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两个之间倒是有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殿下是想让我们假意投靠六殿下,好知道六殿下的谋划,再寻找机会扳倒他。」安向晨解释给唐星听。 「啊,那我也觉得不太行,那个六皇子平时跟三皇子走得比跟我们更近些,三皇子现在肯定恨死你和方大哥了,他把事情跟六皇子添油加醋说一说,六皇子怎么可能相信你们呀。」 「你看,连唐星都这么想,你还是换个办法吧。」 「此事我也只是刚好想起,具体如何定然要经过周密谋划,绝不会就这般叫你们贸然行事。」五皇子止住这个话头,「今日我是想问问,你们接下来可有何打算?昨夜的那几个替死鬼都是曾犯下死罪的恶人,皆已被我拔了舌头,你们不必担心。」 五皇子说的是在医馆被掉包,用以换取人证的几个人。那几人都是曾被五皇子捉住的恶徒,本就该死,这次恰好能让他们在死前再发挥一点作用。但为了防止他们乱说话,五皇子便命人拔了他们的舌头,然后才把他们送去了医馆。 「我们也没想好。」方臻和安向晨对望一眼,「要不是三皇子搅和了,我们其实昨天就打算来找你的。」 「哦?」 「嗐,这不是前天我们刚一进城,就被皇上召进宫了嘛,我们又没见过皇上,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有些话吧,就很难猜是有几重意思。」方臻想让五皇子给他解惑,态度便显得谦和些,「我们就是想找殿下你给参谋参谋。」 「我那父皇……罢了,你们且说来听听。」 这件事本就是安向晨琢磨的,所以五皇子问罢,便由安向晨将当日与皇上之间的对话,全说给五皇子听。反正安向晨与柳玉清的纠葛,以及安丞相想要安向晨装作不识,这些事五皇子定然早就门儿清,安向晨也不必迴避什么了。 第752页 关于安向晨的描述,不去寻柳家和安蓉的仇,不用三皇子一案借题发挥,往后与安家形同陌路,这三点五皇子也没有异议,但对于安向晨所说的,皇上是否要他们挂个闲职,不必认真追查,五皇子也沉默起来。 这一点实在太过模煳,皇上并未提及只言片语,确实不好判断。五皇子沉默半晌,忽然问起,「你们昨日去了户部衙门?」 「是,既是来京城做事,总不好一来便先玩乐。」 「那常大人可有同你二人说些什么?他为何不留你们在署衙熟悉公务,却放你们离开?」 「常大人说我们初来乍到,不急于公办,还特意在最后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安向晨把当时情形告诉五皇子。 「那就是了。」五皇子瞭然,「常大人既是三王兄之罪的主审官,有些事父皇不会说与我们听,也不会说与你们听,但必然要说与常大人听。你们不必犹豫了,且照常大人说的做吧。」 「殿下的意思,是皇上确要我们只做表面功夫?」 「不对啊。」方臻起了疑虑,「皇上没跟你说,难道常大人也没跟你汇报?」 「怎么,常大人同我说了父皇的吩咐,难道我就能改变你二人的想法?况且,如今是在京城,又是本王弹劾三王兄在先,本王与常大人,也不好常见面吶。」五皇子嘆息,「哼,本王的好父皇啊,到底还是偏爱三王兄。」 「殿下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跟向晨早就想好了,不管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我们肯定不会放手不管。之前是看不上三皇子的做派,想要帮你,现在,」方臻看着安向晨额头上的伤,「现在是公仇私仇一起报,合作互利。」 「你们当真想趟这趟浑水?」五皇子试探道。他又何尝不想让方臻二人为己所用,但若是他们两个不愿意,他也无法强迫他们。毕竟不是真心实意的帮助,他用着也不放心。 「是。」方臻坦诚道,「单靠我们自己拿三皇子确实没办法,如果你能扳倒他,需要做什么你只管提,能做的我绝不会推脱。」 「好!如此甚好!」五皇子抚掌大笑。 唐星对这个结果同样满意不已,「太好了,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呀!对了,如果你们要找我或者他,就去万香楼,要么随便一家义星集团名下的产业,把信物给他们看就行。」 说着,唐星拿出两块小令牌,上面是个复杂的星星图案,与在固城时,唐星寄给方臻他们的信上的那个钢印图案,一模一样。 「好。」方臻和安向晨收下了小令牌。 既然双方的合作已经敲定,那么接下来就该说说具体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给方臻和安向晨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总不好一直借住在常文光府中。 五皇子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契,是他在京中的某处宅院。其实不管方臻愿不愿意与他合作,这宅子他一开始就打算好要送给方臻二人做落脚之处的。一来他们以往的种种,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二来方臻昨夜帮了那么大的忙。 这宅子是普通民宅,外人不知是五皇子的,位置环境都不错,是京中难得的好地段,比常文光家还要好。 宅子都是修葺好的,各种用具备齐,只消人进去住下即可,什么也不缺。甚至这宅子里的茅厕,也是按照方臻卖给唐星的那张图纸建造,十分方便。用方臻的话说,叫拎包入住精装别墅。 「先谢谢殿下的美意,不过地契你收回去吧,这宅子我们算是暂住,以后如果要留在京城,遇上合适的我们自己买就行。」 方臻没有收五皇子那张地契,这宅子虽是民宅,但既然是皇子的产业,肯定是走低调奢华的路线,内里建造绝对都是上好的木材青砖,连桌椅都绝对价值不菲,整个宅子的价格必然是天价。方臻自认他受不起这份大礼,不想白占五皇子的便宜。 「罢了,若是我强给,你们也未必肯要,既如此便算我借于你们暂住,若是住着满意,往后你同我买下这处,也未尝不可。」五皇子没有强求,把地契收了回去。他知道钱财打动不了方臻,也不想弄得像以钱财收买方臻做事似的。 反正方臻也说了,合作互利,往后方臻二人有什么需求,他再满足他们便是。 第383章 制定计策(一更) 解决了住处问题,方臻提议,不如由他去把这几个人证藏起来证据拿回来,反正他也擅长此道。 但五皇子觉得,这种小事有影卫去做就好,杀鸡焉用牛刀。他倒是认为,方臻做诱饵更为合适。他的好父皇不是不许方臻认真调查吗,倒是正好趁了他的意。 「父皇叫你们挂闲职,你们便利用这机会,每日在城中」闲逛」,我知道几处三王兄的私宅,你们可借着闲逛的由头专往那里去,叫我三王兄草木皆兵,才好顾不得我这头的行动。」 眼下刚出事,谁在这时候着急动手,谁的嫌疑最大。 但案件的调查绝非一两日便可结束,要经过层层程序流程,从审讯到覆核,包括犯人所交代的事情,去何处寻找物证人证,背后牵扯出怎样的内情,需要进一步商榷。 这种种都需要时间去做,且朝廷人手有限,多得是一个官员手上同时有几个案子要处理。刑部大牢那么多犯人,哪一个不是犯了要案才进来的。所以,案子一查几个月是常态。 第753页 皇上日理万机,在案子调查期间,只要事情的热度降下去,皇上不再着重关注此事,那动手的机会也就来了。有了机会,三皇子肯定不会放过。 由此可想,过段时日,三皇子定会想办法派人去刑部大牢处理那几个人证,到那时他必然会发现人证早已被掉包。人证的秘密是方臻戳破的,一切只有可能是方臻做了手脚。 且不说过段时间的事情,就说眼下,三皇子不能贸然去大牢,可销毁地宫的直接原因,是想除掉方臻。然而现在方臻没除掉,这就已经是三皇子的一桩心腹大患了。 如此一来,不管是现在还是不久之后,三皇子必然会一直盯紧方臻。 可偏偏这种情况下,方臻还老往三皇子那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私宅跑,有意无意地打探和试图闯入,三皇子打又打不过方臻,想把人弄死皇上那头说不过去,新仇旧恨又使他不得不加倍提防,气头上人往往不够理智,这种时候,五皇子就好钻空子了。 「你们吸引了三王兄的注意,我们才好派人去找真正的证据。」五皇子分析道。 京城中局势错综复杂,处处都是眼线,五皇子也不敢保证他身边就绝对安全,也不敢保证他的影卫天下第一,就一定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也行,这活儿轻松,我们还能在京城多逛逛,说不准找到合适的铺面,先把福寿斋开起来。」 「想开福寿斋,可能没那么容易。」唐星担忧道,「虽然我是肯定支持的,也希望你们开,但水寿阁早就用你们的大福团作为招牌售卖,你们现在在京城不比固城,要是在京城公然售卖大福团,别人不一定买帐,而且三皇子肯定不会罢休的。」 「这不是正好?我跟向晨的任务就是吸引他的注意,他的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越多,就越没空管你们在做什么。」方臻觉得开福寿斋可行,还有了必须开起来的理由,「我一边开店,一边还要虚晃一枪熘着他的人满京城跑,叫他焦头烂额。」 「是个好法子。」五皇子贊同道,「只是水寿阁卖与富贵人家,你须得抢了他的生意,他才会气恼上钩。」 「法子是好法子,但以我二人的积蓄,实在是……」安向晨为着自家着想,为难道。 想要抢水寿阁的生意,那就必然与富贵人家打交道,但这些富贵人家怎会轻易吃平民的吃食,想让他们接受,价格得贵,味道也得足够好。 价格是不好抬高的,抬高了以后往下降就不好降了。而味道足够好,也得让他们吃过再评价。如何能快速拉拢客源,让人吃出他家味道好?最好的法子,便是试吃了。 由试吃这一思路往下想,最快的方式,就是免费给大户人家家里送。 到时候福寿斋对这些富贵人家宣称,他们不为赚钱,送吃食只是为了结交各位京中贵人,好让两人在京中能站稳脚跟。就是以钱买人脉,这法子不是方臻他们独独发明的,早就有先例,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且方臻与安向晨勇闯大漠之事,百姓不知道,这些朝廷大臣权贵之家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既知道这事,也就会想到方臻必成新贵。新贵四处拉拢人心,处处讨好,这不是很正常吗。这些大臣权贵同样不想得罪新贵,自然也会多多配合。 只是这样一来,需要的钱就不是小数。包括开店的各种成本,以及打点那些人家家中下人,收买公子哥大小姐的见面礼,随大福团一併赠送给各家家主的心意等,以方臻二人的积蓄,在京中根本不够看的。 「此事无妨,银钱由我来出。」 「对呀对呀,这些事最大的受益者本来就是我们,一直是你们在帮我们,这钱就该我们出。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钱的问题,一切包在我头上。」唐星拍着胸脯打包票。 「那我们就放心了。」 开福寿斋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四人又讨论了一些具体的细节,草拟了合同,此事暂告一段落。 方臻喝口茶,想起一事,「哦对了,昨晚救回来的那几个人里,有个年纪不是很大的男孩,差不多和向晨一样大吧,那男孩家里被你三王兄屠了,就剩了他一个,一心想报仇,你……麻烦你照顾着他点。」 「还有这种事?」五皇子眼珠一转就有了新的主意。 「你要是想让他作证行,如果只是想把他培养成合格的杀人工具……」方臻生怕五皇子不择手段,连忙警告道。 「你放心吧方大哥,有我在也不会让他那么做的。我们要是什么事都只为达成目的不计手段,那和三皇子还有什么区别呀。」唐星抱住五皇子一条胳膊,信誓旦旦说道。 「小公子,我信你。」安向晨安抚住方臻,对着唐星说道。 「嗯。」唐星郑重地应下。 几人交谈了一阵子,就见有人从远处而来,影卫上前同那人说了几句,回来禀报五皇子,说是关大夫那头诊治完毕,可以去审问了。 「二位可要随我去见见关大夫?」五皇子听罢影卫的汇报,笑着问方臻夫夫。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自从去年关大夫被五皇子接入京城,匆匆一别竟就此分隔两地不再见面,眼下五皇子提起,方臻二人必然是要见一见他的。 方臻夫夫倒是好说,当时关大夫与柳康宁关系最为要好,走之前关大夫还在传授柳康宁医术,他们都当此去京城只是暂时的,还说好剩下的部分等关大夫从京城回来再教给柳康宁,谁知竟就没了下文。 第754页 关大夫在京城安顿下来后,虽有书信寄往固城,但信,总归是不如见面。 「方便的话我们也想去看看,许久没见关大夫,怪想念的。」 「这有何不方便?二位跟我来吧。」 五皇子要影卫在前带路,一行人离开凉亭,到了一处宅院。 这宅院此前隐在树林间,看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面积很大。 没有门墙的限制,也不区分几进几出,宅子就在树林中,外围是游廊,下了游廊便可直入树林。房屋比普通民宅多出不少,且高低错落,既有多层小楼,也有平地房间,看似分布杂乱,却不失美感。假山花园池塘,一个也不少。 安向晨一向喜欢这些,看到这处宅子满眼都是赞嘆之色。就连方臻也不得不承认,皇家的人,在享受上是一绝,吃穿住行样样精緻,实不实用先不论,赏心悦目是绝对没得话说。 「你们若是喜欢,也可在此多住几日。」五皇子立即道。 「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当前不甚合适,若日后有机会,我与方臻定来叨扰。」 「好说。」 五皇子没有介绍他这处宅子,也没带方臻二人进入,而是绕过宅院,找到了后面的一口水井。 水井并未废弃枯涸,井口上方有辘轳和水桶,井边还有使用过的痕迹,水渍尚未完全消失。 五皇子带着方臻二人站在井边等待,一名影卫上前,将水桶丢入井中,打满了水,摇着辘轳的摇柄将水桶上提。不过他没有将水桶完全摇上来,而是在半腰处停下,抓着麻绳用水桶去撞井壁。 几下之后,井下传来动静,影卫将水桶摇上来放在一旁,然后对着五皇子说:「主上,可以下去了。」 五皇子点点头,而后带着唐星从井口跳下,之后是方臻与安向晨,其余影卫跟下去一两个,多数在水井附近埋伏戒备。 方臻没见影卫具体是怎么操作的,还想着可能要坐水桶下去,谁知五皇子直接往下跳,倒是出乎他的预料。等到他与安向晨下去时,他才发现,原来井中多了一层石板,将井水隔绝在石板之下,这一跳,跳到了石板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二人跳到石板上后,便见井壁上多出一个缺口,缺口不算太大,一次只能容一人矮身弯腰钻进钻出。 缺口洞内一片灯光明亮,方臻和安向晨依次钻入其中,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俨然一处地宫模样。不过这里不是真的地宫,没有那么大那么复杂,只一片空地和几间因地制宜改造出来的屋子。 等井下所有人都钻入井壁缺口后,还站在井口附近的影卫便将水桶中的水尽数倒下,倒在石板之上。那块石板再次移动起来,缩回另一侧的井壁,「消失」不见。 五皇子和唐星正在空地处等待,关大夫站在二人身旁,见方臻和安向晨出现,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关大夫!」方臻惊喜道。虽然刚才就知道了关大夫在这里,但真正见着面,仍不免高兴。 「方老爷,安公子,好久不见。」关大夫拱手同二人行礼。 「许久不见,关大夫近来可好?」安向晨同关大夫还礼,笑着问道。 「承蒙诸位大老爷照顾,老朽一切都好。」关大夫说着,先上前替方臻二人看了看脸上的伤势,见他们已涂过伤药,且并不大碍,也就不再多言。 几人寒暄了几句,关大夫还问起远在固城的柳康宁。方臻说固城与柳康宁也一切安好,大家心中颇有安慰。 寒暄过罢,五皇子便问起那几个人证的情况,关大夫把情形一一说明,众人遂移步去见人证。 这些人证方臻先前已经见过,也从他们口中大致得知了三皇子确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今日来,不过是恰好在这里,就顺便听一听,反正之后取证据也不需要方臻去做。所以这些人证的事,方臻夫夫并不打算再过问。 但别的收穫也是有的,例如这些人说他们并非唯一一批被三皇子抓住的人,有些人经不住严刑拷打,已经把秘密和证据全都供了出来,那些证据要么是在三皇子手中,要是干脆被三皇子销毁了。 至于招供的人,都已经被三皇子处理了,包括他们的家人,也未能倖免。这其中既有朝中的官员,也有像一心復仇那小子一样的寻常百姓。寻常百姓命如草芥,处理了也就处理了,唯有朝廷官员,须得找各种理由制造各种事端借刀杀人。 若是五皇子想要找到更多人证,或许可以试着找找看,以往朝中那些被贬被杀的朝廷官员,说不定还有家眷侥倖逃脱,留在世上。 这条路子不用这几人说,五皇子就会去做。事实上,常文光那头调查三皇子的诸多罪证,就是以此为切入点,从以往的桩桩案件中寻找蛛丝马迹,抽丝剥茧。 如果不是有皇上的命令,方臻和安向晨原本该做的事,就是帮着常文光梳理旧案案情,保护取证路上的常大人的安危。要是用个例子比拟的话,方臻的角色,差不多就是《神探狄仁杰》里的李元芳。 其他人的证词及经歷与先前对方臻讲的大差不差,但他们既能抗住三皇子的毒打,自然不可能一见到五皇子就把所有的事说出来。五皇子也不着急审问,随便与几人聊了两句,便叫他们先休息,一行人重新离开井下暗室。 天色渐晚,关大夫是五皇子以生病为藉口,请来梅林山庄为其诊治的,从山庄离开后,按照规矩,关大夫还得面圣,向皇上秉明丰王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耽搁不得。 第755页 五皇子既称病,挡不住便有其他皇子和大臣们以探病名义探查虚实,此前五皇子已拦了几波人在山庄外,对外宣称须得静养,不便见人。 于是等大家从井下回来,关大夫被五皇子的人光明正大送出梅庄,方臻几人就得继续留着,等到夜深人静,无人在山庄外等候时,才能趁着夜色离开。 所幸五皇子提供的饭食比万香楼大厨做的还要可口,方臻二人在山庄里与五皇子一同吃晚饭,大大满足了口腹之慾,昨日饿肚子的委屈,在今晚,得到了很好的安抚与弥补。 第384章 一桩旧案(二更) 当晚,方臻与安向晨还是回了常府,没有立即搬去五皇子给他们提供的那处宅子。一来要搬也得跟常文光打声招唿,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二来昨天的事还在风口浪尖,说不准皇帝也早就盯住了他们的动向。 而方臻手下的刺客团,则仍旧在各自落脚的客栈住着,散在四处方便打探消息,也方便掩人耳目。反正就算在京城,住普通客栈也贵不到哪里去,这点儿住宿费用,方臻还是出得起的。 方臻二人回到常府时,常府的大门已经从内上了门栓,两人想着不再打扰常大人休息,便绕到常府后门,从院墙翻了进去,打算连阿花也不要吵醒,等下随便沖个凉就睡,等到明日再沐浴。 哪知常文光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举,两人刚跳进院子,就见常文光和他夫人坐在小院里。常文光一人喝茶赏月,他的夫人已经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睡着了,背上盖着一件女士衣裳防止着凉,瞧样式像是阿花的。小风也在睡,它趴在阿花门前打盹。 「常大人?」安向晨下意识扫视了一遍院子,确认这里的确是常文光借给他们暂住的那个院落,并非是他们走错了地方。 「怎么还没睡啊大人?」方臻见小风站起身,走过去先唿噜唿噜虎头。 「深夜来访实属唐突,但本官怕等不到你二位,也只好出此下策。」常文光拍拍夫人的肩,将她唤醒。 常夫人睁开睡眼,看清站着的三个男人,立马用手绢擦擦眼角,强撑着恢復清明。 「瞧我,明明说好与老爷作伴,还让阿花姑娘陪着我说话,我倒是最先睡了过去,实在不该。唉,到底是年纪大了。」常夫人嘆口气,又用帕子擦擦脸。 她这一句话解释了她与常文光是一同来的,且院内一直是他们夫妻加阿花三人,这样就不怕有人传闲话,说深夜孤男寡女待在偏僻小院里,污了阿花的名声。 「夫人快别这么说,是阿花讲话不甚有趣,说困了夫人。」阿花听到方臻二人的声音,也从屋中出来。 「是我们有事耽搁,却不曾知会大人,叫大人挂心了。」安向晨冲着常文光歉意道。 「无妨,我来,与耽搁你们的,当是同一件事。」常文光朝着夫人使了个眼色。 常夫人会意,将阿花的衣裳搭在小臂上,说是谢谢阿花替她披衣,这件她就收着了,改明儿送阿花一件新的。说罢,她便同几人作别,离开了小院。 阿花来不及阻拦,气势又不及常夫人,竟就这么叫常夫人走了,只好无措地望向安向晨。 「常夫人一片好意,给你你便收着吧,这几日你在院中也闷着了,明日若是夫人有请,你去便是。」 「是,二老爷。」阿花这才放心了。 「不早了,我们同大人还有事要说,你也先下去吧。」 阿花点点头,沖三位老爷蹲身行了礼,转身又回到屋内,关上了门窗。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少侠不如同老夫去书房一叙?」 当官的都是老狐狸,局势稍有变化他们就能嗅出不寻常的气味。是以即便已经半夜,常文光仍然没睡,见方臻二人回来,便邀请他们去书房一叙,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常文光本就是追查三皇子案件的主审官员,且并非三皇子的人,单这两点,方臻就应该把情况对着常文光说明,好给常文光查案提供支持,更别说常文光还是五皇子的人,大家是一条船,那就更应该把事情说清楚。 如今常文光与五皇子联络不方便,方臻夫夫反倒成了两人之间的接线员,这便是方臻和安向晨的又一重妙用了。 到了书房后,常文光屏退下人,先说起皇上今日下早朝后,把他叫去了御书房问话,询问方臻和安向晨是否开始参与办案。在得知没有后,皇上又问他,方臻夫夫昨晚可有回常府。 联想到昨日下午城外的地动异响,常文光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并如实回答没有。不过他也说了,他让两人先去逛逛京城,两人应该是去城中游玩了,往后如何,他确实不知。 在他之后,昨日被派去城外查看异响的将领及副手就来汇报情况,皇上没让常文光旁听,挥手让他回去办公。 皇上的耳目自不必说,在将领前来禀报之前,定然已经有人对皇上说了城外调查结果为何,抓回来什么人等,所以常文光想,皇上能点名问起,这件事与方臻和安向晨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回府后还在担心,万一方臻二人被抓了进去呢。 「不是我们做的常大人,我们是纯纯的受害者。」方臻安抚常文光,「昨天我跟向晨从衙门出去后就到茶楼喝茶,然后那个叫秦忠的就来找我们,带我们去见三皇子。」 第756页 方臻把昨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说到现在几个人证在五皇子处接受治疗,情况尚可,等五皇子说服他们后,就能让他们出来作证。 「如此甚好,难怪今日听闻丰王殿下称病,请了关太医前去诊治。」常文光听罢松了口气。 但既然聊到了三皇子的案子,又有五皇子与方臻白日里定下的计策,常文光这头也有了新的想法。 他跟方臻二人说起,他今日的确追查到一桩旧案,与三皇子存在莫大的关系。是有关十多年前,被判抄家斩首的礼部姜员外郎,其获罪原因,是主导一次科举舞弊案。 当时这件事查到姜员外郎便是源头,没有继续深挖。如今看来,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如何能够犯下此等大案。要知道科考会试的卷子,由礼部尚书亲自过目,审批下属官员讨论出的前几名没有异议后,才会呈给皇上。 员外郎往上是郎中,郎中之上有侍郎和尚书,一个小小的副职,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还能做到将自己的几位顶头上司都蒙在鼓里,甚至差点连皇上也骗了过去?他就算真有贼心,也只怕没这个胆子啊。 方臻听的频频点头,即便他不怎么了解官场的运作,也知道这事儿十有八和九,跟那礼部尚书脱不了干系。如果这件事也与调查三皇子有关,那么这个礼部尚书,应该是三皇子的人无疑了。要是能把这么个大官拉下马,势必能重创三皇子。 「常大人可要我们做些什么?」安向晨问道。 方臻把五皇子的打算,让方臻二人做诱饵的事也跟常文光说了,在这种前提下,常文光还跟二人提起这桩案子,再一联想此处并非户部衙门,是常府的书房,那必然是此事中,有非他们帮忙不可的地方。 「嗯,不错。」常文光来回抚触圈椅的扶手,「本官得到一个消息,姜员外郎一家被满门抄斩,但姜大人有一房妾室当时身怀六甲,算算日子,行刑前后,本该是她临盆之日。」 棺材子?方臻与安向晨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想法。 「你们猜的不错,那小妾家中是行商的,行刑后姜大人一家的尸首便被拉去了乱坟岗丢弃,那小妾家人花了大价钱,托不相干的人从乱坟岗寻到尸体,剖尸取子,将孩子保了下来。」这些有一半是听来的消息,有一半是常文光自己的猜测。 但这种事,只要有个苗头,往后的发展本就不难猜。 「大人想让我们去找那孩子现在在哪儿?」方臻问道。但他觉得,既然常文光能知道小妾,还知道小妾家人,想要从中打探出孩子的下落应该不是难事。 「唉,本官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本官这消息也是从旁听来,既然我能听到,想必想要他死的人,也一早便得了消息。」常文光苦笑,「本官原是想去找那小妾家人询问,可谁知,那小妾娘家一家,竟也在几年前,惨遭灭门。」 「有这等事?!」安向晨惊讶,要是这样的话,那棺材子只怕同样凶多吉少。 「唉,本官查阅卷宗,了解到当年小妾娘家灭门惨案。虽案卷记载,是她娘家做生意惹上了仇家,但究竟如何,实在不得不令人多想。本官是想,你们既然」闲来无事」,不妨试着追查一番,那棺材子是否还尚存人世。」 「主要是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会叫什么名字,估计邻居也不知情,不然会死更多的人。」方臻猜测,这棺材子被抱回外公家后,多半会被小妾的哥哥或弟弟,以自己孩子的名义收养。但娘家也被灭门,娘家给孩子起的姓名,定然也不会再用。 「本官也是如此认为,这正是为难之处。本官若是着手去查,难保不会将这孩子再拉入泥潭,再者幕后之人为保秘密,这孩子身边说不定还要再搭上几条无辜百姓的性命,因此此事只能由你们私下去查。」 「大人可否说说,姜大人一家是何时被斩首,卷宗上是否有记载,姜大人小妾的娘家一家,具体何时遇害,是谁人所为,又详细因为什么才遭此横祸?」安向晨想到什么,连忙追问道。 「姜大人一家是十五年前被杀,那小妾姓梁,娘家父亲名叫梁实忠。」常文光把从卷宗上整理推敲出来的证据说给二人听,「梁实忠,在浙州府为商,依据姜大人一家行刑的时间,那棺材子极有可能被养在他二儿子名下……」 安向晨之所以问起梁家灭门的情形,是因为他想起了昨日被他们救回来的那个一心復仇的小子。那小子在山洞时,对方臻讲了他家的惨案,世上的巧合谁也说不准,但如果他身上背负了姜、梁两家的血海深仇,他的復仇执念不难理解。 常文光听安向晨的问法,便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公子可是,已有头绪了?」 「嗯。」安向晨看向方臻,显然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不瞒大人说,昨日我们救出的那几人中,恰有一位为復仇而来,却失手被擒的男子,瞧着年岁与我相当,但或许生活所迫,使得他面容较为成熟也未可知。」 安向晨遇到方臻那年十九岁,如今过了三年,也才二十有二。但安向晨面容看上去显小,说他现在还是十八九岁,也不违和。这么说起来的话,那棺材子十五,安向晨面相年纪十八,差三岁,相差的确不远。 方臻夫夫救人证的事,在一开始就对常文光说了,因此只消几句,常文光便明白了安向晨的意思。 第757页 常文光顿时喜上眉梢,如此多的巧合,即便那人证有意向方臻二人隐瞒了姜家之事,或者他的外公梁实忠确实未曾对他提起从前姜家一案,但,八九不离十,这孩子便是他要找的人。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常文光当即便将梁家出事的情形又同两人仔细说了一遍,听罢常文光的讲述,方臻二人越发肯定,昨日救回来的那人,应当就是姜大人的儿子无疑。 有了这个意外收穫,倒是不需要方臻夫夫再去费劲追寻棺材子的下落,方臻答应常文光,明日便想办法联繫五皇子说明此事,至于后续如何安排,还须得几人从长计议。 已是夜深,常文光明日还要早朝,拢共也睡不了多久了,方臻二人便赶忙告辞,叫常文光好歹休息一阵子,总好过恍恍惚惚去上朝。 至于方臻二人昨夜为何一夜未归,三人统一口径,就说是他们在城中贪玩误了常府落钥的时辰,不想打扰常家人休息,随便寻了处客栈住下。 反正谅三皇子也做不出为了拆穿方臻谎言,就自爆的蠢事。而皇上那头,查又能查出个什么,只要查到唐星名下的客栈,唐星的人自然知道要给方臻二人作证,皇上难道还能为了测试小小的客栈是否说谎,把客栈众人整个带去刑部逼供? 与常文光道别后,方臻二人同样精疲力尽。幸好他们不用去户部衙门办公,更不用上朝,可以一觉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 第385章 看似凶宅(一更) 睡醒之后,方臻二人首先让阿花准备了热水,两人沐浴洗漱一番,去了连日的乏气,也洗净这两天在三皇子地宫、在山间山洞带来的一身脏污。 现在是夏天,不比冬天床褥厚重,安向晨看看被两人睡脏的床铺,让阿花今日把床单被褥连同两人换下的衣裳一起,也给洗着换了。阿花一个人在家没有别的事情做,她有一天的时间慢慢洗。 大成没有吹风机,不过现在也不怎么需要。大夏天的,开了门窗通风,凉风习习,头髮也能自然干。在等待头髮变干的的过程中,安向晨跟方臻就在房间里,铺开笔墨,给李清胜和柳康宁写信。 原本应该一来京城,就写信回去给在固城的诸位老友报平安的,奈何两人实在运气太好,连一天都没歇上,就接连遇上事情,以至于连平安信,也拖了三天才找到时间提笔。 「今日左右无事,不若我们顺道买些京城特产,交于镖局送回固城?」安向晨建议道。他还记得当初在方家村时,李清胜给他们寄信,就顺带寄了一大箩筐的固城特产。 「好是好,我就怕三皇子的人会背着咱们检查咱们要寄的是什么东西,然后顺便在里面加点料。」方臻冷笑,以三皇子的卑劣,这种事完全能干得出来。 「那便不要买吃食,买些用的、赏玩的,三皇子总不至于穷到连这些东西也要抢,检查便叫他检查去,左右咱们只是送礼,可没有什么叫他担心的秘密。」 抢是不至于抢,但方臻才不放心三皇子,难道买的不是吃的是东西,三皇子就没办法动手脚了吗?当然不是!三皇子完全可以在物件上撒毒药,谁碰过谁就容易中毒。这种招数,也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段,很常见。 他想,不如干脆在要寄的东西里放一条蛇,这样三皇子的人一翻动,那条蛇就能给他们狠狠来上一口。可要真是这样,方臻又担心这些人气愤之下将他要寄的东西全给烧了。 要送礼买的东西必然不会太便宜,虽说这些钱在他这儿也是个小数目,但他的钱又不是大风颳来的,平白损失了,自然是会心疼。一想到这些东西可能会被三皇子的人烧掉,方臻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说话,在琢磨什么?」安向晨碰碰方臻的胳膊,把方臻的思绪唤回来。 「我在考虑,怎么样能够放一条蛇,让三皇子的人被咬,还能保证礼物不被他们拿来泄愤。」方臻抱着安向晨的腰,「算了不想了,太麻烦,还是直接在信里加上一句,让大哥大嫂收货的时候小心些。让我看看,你写到哪儿了。」 安向晨把肩上的脑袋推开,「热。」 方臻锲而不捨地凑上来,非要从背后抱着安向晨,就着脑袋搁人家肩头的姿势,看信上的内容。安向晨推了两下没推动,便由着他去了。在信的结尾,安向晨按方臻的意思,加上了提醒特产拿取处理要小心的语句。 这封信不随镖局的货物走,方臻会交给五皇子,请他帮忙寄往固城,走的是那条程家的联络线,比镖局到达时间要早不少,让信足以起到保平安以及提醒的作用。 以方臻夫夫与程飞的关系,就算没有五皇子,程家也会很乐意给方臻做信使,这一点方臻夫夫倒是不担心。 写信用了不短的时间,一是方臻夫夫有好多话对李清胜他们讲,二来方臻对着安向晨亲亲抱抱,黏黏煳煳边闹边写,好几次都要停笔。 另外,除了报平安的信,安向晨另写一封,说明姜家遗孤的事,等下出门后,两封信可以一併交给五皇子。 而且遗孤的事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明白,要写成文字,得洋洋洒洒一大篇,方便五皇子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为了说的尽可能详实,好让五皇子在攻破遗孤的心理防线时,让信里的内容派上用场。 因此等信写好,两人的头髮也干了。随即他们便束髮换衣,捯饬好自己后,带着信出了门。 第758页 今日无事,方臻夫夫要做的,便是大摇大摆地逛街游玩,让三皇子看看,他们不仅没死,还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更敢继续招摇过市,给他添堵。 而那两封信,就不必非要他们出面了,方臻与安向晨走累了随便进一家茶楼歇脚,擦身而过的时候,方臻把唐星给他的那块令牌,塞到了方七手中。一同塞过去的,还有一张写明情况的纸条,叠成了指甲盖大小。 这纸条是给方七看的,上面的内容用密码写成,落入旁人手中也毫无用处。 此刻给方七两封厚厚的信显然不太合适,所以方臻把信用布包裹好,出门后先将信放在城中某个巷子的某个角落的某块砖缝里,给方七的密码纸条,就是简单说明需要方七去哪里拿到信,并且交给谁。 方七拿到令牌和密码纸条后,便坐到离二人较远的一张桌上喝茶,宛如他与两人压根不认识。过了不久,方臻和安向晨率先起身,没有回头没有眼神交流,径直离开了茶楼。 做完这些,方臻夫夫便接着在街上闲逛,两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特产,分装在两个箩筐里背着。一直到了晚间,他们带着箩筐去了镖局,要镖局帮他们运送去固城。 如果东西少,方臻就选择信局了,只是这次购买的东西多,且里面还有一两样体积大的物件,和一些价格不便宜的,选择镖局更保险一些。 一天就这样过去,翻过天起,方臻与安向晨开始着重注意走街串巷,寻找合适的住处,还煞有介事地询问了几处宅子出手出租的问题,最后又以各种理由没有看中。 之后的几天大抵如此,方臻一早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和安向晨,且不止两三人,甚至都不是一伙人。除了三皇子外,应该还有皇上派来的,再剩下的是哪方势力,方臻夫夫也懒得去管了。 两人只装作不知,继续吃吃逛逛,寻找新住处,直到找到了五皇子答应借于他们暂住的那处私宅。 那宅子的地段确实不错,方臻和安向晨曾从这里路过过数次,但都不曾上前,他们「以为」这样的地方是有人住的,但经过几天的观察,发觉宅子大门从不打开,或许是真的没人也说不定呢。所以今天,两人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去问问看。 于是他们敲响了宅子的大门,不多时从门内探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是个老者,茫然地看着两人,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敲门。 「老人家,请问您可是贵府的管家?」安向晨温和地问道。 「管家?」那老者连忙摆手,「不不不,老朽算不上管家,只是个替主家看门的。」 「啊,原来贵府当真是有主的。」安向晨露出失望的表情。 「公子这话是何意啊?」老者一时没明白安向晨的意思,「难道您登门竟不是想着拜会主人家?」 「嗐,是这样的老伯,我们呢刚来京城没几天,就看上您这处的宅子,想租住个一年半载的。本来也没敢问,这不是看您家几天都不开门,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嘛,就想着碰碰运气。」方臻跟老者解释道。 「两位公子是想租住?」老者听完方臻所说,忽然眼睛一亮,倒是弄得方臻二人一头雾水。 「正有此意,不知可否方便?」安向晨视线越过老者朝院内望去,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别说主人家,就是连个丫鬟家僕都没有。 「方便方便,老朽在此守了多年,二位公子还是头一个上门来问的。」老者显得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有些忐忑,「呃……二位都是聪明人,老朽知道瞒不过你们,便直说了吧,我家主人已亡故多年,是……是暴毙而亡……」 暴毙,这在大成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人认为暴毙之人易化为冤魂厉鬼,在死前所在的地方盘亘不去,若是不慎招惹,便会被鬼缠身,不吉利还容易被索命。 「难怪你这宅子明明地段这么好,却没人住。」方臻也从门缝处往里窥探,「不过我们不介意,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看看房子?」 「好说、好说。只是……二位公子当真要住在此处?」老者生怕坑害了方臻二人,显得犹豫不决。 「要是价格合适,其他的都无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看,你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年,不是也没事吗。」 「老朽是一把老骨头,哪日进棺材都不稀奇。」老者说着,见方臻二人态度坚决,还是把两人让进院内,随后将大门一关,隔绝了路人的打量。 宅子里的布置的确都颇为奢侈,用料做工讲究,但宅子建筑颜色太深,屋檐建的太长使得檐下阴影面积过大,两者叠加起来,一进门,就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这还只是在大门处的直观感受,往里走,还没靠近屋子,在游廊上就觉得阴风阵阵,吹得人忍不住冒起鸡皮疙瘩。更别提廊柱用了朱红色的漆料,宛如鲜血,游廊另一侧的墙面上,皆是些看不出名堂的画作,要么黑乎乎一团,要么惨白。 此前五皇子可没说过这宅子里死过人,更没说宅子的布置也颇为阴间。虽然方臻二人是不怕的,但大夏天的嵴背发凉,到底不是什么好受的体验。 但以他们和五皇子的交情,五皇子也不至于是想捉弄他们,所以两人没抱怨什么,跟着老者继续往里走。期间还问了下老者的称唿,得知对方姓钱,方臻二人便叫他钱老伯。 第759页 「这宅子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还挺有设计鬼屋的天分。」方臻同安向晨小声说笑。 「大成可不会有人想把鬼屋当做游玩之地,你若是有心思,还是趁早歇了。」安向晨提前给方臻泼盆冷水,省得方臻一时兴起,干脆搭座鬼屋收门票赚钱。 安向晨总觉得与阴界接触的太近,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他们已经有了福寿斋,不缺银钱过日子,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去做那种可能会有潜在危险的事。 「我知道,就是随便说说。」 「嗯。」 说话间,两人跟着钱老伯来到一处屋子。 「二位公子,此处便由你们自己进去吧。」钱老伯尽量挺直腰板,站在一旁,给两人让开门的位置。 钱老伯的神态和态度已与在大门口时有所不同,看来他也早就得了五皇子的吩咐,务必配合做样子给那些碍眼的人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也是个老戏骨啊。 「多谢钱老伯。」 「公子客气了,往后您二位就安心住下,若是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好,麻烦你了。」 「那老奴先退下了。」 「请便。」 交谈罢,钱老伯便沿着游廊返回,朝远处去了。 警惕是有的,即便是五皇子安排的地方,但这种需要他们自行推门进入,这种放在其他场合下像极了陷阱的地方,方臻是绝不可能毫无戒心地大踏步走进去。 在检查过没有问题后,方臻才推开房门,和安向晨进入室内。 室内与室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室外像鬼屋,室内像天宫,用这种夸张的比喻,才能形容屋内外的差别。总之就是明亮、清透、柔和,干净与舒适更不必提。 在室内中央是一方矮小茶几,茶几四周有团蒲,团蒲下是大片的凉蓆,若要上前品茶,须得在席边脱了鞋子,而后坐在蒲团上。 茶几的首位上方,坐着的正是五皇子。今日唐星不在,只他一人。 「方兄、安兄,快过来坐,本王今日得了上好的玄叶明茶,特来与二位共品。」 第386章 入住凶宅(二更) 五皇子今天来,肯定不是专门请他们喝茶,这完全不用想,就知道。但方臻二人并不排斥五皇子的到来,他们已经有多日不曾与五皇子联繫,上次给五皇子写的那封,说明姜家遗孤的信,后续进展如何,他们也需要五皇子一个交代。 不过几人也不急着直奔主题,毕竟还有许多其他事情可以先聊一聊,比如这间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臻夫夫这些天努力吸引三皇子注意的行为,是否有效果,五皇子取证进行到了哪一步等等。 两人与五皇子也是老朋友了,行过礼便自觉脱鞋上凉蓆坐在蒲团上,端起茶盏品茗。 「好茶!」安向晨说道。 方臻不懂茶,也喝不大出来这些茶的区别,只觉这杯茶挺香的,其他的就没什么感悟了。 「往后你们便住在此处,钱如峰是我多年老僕,信得过,你们有任何需要便吩咐他去做。」五皇子没有询问方臻对玄叶明茶的感悟,只给两人把茶添上。 「多谢殿下。」 「诶,此处本该赠与你们,谈何谢字。想来你们当是有所疑问,我便说了吧,这宅子干净得很,既没有所谓的家主,更没有暴毙而亡。」五皇子不等两人问,便把宅子的事跟他们解释了一遍。他今日还有事,不能久留,所以能省的客套就省了。 「想来是该如此,殿下总不至于要送我二人凶宅。」 「嗯。伪装成凶宅,不过是避人耳目罢了。你们瞧着前头的装葺颇为阴寒,屋内却无恙,且此间另有玄机,稍后便让钱如峰将宅子图纸拿来,你们自行看看便知。宅子里没有什么你们不能知道的秘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顾忌本王。」 「是,多谢殿下。」安向晨拱手谢过。 五皇子摆摆手算作回应。 「凶宅也好,凶宅的话,那些一直跟踪我们的人,胆子小的不敢进来,胆子大的,进来咱们就好好吓一吓他们,吓得他们再不敢来,往后就能安心在这儿住着,当做根据地也挺好。」方臻很满意凶宅的伪装。 「本王当年便是用的这法子,叫那些试图打这处宅子主意的人,鎩羽而归,不然如此地段,怎能一直留着它空置还不被外人起疑。」 「我们跟殿下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对了殿下,我跟向晨这些天的行为,有没有点作用?你们的取证工作,有什么进展?」 「尚可,取回一些尘封的物证,但若想单凭这些扳倒三王兄,还不足够,最要紧的,仍是那姜家的遗孤。」五皇子看向方臻夫夫,表情严肃起来。 「怎么样?他不肯说?」 五皇子摇摇头,「那孩子不肯与我说出当年证据的下落,还需些时日让他放下戒心。星儿这几日陪着他,想来是比本王出马要有用些,再等等吧。」 「若是有需要,或许我们也可去见见他。」安向晨想到,救那遗孤从三皇子地宫出来后,方臻与遗孤交谈过。当时方臻还说他会替他报仇,叫少年想想往后的日子,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那时候还不知少年的身份如此重要,在那种情况下,方臻对少年的善意,没有掺杂任何意图,想必在少年心中,对方臻也会有些区别于他人的亲近与信任。 第760页 「也好,毕竟人是你们救的。不过眼下还不急,你们既安顿下来,还是先牵制住三王兄要紧,我想他不日便要对天牢出手,你们可尽量将他出手的日子往后拖延一二,待我将所有物证收齐,可保万无一失。」 「好。」方臻夫夫齐齐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今日还有别的事,你们自便吧。」说罢,五皇子起身,先叫来钱如峰交代了几句,而后便与方臻二人告别,往宅子的庭院深处走去,一会儿不见了身影。 这应该就是五皇子所说的宅子另有玄机,有地下暗道可以直通往外界,确实方便几人接头会面,还不用跑去梅林山庄那么远。 等五皇子走后,走开了一阵儿的钱如峰来到两人身边,手里拿着张地图,说是这处宅子的图纸,五皇子命他取来交给二人,还询问两人可有什么吩咐,例如现在要上茶上点心吗,要去物色几个丫鬟粗使下人吗,这一类的。 看看天色已经快到晚上,方臻摇头拒绝了钱如峰的好意,说是今晚仍回常府住,跟常文光说一声,再搬过来,至于僕从,他们不需要。 钱如峰应声「好」后退下了,方臻二人回到方才的房间,展开钱如峰拿来的宅子平面图进行查看。 如他们所料,宅子的外观虽具有迷惑性,但内里大有文章。五皇子遁走的那个地道是一个,另外屋子内都带有暗格,暗格打开后可以放入贵重物品,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密码保险箱,只不过密码不是数字盘而已。 除了这些,宅子下面有暗室,屋子的书架后有暗门,其内的作用和机关设置,与方臻给自己家弄的差不多,区别就是所设置的机关不同。 总的来说,这宅子很好,方臻夫夫都很满意,如果后期有意愿想从五皇子手中购买,买下后只需将宅子外观加以改造,暗道密室的机关进行调整,就可以了。这工程量可比买一座毛坯房子,然后进行整体装葺要省事得多。 不过目前两人还没有这个打算,且先住着看,说不定最后他们还是选择回固城去呢。 将宅子的图纸收起来,方臻二人便离开了此处,出得宅邸,回到了常文光家。 要走之前肯定要与常家人一起吃顿饭,他们总不好踩着饭点回去,然后叫人家常府的厨子当即改做吧。那肯定是要早些回去,早些与常家人说清楚,给人家准备散伙晚宴的时间。 吃这顿散伙饭就意味着方臻夫夫要搬走了,况且这段日子方臻夫夫一直在找房子的事,在常府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饭桌上没人再提出疑问,直接表示这段时间相处愉快,以后也要常来往。 「方兄弟可要老夫派人相送?」 「不用了,我们东西不多,装上马车一趟就拉完了。这几天,一直打扰你们,太谢谢你了常大人。」 「诶,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不知,你们打算搬往何处啊?」 「就在城中南坊精忠街罗湾巷,那里有座空置已久的宅子。」 听闻宅子的位置,常文光脸色一变,急忙询问道,「那宅子的前主人,可是姓韩?!」 「正是,大人不必忧心,宅子我们已进去看过,那屋主人仙逝多年,不妨事的。」安向晨一听就知道,常文光并不清楚这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好,这说明五皇子瞒的好,宅子名头足够唬住外人。 「唉,老夫与你们同是从固城来,对京中情况也称不上了解,只是连老夫都听说过韩宅的凶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啊。我常府虽小,可住着也不差,不若你们再多住些时日,慢慢寻找?要是银钱上有困难,老夫这里……」 「没事儿大人,你不用担心,那宅子好得很,我们看了这么多天就看上那家,非它不可了。」方臻不让常文光再劝下去,表现出了十分的坚定。 见状,常文光不再多言,免得坏了气氛。他只好张罗着大家举杯共饮,祝方臻夫夫一切顺遂。 当夜众人酒饱饭足散去,算是与方臻夫夫做了别。第二天一早,方臻二人便装好行李,带上阿花和小风,搬去了凶宅韩府。 由于是租住,并非买卖,所以不必走太复杂的流程,只需去京师府衙做了暂住人口登记即可。方臻二人搬去韩府后,放下行李就带上钱如峰去京师衙门做了登记,当着衙门主事人的面,交了租金,领了租契。 这里的京师府衙,职能相当于固城府衙,管理京城这一府城的大小事务。 虽说京城中有各个中央直属的部门,但这些部门主要处理总的事务,统领整个大成的情况,不可能有精力管京城百姓的鸡毛蒜皮,所以京城也设有府衙,与那些大的署衙有区分。 就好比方臻上辈子的,首都市政府,与中央国家事务院,都设立在首都这个地方,职能与管辖事务却有很大的区别。 毕竟是租人家的地方,因此这处凶宅仍然是叫韩府,并没有更改为方府,方臻对外说起自己的住处,也说是住在韩府。每当这个时候,就有人一脸凝重地问起,是哪个韩府。然后方臻就会同样凝重地告诉他们,对,就是你们想的那个。 在搬到新住处后,方臻夫夫开始了新一阶段的计划,他们不再四处闲逛,而是说什么都要正式参与到常文光的调查中来。他们给的理由也很正当,皇上要我们来京城,就是来查案的,不是让我们来玩的。 第761页 常文光也觉得再让两人闲逛下去,难免要落忍口舌,便要他们加入了当前的调查中。于是,方臻二人开始像模像样地去户部衙门公办。不过常文光没有派给他们什么重要的任务,只是一些跑腿和整理往年卷宗这样的活儿。 两人倒是也不挑,安排什么做什么,就那些卷宗,还真能给他们整理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线索。虽然多数线索只是两人的臆测不能用,有那么少数线索,意外地能派上用场。 只是这用场,其实和三皇子没有直接的关系,多半是朝中某些官员曾做下的一些不怎么光彩的旧事,就算现在再提起,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了。这些官员里,大部分与三皇子有牵扯,也有小部分,是皇上的人,或者其他皇子的附庸。 因为方臻夫夫调查到的线索,火力不是集中在三皇子一人身上的,皇上便没有阻止他们继续调查,常文光也就由着他们去闹了。反正无伤大雅的旧事不会重新审理,还能给方臻夫夫一个转移精力的差事,这是皇上乐意见到的。 可方臻夫夫的调查,却不似皇上预料的那般简单,他们竟然故地重游,旧人重访,证据重新查验,像是立志要将所有交到他们手上的案子,重新写一份满意的、完美的卷宗。 这只是他们表面上做出来给人看的,实际上,两人致力于暗地里给三皇子捣乱,却偏偏连皇上都一时蒙蔽了过去。 其表现为,两人去京郊的某处宅院寻访卷宗中的旧人,结果人没寻着,遇上天下大雨、车子坏了、安向晨脚扭了等等,于是两人只好就近找歇脚的地方,以寻访宅院为中心,向附近几家人求助。然后,便求助到了三皇子的私宅处。 如果坚定地拒绝,反而显得有鬼,三皇子私宅的管家只好放两人进来暂且休息,并叫他们翌日一早赶紧走。可有一句话叫引狼入室,这两人进来,诶,就不肯轻易走了。不是找藉口说不能走,就是神神叨叨说直觉这里有问题。 方臻夫夫也不直着问,偏偏要拉着管家询问他们要寻访的那处宅院是个什么情况。 问着问着,就问到管家身上,问到他们现在住的那处宅子上,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回答的稍有不对,两人立马以查案为由,要将管家拉回户部衙门,关起来审问,并且查抄宅院,带着一群喽啰兵翻箱倒柜,翻出不少藏起来的财物。 就算没能找到其他的线索和证据,但宅子放着不住人,就用来藏财物,价值个个不菲,这难道没问题吗?多半是某位官员贪赃之所。既如此,虽与三皇子「无关」,但他们查抄没收财物,用赃款充实国库,也是好事一桩啊。 方臻夫夫是从固城来的,在被皇帝调来京城之前,一直都是草莽,所以他们来京后折腾的这一番,倒是极符合他们草莽的形象,不完全遵守官场那套规则,还偏偏爱拿鸡毛当令箭。 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成了笑料。 因为是皇帝要常文光把方臻二人当放羊散养,养成这么个情况,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只要他们不触及底线,也没有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替皇上充盈国库,小惩敲打官员,皇上听一乐,倒是由着他们继续瞎胡闹了。 唯有三皇子苦不堪言,三皇子私宅的管家也苦不堪言。可他们又不敢告诉皇帝,方臻查抄的全是他的私宅私产,只得想尽办法与方臻周旋,并设计想要绊住方臻夫夫的手脚。 第387章 灵异现象(一更) 方臻向来不是好对付的,三皇子的地宫没困住他,想靠打手困住他更不可能。至于三皇子想出来的那些智取的招数,有安向晨在,且方臻本身也机智过人,那些招数每每没有让方臻夫夫上当,却把三皇子自己套了进去。 三皇子计策的第一步,便是派人去韩宅探探虚实,看方臻夫夫到底在这里搞什么鬼,为什么竟能安然入住,又为何要选在这里入住,难道这宅子此前种种,皆是有人刻意为之? 于是当夜,就有五人潜入了韩宅一探究竟。只可惜他们出师不利,还没摸到方臻夫夫睡觉的卧房,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的大老虎吓破了胆。 人与虎的天然差距摆在那里,即便是习武高手,也不敢说能毫无畏惧地直面老虎,这几个只是来查看情况的人,就更别提了。 「吼!」 一声虎啸,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随即便是五人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离,以及老虎对他们的追击。 小风被方臻夫夫餵得饱饱的,对吃人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这种私闯领地的行为,它必须要给点教训,不吃了他们,让他们断胳膊断腿,感受一把虎口逃生的刺激,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整个宅子里,都充满了五人参差不齐的鬼哭狼嚎,和野兽的咆哮。 周边的住户听到这样骇人的动静,大气不敢喘,全都窝在床上瑟瑟发抖,祈祷这一夜快快过去。他们谁也不敢去瞧韩宅的热闹,只想等明天天亮后,再问问那宅子的钱老僕,究竟闹出了什么事。 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潜入韩宅的五人浑身被血和汗浸透,争抢着,从正门爬了出来,屁滚尿流地拼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远处狂奔。 虎口脱险后,五人精疲力尽地倒在路边,被负责接应的人带到了三皇子面前。 「还不快拖下去,弄干净再带上来。」三皇子一见着这不中用的五人,就嫌弃地掩住口鼻,命人将他们带下去洗干净。 第762页 为了防止几人失血过多死去,手下还找了郎中好心为他们处理伤口,折腾了有一阵儿,几人才再次被带到三皇子面前。 之所以要派这么五个人去夜探韩宅,是因为三皇子也知道韩宅闹鬼的传闻。因此他便让人去找了些专门驱鬼捉妖的人,最后选中这五个,一同去那里查看。若是有鬼,三皇子再想办法,若是没鬼,那他可就没什么顾虑了。 可谁知这五人竟没一个中用的,三皇子怀疑,难道韩宅里当真有了不得的厉鬼,可那样的话,为什么方臻夫夫能够安然住下去? 五人事情没有办妥,怕三皇子责罚,再次被带上来后,便争先恐后地将今晚的事说给三皇子听。他们说得再天花乱坠,三皇子却是面无表情。 方臻养了只老虎,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方臻刚来京城那一日,就有人见过从马车车厢探出的虎头。后来方臻搬往韩宅,老虎也是带着的。 那只虎三皇子没亲眼见过,据闻是被方臻夫夫从小养到大的。他派手下跟踪方臻时,有手下曾见过那老虎一面,呆头呆脑,一看就是被豢养的家畜,毫无攻击力可言。也是,一只在人身边养大的毛畜生,哪里还有虎的气势,家猫还差不多。 所以,那只虎三皇子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听着五人的哭诉,他只觉这些人都是无用的窝囊废,连一只大点儿的家猫都对付不了,还能成什么事?若那老虎当真厉害,他们焉有命在? 亏得他以为这五人是被厉鬼所伤,却不料厉鬼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先被老虎吓破了胆。不中用,实在是不中用!三皇子打定主意,等他们交代完在韩宅经歷的一切,便将几人拖去餵狗。 「好了,没用的东西,吵得本王头疼。」三皇子打个哈欠,不想听他们继续废话,「你们可有其他发现?难道这么大动静,方臻竟没有任何动作?」 五人原本还在哭诉,一听三皇子的询问,竟是集体愣住了,随即冷汗打湿了后背。 对啊!韩宅里还住着四个人呢,看门的钱老头、方臻夫夫、还有方臻家那个丫鬟,可他们一路哭嚎,竟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仿佛宅子里一个活人也没有!还有,他们是从正门逃出来的,竟也无人阻拦。 「有……」一个叫离尘道长的颤巍巍回答,随即咽了口口水,一脸肯定地说道,「殿下,那宅子当真有鬼,有鬼啊!」 「那你们可曾见到?可曾试图收服?」三皇子身边的下属狠扇了离尘道长一耳光,「你们这几个江湖骗子,再敢故弄玄虚,我割了你的舌头!」 「冤枉啊殿下,老道绝无虚言,那宅子邪门得很,里面似乎除了我们五个人外,再无任何活物。还有,老道亲眼所见,我们逃出来时,门边明明没有人,阿力爬出来的一瞬间,门却自己砰然关上。」 阿力是最后一个从门里爬出来的人,离尘道长跑出来后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在阿力身后突然关上。 要知道,韩宅的大门,与其他宅子的大门无异,皆是厚重木头制成,若只有一人开关,只能一扇一扇吃力推拉,绝不可能同时将两扇大开的门一把合起。而且就算天生神力,要关门,总得站在两扇门中间吧,可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是啊殿下,离尘道长说的没错,小的的腿还差点被突然关起的大门夹住。」阿力心有余悸地回想当时的场景,「若不是大门突然关上,挡住了老虎,小的只怕已成了老虎的腹中餐。」 「这么说,你们捉鬼不成,那宅子中的鬼魂还救了你们一命?」一旁有人嗤笑道。 五人讪讪不敢言语。 三皇子没理会手下间的斗嘴,听到这里,他心里总算有了波澜,但他还是不肯轻信离尘道长,说不准那扇门的开合,是有高手在方臻背后相助,故弄玄虚。 可若说这高手是谁,三皇子还真是毫无头绪。毕竟他派人盯了方臻夫夫那么多天,几双眼睛时刻盯着,也没瞧见方臻何时与所谓的高手见过面。 但他没忘记,上次地宫震动,他派去协助秦忠处理后事的手下汇报,说秦忠交代他们回城多带些人手,因为地宫中不止方臻夫夫二人,还有一伙儿实力不俗的人混入,不知与方臻是否是同伙。 看来,他得快些打通关卡,早日去天牢见秦忠一面了。牢里那几人,拖得越久,他越是难以安寝。 「殿下,可要属下带人再去一趟?」常年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影卫,瞧着三皇子的脸色,道出他心中所想,「这几人都是骗子,根本半点神通法力也无,不若还是属下亲自去一趟,遇人杀人,遇鬼斩鬼。」 「也好,过两日,就由你亲自带人去查,本王不信,这宅子当真如此邪门。」三皇子面色阴沉,「就算是真有邪祟作怪,怎的就偏偏放过了方臻一家,当本王是好欺骗的吗?」 「是,属下定查个水落石出。」影卫应下,并一挥手,让人将这五个夜探韩宅的废物,带了下去。 三皇子的第一次试探没有得逞,只得暂时作罢。 第二天天一亮,便有街坊前来找钱如峰打听昨夜的情况。 方臻养的老虎他们见过,昨晚的虎啸应该是小风无疑,但小风是为何而叫,难道是宅子里发生了什么,小风出于护主才会咆哮?这是不知内情的街坊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猜测,因此众人一上来,便问方臻夫夫是否安好。 第763页 正主没有出现,只有钱如峰一脸莫名地看着关切的众人,只说昨夜大家睡得好好的,并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连起夜也不曾有过,何来的虎啸,又何来的鬼哭狼嚎啊? 此言一出,街坊们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显然没想到,这宅子诡异至此! 不多时,方臻和安向晨神清气爽地从韩宅出来,看着围在宅子前的街坊邻居,也很是诧异。 「钱老伯,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方臻摸不着头脑,拉住钱如峰询问道。 「哦,是这样的方老爷,街坊们说昨夜府中传来哭嚎之声,您的爱虎也狂啸不止,便特来关心。」钱如峰解释道,「他们也是怕您与公子出事。」 「还有这种事?!」方臻惊讶道,随后朝着院内喊了一声,「小风?」 「吼1」小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回应方臻,而后跑到方臻身边,亲昵地用虎头蹭他的手,「吼呜~」 人们都知道动物与人一样,若是受了惊吓等,一时间很难立即恢復,总要躁动惶恐一段时间才会缓过来。小风现在的表现,哪有半点昨夜受了波折的样子,分明仍旧是那只温顺的大虎。 「多谢诸位关心了,你们看,我们都好好的,昨晚确实什么都没听到,说不定是别处传来的动静,你们听错了呢。」方臻摸摸虎头,让它回宅子里去。 虽然方臻这话,在场的没一个相信,但既然人家没事,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对于韩宅的玄之又玄,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而被三皇子派来盯梢的人,目睹这一幕后,回王府如实向三皇子禀报。 但三皇子仍旧不死心,没过两天,便派了他的影卫再次夜探韩宅。 这一次,连老虎都消失了,整个宅子一片寂静,连夏夜的蝉鸣蛙叫都听不到。 不过影卫见过的世面多了,心理素质要远胜于上次的离尘道长一行人。他们没有被这寂静吓住,还准确地猜出,应该是宅子里施了灭虫驱虫的药,才会导致如今的安静。 再往里走,异象开始慢慢出现,例如拐角处突然闪现的白色鬼影,时不时便有人感觉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这些他们仍旧不怕,因为还可以用机关设置来解释。 但很快几人便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了,因为他们看到了靠近就会弯曲的水柱,瞬间结成冰柱的小冰块!跳舞的一团黏煳的……白色小人?但这白色小人没鼻子没眼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若是动手去打,却会越打越粘稠坚硬! 还有一面墙,墙角有一团黑乎乎的溶液,但很快,那东西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长满尖刺自己蠕动了起来,在墙壁上开始乱爬。有人以为是黑色虫子,丢了火把过去,可却完全触碰不到它,仿佛遇上了一面无形的屏障,将火把弹开。 影卫哪里见过这阵仗,每一样都无法用他们的所知来解释,除了灵异,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对,这就是灵异! 几人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不属于凡人能够做出的种种景象,不自觉脚步开始后退,想要离开这座诡异的宅子。 但方臻哪能如他们所愿,在已经给他们留下真的有鬼的认知后,便让刺客团穿着白衣,化着特效厉鬼妆容,吊上「威亚」,快速地朝影卫飘去,而后与之打成一团。 刺客团成功地在方臻与安向晨的偷袭加持下,将人打得落花流水,丢兵卸甲。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当时当下,这些影卫只会感嘆厉鬼的确厉害,却根本不会想到,同时从两个方向造成的伤害,是真的有人在偷袭,而非鬼怪为之。 最后,这几人就被打晕了过去,其悽惨程度,不亚于前两天被小风咬伤的那几个江湖骗子。 等几人彻底昏厥,方臻才从暗处出来,指挥刺客团将这几人连夜给三皇子送到王府去。这一下,三皇子只怕是再也不敢来韩宅找他们的麻烦。 解决了外部的侵扰,方臻开始撤道具。 其实影卫们所见的诡异景象,全都是简单的物理现象罢了,课本中就能学来的知识,且材料也不是很难找,放在现代,在家里随手就能做的程度。那个弯曲水柱,就是静电原理,瞬间结冰是利用冰块和经过震动的水形成。 跳舞的那一滩,是欧不裂,方臻提前在地下放了大鼓,地下一敲击,受到震动的欧不裂就跳了起来。 墙上宛如有生命的黑乎乎液体,那个是磁流体。磁流体麻烦一点儿,要配出磁流体废了方臻一番功夫,因为大成没有化学合成品,要配置就得找齐原始材料,这其中涉及到一种特别的稀土,方臻也是偶然所得。 另外,要显示出磁流体流动的效果,他用丑萌动物身上的透明亮片做了极薄的一个透明容器,立在真正的墙壁前。影卫扔火把却似碰到屏障,其实是扔在了透明容器上。 想跟方臻斗,三皇子还差得远,别说今天来的是影卫,就算是三皇子本人,看不透其背后的物理原理,也得把一切当做灵异现象。更别说方臻现在找到的材料有限,如果让他挖掘到更多的物质,有的是奇观等着三皇子呢。 收拾好了宅子里的道具,方臻夫夫仍像往常一样,早起出门,绕着弯儿去查三皇子的私产。 由于昨夜是影卫来,因此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夜里发生的一切不为外人所知,也就没有像上次一样,引起周围街坊邻居的轰动围观。 第764页 但三皇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半夜被滴在脸上的液体给弄醒,随手一抹,发现味道与手感不大对劲,定睛一瞧,屋顶上的瓦片被揭开一块,有什么东西堵在洞口,液体正是从那里流淌而下。 三皇子心中咯噔一下,忙叫外间守着的小僕点亮油灯。 这动静闹醒了睡在三皇子身侧的王妃,她睡眼朦胧地顺着三皇子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就见屋顶上一只睁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在眼睛周围,便是滴滴答答滴落在床榻与两人身上的血迹。 「啊!!!」 当夜,王府内传遍了王妃悽厉的叫声。 幸好王府够大,不然第二天一早,就该是王府被人围观了。哦不,王妃的叫声就算是真传遍了大街小巷,也不会有人敢去围观王府。毕竟谁会为了凑热闹,搭上自己的一双眼睛啊,三皇子可比王妃的叫声可怕多了,比厉鬼也可怕得多。 第388章 焦头烂额(二更) 三皇子性格残暴,但他亲自动手的时候并不多,多数是由手下去做,他只需要一个满意的结果。因此,屋顶上死不瞑目的影卫,给三皇子的心里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害得他连着好几天,梦里都是那只直勾勾的死人眼睛。 但他隐藏的很好,尤其是有个被吓得不轻的王妃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就能默不作声地收好自己的心虚,不经意擦掉自己的冷汗,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出丑露怯。 信誓旦旦说「遇人杀人,遇鬼斩鬼」的忠心影卫,死在了自己卧房的屋顶上,这让三皇子不得不怀疑韩宅当真有厉鬼。不然王府固若金汤,方臻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是怎么把人悄无声息地弄到他屋顶上来的呢? 而且,那晚一同去夜探韩宅的,也不是全军覆没,倖存的影卫在甦醒后告诉三皇子,他们在韩宅中所见的诡异景象,实在是非人力所能为之,只怕确有厉鬼作祟。 他言之凿凿,由不得三皇子不信。回想起当晚影卫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滴落在床榻上的血,三皇子还特意请道士来家中做了三天的法事,以免韩宅的邪祟还留在王府中。 因为这个事儿,皇帝还特意把三皇子叫进宫一趟,问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开坛做法。 三皇子把他想好的说辞告诉皇帝,说是自己前一阵去山中狩猎,不慎射杀了一只白狐,后来便夜夜惊梦,生怕是冲撞了狐仙,他思前想后,这才最终决定,还是做法以求安心。 大成人都迷信,民间迷信,皇室也是如此,歷任皇帝一到晚年便追求长生之道更是成了一种习惯与传统。至于那些狐仙啊、黄大仙啊的,众人也都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 再者,三皇子请来做法的道士来自京中最具盛名的道观,连皇帝偶尔也会请观中老道进宫,因此在王府开坛做法虽不是什么正经事,皇帝也没有过多计较。听三皇子讲了原因,又问了几句这几日是否有好转,便放三皇子回去了。 基于这个认知,和影卫遭遇的种种,三皇子彻底放弃了探究韩宅的兴趣,只想着最好哪一天,方臻夫夫能被宅子里的厉鬼给收了,省了他的事。而在厉鬼出手之前,他的精力全部放在白天,放在如何阻挠方臻对他的纠缠上。 不过近日,三皇子打算暂时将方臻夫夫放在一旁。他那些私宅私产并不是大头,就算有所损失但毕竟是小部分,眼下更重要的,是他要赶紧把牢里的那几个人证,处理干净了。 虽然三皇子一早托人打听,知道牢中那些人都没了舌头,说不出什么来,但这些并不是他做的,他仍然难以放心,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人替他割的舌,出于什么目的要帮他。所以,三皇子总要自己亲自去确认过,才能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况且不会说话,难道不会点头摇头吗,不会写字吗?刑部不仅有他的人,还有大皇子与五皇子的人,若他的皇兄皇弟动动手脚,用这些人证栽赃陷害他,诱迫他们认下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对他不利,也是个大麻烦。 至于秦忠那几个,三皇子倒是不担心。他在得知秦忠几人被抓后,就第一时间跑去主动向皇上认错,说他打算带府里的宠姬去避暑游玩一番,秦忠是替自己去寻郊外可作乐的地方。但秦忠怎么会跑到地动异响的那片密林去,他当真不知。 尽管这说法让三皇子被皇帝训斥不思进取,贪图美色享乐,但总好过让皇上发现他另有图谋。 在皇上那里挨了顿骂,三皇子从皇宫出来,便命人去牢里给秦忠几人递信,要他们咬死就是替主子寻作乐的地方,去密林是听到异响后,才前去查看,其他的一概不知。那些废墟下挖出来的倖存者,他们也完全不认识。 三皇子安排的妥当,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那几个人证。所以,他才要把方臻放一放,先趁着这段时间刑部有所松懈,赶紧去大牢看看情况,决定如何处置牢中的人证。 然而方臻夫夫就像是三皇子的克星,以往与五皇子对弈时,都没让三皇子有这般憋屈恼怒的感觉。他前一天才定下第二天晚上要去大牢,命手下前去各处打点,结果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说方臻一时兴起,要去牢中看看。 方臻的这个看看,可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要实打实在狱中体验一番。他还放出话,说要从狱中犯人中找找有没有想要的线索。言下之意,估计刑部的每个犯人,他都会挨个审问一遍,这几百号人,要是一天审一个,得审到猴年马月去。 第765页 虽说刑部与户部是两个部门,互有交集又相对独立,在地位上也是平等的,不存在谁领导谁这一说。但常文光的调查团是皇上特批的,当时下令时就要求过,如常文光一行有查案需求,所有人须得全力配合。 方臻夫夫既是常文光调查团的两员,且近日来堪称嚣张的表现又处处受到皇上的包容与默许,这双重的威慑加起来,谁敢真拦着方臻夫夫,还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就得小心应付着。 不过是在刑部当几日差,去天牢里转一转,这点小事,刑部自然没什么话说,当天就把官服都给方臻夫夫准备好了。 三皇子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便摔碎了他最心爱的琉璃盏,出口一叠声的「欺人太甚」。他甚至怀疑,方臻是不是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线,才能如此精准地惹到他。 可方臻夫夫明明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有能耐往王府里安插探子,还不被他发现。况且别说近日,就是从方臻夫夫来京城前算起,王府也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新人了。 难道……三皇子只能想到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方臻与其他皇子勾结,那他府上的消息,多半是其他皇子告诉方臻的。而这个其他皇子,哼,也只有与方臻在固城有过交集的五皇子最可疑。 可三皇子猜是猜的准,却没有证据。毕竟自从方臻来到京城后,他确实没见过方臻与五皇子碰面。但,有一件事他还是可控的,那就是对王府来个大清洗,搜查王府所有下人,找出那个给方臻通风报信的探子,将探子碎尸万段。 「王爷,那今夜是否还要去大牢?」 「去,去你个头!」三皇子爆了粗口,将茶盏扔了出去。 手下被溅了一身茶水不敢言语,跪在原地承受三皇子的怒火。 三皇子发了阵火,待到怒火平息,才阴翳着眼神,吩咐道,「你且下去吧,去天牢一事容后再议,本王不信,他方臻还能就此住在牢里不成。你让天牢的人盯着,若是他敢做什么,本王就干脆让他死在里面。天牢那么多暴徒,失手打死方臻……」 「是。」 吩咐完手下,三皇子便开始着手清理王府内的细作,只可惜五皇子早知道会有这一出,昨晚传回消息后,就让细作暂时藏了起来,没回去王府。三皇子将王府搜了个遍,没找到最想抓住的人,却也意外揪出了几个六皇子及宫中不安分妃子的探子。 方臻的天牢之行没持续多久,几乎是掐着三皇子要忍无可忍的时间点,他总算是离开了天牢。三皇子等到方臻离开后,终于得以如愿以偿,打点好一切,进天牢去看看情况。 他这一看,就发现天牢里关押的那几个所谓的地宫异动的倖存者,哪里是他曾经囚禁的人证,可以说是毫无干系!他跑去问秦忠等人,然而秦忠几人老实交代,他们当时被皇帝派去的将领收押,全程没见着倖存者的脸。 三皇子简直不知此事该从何查起,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怀疑当日那支军队,就是怀疑皇上。可皇上向来护着他,绝不可能做掉包人证的事,且皇上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皇上要是知道内情,要么直接下令治罪,要么就是将事压下来,还查什么。 如果怀疑是方臻这几日所为,但他在方臻决定任职天牢之前,就已经知晓人证断了舌头的事,找人来问,也说牢里关押的一直就是这几位,不曾变过,方臻完全没有下手的痕迹啊。 这厢三皇子还没头疼清楚天牢里的事,那厢方臻又搞出了新的动静,那就是方臻要开福寿斋了,在京城卖大福团,旗号打的是「正宗大福团」,「大成第一家」,并且在店前公然展出了搅蛋器,说这就是大福团的关键,且是由他发明的。 更过分的是,方臻选定的福寿斋店址,就在水寿阁的斜对面。 三皇子简直没了脾气,甚至一瞬间产生了随方臻去吧,爱做什么做什么,他不管了,就这么着的念头。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三皇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容忍方臻再三的挑衅。 他受不了了,他这次必须让方臻付出惨痛的代价,必须让这两个克星就此彻底消失! 这一切正是方臻等人希望的,就在三皇子还在家中苦心冥想,要用个怎样的计策,将方臻彻底杀死时,五皇子也顺利的靠着方臻夫夫的掩护,完成了证据的搜集。 其他的证据都好说,唯有一件事,五皇子觉得由方臻去做最为保险,那就是关于姜家的遗孤。 那个姜家遗孤,被梁实忠带回家的棺材子,名叫梁楚奇,谐音初七。 据梁楚奇说,梁实忠临死前告诉他,初七,是他父亲吏部姜员外郎一家,被斩首的日子。 在最开始,梁实忠也想过为姜家翻案,等梁楚奇懂事后,就把事情都告诉外孙。但随着孩子渐渐长大,看着外孙无忧无虑的笑脸,他便改变了想法。逝者已矣,只要外孙能平安长大,一生喜乐无忧,便足矣。 奈何梁家终究没能逃过一劫,梁实忠便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姜梁两家的事,都告诉了外孙。 梁实忠的遗言里,包含了当年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以及姜家被污衊推出去做替罪羊的证据。只是这证据藏在姜家的祠堂里,当初姜家被抄斩后,姜家的亲戚们也都纷纷逃离故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祠堂便就此破败了。 如果谁在这个时候,去姜家祠堂里取东西,那势必会被人盯上,杀之灭口夺走证据。梁楚奇思考再三,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没办法好好保护证据,反正最后都是一个死,不如直接找上仇人,手刃了仇人再说其他。 第766页 「姜家祠堂?那确实挺危险的。」方臻听罢摸摸下巴。姜家祠堂不在京城,如果要去取藏在祠堂里的证据,那就得离开一段时间。旁人离开还不会立即被察觉,但要是他离开,第一个知道的绝对是三皇子。 「梁楚奇也并未去过姜家祠堂,实不知那里情况如何,但若是我派人去,只怕是很难抵住三王兄一轮又一轮的截杀。身死不足惜,若是让证据落入三王兄手中,姜梁两家再无昭雪之日,想要扳倒三王兄,也不会容易。」 五皇子的话不无道理,他的影卫已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而方臻居然可以轻松战胜他们,有这样悬殊的武力对比,这个去姜家祠堂取证据的困难差事,天底下也只有方臻可以完成了。 「这件事还真得我去做不可,但现在我们刚跟三皇子槓上,前几天破坏了他去天牢的计划,这几天又开了福寿斋,这时候我要是突然消失,就算向晨留下来打掩护,三皇子也绝对会立马察觉不对。」 方臻话都说完了,他预想到到了万不得已的一步,安向晨会提议,由他们夫夫二人分开,向晨留在京城继续主持福寿斋,拜会富贵人家,由他带着刺客团去姜家祠堂取证据。 但三皇子的注意力现在都在二人身上,只怕安向晨只多能拖住一两日,三皇子便会察觉。然而这一两日实际上没什么用,三皇子完全可以直接埋伏在方臻回京的路上,等着方臻取到证据后再动手。 「我也只是想想,这法子不可行,我怎么当真与你分开行动。」安向晨嗔怪了一句。 「是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五皇子没理会二人的打情骂俏,手指不停扣在桌案上,想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看要不再等等,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现在一时走到死胡同想不出来,说不定放一放反而突然有灵感呢。」方臻提议道。目前他们被局限在这里,只能是枯坐一下午。 「也好,这几日三王兄定会对福寿斋出手,我不便出面帮你们,一切,还得靠你们自己小心了。」 「嗯,福寿斋跟水寿阁槓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商业上的招数就那么些,想跟我们耗,我们有财大气粗的唐老闆支持,想玩阴的,无非是放火、派人找茬、霍霍后厨,这些我们都能防得住。」 「方兄与安兄实乃奇人也,与你二人作对,合该三王兄倒霉。」五皇子心情不错,尤其是这段时间三皇子触的霉头多,他就更加高兴。 三人又聊了几句,五皇子便从密道离开韩宅,方臻与安向晨也出门去,去看看福寿斋的装葺进展。 第389章 一条妙计(一更) 去姜家祠堂取证据的事暂且放一放,方臻夫夫最近的重点仍旧放在给三皇子搞乱上,三皇子的私宅那边两人倒是不怎么去了,现在就忙着福寿斋的建设。 其实五皇子那边已经完成了三皇子罪证的收集,现在只要等到常文光的调查完成,五皇子将证据交给常文光,然后一併上交给皇上即可。 但目前还不到最后阶段,如果方臻夫夫突然放弃与三皇子作对,事出反常必有妖,反而使三皇子警惕起来,说不准便要再耍花招。毕竟三皇子根基不浅,其母妃更是皇帝最爱的女人,母族势力不容小觑。 如果单靠方臻夫夫,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牵制住三皇子,是最好的结果。 但三皇子显然不打算就此被方臻夫夫拿捏,他一开始是气急败坏,但他毕竟是个皇子,等他冷静下来,便觉得他这段时间以来,被方臻夫夫影响太过。 为此,三皇子在家闭门不出整整三天,三天内,他将方臻夫夫来京后的种种重新梳理了一遍。他想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刻意把方臻放到他面前来,为的就是让他没空关注真正该解决的事,比如,人证何时被何人掉包。 一旦想通这些,方臻如何,三皇子便不再当做头等重要的事情去关注,而是专心去解决天牢里的麻烦。但他也不是完全不去管方臻的捣乱,毕竟水寿阁已经被方臻毁掉两个了,他不能再任由方臻毁掉他京城的水寿阁。 所以,三皇子把对付方臻,给福寿斋使绊子的任务,交给了他的下属,尤其是那种特别会耍阴招的下属,这样就能给方臻添堵,叫方臻也尝尝阴沟翻船的滋味。兔子好逮,老鼠可不好打。 重新制定了策略,三皇子与方臻的新一轮较量也就此开始。 但这次由于不是三皇子亲自出手,三皇子一方所用的招数显然要不入流得多。那些手下之所以只能做手下而不是老大,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拿他们对付方臻的手段就可见一斑。 例如故意弄坏方臻出行的马车,安排人当街抢走安向晨的钱袋,半夜往福寿斋的面缸里放老鼠药,躺在福寿斋门口撒泼打滚,无非是这些让人头疼的无赖行径,方臻完全没在怕的。 只能说人的行为逻辑都差不多,京城的人也不见得比固城、比环山县的人高贵到哪里去,这些招数,方臻早就见识过了。可笑的是,方臻上辈子也见识过。过了几千年,人们在卑劣一事上的手段,还真是半点新意也没有啊。 然而三皇子不会想到,这些下作的捣乱行为,意外地,给了方臻灵感,让他想出了一个对付三皇子的好方法。如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也许很快,他们就能够离开京城,去姜家祠堂取证据。 第767页 「我倒是没想到,但对付这些人,与其与他们讲道理,不如以毒攻毒。」在听了方臻的好办法后,安向晨一百个贊同。 「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用阴招是吧,咱们就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阴招。」方臻信心十足。他确定这一招打出去,会有奇效。 「嗯,不过还需得准备一番。」 「是啊,我相信关大夫肯定不会让咱们失望。」 今日两人难得没有出门去,就在院子里坐着纳凉喝茶,等待五皇子的人,为他们带来关大夫的新消息。 等了没多久,到约定的时间,五皇子手下的影卫二从密道中出来,给方臻递上一张药方。 五皇子不是回回都有时间亲自来,而且一些事也用不着劳他大驾,着手下跑腿便是。 「方大人,这是您要关大夫找的东西,关大夫托属下给您带句话,」按此方备齐,碾粉以水沖之,一份粉两份水,待融成药汁,将干净帕子浸入其中,三日后便可成,常用不坏」。」影卫二背诵着关大夫的原话,生怕用自己的话说,会有误导。 「好,麻烦你了。」方臻把药方接过来先粗略浏览了一遍,又多问了一句,「这个药汁,一份只能浸泡一块手帕,还是可以多泡几块?」 「这……」影卫二只负责跑腿,并不知道关大夫与方臻在做什么事,也就没有多问。现在方臻突然问起来,他哪里知道答案。 安向晨把药方拿过去看,见上面有几味药材并不好找,便接口道,「劳烦阁下帮我们再问问,这些药找齐尚需时日,待下次有空时再来告诉我们便可。」 「好。」影卫二应下。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併问了。」安向晨撞了下方臻的肩膀。 「还有……哦,麻烦你帮我再问问,手帕用什么材质的比较好,另外,如果一份药汁能够泡多块手帕,是可以一次性都放进去泡,还是要分开一块一块泡。」方臻又补充了两点。 「好,属下记着了,若是无旁的事,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嗯,慢走。」 送走了影卫二,方臻夫夫开始研究关大夫给的那张药方。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医者,所以关大夫另附了一页纸,把几味闻所未闻的药材的长相,与它们所生长的环境,都写了出来,方便方臻夫夫寻找。 「关大夫还是贴心。」方臻深感欣慰。 有了这份药方,他们就能放心地使用他们的大招了。接下来,便是方臻二人进山一趟,去找齐所有药材,回来先把解毒的手帕制作出来。 不管方臻手下有没有人,每次进山,都是他们亲自去。一来两人都很享受去山里探险的乐趣,二来进山就相当于熘虎,是难得的一家三口亲子旅游时光,这种事,怎么能由别人代劳呢。 ? 可要进山,也不是说走就走。为此,方臻特地在福寿斋门前贴出招人的大字,而后由刺客团扮做普通百姓前来应招。方臻把其他人都拒绝了,只留下刺客团,这样,他就不担心自己和安向晨不在期间,福寿斋没人看管。 另外,二人现在是常文光的下属,如果无故离开,算是旷工,所以走之前,还在户部衙门进行了报备与登记,写明二人的去向。 方臻也没瞒着,就写自己与安向晨进山采草药,补贴家用。反正他们现在无官职在身,行商没有限制,众人都知福寿斋在建,明白他们的确是缺钱。 常文光没拦着,正好近些日子方臻夫夫实则针对三皇子的意图,被皇帝有所察觉,他们暂时离开一段时日也好。 方臻要出门的消息自然传到了三皇子耳朵里,三皇子不出意外,派了人专门跟着方臻,但到了山里,方臻夫夫很快就将那些尾巴统统甩掉了,也有两个是被小风给吓跑的。 在京城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一家三口在山里待了十多天,方臻夫夫便采齐了所需的药材,急匆匆下山来。 在下山路上,他们果然遇上了好几拨三皇子的人,可见三皇子对于方臻突然异常的举动,都极为的重视。 但两人只是去采草药,并未从山里离开过,包袱里装的也都是些草药。三皇子的手下打不过方臻,又挑不出毛病,派了人加紧回去禀报三皇子,其他人只能远远尾随,放二人回城。 在方臻夫夫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福寿斋的进展比之前慢了些,因为想要去拜会达官贵人,非得方臻夫夫亲自出面不可。但三皇子趁正主不在,给福寿斋使绊子的次数倒是加了不少,不过没得逞就是了。 两人回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仁寿堂将採回来的大部分草药给卖了,换了不少银票。三皇子查不出问题,也只好作罢,继续命手下给福寿斋添乱,自己则接着去查天牢人证的掉包源头。 有了药材,制作解药就没什么难的了,两人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正在制药,五皇子的影卫二便到了,把方臻上次问关大夫的问题一一解答了一遍,还捎带来了唐星,以及五皇子为二人准备的,一摞上好的锦缎手帕。 「你怎么有空过来?」方臻一边用研钵碾药,一边问唐星。 「我当然有空呀,我又没什么事情要忙,要不是老往外跑惹人怀疑,我肯定天天过来。」唐星吃着阿花新做的糕点,围着方臻打转。他就是听说方臻要做什么东西,给三皇子下损招,他才好奇,特意过来看看。 第768页 「你要是敢天天来,我就把密道给堵上,省得你家殿下回头怪我们让你乐不思蜀。」方臻同唐星开玩笑,手下动作不停,把一只通体赤红的蝎子丢进研钵。 唐星看着张牙舞爪的蝎子,和它尾部红到发紫的尾刺,皱着脸往后退了三步,躲到安向晨身后去,「咦~你们都是上哪儿弄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山中所得,到时解药制成,你与五殿下也得备着,小公子还是莫要再看了,贴在脸上若想起是什么做的,定然要难受。」安向晨好言相劝。 「要贴在脸上?!」唐星闻言吃惊道。方臻非要搞得神神秘秘,他始终没问到这解药是干什么用的。 「向晨,别跟他说了。」方臻有意要留个悬念,没让安向晨给唐星解释,「唐小公子啊,其实你今天来的正好,我有个忙就需要你帮一下,非你不可。」 「我?真的呀?」唐星没想到还能有非他不可的事,顿时来了兴趣。不过他人还是躲在安向晨身后的,一点儿也不想看到方臻往研钵里还放了些什么。 「对,真的。」方臻吃了口安向晨餵过来的糕点,「我想麻烦你,四天之后,想办法给三皇子的手下传个消息。」 「我给他们传消息?!」唐星因为过于惊讶,忍不住冒出头确认方臻是不是在说胡话,结果就看到方臻往研钵里又加了只蓝色的蜘蛛,顿时,他的脸变绿了。 「小公子。」安向晨及时挡住唐星,拿起一旁的奶茶递给他喝,「莫惊讶,你也知这些天,三皇子的手下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有一妙计,却是巴不得他们找麻烦才能完成。所以只要小公子肯透露一二,他们定然会上当。」 「有这种事儿啊,那你们说来听听,让我给他们传话肯定不行,但要是散播个谣言什么的,那你们就放心瞧好了吧。」唐星吸熘着奶茶,努力忘掉红蝎子与蓝蜘蛛。 「是这样,你想办法让他们知道,向晨是我的软肋,只要能绑架向晨,我肯定会束手就擒。」 唐星看看安向晨,又瞄了眼方臻,觉得这完全不是谣言,就是事实呀。 「小公子不必担心,凭他们的本事伤不到我。」 「对,他们动不了向晨,你把话传出去,再故意说漏嘴,说平时我把向晨看的紧,不好下手,但向晨脸皮薄,大街上不愿让我拉手,要是他们能想办法在街上把我们分开,就好下手了。」 「……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唐星越听越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啊,哪里算得上妙计。 「放心吧,你只管想办法把这个意思传达到就行,具体的话术你自己编一编,剩下的交给我们,你家殿下能不能拿到姜家的证据,就看你的了。」 唐星一听事关重大,又见方臻夫夫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答应下来。但他心里也有打算,忙是一定要帮的,但他不能让安大哥冒险,他得让影卫也在暗中保护安向晨才行。 商议完毕,唐星不愿再看到稀奇古怪的虫子,喝了奶茶摸摸小风,便跟着影卫二熘了。 四天,是方臻预想好的解药制成的日期。今天磨药粉,兑药汁,明天泡手帕,三天后手帕取出晾干,就到了试验成果的时候。 其实方臻是想自己亲自上阵的,但安向晨自告奋勇,且安向晨一直是文弱形象,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诱饵人选,两人非这么做不可。好在,这次的试验,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危害性的,不然方臻宁愿放弃这条妙计。 第390章 气味攻击(二更) 四天时间说短不短,将手帕泡入药汁后,便再没有什么需要技术含量的事要做,只需用镊子每半日将手帕翻个面即可,因此这件差事就交给了阿花,两人在这四天内,还是照常去大街上逛一逛,监督一下福寿斋的建成进展。 等着四天过去,所有的解药手帕都已做成,唐星也如约,用他自己的途径和办法,让三皇子的手下得知了如何使方臻束手就擒的办法。 在确保消息被三皇子手下听去后的那晚,影卫二来了一次,告诉方臻夫夫,事已办成,万事小心。方臻便把制好的解药手帕拿了一些交给影卫二,带给五皇子和唐星使用。 接下来,就又到了方臻和安向晨的表演时刻。 一开始,他们没有立即给敌人机会,生怕三皇子手下突然脑子一灵光,觉得过于巧合。所以,方臻夫夫只是如往常一般逛街,只不过偶尔会做出一些方臻想要牵手,但安向晨会有下意识躲闪的动作,做给人看。 如此持续了有两日,待到第三日,两人出门时便情绪不佳,一看就知夫夫两个闹了矛盾。但两人还是一同去了福寿斋,只不过这次谁也没有逛街的兴趣,从铺子里出来后,便径直回家去。 到了街上,方臻和安向晨各走各的不交谈,两人间相隔的距离也比之前要大些。方臻倒是试图拉近距离,看得出他有意想要与安向晨和解,但安向晨并不打算搭理方臻。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不知从哪来了个醉汉,眼看着要撞上安向晨,方臻便一把扑住了安向晨,把人压向一旁的墙面,躲过了东倒西歪的醉汉。 谁知被抱住后,安向晨竟下意识伸手推拒,面露难堪,还嘟嘟囔囔似乎是骂了方臻一句。这可把方臻给惹恼了,他立马松了手,虽不曾骂回去,但面上已是压抑不住怒色。 第769页 安向晨意识到自己做的过了,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想要道歉但拉不下脸。方臻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定定地看了安向晨一眼,嘆了口气,便转身先行离开,安向晨只得咽下未出口的话,跟在了方臻身后。 于是两人从并肩而行,变成了一前一后,讨好与被讨好者的位置也发生了对调。 正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群人,闹哄哄地就将方臻和安向晨彻底挤散了。 一看没了对方的身影,夫夫两个哪里还顾得上冷战,慌忙便开始寻找对方,唿喊彼此的名字,努力拨开人群想要向对方靠近。 然而这完全没有用,待到人群散去,街上哪里还有安向晨的身影,只剩下方臻一人在四顾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心爱之人。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与安向晨置气,懊恼地狠揪了自己的头髮两把。 但懊恼无济于事,重要的还是先找到人再说。方臻拉过路人询问,但没有人注意到安向晨去了哪里。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朝着最初被冲散的方向跑去,以期能够找到安向晨的下落,逐渐的,他便消失在了街上。 再说安向晨去了哪儿呢,原来是被人群挤开后,他发现身边似乎有好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在盯着他。意识到危险,安向晨也顾不得继续唿喊方臻,情急之下便朝着街的另一边跑去,渐渐跑离了大路。 跑离大路是个蠢办法,越跑只会人烟越稀少,正合了这伙坏人的意。 跑着跑着,安向晨回头望去,见他的预感没错,果然有几个人紧紧地跟着他,并且越来越近。他心里慌张,回头之际没有看路,竟被一块石子绊倒,摔趴在路上。 等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时,那伙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露出得逞的笑容。 安向晨在心里嗤笑他们的愚蠢,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仍旧扮演着一个惊慌的弱者。 「你们要做什么?」安向晨想站起来却不料扭了脚,一下又跌坐回去,只好警惕地缩成一团,仰头看着这些坏人。 「不做什么,瞧着公子面善,想请你跟我们回去坐坐。」一个麻子脸的男人说道,言语间颇为下流,惹得其他几人哈哈大笑。 「我劝你们还是掂量清楚,我乃户部侍郎常大人的人,更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你们若是敢动我,将来定没有好下场!」安向晨搬出大人物的名头,试图震住这伙人。 「噗。」麻子脸不厚道地笑出声,「公子还真是天真,我们若是怕这个,还会劫你吗?你说说你,既选择委身男人,又何必故作矜持,与你男人耍性子闹脾气,你这可是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我们,岂有不收的道理啊。」 「……你们……」安向晨见常文光与皇上的名头都吓不住他们,恍然道,「你们是瑞王殿下的人!」 「哼,你知道的太多了,还是闭嘴吧。」对方见身份暴露,脸色一变,抬起拳头便要将安向晨打晕过去。 「你别过来!」安向晨大叫一声,竟喝得众人当真定住不动,麻子脸抬起的拳头也停在半空。 并非是安向晨会法术,只是在麻子脸抬手之际,安向晨竟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个黑色的布满尖刺的小圆球,像极了火蒺藜的模样。 众人脸色一变,以为安向晨是想不开要与他们同归于尽,赶忙向外退出几步,并劝安向晨冷静。言语间也换了副嘴脸,直言方才都是玩笑,他们只是想请安向晨去殿下府上做客,没有旁的意思。 这伙人是三皇子派来给方臻夫夫使阴招的,从他们之前弄坏马车、撒泼打滚下老鼠药的行径,就知道他们只会些地痞流氓的手段。 而地痞流氓,自然是又好骗又惜命胆小的虾兵蟹将,不然怎会这般轻易跳入方臻的圈套,当真以为在大街上能轻松绑架安向晨。 是以这伙人的所有行为与心思,都在安向晨的掌控之中,所以他才会故意做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光明正大地拿出小圆球,慢条斯理地做着准备工作,而非一被人围住,就立马使出杀手锏。 「你们当我是傻的吗,瑞王绑过我一次,我还能由着他绑我第二次?落入瑞王手中生不如死,倒不如……」安向晨一手举高小圆球,一手从怀中又掏出一块丝帕。 三皇子手下不明白丝帕是做什么用,但忌惮安向晨手中火蒺藜,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地互相使眼色,试图分散安向晨的注意,让人从背后接近他,好从他手中夺下这枚火药弹。 但安向晨没给他们这个偷袭的机会,像是完全不怕死,掏出手帕后,便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小圆球砸向地面。速度之快,让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圆球从他手中飞出,落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众人心如死灰,悲从心头起只觉已经看到了地府勾魂的使者,死亡就在眼前。他们甚至忘记了逃跑,全身动作幅度最大的,只有一双紧盯着小圆球的眼睛,随着圆球的落地,瞪到了极致,眼珠几乎要掉出眼眶。 没人注意到,安向晨圆球脱手的同时,另一手上的丝帕也捂在了口鼻处。 「噗——」圆球落了地,没有发出轰响,反而是一声极似放响屁的声音。然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烟雾腾起,空气中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气味,一股前所未闻的臭直冲天灵盖,臭得人恨不能将自己的鼻子割掉。 「快闭……呕……」 「这……呕……」 第770页 「呕……」 要说这些人从没爆炸的侥倖中缓过神了吗,也没有,只是因为小圆球中的气味,实在是超乎人能承受极限的臭,让他们的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故而现场呕成一片。 这臭气捂着鼻子仍然钻入鼻腔,臭得人一个劲儿作呕,可一作呕,臭气又顺着嘴巴跑进去,令人更加作呕,简直绝望。而且臭气还能刺激到人的眼睛,即便憋住气,眼泪也会自动流出来,一股辛辣之感,瀰漫在眼周无法散去。 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片臭气中安然无恙。情况最好的,也已经被臭到呕得掏空了胃,眼泪、鼻涕、涎水流淌不止,像是身体里的水都被臭活了,因为受不了这气味,想要冲出人体快快逃离这里一般。 从没有过这么难受的体验,比酷刑还可怕。这些人哪里还顾得上抓安向晨,纷纷以捂死自己的力道挡住口鼻,在不算浓郁的雾气中朝外爬,只想爬离这片臭气地狱。 这时候,安向晨早已逃到了几里开外,与方臻汇合。两人站在高处,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这些人的惨状,好看看效果如何。 这是方臻夫夫第一次试验臭气弹,不然的话,方臻怎么可能会任由安向晨被人群冲散,又被这帮无赖给包围。 「怎么样?」方臻也用手帕捂着口鼻,腾出一只手,拿了个小罐子往安向晨身上喷了些香粉。 这手帕就是两人四天的劳动成果,用关大夫的驱臭药浸泡而成。 方臻现在捂着手帕闻不到安向晨身上的臭味,但他还是要问问安向晨的感受,因为安向晨刚才在臭气弹爆炸的中心,那里的臭气浓度,和这里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他今日负责在这里接应安向晨,就一直担心手帕效果不够好,安向晨也会被臭晕。如果这手帕只能挡住轻微的臭气,作用倒是不怎么大了。因为负责扔臭气弹的人,仍然会收到臭气的熏扰,这臭气弹,就依旧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失败品。 「关大夫的药果然好用。」安向晨将用来捂口鼻的帕子晃了晃。但一取下手帕,他便闻着了自己身上的臭味,顿时又把手帕捂了回去。虽然方臻给他喷了香粉,但,香香臭臭混在一起,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好用就行。」方臻笑着给安向晨又喷了些香粉。反正他们自己捂着手帕闻不到,味道奇怪就奇怪吧。 臭气弹是由椿虱粉末制成,并非是纯然的气体,所以臭气弹炸开后,椿虱粉末也会附着在衣服与头髮上。只要粉末不去除,臭味就会一直在。方臻今日的打算,除了试验下臭气弹与除臭手帕的作用,也是为了戏弄三皇子一番。 等这些蠢货裹挟着椿虱粉回去向三皇子復命,就会狠狠地熏三皇子一把。他们虽看不到那场景,想想都能笑出声。但当前,两人非得先回家好好洗个澡不可了。 第391章 强烈对比(一更) 把三皇子的手下引到什么地方,都是方臻与安向晨事先商议好的,所以方臻一早将大红拴在附近,这会儿收拾了那伙人,两人便骑马回去,走无人的马道,回程的速度远比那几个饱受臭气熏扰的傢伙,要来的快。 回到家后,阿花已经备好了热水,就等着两人回来了。大家默契地都捂着方臻给准备的驱臭手帕,为两人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只要两人泡进浴桶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关大夫的驱臭方子不仅浸手帕好使,若是沐浴时加少量药粉在水中,洗衣时加一点药粉在水中,能够达到立即去味的效果。这样,被椿虱沾过的衣裳不用扔,他们也不必全程捂着手帕洗澡了。 沐浴过后,换了新衣裳。安向晨突然抱住了方臻,在他怀中静静地埋着头。 虽然两人老夫老妻,无论什么亲密的事都早已做过无数次,拥抱亲吻更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安向晨突如其来的拥抱,方臻还是能察觉到其中不一样的情绪。 「是不是他们说了难听的话?」方臻没见安向晨跟那伙人动手,若说要出问题,必然又是好端端的长了张人嘴不说人话,非得满嘴喷粪。今天只是用臭气弹戏弄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安向晨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方臻,眼里有笑意,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总不能是今天才发现你老公我长得帅吧?」方臻逗他,「说说呗,没被人欺负怎么突然还主动撒起娇来了。」 「你不喜欢?」安向晨故意冷下脸,「主动又是何意?倒是怨我平日冷落你了?你若是喜欢娇媚的……」 「喜欢娇媚的怎么样?」方臻配合地挂上期待的表情。 「便趁早死了心。」安向晨得意地一挑眉,「你这辈子是不用想了,悔之晚矣。」 「哦。」方臻故作失望。 尽管知道是假的,但看着方臻失望的神色,安向晨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便愤愤地踩了方臻一下。 「怎么回事你,这么难伺候。」方臻没躲,看着鞋尖上的白印,报復地轻咬了安向晨一下,「老实交代,遇上什么事儿了。」 「当真没什么,今日那几人无非是说我委身人下,便该对相公处处听从讨好,耍性子有今日被擒的下场,实属活该。」安向晨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我想了一路,若是我不曾遇见你,嫁了柳玉清之流,或许今日的讽刺,便是我日日要面对的。」 第771页 安向晨向来于情爱坦坦荡荡,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就算他真的与柳玉清之流成了亲,每日要承受旁人的鄙夷,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只会任由他们去说。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虽难听,却也有几分是事实,他的确成了依附男人的妻,无可辩驳。 「我虽不在意,但人之心性难道当真坚不可摧?若是那些人日日在我耳边说,而我自己也认同这事实,迟早有一日,我终会难以自持平静。但现在我心中只有坦然,什么也不怕,绝不会将自己怀疑,这坦然来自于你,是你给我的底气。」 他之所以今天这般主动撒娇,一来心中感念颇深,对自己的相公爱极了,二来也有感谢之意。因为他要谢谢方臻,让他在面对旁人鄙夷的,能够有不一样的心境。 方臻从不把他当做娇花,也不会用世俗的规矩去束缚他。他与方臻的夫夫关系,是平等的,相互尊重的。在这段婚姻里,他不曾依附方臻,方臻也不需要他的依附。他甚至变得更加强大,能文能武,便是两人缘分不再,他也能独立自在。 今日三皇子手下那几人笑他活该被擒的时候,他不会有丝毫的认同感,他只会自信地在心中嘲笑这几人的无知,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不必讨好任何人,不必夫为妻纲,便是方臻不在远处护着我,就凭你们,以为能够困住我吗。 这样豁然与坚毅的心境,是方臻带给他的,教会他的,是无与伦比的珍宝。 他如何,能够不感激方臻? 以前不懂也无从懂,但真正的爱,大抵就该是他与方臻这般了吧。 「我很高兴,我……」安向晨红了脸,到底说不出口「我爱你」这样的话语,却又埋怨方臻,一定是方臻的目光太过直白炙热,才臊得他无从开口,于是他转而气恼道,「你莫要盯着我了!」 回应他的,是方臻逐渐靠近的温热气息,一个绵长温馨的吻,关起的屋门,拉下的床帐,还有很久之后,被重新伺候着洗了热水澡…… 与方臻夫夫间的甜蜜截然相反,三皇子那群手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完全不曾接触过椿虱,也不知道如何驱臭,只能一路干呕,一路带着臭味回去向三皇子復命。 他们不知道臭气弹是什么做的,更不知道椿虱粉已经落入他们的衣领与头髮间,还以为是臭味一时没有消散,只要忍着臭气多吹吹风,味道就能渐渐消失。 一路上,几人的臭味惊得路人纷纷逃窜,人们一边掩鼻让路,一边目睹着臭气熏天的一伙人往某处走去。 原本是该掩人耳目的,奈何他们的气味实在是太刺鼻,几人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先去买了几匹粗布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再尽量将天色拖得晚些,好找机会去到他们与三皇子约定的地方。 去绑架安向晨的这几人在行动之前,特地来找了三皇子一次,虽没见到皇子的面,但告诉了三皇子得力的手下,说他们今日一定会给三皇子一个大惊喜。 这几日方臻夫夫主动减少了对三皇子的纠缠,但三皇子并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派去耍阴招的喽啰们还算用点用处,绊住了方臻二人的手脚。因为有着这样的误会,听手下来报,说喽啰们今日有关于方臻的惊喜给他,三皇子一时竟真存了点期待。 是以三皇子算算时间,便现身手下与喽啰平时接头的废宅,想着看看这群人,能给他整出什么样的惊喜。而且,让这些喽啰见见他的衣角,也算是对他们这段时间成功对付方臻的奖励。 然而三皇子在临时支起的屏风后左等右等,竟也不见那群喽啰前来,一时不知是喽啰不成事被方臻给杀了,还是居然有人敢怠慢于他。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他不信喽啰有胆子爽他的约。 无论怎样,喽啰让他白等了半个下午是真,三皇子怒而振袖,一甩手便往屋外走。他不等了,哪怕是喽啰当真给他送来天大的惊喜,他也要先给这帮废物治罪。 一边这样想着,三皇子一边伸手一推,将屋门推开,要迈步到院中。一直负责与喽啰联繫的手下杨帆也赶紧跟上,一叠声对着三皇子告罪,说他一定会找出那伙喽啰的下落,无论生死,定要叫他们好看。 杨帆正说着,废宅院外传来动静,与此同时,影卫也出了声,「什么人?还不快滚出来!」 三皇子的前脚迈出门槛,后脚还在屋内,就听影卫暴喝一声,纷纷亮出了佩剑。他出门带的影卫多,院子里埋伏着一些,屋顶有两三个,屋内也有。是屋顶放哨的影卫发现了鬼祟的人影,故而率先出声提醒。 三皇子一时脸色凝重,屋内的影卫迅速持剑护在了他身前,杨帆也住了嘴,拔出佩剑站在三皇子背后,以防有人从废宅的窗户处偷袭。 「别、别动手,是自己人!」那几个鬼祟的人影赶紧出声,并且来到有光的地方,生怕说的迟了,就被影卫一剑刺个洞穿。 「自己人?」影卫不信,不肯放松警惕。 「是自己人,是我们吶,杨大人在吗,杨大人,是我赵牛啊!」 听到赵牛这个名字,杨帆便从三皇子身后走出来,并小声跟三皇子解释,赵牛就是他找来给方臻添堵的耍阴招的小人,也是说要给三皇子惊喜的人。 三皇子微微颔首,杨帆看懂了他眼色,走到影卫前面去。但他一看这几人大夏天裹得像个熊似的,一时也没敢相认。 第772页 「你们为何这幅模样,还不快快将真容亮出来与我看!」 「这……」几人支支吾吾,竟是不敢脱掉外面的粗布,「我们……」 「嗯?你们磨蹭什么!」杨帆厉声喝道。 赵牛几人一听杨帆生气了,也不结结巴巴地解释了,赶忙将身上裹着的粗布一把掀开。 这一掀开,好傢伙,铺天盖地的恶臭,熏得在场众人无人不作呕,影卫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三皇子不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场毫无形象地呕出声,连翻几个白眼,一个踉跄后退躲进房中,捂着嘴挥手指挥影卫将门给他关上。 几人也没想到三皇子会主动出现,见熏到了三皇子,吓得立马主动后退一丈远,马上捡起地上的粗布重新将自己裹起来。 然而椿虱的臭味就是这么霸道,留在空气中很难散去,所以几人遮掩身体的速度再快,已经飘散的出来的味道却没办法遮掩掉,只能任由它慢慢消失。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三皇子这段时间无能狂怒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一脚踹翻屏风后,他怒视着杨帆,「杨帆!」 「殿下!」杨帆立即跪地磕起头,一下下地似乎试图用头敲碎地上的青砖。 「你去给本王问问清楚,这群蠢货又做了什么好事!」三皇子咬牙切齿,踹上杨帆的肩膀,把杨帆踹得仰倒。看来这段时间方臻的安分,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也好,反正他虽然没查出究竟是谁掉包了人证,但天牢里的那几个没了舌头的傢伙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不必担心再有后顾之忧。接下来,他就可以专心地对付方臻,无论是方臻夫夫本人,还是福寿斋,他统统都要毁了,要碎尸万段!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杨帆一骨碌爬起来,把门开个小缝,从缝里挤出去后立即将门重新关上。但即便是这样,臭味仍然飘进来一缕,三皇子只好先以衣袖捂住口鼻,倒是没工夫再发怒了。 杨帆出了门,使劲捂住自己的口鼻,极不情愿地走下台阶,走到院中,并且把其他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留赵牛一人,与他隔了些距离,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从赵牛这里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杨帆也气得想要大骂。他心里暗暗发苦,在赵牛说有惊喜时,他曾问过赵牛是什么惊喜,要先告诉他。赵牛不肯说,非要待事成之后见分晓。 杨帆想到这些天三皇子缓和的脸色,想着小人还需小人磨,或许赵牛当真能克方臻,便也松懈了,没有逼问赵牛,就这么把有惊喜一事,报给了三皇子,以至于现在犯下如此大错。 他不敢用力吸气,用手指狠狠点了几下赵牛,便硬着头皮去回禀三皇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转述给三皇子听。 待听过杨帆的回报,三皇子气得又发了好大一通火,当场就把杨帆狠揍了一顿,抽过一旁影卫的腰带,便对着杨帆抽打脚踢,直把人打得奄奄一息才肯罢手。 在听到赵牛是从路人口中无意得知,安向晨不喜在人前与方臻太过亲近时,三皇子就大骂这群喽啰愚蠢至极,这么明显的圈套也能上当,果真都是废物。骂完,气得又踹了杨帆两脚。 事已至此,三皇子便是再生气也没用。好在这群蠢货虽不成事,好歹没给他添新的麻烦。不等院里的气味彻底消散,三皇子便命影卫将赵牛等人统统处理了,扔的远远的,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影卫领命而去,很快院里传来几人的哭嚎和逃跑时杂乱的脚步声,但声音马上就消失了,因为他们都被影卫打晕了过去。 人是要杀的,但绝不会是在三皇子眼皮底下。自从上次被方臻喷了一脸血,三皇子就格外注意离见血的场景远些,免得重蹈覆辙,太脏! 即便如此,在气味消散后,三皇子捂着口鼻从屋内出来,还是命人将这处废宅给彻底烧了。至于杨帆,还在屋里躺着,和这座宅子一同化为了灰烬。这是他办事不利的下场,活该丢了狗命。 第392章 一盘大菜(二更) 从废宅回去后,三皇子洗了整整五遍澡,才觉得自己摆脱了废宅里闻到的那股臭味。这笔帐同样要记在方臻头上,他现在是非杀方臻不可了。即便有皇上的人与他同时在盯着方臻,他也必须动手! 但这个动手,显然不是蠢到派自己人去,三皇子得让方臻夫夫的死,像是意外,或者江湖中人寻仇,这样才不会让皇上起疑心,才能堵住某些试图利用方臻之死向他发难的人的嘴。 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借刀杀人。 「来人。」三皇子泡在浴池中,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很快,就有影卫来到他身边,恭敬地单膝跪地,「主人。」 三皇子没有回头,只给影卫留了个背影,「你,着人去找几个江湖浪客,价钱不在话下,要只认钱不认人,更不在乎名声,也不愿多嘴之人。」 「江湖浪客?」影卫从不质疑主人的命令,只是皇子要找江湖中人,实在有些突然与出人意料,影卫才一时嘴快,疑惑道。 「嗯?」三皇子动了动,转过半张脸,神色不悦。 「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办。」影卫自知失言,赶忙告罪,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若是你如杨帆一般,净找些不中用的人回来,后果你自己清楚。」 「是,属下定然不负主人所望。」 第773页 「好,下去吧。」 「是。」 等浴房内重新安静下来,三皇子端起浴池边的美酒一饮而尽。 浪客无根无依,没有人知道他们经歷过什么,这样才好编造其中的恩怨情仇。想要杀掉方臻,可不就得替他专门编写一本话本。 再说了,方臻此前明明只是一个小小村落中的农夫,忽然摇身一变竟成了有勇有谋的义士,就连他也查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保方臻此前不是江湖中人。因为只有这样想,才能解释方臻从何处学来的武艺,又是怎的拥有了一身不凡气度。 若真是这样的话,方臻定然与江湖门派有所牵连,若是随便找个江湖人来,到时与方臻相认,倒是麻烦。所以保险起见,还是找个江湖上的浪客,才好顺利解决掉方臻。 此事定下,三皇子认定方臻难逃一死,心中的恨意与怒火都平息了一半。在浴池里泡够了,他便随便选了个侍妾的住处宿下。 往日三皇子念及王妃母家势力对他多有裨益,便对王妃颇为疼爱,但自从上次被屋顶的影卫死尸一吓,王妃精神便有些不大对,他便不爱见到王妃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瞧着心烦。 虽然三皇子有了一个确定的对付方臻的主意,但找江湖浪客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的事,朝廷与江湖素来无交集,朝廷派人入江湖,只怕连江湖在哪里都找不到。所以在没找到江湖浪客之前,三皇子也只能先想些其他的法子对付方臻。 经过这几次的交锋,三皇子现在是看透了,方臻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傢伙。 安向晨其人,他也有所耳闻,在离开京城前,不过是个有些才气的世家庶公子罢了,除了长相出众,也没有太特别之处。所以之前他,包括他的父皇,他们以为的方臻夫夫一武一文,都是被矇骗了,实际上方臻一人,便有足够的智谋。 三皇子一拳砸在桌案上,眼神阴翳。若非父皇的人也在暗中盯着方臻,他必然要派人直接将方臻宰了干净,何须去找江湖人出手。 父皇……三皇子突然灵光一现,竟是发现自己只顾忌惮隆庆帝,却忘了隆庆帝才是最能治方臻之人。他对付不了方臻,但他可以想办法告诉父皇,让父皇知道方臻并非善茬,之前种种都是伪装出来骗他老人家的。 以父皇的多疑性格,最是容不下别人的欺瞒,到时不管方臻出于什么理由要在皇帝面前故作头脑简单的莽汉,都会被皇帝厌弃。那之后,他还用像现在这么束手束脚吗,他大可派大量的人手去追杀方臻,难道方臻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想到这儿,三皇子打算在找到江湖浪客之前,先去见见他的母妃,再见见他的父皇,有些话,是该告诉父皇知道了。 这样想着,三皇子一把拥住凑上来的宠姬,将人拦腰抱起,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三皇子能想到的,五皇子和安向晨同样能想到,他们想到这种可能的时间,比三皇子还要早,所以方臻夫夫不会任由三皇子单方面的找茬,也不打算给三皇子向皇帝告状的机会。 虽然三皇子动不得,但要让三皇子难受,那方臻的办法可就太多了。昨天的臭气弹只是一个开胃前菜,接下来才是椿虱发挥它真正作用的时候,方臻贴心地为三皇子准备了一整套椿虱大餐,等待着三皇子的享用。 最简单的,自然是往瑞王府里扔臭气弹,但臭气弹制作起来有一点麻烦,方臻捨不得浪费他的臭气弹,所以他选择直接往王府里撒椿虱粉,简单粗暴还有效。 只不过撒椿虱粉需要的人手要多一点儿,他的刺客团人手不够,借影卫,五皇子可是乐意得很。而且,五皇子在听闻两人的计划后,不仅乐意,还带着唐星一起加入。 果然捣蛋恶作剧这种事,不管多少岁的人,都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充满兴趣。 「你们保证,此事绝无危险?」五皇子和唐星都没闻过椿虱的味道,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有多臭。不过五皇子此时的质疑,不是对着椿虱,而是对着方臻去瑞王府撒粉的计划。如果有危险,他绝不会让唐星参与进来。 「殿下请放心,我们夫夫会先一步去瑞王府,若是出事,定然也是我们先出事,若是情况有变,殿下立即就能带着小公子先行离开。」 「安大哥你别这么说,你们也不能出事。」唐星虽然很想跟他们一起玩,但他不是任性的人,「大不了我不去了,没关系的。」 「放心吧,瑞王府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上次弄韩宅闹鬼那一出,他那几个影卫,就是我们给送回三皇子身边的,不仅送到府上,还给他送到屋顶上,他不是照样没发现。」方臻对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 受到影视剧的影响,他先前以为王府会很难闯,但实际去过一次后才发现,由于这里不是那种高武世界,王府守卫虽多,也不过就是靠着人数优势,布防的点比较密集,而守卫本身,是些会几下拳脚功夫的打手,没什么特别的。 要说府上最难缠的,也只有影卫。但影卫的功夫不如方臻,反侦察的能力也不如方臻及方臻亲手带出来的刺客团,所以同样不足为惧。更何况这次去,方臻不打算一上来就撒椿虱粉,比先前他自己来,要更加保险。 「好,我信你们,既如此,我们何时行动?」有方臻夫夫的保证,五皇子与二人共事也久,没理由还不信任他们。而且五皇子其实有个私心,他是真的好奇,方臻所说的椿虱粉,到底能有多臭,当真能让三王兄生不如死? 第774页 「等三五天吧,我们手里的椿虱粉不够多,得进山一趟,劳烦殿下借我几个人,这事儿还是你的人去办比较好,我们不方便频繁离开。」方臻前不久才去了趟山里,现在又要去,别说三皇子会生疑,皇上那头也不好煳弄。 「好,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便是。」五皇子说着把这次跟在身边的影卫都叫了出来,叫方臻自己挑。 「嗯,多谢殿下。」 去山里找椿虱,不是多危险的事,因此他随便点了几个人,便说够了。随后五皇子便让其他人退下,接着吩咐了这几个被选中的影卫几句话,就把他们留在了韩宅。 为了计划能够早日实施,方臻也没跟几人多客套,让安向晨跟他们解释椿虱生长的环境及特性,进了山之后要去哪里找。与此同时,他自己负责把椿虱的长相用彩铅画了下来,画好之后,当即便让几人带着画像出发了。 影卫把这次任务当做是五皇子的吩咐来做,因此昼夜兼程不眠不休,仅用了不到五天,就浑身是泥的带回来几大袋子椿虱小虫。 幸好这虫子数量极多,且繁殖速度快,不然方臻真担心这几个人把山里的椿虱都给抓光了,直接导致物种灭绝。 在等待椿虱的这几天里,方臻去唐星的器订做了不少研钵,等影卫回来后,他便给每人发了个驱臭手帕,人手一个研钵,开始大批量制作椿虱粉。 方臻一早让阿花把所有的手帕改成了口罩的样式,这样众人把手帕往脸上一戴,就解放了双手。五皇子那里的手帕不用方臻操心,有唐星这个现代人在,肯定也会让五皇子把手帕改成口罩的。 在制作椿虱粉的过程中,影卫不信邪,试着将口罩摘下,接着他们便面临了怀疑人生的一刻,然后便乖乖地戴着口罩,绝不肯再摘下。 等完成任务回到王府,跟五皇子说起这次任务的制椿虱粉环节时,影卫各个都说椿虱粉之臭,实难形容,但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一下,五皇子与唐星就更期待了。 等椿虱粉准备好后,方臻便召集了刺客团、五皇子与唐星、还有不少五皇子的影卫,每人在方臻这里领取了四罐椿虱粉,两罐一组繫着绳,罐子可以挂在腰间,方便腾出手撒粉。 五皇子和唐星在领到椿虱粉的第一时刻,便迫不及待想要自己先闻一下,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得抓心挠肺。 不过他们听了好多遍椿虱粉臭到人面目扭曲、生理作呕的事迹,所以聪明地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儿打开,而是特意找了个角落,两人像是进行什么神秘仪式一样,对着墙角小心地揭开了罐盖,然后不约而同揪起口罩一角,接着便双双「毙命」。 只一下,就足以让他们今生对此物敬而远之。幸好两人准备充分,只需要手一松,驱臭口罩便弹回脸上,隔绝了臭味,不然两人定然会手拿不稳,将整罐椿虱粉砸了去。即便这样,在闻不到臭味后,两人还是忍不住翻白眼大喘气。 方臻夫夫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就说没人能躲得过椿虱臭气的攻击,这下五皇子就会彻底放心,有这东西,会让三皇子比死还难受。 等五皇子与唐星闻过椿虱粉回来,方臻便笑着问他们,「现在出发吗?」 「方大哥,牛!」唐星对着方臻双手竖起大拇指,「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这个气味,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小公子,此物不是我们发现的,而是固城的柳康宁柳大夫拿来做药,恰巧让我们用上,于是我们便……」安向晨把唐星拉到一旁,跟他说起椿虱粉被二人发现到利用的过程。 「出发吧。」五皇子见唐星被安向晨拉走了,便回答了方臻的问话。 方臻沖他点点头,而后大手一挥,小声说道,「出发。」 一声令下后,众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分批次离开韩府,从不同的方向向着瑞王府潜行,去瑞王府播撒爱和希望。 第393章 臭生臭死(一更) 虽说方臻夫夫与五皇子夫夫是后出发的,但其他先到的人没忙着动手,都在各自的点位埋伏着,等待方臻新的命令。方臻自己画了一张瑞王府的平面图,这些点位,就是他观察过的瑞王府的各个岗哨死角。 「殿下、唐星,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等我们把里面搞定了,你们再出来。」走到瑞王府附近的一条小巷时,方臻让五皇子和唐星原地待命。 五皇子自身有武功,但唐星完全不会,如果现在就让两人去王府的那些点位,不管是选择屋顶还是树梢,把唐星弄上去,就得费人手,而且肯定会闹出动静。所以,还是等方臻都弄好了,唐星再出来吧。 「好,你们万事小心。」 「方大哥、安大哥,一定要小心呀!」 「放心吧,等我门的信号。」说罢,方臻和安向晨带好驱臭口罩,一前一后,翻过瑞王府的高墙。 落地后,两人便分开行动,朝着王府四处点燃迷线香,再朝还亮着灯的屋里扔进一支,让王府众人陷入昏睡。这样,王府里的人就没办法被臭味立即熏醒,也就不会发现有入侵者,大家才能够安心地撤离。 与他们一同行动的,还有方臻的刺客团。没办法,瑞王府太大,要想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跑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另外三皇子的那些影卫,能从背后打晕的最好,不小心正面相遇,就得速战速决。 第775页 好在王府内,不是每一间房内都有人,一些不是供人睡觉的地方,便可省了。如此,大约半个时辰后,几人完成各自的任务,在王府大门附近集合,翻上墙头。 「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叫唐星跟五皇子过来。」 「好。」 方臻从瑞王府出来,来到等候多时的五皇子身边,「殿下,可以了,你们跟我来。」 唐星听闻此言眼睛亮晶晶的,紧张得唿吸都急促了。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他自己来做坏事,第一次被五皇子允许出来冒险,他当然比谁都激动。 方臻没多理会唐星的激动,把人带到高墙下,他便率先爬上去,而后朝着唐星伸出手,五皇子则在下面托着唐星的腿脚,两人合力将唐星顺利送到了墙头。 此时瑞王府内一片安静,唐星小小声「哇」了一下,便握紧了手里的陶罐。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样,方臻示意两位自便,而后便去找安向晨。 五皇子宠着唐星,由他来撒第一下,等唐星手中的椿虱粉扬了出去,其他人才纷纷动起手来。 月光下,瑞王府下起了一片粉末雪,飘落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住在王府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王府周边是不允许其他人居住的,因为身份不够格。所以这一把一把的椿虱粉撒下去,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但王府在未来的至少一个月吧,估计都不会有人愿意登门拜访了。 而从王府出去的三皇子,皇帝肯不肯见,就要考验他们的父子情是否够深了。 当然了,三皇子也可以从王府搬出去,反正皇子的宅邸众多,不算那些见不得人的,明面上的也有不少。 但方臻早就掌握了三皇子的宅子有哪些,提前在那些地方放了不少椿虱。这样等三皇子一脚下去,就得再次被熏晕了。 之所以在其他地方选择放椿虱而不是撒粉,主要是考虑到并非处处宅子都独立存在,总有那么几处避不开人烟的,方臻不想牵连无辜。 撒光了所有的椿虱粉,听着王府各处传来痛苦的呕声,却又因为中了迷线香而醒不过来,场面颇有些滑稽。 唐星拍拍手,笑得眼睛缝成了一条缝,「方大哥真是太坏了,等迷线香的药效解了,他们醒来后发现臭得不行,而自己又睡在自己的胃酸里,嘶~这也太刺激了吧,可别把你三哥当场就给气死呀。」 「气死不好吗?」五皇子把沾染了椿虱粉的手套褪下来交给影卫,用干净的手摸摸唐星的脸,「若他当真就此气死,我择日便向父皇求旨,求娶你做我的王妃。」 「哎呀,谁要跟他抢日子,我还嫌晦气呢,我看还不如他就这么活着,然后我们把他关起来,把他关在都是椿虱粉的房间里,让他活多久臭多久。」 「你呀,坏起来同方臻不相上下,你若是喜欢,我看就这么办。」 「我就是说说嘛,谁要养他一辈子呀,关着他还得操心他吃饭喝水,美得他。」唐星翻个白眼,等五皇子从墙头跳了下去,便张开双臂,「哥哥,接住我。」 「嗯。」五皇子将扑下来的唐星接了个满怀。 其他人早已离开了瑞王府,只留了一些重新隐在暗处保护五皇子和唐星。方臻夫夫过来同两人打了声招唿,便也就此与二人分别。 回去后,方臻夫夫舒舒服服泡了澡,第二天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后便去忙福寿斋的事。三皇子那边他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免得引起怀疑。 方臻给三皇子下的迷线香,药效在四个时辰左右,所以瑞王府的人,也在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三皇子醒来后,立马就被无处可躲的臭气熏得头昏脑涨,涕泗横流,连咳带呕从床上滚了下来,连站着都费劲。他张嘴想要喊人,那股臭气便顺着嘴巴往里飘,他只好立马闭了嘴,一边流泪,一边把床上的侍妾一把拽下来,叫她去外面看看情况。 其实不用看三皇子也知道,王府必然整个遭了殃,因为屋外各种作呕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他总不能就这样一直闻下去,总要把下人叫进来,至少把他先给解救了,助他离开王府,再做别的打算。 侍妾的情况比三皇子更糟糕,但她不敢违抗三皇子,只好爬向门外,替三皇子去叫人。 谁知他们在屋内还算是好的,屋门一打开,那才叫一个奇臭无比,瞬间便能够使人窒息! 侍妾是开门的,臭味最先袭击了她,她便干脆两眼一翻,抽搐着晕了过去。 屋内只有三皇子一人,他只好自己扶着桌椅,连走带爬来到门口,随手把瘫在门边的影卫拽进来,而后将房门紧紧关上。然而这根本没有用,臭味已经飘进了屋内,再关上门,也不能让气味减轻。 三皇子被臭得意识都要模煳了,只能强撑着叫影卫去桌上拿了纸笔过来,颤颤巍巍地在纸上简略写下,要影卫送他出去的命令。他心里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问,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影卫的情况没比三皇子好多少,他还是靠着自己身为影卫多年锻鍊出的强悍的素质,才能够硬撑着,不然在室外被熏了一晚上,他早已像其他人一样,完全丧失行动的能力。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昏睡中闻了四个时辰的椿虱粉,被折磨得精疲力尽,还以为是这臭味有使人四肢无力的功效,所以他们才会瘫软至此。 第776页 影卫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以这样的疼痛来刺激自己,而后在屋内找到一条帕子,捂住三皇子的口鼻,接着扶起三皇子,半拖半抱地朝外走。 府内的其他人是都顾不上了,三皇子在影卫的帮助下,只身逃出了王府,直到离开王府有几里地,才算是摆脱了那股要命的臭味。但臭味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却就此烙印在他的身上,让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够闻到那股味道。 离开王府后,影卫也好了很多。其他人都折在了王府里,影卫只能先带着三皇子去了王妃的娘家,三皇子岳丈孙元斌处。因为他怕在外面,仅靠他一人,护不住三皇子的安危。 孙元斌显然没想到三皇子竟会一大早登门,瞧着对方可怕的脸色,他什么也没敢问,赶紧按照吩咐给三皇子准备了沐浴热水,又在屋内点上一排薰香,随后便在屋外候着。 好半天过去后,三皇子才算是有了些精神。孙元斌派人给他端来早饭,然而他没有一丁点胃口,便叫人将饭拿走,只把影卫叫了进去,询问王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影卫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有人从背后打晕了他,再醒来,便是今天早上。 五皇子见赵牛时闻到过这种臭味,绝不可能认错,他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方臻搞的鬼,但他竟没想到,偌大一个王府,那么多的影卫和打手护卫,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方臻的存在,更没人阻止对方朝王府投毒。 最可气的是,他们连方臻是什么时候下的毒,都不知道!而且整个王府,竟没有一处不臭的地方,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想不通,方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能够让这种臭味遍布整个王府。 「你去将我岳丈请来。」想不出什么头绪,三皇子的人又都陷在王府里,他只好跟岳父借点人,帮他做事。 「是。」 不大一会儿,孙元斌来到书房拜见三皇子。三皇子没有同他多讲,只是开门见山,要孙元斌借他几个能用的人手。 孙元斌自然是照做,且识趣地没有多嘴,安排了几个机灵点儿的跟着三皇子,便亲自将三皇子送出了孙府。 三皇子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便是他自己的瑞王府,但他不可能就这样任由王府成为一个巨大的臭气笼子。虽说他在别处亦有住宅产业,但只有王府,才算是家,他的多数东西,以及人手,还是放在王府内的。 因此离开岳丈家后,三皇子一面命人去请了个风水大师,一面派人拿着他的腰牌去宫中请太医,待到风水大师与太医都到了,他才带着这两人去往瑞王府。 快到瑞王府时,三皇子跟两人简要说了下王府的情况,便不肯再前进半步,要他们自己过去,并且限他们在半日内,找出王府异常的原因,解决问题,如若不然,便砍了二人的脑袋。 两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到瑞王府门前,就被熏得想要逃跑。如今两人进退两难,只能在心里暗道自己今日真是倒了大霉,嘆息过后,仍旧得选择一条相对容易些的路。毕竟被臭死和被杀头,哪个概率大些,还是好判断的。 好在太医想出了一个法子,那便是用银针暂且封住他与风水大师的嗅觉,这样就能够顺利进入王府。等到了王府内,查看了是什么情况再说。 被三皇子从孙府要来的几个使唤的下人也跟着太医和风水大师,主要负责给两人打下手。太医帮他们封住了嗅觉,一行十人进入府内,虽暂时闻不到了,却仍然被臭气熏得流出了鼻涕与眼泪。 此时距离方臻朝瑞王府撒椿虱粉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时辰,王府内的众人没有一个还能醒着,最严重的当真被活活臭死,口吐白沫的更是不在少数,症状最轻的,也是半死不活昏死过去的状态。 风水大师与太医一商量,一个负责找出臭源,一个先将王府内的人都搬出去,简单救治。就此,两人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太医这边负责救人就要相对容易些,这些臭气只是臭,并没有其他的作用,因此将人都搬离王府后,唿吸到新鲜的空气,众人的情况就能自行慢慢缓解,再配上太医的针刺与醒神药物,很快多数人都醒了过来。 但风水大师便要难做一些,他找遍了整个王府,却怎么也找不到臭气的源头究竟在哪里。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太医取了封住嗅觉的银针,想要强行靠着鼻子,闻出臭源所在,结果不出意料,把自己给臭晕了过去。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只得告诉三皇子,他们没有找到臭源,也没有办法解决王府的臭气,想要彻底清除臭味,只怕要么就此荒废这里,要么就要将整个王府剷平重建。 第394章 下步计划(二更) 显然这两种方法,都不是三皇子想要的答案,但连太医都看不出问题,他不接受也没有辙。 原本风水大师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但今日三皇子精神不济,而且所有的手下都在地上躺着,他也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便难得大发善心,放过了风水大师,叫他远远地滚了。 「方臻……」三皇子咬牙切齿,在心里第无数次将方臻大卸八块,却无可奈何。 太医替瑞王府众人诊治过,又给三皇子开了几幅安神养身的方子,便战战兢兢地离开了。 太医走后,三皇子思索了一阵,等着他的影卫们有所恢復后,便先带着众人前往别处居住。 第777页 王府他是不可能废弃不用的,若是没有一个能说服皇上的理由,废弃王府,必然会惹得皇上不悦,那么,他就只有重建这一条可以走。 重建……三皇子的眼睛眯了眯,难道方臻就是想等他重建,然后好混进府内偷取什么东西,例如常文光一直想要调查的罪证?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三皇子赶忙叫来影卫,「你们几个,去韩宅一趟,务必要给本王找出方臻藏起来的解药。」 「主人恕罪,属下愚钝,敢问……是什么解药?」 「蠢货,方臻费这么大功夫将王府弄得臭气熏天,自然是想趁着府中无人之际,去王府偷盗。你们以为,方臻难道是有一副铁打的身子,能够不受这股臭气的熏扰吗?」 「是,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办。」影卫恍然大悟,赶忙告罪,随后几人便匆匆离开,去韩府寻找方臻藏起来的,能够解除臭气熏扰的解药。 「来人。」在上一拨影卫派出后,三皇子又叫了几人过来,「你们几个去王府附近守着,若是有人试图闯进王府,一律格杀勿论。」 「是。」这次的命令清晰明了,影卫干脆地应下。 吩咐完这些,三皇子才疲惫地瘫坐在太师椅上,不停地揉着他的太阳穴,催人赶快将太医开的安神药煎好送来。 可谁知药没煎好,王府里的那股臭味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熏得一个在院中走动的下人赶忙出声提醒三皇子。 虽然臭味只是在院子里能闻到,还不曾传入屋内,但三皇子显然不可能等着臭气主动找上他。这次他们没有昏迷过去,因此在闻到臭味的第一时间,三皇子便赶紧离开了宅子,下人们见主子跑了,也纷纷冲出了宅子,躲得远远的。 这次的臭味不像瑞王府那般强烈,可显然没有人愿意一晚上闻着这个味道入睡。因此三皇子只得下令再次搬家,带着众人去往他的另一处宅子。 今晚,三皇子特意叫所有影卫守在屋顶,将整个宅子团团围住,明明影卫来报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却仍然莫名传出臭味,这下可把三皇子气得胸闷气短,深觉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殊不知这是方臻提前放了椿虱虫在宅子各处,椿虱虫小小一只和蚂蚁差不多,只要有人看不见一脚下去,或者身体某处压到它,那里立马就会变成一个臭气场。 可怜三皇子不知缘由,只得再次搬家。 要搬家,就算不搬东西只身前往,也得考虑路程远近,因此三皇子最先去的,便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宅子,结果没多久,宅子里再次飘出臭味。 三皇子只能再次搬离,这之后更是连着搬了三次家,后来实在是折腾得没了脾气,便决定就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殿下,不如还是找家客栈投宿吧?」影卫诚心建议道。 「你叫本王住那种地方,与贱民同住?!」三皇子脸都扭曲了。在他看来,冬日里勉强还好,现在是夏天,客栈里住了多少下等人,就有多少汗臭味,他是天底下除皇帝外最尊贵的人,让他闻别人的汗臭,还不如杀了他。 「那属下将客栈里的人都赶走如何?再叫店家将客栈洒扫一新。」 「蠢货,你今夜若是做出这种事,明日就会传到言官的耳朵里,你还嫌本王的麻烦不够多吗?」 「是,属下知错。」影卫不敢再问,只能命下人在马车四周点上驱蚊的薰香,护三皇子一夜安眠。 马车四周是没有地方放薰香的,要想保证马车里的安静,下人们就只能用手捧着薰香站在马车旁一整夜。影卫好歹是让他们每一个时辰换一次人,没有逮着一个下人虐待。 可即便是这样,马车毕竟不是睡觉的地方,三皇子睡了没两个时辰,便气得踹翻了车内的小案几,决定还是去岳丈孙大人家住两晚。 谁知到了孙家,才安顿下来,臭味竟又从他们睡的院子里飘出来,气得三皇子只好叫孙元斌给他换个院子住。 可孙府就那么大,换来换去臭味始终对三皇子一众人如影随形,到后来,连孙家人看三皇子的眼神都不对了。尽管不敢说话,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三皇子的怀疑,怀疑这股奇臭,可能和环境无关,就是、就是三皇子等人身上带的。 孙元斌是朝廷命官,三皇子再不悦也不可能说杀就杀,更何况他要是开口辩解这臭味和他无关,反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跌了他皇子的身份,又解释不清。 万般无奈之下,三皇子干脆离开孙府,又睡到了马车上。 此时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三皇子昨晚虽昏迷但仍被椿虱粉臭了一晚,今夜又是各种折腾,算起来连着两晚没怎么休息,哪里还扛得住,只得派人去告了假,不去今日的早朝。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三皇子强忍着那种想睡又睡不安稳的难受劲儿,打起精神命手下去安排住处,在中午前,总算是找到了一处还算满意的地方。 他所满意的这处宅子,是京中一位富商的家宅。 这富商与三皇子也有些许生意上的往来,三皇子的手下说要徵用他家宅子,叫富商带着家中所有人两个时辰内离开,富商只好照做。幸好富商的别庄多,一大家子的人,离开家也有别的住处。 在下人买了新的床褥等用具,将宅子彻底打扫一遍后,三皇子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好好睡一觉的地方。在住下来之前,他还命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将身上的衣物统统烧掉换了新的,每人洗十遍澡,这才算完。 第778页 三皇子睡前,还吩咐手下去宫中请太医,替他再开些补药,治他的头疼。 来的太医还是昨天的那一位,给三皇子开了药便离开了。 因为关大夫当初是五皇子从固城招来的,因此三皇子绝不可能用关大夫,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请这位姓关的大夫,这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别想知道如何解决椿虱粉的臭味。 休息了两天,三皇子的身体好了很多,这两天他没出现,方臻的福寿斋拜访了好几位达官显贵,水寿阁眼看着就要被福寿斋抢走生意。 但三皇子显然顾不上这个,他派去韩宅找解药的人没有回来,派去守在王府附近的人,也没有回来,所有派出去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派人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 三皇子慌了,他为了有把柄牵制一些官员替他做事,在王府中的确留了些证据,影卫的消失,说明证据很大可能已经落入了方臻手中,无论如何他不能坐以待毙,如今之计,只得先进宫探探皇帝的虚实,再求他的母妃替他吹吹枕边风。 这样想着三皇子暂且不去管水寿阁如何,吩咐下人将他新做的衣裳拿来。 这身衣裳是他让影卫全程盯着去做的,绝不可能出差池,而他自个儿也是沐浴再三,保证那臭味绝不可能出自他身上,这才将自己收拾利索了,便急急朝着皇宫而去。 方臻与安向晨的计划并非就此罢手这么简单,他们一早就有后续的计划,因此三皇子一出府,就有人立时跟了上去。后来发现三皇子朝着中正门的方向,便赶忙换了人继续跟,一面回去通风报信。 往中正门去那便是要进宫了,这下方臻的人没了辙,可不代表五皇子没辙。两方人一商量,方臻便交给五皇子一个木匣子,由五皇子在宫中找机会用在三皇子身上。 木匣子用特制的小棉被包裹着,取掉棉被打开匣子,只见匣子内铺满了冰块,在冰块中间,有一根冰做的针,普通银针大小,只是冰针并非实心,而是只用冰做了个空壳,针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粉末。 棉被和匣中的冰块都是为了防止冰针融化,五皇子看过后便立马将木匣子恢復原样,裹好棉被,但冰针里的是什么,五皇子可得问清楚。虽然看颜色他已有猜测,还是出口问道,「这里面,可是椿虱粉?」 「对,是椿虱粉,冰针的壳子能封住它的臭味。现在是夏天,你只要想办法把冰针别到三皇子身上,那么小一根针立马就化了。」方臻暗示五皇子要掌握好时机,可不能让冰针提前融化。 「此事交给我吧。」五皇子不做耽搁,带上木匣子立即动身也往宫中去,打的旗号,自然去看望皇后。 此事一成,方臻就可安心前往姜家祠堂,他们甚至有可能在三皇子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证据呈到皇帝面前,因此五皇子必要将此事做成。 抱着这样的心态,五皇子也前往皇宫中,先是四处说明他进宫看望皇后,后又「意外」听说三皇子也进了宫,便喃喃应该问问三王兄病好没好,于是转头朝着三皇子所去的方向赶,终于是赶在三皇子进入皇帝寝宫前,将人拦了下来。 「三王兄!」五皇子快步走到近前,「三王兄留步。」 「是你,五弟近日可好?」 兄弟两个私底下再怎么不和,也不可能在皇宫里闹起来,因此两人站在一处,皆是皮笑肉不笑,虚假地同对方客套。 「本王挺好,三王兄今日,怎的想起进宫来了,本王听闻王兄病了两日,还来不及去府上探望,王兄这病……便好了?」 「本王不过是偶感头疼脑热,怕风寒不慎传给父皇,有损龙体康健,这才告假不出,用不着五弟探望。」 「是吗,那便恭喜王兄病癒了。」五皇子朝着三皇子浅浅拱手。 「不过是风寒何须五弟如此大礼。」三皇子象徵性地抬手压下五皇子的行礼,用的是单手,并无多少尊重之意。 五皇子也不恼,他为了等这一刻,手指已在冰中浸了一路,此刻冰针送了出去,他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因为五皇子在三皇子面前向来惺惺作态,行那些并不真诚的虚礼,三皇子早已习惯了,不曾起疑,因此他并不知道,他刚才抬手压向五皇子的手腕时,五皇子已经将冰针趁机插在他的衣袖上。 「五弟这是找父皇有事?」 「不不不,本王只是听闻三王兄恰巧也在宫中,想起王兄病时本王还不曾去看过,所以特来相看,三王兄既有事要找父皇,那便请吧,本王还是先去看看母后。」五皇子说完潇洒转身,不欲与三皇子争抢见皇帝的先后顺序。 「那王兄就不客气了。」三皇子见五皇子转身就走,在他背后冷笑一声,也不多做停留,稍稍整理仪容,便踏入帝王寝殿内。 五皇子走了两步便转过身来,看着三皇子进入寝宫,这才安心离开。一直到了皇后宫中,他才将袖中的冰块,倒进了殿内用来纳凉的冰盆中。 「皇儿,你这是?」皇后看着五皇子从袖中倒出的冰,上前握住了五皇子的胳膊,入手一片冰凉,说话便带上了责备之意,「你便是再热,也不该就这般贴身带着冰,若是冻伤了经脉该如何?」 「母后,孩儿自有分寸,你莫要担心。」五皇子搓搓自己被冻得没了知觉的半条胳膊,亲热地拉住皇后的手,神神秘秘说道,「这些日子,父皇或许会来看您。」 第779页 皇后一听,面上浮现喜色,有小女儿般的娇羞之态,片刻后才收敛了表情,留下五皇子今晚一同用膳。至于五皇子为何知道皇帝会来看她,她却聪明地并不多问。 五皇子虽认为皇后对负心皇帝的爱实在很无道理又无价值,但只要皇后高兴,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尽力让她满足。 只是五皇子原以为还要些时日,没成想皇帝来的这样快,竟然当天晚上便来到皇后寝宫,与他母子二人一同吃晚膳。 五皇子压下心头冷笑,面上扮做一家和睦,待用过膳,便告辞离开。 从皇后宫中出来不久,就有小太监跟上了五皇子,两人装作同路走了一段,走到僻静处,跟踪之人才将下午三皇子入帝王寝宫后的种种,与他详细说了一遍。 这之后,五皇子才离开了皇宫。 第395章 搞臭成功(一更) 再说三皇子那头,自与五皇子虚与委蛇了两句后,他便入得帝王寝宫,经由太监通传,见到了正倚在榻上休憩的隆庆帝。 榻上有小桌,桌子另一头是一位新晋得宠的妃嫔,正在给隆庆帝剥荔枝。隆庆帝一时不理会三皇子,先伸头叼住了妃嫔玉手餵到嘴边的白嫩荔枝肉,才抽空瞧上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却不能稍作等候,他一进来便要先给隆庆帝行跪拜礼,然后等着皇帝发话,他能起身。 「儿臣……」三皇子刚说到一半,就警觉地耸耸鼻子,显然意识到不妙。 下一瞬,嘴里含着荔枝的隆庆帝便勐地弯腰将荔枝吐了出来,指着妃嫔便要骂。然而不等他开口,又立马站起身以龙袍掩鼻,呵斥三皇子立马滚出去。 却原来是三皇子携带的冰针化了,椿虱粉的臭味飘了出来。隆庆帝下意识以为是妃嫔眼瞎餵他吃了个坏荔枝,后吐了荔枝仍觉臭味难忍,这才恍然臭味是同三皇子一同到来,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三皇子知晓事情严重性,一直退到殿外,熏不到皇帝的地方才停下。他深知冲撞了天子,站定后便就地跪下,等待皇帝的发落。 夏日里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殿外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滚烫无比,膝盖挨上去,仿佛能够灼烧皮肉。 可阳光再毒,三皇子心里翻江倒海,比不得他恨毒了方臻。他也不管方臻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臭味独一无二,已然折磨了他两天,他绝不可能闻错。 而且此时,他远离了皇上,那股臭味却并不散去,就在他周身围绕,路过的小太监都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躲得远远的,不肯到他近前来。 「父皇!」三皇子虽跪着了,但怕就此不能再见到隆庆帝的面,只好大声唿喊。 隆庆帝像是听了他如泣如诉的喊声感召,出现在寝宫门前,却实际上,是被室内三皇子留下的臭味熏扰无法,只得先避出门来透透气。可一出门,三皇子身上的臭气仍然似有若无地飘来,隆庆帝只好往偏殿方向挪去,再躲得远些。 此时天气闷热,隆庆帝刚一到殿外,便觉周身出汗黏腻,那臭味又久久不散,惹得他分外恼火,一时连帝王仪态也顾不得,一手勐地指向三皇子怒骂道,「朕早听闻你府上恶臭熏天,你不想着如何根治,怎的还敢带着一身臭味来找朕?!」 「父皇息怒,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儿臣已搬了住处,来时特地沐浴一新,就连衣裳,也是着人新做,儿臣换了才来宫中……」三皇子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赶忙住了嘴。 他的原意,是想告诉皇帝,他把自己弄的很干净了,不会有味道,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他很快意识到,他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在说,衣服没问题,宅子也没问题。 那么,如果外物都没问题,是哪里的问题呢?答案显而易见,是他自身的问题。皇上只会想,看来是他自带体臭。先天的体臭不可能,因为之前没有过,那么这后天的体臭,多半就是病了。 三皇子后悔不迭,怪他一时情急不曾考虑妥当,竟然把自己给坑了进去,现在想后悔已经晚了。可他现在被臭味包裹着,深受其害,脸色发白想作呕又不敢在皇帝面前失态,整个人连脑子都昏沉起来,只能强撑着一丝清明与皇帝答话。 「你想说什么,这恶臭是你身上带的?皇儿,你是朕的骨肉,你有恶疾,难道朕会由着你病下去?宫中那么多太医,你为何不先医治,要跑来给朕闻你这一身污秽!」 「儿臣罪该万死!」说什么都没用了,三皇子只好磕头认错,长跪不起,以求隆庆帝的原谅。是他自己说了衣裳是新的,这时候再改口说衣裳的问题,不是他的体味,皇上也只会以为他在狡辩。 况且这衣裳他上身时,的确并无味道,就连来宫中这一路,也不曾有异味出现,若说有问题,那就是宫中有问题。但这话说出来,父皇只会更加生气。宫中守卫森严,质疑宫中有问题,不就是质疑皇帝吗。 可三皇子思来想去,这一路往宫中走来,唯一有过接触的人,便只有五皇子了。说不准便是他去扶五皇子的那一下,被五皇子暗中在身上做了手脚。思及此,三皇子赶忙拉起自己的两只衣袖查看。 「你做什么?」隆庆帝见他忽然摆弄起自己的衣裳,便知他当有话要讲。 「儿臣……儿臣忽而想起来时给父皇带了稀罕物件,却不知何时,竟不慎遗失了……」三皇子说着低下头,显得很是沮丧。 第780页 他原想找出衣袖处的破绽,好顺理成章告五皇子一把,可谁知衣袖处并无异常,仅有大片跪在地上时蹭到的灰罢了,一拍便轻轻落下,什么都没看出来倒是把衣袖拍了个干净。 皇帝最不喜的,便是兄弟相争,找不出证据他就不能随意告状,免得在皇帝心中留下个攀咬兄弟的恶形象。所以,他只好临时编了个献宝但宝物丢失的由头,解释自己此番拉扯衣袖的作为。 「哼,你那稀罕物件莫不也沾染了你身上的味道,朕倒是庆幸它丢的好。」隆庆帝热得不行,不愿与三皇子再多说,负手转身往偏殿去,只给三皇子留下一句话,「你且回去静养,朕会派太医为你会诊,这之前,你就莫要出来走动了。」 这是又一次变相的软禁,三皇子知道,皇帝是嫌他跪在寝殿前,以臭味挡了路,这才叫他快些走开。另一重考虑,也是怕皇子身怀恶臭令朝野震盪,丢了皇家体面。既然臭味一事已然传出去,就别在人前讨嫌了。 可他能如何,他只能听命,在他坐上皇位之前,他只能忍耐。 「是,儿臣多谢父皇,儿臣告退。」三皇子三叩首后,颓丧地转身离开了帝王寝宫。 三皇子本想这次进宫,向皇上说明王府需要重建之事,再把方臻非等闲之辈的怀疑说出来,最后再去后宫看看他的母妃。 结果这突如其来的臭味,对他如影随形的恶臭,让他一件事也没做成,只能灰熘熘地回府。他已经想见,今日这一出,不出一日就会传遍大成朝堂,他会成为整个大成的笑话。 「母妃啊,儿臣现在只能靠你了。」三皇子走在出宫的路上,仰头望着宫墙,无奈道。他如今恶臭缠身,若是去见了慧贵妃,只怕他的好父皇担心母子同臭,此生都不会再去他母妃处,那他还如何依仗母妃替他谋划? 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出得中正门,上了来接他的马车,三皇子便一把扯下新衣裳丢出车外,并当即吐了个昏天黑地。 下人无法,只得快快跑去买了新的马车,叫吐后好受些的三皇子换乘。 椿虱的臭味实在噁心,三皇子闻了这么久,加之在烈日下跪了一阵子,此刻已然中暑,刚被人扶上新马车,他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府中,身上暂时没有臭味,干干爽爽,衣裳也是新的,想来是昏迷时已有人伺候他沐浴更衣。再朝床外一看,只见老老少少好几个脑袋,都正盯着他瞧,这些,便是皇帝派来替他会诊的太医了。 只是三皇子现在身上无臭,任几位太医再有能耐,也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不从下手诊治他到底患了什么病。而且有心思活泛的,早已猜到此臭应该不是人体所有,不然如何能浓烈到整个王府都是臭味。 只是有些事虽心知肚明,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今日三皇子身带臭味熏了皇上,是皇上亲自下令查出三皇子身上臭味病根,他们怎敢质疑皇上,只得硬着头皮轮番上阵,把过脉后聚在一处,口中眼睛俱是在交流,而后便开出了一张看似颇为高级深奥,实则就是个治狐臭的方子,以期先保住眼下。 三皇子不懂医术,但总归太医是皇帝派来的,若是他吃药吃出个好歹,这些太医统统难逃一死,因此他也没多想,便照着太医开的药方命下人去太医院抓了药,回来按时煎服。 至于皇帝那头,太医们为自保自然是统一口径,都说尚未发现异常,此病当是颇为蹊跷,只能等下次三皇子发病时,再行诊断。 有此结论,皇帝便愈加不能让三皇子出来见人了,免得他不知何时突然发了病,万一在朝堂上毫无预兆臭起来……于是皇帝当即下了旨,说三皇子身患奇症难以下床,朕特准他安心养病,无诏不用出。 这下,三皇子要被皇帝冷落很长一段时间了,就连慧贵妃那里,也受到了牵连。原因无他,皇帝闻过一次椿虱粉臭味,心有余悸此生不愿再闻。 如今三皇子身有恶臭他不想接近,谁又保证慧贵妃是否哪天也发了病。毕竟皇帝自认他是不可能有臭的,所以三皇子的臭要是遗传,只可能遗传自他的母妃。也因此,皇帝在赶走三皇子后,破天荒想起了他还有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三皇子形势的变化,五皇子自然一清二楚,在皇帝下旨要三皇子在家安心「养病」之前,他便将事情的发展与必然的结果告诉了方臻夫夫,于是方臻夫夫稍作准备,隔天就随五皇子去梅林山庄见了梁楚奇,当年的姜家遗孤。 这梁楚奇自被方臻夫夫从三皇子地宫救出来后,就一直住在梅林山庄。起初他不肯多说,后来还是唐星的细心陪伴,加上常文光找到的姜家的旧案卷宗,两者作用之下,才让他开口道出线索。 在梁楚奇说出姜家祠堂之事后,五皇子便想着让方臻去姜家祠堂取证据,为此方臻才想了个把三皇子搞臭的损招。如今搞臭成功,三皇子被禁足府内,臂长有限,方臻夫夫此去才可万无一失。 不过姜家祠堂好找,只要找到姜员外郎的祖籍地方记载,按照记载找去即可。可姜家祠堂内是否另有玄机,他们却是不知道的,因此在去姜家之前,方臻必要见梁楚奇一面,亲自问问,免得不小心中了姜家什么机关陷阱,白白把自己人搭进去。 第396章 姜家祠堂(二更) 第781页 在五皇子的安排下,方臻夫夫很快见到了梁楚奇。 与初见时的奄奄一息不同,经过近两个月的休养,梁楚奇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虽然被三皇子打断的那条腿尚不能让他正常行走,但人已经算是活过来了。 原本梁楚奇想要亲自带着方臻去姜家祠堂,怕的也是万一五皇子等人同样心怀不轨,他可拼死带着证据逃走。可一见来人是方臻,他的心倒是安了不少。 原因无他,当初方臻救人时,并未透露自己的姓名,以至于梁楚奇并不知道五皇子说的,要去姜家祠堂的人,就是方臻。如今知道了原来是救命恩人要去取证据,自然疑虑消解大半。 可此事毕竟重大,即便是方臻,梁楚奇也不敢全信,在众人一致不贊同他跟着去姜家祠堂的前提下,他只好要求方臻夫夫同他发个誓,保证此行绝无二心,更不会对不起姜梁两家的血海深仇。 大成人对誓言看得很重,相信因果轮迴报应不爽,因此一般不会轻易立誓。这厢方臻和安向晨痛痛快快坦坦荡荡与他立下誓言,梁楚奇总算把最后的疑虑打消。 撇开正事不谈,梁楚奇能有如今的变化,不再一味地深陷仇恨无法自拔,方臻还是倍感欣慰的。是他小瞧了唐星,没想到唐星有本事能化解梁楚奇心中的死结。 梁家虽说行商,但因着不差钱,且梁楚奇原本该是书香门第出身,所以梁家人十分注重培养梁楚奇,让他自幼便跟着先生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不曾落下。 所以在梁楚奇放下心防后,便画了一幅几无误差的姜家祠堂的布置图给方臻,将那些机关处一一表明,最重要的姜家灭门案的证据藏在何处,更是显示清楚。 原来,姜家几代为官,虽不曾壮大,却也明白官场兇险的道理,是以姜家人修建祠堂时,便为自己留好了后手,在祠堂下另设有一处暗室,那里面,才是姜家真正的秘密。只不过打开暗室的机关设置颇为精巧,因此这么多年来,才能不被人发现。 有了这张布置图,方臻夫夫此行再没有什么难事。事不宜迟,他们带上刺客团的方一、方二、方七,加上五皇子为保万无一失增派给他的四名影卫,一同前往远在江南的姜家祖籍旧址。 至于三皇子那头,因为三皇子本人被关在府里,恶臭还让旁的人不敢轻易来看他,所以想要知道外界的消息,就只能全靠着手下给他四处打听。 这其中,因为要护卫三皇子本人的安危,府中必然要留下一半人手,所以负责打听消息的人,也分不出太多。 况且这打听消息,可不止要打听方臻夫夫,五皇子、大皇子、六皇子的动静,他需要时时关注,隆庆帝那边的情况也需要注意,好寻找脱困的时机。另外朝中局势也要密切关注,如此一来,人手分散严重,能落到方臻身上的目光,就少了许多。 有这一点为前提,方臻留在京中的三个刺客还会配合五皇子的影卫一起,时不时就给三皇子的手下找麻烦,或扰乱视线或抓起来带走,戏弄一番后再放回去,总之三皇子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方臻的情况,便不可能了。 甚至于三皇子派去探听别的消息的手下,也被其他三位皇子趁着三皇子势弱,各自想办法除去,使得三皇子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而他在朝中的势力,也被三位皇子趁机逐步瓜分瓦解。 就算三皇子也有许多忠心不二的官员跟随,但能削弱一点是一点,经此事以后,三皇子就算被皇帝放了出来,实力也再难回到从前了。 在朝中几位皇子斗法的时候,方臻夫夫也顺利抵达了江南一处小镇。几人不敢住在镇子上,恐生面孔引起镇上百姓的注意,路也是不敢问的,只能在镇外荒废的破庙歇脚,再经过几日的摸索,终于找到了姜家祠堂的旧址。 此行求个速战速决,皇帝那边虽未曾有所表示,但方臻离开的越久,皇帝想必会越不满。 再怎么说,三皇子是他的儿子,皇帝现在厌弃三皇子体臭,暂时让理智占了上峰,说不准过两日又想起三皇子的好,被慧贵妃枕头风一吹,转头对他们这种一定要锤死三皇子的行为感到不满,那他们回程的路,想必就不会太顺利了。 帝心难测啊,使得方臻夫夫哪里还有心思欣赏江南美景,只一心扑向姜家祠堂,快快地将藏在暗室里的证据取走。 令人唏嘘的是,当方臻与安向晨打开暗室的门,发现其中竟然有个孩童的尸体,就坐在暗室门口,随着他们将门推开倒在台阶上。也不知他是因为出不去而活活饿死,还是因为被人交代了要在此处守住什么东西,最终因执念死在这里。 方臻叫了方七过来守住门口,避免暗室门自动关上将他与安向晨困住,而后才抱出了小孩尸体,先放在一旁,下到暗室中寻找一番。 在姜家祠堂里,方臻二人亦有意外收穫。那便是发现了祠堂密室里,除了有当年姜家被三皇子及吏部尚书等人构陷的证据,另外还有几幅人像画,画上的人,竟与安向晨酷似。 「此处,怎会有我的画像?」安向晨惊讶道,随即他上前拿起画像细看,才发现画上的人并非是他,「不对,这人不是我,你来瞧,此处多了颗极小的泪痣,神色也与我不同,且这画纸非近年所有,当是前二三十年的纸张。」 方臻也很意外,凑近了才看清那画上的人在眼角下确有一颗小痣,且每幅画上都有,绝不可能只是凑巧点上去的。 第782页 「这儿写了名字。」方臻往画的左下角去看,却见上面除落款外,还有画中人的姓名,「咱们一看到这画,就顾着看长相了,我看看啊,贾、文、默,这人叫贾文默?」 说罢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还是方臻再次开口道,「咱娘,也姓贾。」 安向晨的生母,安家二房的三姨娘,一直被称作贾姨娘。 话说到此处,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巧合多了便是必然。 与安向晨长相相似,又与安向晨的生母同姓,那也只有画中人是安向晨母家亲戚这一种说法能够说得通。总不会是就那么巧,一个与安向晨毫无关系的人,偏偏长得像又姓贾。 「可我从未听娘亲提起过,家中还有这样一位舅父。」安向晨不解,如果真有娘亲的同胞兄弟与他长得像,娘亲必然会开玩笑般告诉他,孩儿随舅。 「也不可能是你亲生父亲,说句不好听的,咱娘没那个胆子。」方臻摸摸下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哦!我说看到这画怎么给我感觉这么熟悉,我在别的地方也见过!」 「什么?!」安向晨大惊,没想到这个叫贾文默疑似他舅父的人,竟还大有来头? 「你还记得咱们在固城的时候,茂县县令毛永丰吗?」方臻问道,「当时我去毛永丰家找瘟疫解药的线索,在他床板下面发现个密室,里面也有你的画像。」 当年固城瘟疫,以茂县闹得最凶,方臻怀疑是有人恶意投毒,便只身前往茂县查看,果然发现茂县县令毛永丰有问题。 因为得知毛永丰会给手下衙役吃一种药,吃过后便不会染上瘟疫,所以方臻在入夜后,潜入毛永丰房中寻找解药,后发现了密室。 「他的密室在床下,没有光,我只拿火摺子照明,那种昏暗的情况下,我也是认错了。我看不出画纸有什么区别,但要是再仔细点儿,应该能发现眼角的小痣。」 「当时情况紧急,百姓受瘟疫侵害危矣,你哪有那般心思盯着画像瞧。」 「是啊,我当时还想,毛永丰应该没见过你,那画像多半是他用了什么方法从别的地方收集的,为的就是交上去讨好某个大官。」方臻将画卷好收起来。 「你莫不是以为,那画是毛永丰要献给柳玉清,又觉毛永丰是三皇子的人,便想着柳玉清同三皇子之间,必是同党?」 「可不就这么想吗,我又不知道还有哪些人这么惦记你。」方臻打翻了醋缸。 「那你现在知晓了,除你之外,这天下没人惦记我。京中绝色无数,与他们比,我不过姿色平平罢了,你可后悔了?」 「你看你老问这些没用的问题,在我心里,就没人比你好看。」 「哼,那我便勉强信你一回。」 两人说笑归说笑,收好证据后,又将画卷也装入行囊中一併带走。 之前方臻烧了毛永丰的卧房,那床下的密室也一併被压塌了,方臻便作罢不再理会。如今再次遇上这画像,便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就此错过。 况且姜员外郎将此画放在祠堂暗室这样的重地,必然是要有个缘由的,这缘由,只能由方臻二人自己去找,或许又会扯出一桩不为人知的旧案吧。 「毛永丰可还活着?」安向晨想到毛永丰既然私藏过这种画像,说不准能知道些什么。 当初五皇子向隆庆帝告发三皇子种种罪行,毛永丰便是那呈堂证人,且毛永丰也参与了三皇子所谋之事,想必三皇子受罚时,毛永丰必会获罪。 可毛永丰毕竟只是个卒子,当时方臻夫夫还在固城,只听程飞带来的京中消息,说了三皇子被弹劾,皇帝震怒要求调查三皇子是否清白,那毛永丰如何,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想到要过问。 「活着,等回去了可以去问问。」方臻想起他前段时间为了给三皇子添堵,去天牢待了几天,在牢里转悠的时候,意外见过毛永丰。当时他还惊奇了一下,没想到毛永丰竟然没被处死,还当是五皇子与毛永丰做了交易,答应作证就保其性命。 「如此便好。」安向晨心下嘆息。想知道贾文默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少不了问一问娘亲,毕竟贾文默若当真是他舅父,那这世上只怕没人比他娘亲更清楚贾文默的过往。 麻烦就麻烦在,如何避开安家见到娘亲。 方臻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很是乐观。且不说贾文默的事需要解惑,皇帝说的不准他和安向晨再追究过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只是现在忙着对付三皇子没有精力,等三皇子气数尽了,安家和柳家,一个也别想好过。 姜家祠堂里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方臻二人从暗室出来,照原样将暗室关好,然后拿布包裹了那具孩童尸体带着,走出祠堂后,对着祠堂的大门弯腰拜了拜,这才离开。 不是他们不想将此地打扫一番再上柱香,只是生怕如此招摇,引来心怀不轨之人为找线索更加大肆疯狂地破坏此地,为了留住这处祠堂,他们也只好让它维持原样,假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那具孩童尸体,方臻带去了乱坟岗,找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掩埋了。因不知姓名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只有个小坟包不曾竖碑木。 拿到证据后,几人也没敢进镇子,仍是按照来时的路,专挑没人的荒野小路走,直到到了附近的大府城,人来人往不易给人留下印象了,才在城里稍作歇息补充补给。 第783页 此后回京的路大抵如此,几人处处低调行事,想用最短的时间,回到京城。 然而此番出行,到底是不可能瞒过京城的各方势力。那些个与三皇子一损俱损的,或者曾参与了当年某桩案子的人,都不希望方臻好过。所以总有人想方设法,还是让三皇子知道了方臻离开京城一事。甚至连方臻是去了哪里,都隐隐有所猜测。 尽管三皇子还在禁足中,但这万分重要的证据,是绝不可落入方臻之手,更不可被皇上看到。因此三皇子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了许多,朝中局势也暂且可以放一放,总之是召集了大批的手下,前去拦截方臻一行人,必要将证据抢到手。 为此,三皇子甚至不惜动用了自己在地方经营多年的势力,要沿路各官员和民间草莽相助,处处给方臻夫夫设置关卡,路上埋伏截杀,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逃脱了去。 但方臻和安向晨具是化妆易容的高手,且身手不凡,自然不怕地方上的盘查。任他是加紧巡逻,还是加派城门入关口各处的守卫,却无一人能够发现方臻夫夫的踪迹。 至于方臻带着去的刺客团三人,和五皇子的影卫,因为这些人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三皇子和他手下哪怕都知道方臻肯定带了帮手,却完全不知道方臻究竟带了什么人,又带了几个,分别是什么样貌特徵。 是以就算这几个人大摇大摆从三皇子眼皮子底下走过,也不怕被认出来。方臻夫夫完全不用去操心他们,中途还多次依靠着他们假扮自己的身份,实行调虎离山之计,顺利地带着证据先行离开。 而三皇子派去追杀方臻夫夫的影卫,那就更不用说了。方臻没有把刺客团全带走,就是留了一手对付这些影卫。加之五皇子的鼎力相助,三皇子的影卫竟没有一个能够离开京城。 而且五皇子对方臻上次的那一招很满意,更是就此好好利用了一番。 那一招并非指椿虱粉,而是指三皇子曾经派影卫夜探韩宅后,方臻出于要给三皇子一点教训,把影卫的尸体放在了三皇子卧房屋顶,并且造成死不瞑目与滴血的效果,着实将三皇子吓得不轻,更是吓坏了三王妃。 椿虱粉自然是不时就要撒一撒,但自从三皇子开始派影卫后,五皇子就铁了心要逼疯三皇子。 刺客团众人只听方臻的调遣,方臻没让他们多管五皇子的闲事,对于五皇子的想法,他们自然不会有旁的意见。于是,三皇子不仅没能把方臻怎么样,在方臻回京路上的这段时间,反倒是他,被狠狠地折磨了一番。 第397章 搬石砸脚(一更) 且说三皇子究竟具体如何吩咐影卫做事,那便是让他们把自个儿包裹严实,绝不能被人认出。他还给他们发了藏在牙根的毒药,要他们如果被方臻等人生擒,便立马服药自尽。 为了不使计划出岔子,三皇子给影卫们配发的毒药还附带毁容的功效,这样那些身死的影卫,在死后无法被人依照样貌辨尸,三皇子就省了再派人去毁坏他们容貌的功夫。 只可惜三皇子前期安排的再好,哪里能料到他派去追杀方臻的影卫,压根连京城都没能出去。 若是那些影卫不成功便成仁,痛痛快快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所有死去的影卫,都会如最开始夜探韩宅的那个一般,当晚便出现在三皇子卧房的屋顶。同样瞪着死鱼眼,同样从屋顶滴落鲜血。 就算三皇子换了屋子住,情况也丝毫未变,精准得让三皇子都开始疑神疑鬼,究竟是厉鬼作祟,还是厉鬼作祟。莫非方臻也是厉鬼所化,根本就不是人?! 这便是五皇子的手笔,只不过此时尚不被三皇子所勘破,只当方臻暗地里还有他不知道的手段。 而跟着三皇子一同遭殃的,莫过于王府里的女眷,那些每晚与三皇子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女人。包括王妃在内,已经被吓疯了有五个!要知道,三皇子总共也不过有八个女人。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疯女人,可想而知三皇子的头疼程度,简直不亚于每晚睁眼就看到屋顶的影卫死尸。 可王爷的女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来当的,即便只是个侍妾,那也定然是朝中某位官员所赠,赠予的目的,自然是以此拉拢稳固与三皇子的关系。 太小的官员没那个本事给王爷送女人,因此王府这些女人背后,多少都是有几分分量的官,三皇子也不好轻易便得罪了,给自己找麻烦。三皇子再好色,也要在女色上有所计较与利用,倒是足见他具有野心,并非耽于美色之人。 是以这些疯女人不能像其他不好用的下属一样,随便就杀了,得给她们安排住处,好生关在里面,维持表面的平和。 这样的日子,别说搞死方臻,三皇子自己快被搞死了。他甚至多日就宿在自己任职的吏部衙门里,连府邸也不敢回去。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三皇子从不轻易妥协认输,影卫不成,就派银牙阁的刺客去。 银牙阁是少有的顶尖的刺客组织,大成还没有哪一家同样的组织,能和银牙阁抗衡。尤其是近些年,银牙阁的势力越发壮大,好几家小的杀手组织都被银牙阁收入囊中,去鬼市上一打听,一准儿认定银牙阁是最佳选择。 这银牙阁也是三皇子从下属口中得知,听闻后颇觉稳妥,当即便派人去银牙阁花重金,买方臻的命。 第784页 但这显然又是三皇子由于不了解内情,走出的一步臭棋,可把五皇子给乐坏了。 银牙阁刺杀不成定金不退啊,这是谁来都不会更改的规矩。而用银牙阁对付方臻,这已经是安蓉先前亲身试验过的惨痛教训了。要是三皇子与安蓉私下聊一聊,就会发现自己请银牙阁,是多么的愚蠢,和他那些手下,一样的愚蠢。 为了耍弄自己的好兄长,五皇子授意银牙阁主,让阁主把三皇子派去银牙阁的人赶了回去,非要三皇子自己出面,才肯做生意。 三皇子此时已是骑虎难下,绝不会收手。他深知这些高人往往性子怪异,便只好答应亲自前往。 于是三皇子谋划多日后,终于于某一晚想办法偷熘出府邸,去往远在京郊的银牙楼。 偏生当晚,关大夫「不小心」透露了椿虱粉的消息,当即就有太医兴高采烈地前往三皇子现住的府上,要为皇子诊脉驱臭。 太医去时信心满满,然而竟是没见到三皇子的面。 等了大半个晚上,宫中突然急诏,隆庆帝宠妃身体不适病情紧急,硬是把太医给带走了。王府下人自是极力阻拦,奈何宫中来的太监,说了是隆庆帝口谕要太医前去,王府众人得罪不起皇帝,也只好放行。 等三皇子策马从京郊的银牙阁赶回府中,才知道府中下人没留住太医,已然让太医进宫去了。 果然当晚隆庆帝就宿在宠妃处,太医来后,隆庆帝免不了询问一番。太医不敢欺瞒圣上,便将三皇子不在府中之事隐晦地提了提。 第二天,隆庆帝便召见了三皇子,仍是让他远远地跪着,不准靠近,询问他昨夜为何出府,是有什么非要去做的事,甚至还要背着谕旨明令的禁足为之。 三皇子叫苦不迭,却也知道银牙阁从来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牵连,便只道自己这次实在运气不佳,竟给人提前知道了自己离府的消息大做文章,却是丝毫没有怀疑到银牙阁头上去。 面对隆庆帝的不满,三皇子只好硬着头皮编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虽不曾让皇帝相信,却也暂且饶过了他,言语警告要他好生反省不准再生事端。 回到府邸,三皇子发了通火,隐约明白此事不仅宠妃有份,太医院内定也有人搞鬼,就不知是哪位皇子出的手。 不过此事三皇子倒是因祸得福,虽私自离府被皇帝训斥不喜,但因为五皇子毕竟利用了那位太医,为使无辜太医不被治罪,关大夫告诉那位太医的治椿虱的法子是真的,所以三皇子的「体臭」,总算是在几日后解决了。 而椿虱臭味一解决,三皇子的禁足便跟着解了。只是隆庆帝的警告没让三皇子消停几天,既然他都亲自去了银牙阁,总不能现在放弃,那他之前的种种岂不都成了白白给自己找事。因此,与银牙阁的合作,三皇子仍然势在必行。 三皇子来阁里做生意,阁主肯定把价格往高了定。听着银牙阁阁主的忽悠,且阁主隐隐表现出了交好之意,三皇子顺着这一丝交好的暧昧,顿觉银牙阁或许能为自己所用。所以为了拉拢银牙阁,他不惜银钱。 但阁主又说,他们与方臻交过手,对方不好对付,言下之意暗示着三皇子将阁内顶尖高手都点了一遍。这就意味着,三皇子的定金也给了许多份儿。银牙阁众人,私下都笑三皇子是「散财童子」。 钱花了出去,三皇子便在府中安心等待着银牙阁的好消息,想着这次花了大手笔,众多高手一齐出动,难道还拿不下一个方臻不成? 而那些被三皇子选定的刺客,要么受点伤,要么暂且消失一段时间,当做被方臻给反杀了,总之要让三皇子以为,银牙阁的确出力了,可惜实在不是方臻的对手。 于是三皇子的美梦没做几天,再一次破灭了。 如此一来,三皇子的钱没少花,作用是一点儿没有,直把三皇子气得大唿上当,当即就宰了提议他找银牙阁出手的下属,并且要银牙阁给他一个说法,否则定然踏平银牙阁。 银牙阁为了彰显他们的诚意,特地将各位「断胳膊断腿」的刺客拉到三皇子面前给他看伤口的断面,以证实他们不曾敷衍,是真的打不过方臻。至于「消失」的那些刺客,阁主竭力邀请三皇子去乱坟岗一起找尸身,被三皇子断然拒绝。 在三皇子与银牙阁达成交易的没两天,方臻和安向晨便先行回到了京城。他们化了妆,用的是五皇子早就给两人准备好的假身份,因此尚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两人回到京城后,就被银牙阁主拉去做了苦力。那些为了刺杀方臻夫夫而「倖存」刺客的断胳膊断腿,就是方臻和安向晨给他们画的特效妆容,形象十分逼真。尤其方臻上辈子见过各种伤口,绝不会出错。 若是换了大夫来,或许还能辨别真伪,三皇子这种,还真没见过什么可怖的场面,只是亮出伤口处的噁心模样,他就会立马退避三舍,哪里会凑上前仔细瞧。 至于说去乱坟岗,那就更不可能了,三皇子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便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怕是也无法让三皇子这样高贵的人,沾染乱坟岗的臭气与脏污。 所以方臻夫夫躲在银牙阁里,全程目睹了银牙阁主声泪俱下地拉着三皇子,命刺客们排成一排将纱布拆下,给三皇子看他们的伤口,又拽着三皇子的袖子一定要带三皇子去乱坟岗。三皇子的脸都绿了,两人在暗阁里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第785页 银牙阁没能让三皇子如愿以偿,反而三皇子自己被好一番折磨。那些血肉模煳的伤口,白天看过,晚上就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而且先前死在他屋顶的影卫的脸,还会自动跑到伤者的头上去,以至于三皇子连着几晚以为冤魂索命,吓得连连惊醒。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大约有两月余,三皇子搞不定方臻夫夫,没能拦住他们进京,气得天天喝败火的菊花凉茶,府里的东西被他砸了不少,嘴上起了几个泡,口舌生了疮,连皇帝都问起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三皇子有苦说不出,只能开心地笑着告诉他的父皇,他没事,好得很。 「当真无事?朕怎么听说,你府里的女人疯了几个?」隆庆帝没在御书房召见三皇子,而是在帝王寝宫里,像寻常父子那般拉家常,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全然没有寻常父子的亲近。而且,隆庆帝坐在御榻上,三皇子只能坐在凳子上。 方臻夫夫来京城时还是夏日,一转眼,三皇子与二人斗法斗了有小半年,在京城斗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人去姜家祠堂,来去路上用去一月,如今都已入了冬。 帝王寝宫自是温暖非常,但皇帝的问话,却叫三皇子感到嵴背发凉。 隆庆帝能问出这话来,就表示三皇子暗地里的动静他已知晓,该怎么回答,就要看三皇子对自己父皇的心思,是否揣摩到位了。皇帝前日单独召见了常文光,调查团调查已有半年之久,想来多少还是有些成果的。 「儿臣、儿臣也不知是惹上了什么人,竟屡次想要对儿臣下杀手。多亏了儿臣手下拼死相护,只可惜贼人武艺太高,手下不敌死在屋顶之上,尸首、尸首吓坏了府中多位女眷……」三皇子疑心方臻已将证据上交,但此刻只得抵死装作不知。 「不知惹上了什么人?」隆庆帝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笑了一声,纳罕道,「这可真是奇了,朕的方爱卿,前些日子几乎也被什么人给盯上了,难道你同方爱卿,竟还有朕不知道的过往?」 「没有,儿臣冤枉啊父皇!」三皇子吓得冷汗直流,赶忙跪在隆庆帝面前,满脸的委屈,「方臻是常大人手下,儿臣再不知轻重也晓得当要避嫌,儿臣怎敢背着您与方臻私下联络?」 「真的吗?」隆庆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 「真的!」三皇子膝行几步,抱住了隆庆帝的小腿,「儿臣知道父皇最疼爱儿臣,儿臣对父皇亦然,父皇冬日里最爱吃冻梨霜,儿臣七月就派人从格玛冰川取来最纯净的千年寒冰,挑选了极品的花梨,一直酿制到今日,这两日,便能吃了。」 听闻此言,隆庆帝的神色缓和不少,伸手摸摸三皇子的头,「朕知道你们兄弟几个里,就属你最有孝心。起来吧,地上凉莫要冻着。」 「谢父皇。」三皇子知道他这是逃过了一劫,看向隆庆帝的目光越发的依赖。至少就他面上的表现,的确是儿子对父亲全然的崇敬与孝顺,不管其中有几分真意,隆庆帝都很受用。 「朕乏了,你去看看你母妃吧。」待三皇子起身后,隆庆帝挥挥手,「王府里的事,你若是自己打理不好,朕便派人帮你打理。」 「儿臣自当勤勉,多谢父皇厚爱。」三皇子听出隆庆帝话里的威胁与暗示,赶忙表示自己能够将王府的事处理妥当。 父子两哑谜里的王府的事,除了那几位发疯的女眷,其中当然也包括把那不知所谓的贼人,以及与方臻隐隐的关联,全都处理好,不然,隆庆帝就该自己出手了。 等三皇子走后,隆庆帝才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 方臻夫夫如何,其实隆庆帝并不大关心,这两人本就是草莽出身,又非他大成的朝廷命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大成人才济济,还差他们这一两个人不成? 说到底,隆庆帝只是怕方臻夫夫当真出了事,人们会议论他苛待功臣,令天下心怀抱负之人心寒,给他留下不好的名声不说,也不利于朝廷招揽英才。 三皇子初时针对方臻二人,隆庆帝不曾理会,一是小打小闹入不了他的眼,二来也有心借三皇子之手试探方臻究竟有多大能耐。只是后来,三皇子屡派杀手,非要致方臻于死地,就做的太过了。 想想前日常文光送来的那些证供,隆庆帝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他众多子嗣中,成年的几个皇子中,他的确最喜欢三皇子。尽管他心里清楚,三皇子并不安分,但他作为一个父亲,哪里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嘴甜又孝顺呢。 比起其他几个与他并不亲近的皇子,也只有三皇子从小到大就爱粘他,能让他偶尔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父亲。所以只要三皇子不做出格的事,他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做了不该做的,那么,他首先是一个君王…… 「陛下。」隆庆帝身边的老太监走进来,轻声唤道。 「可是常宁宫派了人来?」 「是,慧贵妃说难得今日瑞王殿下进宫,想请陛下晚间一同用膳。」 「好,去回话吧。」隆庆帝想想,往后这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只怕再也没有了,便遂了慧贵妃的心意,给她往后余生留下点念想吧。 「是。」老太监弯腰退下。 第398章 勘破毒计(二更) 在方臻夫夫直接和间接的帮助之下,五皇子与三皇子之争也渐渐出现明显的倾向。 第786页 不过拦截三皇子的影卫出京城,以及后来银牙阁刺客戏耍三皇子等,多一半是五皇子在方臻二人回京的路上做的,这些其实基本上没有方臻和安向晨的多少参与。 而三皇子被皇帝叫去训话及那顿最后的晚膳,眼下也还不为方臻等人知道。 说回方臻这头,顺利拿到藏在姜家祠堂的证据后,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一路上虽遭遇了多方阻扰,所幸不辱使命,多数时候无惊无险,有几次有惊无险,总归是让他们安全抵达。 两人拿着五皇子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回城后,便先去了万香楼吃饭。吃饭是真,藉此与唐星联繫也是真。 不多时,两人在包厢内再次换装,并且就此从后门离开,与五皇子派来接应的人碰面,一同去往梅林山庄。 到了山庄后,最先迎上来的自然是梁楚奇。他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着,直到见到方臻夫夫平安回来,见到他们手中的证据,这才彻底放心。 其实梁楚奇在商贾梁家长大,对于仕途并没有他生父姜员外郎那般热衷,尤其是在梁家也被灭门后,他更是只想着为梁家报仇,姜家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没有丝毫实感,不过是报仇执念里的一小部分,可以说是顺带为之。 所以,梁楚奇心里并不怎么在乎这证据被人拿来做什么,只要能够让他报仇,哪怕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六皇子,他也同样乐意将证据奉上。 也正是这样,在见到证据没被销毁,知道自己没被骗后,梁楚奇也不再管五皇子到底有什么图谋,安心住在山庄里养伤,顺便想一想之后自己的人生路该怎么走。 五皇子也乐意见到梁楚奇这样,如果梁楚奇是个难缠的傢伙,心思又多,对五皇子来说倒是个麻烦。 因为那样的话,五皇子就要时时担心梁楚奇如果逃跑被人抓到,要担心他等不及偷了证据自己去告御状,也担心他背着他再去联繫其他皇子,种种情况不一,却不得不防。 「你先等等,还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方臻说完了在姜家祠堂的所见,包括那具孩童尸体后,见梁楚奇要走,他便赶忙将人拉住,然后取出背包里的画像,展开给梁楚奇看,「你想想,你外公临终前,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个画?」 梁楚奇勐一瞧,画像中人与安向晨不就是同一个吗? 他愣了下神,又凑近了端详画纸,随后摇摇头,「这画作作成时,公子应当还未出世。不过此人是谁,梁某当真不知,阿爷也不曾提过。」 「这画,也是你们从祠堂得来?」五皇子瞧着画像上的人,也难免起了兴趣,凑上前来询问。 梁楚奇见五皇子上前,便低着头退后几步,「不能相帮,实在惭愧。」 「罢了,既是不知,你便下去吧。」 「是,草民告退。」 方臻夫夫瞧着五皇子这般行事,倒像是知道些什么,便都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等着他自己说来听听。毕竟五皇子与他们关系再好,仍是有一层身份阻碍,叫他们不好直接问,生怕问了不该问的。 「这画你们当真从姜家祠堂得来?放在何处?」五皇子先前没得到回答,此时梁楚奇走了,他便又问了一遍。 「对,也在祠堂暗室里,是捲起来放着的,我们怕错过什么证据,就把暗室翻了个遍,书和画都打开看过,就发现这么几幅奇怪的。」方臻解释道,另外将当年固城之事也补充上,「其实我前两年也见过这画,在毛永丰家里,后来画毁了。」 「毛永丰?」五皇子显然还记得这个人证。 「就是他。」 「这可真是有趣。」五皇子嘴上说着有趣,神情里分明冰冷一片,「这画可否交于我来处置?」 「殿下尽管拿去,我们留着也无甚用处。」安向晨见状将背包中所带的画卷全数奉上,「那祠堂中的画像皆已在此,当年毛永丰家被方臻放了把火,画像俱已焚毁,无所保留。」 五皇子赞赏地看了安向晨一眼,也不解释他对这画的怒意从何而来。 既然方臻夫夫所有见过的画,不是毁了就是已在他手里,他便没有再为难二人,只是吩咐了接下来的事宜,同他们说了下这些时日来三皇子被他耍弄得精神脆弱,就令二人回去了。 五皇子倒是不怀疑两人还有私藏,因为画像上的人并非安向晨。方臻与安向晨感情深厚,又怎会把一个酷似安向晨之人的画像摆在家里,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心中难免膈应。 而方臻二人当时不问,等离开梅林山庄后,心中的疑惑却没有丝毫消减。 也许是五皇子也知道,就算他不说,方臻夫夫同样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又也许只是五皇子单纯没办法自己说出口,总之没过两天,唐星便从密道来到韩宅,缠着安向晨要吃大福团。 唐星虽是对着安向晨讨要,实际做大福团的人当然是方臻。安向晨看出唐星有话要说,便冲着方臻使了个眼色,将人支开。 等方臻走后,唐星才吐吐舌头,拉着安向晨坐在火炉边上,脱下厚重的披风,「哎呀热死我了,才初冬,他就非要我穿这么厚。」 「小公子身子薄弱,殿下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但还是很热呀。」唐星往安向晨身边挪动了几下,神秘兮兮地眨着眼,「安大哥,你知道我今天来要跟你说什么吗?我有一件大事哦。」 第787页 「是关于殿下?」安向晨猜测道。如果唐星只是来玩,便不会特意支开方臻。若是有事,那么最近能和两人扯上关系的,除了替银牙阁诸位刺客化了特效伤妆吓唬三皇子,便只有上次梅林山庄之事了。 「嗯嗯。」 「关于贾文默的画像?」 「……嗯。」唐星气馁,果然他和五皇子打赌就没赢过。 「小公子这是何意,不如我重新猜过?」安向晨好笑道。 「不用不用,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安大哥,我来之前跟他打赌,他说你肯定能猜到我来的意图,我还不信。唉……我以后再也不跟他打赌了。」唐星想想他和五皇子的赌约,输的一方要主动做羞耻的事,就令他脸红。 安向晨可不想在这儿看唐星怀春变脸,连忙把唐星的思绪拉了回来,「是殿下要你来同我们说明吧?」 「哦,对。」唐星回过神点点头,「这个事吧,涉及一点点皇家密辛,所以还是我来说比较好,方大哥那边我觉得你来转述好一些。还有啊,他不是故意要瞒你们,是当时他也不知道这画像是谁的,只是直觉不太妙,然后这两天才查清楚。」 「好,小公子但说无妨。」 「嗯。」唐星想了下如何开头,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是这样的,那个贾文默呀,和他还有皇后娘娘,其实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在唐星的描述中,安向晨慢慢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贾文默同未出阁前的皇后娘娘郎才女貌,只是因身份地位不同,因此一开始便註定了有缘无分。 皇后同贾文默皆是含蓄内敛之人,虽然二人有意,但接触很少,即便见面,也不过是在双方小厮丫鬟的陪同下,隔着张桌子一同喝茶、赏景,又或是讨论些诗书字画,多的交流便没有了。 这种情谊放在同性身上,多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只因男女有别,便多了一分自己都不确定的暧昧。 后来,两人的情谊没有持续多久,皇后便被家人明确告知,要进宫做太子妃。皇后冰雪聪明,知晓若是她再同贾文默交往下去,不管两人之间是否清白,总会成为别人做文章的把柄,甚至因此累及两家的性命。 于是皇后便果断地断了同贾文默的来往,从此在闺中专心等待宫里的召见。而贾文默主动找过皇后几次,不得见,便也慢慢释怀。 然而即便是这样不值一提的一段过往,却偏偏愣是被人拿来利用。 想成为太子妃的女人何其之多,但太子妃人选只有一个,那些不甘于只做侧妃嫔妾的人,便要卯足了劲儿将对手拉下去,因此,贾文默到底还是被捲入其中。 幸而皇后母家势力不容小觑,又有太后先帝力保,且事实证明皇后当时与贾文默连肢体接触都不曾有过,更不曾私下见面,每回皆在人多之处,举止得体有礼,如此,才最终还是保住了她太子妃的地位,成为如今的皇后。 只是当时作为太子的隆庆帝本就不满与皇后的亲事,有了贾文默一事后,他便对这个非娶不可的太子妃越发的不满,对她也是越来越冷淡,甚至后来登基后,皇帝与皇后的关系,也一直没有起色。 再之后隆庆帝纳了慧贵妃,对皇后便干脆抛在脑后。能有五皇子的出生,还是因为大臣言谏不可冷落后宫正统,皇帝才特意去皇后处例行公事了一晚。 「他说这些画作于早年间,应该就是皇后娘娘刚刚成为太子妃人选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其他妃子想要陷害皇后娘娘,所以照着皇后娘娘的绘画风格仿作了许多。」 说到这里,安向晨已然明白了唐星的未尽之意。 这些画是其他女人用来构陷当年的皇后娘娘行为不端,不能成为太子妃的。但最后没能得逞,太子妃人选落定不会再换,且先帝有意不让此事再搅扰皇家的威仪,那些女人们不敢与先帝对着干,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只是这些画当年虽然没有用上,但画作画出来后未必就能如愿全部销毁,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存下来那么一些。 这些作品或作画技鑑赏流传,或作私人收藏以待时机倒卖高价,甚至有可能只是有百姓单纯觉得画中男人颇为貌美,收了一副自己饱眼福等等。这些用途原本是无碍的,只要不再大肆出现于人前,上头无从知晓不说,也并非要做那焚书之举。 然而不知是谁,时隔二十多年,忽然又想起了当年之事,并开始大肆收集旧画,以待利用。 姜员外郎一家死于十多年前,祠堂暗室里那些应该是以前收藏,不为人知,只不过是因为祠堂暗室外人进不去,而得以留存。但毛永丰手里的,就必然是有人示意,所以毛永丰才特地收集来的,等上头的人要了,就随时拿出来献上。 这样的旧画放在现在能有什么作用,其实也很好猜。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很多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能说得清,证明得明明白白呢?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宣扬,说这旧画就是当年皇后娘娘与贾文默有情的证明,就足够令人遐想。 心思正的,会想像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认为皇后与贾文默是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的情深。而心思不正的,便会想像皇后与贾文默私下里是不是已经暗通款曲,颠鸾倒凤不知几何。 第788页 一旦有一点心思不正的苗头出现,按照百姓不管事实只想凑热闹的常态来看,必然连大皇子的身份都会受到猜疑和调侃。 就算隆庆帝知道大皇子是他的亲生骨肉无疑,却又怎会任百姓将这偌大一顶绿帽子想像到他头上。这等奇耻大辱,帝王决不能忍受。所以即便皇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处死皇后与两位皇子,却也自此不会再想见到他们。 安向晨可以想见,幕后之人让远在固城的毛永丰收集旧画,打的是从偏远地方先开始流传的主意。 如果先在京城流传,那么五皇子同大皇子立马就会警觉,下大力气追究此事,多半陷害皇后名声之事便不能成。 可偏远地方两位皇子不易察觉也很难亲自动手,等偏远地方渐渐流传开了,再一步步传到京城时,只怕大半个大成都已知晓此等流言密辛,到那时,别说两位皇子,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可能立时将流言止住,更不可能为止流言屠戮全国的百姓。 端的是一条毒计! 「这次也多亏了你们。」唐星说着,从怀中拿出个木盒推给安向晨。 安向晨朝木盒看上一眼,并未言语,等着唐星的下文。 「因为这些事发生在大王兄出生前,所以我们也压根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幸好两次都被你和方大哥撞见了,要是毛永丰的家没被烧毁,你们没从姜家祠堂带回来这些画像,多半就要被贼人得逞,那我们就真的遭殃了!」 「不过举手之劳,小公子不必客气。」虽看不到木盒里的东西,但安向晨知道此物价值不菲,便不愿收。他与方臻虽连番破坏阴谋,但的确是有误打误撞的运气在,当不得唐星厚礼,便推拒客气一番。 「那不行呀,不能每次都让你们只付出没收穫,我们不能老这么占你们的便宜。」唐星执意要给。 「殿下同小公子的心意,我便收下了,多谢。」安向晨也不再坚持,既然对方想以此来表达感谢,他也不好次次推拒。不然五皇子欠他们的人情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唐星见安向晨终于肯收下他的赠礼,笑得更开心了。 「我尚有一事想问小公子。」 「你说。」 「此事可是三皇子筹谋?」 「嗯……现在还说不准,当时审问毛永丰,毛永丰不知道是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是觉得画已经毁了,就不说出来给自己加罪了,反正毛永丰只字没提,所以我们也不曾得知。」唐星摇头,「但我们隐隐直觉,这事应该不止有三皇子参与。」 「总不会是那些尚未成年的皇子,若是与人合谋,也只会是三皇子同六皇子联手了。」安向晨推断道。 「对,他也是这么说的!」唐星觉得安向晨果然同他的殿下一样聪明,「而且六皇子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在被皇上宠幸之前,曾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子,所以我们才觉得,六皇子跟他母妃,至少是出谋划策了。」 之前不知道六皇子母妃还曾服侍过皇后娘娘,如今得知,安向晨也觉得此事当有六皇子参与,不然谁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当年之事?三皇子生母慧贵妃,可是在隆庆帝登基后才纳的妃子,如无人提及,当是不知那等前事才对。 而之所以是两位皇子合谋,除了毛永丰是三皇子的人、慧贵妃进宫晚这两点佐证外,还有一重原因,是六皇子的势力实在有限,要他独自谋划这桩大事,可谓有心无力。 只怕六皇子定然早就谋划好了,此事无论成败,有三皇子在明面上顶着,他便可全身而退。 唐星瞧着安向晨的神色,便知他已是又想明白许多,于这个问题上无需他多言了,于是他便主动问道,「安大哥是不是还想知道,贾文默的情况?」 「正是,若是你今日不来,只怕最迟明晚,我便要亲自去趟安府,见见贾姨娘了。」 「嗯,其实去见见也好,虽说皇帝跟安家人不讲情面,但贾姨娘好歹是你娘亲。」唐星倒是没拦着安向晨,「但要是问贾文默的事,那我告诉你就好了,到时候你们母子见面,就只管把时间用来叙旧。」 唐星说的真诚,安向晨颇为感念。 「那我就直说了吧,贾文默确实是你的舅舅。」画像上的人和安向晨长相相似,自是不必说也能知道定有血缘,唐星便不废话,「不过他已经死了,是被先帝秘密处死的,就是为了保全皇家的名声。」 虽然两人清清白白,但既然当年就有小股流言,先帝自然早有先见之明,不肯让这等隐患成为隆庆帝日后的大麻烦,因此贾文默必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先帝也知道白白要了贾文默的性命不怎么公平,所以贾家之后才能成为京城的胭脂巨商,而且贾姨娘能够嫁入安府,也是先帝给贾家的安抚。」 安向晨点点头,他虽心有气恼,但到底他与舅舅素未谋面,说不得有多少真情实感。而娘亲即便只是个姨娘,但以商贾之女的身份,能够嫁入安丞相家中,成为世家大族的一员,的确是贾家高攀了。 「事已至此,我想贾姨娘肯定没跟你说过这些,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了。安大哥,你……」唐星是想劝安向晨放下此事,但他到底没有立场说这个话,得安向晨自己有意愿才行。 「小公子且安心,我与舅舅本就无缘分,说不上有多恼怒,如今外公与姨娘都无异议,大家也终是过上安稳日子,我自不会生出事端,毁了如今的幸福。」 第789页 「嗯。」唐星也说不出多的安慰的话,那贾文默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对于贾文默的死,听过后至多便是惋惜,旁的也没什么了。 话说到这儿,那边方臻的大福团也做好了。他特意做的慢了些,就等着两人说完悄悄话,如今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自拐角处走来,推开屋门,现了身。 见到大福团,唐星欢欢喜喜接过盘子,吃了两个便打包将剩下的带走。显然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与安向晨说话,吃倒是其次。毕竟福寿斋在京城开张后生意一直不错,唐星真想吃去福寿斋吃便可。 方臻夫夫也不留他,送他到密道附近,便由着唐星同影卫离开了。 等唐星离开之后,方臻才问起唐星今日来都说了些什么,安向晨自然是知无不言,将种种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第399章 不留遗憾(一更) 方臻听罢安向晨的讲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言。连安向晨自己都对贾文默没什么想法,方臻就更谈不上了。只能说希望贾文默的画像,就此销声匿迹,别改天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再搅乱京城风云。 不过五皇子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贾文默画像的存在,应该也会做些什么来预防才是,用不着他们操心。 「唐星给咱们送了什么?」方臻用下巴指指安向晨手上的木盒。 「我还不曾打开过。」安向晨把木盒直接推给方臻。 方臻拿在手上颠了两下,感觉轻飘飘的,打开一看,就见里面嵌着一颗火红色的珠子,珠子下面还有几张纸。 「是暖珠。」安向晨将珠子拿出来,照着方臻脸上挨了过去,「感受到了吗,暖珠便如其名,能够发热,冬日里用来取暖最佳。只是暖珠难得,便是我尚在安家时,也不曾得到过,只有丞相大人嫡系的几位子女才有。」 「那不就相当于暖宝宝?」方臻把珠子拿过来看,「可以穿孔吗?给你带在脖子上。」 「自然是可以的,寻常也是穿了线来带,不然拿在手上,岂不是轻易就丢了。」 「也是。」方臻也瞧不出这暖珠有什么奥秘之处,只见珠子红似浓烈的火,实心的,看不见珠子里面什么样,不像夜明珠那样透明剔透,「这暖珠怎么才能得到,既然安家嫡系几个子女都有,也不算太难找到,多半是价格贵吧?」 「这我倒是不知,大约是某藩国进贡而来,下次见了殿下可以问问,安家的暖珠也是宫里给的赏赐,累积的多了才能嫡系子女每人一颗,只怕非买卖可得。」安向晨握着暖珠爱不释手,「纸上写了什么?」 「是地契,这宅子的地契。」方臻把木盒里的纸张拿出来看。 说着两人便相视一笑,没想到这宅子到底被五皇子送给了他们。如今这木盒是安向晨主动收下,再退还其中之物便不合适了。 「也罢,此番若是三皇子倒了,咱们也算出过大力的。」 「嗯,你收着吧。」方臻把地契放回木盒,递还给安向晨。自从两人成亲后,家里一切都是安向晨操持打理。 将木盒放好后,两人便开始讨论起明晚去安府的准备。来京城这么久,安向晨还没去看过娘亲。刚来时忙着正事倒也没怎么想起,如今事情基本已尘埃落定,且又冒出个贾文默,安向晨对娘亲多少也有些思念。 安向晨想做的事,方臻自然无不应允,虽说是要避人耳目选择夜探,他仍然给丈母娘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全都放在背包里,还有最初决定送给丈母娘的龙血藤,也一直给她留着。 去安府与去三皇子的瑞王府不同,如果被安家人发现他们私闯,方臻相信安丞相再狠心,也绝不可能把他们打死在安家,不然安家也会惹上麻烦。 总之准备停当,两人便悠闲地在家待着,等到第二天晚上天色暗了,才熘出门去,朝着安府的方向行进。 安丞相地位虽高,但到底只是臣子,其府邸的守卫,不论从人数还是武艺高低上,都与瑞王府没法比,也因此,方臻和安向晨轻而易举便混入其中。 方臻这还是第一次来安府,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安向晨从小长大的地方,到了府里,他就非要拉着安向晨给他介绍介绍,安向晨只好带着他,把自己生活过的痕迹一一看过。 其实安府家规森严,安向晨便是府里的少爷,能去的地方也很少。偌大一个安家,安向晨熟悉的也不过其中几处院落罢了。 这在安向晨看来没什么,他早已习惯,且这便是该守的规矩。只有和方臻在一起后,这规矩于他而言才算是被彻底打破,家才真正像个家,在家只管自己如何自在便如何行事,没有规矩身份一说。 两人一路走去安向晨曾住的小院,到院门口,安向晨提醒道,「院里还有别的姨娘、少爷,切莫闹出动静。」 「不是你一个人住?」方臻惊讶道。 来到大成后,方臻对于这里的事物已经足够熟悉,他想到了安向晨住的地方不会很大,但至少也是一个单人的小院子,至多便与贾姨娘同住一个院。因为有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他不曾问过安向晨曾经是怎么住的,没想到却是他想岔了。 「嗯,若是家主的嫡子女,每人可得一处单独院落;家主妾室可与其子女共同得一个单独院落;二房、三房的正妻所出子女,可与正妻一同,得一个单独院落;二、三房的妾室,便要三两个妾室共住一个院子,所生子嗣亦是在此间同住。」 第790页 说着两人便翻过院墙,进了这处小院。 「正中是二姨娘一家,东边是我与娘亲,西边是四姨娘一家。」安向晨略略做了介绍。 因为是几个姨娘同住,院子虽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拥挤,期间房屋也多,若是某位姨娘生了不止一个子女,一人一间屋子还是能够做到的。像安向晨这样只有母子二人的,除了两间屋子用来住,还能多出几间做书房、客房等。 大家族里也经常有些见不得光的事,虽然方臻觉得他和安向晨不一定就会这么巧碰上,但为了避免某些半夜还没老实睡下的人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两人依然像去别处一样,拿了迷线香点燃,在院子其他人的屋子前晃过一圈,这才做自己的事。 首先去的地方,便是安向晨曾经的卧房。 因这卧房是在贾姨娘卧房旁边,也不好安排别的什么人住,所以安向晨如今与安家断了关系,却难得曾经住过的屋子还留着。 应是贾姨娘命人日日打扫的缘故,屋子并不破败,也没有灰尘,安向晨伸手一推,便将门推开,快速进了屋内。 「一看就是你的风格。」屋里没准备蜡烛,方臻拿出之前皇上赏的夜明珠照明。 微弱的光源,照出屋内的大致轮廓,布置清新雅致,房间有淡淡的油墨香,过了这许久也不见完全消散。 安向晨去书架上取下一方砚台,几块墨锭,「那时我读书在众子嗣中算用功,资质也尚可,便得丞相大人赏赐的墨具,是难得的上品,这次倒是可以带走了。」 「你看还有什么要拿的,咱们统统拿走,放在这里也是浪费,还总惦记着。」方臻打开背包,找出一块布巾把墨锭和砚台包起来,而后塞进包里。 「旁的也没什么,在安家时无非便是读书,除过笔墨纸砚,便是些旧日习读的诗书杂卷,若非绝版的,再买便是。」安向晨说着将房内的书桌书架翻上一遍,只找出两本薄薄的册子,装进包里,其他的要去书房拿,现在还不急。 在安向晨翻找的时候,方臻便在屋子里乱转,一会儿摸摸窗边的绿植,一会儿碰碰墙上的装饰,每一样都令他感到愉悦。后来他更是直接躺在那张安向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耍赖不肯起来,说什么都要在这里睡上一晚再走。 他还把安向晨也拉到床上去,压着狠亲了亲,然后抱着安向晨的腰装睡。 安向晨拉不动他,干脆把人往边上一推,撇下他要自己去隔壁找娘亲叙话,方臻这才起身跟上。 到了隔壁,贾姨娘已经歇下,安向晨小声敲门,不多时贾姨娘便将门开了条小缝,见是安向晨,脸上难掩喜色,将门开大些,要拉安向晨进屋。 这时,她才看到安向晨边上还站着她那个……儿婿。 「姑爷也进来吧。」贾姨娘的脸色变得复杂,但到底还是将人让了进去。她怕的是方臻这么大个男子半夜站在她门前,万一被人瞧见,明天安家就该翻天了。 到了屋内,安向晨去桌边点上灯,贾姨娘想要阻止,听安向晨说院里人都睡熟了,她才隐约想明白应是方臻使了什么蒙汗药的手段,心下略略稳妥了些。 三人站在屋内默默无语,尤以贾姨娘最为侷促。上次固城一别,她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可当时在固城的时候,她没能劝动儿子与她回家,也没能好好跟儿子叙旧,对这个姑爷也不曾说过几句话,如今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安向晨先打破了一室尴尬,「娘,您瘦了许多,上次没能与您好好说说话,是儿子不对。」 「上次、上次娘也有不对,娘没能留下来陪你,娘、娘实在是……」说着贾姨娘的眼眶便湿润了,她上前摸着安向晨的脸,发觉儿子面相红润,气色康健,便知他过得很好。 「娘,阿臻待我很好。」安向晨握着娘亲的手在脸侧轻蹭了两下,「我与他歷经风雨,并非一时脑热,更没受任何人的蒙蔽,儿子是真心爱他。」 方臻头一回听安向晨这般直白地表达他对自己的心意,虽不是对着自己说,但也不差。 「娘,上次见面时间短,我也没跟您说上话,但我与向晨成亲已有两年多,口头上说再多您可能都不信,现在您亲眼见到向晨,就知道我们过得挺好的,您不用为他担心,我会好好保护他。」 贾姨娘自认没什么脸面给二人使绊子,上次固城她已经伤透了安向晨的心,如今安向晨能来看她,她已经死而无憾了。这样想着,她便对方臻笑笑,转身去衣柜中拿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只镯子。 「这镯子是我母家传下来的,原本是要留给晨儿的娘子,虽说如今事有意外,但你肯叫我一声娘,这镯子合该送与你。」贾姨娘把镯子放到方臻手心里,「你若是不喜这是女子之物,便去换了银钱吧。」 「不管女子男子,是娘给的我就喜欢。」虽说方臻对贾姨娘的好感,自上次固城一别后,便淡了许多,但贾姨娘能够想开接受他,不让安向晨留遗憾,他便满意了。镯子他嫌小带不上,便收进了怀里。 嘴甜总是没错的,见方臻高高兴兴收下了镯子,贾姨娘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安向晨同样高兴,拉着贾姨娘坐下叙旧,同贾姨娘说了些他在固城的事,又说起他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种种,听得贾姨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揪心。 第791页 那边方臻趁着两人说话之际,把背包里给丈母娘准备的礼品全数拿出来,摆了一桌子。贾姨娘听儿子说话正高兴呢,无意间瞥了一眼,着实吓了一跳。 「娘,这是我给您的见面礼,上次在固城没来得及,现在全都补上。」方臻挑出几样不常见的给贾姨娘介绍起来,「这是龙血藤,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润肤膏,能够美容养颜……」 贾姨娘渐渐被方臻的礼品吸引,拿过方臻介绍的胭脂水粉在手背上涂试,再放在鼻下闻一闻。她是胭脂商贾家出身,对这些东西最为熟悉,一试之下,就发现方臻送来的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便是拿去宫中孝敬都不差。 「这些都是你做的?」贾姨娘来了兴趣,与方臻讨论起来。 「对,向晨也提了不少意见,这里面加了雪香粉,剂量……」 安向晨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片平静。他跟贾姨娘的母子深情,上次在固城时就已撕破了最后的假面。他尊重娘亲的选择,只不过上次告别太过匆忙,今晚来,就算是与娘亲母子一场,最体面的再见吧。 一桌子的礼品总有说完的时候,贾姨娘越看这个儿婿越满意,难免对儿子的选择感到欣慰。她回头想同安向晨再说说话,却对上安向晨释然的表情。 贾姨娘怔怔地望着儿子,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她的眼中再次蓄满泪水,但不再说出劝说的话。 「晨儿,往后同臻儿好好过日子。」贾姨娘放下手上的胭脂,拉住了安向晨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你要好好的,别让娘担心。」 「嗯,都听娘的。」 「臻儿啊,晨儿性格倔,还望你要多担待他。娘看得出你也是好孩子,把晨儿交给你,娘放心了。」贾姨娘腾出一只手,拉住了方臻,最后又将安向晨同方臻的手叠在一处。 「嗯,都听娘的。」方臻的回答同安向晨一样。 贾姨娘终是一声嘆息,主动放开了二人,「行了,娘累了,你们回吧。」 闻言,安向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对着贾姨娘三叩首,「儿,安向晨,拜别娘亲。」 说罢起身,安向晨拉着方臻离开了贾姨娘的卧房,将门一关,也将此生浅薄的亲情,留在了过去。 方臻抱抱他,带着他找去了书房,将安向晨那些书统统往背包里装,还是安向晨反应过来,阻止了他这举动,只把有用的挑出来装了,剩下的放了回去。 才跟贾姨娘道过别,不好继续在府里待下去,两人到底没能在安向晨卧房的那张床上过夜,不过方臻不肯轻易妥协,不仅打包了许多安向晨常穿的衣裳,还带走了安向晨床头那只一看就摆了很多年的布老虎。 见过贾姨娘,两人要了结的事便又少了一桩,接下来只要等着常文光与五皇子将证据整理妥当,全部呈给隆庆帝过目,等着三皇子自食恶果,也差不多就该到了隆庆帝给他们封赏的时候。 第400章 又见安蓉(二更) 等待的日子是悠闲的,难得在京城,方臻夫夫还能有在宅子里听风看雪的时光。 两人也不出门,懒得跟皇帝的眼线斗智斗勇,就在家里窝着。反正宅子够大,今天练练拳,明天捣鼓捣鼓家里的机关,再把宅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更改布置一番。 原本两人以为,最多不过等一个月,事情也该有个结果,谁知等到十一月,仍然不见上头有什么动静,倒是宫里先传出了准备年底过年的消息。 「宫里过年不比其他,早早便要开始准备,更有别国使节来贺,马虎不得。如今先将三皇子之事放在一旁,也算不得故意拖延。」安向晨给方臻递上手巾擦汗,「若是这当口常大人上谏,难道要皇上年前杀人见血?不吉利。」 「也是,那就再等等吧,希望别又出什么岔子。」方臻把大刀往刀架上一扔,精准地掷在上面。 方臻的担心不无道理,三皇子虽说被五皇子一番屋顶放死尸的操作吓得不轻,但到底不曾真的吓傻,只要三皇子停止派影卫去刺杀方臻,五皇子的动作便也停了,接着三皇子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有所好转。 如今距离方臻从姜家带回证据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半个月来,三皇子就没什么动静,甚至主动告了假,在修建一新的瑞王府里疗养。 不提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方臻擦了汗看着空荡荡的宅子,分外怀念起当时在固城的日子。那时候过年热闹,有李清胜与柳康宁,还有程飞,在京城,便只剩了他们两个。 就算那些官员、权贵会来拜会,大家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哪有几分真心,更别提一起坐下来说说笑笑地吃饭。 五皇子也不行,五皇子身份太高,即便有意与人亲近,也会带着三分天然的俯视,除了唐星,没人会在他面前造次,自然也不可能其乐融融。 「你说咱们现在回固城怎么样,过完年再回来,反正现在京城也用不到咱们。」方臻突发奇想。 自从来到京城的那天见了皇帝一面,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被召见过。然而与五皇子和常文光的接触多些,但证据收集齐全后,这两人也不怎么来了,都在忙着手头的正事,这样一来,方臻夫夫得了清闲,不也正好得了自由。 「怕是不能,皇上自不会时时召见你我,但如今咱们也算是朝廷的人,今年宫中盛宴,你我必要出席。」安向晨以前会觉得这是殊荣,如今却同样嫌此事麻烦无趣,不如与朋友一起自在。 第792页 「行吧。」方臻嘆息一声,「大哥这个月的信还没寄来,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我本来以为他跟大嫂今年就能成亲,没想到也拖到现在没个动静。」 「年底事多,固城只怕也不轻松。」安向晨想起他与好友谢渊的来信,听谢渊说起自方臻杀了瓦尔克后,胡夷虽无证据却不肯善罢甘休,时常派小股士兵骚扰边境,自入冬以来,动作频繁了许多。 「嗯,希望大家都能过个好年。」方臻没办法插手固城之事,也只有祝愿大家一切安好。 说到过年,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便临时决定上街去逛逛,简单採买些年货。谁知这一出门,竟意外遇上许久不曾见过的柳玉清与安蓉。 之前柳玉清来过固城一次,在安向晨大婚前,试图阻止安向晨与方臻成亲,后方臻还没怎么出手,就因安蓉怀有身孕而作罢。如今再见,柳玉清与安蓉的关系瞧着比之前又差了许多。 对于安蓉过的好不好,方臻夫夫压根就不关心,得知她生女,还是两人刚来京城时,听唐星说的,且就听了那么一嘴,具体是什么情形,两人都不曾多问。 今日一见,安向晨发觉安蓉憔悴了不少,看上去不仅怀孕本身摧残了她的身体,生了孩子也不见好好调养的模样。 此时柳玉清夫妇还不曾看到方臻与安向晨,他们夫妻两个在街口走动,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僕与丫鬟,但夫妻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勉强凑在一处,可他们却连在外人面前装一装都不肯。 也或许不是他们没装,而是装的太差,轻易被方臻二人看穿了。 上次唐星说安蓉生女,还说柳家因为安蓉生的是个女儿而非嫡长子,对安蓉态度差了许多,想来柳家的轻忽,让安蓉对柳玉清的情分也消磨得不剩多少。也不知她在坚持什么,非要强行维持着这样破裂的关系。 「柳家竟有胆子对安蓉态度差至如此,难不成丞相大人在朝中的势力也有所倾颓,沦落到与柳家半斤八两的程度?」安向晨嘲笑道,庆幸自己早早与柳玉清划清界限,不必与柳家人周旋。 「安丞相能养出安蓉这样的女儿,就註定了安家走不远。」方臻也看出安蓉状态差,乐得踩上一脚,「你看她像不像命不久矣?就那种马上要死的老树,表面看着唬人,砍上两斧子,就发现里面树干早就空了。」 柳玉清渣归渣,除了和安蓉合谋卖了安向晨那一次外,之后倒是一直老实,而安蓉,可是实打实三次想要安向晨的命,并且派了人来动手。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人生中有什么样的磋磨,都是她活该。 两人正议论着,要不要换一条街,避开柳家人眼不见为净,谁知下一刻,就有个打扮清雅的女子朝柳玉清夫妇走去,清雅女子手里,还牵着个差不多年纪在三四岁的小男孩。 于是方臻夫夫果断决定不走了,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来看这场戏,为此,他们还特地走近了些,在离柳玉清夫妇较近的一处面摊坐下,点了两碗葱花油面边吃边竖着耳朵听。 果不其然,那清雅女子就是柳玉清养在外面的女人,今日难得让她逮到柳玉清与安蓉一同上街,这就赶紧跑来,就是想逼着柳玉清当街承认她的身份,把她同她儿子一齐接回柳家。 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不敢,找去柳家更是可能被人悄悄处理了,可如今安蓉嫁进柳家许久才有孕,却又生下个女儿,她这才看到了希望,并且想出这么一招。 毕竟安蓉再如何跋扈,也要几分脸,总不至于当街与她撒泼,识大体就该先撑着笑将她认下,等回到家中再做计较。 「柳玉清去固城找你,距现在没有两年吧,亏得安蓉还一直把你当假想敌,哪知柳玉清给她玩了一手烟雾弹,竖了个挡箭牌。」方臻分析道,「人渣就是人渣,背着老婆跟别的女人孩子都生了,还有脸在你面前演深情,我怎么有点噁心呢。」 「吃你的面。」安向晨无奈道。别的没什么,只是他不希望方臻吃东西的时候,还把噁心一类词挂在嘴边上,影响人吃饭的胃口。 「好好好,不说了,这家面味道还不错。」方臻低头赶紧扒拉几口,忽然觉得事情似有不对,又勐地抬头看了几眼,这越瞧越是倒胃口,那清雅女子的背影,怎么与安向晨颇有几分相似。 方臻两口吃完面条,看看安向晨慢条斯理吃面的模样,终究是忍住了没把这点发现告诉他。不然今天这面,指定得噎在嗓子里,叫他连晚饭也吃不下。 那边的发展一切顺利,安蓉面容扭曲了一瞬,终究是忍住了,咬牙切齿地笑着,对着清雅女子说道,「好妹妹,之前是柳家亏待你了,但孩子是柳家的种,是该让他认祖归宗。」 清雅女子激动地望向柳玉清,得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看见柳玉清的笑容,方臻才明白,今天这一出,应该压根就是柳玉清安排的,为的就是把这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接回柳家。之前一直没接,多半是碍于安蓉背后的安家,如今却像是顾不得了。 「你说柳玉清为什么这么急?等安蓉死了再把人接回来不也一样,到时候他」心爱」的女人,还不用受安蓉的气。」 「不一样,若是安蓉死后再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安家便要计较柳家背着他的女儿早早在外面养女人,下了安家的面子,两家便要结仇。如今接回去,虽安家同样会不满,但到底这事是安蓉自个儿当街同意的,安家气恼却也无话可说。」 第793页 「柳玉清还挺贼,我当他只会给安蓉使唤,没想到还有他自己动脑子想的时候。」 「我猜此计也多半是柳家老夫人的意思,与这女子生子,或许也是老夫人为防着安蓉不能生养,却不敢得罪安家,便要柳玉清瞒着安蓉偷偷给柳家留个后。」安向晨对柳玉清的了解比方臻多,也就比方臻多了些更透彻的看法。 方臻没什么可说的,唯有「啧啧」两声表达他此时的感受,「看来他今天跟安蓉一起上街,又让这女人跑出来认爹,应该也是他妈给出的主意。」 这柳玉清不仅渣,还没用,不仅没用,还是个妈宝男,也难怪他能把安蓉气成这样。想想也是,没成亲前柳玉清听安蓉的,成了亲就露出他妈宝男的本质,不听老婆听老妈的了,那安蓉能受得了才怪。 那边的热闹接近尾声,清雅女子带着她的儿子跟在了安蓉身后,可安蓉哪里还有逛街的心思,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要回家,一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方臻二人见状,也付了银子,起身便要与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正这时,突然强烈的直觉传来,方臻下意识便抱住安向晨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而后勐地后撤三大步,后背堪堪抵在一家商铺的门柱上。 与此同时,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是撕心裂肺的痛嚎,随后又是「哐当」巨响,以及小孩尖细的哭声。 「怎么了?!」安向晨慌忙从方臻胸前探出脑袋,朝着叫声的方向看去。 原来,惨叫的女人正是今天带着儿子来认亲的清雅女子。她此时倒在地上抖如筛糠,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在她脚边,一口空荡荡的大锅冒着热气,周边还有散落满地的面条。 再往边上看去,是尚未反应过来的柳玉清、傻眼的面摊摊主、仰天大哭的小男孩、抱团躲在后方的僕从丫鬟,还有面目狰狞的安蓉。 即便没有亲眼目睹,但这场景,也足够安向晨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但他不明白的是,安蓉怎么会突然像鬼附身一般发疯,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不然方臻定会早一步做出反应,并且带着他躲开,甚至可能会救下那口烧了滚烫热水的大锅。 很快柳玉清如梦初醒,第一个动作就是甩手给了安蓉一巴掌,然后抓过小男孩检查一番,最后才去扶地上被烫伤的女子,并且吩咐僕从带着小少爷回府,他要陪着女子去看大夫。 安蓉被打了一掌后的反应也很奇怪,不是愤怒不是叫喊,而是愣愣地单手抚上自己被打的半边脸颊,而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那口大锅。 「她这是……」安向晨不能理解,安蓉难道真的疯了?可他不曾听过什么消息,安蓉又是为何会变疯,总不会是柳家老夫人给她下了什么药吧。 「可能是产后抑郁症吧。」方臻猜道。他不是女人,而且两辈子都没想过找女人过日子,对于这种大多数男人需要了解但对他没有用处的知识,他也只听过两次而已。 安向晨从方臻处听来的新鲜词已经够多了,产后抑郁症几个字一出,不用方臻解释,他便已模煳地明白了些什么。再看安蓉的行为,便觉得合理起来。 一时之间,安向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怜悯。安蓉与他有深仇大恨,可他没想过安蓉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变成了一个疯子。说这是她的报应吧,可这种报应似乎太不应该了一些,总之安向晨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走吧,不关咱们的事。」方臻也有些复杂心绪,安蓉成为了一个母亲,可成为母亲把她变成了一个疯子,很难说他该不该骂一句活该。不过安蓉就算如此可怜,也不该由他们来可怜。 「嗯,走吧。」安向晨最后看了眼安蓉,与方臻转身离去。 他想,或许他不需要去报復安蓉了,安蓉的病会把她自己拖垮,会让她受尽折磨。对一个疯子,他做的一切她或许都不会有所感知,报復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方臻也说了,安蓉如今行将就木,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听到她的死讯。 死,是安蓉自己的解脱,也是安向晨与她之间纠葛的终止。 第401章 安蓉之死(一更) 自街上一别后,安向晨便有意关注关于柳家的消息,主要是出于好奇,闲来无事在家听个乐子。以前他不理睬是不想与旧人牵扯,但街上那一齣戏,让他发觉,打听一些也挺好,比话本有意思。 不过这一关注,倒真让他知道了不少「趣事」。 远一点的,要追溯到安蓉未出阁前。 那时安家给安蓉安排的联姻对象是王家世子,但王家世子名声不大好,安蓉便自己选了柳玉清,并为此不惜除掉安向晨。 她设计把安向晨卖给人伢子后,便开始与柳玉清成双入对,更是「不小心」被人撞见两人抱在一起。为了安蓉的名声,安家的脸面,以及柳家的声誉,柳家不得不赶紧上门提亲,将柳玉清与安蓉的亲事先定下来。 可那时安丞相已经与王家互有意向,两位大人已经说好提亲的日子,就差上门了,结果临了这么被柳家横插一脚,王家自然不肯罢休。 因为与王家还有这么一段前缘,安蓉与柳玉清定亲后,王家很是闹腾了一阵儿,找安丞相讨要说法,与柳家也产生了龃龉。 那王家世子更是三番两次对安蓉围追堵截,不想让自己的大美人媳妇儿就这么成了柳家的,所以但凡安蓉踏出丞相府一步,他便总能从各种地方冒出来,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对着安蓉言语挑逗,希望安蓉回心转意与他重修旧好。 第794页 那段时日安蓉被扰的烦不胜烦,不等她与柳玉清见面就先被人瞧见她与王家世子走得近。安蓉怕这一来二去她的名声不保不说,到时柳家再反悔退亲,那她哭都来不及。所以她干脆就安心待在家里,枯等着成亲那一日的到来。 柳玉清倒是没什么,他还处在安向晨从此离他而去的恍惚中,这下没了安蓉日日在他耳边吹风,他思念与后悔的情绪越来越压不住。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对柳家来说。 搅进安蓉与王家世子的烂摊子里,已经丢尽了柳家的脸面,如今柳玉清又像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似的浑浑噩噩,真真是气得柳家老夫人日日头疼,在家里破口大骂不该同意柳玉清与安蓉的这门亲事。 后来安蓉嫁进柳家,柳家人对安蓉不怎么待见,便是从那时起,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不错。」安向晨赏了阿花一支银钗,「我该早些要你去打听,平白错过这么多乐子。」 虽说是王公贵族的家事,但天底下最容易流传开的,便是家长里短。百姓们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们家事的兴趣,比对国事的兴趣要高好几倍不止。一旦谁家又有什么热闹可瞧,大家就如同过年似的高兴,算是生活里难得的轻松调剂。 而要打听这种事,派刺客团去,就不如派阿花去有用了。只要阿花多上几次街,多买几次菜,就能和市井街坊打成一片,而后再开口问问京城里有没有什么趣事,保管有大姐大娘们围着你讲故事,把京城各位达官显贵的老底都给扒出来。 柳家的事便是阿花这么打听来的,她接了安向晨给她的银钗,欢欢喜喜簪在头上,「谢谢二老爷。」 「好看。」安向晨伸手替她微调了珠钗的位置,「往后呢,还有什么趣事,统统讲来。」 「嗯……」阿花思考着,努力从听来的那许多消息里挑出柳家的部分,「柳玉清与安蓉成亲后倒是不怎么闹到人前,街坊们也只听说他们两个夫妻不和,嘲笑柳玉清被河东狮拿捏,吼得不敢还口,真真是个懦夫。」 在方家,不管是谁,都只会直唿柳玉清和安蓉的大名,可没有什么柳世子、世子夫人等的尊称。 「这我倒是知道,当初他们两个非在我大婚前跑去固城,在客栈里的争吵动静,闹得人尽皆知,便可窥见一二。」安向晨把小风招来,脱了鞋袜把脚塞进它肚子底下,暖融融且暖绒绒。 「还有一件是前日才发生的,正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说来听听。」安向晨摸着虎头。此时的他懒洋洋的,倚身在软榻上,身边卧着只威勐大老虎,看上去像是哪家山寨的压寨夫人。 「前几日有个女子在街上带着儿子当众与柳玉清认亲,安蓉泼了那女子一身面汤,伤得不轻。那女子随柳玉清去医馆治过伤后,便被带回柳家安顿,听说单独赏了座小院。」 安向晨知道此事必有后续,便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揪揪小风的毛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原本那女子该是与她儿子同住,只是她受了伤,孩子便先寄养在了柳老夫人身边。安蓉善妒,母家又是当朝丞相得罪不起,柳玉清这些年就在外面私藏了这么一个女人,家中连个妾室也没有,因此孩子才会给柳老夫人带。」 「不过安蓉不肯罢休,非要同柳老夫人要那男孩,说是在自己身边养才合情合理,还说往后她便认了这个儿子,算在她名下由她教养,做柳家的嫡长子呢。」阿花说得多了,低头喝口茶。 「安蓉当真有这般好心?」安向晨忍不住问道,「以她的性子,柳府的嫡长子怕只能是由她所出吧。」 「哦,是我忘了说。」阿花忙放下茶碗补充道,「安蓉孕时便曾差点小产,后来一直尽力保胎,这才勉强生下柳府的嫡小姐。可生产本就兇险,她那般勉力维持,生产的时候大出血险些没挺过去,自此便不能再生了。」 「害人不浅报应不爽,自有定数。」 「嗯,可不是吗,二老爷您不知道,听说安蓉的女儿长得瘦瘦小小的,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几乎月月都要请大夫去医治,瞧着……」阿花没往下说,她跟自家的两位老爷想法倒是一致,不管安蓉怎么样,幼子无辜,就倒霉摊上这么个母亲。 「那便不说那柳家幼女了,安蓉后来认下外室的儿子没有?」 「没有,柳家老夫人听闻安蓉当街泼人滚水,哪里还敢把柳家幼苗给她养,紧紧护着呢。」阿花说着不自觉又提起安蓉的女儿,「柳家太爱重男孩,安蓉生的嫡小姐,柳老夫人也没想着一併护住,就扔给安蓉自己养,也不知能养成什么样。」 「那幼女虽听来可怜,但她再差也是柳家小姐,衣食总归是无忧的,比起那些只能被发卖、乞讨、甚至出生便没了活路的女子,已是万般幸运,即使受了蹉跎也该有所知足,只愿她莫要再长成下一个安蓉。」 「是。」阿花原本还在可怜安蓉的女儿,一听安向晨所说,想想自己的身世,若不是遇上方臻夫夫,只怕她也早成了路边枯骨,与安蓉女儿相比,她自己才更可怜一点,哪有资格可怜别人。 「还有什么趣事吗?」 「还有……」阿花偷瞧安向晨一眼,俏脸一红。 安向晨见她表情有难堪,不仅感到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说不出口?」 第795页 「没有,是我想起关于柳玉清的传闻,不好开口……」阿花深吸口气,低着头小声快速道,「大家说柳家子嗣艰难,未必是安蓉一人的原因,柳玉清既然能背着安蓉养外室,未必只养了一个,可这么些年来,算上安蓉生的,也只得了一子一女。」 「噗。」安向晨没忍住笑了。 让阿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这种事,是难为情了些。不过市井大娘可没有阿花这个烦恼,柳玉清生不出孩子这种话,他们说起来自是毫无顾忌。安向晨甚至能想像到,那大娘拉着阿花挤眉弄眼,说柳玉清不行时的表情。 「二老爷!」阿花嗔怪道,脸更红了。她与方臻夫夫相处多年,两位家主一直把她当自家人看,她与夫夫俩之间没什么太明显的尊卑规矩。 「好了不逗你了,我乏了,你且去忙吧,若是大老爷回来,记得叫他把药喝了。」安向晨没挪地方,听够了便抱着虎头就地在软塌上卧倒,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阿花轻手轻脚走过来替安向晨盖上毯子,往炭盆里添了炭,确认窗子留了通风的缝隙,便退出屋外。她现在要去厨房给大老爷熬药。 难得方臻竟然会染风寒,一家子人没有忙手忙脚,没有慌张失措,反倒一个个跑来瞧稀罕,像是围观杂耍戏班里的猴,大有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的架势。于是方臻在家待不住了,一个人跑去福寿斋看生意,这会儿还没回来。 两位家主感情真好啊,阿花感慨,也只有大老爷不在的时候,二老爷才会无聊地叫她过来讲坊间的碎嘴传闻,还懒懒地什么也不想干。她,她有点想方孝了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方孝的回信…… 与安蓉在街上的意外相遇,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原本不在意时,没听说安蓉怎么样,才一关注,安蓉就像是被推上了舞台的戏子,不由自主地唱起一出绝唱。 距离阿花给安向晨讲柳家八卦过去短短七天,再听闻时,便是柳府传来了噩耗,安蓉在家中上吊了。 这次消息不是阿花听来的,是五皇子派影卫告诉方臻夫夫的。 被派来传话的影卫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具体的情况。 总的来说,便是安蓉与柳老夫人争抢外室的儿子,柳老夫人不肯放手,柳玉清又向着他娘,且同样担心安蓉发起疯来会对他的独子下手,百般劝安蓉不要再闹,后来劝不动了,便将安蓉关在房中不许她出来。 起先安蓉闹得很兇,叫骂、摔东西、绝食、还会弄哭她襁褓中的女儿,以博取柳玉清的关注。到底也是柳家骨肉,便是再不喜,柳家也没想过要幼女的命,便干脆把女儿也从安蓉身边带走了,交给奶娘照顾,不许安蓉再见。 于是安蓉一个人在房里闹得更凶了,整夜整夜搅得柳家不得安宁,就连住在附近的百姓,也说听过世子夫人半夜的哭嚎,弄得人心惶惶。 但后来渐渐地没了动静,下人送饭的时候叫了几次门都没人应,怕少奶奶出事,便慌忙撞开门进去查看,结果一开门,就对上安蓉挂在房梁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 影卫没感情地说,安向晨没反应地听,听罢了,他也不想再与这个叫安蓉的女人,有任何的瓜葛。 「那安蓉蛇蝎心肠,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影卫传达五皇子的原话。 即便影卫不说,安向晨也知道,五皇子派影卫来告诉他这些,是为了让他高兴,因为死了仇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像今日要是三皇子死了,五皇子会高兴一整天。 但同样也是一种安慰,因为死掉的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斗了这么多年,忽然一下没了,人这心里,总有那么点空落落的。一句咎由自取,能让人稍微释怀一些,毕竟死者,并不无辜。 「多谢殿下挂怀。」安向晨微微一笑。 「眼下安、柳两家生了龃龉,公子若是想做什么,不如趁此机会。」 「好,我会尽力。」 等影卫走后,方臻便摆了酒,与安向晨干了一杯,算是终于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 对安蓉,他们不会为她的死悲哀,她对安向晨下了三次杀手,如今她还能够体面地自我了断,已经是便宜她了,要是换了别人来復仇,这等生死仇敌,指不定开棺鞭尸,骨灰都给扬了。 「咱们的日子真是越过越顺心,现在只剩了两件事没有了结。」方臻收起酒,掰着指头跟安向晨算,「第一件事,跟柳家算帐,第二件事,跟安家算帐。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等到机会把他们两家拉下马,现在安蓉给咱们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此事还得借住殿下的手段。」安向晨皱眉,「丞相虽疼女儿,但安蓉与家族利益比起来,同样微不足道。他会短暂地为了安蓉与柳家纠缠一阵子,可若是新的利益出现在眼前,两家也能当做无事发生般站在同一条船上。」 「呵,我真是跟着你见了不少人渣。咱们不难过那是应该的,安丞相夫妻不在意亲生女儿的死活,多少有些让人胆寒啊。」方臻不喝酒,自然也没什么酒量,只一杯便晕乎乎地抱住安向晨磨蹭,「你有什么法子?」 「尚无,且看殿下能带来什么新消息,我们的机会,只在两家的利益夹缝中谋求。」 「好。」方臻不再多问。 第402章 闹剧不断(二更) 第796页 安蓉的死只值方臻夫夫这一杯酒水,酒喝过,两人每天照常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顺便再让刺客团留心着安、柳两家的变化,以便能够找到下手的契机。 但既然是关注着,就少不了听到许多安家和柳家的事,这些事可能当事人身在其中不觉得,但就旁观者看来,实在也是笑话不断,家丑外扬,算是冬日里的消遣,最适合嗑着瓜子配点花生米,边吃边听乐子。 这头一件,便是安蓉的下葬问题。 按照大成的习俗,人去世后在灵堂摆棺三日,第四日凌晨鸡鸣第一声出殡,把棺材抬去挖好的坟冢里入土为安。 前三天都好好的,两家的矛盾暂且因为安蓉去世的悲痛而无心思计较,哭的哭,处理后事的处理后事,除了出事那日柳玉清被安丞相掌掴了几个耳光,两家人勉强没有打起来。 偏生下葬那天,棺材都在山里抬着走了好一会儿了,安家人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去柳家祖坟的路,便将抬棺的人拦了下来,询问缘由。 这一问才知,柳家有规矩,横死的人不能入祖坟,得在外面找一处地方单独埋了。 且不说这规矩是何时立下的,到底存不存在,能不能改,安蓉不能入柳家祖坟的事儿,柳家事先压根没提,安家完全不知道,这摆明就是想趁安家因丧女之痛没反应过来前,赶紧把人埋了,往后安家不愿意也于事无补。 这一下安家哪里还能受得了,就在送葬路上跟柳家人撕扯起来,两家人开始大打出手。一边打一边指责对方的不是,这些天来的矛盾终于是爆发了。 安蓉再怎么说也是安丞相嫡女,且是嫡系最小的孩子,家里人难免便对她偏爱几分,不说安丞相与丞相夫人,她上头的几位哥哥姐姐也对她这个小妹妹颇为爱护。 当初想撮合安蓉与王家的亲事,安丞相便觉得对这个小女儿有几分亏欠,后来安蓉自己挑了柳玉清,安丞相虽不甚满意却还是允了这门亲事,且为此得罪了王家。可哪成想,安蓉落得如今的下场,还不如当初就老老实实嫁进王家。 安家人骂柳家没有好好照顾安蓉,柳家人也骂安家养出安蓉这样的泼妇,打得凶了,竟连安蓉的棺材也撞歪在一旁。 当时正在山路上,一个不慎棺材差点滚落山间,还是抬棺的下人们手忙脚乱保住了棺材,而这一变故,也使得两家人暂且消停。 虽然之后没再打架,但安蓉到底要埋在哪里,就成了两家争论的焦点。柳家坚持不肯让安蓉入祖坟,安家便不让柳家把安蓉下葬。可棺材总不能就这样放在山路上,大家也不可能陪着安蓉的尸体在山路上僵持。 后来两家人吵吵闹闹地,又把棺材抬回了城,一定把这个事情掰扯明白,再重新下葬。 那柳家起初还不肯收被抬回来的棺材,嘲讽安家,说安蓉是安家不让下葬的,那就带回安家放着吧。安家却也不肯收,说出嫁的女儿自然是夫家的人,不然他们为什么要争安蓉入不入柳家祖坟的事。 后来还是柳家不想被人指责夫妻一场竟这么无情,把棺材抬回了柳家还未来得及拆掉的灵堂里。不过棺材扔在灵堂,不再给她烧纸守灵。 「你说这安家到底是爱安蓉呢,还是不爱安蓉呢。」方臻听闻此事时感到唏嘘。 安家能为了利益将她许配给王家,也能为了她的幸福,纵容她嫁去柳家。既能为了她与柳家闹翻,却在动手时,能跟柳家一同,差点把棺材撞下山崖,还不肯要安蓉的棺材暂放安家。 「世家大族里,本就没有纯粹的情。」安向晨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当无利益牵扯时,情能占上风,当有利益冲突,情便不值钱了。」 「这倒是,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嫡出和庶出还要分个亲疏,就挺可笑。也就是男人自己不用生,所以对庶出没感情,真正生孩子的母亲,就算是妾,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孩子的。」 就算贾姨娘也一样,她夹在丈夫与儿子之间,虽然选择了丈夫,但她在安向晨成长过程中,也不曾亏欠过他什么,她生了养了教导了,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 「是啊。」安向晨嘆息一声,「其实大成普遍有横死不能入祖坟的讲究,只不过一些人在意,一些人不甚在意罢了,柳家此举理亏在不曾与安家通气,但安家非要安蓉入柳家祖坟,便不只是单纯因为疼惜女儿,更多的是为了安家的面子。」 「面子比天大。」 「自然,安蓉嫁做人妇没给夫家生儿子,后来还疯疯癫癫,人们说起来,也要笑话安家教女无方,安家同样要丢脸的。若是此次安蓉不能入柳家祖坟,便是公然告诉天下安家生了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安家面上无光,必然要争一口气。」 「啧啧。」 「你且看吧,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柳玉清虽是个没用的,柳家老夫人却不是那般好惹,我不信柳家会真的忘记跟安家说不能入祖坟,毕竟不过一句话的事,耽搁不了什么,她定是有后招。」 「那咱们就等着看第二场好戏吧。」方臻期待起来。 活着的人闹,闹得安蓉的尸首多在灵堂里多摆了好几天才被下葬,幸好这是冬天,要是夏天,只怕早就臭了。 而安向晨不愧是在整天斗心眼的大家族里长大的,他的直觉没有错,安家与柳家的确以安蓉下葬的问题,进行了谈判,且很快便有了结果——安家同意柳玉清的外室被抬成继夫人,换安蓉入柳家祖坟。 第797页 这结果一经传开,方臻夫夫倒是不觉得意外了。因为安家的面子本就没剩下几分,註定要吃亏,只能捡回来一点是一点。况且就算他们此时不同意,再过个几年,柳玉清照样可以再娶新人,安家便管不着了,所以还不如见好就收。 而柳家提出这样的条件也很好理解,一是安蓉横死,古人迷信,此后对柳家便颇有忌讳,且安蓉在婆家上吊,难说没有柳家待她不好的缘故,加之再娶的正妻也是填房,谁家正经好女子愿意做填房? 柳玉清想纳妾容易,找几个身份低的女人就行,想娶达官贵族家的小姐生个出身高的嫡子,除非那小姐鬼迷了心窍,恋爱脑单纯好骗,否则基本没有可能。 可好骗的官家小姐未必胆子大,只怕还没等柳玉清哄骗她上钩,旁人一句「前世子夫人在家里吊死,舌头伸的老长了」,就能把她给吓跑了。 「那也没必要把外室抬成继夫人吧,能给人做外室的女人,出身可能连妾都不如吧。」方臻眯眼审视安向晨,「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快,老实交代,你瞒我什么了?」 「不是有意要瞒你,是我上次让阿花去打听了些柳家的事,当成乐子讲给我听。本就是市井碎嘴,我也没放在心上,恰巧那日你去了福寿斋,等你回来时,我早将阿花的话忘在了脑后。」 「市井八卦不会空穴来风,多少人就靠着市井八卦打听消息,八成都是真的,你现在想起来了,就快告诉我。」方臻扑向安向晨,把他压在软塌上,「我不允许你还私藏了柳玉清的小秘密。」 「瞎说,坊间流传的还算什么秘密,只要是买过菜的大娘,谁不知道柳玉清的这档子事。不过……小倒可能是真的。」安向晨脸上一红,难得开了个男人会在意的「险恶」玩笑。 看着安向晨红彤彤的脸颊与耳朵,还有那双水灵的眼睛,方臻不怀好意地挑了下眉毛,低下头亲吻他的耳朵,「有多小?」 「娶了安蓉,养了七八个外室,却至今只有一子一女,你说呢?」安向晨仰头附在方臻耳边小声哼哼道。 哦~原来柳玉清不行啊,质量不行!难怪要把外室赶紧扶正,这是怕以后再娶却生不出来,柳家就没有嫡子了啊。 不过方臻眼下没有嘲笑柳玉清的空闲,他只想给自家老婆证明,他很行,并且立即便付诸了实践…… 安蓉之死在她顺利下葬后,没再闹出新的热闹。毕竟人都死了,两家还有什么可抓着不放的。本来两家的矛盾也是因为安蓉的死而爆发,如今矛盾的源头入了土,自然没人会闲到一遍遍旧事重提。 但安蓉之死的闹剧虽然结束了,两家人要做的事却还没完。 安蓉死于十一月下旬,正在人们准备张罗过年的时间段里。死的不是时候,也不吉利,柳玉清要象徵性地给安蓉守丧,所以不能过年,不能喜庆热闹,更不能访亲走友,只能一家子人安静地待在宅子里,等待守丧期满。 只是这样倒没什么,反正柳家深门大院,在外面表现得伤心一点就行,回到家,大门一关,只要别放炮仗,外头的人谁知道你吃的是守丧的冷饭,还是热热乎乎的年夜饭。 最大的损失,莫过于今年安排好的,去宫中参加除夕宫宴的事,黄了。 这个没办法通融,柳家也不敢去触皇上的霉头,安蓉一下葬,柳侯爷就把自己和儿子柳玉清的两个宫宴名额主动让了出来,请礼部挑选其他官员参加。 安家也受到安蓉的牵连,安丞相为了把面子做足,以丧女为由,同样推掉了这次宫宴,连带着安家的几个小辈也去不成了,只留一个名额给了嫡长子,让他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到时候再表演一个痛失妹妹的伤心落泪,定能得皇上的安抚。 别看安向晨与方臻不怎么在意,宫宴的名额有的是人抢,早上让出来,不到下午,想要名额的官员就从礼部主事官员的公事房排到了衙门口。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官员前一刻还对着安柳两家沉痛哀悼,下一刻就喜气洋洋地排起队。 方臻夫夫抽空去户部露个脸的功夫,就看见了礼部衙门门口长长的队伍。那些个平日里出行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的官员,这会儿冒着寒风雪飘,一个个苦哈哈地亲自排队等候,瞧着颇为滑稽。 「要不咱们也把宫宴推了,让给别人?」方臻看着那群官员,来了灵感。 「安家与柳家是有正当理由,一个丧女一个丧妻,你呢?推掉宫宴,便是拒绝皇上的邀请,你有几个脑袋敢不给皇上面子?旁的人便算了,你现在可是待封赏的功臣,一个不慎被人参上一本,罪名我都替你想好了,便是居功自傲。」 「怎么就说我呢,我明明说的是咱们一起推掉,这种掉脑袋的大事,我怎么可能不拉你下水。」方臻拉着安向晨往另一边走,不打算过去同那些大人们打招唿,「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秘密。」 第403章 慧远大师(一更) 饶是安向晨对方臻了如指掌,也没想到方臻竟然带着他来到了寺庙。 以前安向晨在京中生活时,偶尔会来,也不上香,只是单纯地听寺里的大师讲佛法。后来与方臻在一起,方臻因为前一世的根正苗红,对宗教敬而远之,安向晨跟着他,便也不曾再去过寺庙。 第798页 而且方臻在方家村时,因为过年要开祠堂祭祖,村里在祠堂前主持的一场法事意外导致方臻昏迷,甚至一度魂归故土,安向晨便对此类行为能避则避,不仅避道观避道士,和尚寺庙也要一起避,生怕哪次又出了意外,将方臻从他身边带走。 人的习惯一旦养成,如果是对生活没有影响的,便很难注意到,更不会想着去改。安向晨便是如此,以前偶尔听佛法,后来不去寺庙了,渐渐地,也不再想起寺庙,不再想起听佛法这件事。 然而安向晨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被方臻主动带来寺庙的一天。 「万佛寺?」安向晨疑问的,是方臻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你何时转了性子,不是要相信科学?」 「嗐,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我给你送过一把梳子。」方臻目光怀念,「我送你梳子时,你头髮正缠成了一团,你就直接死命拽,我还担心你把自己拔秃了,结果你说,有个法号慧远的大师,说你没有慧根。」 「……你还记得这个。」安向晨不好意思起来,那时候他是开玩笑,说自己没有慧根,是想说自己做不了和尚,不会秃头,没想到,方臻竟然真的找到了慧远大师所在的万佛寺。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方臻也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他再一次逃跑未遂被抓回来,与方臻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当时方臻送他梳子,给他做浴桶,他还提防着是方臻想以感化的路子,让他放松警惕。 「当然记得!」方臻一本正经,「走,咱们进去谢谢慧远大师,多谢他在你小时候没说你有慧根,不然你万一真想开了出家了,我上哪儿找我老婆去。」 「佛门重地,你也瞎说。」安向晨踩方臻鞋尖,「我那时是与你玩笑呢。」 「我知道,但你说的话是玩笑,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的事儿,可不是玩笑。那时候我就随问了一句」慧远大师?」你就不肯多说了。以前不肯说,现在咱进去说,把心结给解了。为了找慧远大师,我可打听了京城不少寺庙,才找到万佛寺。」 「你……」安向晨无奈又感动,任由方臻牵着他往前走,却在踏进寺庙前勐地回神,倒拽着方臻离庙门远了些,「等等,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为什么?来都来了,逛一圈也行啊。」 「你忘了,之前在方家村离魂之事?后来唐小公子在固城也试过一次,当真能成,咱们还是离这寺庙远些。」安向晨心生警惕,「那慧远大师我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便是今日进去,我也认不出他来,何必呢。」 方臻不想让安向晨担心,便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去庙里踩过一次点了,不然哪能知道慧远大师在万佛寺呢。 他想,或许是他与安向晨结了婚,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已经无法分割,对前尘往事已经没有了执念与遗憾,所以才不再发生离魂之事。 不过不进万佛寺就不进吧,那慧远大师也已然圆寂,就是进了万佛寺,也只能在海会塔下抬头望一眼,见不到面了。 「好,咱们不进去,但你跟慧远大师的渊源,你得告诉我。」方臻讲条件。 「好,这便说与你听。」安向晨满口答应,只要方臻别闹着非进寺庙不可,「原本此事便早已不是我的心结,而且解开心结的不是大师,不是佛,是你。」 「我?」 「嗯,此事本没什么,是你将我放在心上,才会格外在意,在意的越深,越是添了自己的想像,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安向晨娓娓道来,「我六岁那年,丞相夫人请慧远大师来家中讲佛法,全家所有女眷并幼童都要去听。」 「然后大师就把你们这些小孩一一看过,然后说谁好,谁一般,谁不行?」方臻觉得这大师也分情况,有的情商挺高,有的就差点意思。 「也不是全部看过,只是我恰好幸运,入了大师的眼。那时能得大师一句肯定,是无上荣耀,那些不如我的堂兄弟们都得了夸奖,轮到我时,可大师却对着我说,」阿弥陀佛,可惜可惜,此子不具慧根,亦无慧相」。」 其实有佛有缘也不一定就是要做和尚,但无慧根,无慧相,便是彻头彻尾的平庸之辈了。毕竟这慧根,也指天资是否聪慧。慧相,也指一个人有没有福气之相,是不是个有福之人。 「我那时背书赢过二房几位嫡子,丞相的嫡子也不如我,我以为,家中小辈就属我最聪慧,即便只是庶子,将来继承安家前程的,也定是我。可慧远大师一句话,算是给我上了枷锁。」安向晨自觉好笑。 「这大师收丞相老婆钱了吧,你才那么小,被当众打击自信心和自尊心,肯定会留下心理阴影啊。」方臻气愤道。哪有这么做大师的,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呢,就难为一个小孩子? 单听安向晨说他小时候,家里小辈都不如他时的神情,便能想见他小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小皮猴,哪里像长大之后的性格?而且安向晨同他在一起后,性子灵动了许多,也能窥见些调皮的影子,绝不是之前的全然文静。 「是对我影响很大,那之后我便有些自卑,再也不肯随意在人前炫耀,其他孩子也常以此来嘲笑我,说我痴心妄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安向晨拉着方臻远离万佛寺,「走吧,我们去别处说。」 第799页 方臻也无意在此多留,跟着安向晨往街上走,「然后你的性格也慢慢变了。」 「对,人越自卑便越来越安静,我只安心在院里读书不与人多交流,即便有所感想也会自我否定,下笔出口时便先犹豫三分,做出来的诗词文章,自然只能算中庸。」安向晨嘆气。 「无耻。」方臻骂道。 「是啊,以前深陷其中对大师的话深信无疑,现在想明白了,是有人怕我抢了嫡子们的风头,便故意借大师之口打压我,这种手段他们擅长得很,当真是无耻。」安向晨话锋一转,晃晃两人相握的手,「可我有你呀。」 「对,你有我,别管大师说什么,你就听我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还不会作诗写文章呢,我怕过谁,我差哪儿了,我会的他大师会吗,丞相会吗,你那些废物兄弟们会吗?」方臻骄傲地扬起下巴。 「你说得对,我与你在一块儿,发现世间之大,却无所畏惧,只要去闯总有一番作为,我们在山间与虎与蟒斗,在固城与瘟疫斗,在沙漠与胡夷战神斗,哪一次不够精彩?谁也别想一句话便定下我的人生,我的生死。方臻,我早放下了。」 方臻自然信这是安向晨的真心话,他今日带安向晨来万佛寺,也是为了了结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且一直放在心上但没机会询问和帮助安向晨的事,如今安向晨心结已结,不管是被谁解开的,怎么解开的,都无所谓。 「那我们去看看新衣服。」方臻跑远两步,冲着安向晨伸出手。 「好。」安向晨上前一步,重新握住方臻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万佛寺被两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抛在了脑后。 到了街上,两人去了趟成衣铺,去取一早定好的新衣裳,好等到除夕夜时,体体面面地穿着进宫去赴宴。 去宫中赴宴和去别人府上做客不同,不用送礼,只要人去就好。在宫宴上如果表现好,还会得到皇帝赏赐,他们需要做的,便是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好看点,别让皇帝觉得着装不够得体就行。 两人试了新衣裳,穿着没什么问题,便带着衣裳回了家。 往后的时日一直到除夕那一天,都没再发生什么事。 除夕那天,两人受到常文光的邀请,三人一同进宫。 一来他们三个都是固城来的,理应相互照顾,二来常文光之前来京中述职时,曾有幸参加过一次宫宴,知道规矩,方臻和安向晨这种没来过的,跟着他便能避免许多麻烦,少犯很多错误,少闹几个笑话。 而宫宴本身,是在晚上举行,三人赶着午后进宫。一下午的时间,方臻夫夫都跟在常文光身边,与其他官员相互交谈,一直到宫宴开始,方臻才算是脱离苦海,好歹不用再多说话,不用再把脸笑僵。他坐在席位最末处,能够不理旁人偷偷多吃几口宫里的美食。 如今方臻夫夫没有官职在身,即便有皇帝殊荣能够参加宫宴,也该是坐在最末处,离皇帝最远。这倒是合了两人的心意,不用太端着架子,皇帝看不到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两人便能轻松熬过这场宫宴。 而宫宴本身,的确没什么看头,隆庆帝居中坐在高堂上,身旁一侧是皇后,贵妃次之,皇子与其他妃嫔分坐堂下小桌,都在前排,再往后便是诸位臣子及其家眷,也坐小桌,满满当当装了一个大殿。 而在大殿中央,丝竹管弦乐声不断,宫女起舞,各人隔着小桌与邻座交谈,偶尔皇帝问起谁,谁便起身作答,气氛其乐融融,一直到宫宴结束,便各回各家。 宫女跳舞方臻没兴趣看,宫中奏乐他也听不出好坏,要说宫宴上他唯一的收穫,那便是见到了总听人提起的大皇子。 百闻不如一见,大皇子的确仪表堂堂,已初具帝王之相,别说三皇子,便是五皇子与他站在一处,单看气质,也能明显看出谁更适合坐那个皇位。 大皇子与方臻夫夫恰巧坐在对角,方臻二人在宫殿右侧的角落,大皇子在左侧,高堂之下的首座,三人遥遥相对,在方臻观察大皇子时,大皇子似有所感,朝着方臻方向看来,微不可查地冲着二人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唿。 此前五皇子还说,等有机会要在大皇子面前引荐方臻,后来找不到机会,又怕隆庆帝有所察觉,所以此事暂且作罢。不过看来,大皇子虽不曾见过方臻夫夫,对他们却并不陌生,至少方臻夫夫长什么样子,他是熟悉的。 宫宴结束后,方臻夫夫也没有主动与哪位皇子搭话,跟着常文光一路走出皇宫,在中正门作别,朝着不同方向离去。 一场宫宴,比一场比武还累,到了家中,方臻与安向晨便双双倒在床上,直到方七送来热水,两人才爬起来泡澡。 年间的其他事情,与往年别无二致,只不过是拜年与被拜年的对象,换了一批人罢了。 唯有一件意外,早在众人意料之中,但真发生时,还是兵荒马乱了一场。 第404章 谁人设局(二更)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后,很少会选择乖乖束手就擒,多半是要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不甘于就这样失望,不甘于就走到这里为止。越是在上位待惯的人,越是如此,因为人很难接受自己从云端坠落深渊,失去所有。 所以早在与三皇子站到对立面时,方臻夫夫等人,便都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三皇子会不顾一切与他们玉石俱焚的一天。 第800页 原本这个时间应该再提前一些,但是临近年关无人愿意搅扰过年的氛围,所以才多给了三皇子一些苟延残喘的机会。但三皇子早已是瓮中之鳖,任凭他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想出脱困之法,扭转干坤。 在除夕之后,绷在三皇子脖颈处的那根弦便越来越紧,叫他深刻认识到,什么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偏生三皇子运气不绝,隆庆帝在初七这天,回寝宫的路上,竟然意外在御花园跌了一跤,摔破了头,自此昏迷不醒,宫中御医轮番看过,开了最好的药,却无法预测皇帝究竟何时能醒。 本来好好的年,这下都过不成了,大臣们聚在大殿上商议对策,皇后也被请了出来。因为隆庆帝不曾立过太子,最后众臣合议的结果,是暂且先由大皇子监国,一切等隆庆帝醒来再说。 于是三皇子急眼了,不管不顾了,这既是他的机会,也是他的最后一搏。 他无论如何想要利用这次隆庆帝昏迷的机会,登上皇位。若是不成,也要在临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为他陪葬,打的就是个谁也别想好过的主意。这陪葬的人选,自然是仇家最好。 所以当户部衙门、常文光府邸、福寿斋以及曾经的韩宅如今的方宅,这四处几乎同时遭逢大火,五皇子的丰王府、大皇子的秦王府接连遭遇刺客刺杀,那不用想,定然是三皇子出手了。 因为早想到三皇子会有这么一出,因此众人早做了防备,可真正到了遭遇袭击的当天晚上,还是会有纰漏与慌张。 大成的房屋建筑都以木结构为主,一旦有了火星儿,便很容易燃烧,因此当夜的确仍旧忙乱。 人和证据都没事,一早就转移安排好了,但大火很难防住,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手盯住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更不可能明晃晃地把守卫亮出来,让三皇子发现,他们早有准备。 火起,惊唿声,要水声,跑动声,接连响起,饶是人们提前备好了水,在敌人四处放火的情况下,这场救火的行动也持续了一夜。 三皇子心狠,为了达到目的,连周围的民房也没放过,一时间火光沖天,到处都是哭嚎奔走的百姓。人手不够,皇城禁军也被调来加入灭火行动,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没有让大火烧掉整个京城。 两位皇子那里,就要幸运得多。 丰王府与秦王府周围没有民居,很难有人能够浑水摸鱼接近王府,所以放火是放不成的,只能派刺客去暗杀。不出意外,这些刺客全都被早已埋伏的影卫和银牙阁众杀手反杀,一切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 而这,只是三皇子垂死挣扎的开始,真正的攻击,来自于三皇子多年敛财豢养的一支私军。 在京城众人因为几处熊熊大火变得忙乱、变得精疲力尽,又因大火终于扑灭而放松警惕时,三皇子的私军踏破朝云,朝着京城逼近。 这时人们才恍然,原来昨夜的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一支军队的行动。 可事情哪能有三皇子想的那般顺利,他有私军的事,难道其他人会毫无预料?就凭三皇子大肆敛财这一点,就能猜测一二。一个皇子,本就不缺享受,要那么多钱,又不是要做生意,还能干什么呢? 所以三皇子註定失败的彻底。 三皇子在放过火的夜里开始行动,于黎明前到达京城。这一路上,他得意于自己的出其不意让众人没有防备。 他甚至乐观地想,或许他压根不用打这一仗,就能轻易地攻破城门,直捣皇宫。他一路沖向前,迎接他的是手忙脚乱的禁军,以及各种惊恐惊讶的表情。 可等他真正快要到城门处时,才发现他刚才所想的一切,都是泡影。等待他的,是整齐列队于城墙下的京城禁卫军,以及一排排的弩箭、盾牌、长矛、大刀。 这弩箭射程远,发射快,连续性强,省力气,正是由方臻改良制造。是他来到京城后,托五皇子转交给大皇子的见面礼。大皇子也不负他所望,很快将这弩箭秘密投入生产,却压在库中没让任何人知道,只等合适的时机,才让它们面世。 与三皇子对峙的人,是禁军首领。 「三殿下,末将劝您回头是岸。」 「哼,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三皇子看着显然候他多时的禁军,便知自己的盘算早已被人看穿。可他箭在弦上,进有一线生机,退则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让自己硬气起来,「本王难道还怕你不成!」 「殿下,皇上待您不薄。」禁军首领嘆息一声,「您何苦执迷不悟?」 ? 此话一出,三皇子脸色变得煞白。 他怎会听不出禁军首领的言下之意。隆庆帝摔伤是假,昏迷不醒也是假,隆庆帝费心演这一齣戏,只不过是一个父亲,在看了常文光收集的所有证据后,还想给自己的儿子最后一次机会,看他到底会如何选择。 可三皇子,註定要让他失望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便他现在收手,养私军是真,带兵企图攻城是真,隆庆帝怎么可能还容得下他?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走下去,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头,这便是他的命。 「笑话!父皇受伤当日,只有大王兄在他身侧,父皇昏迷不醒,大王兄顺利监国,如此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本王是在为父皇分忧!」三皇子一扬手中宝剑,「废话少说,众将听令,杀!」 第801页 三皇子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私军开始冲锋,禁军首领也收起他最后的同情,表情坚毅地迎战。 喊声震天,血流成河,两军对战只有残酷与死亡…… 仗不是一天就能打完的,天色暗下来后,双方默契地鸣金收兵,只等明日再战。 虽然这一仗没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因此打得辛苦,但禁军数量有限,远不如他的私军数量庞大。况且他身后是大成的国土,而禁军身后只有一座京城,他切断了禁军出城的路,没有粮草供应,哪怕是耗,他也能把禁军耗死。 三皇子很清楚,边境的军队不可能很快赶来,只要他坚持下去,把皇城禁卫军拿下,那么京城便是他囊中之物,皇帝的宝座也非他莫属。他还有希望,他还没有输! 入夜,城里的百姓早早熄了灯,没人敢在战事当头的时候喧闹,全都缩在家里,等待黑夜过去。城外,阵亡的尸首已经被各自的军队拖了回去,只留下满地深红,无人洗刷。 城外四十里处,三皇子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火堆旁烤火。他一贯表情阴翳,没人敢轻易靠近他的身边。 在整支队伍中,就属他一人的火堆最大,火光最亮。但他仍然在心里骂着皇帝、骂着其他几位皇子、也骂着老天不作美,为何不让隆庆帝再早一些病倒,或者更晚一些,总之他一个皇子,就不该在此地受冻! 「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影卫上前,劝三皇子回帐篷。 「你们都把眼睛瞪大些,我不信方臻那厮会毫无动作,今日他不出现,难保背地里没有阴谋。我瞧他惯会耍阴招,我不想此处,在成为第二个林郊地宫!」三皇子扔下拨火棍起身。 「是,属下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营地。」 得了影卫的回答,三皇子稍稍满意了些,搓着手回了营帐。不多时,营帐内烛火熄灭,头一回督战,累了一天的三皇子,合上了眼睛。 夜里的风比白日里要大些,唿唿地吹,刮在人脸上,像是刀割。 守夜巡逻的士兵与影卫丝毫不敢大意,防着能够如同鬼魅般神出鬼没的方臻。 然而他们千防万防,仍是没能防住。不仅没防住方臻,甚至营地里熘进来六七个人,他们仍然一无所知。 方臻带着刺客团游走在三皇子的营地,有人负责给营帐送安心,点燃一根香,让他们睡得更甜;有人负责给巡逻的士兵影卫送死期,捂嘴一错手,引他们踏上黄泉路;有人负责给全军队送温暖,抛下一把火,让粮草烧得更旺助他们不再寒冷。 单靠刺客团解决不了千军万马,但作为一只方臻训练出的特种小队,只是解决三皇子的补给,扰乱三皇子布防,给大军制造机会,他们做得到。 待大火熊熊燃起,那些运气好还没被偷袭的影卫与士兵们开始高唿,要将营帐中众人叫起来灭火,可回应他们最多的却是越刮越烈的夜风,更多人在营帐里手忙脚乱,还有些营帐压根寂静一片。 这时暴露也无所谓了,因为是救粮草,救营帐,还是追击刺客团,这些还醒着的人只能选择一个。 方臻倒是希望他们能够选第三条,来追击,就让他们有去无回,这样的话,粮草註定要被烧光,营帐里睡梦中的人,在无知无觉中冻死,大军能省事不少。 可惜敌人不是傻子,他们象徵性地追了一下,发现追不上,便赶紧返回去救火、救人。 没有追兵,方臻等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消失之前,不忘燃放一支烟花,炸开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照得大地五彩缤纷。 随后,便是马蹄声响,喊声震天,禁军首领带着禁军沖入三皇子的营地,降服叛军,活捉三皇子。 一个时辰后,天空再次绽放烟花,安向晨勒紧缰绳的手松了,轻轻唿出一口浊气,调转马头返回京城。 他与方臻约好,若是天空中燃放两次烟花,便是事成,功成身退,若是两个时辰过去都等不到烟花,便纵马疾驰,带着隆庆帝手谕前往附近城镇,要当地官员紧闭城门,绝不给三皇子提供补给。 他就知道绝对会有两次烟花,他就知道方臻不可能失手,他们不可能输。 「回来了。」离京城四十五里处,方臻静静站在夜风中,等来了返程的安向晨。 「嗯,我们回家?」安向晨朝着方臻伸出手,邀他上马。 「唉,咱们只能先去梅林山庄。」方臻上马坐在安向晨身后,将他抱在怀里,「咱们的宅子又被人烧了,这次亏大了,得让五皇子给咱们修,修好之前,就住他的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咱们如此牺牲,别说五殿下,便是让大殿下修也是应该。」安向晨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方臻怀里,「我困了,到了山庄再叫醒我。」 「好。」方臻解开厚重的披风,把安向晨密不透风地裹在里面,慢悠悠地驱马朝城内走去。 这次三皇子在城内制造事端,别的地方都有人守着,只有方宅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人,任由纵火贼烧了个爽。这笔帐,三皇子还不了,就让五皇子与大皇子还。要不是为了夜袭敌营,他们何至于被人烧家。 第405章 不愧为君(一更) 梅林山庄不算太远,在天亮前,两人便到了山庄。 山庄门前已有人在等,见方臻归来,连忙上前伺候。方臻将大红交给对方,抱着安向晨随山庄下人去了林中小筑。 第802页 小风与阿花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日,尤其是小风,对这里熟悉得仿佛住在自己家一样,见到爹娘回来,也只是慵懒地甩甩尾巴,然后从廊下移步到屋内,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继续睡。 阿花闻讯赶来,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看到两位老爷安好,她的心才落到实处。 「老爷可要吃点东西?」阿花小声问道,顾及方臻怀里熟睡的安向晨。 「随便下碗面吧,再烧点热水送过来。」方臻一边安排着,一边抱着安向晨进了屋,「水不用太多,我们擦把脸。」 「我这就去准备。」阿花替两人关上房门。 屋子里埋了地火龙,暖烘烘的,方臻一进屋,也被熏蒸出了睡意。 安向晨迷迷煳煳嘟囔了几句,询问方臻到了没有。方臻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袜塞进被子里,哄着他继续睡。等人睡熟了,阿花也带着山庄里的丫鬟送来了鸡蛋面与热水。 方臻三两口吃了面,用热毛巾给安向晨擦了脸与手脚,自己同样简单洗漱,而后熄了油灯,钻进被窝,两人相拥而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就在山庄里住下,赏雪景,湖边垂钓,熘虎,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事情的后续,方臻夫夫是从山庄僕人口中听来的,是五皇子时刻将消息传回山庄交代给下人,以便方臻夫夫问起时,能够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三皇子的彻底失败自不必说,方臻先行,大军压后,打了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营地被攻破时,还有许多人仍深中迷线香,不曾甦醒,就在睡梦中被人扔上板车,拉去了天牢。 三皇子想过失败,却从未想过自己起兵竟然连一天都没撑过,就败了。成王败寇,他想要自尽于帐中,被禁军首领及时拦下,也已关入天牢,等待最后的审判。 而朝廷上,同样发生了不小的变动。许多跟随三皇子谋逆的官员,那些试图加害隆庆帝、试图加害其他皇子的人,都被抓进了天牢。 三皇子造反本就是隆庆帝设下的局,因此他不曾摔伤昏迷的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但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明明皇帝没事,此次祸乱的收场,仍然是大皇子操持,直到三皇子一党抓了个干净,隆庆帝才从「昏迷」中甦醒,出面整顿宫闱。 众人以为,这整顿必然是针对慧贵妃无疑,可谁也没想到,最先被查出问题的,竟然是六皇子生母丽妃。 丽妃身边的小太监揭发,丽妃私藏了许多贾文默的画像与墨宝。 此事一出,众人譁然。可再一想,丽妃不受宠,与宫中其他妃嫔交往浅浅,也不见有什么兴趣与打发时间的玩乐,在这深宫漫漫长夜,若不是心里有人,不在乎皇帝,又如何能淡然地熬下来? 可这贾文默又是谁?宫中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人? 宫中最不缺会打听的探子,众人对贾文默议论纷纷,便派了身边太监宫女用心去打听,不多时便知道了。 原来呀,贾文默是皇后一位旧识好友,早在皇后娘娘做太子妃之前,那友人便已经因病逝去了。 贾文默的身份需要打听才能知道,可丽妃的身份宫里谁人不知呢?皇后出嫁前,丽妃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如此一联繫,丽妃竟然一直对皇后已逝故友念念不忘,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竟如此长情!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是该笑她太傻,还是可怜她痴恋求不得。 但隆庆帝显然不会与后宫诸位妃嫔共情,他虽不在意丽妃,却绝不允许任何属于他的女人,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 所以在小太监揭发后,帝王盛怒,将丽妃打入冷宫,从其寝宫里搜出的所有关于贾文默的东西,统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六皇子受其母牵连,此生不得封亲王,赏了块东北边边陲苦寒之地,叫他去那里做藩王,即刻启程。 听完小郭的讲述,方臻与安向晨默契地互望一眼。丽妃与贾文默的事,必然是大皇子与五皇子精心策划的反击,将丽妃准备用来嫁祸皇后的招数,回敬到了丽妃自己身上。 不过自上次把贾文默的画像交给五皇子,后来唐星特地跑来跟他们解释贾文默与皇后的渊源,以及画像的用处,从而使方臻知道了这一阴谋后,方臻就有个疑问一直没想明白,正好今天再次提到丽妃,就让他又想起了那个疑问,正好问出来。 「丽妃到底怎么回事,她跟她儿子什么情况她难道不清楚?就算她把皇后给算计了,也绝对轮不到她儿子当皇帝的那一天。皇后是她旧主子,她只要听话,皇后还能把她当个姐妹,何必要折腾这一出,害人不成还被人反利用,把自己搭进去。」 小郭偷眼瞧了方臻两眼,硬着头皮解释道,「公子您有所不知,皇上当年宠幸丽妃娘娘,是为了气皇后娘娘。」 小郭便是五皇子派来给方臻夫夫实时通报消息的,原本以他的身份,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嚼皇家的舌根子,但因为五皇子先前有授意叫他知无不言,他这才敢说。 「所以丽妃恨皇后,因为她成了皇帝用来气皇后的工具,用完就丢。」方臻明白了。 「王公贵族的后院尚且多争斗,后宫三千佳丽争一个皇帝,手段心思更不必说。想来丽妃稀里煳涂得了圣宠,无论她是否自愿,后宫其他妃嫔定然嫉恨,若不是她侥倖怀了龙种,只怕被皇上忘却后,早被其他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安向晨说道。 第803页 其实怀了龙种也未必是好事。 人长年累月被困在一个地方不能随处走动,又没有其他事情做,轻易性格便变得偏激,爱钻牛角尖,心思也一步步越发扭曲。 而丽妃的龙种,只会让那些嫉妒她的女人们更加癫狂,因为她们没有怀,偏偏丽妃就能轻易怀上。到时丽妃生下孩子母凭子贵,皇上却更加冷落她们。 所以,丽妃所遭遇的只会更加悽惨。很多女人都想要她腹中孩儿的命,为此不惜与看不顺眼的人合作,只为除掉共同的敌人。 「也不知丽妃娘娘当年,是如何撑到平安产子。」安向晨觉得事情应当不是那么简单。 「公子说得对,当年幸得皇后娘娘庇佑,念及丽妃娘娘与她闺中情分,派了自己的嬷嬷守着丽妃娘娘,才保六殿下平安出生,母子健康。」小郭立马补充道。 「很难讲,我要是丽妃,估计也不会因为这情分就对皇后从此感恩戴德,鞍前马后。」方臻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不是丽妃无辜沦为皇帝与皇后戏耍的工具,也不会有后面这些波折。 痛苦因皇后而起,往后皇后做什么,在丽妃心里,都是应该的,是对她的亏欠与弥补。所以丽妃不会感激皇后的照拂,对皇后的恨,却会与日俱增。尤其是六皇子的出生,皇上也不在意。六皇子的成长,也只有她这个母亲在操持。 如此,她如何能不恨?只怕心中执念太深,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让皇后受些苦。又恰巧六皇子得知此事后也有了些计较,以为自己挑拨三皇子沖在前头,他能渔翁得利,便有了两人合作贾文默旧画一事,可惜终究是痴心妄想。 「事已至此,六皇子能够得封藩王,他该满足才是,若是继续留在京城,只怕连藩王也没得做。难道他会甘心居于人下?难道他会信任大皇子不愿兄弟相残?一旦起了疑心,便要处处先下手为强,只怕下场不会比三皇子更好。」 安向晨对六皇子同情不起来,因为若是事情如六皇子预想的顺利发展,贾文默的画像流于人前,人们就会发现,他与他那薄命的舅舅面容相像,到那时,绝对有人拿他做文章,说不定皇帝便要学先皇,赐他一死保全皇家名声。 他如何能就这般轻贱地死去,又何如敢留下方臻一人,在世上为他痛苦,为他报仇? 方臻看出安向晨想到了什么,替他理顺一头秀髮,「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丽妃想利用画像对付皇后,最后自己因为画像被打入冷宫,六皇子被驱赶去东北,无诏永不得回京,都是自食恶果,咱们命硬着呢,不可能被他们耍来耍去。」 「嗯。」安向晨不再多想,又问起小郭,「朝中进展如何?皇上可有说何时审理三皇子的案子?」 「如今尚在年节中,不上早朝不理政事,只怕要等到上元节之后。公子放心,如今证据确凿,三皇子又起兵造反,审倒是不用审了,只等着择日宣判吧。」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与方臻能做的都已做了,往后这些事哪件与我们有关?」安向晨从袖中取出几粒碎银子,递给小郭,「今日多谢你。」 这便是没什么要问的,小郭可以退下了。 小郭接过赏赐,识趣地主动告辞。 往后的几日梅林山庄照旧风平浪静,时局的变动影响不了这里,两人不愿意也不能搅进这场风波,便安心地等待事情的结果。 直到半个月后,三皇子一案总算是尘埃落定。这次不是小郭来告诉他们的,而是五皇子亲自来见,告诉方臻与安向晨,已经没事了,他们随时可以出门走动。 可方臻夫夫并不想走动,他们只想让五皇子赶紧给他们修家。 「哈哈,修家好说,是该我来修。前些日子实在是没顾得上,今日起,本王亲自监工,定还你们一个崭新的宅子。」五皇子爽朗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头大患已除,他自是日日高兴。 「殿下要是不介意,还是跟我们说说呗,三皇子,没了?」方臻小心试探道。 「嗯,谋逆是大罪,断不可能留他性命。只是三王兄到底是位皇子,若是如普通罪人一般拉去午门斩首,有损皇家颜面。父皇赐了他毒酒,要他在狱中自尽了。」 「那其他人?」 「自然是以其罪论处,三王兄生前豢养的私兵,皆发配边疆编入军中,将来若是为大成战死沙场,也不妄父皇今日饶他们性命之恩。另有慧贵妃,原本此事与她并无直接相干,教儿无方罚了便是,可她选择与三王兄一同赴死,父皇也成全了。」 安向晨与方臻对视一眼,有所发现。今日的五皇子提起隆庆帝,言语间略有不同,似有若无多了几分敬佩。 五皇子看出他们的疑问,苦笑一声,「我知你们在想什么,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此前竟是我妄加揣测了圣意。」 「殿下何出此言?」 「你们也知道,父皇向来偏爱三王兄,即便到了那一步,也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只是三王兄最终不肯回头。我曾以为,以父皇对三王兄的偏爱,这皇位必要争上一争,扳倒对方才有机会。」 「难道我们都错了?」安向晨不解。 「是啊,我们都错了,我父皇……他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好皇帝。」五皇子饮下一杯酒,「昨日他将我与王兄叫去御书房,递了两道圣旨。一道命王兄承太子印,一道命我此生不得步三王兄后尘。」 第804页 说到此处,方臻二人仍是疑惑,如今三皇子与六皇子都不再构成威胁,成年皇子只有大皇子与五皇子兄弟两个,五皇子明显无意于帝位,连子嗣都不打算留,隆庆帝把太子之位传给大皇子,不是理所应当,怎么就能说明对方是个好皇帝了? 「圣旨不是要紧,要紧的是,这圣旨写成于贞元十五年。」五皇子提醒道,「父皇身边总管公公说,父皇从未改过圣旨,也不曾写过关于立储的其他圣旨。」 「原来如此……」安向晨犹如醍醐灌顶,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隆庆帝继位,改国号为贞元。贞元十五年,便是隆庆帝继位第十五年,那年大皇子十五岁,三皇子十三岁。如果这道立太子的圣旨,隆庆帝早在大皇子十五岁时便已写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隆庆帝从始至终,选择的继承人都是大皇子。即便他偏爱三皇子,也一再容忍三皇子犯错,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把这大成的江山交给三皇子,从来没有! 安向晨终于明白五皇子的苦笑,以及五皇子为什么要说,隆庆帝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好皇帝。 诚然,隆庆帝作为父亲,偏爱三皇子,对其他三位皇子,都十分冷淡,甚至是不喜,对皇后与丽妃也并无夫妻情分,在其他皇子眼里,他可不就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吗。 可隆庆帝即便疼爱三皇子,即便不喜欢大皇子,也仍然公正地为大成江山选择了最合适的继承者,没有用他至高无上的权利偏私,如此,他当然是一位好皇帝。 甚至安向晨此时私心想来,或许连三皇子本身,也是隆庆帝为大皇子设下的磨刀石。用他最爱却最不成器的儿子,为未来的君王铺路。 想到这里,安向晨忍不住抖了抖,抛开这个令人不寒而慄的想像。如果真是这样,隆庆帝的确是好皇帝,但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他会怀疑,他们在京城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哪一件事,哪一种事,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皇帝无时无刻都在审视他们。一旦发现他们有异常,会威胁到皇权的统治与继承,他们活不过一刻。便是帝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怎么了?」方臻给安向晨披上披风,「冷吗?我把火再烧旺一点儿。」 「没事。」安向晨没有在五皇子面前多说,有些事,他得私下讲给方臻听。就算五皇子当真不在意皇位,但三皇子有父爱,大皇子有君爱,五皇子在隆庆帝这儿什么也没有,当着人家的面儿揭穿人家是个不受在意的儿子,多尴尬啊。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且在这儿安心住着,宅子我明日便修。还有,凡事要赏罚分明,三王兄一党的罚了了,合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们安心等上几日,宫中当有人来。」 「多谢殿下。」 「谢我做什么,这本就是你们该得的。莫说此次京城之乱仰仗方兄夜袭敌营烧粮草,前年方兄灭胡夷战神,于我大成便是百年太平之功,此功甚伟,绝不可没!」五皇子说到激动处,竟要向方臻作揖行礼。 方臻赶忙将人拦下,「殿下别这么说,我既然来到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为自己家做事,是本分。更何况我有向晨,如果我不做些什么,害的向晨没了家失了故土,我心里能好受嘛。」 「哈哈,本王信你这真心话。」五皇子再看两人一眼,「可惜呀,你二人大婚,我与星儿未能前往,我就在此,再祝二位一次,祝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谢殿下。」方臻二人作揖感谢。 五皇子走后,安向晨把方才五皇子说的贞元十五年写下圣旨的事,告诉了方臻。至于他那个猜想,便免了。以前他会怕,但他如今有方臻,所以他不信隆庆帝真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即便三皇子真是大皇子的磨刀石,隆庆帝也绝不可能料到方臻的出现,更不可能做到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隐秘到连方臻也毫无察觉。 但方臻听完安向晨的讲述,也有自己的联想。 「你说,隆庆帝对殿下是个什么态度?他应该一早知道殿下跟唐星关系不一般,但他一直也没採取什么强制措施,阻止两人的交往,是不是隆庆帝就希望看到这一幕。只要殿下没子嗣,跟男人成亲,就不担心他起反意抢大皇子的皇位?」 「不尽然,皇家最重子嗣繁衍,即便皇上早知三皇子不孝不忠,也没见他阻止三皇子诞下子嗣。我想,皇上固然是希望殿下娶妻生子,但他对殿下无君爱少父爱,总要妥协一二聊以宽慰己心,毕竟无论皇后如何,殿下也是他的骨肉。」 「也是,我看皇上就是自我矛盾,又想殿下生孩子,又想成全殿下的爱情,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你说他少父爱,就很贴切。」方臻砸吧两下嘴,「但皇上对慧贵妃,真的没话说,可能他真的爱慧贵妃,难得他也有真爱。」 「皇上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会当真断情绝爱。」安向晨笑道,继而感慨,「不过慧贵妃这一生,当是满足的。」 「是啊……」 第406章 偶遇故人(二更) 那日五皇子走后,方臻夫夫又感慨一番,聊了许多,后来便没了出门的心思。 又过了几日,听安向晨说京城春花开的比固城要早,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出去走走,去看看早春的京城,百花盛开。 第805页 三皇子造反,战火没有波及到城内,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城内的百姓早已恢復往常生活,便是三皇子的名字都很少听人提起。且这次准备充分,三皇子一党没有漏网之鱼,全数被抓,所以街上不见紧张气氛,也没有增派追查巡逻的官兵。 「京中的上元节,最是热闹,本想着今年能与你一同逛灯会,谁知……」 「没事儿,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咱们又不急着走,有的是机会看。而且方孝还没来京城呢,咱们答应他两年之内把福寿斋建好,让他过来接手,跟阿花成亲,总不能又带着阿花跑了。」 「嗯。」安向晨朝四周望去,年节时的彩绸红灯笼都已不见了踪影,但早春的花儿开的正俏,他随手摘下一朵粉色小花,别在方臻衣领上,「配你。」 方臻笑着拨弄了两下花瓣,也从旁的树枝上摘下一朵,不过他摘的时候带了茎叶,一朵黄色的小花,被他立在安向晨头顶发间,竖立着,迎风摆动,像安向晨脑袋上长了一朵娇嫩小黄花。 安向晨晃了晃脑袋,朝着河水里看去,伸手要将黄花取下来。 「别动,好看。」方臻拉开他的双手,不许他取。 两人正闹着,忽听身后传来询问声,「晨儿?」 安向晨一顿,先安抚地看了方臻一眼,这才转身面向来人,「公子好。」 来人闻言苦笑,抬手挥退了跟在身边的侍从,抬脚朝着安向晨与方臻走近,「我知你为难,如今这里只有我一人,便不要生分了。父亲有他的难处,你我兄弟也是无可奈何,我只希望……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哥。」 「唉……」安向晨终是不忍眼前人失望,唤了一声,「三哥。」 「诶,乖晨儿。」三哥喜笑颜开,随即望向方臻,「这便是你的夫婿吧,三哥虽未见过,但听过不少,一表人才果真是当世豪杰。方才见你们玩闹,便知你二人感情很好。」 「嗯,三哥,这是方臻。」安向晨给两人做起介绍,「阿臻,这是我三哥安向逸,我跟你提过的。」 「三哥好,初次见面,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三哥也是俊秀之才,仪表堂堂,令人见之便心生亲近。」方臻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这个三哥是谁。 他仔细一回想,安向晨的确跟他说过一嘴,只不过没多讲,还以为之后不再联繫,所以他对这人完全不了解。 那时候安向晨父亲带着正房和贾姨娘,在两人大婚前一日才到达固城,方臻与安向晨前去迎接,在领着几人回方府的路上,方臻感慨安家是否没有好人? 安向晨那时同方臻提了一句,安丞相有个儿子,在他们兄弟中排行第三,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且是庶出所以为家中长辈不喜,年龄与他相仿,两人关系最好。另外还有个年纪尚小的七妹,是三房嫡女,机灵活泼,也喜欢缠着他。 当时安向晨只是随口提起,连三哥的名字也不曾介绍过,其他更不用说,所以方臻才会对安向逸毫无印象。不过他看安向逸精气神儿不错,这两年身体应该比以前康健了不少。 既然遇上熟人,便不能继续在街上傻站着。但方宅被烧了,梅林山庄是五皇子的私人庄园,不能带外人回去,因此,方臻只能邀请安向逸去福寿斋小坐。 安向逸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他与安向晨打完招唿还不走,便是有意要叙旧。要是方臻不主动提,他都要先一步邀请安向晨与方臻前往茶楼了。 到了福寿斋,进二楼雅间,三人落了座,安向逸便迫不及待与安向晨聊起来。其内容无非是安向晨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家中隐晦传言安向晨与安蓉的龃龉是否为真,以及真相究竟是什么。 可安向晨显然不想再提往事,尤其是他已经答应了皇上此后与安家划清界限,装作互不认识,若是他今日将事情都告诉安向逸,安向逸回家后不慎说漏嘴,或者找丞相去问,那他岂不是毁了约?到时丞相要来发难,他理亏,还得费神招架。 「往事皆已成云烟,如今我过的很好。我与阿臻相识于微末,一路扶持至今,所有苦与难都忘了,心中便只记得他对我的好,三哥若是非要我说,难道是想晨儿讲些我与相公的情爱之事?」安向晨适时地红了脸。 大成人保守,秀恩爱也会害羞,更别提还要给别人讲自己与爱人的相处,便是安向晨放得开面子讲,安向逸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也定然不敢听。 「晨儿说笑了,我、我怎会想听这个。」安向逸果然不敢再问,侷促地搓搓膝盖,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兄弟在家中时再要好,分别这么多年,不知对方变化,如果不问往事,一时之间自然是很难找到合适的话题。 但安向晨不想说他过去的事,却可以问问安向逸的经歷。安向逸瞧着身体与精神都还不错,比他离家时脸色红润许多,这些年应当越过越好,想来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如三哥与我讲讲,你这些年可好?我瞧着你这身子骨越发康健了,难道是丞相大人寻到了名医为你诊治?」 这一声丞相大人在安向逸听来分外刺耳,但他也知安向晨如今的处境,便刻意不去在意称唿,「为兄一切都好,身子骨是比以往更加强健,不过并非什么名医所为,是为兄前两年结识一位习武仁兄,跟着他学了几招,身体才结实起来。」 第806页 「是,多锻鍊对身体有好处,比只喝药强。要是三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一套体操,强度不大,不累人,还能保持身体健康。」方臻也加入话题,不然他干坐在一旁怪尴尬的。 「体……操?」安向逸疑惑地望向方臻。 「便是一种强体之术。」安向晨解释道,「我以前身子骨比你强不了多少,后来跟了阿臻,你瞧我现在。」 「哦,原来是这样,晨儿确实瞧着与以前不同了。」安向逸不知是不是跟着他那位习武仁兄爱上了武术,还是希望自己的身体更健康一些,竟真有兴趣跟方臻学习,「还请弟婿不吝赐教。」 「好。」方臻也不是嘴上说说。难得有跟安向晨关系好的兄弟,他自然跟着高兴。 答应了安向逸,方臻便跟安向晨两个将雅间里的桌椅挪开,腾出一片空地,然后就在空地上演示起了广播体操。 这套广播体操是方臻上学时做的,动作简单,还能运动全身,正适合安向逸这种底子差的人。 如果之后他们还能继续与安向逸来往,等再过一段时间,他可以教安向逸一套基础军体拳。还有最开始在方家村时,给安向晨制定的锻鍊计划,可以稍作修改,拿给安向逸用。 广播体操的动作的确没什么难度,安向逸看方臻演示了一遍,瞧着实在有趣,第二遍就情不自禁跟着跳了起来。 难得安向逸也是个性格好的,方臻便更乐意教了,后来拉着安向晨也一起跳。三人在楼上蹦跳,楼下的伙计还当是有人打起来了,健步冲上来便开始喊门。 「没事,你先下去吧。」方臻冲着门外回了一句。 这里是方臻的店,东家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小二顺便问了下是否要添茶水,便下楼去了。 「跳……跳不动了。这体操真真是好,我若是早来找你们该多好,怪我。」跳的时候不觉得,停下来后安向逸靠着墙壁喘粗气,竟出了一身的汗。 可他很是喜欢这个体操,抹了把汗说道,「为兄愚笨,竟还不能完全记住,改日还要再来请教弟婿,望弟婿莫要嫌弃才是。」 「那肯定不会,我巴不得三哥多来几次,陪陪向晨。」 「无妨,三哥想何时来便何时来。只是我家上次遭了火,如今尚未修復,若是三哥前来,还需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来迎。」 「那你们现住何处?我要派人去何处知会你?」安向逸顺势问道。 「暂住朋友家中,三哥只要来福寿斋找掌柜便可,我自会与你约见。」 既然不说位置,那就是不方便,安向逸识趣地不再追问,答应道:「好。那往后我便约你与弟婿在我庄上相见如何?就在北边的成安县,从此处过去,驾车莫约一个时辰便到了。」 「三哥的庄子?」安向晨有些意外,「三哥可是成亲了?」 在安家,只有成了亲的人,才可分得一部分家产。若是安向晨没有离开安家,他成亲时,本该也分一处庄子,几亩田产,几间铺子。哪怕位置不好,地不好,也聊胜于无。 「你都成亲了,还不许为兄早一步成亲?」安向逸打趣他,转而可惜道,「我成亲与六妹……」 六妹便是安蓉,安向逸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略有耳闻,如今提到六妹,便赶忙住了口,生怕惹得安向晨不快。 其实安向逸与安蓉的关系也称不上好,即便都是安丞相所出,但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子,安蓉自是看不上他这兄长,更别提会兄友妹恭。刚才开口,也不过是下意识所为,因为家中与安向逸婚期相近的,恰好就是安蓉。 「咳咳,不说旁的了,我成亲时你已不在家中,我又不知你去了何处,不然定然要叫你来。后来你成亲,我也没能前去,实在是两大憾事,唉……」 安向逸在家中排行老三,且自小有青梅玩伴,两家早已默认了这门亲事,成亲是必然。安向晨见安向逸神色坦然平和,便知安向逸迎娶的夫人,便是那位青梅。看来两人之间并无波折,最终得偿所愿。 生在他们这样的家中,能够与自己心悦之人结为连理,实属不易,安向晨很为安向逸感到高兴,便说道,「何憾之有,最要紧的是我们兄弟二人都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文玉姐姐嫁与你,你该是偷着乐才对。」 「瞧我,说好不提过去。」安向逸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你说的是,能够与文玉成亲,是我三生有幸。诶,你如今可不能再叫姐姐了,是你文玉嫂嫂。」 「我知道,三哥,三嫂。」安向晨立马改口。 「这还差不多。」安向逸喝了口茶,神色越发得意起来,「你三嫂替为兄生了两个儿子,下次我带你三嫂一同去庄子上,你便能见到你的小侄儿啦。」 提起孩子,安向逸的脸上多了几分慈祥,方才还少年心性的人,一下就变了气场。 「三哥好福气!」安向晨夸道,「幸好你现在说了,不然我忘了见面礼,见了三嫂与侄儿,怕要丢脸。」 「不妨事,你这福寿斋的大福团如今抢手得很,你带上些招牌货前来,文玉同孩子们再开心不过。」 「好,定然管够。」安向晨笑着答应。 方臻去楼下吩咐掌柜给安向逸做了几个招牌的甜品,装进外带食盒里方便安向逸带走。安向晨兄弟两在雅间里又聊了一阵,主客尽欢。 第807页 等安向逸走后,方臻夫夫也准备回家。在经过河边时,安向晨随便朝河面上望了一眼,看见了河里自己的倒影。他这才发现,方臻先前给他别在头上的小黄花忘了取,竟然还在他头顶上迎风招展! 难怪大家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似笑非笑,安向晨一把揪下头上的花朵,追着方臻揍了一路。 回家后,惨遭老婆殴打的方臻不甘心,愣是把小风拉过来,给它绑了满头的花。 小风还挺臭美,晃着脑袋满山庄跑,向人们展示它的新造型,然后跑去湖边,对着湖面照来照去,喜欢的不行。 对于它这种行为,安向晨扶额表示无奈,「你可是一只公虎啊……」 「公虎怎么了,爱美之心虎皆有之。」方臻不以为意,拿着新编好的花环招唿小风,「儿砸,快来,给你做了个花环。」 「嗷呜!」小风愉快地迈开四肢,冲到方臻面前开始撒娇。 安向晨默默离这对父子远了些,并且计划好,从明日起,该给小风增加野性训练,以后千万别戴着花出去丢人现眼。 第407章 与兄同乐(一更) 与安向逸的重逢是个意外,至少对于方臻夫夫来说是个意外。 但既然安向逸愿意与安向晨仍为兄弟,两人也断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何况安向逸现在已经成家,分得了他的那份家产。 大成有个说法,那便是成家便是成人了。既然安向逸如今已经成人,家里不可能还把他像小孩一样管着,连他与什么人结交都要一一过问,更不可能做出跟踪监视之类的事。再说安向逸一个庶子,能掀起什么浪,谁会在意他。 安向晨想好了,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他与安向逸的关系,他便说是碰巧名字相似,志趣又相投,便结拜为兄弟。两人是结拜的义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反正两人父亲不是同一个,母亲更是毫无关系,从面相上基本不剩下多少相似性,也不怕旁人说他们长得像,何必找藉口。 至于为什么要叫三哥,这个也简单,就说李清胜是大哥,方臻是他二哥,轮到安向逸,自然就是三哥了。 方臻全听安向晨的,没什么意见,只要安向晨高兴就行。而李清胜那边,且不说他远在固城,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方臻想,以他们与李清胜深厚的情谊,李清胜必然不会计较多出个弟弟,还会为安向晨高兴。 与安向逸相认之事了结,为了给三嫂和两个侄子准备见面礼,方臻与他还颇费了一番脑筋。尽管安向逸说只要带上大福团就行,但安向晨不可能当真如此敷衍,最后还是找了不少稀罕又实用的宝贝,好好地包了起来,就等着下次的见面。 没过几天,安向逸果然联繫了福寿斋的掌柜,安向晨得知后,欣然答应了邀约,并与方臻带上了小风一同前往安向逸位于成安县的庄子。 安向逸的庄子不如五皇子的大,各种布置也相差甚远,是因为财力有限。但庄子内不乏各色花草,假山池塘,也是小有景致。 小风这些天都住在梅林山庄,对别庄这种地方已经全然熟悉,见到爹娘带它来新的庄子,兴奋地头一个沖了进去。 「吼!」 一声虎啸,响彻了别庄。随即便是一阵嘈杂的声响,有锅碗瓢盆摔到地上的叮铃哐啷,也有人们的尖叫与唿救,还有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抽刀的声音。 「吼呜?」小风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不解地歪着脑袋望向面前战战兢兢握刀的人类。 看着在它眼前不停晃动的刀,小风玩心大发,一爪子便拍上刀面,把刀拍出老远。然后它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它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随即咧开大嘴,表达自己被吓到的不满。 它一跳,庄子里的人也跟着后撤。包括安向逸在内的一家四口,以及在庄子里的所有下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老虎,哪里能够招架。 以安向逸的身份,自然没有五皇子那般悍不畏死的影卫,也请不起护院打手,可他本身就没那么重要,无利可图,没人会盯上他,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没被人盯上却还有被虎盯上的一天。 「小风!」安向晨听到庄子里的惨叫,赶忙跑进来。现在虎大不由娘,小风要跑,他根本拦不住。但小风从不吃人,他想着即便它先跑了进去,应该也不会出大问题,可谁知庄子里发出惨叫,他只得再跑快些。 等他进来时,就见一虎与一群人的对峙。显然一群人都吓坏了,瘫软的瘫软,哭的哭,但他环顾四周,好歹不见有人真的受伤。而那身惨叫,却原来是庄里下人刀被拍飞后,吓破了胆,下意识叫出声,这会儿,人已经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晨儿!」安向逸看到安向晨跑来,赶忙沖他摆手,生怕弟弟也成了老虎的盘中餐。 可谁知老虎见了安向晨,竟化身猫儿,讨好地挨着他蹭,还用尾巴缠住他的腰,叫声也绵软许多,「呜呜,嗷呜呜。」 「你还委屈。」安向晨苦笑不得,拍拍小风的头,对着庄内众人道歉道,「是我的疏忽没看住它,你们都没事吧?」 「这虎……」安向逸好歹是庄主,见老虎与安向晨亲近,率先回神。 「是我同阿臻养的,出生不到十天时便被我们带在身边,一直养到这么大,是我们的虎儿子,它叫方啸风。」安向晨介绍道,「实在抱歉,它跑得太快了,本想带它来给你们瞧瞧稀奇,是我的错。」 第808页 「罢了,既是你养的便好,还以为是山中的老虎跑下了山,还索命的。」安向逸擦擦汗,揽住夫人与孩子们,又将庄里的下人疏散了,叫他们去收拾方才混乱造成的烂摊子。 安向晨也知道今日冒失了,在小风背上勐拍一把,「小风,道歉。」 小风委屈地回头,见娘亲神色严厉,便知他是真生气了,只得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拢在一处,上下拱动。 对面四人第一次见这种情形,没想到老虎竟能通人性,一时忘了害怕,惊讶地盯着小风的动作。安向逸的两个儿子还小,耐不住好奇,率先小心地靠近。 「嗷呜~」小风一心想讨好娘亲,见两个小糰子靠近,便乖乖地趴下来,任由他们抚摸它的皮毛,还用脑袋拱他们的脖颈,显得亲昵非常。 这一幕可把安向逸夫妇吓得屏住了唿吸,生怕虎嘴一张,自己儿子的头还不够它塞满嘴的。 「三哥无妨,小风不会伤人。」安向晨安抚兄长与嫂嫂,抓过因为要拿礼物所以姗姗来迟的方臻,把他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嫂嫂,「文玉嫂嫂,这是福寿斋的招牌大福团,还有尚未开卖的新品,你尝尝。」 文玉是安向逸的,安向晨以前与她见过的次数自然不少,尽管女大十八变,但友情还在,如今要再加上一点亲情,在她热情的招待下,气氛很是融洽。 有安向晨的保证,安向逸渐渐放宽心由着老虎陪两个儿子玩耍,自己领着方臻与安向晨去旁边的小亭子里,喝茶聊天。 聊了一阵子,话题说到上次方臻教安向逸跳广播体操,众人一时兴起,便再次跳了起来。 上次安向逸回家后,便向文玉说了此事,只是安向逸少时多病走动都少,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一点点习武,只学了半天的广播体操,叫他展示得宛如木棍成精,没看出什么名堂,今日方臻做遍标准的,文玉才发觉还挺有好看。 文玉性格外向爽朗,不等方臻邀请,她便主动加入,两遍过后,就跳的比安向逸好了不知多少倍。听方臻说此操能够强身健体,随时都能跳,文玉便将两个儿子也招唿过来,全家人一起跳。就连小风也在一旁扑来扑去,凑个热闹。 一家子其乐融融,最后文玉还肩负了教导安向逸学会这套广播操的重任。 方臻夫夫在安向逸的庄子待到晚上,文玉要亲自下厨招待,他们自然捧场。说起做饭,安向逸还打趣安向晨嫁了人,是不是做饭一道便无师自通了,谁知安向晨骄傲地一拍方臻,说方臻做他负责吃,可让安向逸夫妇狠狠意外了一把。 不过安向逸夫妇也很好奇方臻做饭的水平如何,总怀疑安向晨是为了面子,故意夸大其词。因为方臻看上去便是英武男子,且为夫,这种男人和厨房沾边,在大成实难想像。 于是安向晨便约定等他们家修好了,请安向逸一家来家里吃烤肉,给他们见识一下方大厨超高的烹饪水平。 安向逸夫妇欣然同意,众人约下下次再见,才依依不捨地分别。 之后方臻夫夫又与安向逸互相约见了几次,在与安向逸的交谈中,方臻夫夫得知,安向逸几年前科举中试,如今在国子监任职守藏史,负责国子监藏书楼藏书的借阅登记,整理书籍的存放位置,基本相当于方臻上辈子那个时代的图书馆管理员。 这个职位没有任何权力,品阶底下,是比一县县丞还要小的芝麻官,而且俸禄少得可怜,但胜在日子清闲,远离朝堂,他很是满意。至于生活方面,有安家分给他的家产,不多,足够一家四口过日子。 而这个职位,也有安丞相的手笔,是考虑到他胸无大志,科举成绩不够突出,身子骨又差,做守藏史能够留在京城,又不至于一无是处辜负中进士的名额。 安向晨想,如果他还在安家,丞相大人应该也会给他安排个类似的小官,一来有个事做,安家仍然满门书香不出无用之人,二来不会挡了那些嫡子的道,不至于让人诟病丞相大人把自家人全安排进朝堂,是否有以权谋私之嫌,是否有一家独大之意。 既然提到了任职,安向逸即便是个芝麻官那也是官,对朝中局势不可能丝毫没有了解,他便问起方臻与安向晨的打算。 这个事其实方臻之前一直在犹豫,他老早在固城时,曾要五皇子为他谋划禁军统领一职,不说一定成事,但必要时要向皇帝举荐,给他个参选机会。等事成,他便替五皇子训练影卫。可经过这么多事,他便歇了心思。 也不能说完全歇了心思,是他不想再拘泥在一个地方,也不想只给皇上办事。他对大成的归属感越强,便越想让大成四方太平。而四方太平,必然是任何一支军队,都能够拥有强有力的作战能力,没有短板,才能固若金汤。 不过这一切都要取决于皇帝的态度,否则他的理想再美好,也是师出无名,且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他与安向晨商量过后,将自己的意愿告知了五皇子,请五皇子仍然为他举荐禁军统领一职,他先接受皇帝的安排,往后大皇子登基了,至少京城这一块他的确做出了成效,到时再提出建议,让他去各个戍边军队里教一支特种小队,便容易实行。 想是这么想,但有些事自己心里有决断便好,没必要在事情尚未确定下来之前,就到处讲。所以安向逸问,方臻夫夫皆说没什么打算,全凭隆庆帝安排。 第809页 安向逸不清楚方臻二人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的确得看皇帝怎么安排,也不是两人想要哪个官职就给哪个官职的,便不再多问。 第408章 再见皇帝(二更) 三皇子及其党羽一案彻底尘埃落定后,朝廷中也空缺出一批需要补充的官位。 尽管五皇子说了稍待几日,隆庆帝便会论功行赏。可这一待,仍是待到了四月末。原因无他,四月有今年的科举殿试,隆庆帝有意要等殿试过后,为朝廷选拔一批新人才,填补现有官位空缺,择优为一些人升官,重新巩固权力集体。 幸好方臻夫夫自年后遇上安向逸后,便一直忙着与安向逸夫妇交流感情,沉浸在重新拥有亲人的喜悦中,今日郊游,明日带小侄子看杂耍,日子过得好不畅快,丝毫不觉等待漫长。 这一日,方臻夫夫与安向逸约好了要去山间的湖边野炊,由方臻打猎给他们用最新鲜的野味做烧烤。 两人正准备出门,就听山庄下人来报,宫里来了位黄公公,正在庄子门口等,要见他们。黄公公,就是最早两人进京后,负责接他们去御书房的那一位。 「黄公公手中可曾拿有圣旨?」安向晨问了句。 「小的没见,瞧着像是要带二位走,小的邀公公进庄稍候,可公公说不必麻烦,他就在此等候。」 「好,我们知道了,有劳。」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两人只好卸下装备,换了套更得体的衣裳,先出门迎接黄公公。一面拜託山庄的人,去与安向逸知会一声,今日烧烤之事暂且作罢,改日再约。 既然黄公公是来接他们入宫的,那他们动作快一些直接出门去便是。到了山庄门口,就见黄公公揣着手,正在欣赏一枝冒出墙头的梨花。两个小太监站在黄公公身后低着头,小心侍候着。 「黄公公,久等了。」 听到安向晨的声音,黄公公的目光从花上移开,笑呵呵地面向方臻夫夫,「不久不久,这花开得好,倒是咱家看得入了迷,没能迎上二位,失礼失礼。」 黄公公对二人的态度比上次热切了许多,显然是知道这两位即将要麻雀跃上枝头变凤凰了,得小心伺候着,「二位爷,皇上有请,还请跟咱家去宫里一趟。」 「这是自然,公公请。」 「请。」 双方客气一番,黄公公便率先钻进马车,方臻夫夫进了他们自己的马车,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中正门驶去。 过了中正门,仍旧是那条路,朱红的高墙,寂静的走道,逼仄的天空。这次不用黄公公提醒,方臻也知道全程低着头闷不吭声往前走,一直走到御书房,停在上次站过的位置,等着大太监通传。 片刻后,两人踏入御书房,跪在屏风前,对着隆庆帝问安。 「来人,将屏风撤去。」隆庆帝没有让他们起身,反而先吩咐人撤屏风。 很快进来四个小太监,分别抬着屏风的两边,缓慢平稳地移动。 方臻本能地抬头去看,被安向晨扯了下袖子,赶忙再次低下头。 这是两人有意为之,他们的人设在隆庆帝这儿还没崩,就得继续装下去。 「怕什么,朕命人撤去屏风,便是许你二人看,大胆抬起头来,也让朕好好瞧瞧两位爱卿。」隆庆帝听上去声音愉悦,没有怪罪方臻方才的冒失。 皇上的话便是圣旨,方臻二人这才抬起头去看皇上的脸。 与他们想像中大差不差,尤其上次方臻朦胧中隔着屏风瞄了个大概,所以正经看到后,也并不意外。只是为了给隆庆帝面子,两人还是表现出了吃惊,对皇上英俊容颜的吃惊。 但隆庆帝并未自夸什么,「你二人莫不是在演戏骗我?你们与丰王是旧相识,他可是朕的儿子。」 言下之意,便是子随父相,儿子长的好看,做父亲的就不可能丑,方臻二人应该能根据五皇子的脸,推断出几分隆庆帝长相才是。 「启禀陛下,草民不敢。」安向晨又低下头去。 「对,草民也不敢!」方臻有样学样。 「夜闯敌营烧粮草你们都敢,杀瓦尔克你们也敢,这会儿倒是不敢了?难道朕在你们这儿,是那洪水勐兽?」隆庆帝逗趣道。 「不是!绝对不是!」方臻慌忙摆手,抓抓耳朵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颠三倒四地说道,「草民也不是怕,不不,只有一点怕,更多的是对陛下您的敬仰,陛下是天上的太阳,瓦尔克那种蛮族野人怎么能比,您就该受敬仰,草民不敢冒犯。」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方臻这番不怎么华丽的言辞表达,反倒突出一种笨拙的真挚,惹得隆庆帝龙心大悦,竟与他开起了玩笑,「朕在你心里当真有如此高的地位?那朕问你,是朕好,还是安爱卿更好?朕是天上太阳,安爱卿又是什么?」 这可把方臻给难坏了,傻眼半晌,看看隆庆帝再看看安向晨,眉头紧紧皱起。 隆庆帝见他如此,本不想再为难,但却听到方臻掷地有声地回答。 「回陛下,草民不敢欺瞒,在草民心里,别人千好万好也比不上向晨重要!」方臻自知冲撞,额头贴在地面上不敢起身,「陛下是天上的太阳,向晨是草民心里的月亮,陛下是万民的陛下,但向晨,是草民一个人的向晨!」 不知是不是方臻这一番真情表白,让隆庆帝倏然想起了前不久随三皇子一同饮下毒酒的慧贵妃。忽然间,他就没了继续与方臻逗趣的兴致。 第810页 「罢了,平身吧。」 方臻与安向晨小心地互看一眼,确认没有惹怒隆庆帝,这才谢恩起身,「谢陛下。」 等两人起身后,隆庆帝便说起这次叫他们的正事,「两位爱卿都是我大成栋樑之才,击杀瓦尔克算起来已是前年之事,朕并非有意拖延,后又幸得你二人相助,才能仅仅一天便平定内乱,这次数功并论,朕要好好赏赐你们。」 「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非我二人之功,乃是陛下佑我大成万民,我等实不敢居功。」安向晨没有再拜,低着头谦虚道。 虽然是谦辞,但隆庆帝爱听,哈哈大笑后,才继续说道,「朕今日叫你们前来,便是想问问,你们可有想做之事?」 方臻与安向晨都不说话。 「你们莫要怕,有什么直说便是。朕听丰王说,方爱卿想做禁军教头?」隆庆帝说着听人意见,但实际上仍是他在自话自说,前半句有话直说,不过是他象徵性的客气一下罢了。 两人早料到是这种情况,因此本身也没想怎么样,只管听隆庆帝安排便是。 只是,方臻想做统领,但隆庆帝却说教头,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相当于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军士长。 不过这是五皇子提前与方臻夫夫商量的结果。 五皇子以为,如果一上来便要高位,隆庆帝未必高兴,而且隆庆帝不知方臻实力,还会认为方臻不自量力,立了功就想一步登天。但要个小教头的位置,隆庆帝反而不好苛待功臣,就算最后不能得统领一职,也绝对差不了多少。 「草民但凭陛下吩咐。」方臻表情平静。 「嗯,禁军教头一职位卑言轻,难得你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不攀附荣华,不求高官厚禄,若是你决意如此,朕自然无不答应。」隆庆帝深感欣慰,「听太子说,你献图纸于他,造了批威力巨大的弩,远超于当今世上所有的弩。」 「草民能够报效大成,是草民之福!」方臻拜,安向晨也跟着拜,「草民不过是兴趣使然,没想到真能有所成,有这等利器,当然应该献于大成。」 「哈哈……好!朕欣赏你二人作为,只要忠于大成,忠于朕,朕定不会亏待你们。」隆庆帝看向安向晨,「你二人夫夫同心,其利断金,朕自然有所考量。明日莫要出门,自见分晓。」 「谢陛下!」两人齐声道,脸上都有难以完全压抑住的喜悦之情。 隆庆帝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二人退下了。 出得御书房,黄公公立即笑脸相迎。他不知里面隆庆帝说了什么,但听到了隆庆帝数次发出大笑,显然心情愉悦。于是他先对着二人道声恭喜,总没错的。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去梅林山庄颁旨的,应该也是他。 「同喜同喜,多谢公公。」虽然跟黄公公没什么关系,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安向晨随口道谢,并给黄公公孝敬了一小块金锭子。 黄公公顿时笑没了眼睛。 离开中正门,坐在回梅林山庄的马车上,方臻问起安向晨,隆庆帝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隆庆帝要为了弥补给方臻的赏赐不够,就给安向晨个高官? 「应该不会如此,即便皇上当真有心,那些个早已是高官的大臣也绝不允许,他们怎会轻易接受一个外人,来分一杯羹?」 「也是,我上辈子体制内,也是一个萝蔔一个坑,年轻人要想往上走,不可能把老傢伙们给挤了,得等他们退休把位置空出来。」方臻做了个类比,「要是突然空降一个年轻的来指挥他们,就跟打了他们脸似的,他们绝对集体排斥对方,还会向上抗议施压。」 「罢了,明日便见分晓。」安向晨不信隆庆帝是真心任用他们,「皇上认为咱们是殿下的人,殿下能力不差,只怕皇上还是担心殿下谋逆,绝不会轻信咱们。」 「本来也是。」方臻无所谓,「咱们确实是殿下的人,太子咱们连句话都没说过,皇帝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他怎么想,我就期待太子能有魄力,让大成更加进步,至少别再像我上辈子的祖国,发展到后来有一段极屈辱的歷史。」 「你我二人力量太小,后世如何实难预料,只能尽力为之。」 「是啊。」方臻换了个话题,「老婆,你说咱们今天的表现皇帝满意不?可别明天真封我个教头当,那我还怎么大展拳脚。」 「我想应该不会。」安向晨嘆气道,「幸好提前演练过,过于沉稳便是城府深,过于喜悦又显得心性不佳,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唉……以后太子当了皇上,也不好相处啊,人一旦所在的位置变了,想法和行事风格也会变,屁股决定脑袋,咱们最好能快快功成身退,不然我怕鸟尽弓藏。」 「不会的,我不信太子,但我信你。」安向晨认真道,「你也要信我。」 「当然。」方臻揽住安向晨的肩头,「我在御书房说的话,可不单单为了奉承皇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是我心里的月亮,是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向晨心里甜蜜,但要他再听一遍,仍觉脸上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他只好匆忙捂住方臻的嘴,不许他再说。 方臻瞧着老婆羞恼的模样,只是笑,不再言语。 第409章 封官加爵(一更) 第二天,方臻与安向晨依言待在梅林山庄,午后,果然黄公公再次到来,带来了隆庆帝的圣旨。 第811页 不管是否与自己有关,见圣旨如见皇上,山庄所有人都要出来听召。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在方臻夫夫身后,倒像是方臻夫夫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依照惯例,黄公公与方臻二人先客套了几句,随后便步入正题,高喊:「方臻、安向晨接旨!」 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待面前无人站立,黄公公才用他特有的偏细的嗓音,宣读圣旨上的内容。 一番「诏:今有骁勇之辈方臻……」过后,方臻顺利地被任命为禁军总教头。虽不是统领,但比教头职位高,可以管理所有的教头,也就相当于管理所有禁军的训练。他要做什么事,只需要经过禁军统领的同意就行。 这对方臻来说是好事,他对于自己当前的事业规划,便是能够在禁军中选拔出一批优秀人员,进行特种训练。 现在他担任总教头,就完全可以组织一场全员性的选拔比赛,教头与士兵都可以参加,最后「存活」下来的,就是好苗子,由他这个总教头亲自培训。 等他把第一批特种苗子培养好了,皇帝看到成果,往后再要提什么建议与条件,就方便多了。反正是给皇帝选人才,他老人家一个明君,总不至于反而不高兴吧。 但前景是美好的,眼前却是苦涩的。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苦涩的。因为方臻这个总教头,被皇帝加上了许多限制条件。 首先,这职位本身品阶不高,勉强够个五品,其次没有多少实权,不能调动禁军,也不能插手其他事情。 禁军除了京城防务外,还负责皇宫大内的安全,皇帝的安全,但皇帝显然不会这般轻易信任方臻,这些事都不在方臻的职责范围内,他能在的地方,只有禁军营。除非再来一次三皇子叛乱,否则就没有他出马的时候。 但方臻不在乎,只要别让他挂个总教头的虚名就行。不让他出禁军营,他就在营地里开闢特种训练场。不让他调动禁军,他本来也没想调动,何况上头还有禁军统领,也轮不到他调动,他只要说服统领作为发起人组织比武就好了。 「钦此。」在方臻美滋滋规划好接下来的打算后,黄公公的圣旨也念到了尾声。 「臣,谢主隆恩。」方臻改了口,起身接过圣旨,又跪回原处。 不知道皇帝有什么安排,总之这封圣旨里没提安向晨,所以他们还得再听黄公公宣读另一封。 不过很快,方臻就知道为什么要分开念了。 谁叫皇帝是个小气鬼,给他们两人的封赏都加了许多限制,导致一张圣旨里写不下,得分两张写,这原因也够惹人发笑的。皇帝还特地找了个两人封赏不同,理应各接各的旨的藉口,可真难为他了。 「诏:今有八斗之才安向晨,固城环山县人士,受命于危难……」 前篇仍旧是夸奖,方臻那一封圣旨着重夸奖他烧粮草,孤身夜挑敌营,献利弩,安向晨这一封夸他当年在固城扑灭蚀骨散大火、抗毒烟救知府与百姓性命,及瘟疫时的亮眼表现。 等夸奖的部分说完,便到封赏部分,只听黄公公念了句,「特封安向晨为逍遥侯」,往后便是对于这一爵位的描述,和附加的种种限制了。 别看安向晨的封赏风光,实则也是个大坑。 这爵位为终身爵位,即不可世袭,人死爵消。就算往后安向晨不管以何种方式,确实有了孩子,这爵位也与孩子无关。安向晨的孩子以后还是个平头百姓,安向晨寿终正寝之后,朝廷与世家权贵,便再容不下他了。 另外,大成封侯以功绩或封地为号,像唐星他爹宁远侯,世袭侯爵,祖上是平定四方的大将军。宁远,便是取使大成自此安宁、长远之意,夸奖唐家为大成安定做出的贡献。 还有济江侯,是将这位侯爵封在了济江府城,便以封地济江为封号。 那这逍遥算什么?夸奖安向晨让大成逍遥自在?还是夸奖安向晨自己会享受,懂得逍遥快乐?且大成又没有一个叫逍遥的地方,这便显而易见,隆庆帝只给了个侯爵,没打算给封地,也不打算再给安向晨相应的官职。 毕竟世代宁远侯都是将军,世代济江侯都在济江享有超然地位。 皇帝老儿狡猾得很,他的说法是,他本该为安向晨择一处府城作为封地,奈何安向晨与方臻是夫夫,方臻在京城为官,他即便是天子,也没有拆散两人的道理,所以干脆得封逍遥,不给具体封地,安向晨可以侯爵的身份仍留在京城,俸禄等一应俱全。 实际上呢,方臻二人都知道,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只是皇帝不愿意看到方臻夫夫势大,成为京中新的权贵,继而成为五皇子的绝大助力,威胁太子的地位稳固,让大成因为夺嫡之争内乱,自伤元气。 昨天还说什么不会亏待,说的比唱的好听,到头来,就这。 也就是方臻夫夫对封赏从头到尾没怎么太在意过,不然换了人来,嘴上不敢发表意见,心里定然怄气死了,指不定要怎么骂狗皇帝呢,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钦此。」黄公公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字,「逍遥侯,领旨吧。」 「臣,谢主隆恩。」安向晨恭敬地接了旨,与方臻站在一处。 身后跪了大半天的一众人,也陆续从地上爬起来。只是碍于黄公公在场,仍不敢言语,不敢走动。 能在宫里活到黄公公这个岁数的,哪个不是老人精。黄公公念圣旨时气势很足,念罢也知圣旨上的内容不会令方臻二人太满意,他不愿牵扯进这件事,将圣旨往安向晨手上一放,拿了赏钱便说宫中有事,急着要走。 第812页 方臻本来也没什么要问的,便抬脚要送黄公公离开,还是安向晨一把拉住他,叫山庄管家去送。方臻一脸莫名地看着安向晨,见安向晨不为所动,只好对黄公公露出个歉意的微笑。 等黄公公走远了,方臻才开始打趣,「怎么,这就摆上侯爷的架势了?」 「胡说什么,黄公公明显不想与你我二人多说,若是你去送,他难免尴尬,叫管家去,他才会自在。」 「难怪你是侯爷,我只是个教头呢。」方臻把安向晨的圣旨打开来看,「我怎么觉得你这圣旨上的字都比我的好看呢?」 「还装。」安向晨笑着拍了方臻一把,「黄公公都走远了,你还没演够?不如我去将他叫回来,你接着演。」 「可别,我怕他尴尬。」方臻把两封圣旨卷在一起,拿去屋里放起来,一面还要继续拿此事逗乐,「可惜呀可惜,我们的逍遥侯爷没有封地,我吃的可多了,侯爷以后拿什么养我?」 「没有封地便没有封地,往后我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安向晨倒是挺满意,他早没了考取功名做官的心思,如今却意外得封爵位,算惊喜了,「你若是不够吃,便沿街乞讨吧,本侯自会装作不认识你,绝不打扰。」 「啧啧,好狠的一颗心。」方臻说着将人扑倒,「不如庆祝一下?」 安向晨哭笑不得,这都是哪跟哪啊,「快起来,等下殿下该回来了。」 「唉……平日里见不到人,偏偏今天跑来凑热闹,我看咱们明天就搬回去住吧,我找人给你做块金丝楠木的匾额,挂在咱们家门上,就叫」逍遥侯府」,怎么样?」 「不错。」安向晨欣然同意,跟拍小风似的拍拍胸前方臻的脑袋,「算你知情识趣。」 方臻乐意跟他闹,抱着人不肯起身,就这样跟安向晨说话,「以前算我罩你多一点儿,以后我就得靠老婆罩着喽。」 这话不算全是玩笑,因为在大成,有爵位的贵族,不限制任何活动,有田地,可从商,可参朝政,于他们二人来说再好不过。 方臻的户籍至今仍在环山县方家村,且为农户,他们从商是钻了空子,把地卖了秘而不宣,让方大福给他年年交农户的税。而安向晨则是半个黑户,唯一登记在册的身份为方臻的内人,家、祖籍、田产等一概不详。 如今安向晨封爵,便可将方臻与他的户籍身份重新登记,就登在京城,一个为逍遥侯,一个为逍遥侯夫君,往日那些统统都变成合法,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等咱们把户籍的事解决了,回头给大哥捎个信儿,让他帮忙告诉方大福,以后我的税粮也不用交了,方家村我卖他的那三十亩地,他要是愿意秘密种着就种着,要是求踏实去官府登记买卖信息,过户成明路也行,都看他。」 这事儿是方臻与安向晨当初离开方家村,要去环山县做大福团生意前,与方大福的一个秘密交易。如今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出任何问题,可见方大福一家还是有点本事。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把每一步都处理好,不给自己留隐患,方大福那头一了结,他们便算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嗯。」 安向晨刚应下,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山庄管家的声音,「方大人、安大人,殿下请两位大人去前厅一叙。」 「可是来了客人?」安向晨心领神会。 「是丞相家的大公子,听闻两位大人得了封赏,如今大家同朝为官,理应道贺。」 「好,我知道了,有劳管家,我们这便去。」 门外的身影消失了,方臻从床上爬起来,又把安向晨也拉起来。两人今天为了接圣旨,穿的本就正式,这会儿不用换衣裳了,只互相帮对方把压乱的地方,还有髮型整理一下便好。 「丞相的好大儿叫什么?一会儿怎么称唿?」方臻蹲下一点,让安向晨给他扶正发冠。 「叫安致远,我也不知他如今任职何处,等下见了面,殿下自会介绍。」 「嘿,他不是」向」子辈啊。」方臻还以为这大公子也要叫「安向某」,一听就是一家子,「安家该不会嫡系一个字辈,庶系一个字辈吧?」 「那倒没有,这名字并不强求,若是寄予厚望想要用心起名,便有抛开字辈不用的,但若是不想那般麻烦,人又多,便以字辈取名,只需考虑最后一个字便可,省事好记。」安向晨淡然道。 他和安向逸显然都属于后者。 「安致远。」方臻念了遍,他觉得自己不带偏见,客观评价,「也没多好听啊。」 「致、远,皆是好寓意,哪能单以好不好听判断。」安向晨笑他。 「那可不行,好听还是很重要的。」方臻拉着安向晨出门,一边走一边还要跟他理论,「那你说」王八」多好的寓意,千年乌龟万年鳖,这么象徵长寿的美好寓意,怎么没见有人叫王八?安王八。」 「你这是歪理。」安向晨不跟他争,「好了别说了,来者是客,你莫叫人家听见。」 「我知道,不管私下关系怎么样,你看我什么时候在公开场合给你丢过脸。」方臻快速说完这最后一句,便乖乖闭上嘴,换了副正经的表情,沖不远处立在门边的家僕点点头。 那僕从会意,冲着厅内禀报,「殿下,两位大人来了。」 「哦?快请他们进来。」是五皇子的声音。 第813页 那僕从听完,便又退出厅外,对着方臻二人说道:「两位大人,请。」 方臻夫妇这才踏进厅堂,见到了五皇子,与坐在一旁的安致远。 对于安家的来访,两人并不意外。 大成的中央集权尚没有发展到方臻上辈子的明清那般集中,皇上下诏也经过了上层官员的商议。因此圣旨一下,事儿便传开了,只是碍于两人住在五皇子的私人山庄里,所以大家不好登门。 但以安丞相身份,自然不会如其他官员一般顾忌。只是他不自己亲自来,只派了他儿子来,便又是一种态度了。虽一部分也有不好与五皇子走得太近的关系,但他不肯向安向晨低头,也绝对是一大原因。 方臻一进门就习惯性地将整个厅堂观察一遍,确认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个安致远,还有安致远身旁的小厮。那小厮瞧着是个不会武的普通家僕,方臻先暗暗记下他,然后多放了两分目光在安致远身上。 安致远长相很不错,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白面书,有着挺拔的身姿,匀称的身材,贵公子的气质显露无疑,比安向晨更多几分傲气与骄矜,即便不知他身份,也能轻易看出,是个被家族捧着长大的少爷。 在方臻观察时,五皇子已经率先出声为双方做了介绍,「这两位,便是新晋的禁军总教头方臻,逍遥侯安向晨。这位,是丞相大人的大公子安致远,现任礼部郎中,」 「见过安郎中。」安向晨听罢便对着安致远作揖见礼,方臻照着安向晨的做法与叫法也见了礼。 礼部郎中是实权官员,虽与侯爵的超品阶无法相比,但安向晨毕竟刚刚被封。方臻更不必说,一个教头,是在场地位最低的。所以由他们先向安致远见礼,是合适的。 「逍遥侯、方总教头。」安致远没什么情绪,沖方臻夫夫还礼。 这一下,方臻对安致远的印象就稍好了几分。他还想着安致远会不会跟他丞相爹一样,拉不下脸却非见他们不可,态度上必不会太好。如今当真一见,却似乎并非如此。 只是三人明显没话说,互相问候过后,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但现场还有个五皇子,因此三人都不担心。 「都别站着,来,入座。」五皇子打个圆场,招唿众人坐下边喝茶边聊。 五皇子自然是坐中堂正位,其余三人在他下首客座。方臻与安向晨坐一边,安致远独自坐一边。 落了座,安致远便再次开口,「本官恭喜两位大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莫要嫌弃。今日本该是由家父亲自拜谒,奈何实在公事繁忙,也只有本官这不才之子代为前来,实属惭愧。」 「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实乃轨物范世,吾等自当敬之谨之。」安向晨回道。 说话间,原本立在安致远身后的小厮将安致远准备的贺礼捧到了方臻与安向晨面前。 贺礼是包起来的,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子,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不知道是丞相授意的礼物,还是来恭喜一事全权由安致远负责,礼物也是他自行挑选。 「多谢。」方臻从小厮手里接过木盒子,趁机观察小厮的手和眼睛,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也是他习惯成自然,安丞相哪怕是第二个三皇子,也断不可能在梅林山庄动手,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小厮不知方臻想法,方臻接了盒子,他便低着头重新站回安致远身后。 那头安致远与安向晨已经聊了好几句,但两人说话太过迂迴,且来来去去都是互相的谦辞与客套,毫无营养可言,不听也罢。 只有五皇子偶尔还加入其中说几句,无非是夸一夸安向晨,再夸一夸安致远,最后说两人都是栋樑之才,皆大欢喜。 没聊多久,安致远便起身告辞,由山庄管家将人送离。 安致远走后,厅堂内沉闷的气氛才一扫而空。倒不是说安致远这人怎么样,只是与他待在一起,几人就得一直绷着,自然难受。他走了,大家都是熟人,姿态要放松许多,便更为自在。 第410章 好多贺礼(二更) 今日唐星也来了梅林山庄,但他不想应付社交场合,就没跟五皇子同路,自己一个人先跑回山庄,找个地方窝着。这会儿见安致远走了,他便跑来,顺便还把小风也给带来了。 「方大哥、安大哥,恭喜你们呀!」唐星一进来便高声道贺。 「多谢小公子。」 「吼呜!」小风跟着凑热闹,仰着脖子吼叫一声。 它这一叫,方臻夫夫便发现它脖子上戴着东西,感情这小子是为了特地给爹娘炫耀一下它的颈饰,才吼叫出声。 「过来。」方臻沖小风招手,等小风蹭到他脚边,他便扒开小风脖颈的绒毛,揪起它的颈饰看。 原来是一块红到仿佛要滴血的玉雕,玉质温润,玉色剔透,雕成一只小老虎的模样,嘴巴大张着,尾巴似在甩动,活灵活现,瞧着像是小风小时候,怪可爱的。 安向晨凑过来看,认出此玉,不禁轻唿道:「这是拙山血玉!」 「很珍贵吗?」方臻见安向晨表情惊讶,小声问道,「跟和田玉比呢?」 「很珍贵,比和田玉更为难得,千金难买。」安向晨形容道。 拙山血玉是大成特有的玉种,产自拙山这个地方,开採不易,所得更是极少,寻常人家即便有钱也难买到,多是贵族才有门路。就是宫里,也不敢说有多少拙山血玉雕品。 第814页 「你们可别说要还给我啊,都雕成小风的模样了,就是还给我我也没有别的用处呀。」唐星离得近,听见方臻与安向晨的小声言语,赶在他们开口前阻止两人,「我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送了奇珍异宝你们未必喜欢,所以我送给小风。」 「那我就替小风谢谢你。」方臻摸摸虎头,笑着沖唐星道谢。 「不客气,应该的。你看小风也很喜欢,对不对小风?」唐星蹲下来抱住小风的虎头,埋首在它颈间蹭了蹭。 「吼呜!」小风神气地一甩脑袋,仰着头在屋里转了一圈,要给所有人看到它的小玉雕。 连五皇子都被它逗笑了,招来下人吩咐给小风准备加餐。一只活野羊,一只活野鹿,放在林子里,小风可以自行去捕食。 「我也有礼送给二位。」五皇子起身,走到方臻与安向晨身旁,从怀中拿出几页纸,递给方臻。 方臻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人名,每个人名下还对应着该人的性格、喜好以及部分弱点。 「这是……」 五皇子一指最上面的人名说道:「陈威,禁军统领,你若是与他交好,往后想要他配合你开展那什么军事技能比赛,便会容易许多。」 「多谢殿下。」方臻将纸张贴身放好。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名单上的人,都是禁军教头。他既是禁军总教头,知道这些,也好方便他今后的管理工作。五皇子这礼不算贵重,但对他来说大有用处,送到他心坎儿上了。 「父皇考量甚多,委屈了你们,但我大成绝不会亏待任何人才,待到我太子哥哥继位,定让你们大展拳脚。」 「对对对,现在皇上就是不肯放心我们,真是的,谁说在人人心中,就一定是权力比情义更重要,不过谁叫他是皇帝呢,我们也没有办法呀,但我们要对未来有信心。」唐星安慰方臻二人,生怕两人因为皇帝此番举动,从此心灰意冷。 他比方臻穿越的时间要早很多,加之男朋友是当朝皇子,他对大成的归属感与认同感,不比这里任何原住民少。可惜他于国事上没有什么建树,上辈子富二代的生活让他学了不少工商管理,还有艺术薰陶,但如何让大成兵强马壮,他真不行。 在方臻没来之前,他也和五皇子说过不少上辈子的事,还会讲电的发明,灯泡的发明,两次工业革命,以及后来科技发展,手机电脑,登月,空间站。 这些在五皇子听来,如何能不心动?如果大成有这样的技术,不说统一四海,至少绝对不会有外敌敢来侵犯。 他也不指望让唐星做实验一步登天,明天就造出灯泡,但至少也得有个初步的进展不是,有了基础,勤劳能干的大成人民,总能继承前人发展,开拓创新。 然而唐星说的好听,让他画个完全不需要藉助能源动力的自行车的拆解构造,他都画不出来,更别提其他了。 虽说五皇子也不强求,但两人心里多少留下遗憾。后来方臻的到来,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大成的礼物!不说方臻在军事方面的才干,这么一个学习还不错的理工男,放到工部去都是一大宝贝啊。 好不容易四人敞开心扉,做了朋友,也有相同的愿景和志向,奈何皇权这座大山,却是他们不得不妥协的阻碍。五皇子就是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为了立即试验先进的技术,就诅咒隆庆帝赶紧升天让位吧。 所以如今的局面,五皇子与唐星也只能尽量稳住方臻二人的情绪,请他们一起等待,等待新局面的到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跟向晨没把这个当回事。以前我俩没官没职,做的事还少了?」方臻开玩笑道。 五皇子又从怀中拿出新的纸张,这次是递给安向晨,「这是一份田产,是我私人所有。安兄既封了侯,没点家底可不行。如今京城地价昂贵,且都已有主,只怕有钱也买不到。我名下地多,你可莫要与我推辞。」 「是呀安大哥,你最清楚的,要是连地都没有,朝廷上那些大臣,一找着机会肯定就要夹枪带棒地嘲弄你,一个个嘴毒得很,我们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唐星在一旁帮腔。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既是贺礼,我岂有不收的道理,就莫要再想法子劝我们了。」安向晨哭笑不得,从五皇子手中接过了地契。地契上的名字已经改成了安向晨,看来五皇子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完全不需要他再操任何心。 到底是过往方臻二人的多番推辞给五皇子与唐星留下了「阴影」,此番见他们这么痛快,两人着实松了口气。他们是真心实意送上贺礼,与那些来作秀的官员不同,要是方臻夫夫不肯收,反倒要让他们伤心了。 如今礼物轻易送出,五皇子准备的许多劝词便用不上了,他干脆地换了个话题,「你们的府邸已经修好,随时可以回去住,内里的用品我都换了新的,你们不必再买。只是依我看,若想在门头挂匾额,非得是写」逍遥侯府」不可。」 大成有规定,平民百姓的门头不挂匾额,士阶级往上可以。但一般官员也只能挂「某某宅」的匾额,唯有封了爵位的,包括亲王、藩王、公、侯、伯这些,才能挂「某某府」。 因此,如果要以方臻的名头做匾额,就只能写「方宅」了。虽也没什么,但毕竟安向晨在官场上的地位更高一些,逍遥侯的名头无地无深远意义本就不甚好听,若是宅子挂「方府」,难免朝中人更加轻视安向晨。 第815页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们早就想好了要写」逍遥侯府」,」方宅」算什么,侯府多气派。」方臻无所谓。他与安向晨成亲,从来就没有想过遮掩安向晨的光芒,也不会认为安向晨作为妻的一方,比他厉害,他就多丢人。 看到方臻夫夫没有因此事产生嫌隙,五皇子颇为欣赏。 「那我明日便让人做了牌匾……」 「这个就不用了殿下,我答应向晨了,这块牌匾,他题字,我亲手给他做。」方臻望向安向晨,眼里满是温柔笑意。 「也好,既然你们自有安排,我便不多插手了。」五皇子点点头,又提起旁的事,「你们要回去住,记得提前做些准备,若是府上的阿花姑娘忙不过来,王府与山庄的厨子可以借于你们。这几日,前往侯府拜谒的官员不会少。」 「好,多谢殿下提醒。」 「嗯。」 「万香楼随时可以订宴席,你们这下又是封官,又是乔迁,我看呀,不如主动出击,在家里摆宴,到时候就不用一一应付,直接在宴席上一次性收礼,挨桌敬杯酒,就完事啦,还不用尬聊,多好呀。」唐星提议道。 其实方臻与安向晨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还不曾讨论过具体事宜,想的是等回到屋自己商量。但既然唐星此时提出来,那他们也可以顺势将事情定下,也好给万香楼一个准备时间。 安向晨离开京城日久,回来后也不曾直接接触朝堂,不清楚这些年朝廷的人事变动,正好有五皇子在,朝中诸位大臣的情况,也可以现在就问问清楚,免得还要再派人跑腿,费时费力。 「我们正有此意,只是匆忙间未有准备,若是宴请,算上送贴子花去的时日,五日后最好。不过……我们便要在山庄再多叨扰几日,不然明日请帖来不及写出,诸位大人就先一步登门了。」 「无妨,你们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这庄子我与星儿不常来,放着大好的景色无人欣赏,你们便替我赏了吧。」 「那就五天后,我等下回去就跟万香楼的大厨说,给你们把做席的时间空出来。」唐星一拍手,此事算是约定好了。 方臻夫夫无不应允,定下此事后,安向晨便当即差人找来纸笔,由五皇子口述,他将需要宴请的大臣名字、住址等记下。 其实按照大成官场不成文的习惯,应该是由升官或新任的官员宴请一次,请诸位同僚一聚。然后官员夫人再找个临近的时间设下家宴,宴请众大臣家的女眷们来家中吃饭、赏花。 毕竟内宅之间的交流也是官场的一种补充,许多不方便直说的话,直接做的事,就交给夫人们找个赏花会啊、吃桃会啊之类女儿家项目的名头,把相应的人请来,委婉地一说,两家夫人再分别转达给夫君,事儿就成了。 只是方臻与安向晨都是男子,谁都不方便出面邀请夫人们参加家宴,更不可能与一群女眷坐在一起赏花,而五皇子没有家室,也不能由他出面邀请,这倒是令安向晨犯难了。 「这有何难,本王家没有女眷,此事交由我太子哥哥便可。」 「交给太子殿下?」安向晨确认道。 「是,难道我还有哪个太子哥哥?」五皇子同安向晨开玩笑,「你莫不是听了太多旁人的言语,也以为我与太子哥哥有嫌隙吧?」 「不不不,臣并无此意,只是勐然间提到太子殿下,颇有些反应不及。」 「你们此前做的许多事,不是为我,是为大成,太子哥哥是大成未来的皇上,你们这般功臣,他自然放在心上。本就该以礼相待,只是此前一直不曾有机会,待你们五日后宴请,太子自会出席。」 「好。」 「邀请女眷的家宴,便放心交给太子妃吧,待五日后见了面,你与她细说便是。这种事,没人比太子妃更擅长。」 「嗯。」安向晨一一答应。由太子妃来操办,的确是个好办法。 「不过……」五皇子话锋一转,犹豫片刻才隐晦地提醒安向晨,「星儿与方兄之事难以捉摸,即便我信太子,有些话也无法对他言明。太子哥哥聪慧,他日你同方兄与他相处,切记斟酌分寸。」 「臣记着了。」安向晨答应道。 其实安向晨自有对策,他还有《物理原集》呢。 他和方臻早就商量好了,把提议和《物理原集》的相应内容摘出来编写在一块,形成一本完整的,集合了想法、猜想过程、物件制造及结构拆分、试验步骤及成果、结论的小册子,然后直接把编写好的册子与成型的实验品拿给太子看。 拿方臻的话说,就是与其讲一堆天花乱坠的想法,还要甲方自己想像,不如直接给甲方展示ppt,一目了然、详略得当、重点清晰,让甲方的思路跟着ppt走,就不怕他想偏了,想多了。而他们的纸质版ppt,就是编写好的小册子。 这样方臻与安向晨还能分工合作,方臻负责实验操作和口述产品功能,安向晨负责编写。到时候所有做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加入《物理原集》,写个好几部。 因为他们的《物理原集》现在已经是预定的官方出品的读物,所以到时候由太子自己选,哪些可以写进民间版本,供百姓使用参考,哪些是朝廷限定,由专人负责,只供特定人群使用。 正好安向晨是个闲散侯爷,没有其他官职,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就要向太子申请成立一个新的司署,专门负责《物理原集》一类书籍的编写、修订、发行等事。 第816页 第411章 糟老头子(一更) 写完邀请名单后,安向晨与五皇子又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安向晨便将名单收好,只等明日买了空白帖纸回来,填上相应的官员名字与宴请日期、宴请地点就好。 天色渐晚,没有别的事,五皇子与唐星便打道回府,离开了梅林山庄,显然是怕他们留在这里,方臻夫夫会拘谨。 接下来的五天,对方臻夫夫来说并不轻松,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其实按理说方臻夫夫的封赐不怎么好,顶多是隆庆帝为了补偿,物质方面格外大方,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给的多些,但他们的官位品阶却完全不足以让朝野上下一片庆贺,所以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便昭然若揭。 帝王最懂权衡制约之术,这些在帝王手下讨生活的官员也不遑多让。说他们对皇帝不忠心也不是,但很多时候,官员也会主动与皇帝博弈,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 就拿他们「讨好」方臻夫夫这事儿来说。方臻夫夫是五皇子的人,已经是明牌了,但这些官员仍然要上门搭关系,就是一种平衡。 因为皇上不曾明言要拿五皇子怎么样,太子那头也没什么反应。如果他们对方臻夫夫过于热切,可能会惹得太子不快,但要是他们一齐冷落方臻夫夫,惹得五皇子生气,发觉自己被孤立,说不定就要步三皇子的后尘。 要是五皇子真走了这一步,就不是五皇子自己的意愿,而是他们这些大臣孤立他、排斥他,不给他留活路,逼他造反。到时若是五皇子失败,朝廷元气大伤,他们跟着受罪,若是五皇子真成了事,他们同样要遭殃,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如此,拿捏住分寸,就显得尤为重要。 庆贺方臻夫夫封官封爵,是诸位官员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他们揣摩隆庆帝与太子的心思后,抱团做出的选择。 他们推断皇帝在唱白脸,那么红脸就由他们来唱。而至于方臻夫夫,不过是双方脚下的戏台而已,是完全的工具,反倒并不重要。 他们甚至想着,如此软硬兼施之下,方臻夫夫就会觉得,皇上还是很看好他们的,虽然圣旨里写的严苛了一点,但官员们来与他们送贺礼的场面这么热闹,他们还未正式上任声势就这么浩大,地位可见一斑吶。继而,也能安抚到五皇子。 可安向晨却认为,照隆庆帝的心思深沉,他们多半与三皇子一样,也是准备给太子的磨刀石。依据便是五皇子今日所言,太子也会去他们的宴席。他想,隆庆帝也是想让看看,太子能否在方臻夫夫已经心生不满的情况下,将他们收服。 只不过这其中有个误会,那便是方臻与他并没有不满,甚至高兴得很,所有赏赐正合了他们心意。所以隆庆帝最终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太子也能顺利地通过隆庆帝的考验,内情却并非是隆庆帝想的那般。 但不管外人如何考量,方臻夫夫作为纯纯的工具人,就不用费那么多脑筋了,他们只要准备好招待宾客用的各种吃食和用具,写好请帖送出去,然后等着那些大臣们送上门来就行了。 反正收贺礼不用回礼,他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想着白得了不少好东西就是了。 五皇子与唐星走后,方臻和安向晨也离开议事厅,回屋去了。 本来黄公公来宣召就是在午后,两人没休息多久,安致远就来了,后来与五皇子唐星又聊了一阵子,要是五皇子二人再多待一阵子,就能赶上吃晚饭了。 两人回房后,安向晨先把地契收好,方臻则将那份名单夹在一本他常看的书里,方便他闲下来就熟记并背诵。 做完这些,两人才凑在一块,打开了安致远送的木盒子,决定先把这份贺礼处置了,再商量明日的安排。 盒子本身不值钱,但盒子里的东西,颇有分量。这种分量与金银珠宝又有区别,因为盒子里装的,是安家的一些田地与产业。 安向晨将这些契约一一看过,总的来说与安向逸曾描述给他的,基本上差不多。所以,也可以理解为,这一盒子家当,是安家分给安向晨这个出嫁子的家产。 安向晨不由捏紧了这几张薄薄的纸,方臻看出他情绪不对,从他手里拿过这些东西查看,一看之下,他也发现了这份礼究竟是什么东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倒是挺高啊。 「这是什么意思?」方臻生气了,恨不能直接把这些东西给撕了,「当了个丞相了不起,把我们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用的时候说杀就杀,有用的时候给点东西证明还愿意接纳你,糟老头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先莫要吵,让我想想。」安向晨头疼得紧,捂住了耳朵。 方臻是气安丞相,自然不会跟安向晨吵起来。但他实在有气憋着难受,干脆让安向晨一人在屋里静静,他跑出门去找点事做,发泄心中怒火。 因为方臻在外面不会把真实情绪写在脸上,他现在虽生气,但离开房间后,与一路遇上的山庄下人仍是笑脸相迎,自如地打招唿,丝毫没让人看出他与平时的区别。 要不是有个家丁正巧要去山庄的林子里摘花,无意间远远瞥见方臻一拳捶向一棵粗壮的大树,只怕等他气完了,庄子里都没人发现他曾生过气。 可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那家丁花也不摘了,匆匆忙忙跑回庄子,把方臻正在林子里发火的事告诉了其他人。 第817页 由家丁开始,很快整个庄子的下人都知道了方臻生气的事儿。但奈何大家互相问了个遍,每个人都回忆了下今天下午与方臻夫夫的接触,却竟没有一人确切知道方臻为什么生气。 方臻夫夫平时都很和气,他们此前即便没有官职,但仅凭五皇子的朋友这一点,对山庄里的下人就能够为所欲为。可两人从来没有摆过架子,也从不与下人为难,有时候还要自己干活,所以与山庄里的人关系都很好,很多时候让人忘了他们的身份。 但方臻一生气,这些下人们才梦中惊醒般,意识到方臻夫夫也是主子。 主子生气,难保不是他们的过错。有了这个意识,大家难免第一反应,便想着是不是大家之前对待夫夫俩的态度太随意了些,对两人不够恭敬。 而且即便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得知道个缘由,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说了一句话,多做了一个动作,却恰好触了主子的霉头,被拿来做出气筒。 这可不妙,众人一商量,只好推出与阿花关系最好的一位,去阿花处打听消息。他们也不敢知道太多,只要能告诉他们需要避讳什么就好。 可阿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自从黄公公走后,就一直在厨房里,用山庄里的花尝试做新的糕点,压根就没见过方臻。最开始发现方臻在生气的那位家丁,就是阿花想要做糕点,才拜託他帮忙摘一篮子花的,谁知竟摘出这等事来。 来求阿花的是个小姑娘,叫素素,年纪比阿花还小,一双眼睛透出可怜,央求阿花帮帮忙。 「阿花姐姐,求你了。方大人是殿下的贵客,若是殿下知道方大人发了好大的火,肯定会怪罪我们伺候不周的。求你帮帮我们,或许找安大人问一问呢?若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立马改。」 阿花与她身份相似,年龄相似,见她这般可怜,便心软答应了。 不过阿花也不敢去触方臻的霉头,只好先去安向晨处问一问。她家二老爷最是和善,即便真有不对之处,他也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不会对她过于苛责。 况且素素说的也有道理,要真是下人们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安向晨指出来,他们改正,免得大家继续犯同样的错误,继续惹两人不快。 打定主意,阿花装了一盘新做的糕点,带上素素,敲响了安向晨的房门。 「叩叩——」 「何事?」屋内传来安向晨不甚愉悦的询问,生硬的语气,表明屋内的人心情不好。 难道是夫夫吵架?阿花与素素对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不妙的神色。 阿花不准备再帮素素了。 如果是不为难的事,帮就帮了,但涉及到方臻夫夫,她自然是要站在自家老爷这边。现在安向晨明显情绪不好,还有可能是夫夫间的家事,她不可能让素素看她两位老爷的笑话。 于是阿花深吸口气,准备找个藉口带着素素赶紧离开,并且警告素素不许乱说。 谁知她正要再开口,房门便勐地打开,露出安向晨暂且称得上平和的脸,「阿花?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阿花新做了些鲜花糕点,想让您尝尝……」阿花本想把素素打发走,没想到安向晨出来的这样快,她只好照着先前想好的说辞硬着头皮往下说,「我觉得可能还不够好,我还是回去改改吧。」 安向晨望向在一旁低眉顺眼,努力把自己缩小的素素,心思一转便大约明白了。他伸手接过那盘糕点,安抚二人道,「你既做好了,我便尝尝。下去吧,一切照常便可,此事与你们无关。」 「那……」阿花用眼神斜向素素,想让安向晨警告素素一下。她还是怕素素会把她家两位老爷吵架的事传出去,毕竟素素来找阿花帮忙,就是想知道方臻为什么生气。 「不是你们想的那般,我同他生什么气,只是遇上些外人的事,你们做好本分便可,嗯……今晚,我想吃老鳖,随便做几种,要有菜有汤。」安向晨想想方臻说的安王八,突然就很想吃王八。 「好、好的安大人,婢子这便去吩咐厨房。」素素行个万福。 「嗯,去吧。」说完,安向晨便关上了房门。 「阿花姐姐,谢谢你。」素素长舒一口气,拉着阿花的手感激道。 「好了,我们快走吧。」阿花拉着素素走远,吓唬她道,「老爷说是烦恼外人的事,我猜多半与朝堂有关。所以呀,你去告诉大家一声,除非做好了晚饭,切记不要再来人打扰,也不要到处打听,小心殿下要你的脑袋。」 「嗯,素素明白。」素素勐点头,而后与阿花分开走。她要去告诉庄子里的家丁,安大人想吃红烧老鳖,现在赶紧带几个人去后山的湖里捞。 也就因为这里是五皇子不常来的别庄,换了王府,这些人哪里敢打听主子的事,敢多打听一句,这会儿早挨板子了。 不过有素素回去与大家通气,山庄内众人默契地不去打扰二人,即便是走路路过,也要安静地快速绕道而行,平日里的笑闹声、干活时的动静都收敛了起来,整个山庄变得安静不少,正适合此时生闷气的安向晨。 第412章 忙碌准备(二更) 方臻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向来奉行遇事不怕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的原则,这会儿在林子里又是捶树又是跑酷,发泄一通,心情舒畅不少,便从树林里出来。 第818页 路上遇上山庄下人,没人再和他热情打招唿了,都是低头致意,然后匆匆走过。 方臻起初还纳闷呢,后来碰上那个在树林里一晃而过的家丁,他才想明白,估计是家丁把他发火的事通知了全山庄,大家怕他迁怒,所以才变得低眉顺眼。 罢了,他还是看看老婆要紧,这些人怎么样,都是次要的,等睡过一觉明天起来,他们发现他不生气了,就会恢復成往常那样。 这样想着,方臻快步回了卧房,就见安向晨已经把那木盒子收了起来,这会儿正抱着小风揉搓呢。 「吼呜~」小风被迫承受了娘亲的怒火,被揉搓得炸了毛,看到方臻回来,连忙向他求救。 方臻走过去,不理会儿子的求助,反而十分高兴地加入欺负儿子的行列。 小风看形势不对,赶忙扭动它灵活的身躯,从两人的魔爪下逃了出来,跑到门边立起来用前爪勾开门栓,快速地逃走了。 方臻笑它越来越精,走过去将门重新关好,返回时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品尝,边吃边问道,「想清楚了?」 不用说,安向晨也知道方臻问的是什么事。提起这个,他就头疼。 「没有,哪能那般轻易想清楚。他不曾提示什么,我只能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瞎猜。」安向晨嘆气,「若说是安家出于官场利益考虑的示好,能说得通,若说是安家良心发现,也能说得通。再或者是皇上授意,亦有可能,这要我从何想起。」 「这怎么还能把皇上扯进来?真是哪哪都有他。一个安丞相一个隆庆帝,大成的两大糟老头子,天天不憋好屁。」方臻嫌弃道。 其他的方臻都能理解,要么是安家见安向晨发展的好,想把他认回安家,也给族谱上添加光辉一笔,算安家的荣耀,出了个侯爷。要么是安家见安向晨自力更生能有如今成就,被感动被折服,认为不愧是我安家好儿郎,送上这些以示鼓励与弥补。 还有那个官场利益,就更好理解了。 同朝为官,谁知道会不会有用到对方的一天。为了替未来打算,安家先与安向晨交好,并且以这些家产提醒安向晨时刻记着,无论如何,安向晨身体里流淌着安家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万一安家有事需要,希望安向晨能出力。 可隆庆帝又凑什么热闹?国事要管,人家的家事也要管,管的闲事比居委会大妈还要宽。方臻现在就庆幸自己跟安向晨成亲早,不然指不定隆庆帝下一步,就要分别给他们赐婚,搞包办婚姻分配对象那一套了。 「你我已知朝中大臣皆要来贺咱们封官加爵之喜,这是他们与皇上的配合,难道安家不需要配合?」安向晨想着今晚不会再出门,便起身将身上华服换下,换上一套居家舒适些的衣裳。 他一边换一边继续对方臻说:「我猜皇上是为了让咱们更听话些。上次是叫咱们们屈就安家的不相认,这次便让安家来屈就咱们,显得他皇恩浩荡,替我们向安家出了口气。其目的还是一样,往后莫要与安家闹了,大家安生为官,安生过日子。」 「呵,他也真敢想,怎么,还当咱们是愚忠愚孝的人,即便父亲虐我千百遍,我还是父亲的好儿子?他以为咱们会感激他,因为他让咱们能够认祖归宗,重新被安家接纳?狗皇帝够自恋的。」 「是啊,当我是那般愚昧之人。」安向晨冷笑。或许放在从前,他还会犹豫一二,这些年有方臻带来的新思想的洗礼,他早就不是那个被礼教裹住小脑的傢伙了。 不管是安家打的算盘,还是皇上打的算盘,只会让安向晨觉得,他们自作聪明。 「不过此事究竟是谁的意思,是何种意思,还须得验证一番。若是安家自己所为,我自当将此物全数奉还,若是皇上授意,却只能暂忍一时,做做表面功夫了。」 「好,你想好了怎么验证?」 「嗯,明日咱们去找三哥,此事非得拜託给他不可了。」安向晨计划着。此时也只有安向逸这个中间人,能够替他探一探安家的口风。今日看来,幸好当日与安向逸偶遇,也幸好他没有拒绝与其相认。 「好,听你安排。」 方臻也起身换上居家服,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带着安向晨去往饭厅。 平常他们便是这个时候吃晚饭,今日山庄的下人们知道方臻与安向晨心情不好,更是不敢有丝毫差错,两人到饭厅时,丫鬟已经开始摆碗筷了。 远远地飘来一阵香味,方臻耸着鼻子使劲嗅,「今晚什么菜这么香?」 「回方大人,是老鳖。」丫鬟小心回答,见方臻与安向晨脸色平静,稍稍放宽心,胆子也大了些,干脆将今晚的菜色一一报上,「有龙凤烩、八宝龙手、脱骨老鳖、龟凤汤,还有几样寻常炒菜。」 说道龙凤烩与八宝龙手的时候,方臻还没反应过来,但后面那两个指向性可就太强了。他很难想像,这会是山庄大厨自己的主意,「这四道菜,都是老鳖啊……」 「是。」丫鬟烧红了脸,但很快低下头不让两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婢子这便替两位大人上菜。」 「嗯。」方臻有些一言难尽,一晚上四道甲鱼菜,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安向晨,「老婆,你这是……咳求不满吗?我怕你明天出不了门……」 安向晨回想起他当时给素素的吩咐,的确是要吃老鳖,随便做几道,要有菜有汤。但苍天可见,他当时只是因为被安家送来的贺礼给气着了,越想越觉得方臻骂得对,所以便想吃王八解气,谁成想! 第819页 「你可以听我解释。」安向晨强装冷静,「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我不过是觉得安丞相那厮实在欺人太甚,当真是安王八,所以才会气急之下随口点菜。」 这理由也不是没可能,但一想到全鳖宴,说实话,方臻心里也没底,这玩意儿吃多了,应该没什么副作用吧? 不管两人如何做想,丫鬟们一人一个盘,将安向晨钦点的老鳖端了上来,然后轻手轻脚退下,将整个饭厅都留给两人。 尽管菜品做的色香味俱全,但气氛却分外沉默。尤以安向晨为甚,毕竟今晚这顿全鳖宴吃下去,不管是方针吃得多还是他吃得多,受苦的都是他啊!这就叫自作自受,简直让他欲哭无泪。 「吃吧吃吧,咱们还有五天,明天起不来就后天出门。」 「闭嘴!」安向晨炸了毛,用一旁干净的盘子将每样菜加了一点出来,放在方臻面前,剩下的统统撤走,「你只许吃这么多!」 「好。」方臻简直哭笑不得,奈何老婆太可爱,自然是惯着他。但他没忘记讨价还价,「那汤至少来一碗吧?」 安向晨气鼓鼓地瞪了方臻一眼,不情不愿给他盛了小半碗甲鱼汤。 别的不说,山庄的厨子水平还是很高的,虽然食材都是老鳖,但每一样菜品的味道各有不同,不会让人有连着吞了七八只甲鱼的涨腻感。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两人没能将这些菜全部吃完,略有些辜负了大厨的厨艺。 吃过饭,安向晨特意拉着方臻在山庄里散步,还在夜色中爬山庄的后山,就为了让方臻用掉多余的精力,最好干脆把今晚的甲鱼全都消化光光,回到屋里只想倒头就睡。 只可惜安向晨这么做没多少效果,该生龙活虎的还是生龙活虎,方臻在浴桶里便拉着他胡闹起来,之后更是一直折腾到深夜。要不是安向晨一改往日矜持,主动软着声音撒娇求饶,眼瞅着要伤心落泪,方臻只怕还要欺负他许久。 安向晨在睡着前,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吃甲鱼!还有,凡是跟安家沾上边,准没有好事! 由于前一晚两人闹得太晚,第二天安向晨果然没能早起,气咻咻地窝在被子里,拿眼刀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方臻并不在意,不顾安向晨的警告,把人摁在床上按摩腰肢。 上午便这样悠闲地过去,但安向晨也不是当真什么事都没做。他自己出不了门,就让山庄的下人帮忙去街上买空白帖纸回来,到了下午,他一边跟方臻略作讲解需要宴请的官员都有谁,一边提笔将请帖写好。 这几年朝中没有大的人事变动,即便因为三皇子作乱处理了一批官员,但随后造成的官位空缺,也是由原先就在朝为官的人升官提拔而补上。 例如吏部尚书被处置,吏部侍郎却底子干净,便接替成为新的吏部尚书,下面的官员再接任新的吏部侍郎。 别看今年隆庆帝在殿试后选拔了一批新晋的人才,但不可能真的将重要位置交给新人去做,更多的是让他们去补因旧官员升迁留出来的空位,总得要他们先在下面多磨练磨练,往后才堪当重任。 对于安向晨来说,人事变动小的好处,便是即便这些官员的官位变了,人却还是那些个人,只要能将人脸记住,不要张冠李戴即可。至于实在忘了某人是何官职的情况下,那就一律称唿「张大人」、「王大人」,总不会出错。 「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下了?你我不分夫与妻,四日后招待客人咱们两个都得露面,不能出错,叫人瞧低了。」安向晨提笔写下最后一人的名字,吹吹干,指着请帖让方臻再看一遍。 「我的记忆力你还不放心?我这两天就当备考,天天记。」方臻那头也放下笔,把手上这沓彩铅画递给安向晨。 在安向晨描述各位官员大体长相特徵时,方臻就在一旁作画,这样两人互相确认过没有纰漏,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位张侍郎的痣位置还要再偏一些,莫要与李少卿弄混了。」安向晨指出一两个不够准确的地方。正如他指出的张、李两位,恰巧脸上都有小痣,体型也差不多,就看痣的位置不同来区分了。 「好。」方臻把画拿回来修改。 「一些大臣或许会带家中出众晚辈一同前来,男大也有十八变,且一些人我以前未必见过,如遇上年纪与咱们相仿的,跟在大臣身边的,一律称为」公子」便可,客人自会引荐介绍。」 「嗯。」方臻认真记下,心里难免感嘆要应付的事情真是不少,五天看来还是匆忙,只是再往后推,过了新鲜热乎劲儿,他们办不办宴席,都会变得尴尬。 单是写请帖与认人一事,就耽搁了一天。 当夜两人早早睡下,翌日一早,便让山庄的家丁们将请帖一一送出。一来送请帖不可能由主人家自己跑腿,肯定都是派家里下人去,二来方臻夫夫不想让刺客团暴露,可他们没有别的人手,就只能借用五皇子的人了。 这也让方臻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他们不能再像在固城一样,只聘用阿花一个厨娘就够了。在京城,需要走动的地方多,少不得要几个家丁替他们做事。 就拿最近的宴请来说,四日后逍遥侯府办宴席,总得有家丁负责在门口帮宾客拉马车牵马入马厩吧,总得有家丁负责收贺礼记宾客名字吧,也总得有丫鬟负责端菜吧,得有僕从负责领来得早的人去前厅稍坐吧,得有人负责扶醉酒的人去客房休息吧。 第820页 光是这些事,哪一样不需要几个人手呢。总不能全都他们两个自己做啊。就算他们不在意那一套面子不面子,肯干下人的活儿,他们两个也忙不过来呀。 更别说偌大个侯府,方臻便是再有闲情雅致,也不可能一个人浇完宅子里花,除完宅子里的草,餵完所有池子里的鱼。 以前倒是还有几分可能,但他难道一天就只干这么几件家务事?何况他现在有了官职,平日里要上班呢。安向晨倒是不用坐班,只需隔三差五上个早朝。可也不能叫他在家就做这些,那不成杂役了吗。 所以,给家里找下人僕从,是一件不可忽视的大事。反正今日要出门,方臻便把买家丁这一项临时加入到日程中。 今日出门要做的这头一件大事,便是找安向逸打听一下安家送家产是个什么意思。但安向逸如今住在安府,他们不可能直接上门去找,于是方臻便从路边买通了一个小男孩,让小男孩敲开丞相府大门,随后把信,交给了文玉的贴身丫鬟。 两人躲在暗处见文玉嫂子身边丫鬟亲手收了信,东张西望后把信揣入怀中,打发走了小男孩,两人这才放心离开。 接下来,便是去看木材,挑选一块适合做匾额的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不便宜,在大成是顶昂贵的好木材,两人一进店就受到了店家的热情招待。 听闻两人要做匾额,店家还说能够帮忙制作,只要再加一点手工费和漆料费用就行。但方臻打定主意自己动手,买下木材后,还是花了手工费,不求店家做,只求店家教他如何做。 方臻既已买下金丝楠木,财力可见一斑。店家打量方臻和安向晨,怎么看也不觉得两人是专门来偷师学制作匾额的手艺的,便收了银票,领着两人去了内堂,给他们介绍了一位雕刻木匠,让木匠浅浅地教方臻一下。 方臻想学的不多,就想学「逍遥侯府」几个字怎么雕刻得好看。 有了这个明确的目的,木匠教起来也很方便,直接找了块废料木材,亲自示范了一遍,又跟方臻讲了雕金丝楠木时的注意细节,纹理导致的细微差异等。方臻受益匪浅,走的时候,给他这位临时的木匠师父也交了拜师费。 为了防止第一次上手出现失误,方臻又从店里买了不少金丝楠木的边角废料。既然是废料,价格方面自然要便宜许多。这些废料用不上也是要处理掉的,方臻愿意买,店家求之不得,无不应允。 两人今天出门带了山庄里的几个家丁下人,这会儿还要继续逛街,便吩咐其中两人先将这些木材运回庄子,其余人继续跟着方臻夫夫採买。 然后便是些瓜果蔬菜的订购,为了宴席当天所用。这些东西倒不急着现在就要,但得先预定下。他们需要的量大,如果不提前与店家说好,到时候现场买,店家万一存货不够,那他们便是处事不周,怠慢宾客了。 方臻与安向晨也就办这么一两次宴席,自是不能让人瞧低了去。因此两人也不在意花销,尽量将名贵的定来,连着看了不少铺子,才终于将所需购置齐全。 「这些都要四日后清晨,天大亮之前,送到城中街的逍遥侯府。」安向晨吩咐店家,「便是以前闹鬼的韩宅。」 他这么一说,店家就清楚了。虽惊讶堂堂一个侯爵竟然住闹鬼的宅子,但人家愿意花钱买东西,他一个店家只管收钱做买卖就是,也用不着他多管闲事。 最后两人便去了伢行,按照粗略估计,先挑选了一批看着可靠能干的人手,带回山庄稍作培训。 培训的任务落在山庄下人们头上,由他们根据自己的工作内容,进行一对一的辅导,至少要保证四日后能上岗。至于往后的日子,他们还得看这人是不是真的靠谱,根据具体需要的人数淘汰遴选一批,然后慢慢让这些人适应侯府的工作与生活。 「我看,咱们办宴席那天,还得借用山庄里的人。」方臻把新带回来的下人交给山庄管家后,仍是不放心道。毕竟四天太短了,而且他们对这些人还不够知根知底。 「这也是没有办法,怪我过惯了固城的逍遥日子,竟一时也没能想起这等重要的事。」安向晨自责。 他是从大家族出来的人,他最清楚家里非得有僕从下人不可,但他却一直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以至于两人临时抱佛脚。万一这些人中有心思不纯的,只怕要给他们惹下大麻烦。 「没事儿,我这两天多观察观察,反正不会让他们干太重要的活儿,就放在外围替人牵个马,领个路。」方臻揽住安向晨的肩膀,「咱们还有方七他们呢,有他们在暗处盯着,就算真有人使坏,也别想得逞。」 「嗯。」 第413章 宴请宾客(一更) 五天一晃便过去,很快来到方臻夫夫宴请宾客的日子。两人在前一天便搬回了侯府,带着下人们将府内进行了简单的布置,主要是明日宾客们会到达的地方,桌椅等的安排。 这日一早,方臻和安向晨早起,将大门门头上蒙着的红布扯下,露出里面提前挂好的描金刻字的「逍遥侯府」匾额,然后放了一挂鞭炮,算是简单的乔迁仪式。 逍遥侯府经过五皇子的翻修,原先烧毁烧黑的地方不见踪影自不必说,此外,他还将韩宅过于阴森的外观修改一新,让整个宅子看上出再也没有灰沉沉的感觉,反而变得极为明亮。 第821页 宅子内的花园重新栽种了名贵品种花草,池塘里的水也换了新的,放入不少或红或金色的锦鲤。通往花园的小径铺满鹅卵石,廊下的柱子刻着生动的浮雕画。 在屋内的布置上,有一间铺满凉蓆的房间,类似于方臻上辈子见过的那种日式的榻榻米房间,夏天可以在这里喝茶,可以就地午休小憩。且凉蓆用的竹子,皆是上品,竹质绝佳,打磨的没有一根竹刺。 另外书房内,添置了很多字画,有前人遗作,也有今人佳品,都是安向晨会喜欢的。 还有一间房,里面如同固器一般,分门别类排列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武器,从长枪到暗镖,一应俱全,显然是为方臻所准备。 五皇子完全是在拿建王府的标准在给方臻夫夫建侯府,要不是怕逾制让方臻夫夫惹上灾祸,五皇子能把侯府建的比现在还要更贵气宏伟许多。 但就目前这样,方臻夫夫已经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了。这比他们自己在固城建的房子还要好看,可见五皇子在建筑审美上的造诣,远在他们之上。 方臻夫夫当初想让五皇子给他们修房子,却从没想过要占便宜,如今内里又是字画又是武器,价格都颇为不菲,倒是出乎他们的预料了。可他们已经住了进来,再退还回去,反是显得他们太矫情,便只能受了这份好意。 方臻开玩笑说,这下好了,以前在固城多次拒绝五皇子给他们物质上的谢礼,这回全给补上了,到底没能拒绝得了。 不过这宅子也不算完全建成,比如花草方面,后续方臻会进行自己的调整。 他之前从山里带回来许多奇花异草,驱虫防毒效果和观赏性都极强,比许多看似名贵但人工培养的花草更好,方臻打算在院子里把它们也重新种上。 还有宅子里的机关设置,方臻要改一改。像之前五皇子经常走的那条,用来与他们在韩宅私下会面的密道,现在就不需要了。为了防止那密道终有一日被旁人无意发现,从而闯入家中,必然不能再留着。 这些都是之后的安排,当前最要紧的,是等一会儿的宴席。 趁着还没有宾客上门,方臻让管家指挥来送货的店家从偏门进出,把他和安向晨前几日预定的新鲜瓜果送进府内,然后去厨房洗好,先摆在桌上。 时间算不得多充裕,这边才刚指挥清楚,那边宾客就登门了。 最早来的是官位比方臻低或与方臻相近的官员,越往后官越大。 有的官员品阶差不多,还会刻意与同僚比较谁来的更晚一些,好显得他比同僚地位略高一筹,官威更大一些。当然了,这也是相对而言,要是有人来得太晚,比皇子还要靠后,那就不是与同僚攀比,是嫌自己官做的太舒服,不想混了。 压轴来的,是安丞相,最后一位,便是当今太子和丰王,两位皇子并肩同行。 因着两位皇子同来,场面变得有些微妙,各人心中的计较转了一圈,却不约而同压下所想,只装作无事发生。 今日是方臻夫夫的主场,不管众人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来,最起码的面子还是给的,因此没有人在宴席上闹出什么动静。方臻夫夫挨桌敬酒,与诸位官员简单交谈两句,便坐回主桌,陪同两位皇子吃席。 这种场合,组织者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许多人可以藉由这种形式,与他人交谈。一些不常见的老友叙旧啊,一些正好想商量但碍于不熟正愁找不到藉口搭线的同僚啊,都能各自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联络感情。 因此宴席后,众人并不急着离开,三三两两就在侯府里小聚。 有山庄下人们帮着招唿,还有刺客团在暗中守护,宾客们的情况方臻夫夫并不怎么担心。他们两个现在正在书房,与两位皇子在一起。 但实际上,只有太子与方臻夫夫在说话,五皇子窝在一旁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逗弄小风,拿着肉干钓它。 太子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恭贺方臻夫夫。另外,方臻夫夫往日做了那么多事,看似好像是在为五皇子服务,其实每一件事,背后都少不了太子的手笔,是仅凭五皇子办不到的。 他们兄弟两个同心同德,太子也不能总在背后躲着,让弟弟两头跑。他虽是未来的帝王,身份尊贵,但该礼贤下士的时候,也要做出姿态来。 太子与方臻夫夫寒暄了许多,聊了些两人的过往,再大加赞扬一番,许下未来对两人的期许,以及画个饼。 借着这个大好时机,方臻夫夫把《物理原集》拿给太子看,并且先简单说了下他们关于未来的畅想。时间紧迫,他们那纸质版的ppt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只能先如此。 之前听五皇子说过多次,但真正见这本《物理原集》,太子还是第一次。 《物理原集》最初的设想,便是能够将一些简单易做的工具的做法和使用方法教给百姓,提高生产力,所以这本书上所写所画的物件的构造及拆解十分详实,哪怕是完全不懂手工行业的人,甚至是不识字的人,也基本不会存在阅读障碍。 太子看着看着便入了迷,越看越觉得其中的物件与设想实在是精妙无比。薄薄一本书,待他看完时,产生了浓浓的意犹未尽之感,恨不能当场催问下一部在何处。 尽管太子没有表现出他的情绪,但能够一字不落地将这本《物理原集》从头看到尾,而不是草草翻过,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方臻夫夫见状心中不免惊喜,看来太子果然是个开明人物,如此,往后的畅想实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第822页 「此书只此一本?本殿若是想带回去再看看,不知两位大人可否应允?」 「这个自然,殿下若是喜欢,是下官的荣幸。」安向晨立时答应,「不过此书尚未出版,这手稿是下官写的最全的一本,还请殿下……」 「哈哈,这你尽可放心,本殿自当好好爱护它,待本殿详细看过,便归还于大人。」 「谢殿下。」 方臻夫夫着眼的方向不同,与安向晨聊过,方臻也不能落下。 关于方臻想要组建特种小队的事,太子同样知道。不过这件事,他不建议方臻太快实行。因为禁军由皇帝调配,禁军统领更是皇帝的亲信,若是方臻要办军事比武大赛,就势必会传到隆庆帝耳朵里,只怕隆庆帝不会轻易答应。 太子说的有道理,方臻只好按捺下跃跃欲试的想法。 这时五皇子才冷不丁说道,「既然禁军的事不忙,不如先替本王办件事?」 「什么事?」方臻望向五皇子。 「方大人可还记得曾在固城时答应过本王,若是本王能为你周旋一二,你便替本王教导影卫?」 「记得。」方臻点头,随后看向太子,「不如太子殿下也派人来吧,我一起教,分两个组,然后让他们互相对抗,越来越强。」 「这听上去,怎的像是在养蛊?」五皇子打趣道。 「那不一样,养蛊得把其他的都杀死,留一个最强的,我这是让他们从彼此身上找弱点,共同进步。你给我几个人,我最后肯定还给你几个人,他们以后就是一个整体,配合无间,各司其职。」 「不错。」五皇子也看向太子,「太子哥哥,你觉得呢?」 「本殿虽不曾见识过方大人的本事,但既然五弟都要把影卫送去你手上,看来本殿的人,也该受些磋磨了。」太子也答应下来。 现在职位已定,就等着方臻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之后,随时去禁军营到任。而方臻也没什么家事需要处理,最多再有一两日,他就能走马上任。于是三方约定好,七日之后,两位皇子便会各自选出第一批六人影卫,送去禁军营交给方臻。 之后几人又聊了几句,便说到接下来本该侯府举办的女眷家宴。 原本今日该是太子与太子妃同来,奈何侯府来的都是男人,思来想去只有太子妃一个女眷,不好安置,还容易冲撞,便只有太子一人前来。那么家宴之事,就得方臻夫夫择日主动去见太子妃,与她商量了。 可方臻夫夫两个大男人,怎么好贸然去找太子妃? 「这好办,明日我在家中设私宴,邀太子哥哥与皇嫂,还有方大人与安大人前来,等你们见了面,再聊便可。」五皇子提议道。 「此法甚妥。」太子答应。他与太子妃之间虽没有多少爱情,但夫妻相敬如宾,相处的还算融洽。一来他看中太子妃的能力与其背后家世,二来他母后那般遭遇,他是不会让悲剧再次在自己身上上演。 几人在书房待的时间不算太久,出来后,又在花园小厅等处,与几位勉强称得上熟悉的官员客套交谈。 没过多久,就有官员找来,与方臻夫夫辞行。 一开了这个头,后续便有许多官员前来辞行,后来太子与五皇子也走了。不多时,宅子里只剩下方臻夫夫和家丁们,顿时清静了不少。 唐星今日没来,他在唐家只是个小儿子,无官无职的,这种正式场合,唐家自然要派家主与世子前来。 唐家家主宁远侯此时不在京中,前几月有南蛮子作乱,他带兵前去平叛尚未归来。因此今日来参加侯府宴请的,只有唐世子一人。 同样一表人才的人物,且因为唐家是武侯世家,唐大公子一身正气凛然器宇轩昂,已然具备青年将军的气概。除了长相相似,倒是完全让人看不出他与唐星两个之间的兄弟关系。谁叫唐星不爱动,身子骨单薄,哪里像是武将家里养出来的。 不过因为有唐星这层关系,还有唐星这个在家极为受宠的小霸王临行时对哥哥的吩咐,唐大公子一开始就对方臻夫夫很是客气。后来聊了几句,因为方臻同样是个武人,两人还颇为投机,越聊越起劲。 武将没有文人那么多敏感心思,他唐家在朝廷站稳脚跟靠的是自己的拳头,靠的是世代唐家人的血与汗的付出,所以他们做事相对而言,凭自己喜好多一些,潇洒多一些。 唐大公子喜欢方臻,便乐意与他相交,甚至干脆与方臻称兄道弟,全然不在乎现在朝野上下对方臻夫夫是个什么态度。 如此,方臻夫夫对唐大公子自然也欣赏喜爱,以诚相待。 离开前,唐大公子意犹未尽,说着下次有时间,请方臻夫夫去唐家做客,定要与他彻夜长谈。 要不是方臻如今有官职在身,唐大公子绝对会想法子把方臻招揽到自己麾下,只待有朝一日,一同报效大成。 尽管唐大公子感到遗憾,但方臻想,终有一日,他会去到宁远侯军中,替他也训练一支特种小队,他们之间,不会存在遗憾。 此外还有几个文官,属于清流人士,不拘泥于派系政系,只佩服方臻夫夫在固城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为大成除去胡夷隐患,所以他们也愿意与夫夫俩结交。 只不过方臻不擅于与文人交谈,便有安向晨与他们交好。 这下方臻交到了唐世子这样的朋友,安向晨也多了几个朝中文人好友,两人可谓是收穫满满。 第823页 宾客散尽,吩咐了下人们收拾满院狼藉,方臻二人便先行回房休息。稍作歇息后,他们还要去核对一下今日所收的贺礼,以便日后去赴别家宴请时,作相应的准备。 两人走至廊下,一抹黑影落在两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发现什么了?」方臻问道。却原来这黑影是一直守在暗处的方四。 「老爷,那柳玉清还未离去。」方四回报,「席后他便藉口不胜酒力,与众人分开。在寻了处僻静地方后,又叫他随身的小厮回去告诉柳侯爷,自己头疼得紧,先一步回府了,实际却是将所有人支开,往那假山里躲了起来。」 方臻夫夫既要与安家、柳家装作毫不认识,那今日必然要把安、柳两家的同僚也大大方方地请来赴宴,以免有人因两家的缺席而推测出什么,落人口实。但在席间,安向晨没有看柳玉清一眼,却谁成想,他竟然还不死心! 经由方四短短几句描述,安向晨已经将细节自行补充完整。 不难想,柳玉清借醉酒之故与众人分别后,便会被人遗忘在脑后。接着柳家小厮去向柳侯爷告知世子先行回家的消息,柳侯爷便当了真。 随后宾客离开时,众人见柳侯爷一人,即便有人好奇询问柳世子去向,柳侯爷也会告诉大家,我那儿子不胜酒力,已经回家去了。 而那被柳玉清支走传话的小厮,传完话后回到原处,发现他找不到柳玉清了,便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动作太慢,柳玉清等不及他回来,就一个人先走了。这般想着,小厮就会回去柳侯爷身边,与柳侯爷一同离开。 于是,柳玉清就能够躲在假山里,避开所有人,继续留在逍遥侯府。 逍遥侯府今日宴客,自然不会把家锁起来不让人进。除了两人主卧及书房等几个地方派了下人看守,将误入的宾客稍作拦截外,其他地方大家都能去逛逛。毕竟今日也算方臻二人乔迁之喜,宾客来暖房,自然可以欣赏主人家的宅院布置。 也因为这样,才让柳玉清钻了空子。只是柳玉清怎么也没想到,方臻家里也有「影卫」,叫他所做的一切,註定是徒劳。 「你打算怎么做?」方臻问安向晨的意见。 「唉……你先回房吧,交给我便好。」 「好,那我等你回来。」方臻没再多问,他相信安向晨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且不说安向晨如今的武力值今非昔比,暗处有时刻紧绷的刺客团,家中更是机关遍布,且他们知道柳玉清藏身何处早有防备,无论如何,单凭一个柳玉清,是绝不可能伤到安向晨分毫的。 两人于是就此分别,方臻先行回房,安向晨给自己找了个累了,想去花园透口气的理由,朝着有柳玉清藏身的假山的那处园子走去。 在他到园子之前,他还特意跟方四交代,去把小少爷给他找来,就找到园子里来,他自有用处。 第414章 厉鬼上身(二更) 这园子是安向晨自昨天起第二次来,但在更早的时候,在这宅子还没有被三皇子派人烧毁的时候,他经常来。那时这里还不是如今的模样,但不妨碍安向晨对它足够熟悉,知道它的机关布置在何处。 不过安向晨今日不想用机关,他只想靠自己,给柳玉清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心里盘算好一切,安向晨来到园子外。 尽管柳玉清还躲在假山内不曾露面,但做戏做全套,不管柳玉清是否能看得见外面的情形,安向晨都要保证自己没有破绽,这样才更能让人上钩。 站在园子的圆拱门处,安向晨刚准备一脚迈入,忽而又停下,侧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身旁说道:「我想在此处透口气,你们不必跟着了,先下去吧。对了,大老爷今日操劳,你们告诉他不必来寻我,我一会儿便自己回去,叫他在屋里歇一歇。」 说罢,安向晨还特意停留了一会儿。如果园内有人,那么从园内人的角度看上去,就是安向晨在目送下人走远。 稍等了片刻,似乎是下人走远了,安向晨才唿出一口浊气,轻轻松松踏进园子,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他走两步便停下来抬头看看树枝上怒放的花朵,走三步便坐在石凳上发呆,手指在石桌上敲击出不知名的调子,吹着风安静地坐着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起身,来到池塘边上,随手从旁边假山的一处凹陷处找到一包下人餵剩的熟碎米,便抓起一把朝着池塘撒去,立时就有各色鱼儿争相冒出头,抢夺水面上的食物。 安向晨看着鱼儿贪吃摆尾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顺便感慨了一句:「还是你们好,只管在池子里游着,什么事也不用想。」 听上去,倒似乎是安向晨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心事,令他颇为烦扰。 话音落,园外传来虎啸。安向晨假装没看到身旁一闪而过却又急忙退缩的衣角,将装熟碎米的袋子随手放在地上,擦过手,转过身,迎上了朝他扑来的小风。 「吼呜!」小风是被方四赶来园子的,它也不知道娘亲要做什么,只管先冲着娘亲撒娇。但它敏锐地察觉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立刻低声粗吼,便想要往假山里钻。 「你怎么跑来了?」安向晨仗着小风听不明白,故作惊讶,抱着虎头一阵揉搓,阻止它往假山跑,而后才拍拍它的脑袋,对着他指了个方向,恰好就是在假山后。 第824页 小风的视线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疑惑地歪歪脑袋,「嗷呜?」 「小风乖,爹爹要自己待一阵子,你从那边的门出去,去找阿花姐姐给你吃羊腿。」安向晨哄骗道,「你要乖乖听话,不许乱跑!」 小风听不懂太长的句子,但乖乖听话,不许乱跑,以及阿花姐姐、羊腿,这等极其重要的关键字眼儿,它绝对不会错过。于是它晃晃尾巴,警惕地朝着假山望了一眼,最后舔安向晨一口,欢快地迈着步子朝假山后跑去。 尽管假山后并不存在什么门,但它还是乖乖地蹲坐在了墙角,安静地等待着阿花姐姐和羊腿的出现。 安向晨满意了,摆出眺望的姿态,朝着小风跑走的方向伸长脖子,仿佛真的在目送一只虎的远去。 片刻之后,安向晨收回视线,故作忧愁地嘆息一声,将熟碎米拿起来要放回原处。 这时,他再次看到了先前的衣角出现在余光中,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他放好熟碎米收回手的动作便慢了许多,并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当「三」字音落,一只手果然抓上了安向晨的袖子。眨眼间安向晨手中出现一把匕首,而后迅速回身便给了身后的人一刀,匕首正插在来人胸膛之上。 柳玉清手里还攥着安向晨的衣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匕首,一阵钻心的疼痛要他站立不稳,鲜血也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找安向晨说说话。他本以为他的运气很好,他躲在这里,安向晨便心有灵犀地来到了这里,并且遣走了身边所有人,这不正是在等他出现的表现吗!为何、为何安向晨会直接出手给他一刀?! 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前的匕首,柳玉清艰难地抬头朝安向晨望去,想问问为什么,却看到了安向晨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看死物的眼神让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柳玉清顿时如遭雷击。 他难以把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和曾经对着他满眼柔情的安向晨联繫在一起,仿佛这两个安向晨,分明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安向晨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感情?这不可能! 以他的魅力,安蓉和安向晨都为他神魂颠倒,为他不惜作践自己,牺牲自己,这才是应该的啊,怎么今日竟出了此等变故?!难道是安向晨爱而不得,见安蓉死了自己没来找他,却又娶了别的女人,所以对他由爱生恨? 可是,安向晨怎么没有一点儿恨他的情绪呢?这不应该啊!柳玉清百思不得其解,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对了,这里曾是韩宅,那个闹鬼的韩宅!柳玉清恍然,莫非安向晨早已被宅子里的恶鬼附了身,真正的安向晨已死,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躯壳,内里是一只披人皮的恶鬼! 柳玉清一时间汗毛耸立,失血带来的冰冷感与恐惧带来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摇摇欲坠。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死,可他恐惧面前这个恶魔。 「晨儿,你、你放下我吧。」柳玉清竟忍着痛苦口婆心劝道。 既然安向晨已经因为爱他不得的业障被厉鬼钻了空子,那就该如安蓉那般痛快地死去,成全他。可若是安向晨不肯安心去死,那他只好狠心远离他,让厉鬼永远无法接近他! 打定主意,柳玉清准备说服安向晨,告诉安向晨他们不可能了,别再缠着他。 「晨儿,我……已经、已经不爱你了,你安心去吧。」柳玉清吃力说道。 他全然忘记了今天之所以躲在侯府假山里不肯走,是想跟安向晨说,安蓉不在了,续弦没胆子管他的事,而他儿女双全后顾无忧。所以现在他不在乎安向晨嫁没嫁人,只要安向晨想,他可以继续与他相见,再续前缘。 本来志在必得的安向晨迷茫了一瞬,他不知道柳玉清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怎的还对他说出「安心去吧」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究竟谁才是那个胸口中刀有生命危险的人啊,难道柳玉清以为自己这幅模样,还能对他做什么? 「晨儿,我、可以不怪你今、日所为,我知道、你爱我之深,爱之深恨之切……」柳玉清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安向晨的脸,就好像是他对安向晨最后的温柔赏赐,「我可、以抱抱你,你便安心……」 安向晨的耐心耗尽,他还以为柳玉清能说出些什么,却来来回回都是这般废话,他亦不想让柳玉清继续纠缠他,便不再理会柳玉清的胡言乱语,按照他自己的计划接着往下演。 于是不等柳玉清说完,安向晨突然沖他一笑,接着将自己的衣裳随意撕扯几下,又掏出一把匕首,将撕不坏的地方索性割开,然后将匕首一收,在柳玉清目瞪口呆中,率先往后踉跄两步,把自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并且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 「啊——」 安向晨倒地尖叫的同时,愤怒的虎啸传来,在柳玉清根本来不及躲闪之际,小风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把柳玉清的头整个吞进了口中。 「小风!」安向晨快速喊道,「别杀他!」 小风极通人性,安向晨一唤它,它便下意识松了口,没有直接将柳玉清的脖子咬个对穿,可饶是如此,柳玉清的脖子上也出现了四个对称的血洞。 「放开他吧,小风,过来。」安向晨仍坐在地上未起身,只是冲着小风伸出双手。 第825页 小风嫌弃地吐掉嘴里的头,扑到了安向晨身边,在他周围边打转边勐嗅,烦躁地甩动着粗壮的尾巴,生怕安向晨出了什么事。 柳玉清侥倖虎口脱生,满头都是老虎的口水,腥臭味刺鼻。但更要命的是,这腥臭也根本遮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血的味道。 他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眼前一片模煳。这一次,他才真切感受到他和死亡之间的距离。 原来,那一刀是假,原来老虎根本没有离开! 但他什么都不问了,他不敢了,他再也不会对安向晨有任何想法了,他可以发誓从此离安向晨远远的,离这个侯府远远的,永生不再靠近半步。不,他甚至可以离开京城,离开大成,只要他活着从这个魔窟里出去! 「救……救……救……我……救……」求生的意识,让柳玉清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眼。 一旁安向晨仍坐在地上,先是双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几乎让自己窒息。他皮肤白皙,这样使劲的后果,便是他脖子上留下了清晰的印子,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慢慢越来越深。 稍稍缓了一下,安向晨抱着小风又开始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小风见安向晨摔倒,又见他掐自己,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焦躁不安,后来有回身再咬柳玉清一口的打算,连满口的牙都龇了出来,面容兇恶,尾巴更加大力地甩动,掀起地上的草皮。 安向晨到底没想真要柳玉清的命,他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以卑鄙手段对付卑鄙之人,一来让柳玉清从此滚出他的生活,再也不敢出现,二来报復当年柳玉清将他卖给人伢子。 所以在小风野兽本能尽显之时,安向晨及时将它箍进怀中,摸着它光洁的背部小声安抚它。饶是如此,他也被挣扎的小风用爪子划出了许多血痕。要不是小风还认主,安向晨根本箍不住它。 「对不起,爹爹以后不会了。」安向晨喃喃道歉,他知道今日是他掐伤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小风。可如果不这样做,又如何能够充分说明他捅柳玉清的那一刀,是出于反击呢。 柳玉清已经无心计较安向晨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能有人来,只要让他活下来,只要能让他活着。 由于安向晨的第一声惨叫足够撕心裂肺足够气沉丹田,所以第一时间传遍了小半个侯府,在他第二次喊「来人救命」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来,所以在他快要箍不住小风的时候,方臻就率先冲进了小园子。 关心则乱,尽管相信安向晨能应付,在听到惨叫的第一时间,方臻还是心中咯噔一下,拔腿就朝园子里跑来。过来之后,更是看都不看躺在一旁的人,先关心安向晨与小风。 安向晨狠狠松了口气,今日的一切基本在他掌控之中,除了过于狂乱的小风。 「吼!」小风冲着来人发出吼声,竟连方臻也没认出来。 不过方臻可不比安向晨,见小风明显状态不对,他冲过来便一个手刀,照着虎头噼去,把个威风大老虎,当场噼懵。 「醒了没有!」方臻喝道,揪住小风后颈皮毛,与它对视。 「吼……呜……」小风渐渐冷静下来,一时间觉得委屈非常,直往方臻怀里拱。 「这么回事?」方臻没有推开小风,这时候要是把它推开,便伤了它的心。动物心思单纯,它只会记得你对他好,或者对它不好。要是这次伤了它的心,下次只怕更加管不住了。 「我没事,是我吓到它了。」安向晨歉意地摸摸虎头。 小风感受到安向晨的触摸,伸出毛爪子轻拍在安向晨脖子上,又对着方臻「呜呜」地叫。 其实方臻早看到了安向晨颈间的印子,但他很自信,这绝对不可能是柳玉清弄出来的。 「是我自己。」安向晨以口型告诉方臻,随后楚楚可怜地倒入他怀中,浑身发着抖,眼里泪花闪闪,「阿臻,我好害怕!」 没人跑得过方臻,但大家同样在听到安向晨声音的时候就在往这边赶,这会儿刚挤到园子门口。安向晨也是瞧见来了人,这才继续演着。 夫夫俩的默契自是没话说,安向晨一嘤嘤嘤,方臻立马入戏,「别怕别怕,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听到安向晨惨叫跑来的人不少,也不是各个都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方臻夫夫身上。他们有些人一进园子,就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柳玉清,接着胆小的便被吓得惊声尖叫,有的捂着脸不敢再看,有的干脆跑了,留下的那些也各个脸色惨白。 一时间耳边都是各种乱叫声,柳玉清那微弱的声音早就被掩盖得一点儿不剩了。柳玉清躺在原地,视线已经逐渐模煳,他心里只剩下绝望,难道自己就这样躺着,结局是流血而亡? 「阿臻,他、他还没死。」安向晨可怜兮兮地往方臻怀里缩了缩,仿佛也很害怕看见血人儿。 「叫什么,人还没死,赶紧找大夫啊!」方臻这才冲着众人吼道,吼罢,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温柔地盖在安向晨头上,遮住他的眼睛。 被方臻的声音惊醒,立马就有腿脚利索的跑去找大夫,更多的人仍然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方臻没管这些人,安抚好了安向晨,就走上前去看柳玉清的情况。小风守在安向晨身边寸步不离,除了方臻,谁靠近一步它就露出兇相低吼警告。 第826页 第415章 就是活该(一更) 当年柳玉清和安蓉利用安向晨的信任,把安向晨随意发卖,卖到方家村那种地方,又遇上个心思极坏的方臻的原身。那原身在安向晨身上留下不少伤痕,还有后腰的烙印,以及一道从腰延伸至大腿根的刀疤。 要不是安向晨足够顽强,单是那道刀疤,开膛破肚,就足够要了安向晨的命。 尽管那些罪恶的、丑陋的疤痕已经托柳康宁高超医术的福都消失不见了,但那些痕迹永远不会从心上消除,每一道都有柳玉清和安蓉的份儿。如今安蓉倒是死了个干净,柳玉清可够自在的,真当不会有报应吗? 「算你命大。」方臻低声对着柳玉清说道,拽开柳玉清捂在颈部的手,照着那处血洞戳了过去,叫血流得再快些。「谁叫你会投胎,有个侯爷老爸,自己还是嫡子以后能承你老子的爵位。要是你也是个庶子,我今天绝不救你。」 柳玉清疼得意识清醒了几分,口中「呵呵」地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神情分明带着害怕与求饶。 「方大人,柳世子伤势如何了?您可有法子?」梅林山庄的管家在一旁候着,见方臻一直凑在近处摆弄柳玉清,不禁出声问道。 他对柳玉清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和看法,但他知道利害。 如果柳家世子今日死在这里,不管是什么理由,方臻夫夫和他们这些来帮忙的下人们,全都别想逃过罪责。方臻夫夫有身份有地位,罪罚不会太重。可他们这些下人呢,就算他们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也绝对不会为了他们,与柳家为敌。 因此,他不希望柳玉清出事。 「死不了。」方臻皱眉说道,替渐渐无力的柳玉清捂紧了他脖子上的血洞,「来人。」 「老爷。」走出来的是扮做家丁模样的方七。 「去把家里的伤药拿来。」方臻吩咐道,刻意加重了语气,「要最好的那瓶。」 「是。」方七心领神会。 听闻方臻有药,可以在大夫来侯府之前,先给柳玉清简单处理,那就意味着,柳玉清的命保住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下他们不用陪葬了。 不多时,方七带着个红色的小玉瓶回到园中。 这伤药有止血的功效,是方臻夫夫离开固城前,柳康宁赠给他们的。现在方七手上拿的这一瓶,止血效果不论,是药性最烈的一瓶。 以柳康宁的习惯,药性越烈,上药的过程便越是痛苦,以前这药让方臻夫夫也颇为头疼,轻易不敢用,但今天,方臻觉得,他找到了这药的正确使用方法。 方臻松开摁在柳玉清颈部手,把满手的血随意抹在柳玉清身上后才从方七手中接过药瓶。小玉瓶塞子一开,一股幽香飘了出来,沁人心脾,闻到的人无不觉得此药珍贵。 「这么好的伤药,便宜你了。」方臻嫌弃地望着地上的柳玉清,在对方极度渴望与哀求的眼神中,将那伤药倒在手上,而后朝着柳玉清颈部的血洞怼去。 方臻的手指越近,柳玉清的神色越加充满希望,直到方臻手指挨上他脖子的一瞬间,躺在地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的人,竟然如同迴光返照般,发出了杀猪似的嚎叫声,还要伸手去挠自己的脖子。 众人被这一变故又给吓到了,他们纷纷惊恐地望向方臻,难以置信方臻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柳玉清下毒?!毕竟柳玉清这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涂了伤药,反而像是涂了烈性毒药啊。 方臻也像是反应不及一般,被柳玉清挥舞的手臂吓得后退一步,任由柳玉清挠上自己的脖子,将那伤口挠的更狰狞一些。 「阿臻?!怎么了阿臻?」这时安向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头上还盖着方臻的衣服,看不到方才的情况,反而能够保持清醒,没被变故吓住。 安向晨的询问声让方臻惊醒,赶忙回答道:「我没事,你乖乖待着。」 他说罢,就开始指挥同样失去反应能力的众人,「管家、阿毛,还有你们两个,快过来把他摁住,别让他挠!这是千金难买的伤药,神医开的,挠了就没用了!」 被方臻点名的四人赶紧回神,七手八脚冲上前,摁住了柳玉清挣动的四肢。方臻又叫了个人来摁住柳玉清的头,这才重新上前,查看柳玉清的伤势。 果然,那伤药早被柳玉清挠掉了。方臻只好嘆息一声,提醒大家做好准备,然后重新在手指上沾了伤药,涂抹在柳玉清脖子的四个血洞上。 有方臻的提醒,负责摁住柳玉清的几人也很是卖力,柳玉清挣动不得,只能一遍遍发出猪嚎,来表达他的痛苦程度。 光是给柳玉清止血,就费去这么些功夫,摁住柳玉清的几人更是出了一身的汗,待到柳玉清渐渐不动了,他们才敢松手。 这时去看柳玉清,血已经止住,简直都不用再找大夫来看了。 「辛苦你们了。」方臻拍拍众人肩膀以示鼓励,让他们回到人堆里站着,却把管家留了下来。 能给皇子的山庄做管家,没两把刷子还真胜任不了,别的不说,察言观色在场应该没人比管家更懂。 如今他们这些下人与方臻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柳玉清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只有保住方臻,才能保住他们自己。想清楚这一点,再看方臻在柳玉清身上来回大量的目光,管家便明白了。 第827页 「方大人,柳世子他……这、这怎会伤成这样?」管家问出方臻想让他问的话。 听到管家的询问,方臻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又把目光放在乖乖坐在不远处的安向晨身上,缓缓说道,「世子胸前这匕首是我赠予向晨防身的。」 众人顺着方臻的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安向晨身上,这时冷静下来才发现,安向晨还在方臻的衣服下瑟瑟发抖。他虽被方臻衣裳遮住大半身体,但地上散落的布料,还有脚踝处的刮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龌龊之事。 于是众人看向柳玉清的目光便变得意味深长。而柳玉清这时早已疼晕了过去,哪里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方臻很满意众人的反应,见已经给人种下先入为主的想法,才接着说道:「世子脖子上的血洞,是老虎咬出来的。」 闻言,众人齐齐吸气,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离那正在舔舐地上柳玉清鲜血的小风远了些。生怕小风喝血不够,还要来咬他们。 「吼?」小风被众人移动的大动静惊动,警惕地抬头望向众人。它一脸的血,实在没有什么萌点,而它随后伸出大舌头舔鼻子的动作,看在众人眼里,也只像是吃美食前的舔唇。 不少人脸色更白了,只恨自己刚才跑得不够快,现在跑不掉了。 「你们怕什么,小风什么时候主动咬过人?」方臻不满,「小风要是想吃他,他现在还能喘气?头早就断了。」 「是、是,小风少爷在山庄住的时日不短,庄子里没人不喜欢它,的确未曾伤过人。」管家赶忙接口,「而且小风少爷牙口极好,便是野猪,也能一口咬断颈骨,若是咬柳世子,那岂不是跟咬只兔子差不多。」 来帮忙的山庄下人见管家都这么说了,便纷纷附和,证明管家所言非虚。 「不错,就是这样。」方臻非常满意,「我现在要看看柳世子胸前的伤口,但是我估计向晨这一刀不会扎的太深,不然他挺不了这么久。管家,麻烦你帮我摁着他点儿。」 「好。」管家深吸口气,抖着眼皮摁住了柳玉清的肩膀。他有种预感,柳玉清肯定还要再来一次「诈尸」。 等管家就位,方臻便撕开柳玉清胸前的衣裳,小心地按压匕首周围的皮肤,然后冷不丁将匕首拔动一下。 柳玉清在昏迷中立马就是一个弹动,尽管有心理准备,也差点没吓掉管家的魂儿。可让管家更害怕的,显然是方臻随意拔刀的举动,一看就是个狠人。 「抱歉,我该提醒你一下的。」方臻撩了下眼皮对着管家说道,随后用手比量了一下匕首刀刃露在外面的长度,得出了结论,「放心吧,匕首\插\的不深,一会儿大夫来了拔掉就行。」 「不深?」管家察言观色,他现在是宁愿跟着方臻得罪柳家,也绝不敢得罪方臻了。 「嗯,不深,你可以起来了。」方臻起身冲着人群招手,「再来一个人。」 管家怕众人要得罪方臻这煞神,赶忙点了个山庄下人的名字。那下人暗道倒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到方臻身边。 方臻安慰了他两句,便让他配合自己模拟柳玉清遇刺的场景。 说来可笑,柳玉清还在地上躺着喘气呢,方臻就已经开始还原案发现场了。不过这里方臻说了算,自然是他想做什么,别人只有乖乖配合的份儿。 于是方臻拉着被迫出来演戏的家丁,方臻演柳玉清,家丁演安向晨,柳玉清要强迫安向晨,还要掐死他,安向晨靠本能挣扎,慌乱中摸到方臻给他防身的匕首,一刀扎进了柳玉清的胸膛。 两人演完了,方臻问家丁,「你刚才能用几分力?」 方臻下手是真的不留情,家丁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这会儿摸着自己的脖子直喘粗气,心有余悸地回答道,「小、小的,被方大、方大人掐……咳咳……掐着,根本……使不出力、力气。」 「你们看,事实应该就是我判断的这样。」方臻说完,走回安向晨身旁,蹲下身先轻声细语哄了安向晨几句,得到安向晨的同意后,他便将自己的衣裳从安向晨头上取下来,托起安向晨下巴,「你们看,向晨颈间的扼痕。」 众人譁然,这次不仅看清了安向晨颈间的痕迹,安向晨破烂的衣裳也看得更加清楚,顿时坐实了柳玉清欲行不轨的罪证。 方臻给人看完安向晨的伤,便赶紧将衣裳再给他裹回去,裹住安向晨的身躯。 方臻的这一番说法没有破绽,且安向晨的情况就在此处,而这柳玉清,在柳侯爷口中,可是提前回了家的,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时园子里没人,人们只能听到安向晨的叫声,继而联想到柳玉清出现的蹊跷。为何安向晨叫得那般惨,莫不是柳玉清意图不轨,比如杀人,结果引来了安向晨的反杀,以及小风的护主。 山庄的人都能作证,小风可是吉祥物,除非有人伤害它的家人,否则它从不袭击人类。 事实已经清楚,众人再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柳玉清,便更加觉得他活该。 「听说柳世子原本的夫人,就是被柳世子给害死的,没多久他就把外室娶为续弦,当真是丧心病狂。」 「可不是。」 「对了对了,柳世子过世的夫人也姓安吧,我记得是丞相大人的千金!」 「这么说……」 第828页 「柳世子也太……就算安大人与那过世的夫人同姓,也不至于便下此狠手吧?他这是喝多了酒,以为被他害死的夫人前来报仇,才欺负到安大人头上了吗!」 「咱们安大人生得俊俏无双,若是喝醉酒误认成女子,似乎也有可能。」 「柳世子真不是人,夫人都过世了,连人家的魂魄都不打算放过。」 「幸好咱们安大人有老虎保护,不然今日,可不是平白就含冤做了替死鬼……」 「嘘,别乱说!安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才不会有事呢。」 「对对对,安大人平安真是太好了。」 方臻和安向晨就知道,只要给一个开头,人民群众就能自行想像出一出大戏。众人小声的议论传进两人耳朵里,听上去当真像是那么回事,往后柳家来问罪,他们大可以这套说辞应付。 第416章 柳府侯爷(二更) 在一众人接力式地展开想像时,大夫也姗姗来迟。 大夫是从仁寿堂请来的,按理说像安向晨这种侯爵家里有病人,一般都是请太医前来诊治,而且事情出在逍遥侯府,受伤的又是柳家世子,就更应该请太医。 可方臻没做安排,当时腿脚快跑走的家丁,是方臻四天前才从伢行带回来的,许多规矩还不清楚,因为让他去请大夫,他就直接去城中找。没有直接随便找个医馆,还知道找最好的仁寿堂,已经算他机灵了。 可山庄管家见来的大夫不是宫中官服打扮,便生出几分顾忌。如今柳世子已然伤重成,逍遥侯府还不给人请最好的太医来看,这怎么说也是一种怠慢。等之后柳家计较起来,又要多一项由头。 「方大人……」管家欲言又止,趁着那大夫还未走近,快速小声说道,「还是要请太医前来一看为好,不是我信不过仁寿堂,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得对柳家有个交代。」 「事出紧急,先让大夫给世子瞧瞧,把命保住再说。」方臻倒没那么多顾虑,随手点了个山庄的下人,「小宝,麻烦你现在跑一趟,去把太医也请过来。」 「是。」小宝得令而去。 那仁寿堂的大夫听闻此言,心中颇有微词,但他目光一扫便见旁边有只勐虎,顿时心中不敢再有旁的想法,生怕自己今日葬身虎口。 「这是我家养的老虎,只要别有坏心思,它不会咬你。」方臻简单介绍一句,随后指着地上的柳玉清,「这是伤者,我已经给他止过血了,伤口你看还要怎么处理。」 这边大夫既然已经到了,方臻便把位置让开,让大夫看看柳玉清的情况。 那大夫见地上躺着个血人,下意识便觉得这人八成是活不了了,尤其打眼望去,那颈间的伤口,可不就是野兽咬出来的!大夫冷汗直冒,顿觉方臻提点他那一句别有坏心思,是意有所指。 眼下也不敢耽搁,大夫将药箱往地上一放,一手诊脉一手在柳玉清颈部拨弄,仔细端详伤口的情况。可他一诊脉,就发现此人虽虚弱,却的确生机犹存,且颈间伤口看似吓人,实则已不再流血,并有细微癒合之相,着实是高超手段。 「敢问大人,这伤者颈间处置,不知是哪位高人所为?」 「是我一个朋友,人不在这儿,我用了他送给我的止血伤药。」方臻解释道。 既是如此,大夫也不再多问,就在原地先将柳玉清颈部的伤再做处理,命人拿来清水与干净手巾,将多余血污擦去,清理伤口内沾染的草屑等,而后在患处撒上药粉用纱布包扎了,这才要方臻将人先安置到床上去,他准备给柳玉清治胸前刀伤。 本来方臻夫夫就是暗中报復人渣,这会儿在大夫面前自然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对于大夫的吩咐无不照做。方臻当即让下人去收拾了一间干净客房,又找几个家丁合力把柳玉清抬去客房安置。 在下人们安顿柳玉清时,方臻则将安向晨温柔扶起,问他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安向晨执意不肯,认为他虽是不得已反击,但若是柳玉清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寝食难安,所以要亲眼看着对方好起来。 还没走开的人们听到安向晨这么说,对他的同情与敬佩又多了几分。什么叫以德报怨,就是安向晨这样的。 幸好此时柳玉清早已不省人事,不然听到安向晨这般关心他,他定然要挣扎着先逃出逍遥侯府,绝不会乖乖躺在安向晨家客房里等待医治。 「唉,你就是太善良。」方臻责备归责备,还是依了安向晨的意思,带他也一同前去客房。 小风寸步不离跟在两人身后,时刻保护着他们。 到了客房中,就挤不下那么多人了,因此方臻将众人打发去做事,只留下了来帮忙的山庄下人,叫阿三和阿毛的两个人,一会儿要是大夫有什么吩咐,也好有人去做。 至于山庄管家,方臻另有事情吩咐他去做,那就是一定要保护好案发现场,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柳玉清躺过的地方,不许人乱动现场的东西,最好干脆不要到那边去,他此后别有安排。 管家诺诺答应,并表示一定不负方臻所託。在他看来,此事已经十拿九稳,就是柳玉清自作孽不可活,只要他们别给方臻拖后腿,此事柳家不占理,到时候方臻与安向晨无事,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平安无事。 于是管家按照方臻的要求,派人找来几根明黄色的长布条,几根尖锥木桩,将木桩尖端插入草地,布条绑在木桩上,形成简易的围挡,把柳玉清与安向晨争执过的那一片地方都围在当中。然后再在几个木桩上面铺开一层防水油布,以防下雨。 第829页 之后他便告诫众人,只要黄布条一日不拆除,任何人就一日不准越入此地,否则便要考量动机,予以治罪。 客房这头,小风跟进来后便不肯离去,方臻也怕府里的下人们出于害怕,不小心做出激怒小风的事,白白闹出人命来,便准许它留下,陪着安向晨。 这一下把大夫吓得不轻,又想起方臻说的「坏心思」,一时竟不知方臻究竟是想让他救治,还是不想让他救治。 「怎么了大夫,治不了?」方臻瞧着大夫踌躇不展,疑惑道。 他都能看出来柳玉清的伤虽说难治了些,但命能保住,不然他也不会趁着柳玉清动弹不得的时候,还要下狠手戳人伤处。可这大夫怎么回事,好歹是仁寿堂的,应该不至于医术这么不济吧。 「不是不是。」大夫慌忙摆手。 难道是因为他去请了太医?思及此,方臻便出声劝道,「大夫,我相信你的医术。人命关天,等不了那么久。」 「是、是。」大夫擦擦额头的汗,努力忽视身后的老虎,走到床前,先让阿三和阿毛将柳玉清的衣裳脱去,才开始查看柳玉清胸前伤势。 「我看过了大夫,这匕首刺的不深,被胸骨给卡住了。你看是不是要先把刀拔出来,然后给他止血?我可以给他拔刀。」方臻毛遂自荐。这就是他不愿意等到太医来的原因,太医也是人精,到时候把什么都秃噜给隆庆帝,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大夫听方臻的话颇有些不满,到底谁是大夫,若是你这么能耐何必找大夫,自己来不就行了。只是他碍于方臻的身份,以及屋内的大老虎,不敢将不满说出来,但他检查后发现,方臻说得没错。 「……大人高见,只是若要拔刀,草民以为,还能用大人自备的那种伤药,是最好的。」大夫建议道。 「啊,要用那个啊。」方臻摸摸下巴,肉疼片刻决定以人命为重,「那好吧。」 阿三与阿毛对视一眼,认命地上前分别摁住了柳玉清的胳膊和双腿。 「这是?」大夫不解。 「哦,一会儿你就知道。」方臻把伤药塞给大夫,然后撸起袖子握住刀柄,跟他确认了一遍,「那我拔了啊?」 「嗯,请大人动手。」大夫在一旁拿着方臻塞给他的药瓶严阵以待,等方臻把匕首拔出,他立马上前给伤者上药。 这屋子里唯一的闲人,便是安向晨了。他这会儿坐着看似发呆,实际默默地看热闹。他就知道,方臻绝不会让柳玉清好过,怎么把刀拔得痛苦万分,他很期待。 按理说,一般人如果要从人体上拔刀,一定会选择一咬牙快速拔出。 大夫曾替许多人处理过这种伤口,有的是把木头扎进了肉里,有的是被箭射中,所以他处理这种病患经验丰富,并不慌张,还做好了安慰方臻两句的准备,让方臻不要怕,用上力气手快一点就行。 可谁知,方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他拔刀,简直比人拉磨还慢还吃力,让人恨不能赶紧把驴换上去替他。 大夫在一旁越看越心急,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大人,您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刀拔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越小心,伤者越痛啊,刀拔没拔出来不说,你没瞧见伤者都快疼醒了吗! 「啊,原来拔刀要这么拔,受教了。我还怕他疼,想着一点一点来比较好。」方臻恍然大悟,但仍旧那般磨磨唧唧,握住刀柄的手愣是不敢用力,直到大夫开口询问要不换个人拔,下一刻匕首已经完整落入方臻手中,「拔出来,大夫,快上药吧。」 「哦哦,这便上药。」大夫顾不得想其他,赶忙上前,将玉瓶中粘稠的膏液倒在柳玉清伤处。 顿时柳玉清再次发出惨叫,剧烈地挣动起来,吓得大夫差点将手中玉瓶甩出,毁了方臻的药。 「大夫小心。」方臻把玉瓶拿回自己手中,提醒了大夫一句,「这药药性太烈就是这样,您没到之前,我们就是用这个法子给他脖子上上的药。所以不是我小气,是我怕他受不住。」 「原来如此。」大夫总算知道,他提出要用方臻自己的药时,方臻为何会犹豫了。但他不敢大意,再度上前替柳玉清把脉,确认的确只是药物太烈,并无其他症状,这才安心。 这厢柳玉清惨叫不断,那边小宝去请的太医到了,而与太医前后脚赶到的,还有听闻逍遥侯府是给自己儿子请太医,据说人快不行了,因而着急上火匆忙赶来的柳侯爷和侯夫人。 柳侯爷下人们也得罪不起,他爱子心切,一路不顾下人们的阻拦,等不及通报便直接冲进了逍遥侯府,而后抓了个家丁给他和夫人带路,连门也不敲,一脚便要踹开客房的门,闯进来。 正当柳侯爷抬脚之际,屋内柳玉清令人肝胆发颤的惨叫声便响起,惊得柳侯爷腿一抖,门没踹着,还差点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方臻、安向晨,你们把我儿怎么了!」柳侯爷怒喝道,一把甩开搀扶他的家丁,双掌勐力推开门,一进屋便指着方臻的鼻子骂道。 「吼!」小风今日心情不好,前面咬了个小柳,现在来个老柳,闻着两柳身上相似的气味,小风甩起尾巴。粗实的虎尾如同钢鞭一般甩打在地上,打得地面「啪啪」作响。 柳侯爷今天是来安府参加宴席的一员,对小风并不陌生,知道它不过是个家猫,便也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有柳侯夫人勐然一见这等勐兽,被吓得尖叫一声,软到在地。但她听着屋内儿子不停的惨叫声,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柳侯爷的胳膊。 第830页 柳侯爷原本正隔空指着方臻的鼻子喝问,方臻身形一动,他余光便瞟到了柳玉清,这下顾不上质问,先扑上前,看看儿子的情况再说。 侯夫人不曾站稳柳侯爷便动了,便使得她被甩了一个踉跄,跪扑在地上,模样狼狈极了。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时被身上衣裙绊住起不来身便用爬的,跟紧丈夫,爬到了床边。 等夫妇俩真扑到了床前,看着颈间胸前皆有伤,面色赤红形容狰狞可怖的柳玉清,先是身形晃动眼前发黑,而后一齐哀嚎,一个声音低沉沉痛,一个声音尖细悽惨,两个人就把气氛给炒热了。 虽然这时候说把气氛炒热不太好,但方臻对这一家子人本就没有好感,更不会同情他们的遭遇,便没什么感情地听着他们闹。 侯夫人再也忍不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你快睁眼看看娘啊,儿啊,你受苦了呀!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的平白叫人害成了这般,你不应该啊,该是那等害你之人遭受报应啊,儿啊!儿啊!!」 「清儿……是爹爹没有护好你,竟让你遭受这般折磨……」柳侯爷也老眼发红,哽咽道,「你这到底是是怎么了,你可还记得爹爹?」 柳玉清还在床上挣扎,阿三和阿毛分别在床头床尾钳制柳玉清,对上柳侯爷怨恨的眼神,煞时白了脸,冷汗直冒,却又不敢动弹。 柳侯爷正要再次发作,腿脚不如柳侯爷利索的太医,这才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进来,顾不上抬头,双手扶在膝上喘着粗气,「对不住……敢问……柳世子现在何处?下官……下官前来为其诊治。」 「吼!」 「……」太医愣在原地,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一双虎目,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直挺挺晕了过去。 「太医!」 门边负责给太医带路的家丁眼疾手快扶住晕倒的太医,将人小心平放在地上。 「大夫,劳烦你来这边看看。」方臻只好叫仁寿堂的大夫,给这位勐然遭受冲击晕过去的太医看一看,可别请了太医来,结果太医也在他家出事。 「看什么?!大夫,我儿到底如何了,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你可是给他吃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给他下了毒?」柳侯爷意有所指。 「启禀这位大人,世子无碍,只是方才为世子止血的药膏,药性太烈,世子受不住疼,才会如此,再过一阵便好了。」大夫如实回答。 「当真?」柳侯爷半信半疑,再看柳玉清痛苦的模样,还是不敢放心。 「柳大人,您要是不信,也得等大夫把太医救醒了,让太医再诊治一遍吧。」方臻提醒道。 「……」柳侯爷无法反驳,虽心里还有气,但也只能放开仁寿堂的大夫,让他去看看太医的情况。 第417章 有理声高(一更) 其实柳侯爷从身形与面相看,也是个颇为斯文之人,除了最开始因为担心柳玉清的生死,显得激动了些,这会儿有太医晕倒一事打岔,断了气势,他没能接着前面的怒火继续发难,虽心中仍是愤怒,却还是暂且收了气焰。 可他能收,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收,眼下可不止柳侯爷一人,还有个比柳侯爷情绪激动许多的侯夫人呢。 那侯夫人见夫君不再发难,却不肯就此罢休,从床上收回视线,勐地甩头望向方臻,厉声道:「方臻,你竟敢将我儿重伤至此,今日我定要与你讨个说法!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叫你偿命不可!」 柳侯爷看着夫人所为,并不出声阻拦。他今日带夫人来,一是夫人爱子心切百般哀求,另一原因,未尝不是让夫人来吵架的。毕竟这种场合,到底还是妇人撒泼更为合适一些,他一个大老爷们,一个侯爷,总归是要注意体统与脸面的。 而柳家夫妇两人一上来就针对方臻,也是有缘由的。这缘由倒不是因为安向晨同为侯爵,身份不比他们低。 在柳侯爷夫妇看来,安向晨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能把柳玉清怎么样? 而且还有一层原因,外人不知,他们柳家却非常清楚。这安向晨以前爱慕他们儿子而不得,痴情的很,又如何能对曾经的心上人下得去手?更何况柳玉清为了安向晨跑去固城,回来后言语支吾,似是安向晨对他情分未断。 所以肯定是方臻出的手。方臻能当上禁军总教头,那必然是有些功夫手段的。至于原因,自然是嫉妒柳玉清与安向晨的过往,又恨自己的夫人竟然心中旧情难忘。 瞧瞧安向晨现在坐在边上一副悽惨模样,只怕此事简单的很,就是安向晨在今日宴席上见到柳玉清,心中情难自禁便留下柳玉清与他在无人之处一诉相思衷肠,谁料竟让方臻撞见。 这方臻不过一介野人村夫,见此情形定然不肯罢休。方臻打自己家娘子也就罢了,却连累了他家柳玉清也跟着受苦,安家这些人,当真各个是祸害。 先前为了配合安家,他们柳家才没有说出安向晨过往之事,装作不知,但如今安蓉已死,安家又与他们撕破脸皮,他们不介意将旧事捅破,叫天下人笑话安家都生出了什么样的儿女! 这些早就是柳侯爷夫妇来逍遥侯府之前便已经想通的事,因此侯夫人说罢要方臻偿命,也不过眨眼之间,心思略过一通不足一瞬,脸上多了几分轻蔑,正要再开口。 第831页 「柳夫人!」侯夫人吼,方臻也跟着吼,吼得比侯夫人气势足,声势大,吼得一屋子人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吼!」小风见方臻如此激动,生怕这会儿小柳欺负完它娘亲,老柳又来欺负它爹爹。可安向晨拼命揪着它的后脖颈不准它咬,它只好给爹爹壮壮声势。 可怜太医刚被仁寿堂大夫一针扎醒,耳中立即就传来虎啸,好险没让他再度晕过去。 侯夫人被方臻一声暴喝外加虎啸唬得一愣,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柳侯爷、柳夫人!我敬你们是长辈,但你家世子怎能对我夫君做出这种事?!」方臻也学柳夫人那套撒泼大法,丝毫不觉自己一个男子做出来有什么不妥,「若是我夫君有个好歹,我也要你们柳家上下全部陪葬!」 「吼!」 「你等等!什么事?哪种事?」柳侯爷有点煳涂,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的不是他儿子吗?安向晨不是方臻自己打的吗,跟他们柳家有什么关系? 柳氏夫妇不由有点不妙的预感,柳夫人赶紧呛声道:「你休要胡言,我儿躺在此处,你夫君能有什么好歹?他伤得能有我儿重?!你们莫要看我儿尚在昏迷,就当我们柳家是好欺负的,任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我欺负你儿子?」方臻惊讶地指指自己,又指向安向晨,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看看,自己瞪大眼睛给我好好看看!」 「吼!」 安向晨此时正抱着方臻的衣裳坐在桌前发呆,听到矛头转移到他身上,他便慌忙要站起身分辩,但他腿软站不稳,刚站起来便一个晃身只好赶紧扶住桌子,只是动作幅度大了些,方臻的衣裳便从他身上掉下来,露出了他自己那衣不蔽体的悽惨模样。 安向晨感受到柳侯爷夫妇的目光,嗫嚅着嘴想说些什么,终是眼眶一红,屈辱又倔强地撇过头去。 柳侯爷夫妇再次感到眼前发黑,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儿子半死不活,还是该计较他儿子犯下的混帐事。 他们很清楚,方臻打人归打人,不会把人衣服撕成这样,除非方臻疯了,想在人前对安向晨……可方臻显然没疯。 两人再往边上看去,仁寿堂大夫来的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那两个看着下人打扮的人,对他们的目光都躲躲闪闪,其中意味很明显。 「你、你胡说!」柳夫人不肯妥协。就算真是柳玉清做的,她现在也不能认,「谁知道这衣裳是怎么破的,你当你演的可怜些,便能想嫁祸给谁,就嫁祸给谁吗!指不定……」 方臻赶紧抢先一步发难,「柳侯爷,你虽是长辈,但我夫君与您可都是侯爵!皇上才刚册封他为逍遥侯,您儿子就这样,目无法纪目无天恩,您家这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 「吼!」 「方总教头慎言!」柳侯爷脸色大变,这种话方臻怎么敢说出口的。 「你不要胡搅蛮缠!」柳夫人气得用手指着方臻骂道。柳侯爷不便说的话,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用顾忌,这种时候不堵住方臻的嘴,再说出对柳家不利的话,传出去便是有口难辩,「我们柳家世代忠良,岂容你这小贼啊!」 柳夫人话说到一半,因为站起身而无法再抓着小风的安向晨,便眼睁睁看着小风朝前一扑,对着侯夫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吼!这两个老柳,果然是来欺负它爹娘的,还是一併咬了吧! 「小风!」安向晨伸手,只抓住了小风尾巴尖的一撮毛。今天要是小风伤了柳夫人,它的命便要不保了! 变故来得突然,侯夫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只能徒劳地以手去抵挡老虎的攻击,柳侯爷更是吓得愣在原地,反正没有扑身上前护住夫人,可见柳玉清的秉性,可谓是柳家一脉相传的体现。 当是时,方臻双臂一环,将小风拦腰环住,而后发力带着它往后扯,转了一个圈,才止住惯性把小风拦下来。腥风堪堪扑在侯夫人脸上,侯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解决了这个变故,趁着柳侯爷还没反应过来,方臻继续质问道:「我胡搅蛮缠?你们柳家的意思是,您儿子做下的事您不认,柳家不认是吗?怎么,您是先辈皇帝封的侯爵,你们家世代忠良,就比咱们当今圣上封的侯爵高贵是这个意思吗!」 这话要是落实了,可以理解为柳家看不上隆庆帝封的侯爵。虽开国侯爵的确地位更高些,但没有哪一个皇帝,愿意听到自己的当政不如先辈的言论。 更何况这种话出自一个已经因自己不争气而衰败的家族口中,就更加的讽刺,甚至有种将家族衰落之因归咎于当朝不行的嫌疑,所以这话要是传到隆庆帝耳朵里,柳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柳侯爷哪里还顾得上儿子,顾得上计较老虎扑人的行为,连忙矢口否认不曾说过这种话,更不曾想过,是方臻血口喷人,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于是柳侯爷彻底被方臻带偏,与他开始争论到底敬不敬当今圣上的问题。可怜柳玉清还躺在床上,成了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方臻声音大,柳侯爷争到激动处也抬高音量与他相比,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一时间,屋内都是两个男人的咆哮声,外加不甘示弱凑热闹的虎啸,震得旁观众人耳朵鼓胀脑袋发懵,只想两人不管谁输谁赢谁有理,赶紧争出个结果,可千万不要再误伤无辜人了! 第832页 安向晨在一旁听着实在忍不住,便低咳几声,随即抬起袖子遮挡,其实脸上都乐开花了。 方臻那头还在与柳侯爷争论柳家到底有没有忠于当今圣上,听到安向晨的低咳,立马架也不吵了,飞奔过来将安向晨搂入怀中,「向晨,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柳玉清打你留下了暗伤?」 柳侯爷顿时又是倒吸一口气,恨不能再骂方臻十遍。可他平日素来斯文,今日难得这般粗鲁吼叫,又如何是方臻的对手,嗓子实在争得哑了,方才气头上不觉得,此时停下来,便是轻声说话,喉咙也如针扎般疼痛,实难继续。 他只好安慰自己,方臻是在与安向晨说话,他没必要自作多情,免得换来方臻一句「我又没跟你说」,他相信,这种话方臻绝对说得出来! 安向晨听到方针询问,立即配合地软在方臻怀里,气若游丝道,「我还好,柳侯爷祖上尊贵,我不过是刚刚得封的一介平民罢了,自是不配与柳侯爷相提并论的,你莫要再为了我得罪柳家了。」 柳侯爷听闻此言,眼前第三次发黑。 「不,那怎么行!这不就是赤\裸\裸地瞧不起咱们吗,难道在柳侯爷眼里,大成不是以民为本?而是以柳家为本,以柳家为尊?!」方臻怒道。 虽然平民低贱是个事实,但万不敢有人当众这么说。大成开国皇帝布衣起家,因此格外注意民与君的关系,要是方臻和安向晨今晚这番言论传到言官和隆庆帝耳朵里,只这一句「柳尊民卑」,柳家真的要完了。 柳侯爷实在没有方臻胡搅蛮缠的功力,又生怕他们在房中争吵的这些话传出去,会给柳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夫人还不省人事,床上的儿子总算不挣扎了但也没醒,他嗓子疼得要冒烟,思来想去,也只好暂且退让一步,待到柳玉清清醒之后,他问清缘由,再来考虑对策。 这般想着,柳侯爷半是妥协半是威胁道,「逍遥侯,此事尚无定论,我儿在你家中被人重伤至此,无论如何,该等到他甦醒之后再说吧?你家豢养如此勐兽,方才又险些伤到我的夫人,你们若还苦苦相逼,也休怪本侯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了。」 「是我伤的他,是我、我太害怕了,才捅了他,小风见不得我受欺负,便咬了他。」安向晨又要落泪,并且亮出自己脖子上的扼痕,「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世子他,似乎是将我当成了什么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您要鱼死网破,那便先杀了我吧!」 柳侯爷哽住,几乎要老泪纵横。 他还以为自家儿子想对安向晨用强,没想到不光想用强,还打算杀人?!这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呦!他们柳家倒了什么血霉,要被安家这些人缠上,一个安蓉不够,又来一个安向晨,甩都甩不掉,实在是作孽!作孽!! 现在局势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方臻夫夫手中,柳侯爷早忘了他们来这里,是因为柳玉清重伤所以来讨要说法的,本来他们才是该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可现在,他们不仅凶不起来,还想着此事今晚先到此为止,别再让方臻和安向晨说下去了。 「两位大人,是本侯说话考虑不周,还请宽恕则个。现下天色渐晚,我儿不可一直睡在此处,不如先让老夫将我儿接回府中养伤,改日等我儿醒了,我们再谈?」柳侯爷只得再让一步,剩下妥协,没了威胁。 「不用谈了,没什么好谈的,你们不信自己儿子还能信我?到时候你儿子说两句推卸责任的话,你们肯定立马当真,理直气壮又来我家闹事,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方臻不同意,他不想与柳家纠缠个没完,天天吵没营养的架。 「那你们想如何?」柳侯爷沉声不悦道。他已然让步,要是方臻夫夫还要再得寸进尺,他就与家丁杀出这逍遥侯府,去隆庆帝面前告御状,还当他柳家真怕了他们不成。 「报官。」方臻坚定地给出解决方案,「现在就报官,我们两家谁说都没用,你是侯爷,向晨也是侯爷,京城的知府大人肯定两边都不敢随意偏袒,定然会秉公执法,让他来断谁对谁错!」 柳侯爷第一次见要报官的侯爵,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想到这话是方臻说的,便看向安向晨,让他自己拿个主意,「你说呢,逍遥侯?」 「我说?我说自然是要报官,否则如何还我清白?还我公道?」安向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而奇怪为什么柳侯爷不同意报官,难道报官不是对两家最公平的选择? 柳侯爷一噎,他们就是官,又报的哪门子的官?再说了,这种事若是报到京师府衙去,岂不是惹得人尽皆知,对方臻夫夫能有什么好处? 「逍遥侯,你可想清楚了,就算……就算是我柳家当真有不对之处,若是告到京师府衙去,到时事情人尽皆知,吃亏的……」 「吃亏的是你们儿子?」方臻随口说道。 柳侯爷立即翻了个白眼,「本侯的意思是,恐连累逍遥侯的名声。」 「为什么?你们做错事,为什么我们的名声要受累?」方臻不肯让步,「该不会你们柳家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儿子的,所以儿子才敢胆大包天,随意欺辱别人吧!怎么,难道你们还用这种说辞威胁过其他女子?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方臻,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柳家堂堂公侯之家,便是想要女子,有何其多主动上门的,哪里需要做这种事!」 第833页 「我欺人太甚?传出去不好听的是向晨,这话不是你们自己说的?本来我们还挺抱歉的,把你儿子弄成这样,我现在就后悔,后悔没能替天行道灭了这小畜生!」 「方臻!本侯忍让再三,你莫要给脸不要脸!」柳侯爷气急,怒吼道。 「谁不要脸啊,光天化日来我逍遥侯府做客竟然还赖着不走了,赖着不走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躲在我家假山里藏起来,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儿子究竟想什么。」方臻与他对吼。 一直不曾出声的两位大夫与几个下人,顿时心生绝望,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一个想法:又开始了。 不过这次没吼两句,安向晨便拉住了方臻的衣袖,「阿臻,别与柳侯爷置气了,还是报官要紧,再晚些时候衙门关了门,便要再等一日。我这伤,可等不得。」安向晨沖方臻眨眨眼睛。 方臻瞭然,也不管刚才与柳侯爷正在争什么,深吸口气后做出了请的手势,「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吵,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别污了我家的空气。」 「好、好、好,方臻、安向晨,本侯记着了,我们走着瞧!」柳侯爷今日的脸被方臻扔在地上碾,他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人,今日看在儿子昏迷不醒的份儿上,暂且低个头,他日,绝不会饶恕方臻二人! 「那就等着吧,最近别出远门,方便官府随时传唤。」方臻说罢一指床上的柳玉清,「垃圾带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夫人与世子抬走!」柳侯爷狠狠剐了方臻两眼,吩咐自己带来的下人,把柳玉清和侯夫人抬上马车。临走前,他将太医也一併叫走了,要将太医带回柳家,再给柳玉清诊治一番。 等柳府一行人扬长而去,方臻便给仁寿堂的大夫结了诊金,将人打发走了。阿三与阿毛自然也打发去做事,安向晨仍旧装着虚弱,被方臻打横抱起,带回卧房。 第418章 当家不易(二更) 这头方臻与安向晨到了自己房中,方臻把安向晨往地上一放,两人便忍不住笑起来,各自笑得直不起腰。后来也不知是谁先靠近对方,他们慢慢抱在一起,啄向对方的嘴角,而后唇齿依偎难捨难分。 吻罢,安向晨摸摸方臻的脖子,「喊了那么多声,嗓子疼吗?」 「不疼,我上辈子训练天天喊,不怕。」方臻也摸向安向晨颈间,「你可真行,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随便掐两下有个印子就行了,你自己看看现在成什么样了。」 安向晨依言在铜镜里照了照,果然被自己颈部青黑的指印吓到,思及这是他自己的杰作,便放软声音沖方臻道歉,「我只是怕自己掐不住印子来,才用力多了些,往后不会了,你莫要生气。」 「好,不生气。今天你一雪前耻报仇雪恨,你高兴我也高兴。」方臻本想拿出药膏给安向晨祛瘀,但一想到他们要报官,这证据还得留一阵子,只好作罢。 其实安向晨本来还没想好如何报復柳家,五皇子那头也不曾传来消息,八成是老狐狸们并无破绽。就是今日在宴席上见了柳氏父子,安向晨也没想过要怎样,谁知那柳玉清果真死性不改,竟主动送上门来,那么这等好机会他定然不能错过。 之后所行之事,包括捅刀、掐自己,还有让小风护主,都是临时起意,在他去那园子的路上,才想出来的招数,方臻压根不知内情。 他原本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忧,生怕方臻会误会,但事实证明,他们夫夫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不需要言语,便能互相了解的程度。 再之后与柳侯爷对骂的那些,便又是方臻的自我发挥了。不过对付柳家,就该用这样的招数,也就该方臻出手,换了安向晨自己,定然无法说出「你是不是不敬皇上」这样的话,即便说出,也不会有方臻这般理直气壮的气场。 现在安向晨唯有一点担心,那便是小风伤人,究竟该如何解决。 「阿臻,小风它……」 「放心吧,我自有说法。」方臻早想好了,「它是因为保护你才出手的,这是忠心耿耿,应该褒奖。你想想,如果今天是唐星出现在小园子,身边是个影卫,唐星惨叫时,影卫会不会出手杀了企图伤害唐星的人?」 「定会如此,影卫职责所在,定然全力护主。」安向晨肯定道,「且若是影卫出手,此时柳玉清早已踏上黄泉路了,焉有命在?小风听我的话,还留了他一命呢。」 「对呀,同样是为了保护主人,影卫肯定不会被治罪,凭什么小风就要被治罪,就因为影卫是人,它是动物?可他们所做的事性质没有区别,此时就应该考虑动机,不应该在意对象。」 「嗯。」安向晨也知是这个道理,但人命到底比动物的命高贵,要杀影卫是取人命,众人心中自有考量,若是杀个动物,那份不忍与同理心都会削弱许多,小风的命运便难料了。 「咱们争论肯定是要按这套说法去争论,但不一定就要留着小风等他们来抓。咱们把小风放归山林,让它自己去野一阵子,就算他们最终还是决定要小风付出代价,咱们就说,考虑到小风伤人确实不该久留,所以把它放归了,让它回去它该在的地方。」 「噗,如此一来,他们想抓,便自己去山里找吧。」 「就是,谁想抓谁去抓,我看他们能抓住哪一只虎,到时候谁知道抓住的是不是咱们的小风,而且,谁抓谁还不一定呢,你当他们有胆子去抓老虎?老虎抓他们还差不多。」 第834页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待到此事平息之后,咱们再将儿子接回来。」 「嗯,就当给儿子一个独自旅行的机会,咱们也趁机过过二人世界。」方臻贫嘴。 安向晨闻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怎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哪天不是二人世界了?你也不嫌腻。」 「不腻,天天看着你怎么会腻。」方臻没再油嘴滑舌,见好就收,「等我喝口水,咱们现在就去报官。」 ? 「嗯,我也加件衣裳。」 报官之事宜早不宜迟,他们得赶在柳家有所行动前,抢占先机,不然让柳侯爷告到隆庆帝面前去,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于是安向晨快速找了件披风穿上,遮住他内里破烂的衣衫,随后让人备车,跟方臻一起去了京师府衙,敲击衙门外的伸冤鼓,得以见到京师府衙的知府魏大人。 京城在天子脚下,治安远好于其他府、县,难得有人敲响门口的伸冤鼓,魏知府还纳闷是什么样的人,胆敢在此处击鼓,难道京城治下的各县县令都是饭桶吗,竟敢把人逼到他这里来。 等那击鼓二人被带上堂后,魏知府定睛一瞧,巧了,这不是他早上才去过的宴席的主人吗,堂堂逍遥侯是也。 魏知府一时间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待他缓了缓,还是按照程序询问起两人状告何事,继而得知了柳玉清随柳侯爷去逍遥侯府吃席,但在席后竟躲藏于侯府假山,并趁着没人试图掐死安向晨,结果又被安向晨差点反杀一事。 这案子难办,涉及到两位侯爵,一位世子,还有人重伤。 但既然安向晨都找到他这里来了,摆明了是要打官司,求一个公道,魏知府也不可能将人赶走。更何况安向晨如今地位远在他之上,出了这种事,皇上绝对已经知晓,他是跑不掉了。 魏知府心里埋怨起安向晨来,原本两家自己解决就好,再不行您找皇帝理论啊,现在好了,告到我这里,皇帝定然也起了兴趣等着看我怎么判,我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把握住,您倒是没事,我的乌纱帽这不就要没了吗。 可不管他如何不愿,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审。首要的事,便是派人去将此案的另一当事人,柳玉清请来府衙,与安向晨当堂对质。 如今柳玉清还没醒,自然无法与他对簿公堂,可等柳玉清甦醒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自己身上这些罪证消失,证人记忆变得模煳不清,现场痕迹消散,那不就白白便宜柳玉清了吗。 不过安向晨也不叫魏知府太过为难,所以他今日来,是想请知府先把他这一身罪证完整记录下,再派人去逍遥侯府查看,收集证据,询问证人证词。剩下的,等往后柳玉清醒了,便可依照早已留存的证据与他分说。 如此甚好,知府答应下来,立刻照做。 「大人,其实本侯尚有请求。」 「安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大人,我夫君方臻,善丹青,不如就由他来画,本侯也免于面子为难,以这一身形象再见外人。」安向晨提议。 「这个好说,既然方总教头也懂画,便由他画吧。不过本官绝不会偏私,方总教头画像时,本官与府丞需全程在场,另找一路人作为见证,且之后本官要细细比对画像与侯爷可有出入,不知侯爷应允否?」魏知府头疼归头疼,做起事来并不含煳。 「自然应允。」安向晨又道,「我们需用自己所带之笔,无需研墨,只劳烦魏大人准备纸张即可。」 「可有什么说头?」魏知府警觉,生怕安向晨会在笔上做文章。 「并无,不过是用着顺手。」安向晨从方臻手中接过彩铅,递给一旁的衙役代为呈上,「大人可查验。」 魏知府是第一次见彩铅这种硬笔,颇为新奇。他试着在纸上描画了几下,见彩铅能画出痕迹,但同样擦之不去,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纸上画痕没什么特别之处,既不会变色,也不会无故消失或变化模样,这才放心应允。 于是魏知府一面命人准备纸张与桌椅,一面派衙役去街上随便找了个路过的人,临时拉来做见证。随后几人便一同进入一间空房之中,准备开始作画。 那路人不得冒犯安向晨,因此只能站在安向晨背后观看。不过他虽背对安向晨,却同时与知府、府丞及方臻面对面,能随时看清三人的表情,是否有眼神交流等,只要保证无人串通弄虚作假,也是一样的。 为了保险起见,魏知府还另外安排了衙门里的两个画罪师,分别站在不同角落里,将整个房内的情形也收录在纸上,这样无论是谁来质疑,都有证据可以佐证说明。 就这样,方臻的画作完成,知府与府丞比对过后没有问题,又由魏知府私下问了路人的大致住处,方便日后寻找,这事儿便暂且搁下。 之后魏知府便亲自带着人同安向晨去侯府走了一趟,去出事的园子里详细检查了案发现场。方臻同样在纸上将情形画了下来,方便到时候与府衙画罪师画的内容作补充比对。 由于此事发生在侯府内,环境封闭,所有的证人都不曾离开过,所以等看完现场,魏知府便让方臻将府内众人召集起来,挨个对他们做了问询并且记录在册。 直到魏知府一行人确认再无遗漏后离开,方臻夫夫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此时天色已晚。 第835页 方臻二人是放松了,魏知府还有的忙,此事并非关乎安向晨一人,他不可能只信一面之词,尽管此时早已过了府衙关门的时间,魏知府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柳府那头。为此,魏知府还特地顺路买了些补品,以探望柳世子的名义登门拜谒。 柳家早知方臻定要报官,这会儿安顿好了柳玉清,正打算进宫面圣,谁知魏知府便登门了。 竟然这么快!柳侯爷也没想到方臻说报官立即就报官,还想着能够抢先告御状呢。只是此时已推脱不得,且魏知府明言是来探病,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柳侯爷强撑着客气将魏知府请进家门,魏知府先是将补品放下,说了些祝好的话,便委婉地告知柳侯爷,安向晨把世子告了,等世子有好转,须得去衙门里与安向晨了结此案。为此,他得先给柳玉清身上的伤做了个检查和记录,以便日后之用。 柳侯爷心知此事定已传入皇上耳中,他再告御状也只会被打发走,只得由魏知府施为。 与此同时,安向晨与柳家之事,也传入了隆庆帝耳中。 柳玉清在逍遥侯府重伤的消息,是隆庆帝经由太医院的上报知道的。得知消息的隆庆帝,第一反应是方臻与安向晨蛰伏许久,一朝得势便忍不住露出獠牙,终究还是对柳家下了手,真是眼皮子浅,难成大事。 第二反应才是此事他应当如何处置,总不能刚给了封了侯就罢免,但如何才能让方臻与安向晨受到惩戒,又能让柳爱卿满意,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接着不等他有第三反应,宫外来报,安向晨把柳玉清给告了。 「告了?!」隆庆帝一时也没想到事情发展的方向,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身体都不自觉前倾了些,微微离开龙椅,「告了?!你说是安向晨把柳玉清告了?」 「是,陛下,正是逍遥侯告的柳世子,告到了京师府衙,魏知府处。」 「哈哈……」隆庆帝笑着跌坐回龙椅上,拍着扶手乐不可支,「哎呀呀,朕倒是没想到,安爱卿竟是这么个宝贝。柳世子在他府上重伤,他反把人给告了?告了,竟不是来告朕,告到京师府衙,魏知府处?好啊好一个安向晨,你接着说。」 「是。」小太监细声应下,将安向晨状告柳玉清的缘由、状告罪名以及后来主动让魏知府去家中取证一事,一五一十告诉隆庆帝。这些,都是从京师府衙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此事说来,大大出乎隆庆帝的预料。 一来,他没能料到方臻夫夫竟会选择报官。 二来,他没能料准此事的起因,还以为是方臻与安向晨先动的手,谁知那柳玉清……罢了,柳玉清先前与安丞相的宝贝女儿那段孽缘,他亦有所耳闻,此事是他先入为主了,主要是没成想安向晨竟有反杀之力,看来是跟着方臻学了不少。 至于此事是否另有内情,目前柳玉清昏迷不醒,只能说尚无定论,且看日后柳玉清如何反驳了。 隆庆帝越听越觉得此事有趣,决定静观其变。他早知道,方臻与安向晨是绝不会主动来找他的,但柳侯定然要来他面前流马尿,求他给柳家做主,这下好了,若是柳侯前来,他便打发他回去等魏知府的判决,妙! 方臻夫夫不知道隆庆帝的高兴,他们这会儿还忙着呢。送走京师府衙的人后,安向晨先好好洗漱一番,重新束了发,换身干净衣裳,两人简单吃过晚饭,便开始处理府中今日的事宜。 除开柳玉清的意外不说,今日府中宴请宾客,来的人及送的礼,原本就是他们要整理的,这会儿趁着没事,能赶紧整理了最好,多拖一日,就多一分弄丢的风险。 毕竟府中人多眼杂,谁能保证各个都是可以信得过的。或许总有人抱着侥倖心理,觉得偷偷拿一两样便宜的,主子们看不上的,就不碍事。又或许没人乱拿,只是混乱间搬动时不小心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注意。 尽管不是每一份礼都要计算它的价值,但要是以后同僚们随意聊起来,说我上次送你的那个,你用着还习惯吗,这方臻二人连那礼物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岂不是尴尬?所以至少要将这些东西一一看过才行。 本来礼品没这么快入库,只是下午出了乱子,众人忙不过来也怕丢了没法交代,才将东西先锁起来。于是安向晨将管家找来,让管家把礼簿拿给他,然后拿了钥匙,去库房中核对。 他叫上方臻,再带上管家、阿毛、小宝,还有阿花、素素等几个较为亲近之人,一同去清点,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所有东西归类放好。以后可以用来回礼的放在库房中,自己喜欢的就找地方摆了,用得上的拿出来准备吃用。 两人成婚前就说好由安向晨掌家,所以这些事都是安向晨在负责操心,方臻更多的是给他打下手,说什么东西要往哪里搬,他就往哪里搬。 清点礼簿记录过后,喝几口水便要转换战场。 这次其他人都可以先去休息了,只是管家仍需留下,同安向晨一同去书房。 安向晨还要询问管家,今日府中发生了哪些意外,有哪些损失,如果一些必需品坏了少了,明日立时就得补上才行,以免耽误过几日邀请女眷的家宴用具。那些坏了的地方也是一样,要及时修补,以免伤到人。 方臻坐在一旁听安向晨与管家讨论碎了几套盘子,坏了几个凳子腿,哪哪的造景掉了块漆,某某亭子的垂纱改成粉色更好看等等,听得他昏昏欲睡。 第836页 到后来,安向晨还要询问府中各人的表现。山庄来帮忙的人自然不在此之列,但那些方臻夫夫自己买回来的,就要经过今天一天的考察,初步筛选出一批能用的出来,那些个不太行的,也不能继续留着拖后腿,免得日子长了惹出祸事。 等到安向晨将这些事情与管家商量清楚,早已是深夜,方臻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说了要你先回去睡,你偏不。」安向晨无奈地拉起方臻,任他把脑袋搭在自己肩上,像没骨头一样。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睡得着?以后我要是失眠了,就让你跟管家站我面前商量事情,保准我三秒入睡!」方臻打个哈欠,感慨道,「我说怎么那些大官家里各个穿金戴银的,还愁没钱,不当家不知,今天听你跟管家说这些,才知道府里的琐事这么多,花钱的也多。」 「是啊,你可得尽快给我找个大管家,不然你别想再见到我闲下来。」安向晨同样觉得累,同时也挺佩服安家正房夫人的。抛开个人恩怨不论,能够把那么大一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至少不会出大错,也的确需要十分的魄力与本事。 「明天得去殿下的私宴,后天,后天咱们就找!」方臻计划着。照这个架势,七天后就去禁军营报导,还挺赶。 「嗯,我们一起去。」 第419章 真的难办(一更) 第二天上午,方臻陪着安向晨处理家事,给那些不打算留用的下人们发工钱,然后让山庄管家看着把人好生送出门,别又出昨天柳玉清那样的事。 送走了不合格被淘汰的,剩下的这些,安向晨也没客气,直言之后还会继续观察,若是不得用的就得走,得用的留下。最终会留下多少人没有定数,只看众人表现。 方臻夫夫给的工钱比其他地方多,为人又平和,如果不是做错了事,是不会冲下人发火的,就连平常的颐指气使也没有,需要的时候会吩咐,不需要的时候,众人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做完了便可自行休息。 尽管只在夫夫俩这儿干了几天,这一点众人却已有体会,因此大家都不想失去这么好的东家,尤其在淘汰了一批人后,剩下的人更加郑重起来,知道东家虽好脾气,但也不是可随意煳弄的,纷纷端正态度,争取最终留下来。 一上午就处理了这些事情,午间五皇子派人传话,说晚上王府办私宴,邀请方臻与安向晨前去做客。 这种私宴相当于朋友之间的约饭,不需要太过正式,不必准备请帖,也不必提前好几日郑重通知。就和在固城时,方臻与李清胜两家的相处一样,今天我有好吃的,就顺便问问你,今晚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是一个性质。 虽然以五皇子的地位,方臻夫夫与他的关系,不可能好到跟李清胜那样称兄道弟的地步,但此事昨日五皇子就提前打过招唿,这时派人来请,并不唐突。 方臻夫夫应下邀约,下午时便出发往丰王府去,并且带上了小风,生怕柳家趁两人不在家时,又像昨天那样硬闯进来,要拿小风是问。仅凭府里的这些下人,是拦不住柳家的人的。 方臻夫夫倒是不担心小风,只是怕小风再把柳侯爷给咬了,那么就算是柳侯爷先动的手,此事也定然无法再轻易揭过。到时人们只会拿勐兽屡次伤人来说事,却全然不会理会野兽是出于什么理由,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 丰王府距逍遥侯府颇有一段距离,虽然都是建在城中的好地段,但是中间隔了不少街巷,除非翻墙不能直达,便要绕许多路。方臻二人带着小风不方便逛街,便乘坐了马车直奔王府,到丰王府时,还远不到饭点。 然而没想到,两人却是最晚到的。 唐星自不必说,说不准这几日就住在丰王府呢,毕竟现在连隆庆帝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催促丰王选妃,以唐家人宠爱么子的程度来看,应该早已默许了唐星与五皇子的发展。 但太子与太子妃竟然也比他们早。 如今时值五月,又到了初夏季节,荷花虽还未盛开,满池塘绿油油的荷叶,却也有别样的景致。更有小风自荷花厅厅前的平台吹过,带来丝丝清凉,很是怡人。 在两人没来之前,太子与五皇子,便在王府内荷花厅前的宽敞平台上对弈,太子妃在一旁添茶,偶尔与唐星闲聊几句,气氛很是融洽。方臻夫夫进了王府后,远远瞧见这一幕,觉得人家兄友弟恭,自己两个倒是多余了。 「我想着皇上有意让太子殿下与他分担国事,应当很是忙碌才对,没想到竟也来的这般早。早知如此咱们也该更早些过来,莫叫两位殿下等咱们。」 「也不一定是特意等咱们,你看他们兄弟两个相处多融洽,说不定隆庆帝就是知道今天是殿下邀请太子做客,有意让他们兄弟促进感情,所以特地给太子放了一天假。要是太子早上就主动过来,殿下中午才派人去请咱们,那咱们永远来的更晚。」 「有道理。」安向晨想想也是,「罢了,总归是私宴,无需过多讲究,咱们也快过去吧。」 「好。」方臻这次抓紧了小风,没让它到处乱跑。虽然五皇子等人对它很熟悉,不会被吓到,但今日还有个之前没见过的太子妃呢,万一把人家吓得花容失色,那可如何是好。 丰王府的景致自不必说,方臻与安向晨一路去往荷花厅,等他们到了近前,首要便是拜见太子与太子妃,而后是五皇子。唐星与他们地位相当,互相行礼便可,称不上谁拜谁。 第837页 在场的人,只有太子妃面生,虽碍于礼数方臻二人不能盯着她瞧,但也粗略扫过两眼。 以往方臻见过的女子,以小家碧玉居多,今日一见太子妃,才算是见着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太子妃,是个明艷美人,端庄大气,仪态万方,虽给人有距离感,但并不冰冷,一看就知道是个能挑大樑的女子。 但凭她能够嫁给太子这一点来看,本身就是实力不俗的表现。毕竟在大成,女子地位虽低于男子,可若是要做皇后,须得有不输皇帝多少的气魄与聪慧,方能龙凤并称。 「看来本王今日得让厨子拿出千百分的水平做今晚的宴食,不然真是对不起诸位比早赶来。」五皇子玩笑一句,将方臻二人比太子来得晚一事揭过。 其实方臻猜得不错,太子与太子妃不到午时便主动前来,在五皇子准备请人之前,所以方臻夫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在太子前面了。而太子早早便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少有与兄弟亲近的时间,难得今日有,自然要早些来。 「是啊,下官素来听闻殿下府上的厨子手艺非凡,殿下派人相邀,我二人只恨不能瞬时便飞入王府之中。」安向晨接口道。 有太子与太子妃在场,不管是五皇子还是方臻夫夫,都要注重自身身份,有些场面话便不得不说。 「哈哈哈,两位大人莫不是在梅林山庄中,听我那管家所说?」五皇子猜测道。不过他也没真想听安向晨回答,本就是个客套话,一两句带过去就是了,「来来来,都过来坐。」 厅前平台再宽敞,到底只是个赏景的台子,多了方臻夫夫立时有些拥挤,五皇子便领着众人移步荷花厅内。 到了荷花厅中,下人便将厅外小桌软垫等撤去,又有丫鬟给几人送上新的茗茶与点心。 因为要讲规矩,几人之间又不是很熟,气氛一时便有些凝滞。幸好唐星分别与几人都相熟,便是同太子妃的关系也不错,因此由他出面,场面便缓和不少,渐渐也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可聊,众人脸上都见了笑意。 因为方臻夫夫到的时候仍是下午,离晚宴尚有段时间,几人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聊着,于是唐星便接了五皇子递来的眼神,心领神会,一拍掌像是忽然有了个好想法,当即提议道,「现在还早,不如燕姐姐先和我们商量一下侯府宴请的事吧!」 燕姐姐,这个燕字,便是太子妃的姓,只怕也只有唐星一人,会这么称唿她,足见两人关系不错。 「如此也好,正巧本宫担心心中装着事情,一会儿不能专心品尝五弟府上厨子的手艺,怕是要辜负了。」太子妃轻微一笑,「还是星儿考虑周到。」 这哪里是唐星考虑周到,不过是在场的人明明心里都装着同一件事,也知道今日聚在丰王府的来意,但偏偏谁也不好开这个口,只能这般不上不下地悬着。这下唐星出面,轻松化解了众人的为难,再好不过。 「那当然啦。」唐星也不谦虚,愉快地应了太子妃的夸奖。 太子妃再度对着唐星笑一笑,随后便望向方臻夫夫,「不知二位大人,打算将此事放在何时?」 这便是聊起正事了,安向晨略一思索,便答道,「最好是三日后,若是太赶,再稍延后一两日也可,再晚便是不能了。」 方臻昨天同两位皇子说好了,最晚七日后要去禁军营,且在第七日当天,两位皇子会将他们选出的影卫送去方臻处,因此宴请女眷无论如何要在那之前,最好在办完宴席后,还能留出一两日让两人喘口气。 「三日恐怕太赶,宴请女眷与宴请各位大人毕竟不同,本宫先将所需之物说与你听,只怕需得两三日时间准备。若是能早日备齐,大约四日后可行。」 「还请太子妃明示。」安向晨洗耳恭听。 随后太子妃便说了些需要准备之物,吃食大抵也是瓜果与糕点,用的便是细软料子等。另有府内布置,要多些女子喜爱的样式。 说来,其实与宴请官员准备的东西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官员作为男子,相对没那么讲究,而妇人居深宅,每日不是研究吃穿,便是研究花草与自身容貌保养,因而对待女宾时,挑选的东西就变得格外重要。 笼统地总结起来,便是官员们更在乎是否有面子,女眷们更在乎是否有美感与享受。 但就是这细微的差别,真让方臻和安向晨两个人去做,却是容易出岔子。 就拿水果说事。若是给官员准备,只管准备新鲜的便可,种类不必挑,价格上可以稍贵一些。而给女眷准备,除了新鲜与价格这两点相同外,对种类也有要求,因为要考虑吃的时候是否雅观。 像是苹果、西瓜这一类,就不太能准备给女眷食用了,反而是葡萄、樱桃、荔枝需要准备多些。 试想一下,一位女眷翘指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与一位女眷抓起一颗苹果啃上一口,这之间的画面感,便很鲜明了。 当然,苹果也不是完全不准备,但这种水果不能囫囵放置,得切成小块果丁,并且配上精緻小碟与小叉子,叉子还得是银制,因为好看,又能显得主人家大气,有钱。 可一来方臻定然不想为了这么一次宴会,搞出那么多银叉子。二来,苹果放久了会变色,一旦颜色稍有变化,就不能给这些贵妇与小姐们食用了,得立即撤换,换上新的。如此一来,浪费程度可想而知。 第838页 太子妃为人剔透,早就想到了这两点,考虑了两人的性格与家底,便将这等水果从餐谱上直接取掉,少做准备。除非宴席当天有人提出就要吃某种水果,那便拿出来准备的那些应付一下,其他时候就干脆不让它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请女眷还有最大一处不同,那便是来客并非全是女子,亦有一些男子入席,像是星儿这样的世家公子,不一定是世子,也不一定是长子、嫡子,却是有资格来凑个热闹。还有些年纪长的夫人,会带着心爱的小孙子、小孙女前来。」 「是呀是呀,方大哥安大哥,上次是我大哥去的,这次换我去,我同我娘亲一起去。」唐星立刻证明道。 「本宫亦会带着皇儿前往。」提起自己的孩子,太子妃露出温柔表情,随即她恢復常态,接着道,「所以除了我方才说的那些为女眷的准备,孩童亦是要着重考虑的。」 「多谢太子妃提点,下官都记着了。」安向晨忙点头应下。 之后所说诸如此类,方臻和安向晨听下来,既佩服太子妃考虑周到,把他们的实际情况与情绪全都仔细地照顾进去,又庆倖幸好此事拜託给了太子妃来操持,他们只需要按照她的吩咐将东西备齐便可,不然还不知道要办砸成什么样。 「这也太复杂了。」方臻听得头疼,趁着太子妃喝茶润桑之际,小声同安向晨咬耳朵。 「是啊,以前安家办过不少此类宴请,只是我从不需要在意如何操办,只管当日出席便可,真要办起来,却是这般复杂。」安向晨感慨道。 在确认方臻与安向晨将她所说全部记下,并且承诺三日内定然准备齐全后,太子妃决定在第四日宴请女眷,今日回去便着手请帖一事。 这事儿是太子妃帮方臻夫夫在做,如果四天后办不成,损的不仅是逍遥侯府的名声,还要累及太子妃的名声与信誉,因此方臻夫夫不敢不上心,定要竭尽全力将所需准备在三日内办妥。 不过幸好方臻夫夫还有五皇子与唐星这样的朋友,主动要求与方臻夫夫共同准备,尤其是唐星,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事,这三天完全可以就住在侯府里,有什么缺的,不好找的,他来想办法。 有唐府、他自己的义星集团、还有五皇子的支持,什么样的宝贝唐星找不出来,只怕有许多别人难以得到的东西,在他这儿,都是冷落在库房里吃灰的寻常之物呢。 有了唐星的加入,方臻与安向晨心头的压力小了不少,当下便放松许多。不然只怕这顿晚宴,他们当真吃不安稳,就想着立马回去採买准备。 正事说完,几人又闲聊几句,便到了晚饭时候。 丰王府的晚宴,绝不会差,方臻夫夫早有心理准备。况且昨日两人才操办了宴席,请的万香楼的大厨,做的是最上等的席面,与宫廷晚宴比起来也不差太多。因此当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两人没有失态,以平常心吃完了这顿饭。 晚宴后众人各自散去,一天便也这样过去。 原本方臻答应了安向晨,今日去过丰王府,明天他就陪着安向晨一同去伢行,给家里挑个管家。如今却是不行了,只能将此事先延后,继续借用山庄管家先顶一顶,等他们把女眷家宴给办妥了再说。 第420章 安家事了(二更) 在两人正忙碌女眷家宴事宜时,有一阵子没联繫的安向逸找上门来。 此前方臻夫夫被封官加爵,安向逸有意要祝贺他们二人,但由于那段时日,方臻夫夫仍然住在梅林山庄,又忙于准备宴请之事,安向逸自知他们两人没有空闲招待他,所以才不曾与二人联繫。 而两人在侯府宴请官员,安向逸自然也是没去的。 他一个小小的守藏史,实在够不上参加侯府的宴请。更何况他是安家的人,安家已有丞相与安致远出席,其他家出席的也都是少年英才,他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跑去做什么,既给安家丢脸,也自取其辱。 所以宴请前,虽然安向晨不拘泥与安向逸官位大小,因为看中三哥本身,仍然给安向逸递了请帖,却只等到了安向逸派家丁送来的贺礼,不曾等到他本人出现。 不过安向晨也明白安向逸的为难与想法,在宴请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们去丰王府之前,特地派人去给安向逸送了份回礼。 没想到他昨天送了回礼,今天安向逸就登门了。虽然时间上是巧了一些,但安向晨心中隐隐知道,安向逸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三哥,今日怎有空过来?」安向晨听闻安向逸来访,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寻来,在会客厅里见到了坐着喝茶的安向逸,「若是下人招待不周,你尽管告诉我。」 「没有的事,我也是刚到。三哥知道你这两日繁忙,只是你此前拜託我之事有了眉目,思前想后还是趁早来一趟,是我打扰了。」安向逸见安向晨进来,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事有轻重缓急,若是旁的事,安向逸定然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安向晨。只是他思量再三,觉得此事拖不得,便在侯府宴席过后,找安向晨说事。原本该昨日就来,但昨日安向晨外出,他只能今日前来。 「三哥快坐下说。」安向晨相让,并在安向逸右手边坐下,并没有去坐那厅中主位,如此显得两人关系亲近,没有明显主次之分。 「好。」安向逸坐回原处。 第839页 两兄弟默契地不谈前日宴请与贺礼回礼这两件事,安向晨想着,等这阵子事情都忙完了,便单独将安向逸一家四口请到逍遥侯府来做客,单独吃一顿私宴。 「晨儿,你还记得你此前曾托人给我送信?」安向逸怕安向晨杂事繁多,忙得忘了,便先提醒他一句。 「哦……原来是此事,你不说,我还真是有些忘却了。」安向晨拍拍额头。 安向晨虽没忘,但还是略作恍然状,这样显得他不曾惦记,也就不会给安向逸一种,他一直在等回復,安向逸却直到现在才来的感觉,安向逸也不必为此内疚。毕竟他拜託安向逸调查,已经是七八日之前了。 此前,方臻与安向晨刚得封之日,安致远曾带着贺礼与五皇子一起来到梅林山庄,等人走后,安向晨将贺礼拆开一看,竟是一份安家的家产。于是安向晨便于次日写了信,买通一个小孩将信拿到安家后门,交给文玉嫂子的贴身丫鬟。 只要文玉嫂子收到信,就会明白怎么回事,并且将信交给安向逸。安向晨在信中所言,便是要安向逸帮他探听一下,送安家家产做贺礼给他,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如今便是安向逸有了结果,才来找安向晨。毕竟此事拖得太久,到时安家怕不是都忘了这事,安向晨再要处理,便显得有些可笑。 安向逸见安向晨想起,便将自己这几天在安家探听来的结果,告知了安向晨。 「三哥是说,此事皆由安致远一人做主,这是他一人的意思?」 「不错,我在家中旁敲侧击问了不少下人与姨娘,父亲他……」安向逸看了安向晨一眼,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父亲他既已当安家没你这个人,便没想过反悔。那日送贺礼是他拉不下面子,便交由大哥全权负责,贺礼也由大哥自己挑选,没有旁人授意。」 「这倒是好办了。」安向晨喃喃。他就怕此事还有内情,就免不得要他与方臻仔细谋划一番。如今得知事情是他们想复杂了,其实简单的很,倒也是意外之喜。 「当年之事我不甚清楚,家中众人亦是如此,不知父亲在其中做了什么,竟与你结怨至此,但大哥也是无辜的,他并未参与。」安向逸头一回主动提起旧事,「我想,大哥送你这贺礼,怕也是不知你的苦楚,还想着你始终是安家人,该你的就是你的。」 这的确是安致远的行事作风,并非他对安向晨有什么旁的用意,他只是单纯认为,安向晨作为安家的血脉,无论是分出去了,还是赶出去了,安家的家产里始终有他一份,就应该将他应得的给他。就是要安向晨滚,也带着他的那份东西滚。 可以说安致远公正,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残忍。因为安致远只是恪守规矩,照章程办事,要说他对安向晨有多少兄弟之情,回护之意,却是没有。 「我明白,此事与三哥你并无关系,是我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贺礼,迫不得已才将你卷了进来。」安向晨安抚安向逸,「如今我既已知晓事情究竟,自当好生处理此事,往后,不会叫三哥为难了。」 「如此……」安向逸本是有心要问一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初与安向晨重逢时不问,是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没想到如今旧事仍旧难以釐清,他连日来的打听,也显出一些端倪,便有意想要知道真相了。可看安向晨这态度…… 「如此便由晨儿自行决断吧,三哥只当此事未曾发生过,往后也不会再提了。」安向逸苦笑。 「抱歉三哥。」其他事还有的商量,此事安向晨实在不想对安向逸提起,便只能说抱歉。 难道,安向晨要告诉安向逸,我与你父亲结怨至此,是因为你嫡亲妹妹与你的好父亲,竟为了自身,曾对我下杀手?就算安向晨说了,只怕安向逸也不肯信吧。再者,就算安向逸信了,知道自己父亲是这样的人,安向逸又该如何自处? 「罢了罢了,我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叫你为难。」安向逸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态,笑着朝四周看了看,「说起来,你这新侯府,我还不曾来过,改日当带着你文玉嫂子与两个侄儿来,好好瞧一瞧。」 「是啊,我正盼着你们来呢。」虽然安向晨现在顾不上招待安向逸,但客套话要说。 「不了,你还有一场招待女眷的家宴没办吧?这几日正巧我也有事要办,待到那之后,我再来叨扰。」安向逸知情知趣。 「好。」 安向逸知道安向晨定然忙碌,因此将事情与安向晨说罢,便藉口家中有事,起身要离开。 而安向晨确实没有空闲留他,便是留了,也只是让安向逸自己在侯府转转罢了,恐多有招待不周。于是便不留他,亲自将人送到府外。 因知道安向逸是有事来访,所以接待安向逸就交给了安向晨一人,方臻仍旧忙着操办家宴之事,这会儿安向逸走了,安向晨回到方臻身边,方臻这才问起,方才两人都聊了些什么。 安向晨将事情都与方臻说了,方臻听罢也没什么表示,此事仍是与安家旧怨,要怎么解决,都听安向晨安排。 「我想还是回去安家一趟,这贺礼我不能收,也并不想收。」安向晨说出他的想法,「安致远此人与他说不通,他只会认死理,交给安家其他人恐怕中间又生误会与变故,所以贺礼我还是亲自交还给安丞相为妙。」 第840页 「我陪你去?」 「不,我一个人便好。」 「好。」方臻眼睛不离桌案,挑选着送来名录的店家所有的果品,「那我在这儿看着,你现在去一趟吧,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不然还是等家宴事了,我再去吧,你一人如何忙得过来?」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不就是上门退个东西就回来,难道安家还能强行把你留下来?哼,他们能有那么热情?」方臻说完一指旁边的唐星,「再说了,这不是有唐星嘛。」 「是呀是呀安大哥,你就放心去吧,有我帮忙呢。」唐星勐点头。安向晨和安家那点恩怨,五皇子清楚,唐星同样清楚,因此方才谈话时,安向晨也没避着唐星。 「去吧,你要是现在不去,之后几天肯定心里老是惦记着,到时候吃不香睡不好,我要是心疼了,隔天我就去把安家拆了你信不信?」方臻总算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盯着安向晨。 「噗,我信,我当然信。你连瑞王府都敢拆,区区一个丞相府,有什么不敢的。」安向晨心情好了些,不过他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坐下来拿过名录开始挑选,「想必此时丞相尚在署衙,我晚些时候再去。」 「那就晚饭后?省得他留你吃晚饭。」方臻嫌弃道,「安府的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想想都觉得没食慾。」 虽是特意埋汰安家,但方臻这话却是说的很对。安向晨可是吃过的,安府的饭,的确不怎么好吃。盖因丞相大人要以身作则,不许家中铺张浪费,吃食方面便比寻常官员更加谨慎,除非节日或者办宴席,否则不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 若只是粗茶淡饭,安向晨也没有意见。他和方臻过日子这些年,家常吃的,不就是粗茶淡饭吗。但安家不一样,安家的厨子胆小,被安丞相下了命令不许浪费,不许铺张,吓得连放盐放料都要斟酌,便过分了。 搁在以前,安向晨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嘴巴和胃早就被方臻养刁了,又如何能吃得下去安府的饭,怕是只能吃出味同爵蜡四个字。 如此,三人便又是一通忙碌,直到晚饭时间,方才歇息。 吃过晚饭,安向晨便带上装着贺礼的木盒子,与方臻一同出门,唐星则留在侯府与小风玩耍。 唐星这几日果真要住在侯府,方臻夫夫没有意见,有小风作伴唐星自己也乐意,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而方臻与安向晨一同出门,是为了送安向晨去丞相府。 白天也就让安向晨一个人去了,晚上还是担心不够安全。反正也是饭后消食,熘达熘达,所以方臻亲自送。等安向晨从侯府出来,两人还能去附近街上吃个宵夜呢,就那种小炸串,也不占独肚子,单纯过过嘴瘾。 夜晚的丞相府静悄悄的,那么大一个家,府内林林总总住了上百号人,却完全听不到热闹人声。方臻是第一次来,只是站在门口,就对这里产生牴触。 「怎么感觉这儿才是鬼宅啊,以前真是冤枉韩宅了。」方臻贫嘴道。 「可不就是鬼宅,规矩比天大,所有人谨小慎微,不敢丝毫犯错,更不敢忤逆丞相,以前身在其中自是不觉得,如今再站在这里,还没进门,我便有种遍体生寒之感,这些规矩,当真是会吃人呢。」 「那我陪你进去?」 「还是在门口等吧,原本一两句便能说清的事,若是你进去,只怕又有一阵纠缠。我不愿与他们纠缠。」 「好,我就在门口等,你要是一炷香的功夫还不出来,我就拆了这里。」方臻作势撸了两把袖子。 他的举动成功逗笑了安向晨,安向晨的紧张与不适散去不少,「好,等我回来。」 说罢,安向晨便叩响了丞相府的大门,方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站在明处,找了个没光的地方暂且躲避,等安向晨等过通报,被请进府内,他才从一旁出来,就坐在丞相府门前的台阶上,等着安向晨。 安向晨明言是来找丞相的,因此他一进府,便被安家的下人引到了丞相的书房。现在安向晨是逍遥侯,侯爷与丞相谈话,去丞相书房,才不算怠慢。 到了书房后,安丞相已等在其中。两人见面也没什么可说的,往日种种横亘在中间,就是客套,丞相也客套不起来,更是不愿意叫安向晨一声「逍遥侯」。 「丞相大人,今日来,是为令郎上次所送贺礼一事。」安向晨不管安丞相内心如何复杂,他尽量忽略丞相从小到大给他造成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之感,客气又疏离地将来意道明。 丞相大人一见安向晨这般姿态,便知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盒子收回,客气地请安向晨离开。 安向晨原本以为安丞相见到这盒子,多少心里还有一点对他的愧疚,今日登门,或许能听到一句道歉,可惜他到底是没有听到。 也罢,他不稀罕,安向晨没有回头,也没有去见他曾经的父亲和娘亲,大踏步离开丞相府,自此,余生再未踏足这里一步。 第421章 女眷家宴(一更) 从丞相府出来后,方臻见安向晨表情轻松,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安大人日理万机,能留给本侯的时间不过一盏茶。但本侯也不稀得喝他的茶,将东西一放,便回来了。」 「没喝最好,谁知道安家的茶干不干净。」方臻听安向晨这意思,便知道安丞相毫无歉意,对安家人的印象便更差了。 第841页 但其实两人都清楚,除非安家主动露出破绽,他们应该很难扳倒安家。就拿安家严格守规矩这一点来看,的确很难给人留下把柄。只怕安丞相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也就是默许了安蓉对安向晨下手。 此外,之前安蓉刚死那一会儿,安家与柳家闹得很是难看。那时候安向晨就说过,他们要在两家互相拆台的时候找到破绽,并且请五皇子为他们留意。可到底,五皇子也没能帮上忙。 方臻夫夫没有刻意去在意这个事,是不想因此影响他们与五皇子的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五皇子应该并不想对安家出手,因为站在五皇子的角度,安家栋樑之才,丞相为国效力也不曾出过差池,若是他对安家下手,岂不是有迫害忠良之举? 好在最该死的两人,安蓉与柳玉清,一个自杀了一个被安向晨亲手料理,不死也重伤,醒来后还不知如何,但绝对不会再是以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了。因此,方臻夫夫对安家和柳家的恨意,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强烈,心中并不想着一定要对方怎么样了。 虽然是便宜了安家,但眼下看来,也只好如此。之前方臻还劝梁楚奇要放下过去,想想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到了今日,他和安向晨,总不能踏上樑楚奇的老路,一心就想着如何报復安家,从而忽略了自己真正的生活。 「不管他们,咱们去吃炸串。」方臻握住安向晨的手,「柳玉清不就是自己送上门的吗,咱们就安心过咱们的日子,要是安家老老实实就不管它,要是哪天自己作死,咱们顺便报个仇。」 「嗯。」安向晨把手抽出来,方臻体温高,他就夏天不爱与方臻亲近,「我要吃炸牛肉。」 「好,点五串。」 「还有炸鸡心。」 「嗯,这个三串。」 「还要喝酸梅子汁。」 「这个来一碗,你喝不完我喝。」 「还有……」 两人便这样一路闲聊,一路朝着街市的炸串摊子走去…… 之后两日没有旁的事情再来搅扰,方臻夫夫并唐星三人赶在第三天的晚上,将女眷家宴的一应什物都备齐了,侯府也临时改造成适合宴请的模样。 这其中少不了唐星的大力相助,从家中拿来不少东西借给方臻夫夫使用,还拿了他姐姐不少新衣裳,以便到时有女眷意外需要换衣时,侯府能提供得体的衣裳来。 这些官家夫人小姐们的衣裳自然都是定制,方臻夫夫压根来不及准备,也只有如此。方臻答应唐星,等此事过后,他与安向晨给唐家小姐订做四季衣裳各十套,以作感谢。 在方臻三人将一切准备好后,太子妃还特地派了她贴身的丫鬟带着几个小丫鬟并小厮,一同到逍遥侯府,替太子妃看看方臻夫夫的准备情况,见没有什么纰漏,便放心去回復太子妃。 于是第二天,逍遥侯府在太子妃代为主持之下,顺利办成了一场女眷间的家宴。这次许是有太子妃镇场,许是柳玉清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总之这次没有再出意外,事情圆满结束。 不过此事不出意外本就在方臻夫夫预料之内,毕竟与二人有过节的女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已经死掉的安蓉,其他人无冤无仇的,又何必上赶着来给他们找不痛快,平白与人结怨呢。 但也并非没有小状况,只是这状况便说来可笑了。那便是有些夫人瞧着方臻与安向晨俱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心下欢喜,又考虑到自家夫君官场上那些少不得的交集,便有心要给两人介绍自家出色的未嫁女子。 因为知道方臻二人已成亲,所以并不曾介绍嫡小姐,多半是家中庶女,又或者是旁支分家的女子。还有些将关系扯得更远,想要让彼此之间的联繫复杂一些,交织密一些,便将表亲,什么表姐家的庶女儿,表弟家的嫡女,也说出口。 更有甚者,把男子也拿来介绍,家里的庶少爷、表亲家的公子,也拿来与两人分说,还要将他们描述得俊美无双,比起女子也不差,伺候夫家的手段,同样不会差。 这其中男子,有一些就在当场,闻言或不情愿地低下头却不敢反抗,或默然接受安排,早已瞭然自己命运会如何,另有几个竟展露羞涩之意。 夫人们都是过来人,说起这些话便没有那般害臊,倒是方臻和安向晨听得面色发红,如坐针毡。 见夫人们越说越起劲,方臻二人自是统统拒绝,并且当众表明此生只会对彼此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此举虽令众位夫人及有心攀附的小姐少爷失望,却同时,又羡慕两人能有这般感情。毕竟生在他们这样的家族,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谁家夫君不是三妻四妾,否则哪里来的嫡庶之别? 可羡慕归羡慕,夫人们各自感伤了一会儿自己的命运,便又将心思一转,问起方臻和安向晨家里,有没有未嫁未娶的适龄男女,显然想要与侯府联姻之心不死。 只可惜方臻与安向晨都是孑然一身,并无亲戚,而有的那几个朋友,要么已经娶亲,如程飞,要么便是已有心仪之人,如李清胜柳康宁,再如五皇子唐星。 不过方臻这次没忙着拒绝,因为他想到,自己不是还有个刺客团嘛。虽然刺客团见不得光,但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刺客团与方臻夫夫真正的关系,却也妨碍不大。毕竟谁也没规定,刺客就不能跟人成亲过日子,对吧。 第842页 如此想着,方臻便上了心。那几个刺客肯定配不上人家嫡小姐,但要是庶小姐,或者地位更加低微的表亲家的子女,就如同贾姨娘这般商家女之类的,与刺客团众人相配,也不算太辱没,全看双方是否有缘分。 只是此事还要看那几个刺客本人的意愿,强扭的瓜可不甜。于是方臻略一思索,便小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安向晨。 「也好,他们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漂泊着。咱们日后日子安定下来,之前那等冒险之事也不太会有,他们有个家也是应该的。」安向晨与方臻想法一致,「不如趁着众位夫人都在,你先去问问他们意见,我在此处应付。」 「好,我问问他们的想法,要是想过来的,我就带来,要是没兴趣就算了。反正这些夫人们亲戚多人脉广,又算知根知底,男女都没关系,看上合心意的就行。要是让他们自己去找,能认识几个人。」 「嗯。」 「那我这就去了。」方臻跟安向晨商量罢,便起身向诸位夫人告罪,「各位夫人,方某忽然想起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暂且失陪。」 「呦,莫不是被我们吓着了,着急要跑吧?」有夫人拿帕子掩嘴,开玩笑道,「方大人你也真是的,自己不想要便罢了,怎的连自己亲眷也不肯介绍给我等认识啊。」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到诸位夫人的好意,这才急着想去问问呢。」 「这么说,方大人还有亲眷就在府上?怎么不早些请出来?平白怠慢了人家。」 「就是啊,既然在府上,不如请出来见见。说不准,就与谁看对眼了呢。」 「是啊是啊,快请出来吧。」 众夫人起闹,就连有些性格泼辣的小姐,也跟着闹。另有公子少爷,询问方臻藏在府内的亲眷,莫不是位害羞的女子。 「好了好了,方某这就去请,你们也不要抱太多期待,万一他不肯出来,我也没办法。」方臻听了几句,便及时止住话头,转身离去。 众人一面期待方臻会带何人前来相见,一面就先与安向晨和唐星继续闲聊。 不多时,方臻就领着三个人出来,虽样貌都不差,但全是男子,顿时就有不少先前起闹的公子少爷失望。 「诸位夫人、小姐、公子,这是我表亲家的兄弟,表亲早死,这几个兄弟就来投奔我们夫夫。虽然他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为人不错,值得託付。」方臻如此介绍道。 别的都还好,说到为人不错,方臻心里都不免有些心虚。但这几个刺客自从跟着他之后,再也不曾作恶,如今已经洗心革面,往后更不会重回歧途,还是值得放心的。 再说,这几人是小时候无家可归,被银牙阁带回去培养,并非天生的恶人,也不是自己本心就想作恶,能从地狱里爬回来,他们心里同样珍惜这重新做人的机会。 相处这么些年过来,几人是什么性格作风,方臻再清楚不过。若说他们寻了知心人,也定会如同他对安向晨一般,好好照顾疼爱对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方臻才觉得这些庶出的公子小姐或表亲家子女与他们结亲,不算辱没。因为至少不必担心夫君三心二意,不必担心婚后生活不如意。 方臻又将三人姓名做了介绍,分别是方一、方四、方七。因为方臻说过了,几人穷苦出身,因此父母给孩子随意起这种名字,倒也说得过去。 「那是不是还有方二、方三、方五、方六?」有位官小姐听这几人的名字,展开联想。 「难道小姐对他们兄弟有兴趣?」方臻没有正面回答。 那小姐一听方臻这样说,顿时羞红了脸,不再开口。 因为出身低微,在场的宾客其实对三人并不满意,但也有人想,如今方臻与安向晨得势,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他们自己家中,也未尝没有这种亲戚,因此表现还算体面,没有过多为难。 也有一两个夫人本身地位不显,夫家官位低下的,倒真有兴趣拉着三人询问,显然家中有各方面相当的适龄女子,可以考虑。 方臻把人带到后,便不再过问。找对象这种事,就算是相亲,也得自己出面才行,所以几人既然有心想要为自己寻个姻缘,如何争取,就看他们自己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聚在这园子里聊天,还有一些人去了别处自己赏景找乐子,主人家也是不管的。 所以,等宴会结束众人散去后,方臻才发现,他带去给诸位夫人看的三人还没有着落,倒是不曾出现在人前的方五,最先找到了心仪之人。 说来也是好笑,只嘆缘分二字,妙不可言。 那方五,未尝没有成家的心思,但他比起另外五人来,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伤疤让他看着颇有些凶神恶煞,他怕吓着那些夫人小姐,便不肯出去相见。而且他不觉得自己这张破了相的脸,能够得到别人的喜欢。 这时方臻才后悔起来,当初在固城的时候,就应该给方五也把脸治一治。但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只能等事后给柳康宁写封信,好歹让柳康宁先寄点药过来,浅浅治疗一下,让方五的伤疤,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夸张再说。 可谁知,方五虽没出现在园子里,却意外在赏春亭遇上一位少爷。 当初方五刚来到方臻家时,就一直在负责照顾小风,后来更是几乎成了小风的专职保姆,在刺客团众人中,就属方五与小风关系最好。所以今日,也由方五来照顾小风,防止它乱跑,吓到那些女眷。 第843页 便是这样,方五在熘虎时,也到了赏春亭。 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方臻暂且不知,但他见到方五默默地将那少爷送出了门,又在门口望着少爷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如此,方臻夫夫的兴趣,便一下子挪到了方五身上,非要他将事情经过速速讲来。 家中其余人同样为方五这堪称神速的发展感到惊讶与好奇,于是大家一人搬了个小板凳,在院子里围坐一圈,将方五困在其中,一个个眼睛亮的如同太阳,耳朵竖的像兔子,只等方五开口。 方五哭笑不得,但到底一向听方臻的话,虽一脸窘迫,但仍然开口将原委道来。 第422章 又是一对(二更) 事情说起来总结为四个字,一见钟情。 据方五自己说,他带着小风到赏春亭时,那少爷已经在亭内休息。听到虎啸声,少爷回过头,便见着了方五与小风。方五怕自己的脸吓着少爷,看到少爷朝这边望来,下意识扭过了头。 紧接着,方五便听到耳边传来窃窃私笑声,声音里满是不怀好意,他余光扫过,便知笑声从亭子周围传来,显然躲着一群准备看好戏的人。 既是这种情况,方五若是走开,亭中人的处境定然会更加尴尬,所以方五便带着小风到了亭中,只是仍不肯抬头正视对方,只小声介绍自己的身份,并且把小风介绍给少爷认识。 「嗷呜~」小风向来通人性,方五摸摸它的虎头,它便会意去蹭了下少爷的手心,又绕着他打转,以示友好。 但如此行径,仍是吓得少爷小声惊唿,却没有躲开。 很快,少爷与小风便熟悉起来。等到这时,方五才敢趁着少爷不注意,偷偷地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眼睛上有一块胎记,导致好好的一张脸,生生多了一只仿佛被揍青的眼眶,顿时美感全无,瞧着很是滑稽,让人见之便想发笑。 如此,方五哪能不知这少爷为何会独自在赏春亭中,他躲开少爷目光时,又为何会听到许多恶意的笑声。多半便是那些公子哥们欺负少爷容貌丑陋,故意将他骗至此处,想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这样一来,方五心中安定,也不再逃避少爷的视线,将自己的脸也大方亮了出来,并且从站在一旁,变成了加入少爷与小风的互动。 在方五看来,不过是青了一只眼睛,他曾经为了完成任务,鼻青脸肿的时候并不少。何况他压根不觉得少爷丑陋,反倒有一种可爱之感,那双眸子里的纯澈,更是让他见之难忘,就此留在了心上。 少爷见方五走近,一抬眼便发现了方五脸上的疤,顿时恍然。 两个人都不是完好的脸,便没有取笑对方的资格,也没有互相嫌弃的心思,反倒越发让两人亲近起来,两人一虎一时间其乐融融,便也开始聊起天来。 几番交谈过后,方五自称是方臻表亲家的兄弟,双亲早亡便来投奔方臻。虽然方臻夫夫为人仗义和善,但到底是寄人篱下,所以方五并几个兄弟并不称唿方臻为弟弟,而是恭敬地叫老爷和二老爷。 那少爷也说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叫金策,是工部金员外郎家的庶子,因父亲本身官职不高,自己既是庶子,又这幅模样,自小便免不了常被人捉弄。 今日之事也如方五预料一般,不过又是一次捉弄罢了。那些人骗他说有事相商,让他一个人在这处亭子里等,可等来等去,却也不见到底是谁要同他商量事情。 其实金策并不傻,从小被捉弄过无数次,他早就知道所谓的有事相商是假,众人只是想看他在亭子里出丑,想看看路人嫌弃金策的那种反应而已。 只是虽然知道这些人有意捉弄,却因为其中一些子弟家中权势远胜父亲,为了不给家里带来麻烦,为了不让父亲生气,金策只有假装不知,全力配合。 刚才方五扭过头去的动作,的确取悦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公子哥们,也成功地伤到了金策的心。所以尽管后来方五主动来到亭子,还把小风介绍给金策,金策仍然对站在一旁的方五不做搭理。但现在金策知道了,方五并不是在嫌弃他。 「好在这些年来,诸位公子少爷的手段,总不过就是这些,我早已习惯了,便也不觉有什么。」金策如是说,「倒是他们,对此事的钟情程度数十年如一日,可真是对我」锲而不捨」,」念念不忘」。」 但方五知道金策不过是强撑着罢了,怎会当真不在意。 于是方五便有意要开解对方,却也不知如何才好。不过很快他便回想起,当初安向晨就喜欢听他们几个刺客讲过去的见闻,每每听得入神,因此他便把曾经讲过的那些事迹,也讲给金策听。 金策在家时都被兄弟捉弄,被众人不喜,自然没有什么见识,更不曾离开过家,听方五说起外面的大千世界,当真陷入其中,越听越嚮往。 之后两人就在亭子里相谈甚欢,周围那些公子哥们迟迟等不到想看的笑话,又不敢当真在主人家里造次,觉得无聊便都散去了。直至宴会结束,金家夫人带着家中晚辈离开,金策也不得不与方五告别。 「那你没跟人家约下次再见?」方臻听罢,觉得颇有意思,又觉方五与金策还挺般配,便有意要撮合二人。 方臻可还记着呢,当初刚捉住方五时,为了打开方五心防,他特意去找方七询问,从而得知了方五虽独来独往,少与人接触,实际上对大家多有照顾,典型的面冷心热,不擅表达。这样的人,也颇具独特魅力,就是言语上欠缺点儿。 第844页 「这……不曾……」方五也有些懊悔,但他也不知该怎么与对方开口。 「你别太自卑,你现在明面上是我跟向晨的兄长,背地里,也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不管明里暗里,哪一点比别人差了?」方臻拍着方五的肩膀鼓励他,「你喜欢就只管追,除非金少爷真不喜欢你,否则什么都不成问题。」 「是啊,若是你担心金家不肯,便由我出面去说。若是担心你脸上的疤痕,今晚我便写信给柳大夫,叫他寄些祛疤的膏药过来。」安向晨也鼓励方五。 安向晨小时候见过金策几面,说不得相熟,但每逢谁家办宴,金家的嫡子便喜欢拖上金策一起,把他当做取笑玩物,用来讨好别家少爷。那时候安向晨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遇上了会出面制止,但等他不在,那些孩子依旧如故,安向晨也毫无办法。 金策比安向晨只小一岁,至今不曾婚配,定然有脸上胎记的缘故,说不得金家也在发愁他的亲事呢。 「二老爷,我这疤不急。」听闻安向晨要给他祛疤,方五忙开口道,「若是我没了疤,或许金家会满意些,但因此叫金少爷心生自卑,我不愿意。」 方五此言不假,他样貌其实不差,若是没有疤痕,也称得上周正男子。要是金策见到没有疤痕的方五,说不定会越发觉得自己样貌丑陋,因此心里更加难过。 「行,你想留着就留着。不过我还有个想法,等你真把金策娶回家,我绑也得把大嫂绑到咱们家里来,让大嫂给你们看看,说不定你们俩都能改头换面。」方臻打着算盘,「到时候金策一出场,就让那些曾经瞧不上他的,肠子都悔青。」 金策既然出席了家宴,方臻看过一眼就有印象,除了胎记,金策其实是个俊俏小哥。所以只要柳康宁有办法,金策就能成功逆袭。若是不能,那也没关系,反正方五不在意,两人过得幸福,胎记就慢慢不再是金策的心病。 「此事还不急……」方五脸皮发烫。把金策娶回家,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做梦,而梦,离他太远了,他想都不敢想。如今他的想法,便是能够与金策多见几次面,就满足了。 「急,怎么不急,不说你快三十了,就说金策,再怎么着大小也是个官家子弟,万一哪天有人就看中他爹的官位,不管爱不爱都要跟他成亲,你上哪儿哭去。」方臻不认同方五的想法。 「那我便祝……」 「你打住,咱们方家人不搞这一套。」方臻截断方五的话头,「你祝个屁,他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你觉得他能幸福,你祝福有用吗,你这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越祝福他越糟心。」 方五被方臻骂醒,想想今日与金策相处,便知方臻所言没错,是他太过自以为是,反而没有考虑到金策的感受。 「多谢老爷提点。」方五心下坚定起来,无论如何,他要试上一试,如果旁人不能给金策带来幸福,那他宁愿做这些旁人中最好的那个选择。至少金策在他身边,不会再受人欺负捉弄,也不会担心自己对他另有所图。 「好,我明天要去禁军营报导,向晨,你明天要不去金家打探一下情况?」方臻当即便定下明日的计划。 「正有此意。」安向晨明日没有事要做,当即同意。 「多谢老爷、多谢二老爷!」方五郑重地单膝跪下,给方臻和安向晨行大礼。 「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方臻把人扶起来,顺便提点在场的其他人,「现在阿花、方五,都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的伴侣,你们其他几个,自己的幸福自己上点心啊。」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定然上心。 暂时解决了方五的个人问题,方臻照例陪着安向晨去了库房,清点今日所收的贺礼。待整理过后两人又去了书房,把山庄管家叫来,询问他今日的情况。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家宴顺利结束,收尾也比上次要顺畅许多,下人们不再手忙脚乱,连物品损失都比上次少了一半。但仍然不是所有人都令人满意,管家照这几日的表现,又挑出几个不堪当用的下人,安向晨将他们名字一一记下。 只可惜时间太赶了,方臻明日就要去禁军营,不然他就能陪着安向晨去金家,还能跟安向晨一起去伢行重新挑选一批下人。现在,这些事只能落在安向晨一个人身上。 「你放心去吧,不过是些琐事,便是有你在,你也只是在一旁打哈欠罢了。」安向晨笑他。 「你别管我打不打哈欠,我在你身边,至少这个家有我参与,对吧。」方臻与他掰扯。 「对对对,你说的对极了。」这问题没什么好争的,正好阿花做的面好了,端上桌后,安向晨便把筷子塞进方臻手里,叫他快快吃面。 手头上的事情到此算是基本了结,方臻与安向晨也开始了各自的仕途生涯。安向晨并无官职,多数时候还是留在家中,正好有空闲将家中事务好好操持一番,也好早日将梅林山庄的下人们送回去,免得一直借用五皇子的人。 这一日便这样过去,到了第二天,方臻特地换了套平常习武时穿的衣裳,穿戴整齐后,便骑上大红向着禁军营出发,正式开始他在这一世的军旅生活。 禁军营建在城内,位置在靠近南城门的一处空地。那空地据说以前是座山,后来为了建禁军营,便将整个山头移平了。且不说此事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单说移平了一座山头,就可知道禁军营占地有多大。 第845页 站在禁军营外,入眼便是营门,其建造风格与城门统一,也可把它就看做是个小城门。有营墙,有门洞,在营楼上设有岗哨,而营墙的长度也非目力所能及,向着东西方向一直延伸,顺着地势,将整个营地包裹在内。 要说禁军营营门与京城城门的不同,那便是营门只有一个出入口,而城门却会设置很多个,什么东城门、西城门,另外还有专供货物进出的城门,总之四通八达,往来无阻。 「来者何人?」 方臻到了禁军营营门前,不过刚刚将目光所及的事物看清楚,就听得营楼上传来唿喊问询声。 如同其他所有的军队一样,禁军士兵们也是住在禁军营里,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会离开军队,更不可能回家。因此不论今日方臻到的有多早,都不可能早过这些住在这里的士兵们。 不过由于方臻身份已然不同,作为一个总教头,相当于老师职位,这些士兵之后都是他的学生,学生要住校,老师却可以不住。所以,方臻不必同士兵一般住在禁军营中,他只需要早上按时点卯,晚上到点便可离开营地,回去家中。 「我是新来的总教头,这是我的令牌,这是圣旨。」方臻仰头高声回答,两只手里将两样信物高举。 营楼上的士兵费力往下探头,瞧着信物模样不假,便道了声「你且等候」,然后就缩回头,不见了身影。 没等多久,营门打开,出来的是另一个士兵,就来查验方臻所持信物真假。看来方才那个消失的身影,不是跑下了营楼,而是去传话了。 方臻骑在马上没动,等士兵走到近前,将两样信物递给对方。 那士兵仔细检查后,便对着营楼上大喊一声,「开营门!」 随后,营门缓缓打开,可见门后一片空旷之地。 「请问这位同袍,去哪里找统领?」方臻没有急着入内,先问清基础情况。 到了禁军营后,方臻第一件事,便是要去见统领,统领会先将他考察询问一番,之后便由统领将禁军集结,将他正式介绍给军中众人。至于禁军营内的种种布置与场地,也要由统领带方臻去看,在没有统领的允许之前,方臻不可私自乱跑。 而「同袍」这个词,是方臻这两天临时请教的安向晨,因为大成并没有战友这一说法。 「进了营,往东走,看见屋舍,再往南,最大的一间便是议室堂,你且在那里等候,自有人将你行踪告知统领。」 「好,多谢。」方臻谢过,便驱马步入营地。 与此同时,从营楼上飞出一支信号弹,带着啸声,在空中炸开绿色的烟雾,这便是通知营内相应之人,方臻来了。 即便还不清楚营地内具体的分区,但入眼是个极大的校场,校场的尽头有一座点将台,背靠着峭壁。在方臻的视线里,如果不是有些高度,否则点将台小得几乎看不见。这也足以侧面佐证,这座禁军营的广大。 此时时间还早,校场上不见士兵操练,方臻朝天上的烟雾看了一眼,随后便照着士兵所指的路,纵马朝东边奔驰。 第423章 禁军营事(一更) 等方臻见到那座最大的屋舍时,门口已有士兵把守,他再将信物递上,交给士兵,不多时,就被允许进入议室堂内,见到了正在里面喝茶的陈威统领。 陈威身长与方臻相仿,身形却要比方臻壮实许多,是名副其实的虎背熊腰,给人压迫感很强。方臻在他面前,都被衬得清瘦了许多。 若论单打独斗,别说方臻,便是影卫也能略胜陈威,可论起带兵打仗,那就没人比陈威更合适。因此方臻对陈威还是很尊敬的,让他带千军万马他带不了,确实没那个本事,人无完人,这一点他得承认。 「呵呵呵,方总教头,好久不见。」陈威见方臻进来,便放下手中茶盏,笑着与他问好。 「陈统领,好久不见。」方臻抱拳行礼。 在禁军营里,方臻唯一认识的人,反而是这位陈统领。因为在先前三皇子叛乱中,正是陈威率领禁军与三皇子作战。而方臻作为夜半突袭的人,自然是要提前与大军商量好如何配合行事,当时与他商量行动计划的人,便是陈威。 所以其实统领考核,对方臻来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陈威知道他在平三皇子叛乱时的表现,有实绩在,自不必再多言,最多就是在议事堂这样的正式场合接见方臻,然后便能直接下一步,带着方臻去营地转一转。 不过在议事堂内,可不止陈威一人,禁军人数众多,总不能只设一个统领之职,肯定是要有许多副手分管,由统领总揽全军。因此,方臻踏入议室堂,便见陈威坐在正中上首位置,他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四个男子,也全是孔武有力之辈。 虽在军营中,但只要不是出战,不必时时穿着盔甲。然而今日显然是为了迎接方臻的到来,显得正式,所以在场众人包括陈威在内,全都身着铠甲,看上去便更加地有气势。 「方总教头,本统领为你介绍,这八位,皆是禁军副统领,手下各分管十万禁军,分别是樊将军、石将军……」陈威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为方臻一一介绍。 方臻知道大成以左为尊,另外,坐在前面的比坐在后面的地位高。 只是禁军拢共四十万,按陈威所言,每人分管五万,那么按照职位来讲,这八人应当是没有高低之分。由此方臻推断,这几人的座次,应该就分别代表了这些副统领的综合实力,以及手下所管部队的实力强弱。 第846页 而这些,也与五皇子送给方臻的禁军名册记录相一致,算是佐证。 「在下方臻,见过诸位副统领。」眼下不是打量他们的时候,往后相处再慢慢熟悉便可,所以方臻心中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抱拳冲着在座各位行礼。他一个总教头,地位是在场众人中最低的,也因此他站着,其他人都是坐着。 有之前的叛乱,加之更久远的诛杀瓦尔克这等事迹,众人就算没见过方臻,对他也略有耳闻,便不倨傲,纷纷抬手还礼。 这也是因为方臻如今只是总教头,就算有不服气,也是下面那些教头不服气,这些个上面的人物,只管坐山观虎斗。可若是今天方臻是来做副统领、甚至是统领的,那么意见最大的,才会是在座这几人。 「方总教头还未用过早饭吧,不如与我等一道?」等众人见过礼,陈威说道。这话的意思,便是所谓考核已过,不需要再留在此处了。而一起吃饭,是拉近关系,吃过饭就该去参观营地。 「好啊。」方臻无不答应,全听陈威的安排。 既然统领发话了,八位副统领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一行人便离开议室堂,来到饭厅。 饭厅距离议室堂不远,仍在这一片屋舍区域内,一路上,陈统领便将屋舍的分布及作用告知方臻。 这一片屋舍,主要便是议事、食宿之用,属于各位将领,在中央校场的另一边,也有相同布置,则是士兵的生活营区,有士兵们的饭厅与住宿之处。只是由于将领与士兵之间庞大的人数差异,士兵生活营的面积要比这里大上好几倍不止。 军营里的伙食标准大差不差,便是统领,与普通士兵的伙食之间也不会相差太多。方臻从不挑口,给什么吃什么,众人见他未对伙食表露不满,好感更多了些。 因为他们不仅知道方臻事迹,也知道方臻有位侯爵夫君。跟着那等人物,说不得吃惯了山珍海味,对他们这种粗茶淡饭,便要挑三拣四,觉得难以下咽。 吃过饭,诸位副统领便要去做自己的事,士兵们也开始了操练,只剩下陈威,骑上马带着方臻去各处转转,给他介绍营内的情况。 大致来说,除了生活区、粮仓、马厩等基础设施,剩下的地方都是训练场地,有一个中央大校场,便是方臻从营门进来时所见,另有靶场供弓箭手训练、马场供骑兵训练、刀盾长枪训练场等,不一而足。 演武场也有两个,分立左右,一个接近士兵的生活营区,一个接近统领的生活营区,方便众人平时休息时切磋磨鍊。要是营中某两人产生龃龉,也可来演武场一决高下,以发泄心中不满。毕竟这么多人吃住在一起,性格各有不同,不可能全无摩擦。 方臻一一看过来,发现营地里果然还有一些空地尚未使用,便与陈威说起建造一个特殊的训练场。不过方臻没说这训练场是为了培养特种禁军,只说最晚下午,两位皇子会送影卫过来,到时需要场地用作影卫的训练场。 一听是要供两位皇子的影卫使用,陈威便不曾犹豫,让方臻从那些空地里,挑出一块自己满意的,随意使用。陈威既与方臻打过交道,知道方臻擅长什么,自然很快就想明白两位皇子送影卫来此的目的,因此不会多问。 大成本就是皇权至上,禁军虽也保家卫国,但到底是为皇权服务,所以事涉皇权,也不能怪陈威换了另一幅嘴脸。 场地选定,方臻指给陈威看,陈威看过没什么意见,此事便定了下来。 「方总教头,这训练场,你要如何修整?」陈威准备喊来士兵,命人去给方臻修整训练场。 「回统领,这块训练场让影卫们自己修,不用别人帮忙。」 「哦?你可确定?」 「确定,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好。」陈威不再多问。禁军为皇帝的军队,他作为其统领,不能也不必过多关心皇子的事,只消将皇室的事好好做成就行,别得罪任何一位。所以那些影卫们只要别打扰到军队的正常训练,爱怎么折腾就随他们折腾去。 影卫训练场的事解决后,陈威给方臻介绍禁军营这一项也完成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那便是要将方臻介绍给全体禁军认识。至于方臻能不能服众,如何站稳脚跟,就要全凭方臻的本事,陈威是不会插手的。 方臻早有准备,并不惧怕,陈威询问过他是否准备好,得到方臻肯定的答覆后,便带着方臻上了点将台。 清晨营楼上的绿色信号烟不少人都瞧见了,大家早就听说会来一个新的总教头,绿烟一冒,立马就猜到便是今日。所以众人的心思一半在训练场上,另一半,一直系在跟在陈威身旁的方臻身上。 这会儿见陈威带着方臻上了点将台,便都做好了准备,等陈威令下,各副统领带着教头,教头带着士兵,所有人奔向中央校场,各自整队站好。 校场上的骚动不到半柱香便已平息,等尘土散去,从点将台上往下看,入眼便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队伍。 虽然禁军整队的速度比方臻前世军队慢了些,但呈现的结果还是让方臻想到了他上辈子的军队。大成的这片土地,与他上辈子所在国家多有重合,语言和文化也基本一致,让方臻多有代入,就不禁感慨,我国军队真是从古至今的纪律严明啊。 「众将士们,想必大家早已有所耳闻,你们猜得不错,今日,站在我身边的这一位,便是我们的新总教头,方臻。」陈威等台下都站好了,便朗声道。 第847页 校场安静得掉针可闻,陈威洪厚的嗓音在这安静中便穿透了大半校场,叫众人皆能听见他的声音。 士兵们自是看热闹与好奇的成分多一些,纷纷仰头打量。副统领已见过方臻,没什么表示。唯独那些教头们,各个脸上精彩万分。对方臻不信任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服者亦有之。 这些教头就站在副统领身后,在前排位置,因此他们的表情被方臻尽收眼底。只是方臻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等陈威话音落,便同样气沉丹田,发表了一段铿锵有力的自我介绍。 「诸位将士们,你们好!我叫方臻,是新来的,往后祝我们相处愉快,谢谢大家!」他说罢,冲着台下握拳,作用便是代替上辈子的军礼。 台下顿时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几个教头间也在小声交谈。众人议论的对象自然都是台上的方臻,说话间也总是拿眼睛瞟向他。 尽管有五皇子提前为方臻准备的那份名录,但真正到了军营,事情仍然不是一帆风顺。 能被选拔为禁军的,本就是一方人才,和科举殿试一样,层层选拔后,最优秀的一批人都留在中央,剩下的才会往各地分配。禁军士兵大抵如此,虽选拔门槛比科举要低,只要徵兵之时,积极响应便可,但最终被分入哪支军队,也要考核之后才能定下。 连士兵都这样,想做士兵的教头,自然也非泛泛之辈。因此对于方臻这个空降的总教头,众人是很难服气的。 方臻任人打量,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让众人自由发挥了一阵儿,随着陈威一声咳嗽,这些蚊子嗡嗡声便消散了,士兵们也再次恢復立正姿势。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讲?」陈威这时才再次询问方臻,「若是没有,便可先去你的营房看看,之后有任何疑问,你且询问原先的总教头吧。」 说着陈威给了个眼神,方臻顺着他目光所指看去,便见教头中站着一人,神情尤为不忿,看来此人便是原先的总教头,因为他的到来,被降成了普通教头,因此心有怨恨。 而方臻一早就注意到了此人的目光,只是他并不在意罢了。 他又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靠走后门进来的,这位置他凭实力取得,当之无愧,自然也不会怕那原总教头什么。倒是原总教头,被他挤下去而不是升为副统领,那就是此人自身能力不足的问题了,怪不到他头上来。 「有,统领。」方臻收回目光,结束与原总教头之间的对望,把他的计划对着陈威说了出来,「我想开擂台,就现在,跟教头们打,赢了我还是总教头,要是谁能赢我,总教头位置给他当,我让贤。」 对方臻来说,五皇子给他的名录可以留着日后加深感情用,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让大家快速接受他。那么最有效的方式,男人嘛,打一架呗,靠拳头说话,谁更厉害谁当老大,多简单。 「现在?」陈威略显惊讶。他知道方臻有些本事,但禁军营里的教头们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方臻输了,岂不是要在第一天就丢人。怎的也不多准备两天,摸摸情况再说,此举未免过于冒失。 「对,就现在,正好大家都在,就是要让大家看看,我配不配当这个总教头。」方臻自信道。 「好吧,且随你。」既然方臻有此雄心壮志,陈威便不会扫他的兴,「你便在此说明,就去东侧的大演武场。」 正好陈威也想看看,这位能够杀死瓦尔克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要是方臻当真能在第一天有靠实力稳住自己总教头的位置,自是禁军之幸,若是方臻不幸落败,禁军也不至于在一个不擅此道的人手里被瞎指挥。 徵得了陈威的同意,方臻便对着校场众人,将他的安排说了出来。如今他是总教头,不管这些教头与士兵服不服他,明面上都得暂且听从他的安排。 一听打败方臻就能成为总教头,立马就有教头出声叫好,恨不能立即便与方臻打上一场。他们也不曾想过有这种好事,新总教头到任第一天就有让贤之意,这是他们百年难遇一次的好机会啊。 原总教头更是信心十足,只觉自己被罢免不过半月,竟然就能重新回到总教头之位,这种即将失而復得的喜悦,已然沖昏了他的头脑。因为他不相信方臻一个空降之人,一个靠着与皇子交好、夫君是侯爵而上位之人,真能比他更强。 士兵们听到教头的叫好声,听到有擂台可看,也跟着开始起闹,一时间校场上又吵闹起来。 等着众人热血上头劲儿过去,在陈威的主持下,副统领们指挥自己的部下军队,一齐往演武场走去。诸位教头没有跟随大部队走,但也是各自做起了准备,去挑趁手的兵器,热热身,以便能够更好地与方臻比上一场。 方臻站在点将台上,便要落后所有人一步,等着人都走光了,他才与陈威一道往演武场走。 去往演武场的路上,陈威还安慰了方臻几句,大意是让他不要逞强,以及点到为止。一面是怕方臻受伤,一面又怕方臻让教头们受伤。 正说着,营楼上又有信号弹发出,众人一时望向营楼方向,看清信号弹的颜色,心下略有放松。 陈威与方臻一瞧,便知是影卫们到了,随即方臻便在计划上多加一笔,将影卫们也算进比武中,要一次性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这些影卫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方臻的「猎物」,纷纷骑马赶来,看清眼前的情况,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第848页 陈威与这十二个影卫打过招唿,便先行前往擂台处,留下方臻与影卫自行叙话,只是临走前,提醒方臻不要耽误太久,方臻点头应「是」。 等陈威走后,方臻便对着影卫们说道:「诸位,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我正要比武打擂,你们几人就来了,来都来了,就一起吧。」方臻邀请道。他有信心,这些影卫应该不会拒绝。 先前五皇子的影卫与方臻打过一场,因此对方臻实力颇有了解,让他们来此向方臻请教,自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太子的影卫可就不一样了。 太子的影卫本就是顶尖的强者,要保护的更是未来的皇上,就算有五皇子的影卫信誓旦旦,他们也不会全信方臻真有那般身手,能够将他们也全部打倒。因此这几人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 方臻就是吃准他们的不服气,才会出言相邀。 「怎么样?我的提议不错吧,我先跟教头打,之后跟你们打一场表演赛,就当给士兵们开开眼,输了赢了都是表演而已,大家不会当真的。」方臻没有点明谁输谁赢,任由各人自行代入,以免显得他狂妄自大。 精彩的节目就要往后放,在场不服方臻的又不止一人,方臻便把影卫们安排在后面。挑战诸位教头,是告诉众人他有资格当这个总教头,与影卫之间的打斗,便是这场擂台挑战的表演环节,给大家看个热闹。 这样一来,即便影卫们输了,也不会太丢面子。 五皇子的影卫没有意见,他们压根就不想参与,于是便派出一人代表回答,道:「方大人不必考虑我等,之前已与大人比过一场,便不凑热闹了。此等机会,自然要留给随侍太子殿下的诸位同僚。」 对于这个安排,众人都没有异议,不过这其中也不是谁人都愿意与方臻比试,比如五皇子的影卫,便十分机智地把表演的资格全部让给了太子的影卫。虽不惧挑战,但看着五皇子影卫不怀好意的眼神,太子的影卫仍是感到了一阵不妙。 但他们要是也推拒了,便显得自己不战而败,未免太过丢人,便应下了方臻的挑战,「如此便好,早听闻方大人威名,今日我等便领教一番。」 「好,请。」方臻得到肯定回答,对着众影卫做了请的手势,要他们去前排观看。 「请。」影卫与方臻客气一句,双方一同前往擂台处。 第424章 军营日常(二更) 来到演武场,士兵们已经将演武台一圈又一圈地团团围住,水泄不通。陈威与诸位副统领坐在演武场的主判席,各位教头就站在演武台台边,现场气氛已然热烈。 随着方臻与影卫的到来,气氛更是热烈到极致,台下开始起闹,叫嚷着要比试快快开始,但也有人疑惑后来的这十二个黑衣人又是谁。 在比武开始前,方臻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影卫们的身份,没说他们是影卫,只说是皇子王府的护卫,也需要来此进行一定训练,以便能够守卫王府安宁。 众人对这番说辞无从怀疑,而且对方是皇子的人,大家自然不敢造次,更不敢随意打听。 方臻又说这些护卫也要与他比试,是表演赛,给大家助兴,众人也没有异议,更多的还是希望比武赶紧开始。 于是方臻也不废话,让影卫同教头一齐站到场边,便朝着那处问道:「谁先来?」 「我来!」 方臻问罢,就有一壮汉率先出场,向着方臻一抱拳,报上自己的姓名,说明自己练的是拳脚功夫,要同方臻比试拳脚。 方臻应下,在场边两名士兵的击鼓声中,开始了与壮汉的比拼。 四十万禁军,八个副统领,每位统领管理五万人,而这五万人中,便有两位教头,所以整个军营里,教头的数量有二十位之多,这也意味着,方臻要挑战的教头数量,有二十人,便是单论数量,也够他受的了。 这些教头并非数量多而已,在各自的能力上也有讲究,每两位便有相同的擅长领域,例如同样擅长耍长枪、同样擅长拳脚、同样擅长骑射等。这样一来,就能够保证有足够的教头负责士兵们的训练,毕竟士兵人数那么多。 然而此时,放在平时略显紧张的教头人数,在演武台上,却成了巨大的优势,因此众人对于战胜方臻,可谓是信心十足。 但显然,他们高兴的太早了,随着第一位教头的落败,拉开了教头们节节退败的序幕。 起初方臻还一个一个打,到后来便让擅长相同领域的两个教头一起上,一来节省打斗时间,二来,对方臻来说,这也是一次不错的实战机会,毕竟战场上不会给你一对一的选择,往往便是一通混战。 起初大家还不愿意以多欺少,但当方臻轻轻松松连着打败五位教头后,众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知道今日是他们想多了,方臻其实一开始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所谓的让贤,也不过是方臻对自己的自信而已。 既然争总教头之位无望,这些教头们也顾不得其他了,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只是想不要输得太惨,便两两一齐上阵,相互配合之下,期望能够打败方臻。 在擂台上方臻游刃有余,在擂台边的太子影卫心中却有波澜。虽然这些教头他们还不放在眼里,但到这时,也看出方臻本事不小,对五皇子影卫先前说的方臻厉害之言,越发确信了。 第849页 而坐在主判席的诸位统领,心中同样对方臻刮目相看。 他们早先知道方臻有本事,亲眼看来,却发觉他们仍是低估了这人的实力。莫说做个总教头,就是做个副统领的位置,也是绰绰有余,顿时心中便有了几分危机感,下定决心往后要更加注意提高自身,以防不慎便要被方臻踢下去。 而台下的士兵们,本来就是在看高手对决,他们连教头都打不过,又怎会有其他的想法,如今见方臻越战越勇毫无颓态,心中升起崇拜之情,并且对这对决更加期待,叫喊声加油声也越发热烈起来,场中热浪一头盖过一头,比天气更加热气腾腾。 教头的作用便是教习士兵,所以每个教头所擅长的领域,也都是与行军作战有关,那些个兵器与拳脚比拼过,剩下的弓箭、骑术,这一个演武台施展不开,便要移步到相应的训练场上去比。 到此时,方臻已然令大半教头心服口服。会嫉妒乃是人之常情,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抱有偏见无可厚非,如今切实比过,发现的确是自己技不如人,这些教头便没什么好说的,认了输低了头,对方臻自然再无不满。 而方臻从始至终的从容不迫,让那几个还未比他比拼的教头也先输了三分,认定此后的比试定然也不好过。 此外,最令诸位教头们佩服的一点,是他们各自有一个擅长领域,换了别的领域去,也未必有相应的教头那般厉害,而方臻与他们比较,并未局限某一领域,定下的规则也是十分简单,能赢他就行。 如此一来,方臻样样不落下乘,样样精通,一个人能同时身怀这么多的本事,岂能不叫人惊骇! 原本大家就要移动更换场地,但方臻觉得,这会儿移到马场和靶场,过一会儿和影卫比试,又要返回此处,实在是麻烦。 而除了演武场,其他地方都是平地,士兵人数那么多,如果在平地,在外围的人压根什么都看不到,也只有在演武场,不管离得多远,只要抬头就能看清台上的比试。 既然是表演,那当然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好。所以他便暂且叫住了起身的诸位统领,「各位统领,请等一下。」 陈威几人果真不动,朝着他这处看来,只当他要休息一下再行比试。本来方臻就是轮番应战,的确对他不甚公平,眼下要稍事休息,也在情理之中。 「来人,拿水来。」陈威想着方臻不好当众说出要休息这等话,便贴心地换了个说辞,让人给擂台上众人拿来饮水。这样一来,拿水的过程是等待也是休息,喝水本身也能补充一二。 这番好意方臻没有拒绝的道理,他今日是要立威,而不是要炫耀他有多厉害,就没必要把自己搞的很特殊,很骄傲的样子,因此对于陈威命人取水的举动,没有阻止。 只等陈威说完话,没有旁的事要吩咐了,方臻才说道,「统领,我之前说了要和这几位皇子护卫打一场,我看不如先在这里打完了,再去马场和靶场,就不用来回移动,你看怎么样?」 「嗯,合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陈威没什么意见,又转头问向影卫们。 「我等无异议。」 「好,那便稍等片刻,待你们打过,再去靶场,最后是马场。」陈威一锤定音。 他这番安排也有计较,因着射箭打靶需要平心静气又要手稳眼亮,还没和方臻比过的教头自然能做到,但方臻这一番下来,之后若是先骑了马,又哪里还能够拿稳弓箭? 「多谢统领。」方臻明白陈威的想法,便道了谢。 陈威点点头并不多言,众人便继续等待着。等士兵拿来了水,给擂台上众人喝过,方臻便宣布了要先与影卫打表演赛的事。 这些话前排的士兵在方臻与陈威对话时就已听见,口耳相传之下,人群中大半都已知晓,因此并不多意外,只等着看方臻和影卫的对决,又能擦出什么火花。 很快擂台重新开始,经过前番观看方臻与教头的比斗,太子影卫一行早已提起百分百的小心,要谨慎应对方臻,丝毫不敢大意,下手更是拿出看家本领。 这些影卫功夫远在教头之上,专注自身提高而非军队素质提升,所以自身强度更甚,与方臻比斗起来,便要比先前那场擂台看点更多,花样也复杂,无论是打击感还是观赏性,远非总教头之争能比。 台上的人斗得越精彩,台下的人看得越激动,喊声响彻营地,就连坐在主判席上几位统领,也忍不住拍手喝彩,拍桌叫好。 于方臻而言,太子影卫的水准的确比五皇子影卫更高一些,便也带给他更多的乐趣。但他记着这是表演赛,不是出风头,因此并未用尽全力,只将水平压制在与影卫相似的程度,方能斗得有来有回,最后以险胜,赢下多场比斗。 就这样,擂台之争,以方臻的大获全胜告终。不过方臻也没有让对手输的太难看,以至于影响到这些人日后的威信。 这些小心思,禁军教头们看不出,但影卫们自然明白。高手过招,对方有没有保留,其实很好判断。这下,不光士兵与教头们接纳了方臻,被两位皇子送来的影卫们,也都心甘情愿接受方臻的调遣与安排。 之后众人移去了靶场,在这里,他们见识到了方臻高超的箭术,再之后的骑术也让教头们输得无话可说。 经由这半日的比斗,方臻彻底在军中站稳脚跟。比斗结束,他总教头的位置无可撼动,众人也不欲找他麻烦,各自散去,继续今日的训练。 第850页 随后陈威给方臻指了营中给他安排的住处,叫方臻自己去看,他便不过去了。方臻应下,独自前往。 虽然方臻不会在营中过夜,但偶尔要小憩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他可以不用,但营中得准备,所以方臻得到了一个单独的营房。 由于教头与统领之间有官职差距,且从事性质有所不同,所以方臻的营房在士兵营区一侧,和诸位普通教头一起。 这营房此前是原总教头的营房,如今为了方臻,原先的人只能挪地方,自然并不乐意。 在方臻来之前,原总教头就已经在这里略做了布置,即便他今日输给了方臻,但要他再将这些布置撤除,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他仍不十分甘心,就有意要让方臻出个丑。 只可惜换了别人或许还能上当,方臻这般谨慎的人,去哪儿都要先侦查一番,又怎会中招。当下便将房屋中种种简易机关躲过,一一拆除。 说是机关都高看了这些布置,其中一项,是推开门便会导致屋内箭矢射出,这勉强算机关,更多的则是门上放粉桶、地上放钉子、床上藏着针之类的小打小闹。 且就是那箭矢,也是去了尖头的,被打中也不会如何,只是一种捉弄,没想对方臻下死手。 见方臻没中一招,看热闹的人便歇了心思,但也觉方臻不仅武艺高强,同时心细如髮心思缜密,果真不好对付,是个厉害人物。 只是方臻也并非全然不在意,对对方这种愿赌不服输的行为,他不大看得上,就在心里暗暗记下这号人物。结合五皇子给他的名册,方臻已知原总教头这人心胸狭窄,武功虽有一些,但心思算不得多正,方臻此后便要时时防备。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众人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方臻便一人去了伙房,自己给自己做了顿午饭。 不过军中训练苦,大家中午还是会休息一阵子,养精蓄锐后,下午再进行训练。 中午休息时,众教头便找上方臻,这时方臻正在饭厅吃饭,他们也就来到饭厅,等着方臻吃过了,他们再次自我介绍一番,就开始询问方臻接下来的安排。 「我没有什么安排,你们就还是按照以前的训练来,回头每人给我一份你们执教的时辰安排表,等你们操练士兵的时候,我去看一看。」方臻边洗碗边沖这些人说道。 「安排表是……」众人面面相觑。意思他们能理解,方臻说得挺明白,可这表要怎么做,他们却是不知。 「就是……」方臻发觉大成没有表格这种东西,他也的确不好解释,只得说道,「这样,我下午给你们写一份,你们照着我写的,往里面填上自己的内容就行。」 「如此甚好。」众人点头。 「可有期限?」有人问道。 「明天吧,这个表不难,填个时间而已,明天上午我到军营,你们就把安排表给我。」方臻本想让他们自行汇总,但觉得此事他们应该一时理解不了,便等他明天自己汇总吧。 「是,总教头。」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们忙你们的吧,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营房,多半就在私人训练场。」方臻给影卫的训练场起了个名字,就叫「私人训练场」,并把位置告知这些教头。 「是。」众人应下,便结伴离去。 影卫那头,自擂台结束后,方臻便让他们先行去了私人训练场,先将土地平整一番,能做多少是多少,等他忙过手头的事,就去找他们。 于是吃过午饭,方臻便往私人训练场去,将影卫们集合起来,先是互相自我介绍一番,等大家彼此都认识了,下一步就是给他们分队。 方臻将影卫就按各自所属的皇子分队,太子影卫为一队,五皇子影卫为二队,之后便告诉他们,两个队会同时进行特种训练,训练内容也一致,就看他们谁的领悟力强,更刻苦,能够做得更好。 方臻依照他先前的设计,给两队制定了定期考核与不定期突袭检查的对抗任务,虽然赢了之后,他这里没什么奖励能给他们,但每次考核检查,他都会邀请两位皇子来观战。优胜者,想必皇子自会有所奖赏。这些事,他也告知了影卫们。 这套规则众人还是头一回听说,但他们平时训练也会与同伴互相搏斗来提高自己,只是与方臻描述给他们的有所差异罢了,因此众人很快接受。尤其是方臻比他们厉害,他们学成归去,便能更好地保护主子,如何能不认真积极。 有一套明确的标准,又有一套完整的执行方案,影卫们明白方臻这是有备而来,因此各个打起精神,做好了迎接新挑战的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便带着两只新的特种小队,在这片新开闢出来的场地上,修整地面,并且自己动手搭建起需要的器械,按照方臻的要求布置训练场地。 这训练场地与方臻上辈子也有些不同,是根据大成的实际情况作出的调整。 另外,方臻还把自己的刺客团也加了进来,不过不是让他们在禁军营训练,因为那既显眼不说,把外人带进来,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方臻都规划好了,刺客团平时训练就在家中,等到考核、演习的日子,就把三队人马都集合起来,带出去进行。比如山林中、或者清空一座王府、找一片废弃的无人区等,就不怕被人瞧见了。 第851页 在影卫们动手布置场地时,方臻便按照那份执教安排表,去往各个训练场地里转一转。 方臻目前还不会对禁军下手,更多的是让教头们按照以往的章程继续做事,只是偶尔他会指出一些教头们教得不当的地方,或者可以改进得更好的地方。如此一来,这些人对方臻便愈加尊敬与信服。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方臻在禁军营适应良好,很快融入其中。私人训练场场地正式落成当天,方臻利用自己小小的权力,带安向晨来看了一次。 不说安向晨对这训练场有什么样的看法,一进军营,营里这群憨厚汉子一口一个「嫂夫人」,就臊得安向晨想要落荒而逃。 逃是不可能让他逃的,方臻对旁人没关系,对着安向晨那就必须要炫耀一番。尤其这训练场是他来到大成后,布置得最像样,最能体现他水平的一个。他让安向晨在场边站好,便开始了风一样的冲刺。 那些影卫先前只是按照方臻的要求行事,虽然布置了场地,但其实并不确切知道这些器械和设置都是怎么用的,今日第一次见,自然也是大开眼界。 「怎么样?」方臻完整一套流程下来,难免有些气喘,他也不理会旁人,径直来到安向晨面前,眉飞色舞地问道。 「厉害,小生甘拜下风。」安向晨喜欢方臻神采飞扬的模样,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 「你要不要去试试?」方臻随即怂恿安向晨,毕竟安向晨跟着他,也接触了不少,虽没有一套完整的器械和流程,但其中一些,也是他们日常运动的一部分。 「我?」若是没人,安向晨就去了,如今影卫在一旁看着,就是禁军营的几个教头还有统领们也来凑热闹,安向晨便有些拉不下面子,生怕丢人。 「嗯,没事儿,你比他们厉害。」方臻在安向晨耳边小声道。 这一点方臻有自信。不是说安向晨武力值高,是安向晨比他们更熟悉这些训练器械,若是再过一段时间来,安向晨就比不上这里的众人了。 而方臻有意让安向晨也试一试,一是为了满足夫夫两个彼此的好奇心,二来也是想给安向晨增加威信。 虽然安向晨与禁军没什么瓜葛,但他与方臻的夫夫关系,本身就容易让人议论,方臻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安向晨可不是他们口中的娇少爷。不能因为安向晨嫁给他,他又有两把刷子,就小瞧了安向晨。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谁靠谁上位一说。 安向晨自然是明白方臻的意思,他犹豫再三,终是撸起袖子上阵了。 众人没想到方臻竟让安向晨上场,更没想到安向晨竟敢应下,顿时来了兴趣。 很快,安向晨白生生的小胳膊上鼓起了肌肉,稳稳地吊在云梯上,后来又跑过了独木桥,三两下翻过了三米高的木板墙,林林总总,就叫众人终是目瞪口呆了。比起方臻,安向晨这一番操作,才叫他们真正明白什么是人不可貌相。 「承让。」安向晨没有逞强,试了几个自己较擅长的器械,其他的也不去碰,虽出了些汗,到底完成得漂亮。 「安侯爷好本事!」这时众人对安向晨的称唿,便已经从开玩笑的「嫂夫人」,变成了正经的「侯爷」,这个「爷」字,叫得毫无勉强之意。 「陈统领过奖了。」安向晨也高兴,与众人客套几句。 随后包括陈威在内的几个统领也齐齐上阵,对着这些新鲜玩意儿爬高上低,并且发觉并不简单,对此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方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陈威看出这个训练场的好处,为着禁军着想,陈威定然会主动放在心上,说不准到时不用他旁敲侧击,陈威就会先一步向皇上提出改造禁军,建立一支特种小队之事,那样一来,便是皆大欢喜。 在统领之后,教头们也纷纷上手,只是所能完成的项目就更少了。 一番玩闹过后,众人还是回归了自己的岗位,场地中便只留下方臻与安向晨,还有等待训练的影卫们。 「一队二队,我刚才做的,你们都看清楚没有?」 「报告教头,看清楚了。」这时便有两只小队的队长出来答话。 「好,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不用勉强,先自己试一遍,有不懂的及时问我。」 「是。」众影卫一齐应道,随后列队排在场地中,挨个上阵。 方臻一边关注场中情况,一边分心与安向晨聊了几句。 安向晨到底不是军营里的人,与方臻聊了一阵子,便要离开,不得久留。方臻将他送到营门处,看着他离去,才又返回。 第425章 开打官司(一更) 往后的日子便是让影卫们正式展开训练,而安向晨那头在家也没闲着。他先是给侯府里找齐了得用的下人,将整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后便是忙碌几个刺客的终身大事。 继上次方五与金策之后,有几家参与过逍遥侯府家宴的夫人们,也当真介绍了几位小辈,要与刺客团几人相看,有男有女有选择余地,安向晨也都一一替他们操持了。 说起来,进展最快的,仍是方五与金策那一对。 上次安向晨去了金家,同金家夫人浅聊几句,说明方五情况,包括方五脸上疤痕,对方也没有太反对的意思,反正金策不是她生的,她也不多在意。后安向晨又问了金策本人意见,金策本人更是红透了一张脸,瞧着并非无意。 第852页 既然如此,此事便好办了,之后几日,安向晨便不时提点方五去约金策,两人一同逛逛街、吃个饭,有时还会将金策请到侯府来做客,不多时,郎有情郎有意,事情便提到金员外郎面前去。 到这一步,少有阻碍。 金员外郎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对这个面容丑陋的庶子自然完全不上心。他早就认为,金策拿去攀关系,做个男妾,也不见得有人看得上,意外有逍遥侯府的人愿意与他结亲,金老爷思虑一番,没有疏漏不妥之处,也就允了。 随后安向晨便正经请了媒婆去金家提亲,一应事情照规矩办,最终定下了两人成亲的日子,远在三个月后。 虽然方五与金策两人身份都不高,但安向晨仍旧是按照大户人家嫁娶的习俗,将事情办得妥当。 不管旁人在不在意,至少他们家从不在意地位与样貌,都给足尊重。如此一来,虽还未行成亲之礼,金策出嫁的准备,就已然比许多嫡子嫡女还要风光正统了。 那些个等着看金策笑话的人,见男方家里对金策这般重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们还想着一个庶子,嫁了人也不会多受待见,能够有个差不多的形式就是了,哪知他竟能谋得真心相待之人,比金家不少人都要更幸运。 金策自是感念,心中忐忑也淡去不少,此后再来逍遥侯府,眉间愁绪慢慢便不见了,整个人看上去更添灵动之感。 到底方五与金策情况特殊些,安向晨不免要多上心,其他几位倒不必再如此小心,安向晨便由着他们自己去处,直到遇上合适的要确定下来,再由他出面。 这一桩事了,安向晨一边操心着其他几位的亲事,一边继续写《物理原集》,将这些年来方臻所做出的试验品,统统记载下来,并且细细整理,也是一项复杂的工程,耗时耗神颇多。 后来方臻在禁军营建成私人训练场,邀他去看,并且将那训练场种种器械与布置的图纸交给了他。 侯府地方大,安向晨回家后,便照着图纸布置起来,在侯府也开闢出一块地,将那种种器械布置,按照私人训练场的标准一一还原出来,也建成了一个训练场地。 这场地,便是供刺客团众人训练所用了。安向晨平时写书写得乏了,也会去训练一番,按方臻的话说,劳逸结合,好不快活。 这些日子,两位皇子与方臻夫夫的接触少了许多,主要是因着众人地位皆有变化,未免隆庆帝多心,怀疑众人有结党营私之嫌,便有意避让。 倒是唐星既无功名又无承袭,清清白白一个世家小公子,无拘无束的,便喜欢往逍遥侯府跑。 正当生活向着平静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方臻夫夫不怎么想理会的事,再次找上门来,那便是昏迷许久的柳玉清,终于清醒了。 而柳玉清之所以这么久才终于清醒,便有多方面的因素。 其一,便是当时伤重失血过多,是要好好养一阵才能补回来。柳玉清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平时养得细皮嫩肉的,身上连个肌肉也无,那身体素质能好到哪里去,虚得很,自然病倒了也不容易好。 其二,便是精神创伤让他深陷梦魇之中,加重了病情的反覆。这也同样怪他不曾经歷什么挫折,因此稍有大一些的打击,便受不住了。 如此这般,在柳玉清醒过来后,柳家又花了较长一段时间,又是请名医,又是请道士和尚,为柳玉清医治疯癫之症,耗去不少心力。 这期间,方臻夫夫是没有去看过柳玉清的,甚至压根就没关注对方到底醒没醒,恢復得怎么样。还是魏知府派人来通知安向晨三日后升堂,他们才想起来,哦,还有一个讨人厌的柳玉清啊。 这消息对方臻二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先前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在京师府衙里记录在案,现在不过是与柳玉清对簿公堂罢了,结果也大抵不会在他们的预期之外。 除了两人先前的努力,安向晨之所以这般自信,还有一个重要的倚仗,便是他曾在柳玉清面前,表演了一个恶鬼。想必那恶鬼形象给柳玉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柳玉清如今早就被吓破了胆,又如何敢对他怎么样呢,只怕是连这场官司都不想打。 不过也有一点小问题,那便是刺客团发现,因不合格被安向晨打发出府的下人中,有人收了柳侯爷的好处,便要在升堂之日作为证人出现,给柳玉清做伪证了。 得知这个消息,方臻夫夫并不惧怕,假的就是假的,小园中事无人目击,到时候他们与证人对峙,戳穿了漏洞之处就是。 但此事一出,就要方臻二人庆幸自己挑选人手够严格,幸好早早将这等小人剔除出去,不然留在府中,日后当真要造成大麻烦也未可知。 毕竟方臻二人虽然辞退了那些下人,但都是有理有据,走的时候每人还结了双倍工钱,也不曾有责骂苛待,更不曾传出什么话去,并不影响他们之后再找下家。就这样,他们居然也有人能被柳侯爷说动,足见其人品低劣。 不过既然柳侯爷能够想到收买逍遥侯府之前的下人,自然也想到了收买留在侯府的人,希望他们能作为内应,将方臻夫夫的情况给他打探出来,或者想办法在侯府内找到一些证据,要么栽赃一些证物。 此举必然不能成功,但安向晨倒是有些感谢柳侯爷,让他藉此机会,又将府内人手考验一番,留下的便是基本信得过的人。至于之后如何,就交给时间了,毕竟人心也只有日久才可见。 第853页 三天的时间足够双方做好准备,魏知府给大家都留了余地,没有仓促便将众人叫去府衙,这也让方臻能够提前向陈威统领告假,陪着安向晨一同升堂。 三日之期一到,方臻夫夫与柳玉清便先后到了府衙。方臻这边便只有他与安向晨二人,而柳玉清却是全家陪着,活脱脱伺候一个巨婴。 此番不仅柳侯爷与侯夫人前来,就是柳玉清那新娶的续弦,也跟着一道来了。柳玉清此时尚不能算大好,为了照顾他,柳侯爷特地给他打了个轮椅,让府中下人将他推上公堂,之后那三人便站在柳玉清身后,形成一种气势。 见状,方臻不免觉得好笑,便与安向晨小声说道:「你看柳家那三个,该不会是想靠一哭二闹三上吊让魏知府就范吧。」 「或许正是要如此,此时若输了官司,柳家颜面荡然无存,且皇上也要治柳玉清冒犯我之罪过,柳家怎肯轻易认罪。」 自古无赖最难缠。清官难断家务事,便也是因为家里三姑六婆撒起泼来,便是知府亲自到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毕竟只要不犯法,又有什么理由将其抓起呢,便只能尽量周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柳家今日来的两位夫人,便是柳家人商量好要打这等主意,把这场官司的水给搅混了,叫魏知府难办。 反正她们两个是妇道人家,便是丢脸,也只是丢她们自个儿的脸更多一些,在往后女眷家宴一类聚会上,被人拿来说笑,比起整个柳家的颜面,比起柳玉清被治罪,这代价可就要小得多。 若是放在平时,她们这招还不会这般管用,因为对手只管也叫自家女眷来哭一哭闹一闹便是了,弄得知府一个头两个大,便要将两方人统统赶出去。 可今日与她们对上的,是方臻和安向晨。安向晨自是不可能做出这等撒泼姿态,而逍遥侯府没有女眷,又拿什么跟她们斗。 是以柳府的两位夫人出场时,便有随时准备开嚎的气势,更有遮掩不住的几分得意。 只可惜她们却是想错了。 逍遥侯府的确没有女眷,安向晨也的确做不出撒泼举动,但方臻他能啊,他不在乎啊。别看他一个威风凛凛的英勇汉子,说打滚那是立马打滚啊,他一个人嗓门能敌过对面三个啊,只要对方敢用这一招,他立马叫对面全军覆没。 于是方臻也摩拳擦掌,做好了耍一通的准备,「谁怕谁啊,等着我给你露一手啊。」 「……你……你收着些演。」安向晨知道方臻犯起混是个什么德行,只得提醒道。柳家怕丢人,他也怕啊…… 方臻与安向晨说话的功夫,柳家那三人也在暗自交流,唯有坐在轮椅上的柳玉清,整个人都显得不大正常,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凝神去听,才能隐约听见「别杀我」、「佛祖保佑」一类的话。 然而方臻夫夫自是不会管他状态如何,柳家那三人立在他身后,又忙着再次确认一会儿如何行事,便也不曾关注到柳玉清的异常。 堂下众人等了不大一会儿,魏知府与府丞等人也来到公堂之上。魏知府朝着堂下扫过一眼,见该到的人都到了,便一拍惊堂木,升堂。 由于此前情况究竟如何,在方臻二人来报官时,已经详细说过,那时候魏知府等人也做了充实的记录,一应证据映在纸上,抵赖不得。经过这些日子的反覆查证与揣摩,魏知府等人心中早有一个判断,此次升堂便无需再度耗费功夫。 因此,魏知府开门见山先将案情述说一遍,询问堂下的安向晨与柳玉清两个是否有异议。 其余人都是陪同者,非此案直接当事之人,即便有话要说,在此环节也不予採纳理会,所以只能等着安向晨和柳玉清自己开口。 魏知府所述与安向晨当日证词没有出入,他便没有异议,而柳玉清那头,只见他似有话说,嘴皮才要掀动,却第一眼看向了安向晨。 察觉到他的目光,安向晨自是坦然看回去,没有其他动作,只不过眼神冰冷罢了,如同刺伤柳玉清那日一般,看着死物。柳玉清却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勐地一抖身体,把自己像孩童一般蜷缩在了轮椅之上。 柳玉清看向安向晨的动作在场众人皆瞧在眼里,柳家人当即便出声阻拦,一面又将柳玉清轮椅推得离安向晨远了些。 那出声阻拦的,是柳侯爷,只听他先呵斥安向晨,再拱手向着魏知府行礼,「你胆敢逼迫我儿!魏大人,您瞧见了,此事定有蹊跷,绝非你方才所言,逍遥侯方才有意要干扰我儿判断!」 「请大人决断。」安向晨并不与他争执,也冲着魏知府拱拱手,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魏知府在堂上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柳玉清先看向安向晨,且安向晨从头至尾不过回看了柳玉清一眼,既无动作也无言语,何来柳侯爷口中的干扰逼迫一说?这柳侯爷莫不是当他是个傻子,信口雌黄张口就来? 「本府自有决断,方才逍遥侯并无不当举措,永昌侯的指责并无道理。柳玉清,本府再问你一次,本府方才所叙案情,你可有异议?」 「大人!若非此案另有隐情,我儿怎会有如此表现,大人怎就认为逍遥侯无不当之举?」柳侯爷不依不饶,认为魏知府无视柳玉清的异常表现,有失偏颇。 「你这话好不好笑,你儿子自己心理素质差能怪谁?我要是捅你一刀,你下次见了我怕不怕?这跟我为什么捅你有直接关系吗?」方臻立刻回怼柳侯爷。 第854页 要是柳家不说话就算了,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审案,柳家就迫不及待指手画脚,就怪不得方臻也加入进来。 「真是可笑,到底是魏大人审案,还是你柳家审案?干脆让魏大人过来,你坐上去得了,你想怎么给你儿子找补就怎么给你儿子找补,是是是,对对对,全天下都欠你儿子的行了吧,你柳家可真是比谁都威风。」 「你!方臻!你休要刻意挑拨!」 「肃静!」魏知府立即拍下惊堂木,以免场面失控形成骂战。 不说魏知府心里考量谁更不好得罪,就是柳家这个态度,三番两次打断他审案,对着案子指手画脚,就已经令他不喜。要是柳家继续这么闹下去,这案子简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审出个结果,到时候皇上难道会给他那么多时间?只会怪他无能! 想到这一点,虽然此事是安向晨报官挑起,但事已至此,魏知府也只能尽快给个满意答覆。要是谁阻挠他,谁便是跟他过不去。 「永昌侯,这里是京师府衙,还请永昌侯忍耐则个。」魏知府压制火气,警告道,说罢他再次看向柳玉清,带上比方才更严厉的口吻,再次问道,「柳玉清,本府最后问你一次,本府方才所述案情,你可有异议?」 柳侯爷好歹没有理智全失,看出魏知府已然不快,便也按捺自身,转而横了侯夫人一眼,侯夫人会意,弯腰俯身,小声地哄着柳玉清,叫他好歹给出个回话来。当然,言语之间,自有一番引导之意。 可柳玉清实在惧怕安向晨,他现在一看到安向晨,就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冰冷的眼神,锋利的匕首,腥臭的虎口,发疯的厉鬼…… 但耳边侯夫人还在催促,他自个儿的续弦也柔声同他说话,柳玉清再壮着胆子朝安向晨那边看上一眼,见对方仍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他便又是一抖,但好歹,这次开口了,吐出两个字:「没……没有。」 这回答令魏知府与方臻夫夫十分满意。 方臻夫夫的满意自不必说,魏知府的满意,一来是柳玉清总算给了个话,他好继续审案,二来,柳玉清的回答,证明他先前推断不错,此案并不复杂,就是安向晨所说的兽性大发、撕扯与反击,那么接下来只要将诸多证据一一核对,便可结案。 柳家人闻言便是一阵绝望,只觉柳玉清这一趟从鬼门关回来,不仅身体变弱了,人更是像换了一个。 魏知府不给柳侯爷再次开口的机会,抓紧时间将证据一一呈上,并且对证据做了陈述,再次询问两位当事之人是否有异议。 安向晨无,柳玉清仍旧前般表现,将罪行也一一认下。 说到底,柳玉清蓄意躲藏在别人家中是事实,也是大前提,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所以此后无论安向晨拿出什么样的理由,证明自己是奋起反抗而非蓄意,大家都会倾向于安向晨。 毕竟谁家躲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冒出来,都够吓人的。 柳家人一看柳玉清指望不上,案子证据也一一问过,证人依次上了堂,显然大势已去,于是侯夫人与少夫人对望一眼,做好了祭出大招的准备,要在魏知府最后宣判前,将事情拦下。 一旁方臻一直提防着她们,见她们神色,也是做好了准备,安向晨顿觉心里一阵突突。 第426章 正文完结(二更) 安向晨预感的没错,下一刻,柳家两位夫人便先后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凄悽惨惨,叫魏知府的惊堂木都不好意思拍下,生怕吓着两位夫人。 魏知府明知她们是什么意思,但碍于对方好歹是侯爵夫人与世子夫人,也不能像对待寻常刁妇一般,直接命人拖出去,便只能放缓了声音,要询问两位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等魏知府开口,公堂之上突然又传出一人的哭声,只是这次将众人吓了一跳,因为哭声并不哀婉,反而如同一声惊雷平地乍起,粗壮的男声开嚎了。 魏知府手里还拿着惊堂木,原本是要放下,被方臻这一吓,顿时掉在桌上,传出「啪——」一声响。 先是方臻的哭声后是惊堂木声,惊得两位夫人的哭声都停了停。 可她们怎肯轻易认输,对视一眼后便立即让哭声悽厉起来,从呜呜咽咽的低吟,变成了哭丧似的哭喊,不知道的人单听这声音,还以为柳家死人了呢。 但不管她们怎么哭嚎,方臻都能立即跟上,两位夫人哭得惨,方臻比她们更惨,直接趴跪在了地上,哭得鬼哭狼嚎,激动处还要以拳捶地,突出一个声嘶力竭。 侯夫人惊疑不定,两行泪珠还挂在脸上,就指着方臻质问道,「你、你哭什么?!」 「那你们哭什么?」方臻一抹眼泪,反问回去。 「我自然是哭我儿好苦的命呦呜呜呜……竟一时不查遭了奸人陷害,呜呜呜……被人害成这样,竟还要被污衊,大人啊呜呜呜呜大人,您可得为我儿做主啊呜呜呜……」侯夫人立马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 「呜哇哇……大人吶,我的命好苦啊,我夫君的命也好苦啊,我们一家子,命怎么都这么苦哇呜呜呜呜呜……是不是只要谁哭得声音大谁就有理啊,你听听我哭得好不好啊大人,哇呜呜呜……」方臻立刻跟上,将侯夫人的哭声再次盖过去。 安向晨默立在一旁,仿佛不认识方臻一般,而柳家人那边的反应可就精彩多了。听闻方臻讽刺他们,柳家两个女人气得差点就当场翻起白眼,柳侯爷更是因为被戳穿意图,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只能强撑。 第855页 魏知府被吵得头疼,揉揉太阳穴拿起惊堂木勐敲几下,叫方臻和柳家人统统安静。 堂上顿时清静了不少,魏知府长舒一口气,倒也没急着宣判,而是警告地望向堂下众人,「此案本府已有定夺,若是你们再胡搅蛮缠,休怪本府治你们个扰乱公堂之罪!」 扰乱公堂是要挨板子的,方臻不怕,柳家两位夫人可不经打,别说扰乱公堂按规定要杖责三十,就是打上十下,这两个女人也得把命交代在这儿。魏知府如今说出这种威慑的话来,可见已然不愿再顾忌两家身份。 听闻魏知府所言,柳家只好歇了再闹的心思,虽然仍旧抹泪,却不敢出声了。方臻也乖乖在安向晨身边站好,笔直的像一棵松,仿佛方才就差在地上打滚的人,与他无关一样。 见众人总算消停了,魏知府便赶忙将此案的结果进行宣判,认定柳玉清偷袭伤人在先,安向晨出于保命反击在后,罪责仍是在柳玉清身上。 不过柳玉清是否真的是想杀掉安向晨,还是只是想单纯将人制住,下手却狠了些,如今已不可具体考量。照着柳玉清目前的样子,想问出当日案发经过已不可能,也不能只听安向晨一面之词,因此安向晨反击是否存在过当,也需斟酌。 综上考虑,柳玉清伤人事实成立,但因其被安向晨重伤,相当于受到惩罚,所以不再另行处置,但此后,柳家也不可再以此事寻安向晨及其家眷的麻烦,否则便要罪加一等,重新治罪。 而安向晨所养老虎伤人亦是事实,虽为护主,到底是勐兽难以控制,念其忠心,也念安向晨为求自保,老虎之责要由安向晨承担,其表现便是柳玉清此番受伤所有费用,由安向晨承担一半。 这个结果对两家来说都还算满意,柳家自知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得接受。至于安向晨要向他们付柳玉清的治伤费用,这点钱对柳家一个公侯之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们压根不在乎。 安向晨虽不乐意还要给柳玉清付药费,但魏知府这么判,他也只好接受。总的来说,魏知府的判决倒也算合理,全当破财消灾了,没必要再为了是否付药费一事,再与柳家、与魏知府多做纠缠。 反而是柳侯爷,不惜得要安向晨的臭钱,在安向晨询问具体该出多少银钱时,冷哼一声,道了句,「不必了。」 「是吗,好的,谢谢啊。」方臻一听还有这好事,连财都不用破了,赶紧谢谢这位柳侯爷的慷慨大方。 原本是想争口气的柳侯爷,听着方臻语气里满是占到便宜的得意,气得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将方才的话收回。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怎能再反悔,他也只好自吞苦果。 案子结束,魏知府便宣布退堂,随后先行离开,任由堂下几人自行散去。 待到走出京师府衙,方臻二人直奔郊外,要去山里把小风接回来。 原以为小风一事还要添些波折,最后总要拿出那套略显无赖的做法,双手一甩,说放归了,叫柳家和魏知府去山里自己找。 没想到魏知府这般通情达理,对小风的惩罚转嫁在安向晨这个主人头上,且认可小风护主的用心,所以罚安向晨赔付柳玉清药费,这在方臻夫夫,顿时便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更别说,这药费,最后还不用赔,柳家不要了,多好。 所以在去往郊外的路上,方臻夫夫心情大好,行驶到无人的路段,方臻还要放声歌唱。 只是他的歌声算不上好听,他唱的那些歌曲,安向晨也欣赏不来,便同他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我怀疑,方才皇上也在,只不知身在何处。」安向晨同方臻分析道。 「因为魏知府今天的态度比较强硬?」方臻推测。如果不是有皇上在背后看着,魏知府应该不会这么不给柳府夫人面子。而柳侯爷,应当也不会这么轻易,便让这场闹剧结束。 那两位夫人原本应该闹得更凶一些的,没闹起来,便是从柳侯爷处得了暗示。而这暗示的来源,自然是魏知府的那句「治你们扰乱公堂之罪」。安向晨判断隆庆帝在场,同样也是因为这句话。 不然的话,魏知府本来该有的反应,是会左右为难,会坐立不安,会对着两方人说,「哎呀,你们别这样,两位夫人别哭了,此事若有疑问可以再商量嘛。方大人?方大人吶,您怎么也跟着凑热闹啊,此事、此事可以斟酌,莫要再同夫人们哭了。安侯爷,不如您劝劝他?柳侯爷,您也劝劝夫人?」 「正是如此,今日皇上看了这一齣戏,对你我的评价,只怕又要复杂一些。」安向晨感慨道。他一想到自己和方臻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击杀胡夷战神的悍勇之辈,变成了两个活宝,就哭笑不得。 「随他怎么看,咱们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人。今天还託了他的福,要不是有他坐镇,咱们不可能这么快从府衙出来,那两个女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方臻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嘲笑道,「哭得跟死了儿子似的。」 「柳玉清如今,只怕与死也差不多了。他倒是好运,还能留下一儿一女,若是没那外室续弦,他们柳家,便也到头了。」安向晨冷笑。 「怎么说?」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且权贵的矛盾告到衙门是头一桩,今日皇上亲自来听,总要听个结果,满朝文武也在等一个结果。既然魏知府结果已下,此事确是柳玉清谋害我在先,皇上便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第856页 「这我知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会怎么罚柳家?」 「柳家还有什么是值得皇上作为处罚的?只剩了永昌侯这名头了。」 「不错不错,这个惩罚我喜欢。」方臻拍手叫好,但随即想起安向晨说的柳玉清还有一个儿子,便明白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柳玉清本人要罚,皇上会剥夺他的继承权,但因为有儿子,永昌侯的爵位,会直接继承到柳玉清儿子头上?」 「正是如此,大成有废世子立世孙的先例。」 「那还不是一样,归总都是他柳家的没跑,自己儿子当侯爷跟自己当侯爷,有多大区别。又不是皇位那么宝贵,连自己儿子也要防。」方臻又觉得没意思了。 「也不可这么说,你能想到,皇上怎么会想不到,这世孙必然不会再让他承侯爵之位了,至少也会降为伯爵,往后便是永昌伯柳家,而非永昌侯柳家了。」 「这还差不多。」方臻满意了,回想自柳玉清躲在他家假山起的种种发展,便觉世上果真有报应不爽,如果不是柳玉清要藏,如果安向晨之后没对柳玉清出手,如果他们没有报到京师府衙,结果都不会是如今这样。 当初他们还没报仇的时候,就想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柳家一个沉重打击,虽然他们到最后也没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但如今,这个结果他们已然达成了。从侯到伯,别看只是一字之差,实际的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往后柳家低他们一等,便是再出什么么蛾子,也不可能再如同今日这般,对他们吹鬍子瞪眼,趾高气昂,而是要恭恭敬敬低头认错了。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情舒畅。 想到这种种,方臻再次心情大好,便又开始唱起歌。安向晨无奈地摇摇头,便也随他去了。到后来,因为歌曲实在有吸引之力,安向晨也不觉跟着哼唱起来。一路上,留下了一串歌声飘荡,越来越远…… 事实也同安向晨预想的那样,隆庆帝今日特地来旁听魏知府审案,期间种种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自是没有多少疑问。而到了最后,柳家两个女人和方臻那一出对台戏,就令隆庆帝看得大笑不已,没想到方臻当真是这般有趣的人物。 后来案子尘埃落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虽然魏知府这里,案子已经结了,但柳玉清胆敢侵害逍遥侯一事,却不是可以轻易了结的。隆庆帝回宫后,便下了旨,夺去了柳玉清世子之位。 柳家闻言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是如晴天霹雳当头噼下,府内一片愁云惨澹,被噩耗打击得不轻。 柳侯爷深知隆庆帝这是什么意思,压下心中悲哀绝望之情,把自己收拾妥当,进宫面圣,请求隆庆帝改立世孙。 改立世孙可以,但也不是没有条件,等柳侯爷从宫中出来时,便已经成为了柳伯爷。至于改立世孙之事,择日,宫中会派人去柳府宣召。 再往后,柳家因柳玉清之故不能保住祖宗荣耀,且如今已立了世孙,柳玉清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且他疯癫之症不好,即便是他的亲娘,也渐渐没了耐心细心照料,每每柳玉清发病之时,远远地躲开去,只让下人细心看护,别出意外就行。 可意外既然是意外,便总会以各种形式发生,避无可避。 一日,下人不查,柳玉清房中悄无声息,待众人察觉不对,撞开门进去查看时,便见柳玉清吊死在房中,位置同他那位死去多时的原配夫人安蓉,如出一辙。 柳家经此噩耗,人心惶惶,终是加速衰败了下去。 方臻夫夫自那日从山里找回了小风,日子又回归正常。除了照样各忙各的公事外,他们也渐渐在京中有了不少好友,便能如在固城时一般,偶尔便小聚一番,生活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之后几位刺客也接连找到心仪之人,随着方五与金策的成亲,府里一天天热闹起来,逐渐便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了。 柳家的事他们没有刻意去关注,柳家被削了爵位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因为早知会是这种结果,听过便也一笑了之。那柳玉清上吊自杀也与他们毫无干系,柳府办丧宴,他们也不曾理会。 三年后,隆庆帝龙体不佳,由太子监国,再过两年,隆庆帝驾崩,太子继位,改年号为长治。 长治帝重用创新之人才,在位五年间,使全国印发推行《物理原集》一书,兴起全民造物改物的热潮。之后又在工部之下,成立一新司署,命名为「科技部」,由安向晨担任主官,负责吸纳全国之能工巧匠之辈。 再五年后,长治帝又兴军队改制,成立特种士兵这一新型编制,卸任方臻禁军总教头一职,将其改任为特种士兵营统领,游走全国之军队,负责特种士兵营收编、组建、训练诸事。 自此,大成在长治帝的治理之下,打开了新的篇章…… 番外一:回故里日常(1) 金秋十月,距方五与金策成婚,也已过去了月余。 对于方五的成亲之礼,安向晨办得很是热闹,不仅方五大有脸面,便是金家也长了精神,金策本人,及金策生母大出风头,在金家的地位都有所提升。 不过金策往后便算作是逍遥侯府的人了,金家到底将他至于何种地位,对他而言并不在意,只是他生母在金家日子能过得好一些,他心中亦安稳不少,因此便越发对逍遥侯府众人生出亲切感念。 第857页 也是安向晨自身过去之故,知道金策身为庶子的艰难,才有意要为他操办,说安向晨对金策有什么利用或刻意安抚之意,倒也没有,只不过对自家人的回护罢了。他与方臻都有同样的特点,护短。 如今金策就同方五一起,住在逍遥侯府里,平日里没事,便帮着安向晨整理书册,分担家事。方五则仍旧日日训练,再执行一些方臻夫夫安排下来的事项,与过去并无区别。 并非人人都要胸怀大志,一定做些什么出来,金策虽饱读诗书,但无心仕途,只求日子过得安稳。安向晨知他心性如此,并不要求什么,只是方五的身份,他到底还是让方五自己与金策讲明白,没有隐瞒。 只因夫夫一体同心,若是有所欺瞒,不管出于何种缘由,总要生出嫌隙。方臻夫夫既然愿意接纳金策成为家中一员,便也不会将他一个蒙在鼓里,哪怕是金策听后或许不能接受,他们也要再想着如何安排。 而且若是不说,往后方五执行什么任务,其他几个刺客一同行动什么事,金策本就是心思细腻敏感之人,难道会全无察觉?终有一日,定然瞒不下去,而等到那时再告诉金策,又该如何收场? 更何况既然能被接纳,那金策的秉性方臻夫夫定然也有考量,绝不会让那等心思不纯的人嫁进来,所以就是将家中情况说与金策,也无需过多忧虑。 果真金策听方五将前尘旧事种种经歷说出后,虽起初震动,但很快便自我消化了,对方五之心仍旧不变,至此,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方五与金策,逍遥侯府对金策,已然坦诚相待,金策自然也是以最大诚意做回报,并且在众人的善意之下,所有的畏缩与拘谨等统统消磨殆尽,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自在。 甚至金策嫁进侯府不到半月,便已然将自己生母接来府中小住,可见是随心为之,也适应了逍遥侯府众人不怎么重陈规束缚的习惯与性子。 另外,在逍遥侯府与在金家不同,这里没有人拿金策的胎记取笑他,甚至大家都不在乎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要他与方五两人过得开心,便是最重要的。 但此前方臻就说过,等两人成了亲,便是绑也要将柳康宁绑来京城给金策治脸,如今便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绑是不可能真的靠绑的,甚至方臻不打算将人请来京城,而是要亲自回去固城一趟。 原本方臻与安向晨商量的是过年回去,正好过年大家都在家,回去过年才够热闹。此外,当然还有过年才能放假这一重原因在。但近日,方臻夫夫却有了些非回去固城不可的理由。 其一,便是方臻接到了来自李清胜的信,信上说李清胜要与柳康宁成亲,定在十一月,邀请方臻夫夫前来观礼。 其二,程飞那边同样给方臻寄了信,因为今年程家卖给朝廷的武器订单比往年稍便宜了些,隆庆帝终于借着这个藉口,将当年随方臻深入沙漠之功的奖赏,给了程家。 当初程飞就说过,他是程家下一任家主,但要到皇上给程家的赏赐到达之日,程万里才会将家主之位正式传于他。如今赏赐已下,算算日子,约莫也是十一月,赏赐便能运到程府,因此程飞特此来信,邀方臻夫夫十一月参加他的接任仪式。 其三,便是为着方五与金策的脸了。 还有一重,那便是方孝此时尚在固城,距两人当初承诺给方孝的两年之期已过去一年多些,这趟回去,若是方孝愿意,便可随他们一同返回京城。况且阿花如今早已过二十,若是方孝当真娶不了,也不能耽误阿花另择良婿。 这些事便是方臻夫夫归心似箭的理由了。 正好这段时日方臻日子过得尚且清闲,影卫们底子在那里,想要让他们接受特种训练,本就比普通士兵要容易得多,因此方臻将基本要领传授之后,多数时间,他们可以自行练习巩固。 此外,禁军营也不需要方臻如何操心,众位教头兢兢业业,没方臻的时候,他们不曾懈怠,如今有了方臻,也只是改进提高,没有动及根本,自然还是按照以前的模式运转便可。 因是如此,方臻思量之下,知道即便请假也不会耽误事,这才将回去固城的日子提前提上日程,并且决定不能错过李清胜一家及程飞一家的喜事。 方臻夫夫既然打定主意,便没有犹豫不决,当即请了长假,一家三口只带上阿花、方五与金策,便回去固城。至于其他刺客团众人,留在京城看家,顺便发展一下他们自己的个人问题。 反正现在已然没有什么威胁,方臻夫夫也无需旁人护送,趁着时间还早,几人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回去便可。 在回去之前,方臻提前给方孝写了信,告诉他早做准备,此次若是同他们回京城,只怕至少七八年便不会再回来,最好提前将家中爹娘接到身边,到时也一併带到京城,好留在身边尽孝。 但这信也只写给方孝一人,还叫方孝不许将事情透露给任何人,方臻此举打的便是要给众人一个惊喜的主意。 其实李清胜和程飞给方臻夫夫写信,也没想着他们一定能来,只不过是想要将这份人生大事的喜悦与方臻二人分享。因此,当他们当真见到方臻夫夫出现在自家门前时,一时间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臻?弟妹?」李清胜喜不自禁,大笑着上前便一把抱住两人,「真的是你们!怎的有空亲自回来?」 第858页 「我们两个在京城能有什么重任,请个假就回来了。」方臻也同样热情回抱。 「是啊,本是闲散之职,少了我两个不缺什么。」安向晨同样回抱住李清胜,与兄弟两个抱成一团。 「你们这话也能拿来煳弄我?一个禁军总教头,一个逍遥侯,还要什么样的重任?」李清胜早将两人在京城的官职打听清楚,一边笑他们一边把人往家里迎,「走走走,别在门口站着,回家说。」 「好。」 「这次就你们两个回来?」李清胜一边把人往家里招唿,一边问道。刺客团众人他都认识,虽接触算不上多,但人他都还记得。而且前不久方臻来信,也说了方五成亲一事,虽知他不能来,也做了邀请。 「还有阿花和方五金策,其他人留在京城看家。」方臻解释道。 李清胜没有换住处,方臻夫夫一行来得早,便径直往李清胜家里来。当时柳康宁正在家中,已经招唿过众人一番,方臻二人是算着时辰差不多,特地出来迎接李清胜的。 几人说说笑笑便回到家中,阿花已经去找方孝了,家中有王婶子做饭,而早先从钟家买回来的小女孩长大一些,也能帮着王婶子打下手。王婶子做了一大桌,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柳康宁今日不曾去仁寿堂,他在忙着准备自己成亲事宜,因方臻夫夫的到来,手中的活计便也暂且放下了。 关于方五和金策的事,柳康宁也已经听安向晨讲过,左右下午也没旁的事,叙旧之余,柳康宁便帮金策看了看脸上的胎记。 方五的打算一直坚定,如果金策的胎记去不掉,那他的疤也没必要治。众人皆明白他的心意,柳康宁更是对此等深情赞赏有加,因此故意不先看方五,而是直接去替金策诊治。 幸而金策的胎记对柳康宁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麻烦,毕竟他除了祛疤一绝外,美容更是强项。犹记得当年方臻二人初识柳康宁时,对方就因为深受广大老少妇女小姐的青睐,而门庭若市。 只不过想要去掉胎记,需要忍受极大痛苦,柳康宁将这些也统统说与金策知晓。 柳康宁所开药物药性之烈,没人比方臻夫夫更了解,听闻用药痛苦,便对金策报以了同情。但没有人劝说金策再考虑考虑,就如同他们自己也会做一样的决定,大家都了解,金策是不会因为一时痛苦,放弃这个机会。 既然金策的胎记有的治,方五的疤便也不避讳医治,不过他们还要在固城住一阵子,并不急于这一时就要开始,柳康宁便与他们约定了明日起,开始治脸。 「此举会不会影响柳大夫您操办成亲事宜?我们本是跟着安大人来沾些喜庆的,却麻烦您……」金策有些过意不去。柳康宁不日要成亲,他却在这个时候麻烦人家。 「无妨,我治伤之法重在用药,手法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明日我且将上药的种种事宜演示一遍,你二人瞧好了,往后拿了我的药,只管到时辰替对方涂抹上便可。」柳康宁不觉有什么,当年他给方臻和安向晨治病时,也是这样做的。 「如此便太好了,真是多谢您。」金策感激不尽。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再说了,诊金我可是照常收你的,便是尽了我的本分,谢什么。」柳康宁对这个乖巧的金策也颇为喜爱。 「那也还是要谢的。」金策起身冲着柳康宁行了一礼。他的胎记便如同他的梦魇,多少年来寻医问药都没有结果,如今却有望去除,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虽说这胎记不妨碍他觅得真心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有机会变得同常人一样,甚至变得好看一些,谁又会不愿意呢。 方五见状连忙也起身行礼,柳康宁瞧着金策与方五夫唱夫随的模样,心中欢喜更甚。 在李清胜回来之前,柳康宁主要是听安向晨讲了方五与金策之事,而后便是替金策看诊。眼下双方也才结束对金策胎记的诊断,定下明日治疗事宜,李清胜便与方臻夫夫一同进门来。 方五与金策起身相迎,将金策介绍给李清胜认识自不必说,而李清胜与柳康宁之间,也叫众人瞧出情意流转,如同化作实质一般,当真是情浓到了极点,只怕再不成亲,很难收场。 见此情形,回想以前李清胜的踌躇与柳康宁的爱而不得,既叫人唏嘘,又感嘆他二人总算是不负这段姻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都愣着做什么,快坐下说。」李清胜最先回神,张罗着众人重新入座,「你们今晚就住在大哥这儿,明天再走。」 「好啊。」方臻拍住李清胜肩膀,「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你赶我我今晚都不走。」 虽然方臻二人在固城有自己的宅子,但李清胜盛情相邀,加之今晚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方臻便不拒绝。再说了,他们家宅子一年多没住过人,就算李清胜和程飞帮着时时照看,定然也是落了灰尘,今晚回去,难道要连夜打扫卫生吗。 「哈哈哈,如此甚好!」李清胜开怀大笑。 李清胜住的地方也还算宽敞,当初方臻夫夫刚从方家村离开,往固城来谋生时,李清胜便将两间厢房借于方臻夫夫及方孝居住,方臻夫夫一间,方孝与管家一间。 现在虽然方孝与阿花不在,但方五与金策也是一对夫夫,合住一间。同样是方臻一行远道而来,且正好又将李清胜家两间厢房住满,此情形与当年几乎一样,又叫人感慨。 第859页 至于管家张伯,后院还有空房,让他凑合一晚便是。 这一年来,方臻夫夫不在,李清胜与程飞因着两人之故颇有交集,彼此往来久了,关系也好了不少。这下方臻夫夫落脚李清胜家中,柳康宁也是立即就派了管家张伯去知会程飞。 只可惜程飞今日恰巧有事,不在城中,所以今日的接风宴,程飞便没能赶上。但程万里却在家中,只是不好与他们这些小辈凑趣,就只派人言说,明日邀方臻二人一叙。方臻夫夫当即答应,回那传话之人,说是明日一早便去程府拜访。 李清胜今日正常当值,下了值正是每晚饭点,因此几人闲聊几句,便可开席。虽是家常菜色,但这种家常菜不失丰盛,又多了外面没有的温情味道,以他们的交情,用家常菜给方臻夫夫接风最是合适。 方臻夫夫阔别固城一晃也有一年多,原以为几年之内都未必能见,却没想这么快就能重聚,自是心中都很高兴。且当初方臻离开时,说过有朝一日重聚,必然要与友人大醉一场,今日便是兑现的时候。 李清胜将他这些年珍藏的好酒拿出来,给众人满上,大家畅快开饮,各自诉说这一年多以来的经歷与变化,聊至深夜,喝得酩酊大醉,方才各自回房歇下。 番外一:回故里日常(2) 方臻等人是来做客,自然没有要事要忙,一觉只管睡到酒醒了再起,但李清胜还未休沐,不管昨晚如何闹腾,今早还是要如往常一般早起当值。因此,待方臻等人起床时,李清胜早已不在家中。 柳康宁倒是还在,李清胜当值日日不歇,两人成亲之事,便几乎由柳康宁一手操办。 幸而柳康宁这大夫当得自由,若是有病重急患,仁寿堂自会派人来请他出诊,平常时候,他便是不去,也不耽误什么。毕竟仁寿堂那么多大夫,总不至于到没了他便无法开门的程度,否则还叫什么仁寿堂,叫柳氏医馆得了。 不过因为应允了金策今日治脸之事,柳康宁起得不算晚,方五与金策心中也惦记着治脸,同样早早便没了睡意。甚至其实他们两人昨晚便因得知有救,高兴得没怎么好好睡觉。 于是方臻与安向晨,反倒成了所有人里,起得最晚的一对。 其实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方臻夫夫昨天答应了程万里要一早登门拜访,自然不可能拖到中午去,至多比平时多赖了一会儿床,也就起了。 方臻二人起床时,另外三人正在吃早饭,因为程万里必然设下宴席款待,他们两个就不在家中吃了,免得吃饱了上门去,拒绝程万里一番好意,倒叫主人家尴尬。 「我们自己去就行,你带着金策听大嫂安排,看大嫂是在家治,还是带你们去仁寿堂治。」方臻走之前便做起安排,「我再提醒一次,大嫂开的药不是一般疼,你们提前准备点毛巾什么的,疼了可以咬一咬。」 「是。」方五应下。 「知道了老爷。」金策随了方五,也同样称唿方臻夫夫为两位老爷。 方臻昨日听到柳康宁说要两人互相记住对方的上药流程,自然不会为难方五跟随他。而且如今固城在谢渊治理之下,前些年作乱的胡夷钉子尽数被拔除,最是太平不过,他和安向晨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我们此去若是遇上程飞,定然还要多留些时候,你二人治脸之余,便帮着大嫂一同置备成亲所需之物。」安向晨也笑着交代两句,「左右你们才成亲不久,该准备什么都还记着吧。」 「记得。」方五与金策异口同声答道。虽两人都有羞臊之意,但相视间情意流转,你侬我侬。 「他两个都成亲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去忙你们的,若是有需要之处,我便使唤,定不客气。」柳康宁瞧着安向晨像个大家长似的,明明年岁也不比别人大,却总是处处操心,便免不得调笑他两句。 「大嫂说的是,那我们便先走了。我们的宅邸,还劳烦王婶子与小英子了。」 「放心去吧。」柳康宁挥挥手,送二人出了门。 「吼呜~」小风被留在家中,不情不愿地嚎叫一声,趴着不肯动了。 「撒娇也不放你出去,乖乖待着,若是回来早,我给你带大鹅。」柳康宁摸摸小风的脑袋,劝道。 小风如今是成虎,体型巨大,上了街定要引起百姓恐慌,没有必要。因此就暂且留在李清胜家中,等着晚上再接走。 尽管关系极好,但方臻一行也不便一直住在李清胜家中。人家两个到底是要准备成亲的,家中忙乱不说,许多布置也要改一改。所以今天晚上,方臻夫夫就要带着方五他们回去自己家住。 只是方宅定然落了不少灰尘,须得有人打扫,除了阿花外,柳康宁便让王桂芬与小英子一同去帮忙。小英子,便是之前从钟家买来的小女孩。 至于两人不在,柳康宁等人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且不说柳康宁本就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方五在固城住了那么久,金策却是头次来,让方五带着金策去尝尝固城的本地特色美食,本就是一桩夫夫间的趣味。 等方臻夫夫走后,柳康宁收拾一番,便要带着方五与金策去仁寿堂。他家中虽也有备下药材,但仁寿堂中得用的药物要更多些,去仁寿堂更为方便。 方五夫夫全然听柳康宁安排,便跟着他往城南仁寿堂去。 第860页 且说方臻夫夫这边,离开李清胜家后,两人便熟门熟路往城北的程家去。 程家家大业大,住的本就是城内较大较好的宅子了,自然也不可能轻易搬离。而且如今方臻夫夫离开固城不过一年多,又没发生什么大事,程家也确实没什么急着搬家的理由。 因此两人只管将从京城带来的礼物带好,来到城北,敲响了程家的大门。 片刻后,下人出来问话,见是方臻夫夫,便很快放行,将两人迎到府内。 此番程万里摆下欢迎席面,也是在程家内,并未请两人到外面去,同样是为了显得亲切。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最初那般互相试探,便无需过分客套了。 程家一切未变,两人踏过了一进院落的门,程万里便已经远远地迎上来,方臻二人见到,也立即快步上前,拱手行礼。 「程老哥,许久不见,生意兴隆啊。」一见面,方臻便热情问候道。 「程掌柜。」安向晨也微笑见礼。 「哈哈哈,方老弟、安公子,许久未见,你二人也越发气度不凡了。」程万里与他二人拱手做礼,收了两人的礼物,将人迎入厅内,邀请入座,「都是些家常菜色,知道你们是早间来,也不好准备大荤大油之物,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担待。」 「这是哪里话,也就去了我大哥家,和来到老哥你这儿,我跟向晨才能吃上正宗的固城菜,昨晚吃的大鱼大肉,今天早上本来就该换换口味。」 「是啊,怪我们昨日不曾早些到访,到了今日,太早您不好准备,拖到晚间又是我二人怠慢,此乃我们夫夫之过,程掌柜不必为难。」 「你们不嫌弃便好,京城我早年间也去过几次,菜色滋味与固城确有不同,我便想着你们定然还是想尝一口家乡菜。」 「是啊,吃惯了就难改口,京城的菜也好吃,但还是比不上家里这一口。」 「对了,不知程飞他……」 「哦,这不是我程家快要办接任仪式,日子将近,便有几个大些的武林门派近日到达。那些人也是轻慢不得,故而我叫飞儿亲自去迎,也要叫他们看看我们程家下任家主风采。」程万里解释道。 「原来如此,确是应该。」安向晨没了疑问。 「我知你们同我这侄儿之间交情更笃,只是他约莫还要两三日才能回来,便由我先请上一回。当年你们对我侄儿提携教导大恩,程某不敢忘。」 「嗐,瞧老哥你说的,程飞确实是个好苗子,就算没有我们,他也还是顶尖的人物。」 「哈哈哈,罢了,我们也莫要继续客套了,否则菜凉了该如何,还是快快动筷吧。」程万里知道方臻夫夫皆是爽快人,便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谢与不谢,总归等程飞回来,自会与他们叙旧,他只管今日将友人先招待了再说。 方臻夫夫便也不再客气,吃起菜来。 两人原本以为今日就能见到程飞,还想着就在程家多留一阵子,一併将人见过再说,但既然见不到,也不必赖着不走,于是等这一顿早宴吃罢,与程万里浅说了些京城中事,两人便先告辞了。 从程家离开,方臻二人一时也没有旁的事要做,而他们多日不曾回来固城,正好也逛上一逛,瞧瞧谢渊治下的固城又是一番什么光景。当然,他们并非京城派下来巡视的官员,所以最主要的,还是两人想逛街,消化消化,还能继续吃。 除过李清胜与柳康宁、程飞外,安向晨也有友人谢渊在固城,只是谢渊与李清胜一样,都要当值,安向晨昨天来得急没去打扰,今天便是有空,也不可能在人家当值的时候跑去衙门叙旧,因此也还不着急。 如此,两人就在街上闲逛起来,逛着逛着,便从城北逛到城南,自然而然,去了自家的福寿斋。 一年多没回来,福寿斋倒是没什么变化,但生意还如同他们离开前一般红火,不曾砸了招牌,也不曾变得冷清,这也是不容易的事,可见方孝在这里的经营,当是兢兢业业的。 福寿斋众人因为昨天阿花的到访,便已明白东家回来了,因此今日见到两人出现在店里,并未有多少惊讶,但欣喜还是有的。毕竟方臻从不曾亏待任何人,所以尽管双方是东家与伙计的关系,也很融洽。 不过店中也有生面孔,是这一年多来新招的伙计,这些方孝在给两人的来信中已经说过,方臻二人此时见了,便不意外。 一众伙计问了好,接了方臻给他们的京城特产,便继续各忙各的。得知方孝在后院,两人便径直去了后院。 如今方孝作为坐镇福寿斋的掌柜,也不必自己日日守在店中,只需在出现众人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出面即可。因此,方孝也有了较多时间,做些自己的事。 以往便是将过去不曾学成的学业补一补,不为考取功名,只想着多学一些,多认些字,从书中知道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反正不能还如以前一般目不识丁。但前几日起,方孝的时间便是陪伴爹娘左右。昨天,又多了一项事,便是与阿花久别重逢。 方臻夫夫推开后院的门,就见方进举正在院中读书,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拿着毛笔,看一看书册便要提笔写几下。 他倒是认真入神,方臻二人开门的动静,竟然一时没有惊动他,待到两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光,他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继而惊喜地站起身叫道,「方叔!安婶儿!你们回来啦!」 第861页 「回来了,你字写得不错,个子也长了不少。」方臻拍拍他的肩膀。 方进举上次见,还是两三年前的时候,那时候过年,方臻将方立一家也叫来固城,大家热热闹闹的。之后便不曾见过,没想到小伙子个头蹿了不少,与方孝一般高了,长得也颇为周正。 「都是方叔你们的大恩,你们对我哥哥好,对我们一家也好。」方进举眼中都是感激之情。 因为相处时间长短的缘故,方进举与方臻的关系,不及他哥方孝。 但方孝对家中一向孝顺,对弟弟更是上心,曾经就为了弟弟读书,小小年纪分担家中农活,还去镇上做工,后来跟了方臻,手中宽裕了,除了攒下自己买宅子的钱,大头都寄回家中,给爹娘生活,给弟弟补身体上学堂。 正是因为如此,方进举才能吃得身体健康结实,这的确是方孝的功劳,再深层的,方臻夫夫是让方孝致富之人,自然也是方进举要感激之人。 「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对你有什么恩,你哥愿意给你,你记着你哥的好就是了。我们僱佣你哥,我们出钱你哥出力,这些本来就是你哥该得的。」 「是,方叔说的是。」 正说着,后院屋内便又走出四人,分别是方立与秀姑,方孝与阿花了。他们原本在屋里,听到院内方进举的叫声,知道是方臻夫夫来了,便赶忙迎出来。 「叔!」这其中,便要数方孝最激动了。 「诶!好小子,果然没让你叔我失望。」方臻应下,一把抱住了跑来的方孝,拍拍他结实的后背。 番外一:回故里日常(3) 与方孝拥抱过后,方立与秀姑也上前。方立与方臻同样拥抱,秀姑则只是笑着与夫夫两个打招唿。 「别站着了,咱们进去说。」方臻大手一挥,带着大家回屋。 进了屋,便显得逼仄。毕竟福寿斋的后院,只是给诸位做工的伙计住宿之用。这些伙计顶多两人一间,且屋内炕占了大半地方。原本住两人刚好的屋子,一下子进来六个人,能不挤嘛。 这方臻便有话说了,「方孝你也是的,你爹娘来,就让他们挤在这儿啊,咱家里那么大没人住,你们也不搬过去。要是早些过去,我还省得回来打扫卫生呢。」 「是俺们想与大儿亲近,等你们来,住过去也一样哩。」方立连忙说道。 说着,他便招唿方臻与安向晨上炕,几人盘腿坐在炕上,倒是一下子好了很多。 「那你们今晚就跟我们回去吧?」 「成哩。」 「我跟向晨从京城带回来不少特产,今天出门没顾上拿,本来也想着你们得去我们那儿住,等你们去了,再给你们也一样。」 「俺们都要跟你去京城哩,你还带特产咋个。」方立听闻方臻为他们带了特产,忙摆手。 「那也还是要的。」方臻没有继续说特产的事,听方立话里的意思,是愿意同方孝一起去京城,便就着这个话题展开聊起来。 其实方臻与安向晨起初想着,他们只是给了方孝一个建议,但方立与秀姑未必愿意採纳。就像当初他们建议方立一家留在环山县经营福寿斋,后来又建议他们一家留在固城,可没有一次,方立夫妇答应,他们最终的选择,还是回去种地。 所以这一次方立与秀姑竟然轻易松口,在未经方臻夫夫劝说前,便已然决定去京城,这就不得不让方臻夫夫好奇其中的缘由了。 而方臻好奇了,他便如实问了。方立夫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直言是为了方进举继续修学备考之故。 此前方臻夫夫没怎么过问过方进举的学业,今日听方立一家的意思,竟然也还不错,虽还未正式参加科考,但方进举已深受学堂先生夸奖。先生以为,方进举天资聪明又勤奋刻苦,便是不能一鸣惊人,多试几次多半也会得偿所愿。 若是没有学堂先生这番评价,方立与秀姑还未必如何,但有了这等希望,夫妻两个操劳一辈子,就不肯再轻易错过这希望了。 尤其秀姑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想着,如果仍留在村里,不管是镇上的学堂,还是县里的学堂,都不足以再满意方进举求学之心。那县里的先生能有多高成就呢,最高也就是举人,若是方进举要再进一步,定然也得要名师才行。 所以在方臻提议要他们一家同去京城之前,秀姑便已经说动丈夫,要来固城投奔大儿子方孝,一家在固城中努力过活,也好让方进举见见世面,拜个更好的先生。 哪知他们才决定要去固城,方孝便又有信来,竟是要他们一同去京城!夫妻两个一寻思,既然是方臻相邀,在京中方孝仍可以在福寿斋做掌柜,到时他们夫妻再找份活计,左右是够度日的。那么固城与京城,自然是京城中的先生更加厉害。 因此,才有了方立与秀姑欣然接受安排,要与方孝一同去京城的决定。 「唉,也是俺老娘去年没个啦,要不……」方立没往下说,未尽之意便是因为家中老母已死,他们也才敢下定决心。否则八十老母身边离不得人,又行不了远路,他们也是走不得的。 「节哀。」方臻拍拍方立的肩膀。 「没咋事,俺老娘活够够啦,不亏哩。」方立不见太多难过神色。毕竟老母是寿终正寝,生老病死总有一遭,老母亲无病无灾安享晚年,安然活到头,对一个老人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第862页 「你们能决定去京城就好,我也想着京城里的先生那才是真正的名师,咱进举不比那些京城公子哥差,只要跟着先生好好学,将来也做进士,当大官,造福百姓。」方臻岔开悲伤话题,鼓励方进举。 「方叔,您太高看我了,不过我定然好好用功,绝不辜负你们与我爹娘、哥哥一番辛劳。」 听闻方进举此言,方立夫妇格外欣慰。 随后几人不免便要聊起方孝与阿花之事,方臻夫夫瞧得出来,阿花如今多半已被接纳,否则怎会这般和谐与方立夫妇两个同处一室。 看来方孝这小子也是个争气的,虽不知过去一年多是怎么与爹娘争取的,总之如今结果是好的。 没聊多久,便有伙计送来新做好的大福团,招待众人。方臻尝着大福团还是那个味道,便很满意。 他上辈子就见过许多商家,起初做得很好,后面虽然品牌立住了,但味道或者分量却是越来越差,渐渐地便砸了自己的招牌。有些也未必就此衰落,只是顾客再来买时,也总会抱怨两句不如以前,长此以往,总会有被新兴品牌打垮的一天。 方臻不希望他的福寿斋也是那样,过往与方孝的通信中,便时常提点这一点。幸而方孝不曾让他失望,福寿斋如今已是固城大福团生意里,无可撼动的一块招牌了。 由大福团打开新的话题,方臻便又问起方孝关于生意上的事,除了店铺本身,城外的奶牛养殖场的情况,也不曾忘记。 方孝一一答了,尽皆详实,可见他虽不在前堂忙碌,却也不曾做了那甩手掌柜。 与方立一家坐了一阵子,不着急立时就将所有话都说尽,方臻嘱咐方孝与阿花带着爹娘弟弟搬去方宅,便要先行离开。 今日仓促间,不能就随意商定方孝与阿花的亲事,这一项双方都没怎么谈,默契地等着之后专门空出一日闲暇来,再坐在一起好好商讨一番。 离开福寿斋后,方臻与安向晨又在街上逛一逛,便去了仁寿堂。 如今关大夫早在京城,他们来这仁寿堂,也不过是顺便瞧瞧柳康宁在不在罢了。若是不在就算了,在的话,也是好奇想看看柳康宁是如何为方五与金策治脸的。 因为治疤他们已经知道,要先将疤痕重新划破,让新肉再长。但这胎记,总不能也先把脸上的肉剜去一块吧。尤其金策的胎记还在眼睛上,这就算是真要剜肉,也是剜无可剜啊。 只可惜他们来的晚了,柳康宁三人先前确实在,但午前便已经走了。所以方臻二人註定扑了个空。 倒是那药童还认得他们二人,见他们前来,热情地上前询问他们近况,又问这次是不是来卖药材的。 方臻答曰不是,与药童客套几句,夫夫两个便离开了。 之后两人再次往城北去,要直接回去自己的宅邸。行李那些,方五自会收拾妥当,不需要方臻特特回去李清胜家中再拿一趟。 当晚,方臻一行并上方立一家,便住进了方宅。 一起吃过晚饭后,方立一家自去休息,方臻与安向晨则跟在了方五身后,一定要看看金策的胎记是如何治疗上药的。方五便带着他们一同回房,待稍事休息,与方臻二人聊了些白天的琐事。 无非是先去了仁寿堂,从柳康宁处拿了伤药,记下医嘱,随后两人便在街上一路吃吃喝喝,到下午时,帮着柳康宁将府中现有成亲之物清点一番,最后带着行李与小风回到方宅。 聊了这么一会儿,众人腹中晚饭有所消化,方臻夫夫期待的便来了。 金策略有无奈,是不想让方臻二人看他一会儿狰狞的惨状。但方臻夫夫保证绝不笑他,他才放下心来。他此时头上正缠着纱布,将他整个左眼处缠住,而在纱布之下,就是原本胎记的位置了。这纱布,是早上柳康宁为他治伤后就缠上去的。 很快,方五便将治脸的药统统摆在桌上,随后又端出两盆清水,拿了两条干净帕子备着。 清水与毛巾的用处自不必说,但是方臻夫夫看着桌上大大小小摆了十个瓶瓶罐罐,便是真的吃惊了。 「一次便要用这般多?」安向晨不敢信。哪怕是方五与金策各五瓶,那也是不小的数目啊。想当初他与方臻治伤时,最多不多三瓶,还要分早中晚不同,便是同一次,最多不过上两种药罢了。 「嗯,我的只有三瓶,剩下的全是阿策的药。」方五眼中闪过疼惜。 「那早、中两次,可是还有其他药?」 「有,不过晚上多些,早上只有两瓶,中午不过一罐。」方五记得清楚。尽管加起来有十三种之多,他却一个也没有记混。 「真是辛苦,罢了,你们且上药吧。」 「是。」方五应下,率先洗了脸,擦干后便由金策为他上药。 方五的伤疤是寻常疤痕,治疗之法与此前方臻和安向晨的伤疤大同小异,没什么可看的,真正吊人胃口的,还是金策的胎记。 等到方五上过药,擦去头上的汗,洗了手,随后便将金策脸上纱布取下,用布巾沾了水,小心地将他眼皮处擦过一遍。 待到纱布取下,方臻夫夫便见到,金策原本长胎记的地方,变得有些血肉模煳,眼睫毛也是全数拔除,难怪要用纱布缠起来。 金策的一圈胎记与眼睛形状一致,贴着眼皮生长,囊括了整个眼眶,并要再往外延伸一些。柳康宁医术高超,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动手,却没有伤到金策眼睛分毫。 第863页 只是疼痛是免不了的,尽管方五动作已经足够轻,但眼皮伤成这样,便是吹口气上去,都会疼痛难耐,更别说要拿布去沾。 而且还有一项艰巨挑战,那便是金策尽管闭着眼睛,也要竭力控制住自己不眨眼,不乱晃眼珠,否则方五一个不慎,就容易戳到他。 看着这场景,方臻夫夫两个自觉地放轻了唿吸,直到方五替金策擦好了伤处,两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往后便是照着柳大夫定下的顺序,一一上药罢了。」金策脸色发白,勉强笑着为方臻二人介绍道。 「你莫要怕,我与你说些话,你且将注意放在我身上,便能好受些。」安向晨拉住金策的手,安抚道。 「嗯。」金策不便睁眼,只摸索着握住了安向晨的双手。 接下来的每一步,方五都带上了万分认真与小心。他先是拿起一个小黄罐,打开之后,用烤过的针挑起少许药膏,而后均匀地涂抹在金策左眼皮之上。在药膏挨到眼皮的剎那,金策握着安向晨的手便勐然用力。 安向晨也尽力找些话题与他聊起来,让他往高兴处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待到药膏吸收之后,又是另一种膏药,如此反覆几次,等药膏全部吸收干净后,方五给金策涂上一种绿色的药汁。但这药汁却还不如先前的药膏吸收得快,只是薄薄地附在眼皮上,倒像是给金策的眼皮上了个颜色。 「这药汁要到明日上午才会尽数吸收。」方五说给安向晨听,也是说给金策听。因为到这一步,针对眼眶一周胎记本身的药便上完了。 金策听后,果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近乎瘫软。安向晨便将他扶在自己怀中,怜惜地给他擦擦额头的汗。 「接下来又要如何?」安向晨看着桌上还剩三瓶不曾用过的药。 「分别是涂揉全脸、针刺穴位、最后还有一味口服之药,服下便可睡了。」 这听上去总算没先前那般恐怖了,而且看金策此时放松的姿态,想来这三种药不会让他痛苦。 「二老爷,还请让阿策躺下。」方五去洗了下手,回来后便示意安向晨把金策摆成睡姿。 金策眼睛上有药,仍然不能睁眼,安向晨便扶着他躺下,还替他脱掉了鞋子。 「二老爷,使不得!」金策感觉安向晨握住他小腿,便知安向晨的意图,连忙出声阻拦。 「无妨,你乖乖躺着。」 「嗯。」金策僵着身体被安向晨脱了鞋,之后才又渐渐放松下来。 既然让金策躺下,那之后的施为就要在床上进行,安向晨便不能待在金策身旁了,否则会挡住方五。所以金策躺好后,他便退到一边,与方臻坐在一处,把位置给方五让出来。 幸好涂揉全脸是在前面,若是针刺穴位在前,那方臻夫夫就不好继续看下去了,但他们又实在好奇涂揉全脸是个什么情形,总不好等针刺完,让金策重新穿好衣裳,他们再进来一趟。 安向晨的念头一转而过,方五已经上了床,虚坐在金策大腿处,而后将那倒数第三种药膏倒入手中,大力搓热,再敷到了金策脸上。待到双手完全与金策的脸接触,方五便按照柳康宁演示过的手法,对着金策的脸又是揉又是捏。 「像我上辈子见过的医美。」方臻瞧着方五的涂揉手法,小声告诉安向晨。 「医美?」 「嗯,在gg和影视剧里看过。」方臻解释了一下医美。 安向晨听得有趣,不由觉得,若是柳康宁去了方臻上辈子那个世界,想来也会是一名美容界的圣手。 在方臻与安向晨小声交流所谓医美的时候,方五的涂揉也基本结束了。之后的针刺方臻二人便不看了,与方五金策打过招唿,两人便离开他们的房间。 接下来的步骤也的确如两人所料,要全身针刺。所以方臻夫夫一走,方五便立即下床将门栓拴好,才再度洗了手,回到床上。 先前柳康宁便说过,他之能在于用药,手法倒是无碍,所以这针刺与正经针灸有所区别,便不担心方五不是大夫。只消方五以柳康宁赠他的特质银针将倒数第二种药蘸取后,浅浅刺入金策皮肤某几处便可,就连穴位也无需找。 对方五来说,便是这一步,也让他难受。因为金策身子偏白,原本如玉般的皮肤上,在针刺过后,留下了许多的小针眼,就如同在白玉上凿了小孔一般,即便再微小,也让人一眼看到。而这些针眼本身,就足以让方五心中难过了。 「你不要多想,凤凰尚且涅槃重生,这些痕迹会消失的。」金策与方五夫夫同心,即便他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方五此刻的心情,便朝前伸出手。 方五主动将脑袋凑过去,把侧脸送入金策手中。 金策摸着了,便开心地笑起来,「瞧你,不过这一会功夫,竟连胡茬也冒出来,只怕二位老爷早在心里笑你呢。」 「嗯。」 「」嗯」什么,怎么这么呆啊。」 「嗯。」 「噗。」金策知道方五脾性,也没想着方五能够与他拌嘴,揪揪方五嘴角的胡茬,软软地唤他,「夫君……」 番外一:回故里日常(4) 第二天,方臻夫夫带着方孝去了趟城外,看看奶牛养殖场如今的情况。 虽然现在福寿斋生意红火,完全有实力扩建奶牛场,并且逐步扩展一些奶制品相关的其他业务。但当初方臻为了让固城原有的奶商教他如何养奶牛等,早就与对方立下协议,绝不抢对方生意,所以方臻的奶牛场,仍旧是最初的规模。 第864页 但规模没变,不代表其他的也不会变。方臻把福寿斋全权交给方孝,自然不是让方孝就守着旧摊子,更多的是要让他自己考虑如何发展。这奶牛场也是一样的,方孝接手后,只有一个初步的壳子,往后壳子里添什么,都要方孝好好规划。 现如今的养殖场,便是如此。方孝特地请了个兽医专门为病牛看病,另外,听从兽医与其他奶商的建议,这一片放牧区的草,他也重新换了品种种下,奶牛场水源问题也进行了进一步的优化。 这奶牛场是方臻离开固城时才真正建起来的,之后的投入使用他们没有来得及过手,就已经去了京城,所以方孝能够把养殖场做成现在的模样,已经很不错了,证明他还是有一定的经商的天赋与本领的。 「这两天考察下来,以后让你在全国范围开办经营福寿斋,应该都不成问题,你表现不错。」方臻尝了口新鲜处理好的牛奶,很是满意。 「全国?」方孝吓了一跳,不是说好让他去京城接手福寿斋,怎的就成了全国。 「怎么,没那个野心,还是没那个胆子?」 「也不是,是太突然了……」方孝挠挠头。如果是过去的他,定然既没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胆子。但现在就不一样了,随着福寿斋和养殖场越来越好,方孝的自信心也随之增加。 「也没让你明天就去,再说了,福寿斋也要先打好根基立稳脚跟,才能遍地开花。像固城这里咱们经营了有五年了吧,到了京城,想要安稳长久,估计会比这用时更酒一些,等到这两处都没问题了,你才能再去别的地方。」 「也是。」方孝想想是这么回事。 「到那时候啊,你就不是一人四处跑了,得拖家带口,一家子人一起搬来搬去。」方臻和安向晨还是挺愿意这样折腾的,因为能够领略大好河山,无限风土人情,但方孝与他们情况不同,到时上有老下有小,却未必愿意。 「那还早呢,不急的叔。」方孝明白方臻的言下之意,想到自己会有孩子,便觉有些脸热。 「早什么,你最好今年就成亲,阿花都多大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方臻拍了他一巴掌,「至于以后是不是要你去各地考察开福寿斋,这个可以再议,看到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还有能干的后生,无牵无挂愿意走南闯北。」 「嗯,我知道了叔。」方孝点点头,就着这个话题说起他这一年多在福寿斋培养的接班人,「昨日那个帐房伙计你见了吧,等我离开固城,福寿斋便有他接手。」 「看着还不错,你李叔亲自过目的人,至少人品不太可能有问题,其他的,这段时间再看看吧。」方臻没有把话说满。 关于这个方孝的继任者,在过往方孝与方臻夫夫的书信中,方孝已提过多次,包括此人的身世、品行、做事时的状态等,但百闻不如一见,固城福寿斋作为方臻生意产业的根基,要选什么人做掌柜,丝毫马虎不得。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他和安向晨可以亲自将人考察一番。 这一天便在奶牛场一日游中结束,方臻夫夫这一趟回固城,别的重要的事,便是为参加李清胜和柳康宁的喜宴,以及程飞接任程家家主大典。 但因为他们来的早,程飞还没有回到固城,隆庆帝的赏赐也还在路上,就连李清胜与柳康宁的成亲的日子,也还要个七八日。 因此,之后几天,方臻夫夫便是给几位友人帮帮忙。 只不过夫夫俩虽然与程飞交好,但程家的事,他们从没有掺和过,也不需要并且不方便他们从旁插手。所以两人就帮着李清胜和柳康宁操办成亲一事。 当初方臻与安向晨成亲时,方臻是夫的角色,安向晨做女方的准备,方五与金策同样如此。所以柳康宁处有安向晨和金策帮着,李清胜这边,尤其是李清胜还在当值,基本上便由方臻和方五全权接手了。 酒席早就定下,宴请宾客的名单早已拟好,发了请帖,如今更多的是婚房的布置,以及制定成亲当日接亲的路线等。而柳康宁原本就有自己的房子,在方臻与方五接手李府布置后,他便带着安向晨与金策,去他自己的房子里,置办新娘的嫁房。 忙了四天后,程飞带着几位武林门派的掌门、大弟子等重要角色,回到程家。 虽然贵客临门,但也无须时时陪着,程飞一回来就听程万里说了方臻夫夫回到固城的事,因此一将贵客们安顿好,他便赶忙往方宅跑。 不过方臻夫夫这时候还忙着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事宜,并不在府中,因此程飞扑了个空。 但他从方立口中得知方臻去向后,便又马不停蹄赶往李清胜家,并且在这里终于见到了正往廊柱上缠红绸布的方臻。 「方哥!」程飞一进门就喊上了。 方臻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扭身看了一眼,把红绸布往张伯手里一递,跳下廊柱便快步上前,与程飞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回来了。」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程飞笑着与方臻分开,离远些将方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更英俊了。」 「就你会说话,不过也确实,京城里没风沙,山清水秀,咱们这儿还真比不了。」方臻不由摸了把脸。 连他自己都觉得,去了京城后,他这糙汉皮肤好了很多。至于安向晨就更不用提了,以前他给安向晨买的那些唇膏手霜,在固城时每天都要用,不然皮肤就会干裂起皮长倒刺,但到了京城,这些东西都放着吃灰呢。 第865页 「的确如此。」 「我怎么看着,你也帅了不少啊,要当家主的人,真是越来越意气风发了啊。」方臻也将程飞打量一番。虽然看得出程飞风尘僕僕,但精神尚可,双眼更是炯炯有神,想来这一年多,没落下过方臻曾教他的那些。 「方哥的教导,小弟一日不敢或忘。」 「嗐,别站着了,走走走,进屋坐下说。」方臻和李清胜既为结义兄弟,自是不必生分,且程飞与李清胜关系也不错,两人又刚好在李府,便干脆在李府一叙,也不必出去专门找地方叙旧了。 进屋后,王桂芬便给两人端来茶水点心,方臻想着程飞定然是一回城就来找他,忙叫人赶紧吃点心喝茶,先垫垫肚子。 事实也的确是方臻猜想的这般,程飞不与他客气,拿起糕点边吃便与他聊起来。 其实两人这一年多的情况,在书信中都有说到,如今面对面坐着,竟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说些什么。只是关系好的人,即便相顾无言也不会尴尬,方臻就喝着茶看程飞吃。 但程飞很快便发觉不对,环顾四周,问道:「方哥,公子人呢?我听你府上的方立大哥说,你们都来忙碌李司查与柳大夫成亲之事,怎的不见他在?」 「他去大嫂那边了,大哥大嫂两边都得布置,我们就分开帮忙。」 「哦,原来如此。倒也是,当初公子出嫁,也是借了柳大夫的宅子暂住。」 「那你呢,这次出去怎么样?人都接回来了吧?你怎么不在府里照顾贵客,往我这儿着急跑什么,我来参加你的接任大典,没参加之前又不会走。你大伯应该都跟你说清楚了吧。」 「伯父自然是与我说明白的,只是我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你与公子,原以为只能以书信你与二人分享我的喜事,谁知你们当真回来固城,这叫我如何不激动啊。」 「这倒是,换了我也一样。要是哪天你们突然来京城看我们,我也会第一时间就跑来接你们。」 「至于那几位贵客,皆是武林中人,路上与他们聊过许多,如今舟车劳顿叫他们先在府中歇一歇,倒是不急着招待。」程飞喝口茶,想想一路来的观感,便有了想法,「方哥可要与他们接触一二,都是还不错的人物。」 「有机会的话可以啊,不过过两天就是我大哥大嫂成亲的日子,那之后吧,没什么事你可以做个介绍,正好我和向晨替你招待他们,你也好腾出手去忙典礼。」 「如此甚好。」 「你典礼的事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方臻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涉及程家内部私密,他定然不会打听,不过若是打打下手,帮忙订东西、做东西,或者如同给李清胜置办成亲宅子这类事,他还是可以搭把手的。 「这倒是不用,这些粗活哪里用劳你大驾,尽管交给家中下人便是。你与公子啊,只管等着我接任大典当日,来凑个趣便最好不过了。」程飞笑笑,又问起方臻这一路上可还安好。 方臻也都一一答了,说了自己与安向晨一路游山玩水,很是惬意。 两人闲聊了一阵子,程飞看得出李府的事得排在前头,便提出要帮忙布置。但方臻认为他舟车劳顿,合该好好休息一下,往后几日作为主人,他府上还有的要忙呢。 毕竟这种宴席方臻在京城时与安向晨办过两次,明明不用与别人耍阴谋诡计,但仍是累人得很。办过两次,两人就有了这辈子最好再也不需要办宴席的想法。但这想法,显然不可能成真,因为他们少不得要与人交往。 经由这两次办宴席的经歷,方臻便知道作为主人家有多累人,因此很是体谅程飞。 程飞自己也知道他要一直忙碌到接任大典完成之后才能松口气,便领了方臻的好意,只在一旁看了一阵子,便先告辞回家去了。 番外一:回故里日常(5)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仍旧是忙着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之事,一直忙碌到成亲当天,也不得闲。 当初方臻与安向晨成亲时,便有李清胜替他张罗迎亲队伍,操心迎亲节奏别错过吉时,以及之后还有接待来客等。如今李清胜成亲,便轮到方臻替他张罗了。只不过当初李清胜还能做方臻的伴郎,如今方臻已婚,却是做不成李清胜的伴郎了。 而安向晨那边也是一样,当初是柳康宁陪着他在房中等待迎亲队伍到来,现在两人身份便来了个调换。 不过李清胜和柳康宁在固城生活的年岁比方臻夫夫久得多,加之他们两人一个司查一个大夫的身份,认识的友人也远非方臻夫夫能比。就算其他人与李清胜二人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但作为普通朋友,也有大把人愿意为李清胜二人的亲事操劳。 所以比起方臻与安向晨当时成亲,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便要更加热闹。但有时人多也非是好事,他们两人的婚礼竟比方臻夫夫当初,更加手忙脚乱一些。不过只要不是把成亲给搞砸了,这些忙乱顶多就是为喜庆日子增加更多笑料罢了。 李清胜与柳康宁都无父母,但柳康宁的师父健在,因此拜高堂时,高堂一侧是李清胜爹娘的牌位,一侧坐着柳康宁的师父。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柳康宁留在房中等待,李清胜继续招待宾客。 李清胜酒量好,挨桌敬酒把宾客喝趴了不少。但因为今天晚上还有洞房花烛夜,一刻千金的大好时候,也不能真喝高了,于是喝到后来,方臻便把酒换成了水,李清胜灌了一肚子水,醉是没醉,就挺胀。 第866页 一直闹到晚上,方臻与李清胜另一友人把装醉的李清胜架入婚房,交给柳康宁,又替他们送走安顿了各位宾客,留下满桌满地的狼藉,这亲啊,总算是成了。 本来方臻还想着沾沾李清胜的喜气,李清胜今日成亲,他也与安向晨再来体味一下成亲,咳,主要是洞房的乐趣。 奈何他们两人帮着一路操持下来,方臻还算好,安向晨压根连动也不想动,方臻总不能勉强他,那便没了乐趣可言,也只好遗憾作罢。 但方臻不肯轻易罢休,与安向晨约定好,下一次再有友人成亲,只将他们作为宾客叫去吃酒席,回来之后,一定要与安向晨重温洞房之夜。 安向晨觉没什么必要,平日里也不见方臻收敛,何必弄得仿佛他平日都不与方臻……一般,可他一向拗不过方臻,被方臻磨没了脾气,也就答应了。 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之后,没过几日便是程飞继任家主的大典。 在大典之前的这几天,程飞果然将一些武林中人介绍给方臻夫夫认识。 安向晨不过是瞧个热闹,与他们交谈不多,这些江湖中人不愿与朝廷牵扯太多,对安向晨的身份也颇为在意。 所以安向晨跟着方臻同那些江湖人见过一面,往后便由方臻一人去跟那些江湖人接触,他则去找谢渊叙旧。安向晨与谢渊之间便有说不完的话,甚至一度安向晨就留宿在府衙里,与谢渊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另一边,方臻还真交到几个江湖朋友,因为他本身功夫不弱,虽同样有官职在身,这些江湖中人也高看他一眼。而且方臻带着小风,这威风凛凛的大老虎,也惹得众人羡慕喜爱不已。 可要说双方交情有多深,倒也没有,顶多是那种能聊在一起,以后若是路过对方所在地界,能够递上拜帖一起吃顿饭,或者帮个小忙的程度。 不过这也足够了,这便是人脉,大家互利互惠。 待到程家的大日子,众人便齐聚程家,送上贺礼,观看程家的家主交替仪式。 这仪式形式复杂,阵仗大,但所用场景却不多。 就是在程家本宅里,请出了祖宗牌位,先是程家所有人祭拜先祖,上香,然后程万里讲了颇长的一端话,之后拿出象徵家主的信物,在众人面前亮一亮,接着将这信物郑重地交与程飞手中。 接下来便是程飞的主场,首先接过信物展示一番,交给亲信拿下去收好,其次便也是一番讲话,主要是说说自己将来能带着程家走向何方,讲对上一任家主栽培的感激,并且感谢今日到场的所有人,希望众人往后继续同心协力云云。 等到程飞说完,基本就到了尾声。最后程家众人又在新任家主的带领下,跪拜先祖,上香,将祖宗牌位请回祠堂,也就结束了。 程家消息灵通,早就知晓了皇上赏赐到达的具体日子甚至是时辰,便在这一日举办这继任仪式,并且卡在仪式结束宴席开始前,赏赐恰恰到了程家门口。于是由程飞亲手接过赏赐,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赢得满堂彩。 程家与各种势力都有纠葛,因此这宴席便没有李清胜与柳康宁成亲宴席那般单纯,虽面上也是热闹非凡,但总有一些暗流涌动。 方臻与安向晨原本就只是与程飞本人相熟,与程万里有些交情罢了,并不想参与其中,因此观了礼,安安静静吃过宴席,与程飞说上一声,便先行离去。 程飞要应付许多,即便有心留下方臻夫夫多待一阵子,也是有心无力,便把人亲自送出门,告罪一二,又忙着进去应付众多宾客。 等到程飞终于将家中事务彻底处理好,方臻夫夫差不多也要准备着回京城了。因为这一趟出来毕竟是告假,他们总不能三四个月都不回去,那这官还要不要做了? 程飞得知此事很是遗憾,便特地赶在方臻夫夫离开前,抽出一天与他们好好叙旧。 方臻与李清胜喝了酒,就不好拒绝程飞,于是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好在他此次在固城,拢共也就喝了这么两次。 这段时间,金策与方五的脸也治好了,金策有胎记时,虽说有些滑稽,但能看得出容貌不差,如今没了胎记,在外人看来,便如脱胎换骨一般,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对于这个成果,柳康宁最是满意。 之后方臻夫夫准备了几日行囊,便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尽管不舍,却也不得不再次别离。 同上次一样,李清胜、柳康宁、程飞,三人一路将方臻一行送出城,双方长久挥手作别,直到看不见互相的身影,才依依不捨地返回。 此时已快到十二月份,往东这一路上,同样是冰天雪地,几人也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思,就以赶路为主。这样能少挨些冻,到了京城,也能多些时间准备过年事宜。 到京城时,是十二月中旬,众人先在侯府里安顿下来,随后方臻便去禁军营里消了假,继续当值。 至于方孝,倒是先不忙着立即接手福寿斋,因为京城与固城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方孝还须得将京城中的情形了解清楚,才好着手去做。 安向晨从固城回来后,去了趟宫中和丰王府,给太子和五皇子带去不少特产。唐家以及另外几个交好的朝中同僚也没落下,同样送上特产。而与方臻交好的那些,就由方臻去送。 第867页 金家那边,便由金策与方五去送。一来金策不像安向晨,金策与家里没断关系,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爹仍旧是他爹,他娘也还是他娘。 不过金策倒不是以前那个金策了,他此次去金家送特产,一来是正常看望父母,二来,也有要将如今的样貌给众人瞧瞧的意思。尤其是从前欺负他的那几位兄长与姊妹,要让他们狠狠地震惊一把。 实际效果也的确不错,金策的目的全然达成,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回来的时候也如同一只斗胜的花孔雀。 而金策的那几个兄弟姐妹,虽说对于金策如今的变化,除了吃惊外还有嫉妒与不情愿。可金策是逍遥侯府的人,而且方五本身武艺高强,也不惧与人拼斗,如果真的起冲突,吃亏的也是他们自己,于是只能看着金策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除了震惊外,这些人里与金策关系稍好些的,以及金家的长辈,像是金家主母一类人物,也不忘问问金策,究竟是怎么治好的这张脸。毕竟他们过去也曾为金策寻医问药过,但没有一人能治。 ? 柳康宁没想着做什么隐士高人,自然也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他的名号。而且这病的确是他治的,万一也有如金策这般的人需要,而又合他眼缘,治一治也没什么。因此金家人问,金策便如实相告,是固城柳康宁大夫所医。 金家人得知后,一面惊讶世上竟有如此能医,一面觉得自己能把人请来为自己美容一二。即便不为自己美容,若是能藉此把柳康宁推给上级家眷,甚至更往上一步,总归他们有荐人之功,肯定少不了好处。 但金策早在固城时,就与柳康宁说过自己的情况,这些欺负过金策的金家人去求柳康宁,绝对得不到回应,就让他们抓心挠肺去吧,做的好一场春秋大梦。 在众人各忙各的事情之余,也没忘记置办年货。今年家中多了金策,又有方立一家到来,想想便会热闹。 但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来临,比如方臻夫夫一回京城,就从管家口中得知,今年宫宴的名册已定,又有方臻和安向晨二人。 理由嘛,其一是安向晨为侯爵,理应参加,方臻作为其家眷自然陪同出席。其二,便是两人是今年的新官,若是不邀请,显得冷落新人,不太好。 这别人争相想要参与的宫宴,再一次落在两个不想去的人头上,偏偏那第二条理由让两人无法拒绝,只得遗憾地错过今年与家人一起过除夕的机会。 之后倒是没什么事,过完年,日子一天天地过,平淡又温馨,方臻与安向晨的爱情没有因时间变得平淡,每一天都是两人的蜜月期。 而家里的另外几个刺客,在这一年中,也都陆陆续续寻到共度一生之人,有男有女,总之逍遥侯府人丁兴旺,府内的欢声笑语,一日多过一日。 番外二:十三年后的日常(1) 自从隆庆帝驾崩,长治帝继位距今已有十三年之久。十三年间,长治帝先是将《物理原集》一书全国推行,接着成立科技部司署,隶属工部,再之后便是军队改制,成立特种士兵这一新型队伍。 如今十三年过去,安向晨在任科技部的科技郎中,是为科技部的主官,这科技部的一切事务,皆由他来做主。 而方臻那边也有不同,长治帝免了他总教头的官职,叫他担任新成立的特种士兵营的统领。可这统领,并非是让方臻就在京中,为带领禁军中的特种一支,毕竟长治帝在位十三年,禁军中特种一支,便是在这些年间,由方臻亲自带出来的,已然成型。 长治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方臻的提议颇有兴趣,后来隆庆帝任命方臻为禁军总教头,方臻在禁军营时,除了做禁军的总教头,另有一件大事,便是替太子与五皇子训练影卫。 起先只是听五皇子说,太子便有兴趣,但更多是观望,等到方臻当真为他带出一支更为强悍的影卫,他便认真考虑起方臻说的建立特种士兵一事。 等到后来太子继位,成了长治帝,他便允许方臻先在禁军营中尝试为之,后来成果显着,长治帝对于成立特种士兵营,就持了全然肯定的态度。 但朝中之事,便是皇帝也不能完全专断,其中牵扯甚广,若要推行,堪称举步维艰。于是这许多年间,便是长治帝联合丰王,与朝中众多大臣斗智斗勇,你来我往,总算是终于让这些老顽固们点了头。 更别提此前还有推行《物理原集》以及成立科技部司署这两件大事,同样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支持者与反对者皆有之,且各个理由充分,有甚者动不动便要以头撞柱,以死相谏,同样弄得长治帝头疼不已。 连推行个文事都这般艰难,自是不可能多项并举,只得一步步来。所以前些年也是直到科技部司署成立之后,长治帝才将重心转移到军制上,继而经过拉锯,最终才有了特种士兵营这最终成果。 以此来看,用十三年革新成功,对于长治帝来说,也已然是不小的成就。尤其大成原本便处在太平盛世,非是那般动盪时期,为谋求出路,人人心中都有翻天的想法。人一旦安逸,好端端的要做改变,自然是难,且更加不愿意。 总归这事情都做成了,虽然等得久了些,方臻与安向晨最初的宏愿,在长治帝在位第十三年,总算是都实现了。 因为禁军特种士兵营已然建成,方臻也有了几个得力的下属,能够接替他,继续维繫与发展营中操练事宜,所以长治帝给方臻的下了一道圣旨,便是叫方臻前往各地,从各地驻军中挑选人才,将各处的特种士兵营都建立起来,壮大大成国力。 第868页 这自然是好事,可对于方臻与安向晨这个小家来说,却也有些苦恼。 安向晨在京中有固定任职,方臻这一走,两人便不知要分开多少年,更不知何时才能够相见。这与他们最初设想的一同走天下,可谓相距甚远。然而皇命难违,两人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方臻与安向晨成婚已有近二十年之久,但以往两人极少有长久分别的时候,要说最长的一次,还是两人相识不久,方臻以方家村农民的身份,去固城服劳役那次,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两人都不是会因为儿女情长,便全然不顾其他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官职与所担任的事务,自是不可能因为不想与对方分开,便请求长治帝收回成命,更不可能放弃实现自身愿景的机会。 是以方臻接到圣旨,还没开始收拾行囊便已有些想念,却并不长吁短嘆。同样,安向晨也不会如此。 圣旨中,令方臻半月后出发,这半个月,长治帝额外开恩,准许方臻休沐在家,只待离开之日,上报一声便可。 如今前来宣召的公公早已换了一批,接过圣旨差人将公公好生送出侯府,方臻便还是以前那副模样。过了十三年,岁数涨了,性格倒是没变。 「唉,你说这长治帝,怎么跟他老子一个样,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光给我放假有什么用,你又不休息,我这半个月,就白天自己在家躺着?自己后宫女人一大推,没有真心,就不能理解别人夫夫分离的苦,一点儿共情能力都没有。」 「哪能咱们两个都休沐,我司诸事繁忙,自然离不了人。」安向晨重新拿起书册,「皇上没让你即可启程,已是开恩,你若是不知足,小心皇上连你这半月的休沐也给免了。」 「我发现自从皇帝登基后,你这胳膊肘就越来越往外拐了啊,怎么天天向着皇帝说话?他给你那点好处,就把你收买了,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比不上他给你一个科技部?」方臻从安向晨手中夺走书册。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是你我的本分,这些年为着这点子本分,你且说说自己吃过多少缸醋了?成亲这许多年过去,还跟当年似的。如今我也是个中年大叔了,没人同你抢。」安向晨也说起时髦话。 「谁说的,你走出去看看,谁把你当中年大叔,你这叫睿智的成熟男人。」方臻说着随手把书放在一旁,照着安向晨脸上便亲了一口。 自从与方臻双双迈入三十岁大关,安向晨便越发觉得「中年大叔」四个字,甚为贴切,如今自己这般年岁,方臻竟还如以前那般亲他,便叫他老脸一红。 但其实,所谓中年大叔,只是安向晨一厢情愿的这样认为罢了。在旁人眼中,他与当年并无多少变化,仍旧是面如冠玉,只是更添几分儒雅与沉稳之气。也是因为这气质的沉淀,心境的变化,才让安向晨自觉自己人到中年。 这变化在方臻身上便更为明显一些。以前方臻虽也坚持训练,但到底有诸多事情缠身,且场地器具等并不十分健全,这些年在禁军营里,回归方臻最熟悉的地方,每日与士兵同练,让他的气势也越发强大。 可方臻不能开口,他一开口,这气势便跑了三成。尤其是与熟人交谈,他的言语便让气势再少三成。至于在安向晨面前,气势一成也不剩,是寻常人不会见到的模样了。 「好了,光天化日为老不尊。」安向晨抹抹方臻亲他的地方,把人往外赶,「此去巴蜀路途遥远,别看皇上给你半月之期,准备起来仍是紧张,你且快去收拾行囊。」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老实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方臻赖着不走,「别人夫妻分离哭得跟泪人似的,恨不能趁分开之前黏在一起,你怎么还把我往外推呢。」 「正是,瞧你瞧了二十多年了,便是做梦也能画出你的模样,你说我烦不烦?」安向晨盯住方臻。 「我就不烦,看多少年我都不烦你。」方臻凑近安向晨,将他抱进怀里,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先前这些全是玩笑,其实心中所想,早已无需言语。 两人到底是老夫老妻,默默相拥过后,便是各忙各的。 安向晨今日虽休沐在家,但仍笔耕不辍,是为科技部诸事。而方臻将圣旨收起来,到时拿给巴蜀驻军将军看,便是一样信物。 接下来的半个月,安向晨果然没有休假,方臻白日里忙着收拾要带去巴蜀的一应行囊,也只有等晚上安向晨下了值,才是两人的相处时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月之期已至,方臻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该出发前往巴蜀之地。 此行他是以统领身份前去,自然不能做光杆司令,因此长治帝要他自行从属下中挑选得力能手,随他一同前往。此外,方臻还带了两个刺客,是安向晨一定要他带上,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巴蜀,也好有个照应。 挑来选去,如今这几个刺客都有家眷,方臻最终选择了方三与方五,因为他们二人的夫人,皆是男子。 虽然方臻不能带着安向晨同去,但这两个刺客却可以带上他们的夫人同行。这样即便到了巴蜀,到了军营之中,这两个刺客也不必与他们的夫人分离。而若是带上女眷,到时女眷便要额外安置,不能在军营同住,便有麻烦。 小风也要被方臻带去,一来小风乃是勐兽,若是留在安向晨身边,多数时候只能做家猫,安向晨是没有太多空闲带它出去野外玩耍的,二来有小风从旁捣乱,也能为士兵们的训练增加难度。 第869页 还有方孝与阿花,也随方臻同行。巴蜀当地目前还没有福寿斋,正好方臻要去,就叫方孝也去巴蜀考察一番,若是顺利,他在巴蜀组建特种士兵营的这些年,方孝应当也能将福寿斋在巴蜀大地上开起来。 因着方孝与阿花成婚多年,他们夫妻两个去做生意,不需要去军营,倒是可以时时不分离。 至于阿花,自许多年前侯府聘用了新的大厨及后厨数人后,阿花便与方孝,夫妻两个住在一处,有了自己的小家。而且方臻将阿花当初的身契还给了她,她早就是自由之身,不再是侯府的佣人。 方孝与阿花已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此去巴蜀生意忙顾不上照顾她们,她们便留在京中,自有方立与秀姑,这对爷爷奶奶照看。 其余人等,也都留在京中,要么负责保护安向晨,要么有自己的事要做。 方臻出发前一晚,夫夫两个彻夜缠绵自不必说,第二日清晨,伴随着初升的太阳,方臻一行踏上了去往巴蜀的路。 这一日,长治帝免了安向晨的早朝,叫他能够送方臻出城。 夫夫两个坐在一辆马车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数是方臻在说,安向晨在听。无非是方臻不放心安向晨,总要叮嘱很多琐事。在方臻眼中,不论安向晨是多少岁,哪怕变成了小老头,也仍然是他放心不下的,需要操心的宝贝。 安向晨虽不如方臻那般唠叨,但也担心方臻一人去巴蜀,同样与他交代许多,也都是些生活上的事情。 没有通牒便出不了城,马车驶到城门处,安向晨这时便不得不下了马车,与坐在车中的方臻久久对视。 京城中行人络绎不绝,便是清晨,也有赶早的商队排队出城。方臻的马车停在此处,后面的人便要跟着等。再不舍,在身后旁人的议论中,安向晨最终也只有挥挥手,目送车队出了城。 番外二:十三年后的日常(2) 因为此行任务在身,且没有安向晨一起,所以方臻尽管也是第一次去巴蜀,却没有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与时间,顶多沿途路过某地,停下吃饭住宿的同时,稍稍了解一下当地风俗,吃一吃当地特色食物。 极偶尔,能正好赶上当地正在过节,便在留宿的当晚略凑一凑热闹。 而这些见闻,方臻在书信里,统统记下来,等到了巴蜀后,他就每隔几日往京城寄回一封,勉强算是安向晨同他共同领略了风土人情。 等他们一行人跋山涉水终于到巴蜀时,方臻等待寄出的书信,也已有半人高,盖因方臻写信如写书,将沿路风土人情及所经歷的事情,讲述得十分详细,详细到当地人所穿的服饰的细节上,这就导致每一封信都有半寸之厚,实在令人惊讶。 但到了巴蜀,不等于到了驻军所处之地。这巴蜀是对大成整个西南地界的统称,在这里尚有好几处府城。其中最富饶的是天府城,而驻军却不会在此间。驻军之责为守卫大成西南边境,驻扎在边陲府城之外。 不过若是要去驻军驻扎的巽南城,天府城乃是必经之路。 到了天府城,方臻一行人一进城便有人来接,对方来了三人,皆是征南将军麾下,其中一人自称名叫郑虎,是三人中最为机灵之辈。 据郑虎所言,征南将军已经收到皇上圣旨,因此这几日就命郑虎三人来到了天府城中,是为替征南将军迎接方臻一行的到来。 方臻命属下核实对方身份,没瞧出什么问题,便暂且相信了对方,跟着对方进入城中,在一处客栈落脚。 往后的几日,郑虎三人不急着带他们去巽南城,倒是领着众人在天府城内闲逛,把巴蜀有名的特色,介绍了个遍,方臻一行也就跟着他们把大大小小的美食,吃喝了个遍,美景都看了个遍。 起初还好,算他们略尽地主之谊,但过得几日,便有方臻手下副统领黄强明看不过去。他与另一副统领商量一番,便一大早前来找方臻。 「统领,郑虎三人究竟何意,我等瞧着他们确为军中之人,所持令牌一应也无差错,可他们为何迟迟不肯带我们去巽南城?」黄明强敲开方臻房门,一进屋便迫不及待问道。 因为郑虎三人是征南将军派来接他们的,他们作为客人,也不好扔下郑虎三人自己找去巽南城,否则这几日他们早就走了。 「你觉得呢?」方臻仍旧日日写信,不过到了天府城后,他便寄出去一封,现在手上的这封,是他昨晚写好的,此刻想了想没有遗漏之处,便把信收进信封。 「这……末将斗胆猜测,可是征南将军有意怠慢统领?」黄强明猜想道。他虽头脑不及方臻,但也非毫无智谋之人。 按理说,征南将军特地派了郑虎等人来天府城接他们,并且好生招待,应该是殷勤之举,但倘若他们几个是朝廷派来巡视等的文官,这招待自然没错。可他们几个武官,目的是要尽快去军营之中建立特种士兵营,又怎会愿意在旁的地方逗留? 若是他们真有游山玩水的空闲与心思,就不会这般迅速地来到巴蜀,只怕还要再晚上把个月。可谁知到了巴蜀,反而耽搁起来。这征南将军明明知道方臻此行来意,却将人拖在天府城里,心思便不纯了。 「可不就是怠慢。朝中那些文官倒是好说,最反对成立特种兵的是谁,就是这些将军。禁军营我待了这么多年,是我的主场,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尤其巴蜀还是头一站,在征南将军眼里,巴蜀驻军就是皇上拿来开刀的,他能乐意才怪。」 第870页 大成军队一向由将军统帅,在将军之下分设副将、各级兵长等,但总归只有一人说了算,大军全听将军调遣。 如今这特种士兵营闻所未闻,将军们不知其中深意,只知道这特种营一开,往后军队里就多了一支不听话的队伍,或者不听将军的话的队伍,这些将军们自然不会乐意。 不说这些将军们是否服气方臻,军队本就不好管,有了这不听话的一支士兵,往后将军们的威信受到影响,若是特种士兵带动其他士兵也不听话,军队没了纪律,是要出大乱子的。而出了乱子,要为这乱子负责的,仍然是将军。 此外,也是因为军中指挥由将军一人说了算,他们也早已习惯如此。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方臻一来,挑选走全军队最好的士兵不说,这特种士兵营只要还属于军队所管,那就相当于一个军队里,有了两个说话做主的人,一个将军一个方臻,这些将军们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甘心。 因此这征南将军的做法,站在征南将军本人的立场上,倒也无可厚非。 如今皇命难违,征南将军心里再不情愿,也无法改变事实。不可能把方臻赶走,就只能以这种拖延来发泄不满,消极抵抗挣扎,同时也是给方臻一个下马威,让方臻早些认识到,军中谁说了算,可别一来就觉得自己能在军中指手画脚。 「唉……皇上与统领一片苦心,这些个将军……」黄强明嘆气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今日郑虎再来,我等是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管他征南将军怎么想,咱们问心无愧就行。你现在跟征南将军说咱们没有跟他争高低的意思,他肯定不信,等着日后慢慢的,他就明白了。我虽说得了个统领的头衔,实际上还是个教头,把兵教会就功成身退。」 方臻说着还把自己给说乐呵了,他就是知道这些将军们的心思,所以才会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思考,继而明白自己该如何行事。想得明白,看得就开,看得开,就不会无谓生气,跟自己过不去。 就如同黄明强其实同样明白其中道理,但他仍然觉得这些将军们做的过分,便要生闷气,还要烦躁。这在方臻看来,就是十分没有必要的,除了徒增烦恼,什么用也没有。 「是,末将不及统领心胸豁达,实在惭愧。」黄明强听方臻一席话,顿感羞愧。 「不用跟我比,不过你的心性还差得远呢,这次跟我出来,也好磨磨你的性子。这幸好还是咱们大成自己人,万一遇上敌人,你能忍多久?咱们建立特种士兵是为什么,你忍不了,就回去做普通士兵。」 「是,末将知错,末将定当时时警醒,绝不辜负统领一片苦心。」黄明强忙起身抱拳行礼。 「行了,你记着就行,你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得再磨鍊。」方臻评了一句,「走吧,去叫其他人,郑虎快来了。」 「是。」黄明强应下,先一步离开方臻房间。 等黄明强离去后,方臻将昨晚的信封好放在一旁。他又翻找出先前写好的一封,按顺序便是离开京城后写的第二封,将这第二封信装在身上,打算今日出门后顺便将信寄出。 他整整衣裳,也从客房中出来,迎上了郑虎,随后便又是一番打太极。 又过了几日,天府城被逛了个遍,除却如青楼及赌馆那等地方方臻一行人都不肯去外,整个天府城再没有能够留住他们的理由。 郑虎三人自知如此便差不多了,又多待一日后,他们终于提出要带众人前去巽南城,去往驻军军营。他们三个对于方臻一行人这多日的表现心中亦有评价,到时在征南将军面前,也是要说道一番的。 这三人的心思方臻并不理会,众人只高高兴兴收拾了行囊,再次出发,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到了巽南城。 但凡边陲之地,多少不及其他地方繁华。刚刚在天府城待了数日之多,到了巽南城,便有落差。 尤其是方三与方五二人的夫人,盖因他们并非军中之人,也非方三与方五那般跟着方臻早已炼体炼心日久的人。不过他们更多的也是惊讶,不适有之,只在最初几天,往后,便也渐渐熟悉了。 尤其军中重地,能容他们在军营已是方臻的一点私利,想要随意走动进出军营,却也不可能。因此两位夫人去巽南城的机会其实很少,除非军中恰好有人要去,他们能跟着出去一趟,买些必需物品外,其他时候待在军营里,自然对巽南城也没多少感觉。 好在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他们与夫君情比金坚,能够在一处便已知足,甚至满足,外界条件如何,乃是其次。 方臻一方面深感欣慰,一方面又不免再度想起安向晨。如果安向晨在此,不仅会与这两位夫人一样适应,而且要比他们适应得更好。毕竟安向晨可要比他们强悍多了,还能与他一同训练呢,两位夫人便连花架子也不是了。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方臻不是那种喜欢贬低别人衬托自己的人,这两位夫人自也有他们的强项,有安向晨甚至是他也比不过的长处,不能就这般粗暴地拿来比较。 但他思念安向晨的心绪,一日不曾停歇,因此难免看到相似情形,就忍不住要念叨一遍自己的爱人。 说回几人刚到巽南城的情形。因为在从天府城出发前,郑虎就已将消息递往征南将军处,因此方臻几人一到巽南城,还没入城,便见黑压压一片。 第871页 那郑虎三人原本还有些得意之色,转头便要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说出来,「诸位不必惊慌,只是将军带兵前来迎接诸位罢了。」 可他话没出口,就见这几人都是一脸平常,除了那两位显得累赘的公子哥稍有惊讶外,其余人都没什么表情,他的话便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因为他想说那句「诸位不必惊慌」,本就是要炫耀,说给方臻听的,方臻明显压根不在意,他说出来,就只会让自己难堪。 「那就是征南将军吧。」方臻没管郑虎扭曲的表情,手一指前方那高头大马上的人物,问道。 「是,正是将军。」郑虎压下心中所想,赶忙回答道。 「嗯,将军威武。」方臻评价道。 今日征南将军为了迎接方臻,再给方臻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特地领着一支队伍前来迎接,且命所有人身着铠甲,连马也是带着铠甲护具,就为了彰显气势。 征南将军站在远处不动,方臻确认了对方身份,便一踢马肚,率先迎了上去,其余人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郑虎三人瞧着他们的队形,又是疑惑不解。他们不知道,这是方臻几个的习惯与策略罢了。就怕万一这将军是假,军队是假,他们这些在方臻身后的人,就不会全军覆没。而只要撤退,就总有捲土重来的机会。 番外二:十三年后的日常(3) 很快方臻便骑马来到征南将军面前,瞧着对方也没下马的意思,他也坐在马背上不动,只抬手自我介绍道,「末将方臻,见过将军。」 那征南将军瞧着方臻从容的姿态,也没理由继续绷着脸,便冲着方臻一抬手,「蔺天磊。」 「蔺将军。」方臻点点头,随即把两位副将介绍给他认识,「这两位是我的副将,黄明强,孟柏。」 「末将黄明强、孟柏,见过蔺将军。」黄、孟二人朝着蔺天磊行礼。因为他二人身份不够,便是下马行礼。 「嗯。」蔺天磊目光扫过他们,点点头。 「后面这几位是末将的随从。」方臻没有再具体介绍。 方五等人也下马行礼,与蔺天磊见过礼后,便重新骑上马。 众人一一见过,方臻便拿出圣旨,蔺天磊见状,也不好多做姿态,可到底不想与方臻说话,便看了那圣旨一眼,以询问的眼神望向郑虎三人,得了三人的肯定后,蔺天磊驱马转身,带着军队回营,方臻等人自是跟上。 西南边陲要比西北边陲情况好上许多,因这里气候宜人,不似西北那边满是风沙,因此即便是驻军,条件却也不怎么艰苦。 回到军营后,蔺天磊先是将众人浅浅招待一番,为他们安排了住处,过了两日,才将方臻叫去中军帐下,与他商讨方臻此行的任务。 横竖逃不掉,蔺天磊除了最初态度不怎么好外,倒也算认真地听方臻讲述,到后来听着听着,发觉事情与他所想的有些出入,都是因为他不够了解,所以才产生了误会,往后态度更是好了许多。 再到后来,交流日久,蔺天磊与方臻的关系便也越好,两人甚至到了能够称兄道弟的程度。 这建立特种士兵营的事没有遇上阻碍,方臻一行人自然高兴。他们来此要月月向皇上汇报进展,进展越好,越能彰显方臻的能力不说,皇上也会高兴事情的顺利进行。 如此这般,便过了有三月之久。 这一日,方臻仍旧是在训练精心挑选的特种士兵。蔺天磊则在一旁观看,并时不时请教方臻。 毕竟这支队伍虽是方臻带出来的,但方臻也只会教这一批,往后这些人仍归将军调遣,做突击小队使用,而且此后一批批特种士兵的选拔培训,也要蔺天磊自行处理。 便是蔺天磊不做将军了,还是要蔺天磊把一切对他的继任者交代清楚。毕竟方臻不会一直留在巴蜀,他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所以方臻不仅要教这些士兵,也要教蔺天磊这个将军。 不过方臻这么些年来,总不会是在做无用功,因此这些士兵初期的训练其实不用他亲自教导了,交给两位副将足矣,只等这些士兵日渐成熟之后,方臻才会接手。也因此,他才能站在场边与蔺天磊交流。 正在两人交流之际,方五便来到近前,与方臻行过礼后,却是把蔺天磊叫到了一旁。 这就令方臻惊讶了,方五是作为他的随从跟随,虽被允许住在军营中,有时也随士兵们一同训练,可方五与蔺天磊的接触,可谓是少之又少。蔺天磊更不可能主动接近方臻的侍从,因为没必要。 莫非是金策有事?方臻想,他目前也只能想到这一点,可能是金策与方三的夫人想出去一趟,便来徵询蔺天磊的同意。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方五的行为。因为方五要是直接问方臻,方臻便要问旁边的蔺天磊,一来多了传话的步骤,二来让方臻因为这种事与蔺天磊做请求,总归是给蔺天磊留下方臻事多的印象,不如自己来做,要是蔺天磊不同意便罢了。 方五一向心细,思虑周全,方臻思来想去,便也任由方五与蔺天磊去说话,他则把目光重新放回训练场上,看这些士兵挥汗如雨。 方五不愧是跟了方臻多年,对他这老爷的心思,也有了解。不多时,方五与蔺天磊说完话,便对着蔺天磊再行一礼,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谢将军。」 第872页 「嗯,去吧。」蔺天磊点点头,又重回方臻身旁。 「麻烦你了将军。」方臻对着站在身旁的蔺天磊略一点头。说到底是他将方三与方五的夫人一同带来,当初他若是下令不许旁人跟随,这两个刺客也会听命行事。如今将人带来,那么产生的各种麻烦,也要由他承担。 「无妨,两位公子本就不是军中之人,委屈他们住在这里已是招待不周。」那金策毕竟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就算身份不显也到底有几分地位,蔺天磊自然也会客气几分。 原本金策之父为工部员外郎,这么多年过去,终是升了官,做了工部侍郎。金家一众子嗣的地位,便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委屈不委屈。」方臻忙说道。 说罢,两人也不再闲话,继续投入这训练之中。方臻将这些训练的种种注意事项,就着当前训练的情形,并抓出几个典型的士兵例子,讲给蔺天磊听。讲着讲着,两人便都越发投入,渐渐忘了周遭环境。 其实换了旁人来,就算再投入,方臻也会警觉,偏偏唯有这个人,是方臻全然信任的,也就失了任何本能与警觉。 不错,当那一双手捂上自己双眼时,方臻才勐然发觉,当即心脏跳动过速,一个深唿吸后,方臻回身一把抱住了来人。 「你……」安向晨来不及说话,便被方臻抱住了。 「你什么,我还用猜是谁吗。」方臻抱着安向晨深嗅一口,「想死我了。」 原来,方才方五与蔺天磊所说之事,并非是那两位夫人,而是为了安向晨到来一事。 蔺天磊从方五口中听说方臻夫人到来,但想请将军打个配合,给方臻一个惊喜,蔺天磊当即便同意,之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出。 此时两人紧紧相拥,蔺天磊便笑呵呵地看着。 方臻与安向晨在朝为官十余载,朝中谁人不知他二人是一对,因此蔺天磊并不意外,只是感慨两人少年夫夫,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竟然依旧如此之好。 不远处正在训练的士兵们,也有眼尖的瞧见了这边的情况,当即不少人便停下来开始起闹。 安向晨想到自己人到中年还这般大胆,与方臻在众人面前搂搂抱抱,简直就是为老不尊,顿觉面上羞臊,便锤了方臻后背两下,「快放开。」 「不放,让他们喊去吧。」方臻不肯放手。虽然只是三个月,但他的想念早已泛滥成灾。成婚近二十年,他对安向晨的感情,就像是酿制的美酒一般,越是沉淀越是醇厚,不见消退,反而见长。 「罢了罢了,只这一次。」安向晨对方臻同样思念非常,便拼着这把老脸不要了,闭上眼静静地与方臻相拥。 过了好一会儿,方臻像是终于从安向晨处吸取了足够的能量,这才将人放开。但也不肯完全放手,抓着安向晨的双臂,先将人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一番,见他没有不妥之处,才放心。 「瘦了,肯定是想我想的。」方臻如此下结论。 安向晨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蔺天磊先忍不住笑出声。安向晨因着这笑声,气恼地给了方臻一脚。 「侯爷莫恼,本将军是个粗人,只是瞧你们感情甚笃,高兴罢了。」蔺天磊忙找补道。 都怪方臻一上来便抱住他,又不肯撒手,叫他也忘了礼数,这会儿蔺天磊率先出声,安向晨赶忙与蔺天磊见礼,「叫蔺将军见笑了。」 「好说好说。」蔺天磊制止那边起闹的士兵们,叫他们继续专心训练,然后便对着方臻二人邀请道,「不如我们去帐中说?」 「好。」安向晨应下。虽然他此行其实与巴蜀驻军没什么关系,但既然来到对方的地盘,就要客随主便。 蔺天磊是以为安向晨此行是为驻军而来,毕竟安向晨在京中有官职,轻易不得离开,便是休沐,那短短两三日的时间,也不可能叫他从京城跑到这里来,因此难怪蔺天磊有这般想法了。 既然是这般想的,到了中军帐中,蔺天磊便率先问起安向晨此行的目的,可有什么指示,得知与驻军无关后,蔺天磊便也不再多问。 既然与驻军无关,那就是与他无关,蔺天磊自然不会不识趣打扰这对夫夫的久别重逢。说好今晚在军中摆宴欢迎安向晨的到来后,便放两人离开。 从蔺天磊处离开,方臻当即带着安向晨回到自己住的那座营帐。进入营帐后,两人先拥吻一番自不必说,温存过后,方臻才问起安向晨来这里做什么。 也是因为安向晨的表现很是淡然,并不急切如何,所以方臻便知道是没有迫不及待的要紧事,才会将那正事丢在一旁,先聊解相思之苦再说。 「如今科技部已然成了规模,但天下能人巧匠何其之多,并非各个都有门路来到京城,入朝为官。皇上命我游走大成,网罗各地人才,便是不能全部带回京城为官,也要将其中有用之物,记入《物理原集》之中。」 「所以你就利用职务之便,先来巴蜀看我。」方臻肯定道,说罢又奖赏地亲亲安向晨,「皇上总算干了件人事,往后咱们就都在一起,我去哪里建特种兵营,你就去哪里网罗人才,撰写《物理原集》。」 「什么职务之便,那我明日便走。」安向晨作势要起身。 「别别别,是你看我可怜,知道我没有你不行,特地赏光来看我的。」方臻把人抱住,不愿撒手。 第873页 「这还差不多。」 往后两人有的是时间互诉衷肠,方臻此刻也不着急问安向晨这两个多月来的事情,就抱着人安静地发呆。只有这个人在怀里时,才是切切实实的。方臻永远不可能忘记,安向晨,才是他与这个世界最深的羁绊。 「吼!」 没一会儿,营帐外传来虎啸,紧接着,小风便如同一阵旋风般闯了进来,朝着安向晨直扑过去。 「小风!」安向晨便从方臻怀中挣出,接住了扑来的小风,与它一同倒在床上。 「吼!吼呜~吼呜~」小风三个多月不见娘亲,同样想念,抱住安向晨便用大舌头舔来舔去,嗓子里还发出撒娇的低叫声。 小风一来,安向晨便把方臻抛到一旁,与小风玩耍起来。方臻在一旁幽怨地望着小风,心里气方三与方五没一个中用的,竟然不能将小风多拖住一会儿。他的老婆,他还没抱够呢,小风倒是霸占上了。 「起开,你娘以后不走了,日子还长着呢。」方臻最后加入其中,与小风撕扯起来。 但小风体型大,又想念娘亲,不论方臻怎么捏提它的后脖颈,它就是不让开,还要做出一张委屈脸,博取安向晨的同情分。 「好了好了,你都说了日子还长着呢,你与儿子争什么?」安向晨自然是向着小风的,一把拍开方臻的手,搂住虎头一阵揉搓。 这下方臻也委屈上了,硬是学着小风的模样,也朝着安向晨身上拱去,安向晨招架不住,只得两权取其轻,把小风推走,方臻这才肯罢休,抱着安向晨的腰不肯再撒手。 夫夫两个闹了一下午,到了晚间,蔺天磊设宴款待安向晨,众人赴宴,谈笑风生。 因为安向晨舟车劳顿而来,方臻不捨得折腾他,故而尽管人就在眼前,想的紧,吃过晚宴回去营帐后,方臻并没有与安向晨怎么样,只让人洗了澡,早早歇下。但第二天晚上,便是小别胜新婚,久旱逢甘霖,几乎彻夜不休了。 由于现在是禁军营建成的初期阶段,训练可以交由两位副将完成。而且训练项目是有数的,并不会一日一换永无止境,因此在安向晨来之前,方臻把这初期训练的种种,都已经与蔺天磊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就是日復一日的练习巩固。 之所以要有初期与后期之分,是因为在方臻来之前,士兵们原本的训练便与现代士兵训练有差别。 在这种情况下,方臻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他们直接跨越到特种训练中,所以这初期训练,便是先让他们打下一些现代训练模式及内容的基础。等到他们逐渐适应了新型的训练模式之后,再在此基础之上,进行特种化加强。 当初他训练影卫跳过了初期训练那一步,那是因为影卫本身就比普通士兵强悍许多,能够直接接受特种化加强的缘故。 因此,在这初期训练阶段,即便方臻不在,也不耽误什么。于是蔺天磊便给方臻放了假,方臻就带着安向晨去那天府城好好地游玩了一番。 再之后,两人回到军营之中,方臻便仍旧日日操心士兵训练之事,安向晨白日里去城内走访能工巧匠,晚上回到军营,趁着时间还早记录一番。待到再白天时,安向晨便将之前所得整理一番,也不是日日都往外跑。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巽南城的情况了解透彻,安向晨便要再去其他地方。这时候,就不方便每日来回了,方臻只能与他暂时分开。但两人相距不远总归都在巴蜀,想要见面可比之前相距天南海北要容易得多,也就没有太多不舍与牵挂。 不过到底还算是清闲,偶有休假,方臻便也离开军营去找安向晨,两人就在周边城镇游玩,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他们在巴蜀一待便是三年,这三年内,蔺天磊已经彻底掌握特种士兵训练事宜,并且从这些特种士兵中,亦选出两位能够作为蔺天磊帮手的副将,这巴蜀驻军的特种士兵营,彻底建成了。 长治帝受到方臻的奏报,龙心大悦,当即又赏赐他不少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到底是身外之物,方臻并不放在心上。他唯一觉得真正是赏赐的,便是长治帝让安向晨外出考察。毕竟这考察之事,换了别人来做也行。 建成之后,西南巴蜀的特种士兵,被皇上要求在年末前往京城,要与禁军特种士兵进行一番比试。 这也是方臻提议,有这等各军队间的大比武,博採众长,才能更加进步。当初方臻为长治帝与丰王训练影卫时,便时常让两支影卫比武演习,后来在禁军中,建立不止一支特种小队,也要不定期比试一番。 有这两样成果在,长治帝对于方臻所提比武的建议,自然也是採纳。 此后,方臻便被派往东南沿海,安向晨亦是跟随。 在东南沿海又有东南部与南海两处,共六年。 之后再往东边、中原、西北、草原、东北,各处都走过一遭,方臻与安向晨终是实现了他们当初的所有愿望,余生便一双人一匹马,走遍大江南北,大好河山,领略过大雪纷飞,海天一色,此生,不留遗憾。 在方臻五十五岁那年,大成的特种士兵营已然形成成熟的规模与体系,遍布全国,遍布全军。他便于这一年,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 皇上有意留他,但方臻认为,他若是文官还好,作为武将,廉颇老矣,留在朝中只会让他越发感受英雄迟暮,与其如此,不如体面地离开,保有尊严。 第874页 既有此言,皇上便准了方臻的请辞,放他离开。而安向晨,则还要继续在科技部任职。 这些年安向晨一直在外奔波,功绩不小,但一直不曾升官。 这一方面,是他远离中央远离朝堂之故。另一方面,也是安向晨自己的意思。这科技部是他此生心血,若是升了官,他要管的便不止是这科技部,且不说他能力是否足以胜任,他也不想将心思分作他用,冷落了他这「亲子」。 是以安向晨此后也仍旧在科技部主官一职上任命,直到后来垂垂老矣,眼花得连字也看不清,才离开他操持一生的科技部。不过他有逍遥侯这侯爵之位在身,虽一直不曾升官封赏,官位不高,倒也无人敢与他过不去。 在方臻退休后,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每日送安向晨去工部办公,然后一路散步回家,等到夕阳西下,再去工部将人接回来。 他们不愿意坐马车,来回都靠走路,也不赶时间,多走一段路,多感受一段人间烟火。 京城中人数十年如一日,都能看到两个老头子相互扶持,慢慢地从街上走过,伴着夕阳,在身后留下拉长的影子。那影子也如两人一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不分彼此。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日,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小辈打听,得知两位老人感情竟深到那种程度,一人大限至,另一人便也跟着去了,几乎同时,他们安详地睡去…… 便有人感嘆,若是自己这一生,能得一真心人如此,便是死而无憾了。 写在前面 这一篇是唐星和五皇子的故事,不会很长。 剧透一下,这两只涉及到前世今生,有两辈子的故事,而且都在大成,会和正文里的一个伏笔有关,不过这个伏笔不影响正文阅读,也不影响外传的阅读,所以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看看,要是不感兴趣就不用订阅啦,么么哒~ 第427章 穿越的星星 要说唐星最后悔的事,便是二十三岁那年,在自己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听从了损友的怂恿,作死与几个同样是富二代的朋友,去做驴友,去往一座还未经开发的原始山林。 出发前他还信心满满,觉得这次定然能捉到损友说的那种极美丽罕见的蝴蝶,今年父亲的生日,他就要把这蝴蝶做成标本,送给有收藏标本爱好的父亲。 他是那么自信,自信到蝴蝶没抓着,却还想着下次能够再继续体验当驴友的快乐。 快乐着快乐着,也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他盲目的自信,所以降下了一场大暴雨,让他乐极生悲。 其实在出发前,唐星好歹是记得要看天气的,他都看好了,他们要去的那座原始山林所在的地方,往后半个月都是大晴天,可等他与朋友们准备离开时,偏偏正好过了半个月零一天。 零一天,就多了一天,便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几个下山的路才走了半个小时左右,离山腰还有一段距离,便下起了大暴雨。这时往山上走,更加困难,也危险得多,于是几人只能继续冒雨前行。 可下山也不见得就安全多少,唐星在暴雨的山路上脚底打滑,身后貌似还有谁也摔了一跤,不慎撞在他身上,总之等他回过神时,他的心已经失重,他的身体在下坠,他的视线离山崖之上的几位朋友,越来越远。 唐星听得到朋友们唿喊他的声音,他想回应,张嘴,却只有一声毫无意义的惨叫:「啊…………」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祝淮司一面害怕极了,一面又难过极了。他不想死,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离山崖太远,在半空中只能无用地划动四肢,像一只滑稽的蛤蟆。 唐星可怕疼了,在家的时候,手上破个小口子,都要憋着嘴难过半天,这一下摔下去,肯定是要四分五裂的,这得多疼啊。 想到自己会死得那么难看,爸爸妈妈会看到自己摔成稀巴烂的身体,唐星就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他闭上了眼睛。他脑海中转过很多念头,但下落的速度也并不比他转脑筋的速度慢多少。只眨眼间,地面便近在咫尺。唐星紧紧地闭着双眼,将自己的头往脖子里边缩,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永别了,我亲爱的家人。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好孩子,这一次,我再也不胡闹了,我每天都乖乖待在家里,我会好好听爸爸和哥哥的话,我会赚钱给妈妈和姐姐买很多很多的口红香水,我会呜呜呜哇……我不想死! 「爸爸!妈妈!」唐星在落地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唐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的家人们,却也有许多他压根不认识的人。 他的家人们当然还是他的家人们,依旧那么温馨、美好,全家人都宠着他这个小儿子。可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连衣服也不一样?为什么这些穿着古装的人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为什么他好像……他好像与一个人长了同一张脸! 即便在梦里,唐星也被吓出一身的冷汗,他难以想像,这个世上,居然有人和他一模一样。但那个人明显不是他,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举止不一样,就连生活的地方也不一样。 唐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生活在一堆古人当中…… 等等!他为什么还会做梦?!他居然还有意识! 第875页 唐星勐然发现事情好像有了一点偏差,不管这些古人是怎么进入他梦境的,又为什么会不受他的控制像放电影一样自己往下演,但他,本来应该死在那座山崖下的! 难道是他侥倖没死,只是晕了过去?一定是这样!唐星努力动动手指,发觉自己好像真的能动,心中雀跃起来。 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能让他高兴的了。即使……即使他醒来就会感觉到痛,即使他身上会有很多难堪的疤痕,但只要他能醒来,他就还可以做唐家的乖乖仔,他可以找全世界最好的整形医生,帮他把所有难看的地方统统恢復原状。 这样想着,唐星急切起来,他想要快点挣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他要马上!立刻!就见到这个他捨不得离开的美好世界!他希望一睁眼,就能看到全家人围在他的病床前,然后他一定要好好哭上一场,告诉家人,他之前到底有多害怕! 床上的人眼珠子动得更快了,在一旁守着的人也激动起来,连声说着:「醒了,要醒了!」 像是为了应和这些人的期待,唐星勐地睁开双眼,一下瞬,便对上一双陌生的双眼。 啊? 唐星脑中当即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陌生人,到底是谁?!我爸爸呢?我妈妈呢?我的哥哥姐姐呢?我为什么不住在超大的vip病房里,这个没有一点医院该有的白色氛围的地方,这个这么小的一张床,到底是谁的安排啊! 唐星表情悲愤,再度朝着陌生男人望去,用眼神询问道,「你是谁啊?我家人呢?」 「皇后娘娘他……」旁边有女人小声说道。 「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另一女声赶忙道。 唐星立即朝着声音来源望去,顿时整个人都傻眼了。这、这、这,这些人怎么穿着古人的衣服?!这个男人……哦!我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在我梦里出现过!莫非……唐星有个了不好的猜测。 「太医。」陌生男人被唐星极度扭曲的表情弄得不悦,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对着在床边跪着的太医吩咐道。 「是。」那老太医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朝上对着唐星弯下腰,「皇后娘娘。」 唐星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医,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敢再嚣张。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会出现另一个与他一样的人,原来那是在给他加载记忆啊。没跑了,如果不是他梦还没醒,就是他上了这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的身。 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又活过来,还是该苦恼自己竟然没有在原来的世界活过来。看来,他在原本的世界,真的摔成了烂西瓜了,唉…… 「皇后娘娘?」太医忍不住再次出声。 唐星回过神,茫然地望着沖他伸出双手的男人。这个人想跟他要什么?他一个病号,还有什么能给他啊,总不能手里还藏着什么东西吧?可是没有啊。唐星在被窝里动动手指,他确信自己手里没有拿东西。 啊,等一下,唐星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是古代,眼前这个人是太医,他跟我要的,该不会就是我的手吧。 好蠢呀……唐星想通后,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把,随后慢吞吞地把他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果然太医是想要唐星的手,为他诊脉。等了许久终于等待唐星伸手,太医连忙抓住。要是唐星再不搭理他,他这把老腰,只怕是要断了。 那太医抓了唐星的手腕,仔细诊了片刻,随即眼神一顿。 一直被唐星冷落在一旁的那个威严的陌生男人,没有错过太医这一细微的变化,立刻下了命令,「你们都出去。」 「是。」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应答声,紧接着宫女太监哗啦啦走了一片。 唐星生前所在的唐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企业,不说世界首富,至少在他的祖国,是能排上前几的。就他们家这富豪程度,也没见过有这么多人伺候。唐星一时间不由惊讶,古代的皇帝也太享受了吧。 没错,眼前这个一直坐在他身旁寡言却气场极强的男人,正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而他唐星,就很惨了,竟然是这人的男皇后。天知道为什么一个古代人,竟然敢立男人做皇后,就是他生前,文明已经很发达了,也没见有谁这么大胆的。 在唐星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又开了口,叫太医有话直说。 太医在皇帝冰冷的眼神下,擦擦头上的虚汗,再次跪倒在地,「回皇上,皇娘娘他……他全好了。」 「呵,全好了?」皇帝漫不经心地笑着反问了一句。 「……是。」太医直咽口水。但凭他医术再高超,也不知眼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皇后娘娘明明已经、已经全无生气,已然崩逝,为何会突然醒转过来,这实在是奇事一桩,只怕绝非常理可以解释。 尽管皇帝笑着,但唐星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立,他敏锐地意识到,皇帝在生气,是在对他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唐星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珠子都不乱转了,就安安静静地躺着,只希望皇帝不要把他大卸八块才好。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活了,下一秒又再次死去,还同样以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看的死相死去。 「你下去吧。」皇帝半阖眼眸不露情绪,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今日之事,若是敢传出去一个字……」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太医忙不迭磕几个头,一路弓着腰低头退下。 第876页 等太医也走了,这间屋子,不是,这间宫殿之内,就只剩下了皇帝与唐星两个人。 唐星努力回想着刚才做梦时没有好好观看的真皇后的生平,在巨大的生存危机逼迫之下,爆发出了生平仅有的绝佳演技,在迎上皇帝目光的那一刻,他便将自己扮演做那个真皇后,以毫无差别的表情,挂上了一个笑容,并且对着皇帝唤了一句,「卓郎。」 然而下一瞬,唐星便感到眼前一黑,待他稍稍缓过神,就发觉自己已然被对方掐住了脖颈。 皇帝的手劲很大,只是一只手掐着他,就让他难以唿吸,只能拼命地用两只手去扣挠掐住自己的大手。可皇帝像是不知疼,手都被唐星抠烂了,也丝毫不肯松开,反而越掐越紧,唐星不得不放弃抠挠,转而大力地拍着皇上的手臂。 「放……放开……我……咳……放……咳……」 「你究竟是谁?」皇帝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疑惑,他是全然确信,眼前这个死而復生的人,根本不是他的皇后。 尽管唐星刚醒来时的表现,都可以解释为死而復生的不适应,尽管唐星露出的笑容没有破绽,对皇帝的称唿也没有破绽,但皇帝只看一眼,便已确认,眼前的人早已换了副里子。 这认知让皇帝不可能不愤怒,他心爱的皇后,他心爱的男子,怎么可以容许孤魂野鬼占据,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人,用那样的笑容唤他「卓郎」,任何人也不许玷污,更不许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试图矇混过关! 皇帝越想越是愤怒,手下便越是用力,直到唐星因窒息感而昏了过去,皇帝才皱着眉,将他松开。 可怜唐星昏死过去之前,心里一片绝望,没想到他当真这么惨,刚活又要死,与其这样,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穿越復活呢?他也不想占据别人的身体的,如果有可能,他只想回去他自己的家,过自己无忧无虑的人生! 第428章 悲伤的故事 待到唐星再次醒来,他仍旧躺在先前那张床上。周围灯火通明,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不少。见他醒来,立即就有机灵的小太监走上前,对着他嘘寒问暖。 唐星已经在昏迷期间,再一次回顾了真皇后的一生,面对眼前的小太监,也没什么惊讶,小太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反正只是些要不要梳洗,要不要用膳,要不要出去走走的问题。 他统统点头,不管怎样,既然那天太医都说了他痊癒了,他就没必要一直在床上躺着。出去走走,至少心情还能好一些。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已经从梦境之中,得知了这个国家叫做大成,现在在位的是大成国的第三任皇帝,极有手段与魄力。在大成建国之初,内忧外患尚未平定,后来经过两任皇帝,内患基本平了,外忧却是难办。 而第三任皇帝,也就是前几天掐他脖子那个男人,少年称帝,前几年过得很是艰难,但亲政之后,不过十年间,便平定了外乱,让大成国成为一等一的强国,四海之内无人敢犯,国内百姓也日渐安居乐业。 而被唐星附身的这个真皇后,比皇帝略长两岁,自皇帝登基起,就一直陪在皇帝身边,陪着他度过那段太后把持朝政,摄政王意图谋权的艰难日子,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今日。 在皇帝御驾亲征,终于扫清一切障碍后,力排众议立他心爱的男子为后,这便是真皇后。虽然之后仍然面对大臣们的轮番上谏,皇帝为大成基业做出的贡献无人能及,又是个上过战场的皇帝,大臣对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这些大臣们的之乎者也,礼义廉耻,皇帝没有动摇分毫,更是直接为自己的男皇后改了大成的律法。 自此,大成多了个婚嫁不论性别的律法,众大臣无奈之下,只得将这律法进行完善,对于男皇后,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帝后苦尽甘来,合该相守一生。哪知好景不长,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这一切美好,像一个美梦,某一天梦醒了,真皇后晕倒了,太医诊治之下,发现竟然是绝症,已无药可医。 皇帝想尽一切办法,寻遍天下名医,却也无法挽留爱人的生命分毫。他们不过才做了三年的夫夫而已,真皇后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起初还能与皇帝散步,后来便只能躺在床上,睡时多醒时少了。 就在唐星穿过来之前,真皇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在真皇后断气后过了一炷香,唐星便穿了过来。 唐星之所以睁眼便见皇帝坐在床边,是因为自真皇后咽气那一刻起,皇帝就这样一直守着,守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醒来的人…… 走马灯式的将真皇后这一生看过,唐星都忍不住流下眼泪。他觉得,皇帝很好,真皇后也很好,他们为什么不能够相守一生呢。就像他也挺好的,为什么要让他摔下山崖,让他的家人伤心。 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他醒来皇帝并不高兴,为什么他明明做的天衣无缝,皇帝还是能够一眼看穿。 他能明白皇帝的愤怒,是啊,如果换了他,自己心爱的人死了,他心如死灰之际,心爱之人竟然又有了活过来的迹象,那该是多么的喜悦!他有多喜悦,当发现醒来的人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鬼,他就会有多愤怒,甚至成倍的愤怒。 可理解归理解,唐星摸摸脖子,这也并非他个人的意愿,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占用这具身体,没想过破坏这对苦命鸳鸯的感情。要说他有错,就错在他应该一开始就坦白,而不是用这具身体,做出皇帝爱人常做的表情。 第877页 但,如果皇帝以后还想要他的命,他也是会反抗的,他好不容易活过来,事已至此,难道让他去自杀吗?那唐星是不肯的。 「为什么偏偏是你呀。」唐星对着镜子戳戳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脸颊,「我也不想的,现在事情已经无解了,我该怎么办呀?」 正在唐星自言自语之际,得知唐星甦醒的消息,皇帝扔下摺子便跑来。 太监甚至来不及喊一句「皇上驾到」,皇帝就已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唐星面前。那些个宫女太监顿时跪倒一片,高唿「叩见皇上」。 有宫女正在给唐星梳头,被皇帝打断,唐星的头髮便只能散着。 「叩见皇上。」为保住这条小命,唐星只好入乡随俗,也起身拜见。 不过他没跪下去便被皇帝扶起,皇帝用警告的眼神说着温柔的话,「你……你从不拜我,生了场病,怎的忘了。」 「是臣……心神恍惚……」唐星只好绞尽脑汁配合皇帝演戏给外人看,可他所用的语言,与这些古人有不同,想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么一个词。 「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不舒服为何不多歇息,起来做什么?」皇帝扶住唐星的双肩,回头冲着下人们吩咐道,「朕与皇后有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宫女太监们应声退下。 等到没人之后,皇帝那副温柔伪装才卸下,环在唐星肩头的手也快速放下,冷冰冰地盯住唐星,要他讲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皇帝在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怒火,因为身体是真皇后的,皇帝想要触碰,可这里子却是一个陌生人,如果真的碰了,却不是在碰真皇后,而是在碰陌生人。 单是这种认知,就让皇帝气红了眼。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就在眼前,碰一下却都是背叛,叫他如何能够好受。 唐星也不好受,他担心自己的小命,又为皇帝和真皇后的爱情悲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有所隐瞒,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皇帝。 唐星说了自己是从别处穿越来的,生前不在这个世界,是爬山摔死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穿进了这具身体,貌似还回不去了。 说到回不去时,唐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皇帝再冲上来掐他的脖子。 好在皇帝不愧是皇帝,这次他生生忍住,只是冷静地捏碎了一个杯子而已。 「那你为何知道朕与皇后之事?」皇帝接着问道。 「这是因为我醒来之前,还有上次你掐晕我之后,我的脑子里就跟放电影……啊,我的意思是,就跟……皮影一样,把您和贵皇后所有的事,都演了一遍,我就站在一旁看着。」 皇帝显然不能完全理解唐星所说,皱起了眉头。 「就是……就是做梦,您做过梦吧,就是做梦那种感觉,脑子里有好多画面的。」 皇帝懂了,眉头松开些许。可他一眼看到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唐星,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捏碎了第二个杯子。 「您要不然还是包扎一下吧,要是、要是您的皇后在这儿,看了会心疼的呀。」唐星瞧着皇帝被杯子碎片割破的手,小心提醒道。 皇帝充耳不闻,沉默良久,突然命令唐星道;「你都看到了什么,统统给朕讲来。一个字也不准落下,便从朕的皇后出生时讲起。」 唐星倒吸一口气,这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要从出生开始讲,那他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呀。 不过好在许是唐星穿过来的时间不长,真皇后的记忆还留在他脑子里,只要他闭上眼睛去想,就能涌入脑中。 想想帝后这一对可怜人,唐星也心有不忍,便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真皇后的过去,慢慢地回溯,然后开了口,「他出生在江南一个叫……」 因为是闭着眼睛全心去「看」、去感受,唐星说着说着,自己也沉浸其中,渐渐的,仿佛他真的与这位真皇后变作了同一人,他经歷着他的痛苦、他的快乐,感受着他的人生。 真皇后曾经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的人生是真实的,他在世上是留下过痕迹的。 说到后来,唐星在不知不觉中流出眼泪,一度哽咽到不能自语。尤其是后来真皇后被查出绝症之后,唐星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绝望啊,明明他马上要触摸到幸福,一瞬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难受的不止有皇帝,还有真皇后啊。他生病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啊,难过自己不能陪着皇帝走完这一生,难过自己竟然就要这样将皇帝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上。想想自己去世后,皇帝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真皇后就恨自己为何命不长久。 如同当初唐星不想死一样,真皇后在这里有家人,有朋友,还有他的爱人,他怎么捨得就这么死去呢。 可是命运从来都是残酷的,冰冷的,他的挣扎没有用,吶喊也没有用,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差,看着自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变成一个连饭都要别人餵的废物,他曾经是那么的骄傲,如今却只能枯躺在床上接受死亡。 他不想让皇帝看到这样的他,他也不想看到皇帝难过的表情。尽管他心里委屈,尽管他多数时候都在心里默默流泪,可是每次见到皇帝的时候,他仍然努力地笑着。 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给皇帝留下笑脸,等以后皇帝想起他时,每每想到的都是他不肯放弃的精神,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他的笑容。这样,皇帝的记忆才会是甜的啊,不会像他的人生这样苦涩。 第878页 唐星泣不成声,皇帝也忍不住走过来,握住了这具身体的秀髮。他不想碰唐星,如今唯一与唐星联繫最少的,属于真皇后的东西也只有这头秀髮了。因为只有触摸头髮时,唐星才会没有多少感觉。 「朕……可否替你束髮?」皇帝问道。眼里有无尽的悲痛,可还是礼貌地询问着眼前这个名叫唐星的陌生人。 皇帝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从这种角度,再听一遍皇后的心声。 曾几何时,他与他年少相遇,有着同样的理想抱负,虽君臣有别,却为着同一个目标前行。一路上跌跌撞撞相互扶持,不知从何时起,这关系变了,情变了,想要的也变了。 明明,他们自认已经克服了这世上最难的难关,却没想到,真正的难关,却是他作为皇帝,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早知如此,当初……不,便是再重复千万遍,他也仍然会选择表明心意,与他的皇后在一起。就算知道结果註定是惨痛收场,他也绝不会退缩。这惨痛里,至少还有他们的回忆,若是一开始便退缩了,那当真,就什么也不剩了。 「唐星,朕可否替你束髮?」皇帝再次问道。 唐星睁开双眼,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出,「好、好呀。」 得了唐星的同意,皇帝执起一旁的梳子,对着唐星的头髮梳去,「一梳,我与君举案齐眉,二梳,我与君比翼双飞,三梳……三梳,我与君,我与君……白头、白头到、到老……」 这是皇帝与皇后大婚当夜,皇帝说与皇后听的。这梳头时的吉祥话,原本是些多子多福富贵平安的内容,因着两人都是男子,皇帝特意自己编了词,说的都是他对未来与皇后两人生活的愿景。 只可惜,他们终究是没能白头,再也不能了。这个嵴背一直挺拔的皇帝,终于是弯下了腰,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唐星坐着没动,他的头髮到底没能束起来,说要给他束髮的人,在他身旁哭了整整一夜。 不管唐星心中如何做想,皇帝不动他便不能动。且就算他没心没肺,皇帝在这里哭,他难道就能睡得着? 待到洒进室内的月光变成了日光,皇帝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皇帝。他站起身,低头望着坐在凳子上的唐星,用冰冷的目光,冰冷的语气下了圣旨,「即日起,你便搬去芳宁宫,无诏,不得见。」 唐星什么也不懂,芳宁宫是什么地方,无诏不得见是什么意思,他全是懵的。但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皇帝是下定决心眼不见心不烦,那么他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也难为皇帝,面对自己爱人的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处死,可这个唐星的灵魂,他也不想再见。 唐星坐得久了人有些僵硬,听完诏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又学着影视剧里常演的样子,对着皇帝叩首跪拜,「臣遵旨。」 皇上的眼睛也是又红又肿,他随手拿了条帕子,将眼睛盖上,随后便传唤了太监宫女,等众人进来后,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并且让这些人迅速动起来,将唐星送走。 「皇上,可要收拾……」 「不用!这殿中的哪怕一针一线,都不许动!你们今日不许动,往后也绝不许动。」皇帝厉声命令道,说罢语气缓和了些,「皇后的一切用度,等到了芳宁宫,去内事阁重新置办。皇后份例不变,若有怠慢之处……」 「婢子\奴才不敢!」 「嗯,去准备吧。」皇帝挥挥手,另吩咐人给他盛来热水敷眼。 第429章 惹到个麻烦 唐星就这样住进了芳宁宫,等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皇帝真的没有一个后宫妃嫔,只有真皇后一人。 之前住在皇后宫中,虽然他一直在昏迷,但至少皇后宫中只有一个寝殿,如今他入住芳宁宫,这芳宁宫却是多人同住的院子,却也只住了他一个人。 这就好比什么呢,好比皇后宫殿是栋独栋别墅,这芳宁宫,却是个联排或者叠排的别墅。 本身就是独栋的话,他自己住也不错,可联排或叠排的别墅,好几层,那么大,那么空,原本该是许多户一起住的地方,也只住了他一个人,仿佛一个宿舍楼里,就住了他一个住校生一样,那就显得十分冷清以及孤独,并且恐怖了。 白天还好,反正他是穿越来的,也没有那么讲究身份,还能和宫女太监们聊聊天,到了晚上,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住在鬼屋里一样。四周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叫他如何能不害怕。 起初唐星乐观地想,远离皇帝就好了,皇宫这么大,他便是每天去一个地方逛一圈,也足够逛个一年两载的,更别说有些地方,他也未必一天就逛得过来,而且他也不一定就要每天都出门去逛。 以他这把懒骨头,多半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想出门的时候反而是少数,除非实在无聊,否则他应该也不会频繁出门,因为上辈子摔死的阴影还在,他总是怕自己乱跑又出事,惜命得很。 然而后来唐星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天真。皇帝让他住在芳宁宫,不是指睡个觉的那种住,是指把他圈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哪里也不许去。 唐星心中盘算的那些,偶尔心情好出个门,完全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十分可笑。 「为什么?皇上不想见我就不见我,为什么要关着我呀?我主动不出门是我的选择,但不让我出去,这个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人是不能没有自由的!」唐星同守在芳宁宫门口的侍卫抗议道。 第879页 「娘娘恕罪,卑职只是听命行事,还请娘娘莫要为难卑职。」两个侍卫一左一右举着刀,在唐星面前交叉成十字。口中说着软话,神情和动作分毫不见情绪。他们就像是两个机器人一样,除了重复这一句话,就没给他们安装别的指令。 「你们……你们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哼!」唐星第无数次闯宫失败,只好气沖沖地回去,踢倒了花园边上的盆栽。 宫人熟练地拿来簸箕扫帚,将盆栽及其带出的泥污收拾干净,而后记录下来,这些弄坏的东西,下月发份例时要去内事阁重新领。 这些琐事皇帝不会过问,内事阁也不敢苛待皇后,缺什么就给什么,绝不会多一句嘴,所以唐星这般闹法,宫人们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伺候唐星挺好的,至少唐星不会责罚他们,也不会真做出什么事让他们被皇帝责罚,这就已经足够了。 唐星最开始碍于皇帝的威严,和随时会被对方杀掉的忌惮,不敢多问,更不敢多做什么,而且他那一阵子还不适应,也没想着出去。但时间一长,见不到皇上的面儿,这忌惮与害怕便慢慢淡了,而被关得久了,唐星也开始住不下去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见不到皇帝,皇帝也不想见他。他打不过侍卫,还怕侍卫的长刀。 就有一次,唐星想着他贵为皇后,就算这些侍卫吓唬他,也不可能真对他怎么样,于是拼着一口气,硬要往外闯,结果侍卫的刀,便划伤了他。 被那么大的刀划伤,唐星疼死了。而皇帝得知他受了伤,倒是急匆匆就来见了他一次。可皇帝才不关心他是死是活,只是心疼真皇后的这具身体出现了伤痕。 于是皇帝出现的第一时间,便让唐星将伤口给他看,继而下令处死那个划伤唐星的侍卫,更是警告唐星,如果再敢做出任何伤害这具身体的事情,他有的是办法,叫唐星不留任何痕迹地死去,把真皇后的尸身完好地留下。 唐星知道皇帝没有在吓唬他,皇帝对真皇后爱得那么深沉,只是被割了一下就要处死侍卫的程度,想要他这个冒牌货的命,肯定易如反掌。他甚至想,这些日子,皇帝是不是就是一直在找,把他赶出真皇后身体的办法。 不过他虽然害怕,虽然不敢再轻易尝试强行离开芳宁宫,却仍旧壮着胆子,请求皇帝饶过那个侍卫。 皇帝允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后来唐星听宫人打听来的消息,那侍卫被狠抽了一顿鞭子,调往更不好混的地方去了。 听罢唐星心有余悸,却又觉得这侍卫的待遇也太差了点儿。但宫人们却是习以为常,伤到主子本来就是重罪,更何况是皇后娘娘的凤体,要不是皇后亲自求情,侍卫肯定是要被处死的,而且他们这些宫人保护主子不利,同样免不了责罚。 唐星恍然,对啊,这里是古代,古代没有人权的,这些人的命不值什么钱。可他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他可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但他力量微弱,自身都难保,思来想去,要想让宫人们也过的好一点,就只能尽量不给他们惹麻烦了。 因为这样的原因,往后唐星闹归闹,但都是实在无聊的宣洩罢了,不曾当真闹出什么事。就连闯宫门,都成了他每日的打卡项目,不管是不是真能出去,跑去大叫一通,能让他心里好受不少。 毕竟古代没有手机电脑游戏机,唐星除了发呆,好像真的无事可做。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自己真的要老死在这座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地方?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穿越呢?他穿过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现在这样,和死了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呀! 唐星几乎日日都要这样问自己,问得久了,连精神都恍惚起来。 但好歹还有这些宫人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他虽然出不去,这些宫人却能出去做事,他便能因此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这让他至少感觉自己的确活着。 这般煎熬的日子过了有半年之久,这一日,唐星熟门熟路地跑到了芳宁宫宫门处,又是同往常一样,嚷嚷着要出去。 这次侍卫也是同样长刀交叉,但在侍卫出声之前,便有另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原来竟是真的。」 唐星伸长脖子朝外看去,便见一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背着手散漫地朝这芳宁宫走来。 瞧着他的衣着,唐星便知道这男子并不简单,仔细一回想,真皇后的记忆里出现过这个人。这人是皇帝的胞弟,因生性散漫不理朝政,被封了个逍遥闲散的王爷,仍然住在京中,也是唯一留在京中的一位王爷了。 瞧着那男子走来,唐星想想自己的身份,再一回想真皇后以前对待他的态度,便只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唿,「誉王。」 其他的宫人及侍卫早已跪倒一片。 誉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星一眼,先叫众人起了身,而后才来与唐星搭话,「皇嫂近日可好,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吗?」 唐星不理解,真皇后和这个誉王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好到能够单独叙旧的程度吧。虽然真皇后也把誉王当亲弟弟一样,可这孤男寡男的,一个是嫂嫂,一个是小叔,好像不是很合适呀? 「怎么,皇嫂不愿?」 「王爷,皇上有令……」 侍卫立即跪倒,但话没说完,就被誉王打断,「皇上有令不许皇嫂出宫,可曾有令不许本王探望?」 第880页 「这……」 「本王今日前来,你当皇上当真不知?起来吧,若是有罪责,本王自己担着,免你们无罪。」誉王说罢,又看向唐星,「皇嫂,如何?」 唐星能如何,唐星只能继续摆着真皇后的架子,点点头,带着誉王进了芳宁宫。 芳宁宫里什么都不缺,见誉王前来,这些惯常伺候在宫中的宫人们立即将一切安排妥当,送茶水的送茶水,负责陪在唐星身边的,寸步不离。 「誉王今日来,可是有事要与本宫说?可你瞧本宫如今……只怕是帮不上王爷的忙,王爷不如去找皇上商议,你与皇上素来亲厚,若不是出格的事,皇上定不会怪罪你的。」唐星这些日子无聊,便也学了不少大成人说话的方式。 「不,本王无事,本王不过是听说皇嫂被皇兄禁了足,特来探望。」誉王看向唐星的眼神玩味,像只老狐狸。 唐星顿觉不妙,他想,自己可能又被人看穿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誉王看穿是一回事,他自己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不管誉王今天究竟为什么要来,既然皇上把他关在这里,明显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可不能主动做让皇帝不高兴的事。 不然他的小命…… 一想到自己的命还捏在皇帝手中,唐星顿时硬气起来,直直地看回去,不肯认输,就这样与誉王傻乎乎地大眼对小眼。 誉王觉得甚是有趣,与唐星就这般对视起来,结果当然还是唐星败下阵来,微不可查地撇撇嘴,不再理会誉王,就当这个人不存在。 「皇嫂莫气,本王只是同皇嫂玩笑罢了。本王今日来,确为看望皇嫂。先前皇嫂大病,皇兄看得紧,本王也不好打扰,如今既然无事,做弟弟的,理应前来拜访嫂嫂。」 「谁生气了……嗯,本宫知晓了,若是无事,王爷还请回吧。」 「皇嫂为何这般着急赶我走?」 唐星气得握紧了拳头,只是衣袖宽大,手缩在袖子里不曾被誉王看见罢了,「我何时赶过王爷,若是王爷想待,便待着吧。本宫倒是还有事要忙,就不陪王爷了。」 「皇嫂说笑了,本王听你方才吵着要出去,若是你要忙之事在宫外,只怕……」誉王说着轻笑起来。 唐星气得霍然起身,指着身旁的小太监说道,「小六子,你先出去吧。」 「皇后娘娘……」小六子瞧着这一叔一嫂,感到为难。 「你出去吧,我不关门,只是有些话,我必须要跟王爷单独谈谈,你们在,王爷也不好意思说呀。」唐星耀武扬威地瞥了誉王一眼。 誉王不曾答话,只轻笑一声。 既然唐星都这么说了,小六子只好退下。不过唐星当真不曾关门,还将屋内门窗全部打开,这样只要有人路过,就能看到屋内情形,也不怕被人传闲话了。 「你在这些下人面前,自称」我」?」就在唐星去开窗户时,誉王问道,但更多的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对,就是我,你都看出来了吧。」唐星双手一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凳子上的誉王,「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好一个无冤无仇。」誉王的笑容忍不住扩大,「你既然这般问了,本王便实话告诉你,本王今日来,当真是为了看望皇嫂。」 「……」唐星抿紧一边嘴角,恨不能暴揍这个誉王一顿,可他不敢,也不能,只好自个儿气了半天,气沖沖地坐回他方才的位置,反正就是不理人了。不管誉王笑也好,骂也好,他就是不回头,也不肯再回答誉王任何一个问题。 誉王单指敲敲额头,突然后悔将人惹毛了。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新」皇嫂,当真是有趣啊…… 第430章 誉王的视角 这天后来,誉王也没能从唐星口中得知任何事情,他原本以为唐星这般傻,应当是很好骗的,谁知他偏偏选错了方式。唐星傻是挺傻的,但倔也是真倔。 将人惹生气后,唐星虽没什么城府,不懂隐藏情绪,也不懂如何圆滑地与誉王交谈,但唐星很倔,他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任凭誉王使出浑身解数,都没办法让唐星开口说一个字。 誉王自话自说了半晌,也终于是败下阵来,反正他今日也不过是前来替皇兄看看这位「皇嫂」过得如何,既然人好好的,还吃胖了不少,那也无需皇兄挂心了。 「皇嫂既然身体有恙,那本王便改日再来。」 唐星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神询问。 「皇嫂为何这般看着本王,若是身体无恙,为何口不能言?」誉王一脸无辜。 唐星毫无形象地冲着这个胡搅蛮缠的傢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起身弯腰伸长手臂,挂上微笑表情包,做出个「请滚」的姿态。 当然,誉王并不知这是「请滚」,只当是「请」,他便大笑着踏出房门。 唐星戏弄古人成功,看着誉王的背影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哪知誉王竟突然回头,他只好赶忙将头扭向一旁,堪堪留下个嘴角扭曲的侧脸。 誉王本是要再同唐星告别,这是礼数,可谁知竟看到唐星这幅表情,他立刻便觉方才似乎有诈,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唐星在乐什么,只好最后逗了唐星一句,「皇嫂似乎病得不轻啊,似有中风之兆,可要本王替皇嫂宣太医?」 第881页 「誉王爷,好走,不送。」唐星干脆将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誉王第一次被人当面关门甩脸,摸摸鼻子,摇摇头笑着离开芳宁宫。 誉王与皇帝关系亲厚不假,以前真皇后还活着时,誉王也很是敬重他这位男嫂嫂。因此真皇后病重,誉王便自请替真皇后去外面寻找能够医治的法子,这一走,也有两年多了。 可惜等他得知真皇后时日无多,不得不空手而归时,却在半路,就得到了真皇后已然离世的消息。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快马加鞭往回赶,至少,让他能送这位皇嫂最后一程。可谁知等他回到京城,全城不见缟素,皇后崩逝这般大事,竟然没有国丧?!以他皇兄对皇嫂的爱重,只怕国丧之礼应不亚于太后才是。 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或者消息有误?誉王想着,便派人去打听。一打听才发现,民间竟不曾得知皇后离世的消息,再一细心询问,便隐约得知,皇后的病,竟是好了。 誉王难以相信,当初给他写信说皇嫂已回天乏术的是皇帝本人,后来写皇后已然崩逝的,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这种消息,怎么可能有假? 誉王不解,誉王身边的人也同样不解,但誉王只能先进宫再说,等到了宫中,一切自然见分晓。 随后誉王便连王府也不曾回去,把随从安排妥当,便直入宫中,在御书房寻到正在批阅奏摺的皇兄。 皇兄瞧着是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的确是伤心过度之态,可为何连皇兄也不曾有所动作,以他对皇兄的了解,此时皇兄应当会在皇后宫中,又或者在皇祠,甚至更甚会在帝后合葬陵前,陪着皇嫂。总之,万不会是在御书房中批摺子。 「皇兄……」誉王停在御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瞧着皇帝眉间郁结之气浓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回来了。」皇帝淡淡地望誉王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将皇后死而復生之事,说与他听。 誉王聪慧,一听便知此事另有蹊跷,这事儿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誉王,就算现在瞒住了,将来也终有一日,被誉王发现真相。因此,皇帝还是将唐星附身的情形,说与了誉王知晓。 「竟有这等事?皇兄可仔细验过?可要臣弟……」誉王试探道。只因这外来的唐星实在是离奇,自然叫身为古人的誉王无法立即接受。但那唐星说的头头是道,且以皇嫂的性子,如果真是他自己活过来,绝不会与皇帝开这种玩笑。 皇帝摆摆手,显然是无需誉王插手此事,「你不必忧心,朕心中有数。」 「那……这唐星,人在何处?臣弟是否要前去探望,皇兄既然不曾将人处死,这对外……」对外隐瞒,便要做出假样子来给人瞧,他要是不去探望皇嫂,也不怎么合理。 「朕让他搬去芳宁宫,对外便是朕厌了皇后,却因先前立了那等婚嫁新律,君无戏言不好自打耳光,只能这般处置。」皇帝深深嘆气,「你过段日子,待风波平息再去看他。朕……朕不想见他,你去替朕瞧瞧,他如何了。」 誉王明白皇帝见到那唐星,心绪之复杂,应下皇帝要求后,便先退了下去。 往后半年里,关于皇后死而復生闹出的风波渐渐平息。 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就将宫人杀个一干二净,所以如今这般冷处置,反而让宫人们自己将这事情合理化,传出了皇后病癒但性情大变,为皇帝所不喜这样的流言。 如此,才是最保险的,这流言便也越来越被人认可,直到半年后,连讨论皇后被打入冷宫的声音都小了,因为这件事不再新鲜,便也不再引人关注。 于是这时,誉王便出现,来到唐星所在的芳宁宫,一来替皇帝看看这唐星活得如何,二来,也是他自个儿好奇,唐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唐星口中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当真存在? 今日一见,唐星的确有趣,面对他时的种种表现,丝毫没有对上位者该有的态度,尽管小心翼翼,但这小心里没有讨好,更没有卑微。唐星的眼神是清明的,不卑不亢,在唐星眼中,他也好,皇帝也好,与这些宫人,没有任何区别。 誉王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灵动的人,上次见,还是在小时候,那些公侯家的孩子也好,平民百姓也好,那时候年纪小的奶娃娃们还不知道身份意味着什么,便能与他心无芥蒂,但一旦懂事后,再亲密的关系,也会隔着肚皮。 他与皇兄是如此,他与知己是如此,想必未来娶了王妃,亦会如此。倒是他皇兄与皇嫂这般的少见,他心有羡慕,但皇兄与皇嫂的结局…… 不管怎样,唐星这意外之外的意外,激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才会忍不住逗弄一番,谁知,这唐星是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经逗还有胆子同他耍性子。若不是唐星还占着他皇嫂的身体,他可有的是办法叫他开口。 从芳宁宫离开后,誉王便去了趟御书房,将他与唐星见面情形,原原本本告诉皇帝。但他戏弄唐星的部分,自然要削去不少,否则他这皇兄,便是心中再复杂,也难免还是要多想。天地可鑑,他对皇嫂,绝没有什么僭越之意。 「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于他?」皇帝听罢誉王与唐星见面的场景,揉着太阳穴问道。 「臣弟不明白。」誉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规矩在书案前站好。 第882页 「你不明白?呵……朕也不明白。」皇帝难得为一件事困扰万分。以往必定是关乎朝政的大事,才会叫他多般思虑,如今在他心中,唐星与国家大事,竟然一样棘手。 「臣弟斗胆,臣弟瞧着那唐星在芳宁宫过得倒是滋润,不如就这般放任他活着,若是皇兄……思念皇嫂,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能慰藉些许?」誉王试探地提议道,「若是将那唐星处死,或将其赶出宫去,皇嫂的凤体如何,可就难料了。」 「你也觉得该留下他?」皇帝苦笑。这个问题他已想了半年之久,留下唐星让他还能看到皇后容颜,还是干脆眼不见为净,亦或是将这唐星处死,究竟如何,自他将唐星送去芳宁宫开始,便在思量,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这只是臣弟一面之词,究竟如何,全凭皇兄决断。」誉王赶紧说道。他可不想担上任何责任,若是他劝皇兄做抉择,往后皇兄后悔,便可从他身上找藉口了,例如都是你当初说如何如何,朕才如何如何,你瞧现在成了什么样。这罪责他可担不起。 「罢了,你先下去吧,容朕再想想。」皇帝疲倦地挥挥手。 「是,臣弟告退。」誉王行礼后退下。 誉王一个逍遥散王,其实在京中也无多少事需要做,便是在户部的任职,也不过点个卯便可,即便皇帝信任他,他也万不敢当真做什么实绩,若是破坏了他们兄弟之情,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为不妙。 所以多数时候,他都闲着无事。可他偏偏不喜与那些个公侯高官家的公子们扎堆,懒得听他们不甚真诚的吹捧,便常常不是在狩猎,便是在驯马,如今多了个唐星,倒是给他无趣的生活,找些了事做。 可即便他对唐星有兴趣,却并非随时都能去见。唐星披着他皇嫂的皮,他若是想见,也得有皇帝的准许才行。且这准许,不能是他自己去求,得是皇帝主动出言。因此,唐星这个人,在他眼中短暂停留了几日,便被他渐渐抛到脑后。 又过了一段日子,皇帝召誉王进宫,与他一同去见皇后,这才让誉王重新想起,宫里还有这么个人。 说是陪着皇帝去见,其实皇帝并不愿直面唐星,因此只是誉王去见,反倒是皇帝这个正经的夫君,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看,好不憋屈。 「皇兄这是想好了?」在去往芳宁宫的路上,誉王随意问道。 「唉……他也不曾做错什么,朕不愿皇后离开朕的身边,亦不愿无故夺取他人性命,便将他留着吧,朕养着他便是。」皇帝无奈道,「若是他能将皇后的凤体好好保护,待到朕百年之后,还能与皇后同入合葬陵,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皇兄!」誉王赶忙要跪。 「好了,你我兄弟何必做那旁人姿态,起来吧。」皇帝扶住誉王的胳膊,「万岁都是吉祥话罢了,你以为朕听得多了就会信?人之一生不过百年,朕此生只想与皇后双宿双栖,不求长生。」 「皇兄情深,臣弟感动。」 「你感动什么,你今年多大了,还不准备娶个王妃?朕只你这一个亲弟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说来,这天下的女子不拘出身,任你挑,有朕给你做主。」 「多谢皇兄,臣弟羡慕皇兄与皇嫂,也想觅一真情人共度余生,如今尚未找到,不急娶妻之事。」 「侧室、侍妾,也统统不要?」 「不要,臣弟若求得真心人,定也会一心一意待她。」誉王坚定道。虽然他还不知这个真心人何时会出现,但他当真不想要随意为之,更不想要妻妾成群。 「也罢,你有此志,与朕倒是相似,且随你吧,只是待你挑得满意的,可要告诉朕,不许瞒着。」 「是,臣弟知晓,到时还需皇兄为臣弟主婚呢。」 「嗯。」 说着两人便来到芳宁宫外,侍卫见皇上与王爷前来,便要叩拜,皇帝拦下他们,并交代一番,而后,皇帝先行入芳宁宫,选了个绝佳的位置,躲了起来。 尽管芳宁宫中没有妃嫔,但这毕竟是皇帝的皇宫,这芳宁宫自不例外,其中布置种种,没有皇帝不知道的。而唐星作为一个外来者,就算过了这么久,也未必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清楚,便无法知道皇帝前来了。 皇帝先行入内后,誉王就在宫门前与侍卫闲聊几句,问的都是关于唐星这些时日来的表现,得到的回答,是唐星与先前一样,三五不时便来宫门前大叫一番,叫罢便又气唿唿地回去,不曾有旁的事。 聊了几句,誉王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叫侍卫通报,将他到来的消息,传到唐星耳中。 不一会儿,唐星便匆匆跑来,带着一身的泥。 誉王挑眉,照规矩,派个宫人前来回话便是,哪里用他亲自跑一趟,从唐星住的小院到这宫门,算不得十分远,却也有一段路要走,难道是唐星有意走动走动,所以特来亲自迎接? 「你来啦!」唐星瞧见誉王,挂上笑容,全然不像上次与他闹翻的模样。 还当真是不记仇,誉王心想,便也笑着回他,「许久未见,不知皇嫂近日如何,皇兄忙于朝政,也只好由本王这闲着无事的王爷,前来替皇兄探望一二了。」 「没事没事,谁派你来的都没事,快进来吧。」唐星沖他招招手,「虽然你这个人呀,也不是多么讨人喜欢,但是我这宫里难得来一次外人,来者是客,你跟我吵架也好,闹别扭也好,总之能让我调剂一下生活,就挺好呀。」 第883页 「调剂生活?不怎么讨人喜欢?」誉王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是呀,嘿嘿,我刚才还在种花呢,反正没事做,我就自己瞎捣鼓捣鼓,我打算呀,过几天在花园里清一块地出来,专门种菜。」唐星也不管他与誉王熟不熟,自顾自地说着,「就先种黄瓜、大白菜,之后想种番茄和辣椒,还有……」 现在的唐星,便是逮到一只老鼠,都能与对方单方面聊上半天,更别说这个誉王是个会说话的,那必然不能放过。 誉王不知唐星心中所想,还在为唐星的自来熟感到不可思议,「本王……好像没说过想听皇嫂说这些吧?」 「啊,怎么了,你不想听,我就不可以说吗?」唐星不以为意,继续絮絮叨叨地同誉王讲他日后的打算,先是种花再是种菜,之后更要养鸡养鸭。 誉王简直插不上话,只好被动地听着,只觉唐星与皇嫂之间果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否则皇兄说不准,便会将他留在身边做个替子。 「对了,你今天来,还要问我问题吗?你问的话,我可以考虑告诉你哦。反正现在皇上彻底不管我啦,我说了也没关系。而且,我就算告诉你,你肯定也不敢到处乱说,不然就是你的问题呀。哼哼,你问吧,问完,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啦。」 「……」誉王几乎难以招架,「本王……本王觉得,不如皇嫂,还是去种花吧,本王改日再来叨扰。」 「不行!你说来看我的,你看好了吗就要走,你都没仔细看,回去怎么跟皇上交代呀?」唐星不乐意,上手要拽住誉王的衣袖,「来来来,你过来跟我一起种花吧!」 皇帝还在暗处看着,唐星捉到誉王衣袖之前,誉王便勐地一把将唐星的手打开,便是怕造成麻烦与误会。 唐星刚才还有说有笑,一副阳光快乐的模样,誉王甩开了他的手,他愣了一瞬,随即便掉下眼泪来。 誉王不曾想,世上竟有这般脆弱爱哭的男子,怎的只是被甩了下衣袖,也能说哭就哭,比老天变脸还快。 他顿时感到头疼,可他连女人都不曾哄过,又哪里会哄男人,只得干巴巴地说道:「皇嫂,你我身份有别,你捉我衣袖与礼不和,莫要哭了。」 「呜哇……」谁知唐星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喂!本王可有哪句话说错?你怎的,你怎的这般不讲理!」誉王简直手足无措,却又不能上手替唐星擦泪,只能给人递了手帕,「快别哭了,擦擦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哭我的,就一定要是你惹的吗?我就是想哭,我太难过了,我好难过呀,我怎么这么难过!呜呜……」唐星越说哭得越凶,后来哭出了鼻涕泡,便拿过誉王的手帕,狠狠地醒了个鼻涕。 「……」誉王一言难尽,索性连劝也不劝了,反正这唐星也说与他无关,想来是在芳宁宫中关得久了,压抑太过的缘故,且让他自己哭去吧。 待到唐星哭声减缓,由嚎啕大哭变为断断续续的抽泣,傻站了半晌的誉王便立即告辞,「皇嫂哭了这般久,定然累了,本王便不打扰皇嫂休息,先告辞了。」 「好。」唐星抽抽搭搭的,吸吸鼻子,「那你记得常来啊。」 「常来?!」 「嗯,对呀,下次可以早一点过来,不要隔这么久,最好再给我带一点京城里的小玩意儿,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连你们这个国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唐星吩咐誉王。 「唐星,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些,本王似乎没有这般必要,听你吩咐。」誉王觉得好笑。 「不带就不带吧,那么凶做什么。」唐星嘟囔着撇撇嘴,「好吧你走吧,记得早点来看我呀。」 「本王……」誉王本想拒绝,瞧着唐星可怜兮兮的模样,话到嘴边换了说辞,「本王若是无事,便来看你。」 「好。」唐星乖乖点头,「那我每天都等你。」 「倒也不必……」誉王住了口,生怕他越接话,唐星越说出虎狼之词,皇帝还在暗处看着,他万不敢叫皇帝误会,便立即与唐星道别,「本王得空再来看望皇嫂,本王这便告辞了。」 从芳宁宫出来,誉王只觉冷汗淋淋,希望皇兄莫要误会,当真是那唐星一厢情愿,他绝对没有暗示过什么,更没有与对方好到这般地步。 整整衣裳,誉王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不多时,皇帝便从后面赶上,听到动静,他立刻停下来等着皇帝走近。 「皇兄。」 「你与他,倒是合得来。」皇帝阴阳怪气地嘲讽一句。 「皇兄明鑑,臣弟与他不过见过一面,这才是第二回,臣弟也不曾想,那唐星竟……唉……若是皇兄不喜,臣弟不再来了便是。」 「那你答应他的常来,又该如何?」 「皇兄说笑了,唐星是皇兄的人,与臣弟有何干系?」 「如此最好。」皇帝虽也知与誉王交谈的并非真皇后,但到底身体还是真皇后的,叫他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心爱之人对着旁人做出种种表情与举动。 到底,是为难誉王了。 「罢了,你且常来看他吧,朕怕他被关得久了,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蠢事。朕还等着百年后,得一具皇后完好身躯,莫要还不到那时,因他之死叫皇后身躯先化作了白骨。」 「是,臣弟遵命。」誉王不管如何为难,皇帝开了口,也只能应下,往后他与唐星该如何相处,这分寸皇帝定然是不管的,还需他自行斟酌,真真是麻烦。 第884页 「你上次说,朕的皇后胖了许多,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皇帝又想到了过往,「皇后从来吃不胖,害朕总忧心他身子不佳,每每便要他多食多补,可到底不见强健……这唐星不过来了半年多,竟已然将皇后身子吃胖了一圈。」 「是。」誉王憋笑。 唐星其实并不肥胖,只是一般正常体态罢了,但因真皇后身形纤细,唐星与以前的皇后比起来,便要显得胖乎些。誉王倒是觉得,如今这般模样,瞧着才健康,没什么不好。 可皇帝并不这么想,皇帝在意的,是唐星能让皇后的身体出现变化,是不是意味着,往后皇后的身体便要随唐星随意变动了。他不能接受,他眼下只是勉强接受了唐星暂居皇后身体,替他保管皇后肉身不腐,却不能接受皇后的身体由唐星掌控摆布。 因此皇帝考虑一二,便对身后远远缀着的太监吩咐道,「吩咐下去,往后皇后膳食莫要过量,莫要过补,如今他比之前胖了不少,朕不喜,叫他变回往日模样,否则,朕便亲自替他刮脂。」 刮脂只是吓唬唐星,但皇帝总要吓唬住唐星,才能达成目的。 「是。」太监应下,转身便往芳宁宫去宣旨。 皇帝的决定誉王不好干涉,左右是皇帝与唐星的事,他没必要掺和其中,便不曾说话。 第431章 第三次探望 「什么?!嫌我胖?!让我控制饮食并且减肥?!真的是皇上说的?!」唐星不敢置信,但转念一想,皇帝明明没有来过这里,怎么知道他体型有什么变化,「肯定是誉王说的,这个死王爷,看来是见不得我好,我哪里胖了!」 「奴婢也觉得皇后娘娘不胖,以前那般到底是太瘦了些,瞧着不如现在……」 「住口!」唐星一挥手扫落桌上的一片东西,弄出很大的动静。他难得严厉地呵斥道,「你胆子倒是挺大啊!」 小宫女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磕起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妄议主子,皇后娘娘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求娘娘饶命,求娘娘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 唐星等着这宫女一通认错求饶之后,才叫了起。他虽不与人为难,但有些事,也不是这些人可以随意说的。 且不说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会给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唐星借了真皇后的身体復活,真皇后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不可能允许别人诋毁真皇后分毫。瘦怎么了,不如什么?真皇后什么样都好看!他早就从铜镜里照过了。 「我不愿意欺负你们,但你们以后不许再议论我,尤其不许再议论以前的我,我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事,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评头论足吗?身体都是父母给的,我娘就将我生得瘦了一点儿,你有意见吗?」 「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没想过……」 「好了,我不想听你辩解,不管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以后不许让我听见了,知道吗?不管我生病以前,还是康復以后,我都没有苛待过你们吧,你们自己摸摸良心,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合适吗?」 小宫女含着泪勐摇头,甩落一串泪珠,连声应着自己不该,自己再也不敢了。 这屋内还有许多宫人在场,他们虽不曾受罚,但唐星生气时,他们都跟着一起跪倒,如今看唐星训了这个说错话的小宫女,心里也都记下唐星所说。唐星虽是对着犯错小宫女说的,但何尝不是在警告敲打他们。 「好了,你们也都起来吧,别的都好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乱议论别人了,我会不高兴的。」唐星将他们一一看过,又将人都赶了出去。 宫人们这些日子被唐星的和善给「宠」坏了,才会一时没了分寸,眼下唐星发火,众人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低着头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离开。 等屋内只剩下唐星一人,他放松身体捏捏肚子,发现肚子上好像真的有一点小肉肉啊。 「唉,这里的御膳还是挺好吃的,也不能全怪我,每一顿都做的那么香,谁见了都得吃胖呀。」唐星给自己找着藉口,「忌口和运动,只能选一样,我……啊啊……我都不想选……」 唐星沮丧地趴在桌上瘫了一会儿,好一阵儿过去,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原地蹦跶几下,又摸摸小肚子,发现肉肉果然没有消失,只好起身去院子里熘达几圈。 想想皇帝口中的刮脂,绝对不会是像喝减肥茶一类那么简单的事情,说不定会把他吊起来,用什么方法在身上开个口子,然后再用特殊的工具,把脂肪给抽出来或刮出来。 要是放到他生前,哪怕真这么干,也可能研发出这个医美项目,但大成可没有麻醉啊!唐星一个激灵,单是想想不打麻醉生抽脂肪,就觉得十分可怕。 可唐星不愿全然妥协,往后每日吃食的种类,那是绝对不能少的,人生如果没有鸡鸭鱼肉和各种蔬菜水果等等,那怎么能行?好歹这里是皇宫,总不能伙食比他一个富二代家里还差吧。 但要是种类不能少,质量有保证,就得减少每种食物的数量了,否则照着他这不愿运动的性子,不吃胖才怪。 好吧好吧,唐星也不是不能接受保证质量减少数量,反正有些食物,也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是因为好吃所以才吃。因此,数量减半,他勉强可以接受。 第885页 为了鱼与熊掌兼得,唐星就此开始了与御膳房的抗争,日日叫宫人去说服御膳房,但次次不成功。 直到有一次,誉王正巧进宫,碰上芳宁宫的宫人,随口问了一句,便得知唐星与御膳房的交涉。 誉王觉得此事颇为好笑,也想知道唐星自己创的这个法子,究竟能不能保持住皇帝想要他保持的身形,便去皇帝面前给唐星说了一次情,换得皇上的同意,御膳房这才照着唐星说的办。 宫人回去便将此事告诉唐星,唐星高兴之余,又问起宫人,知不知道誉王何时再来,可惜宫人哪里敢问这个,便只说不知。 不过好歹将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唐星不走心的减肥就这样开始了。这减肥一事,勉强让他算是为接下来的生活找到一点点目标。虽然结果与预想的还有距离,唐星的肥没减下来,却也不再变胖,基本将这身形给维持住。 皇帝来看过一次,也知唐星若是刻意变得消瘦,于身体不利,于真皇后凤体有损,因此瞧着唐星身形不曾走样失去控制,便不曾以此发难,只叮嘱唐星之后也要保持这般,否则便要御膳房顿顿给他喝粥,还要抽脂。 唐星诺诺答应,不敢不从。 但既然这数量减半的法子有效,唐星对减肥一事就更不上心了,他的这一点点生活目标也就相当于没有了。 没了目标,生活重新像之前一样无聊憋闷,唐星便再次想起誉王。可惜他派出去的宫人们也打听不到誉王的消息,唐星只能一边数着日子等誉王来找他,一边继续侍候他的花花草草。 等他种的黄瓜都能吃了,才再次等来誉王。 唐星数着日子,竟然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十九天! 「大骗子!」终于等到誉王来看他那天,唐星跑去宫门口,见面便先骂道,「你上次答应我的会早点儿来,会经常来,都已经过去七十九天了你才出现,你过的日子是不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啊?」 「皇嫂说笑了,本王也非日日清闲,一忙便是个把月份,难道不是常事?本王已然赶着将手中之事处理妥当,前来见皇嫂,皇嫂若是不愿意见本王,那本王下次,还是照着寻常情况来,本王算算……大概每半年能来一次吧。」 「那不行!」唐星一听急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忙呀。我明明记得,你以前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誉王眯起眼睛。 「你进来,我就告诉你。」唐星往后退两步,做出个「请」的姿态,「你不能一直站在门口呀,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要进来聊聊的,皇上肯定特别想知道本宫过的怎么样,你快进来验收一下。」 唐星的用词,有一些誉王并不是很懂,但听唐星说话也颇有趣。他今日来便是因上次答应了唐星要来看他,自然不会很快就走。唐星邀请他,他也就跟着唐星踏入芳宁宫。 说来这么久不来看唐星,是誉王有意为之,却也非全然故意。因为他有个皇帝兄长,唐星身份又极特殊,便需要小心行事。尽管皇上同意让他来时常陪陪唐星,可这时常,究竟怎么样才算合适,怎么样能不惹皇上生气,便有一番计较。 不管唐星可不可怜,他在誉王心中,都只是个有几分有趣的陌生人罢了,誉王断不会因为唐星这个可怜的陌生人,就把自己搭进去。 因此,在斟酌了一段时日后,誉王才再次前来。三两个月来一次,也算频繁,又不会太久,大约这个「时常」,是能够令皇帝比较放心满意的。 这些唐星是不知道的,虽然不满誉王这么久才来见他,但好歹人能来,而不是口头答应然后不当回事,倒也还算可以了。 唐星想着,他现在寄人篱下,不能要求太高,不然把人吓跑了,以后连誉王这个唯一可以与他斗嘴逗乐的人都没了,那可怎么办? 所以唐星嘴上质问了誉王两句,见誉王以有事搪塞他,不管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有人能陪陪他而已。 誉王跟着唐星进了芳宁宫,唐星这才朝着他身后看去,「你答应给我带的小玩意儿呢?」 「本王何时答应过一定要为你带那等东西?」誉王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从身后拿出一只拨浪鼓。 上次他临走之前,唐星跟他提过要他下次来时带些好玩的过来,他本不打算理会,但今日入宫之前,偏偏想起唐星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鬼使神差般,他走到了京中最热闹的街市上,然后买了一只……拨浪鼓。 「啊,怎么是这个呀?」唐星显然很失望,这拨浪鼓有什么特别的,难道古代就没有一些特色的好玩的东西吗,哪怕给他找一支皮影,一个机关小鸟什么的,也比拨浪鼓强啊,这拨浪鼓有什么特别的,明明是拿来哄小孩子的。 「为何不能是这个?」誉王同样不解,他瞧着街上的孩童,不就拿着这东西吗。 「好吧好吧,好歹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唐星拿过拨浪鼓,象徵性地摇动几下,「好不好听?」 「皇嫂还是先将先前的话说清楚吧,我以前就是个什么?」拨浪鼓有什么好听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誉王心想,便没有理会唐星的询问。 「哼。」唐星撇嘴轻哼一声,这誉王自己也知道拨浪鼓不好玩,还买来给他,分明就是敷衍。 第886页 「皇嫂?」誉王催促道,「你若是不说,那便将这鼓还给本王,本王还有要事,不如改日……」 「诶!不行,送人了哪有要回去的呀。你不许走,我告诉你就是了。」唐星记着上次拉人衣袖被甩开的事,这次没有上手,而是跑到了转身作势要走的誉王面前,张开双臂挡住他,「你以前,就是个甩手掌柜啊。」 「甩手掌柜?」誉王觉得难以理解,「你觉得本王与那商人一样?掌柜,你竟把本王比作掌柜?!」 「商人怎么了,商人能挣钱呀,你说,难道你不需要钱吗?皇上不需要钱吗?国库不需要钱吗?你别急着反驳我,我知道大头是税收,是全国人民的努力,但商人的税是所有税里面最重的,要是生意做得大,税收的更多,贡献也不小的。」 「你倒是有些不同。」誉王先前只觉唐星有趣,更多时候是把他当做小宠逗个乐子,而且觉得这人傻乎乎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其实并不曾把他当做可以平等交谈的对象,没想到唐星似乎也是有些想法的。 「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会说」谁不爱钱」,或者抱怨」为什么要对商人征重税」吗?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好歹也是……」唐星止住话头,先打量了誉王几眼。他不确定,誉王知道多少。 「你好歹也是从千年后穿来的文明人。」誉王想起皇帝所说。千年后,听上去相当遥远,还有所谓文明人的自诩,难道他们大成便不是文明?还是他们大成便不够文明? 「你都知道啦,太好了,这样我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唐星开心地摇了几下拨浪鼓,「那你要听我说我们那里的商业发展和社会情况吗?」 若是唐星愿意说,倒是省了誉王费心思找话题。他对商人无甚好感,且大成一向以农为本,重农抑商,世人皆认可此举,如今冒出个不同想法的唐星,听一听也无妨。 正好之前皇帝只对他简略说起,那千年后的世界究竟是如何,誉王其实至今都是一知半解,能亲耳听唐星说说也好,要他看看,究竟能有多离奇。 不过皇帝只向誉王简略提起唐星身世一事,也并非是皇帝有意隐瞒,只是皇帝自身也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先前皇帝沉浸在皇后崩逝的悲伤痛苦之中,压根不可能有心思听唐星细讲。而且唐星的身世与大成、与皇帝及皇后本人并无干系,皇帝没那个心情和空闲,听唐星给他讲个几天几夜。 后来嘛,后来唐星被送入芳宁宫,皇帝连直面他都不愿意,更何谈与唐星交流。 再说了,皇帝堂堂一国之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已然能够掌控一切,天下人皆是他的子民,他哪里会在意唐星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又不会为唐星改变世界。他的大成这么好,也无需改变。 所以直至今日,皇帝不曾认真了解过唐星生前的世界,也就无从对誉王说起。而唐星,也一直没有机会,向别人真正介绍自己。 「那你便讲来听听。」誉王瞧着唐星期待的眼神,示意唐星带路。 「好,那我们去那边的凉亭说?」唐星随意指了一处亭子。 「都可。」誉王没什么意见。 「好!走吧!」唐星冲着誉王一招手,便率先朝那处凉亭走去。 虽说誉王不在时,唐星也会与宫人们聊天,但唐星有分寸,有些话不能说,也不该说给这些宫人听,且不说这些宫人能不能理解,又会不会告诉皇帝,万一这些无法接受新思想的古人被他吓到,再传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言论,到时倒霉的还是他。 因此,誉王是唯一一个唐星可以分享的人,也终于有人,能够听他好好说说心里话了。唐星这般想着,步伐不由加快,快乐得几乎要蹦跳起来。 誉王跟在唐星身后,瞧着他这孩童般的模样,忽然便觉得,自己先前认为唐星是个大人的想法,果然是一时冲动。 唐星与誉王二人,都认为自己的国家便是最好的,一个有炫耀科技文化发达的心思,一个不以为意只当听乐子,也勉强能够凑在一处。 这天下午,便在唐星的讲述,与誉王时不时的反问与追问中度过。待到两人反应过来时,竟已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天色渐暗,宫人不敢擅拿主意,便来请示两人,可要一同用膳。 唐星自然是期待的,有人能陪他吃饭,他可以接着给誉王讲他那个年代的事情。最好呀,干脆誉王就住下来,他可以讲一晚上的。别说现代社会发展那么快,有超级多的事可以讲,就是那些歷史,从古至今,也都能拿来讲的。 就算他不讲,也可以求着誉王给他讲讲大成的事。毕竟真皇后多数时候陪着皇帝,一直在宫里,对外面世界的了解,肯定不如四处闲逛游玩的誉王多。 但这也就是唐星想想了,他是绝对不敢让誉王留宿的,他不敢邀请,誉王更不敢住。 「王爷,留下来吃饭吧,你就当监督我吃饭,这样你就有证据告诉皇上,我有认真在减肥,绝对不会再吃胖啦。」唐星满脸期待地望着誉王。 「那……本王便打扰了。」誉王对唐星所说之事未必一时就会全信,但唐星说的的确有意思,便是当做故事听,他也为这天马行空般不可思议的未来充满兴趣。 「好诶!小夏子,听到了吗,王爷留下用膳,快去准备!」 第887页 「是,奴才这就去。」唐星高兴,小夏子也跟着高兴,乐呵呵地应下唐星的吩咐,转身快步去御书房传话。 第432章 飞机和非鸡 当晚,誉王与唐星一同用了晚膳,这便让誉王发现了唐星另一个有趣之处,那便是唐星吃饭宛如一只小仓鼠,总是塞得两边脸颊高高鼓起,然后憋着嘴不停咀嚼,这与他皇嫂举手投足间的慢条斯理很是不同,却也让人食慾大增。 于是这天晚上,誉王比平时吃得多了些,饭后便暗自懊恼,难怪唐星能将皇嫂一向显得瘦弱的身体吃胖,若是他连着同唐星多吃几顿饭,只怕他也要跟着胖上一圈,到时皇兄见了他,可想而知,会是多么的一言难尽。 而且,誉王并不想胖,他向来注重自身,身上不见一丝赘肉,肌肉纹理恰到好处,可不能因为唐星,破坏己身之律。 痛定思痛,誉王决定以后绝不可再与唐星同食,饭后告辞离开芳宁宫,回去王府,便在王府内耍起长枪,练了两个时辰才停歇,弄得王府众人,以为誉王这是在宫中受了气,才会以这种方式宣洩。 因与唐星聊了许久,又与唐星一同用膳,所以这一次誉王见过唐星后,拖到了第二天才去御书房,向皇帝说起他昨日与唐星见面之事。 誉王所料不错,他对于这个「时常」的把握,令皇帝十分满意。在誉王主动将芳宁宫的种种情形说过后,皇帝又随便问了些他与唐星具体的聊天内容,便放行了。 这次皇帝没有新的要求,那就是认可了誉王的举动,也认可了誉王以这种频率去见唐星。 但从宫中出来,誉王却难得心中泛起涟漪,因为唐星昨日说的那些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时代的事,他的确兴趣非常,只恨不能亲眼瞧上一瞧。如今下次与唐星见面,继续聊这些事,却要等到再两个月之后了,誉王便觉得有些太过漫长。 若是誉王平日如同皇帝一般繁忙,这两个月眨眼之间转瞬即逝,甚至可能到了日子也会忙忘了,可偏偏他平日里无多少事要做,就不由的总是想起唐星的声音,想起唐星所说的话,日子这才变得难熬起来。 连续几晚辗转反侧,誉王干脆带着手下往南走,出去散心,游山玩水去了。 而唐星这边,同样不好受。他把自己在芳宁宫的日子称为坐牢,誉王来的那一天,就叫做探监。探监的次数这么少,坐牢又是终身制,他如何能够不难受。 尤其是唐星从宫人口中听说誉王去南边旅游,便更是难过。一个关在牢笼,一个自由自在,这对比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誉王这般好命。 皇帝虽无人限制,但极少能走出皇宫,所以区别就是皇帝的牢房很大,他的牢房小,以前唐星一直这样想着,心里好歹能平衡一些。如今誉王将唐星自我安慰的平衡打破,多了誉王这么个参照对象,以至于唐星也辗转反侧起来。 起初还能熬一熬,但两个月对唐星来说同样太过漫长,到后来,他干脆学起了用毛笔作画,将他讲给誉王听的飞机啊、火车啊、高铁啊等等,都用笔画下来,这样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在下次誉王来时,多留住他片刻。 但唐星也只在小学的书法兴趣课上用过毛笔,那可是相当久远的事情。 而且,一学期拢共没几节兴趣课不说,唐星对书法不感兴趣,新学期开学后就换了兴趣课,这么算来,他曾经握过毛笔的时长全部加起来,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于毛笔使用上,自然相当于零。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唐星想要用毛笔作画,便是难上加难,想要用毛笔将飞机火车高铁轮船统统画出来,更是难于登天。 可唐星想着,他总要先试一试,就当为这两个月找点事做了,于是提笔,挥毫如復健,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是画出了一些令他勉强满意的作品。 因为唐星画不出细线,所以这几幅画作,每一幅都特别大,才让这些线条没有粘黏在一起煳成一团。但这么大,就不容易干,所以这些作品随后就被宫人拿去院中晾干墨迹。 芳宁宫没事做的不止唐星,还有许多伺候唐星的宫人。见唐星的画作挂了出来,他们便纷纷围上前,瞻仰皇后娘娘的大作。 可他们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唐星画的是什么,由此便产生了一轮难以争出结果的讨论。 讨论到后来,等唐星出来,有胆子大一些的宫女便直接问了,「皇后娘娘,您画的这是何物?恕奴婢眼拙不曾见过,当真稀奇得很,皇后娘娘博学多识,见多识广,还请娘娘给奴婢开开眼。」 「哎呀,你们想问就直接问好了,不用这么绕来绕去的,有时候说的复杂一点儿,还要我自己猜呢,多麻烦。」唐星来到那些个练习作品前,拿起其中一张画着飞机的纸,开始介绍,「这个,叫飞机。」 宫人听到后,纷纷捂嘴笑作一团,就又有人问道,「敢问娘娘,好端端的鸟儿,为何要叫」飞鸡」呀?难道是因为这原本就是鸡并非鸟儿,只是因为比别的鸡会飞,便起了」飞鸡」的名字?」 「我看未必,你瞧瞧这画上的,哪里像只鸡?定然是另有深意,才会叫做」飞鸡」。」 「你说有深意,你倒是仔细些说,这非鸟非鸡的,有什么深意?」 「诶!」非鸡」!不错,说不定便是指它并非是鸡。」 第888页 这言论惹得不少宫人翻起白眼,立即就有另一宫人指着桌子反驳道,「你这便叫深意?那我说这张桌子,还叫」非人」、」非椅」呢,可是随意得很,随我怎么说。」 「诶诶,我觉得,会不会是我们想岔了,这」飞鸡」并非」飞、鸡」,也并非」非、鸡」这两个字,而是」扉几」?又或者」妃击」?」有识字多些的宫人,将自己所想写下来,一旁的石桌上,便多了几笔水渍。 有人信他,但也有人认为,这是这个识字多的宫人,藉机炫耀呢。 一时间宫人们便围绕着这三种可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但很快,他们便齐齐将目光望向唐星。 「娘娘,奴婢们实在不知,还请娘娘明示。」一位宫女说道。 「嗯……」唐星看看自己画的不像鸡不像鸟,因为拿毛笔手抖,反倒画的像一朵云的飞机,实在不知这些宫人是怎么想到这么奇怪的地方去的。 看着宫人们齐刷刷求知若渴的目光,唐星只好一本正经瞎解释道:「其实,我画的不是动物,这两条线是直线,这个是个三角。飞机不是咯咯叫的鸡,也不是真的鸟,是一种木头机关,因为能在天上飞,所以叫飞天木机关,简称飞机。」 说着,他还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刷刷两下,证明他真的在画直线,是笔的问题,不是他刻意画成扭曲线条。 听罢唐星的解释,宫人们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并且加深了对唐星的崇拜。 果然他们的皇后娘娘见多识广,竟然给鲁班的机关鸟起了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字,下次宫中再有机关大师前来献艺,皇后娘娘定然会给他们赐许多简单易记的名字,前提是如果皇后娘娘能出去的话。 不过这飞机画的……实在是……看不出来。唉,皇后娘娘的画作,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宫人能够轻易看懂的。 「那娘娘,这又是?」一个小太监指着另一幅画问道。 那画上同样是歪歪扭扭的两条线,不过这线比飞机的线要长,而且还是一节一节的。 「我知道!」有活泼的宫女学会了抢答,「这不就是腊肠吗,娘娘定然是想吃腊肠了,又怕皇上不许,便以画解馋。娘娘,不如奴婢今晚去御膳房给您偷一截回来?奴婢昨日在御膳房瞧见了,那腊肠就在朝南的窗子下挂着呢。」 「……」唐星的眉毛打了结,「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吃腊肠,你还是别去偷了,传出去多不好听呀,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又罚我减肥怎么办。」 「也是……」提议偷腊肠的宫女垂下头。 「诶,不对呀,娘娘不想吃腊肠,那这画……」 「这画定然不是腊肠,你们瞧,这儿还有几个小黑点,定然另有深意。」 「对啊,这黑点不像是不小心甩上去的墨。」有人言之凿凿。 「是泥!」另有人觉得自己猜中了正确答案,「你们瞧,这画的分明比腊肠更为饱满圆润,应该是藕才对!」 「有道理。」 「好像是啊,真是越看越像。」 「那我今晚去偷藕?」 「偷什么藕,你偷回来,要娘娘生吃吗?」 「咱们芳宁宫也有小厨房,让秀姐姐给娘娘开小灶不就得了。」 「对啊,秀姐姐的厨艺可不比御膳房的厨子差多少!」 成为话题人物的秀姐姐,唐星身边的阿秀宫女,便望向了唐星,「娘娘?」 「我也不吃藕!」唐星断然拒绝,「唉……」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讨论,因为唐星的嘆气戛然而止,宫人们互相看看对方,不敢再乱说话。 这幅画画的是火车,但唐星听着宫人们的讨论,看着自己想画空心圆却因笔触太粗而画成实心的,表示火车车轮的黑点,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无人说话,场面冷了下来,宫人们怕唐星越发不高兴,小动作推搡一阵儿,选出了一个出头鸟,这齣头鸟太监只好硬着头皮小心问道:「娘娘,奴才们眼拙,您画的是什么呀?」 「……就是腊肠,那几个黑点是我不小心甩上去的墨点。」唐星闭上眼睛,彻底放弃了挣扎。 「果然是腊肠,我没说错吧,你们还不信。」 「刚才是谁有意揣测墨点用意的?」 「还说是藕,藕哪里有这般细长!」 「没错!」 在唐星给出腊肠的解释后,这些宫人们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马后炮式的捧场。 这一次的画作仍是以失败告终,唐星摆摆手,叫这些宫人们将废纸都拿去处理了,便回屋专心郁闷去了。 但总有宫人不会全然听话,听说是要处理掉的画作,便偷偷私藏一两副,以瞻仰皇后威仪,若是以后有机会,说不定也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再如何难以理解,这都是皇后的亲笔之作啊。 虽然失败的时候居多,但有两个月的时间供唐星练习,他一天除了画画也没别的事做,慢慢的,生前完全没有的艺术细胞,倒是在这一世被他强行激发了出来。 不过唐星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皇后六艺精通的肌肉记忆尚存,只是被短暂封印了,随着他不断的练习,真皇后的肌肉记忆被唤醒,才会让他占了便宜。 总之不管究竟是哪种情况,又或者两者都有,唐星这两个月内,倒是真将飞机与火车这两样事物,像模像样地画了出来。 第889页 至于那高铁,唐星经过自我反思,决定不如专攻一样,等飞机与火车熟练之后再画不迟,就先搁置起来,容后再议。反正他又离不开这里,也不急,慢慢画着便是。 等到誉王两个月后自南边回来,再来看唐星,便瞧见了唐星所画的飞机与火车,脑中的想像与现实,总算是真正结合了起来。 「原来是这般模样。」誉王看着飞机与火车的画作,心中暗自惊讶。 若说上次听唐星说起这些,更多的是觉得唐星及唐星那世之人想像之丰富,却也没有多少实感,眼下落在纸上,让他见到果真有此物,便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对呀,我就知道你上次没有完全相信我,看吧,真的有的。」唐星指着一旁单独画出来的仪錶盘又给誉王详细介绍起来,这个该如何操作,那个按钮是做什么用的。另外不同飞机还有不同用处和形状等,也有介绍。 要说唐星为何这般清楚,那便是因为他富二代的身份了。以他唐家的实力,私人飞机不过是种普通的出行交通工具罢了,他们家里人人都有私人飞机驾驶证,飞机上有什么,他可清楚了。 但火车的话,唐星知道的就要少一些。这倒不是说他富到从没有坐过火车,只是火车没有私人的,他不去做火车驾驶员,就没想过去考火车驾驶证,自然也不会去了解火车驾驶室里的情况了。 「等你下次来,我一定把高铁画出来,还有轮船。」唐星说着也好奇起来,「你们大成有轮船吗,是长什么样子的呀?我觉得呀,轮船形状其实这么多年变化不是特别大,有些还不如古代的华丽呢。就是飞机和火车,是古代从没出现过的。」 唐星知道古代也有船只,他从真皇后生前的记忆中,已然得知大成和他生前那个时空的古代差别不大,所以船只应该也没有多少区别,就能直接比对。 「我大成自然有海船,高铁倒是不急,你既然说船只变化不大,倒是叫本王格外好奇了。」 「好呀,那我就先练习画两个月的船。」唐星给自己定下新的目标。 这样一来,就成了只有他一人苦苦煎熬两个月之期,唐星找到事情做,却是不那么在意时间长短了。誉王心中嘆息,但也无可奈何。 「王爷……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一些你们国家的情况呀?」唐星给自己定下画轮船的目标后,就不愿意继续说自己的事了。 他有个小心思,他怕自己把话都说完了,誉王失去了兴趣,某一天,就不会再来看他了。所以才要有来有往,这样他的事还能讲好久好久,就还有许多许多次机会,见到誉王,有许多许多画要画,许多许多事要做。 「好,是该礼尚往来。虽听你说了许多,本王承认,大成的确落后些许,但你来到这里,想回去已然不能,便也算是我大成人,希望你对大成能有所归属。」誉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布包,递给唐星,「此事稍等,本王先送你样东西。」 唐星接过后打开,只见里面是许多不同的种子,「咦?」 「上次所赠之礼是本王有失,既然你喜欢种花种草,本王南下游歷时,便在沿途随手得了些种子,并非名贵之品,但正因如此,宫中难以见到,想来你应会喜欢。」 「喜欢的。」唐星重重点头,「我就是随便种种,又不是要成为花匠,宫里的花草都太名贵了,很难种活,就是种活了,也要我时时操心,难伺候得很。就是这些野花野草,容易养活,特别适合我。」 「喜欢便好。」誉王见唐星满意,便觉自己特意带回种子的举动不白费,心意不白费。左右不过是心随意动,若是唐星不喜欢不领情,虽无碍,但誉王下次定然不会再多做这闲事。 「谢谢你呀。」唐星将种子重新包好,收进自己怀中,「等你下次来,我也要送你礼物。」 「你送我礼物?」誉王惊讶。唐星在芳宁宫根本无法出去,能送什么给他?如果是宫里赏赐的、或者份例之物,那便没有必要,因为他那一份里也有,无需唐星再给他一份。 「秘密,你下次来就知道啦。」唐星不肯说,但怕誉王因不期待,进而对下次见面的日子也不上心,便特意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呀,我不会把宫里发下来的东西给你的,是我自己送你的哦。」 「如此,本王便等着瞧了。」誉王果然被唐星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嗯嗯。」唐星目的达成,笑得很是开心。但他想让誉王多留一会儿,便没有忘记先前的话题,「你还没说呢,现在的大成是什么样子呀?我从皇后的记忆里只看到了他的一生,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 「好,本王这便说与你听。」 第433章 不错的礼物 那日,誉王与唐星又聊到很晚,誉王上次才想好决不能再与唐星一同吃饭,但随着两人关系变好,就算唐星不再露出可怜兮兮或者期待的表情,誉王也不忍心果断拒绝,留下来吃饭就成了顺其自然的事。 之后的发展便如同上次一样了,誉王吃过饭回府后,耍了两个时辰的长枪,第二日进宫向皇帝说明见唐星的情形。 再之后,便又是两月的不相见与两月的数日子。这回,数日子的不仅有唐星,还多了一个誉王,哪怕是他照旧出京去,也无法像上次那般自在,时不时便会想起两月之约,想起唐星说过的那些话,告诉他的那些事。 第890页 第四次见到唐星,誉王是从北边回来侧,去草原挑选了几匹良驹,回来后便带了北边的奶品给唐星。也有适合唐星骑的马,但誉王万不敢送马给唐星,万一唐星骑马出了什么岔子,两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唐星那边,在两个月间练好了画轮船,还做了一架惟妙惟肖的木艺拼接直升飞机模型,作为上次约定好的回礼,在见面后送给誉王。其中练习画轮船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做模型。 因为誉王一出现,唐星就闻到了奶品的香味,誉王顺势便将这礼物送给他,所以唐星礼尚往来,同样先将自己的礼物送上。至于那画好的轮船,反正纸张就在一旁放着,一会儿再看也不迟。 誉王这回当真惊讶不已了,捧着只有巴掌大小的木飞机,从飞机没安装窗户的小框朝里望去,没想到内里操作间的种种设备,一样不少,与两个月前唐星画在纸上的一模一样,甚至比画出来的更加精緻。 而且这模型拿在手中,也比画在纸上更为直观。 「这个叫微缩模型,我什么都会做,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做给你,就当是和你交换礼物,以后你要是再出去游玩,可以给我带一点礼物回来。」唐星介绍道,说着还朝嘴巴里塞了一粒奶块,吃得香甜。 「微缩模型……你竟然能做出此物!」誉王毫不掩饰他的惊讶,「本王承认,是本王先前小瞧了你。」 「嘿嘿,你承认就好。不过我们之间本来也没那么了解,不知者不怪。」唐星大方地摆摆手,「怎么样,这个礼物宫里没有吧。」 「的确是没有。」誉王将飞机模型翻来覆去的看,将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拨弄一下,没想到竟然还能旋转。要是能坐一下飞机,这辈子当无憾了,誉王又一次嘆息,便忍不住问道,「坐飞机是何种感受?」 「这个啊,嗯……挺爽的。」唐星总结道,「从天上看什么都是小的,直升飞机的话,能感受到气流,噪音也特别大,要带耳机。起飞降落会有失重感,不过上天之后就没有了,要是技术高的话,还能在空中翻滚,就跟做过山车一样爽……」 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唐星的话一时滔滔不绝,先是介绍一些整体情况,后来便一一解释他说的失重啊、过山车啊,到底是些什么意思。过山车倒是好说,画出来再比划比划,就算没坐过,也能大致猜到是什么感受。 但像是失重这样的词,古人除非坠崖,否则很难有机会体会。可坠崖的往往都死了,所以单靠说,并不能让誉王理解,唐星就只能把自己失重时的感受也加进去。誉王听是听懂了,却仍然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之后唐星还说了直升飞机与普通客机的区别,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唐星瞧着誉王眼里不假掩饰的狂热与羡慕,瞧他盯着微缩模型的眼神充满渴望,心中有了个想法。虽然他没有能力让誉王真的坐上飞机,但在模型上增加一点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 但唐星不打算现在就告诉誉王,他想利用接下来的时间,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等到两人下次见面时,就能再给誉王一个惊喜。 「你还没说呢,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唐星明知故问,就是想从誉王口中听到夸奖,得到承认。 「喜欢。」誉王坦然承认,捧着飞机模型爱不释手。甚至看着这微缩版的飞机,誉王产生了一种想要进入坐坐,想要亲自架势飞机的强烈冲动。 只可惜以大成当前的实际情况,所处的时代,他这辈子也没有可能亲眼见到此物,更别提架势飞机上天了。想起唐星上次跟他解释,对飞机了解多是因为家里有私人飞机,会开,誉王此刻是真实羡慕了。 「喜欢就好。」唐星也满意了。 「你的画技有所欠缺,本王以为这类手工之物,离不了作画,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般厉害地步。」 「这你就误解我了,我不是画画不行,我是不会用毛笔。为了做这个模型,我可是专门让人从灶台里挑了不少炭棒出来当笔用呢,弄得我满手都是黑漆漆的。」唐星抱怨道,「要是有铅笔就好了。」 「原来如此。不知我大成,何时能有铅笔那等方便之物。」誉王随口便感慨道。 「估计大成应该不太可能吧,那个好像也需要化学反应什么的吧。可惜我不会做铅笔,我的物理化学也不好,不然我就能尝试一下了。」唐星想想自己擅长什么,可能从小受家庭环境薰陶,也可能是基因,他擅长做生意。 至于做模型,是唐星上辈子的爱好,与爱好相关的事,自然多少也会,就比如画画。 但在大成,在这芳宁宫里,趁手的工具不多,既没有合适的笔、硬纸板,也没有锯木头的电锯,且他想要的木头的材质也很难找,因此让他费了不少心力,否则肯定能够做的更细緻,更精美一些。 现在誉王手上这个,耗费了唐星一个半月的时间,期间手也弄破了好多次,而且到最后也没能给它上漆料,这是最大的遗憾了。 不过想到自己变得伤痕累累的手,唐星小心地将双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他怕誉王看见后,会告诉皇帝,皇帝知道他把真皇后的手给弄伤了,肯定会狠狠惩罚他,说不定就要上酷刑,或者提早决定取他性命了。 想到皇帝可能会有的阴沉脸色,和採取的措施,唐星发自内心地打了个寒噤,可见皇帝最初差点掐死唐星的举动,给唐星留下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第891页 「你冷?」誉王正在端详模型,余光瞥见唐星抖了一下,便问道。 「没有呀,我就是活动活动。」唐星随口胡诌,接着立马转移话题,朝着模型一指,「你不知道,模型和雕刻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模型可以拆卸,可以反覆拼装,你动手拆拆看。」 哪知他这一指,尽管反应过来后缩得快,但仍是叫眼尖的誉王发现他手上的异常。 「你受伤了?」誉王皱起眉头,「把手拿来给本王看看。」 唐星吐吐舌头,为自己的愚蠢,随后磨磨唧唧将双手伸出,摊在誉王面前,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就是一点小口子,求你了,千万别告诉皇上好不好,他肯定会打死我的。」 「你还知道怕,怕为何要做这种危险之事?」誉王质问道,不由生气起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气的成分里,究竟是心疼唐星不爱惜自己多一些,还是气唐星伤了皇嫂凤体多一些。 「我也不想呀,我生前做模型可厉害了,但是这里工具不够……」唐星怕誉王继续生气,便与他说实话,「我就是想给你做这个礼物,因为这是我的心意,你收下我的心意会开心,开心就会下次还来陪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说话的人,我不想失去你呀。」 这番话唐星说出来觉得没什么,但听在誉王耳朵里,却另有一番感觉。 别说是誉王,便是换了旁人来,听到唐星这话,也会有暧昧微妙之感。誉王并非情场高手,也不曾与人谈情说爱过,勐然间被唐星这么一说,竟愣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唐星,失去反应能力。 唐星原本是低着头承认错误的,可话说完半晌得不到回应,便疑惑地抬起头看看情况,就对上了誉王呆愣愣的模样。 「王爷?」唐星感到奇怪,伸手在誉王眼前挥了挥。 「咳……本王……」誉王一时心乱如麻,陌生的感觉在他心间流窜,叫他觉得唿吸急促,脸上泛红,难以招架,说起话来也开始语无伦次,「本王想起还有要事,你做的很好,本王改日……明日,明日再来,你的手好好养着,本王不告诉皇兄。」 「哦。」唐星原本失落誉王这次这么快就要走,心里怪自己弄巧成拙,但誉王下一句就说明日再来,他便又高兴起来。但誉王这幅模样唐星之前没见过,总觉得誉王好像真的很急切,便也不曾出声挽留。 「那本王便先告辞了,你……你明日等着我。」誉王说罢匆忙要走。 「等一下!」唐星忙抓起飞机模型塞到他手中,「这个别忘了,你闲着没事就拆拆看,拆完了还能拼回去,可有意思了。」 「嗯、嗯。」誉王胡乱答应着,发觉自己被塞入模型的掌心也热起来,匆匆瞥了唐星一眼,逃难似的离开了。 唐星不明所以,但想到明天,浑身都散发着开心的气息,将桌上还没来得及给誉王看的轮船的画作重新捲起来,放到书房去。 今天的探监时间虽然短了一点,但这次居然可以连着两天见面呢!明天让誉王多留一阵子,两天的时长加起来,那就还是他赚到,唐星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再说誉王火烧屁\股似的一路逃离芳宁宫,又逃离皇宫。明明时辰还早,却没去向皇帝禀报此次与唐星的会面,匆忙回到家中。到家后便将自己关入房内谁也不见,背靠门板努力控制着他乱跳不止的心,平復他急促的唿吸。 王府众人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自家王爷如此反常,起初还能当是一时在宫中受了气,连着三次下来,加之时间如此规律又如此巧合,他们便也猜到了是与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有关。 众人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也不知王爷这般频繁与皇后娘娘接触是好是坏。若是王爷不将皇后娘娘放在心上也还好,若是次次都这般情绪起伏,被皇后娘娘牵动心绪,只怕…… 不管怎么说,便是被废了,皇后也是皇上的人啊…… 然而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担忧,他们只是下人,万不敢指导主子做什么,也只能将这想法压在心里,旁的举动却也没有了。 只有从小看着誉王长大的老管家能在誉王面前多说上几句话,瞧着这回王爷一回来便将自己关起来,便吩咐厨房煮了誉王平日爱喝的凉汤。过了一会儿还等不到誉王出来,便敲门藉口送汤,看看情形。 敲门声响起,誉王心中一惊,下意识将手往身后一藏,却不料由于过于紧张,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微缩模型发出一声轻声,在这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誉王顿时暗道一声,「坏了!」 他将手举到眼前一看,唐星花了两个月,亲手制作,为此弄伤双手,且全天下独一份的,属于他的礼物,就这样,坏了。这直升飞机的顶部的螺旋桨,被他捏断了。 「啧。」誉王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唐星送与他的第一个礼物!他也气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为什么听到动静就想着把礼物藏起来,难道唐星送他的,就见不得人吗? 可事已至此,他便是再自责再懊悔,也无济于事。于是誉王便将这损坏模型的事,怪到敲门之人的头上去了。 「何事?」誉王冷着脸一把拉开房门。 老管家一愣,准备再次敲门的手垂下,略弯下腰解释来意,「王爷,今儿这天热,老奴特让厨房给您煮了凉汤。」 第892页 面对这个尽心尽力的老管家,誉王也多给他几分面子,脸色不由缓和下来,让开一步,让老管家将汤端进屋来,「进来吧。」 「是。」老管家低头应答,眼睛便瞧见誉王手上拿着一物,不曾见过,应当是从芳宁宫中拿来,心下便更多无奈。 「你在瞧这个?」誉王发现老管家的眼神在看模型,便大方地将它拿给老管家看,以自我证明一下,他方才只是一时头脑发胀,绝没有觉得心虚。 不过,拿给老管家看,也仅限于老管家就着他的手瞧两眼,碰是绝对不允许碰的。 誉王这么坦然,老管家心里也有些惊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他一看便发现虽没见过此物,但此物似是有所损坏,便问道,「王爷,这物件像是坏了,您今日生气,便是因为此物吧?难道是皇后娘娘……」 「多嘴。」誉王警告地瞥了老管家一眼,将模型收回去,「此事与你无关,更不用对旁人说起,传到皇兄那里,难道要让皇兄为本王这小小物件,大张旗鼓去处置皇后娘娘吗?」 「是是,老奴知道了。」老管家听自家王爷这么说,就放心了。既然王爷会为一个小物件的损坏与皇后娘娘生气,想来也不可能有什么。 「本王乏了,你还有事吗?」 「王爷好生休息,老奴退下了。」 等着老管家一走,誉王端着的架子才放松下来。他一眼便知老管家在想什么,可他又不能对外人说起,看望唐星正是皇上的意思,更怕越描越黑反生误会,不如将计就计。反正唐星在芳宁宫出不来,就让他背一次黑锅吧。 难吶,誉王拨弄两下那摇摇欲坠的螺旋桨,深深地嘆气,随后将这模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屋内的架子上,不敢再动。 然而不敢再动,也只是这一会儿不敢再动。誉王坐在桌前喝凉汤,坐了没多久,眼睛便忍不住往那架子上瞄去,每每汤没喝几口,就要瞄那架子好几眼。每一眼,都恰好触到飞机模型,而后才恍然惊醒般回神,低头大口喝汤掩饰。 到后来,誉王也不用勺子了,三两口将汤直接倒入口中吞咽,把空碗放在一旁后,便认命地将模型取来,重新拿在手中,不厌其烦地端详,奇蹟般的,竟然抚平了他内心的无所适从与莫名的焦虑。 他心情平復下来,才记得唐星刚刚同他说,这模型可以拆卸,反覆拼装?于是他试探地捏住飞机的尾部一拔,果真拔下来一小块木片,是飞机的尾翼。 一旦开始感受到拆除的快乐,后面便顺理成章起来,不多时,誉王就将模型彻底拆成了一个个的小木片。 完好时注意不到,拆完才发现,一个巴掌大小的模型,竟然是用这么多的碎片拼成的。 瞧着桌上堆了为数不少的大大小小的木片,誉王一方面惊讶于这微缩模型看着简单,竟然用了这么做木片做成,一方面又赞嘆微缩模型这一工艺,当真是精妙。此外,对唐星的改观及赞赏之情也不少。 不过感嘆归感嘆,拆模型一时爽,在有意想要看看自己能做到何种地步,因此刻意没有记每一片木片是哪一位置的誉王,对着这堆木片,束手无策了。 不管拿起哪两片木片,好像都毫无关系,根本不知如何下手。尤其这木片细碎,有些地方要许多片凑在一起,才能看出个大致形状,而飞机内的驾驶舱,仪器之精密,非誉王一个古人能想。 这下,将誉王给彻底难住了,也让誉王对唐星的赞赏和改观,再次刷新一个高度。 但要说让誉王明日带着这些碎木片去找唐星请教,誉王也是不愿意的,那样岂不是丢了他的颜面。 逞强的结果便是,誉王这天一直将自己闷在屋内,直到晚上睡前,也没能把那堆碎片拼成个飞机。唯一的成果,便是好歹让他拼了个飞机的外壳出来。但内里的驾驶室,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天誉王睡得比平常都晚,往常只有失寐时,才会这般晚睡。但实际上,以誉王的身份与性格,心无烦忧,几乎没有失寐的时候,如今唐星倒是让他难得有了失寐之夜。 直到睡前,誉王还将模型放在床边,想着半夜或许突然便有灵光,可以继续尝试。但他头挨到枕头,又担忧起这木片万一被他睡梦中扫落,缺了几片,那便永远无法拼成了。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誉王不得不再次起身,将这些木片又捧去书桌上,还将所有木片都平整地压在一本不厚的书册下,小心保存。 「唐星啊唐星,你竟能叫本王夜不能寐,佩服,佩服。」誉王最后看一眼拼好放在书桌上的飞机外壳,无奈地笑着自语道。 第434章 漫长的等待 次日,誉王如约前往芳宁宫,再见唐星。 一见面,唐星便拿出他昨晚想好的藉口,问誉王索要他昨日送给他的飞机模型,「王爷,那个模型还没有完全做好,我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如你把它还给我吧,我要刷上漆,然后再给你呀。」 「刷漆?」这理由倒是真不好拒绝,但誉王早已把飞机模型的螺旋桨弄坏,怎么好拿回来还给唐星。 虽说他不是有意为之,但人家刚送的礼物,不过一晚,就已经坏损,换做任何人,心中都会不舒服。 哪怕誉王老实解释原因,唐星不是不能理解,但到底心里还是会想,为什么不能好好保管呢?明知道是个脆弱的物件,为何不先将其放好再做其他呢?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第893页 所以誉王只能想出其他的藉口,婉拒唐星将模型收回的请求。 「对呀,就像画画要上颜色一样。」唐星为了索要成功,以达成自己下次给誉王一个惊喜的目的,特意强调刷漆的重要性,「我们那里的飞机是有特定的颜色的,等我把漆刷好,有那个金属感,你就知道有多酷了。」 「本王觉得……现在这样便好,刷漆也是麻烦,你不是说,你做这微缩模型所用工具,在大成难找?依本王看,还是莫要强求的好。若是你找不到合适的漆料,岂不是白令本王期待一场?」 「这个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调颜料,就算是没有的颜色,用三原色原理一搭配,就都有了。」唐星再次给出理由。 「可本王就是喜欢这一个,你便是将它改得再好看,在本王心中,这是你送给本王的第一件礼物,岂有收回重改的道理?那便已经算不得第一件了。」誉王只能据理力争。 「啊……可它还是它呀,真的不能让我刷个漆吗?」唐星为难道。 「……不能!」誉王拒绝。虽然他心中其实也有些心动,想要看看这飞机最真实的模样,如今能瞧出模型为木头所做,便多少还不能全然感受其魅力。但比起让唐星发现模型已坏,他也只能忍痛放弃。 他们两个可谓各怀鬼胎,一个极力要,一个极力找理由拒绝,两人简直绞尽脑汁与对方周旋,却仍然无法达成一致。 但东西在誉王手上,誉王便是不说理由,就是不给,唐星也没办法再拿到模型,这件事到最后,仍然是誉王取得了胜利,唐星妥协。 其实也并非就要这一件不可,唐星完全可以用接下来的两个月,再做一个模型出来,而且这次所用时间肯定要比第一次更短,说不定所做模型也会更精緻,因为熟能生巧,掌握了这里难用的简易的工具,一切都好说。 所以唐星想要坚持要回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再做一遍,否则誉王手里有两个差不多的模型,便不好取捨了。 但既然誉王执意不给,唐星也没办法,只好决定重新做一个,这次不仅要将他昨日的想法加进去,还要刷好漆料,这样最是完美,那第一个不够完美的,要是誉王不想要,就可以扔掉了。 唐星想开了,也就不再与誉王讨论这个模型的问题,拿出昨天没来得及给誉王看的画,给他讲起轮船。 只要唐星不再坚持跟他要模型,也不要灵光一闪怀疑他执意不归还的动机,那誉王就放心了。在唐星给他讲起轮船后,誉王的注意也渐渐被轮船吸引,两人都将飞机模型抛到了脑后。 誉王自知昨天走得匆忙且奇怪,今日便有意留得久了些,并且再一次与唐星共用晚膳。 不过饭后,誉王心中后悔归后悔,还是先去了趟皇帝寝宫,说明此次见面之情形。 这一次誉王连着两天去见唐星,皇帝的确心有不解,誉王早就想好了理由,说自己昨日忽感不适,便匆匆离去,今日只好再去见唐星一次。 这理由倒还算说得过去,皇帝也不好多少什么,便关切地问起誉王,病情如何,可有请太医去看过。 「不过是昨日吃得不干净,不碍事,臣弟回去休息一二便已好转,不必请太医诊治。」 「嗯,你自己有分寸便好,但吃食可马虎不得,你可要仔细些,若是下人不得用,便换了。」 「是,臣弟知道。」 「嗯。你今日去见他,都说了些什么?」皇帝照例问起誉王。 「仍旧是唐星生前之事,今日他与臣弟讲起轮船,臣弟听罢也有感触,有些想法,我大成确可参考。」誉王将唐星今日说的轮船相关告诉皇帝。 至于唐星送他飞机模型的事,誉王私心不想说,便隐瞒下来。反正皇帝肯定也不要唐星做的东西,万一还把唐星送他的给没收了,那该如何是好。 「哦?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得用,回去后写个章程递上来,待早朝时,与众臣商议。既有利于我大成,便不可轻忽,也不可错过。我大成虽是天国上朝,但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盲目排外,择善而从方为长久之计。」 「是。」 之前誉王也把飞机与火车的情况说给皇帝听,但这些在大成绝无实现可能,皇帝就是听了,也不过左耳进右耳出,不会真当回事,但这轮船不一样,诚如唐星所言,轮船相对来说变化较小,仍有可以借鑑之处。 于是皇帝便问的仔细些,与誉王聊了许久。 时辰太晚,誉王当晚干脆就宿在宫中。这样一来,他想好的回府耍长枪,便无法成型了。 誉王睡前反省自己,决定下一次要带把剑进宫,若是再如这般晚了宿在宫中,就在宫中练剑。 而不与唐星同吃这一选项,誉王已经放弃挣扎了。对于连着两次都做不到的事情,往后也多半没有做到的可能,他何必执着,平添苦恼,干脆放弃是为上策。 这一次与唐星见过,再相见仍是要两个月以后。誉王在王府待了没几日,便随意选定一处地方,出京游歷去了。唐星照旧在芳宁宫,做他的模型,画他的画。 转眼间,唐星穿越到大成,也已经有一年之久。前半年,他一个人在芳宁宫熬日子,险些把自己逼疯,后半年,多了誉王两月一次的探望,竟也慢慢适应起来。 到两人第五次见面,也就是唐星所说的,第五次探监时,已经到了冬末,正好赶上要过春节。 第894页 要是唐星现在还在之前的世界活着,这时候定然是热闹极了,他们家人多,加上爸爸妈妈的社交关系,以及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的社交关系,一整个春节期间,简直比上班还要忙。 那时候唐星除了与自己的朋友们出去玩以外,也有被迫出席各种交际场合,难免就要抱怨几句「好累啊,不想过年」这样的话。 但今年,唐星格外地怀念那样的日子,哪怕天天让他与各种人见面都行,哪怕相亲也行。可是这样热闹的节日,再也不属于他了。 其实过年在大成皇宫来说,也没有多少热闹。这里是皇帝住的地方,这里阶级森严,这里严肃、沉闷,这里的年是最没有年味的。 而在这最没有年味的皇宫里,最最最没有年味的,便是唐星所在的芳宁宫了。 唐星算着日子,也许这两天,誉王就会来看他,也或许,因为赶上过年,誉王要跟家人在一起,要忙府中的各种事务,还有许多应酬,所以干脆这回不来了,延到年后再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星在屋内裹着被子缩在榻上,一手拿着暖手炉,一手拿着他新做的模型,就这样痴痴地等待着。他怕冷,古代没有暖气,他恨不能就长在床上不下来。他无比怀念家里有暖气、有空调的日子。 他心里还怀有一份期待,他想着,过年虽然忙,但是万一誉王年前会抽空来看他一眼呢?这已经成了他这几日坚持起床的动力。 可惜盼啊盼,誉王到底是没来。在大年三十那天,唐星带着宫人们将芳宁宫装扮一番,然后就又缩回榻上。这次手里只拿着暖手炉,那模型已经被他放了起来。 有宫人来请示他今晚的除夕宴怎么安排,唐星也只是懒懒地回了一句,「随便。」 进入十一月份以来,唐星多数时候是不出门的,也不肯运动,不是裹着大氅在火炉旁做模型,就是裹在被子在榻上做模型。宫人们还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变胖,哪知唐星竟然越来越瘦了,连胃口也变差不少。 虽然变瘦是好事,但胃口变差又变瘦,就很难讲是什么原因了。宫人们怕皇后娘娘像上次一样突然大病,又怕是上次重病痊癒其实留有隐患,便擅作主张请来太医为他诊治。太医看过后,言说是心气郁结。 芳宁宫叫太医的事儿瞒不过皇帝,太医前脚从芳宁宫出来,后脚就被太监请去了御书房。听闻皇后心气郁结,皇帝在屋内踱步半晌,把誉王给叫进了宫里。 「皇兄,今日怎的叫臣弟进宫来?」誉王心中有所猜测,但要装作不知。 「你这几日……」皇帝犹豫一下,改了说辞,「你上次去见他,他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回皇兄,上次我与他相谈甚欢,走时便约好了下次再相见,与往常无异。」誉王心想,果然是为着唐星之事,便担忧道,「皇兄,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今日芳宁宫请了太医去瞧病,朕问过了,皇后心气郁结。」皇帝嘆气,「既然上次没有不妥之处,那多半便是日子临近,想家了。」 「应是如此。」 「你这几日,原是该去看他了吧?」皇帝同样记着日子。 「是,但马上便是春节,事务繁多,臣弟也不曾抽出空闲。」誉王苦笑,但这话半真半假,忙是真的,一日空闲都抽不出,则是假的。 实际上,誉王从半个月前起,便盘算起新的计划。 盖因新年将近,誉王如今将唐星当做朋友,自是不想朋友孤零零地过年。可他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能够留在宫中陪唐星一同过年,否则不仅惹宫人们非议,皇帝那头定然也要不快。 于是誉王才想出这样一招,先刻意忙碌起来,明知两月之期已至却抽不开身,待到皇帝问起,他便能顺着杆子爬。 但这招里最要紧的,是唐星能够配合。誉王想着自己对唐星的了解,便赌了一把。也幸好他对唐星的认知不曾出现太大的偏差,否则这计划便不能成型了。 如今一切按照他所想的发展,誉王便试着问道,「皇兄,每逢佳节倍思亲乃是人之常情,尤以春节为甚,臣弟这几日实在忙碌,不如……不如过两日宫宴后,我去见他一面,便是道声福,他应当也会宽慰许多。」 「也罢,既是春节,朕也不想为难他,就依你,待到宫宴后,你去看看他。」皇帝果然答应,但也不是没有要求,「你此次去可是在夜里,朕不希望听到宫里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是,臣弟明白,臣弟绝不会给皇兄和皇嫂添麻烦。」誉王目的达成,赶忙谢恩。 「嗯,你去吧。」 「臣弟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誉王忍住没忘芳宁宫走。一来要做出个当真忙碌的假象,二来他若是提前见了唐星,那便没有惊喜可言。 御书房发生的事,唐星一概不知,越是临近大年三十,他越是没胃口,除夕当天,更是只喝了一小碗米粥,便吃不下其他。 听宫人们说,每年除夕晚上,宫中都有宫宴,不仅王公贵族会来,许多大臣也会前来。但唐星听罢在意的是,誉王定然要参加宫宴,那么是否会提早进宫,过来看他一眼? 可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落了空,唐星心里空荡荡的,不顾寒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后来干脆起了翻墙逃出芳宁宫的心思。他也不是要逃跑,他就是想偷偷去宫宴上瞧一瞧,不管见不见誉王,能让他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也好啊。 第895页 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但唐星一人显然做不到,他便叫了两个平日里与他关系最好的宫人,一同商量起助他翻墙的计划。 「一会儿秀姐姐就负责在厨房里假装着火,等大家都往厨房跑去的时候,小栓子把梯子拿来,我从东南角的角落翻出去。」唐星给两人分配起任务。 「可是娘娘,万一路上遇上别的太监宫女怎么办,您吶,还得找个望风的。」小栓子提醒道。 「有道理!让我想想……婉儿可以,婉儿机灵,而且她经常去御膳房,要是有人来了,她可以找藉口说是我突然想吃八宝鸭,她要去御膳房给我加菜,要是没人,就」咕咕」叫两声,我就从墙上翻过去。」唐星觉得自己的计划棒极了。 「可是娘娘,您翻过墙头,怎么下去吶?」还是小栓子问道。 「……」唐星愤怒地瞪向小栓子,虽然小栓子提出的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但真因为问题棘手,才让他觉得难办。难办又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自然是会生气的。 「奴才知错……」小栓子忙低下头。 「没有,你没有错,我是气我自己没有想这么周到。你要是不提醒我,等一会儿我挂在墙头上了,那可怎么办呀?到时候成了全皇宫的笑话,皇上肯定要打死我,你们也讨不到好。所以呀,为我好就是为你们自己好,我们一定好有万全的准备。」 「是、是。」阿秀宫女与小栓子连连点头。 「这样吧,婉儿主意多,秀姐姐,你先把婉儿叫过来,我们听听婉儿的意见。」 「好,奴婢这就去。」 很快婉儿也被带来唐星屋中,四个人蹲在房间的一角,头对着头开始嘀咕起来,半晌后得出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又得加一个人,一个在芳宁宫外搬梯子的人,这个人选便定了另一位太监,小六子。 于是四人小会议又变成了五人小会议,仍旧是那个小角,五个人蹲在一起头对头再次嘀咕一番,这次便彻底敲定了唐星的出逃计划。 第435章 第五次见面 首先还是阿秀在厨房制造失火假象,接着小栓子搬梯子让唐星从这边爬出去。婉儿负责放风,小六子先将一把伪装成损坏的梯子搬出去,而后与婉儿汇合,等婉儿发出「咕咕」叫的信号,小六子就把梯子搭在墙边,唐星爬下梯子。 确认过几遍计划无误,接下来便是先把梯子伪装成损坏,这是最大的工程,后面的事都不需要再费神。 也是唐星这几个月做模型颇为得心应手,当即就叫小六子将梯子搬去某间空房中,然后他带着一包工具偷偷摸摸地熘进去,捣鼓了半天,总算是将这梯子的某一根踏棍完整卸下,又换上一根中间断裂的,按了回去。 如此折腾一番,天色已黑,宫宴也已经开始。 但唐星本就是去瞧个热闹,不管他什么时候去,也不可能加入宫宴当中,因此天色如何,宫宴开没开始,对他来说都不是特别重要。事实上,有没有宫宴都不重要,唐星只不过是想在除夕这一晚,给自己找点乐子,让自己别过得那么凄凉罢了。 制作好了损坏的梯子,唐星从屋内探出个脑袋,四处张望寻找到小六子的身影,找到后便沖他招招手。 小六子很快跑来,将梯子搬走,而后唐星再从屋内熘出来,趁着没人,大摇大摆站在了院中的一棵大树下。 接着,小栓子便登场了,询问唐星在看什么,唐星说看到树上有一只蝴蝶,非要小栓子给他找把梯子来,他要亲自上去看看。 小栓子照做,冲着早已做好准备的小六子喊了一声,叫小六子去搬梯子,自己则继续陪唐星找那只蝴蝶。 唐星与小栓子找蝴蝶的行为自然引起其他宫人的注意,便有人围过来,一同找那只并不存在的蝴蝶。 小六子搬来了梯子,唐星往树干上一搭,就要往上爬。 小栓子赶忙将唐星拦下来,「娘娘,这种事哪能您亲自来做,还是让奴才替您上去看看吧。」 这梯子要先爬人,人踩上去才能断裂,这样才显得正常合理,而唐星又不想真让别人受伤,因此坏掉的踏棍的位置,比较偏下,即便是摔下来,至多摔一个屁\股墩,并不会出事。 此时小栓子自告奋勇,唐星就点头,同意让他上去找蝴蝶了。 结果便是预想的那样,小栓子没爬几步,踏棍断裂,摔了下来。好在小栓子有些功夫底子,连屁股墩也没摔,只是踉跄了几步。 但随即小栓子就暴怒,抓着小六子骂道,「怎么回事?你是想伤到娘娘吗?竟然敢拿坏的梯子来!」 在一旁看着的其他宫人也心中后怕,万一刚才唐星执意坚持自己上去,到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在场的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是奴才不查,奴才该死。」小六子忙跪地认错。 「你起来吧,以后要小心一点,今天大过年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以后不许了,就算不是我,把别人摔下来也不好。」唐星把小六子扶起来,又对着小栓子问道,「小栓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回娘娘,奴才没事。」 「没事就好。」唐星点点头,指着梯子吩咐小六子,「小六子,这梯子是你搬来的,你没有好好检查,看在今天大过年的份儿上,我就罚你现在把它扔出去,什么时候处理掉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吃饭,你有没有意见?」 第896页 「回娘娘,奴才没有意见,奴才甘愿受罚。」说完,小六子便抬着梯子出去芳宁宫。 宫门口的侍卫对宫内发生的事,也隐约有听见,因此小六子解释了来龙去脉,又将这坏梯子给他们看,便被顺利放行。 「好了好了,不抓蝴蝶了,可能真的是刚才看错了吧,大冬天哪里来的蝴蝶,你们都散了吧。我饿了,秀姐姐,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你热一下吧,我凑合吃两口。」唐星面上沮丧。 「是,奴婢这就去。」阿秀领命去了厨房。 唐星发话后,这些宫人们也都纷纷散去,这时唐星才忍不住露出坏笑,他的计划到这一步,实施的都很完美,只要接着往下演,他今晚就能出去了! 于是唐星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询问沿路遇上的宫人,婉儿去了哪里。 然后就有宫人去找婉儿,并且在唐星回屋之前,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就在这附近的婉儿。 「娘娘。」 「婉儿,我突然想吃八宝鸭了,不管有没有胃口,我觉得,除夕还是要吃好一点,你去御膳房问问吧,如果有八宝鸭,给我拿一只,要是没有的话,荷叶鸡、叫花鸡、盐水鸭,随便什么鸡肉鸭肉,给我拿一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婉儿应下。 于是,婉儿也走出了芳宁宫。 现在只差两步,唐星进了屋,背靠在门板上在心中默念。 不多时,厨房传来阿秀的惊唿,还有爆竹的声响。唐星拉开房门,便见厨房方向有浓烟升起,宫人们都忙着往厨房跑,他趁乱换了套太监的衣裳,往反方向跑去,与等在角落里的小栓子相遇。 「辛苦了小栓子,我玩一会儿就回来,麻烦你在这里等我。这是我的暖手炉,你拿着吧,外面太冷了。」唐星把自己的暖手炉塞给小栓子。 「娘娘使不得,奴才不冷,奴才不能用!」 「哎呀,我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送给你,等我回来你还要还的,现在你为我办事,我不能亏待你,你拿着暖手,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因为冻僵了,扶不住梯子呀,是不是?」 「是、是。奴才多谢娘娘。」 「不用谢。」 也许是今晚所有的宫人都跑去为宫宴服务了,唐星与小栓子在角落里没等多久,就听到婉儿的「咕咕」叫,小栓子立即扶住梯子,唐星拿着那根被他卸下来的梯子踏棍,爬上了墙头。 「小六子,给你踏棍,装回去。」唐星一边爬一边就先将踏棍扔了过去,好节约时间。既然婉儿给了信号,那墙外肯定没有别人,他也不用担心暴露。 可谁知,等唐星的脑袋冒出墙头,他朝着墙外一看,婉儿与小六子规规矩矩低头站在一旁,踏棍扔在地上,梯子放在一边,与他视线正对着的地方,多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他。 「啊……王爷啊……」唐星立马把头缩了回去,想了想又冒出来,扒住墙头同他商量,「可不可以不要告发我呀?他们都是受我指使的,你先让他们回来吧,外面怪冷的。」 「若是本王没有路过,你打算去哪儿?」 「就是去宫宴看看呀,看你!」唐星此刻只想先把人哄高兴了,其他的再说,因此专挑着好听的话讲,「你一直不来看我,我等的人都瘦了。我听宫人说,除夕夜有宫宴,你肯定要出席的,我就想去看看你。」 誉王的耳朵动了一下,对于唐星这番直白的说辞,他一时难以招架,便轻咳一声,不做回应。 「你要不要先进来呀?我好冷的,手都冻僵了,你再不进来,我要掉下去了。」唐星抬一抬他通红的手指,「现在你来了,我就不需要逃出去见你啦,我给你做了新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 「好,本王这便来,你先下去。」听唐星说手冻僵了,誉王便不忍心他再继续趴在墙头。但为了防止唐星还有别的心思,还要逃跑,誉王把阿秀与小六子也一併带走,当然还有那个坏了的梯子。 唐星对誉王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确只是想出去看看,并没想着要离开皇宫或者怎样,他不是傻子,仅凭他,和他这些宫人,是绝无可能逃出去的。现在誉王来看他了,不用出芳宁宫就有人陪他过年,他的确翻墙的必要也没有了。 唐星爬下梯子,便叫小栓子将梯子收回去,又去厨房瞧了瞧,不好意思地同众人解释,爆竹应该是他不小心忘在厨房的。 众人虚惊一场,但也不敢埋怨唐星,既然没出事,众人收拾了厨房的狼藉,便也各自散去。 这时候,誉王也来到芳宁宫,以替皇兄送新年礼物的名义。 「皇嫂,你也知皇兄心中还是惦念你与他的夫妻情分,只是既然已决心冷落你,便不好亲自前来,只能由本王出面。这是皇兄为你准备的年礼。」说完,誉王冲着唐星眨眨眼睛。 唐星瞬间会意,恭恭敬敬俯身双手接了一个大木盒,「臣谢皇上,也多谢誉王。」 「举手之劳。」誉王随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小木盒子,放到了大木盒上面,「这是本王给皇嫂的年礼。」 「多谢誉王,本宫也有年礼相赠。」唐星看看自己拿得满满的两只手,「还请王爷进屋,本宫拿给你。」 「好。」 两人就这样进了屋,因为是晚上,就算天冷,唐星也不好与誉王孤男寡男单独相处,便叫小栓子随侍,不过站在门边就好,倒不必贴身跟着。 第897页 小栓子的作用不过是个见证,证明两人不会也无法有逾矩之举,至于两人说什么,做什么,小栓子全程低着头,放空自己。 唐星也不去看皇帝和誉王送给他什么新年礼物,将木盒往桌上一放,便先去书架上将新做的飞机模型取下来,递给誉王。 没错,还是同样的直升飞机模型,但这次的模型唐星用心上了漆料,看上去金属感十足,的确与上一个木头外露的感觉不同。而且不用唐星解释,誉王一拿到这上了漆料的模型,就瞬间明白了什么是金属感,也的确感到这完整形态的飞机很酷。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誉王一眼就发觉这飞机加了东西,透过那没装窗户的框子,看到驾驶座上竟然坐了一个小人儿,长相都与他都七八分相似,头上还带了耳机,当真就如同是他坐了进去,正在驾驶飞机一样。 到此时,誉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唐星上次坚持要他还回飞机模型,上漆料根本是个藉口,唐星是看出了他的羡慕也渴望,想将这代表他的小人儿按照合适的尺寸做出来,放进模型之中。 如此誉王还知道了,如果上次他还了模型,唐星便不必为了这一个小人儿,重新做一整个飞机出来。 誉王心中便有愧疚,越看这模型越不是滋味。若是他不曾弄坏模型,唐星便不用再白费这么多功夫。 「你……」誉王这次小心又小心,捧着模型的手不敢随意乱动,望向唐星后,冲着他点点头,「你有心了。」 「没关系呀,你喜欢就好。」唐星笑着指指驾驶座上的那个小人儿,「这个应该能看出来是你吧,因为我不太擅长画人像,而且这个人物模型这么小,用碳棒也不好画,我就尽量选了你的很多特徵,让它看上去更像一点。」 「嗯,喜欢。」誉王看着唐星说道,「它很像我。」 「那就好,要是这个做的不好,那我只能下个月再做一个了。可是我不想每个月都送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你肯定会看腻的。」 「不会,你送的我都会好生收着,回府我便命人腾出一间房来,你只管照着意愿做,若是送我,我便以此屋存放。」誉王认真保证着。 「啊,这会不会太正式了一点?本来也不值什么钱。」 「难道你送我的礼物,能以价钱衡量?」誉王反问。 「唔……好像不能。」唐星想一想,礼物本身就是一份心意,礼轻情意重,心意的确是没办法用价钱衡量的,「那你就摆着吧,我现在还想不到能给你什么别的礼物,就先做模型,等你玩腻了再换,好不好?」 「好。」誉王应下,有指着自己的小木盒问道,「你不打开看看?」 「好呀,那我看看,你送我什么。」唐星说着已经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根盘起来的绳子。 「猜猜看。」 「是……狗绳?」唐星不敢相信,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嗯,算你聪明。」誉王解释道,「今日宫宴,不方便带着它,改日我亲自将狗送来。」 「好。」一想到自己还有养一只狗狗,唐星对这个新年礼物,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至于皇帝给的新年礼物,虽然盒子大,但内容就十分平常了,一些补品、珠宝等,也不见得有多用心。 但以皇帝与唐星之间微妙又尴尬的关系,要是皇帝用心送了,唐星才要惴惴不安,也不太能接受。现在皇帝的这个态度,唐星觉得就已经很好了,最好他跟皇帝能这样相安无事一辈子,千万别再互相折磨。 送过礼物,唐星还是免不了要问一问誉王,为什么前几日没来,害他苦等。 誉王便将他先前的计划说了,就是为了给唐星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这惊喜出了点岔子,他原本想免去宫人通禀,悄悄出现在唐星面前,然而还没走到芳宁宫的宫门处,相隔大半个宫殿,竟然就让他逮到了准备逃跑的唐星。 「我那不是逃跑,真的不是,我有自知之明的,我肯定跑不出去。我就是想着过年不能这么悽惨,就想看看你们宫宴是怎么开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顺便看看你。」唐星越说越小声。 「顺便看看我?」誉王不乐意了,一啧舌嘆息道,「唉,本王忽然想起,今年府上事多,那狗……」 「你不能反悔的!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唐星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你都不来看我,我为什么不能是顺便看你?不公平,你不讲理!」 「好好,说笑罢了,你怎么还能生气呢。」誉王赶忙安抚住唐星,「对了,我听说你心气郁结,瞧着是瘦了些,今晚可曾用膳?」 说起用膳,唐星还真的饿了,想想被爆竹炸了一次的厨房,他老实地摇摇头。 「那我陪你用了膳再走如何?」誉王一时冲动,脑中想的是带唐星去御膳房大吃特吃,不过幸好他只是这么一想,万不敢做出来,否则明日只怕是无法收场了。 但不能带唐星出去,陪他吃还是可以的,就算明日皇上问起来,怎么在芳宁宫待了那么久,誉王也可以说是皇后难得有胃口,为了皇后身体健康,所以督促皇后吃过饭,他才离开。 「好啊,那我想吃八宝鸭、糖醋排骨……」唐星报了一串菜名。他多想誉王留下陪着他跨年,但这么晚了,肯定会传出闲话,唐星只能退而求其次,能让誉王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第898页 别说是现在想吃饭,就是凌晨想吃饭,御膳房都得起来做,唐星点过菜没多久,御膳房那边就将菜品一一送来,誉王尽管已参加过宫宴,也陪着唐星少吃了一些。 这天晚上,两人互送礼物,一同吃饭,吃过饭誉王便告辞离开,没有谈天说地。可这短暂的相聚,于他们而言,却好像与平时不同。或许是因为这天是除夕,气氛使然,又或许是两人互赠的礼物满含真心,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是有了那么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