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大陆》 第1章 伊始 2288年,后人也称之为“旧历”2288年。 这一日,宇宙中的某颗蓝色星球,失去了太阳的庇护,突如其来的黑暗卷袭整个人类世界。 数年后,汹涌海啸扑向大陆,地壳开始极速运动,引发强烈地震,无数火山齐齐喷发,数百亿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遭受到毁灭打击。 —— —— 二十年前,旧历2268年,随着人口危机日益严重化,酝酿了十年的星际探索移民计划正式启动,冀希望由此来给不堪重负的星球减压,要知道近百年来由于生物科技侧的极速发展,人类的平均寿命早已破百,并且仍处在不断上涨的阶段。 大概在此之前的五十年,有人曾提出过“人类清除计划”,保留优秀基因火种,剔除老弱病残…… 几个小时后,这个人便被神秘人士“清除”了,没活过第二天。 人类不是野兽,不会被血脉本能所支配,更不是机器,只讲客观事实不论主观情感,问题固然存在,星球陆地面积不足而人口又太多,可清除计划也只能是无稽之谈,那该如何是好? 彼时地球上的某块广袤大陆,其中有个古老国度传承文化五千年,那儿有句俗语,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危机之下,人类于2250年成立了人口危机解决小组,吸纳了来自世界各国、各个行业的精英翘楚,他们无视距离、国度、文化、语言等等因素,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伟大目标团结一心,共同奋斗。 八年后,也就是2258年,小组提出了星际探索移民计划。 十年磨一剑。 2268年,计划正式启动。 那日,在一场盛大的全球直播中,“家园”号宇宙飞船缓缓升空,无数民众守在电视机前,有人拳头紧握满脸担忧,有人双手合十低头轻诵,有人大声鼓舞满是兴奋…… 庞大的船体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无数摄像机开始拉近镜头、聚焦,闪光灯的照耀下,上百人如一线潮在甲板上出现,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神情庄重缓步向前,饱含深情的望向脚下的那片土地,目光所及皆是乡土,思绪所至皆是过往。 他们即将远航,离家千万里。 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先遣队的他们,这一去,再难回头。 人群中央有个青年男人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在一线科研队伍中,旁人早已鬓斑白、背微驼,属他最年轻,黑发黑瞳身姿挺拔。 数百人的队伍里,唯独他在笑着挥手,笑的异常纯粹、灿烂。 遥远的东方,某军事基地作战指挥处,一片沉重的气氛在青年男人笑容的感染下,渐渐有些松动,有位身穿军装的白发老人,正透过镜头凝视着他,笑骂一句:“没心没肺的东西。” 时间永远不会等着人们去缠绵告别,随着飞船越发远离地面,防护罩即将启动,众人准备返回舱内。 与此同时,作战室内的那位老人突然站起身,深鞠一躬。 他轻声呢喃:“先生千古。” 全场起立敬礼。 遥远的飞船上,青年男人似有所感,近乎同时朝着东方俯腰,低声自语道:“我叫黄天,炎黄子孙的黄,天下第一的天。” 一人是将军的儿子,一人是远航者的父亲,但此时此刻,没有父与子。 刺耳的叮铃声忽然响起,意味着防护罩覆盖成功,男人毫不留恋的转身向舱内走去,笑容在背过身的那一刹那敛去,临近舱门顿了顿。 几个瞬息后,他抬起头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天空,再次笑道:“必不辱命。” —— —— 二十年后。 2288年,无垠的宇宙中,名为“家园”号的庞大飞船正在极速前掠,内部办公室中,众人罕见的齐聚一堂,各个面带喜色。 坐在主位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大屏幕,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当年飞船上笑容满面的黑发青年,如今两鬓已微霜。 有人率先开口道:“无人探测机的反馈出来了,是到目前为止发现的最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没有之一!空间坐标已经留下,正在建立同母星的通讯链接。以咱们目前的行进速度,二十小时后即可抵达这颗星球。” 黄天站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嗓音略带沙哑道:“二十年如一日,终见陆地。” —— —— 2288年。 二十小时后,与地球的通讯链接成功建立,在亿万人民的注目中,飞船成功抵达那颗星球。 即将降落之际,异变突生! 无尽的黑暗在瞬间笼罩住整个飞船,包括其中的科学家、军人们。 更准确的说,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整颗星球。 无数光年之外的地球上,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新家”的模样,便被黑暗隔绝了视线,信号随之中断,隐约间,人们似乎听见了惨叫声,从遥远的异星球上传来…… 目睹这场景的所有人,心下都多了一抹沉重。 一个月后。 2288年4月1号。 地球上的人们渐渐不再去讨论那天的黑暗,仿若无事。 只是逃避从来解决不了问题,恐惧一直都在。 于今日被唤醒。 正午十二点,东、西半球的人们齐齐抬头,愕然的望向天空。 因为太阳,消失了,瞬间消失。 无边的黑暗侵袭而来。 有生物从黑暗中钻出,密密麻麻。 它们身材酷似人类,有的四肢俯地,有的直立奔跑,头颅像是蝙蝠,浑身铺满墨鳞,生而有利爪獠牙。 第一个看见它们的人类,在惊恐中死去。 不知道是谁猛的尖叫一声,恐慌像致命的病毒一样,迅速蔓延传染,人声鼎沸,大家疯狂咒骂着,逃窜着…… 最终死去。 各国政府的反应很快,迅速组织起军队进行反击。 战争没来由的开启。 所有人都很好奇,想要深究背后的原因,却无能为力,只能被动的防守反击。 黑暗突然来到,怪物突然出现,战争突然开始。 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荒诞。 可这并不是戏剧,战争不能停下,因为在全副武装的军队前面,有嗜血如命的怪物,后面,则是手无寸铁的人类。 太阳不再升起,黑暗无边无际。 厮杀持续着…… 一晃十年而过。 黑暗同样持续了十年,人类渐渐习惯了没有太阳的存在。 庆幸的是,从黑暗中钻出的那些可怕生物是会被打死的,刀、火、电流、激光、子弹……都可以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 不幸的是,黑暗不灭,它们不绝,源源不断。 人类也尝试过抓捕怪物的活体进行研究,可一无所获,它们的基因序列与地球上已知的所有物种,都毫无关联。 更为诡异的一点在于,这些怪物在日益焦灼的战争中,不断进化,生出各种各样古怪而又强大的能力。 越发坚韧的体魄,近乎鬼魅的速度,超凡的学习能力,更有少数存在掌握了诸如引力、雷电、火焰之类的恐怖能力。 人类逐渐落入下风,死伤无数。 “地下城”计划被人类提上日程。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年后,天降陨石,无数火山齐齐喷发,海啸、地震随之而来,席卷各个大洲,人口锐减。 饱经摧残的人类,带着昂扬的斗志与期望,转入地下生活,以此暂避灾难。 人性中的坚韧,此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战争仍在持续。 在此当口,这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骤然出现。 与它们并肩的,是“家园”号飞船上的某些人…… “臣服,或者毁灭。” 这是来自更高等文明对人类的宣言。 “去你吗的。” 这是人类的回复。 “……” 战争继续。 人类当然不会放弃,永远不会放弃,谁会喜欢做任人宰割的奴隶? 除非打不过…… 各国的底气在于,他们通过某些事情、某些人发现,这些入侵者们似乎很怕彻底毁灭地球,毁灭人类,尽管它们有这个能力,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它们有所忌惮。 与此同时在这个背景下,人们恍然发觉,在黑暗的侵袭中,不止那些怪物拥有超能力,部分人类也开始进化…… 细数人类历史,每到关键节点总会有数个英雄人物出现,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不倒。 在这个外星文明入侵,人类生死存亡之际,这样一批人出现了。 其中领头那位,生于微末,在困境中崛起,在厮杀中进化,以人类之躯缔造出诸多堪称奇迹的壮举,后人谓之“半神”。 他身后的追随者们前赴后继,死了一批又一批,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冲锋。 他要重回陆地,撕碎黑暗。 杀杀杀! —— —— 再抬首,已是百年光阴。 血染山河。 人类重回地面。 他茫然自顾,神州早已陆沉,支离破碎。 黑暗,同样散去。 一缕微光从天边冒头,逐渐明亮,像是那人的双眸。 太阳,出来了。 后人将这日作为分界线,重新编历,以此铭记新生。 —— —— 新历1年,百余岁高龄的那位“半神”,代表人类与入侵者签订停战协议,代价是共享地球,史称“向阳条约”,用一时的退让,换来弥足珍贵的休养时间。 次年,全球通讯恢复,幸存的人类漂洋过海历经万难汇集到一处,在这位老人的带领下,无论种族肤色,众志成城共建家园。 新历18年,东方那块全新的大陆填成,大部分人类都在这儿,重新拥有了家。 年末,那位“半神”去世。 新时代开启。 第2章 舍我其谁 新历488年。 海外某座孤岛上。 ———— “人世间暮色里,余晖下坟茔上,叹往昔,不值得呐……” 一座已有青葱生机冒头的旧坟上,有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高坐其上,用戏腔哼唱着小曲,两条白生生的小腿随着韵律,有节奏地晃荡着,神情悠然。 少年男身女相,面冠如玉鼻梁高挺,嘴唇纤薄紧紧抿着,略显无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炯炯有神,偶尔有精光散出,似星辰蕴含其中,剑眉平铺其上,为其近似女子般的俊美面庞添上一抹凌厉。 生来一副好皮囊的少年衣着朴素,甚至可以说寒酸,一身麻布织成的短衣短裤,望眼扫过去破掉的地方得有十来处,略有些长的黑发越过肩膀,被一根细绳绑住,随意的扎在脑后,脚上那双勉强可以被称作为“鞋”的东西,是藤条所做,早已被踩的破烂不堪。 他叫黄天,上辈子就叫黄天,这辈子还叫这个名。 当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在襁褓中,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 这么巧?两世为人共用一名? 幸亏后来这辈子的便宜母亲又给他取了个名,叫陈九,才略微打消些他的顾虑。 本来在坟头上坐着哼唱小曲的陈九,忽然噤了声,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的悠然自在被恼怒取代。 他轻轻踹了下坟土,嘟囔道:“谁让你死这么早来的,丢下我这么个苦命人在世上,现在好了吧,老黄、老太婆他们前不久也跑路了,我特么彻底应了那句谶语,孤苦伶仃!” “哎!” 他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跟个死人置什么气,何况你还是我这辈子的亲娘,我还是去跟活人置气吧。嗯……按照老太婆的说法,他们应该在一年前就知道了此地的变故,算上出海找寻的时间,满打满算这也该到日子了,可怎么就还没来呢……哎!” 陈九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 “老太婆神神叨叨,可算准的日子从来没出过错,今个可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过了午夜再不来,可就得老子自己出海去找他们了!我这小身板真要出了海,那不是赶着去投第三胎么!我的亲娘呀!可怎么办哟!” 可惜的是,他躺在坟墓里的娘亲,并没有理会他的哀嚎,更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死了就是死了,像陈九,或者说像黄天这样死了又活,还活到未来的家伙,仅此一人而已。 —— —— 一年前,新历487年。 入夜,内陆某座繁华都市,这儿的郊外有一片奢华建筑群,凡是能居住此地的人非富即贵,地位崇高至极,可以说,就是这小撮人,影响着整座城市数千万人口的命运。 中心区域有片被栅栏圈起来的庄园,占地约摸两公顷,靠北边有座古色古香的阁楼,通体红木架构,外界称之为红楼,也有人叫其“别有天”。 红楼上下共七层高,顶层某间不起眼的小书房里,有个老人半眯着眼,懒散的靠坐在椅子上,时不时耷拉下眼皮,瞧一瞧面前站着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对父子,男人本在东海教书,是被老人八百里加急召回来的。 他们父子二人,因故已有十年未见。 从小就有“百年难得之良材”美誉的中年男人,此刻面部僵硬,呆立在原地默然无语,仍在消化父亲之前透露给他的讯息。 “程清那姑娘当年流亡海外时,已经怀有身孕,最后非但没死,还给你生了个崽。前不久,她因故病逝,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前使家族秘法,向她父亲坦白了这些,同时说出一个秘闻……你那个老岳父虽然恨不得亲手宰掉你,但念在你毕竟是小崽子的亲爹,还是让我来知会你一声。” 老人依旧一副自在样子,饱经沧桑的老脸上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很乐于见到幼子的囧态。 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大概是十年前吧?逝者如斯夫,真快呐,一转眼这头倔驴也长成个真正的男人咯……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 短暂的失措后,中年男人先是苦笑一声,自嘲哀伤愤怒皆有之,随即恢复平静。 他缓缓移开目光,直视老人,沉声道:“当年逼我放下,现在又要逼我拿起?” 老人收起杂乱的念头,笑眯眯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是?那个女人我确实不在乎她死活,可小崽子是你的亲儿子,我的亲孙子,通知你一声,也叫逼你?当然,也有可能是你那个便宜岳父,故意编假消息放烟雾弹,实则下了个套等你去钻,只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老古板要能有这份花花肠子,也不至于沦落到西北守着大漠黄沙这么多年,而且你当年也就死了,活不到现在,” “呵呵,”男人一阵冷笑,嘲讽道:“确实,程将军要有父亲您一半的无耻,早都去坐镇天外天了。” 他停了停,身子微微前倾,貌似满脸真诚的问道:“父亲,您这些年来机关算尽,就为了去天外天当狗,结果到头来还没当上,做狗人家都不要你,跟儿子说说看,有什么感想?” 老人只当没听见,丝毫不在乎儿子的大逆不道,哈哈大笑,挥手道,:“好多年不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做甚?喊你来可不是打嘴官司的。去一趟吧,把咱孙子带回来。” 男人认真想了想,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接着果断摇头,拒绝道:“程清当年被天雷钉杀,死的是干干净净,灰都不剩,这件事是我亲自确认过的。好,哪怕其中有曲折,被她假死逃过一劫,最终远赴西海秘境,可中央军当年派兵数十万都没找到的上古遗民们,就那么巧被她碰到了?还收留了她这么个外来人?顺道替她养了儿子?一呆就是十几年!这太蹊跷了。” 老人哦一声,说道:“所以要去查。” “不去,”男人再次拒绝,罕见的满脸严肃,认真道:“西海本身就有死亡之海的名号流传,再加有上古遗民这些人型战争兵器出来搅局,太危险,真的会死!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老人想都没想,甩手就是一巴掌,看似腐朽的手臂在一瞬间猛然胀大,爆发出极强的力量,隐约伴着呼啸风雷声。 男人仿佛提前预判到,早已退出一步,堪堪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双膝微微下沉,轻轻眯起的狭长双眸中充斥着浓烈战意,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有乌云迅速聚集,遮天蔽月,星辰隐退,其中雷声大作,像是有巨兽在发出愤怒的咆哮。 除开这对父子,阁楼上下所有人,全都在这一刻停下手里的事情,保持安静,他们在心中默默祈祷,小少爷,十年前打过那一场还不够?这怎么又要开打?快收手吧! 书房内,一击未成的老人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眯了眼,开怀道,“不错,这十年间大有长进,比你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强不少。来来来,过来坐。” 旋绕在小楼上空的雷云,悄然而逝。 男人不为所动。 “行了陈落,别端着了,演来演去有意思么?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可是你亲老子!知子莫若父!闹出这么大动静激我出手,不就是想要提条件么,行,这次依你。” 名为陈落的中年男人哦了声,一点被戳穿的尴尬都没有。 他再次坐下,盯着老人直截了当道:“丑话说前面,在你眼里探寻那处秘境的真相比我那不知真假的儿子重要,可我恰恰相反,如果他真的存在,一旦危急关头,我会舍弃所有,力保小家伙活着回来,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至于条件,小家伙回来之后,你亲自带他,直到成年。” 陈落顿了顿,凝声道:“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你亲自带他是指什么。” 老人笑了笑,随意道::“当然知道,无论在你心目中我有多么的卑鄙无耻冷血无情,可终归是你翻越不过的大山,你让我这把老骨头还去带孙子,无非是想反过来逼我一把,让我用心去培养一把能捅自己的刀。你呀,心结难解!当年是你那个傻媳妇想来杀我,不惜引来天雷,结果自己反倒被钉杀,你能怪我?” 陈落怒极反笑,豁然起身指着鼻子骂道:“老东西,你怎么不提她当年为何要杀你?” 老人略微抬头直视着他,平静道:“因为她想毁我最宠爱的幼子,陈落的前途。不过无所谓,答应你就是,这些年想杀我的人不少,多三五个不多,少三五个不少。你去罢,结果不论,各有天命。” “希望您这次能够信守承诺。” 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陈落转身便走,毫不留恋,即将跨出门外之际,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回,言语里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屁股,决定脑袋,这是旧时代流传下来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处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姓氏,你的命运就已注定,能者多劳,你必须得对国、对家负责!当然,你也可以反抗命运,就像当年那样,尝试来杀了我!” 陈落没有转身,微微攥起拳头,欲言又止。 “去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闭上双目养神,气息悠长平缓,仿佛睡着一般。 老人其实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一路小心。 —— —— 红楼外,有个双鬓微霜的男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陈落出来,带着温暖笑容迎了上去。 陈落停下脚步望向来人,有片刻的失神。 大哥他,也老了。 自打十年前那一战他败给自己父亲之后,愿赌服输,孤身一人远走东海去做了上门女婿,这些年里,一直刻意避免跟家族联系,非是不愿,实属不敢。 于心有愧,最难解。 陈家长子早已知晓楼内的变故,卡着时间前来守株待兔,他走上前拍了拍陈落的肩膀,没等幼弟说话,微笑说道:“十年未见,本该把酒言欢,可知道你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 “行路难,归家更难,这些年委屈你了,只是父亲也有他的苦衷,大哥知道你理解,只是你们爷俩犟到一块去,谁也不肯率先低头。可……父亲今天终归低头了不是么?对他来说,秘境重要么?小侄子重要么?当然重要,但不至于召你回来,有资格、有能力担负此任的,陈家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为何偏偏强行召你回来?” 陈落微微低头,抿起嘴唇默不作声。 陈家长子叹了口气,接着道:“父亲老了,老到年轻时斩断的七情六欲现在又回来了。身为一家之主,国之栋梁,他从不认为当年那件事是他的错,同样,更不认为是你的错,只是一个选择而已,立场不同。可身为一个父亲,他自觉有愧于你。” 陈落长出一口气,没有接话。他望向永远一副温和、老好人模样的大哥,轻声道:“不辞而别这十年,让您承担了太多的压力,这些年,辛苦了。” “一家人之间的相互担待,谈不上什么辛苦。还有,我这边才收到消息,程老将军那边的人也已经出发了,小侄子终归是有程家人一半的血脉,老将军不可能轻易放弃,一旦被他率先找到……” 见大哥欲言又止,陈落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您是想说,孩子被我陈家人带回来,以后还能准许他走亲戚。可一旦被他姥爷先找到,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是吧?大哥放心,除非程将军亲至,否则谁也带不走我的孩子!” 陈家长子微微点头,说道:“言尽于此,人手已经调派好,船舶停靠在极西港口,抓紧,一路平安。” “嗯。” —— —— 阁楼顶层书房内,走了小的来了大的,老人明显有些不耐烦,眼睛都懒得睁开,没好气道:“才在陈落那边画蛇添足过,又想来我这故技重施?” 老大陈起摆摆手,轻声道:“我就是个缝补匠,哪里缺了补哪里。” “呵呵,”老人皮笑肉不笑,讽刺道:“怪不得都说你的针线活比婆娘还好。” 陈起早习惯了被刺,丝毫不以为意,说道:“您那种大开大合的解法,太慢了,有人推波助澜一番,会让小落的心结解的更快些。” 这次老人倒没有反驳,淡淡嗯了声,不再说话。 老大问道:“本不该来叨扰您清净,可有个症结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您会对程将军给出的消息,如此重视?动静太大了。” 陈家养士多年,门客过千,就因为此次变故,派出人手大半,又擅自调遣镇守东海的陈落回来,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善加利用的话很容易掀起滔天波澜。 这种行事风格太过激进,完全不符合老人过往的作风,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起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再三权衡一下还是决定来问个清楚。 老人猛的睁开眼,仔细打量了男人一会,似笑非笑道:“陈起,那大概率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孙子,你的亲侄子,还不值得重视?闹出再大的动静都不为过,我去接我孙子回家,委员会那边能放个屁出来老子跟他们姓。再者,还能修补父子关系,趁机探寻上古遗民的秘密,凭什么不重视?” 陈起眉头轻皱,迟疑了下没有出声,很快便又舒缓,释然道:“既然您不愿意说,当我没来过,没问过。” —— —— 在他离开后,老人缓缓起身走向窗边,凭栏倚靠极西而望,目光锐利似要划破时空。 月朗星稀。 不多会,老人收回目光,轻声呢喃:“陈起陈落,一长一幼,起起落落。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你二人若是合二为一,便对得上这句谶语咯。” 一人心细如发大智若愚,一人匹夫之勇气焰彪炳。 巧的是,早已远去的陈家兄弟二人,此刻也都在细细琢磨这句话:五百年必有王者出。 有句谶语,从旧时代末尾起,一直流传到今时今日。 五百年必有王者出,舍我其谁! 第3章 跪下 新历488年。 今夜有些人注定难眠。 大陆西北端,早些年间遍地黄沙白骨,狂风吹拂数百年,最终磨砺出一个姓程的老头封王于此,将衔排名位列大陆前十,军旗之下护得民安。 这位名镇天外的老将军姓程名开合,古稀之年身材仍魁梧至极,常年身着戎装,在家也不例外,短寸头发大半花白,被风沙洗礼多年的面庞遍布伤痕,尤显苍老,此刻他独自待在会议室中,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戎马多年,老人见惯生死悲欢,心性之坚韧当世罕有,真正意义上做到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此时他却少见的有些紧张,手指不断轻扣桌面,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叮……” 一阵清脆铃声打断了程开合的思绪,他拿起通讯器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沙哑女声,听声音不比他小多少。 “老程,听说小五那边来消息了?” 闻言,老人舒缓眉头,神情透出些许温柔,轻声道:“出海一年,总算是见到头了。刚才小五跟我汇报情况,发现一座孤岛,坐标对得上,十有八九是清儿所言的那处,我已命令他登陆,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带回来,你放心。” 通讯器那头有短暂的沉默,接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小五到了,陈家的人,也该到了。” 程开合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毕竟孩子父亲姓陈,放心吧,相信我,相信小五,会把孩子带回来的。” 他知道老伴一直在怪罪自己,一年前不该将女儿临死时传回的讯息告诉陈家,按照老伴的说法,偷偷摸摸带回来便是,非要多此一举? 可于情于理又怎能不说? 只是程开合深知一件事情,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去和一个怒火中的女人讲理,无论年纪,尤其这还是一位母亲。 那头异常冷漠,语气平缓不带丝毫波动:“程开合,你真是好记性。十二年前你也让我信你,结果呢?” 结果她失去了自己的独女。 啪。 被挂断之后,程开合面色僵硬,盯着通讯器久久无言。 —— —— 西海之大,漫无边际,这个“大”不单单指海域辽阔,更是因为其复杂、恶劣的自然环境。 时常前一秒还烈阳当空,下一秒就有密集的冰雹砸落,再过一会,又是漫天大雪。还有一不小心就深陷其中的暗流,仿佛天罚般恐怖的雷暴,动辄掀翻海面的狂风,以及强烈的电磁干扰和凶猛残暴的巨大海兽,以致于此处被冠有“死亡之海”的名号。 人们常戏言说西海之大,无边无际,活人进去死人出来都算命好,留了个全尸。 就在今夜,西海某处地方的天气,莫名的正常起来,皓月当空繁星为伴,泛黄光辉洒满人间,咸湿海风微微拂动水波鳞鳞。 如此美景下,海面上的气氛却有些尴尬。 有两艘状似民用实则为军舰的大船,此刻相聚不过千米,用不上望远镜,肉眼甚至都能看见对方甲板上站着的是什么人。 两艘军舰东南方不远处,有一座孤岛,其上郁郁葱葱。 一艘船姓程。 另一艘,姓陈。 能上船出海执行这趟任务的,都是家族亲信,自然知晓此行目的,更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会儿撞在一起,属实有些不是滋味,搞得两位大船长僵在驾驶室,不知到底该往哪打舵,是迎上去开打?还是不管对方先登陆再说? 手底下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真正的大佬。 陈落,程五。 前者一声轻叹,身边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一闪而逝,直奔对面而去。 程五遗传了父亲的长相,面容硬朗,身姿挺拔高大威武,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肩上披风猎猎作响。 风声至,程家船上忽然出现一名不速之客。 程五斜眼看了看来人,没有作声。 二人共立船头,陈落稍退于这位前小舅子半个身位,不着痕迹的向两旁瞥了眼,程五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示意身后那些自发围上来的手下撤退,只是眼神有些冰冷。 陈落看不到,但感受的到。 他自觉理亏,抱着诚意而来,解释说:“程老将军的给的坐标。” “知道。” “其实早已发现程家的军舰,故意命人靠过来。” “知道。” 陈落盯着前者的背影,接着道:“五将军,我……” 程五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打断道:“一年前临行时,父亲告知我一句话,让我带给你,儿孙自有儿孙福。而就在不久前,和父亲有过一番通话,他没让我转达给你,但我觉得应该说与你听听。” “洗耳恭听。” “不惜一切代价,带孩子回来。” 铿锵如铁。 说完,程五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姐夫,咧了咧嘴,负在身后的拳头已经悄悄握紧。 杀心已起。 陈落微微皱眉,身下起气旋,丢下一句话后凭空消失。 “找到孩子再打不迟。” 通过前小舅子的态度,陈落得到了答案,往事如烟,十来年前的恩恩怨怨,程家老爷子那边已经放下,但孩子放不下,“不惜一切代价”,态度之坚决出乎意料。 回到船上,有名黑衣女人悄然靠近,身材姣好妆容妩媚,她轻声问道:“怎么说?” 陈落笑了笑,说道:“先礼不成,只能后兵。” 女人转头望向千米之外,嘴角勾起好看弧度,秋水长眸里迸发出惊人战意。 程五,呵呵,希望虎父无犬子。 “出发。” 两艘军舰近乎同时开拔。 —— —— 岛上,百无聊赖的陈九扯着土丘上的青草,含在嘴中不停咀嚼。 少年盘膝而坐单手托腮,望着远方愣愣的发呆。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阵精光,鼻子用力地嗅了嗅,发出兴奋的低呼:“来了!” 不行不行……淡定淡定,装一下装一下…… 陈九暗自想着,双手用力揉搓脸颊,脸上的惊喜之情霎时消失,换成一张略带死寂的淡然面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陈九保持姿势不动。 —— —— 大概半个钟头,有两拨人近乎同时来到此处,总计二十人上下,相隔十数米而立,一批穿着军装,一批穿着黑色紧身制衣,互不打量泾渭分明。 两拨人几乎没有一点动静,哪怕脚下都是碎枝枯叶,一路走来也没有发出分毫声响,可陈九仍然知道,他们来了,就在身后。 古井不波的心境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涟漪。 他依旧不动,悄悄调整气息,运行流转越发轻柔。 陈落和程五两人,在看到少年的一瞬间,便确定了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哪怕他们看到的只是背影,哪怕双方还未说一个字。 音容相貌可以骗人,可那份血脉相连的感觉做不得假。 他们二人都未动,前者因为紧张,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神色复杂至极,愧疚伤感居多。 后者则在悄悄观察陈落,心下衡量着什么。 其他人都在静静凝望那个瘦弱背影。 少年姓陈,也可以姓程。 这便是此行目的。 唯独跟在最后的陈家黑衣女人,从始至终没有留意过陈九,她的任务只有一个,盯死程五,就像刚刚程五盯陈落那样,但凡找到机会便会悍然出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落的注意力越发涣散,程五松开拳头化作掌刀,似乎随时都会出手,黑衣女人悄然前进数米,宽阔大袖里滑落出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心。 千钧一发。 相对来说有些偏科的陈九打架不行,感知力却是一等一的敏锐,心中叹息:又被老太婆说中了,最坏的情况,两拨同时到。 这是装不下去咯。 他猛然转身,目光冰冷扫视众人。 陈落回过神,注意到不远处身躯微微胀大的程五,皱眉后撤,程五闷哼一声,放弃了尝试,宛如战鼓般极速擂动的心跳缓缓恢复正常。 黑衣女人同样气息一窒,第一次用正眼打量少年,眼神异样。 这小子有古怪,算计还是碰巧?在我与程五即将出手的节点冒出来搅事? 能发现场间这些细节的人屈指可数,陈落程五二人当然心如明镜,只是谁也没心思多嘴问, 有些事,回了家什么都知道,难就难在怎么带孩子回自己家。 其余几人跟黑衣女人一样,心下多了几分好奇,小家伙不简单呐。如果说他们之前来此纯粹为了任务,那么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有些兴趣了。 陈九环视一周,对上那二位“亲人”的关切目光,神情越发冷漠。 就是这些傻狍子,害得我这辈子又没了妈呐…… 他抽抽鼻子,站起身,用脚踹了踹身下的土包,轻声道:“我的母亲,叫程清,就埋在这。” 陈、程二人仿佛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泼下,带着心底也多了几分凉意,浇灭所有热切、兴奋之情,其余人同样如此。 原来,这是她的墓。 从始至终,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年纪不大气场却强的离谱的少年身上,下意识忽略了这个称不上墓、更无立碑的土丘。 也没人想过,那个一年前便死去的女人,埋在哪了。 逝人已逝,世人已忘? 陈九绝不答应。 陈落泪流满面,轻拂衣衫肃清灰尘轰然跪下,程五眼圈通红,随之而跪,身后其余人不敢再站,皆拜倒。 第4章 过往 陈九侧过身滑下土丘,避开他们祭拜的方向。 三叩之后,陈九慢步走到众人身前数米处,不悲不喜回以三叩。 家中有人去世,外人前来祭奠,磕了几个便还几个。 陈九认为自家就剩他一个独苗,便亲自给这些“外人”还了礼。 这副泾渭分明的态度让众人比吃了苍蝇还难受,领头的那两个尤其如此,可转念便生出更多的怜惜。 身在异乡,少年丧母,而母亲死后独自生活的这一年里又该是何等难熬? 陈落抹去泪痕,挤出一个温暖笑容,想要上前两步却又害怕,驻足道:“这一年来,受苦了。” 自打一年前收到消息出发,西海远航三百多个日夜,于此时终见骨肉,陈落修复了十年的无暇心境,再生波澜,内里心绪万千,到了嘴边却只是简单一句话。 陈九扯了扯嘴角,随地而坐似笑非笑道:“确实,我这年关可受了大罪。头些年倒不咋受苦,因为有一堆人照顾我,可惜最近人都跑光了,怕被你们抓到。所以,不用试探了,你们的猜想没错,现在这里是孤岛。哎,真是的,何必如此谨慎,有疑虑就直接问,我知无不言,何必拐弯抹角的试探。” 陈落被噎的有些无语,程五做了回好心人,替他解释道:“不,不是……” “行了,不用解释,我都懂。让你们的人都撤了,放心吧,不会有遗民蹦出来围剿你们,真要有埋伏的话,带这么点人来可不够。” 程五也不说话了。 两家门客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登陆之前,确实已经排查过,岛上没有遗民的存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跟了些精锐过来,这时候被贴着脸讽刺,偏偏老大不发话,他们都不敢还嘴,一口气憋闷在心里。 陈家那位黑衣女人一点不吃这套,直愣愣的顶道:“小子倒是牙尖嘴利。” 程五眯起眼,紧紧盯着她。 我程家人,几时轮到你来多嘴教训? 女人毫不示弱怒瞪回去。 陈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挠挠头说道:“外面的世界真混乱,在我们村,老爷们说话婶婶们从不插嘴。” 女人重重冷哼一声,程五闻言不禁莞尔,卸了心中那股劲。 气氛稍微缓和,陈落二人屏退所有门客,叮嘱众人守好船舶,一时间二十来人四散而退,来时不带动静,退时更是如此,悄然诡秘。 临别前,女人深深望了眼少年。 从第一眼起,她就看陈九别扭,无关其他,只是直觉。 这小子,古怪的很。 —— —— 闲杂人等走干净,陈九稍稍放心,认真细致的打量起面前两个男人。 一人短寸头国字脸墨眉毛,瞳孔有些碧绿,穿着军装身材高大雄壮,皮肤有些黝黑,站姿笔直如利枪,身上有股怎么也遮不住的武夫气焰,跋扈张扬。 另一人气态平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肤色偏白黑发黑眸,长相平平穿着更平平,却偏偏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感觉。 君子温润似如玉。 他们二人也在观察着陈九。 这小子的性格太过强势,一直想着占据主导地位,感知力超乎寻常的敏锐,同时有着一股很古怪的暮气,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可一联想到陈九自幼生活在孤岛,母亲又早早离世,便又释然。 看来看去,二人最终还是得出一个屁用没有的结论。 小家伙长得真好看呐,眉眼凌厉鼻梁高挺,唇红齿白面色如玉,就是穿的寒颤了点,太邋遢。除了这一点,其余都很像她。 陈落、程五近乎同时嘴角上扬,笑而无声,满脸喜色,发现对方也在笑之后又立马收敛。 世间最难得、最美好之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一个是陈九生父,一个是亲舅舅,二人心神此刻大多沉浸在终于找到至亲血脉的欣喜中,根本顾不到某些玄妙地方,或者说懒得去深究。 少年双臂环胸,戏谑得看着这一幕,指着程五问道:“那人大概是我亲爹?长得与我像得很。你呢?” 陈落有些无语,咱爷俩到底谁像谁?我像你? “程家,程五。” “哦……那就是亲舅舅呗,听娘提起过你。” 陈落把目光投向无碑坟冢,程五随之望去,二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僵持几秒,有人做出让步。 陈落犹豫再三,轻声说道:“孩子,可否让清儿……” 少年一如既往的没礼貌,直接打断道:“可以,人都死了,埋哪都一样,不过有个要求,魂归故里。” 故里,自然在西北。 程五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我们二人的意思。” 他越发的喜欢这个外甥,灵犀,善良,体贴人心,而且有种直觉,小家伙打心底是亲近自己这边的,而不是陈家。 当然,程五的这些褒义评价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舅舅看外甥同样如此。 陈九点点头,接着说道:“故意耍了个心眼,就在等你们先开口。如果第一句话是问七问八,我以后就是闷葫芦,做个小哑巴。可既然你们还长点心,知道先帮我娘迁个坟,那我便知无不言。现在开始,我说,你们听,有不甚清楚的具体细节,以后再问。” “嗯…” 二人在少年面前温柔的可怕,几乎事事顺从,这要把画面拍下来传回东海或者西北,能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陈落镇守大陆东方,大隐隐于市,表面上是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却斩蛟龙无数。程五随父扎根西北,绰号“阎王”,二人皆豪杰。 “呼……” 陈九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十二年前,母亲某日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自知无名无份,西北也难容腹中胎儿,又不愿去陈家做小,百般无奈之下心灰意冷,只得设下瞒天过海之局,借陈家老爷子,也就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爷爷之手,于天雷之下假死脱身,事后藏匿货船之上远赴西海图一片清净。中途,跳海随波而行。” 说到这儿,陈九停了停,面无表情望向沉默的二人,又说道:“母亲本意是真死,但为了给腹中胎儿,也就是我一次机会,才选择假死。去西海则是在赌命,赌她,以及我的命,够不够硬。” “随浪而行的那段日子里……算了,不说也罢。总之幸得苍天垂怜,一路跌宕,濒死之际飘至此岛被人所救。没错,这儿原本不是孤岛,是上古遗民的居所。剩下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一年前母亲旧伤复发再难医治,垂死之际,她先斩后奏瞒过村里的人,联系了家族,透露此地坐标。” “与世隔绝安居乐业五百年,到头来却被个白眼狼反咬一口,村里人固然滔天愤怒,可对个快死的女人又能做些什么?又不忍心伤害我,更怕你们找来,便举村迁徙,一走了之。因此,母亲死在愧疚里,她是万念俱灰时被人所救,就此浴火重生,到头来却又为私欲,害得救命恩人流离失所。死亦不瞑目。” 二人微微垂首,仍是无言。 每一场悲剧的发生,归根结底,是源于一些人的不作为。 陈九冷笑一声,说道:“故事说完了。母亲宁肯死不安生,也要通知你们来,原因都心知肚明。可她并没有说,让我跟谁走,你说呢,父亲?” 他转过脸对着程五又补了句:”你说呢,舅舅?” 陈落苦笑一声,说道:“怪不得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什么都清楚。” 程五警惕的盯着这位便宜姐夫。 那个不可回避的场景,终归还是来了,孩子只有一个,跟谁走? 少年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当年的那些恩怨情仇,母亲不愿意多说,但总归是说了些,甚至料定了我那姥爷会把消息传回陈家,对此……她早已做出决定。” “嗯?” 二人同时发问。 陈九咧咧嘴,露出个灿烂笑脸,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母亲说了,我姓陈,名九,字择欢。” 程五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死死盯着陈落,后者沉默无语,念头百转满是愧疚,往昔种种跃然于心头。 姓陈名九,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程五恼怒之余又有些悲哀,姐,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当真值得?!同时心下打定主意,万不得已之际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强行把少年带回程家! 陈九笑眯了眼,看着各怀心思的二人,接着道:“当然,这只是母亲临终前的意志,可现在她人都没了,你们认为单凭一句话能束缚住我?是去是留,是左是右,尚且未知。舅舅,你先回避一下,有事问陈落,你在不方便。” 程五的目光始终在陈落身上,皱眉不发一言。 陈九笑呵呵道:“他若敢强行带我走,我便去死。” 说着像玩笑话,二人却从中听出一股决然意味,但凡有人敢违背这份意志,他真的有胆量去死。 这份狠辣他们在很多人身上见过,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自己也是这种人,可真轮到陈九展现出来,二人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孩子竟能果决至此,背后究竟遭受了多少苦难方能磨练出来? 程五最终还是退去,临走前深深望了眼陈落,那个眼神透露出的意味很简单,杀意,威胁。 陈落置若罔闻,确定他彻底离开之后,望向少年,只觉得越看越看不够,感慨万千:“相貌随了你母亲,性格更像,甚至比她更刚烈。” 陈九不咸不淡的哦了声,说道:“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说些正题,我问,你答。头些年,母亲从未提及过我的身世,直到她临死前那段时间,才肯与我说些大概,可但凡问到具体细节,她便沉默以对,不肯透露只言片语,应该是怕我对你心怀仇恨?既然现在你来了,便说说,从十四年前说起。” 陈落有些犹豫。 “支开那个倒霉舅舅,是怕他在你说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一怒之下把你打死,那我就真成孤儿了。所以,请珍惜宝贵时间,赶快说。还有,说的时候不要掺杂个人主观情绪,表现出一副哀伤懊悔、恼怒愧疚的样子,尽量平静些,要不我看着恶心,最讨厌当着死人面,演戏给活人看的家伙。” 陈落真真有些被破防了,这小子怎么嘴巴就这么毒辣呢?三句话不说必扎人心,软刀子割得人异常憋屈。 “呼……”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来。 第5章 风沙 故事很长,但有始有终,始于十四年前的一段孽缘,终于十四年后的今天。 当然,这只是陈落一厢情愿的想法,陈九从不认为故事可以在今天被画上句号。 时间还长,不急,慢慢来。 …… …… 大概半小时后,回忆完往事,陈落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儿子,不用多说便自觉离去,他知道,是该到舅甥俩沟通的时候了。 很快,程五去而复返,陈九看到来人微微一笑。 程五之前想的没错,小外甥对自己还是抱有善意的,当然,这种善意不是来自他本身,而是源于程清生前对儿子的影响。 陈九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那丧良心的爹,刚才跟我说了一大通,估摸着有真有假。现在我说,你听,有虚假的地方请指出来,我需要真相。” 搞清楚事实真相,日后才好细细算账,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想法。 程五点点头。 “新历474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二人相识于游历途中,各自隐瞒身份,随即一路结伴南下,期间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两年后,476年,因一场意外,二人袒露真实身份,惊讶发现对方竟是家族政敌的嫡出血脉,陈、程两家互看不顺眼久矣。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二人天纵英才,在家族中皆有极大话语权,拧做一股绳强硬结合,外人干涉不得,毕竟只是政敌,又非死敌。两人很快做出决定,月下立誓,今宵明月,绝不西沉,今日之誓,永不相负。呵。” 陈九冷笑一声,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阴郁。 程五抿着嘴,神色复杂。 “随即二人各自返乡逼宫,母亲那边倒还算顺利,却在即将功成之际,被一则消息击碎所有幻想,我的父亲,陈落,将于东海王家幼女订婚。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程家大怒,母亲一气之下杀去陈家,二人见了一面,无争无吵,随即平静分开。谁曾想,一面即永别,从此阳间人翘首望阴间。” 程五点了点头,说道:“父亲曾说,陈家老爷子胸怀天下所谋甚大,只是为人太过荤素不忌,甚至可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觊觎天外天的位置良久,东海王家是其必不可少的助力,政治联姻罢了,你父亲因此妥协。” 妥协二字背后,往往蕴藏着无数辛酸悲欢。 陈九说道:“陈落当年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生养父母在前,识卿在后,可惜他当年并不知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否则结果如何尚且未知。当然,这都是马后炮般的题外话。言归正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与陈无关,与程有关。当年,事情本该到此结束,母亲心痛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孤身返回家族。可到最后,母亲也没能回去,舅舅……” 陈九忽然提高嗓音,怒声道:“烦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 —— 陈家军舰上,陈落独自一人立在栏上远眺,目光所及皆是过往,心中所念皆是故人,背影萧索神情落寞。 黑衣女人一如既往的来去无声,悄然靠近到他身后几米处,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道:“您的儿子,不简单。” 女人身份特殊,于陈家地位超然,不同于其他门客是招揽而来,她是被陈家从小培养出来的死士之一,只有那位老爷子有权调动,这些年明里暗里替陈家做了不少脏事,只是鲜有人知罢了。因此在她这里,除非是老爷子亲至能让其收敛一些,其余者无不可杀之人,无不可言之事。 陈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头也不回道:“小家伙是被那群遗民培养出来的,没有古怪才叫古怪。” “那群旧时代的遗民,避世不出数百年,十二年前为何会自找麻烦收留外来的程小姐?为何会对您的儿子倾囊相授?举族迁徙时,又为何偏偏留下这个尾巴?不忍杀之勉强可以接受,但最起码也该强行带走您儿子,以防给我等留下突破口,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 陈落扭过头,面带微笑:“我确定九儿是我的亲生血脉,也只确定这一点,可这就够了不是么?阴谋诡计什么的,我们家老爷子擅长,我不行,所以你说的这些,是他该操心的事。” 女人愣了愣,陈落就那么盯着她。 隔了许久,女人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说道:“抱歉,是我多嘴了。” “嗯。” —— —— 岛上,面对陈九的突然发难,程五其实早有料想,略微沉吟反问道:“姐姐与你说的?” 陈九点点头,说道:“没有讲具体细节,仅有些只言片语,但足够推出事情的大概。母亲曾与她父亲通过话,也就是在那番通话过后,母亲忽然改变主意调转方向,原路返回再去陈家,假装因恨与陈家家主死战,随之设出一个假死的局。呵,如果没猜错的话,在那天的通话里,母亲应该是向程老爷子透露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可程家,容不下名不正言不顺的我!逼得母亲只能破釜沉舟!最终,流亡西海!一路走去心境破碎遍体鳞伤!于十余年后死于旧疾复发!” 程五不发一言。 沉默本身就代表了许多东西,比如说愧然,比如说默认。 陈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把揪住程五的衣领,勃然大怒道:“陈家容不下母亲,母亲同样容不下陈家,皆有理可循!可为何,诺大西北容不下一个女子?为何一个老人容不下自己的女儿?就因为所谓狗屁名节?所谓狗屁名声?所谓狗屁家规?” 程五身材高大,只有单膝跪地才能搂住少年,他紧紧抱着陈九,眼圈微红轻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父亲后来时常责备自己,只是早已追悔莫及……” 他没有去怪罪陈九什么,因为当年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他也是如此去质问自己父亲的。 两世为人的陈九心智之坚韧超乎想象,他很快平静下来,一把推开程五,后退两步淡淡道:“再说个事,陈落之前讲的,不至于假。十年前,新历478年,母亲假死后的第二年,万般纠结、忍了七百多个日夜的陈落,卸下所有顾虑冲入红楼,与他亲爹生死相博了一场,濒死。战败后,孤身一人远赴东海,与王家幼女完婚,从此不过问内陆事。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他说话,而是想告诉你、以及程家一个事实,他的债,当年自己还掉了一部分,剩下的,我去讨。你程家,未曾还债,以后,还是我去讨。” 程五从中嗅出些不好的意味,皱眉道:“那场战斗有所耳闻,父亲便是从那时起放下。而你所说的去讨债,是指……” 陈九嗯了声,点头道:“你想的不错,我回陈家,替母亲讨债。西北,十年后去,希望老爷子别病死。” 没等程五开口,陈九直接挥手示意他闭嘴,说道:“喊你一声舅舅,是因为在母亲的影响下,我对你抱有不小的善意,所以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不要试图动武,无用功。再有,跟你说个小秘密,这座孤岛,仍有遗民存在。” 程五瞬间警惕,眉头合拢面色严肃,浑身肌肉霎时紧绷,撑的衣衫近裂。 陈九指着自己,笑道:“别紧张,是我。本质上来讲,我既不姓陈,也不姓程。我姓黄,因为这座村子叫黄村,明白了么?” 黄……原来一直在这座孤岛上苟活着的遗民们,是旧时代黄家人的后裔么……小家伙说他也是遗民,这种身份的宣告,难道是在暗示那群遗民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假意撤退? 突如其来的内幕,在程五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陈九笑嘻嘻道:“直觉告诉我,你在瞎琢磨。其实我有点神经病知道嘛,村医给我诊断出来的,所以有时候喜欢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哟。” 程五确实没把他的插科打诨放在心上,直接说道:“你意已决,舅舅不拦你,送你回船上。只是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十年后,舅舅在西北等你。” 他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改变不了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好,无需多加纠结,不过此时忍不住还是想多唠叨两句:“陈家不比西北那般贫瘠,处在内陆享尽人间繁华,家大业大人也多,这些年来在那位老人的有心纵容下,内部争斗从来没断过。舅舅知道你天姿聪颖,可内里未免有些骄傲自负,这种强势性子最容易被软刀子磨死,所以日后要多加小心。舅舅这些年见过太多英才,可真正能走到大陆之巅的,能有几人?” 陈九不以为意,暗有所指道:“天才是名词,成材是动词。” 程五有些惊讶,颔首赞许道:“你明白这个道理便好。总之回了陈家之后,多加小心,万一真出什么事,跟舅舅说……” 陈九不耐烦的摆摆手,扭头便走,边走边说道:“还有个事,刚才那些胡言乱语,我同样也说给陈落听了,到时你们两家真要查出些什么东西,可以互相交换下情报,毕竟我也挺感兴趣。” 上一世他本名黄天,旧时代黄姓很多,可偏偏是如今的黄村人救了我黄天? 这种巧合很难不令人怀疑,总不能这个黄村真是五百年前我本家的后人? 稍长大些后,他变着法的打听黄村的族谱,希冀能找出旧时代熟悉的名字,可惜二者之间毫无关联。陈九依旧不死心,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碍于掌握的信息有限,始终找不出蹊跷所在。 程五应了声,摇摇头快步跟上去,又好气又好笑,对这个外甥实在无可奈何。 打不得骂不得,顺着吧。 —— —— 岛边。 程五将女子的遗体装入棺中,亲自送回船上,随后下船望着少年郎的背影,目送他离去,那头是陈落站在岸边,发自内心的笑着。 失而复得。 程五见不得他那副得意样,撇撇嘴就要离去,走几步又忍不住停下,再望两眼那个瘦弱背影。 这小子,跟姐姐长得真像呐…… 想着难免有些失落,臭小子,招呼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当真要十年后再见? 念头流转之际,远处的陈九忽然驻足转身,大叫了一声:“舅!” 气息之雄浑激荡整条海岸线,发人耳聩。 这一声吼顿时吸引来所有的目光。 才多大的小子,中气竟然如此足,这是大部分不知情人的想法,跟着登陆岛上的那些个门客,早已见识过陈九的古怪之处,丝毫不觉得惊奇。 程五愕然转头,只见远处那个少年郎,正在不停地朝自己挥手示意,笑容灿烂。 他回以微笑,神情目光里满是温柔。 “在西北等我!哪天我要在陈家受欺负了,可就去投奔你啦!” 这话听得程五心中直发酸。 他抬头望天,心中暗骂,今天的风沙,真他妈大。 第6章 天雷 军舰作战会议室里,身材伟岸的程五靠在椅子上,微微垂首安静的坐着,手中不停地把玩着一支钢笔,在思考些什么。 没一会,钢笔停止转动,他身旁一人见机插话道:“将军,老爷子没怪罪您吧?” 程五笑道:“先前在电话里老爷子的确发了很大火,说我自作主张。不过估摸着等回到西北,气也就该消了。嗯……如果说之前是接人心切,现在则是对外孙、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充满了兴趣,这个小家伙不简单,黄氏遗民更是如此,得抓紧查。” “明白。” “多久能抵达内陆?” “最迟两个月。” “嗯。” —— —— 十天后。 陈家船上,有个少年正呈大字型躺在甲板上,面色苍白,仰天破口大骂着,只是声音有些虚弱。 “狗日的破船,晕死爷爷了!以后再也不坐船了!陈落!” 他大声呼唤着。 身后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满脸无奈,端着水杯快步上前,细致的递到少年嘴边,陈九一边吸溜着一边嘟囔道:“陈家有多少钱?够不够把这座破海填平?!” 第二次当孩子,不任性些怎么对得起这个年纪? 陈落只当没听见,温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少年突然急了,怒道:“我他妈是猪么?天天吃饱了就睡?晕船了就睡?呵,我他妈倒是想睡,睡得着才行!” “呵呵,”陈落赔着笑,嘴角直抽抽。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陈九每天深居简出,不是躲在船里吃喝拉撒睡,就是出来甲板上透气,顺带着骂天骂地骂船不行,陈落不放心,时刻守在身边陪着,这副貌似其乐融融的样子,所有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心想这叫什么父子?儿子比老子还像老子,尤其是这个看似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子,竟然还会晕船? 要知道小家伙上船的第一天,就先调戏了代名为“陈沉”的黑衣女人,吓得众人一激灵,生怕女子脾气上来直接一刀出鞘。 要知道整艘船上除了那位,无人敢说能胜女子,如若只论生死的话,差距只会更大,哪怕是陈落,杀人的本事也不到她。这女人是出了名的嗜血好斗,以杀人为乐。 那天陈九的原话是:“哟,这姑娘长的好看哈?那天在岛上我怎么没发现呢,比村里的那些婶婶好看多了,来,把头罩掀了让我瞅瞅清楚。” 说着就要动手去掀,当时陈沉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纤手悄然缩回袖中。 袖中藏刃。 陈沉当然不敢杀人,但是冒着责罚给这小子放放血,她还是敢的。 千钧一发之际陈落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闹剧,他隔在二人中间,背对女人面朝少年,罕见的严肃道:“九儿,不许瞎胡闹。” 女人主动掀开头纱,露出姣好面容,眉眼如画皮肤白皙,大红唇娇艳欲滴,妩媚至极。陈九躲在他老子身前,探出脑袋去看,一时间有些呆住,还极不要脸的吸了吸鼻子。 她眼神冷洌,面色森然道:“看够没有。” 陈九回过神嘁了声,直接转身离开:“怪不得身上那么重的血腥味,正反不像个活物,原来是个倒霉催的煞星,用人血抹唇,啧啧,可真有你的。以后离我远点,闻不惯血腥味。” 闻言,女人黛眉轻蹙,眼神中的杀机迅速消退,死死盯着少年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别说她,连陈落都被少年的这份敏锐给震惊到。 行及冠礼时,陈家家主找人给同龄的这批死士卜了一卦,唯独陈沉一人命格最惨,被批注为天煞孤星,易夭折! 一场误会就此结束,接下来的几天陈九相对来说安静了许多,只是仍如今日一样,有事没事喜欢跑甲板上喝骂两句。 —— —— 甲板上,一通蛮不讲理的发泄后,陈九觉得畅快不少,轻轻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落这个当爹的立马心领神会,上前就要去背儿子回船舱里。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本来一片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高达百米的巨浪,海水仿佛化作一头凶猛的巨兽,朝着军舰迅速扑来,陈九还不及做反应,便被男人一把抓住,呼吸间已至船舱内,等回过神时,陡然惊觉舱门已经锁死,男人也消失不见,屋里除了一阵浓烈血腥味,再无他物。 心下好奇之际,陈九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再也保持不住平衡,顺着房间翻滚,磕磕碰碰间还不忘破口大骂:“臭婆娘!这艘船不会要翻吧?” 可惜无人回应。 他已经回过味,是刚才的那波巨浪在侵袭船身。 这波震荡大概持续了一分钟,随即缓缓恢复平静。 一个沙哑女声凭空出现:“远洋号的精妙,不是你能想象的,别说百米的浪潮,千米也奈何不了这艘巨轮。” 陈九懒得回话,正跟虾米似的弯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稍稍缓了几秒,强忍胃中的恶心想爬起来,结果又是一阵剧烈摇晃震动袭来,他再没忍住,歪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污秽沾了自己一身。 躲在暗处的陈沉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崽子,你也有今天。 陈九大口喘息着,恼羞成怒道:“笑话看够没?看够就滚出来!有事问你!” 有人随声露面,烈焰红唇身姿曼妙,仿佛凭空出现。随着她脚踩地板,本来还在剧烈摇晃的船身,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陈九躺在地上,满脸惊奇:“这么大本事?” 女人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蠢货,你知道远洋号的吨位么?我要有这本事,那天就让你见血了,借力而已。” 被骂也无所谓的陈九竖起大拇指,一边吐一边嘟囔道:“女侠好气魄,以后你是我主子,我是你小弟。” 陈沉见他这副惨样子,捂嘴莞尔一笑,风情万种。 身为一个干遍脏活的杀手,第一要素就是时刻保持心境的平和。 心静,手才稳。 可不知为何,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陈沉总是容易被搅动情绪,这一点她尚不自知。 过了会,陈九停止呕吐,艰难爬到屋子角落边上,靠着墙壁慢慢直起身子,气喘吁吁道:“陈落从刚才携我回舱,到出舱锁门,不过两个眨眼时间,压根没给我反应的机会,这份本事放在外面的世界,属于什么水准。” 在黄村内,他也感受过相同的强大,甚至有比陈落更夸张的存在,他很想知道村子内的巅峰战力,放到外面的世界可以到哪一层。 涉及到专业问题,陈沉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我所知的人里,论体术你父亲排不上前十,可论及对异能的掌控,无人能出其左右。” 异能…… 黄村的那群笨蛋可不会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陈九暗自想着,又问道:“外面之前什么情况,海兽的袭击?” 陈沉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说道:“一个令人厌恶的种族,个体威胁度不高,一米出头的体型,却异常团结且悍不畏死,通常都是数十万只一齐出动狩猎,善于利用暗流引发海啸,牙齿尖锐咬合力惊人。你父亲丢你在这边,是要我看着你。” “嗯……”陈九略微沉吟,说道:“叫齿鲨是吧?海兽图志上有过记载,不过没在村里见过,那群老家伙不是东西,从不带女人孩子出海捕猎,我急恼了好些年。” 女人皱了皱眉,说道:“你一直都这么多话的么?” 陈九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嘿趁着能说的时候,多说几句,回了老陈家,就得修炼闭口禅了。还有个问题,看你这嚣张到都不太把我爹放在眼里的样子,你在陈家一定地位不低吧?直属老爷子管辖的那种亲信?你这趟来的目的除了贴身保护我之外,还有就是充当眼线?盯着我爹?” 陈沉轻眯起眼,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危险气息,半真半假道:“慧极必伤,你还小,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我倒也有件事问你,你那天所说的血腥味……” 她是个死士,也是杀手,顶尖的杀手,大陆排名可以进前十。对她来讲,一旦身上出现了连孩子都能闻到的血腥味,那她的职业生涯也可以到头了。 问题的关键偏偏出在这里,做过无味处理的情况下,旁人谁也闻不到,哪怕是陈落也只是依靠经验推断出来,这小子凭什么敢笃定是闻出来的?连唇色是人血所抹这个秘密都被一眼看穿。 闻言,陈九笑道:“我以为你能一直忍住不问我。该怎么跟你表达呢,有人闻东西用鼻子,有人则用心。” “卖关子?”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闻到的,是用眼睛、用心看到的。” …… 陈沉懒得搭理他的胡说八道,直接扭过头去闭目养神。 陈九乐得清静。 他只会在想说话的时候主动去说,向来厌烦别人来问自己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陈九渐渐恢复过来,主动开口问道:“外面怎么样了。血腥味越来越重。” “还在杀。那群蠢鱼灵智初生,只知坚持不懈,不懂螳臂挡车。” “陈落出手没?” “嗯,但未出全力,大部分心神还是在你这边。” 陈九哦了声,拿袖子胡乱抹了抹嘴,把之前吐的污秽物擦干净,又把脏了的上衣脱下来随手扔开,赤膊着上身走到女人跟前,笑呵呵道:“带我出去看看。” 女人瞥了他一眼,说道:“血腥味不止是那群蠢鱼堆积起来的,还有人的,喜欢看开膛破肚的场景?不害怕?” 害怕? 呵呵…… 自从亲眼看到母星被黑暗吞没,从那时起,便再不知什么叫怕了啊…… 陈沉见少年有一瞬间的走神,以为他是被吓住。 终归只是个毛头孩子,没经历过生生死死,自认为有几分本事便目中无人。 陈九回忆起某些让人不太开心的秘史,面色变得有些阴沉,轻声道:“带我出去。” “哦,”陈沉应了声,打开舱门,两人一前一后迈步出去。 少年在前,女人在后。 被鲜血冲洗过的甲板透着令人压抑的暗红,上面堆积着大量齿鲨的死尸,还有几具人类的尸体,有的被开肠破肚,有的只剩零碎,场面骇人,与此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齿鲨在往船上冲刺,众多门客各自镇守一边,身型不断闪烁间,便有数十只恶兽被屠杀。 陈九不管不顾,直直前行。 在自己亲身涉险的情况下,不敢藏私的陈落一定会全力以赴,他很想知道,这时候的男人究竟有多强。 女人袖中有匕首滑落至掌心。 如少年所想,陈落不敢再有所顾忌。 如果说之前他还担心这次袭击是有预谋的,要提防着那只想捡便宜的“黄雀”,那么现在,陈九已然处在漩涡中,由不得他再拖下去。 男人仰头望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举起右臂掌心朝上虚空一抓,雷云霎时遍布巨轮上空,呜咽咆哮。 天色已变。 女人忽然闭上眼,说了句:“掌纹即雷纹。” 陈九应了声,示意自己听到了,暗自记下。 下一秒,陈落突然从视线里消失。 他后知后觉望向空中雷云。 有人高居其上,俯瞰人间。 伸手,握住,抛下。 有煌煌天雷瞬间劈落,震耳欲聋,刺眼光芒闪耀人间,所有人皆退避三舍,不敢直视。 唯独陈九一步不退,任由天雷炸响在耳畔,恍惚间只觉有人盯着自己看了一眼,转瞬即逝。 —— —— 一片白茫茫之后,众人再度恢复光明,先前数量庞大的鱼群突兀消失,海平面上凭空出现一个大洞,长宽超千米,深不见底,良久之后才缓缓恢复。 距离最近、却毫发无伤的陈九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紧接扭头回舱,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未来世界人类的力量么? 犹胜天一筹! 女人紧跟其后。 她第一次觉得,这毛头小子有点真本事,别的不说,至少养气功夫一流,天雷炸于耳畔竟无动于衷! 十年前陈家父子于红楼上空死战,彼时她还不大,十几岁的年纪,在有心人得保护下一旁观战。 那时陈落的威势尚不如今日,尽管如此,在天雷降临人间时,她仍是忍不住的颤栗,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风浪撕碎。 接着,陈家家主,那位干巴巴的瘦老头,徒手撕了天雷。 第7章 大陆的历史 船舱内,陈九盘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仍在回想之前的盛景。 有凡人登天,手持天雷重返人间! 这场景实在太过震撼,单从威力而言,前世他见识过更加恐怖的大爆炸,但星际武器造成的杀伤如何能与人类本身的力量相提并论? 在黄村也见过真正的巅峰武夫出手,堪称道与术的完美结合,体魄坚韧金刚不败,体术强横无匹,辗转腾挪间快到残影随行。 陈九不禁将二者联想到一起对比,那几个老匹夫的肉身,可否扛住那种程度的天雷?如若抗不过,有没有办法避开?换言之,尽管陈落有近乎妖魔的手段,可一旦被近身,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近乎关公战秦琼似的对比,哪怕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意义,陈九却越想越兴奋。 忽然,他收敛起杂七杂八的念头,对着安静的门外喊了声:“进来坐。”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屋外人进门。 声罢,陈落推门而入,略带诧异道:“知道我要来?” 他是刻意压着脚步气息过来的,有心想要探探自家儿子的底,没想到才至门口便被发觉,那份敏锐感知一如既往的让人惊讶。 陈九摇摇头,说道:“靠闻,说了你也不懂。刚打完架就来这儿,耀武扬威?” “我有病?”陈落忍不住回怼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暗骂一声,这么多年修行,修到狗身上去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他意味深长道:“九儿,你有个很特殊的本事,能轻而易举的挑动起对方的情绪,无论是谁。” 陈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想暗示让我回了陈家之后,收敛一点,别不知好歹的去撩拨其他人,对吧?你和程五惯着我,源于心结难解,源于愧疚难当,其他人可不会这么顺着我,尤其是你亲爹,我那位亲爷爷。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啰嗦。” 陈落貌似无辜的摊了摊手,说道:“我没说,你自己想的。” “少讲闲话,说到那个老不死的,我倒有个事问问你,这趟出行阵仗未免有些太大,哪怕有上古遗民这个特殊存在,也不至于如此排场吧?” 陈落似笑非笑,只字不提遗民的事情,说道:“你是陈家的幼子幼孙,接你回家,这排场大么?” 陈九歪着头,直接道:“别糊弄我,天雷砸落人间的那个瞬间,我嗅到一股很可怕的气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捕捉到了,就在远洋号内部,直觉告诉我,那个人的水准不在你之下。是暗子?相较于程五的船,咱们家的阵容有些过于豪华,仅仅是为了我?不至于。” 陈落伸手就想捏捏少年的鼻子,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之后,又悻悻缩回作罢,他笑道:“比狗鼻子还灵。” 随即,他搬过一把椅子坐下,正色道:“事情确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 —— 远洋号内部,底层有近百间关押战犯的牢笼,因为这次远航得目的不是作战,导致并未投入使用,电子设备全部处于关闭状态,一年来也无人下至此处。 殊不知,有人一直藏匿其间。 今天,这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陈沉上船以来首次没有穿那袭宽大黑袍,普通的灰色长衣长裤,脑后竖着马尾,双唇依旧血红。 她径直往前走,在一处笼前驻足停步,漆黑的环境下,肉眼可见度不足一米,她稍稍弯腰,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恭敬敬的喊了声:“老师。” 有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躲在最里面,靠着墙角大快朵颐,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捧着猪蹄,嘴里还叼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闻声支支吾吾的应了句,示意自己听到了。 陈沉不以为意,酝酿了一下,仍是问道:“我似乎被小家伙看穿了。是我的问题,还是那小鬼果真灵犀至此?” 发虚灰白凌乱的老头拿酒顺了顺喉咙,没有直接回答,啧啧有声道:“眼、耳、鼻、舌、身,小家伙五感都不行,甚至可以说差的离谱,简直对不起他娘老子,可第六感却敏锐的不像话,也不知是娘胎里带的,还是后天训练出来的,如果是后者,那么黄氏遗族就太可怕了。” 六感,即心觉。 陈沉恍然大悟,想起之前那会少年说过得话,用心,“看到”。 她沉吟片刻,说道:“明白了,”紧接又问了句:“先前甲板上陈落引雷时,您是不是也在?” 老头打了个饱嗝,揉揉肚子满脸惬意道:“是啊,凡人手持天雷返人间,这副景象可不常见,我当然得去开开眼,上次看这种热闹,还是十年前红楼上空那一战,老陈、小陈双方本领尽出,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过瘾。哦对了,之前在甲板上,没管住自己多看了那小家伙两眼,大概率是被他发现了。嘿嘿,真是可怕的心觉。” 陈沉嘴角勾起,笑的有些古怪,语气玩味道:“五感可以通过后天训练提升,心觉却难如登天,全凭各人天姿,真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 老头翻了个白眼,直接道:“别在我这打马虎眼,就算老陈脑子进水想把孙子培养成杀人机器,那也是我来做他的老师,你就甭想了。” 陈沉笑了笑,不以为意,本就是随口一说的事情,压根也没当真。 人皆趋利避害,这小子会放着登天的坦途不走,去走腥风血雨的小道? 怎么可能。 解开心中疑虑,她不再多想告辞离开。 —— —— 船舱内,陈落正襟危坐,问道:“知道大陆的历史么?” 陈九点点头,说道:“知道一些。黄村有座藏经阁,收录古籍无数,其中史书最多,都是些旧时代以及上古时期的秘史,有关新历的纪实极少。” “说说看。” “旧时代,也就是距今大约六百多年前,我们所处的这颗星球,还不是只有这一块大陆,共六块,其四周星罗棋布围绕着众多小岛屿,统称为“洲”,数个大洲历史悠久文明众多,许多人种、民族生活在同一片星空下,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直到后来某一天,也就是旧历2288年,意外突生……更高等级文明的出现,给地球……哦不,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面对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外星文明,人类躲入地下苟延残喘近百年……” 陈九停了停,神情有些萧索,感慨道:“文字有时是障碍,古往今来多少事,三言两笔带过之,说得轻描淡写,有几人能感同身受?” 现如今,大概只有我了吧? 少年如此想着。 陈落回了句:“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 陈九继续道:“这期间,太阳的光辉被遮掩,陨石砸落地球,海啸、龙卷、地震、喷发的火山,如洪流般席卷各个大陆板块,被打碎成无数孤岛,人间陆沉!人类的城市被摧毁殆尽,死伤无数。唯独,现如今的这块大陆,侥幸存活下来。不,说是存活并不准确,只是没被摧毁的那么彻底,被后人以此为基点,填海又造了出来。” 陈落插了句:“黄氏遗民所保留的史籍,准确度较高,与大陆那边所记载的相差无几。” “嗯。现如今残存的这块大陆,位处东方,其文明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近五千年前。旧历2288年灾难来临后,全世界动荡不堪,人类于生死存亡之际躲入地下苟活,后又奋起反抗,战斗持续百年,最终在那位‘半神’的带领下,成功抵御入侵者,阳光也于那一日重现人间。次年,双方签下停战协议,史称‘向阳条约’,由此,正式进入新时代。” “可彼时的世界早已支离破碎,人类伤亡无数,重建家园的过程艰辛异常。那位半神将人类战胜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残存在各个角落的人类获悉这个消息,纷纷冒着巨大危险漂洋过海来到东方,共建家园。众志成城下,大陆于新历18年彻底填成,当时人类中的诸多领袖们,各自带队去往一方开垦建城。自此,人类结束了百年的屈辱苟活,重新拥有了家。” “与此同时,那位‘半神’旧疾复发,随之陨落。有人说他是应运而生,危难时来,安定时走,为‘神’之转生,后人将这个说法载入史册,从此以‘神’谓之。他临死前,背朝黄土面朝天,望着刺眼的太阳丢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黎明大陆,居安思危,’这片大陆随之改了名,变成黎明。” 闻言,陈落眯缝着眼沉默许久,缓缓吐出一个惊天秘闻,语调平淡听不出悲喜。 “那位死于自杀,不是病死。” 陈九没有丝毫惊奇,似乎早就知道这个事情,只是有些诧异道:“这是黄村古籍上的说法,你们那边的历史也敢这么写?” 陈落冷笑着,嗤之以鼻道:“当然不敢。真实的历史是交易,是妥协,是被掌权者逼死。可人们知道的历史,则是那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雕像遍布大陆各个角落,每天都有无数人前去朝拜。” 陈九没有那么多主观情绪,就事论事道:“那位生于微末,长于困苦,崛起于死境,后以一己之力结束战乱。在他的带领下,百年风雨飘零的世界,终于尘埃落定得以重见黎明获得新生,所以无论怎么死,都算死得其所。” “何况你我都明白,彼时的战况究竟如何?人类真的是靠自己打赢的?呵,只是那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高级文明,不愿再费心费力而已,干脆换了种思路意图将人类圈养起来,看似和平共处,实则心怀鬼胎。在那种星球随时能被毁灭的情况下,向阳条约签订的首要条件就是要那位‘半神’去死,他能怎么办,那些掌权者又能怎么办,匹夫一怒?鱼死网破?” 陈落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跟儿子抬杠,换言问道:“黄氏远离喧嚣数百年,为何能得知如此秘闻?” 少年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那位死之前,去过一趟黄村,希望他们能回归大陆。可你知道的,因为某些事,黄氏当年差点被灭族!直到现在都没洗刷冤屈,回去做什么?不报仇都算好的。据说,那位当时也去找了其他几脉遗民,皆被拒绝。” 提到灭族二字时,陈九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陈落轻声叹息:“尽是糊涂账。” 第8章 姓陈名九字择欢 陈九耸耸肩,满脸无所谓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错误的历史背景下,总会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无论民族、文化、信仰,从来如此。可惜这个道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传授我本领的黄氏遗民们就想不通这一点,憋着坏要报复回去。” “哦?” 陈落捏着下巴,颇感兴趣。 “什么都与你说了,我回去陈家怎么跟你爹交代?一个没有实际利用价值的幼孙,可入不得他老人家的法眼。” 陈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继续之前的话题。嗯……事实的真相与你的推测相近,这趟来得目的确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当然,在我这里你是第一位,哪怕整艘船的人死绝,我也要护你平安。” “哦,”陈九摆摆手,说道:“讲重点。” “那位‘神明’死之前留下过一句谶语,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五百年,必有王者出。” 所谓预言,旁人说出来只会贻笑大方,可如果是出自那位神明的口中呢? 活了百余年,他从未出错过。 陈九皱眉不语。 良久。 “就因为这么个荒唐理由,所以搞这么大动静?你爹是不是老糊涂了?病急乱投医?” 陈九嘴上质疑,心底却有些打鼓,不敢相信,也不敢否认。 陈落这话说的太玄乎,可在如今这个混乱的时代,自己的存在、复生才是真正的令人难以置信,相比较之下所谓预言倒是显得平常。 “老头子没有明说,但基于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嗯……” 略微停顿,陈落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你先前讲,被逼死的那位半神又能如何,匹夫之怒鱼死网破?实际上,彼时的掌权者们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当年有个说法一直在上层流传,那些入侵者们不敢彻底毁灭星球,毁灭人类,原因很简单,心有忌惮,既然有半神的存在,那么有没有真神存在?上古时代人们所信仰着的那些神明……是不是也……” 陈落没有说完,他相信以眼前小子的灵犀,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少年捏着下巴陷入深思。 半神可以存在,神明是不是也可以存在?他们在哪?天庭?天庭又在哪?跟入侵者一样,藏匿在别的宇宙空间中?某一天也会毫无征兆的突然降临? 这个事情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与认知,黄村人也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那么…… 片刻后,陈九甩了甩脑袋,骂道:“庸人自扰!尽是些捕风捉影的玄乎话,都他妈的疯了,竟能如此儿戏?一个死人几百年前说了句大白话,能流传数百年就够神奇了,还有人奉如圭臬?那名所谓神明说白了,就是个被时代选中的幸运儿,恰巧第一个发生异变觉醒能力罢了,真把他当神了?” 有些事不能深思,或者说时机不对,蝼蚁何必仰望星空?自寻烦恼。 陈落敏锐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反问道:“都?” 陈九翻了个白眼,呛声道:“黄村也有人跟我提过这个事,也就是基于这句话,他们当年才会选择冒着天大风险,收留母亲。不,准确来说是收留当初仍在腹中的我。对于这个说法,我向来是嗤之以鼻。至于你先前讲的什么神明,呵,呵呵。” 陈落耸耸肩,说道:“有些话我随口一说,你顺带一听,听完就忘,不要流传出去。而且借用你先前的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各占一半,因此我的理解是,不管当年那位是不是神明转世,但总归是他拯救了人类不是么?如此丰功伟绩下,使得他在逝去数百年后,仍有无数拥护者,每一言每一语都被无限放大,老头子也是其中一人。”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你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听不得一丝风吹草动,见谁都觉得像所谓王者?” 陈落点点头。 “呵呵,”陈九冷笑着。 忽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少年望着微笑不语的男人,面色怪异道:“你是想让我以此为凭仗?” 陈落打了个响指,赞许道:“孺子可教。无论你信不信那句谶语,也无论它是真是假,有人信就行。在我看来,这句话更多的是激励众生,人人皆是王者,人人皆可成神。” 陈九笑眯了眼,不阴不阳道:“你跟你爹都好算计。” 陈落纠正道:“那是你爷爷。对了,先前我于海上引雷诛杀鱼群时,除了远洋号内部藏着的那位,你有没有感受到其他气息?” “嗯……没有,但经验告诉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在黄村,岛内有很多圈养的异兽,见到弱者时凶得不行,比如……” 陈九指了指自己。 “恨不得生吞了我,可但凡身边有个大佬陪同,那群畜牲就只会呜呜咽咽,似在讨饶。在面对危险时,兽类的敏锐程度超乎想象。齿鲨群悍不畏死仅限于围猎时,可初生灵智的它们不至于傻到来打远洋号的主意,这艘钢铁巨轮会崩断它们的牙齿。” 事出无常必有妖。 陈落点点头,说道:“嗯。当时鱼群东南方的海面下,藏着一个未知巨兽,距离太远我也分辨不清。两种可能性,最好的结果,鱼群是被巨兽差使,意在捕猎,来试远洋号的底,条件允许它便黄雀在后。最坏的结果,那头巨兽也只是棋子,鱼群仅为炮灰,接下来还有源源不断的意外。目的也简单,无非就是针对我陈家老少三口。不过就目前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可……” 陈九食指轻敲桌面打断了他的话,面色不善。 来时不太平,归去更不太平呐。 “明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接下来我会小心,不轻易涉险。” “休息吧。” 陈落微微颔首,起身推门离去,在即将跨出门外之际,突然开口轻喊了声:“陈九?” “嗯?” “你……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么?” 男人的嗓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陈九却听得分明,面容冷淡道:“相逢于九月天,因此名九。字取你心中所愿:佛说无欲则欢,你说择优而欢,择欢。陈九,字择欢。” 陈九顿了顿,嗤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自找没趣,想不到还真不要脸的问了出来。” 男人的背影仿佛一瞬间佝偻下来,不发一言落寞离去。 心中有愧成死结,万年难解。 —— —— 三十八天之后。 期间风平浪静。 山中无岁月,海上更是如此,航线漫长无边际,成日里对着碧海蓝天,好看是好看,久了也会变得不耐。 自打那天意外突生后,陈九再也没离开过船舱,整天吃喝睡大觉,除了送饭的船员外没见过任何人,期间陈沉来过一趟,被陈九拒之门外。 直到今日,陈九终于踏出舱门,因为已至陆地。 黎明大陆。 大陆极西港口,远洋号停泊靠岸,陈九父子二人此刻并肩立在船头,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身后有一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陈家所有门客,包括陈沉与那个藏匿在牢笼内的老怪物,早已四散潜藏到暗处,严阵以待。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关键时刻越得小心谨慎。 远行西海风险固然大,但都在可控范围内,三位顶尖高手坐镇的情况下,恶劣天气与凶残海兽勉强都可以应对。 可来到陆地情况便截然相反,陈家这些年树敌无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黎明大陆版图如此辽远,地杰人灵,同样不单止你陈家有高手,别的家也不少。 船头上,陈九昂首张开双臂拥抱世界,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神情惬意道:“尽管该死的鱼腥味还是在,可心中已无阴霾,我喜欢这片土地,就是……” 他停顿了下,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批西装革履的人,微笑示意。 那边的领头人微微一愣,紧接回以真诚笑容。 陈九扭过头,小声道:“就是那群人太讨厌了,船才靠岸就打着护送的名头上来,明显就是监视,看来守株待兔已久。去,干掉他们。” 陈落一捂额头,语气无奈道:“我的小祖宗,是刚才没跟你说清楚怎么着?那是大陆核心安天城监察司的人,杀了还了得?何况这回本身就是我们不守规矩,不打招呼远航在先,更别提我是擅自离守东海,罪名不轻,这会儿双方维持默契互不搭理就好,他们办完事自会离去,真以为能给你送回陈家?这些个官老爷又不是你的私仆。” 陈九不屑地撇撇嘴,没有说话。 孩子气的任性,是最好的伪装面具。 远洋号是陈家私人财产,不属于城军编制,自然不受安天城管辖,因此这趟远行并未向大陆的权利中枢——安天城内阁报备,可这艘陈家的招牌大船毕竟是军用战略武器,哪怕上面没有携带重型装备,可无论去往何地,你不买安天城的账,总得跟城中内阁那边知会一声。只是陈家老爷子嫌走程序太慢,直接先斩后奏出发再说。整个过程并未刻意隐瞒,由此消息传递的很快。 任谁都清楚,瞒也瞒不住,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大佬们,都有秘密情报机构驻扎在各地,时刻盯着地方诸侯的一举一动。 就在一年前,陈家大张旗鼓的行动就已经传入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不过双方各有默契,互相假装不知道,等到明面上的程序走完之后,双方才就此事沟通了一番,大致就是先问候老爷子几句,再夸一夸过往的英雄事迹,提醒老人保重身体,最后暗藏几句训诫。 实际上呢,安天城那边早已派遣密探守在极西港口,就为了今日。而陈九,只是此次任务中微不足道的一项,详细描述体貌特征传回即可。他们倒也想把陈九拉回安天城好好审一审,只是谁也没有虎口拔牙的胆子。 不说暗地有多少高手坐镇,仅说陈落一人,黎明大陆有几人敢掠其锋芒?所以此次任务的重心仅在查看陈家人有没有偷摸带遗民回来。 如果有,不好意思,安天城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带走。 陈落总归不叫陈无敌。 那边的陈九要求被拒,也不失望,大大伸了个懒腰,扭身面朝西方,心中感慨。 诸位,此去经年,望能再会。 西方有海,一望无垠,海内存故人。 —— —— 大陆西北,程家官邸内。 程五也于今日归来,在等程开合剿匪凯旋,暂时在官邸里歇着,没有立马前往封地。 母亲那他是万万不敢一个人去的,人都没带回来,任你有万般理由,有何颜面去见一个盼孙心切的老人家? 就在陈九父子靠岸登陆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的程开合才回到官邸内,被黄沙染污的军装尚未来得及脱,就急匆匆拉着儿子往后院去。 父子二人路上未发一言,仅有一个眼神对视。两人都有些心虚,盼望着让对方去触霉头。 程家官邸,在外程开合威名无双,在内从来都是老太太说了算,这是将军府里公认的事情。 很多年前,有个程姓的年轻人,彼时的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个被流放西北三千里的落魄公子哥。 后来,他遇上一名女子,才一见面便心生欢喜的女子。 再后来,二人因意外身处绝境,女子以己命换他命,男人侥幸逃过生死劫,她却落得终身隐疾。 老太太此刻正在后院诵经,见到只有老伴与儿子一同前来,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人呢?” 程开合抢先说道:“小五,跟你母亲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路上跟我汇报的那是什么玩意,不清不楚。” 程五心下叹气,无可奈何的看了老父亲一眼,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双手垂于身前,姿态恭敬,完完整整的将事情重新叙述了一遍。 末了,他抬眼看了看面色不佳的老人,轻声说道:“姐姐的遗体,带回来了,停放在后院祠堂内,黄村人将姐姐下葬于阴冷的地下水脉上,以特殊木材为棺,保存较为完好。” 老人怔了怔。 当年一别,再见时却阴阳两隔。 潸然泪下。 父子别过头,不忍再看。 第9章 既来之 祠堂内,老太太斥退二人,艰难地推动着轮椅,缓缓来到已经提前打开的棺木旁。 人死如长眠。 时隔数年,老人再次见到独女。 一人活着,一人死了,白发送黑发。 她死死盯着面容安详的女儿,嘴唇止不住的颤动着,呜咽却无声。 老人扶着棺木慢慢起身,颤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程清冰冷的面颊,止不住的低声呢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 极西港口,陈落父子为了安全起见,没坐安天城那边安排的悬浮飞船,而是奔往自家铁路线,乘坐专列回去。 护送二人的队伍规格高到可怕,既有藏在暗处的近百门客,还有明处打着金字招牌的安天城监察人员,远远缀在身后。 后者有些不是滋味,心想我们提供的飞船你们二位不坐,总不能真让我等陪你们坐那慢悠悠的专列,一路护送回到陈家。 一众监察司的人面面相觑,觉得属实不妥,商量道:“远洋号内部查过了,并无遗民存在,外散的门客同样每个都有记录在案,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更不妥,打着护送的名头来查人,本身就不光彩,现在走人,等于是赤裸裸地打双方脸!” “可上面着急让我们回去复命,该不能真跟着回陈家?” “放心吧你们,陈大人玲珑心,不会让我们难做的,你信不信,等送到专列停靠站,他自会给我们台阶下。” “那要是……” 先前说话那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说道:“那就跟着!” —— —— 慢慢悠悠徒步而行的父子二人并未听到后面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哪怕听到也不会在乎。 陈九的注意力一直在周边林立的高楼上,空旷的马路上,沿街的商铺里,甚至连道路两旁栽着的绿植,他都能盯着看许久。 这一刻的陈九,第一次有种回家感觉。 那个近七百年前的家。 陈落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儿子,见他那副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心酸。 对于别人家的孩子来说,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不值得多看一眼,可对自己的孩子来说,却是有生以来首次得见。 可惜他不知道,名为陈九的儿子,灵魂却不姓陈。 有些时候,难得不知。 走着走着,陈落见少年在一辆黑色汽车旁停步,温声道:“想要?” 陈九敲打着机盖,无语道:“我是三岁小孩子?” “那你看个什么劲?” 又一次献殷勤失败,陈落有些憋气。 “我在看文明的复苏。” 少年心下有些惆怅。 “自旧历2288年太阳消失起,短短百余年时间,数千年的文明毁于一旦,而后又在不到五百年的光阴里,恢复到一个令人欣喜的地步。吨位恐怖的远洋号,制造工艺复杂精密的飞船,无人驾驶的汽车,等等等等。历史书上写的,跟自己实地见到的,体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陈落轻轻抿嘴,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终归是在它们的帮助下做到的。” 陈九不以为然,意有所指道:“如果既定事实无法改变,那么就别有多余情绪,所谓惆怅、愤怒、耻辱、在我看来只是画地为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凡能为我所用的,皆是好的。上古时代有句话,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陈落摇摇头道:“我更愿意称之为与虎谋皮,一不小心会引火烧身。” 陈九斜眼看了看他,教训道:“有家国情怀是好事,可也得有自知之明,在没能力改变现状之前,少发这些无用的牢骚。” 陈落被气笑了,揉着他的脑袋骂道:“你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少废话,问你个事,封城管制了?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嗯。” 陈九指着自己鼻子问道:“因为我?” “嗯。” 少年不满道:“无趣至极,难得有一次接触外界的机会,生生被你们这些特权主义者搅黄了。” 陈落否认道:“安天城那群官老爷做的事,跟陈家无关。” “没溜达的兴致了,你先去把身后那群跟屁虫打发走,然后直接去站点乘专列回陈家。” “好。” 陈落温和一笑,人影转瞬即逝,几个呼吸后,监察司那群官员只觉身前微风拂过,一道黑影随之出现。 他们看清来人,恭敬道:“见过陈大人……” 他们对待陈落的态度,大多是发乎本心。 有人于东海教书十年,守潮十年,期间镇杀恶兽无数,几乎以一己之力守住整条东岸防线,世人无不仰慕。 “不必客气,”陈落摆摆手,接着说道:“今日本是陈家私事,能来接船已是劳烦诸位,接下来便就此两别,无需再护送,监察司那边,我会去沟通,不让你等为难。” “陈大人既如此说,我等便不再叨扰,回司里述职去了。告辞,陈大人。” “嗯。” 客气的赶走这批监察司的人后,陈落去而复返,对陈九说道:“走吧。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先到仁安城,再从城外转飞船直接降落到陈家。” 少年点点头,男人一把搂住他,双膝微曲,脚下起气旋,两人如白虹升空,带着一串爆雷声响直奔专列而去。 —— —— 程家官邸内。 黯然神伤的老太太守着棺木,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出声问道:“孩子的事,没有掺杂半分假话?” 程五父子二人迈步进入屋内,前者望向棺内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老太太冷声道:“简明扼要。” 程五一咬牙,直接了当道:“不敢有半分虚假。小家伙的确是姐姐与那人的孩子,姐姐给他取名为陈九。” 姓陈名九,已经说明所有问题。 老人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神情愈发冰冷:“所以你就让陈落把孩子带走了?” 程五小心翼翼道:“不是……小家伙说了句让我无法拒绝的话,他说回陈家,是为了去算账,谁敢强行带他走,他便去死。” “嗯?”老太太愣了愣,面色稍有缓和,接着道:“还有呢?” “还说……”程五看了看老将军,支支吾吾。 程开合微微皱眉,说道:“磨叽什么。” “小家伙还说,让您死晚一点,他将来会回西北,再找程家算账。” 程开合满脸愕然,惊讶道:“这是小家伙的原话?月前你与我通话时,怎么没提过?” “不敢提。” 老太太捏动着佛珠,脸上多了些温柔笑意,对着棺内的程清柔声道:“多好的孩子。小家伙相貌如何?” “除了瞳色,其余像极了姐姐。” 老人沉思片刻,对二人说了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话。 “安排人,送我去内陆。” 两人久久才缓过神,对视一眼,程开合笑道:“盘踞西北多年,总有人说我这匹夫倚老卖老,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也罢,回安天城述职一趟。” 自打甲子前被逐出安天城起,数十年间老将军再未回去过,今日终破例。 —— —— 仁安城地处大陆东南方,城主是个姓陈的老人,名寸心,其版图之辽阔可排进大陆十九城前五,人口过六千万,内有大运河横贯南北,超过三十条的铁路线遍布全境,经济繁荣稳定,辖下民众安居乐业。 这座大城的郊外,有片奢华别墅群建在山中,那位年迈的城主给其取名为“别有路”,居住此地的人非富即贵,都是社会各界拔尖的人物,可以说正是这批人,决定了整座城市的未来走向。 陈寸心同样居住在此地,于山顶之上开辟了一片庄园,占地约摸两公顷。 平日里老人独居在庄园北边的一栋小楼里,深居简出,不去见人,一般情况下也不许别人来见他,楼内除了负责日常生活的佣人外,只有长子陈起偶尔会来一趟,汇报城内的一些特殊情况。 今日,老人罕见的来到陈家正宅里,大宅仿造旧时代徽派建筑修建而成,以砖、木、石为基础,木构架为主,其内里装饰水平极高,当年由数十位业内顶尖匠人联手设计打造。 大宅前厅正堂内,陈寸心高居主位闭目养神,身旁两侧坐满了人,皆是嫡系血脉及聘书,他们身后则站着许多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陈家的第三辈人。 还有些尚在襁褓内的重孙辈,也让妇人们给抱了出来,当然不是为了迎接即将归来的陌生少年,就是单纯想让那位家主看一看,万一正好对了老人家的法眼,一个心生欢喜,从此以后便可高枕无忧。 陈家家大业大,里里外外光直系就有近百人,旁系外戚更是数不胜数,真正一言九鼎的老爷子隐进小楼成一统,眼里除了天下大事,从不会分心在外界,长子陈起更是如此,根本不过问宅里事,除非闹的太凶。 老二老三则是标准的纨绔子弟,除了每月从家里分红外,便只会做借鸡下蛋的勾当,借陈家的姓,入自己的股,看见好生意就得去插一手。 两个女儿是甩手掌柜,在养尊处优的道路上一往无前,除了花钱啥也不会。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各房谁不想出头争权?当一当陈府的大管家? 怎么争?怎么当?眼前就是难得的机会,要知道在场大部分人,每年只有在年夜饭那天,才能有幸见到老爷子一面,但是还被“饭桌勿论家事国事”的规矩挡住,不敢贸然上前献殷勤。 今天这个好机会,众人当然想把握住,只可惜老爷子闭目养神的时候,别说他们,就连陈起这位板上钉钉的接班人都不敢去打扰。 一屋子近百人都知道老爷子今天出来的目的。 迎接幼孙归来。 不过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是焦急等待,有人满心好奇,有人忐忑不安,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处心积虑想着怎么趁此机会讨老人家欢心,要不要曲线救国?从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家伙身上打开缺口? 更有甚者在琢磨,从天而降一个幼孙,老爷子又表现出如此重视的模样,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忽然,陈寸心睁开眼,轻轻咳了声,熙熙攘攘的厅堂瞬间鸦雀无声。 —— —— 山顶上空云层内,一艘黑色悬浮飞船破开白云俯冲直下。 舱内,陈落指着窗外说道:“下方这片别墅群,住着很多有趣的人,以后你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 陈九歪头往下看去,看了会说道:“山顶最大的那一片,是陈家?” “嗯。占地约摸两公顷,北边有座红楼是老头子的住所,也叫‘别有天’,他这些年深居简出。中间那片古徽派建筑是陈家大宅,一般也没人去,围绕在四周的那些栋别墅,才是各房真正的住处,按号标注。陈家人多,连上我,老家伙四个儿子,你还有两个姑姑,两个姑父,明里暗里十来个婶婶,二哥三哥娶得多生得多,几十个堂兄弟姐妹,再加上旁系,外戚,待会有你认人的时候。” 陈九望了他一眼,双臂环胸似笑非笑道:“归期十年,一如初见?你倒是记得清楚。” 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陈落只当没听见,凝视着下方熟悉的景象,感叹道:“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陈九不可置否,扭过身单手托腮靠着窗沿,目光中满是复杂。 这一世,即将踏上正轨。 是镜花水月般的大梦一场,还是从头再来的逆天改命? 陈九轻笑一声。 呵,既来则安。 第10章 天人 西北大漠城,程家官邸作战会议室中,程开合刚主持完一场会议,议题就是他本人即将回安天城述职,一众参谋将领惊讶归惊讶,谁也没反对什么。 除开军务繁忙没前来参会的那几位,其余人等都是跟随程开合征战多年的老部下,能活到今时今日的,无人没有赫赫战功,也是老人得以立足西北大漠城的根基所在,都了解内情。 眼下虽然北边战局胶着,可谁也不能挡着一位老人去看自己亲外孙吧?再者说,如果什么战事都需要老人亲自上阵挂帅,那他们是干嘛吃的? 会议结束后,一屋子将领结伴离去,纷纷下去安排具体事宜,待人都走干净,程开合留住儿子,说道:“小五,西海黄氏遗民的事,那边查清楚了,如清儿所言,就是那个‘叛徒’黄氏的后代,当然,这里的叛徒得打上引号,大概率是当年任务失败的牺牲品。” 程五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既然真是那个家族,当年差点被灭满门,侥幸不死流亡海外多年,应该很仇恨外界的人类才对。即便已经放下,也该躲着人类,那他们当年又为何要收留姐姐?” 程开合没有正面回答,错开话题道:“你觉得那个小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客观来说,别带主观情绪。” 程五仔细想了想,皱眉道:“有些玄妙。身子骨异常的好,看着孱弱,实则韧性十足气息悠长,但体术很差,举手投足间好像压根没练过,心觉则超乎寻常的敏锐,就像一块璞玉,被人费劲挖掘出来却只打磨一半。然后……小家伙心思深沉,冷酷,善于借势,举止言谈有着明确的目的性。可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又有着柔软的地方,偶尔会展露出来,就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故作坚强成熟,时不时的还会露出本来的孩子心性。” 程开合笑容玩味道:“都说我这个匹夫是大老粗,你比我还不如。那些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黄家人悉心培养出来的苗子,不可能被你看得那么透。” 程五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本人对小外甥的看法就是这样,信不信,采不采纳,随你。” 程开合说道:“其实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小家伙的优秀是同龄人望尘莫及的,甚至于说在大陆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孩子来的黄村,会甘愿放弃他?当年会无故救下清儿?会直接弃岛而逃只为避开你们?” 程五皱眉不语,隔了会沉声道:“难不成真应了您那日所说?黄家是以此布局,从十二年前见到姐姐起,就开始落子?这太冒险了。” 程开合冷哼一声,说道:“那句谶语,我这个老匹夫不信,你也不信,可架不住有人信,关键在于那个时间节点太过巧合,黄氏遗民借此下重注情有可原。” 程五略微沉吟,说道:“终归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如果真有端倪,还是需要近距离的接触才能发现,这件事还是交给陈家那位去操心。西侧的战事如何?您那几位老兄弟有没有功夫陪您一块回安天城。” 程开合摇摇头:“倒是想让他们与我一道去见见小家伙,不过西侧防线离不开人,旱季快到了,兽族和那群怪物最近有些暴躁,接连冲击防线,你那边也一样,别多耽搁,连夜赶回去。” 程五点点头,面色凝重。 大陆苦兽族久矣,当年因为黑暗笼罩产生变异的,不仅仅有人类,纯粹以生命力来讲,更为顽强的野兽们同样发生了异变,这其中也包含家禽。 它们在躯体变得更加强壮的同时,灵智初生,后来在高等文明的推波助澜下,进化速度快的惊人,向阳条约签订后的短短几十年里,有部分兽类进化出不亚于人类的智慧,变得贪婪,仇恨,善妒,聪慧,团结。 它们如同人类一般,分别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一边愤恨于过往数千年来被人类统治屠杀的时光,一边觊觎着人类世界的科技文明,以及肥沃的土地,导致这几百年来不断得对大陆各城发起攻击。 它们依旧不会造火炮,造军舰,造星际武器,可学会了耕种,学会使用火焰,学会用长矛投射,学会将掠来的人类圈养起来,让他们繁衍,以此作为食物…… 同时与人类进行交配,生出更为强大、智慧的兽人。 大陆西北与东海沿岸是重灾区,连年兵戈不断,尤其是前者。 大漠城每年有五个月的雨季,这一时期土地肥沃草长马壮,几个月的耕种畜牧就是几千万人一年的口粮。 兽族一心要把人类拉下马,做大陆的主人,漠城顺理成章成了它们登陆的第一站,头几百年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人类胜在装备精良,兽族靠繁殖优势拿命填,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争一些,我抢一点。 近些年,情况大变,兽族几乎每年的旱季都会主动掀起一场全面战争,不计生死,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除了它们想尽快攻占漠城、以此为跳板进入内陆外,也多少也掺杂几分私怨在里面。 要知道在程开合抵达漠城之前,诺大一个西北,半数都是兽族的地盘,烧杀抢掠,人类苦不堪言。 老人到来之后,五十年间,兽族退去三千里。 不可否认,兽族中的大部分依旧很蠢,蠢到用命去消耗人类的武器弹药,可偏偏是这种蠢,使得它们异常的服从领袖的命令,不惧生死。 相较于人类来说,它们的繁衍速度快得可怕,成长周期很短,三五年时间就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上有高等文明俯瞰人间,下有兽族虎视眈眈,人类的处境相较于旧时代也好不了多少。 并且,当年伴随黑暗降临的墨鳞怪物们,同样没有死绝,躲在海外休养生息,时不时的联合起兽族共同进攻人类领地。 因此有人戏言,人类这几百年来仍是在苟活,与旧时代的区别仅在于,一个是在地底苟延残喘,一个在地上,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持这种悲观态度的人类不在少数,有的甚至主动前往兽族,带去无数的种子,教导它们如何完善制度,意图将来的某一天,在其攻占大陆后能够鸡犬得道,一人升天。 投靠高等文明的人类更不计其数,这些人基本都身处高位,一边潜伏在主城中,一边暗自搜集讯息汇报给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高等文明。 在这种情况下,位处西北大漠城的程家承受了无与伦比的压力,这也是为何程开合能拥兵自重多年的原因,上头不是没想过下掉这个老匹夫的军权。 ‘听调不听宣?老匹夫张狂至极’! 这是彼时某位大佬对程开合下的定论,当时硬生生拍碎了一张实木桌子。 可下掉他的兵权之后呢?派谁去接手?去的人能否顺利接收程家的残余人脉?要知道那些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们向来只认程家王棋。就怕到最后落个鸡飞蛋打,军权给人下了,西北也丢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擅自拍板做决定?一旦西北丢在他们的任期内,就算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妥妥的千古罪人,抠都抠不下来,以致于那位大佬在拍完桌子后,还是乖乖放开路权、空权,任由武器进入西北。 几百年来,人族不易,西北更不易。 —— —— 内陆仁安城内,陈落父子二人降落在山顶上,朝着那片徽派建筑走去。 两人早在专列上就换好了衣服,陈落穿的很郑重,一身从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板正中山装,黑色做底,袖口、领口刺有浅淡云纹,皮鞋擦的锃亮,一路上陈九打趣了不止一次,说他不是回家,是去视察属地。 陈九自己就换了套简单的衬衫长裤,一身米白显得干净素雅,外加双黑布鞋。 二人临近大门处,有几名管家提前迎接上来,向两人问好后往前带路,陈落微笑示意,几人忍不住用余光瞥着少年。 新来的小少爷长得可真俊呐,真不愧是陈大人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先敬罗衣后敬人,几千年来一直如此。 陈九驻足微微昂头打量了几眼大门,结构虽然很简单,门头上的精致砖雕却让人眼前一亮,有云龙刻于其上,全以青砖本色体现,栩栩如生,而牌楼式门楼形制庄重气派,结构错落有序,一看便出自名家手笔。 陈九小声道:“不愧是大户人家,低奢的很。” 陈落笑道:“你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奇特。” 少年懒得搭理,径直跟着几名管家入内,眼见到厅堂的时候,他悄悄慢了几步,半躲到陈落身后,轻轻低头眼神躲闪,做出一副害羞内敛的样子。 厅堂内,陈寸心露出开怀笑容,微不可察的瞥了眼身侧的妇人,以及她旁边的两个孩子。 这一大两小是陈落在东海的妻子以及孩子,老人瞒着陈落偷偷接过来,就是为了看接下来的热闹。 那位王家幼女之所以愿意带着孩子过来,当然不是因为陈寸心的邀请,她固然深爱陈落,按理说当年要不是老人的棒打鸳鸯,她也不会有机会跟陈落完婚,应该感谢老人才对。 但事实恰恰相反,她异常厌恶老人的行事作风,这次来仅仅是因为好奇而已,好奇那个消失了十几年,却仍在自家丈夫心中有着极高地位的女人。 程清固然死了,自己再没机会接触了,可她有孩子,一个与自己丈夫所生的孩子。听说都十二岁了?该是什么样的呢? —— —— 大陆安天城,于旧时代末尾彻底建成,是人类从地下逃出后,与入侵者进行奋勇抗争的第一个据点,其历史之久是大陆十九城中的唯一,也是黎明大陆的权利、经济、军事、文化中心。 这座超大型城市有着大陆最完善的体制,最大规模的兵工厂,最大的教育学院,最多的科研基地,几个之最加上其悠久的历史,使得它在新历初开时便成为首都,遥领各城。 它与其他城市最大的区别在于晋升体制的不同,别的城市只要硬性条件达到,可以施行终身制,甚至世袭罔替,但安天城绝对不允许,它的管理层由内阁组成,固定五人,必须通过竞选产生,每届任期只有八年,连任的条件极为苛刻。 有资格参加竞选的人员,可以是各方势力推荐,也可以自荐,但必须得由上一任内阁成员进行筛选,最终留下二十个人,由各城主及城中各直属部门的领导者投票表决选出五位。 在这样一种相互平衡的体制下,可以保证绝对的公平,选出真正利国利民的领袖。 理论上一旦选举成功,内阁的几位成员将拥有绝对的权力,可以提议罢免任意一名城主,以及全权包揽主城的官职调动,只不过前者的困难程度超乎想象,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任内阁中的几个大佬除了稍年轻的那位,其他四人皆是一路连任过来,各自分管一摊,今天几位难得的齐聚一堂召开会议,议题内容很简单,程开合时隔甲子归来述职。 会议室内,几人面面相觑,发现对方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对于这么位让人又爱又恨的老将军,尤其是资历比他们还深,让几人有些拿不准,按照常理来讲,他这趟只是打着述职的幌子,去看自家外孙,可偏偏赶上明年竞选这个时间节点。 天外天的位置铁板钉钉的要换人,内阁这边更加不安定,有雄心参与竞选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不足为虑,可如果是那位程将军呢? 假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他这些年的养望水准,竖起大旗出来竞争,谁的屁股都坐不安稳。 几位大佬固然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在筛选那一步强行拿下程开合,可如何能服众。程开合你都敢筛了?那谁还有资格参加竞选? 久久的沉默后,有人抽着香烟一锤定音道:“既来之则安之,高椅子坐久了,难免有些腰酸背痛,下来休息休息挺好的。更何况此次程将军十有八九是奔着外孙去的,咱们几个还是少杞人忧天,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具体的护送、迎接计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将军的行踪在有心人眼里不是秘密,难保不会有势力前去劫杀,天人,兽族,墨鳞族,都有可能,咱们得早做打算。” 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点头道:“嗯,赞同。还有陈家的事,那头老狐狸出了名的奸诈,尽管监察那边反馈说没有异常,可难保没有意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真要带了遗民回来,肯定半道就另行运走了,还是得严加监视。至于那个小家伙,咱们还是别打主意,陈落不像他爹那么能忍,一不小心真会闹的满城风雨,得不偿失。” 第三个说话的人是个光头老者,戴着眼镜皮肤褶皱,体态修长腰间佩刀,沉声道:“陈寸心是那位神明的忠诚信徒,这次这么大阵仗,看样子是真把那句谶语当回事了,诸位怎么想?” “宁信其有,至少我这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有意的栽培一些好苗子,万一真有应运之人存在呢?” 光头老者会心一笑,说道:“抛开这句谶语的真假不论,至少那位目的已经达到了,居安思危!时刻警惕!这次天外天的事情就是一个教训!” 众人沉默不语。 天外天联络司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部门,位于穹顶之上的空间站里,主要对接那些自称为“天人”的高等文明。 之所以下届天外天的位置一定要动,是因为那位长官叛变了,意图带着最新的基因实验报告倒戈向天人,幸亏被及时发现,就地诛杀! 对外则宣称这位司长过劳猝死,由某位副司长顶替,等明年竞选时再重新任命。这个秘密被严格控制在一个小圈子里,除了在座的,以及当时痛下杀手的那位,再无人知晓。 有些事可以出,可以被解决,但一定不能外泄,信任危机极其可怕。 第11章 正菜 陈家家规森严,老爷子一睁眼,热闹的内堂瞬间鸦雀无声,里里外外或站或坐的人们知道,正主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几名管家微微垂首前头带路,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走在前,中等身材穿着考究国服,脸上一如十年前那般,嘴角上扬时刻挂着温和笑容,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看不见一丝皱纹,让人看着心生舒适。 他身后跟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与其父亲一般的黑发黑眸,打扮休闲,面冠如玉星目璀璨,就是有点内敛羞涩,垂着首躲在父亲背后,不敢见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父子二人身上,不住地来回打量着,有人很好奇,有人心中松了口气,有人满心欣喜,有人面色略微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群中有人发出低呼。 “小弟回来了?!” 陈寸心月余前通知各家这个消息,只说陈家会迎来一个幼孙,陈落的长子,并不保证其本人是否会回归陈家。 某些人碍于一些隐晦原因,对小家伙的态度模棱两可,却不希望陈落回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豪门世家自古以来离不开四个字,明争暗斗,像陈家这样传承百余年的士族更是如此,更别提还有个手段老辣的陈寸心在刻意推波助澜。 长子陈起隐约知道些老人的想法。 玉不琢,不成器,明争暗斗中互为磨刀石。 不过陈家内部也有些人,是真心希冀陈落父子二人归来,翘首盼望许久。 老大陈起在前,望着越发走近的幼弟侄子,与老爷子对视一眼,满脸欣慰。 老二陈曦、老三陈卧,以及陈落的两个姐姐,快步走到父子二人身前,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陈九的两个姑姑眼角含泪,其中一人低声哽咽道:“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落,一别十年,你这个狠心人终于舍得归来。” “小家伙可不像你亲生的,咋长得比你好看那么多?” 几人像摆弄玩具一样,上下其手在这对父子身上来回拍打着,一会捏捏男人的肩膀,一会拍拍少年的脑袋,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陈落有些失措,满脸无奈尴尬苦笑。 只不过不是因为兄长们的热情,而是陈寸心身旁站着的那三口人,让他有些意料不及。 眼下这个场景,实在不是重逢的好时候,皆聚一堂,怎么都让人别扭。 那是他在东海的妻子,儿女。 陈落对上妇人饱含深意的目光,发现陈寸心与大哥也在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自己,身侧是一对七八岁的幼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两个小朋友是一对双胞胎,时隔一年见到父亲归来兴奋异常,如若是在东海早就惊呼着扑了上去,可是在陈家,两个小家伙本能的有些惧怕这个环境,更怕那个看着笑眯眯的陈家老头,只敢躲在母亲怀里偷偷看两眼父亲,以及那个从天而降的“哥哥”。 陈落下意识的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假装紧张的陈九。 少年微微垂首,借着男人的身影做掩护,对几名长辈的动手动脚不予理睬,只是悄悄多退了一步,同时用余光快速扫过众人。 大多数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各自好奇的打量着,其中有长有幼,有男有女,极少数人面色复杂,不知憋的什么心思。 目光流转之际,陈九在主位上多停留了一瞬。 陈寸心,陈起,陈家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终于见到正主了啊…… 老家伙旁边的妇人孩子是谁?陈起的家属?不像啊……没听说他有这么年轻的小妾和子女……难不成是…… 老人轻轻敲了敲拐杖,打断了儿女的嘘寒问暖,打断了陈九的联想。 “九儿,过来。” 陈九先是望了望男人,见他颌首示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垂着头、目不斜视径直走了上去。 老人笑容满面,轻轻揉了揉少年的满头黑发,温声道:“抬头,放轻松,不必那么紧张。来时的路上,你父亲都跟你交代的差不多了吧?我叫陈寸心,是你的爷爷。” 陈九目光涣散,懵懂地点点头。 老人随即一指身侧坐着的妇人,以及那两个小家伙,笑呵呵道:“你的母亲去世了,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母亲。王凌,你父亲的原配,妻子。两个小家伙,是你的弟弟妹妹,王平,王安。” 在说到原配二字时,老人故意停顿片刻。 陈九与老人靠的极近,连上座的陈起与王凌都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 他盯着陈寸心,面无表情。 老人与之对视,浑浊的双眸里散发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精光。 满堂噤声,众人心思各异。 都知道老爷子把王凌母子三人请来没有好事,可谁也料不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捅破,这是想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陈九的背景来历他们多少知道点,本身就是陈、程两家的种,虎父无犬子,又是被上古遗民培养出来的,十二岁的年纪还有什么不懂的? 恩怨情仇在前,别看现在装的一副老实样,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呢,这是要逼他跟陈家直接翻脸?滚回西北一了百了? 嗯……这倒是好事。 陈寸心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程开合即将回安天城述职,带家眷同行。” 他顿了顿,笑望少年,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你外公这人,坐上西北王的位置已有一甲子,期间从未回过安天城,更别提去内阁述职了。这趟远行,十有八九是为了你。” 陈落面色一滞,垂于身前的双手放回身后,悄然握紧,老二老三以及两个姐姐注意到这一幕,略带责怪的看了眼父亲,老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哪怕是王凌本人都很惊讶,越发摸不透这个名义上的公公到底在想什么,千辛万苦接回来的孙子,现在刚回来就戳人家心口,转头还跟人说你姥爷很牛,现在从西北来内陆接你来了,怎么个意思?生怕孙子不翻脸?生怕儿子陈落不跟你翻脸,再来个十年归期? 陈起闻言向后倾斜,微眯起眼,盯着少年的侧脸,想从中看出些许变化。 陈九突然腼腆一笑,傻乎乎的转身走到王凌跟前,甜甜的叫了声:“母亲,” 又低头看向两个小家伙:“弟弟妹妹好可爱。” 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一袭黑色长裙庄严典雅,盘起的头发上插着根价值不菲的玉簪,裸露在外的肌肤极其细腻雪白,吹弹可破,看着就知道保养极好,水灵的大眼睛,眉眼如画红唇轻抿,身姿曼妙肥瘦有度,韵味十足。 两个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白白净净五官精致,尤其是小丫头,才七八岁的年纪就能看出将来铁定是个美人胚子。 少年不着痕迹的拿余光瞥了眼陈落,心下冷笑。 呵,美人入怀儿女双全,你倒是天大的好福气。 那一对幼男幼女躲在母亲怀里,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哥哥唬住了,就觉得眼前这人笑的好像父亲,大概是个好人吧? 眼神中流露的好奇、警惕、抗拒逐渐退去,两个小家伙怯生生的回了句:“哥哥。” 王凌望着少年温良恭俭的模样,本能的有些不舒服,眉头间的阴霾一闪而逝,强挤出个笑脸道:“嗯。来的匆忙,没备礼物,下次给你补上。” 陈九的表情管理没有丝毫问题,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甚至有部分人真松了口气,觉得陈家来了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傻孩子才好,日后少麻烦。 偏偏王凌不这么想,正因为陈九的行为举止太过正常,她才心生警惕。根据现有情报,这孩子身世、背景、经历复杂到令人头疼,怎么可能会如此懵懂无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哎。 陈落心下叹息,二人越这么维持表面上的其乐融融,将来的麻烦就会越多,幸亏王家远在东海,不至于天天打照面。 陈寸心没看见儿媳跟孙子斗法,也不恼,招手道:“陈起,陈曦,陈卧,陈泠,陈箜,都过来,见见你们小侄子。” 除了身侧的陈起,其余四人应声上前,陈九得以光明正大的打量几人,老大陈起像极了一个富家翁,两鬓有些霜白,吃的身宽体胖,挤得眼睛有些狭小,笑起来几乎看不见眸子,一袭复古唐装紧绷绷的衬在身上,显得肚子有些圆滚,看着憨态可掬。 陈九却不敢放松心神有丝毫小觑,眼前这位,是在安天城内阁备过案的,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陈家家主,下一任仁安城城主,而最近些年,在陈寸心躲进红楼当甩手掌柜的情况下,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只是老家伙还没死,缺个名头罢了。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人物,谁要是以貌取人放松警惕,谁就是大傻子。 陈起看着少年,柔声道:“小九,初来乍到,哪怕有血脉维系,你可能也不太适应。待会我派个管家给你,再给你块手牌,凭此可在陈家内部畅通无阻。陈家有些大,多转悠转悠,熟悉熟悉环境、人。等把陈家转遍了,大伯再派人带你去仁安城玩一段时间。好不好?” 陈九老一套,腼腆的笑了笑,点点头。 老二陈曦顺势接过话打趣道:“别听你大伯的,他是个大忙人,你先安顿几天,完了来别院,二叔每天闲的很,带你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场再说。” 陈九看着老二,心想怪不得都说陈曦长得像陈家已去世的老太太,跟那几个兄弟姐妹一点也不像,身材高大英俊的很。 说着,陈曦指了指身旁的男人,说道:“陈卧,你三叔,以后在家也好,在城里也罢,遇到麻烦直接找他。大哥、小落太过高高在上,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个二叔吧,没啥本事,提我名字不管用,可你三叔处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来可是一把好手。” 陈卧掏出一部卫星电话,没好气的看了老二一眼,说道:“别听你二叔瞎说,呐,这部电话你拿着,里面存了我的号码,以后遇上什么堵心的事,不必麻烦大哥与你父亲,直接打给我就好。” 陈九直接收下也不推辞,小声的道了句谢。 世人都说陈家老二老三是一对纨绔子弟,只知仗着父辈余荫挣些蝇头小利。这个说法并不准确,相较于老大陈起和镇守东海的陈落来说,二人确实有些不上台面,可既出生在陈家,耳濡目染之下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尤其是老三陈卧,对比陈曦来说更是强了不少,虽说也是从小娇生惯养、带着恶奴横行霸道的主,可这些年也真让他狐假虎威的混了起来,城里城外黑白通吃,手底下聚集了一帮不输城内维和队的奇人异士,偷偷干着赏金猎人的买卖。 接下来是两位姑姑,四十岁开外,几十年来从未涉及过家族内部的事情,只管吃喝玩乐纵情享受人生。 都说舅疼外甥姑疼侄,她们二人一介女流胸无大志,本身就没什么复杂心思,从小最疼爱的幼弟时隔多年终于归家,又带回一个长相讨喜的小家伙,两人欣喜异常,拉着陈九问七问八,时不时的还捏捏鼻子,摸摸头,爱不释手。 陈起领着,带陈九又见了诸多兄弟姐妹,婶婶姑父,以及一些子侄辈、外戚亲属,简单的相互问好,混个脸熟。 其中有两个年轻人被陈九默默记下,一个是二房的长子,算堂哥,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过肩长发染的五颜六色乌七八糟,与陈九的几句交谈中规中矩,一副我是好哥哥以后我罩着你的模样,但眼神中却有一股藏不住的轻蔑不屑,透出浓重敌意。 另外一人是个容貌俏丽的姑娘,娃娃脸婴儿肥,笑起来酒窝虎牙齐齐显露,十七八岁娇小可人,说话软软糯糯,据说是陈寸心过世夫人那边的亲戚,家中遭逢变故寄养陈家,之所以能让陈九记在心里,是因为少女身上隐藏很好的杀伐气,与其可爱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不管面对的是谁,陈九表现出的,依旧是那副少年心性,内敛,羞涩,不善言辞,时不时的傻笑两声。 论逢场作戏装傻充愣,从前的陈九确实稍欠火候,而如今历尽千帆,早已入纯青之境。 陈家人多,多到连陈九都有些疲于应对,一通嘘寒问暖下来,时间已至正午。 陈寸心轻扣桌面,打断了众人的交流,他们齐齐望向老人,安静聆听。 “阖家团圆,中午各房聚一聚,九儿,吃完饭以后来小楼找爷爷。” 陈九应了声,乖巧点头。 终于要上正菜了…… 第12章 陈家 西北。 程开合回安天城述职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就在内阁刚开完会确定好迎接规格时,程开合已提前几个钟头悄然南下,只带了一人一轮椅。 兵贵神速,老人在政治上不愿开窍,这方面却异常敏锐、果敢。 程开合提前准备了一艘在各城区备过案的客运飞船,按照固定航线出发,由他本人亲自驾驶,飞船上还有一名盼孙心切的老人,不停捏动着手中的佛珠,以此缓解心中的情绪。 树大招风,他程开合的名号太过响亮,不说兽族,墨鳞族,哪怕是人类以及那些天人中,想让他死的都不在少数,真要等着安天城的护卫队前来迎接,一路上敲锣打鼓,看着威风,实际上就是在自找麻烦,等着别人来截杀。 —— —— 陈家今日热闹非凡,该来的都来了,诺大的餐厅摆了十几桌,觥筹交错间,陈九喝的小脸通红。 期间他找借口说从未喝过酒,老二陈曦听了却更加兴奋,硬生生忽悠他喝了三斤多陈酿。 “二叔……” 陈九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道:“我,喝酒?” 老子今年才十二,不知道么? 陈家老二不以为意,笑嘻嘻道:“头一回嘛,少喝点。” “我……” “喝!” “我没喝过酒,闻味就不喜欢喝。” “喝过你就喜欢了,来,陪二叔喝。” “……” 陈曦一仰脖子,直接干完,催促道:“喝呀,哪有男人不喝酒的道理?” “……” 陈九陪着喝完。 “来,吃口东西,接着喝。” “不能喝了,听说喝多了头疼。” “喝惯了就不疼了。” “头晕。” “睡一觉就好了。” “喝多了吐。” “喝不到二斤白酒就吐,还叫男人?喝!” “……” “吃东西,别空着肚子。” “……” 陈起、陈落兄弟二人坐在主桌滴酒未沾,旁人也不敢劝,王凌就在陈落旁边,两个小家伙在热闹气氛的渲染下也不再胆怯,拱到父亲的怀里一人霸占一条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脸色逐渐变红的哥哥。 —— —— 酒过三巡,陈九不胜酒力醉倒在桌上,被陈落背回六号院休息。 两人才出餐厅没多久,陈九立刻睁开眼,面颊依旧通红,眼神却不复之前的涣散,变得异常清澈。 陈落微微有些惊诧,那些酒他是实打实的看着自家儿子喝下去的,不过也未做阻拦,在他的观念里,男人喝酒要趁早,今天但凡换个场合,或者老爷子不在,自己铁定也是要大醉一场,只是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这么能喝。 他半开玩笑道:“年少有为。” 陈九翻了个白眼,说道:“身体机能问题罢了,分解酒精的速度快,醉是真醉了,醒也是真醒了。” “啧,以后哪怕陈家没落,凭你这海量,也能混口饭吃。” “没工夫跟你这扯犊子。言归正传,老家伙之前什么意思,唱的哪出戏,我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想试探我的底线在哪?想逼我回程家?琢磨来琢磨去,都不靠谱。” 陈落思索片刻,旋即笑道:“老头子不是正常人,常理难以揣摩,事前我也不知道他会把远在东海的她们接过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那本老黄历。” 陈九面色古怪道:“我的这位后妈,恐怕是自愿来的,不见见我,她怎么能安心。话说回来,无论她人如何,至少对你这个丈夫是一片赤诚,饭桌上她看你,与看其他人,完全是两种状态,细微的肢体动作、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依恋,做不得假。” “……” 这个话题,陈落可以和任何人聊,独独跟背上的这位少年聊不下去,错开话题道:“接下来怎么说,直接去老头子那?还是先回别院想想对策。” 陈九不搭理,继续道:“不必忌讳什么,母亲已死,将来算账归将来,目前你我二人无不可言之事。给你吃颗定心丸,我对你这位正妻印象很好,所以以后不要让她再在陈家出现了。呵,见不得你们这副样子,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付她。” “……” 突如其来的转折,像刀一样划破陈落看似淡然的表象,男人驻足停步,沉默许久。 陈九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在乎,先明后不争。 “直接带我去老头子那,然后想办法弄一份陈家大宅的地图给我,要详尽些。” 说到最后四个字,陈九刻意加重嗓音。 陈落微微蹙眉,说道:“你确定?陈家大宅的战略布防图,别说我,就是你大伯那边掌握的都不详尽,你爷爷未雨绸缪惯了,涉及到命脉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知晓,难办。” “好办也用不着你。未来几年我会修闭口禅,一心扑在修炼上,没功夫琢磨、打探这些事,只能靠你了。” 说着,陈九有些感慨:“都说涉深水者见蛟龙,此言非虚,可站的太高也不是好事,会让人深刻体会到自身的乏力。你那三个哥哥,没一个是易与之人,我这点微末道行完全不够看。同辈中也有几个不错的家伙,皆为人中龙凤,压力大呐。复仇,啧啧,路漫漫其修远兮。” 有些字眼听起来异常刺耳,例如复仇,可少年不忌讳与男人说这些,这其中同样有试探的意味。 陈落心知肚明,很多事,孩子说与不说,总归是要做的,既然是父与子,何必有所隐瞒,更何况他打心眼里,盼望着那天趁早到来,如若真让少年复仇成功,到那时陈家乱与不乱又能如何?有杀人的本事,自然也有平乱的本事。至于自己的下场,只要儿子有报仇的能力,有狠决的心性,做父亲的接着就是,本就欠他的。 陈落背着他边走边笑,补充道:“还有个深藏不露的老家伙坐镇后方,哪怕是现在的我,也没把握杀他。” 陈九不可置否,说道:“你不是没把握,是压根没那个心气了。十年前的那一战之后你远赴东海,其实已经解开大部分心结,自认无愧陈家,无愧母亲。你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我倒是挺理解,呵,若不是我的出现勾起那些尘封往事,可能再过个十年,你就彻底迈过这道坎了。” 陈落开玩笑道:“天道有轮回,我的报应这不来了么。” “少废话,先前的事你就说办不办吧。” “尽力而为。” 陈九满意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说道:“懂事。你替我做的越多,愧疚便越少,心境也就恢复的越快,双赢的买卖。” “这个说法太过冷血无情,我没你想的那么精于算计,尤其是对你,有些时候明知道不对,只是无法拒绝。哎,你总是一副人情利益称上称的样子,有些东西,不是可以被拿来衡量、计算的。” 陈九呵呵一声,说道:“那你要我如何?久别重逢,寻回生父,痛哭流涕?从此阖家团圆,快快乐乐?你睡眠质量真好,睁着眼都能做这等美梦。” 陈落干脆不说话了。 —— —— 隔了会,话唠般的陈九嬉皮笑脸的再次问道:“爹,问你个事?” “说。” 陈九懒洋洋的趴在男人背上,说道:“你似乎一直都不惮于我说复仇的事,你应该知道,我回陈家得目的就在此。你这副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是助纣为虐的样子,让我很疑惑。怎么,认准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陈落想了会,回道:“如之前所说,你的出现,勾起我许多尘封的记忆,有好有坏。可好的居多,比如促使我重新回到陈家。尽管不愿承认,可我内心深处仍对这片土地有归属感,这儿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有我自幼相识的挚友,有我熟悉的羊肠小道……” 说着,他自嘲一笑:“呵,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十二年前,我每天夜不能寐,想的都是如何毁掉陈家,毁掉那个老东西,于十年前彻底爆发,那场死战,我本身就是为了求死,你爷爷同样没留手,双方倾力酣战,最终我战败,濒死。依稀记得那天,在生死一线间时,心里突然放下许多,轻松许多。” “后来,远走东海,十年未归,心结仍旧在,只是没那么深。跟你说这些,是想阐明一个在你听来可能有些无耻的道理,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所有事,当年老天不让我死,我也没办法,接下来便只能好好活下去,为了国,为了家,活下去。可是你与我不同,复仇这件事到底该不该?我们不去讨论,可你既然决定做,身为你的父亲,身为你母亲当年的伴侣,我自然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你。至于过程、结果,那是你的事,我不过问。做儿子的需要,做老子的就去帮,天经地义的道理。” 陈九眯起眼,语调不带一丝起伏的问了句:“我若败了呢。” 陈落轻声道:“保你不死。哪怕我死。” 简简单单八个字,平淡中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决。 陈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你是为数不多,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人,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好了,转悠的差不多了,大概路线我已经记到脑子里了,别院从壹号至六号,你们几个兄弟姐妹的住所,由北到南分布在一条线上,围绕在周边的小别墅是些外戚,仆人,护卫住的,对吧?还有几处被封上的地下入口,大概是陈家的秘密基地?晚上回去就绘制份简易地图出来。还有,下次别跟我使这些小手段,想教什么,直说,拐弯绕道没意思。” 陈落摇摇头,无奈笑道:“在别人那有意思,在你这确实一点意思没有,有时候你明知道该留余地,偏偏要戳破。” “见不得你这副臭德行。” —— —— 陈家餐厅,那一对父子的离开并没有打断众人的觥筹交错,期间陈起因为事务繁忙,提前离席,临别时他给自家夫人使了个眼色,长房女主人心领神会,借口送东西同样离开,王凌望着二人先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壹号院别墅内,陈起与妻子落座书房,他率先说道:“本来有些事不用着急说,可今天我看苗头有些不太对,得提前与你说明白。以小流为首的这批年轻人,明显对九儿这个新来的堂弟有意见,估摸着是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 女人年过五十,立足陈家超过三十年,对这些事门清的很,不假思索道:“陈家内务,我是懒得管,你是不屑管,老爷子又有意纵容,导致二房三房里有些人心思过于活泛了些。她们想要把水搅浑不是一天两天了,苦于没有契机,一直以来都是小打小闹。这时候陈家从天而降个幼孙,对她们来说正是最好的时机,不怕乱局对弈,只怕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从今往后能否执棋,全看她们能不能利用好这次机会。小流他们几个天资固然聪慧,可在这方面终究是年轻了些,气盛,很容易受到有心人的挑拨。” 陈起点点头,说道:“找机会敲打一番。” 女人愣了愣,说道:“这么大点事也值得你亲自来说一说?不至于吧,陈家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者说,她们只是想利用陈九这小家伙,引出一些矛盾来把水搅浑,哪敢真的伤害小家伙。咱们那位幼弟的亲儿子,谁敢动?” 陈起解释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现在和你说,你可能理解不了,你只需要记住,陈家未来如何走,大概率会系在这小家伙身上。父亲在他身上,下了重注。” 女人眉头紧锁,有些会错意,问道:“因为小落?” 陈起点点头,说道:“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上古遗民与程家,才是真正的胜负手。” 女人志不在此,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转而问道:“小落这次回归,会不会……” 欲言又止。 无论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看起来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可一旦涉及到自身根本利益,那与街头买菜的老奶奶们也没什么区别,锱铢必较。 两人相处三十年,陈起哪里不懂妻子的意思,说道:“东海防线太过重要,王家舍不得放小落走,况且退一万步说,哪怕将来有一天他真回来了,我这个位置再还给他便是。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椅子,我不过暂坐几年罢了。” 女人有些怒其不争,恼火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小落能做好的事情,你就做不好?我看你这些年干的就不错!” 陈起深深叹息,目光转向窗外,天空,穹顶。 有天人高居其上,俯瞰人间。 男人轻声呢喃:“国泰民安时,陈家有我是福。风雨飘零之际,陈家有我是祸啊……” 第13章 好孩子 陈寸心所居住的小楼是仿旧时代明、清两朝风格所建造,外饰多为木雕,顶上有龙衔珠,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内里同样大有玄机。 小楼不算地下空间共七层,一、二层住着佣人及安防人员,三、四层是会客厅,老人虽不问世事多年,但仁安城真到需要做某些重要抉择的时候,没人敢忽视楼内这位老人的存在。 平时来访者同样络绎不绝,一般来说陈寸心都不会见,可总有些人的到来,会令他无法拒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四层往上,皆是藏书阁,其中收录古籍孤本不计其数,只是大部分为后人对照着数据库的文档仿写而成,真迹早已毁于当年那场人类大浩劫中。 彼时,毁天灭地的灾难来的太过迅猛,人们仓皇躲入地下堡垒,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掌权者们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带尽可能多的种子。人类可以在地下造出“阳光”,却无法凭空生出食物。 陈寸心就居住在顶层的藏书阁中,在拐角处开辟了个小房间,或者说小书房,里面有张破旧的木板床,年岁恐怕比长子陈起还大,简易到令人吃惊。 几十年风风雨雨,外界对这位老人的评价普遍是阴险、毒辣,心思缜密,城府深重,但从未有人将他与奢靡享乐这些词挂钩。 此时红楼书房内,陈九与老人相对而坐。 陈九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说是仔细,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房间过于窄小,布局更是简单,除了一套桌椅一张破床,就是数不清的书籍,安静的排列在柜子里。 陈九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借着窗外明媚的日光,默默注视着老人。 可能是上了年纪,老人身材有些缩水,变得尤其瘦小,还有些佝偻,头发稀疏雪白,面颊无肉鼻梁高挺。 岁月如一把刻刀,在老人的脸上划下纵横沟壑的皱纹,手臂、手掌、脖子,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透着干枯、无力,唯独那双浑浊的眼睛,内里深处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精光,锐利到令人心中发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陈九在观察陈寸心的同时,老人也在观察着他。 许久。 “除了瞳色,其余像极了你母亲程清,好看的很,有些可惜。当年第一次见到那小丫头,便被她的那双墨绿瞳子所吸引,心想西北大漠风沙千里,竟能砥砺出如此水灵的姑娘,该不是雨季出生?当时我就扪心自问,要不就让她来做我儿媳妇?也挺好。” 陈九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善道:“海外流亡十二年,才回陈家就听爷爷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话,甚是感动。” 老人好似没听出话里的嘲讽,一笑置之:“十二年,十二岁,嗯,挺好的年纪。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杀戮过百,其中有人、有兽、有墨鳞怪物,更有天人。我近几年可能是上岁数了,脑子不大灵光,时常会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可为何会记这种东西,记得这么清楚呢?” 陈九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爷爷您天纵英才少年成名,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老人摇摇头,自问自答道:“因为出生在一个复杂的时代,复杂的家庭,没办法,不会杀人便会被杀。在上古时代,有位圣人曾为天下立宏愿,修齐治平。我开窍极早,幼年时读到此处,不禁心潮澎湃。此后便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做到?书上那四字写的何其简单,寥寥几十笔画,可实现起来难如登天。这个问题当时困扰我长达两年。后来,我想明白了。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乱世需用重典。” 陈九眉头轻皱,反问道:“哪怕不择手段?” 老人含笑颌首。 陈九平静道:“事实证明你失败了,呕心沥血一辈子,也不过是守住陈家这一亩三分地而已。” 陈寸心从未将眼前这少年当作一个单纯的孩子看待,吐露心声道:“人类看不穿历史长河的走向,我也不例外,是左是右?是前是后?谁能保证自己此时的选择一定对?哪怕人们现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赞同你,歌颂你,可百年千年之后呢?后人只会以最终结果论今朝,就像我们今天可以去随意的批判、赞扬旧时代的人们一样,反正当年某些选择所造成的后果,早已显现出来,孰好孰坏,一眼皆知。所以,你真的能确定我败了?未必吧?不妨百年之后再来看今天的陈寸心。” 功成不必在我。 陈九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老人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讲,哪怕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可这是不去努力的理由?当然,很多人会选择在重压之下赖在地上再不起身,但我不会,你更不会,否则也不会回来。再者说,倘若无数人的失败,可以造就一个人的成功,于百年时局有益,那么我认为这笔买卖不算亏。总有人要牺牲,可以是程清,可以是陈落,也可以是陈起,如需必要,我也可以。” 陈九思索片刻,凝视着陈寸心那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庞,神情复杂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母亲口中的你,与陈落口中的你,都是些不太好的评价,比如老谋深算,奸诈狡猾,手段狠辣,冷酷无情,诸如此类的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 老人笑意渐深,说道:“那两个当局者,看得太片面。可你这个旁观者,今日与我初见而已,同样下不得定论。” 陈九抿起纤薄的嘴唇,略显无情道:“从没想过要给您下定论。就觉得你不像个人,更像是固定的电脑程序。生平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完全不受主观情绪影响,不以他人意志为转移,只在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情,最终达到目的。修齐治平是道,其余所有手段是术。了不起。” 少年发自内心的由衷赞叹。 道、术兼具,何其难? 在此之前,陈九一直认为这位老人,跟旧时代的那些达官贵人们没什么不同,为了稳固手中的权利可以放弃绝大部分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亲情、友情、忠诚等等,顶多就是手段更高超,更加会使用暴力,可今日一见,方知大有不同。 陈寸心愣了愣,忽然直起身子,指着少年畅快大笑,说道:“哈哈哈,有人和我说,你最大的优势在于心觉之敏锐超乎常人,现在看来不准确,你的小脑袋瓜明显要更好使,就说这拍马屁的功夫,我生平所见无人能出其你左右。” 老人没想到,诺大一个陈家,第一个懂自己的,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陈九在自家老子那边占尽优势,压得陈落处处服软,来到陈寸心这边则完全调转过来,根本压不住场。 他满脸无奈,静静的等待老人笑完,正色道:“理解,但不接受。你可以拿全天下的人做棋子,只要不危及到我,管他们死活,我甚至可以在旁给你出谋划策。可你偏偏,将母亲推了出去。这笔账,一定要算。” 老人十指交叉,轻轻敲击手背,盯着少年那张稚嫩的面孔,从中看出浓浓的坚定之色,缓缓开口道:“直到现在,我仍在衡量,要不要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陈寸心起身从书架中取出一份档案袋,推到陈九面前。 “打开看看。” 陈九不为所动,眼神从始至终只在老人身上,看都没看一眼那份被黄纸包裹着的资料,直接问道:“关于我的?” 老人点点头,说道:“从月余前在黄村接触到你开始,你的每一言每一行就被记录在案,最终整理成文档传到我这边,这其中也有很多人对你的评价。当然,不包括你父亲陈落,很遗憾,他跟你独处时,我的人没法做到不着痕迹的监听,也不知他有没有跟你透露什么。总而言之,综合判断下来无论是心智也好、武道也罢,你都不像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嗯……这很正常,毕竟你的身世背景经历太过复杂,同样,这也是件好事,我当年也不像个孩子,杀人不眨眼。” 陈九鬼使神差般的来了句:“眼睛不干么?” “……” 陈寸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继续道:“陈家这些年广纳人才,为了更好的了解、管理这批人,在你大伯的主持下,设计出一套完整的评估体系,目前来说他们给你的评分很高,甲上。” 老人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极具压迫性的眼神盯着少年,一字一顿道:“但在我看来,不够。” 陈九同时向前靠了靠,正视着老人问道:“逼我回西北?” “逞口舌之利是件很无趣的事。我老了,老到半截身子埋进黄土,还能再撑几年?你回西北?可以,只怕以后再没亲手报仇的机会,你能咽下这口气?当年我逼得程清假死离开大陆,逼得陈落远赴东海,现在依旧可以逼你妥协,所以,拿出点真本事让我看看,究竟值不值得把你留下,究竟值不值得下注在你身上。” 陈九双手握拳怒极而笑,针锋相对道:“老匹夫,你吃定我了?” 此刻,一老一小终于选择撕破脸皮,屋内气氛骤然凝固。 —— —— 红楼外,陈落送完儿子后一直没走远,就在附近徘徊。 忽然,男人转头望去。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缓缓向他走来,临近展颜一笑,柔声道:“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怎么了?” 陈落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自己来了?” “老爷子不在,平平、安安放开许多,跟三哥家的几位小朋友玩的火热,不碍事。” 陈落点点头,带妻子找到一处阴凉地方,二人随意的坐在草坪上,微风拂面,女人垂下的青丝随之摆动,陈落替她整理着鬓角碎发,目光里满是温柔。 他想了想,如实道:“怕那一老一小谈不拢,把九儿逼回西北。” 王凌惊讶道:“小家伙有跟老爷子翻脸的魄力?” 陈落略微沉吟,斟酌着言辞,说道:“从在内堂老家伙故意试探九儿开始,你应该就能琢磨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论武力,一百个九儿也不够天雷劈的,论心计手腕,九儿同样逊色不少,但他身后有着黄村这个免死金牌,而且他才年仅十二岁,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跟你透个底,九儿大概率是黄村派出来的一枚棋子,这一点,我、大哥、老爷子、九儿,互相之间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点破。黄家得目的暂时没有明确,九儿的心思则是简单明了,执黑先行自愿入局,既做棋手也是棋子,一头扎进陈家这个漩涡里,只为复仇。” 王凌瞥了眼男人,意味深长道:“不愧是你们俩的儿子。” 再大度、识体的女子,在某些方面,心眼依旧小得可怕。 陈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道:“老家伙应该也看穿了这点,肯定会率先掌握主动权,不知九儿会如何应对,下下策是一怒之下远赴西北。当然,这个结局对他来讲,是好事。还有个最坏的结果,九儿毕竟还小,平日里再怎么故作成熟,偶尔还是会露出些孩子心性,十有八九斗不过那只老狐狸,这次交锋失败可能会被坏了心境,从此以后只能任人揉捏,成为陈家的傀儡。” 王凌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直截了当的说道:“说实在话,我对九儿的印象不是很好,与程清无关,在其本身。可能是之前在面对老爷子的试探时,他表现的太过完美,差点把我也糊弄过去。一个孩子,如此城府深重,让人不舒服。当然,这只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牢骚话,毕竟他的经历如此曲折,生活在那种环境下,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真要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也不值得老爷子如此重视。话说回来,他对我的印象如何?” 陈落犹豫再三。 王凌眉头一竖,气势汹汹道:“说!” “夸你很不错,就是以后不要再见。” 女人愣了愣,微笑道:“如此最好。我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是个好孩子。” 第14章 天人,神明 书房内。 陈九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软,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老人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说道:“听过一句古话么,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陈九不假思索道:“出自韩非,上古时代人物,集法家思想之大成者。” 陈寸心赞许一句,这些年没少读书,接着说道:“你太矛盾了,嘴上说着、心里想的都是找陈家算账,找我算账,可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凭什么要用陈家的资源,培养出一把将来可能会捅陈家的刀?满嘴胡咧咧不好使,做人得实诚点,谨言慎行。我不管你父亲与你说了多少秘闻,也不管他们给你的评价在何等级别。只能说,在我这,你还不够格。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便给你设了个小小的局,可惜你的回应让我很失望。屁大点年纪身上满是暮气,日后如何能成事?撑死了就是下一个陈起,于大局无益。” 陈九提高嗓音,语速极快道:“大丈夫当喝骂天地不公?当为国为民?当平定四海?” “要不然?” 闻言,本有些急躁的陈九沉默了一会,忽然扑哧笑了一声,他前倾着身子靠在书桌上,单手撑起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道:“言多必失。您还是老江湖,一不小心就入了套,从来只有我牵着别人鼻子走,今个第一次被人牵。” “嗯?”老人略带惊讶的应了声,没想到眼前这小家伙能这么快回过味。 陈九无疑是块上等美玉,黄家与陈寸心都是顶尖的雕刻大师,只可惜让前者率先拔得头筹,提前雕铸了一番,痕迹虽不重,可在老人看来完全不能忍,我陈家的子嗣,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丧家之犬来指手画脚? 因此从一开始老人的目的就极其明确,通过诱导、威逼、恐吓等一系列手段,来压一压陈九的傲气、锐气,只要今天能打破他的无瑕心境,插入一颗钉子进去,未来再潜移默化的慢慢影响,假以时日一定能把陈九完全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只可惜,眼前的少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陈九同时也在心里嘀咕,跟黄家那个老不死的一样,又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 陈九收敛心神,慢条斯理道:“打开天窗说亮话,陈落早已跟您达成交易,带我回来,你亲自培养我到长大成人。这期间,您可以选择精心打磨,自然也能做到不管不顾的放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我懂,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您能痛快的遵守承诺。也罢,说些您感兴趣的。” “哦?” 陈九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姓陈名九字择欢,自然也可以叫程九。可这些都不对,准确来说,我叫黄天,黄村出生,黄村长大,目前我也只认这一个名字,上古遗民的黄,上古遗民的天。您可以选择就地打杀我,可以选择好吃好喝的养着我,把我养成一个废物,更可以试着把我培养出来,用时间来改变我,消除黄氏一族对我的影响,进而成为真正的陈家人,为您所用。” 陈寸心藏在桌下的双手,敲击频率逐渐加快,明显在思索着什么,嘴上却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承认自己是黄家棋子的身份。” 陈九笑着说道:“有些事,只需要瞒住大部分人就好,您肯定不在其中。我甚至可以直截了当的说,你以为母亲死前为什么会把消息传递出去?当真是忘恩负义?想让我重回内陆?呵,恰恰相反,一笔交易罢了,黄村人授意,母亲为了还恩情照做而已。你猜程、陈两家军舰登陆孤岛的时候,岛上、海底,有没有黄家的人在?我可是他们的宝贝蛋子,真以为他们会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岛上?这群上古遗民体术臻至巅峰,真想悄无声息的隐匿起来,有几人能发现?黄氏以我为凭仗,先手落子,你猜他们的人有没有暗中返回内陆,甚至与天人勾结?要知道,一群复仇心切的遗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越说到最后,陈九笑的越大声,甚至有些神经质。 陈寸心不再敲击手指,斜眼望向少年,轻声问道:“天人……你在找死,是么?” 平淡的话里,透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意味。 老人一直是那位神明的忠实信徒,更有己身成圣取而代之的野望,那些高居银宇自称天人的野蛮入侵者,是一道无论如何都要跨越的坎。 陈九猛地起身,纤薄双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轰然巨响瞬间惊动整座红楼。 楼外,陈落充耳不闻,闭目不语,王凌满脸担忧的看向那处。 苍穹已起雷云。 与此同时,身在别院内的陈起心有所感,极速赶去。 书房内,陈九丝毫不在意老人话里话外透出的凛冽杀机,骤然把脸贴近,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一公分。 他满脸狞笑,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残忍,咧嘴道:“来,试着杀了我。五百年必有王者出?老子明明白白告诉你,这都是哄骗小孩的屁话,哪怕有,也不会是我!让你失望了。但是我这儿有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黄家虽把我当棋子,可也教会我不少,你们内陆不是很好奇古武秘术么,要不要?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些遗民当年是怎么躲过浩劫的么,我告诉你?哈哈哈哈,来,还杀不杀我?” 老人悄然后撤一步,与发疯的陈九拉开距离。 他径直走到窗边,望着已经赶来与陈落会合的陈起,又看了看上空隐约有聚集之势的雷云,不屑一笑。 “多少年了,从我坐上家主的位置起,再没人能真正激怒我,十年前,你那冲上门来找我生死搏杀的傻老子算半个,今天的你,算一个。你似乎很容易就能找到别人的底线在哪,还喜欢不知死活的去试探。” 陈九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走到窗边与老人并肩而立,满脸灿烂笑容向外面挥了挥手,他知道,外面的人一定能看见自己。 与此同时,少年语气平淡道:“我讨厌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的人,黄家的那位老不死算一个,你也算一个。我有时候很纳闷,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是姓氏赋予你们的?还是手中的权力?亦或是沉醉于本身的能力,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人生?呵呵,怎么,就许你们下棋,不许棋子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敬畏,是每一个!” 以鲜血铸局,以众生为子,那你等匹夫与所谓天人又有何异? 陈寸心认真的想了想,第一次把少年提高到陈起那个级别,不值得多么重视,但也可以无话不谈。 “秩序混乱的社会,弱肉强食罢了,你以为我高高在上,实际上那些天人看我,与我看你,你看蝼蚁,并无不同。” 陈九昂着脸,深以为然道:“弱肉强食,我喜欢这几个字。同样,这也是我敢跟你呲牙咧嘴的凭仗所在。您是个极聪明的人,所以我认准了您不会杀我,首先我身上流淌着陈落的血脉,您不忍是其一。其次,不敢。陈家也好,您也罢,都承受不了西北的怒火以及无底线的报复,况且,真杀了我,黄家更不会放过你们。所以,做个交易吧,之前我所说的那些,作为报酬,换取您留下我,悉心教导六年。这六年,您可以用各种方式来试着影响我,改变我。” “此话当真?任何手段?” 陈九吹了声口哨,满脸无所谓道:“当然,就像您一直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一样,我同样如此看待自己,且相信自己不会改变初衷。六年后,我试试看能否毁掉你,无论成败。然后,我会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认真道:“阳光很刺眼,可离了它不行,人类已经品尝过一次痛苦,并为之付出极大的代价,直到现在余威犹存。未来,我想努努力,把那些可以操纵太阳的所谓天人赶走。” 两世为人,从旧时代活过来的陈九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遗民,没人比他更痛恨那些入侵者。 因为,他曾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陈寸心望向大放厥词的少年,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病?” 陈九敲了敲自己脑袋,理所当然道:“有啊,不止一个人说过,按照黎明大陆的医学体系,我这应该叫精神分裂症,意识、行为、情绪等方面会发生扭曲,这是一种慢性的、严重的精神障碍。病因我了解,该怎么治我同样门清,可惜一直以来效果都不好。呐,之前那一会可能就是发病了。” 说着,陈九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灰色粉末,一股脑的倒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的吞咽着,一边嘟囔道:“数种草药配在一起研磨成的药粉,有镇定安神的功效,自打母亲死后,我这用药剂量就变大了,原本只需服用四分之一来着,不过我呀,一般也不犯病,今儿是被您给刺激到了。呐,这个秘密陈落都不知道,现在告诉你了,够诚意吧?” “……” 陈寸心第一次感觉有些无力,神色复杂,说道:“过段时间我从星空学院找几个专家来给你看看。” 陈九满脸无所谓道:“小问题,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不受大的刺激都没事。” 他拍了拍口袋,没来由的骄傲道:“更何况随身带着药呢,有先见之明的。我估摸着,等亲手毁了你的那天,病也就好了。诶对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同意我的说法了?” 老人没有正面作答,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 陈九实诚道:“九真一假,我也不知道黄村有没有派人暗中保护我,更不知道他们的人有没有入侵到内陆潜伏下来,可据我对他们的了解,十有八九,等到我把你的一身本领学会之后,他们肯定会派人来与我接洽。” 陈寸心凝视着他,沉声道:“不是这个。是说将来与我算清账之后,真要出去走走?哪怕是天上?你当真了解大陆,了解天人?” 陈九点点头,轻声道:“黄村从未与外界断了联系,他们自有渠道,小时候母亲也与我说了许多,归来时路上,陈落同样讲了不少。” “说说看。” “旧历2288年,太阳消失怪物降临,人类浩劫伊始,幕后黑手、以灵体状态存活的高等文明降临地球,与之相随的,还有当年“家园号”飞船上的某些人,他们似乎是被某种能力所控制,暴露了地球坐标,从此沦为行尸走肉。” “战争就此开始,能力诡异、几乎不死不灭的入侵者们,就像是古罗马斗兽场里的贵族老爷,不屑亲自下场,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怪物攻城略地,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的自然灾害,削减人口,人类被迫躲入地下生活。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戏谑屠杀中,数不清的人类心生绝望,偷摸降了,但更多人,依旧选择守卫家园,誓死奋战。因为,人类也开始进化了,胜败,尚未可知。” 陈寸心淡淡道:“换种角度来看,降了的这批人,反而立功。” 那些高等文明以灵体形式存在,近乎不死不灭,在受降之后,有部分选择寄生在人类身上,保持一体双魂的状态,从此,它们自称天人。 尽管身体的主导权给了天人,但自己偶尔也能出来透透风不是么?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而天人通过寄生,体会了到了身为人类的美好之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 当年,这比看似双赢的买卖,被那位“半神”找出了破绽。 天人寄生容易,被寄生者放开心神防备即可,却无法做到瞬间脱离,而在这个期间,一旦受到致命伤害,天人会随着寄生人类的死亡而消失! 尽管这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从分辨、到迅速击杀,都很难,但至少,人们看到了希望。 —— —— 陈九嗯了声,声音略显低沉道:“不幸中的万幸吧。战争持续百余年,在那位半神的带领下,人们重回阳光下,与天人签订向阳条约,可彼时,人间已陆沉,支离破碎,一切重头再来……” 老人笑了笑,说道:“我一直认为,人性里最强大的品质,是坚韧,这两个字,帮黎明大陆走到今天,欣欣向荣。” 陈九竖起一根手指,认真补充道:“是看似,看似欣欣向荣,内忧外患从未消失。” “当然,上有天人不怀好意冷眼旁观,说不准哪天就会再次发动袭击,下有兽族、墨鳞怪物虎视眈眈,一心要反扑大陆翻身做主人,更别提还有那些个混在人类社会中的叛徒奸细,但……总好过当年的国破家亡一片废土,像个老鼠似的躲在地下惶惶不可终日。” 陈九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一直以来,有个问题令我难以琢磨透,在百年的拉锯战中,天人有无数次机会彻底毁灭人类,或者说,如果它们想,在降临地球的那一刻起,人类就注定会走上灭亡的命运。可事实恰恰相反,它们似乎一直在控制局势,每当人类快坚持不住时,便会出现意外,比如,进化。” 陈寸心明白少年的潜台词,回答道:“当年高层普遍认为,人类的进化不是意外,如同兽族,皆有迹可循,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天人,这也是那位神明的看法。说说你的想法。” “已知信息太少,摸不着头脑,都是猜测。有人讲是天人寄生之后,有了七情六欲,沉醉于享乐,舍不得杀绝人类,干脆圈养起来。有人讲是迫于那位半神给到的压力,害怕真把人类逼到绝境,再冒出几个莫名其妙的神。更有人讲,地球上,有与天人类似的高等文明,比如真正的神明,在暗中庇佑人族……种种说法层出不穷,看似都有道理,却经不住推敲。” 陈寸心盯着少年,意味深长道:“你还是没说,你自己的想法。” 陈九沉默以对。 有些话,没法说,于西海返航时,陈落的话点醒了少年,世间真有神明的存在?碍于某些规则无法现世?天人同样关注到了这一现象,所以退一步放养人类,静观其变?如果没有,那自己复生到五百年之后,又怎么解释,用科学观来看? 陈九甩了甩脑袋,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叹息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老人站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面庞罕见的多了几分柔和,说道:“我老了,你还小,慢慢想,慢慢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何必急迫?” 老人反问一句,用手指了指穹顶,接着道:“那儿,可不比大陆十九城,会死的。” 陈九微笑以对。 “死则死矣。” 老人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由衷赞叹一声:“好!” —— —— 楼外。 陈起兄弟二人散步于园林中,边走边说着些什么,王凌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忽然,陈落停下脚步,说道:“大概是谈拢了。” 陈起抬头望天,打趣道:“那你还不赶快收了神通,真以为你们爷孙三人又要上演一出全武行,现在的陈家真经不起折腾咯。” 一语双关。 陈落洒然一笑,好像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光棍道:“老爷子想打,我只能奉陪。” “我是后知后觉,你是关心则乱,父亲顶天聪明的一人,怎么可能会选择在程老将军回安天城述职的这个节点做出糊涂事,再者说,毕竟是他的亲孙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血浓于水呐。” “当年我差点被老家伙打死。不,已经打死了,只是机缘巧合下捡回一条命。” “……” 陈起无言以对。 陈落笑着拍拍他,说道:“开个玩笑。实际上我从来不怕老家伙干傻事,只怕九儿咄咄逼人,欲拿己命来换取程老将军的出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得不防。” 陈起皱眉道:“玉石俱焚。不至于吧?” “大哥,你不了解九儿,他心觉异常敏锐,可以轻而易举的挑起别人的怒火,同时性子刚烈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境地。哎,以后在这个家里,免不得大哥多费心照拂。” “嗯?听你这话的意思,很快要走?” 陈落点点头,回头望了眼身后女子,说道:“东海战事吃紧,凌儿此番带着平平安安前来,见见九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那位老丈人,希望借女儿的口召我快快回去。她面上舍不得说,我心里又如何不知。哎,这些年来鱼与熊掌欲兼得,到头来却陷入两难境地。” 陈起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下定决心把九儿留给他爷爷培养了?若真舍不得,大哥为你破例一次,联手逼父亲就范。” 陈落无奈答道:“当初临行前,确实是这个打算,逼父亲打磨出一把能捅他自己的刀,但自从见了九儿,便再舍不得,只想他未来如我那双子女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可事到如今,由不得我。” 陈起感同身受,唏嘘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15章 手刀 书房里,陈寸心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宽大藤椅上落座,说道:“你父亲快要走了,不去送送他?” 陈九诧异道:“你确定?哪怕再匆忙,也不至于不来我这打声招呼。” 老人讥笑一声,说道:“怕是一见就再舍不得放下你,呵呵,几十年风风雨雨活到狗身上去了,一如既往的儿女情长优柔寡断。” 陈九撇撇嘴,背着手在书架前游走着,瞧瞧有没有几本上古真迹隐匿其中。 他边看边说道:“无非就是子非鱼,子非我的故事,你笑他为情所困画地为牢,他笑你一生只知宏图霸业,不懂真情滋味。要我说,您可没表现出来的这么无情,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替您去送送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成天净整这些花花肠子,有意思没意思?” 陈寸心抄起一本破书就砸了过去,气笑道:“哪那么多废话,到底去不去?” 陈九本来还想再过过嘴瘾,可在余光瞥到书名的一瞬间直接愣住,指着它惊讶道:“原本?” 陈寸心点点头,神情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得意,却故作平淡道:“嗯。千金难得。” 少年惊叹不已:“千金?历史之厚重哪是钱财可以衡量的,这是无价之宝。送我了?” 陈寸心嗯了声,赏给他两个字:“滚吧。” 陈九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的将这本古籍包裹好,藏在书桌下面的夹层里,他昂起头满脸警惕的补了句:“暂时没地方放,在这存几天,您是个大人物,说好的别赖账,不许偷摸拿走。” 老人不予理会,眼皮都懒得抬,说道:“又犯病了?听说天雷能治精神病。” 陈九抽了抽嘴角,好心情瞬间被破坏,转头便走。 呵呵,能徒手抓天雷的老头就是牛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扭身回望,满脸正色问道:“假如时光长河能倒流,让您以现在的心态回到十二年前,还会那么做么?” 陈寸心面色不善,没好气道:“你这是要逼我忏悔?” “没这个意思,单纯好奇。” “只会做的更加坚决,而不是如十几年前那般拖泥带水,终究还是心软,让陈落与你母亲见了最后一面,凭空生出许多事。当年我拿家族大义压他,拿国仇家恨压他,拿血脉亲情压他,搞到末尾不敌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呵,极其可笑。使我最终只得其一错失其二。” 陈九虚心请教道:“什么意思。” 诺大一个陈家,人人皆知老人性子冷淡惜字如金,唯独今天在少年面前,打开了话匣子,知无不言道:“东海战线极长,是最适合你父亲的战区,可惜一直被王家牢牢把持,油盐不进,所幸她那女儿王丫头慧眼识珠,一眼相中了陈落,用情至深,如此多的变故下仍对陈落不离不弃。而他在被我逼去东海做了上门女婿后,几年磨砺下来不负众望,彻底打开最后一道基因锁,成为继我之后第二位,可手持天雷返世间的人类,天人亦侧目。此为其一。” 陈九顺着老人的话说道:“明白了,没成的其二是天外天联络司的位置,王家在陈落的授意下,背后捅了你一刀,关键时刻投的反对票。” 陈寸心没有分毫恼怒,笑意盎然道:“猜猜你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陈九没有说任性、故意报复之类,这套屁话小孩子都不信。 他直接道:“还是那句老话,当局者迷,看不清您的真实想法,害怕您真是奔着去天外天当狗的。哪怕只是一时的忍气吞声卧薪尝胆,可做狗做久了,难保不会真变成狗。这一点您也没资格嘲笑我爹,您又何尝不是在拿这种思维来想我?认准了时间会改变我的想法、观念,因此愿意与我达成共识,盼望看到我真正融入陈家的那一天。说来有件令人很好奇的事,天外天联络司的位置固然重要,可怎么也比不得仁安城的影响力,内阁讲制衡,一旦您当年成功坐上那个位置,陈家在仁安的根基必然会被悄然抹除,好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就这么付之一炬,果真值得?” 陈寸心从书架最上层抽出一本书:大陆简史,甩手扔给陈九,说道:“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对黎明大陆、兽族、墨鳞怪物,以及天人的认知还是太过浅薄。虽然你处处模仿学习,在很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书里所写的那种完人,可受限于年岁、经历,还是有些稚嫩。眼界、思维同样有局限性,天外天的位置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只能说,一旦让我登上那个位置,不出十年就能取代内阁,让联络司成为大陆的中心,这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就算,呐。” 老人指了指那本书,接着道:“这部大陆简史,单论珍贵程度肯定比不得先前送你的那本古籍,你在黄村应该也看过,甚至读过更加隐秘的历史文本,只是这本不同于其他,里面有很多我的亲笔批注,等你把这本简史看透,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我。” 陈九接过小牛皮包裹的厚重书本,用手掂了掂,说道:“挺沉,够我看一段时间。都说想要对付一个人之前,得先了解他,这算是您教我的第一课?不如直接把您的情报机构交给我,让我自己去折腾?费劲巴拉的练武实在太辛苦,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陈寸心笑着应了声,双手负后,干枯掌心中有雷纹一闪而逝。 陈九瞬间横移几米,直接跳窗仓皇逃离,嘴里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真动手?” 屋内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出现一道焦黑痕迹。 在陈九消失之后,有两人突兀出现,一名年轻女子,妆容妩媚烈焰红唇,似血般鲜明,另一人是个老头,年纪看着比陈寸心小一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在陈寸心面前,年轻女人站姿笔挺微微垂首异常恭敬,老头依旧那副散漫样子,随手抄起一把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有事没事还喜欢抠抠鼻子。 陈寸心望着二人,指了指窗外笑道:“看走眼了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你们跟我说他没正儿八经练过武?跟我说他底子差?” 坐着的老头打了哈欠,漫不经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局棋明显是黄氏占了先手,他们很了解大陆的情况,包括陈、程两家,可我们对其一无所知,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很难做出准确判断,尤其你那位宝贝孙子还如此善于藏拙,刻意隐瞒了一些,哦不,一堆事。啧,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 陈寸心嗯了声,说道:“只论心性,这小子确实难对付。怎么说,就凭刚才的表现,有没有把握将他培养出来?” 老头哑然失笑,说道:“老陈,你认真的?这么好的苗子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杀人机器?我那天提收徒弟的事,就是过过嘴瘾,我那年发过誓,陈沉就是关门弟子了,不教了以后,这是作孽的事。” 这位看似癫狂、实则武力值不输陈寸心的老头子,常把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句话挂在嘴边,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哪里是什么胆子越小? 是敬畏。 杀伐越多,年岁越大,越懂得敬畏生命。 陈寸心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正色道:“你先教他杀人,我再教他开发异能,不好么?期间你们要有办法从他身上套出黄村的古武秘术,我另有重谢。” 老头啧啧有声道:“还得是你老陈,算计完亲儿子不够,现在又来算计亲孙子,不过……这小子可不是个任你操控的主。” 陈寸心眉头高挑,反问道:“他有选择的权利?到时我会设一个局,请君入瓮。当然,如果他没法通过测试,宁死不愿走这条路,那就只好放弃他。陈家不需要一个翻版的陈起,” 老头赞同地点点头,说道:“确实,在当下这混乱世道,所谓城府、手段、心计,倘若没有足以捅破天的武力去映衬着,都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外厉内荏,经不起几下戳,就怕小家伙想不通这个理。” 陈沉默默听着两位老人对陈九未来的规划安排,心下突然有些可怜起他。 —— —— 楼外早有一位管家候着,五十岁出头,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穿着简单的黑衣布鞋,见陈九直接从七楼跳落而下将草坪砸出一个大坑,也没有丝毫惊奇。 男人面带微笑,恭敬上前,说道:“九少爷,从今天开始陈某便是您的贴身管家,如有吩咐任凭差遣。” “就叫陈某?很古怪的名字。” “九少爷叫我老陈就好。” —— —— 黎明大陆有条人工修建的运河,横跨全境,仁安城地处大陆东南深得其利,河口港岸货船、客船不计其数,陈落带着王凌以及子女踏上陈家的客运船,走水路先至一千里外的望北城中转,东海王家的专列常年在那边停靠。 临近发船时,甲板上的陈落左、右手各抱着一名孩童,他忍不住回首望去,王凌顺着他的视线扫过港口,知他心中所想,安慰道:“轻别离非是薄情,只为走的干脆,以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陈落强挤出个笑脸:“知道的。” 怀中的男娃王平稚声稚气的问了句:“九儿哥哥呢,他不和我们回家么?” 王安附和着道:“是呀是呀,九儿哥哥去哪了。” 突然,有两道人影从天而降,一大一小,前者是名字古怪的管家陈某,踏上甲板之后与陈落等人微笑示意,随即自觉退至岸边。 陈九笑眯眯的看着那一家四口,双手插兜说道:“老爷子让我来送送你们,顺带传几句话。” 女娃王安明显外向些,主动甜甜喊了声:“哥哥。” 陈九上前捏了捏她的可爱脸蛋,又故意虎着脸看向男娃王安,说道:“喊哥哥。” 王平本就胆子小,被这一吓唬直接扁起嘴就要哭,晶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又想起母亲平日里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教导,硬生生的忍住,苦巴巴的小声喊了句:“哥哥。” 陈九乐出了声,揉着小家伙凌乱的碎发,嘴里一直嘀咕着,太可爱了太可爱了,王凌见着这一幕只觉得想笑,明明两个都是小孩,偏偏前者像个小大人一样,逗弄着更小的那个。 陈落露出几分会心笑意,满脸欣慰说道:“老爷子要你带什么话。” 陈九余光扫过王凌,女人异常有眼色,从陈落怀中接过两个孩子,说要带他们进船舱吃些糖果。 见一大二小逐渐消失在甲板上,陈九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踮起脚尖拍打着陈落的肩膀,说道:“其实老爷子没让带什么,但他心里肯定有想法,就是父慈子孝啊、合家团圆啊之类的,老人家嘛,上了年纪,你懂的,反正有空多回来看看呗。” 陈落低下头,轻轻抚摸少年的面颊,柔声道:“在家好好的,遇到什么事记得找我。不管那时我在哪,在做何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陈九叹了口气,诚恳道:“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会是一个好父亲,我也会是一个好儿子,可惜世上没那么多如果。”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通过在船上月余的相处,陈九早已确定,眼前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也只是个可怜人而已,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一位错误的人,最终亲手毁了自己的无尘心境,十年如一日般的纠结痛苦,活在无尽的懊悔愧疚中。 陈落一把搂住少年,不愿让他见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陈九轻声叹息,第一次伸出双手回搂住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掌轻轻拍打着陈落的后背,安慰着他。 一,二,三。 每次手掌上扬的距离正好是三寸。 第四次拍打时,陈九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 他想起旧时代某位元首流传下来的一句名言,原谅你是上帝的事情,我的任务是送你去见上帝。 陈九的行事准则也一直都是如此。 一件事情,理解并接受,可以,一切好说。 理解,但不接受,那么抱歉,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跟你算账。 第五次拍打。 三寸距离,掌心翻转作刀,指尖对准陈落后心,猛地刺下。 陈九在这个男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刻,递出致命一击。 血如泉涌。 第16章 父子 陈某能被派遣为陈九的贴身管家,其背后既有老爷子的授意,更多归功于陈起的举荐。 男人本不叫陈某,原姓钱,生于西北边陲一座小镇上,八岁那年家乡被游猎的强盗团袭击。 幸与不幸,全村人死绝,他独活。 其实这人本该最后一个死,时也命也,在匪徒的刀光即将划破他喉咙的瞬间,游历天下路过此处的陈寸心堪堪赶到,挥手摆动间引九天之雷霆而下,光芒闪耀,匪徒尽数死绝,同时救下此人。 时年仅八岁的钱家小子仿佛霎那间长大,不发一言直挺挺跪倒在陈寸心身前,说了句带我走,我想复仇。 陈寸心漠然回道,都死了。 孩童抬头仰望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坚毅,一字一顿道:“没有。他们的组织还在。” 四目相对,男人饶有兴趣的盯着他。 两两无言。 最终,陈寸心带走了他,回到陈家。 没有特殊想法,就单纯觉得这小子命够硬,竟能撑到自己来。 他向来喜欢培养命硬的人,就像一把名刀,无论用来杀人亦或救人,都好用的很。 后来,钱家小子得赐姓陈,名是他自己取的,某某人的某,平凡且普通。 十年后,陈某重回西北边陲,以一人之力诛杀尽当年的那伙强盗团。 自此,陈某心中再无他念,彻底变成陈寸心手中的一把利刃,杀伐四方。 十年前,红楼上空陈家父子那一战后,陈寸心隐约有退隐的趋势,陈某随之遁入幕后,心甘情愿辅佐陈起做内务事,再没出过仁安城。 以陈某当时的功勋、年纪,旁人完全不理解他为何要去做陈起的副手,还是协助其管理内务。 红楼内的老爷子心中当然清楚,并且有意促成这种局面,只是他不说,没人敢问。 老人希望以此来制衡陈沉这批新晋的生力军,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陈起七窍玲珑心,同样门清。 他知道陈某是想退休了,所以在最有力的接班人陈落远赴东海后,选择示弱以人,站队到自己一方,希望全心全意的辅佐出下一任家主来,积攒些香火情,不为自己,全为子孙后代。 陈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八岁孩童,身份低微实力孱弱孤苦伶仃,他在陈家这几十年血雨腥风,终归是有回报,老婆孩子一大家,谁还乐意去拼死拼活? —— —— 就在不久前,陈家大宅内的酒席散去不久,陈某便知道自己这十年来的付出要见回报了。 因为陈起找到他,开门见山的说了句,兄长,这十年辛苦,陈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接下来还有一件重任要劳烦你,未来至多不过十年,照顾好九少爷。到那时你家小子同样也彻底成长起来,正好接你的班。 陈某客套着兄长一词不敢当,尽了本份而已,随即爽快的答应男人的要求。 他知道陈起话里话外的意思,再过十年,你也就过六十大关了,不会再指望你去打打杀杀,这些年的表现我都记着,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就安心养老去吧,你家儿子未来的前程,我允了。 在陈某的概念里,这是天大的好事,人生所求皆得,还要如何? 至于所谓的任务,别说他本人,就连陈起都没当回事,九少爷再怎么不同寻常,可终归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其复杂的背景、经历看起来麻烦,仔细琢磨琢磨反而是好事情,有陈、程两家的金字招牌在,谁敢来触这个眉头?更何况暗里甚至还可能有上古遗民的保护。 这思来想去,不就是个保姆的活么?顶多算带个问题儿童罢了,还能比杀人更难? 告辞之后,陈某反身折回红楼静待陈九,路上嘴角不经意的勾起,心中喃喃:守得云开见月明。 杀得人多了,便不再像人,比如陈沉。 太久不杀人,又会变回人,比如陈某。 —— —— 只可惜,陈某整天的好心情,于此时此刻,被远处船上少年的一记手刀,毁灭殆尽,向来古井不波的心境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离得太远,看不太真切,只能感知到,被誉为“一人即东海”的陈落,此刻生命力正在快速消散! 几十年刀光剑影,陈某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场景,那可是陈落。 哪怕面对的是他自己儿子,哪怕防备心近乎为零,可那是陈落! 天人手段金刚体魄的陈落,就这么,被贯穿心口了? 这是……要死了?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出这种事? 陈某有些恍惚,下一刻他回过神,双膝微沉如离弦炮弹直奔船上而去。 几个呼吸间,人已至,眼前的一幕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已经真实发生,不是自己的错觉。 甲板上,父子二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陈落单膝跪地搂着儿子,脸色苍白头颅深埋,让人看不清表情,少年脸上却仍洋溢着灿烂笑容,满是温情。 前提是抛开那记深嵌男人体内的手刀,以及汩汩而下的鲜血。 陈某盯着两人不发一言,脸色复杂至极。 王家人有些后知后觉,将将反应过来赶到甲板上。 王凌与两个孩子,并未出现。 船舱内,女人拿糖果逗弄着两个孩子,恍若无事发生。 心下默然叹息,就此两断,当真好么? 甲板上,被惊呆的王家护卫们终于缓过神,有人一声怒喝欲要上前。 陈落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起一丝惨淡笑容。 他轻声吐出一个字:“滚。” 平地起惊雷。 细若绳索的紫色雷霆分数道应声而来,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无人敢硬抗,纷纷避退,诺大甲板被瞬间清场,陈某也不例外。 雷霆紧追不舍,众人再退,直至十里开外。 王家众护卫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有人开口打破平静:“要不要请主母……” “不必,家事。” 说话的人也是才想明白,甲板上发生的一切主母如何不知?既然不露面,那便无事。 “可那记手刀……” 他一锤定音道:“你是说,陈大人,会死在这里,死在那记手刀上?关心则乱,那是陈落陈大人!不是你我!” 众人不再多语,静静等待。 陈某果断得多,在第一道天雷下落时,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直奔陈家大宅。 他看走眼了,陈落比想象中的更加强大,于生死一线间锁住生机,既无性命之忧,便没他的事了。 有人躲在暗处,比他们走的更快,之前手刀落下时,藏匿在暗处的他便先行离去。 —— —— 陈家大宅,红楼顶层书房内,陈沉与不修边幅的老头还未离开,陈寸心高居主位,此刻他们身前多了一人,浑身裹藏在黑衣里,汇报着不久前甲板上发生的事情。 简明扼要,语速偏快,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客观的事实。 “陈落过于大意,被陈九一记……” 他略微停顿,斟酌着用词:“诡异手刀,贯入后心,濒死。” 闻言,陈寸心三人近乎同时皱起眉头,陈沉眼神中透着些许疑惑,她的想法与当时目睹的陈某无二,那可是陈落!哪怕陈九这小子再怎么天赋异禀,但能做到这一步?匪夷所思。 老头收起嬉笑,罕见的有些严肃,反问道:“濒死?” 来人的回答依旧直接:“嗯,濒死,只是贯入,没有贯穿,陈落在瞬间反应过来,尽管没有本能的反击,但凭借其精准的机体控制能力,用骨骼、肌肉锁住了手刀,其上附着的罡气同时被镇压。” 陈寸心皱起的眉头很快恢复如常,笑意盈盈问道:“何等的诡异,能击穿陈落的金刚体魄。” 自家幼子的体魄,是老人亲自下场训练打磨出来的,期间陈落受了多少苦难才最终功成,近似金刚不坏的体魄究竟有多坚韧,没人比老人更加清楚。 “嗯……” 来人轻轻沉吟,有些犹豫。 陈寸心淡然道:“说说你的猜想。” 他点点头,闭上双眼回忆起之前甲板上的所有细节,单手做掌刀随之而动,学着陈九的模样缓缓虚空拍打,小臂上下摆动间仿佛在蓄力,几个来回后,肌肉骤然隆起,他说道:“这是蓄力的过程,叠力的过程。” 说话间,那记手刀迅猛前推对着窗外而去。 疾风骤起,呼啸上青云。 他接着说道:“就是这种效果,聚力为一点。也只有做到这种程度,才足以破开陈落的体魄。而在力的传导过程中,动的劲太大,大到只能去打不会躲、没有警惕性的木人桩。” 陈寸心看了眼陈沉的老师。 老头若有所思道:“哪怕是我,也做不到悄无声息的蓄力。” 来人回道:“在我的认知里,这种手法,如若老师都做不到,世上再无人。但陈九,轻而易举的完成了‘静’,在出手前,气息流转没有分毫波动,连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瞒过了我,瞒过了陈落。手刀递出,才势若千钧,诡异至极。大概,是上古遗民所独有的秘术?只是猜测,” 陈寸心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摆摆手说道:“下去吧,带上你的人,护送陈落回东海。” “遵命。” 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离开。 陈寸心转而望向心思各异的二人,问道:“如何?” 一语双关,既问人,也问秘术。 老头笑而无声,咧嘴道:“来了点兴趣。” 陈沉恭敬答道:“黄氏遗民存于西海数百年,没些特别手段,也活不到今日。目前来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都去吧,小家伙回来,一问便知。” 两人告退之后,陈寸心起身离开那张年头已久的藤椅,走到窗边望向远方,低声自语:“小家伙,你还给老头子准备了多少惊喜?真令人期待呐。” —— —— 壹号别墅内。 陈起双手合拢托起下巴,久久无言,身前站着回来的陈某。 两人都在消化之前甲板上发生的事情,各怀心思。 陈某有些后悔,任务不该接的这么爽快,本以为是养老的活,谁曾想得去照看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小祖宗,这以后的事儿还能少了?不怕主子懒散无能,就怕主子敢想敢干。可惜事到如今,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片刻后,陈起露出与老爷子如出一辙的开怀笑容,说道:“了不起。” 接着打趣道:“陈哥,未来你有的头疼咯,我这位小侄子,比想象中的更加决绝。” 那位扯了扯嘴角,没心思接话,一本正经道:“我该回去了。” 陈起点点头。 在陈某即将踏出门的瞬间,他轻声说道:“兄长,以后关于九儿的事情,不用事事向我禀明。我相信,你们主仆二人之间自有分寸,” 陈某开门的手掌顿了顿,瞬息后恢复如常,应了声是。 你们二人,主仆。 一条不必说透、双方却心知肚明的分界线,就此划下。 那记手刀递出,迫使陈起必须得跟这位管家作出切割,否则将来与陈九大概率会因此生出间隙,得不偿失。 一个敢杀自己亲老子、还差点功成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身边有个眼线在?哪怕对方并无监视念头。 —— —— 甲板上。 父子二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陈九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面无表情。 “黄村里有位老匹夫,从未败过,他曾与我说,身体才是第一序列武器,这记手刀便出自于他。五次拍打,五次停顿,每个间隙,都是蓄力、蓄意的过程……” “这一式,有六停。” 说到最后,少年的嗓音莫名有些低沉。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强忍钻心疼痛,挤出一个勉强笑容,温声道:“武道一途从没捷径,唯有千锤百炼,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不在乎这记手刀是如何诡异,又给自己带来多大重创,只觉自己的儿子,本该口衔明珠降临,纵情驰骋人生,何至于此? 练武的艰辛,没人比他更清楚。 陈九从男人的身体中缓缓抽出手掌,感受着其内部血肉的蠕动,肌骨与指节的摩擦,面色更加复杂。 他望着自己鲜红的手掌,意有所指轻声回道:“互为因果。” 手刀抽离,陈落闷哼一声盘坐在地上,重重吐出一口气,惨然道:“是啊,互为因果。” 陈九退开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男人,平静说道:“第六停,关隘不在叠力,在收。五停之后,罡气如龙,近乎捣碎你的胸腔内腑。在那个瞬间,无论面前是谁,只要他本能的反击,我都有把握换掉他的命。” 陈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说道:“懂了,第六停,收力,是收对方的力。” 少年点头,微笑道:“生死一瞬间,你不忍伤我,反倒救了你自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差点就没抑制住自己,咳咳……” 陈落大口吐着污血,抬起头望向少年,嘴角上扬,笑容温和。 “可你,是我的孩子啊。” 陈九抿嘴不语。 隔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是的,我是你的孩子。” 男人笑得越发开怀。 陈九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大步离去,心中却远没有表现出得如此平静。 眼下这个结果,少年预料到过,但没成想会真的发生。 之前在他的判断里,有三种可能性,一,陈落从始至终就心怀防备,这一式手刀六停,根本不可能建功。 第二,陈落本能反击,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六停收力之后,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 第三,陈落宁愿一死,不退不进,不躲不避。 头两个结果都一样,无非是就此两断收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唯独现在这般,让陈九不知所措,甚至有些难堪。 他人以诚待我,不惜性命相交,我又该如何自处? —— —— 陈九走的有些慢,一步一脚印,满腹心事。 男人仍滞留在甲板上,眼中只有少年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越拉越长。 忽然,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张嘴却无声。 程清,我的母亲。 而你,陈落,我的父亲。 东海再见。 第17章 天人,安天城 陈某从祖宅告辞之后,一路飞奔赶来,距离港口十里处驻足,安静等待。 心下思量着以后该如何与这位狠绝至极的九少爷打交道。 这位小爷不好办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内敛深沉,关键无法无天说干就干,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顶得住。 念头流转间,陈九的身影映入眼帘,男人轻咳一声,整理好思绪快步迎了上去。 陈九脸色不太好,略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语气平淡道:“陪我走走。” “是。” 男人颌首应声,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少年在前,他故意落后半个身位,缓步跟随。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陈九迟迟不开口,有几次停步,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待什么。 陈某眉头皱起,又瞬间抚平,犹豫再三默默措辞,率先打破安静说道:“陈落大人斥退我等之后,陈某回了趟大宅,禀明情况。”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是向陈起大人。” 说完盯着少年的侧脸,想要看出些什么。 陈九面无表情哦了一声,问道:“大伯那边怎么说?” “嗯……”陈某略微沉吟,主动站队,看似客观的说道:“那位认为,这是您与陈落大人的家事,并未表现出明显偏向哪边的态度。临了倒是叮嘱了陈某一句,以后要好好照顾九少爷,主仆职责不可忘。” 陈九并未犹豫,直接收下这份投名状,说道:“往返路程不短,你能这么快赶回来,大概是心系我的安危,辛苦。我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以后,劳您多费心。” “您客气,陈某职责所在。” 陈家底蕴深厚,明面上、暗地里能做事的人数不胜数,陈某是其中的佼佼者,而陈九心觉之敏锐世间罕有,之前在宅里的初次碰面,就察觉到眼前男人不简单。未来几年铁定是在陈家生活,总得有个能为自己办事的人,越强越好。 至于立场问题,陈九相信经过今天这茬事,陈某但凡脑子没有坑,都知道以后的路该跟着谁走。 —— —— 港口客船上,陈落回到船舱内,将孩子哄睡的王凌正在帮丈夫处理伤口,面沉似水。 男人自知理亏,从始至终不发一言,时不时的看一眼妻子的脸色。 王凌盯着丈夫胸膛上触目惊心的创口,黛眉紧蹙,怒声道:“你的好儿子呐!好狠的心。” 陈落低声叹息,引用之前少年的原话,说道:“互为因果。” 王凌停下手中动作,目光如炬直视丈夫,冷冷道:“所以我未出手阻拦,任由两断,没成想,你这儿子好深的心计,又来了一出骨肉相连,是在给未来布局?呵,也不知下一记手刀,会何时递出,三五年?七八年?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那小子才多大?就有如此胆魄心计,差点让你身陨此处,若等他成长起来,再来一场弑父戏码,你还能躲得过去?” 陈落平声静气,说道:“不会,此间已清。” “不会?” 王凌猛地起身,嗓音骤然拔高,厉声反问:“你究竟明不明白,倘若你今日身陨,会发生什么?” 陈落抿起嘴,望着近乎失态的妻子,默不作声。 女人强压怒气,又坐了回去,自问自答道:“呵呵,你当然懂,陈家天骄,怎会不明白这些粗浅道理。你还明白,若真死了,顶多就是陈家会放弃在东海的一切布局,带着全族资源转头奔向那小子,大不了再培养个顶尖战力出来,我父亲更不会为你报仇,最多掬几把伤心泪,以后亲自披挂上阵就是了。接着,大陆十九城会送来些挽联,歌颂你的生平,高居天上的那些怪物,会庆幸失去一个强敌,人们在茶余饭后也有了新的谈资,说陈家天骄幼子,到头来没死在自己父亲手上,反倒死在儿子手里,贻笑大方!这么一听,你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对吧?重要么?好像不重要,太阳照常升起。当年那位神明逝去,举国悲伤惶恐,到最后也没怎么样。” 陈落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被妻子捂住嘴打断。 女人惨然一笑,却早已泪流满面。 “是的,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你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子,我,怎么办?平平安安,怎么办?我们该如何活下去?” 陈落叹息着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道:“对不起。” 女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开,哭的撕心裂肺。 她面庞深埋丈夫肩上,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以……以后……别再这样,冒险了,我,我真的,真的,好怕你死。” 陈落轻轻拍打着妻子后背,神情怜惜至极,轻声呢喃着:“不会了,不会了……” —— —— 安天城地处黎明大陆中心,现在这块版图辽远的大陆,当年就是以它为核心向四周延伸填造而成,它作为那场人类浩劫中最后的根据地,背后象征的精神意义,犹胜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五百年间遥领大陆十九城。 旧时代有句名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在当下这个复杂的时代背景中,各城城主又拥有着绝对的权力,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间。 为了制衡各个世家大族,安天城牢牢把控着兵工厂,核心研发人员全部控制在城内,如无必要不可擅自出城一步,哪怕外出公干,也是层层报备,护送队伍规格高的可怕,有许多科学家终其一生都未踏出过安天城一步。学术上的薪火相传,同样局限在城内的一个小圈子里。 其余各城内的兵工厂,每家只负责制造其中的一小部分,按产量拿钱,或是兑换物资,接着汇总运输到安天城,完成最后的出厂。 还有各城粮运航道,路权、空权,凡是涉及这些部门,从上到下清一色的安天城派系,内阁中的某位大佬曾公开放话,任何世家胆敢染指,便视作对安天城的宣战,绝不容忍。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架不住大陆版图辽阔,山高皇帝远,又在各个诸侯地盘内,神仙也难阻有心人的渗透,这种情况双方心知肚明。 安天城需要表达出强硬的态度,否则总有人得寸进尺,不知死活的试探,诸侯们同样不能容忍命脉完全被内阁掌控,双方就此展开拉锯战,你安插你的钉子,我干着我的渗透,泼天富贵理想信念,总有一样打动你。 几百年来你争我夺,两方一直维系着微妙平衡。 监察司的建立是制衡地方诸侯的又一重要举措,成立于新历四百年,与之前的巡查司合并,内部明、暗两路人马,一部分人处在明面,挂个一官半职负责行政、后勤工作,另一部分藏匿暗处,别名“影随”卫,近九十年光阴的发展,人数众多皆为精锐,遍布大陆十九城,以及各个海外岛屿,也包括兽族,甚至有些已经渗透进天人内部,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仁安城,同样不例外,也可以说,这儿是大陆上影随卫驻扎最多的城市之一,时刻监视。 无它,只因陈寸心。 这是一种忌惮,更是重视。 雷霆之下,天人亦难逃。 现在,又多了半个,陈九。 —— —— 安天城内阁中,距离上一次会议没多久,五位大佬再次聚首。 会议室内有人夹着烟吞云吐雾,有人默默擦刀,但注意力都在面前大屏幕上,一段视频画面被反复播放。 陈九的诡异手刀,悄无声息的蓄力,势如破竹的贯穿,一静一动间完全颠覆了大陆现有的武道体系。 良久。 有人缓缓收刀,出声打破平静,盯着屏幕道:“影随卫传回的消息都知道了,视频也看到了,陈落重伤濒死,在座的各位,有谁自认为体魄更胜陈落?” “陈老头精心打磨出来的,除你有得一拼外,我们都不行。” 持刀人嗯了声,说道:“别说我等,放眼整个大陆,不谈体术,单论体魄坚韧敢说稳压陈落一头的,屈指可数。就这样一位人物,被一记看似平凡无奇的手刀,轻飘飘贯入,蓄力养意的过程,更是闻所未闻,动、静之间有大玄妙。对方仅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说他天赋异禀自行领悟?这样的废话不必讲。只能用西海秘境,上古遗民来作解释,五百年传承至今,了不起。” 一名老者坐在持刀人对面,点头示意,问道:“米克,海外、遗民的事情,向来是你分管主持大局,说说你的意见。” “五百年未曾冒头的遗民,选择在当下入世,其背后意义深远,不必我多言,小家伙作为那一脉的代言人,值得安天城全力以赴争夺,不论代价。” 其余四人对望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 “米克,时机不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家伙姓陈,也姓程。” 竞选之事还未商定,程开合又即将返城述职,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人外孙的主意?没谁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米克持刀横放身前,拇指轻推出刃一寸,明亮耀眼。 他微笑道:“我本一介武夫,莫名其妙被家族推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骨子里却仍是当年那个持刀少年,遇强则出鞘。所幸近些年修身养性,学会一个忍字,刀术反而有所精进。六年后,我在星空学院等他,诸位意下如何。” 老人赞同道:“小家伙若真为先遣军,星空学院是道绕不过的坎,静观其变即可。” “附议。” 星空之下,有教无类。 这是当年那位半神,创立这所学院时留下的校训,恪守至今,他的毕生心血所得所感,皆留在此处。 天下无数学子,趋之若鹜。 星空学院之大,不指方圆,而指胸襟。 只要想,痴、傻、疯、癫者都能进去接受教育,其中学生亦有兽族、天人、墨鳞族,道士、和尚、武者…… 各方诸侯间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身下所有子嗣年满十八,会筛选出其中翘楚送往星空学院进修,陈家陈九的那位堂哥,陈流儿,年初才从星空学院归来。 入院以后,能学多久,学会什么,全凭各人天资造化。 —— —— 新历初开年,人类在半神的带领下,与天人签订向阳条约,换来宝贵的休养时间,付出的代价则是默许天人留在地球,共享家园。看似屈辱妥协,实则占了天大便宜,这些高等文明的去留,全在其本身的一念之间,人类的意志从来无法影响分毫。 退一步,海阔天空。 人族退一步,换来五百年国泰民安,天人则一退千里,回归星海,于穹顶之上建立起一座巨型空间站,作为落脚处俯视陆地。 其中绝大部分天人,极少居于空间站中,纷纷降临黎明大陆,附身藏匿于人类社会里,它们似乎真的很享受“为人”的感觉,悲欢喜怒、七情六欲、酸甜苦辣,哪怕会因此产生彻底陨落的风险。 常有人戏言,天人不合常理的一退再退,是因为它们更加享受“做人”的感觉,哪舍得毁灭人族。虽是戏言,却不无道理。 在安天城内阁会议召开后的不久,穹顶之上的空间站中同样进行了一次内部对话。 所有天人皆以能量体的状态出现,形似人类,约莫十几个,各自悬浮,吵吵嚷嚷。 “在人间过得好好的,着急喊爷回来干嘛?吃饭啊?咱们这种纯粹生命体,星空之上只能以这副叼样子现身,也拿不住筷子啊。” “嗨,谁说不是呢,刚娶回来一房小妾,这还没来得及洞房呢!就被拉来了!呸!晦气!” “得了吧你,少他妈得了便宜卖乖,你算好的,老子上次于人间被斩,幸好当初留个心眼,在这儿放了火种,要不真栽了!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结果这次附身的是个阳痿!他奶奶的!要我说,这次回来的好,咱得补充点能量,下界重整旗鼓换个正常肉身!” “哈哈哈哈哈,死阳痿!” “哈哈哈哈,倒霉蛋。” 嘲笑声此起彼伏。 “你俩笑你爹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老婆多了不起?” “反正比你了不起,咱这份家业都是低调做人勤恳挣得,不像你,天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当初冒着顶天风险强行附身个二代,结果一通操作下来,几年给人家业败光了,哈哈哈哈哈哈。” “谁不说呢!他个凑傻嘚还想着强取豪夺,最后呢?一死一个不吱声,哈哈哈哈,大人!时代变啦,大清亡啦!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那谁呢?你以为人间还是当年的人间呢?哈哈哈哈哈,大傻子,死阳痿!” “我他妈的!你俩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操你们……” 某位天人实在听不下去,怒极喝骂道:“够了!都住口!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于人间沉淀百年,就学到这些?” 嘲讽了半天的那位,丝毫不惯着他,直接道:“大佬说得对,您是大佬,看样子在人间学到不少真东西,说起话来都文邹邹的,哪像我们,张嘴只会骂娘。” 另一位及时捧哏道:“嗨,谁说不是呢。不过当年吧,可是你们商量好的,退一步静观其变,一观就是五百年,我等下界,同样是你们的主意,现在又来怪我们学成这副模样?没道理嘛。” “什么叫我们商量好的?合着当年你俩没同意?就我们几个同意了?” “死阳痿闭嘴。” “嗨,谁说不是呢,死阳痿闭嘴!” “哎呀,大家别吵啦。” 娇滴滴女声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内。 “哎呀?咱们聪明可爱勇敢伶俐的小公举也回来啦?上回一别,已有百年了吧?小公举最近躲哪潇洒去啦?让哥哥好找,透露一下人间坐标呗,约一波?” 清脆女声骤然变了态度,泼辣骂道:“回家约你吗去!” “我说诸位!停一停,停一停,咱能有点正经事不?老大召咱们回来,干嘛滴?还有人记得不?” “哦,不就是人间出现个可爱小鬼嘛,西海黄家出来的,我有印象。” “五百年之期将近,冒出个这玩意,好像也是魂、体双位,不得不防。” “嗯,当年我是第一个跟那死老头打交道的,一照面就识破了本王的真身,邪乎。” “说起那家伙呀,真的是,让人无语,年轻时候牛逼哄哄带闪电,老了反而满身古怪,天天比叨妖魔鬼怪之类的,活脱脱个老神棍,非要说自己一双慧眼能看到五百年之后,宇宙将出现亿年未有之乱局。” “嗨,谁说不是呢,就这,人间那些愚民,还真以神称之,我呸!” “可别呸,越这样,越能让我回忆起你当年那副怂样子,面对老头时屁都不敢放一个,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你爹我可是录了像的。” 说话这位被骂了半天死阳痿,这会终于逮到机会嘲讽回去。 “我可去你姥姥的吧,当年没研究出来火种前,咱们谁不是只有一条命?那疯老头不管不顾就要一换一,谁不怕?” 阳痿哥愣了愣,说道:“一条命……嗯?那小孩儿?不会是转世吧?” “得了吧,没听说过,死了就是死了,咱们亲自确认过的,肉体、灵魂双重泯灭,还转世?以我们的文明都做不到这一步,那死老头能?真要有这么大本事,自杀干嘛?非要等到五百年后出现干嘛?显得他有本事?会预言?” “赞同,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们想的太多,顾虑太多。” 清脆女声理智分析道:“重新复盘一下,人间新历伊始,完成了最后一道进化的老家伙,拥有近乎与我等持平的生命力,面对招揽,此人非但不愿加入,反而不管不顾要极限一换一,迫使咱们这些贪生怕死之徒妥协,代价是他去死,换人间五百年安宁。” “临死前,他丢下那句谶语,五百年必有王者出!而人间,并不知道,所谓向阳条约是一张废纸!可以随时撕毁,真正有用的,是咱们与老头私下达成的协议!五百年之期!” 某位天人回道:“你的意思是……这话压根不是什么预言?其实是老头随口说出,以此拿来激励人类的一句屁话?” “嗯,老家伙与人族羁绊太深,害怕身后事,地球再遭浩劫,又没法实话实讲,说我只给你们争取到五百年时间,五百年之后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啦!” “嗨!谁说……” “闭嘴!别打岔!” “于人类来讲,死亡不是绝望,等死才是,哪怕这个时间线有些长,五百年。所以很明显,老头儿就是在赌,赌他的话会被世代传颂下去,赌未来的后辈,会在这个时间节点暴露出人性中的骄傲,五百年必有王者出,舍我其谁?以人类的尿性,但凡是个天才,就会把这话往身上套。” “嗯,从十年前开始,人间就有势力在布局,网罗民间少年,但凡有点才情的,不论哪方面,统统吸纳,哪怕大部分都被当废物养着。” “也有些正儿八经的天才,最近几年出来不少。” “嗯……这个逻辑就通了,嗨,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些天人呀,是五百年前被那老头吓破胆了,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 “吓破胆的是你,别带上我们。” “呵!呸!” “别吵了!烦不烦!现在该说说那小家伙怎么处理了,遗民古武秘术诶!星空学院都没有!我都不会!想学!要说人类的韧性真的足,咱们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天灾,小黑肆虐了一波又一波,就这还能有人残存下来,躲到海外活得有滋有味。” “嗨,谁说不是呢。更可气的吧,还鼓捣出那种莫名其妙的体术,这不科学。真要再给他们发展几百年,咱们都得成盘菜!灭了丫的,什么狗屁遗民,赖活着的狗!” “别忘了当年的约定,五百年之期未到,不可无故对任何一位人类直接出手。” “让小黑跟那些兽族去干?” “呵,它们如果有去内陆抢人的本事,也不至于五百年过去,地球还是人类做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直接把小家伙抢回来,咱也不杀他,研究一阵再给放回去呗,不算违背约定。” “从陈寸心手里抢人?你真敢想,着急复活玩儿第二条命是吧,尽做无用功。” “那咱们这趟回来干嘛?打又不能打,抢也不抢不来,撕碎约定直接召唤陨石砸他们丫的?” “蠢货,不怕反噬你尽管去做,没谁拦着你。” “大家齐心协力嘛,每人分担一点伤害,赖皮就赖皮了。” “您可闭嘴吧大聪明,你爹我来地球,玩来了!不是受罪来了!” “嗨,谁说不是呢。” “哎,要是当年初降临时,就彻底灭了地球,哪还有现在这些烦心事。” “你是猪啊?真灭了地球,哪还有现在的乐趣?我们存在本身的意义是啥?溜达嘛,啊呸,探索嘛,探索到哪玩到哪,况且人类这种低级生命体,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遇到过了?百万年了吧?多好玩。我觉得以后会更好玩。” “赞同。总之五百年期限未到,等等就是,这么多年都玩过来了,不差最后一哆嗦。时间一到,直接动手,看看再度面临绝境的人类,能否再缔造出如当年一般的奇迹。半神呐,多么有意思的称谓,当年没有火种,怕被换掉不敢出头,现如今有了火种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开开心心闹一场了。所谓半神?呵呵,出现的越多越好。” “就是就是。” “赞同。” “……” “咳咳……” 一阵刻意的咳嗽,打断了场间的喧闹。 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从始至终它未发一言,此刻开口,场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听我说两句?” 无人开口反驳,安静聆听。 “事情,可能没诸位想的那么简单。进化到一级文明,永恒生命体,我们用了多久?千万年。那位半神,短短百年而已,凭什么?是的,我愿称其为神。从出生到死去,一百三十年,抵过我等千万年,不是神,是什么?你们把这称之为奇迹,我不赞同。人间有个词,万物有因,咱们,并未搞清楚那人成‘神’的‘因’。单纯的进化?独他一个?解释不通。” 它顿了顿,接着道:“于人间五百年,依旧搞不清。哪怕不提这个孤本案例,那人类的基因锁呢?弄明白了?进化是我们推动的,结果临了,自己都掌控不住局势,人类,愈发强大,尽管它们还无法征服星辰大海,可单论个体强度来说,有些人类的存在,已经构成了巨大威胁。如果不是火种的研发成功,在座的,还有几位能如此自信满满?对人类来讲,生死为大恐惧。对我们来讲,则是未知。哎。” 它叹息一声,接着道:“自从来到地球,未知的事物越来越多。召唤你们前来,一是看看诸位在人间过得如何,嗯……瞧着都挺不错,有滋有味。二来,给你们提个醒,在搞清楚所有的‘因’之前,我信那位半神,五百年之期将到,诸位打起精神,游戏人间的同时,勿忘初衷。对了……” “小公举?” 它的语气变得有些揶揄。 “啊?到!大哥!有事儿您吩咐。” “你离仁安城最近,多盯着点那小孩儿,所谓古武秘术,我不感兴趣,但遗民们是如何学会的,值得推敲,尤其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总不能真是自己瞎鼓捣研究出来的?如此极限的掌控‘力’、‘量’,当年那位半神也做不到。总而言之,多费心吧。” “某问题啦~不过……要是小家伙背后藏着遗民保护咋办,一个陈寸心就够我受得了。哦对,还有个程开合,听说找他外孙去了,这老头更野!回到人间,以咱那副人类之躯,可顶不住。” “躲,躲不过就打,被群殴就摇人,摇不过就死给他们看,复活之后接着去打,我在后方镇守火种,还怕缺能量?” “好嘞!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第18章 陈家,陈某 远在万里之外的陈九,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视下,仓促地出手,非但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两断结果,反而被两大巨头盯上。 安天城,天人,皆虎视眈眈。在当下这个敏感时间节点,草木皆兵。 长远来看,陈九所追求的两断结果,有弊无利。 倘若陈落身死此地,一边是他本人会失去个天字号的强大靠山,另一边则会对整个陈家、乃至大陆产生深远影响。 即便陈落未死,一切按照预想中发展,求仁得仁就此两相陌路老死不往来,同样对陈九百害而无一利。 今日匆忙出手前,陈九仔细想过,于情、于理,到底要不要如此决绝? 于甲板上见到陈落一家时,他才下定决心。 出手。 那时,陈九正视己心,发现自己竟多了一抹别离的忧愁,尽管极其微小,但依旧存在。 月余来的相处,使他清晰感受到陈落对自己所抱有的,是怎样一份浓重情感,源于程清,源于愧疚,也源于自己。 血缘羁绊在前,以诚相待在后,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人性如此。 陈九极其害怕这种温情。 这种情绪,会使他变得犹豫,纠结。 他有预感,任由事情平和发展下去,以后自己可能再也下不去手。 若真到那种境地,因陈、程两家而死的母亲,又该如何?白死了?自己都心软了,谁还能替她去报仇? 陈九不接受。 斩不断理还乱,最终,他选择悍然出手,意图强行斩断那份温情,可结果,陈落的一退再退,不惜以命相抵,反倒是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 —— 仁安城内,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往回赶,陈九一路上心不在焉,走地极慢,陈某同样心事重重,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直到现在他才缓过神,在心底复盘了今日所发生之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最开始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陈落重伤濒死这件事上,只是隐约觉得陈九的出手太过犀利,有些蹊跷,没来得及细想,就赶紧回到陈家禀报消息。 之后,陈起的一番话道明,与他做出切割,从此主仆事归主仆二人,算是换了个队伍站,陈某又开始琢磨这事儿,假说小主子若只知吃喝享乐纵情恣意,反倒是好事,有陈、程两家做护身符,自己也能安稳活到退休,颐养天年,可这位偏偏不是呐!胆大包天心性狠绝,既敢想又敢干,自己是接了个天大的麻烦在手里? 将来陈家还能太平了? 自古以来凡是豪门世家,站错队伍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可转头一想吧,还是那个事,人家有陈、程两块金字招牌,背地里可能还有遗民护着,陈落又那般无底线的溺爱,心脏快被亲儿子捅穿了,还能笑得出来。 照这么看的话,哪怕这位爷闯出天大的祸事,也能摆得平吧?退一步说,未来几年,小主子肯定会被困在仁安城内动弹不得,既是在城里,只要别再做出像今天这般大逆不道的举动,便无大碍。 念及此处,陈某上紧的心弦又不自觉松动几分,接着暗自回溯细节,找找看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害得自己心神不宁。 然后,他想通了。 是那记手刀。 来得太过突兀。 细细回想起来,尽管自己当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分明没感受到任何气息波动,就那么简单、自然的抬手,停顿,拍下,几次来着?四五次?随后落下,势如破竹!生生撕开陈落的金刚体魄,迅猛罡气无情贯入。 当时只顾着震惊结果,忽略了过程。 诡异的蓄力过程,事前没有显露一丝端倪,太过平静,就像搬起块巨石狠狠砸入河中,水面却波澜不动一样,完全颠覆了陈某以往认知。 自打八岁入了陈家开始,检测出体内没有异能基因,他便在陈老爷子的悉心指导下踏入武道一途,锤炼肉身,引气入体,掌握对战、杀人技巧等等。 入门就是陈寸心这种大陆顶尖高手在带,这份天大造化让陈某进步极快,一日千里,陷入瓶颈的时间也极快。 他去求教老人,得来五字真言:学会控制,‘力’。 他用了十年,勉强做到收、放自如,算是成了气候。但力的传导,需要过程,这个过程有人快,有人慢,全凭各人天资。而无论快慢,都是在动、静之间,一放一收、一吐一呐,皆是在‘动’。 少年递出那记手刀之前,只有静,毫无征兆,出手瞬间却陡然爆发出雷霆万钧之力,浑然天成。 是怎么做到不发力,还能出力的?普通人你拿个斧头砍柴,总该得抡起来吧?放在木头上压一压就劈开了?大陆那些武道宗师,没一家是这么教的啊。 西海秘境?上古遗民。 陈某心下灵光一闪,有了答案。再望向少年的背影,更加复杂。 这一手惊世骇俗的手刀,重点不在威力,不在伤得是谁,而是其独特的蓄力、出力方式,直接颠覆了大陆现有的武学体系,一旦流传出去…… 已经流传出去了吧……安天城影随卫,如影随形,仁安城又是重点监视区域…… 我的小祖宗,你以后可得好好呆在城里别乱跑呐……外面的世界…… 陈九突然开口,打断了男人的思绪,边走边说道:“陈某?某某人的某,很奇怪……嗯……而又平凡的名字。” 陈某笑着应声,顺着话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生平,当年是如何被救,如何出现在陈家得以赐名,又是如何走到今天。 “混乱之下,人命贱如草芥,不止你,我也如此,说不得哪天就死了。” 陈某摇摇头,不赞同道:“九少爷与我等不同。” 陈九反问道:“家世?背景?还有玄而又玄的所谓天资?程五知道吧,我那名义上的舅舅,曾告诫过我,活着的人,才是人。我回他,天材是动词,不是名词。” 说着,他转过脸,略微昂头直视陈某的眼睛,笑道:“我的父亲,陈落如何?谁能想到,他今日会差点死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手里?当时,我是可以杀他的。” 男人没法接话,略微垂首沉默以对。 少年转过身继续前行,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轻声道:“我是个矛盾的人。嘴上说得,未必是心里所想,心里想得,未必会干。上古时代有位圣人,讲知行合一,我深以为然。因此,我表里不一,你能明白么?” 陈某愣了愣,不知所云。 如果陈寸心或者陈落在此地,瞬间就能明白少年的弦外之音。 道与术的区别。 陈九回忆起久远的黑暗,唏嘘感慨道:“尽管才活十二年,可我见过生死,了解生死。于人类来讲,最怕这二字。生死之间,既有希望,亦有绝望。陈落怕不怕?我想应该也怕。人呐,一旦有了牵挂,可能会变得更强,但一定也会更怕死,或者说怕失去,怕爱他的人伤心难过。可……因为是我,他便无所畏惧了,死则死矣。” 陈某依然保持沉默,安静聆听,内心有些复杂。 “我为什么选择在今天动手?呵呵,时隔五百年再次出现的古武秘术,现在已经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了吧,也不知陈家能否护住我,冒了这般天大的风险,结果……呵。你是老爷子的亲信,知晓许多内幕,大概能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 陈某犹豫再三,指了指天上袒露心声道:“您母亲,肯定不希望您这么做。” “嗯,当然,”陈九点点头,说道:“母亲她……” 少年沉默了会,苦笑道:“对我极好,嗯,极好。但谁让她死了呢?今天这个结果,我很不满意,风险担了,事情做了,非但没能斩断牵挂,反倒扯得更深。人性中的感情啊,成败皆是它。” “九少爷,陈某倒是觉得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而且……” “但说无妨。” 陈某驻足停步,正色道:“陈某年过半百略有所悟。如先前所讲,幼时也同您一般,背负血海深仇。有人曾言,你陈某当年之恨,早已被陈家主当场所报,还一门心思想着重回西北干什么?送死?哈哈哈,天大的笑话,我天赋平平,于武道一途不知历经多少磨难、生死,才堪堪入门,背后支撑着陈某的那份信念,就只是报仇这么简单? “西北战略重心从来只在兽族、墨鳞族身上,导致边缘地带悍匪成行,肆虐周边村庄。当年在我家乡发生变故之前,已有好几个熟知的村落被屠,我们举村迁徙,到了仍没躲掉灾祸。凭什么?凭那群强盗手持利刃,就可肆意烧杀抢掠?人性中的恶念,如此可怕?那假使我陈某有朝一日变得强大,是不是也可以反杀回去?每多杀一人,那儿的老百姓就多一份清净!再后来,十年归期,陈家主知我懂我,甘愿放弃多年培养,放陈某回西北剿匪。幸不辱命,他们死了,我活着。” 陈九赞叹道:“偏见像座大山,回陈家之前,我总以为这个家族,写满了刻板森严、冷酷无情、上行下效之类的词汇,但从你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陈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您身上,同样有。当年家主愿放陈某走,其实做好了我一去不回头的心理准备。西北何其大?流窜悍匪何其多?铁了心的扎根西北剿匪,老死都杀不完。陈某杀绝了几个悍匪据点后,又孤身返回陈家,不是累了、怕了,更不是当年的抱负消失了,而是恍然明白一个道理,人力终有尽时!万事万物有因有果,无数悲剧的发生,本质上来源于制度规则的消失。若得幸福安稳,谁愿颠沛流离?强盗生下来就是强盗?” 陈九颌首示意,说道:“人性本恶,需教而向善。” “是啊,可陈某没这个本事改变,一介武夫,只会杀人罢了。但陈家有。自此,我成为老爷子手中的一把利刃,刀锋所指,生死相搏。尽管尚未功成,那又何妨?尽人事,听天命!人类从地底重回世间用了多久,百余年!陈某可以等,自己等不到,子孙后代接着等。总有一天,黎明大陆会迎来真正的黎明,四海皆安!” “尽人事……听天命……” 陈九细细琢磨着这六个字。 良久。 他缓缓抬起头。 踮着脚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灿烂笑容。 “重新认识一下,陈家,陈九,字择欢。” 男人微笑望着他,温和道:“陈家,陈某。” 第19章 密谋 陈家大宅贰号别墅内,华丽且空旷的客厅内坐着两位中年男人,执酒对饮,下酒菜异常简单,一盘花生米两盘酱黄瓜。 老三陈卧一张国字脸,眉毛极重,下巴上蓄着浓重的胡须,喝起酒来却不像外表那么粗旷,小口小口地咂摸着,赞叹道:“陈家有陈酿,好酒。当年小落走之前你找到他,什么也没说,就问他要了酿酒的方子,自此每年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埋进六坛酒水,如今十载过去,中午你都只舍得拎出八年份的,这会儿怎么个意思?家底不要啦?” 老二笑而不语,举杯一饮而尽。 陈曦是陈家六个孩子中,长相唯一随了过世老太太的,面庞线条分明白皙光滑,眉眼透着英武之气,常年一身得体正装,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 陈卧捻起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斜眼看了看二哥,四下打量一番,直接道:“你们这几位呀,就喜欢卖关子,今儿到底怎么个意思?特意屏退下人,流儿嫂子也给撵出去了,还特意开了坛这么好的陈酿,就为了喊弟弟来品酒?真要这样,嗨,吃完喝完我扭头就走。” 陈曦半躺进沙发里,伸出手掌对着屋外散进来的温暖日光,仔细打量着刚修剪整齐的指甲,慵懒道:“你呀,从小就莽撞,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怎么这些年还是老样子。吃完扭头就走?嘿,你还不了解二哥么?二哥这有白食可以吃?吃我一两,还我一斤,这向来是二哥做人的宗旨。” 陈卧浓眉紧皱,有些不耐烦道:“云里雾里的,烦不烦?到底啥事。” 陈曦不满道:“真糊涂装糊涂?甲板上的事,没收到消息?” 老三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哦,知道,小家伙阴了他亲爹一把嘛,十年前小落不也想弑父来着?可惜咱们的爹不惯着,差点把小落打死,多大的事儿,陈家的老传统了。” 陈曦收回手掌轻轻握拳,转而松开,反复几次后轻声说道:“我这人从小怕见血,异能开发的一般般,武道又舍不下身子练,所以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做点小生意糊嘴。” “呵呵。” 陈卧笑了笑,摇头说道:“二哥什么时候学会谦虚了。小生意?糊嘴?诺大一个仁安城,甚至周边几座城市,哪里有二哥手伸不到的地方?”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房产,医药,贸易,农畜,投资,基建,运输,商城,弟弟我能说得出来的,就这么多产业了,还有那些说不出来的呢?夸二哥您一句富可敌国,不过分吧?” “哎。” 陈曦轻轻叹气,面容惆怅道:“是啊,前阵子年终算账,的确挣了不少,有些产业我自己都不清楚,没想到利润大的惊人。可是……” 突然,男人话锋一转,凝望弟弟沉声道:“又有什么用呢?在你眼里,在小落眼里,在父亲眼里,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所以,我这些年以利诱之,拿人间繁华砸出不少顶尖高手护身。” 陈卧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靠人不如靠己。早都说了,你那些只是旁门左道,现在想起来后悔了?以你这个年纪,再修炼也白搭,死了这条心。” 陈曦放声大笑,不以为意道:“误会了,二哥从来没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我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凑合着过呗,但你不同,你还有进一步的空间。” “嗯?什么意思?” “听说你最近在冲击最后一道基因锁?死了这条心,没有父亲的帮助,这辈子你都没希望。” 陈卧抿了口酒,淡淡道:“就想试试而已。父亲肯定不会帮我,最后一道锁,既看个人天资,也要海量资源,后者是家族命脉。现如今陈家的资源不够,肯定会往小落那边倾斜,毕竟这条路上,他已经领先我太多。退一万步说,哪怕老爷子现在过世,大哥掌权,同样会选择小落。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老爷子的文治武功,大哥小落各占一半,咱俩什么都没捞着。” 陈曦深以为然道:“是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但是……如果将来仁安城由我掌权呢?” 陈卧心里一咯噔,眉头上挑反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陈曦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身体略微前倾,凝声道:“如先前所说,异能、武道,我一样不占,也不懂,可手底下有人懂。九儿的悍然出手,颠覆了那些人的认知,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术语,听不懂。但有一句话被我记在心里,这是位五百年不世出的天才,身怀古武秘技,重宝。说说看你的判断。” “差不多。小落与那奇女子的独子,又从小被海外遗民培养,有这份本事不足为奇。” “三弟,你还是不懂。重点,在五百年之期。你先前讲,陈家无论谁当家,资源都不会倾斜给你,而是优先想着远处东海的小落。要我说,你们两都没戏。陈九,才是家族真正会下注的人。遗民黄氏?西北程家?笑话,仁安城内,谁都争不过老爷子。” 陈卧静静思考,沉默片刻后说道:“二者之间,毫无关联。你的野望,总不能靠这么个小家伙来实现?” 陈曦不假思索道:“向阳条约签订后,天人为防止人类做大,加速推动了兽族的进化。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家族下注陈九,陈起出任下届城主,内外结合相得益彰,又有陈落这记无理手坐镇东海冷眼旁观,看似大局已定。 可如果,起落之间发生意外呢? 陈九,是变数,他的选择,至关重要。 陈卧终于明白二哥的意思。 他疑惑问道:“那今日初会面时,你还指使流儿等人去小家伙那找不痛快?哪怕与你无关,可流儿是谁?你的亲儿子。” 陈曦扯了扯嘴角,不满道:“当然不是我,傻子才会去做那种蠢事,指定又是老爷子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流儿年轻,经不住激。老爷子总喜欢这样干,打着互相磨砺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在家里制造矛盾。” “还是那句话,他是你儿子。” 你儿子做的事,你说不知道?我信,别人信么? 陈曦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说道:“错打错着,流儿他们今天的态度,长远来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大家的天青丫头,知道吧?” “嗯,母亲那边的远房表亲,六岁那年家里遭逢变故,死得七七八八,小丫头自己也差点死了,最后投奔来陈家,收养在大哥膝下。” 陈曦点点头,说道:“天青丫头向来跟流儿走得很近,单纯的把他当作大哥哥,但我那好儿子跟舔狗似的,非想要更进一步,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家上下人尽皆知。可如果说……是天青对小九心怀敌意,指使流儿他们去找茬呢?那是大哥的养女哟。以后这事儿惹多了,九儿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老实小孩,那是一头幼虎,已初露峥嵘。” 陈卧眯缝着眼,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说道:“她凭什么听你的。” 陈曦伸了伸懒腰,轻描淡写道:“你们知道的,是她自打六岁起,便寄养在陈家,这些年一直是大哥他们带。可谁又能知道,她的心在贰号院?” “你认真的?” 陈曦平静道:“当年她家那场灭门惨案,与我无关,但我的人恰好路过,救了她,一切皆是命。她去壹号院,出自我的指使。” 陈卧后背有些发凉,面色不善道:“那时就起意了?” 陈曦摊开双臂,坦诚道:“嗯。原本没抱什么期望,随手落子罢了。如今看来,有大用。” “你准备怎么做。” “还没想好,只有个大概的剧本,你看啊,天青故意表现出亲近小九的态度,流儿那暴脾气能忍?不得三天两头去找事,时间长了,小九自然能缓过神,这丫头是真喜欢我,还是长袖善舞,故意挑拨兄弟之间的关系?如果是后者,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的父亲是陈落,她的养父是陈起,十年前如若没有红楼上空的那场死战,现如今仁安城的掌门人,哪里轮得到天青的养父陈起去坐?你陈九身为他的儿子,这趟裹挟大势回归家族,又有西北程家、海外黄氏做靠山,想干什么?到底要复仇还是夺权?而且……据我所知,咱们那位大嫂,平日里看着佛系,与世无争,可不止一次的向天青透露过她的大志向,这样一位女中豪杰,能不防着陈落父子?嗨,又是一大助力。雄风起于萍末,咱两安静等着看,关键时候动一动手脚就行。” 陈卧缓慢起身俯视男人,神情冷漠道:“你想用九儿对付大哥,我不管,但记住底线。” 陈曦昂头迎着他的质疑目光,反问道:“二哥只问你一句,如果将来有机会,你想不想,开最后那道锁?同时,我向你保证,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大家仍都姓陈,家族之间不会兵戈相向。” 陈卧没有丝毫犹豫做作,卸下防备直接道:“想。” “那就静等大戏开场,下一个十年见分晓。” 陈卧拎起酒坛作势转身离去,临走之际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从小志不在杀伐,只想人间富贵,现如今还不够?” 陈曦没有起身相送,依旧躺在沙发上品着酒,笑呵呵道:“都说了,你不懂,就像我不懂你们一样,术业有专攻。非要刨根问底的话,也很简单,陈家上下四百余口人都是我在养,家族产业也是在我的带领下壮大。可如今,走到头咯。大哥代掌城主的这十年,这也不许那也不让。诚然,我不否认他的能力与成绩,但……太过保守,比父亲更加保守。所以,他该退下来。等我登上城主之位,那时,二哥助你突破。今天你抱走的这坛子酒,就当是投名状,也是你我兄弟二人之间再次精诚合作的见证。” 陈卧嘟囔了一句不要脸,大步离去。 —— —— ‘别有天’红楼内,陈沉二人还未离去,说话间,女人腰间的通讯器闪过一阵红光。 发来的讯息很简单:贰号别院,曦、卧二人单独会面,所谋之事未知,相谈甚欢。 陈沉直接将通讯器放到书桌上,陈寸心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的老头儿伸着脖子偷瞄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老陈,你这俩儿子肯定没憋好屁!话说陈卧多好一孩子,不是向来看不上他二哥那绣花枕头么,这怎么搅一块去了。” 陈寸心指了指桌上的通讯器,笑呵呵道:“什么密谋,分明是陈曦这小子在试探我的态度,否则何必选择在贰号别院这个招眼的地方,不过瞒着他大哥是肯定的。” 老头来了兴致,问道:“在商量着怎么对付他大哥?不至于吧,陈起对他这个弟弟好得过份,没有前者顶着,陈曦单凭自己生意能做这么大?” 陈寸心摆摆手,说道:“你这个只会杀人的匹夫,哪明白生意上的事。陈曦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在经商方面极有天赋,不是他大哥压着,他能把生意做到天上去。说到底,兄弟二人理念不同,政见不合。这次能拉上陈卧,约莫是以最后一道锁作为许诺,要把他们大哥拉下马,换人执掌仁安城。就是不知,他们准备从何处入手,有意思。” 老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哦……明白了。不过我看悬,陈起那死胖子,心眼儿比肚子上的肥肉还多,想拉他下马?没那么容易。至于那两兄弟从哪下手嘛,嘿嘿,老陈,不是我说你,当局者迷了呀,之前陈曦那小子为什么没动静?因为陈家内部上上下下铁板一块,动不得嘛。而现在这滩死水,是谁给搅浑的?你的好孙子呀,想入局,只能以他为切入点。” 陈寸心想了想,眯起眼看似夸赞道:“说得对,不错,长脑子了。” “我呸!老子一直很聪明好不好,正经点,你打算怎么办,三个都是亲儿子,偏帮谁?” 陈寸心没好气道:“凉拌!” 老头吹胡子瞪眼,再次强调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天上天下,敢当面说让陈寸心正经点的,屈指可数,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头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静观其变。我了解陈曦,他同样了解我,今天这场会面,故意给我看的。呵,既然他们想闹,让他们闹去,真有本事把陈起拽下来,无所谓。用经商的那套手段来治理仁安城,曾经我也想过,只是当年陈曦尚未成长起来,不敢用,现如今时机正好。于陈家而言,变数越大,机会越大。当然,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头正准备反驳,耳朵忽然动了动,指着窗外笑道:“的确是小事。大事儿来了。” 楼外不远处,陈九渐行渐近。 第20章 拿命来 漠城往东五千里外,尚在西北境内,一艘平淡无奇的民用客运飞船正于云端上极速前行。 飞船的驾驶员,是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穿着白色军装,肩扛勋牌外披大氅,前胸绣有金色太阳花纹,一身健硕肌肉撑的衣衫紧绷。板正国字脸,寸头上花白大半,眉毛同样如此,双眸如虎目,不怒自威,脊背有着不符其年纪的笔挺,锐利如枪。 飞船内部经过改造,通体没有挡板,驾驶室与船舱相连,诺大空间里陈设简单,储存食物饮水的冰柜,几张皮制沙发,还有些医疗设备。 老将军设定好无人驾驶程序,缓步走到妻子近前,半蹲着身子柔声道:“路线规划完毕,中途路过滨阳城补充燃料,这艘飞船挂名在内陆某家小商会的名下,各城区都备过案,不打眼,一切顺利的话相信很快就能抵达。” 老太太嗯了声轻轻点头示意。 她靠在轮椅中,透着窗玻璃遥望云海,目光思绪皆在远方。 许久。 老太太冷不丁开口说道:“先去仁安,安天城作为最后一站。你先前讲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很快就能到达?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你程开合的名头太响,哪趟出门平安顺遂过了?所以先去仁安,迟则生变。” 程开合没有丝毫犹豫,温声道:“好,听你的。” 与此同时异变突生,船舱内部闪过一阵阵刺眼红光,不带分毫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响起:“警告,警告,前方发现未知生命体,飞船自主升空一千米。” …… “警告,警告,生命体再次出现,避开几率为零,智能助手自动断开连接,请驾驶员决断。” 老太太满脸漠然,手里盘动着的佛珠悄然捏紧几分,略带杀意道:“怕什么来什么,送死都不知道挑好时候,耽误功夫。” 程开合替她抚平皱起的眉头,笑道:“你的预感向来这么准,尤其是坏的,等我一会,去去就来。降落。” 机械音再次响起:“收到,降落。” 此时,刚出西北。 漫天黄沙仍在。 独自出舱的程开合轻眯起眼,挥了挥手,沙尘骤停,肩上大氅猎猎作响。 他身前百余米处飘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影,通体淡蓝色,看不清五官,散发着浓烈的生命气息。 程开合眉头高挑,说道:“天人?也对,目前只有你们才拥有近乎全知全能的本领,可以轻而易举发现老夫的行踪。这趟怎么个意思,本体前来?” 蓝色人形生命体没有五官表情,语调同样不带起伏:“以人类之躯硬撼你程开合,我自认没这个本事,序列在我之前的那几位应该可以。因此,只好本体前来。” 程开合转头四顾,捏了捏拳头笑道:“就你一个?着急去死?” “老将军知道的,天人本就不可擅自对人类出手,违者代价很大,最近上头又叮嘱过,未来十几年低调些,哪还能找到帮手。呵呵。” 天人自嘲一笑,仰望星空不屑道:“竟被区区人类逼到这个份上,千万年进化真是喂了狗。” 程开合似有所感,说道:“你的气息,有些熟悉。” “曾化身兽人与你一战,碍于肉身强度未能尽兴,属实无趣,再后来你便躲到大军中,让我苦等十年。” 老将军咧嘴一笑,语气森然道:“躲?想不到天人中也有好战份子。可惜今日有要事在身,没功夫跟你纠缠,下辈子再来找老夫!” 音未落,人先至。 一拳轰出,破障声震耳欲聋,恍若雷霆。 锋芒所过空间震颤,目之所及无论风沙亦或云海,皆不复存在,万里清明。 那道蓝色生命体,涅灭前得最后一个念头是,好快。 胜负已分。 程开合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呢喃自语:“终归是老了。” 论战力,人类有强弱之分,天人中同样有,序列前后的区别。 在这位天人头上,仍有不少高等存在,差距不大,半步而已。 程开合头上?大概没有。 半步即天堑。 —— —— 仁安城‘别有天’楼内,陈寸心,陈九,陈沉师徒,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陈九眼珠子咕噜直转,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横跳,打死不说话。其余三人盯着他,神情各异,一样默不作声。 他们三人都在观察陈九,心下有些感慨,相距如此之近,仍是察觉不到其体内的气息流转,如若不是先前甲板上的变故,真让他唬了过去,西海黄氏,了不起。 陈寸心开口打破平静,笑意吟吟道:“六停之后,无不可杀之人,了不起的绝技。” 陈九下意识看了看那对师徒,默不吭声。 老人指了指她们,给陈九吃了颗定心丸,说道:“陈沉,你见过,相对来讲熟一些,陈家内部她为暗处统帅,陈某在明。身边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陈沉老师,袁林,将来某段时间内,也有可能是你的老师,自幼与爷爷一起长大。如果说我陈寸心是陈家的面子,他袁林,是里子。” 生于陈家却不姓陈,依旧姓袁,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比如很强,强到足以特立独行。 袁林毫不客气的接受了陈寸心的夸赞,微微昂头双臂环胸,鼻孔朝天嗯了一声,假装出一副高人风范。就是这尊容,让人难以直视。 陈沉还是那袭万年不变的黑衣,妆容浓烈,鲜明红唇显得血腥而诡秘,黛眉之下一双秋水长眸,平添几分妩媚。抛开冷洌锋锐的危险气场不谈,的确是个十足的天字号大美人。 陈九径直越过她,无视了女人的打量目光,走到袁林跟前歪头问道:“当初远洋号内部藏着的那位?” 袁林啧啧有声,看向女人骄傲道:“我就说被这小子发现了吧?只不过于漫天雷霆中偷瞄了一眼而已,小家伙心觉敏锐的厉害。” 陈九后退一步,双手叠放于身前,略微弯腰恭敬道:“九儿见过袁先生。” 陈寸心摆手道:“那老家伙不吃这一套,何必多礼。” 这孙子对我都没这么恭敬,凭什么对你这不着调的疯老头以礼相待。 袁林心里暗呸一声,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陈寸心站起身走到窗边,佝偻的身躯挺直了几分,学着之前来报密探的动作,伸出手臂以掌作刀,快慢横移间气旋自起。 袁林毫不客气的点评道:“东施效颦。” 老人不以为意,望着孙儿说道:“你应该明白,这种古武秘技对大陆来说意味着什么。西海遗民,五百年游离人间,能在那片死亡之地独善其身,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陈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略微思索决定透露些内幕,说道:“他们不弱,但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强。凡人手持天雷,听着固然威风八面,可世间能做到的又有几人?黄氏同样如此。” 陈寸心点点头,说道:“有门槛是好事,若人人顶天立地,这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世道,又得乱。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不受约束、监管的力量,后患无穷。” 大陆休养生息五百年,发展到今天的局面,何其不易,倘若这些海外遗民的底蕴更深,本事更大,怎能不叫人担忧。身怀复仇之心的人,最为可怕,更何况又憋了这么些年,恐怕一朝入世就会立马掀起血雨腥风。所幸这个小孙子,似乎只想扯遗民的大旗护身,骨子里不是一路人。 陈旧抿了抿嘴,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你我爷孙之间所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所做所求更不同。开门见山,我要变强,离开陈家前秘技奉上。” 陈沉眼皮一跳,她很感兴趣。 陈寸心没有接话,反而略带教训道:“你今天的出手太过仓促,更像是冲动之下的昏头行为。书读了这么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简单道理都不懂?” “我如此急迫,别人知其一未知其二,您肯定不会。” “嗯,比你那傻老子强一点,害怕为情所困,先下手为强。当然,强得不多。” 少年虽然不赞同,也没反驳,反问道:“陈家护不住我?” 陈寸心指着天上,冷声道:“只是被安天城盯上,无妨,内阁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加上换届竞选在即,你外公又要返回述职,能给你分担大部分压力。可天人那边呢?” 陈九没有说话,脸色不太好看,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 陈寸心慢条斯理道:“别把天人想得太过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反之,穹顶之上的空间站里,五百年来无数天人纷纷下凡,看似纵情享受“生而为人”的感觉,实际上?作为胜利者,它们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搞起师夷长技以制夷那一套,把自己当作失败者藏在人类社会中潜心学习,所谋甚大。要知晓防患于未然!人间每一次微小的动静,都有可能引来它们的注意。我总有预感,这些所谓高等文明养猪似的和平共处,并不会持续太久,二者间终有一战。” 陈九心中冷笑,九假一真?老东西,又拿这套说辞来诈唬我。 袁林没那么多心眼,不懂这爷孙俩在打什么机锋,深以为然地抚了抚下巴,傻乎乎道:“你爷爷说得没错,天人这玩意,最近些年越来越难对付,他们似乎掌握了复生的本领,或者说有分身的存在。” 陈九瞬间转变情绪,嬉皮笑脸的应了声,说道:“这屋里就咱们四个人,您三位给个痛快话,哪怕真被天人盯上了,能不能护住我这小身板。” 陈寸心气笑了,骂道:“泼皮无赖?” 陈九笑而不语。 老人手指保持节奏轻敲桌面,清脆而富有韵律。 袁林师徒二人没任何反应,他们俩只会听令杀人或者救人,保镖这种活,不太在行,但也能干,谁敢来杀了便是,哪怕天人,又不是没杀过。 隔了会。 陈寸心停下动作,一锤定音道:“不可出仁安。先前你说要变强,这不单单是你个人的意愿,也是我接你回陈家得目的所在。” 不可出仁安…… 陈九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资格拒绝。诚然,相较于陈寸心来说,他对大陆,对天人的认知仍有些浅薄,不了解局势,不了解现如今那些天人的习惯秉性,做事风格,贸然出城只会自找麻烦。别到时候弄个出城未半而中道崩殂,天大的笑话。 “行。不过在此之前先给我放个假,城里面溜达一圈再说。” 陈寸心坐回原位,笑到:“十二年了,还没玩够?” 陈九垂首望着脚尖,让人看不清表情,沉默了会,轻声说道:“十二年未归,替她去看看。” 笑容戛然而止,老人纵横沟壑的面庞上闪过一抹怜惜,转瞬即逝。 他对着门外喊道:“陈某。” “在。” 男人应声推门而入,与陈沉视线相接时微笑点头示意,接着走到袁林身侧,低声道:“袁老,好久不见。” 袁林嗯了声没再说话。 陈寸心吩咐道:“仁安城虽大,可你陈某在明处太久,招摇,即日起暗中护送。陈沉,把你手中的事放一放,陪着小九在城里逛逛,归期未定,听他的,出门在外不要动辄打打杀杀,低调些。老袁呐,你也做做准备?好多年不带徒弟,还会教人吧?” 袁林歪了歪头,指着陈九茫然道:“我啥时候说要收他为徒啦?讲好了的,陈沉就是关门弟子了呀。” 陈寸心压根不搭理他,望向孙子说道:“还不去认师傅?” 陈九马上反应过来,小跑到袁林跟前,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行了个大礼,笑眯眯道:“弟子陈择欢,见过老师。” 袁林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一老一小两头奸诈狐狸,给我上眼药呢?” 陈沉露出几分难得的真诚笑意,拱火道:“行了老师,您就别矫情了,晚上回去躲被窝里偷着乐吧,您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老头一瞪眼,怒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 —— 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浩劫,人类于濒临灭绝之际,为了活下去,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群英辈出,其中那位佼佼者征战百余年,带领人族重回地面,最终被后人冠以‘神’的称号。 有两件事在他的辉煌人生中不得不提。 其一,以未知能量体形式存在、近乎不死不灭的天人,被他以雷霆手段诛杀,彻底涅灭。 这点对于当时的其他人类来说,无法复制。 其二,识破了天人附身于人类的手段,只要消灭此‘人’,天人亦死。 第二点,至关重要。 这些高等文明在推动人类进化的同时,没预料到局势会有失控的那一天,连自身近乎永恒的存在都会受到威胁。 天人苦思冥想,寻找解决的方法。 数十年后,它们研发出‘火种’,一种纯粹的生命能量,可再生。 天人中的每个独立存在,只要想,都可以从体内切割出一小部分能量,同时将意识数据存入系统内,放在空间站中有备无患,哪怕有一天身陨,也可借助‘火种’蕴养当年残留的那部份能量,重新导入意识数据,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不知死活前去西北截杀程开合的那位天人,才于人间被斩,转头便魂归星海,浴火重生。 意识率先归来,能量蕴养却异常缓慢,按照它自己的估计,没个十年八年都别想再下界。 它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兴奋。 凡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 程开合说得没错,它是天人中的异类,纯粹的好战份子,无论对方是谁,要么被它毁灭,要么毁灭它。 存在对它来说不重要。 忽然,‘火种’发生莫名异动,如龙吸水,无数能量以它为核心,纷纷鱼贯而入。 转眼间,恢复如初。 它有些茫然。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解答了它的疑惑:“你的序列号太低,调取能量的权限不够,等到自行修复成功,黄花菜都凉咯,帮你一把。” 它知道对方是谁了,沉声道:“为什么。” 天人之间有强弱之分,但无尊卑上下,皆为平等。 “哈?好心帮你一把,问为什么?你这种头脑一根筋的家伙,当年竟然能从那位半神的手里活下来?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它默不吭声,不同意不反驳。 许久之后。 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妥协,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道:“我比较欣赏你的存在,嗯,欣赏。五百年过去,不说你,或者在你之下,哪怕是那些序列号接近我的家伙们,都变得越来越像‘人’,甚至学会了这些低等生物骨子里最为负面的部分,贪婪,好色,享乐,油滑,奸诈,阴险,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为了从我这里获得火种资源的倾斜,近乎毫无底线。总之,正面品格是一点没学到。但你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勇敢,坚韧。当初的人类,正是凭借这两点,才有资格走到我们面前进行平等对话。” 于火种中重生的这位天人不屑一顾,说道:“把我与人类相提并论?我该感谢你的夸赞,还是愤恨你的羞辱?” 神秘声音笑道:“程开合很强吧,单从体魄、体术来讲,甚至不输曾经的那位半神。是的,一如当年,不知死活的前去挑衅,只是这次换了个对象,可这很酷不是么?五百年前你是冒着彻底陨落的风险,现在则是承担撕毁条约的后果,代价同样不轻,我喜欢这份勇敢。数据库分析显示,程开合的那一拳,是其肉身所能爆发出的最大极限,但不是意志的极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人类在某种极端状态下,可以发挥出更强的水准,程开合也不例外。想想吧,那种恐怖的力量,再翻个翻,啧啧。” 天人回道:“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下次,试着攻击他的那位老伴,有惊喜,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火种都救不活的那种。” 天人淡淡道:“彻底的死亡,亦为我所追寻。只是……你的这副态度,真的很令我不爽,懂么?或者说憎恶。我追寻的东西可能有些怪异,在你们看来甚至叫傻。但是,别真把我当傻子。还欣赏?序列越前,越无耻?拿我当棋子,想要看看现如今的人间顶尖战力、在超越极限的情况下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以此作为判断标准调整以后的布局。呵呵,这事你应该也找过其他几位吧?没人搭理你?或者说,舍不得它们去冒险?我的序列号低,命也比较硬,真能成功试探到最好,不成,死了也不可惜。王八蛋,你还有脸说它们没学到好,你呢?” 神秘声音不以为意,说道:“臭不要脸、阴险狡诈这种词,得看放到谁身上。搁我头上,就叫心系天下,权衡取舍。搁你们身上,呵呵,那才叫不学好。人间游历五百年,你自己看看,你们这些货都干什么了?打架的打架,找女人的找女人,赌钱的赌钱……一群问题儿童,害我操碎了心。总之,随便你怎么想,道已经给你指出来,走不走,你的事。” 天人瞬间消失,临行之际丢下一句话。 “老太婆我不会动,程开合的命,我拿定了。” 第21章 落阳镇 仁安城地处黎明大陆东南方,大运河从其境内越过,交通便利贸易发达,常驻人口超八千万,下辖十五重镇,是座名副其实的大城,综合实力位列大陆前五。 陈九原来只从书上看过仁安城的简介,于西海归来走这一遭,行程匆忙紧密的很,才下船便是回陈家,入门一顿吃喝,接着去‘别有天’红楼内跟老爷子打擂台,最后于港口大船上演了一出弑父戏码,根本没时间踏足真正的城区。 此时距离那日红楼商定已经过了三天,陈大少在陈沉的带领下,漫无目的的逛了三天,却连一个商业圈都没逛完。 尽是吃喝玩乐买买买。 某条繁华的商业街里,陈九穿着白色短裤短袖,头顶大草帽,踏拉双拖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百米长的巷道走走停停,这也摸摸那也看看,硬是磨蹭了半个多钟头。 陈沉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光,跟在后头冷冰冰道:“仁安城下辖十五重镇,疆域辽阔,照你这么个逛法,三五年过去,连陈家脚下的这片仁安镇都出不去。” 陈九不予理会,走了几步从一个小摊上拿起副墨镜,卡在自己脸上问了句,好看不。 没等到陈沉的回话,商贩倒是满脸笑容抢先答道:“小伙子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就是眉宇间凌厉的很,这副墨镜配你刚刚好,偶尔戴一戴遮住锋锐气,这样才讨女孩子喜欢嘛,没哪个小姑娘喜欢凶巴巴的男孩。” 陈九竖起大拇指,深以为然,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姐姐,打钱。” “……” 陈沉神情冰冷,默默付了钱。 她同样换了身衣服,一套浅灰色休闲装,头扎马尾青春靓丽,就是其万年不变的鲜艳红唇,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想杀人。 陈九戴着大墨镜,双手负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低声说了句:“旅途不是赛跑,比谁先到终点,沿途人文风景才是最美的画卷。” 女人对此不屑一顾,双臂环胸冷笑着:“道理被你说尽,在我看来只是托辞,小鬼,才入世便贪图人间繁华不能自拔?我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闲耗着。” 少年转过身望着她,摇摇头叹息道:“你呀,怎么对我这么大偏见呢?” 女人不赞同道:“与偏见无关。” “哦,我懂,你是想说,你的桀骜不驯不是针对我,是针对所有人是吧?当局者迷!你还没发现么?你对除了陈老头和你师傅外的任何人,都是桀骜、自负的,唯独对我,是很重的敌意,甚至可以说有杀心。源于你我二人性子不合?八字犯冲?还是西海返程时被我一眼看穿,刺客的杀戮本能让你想要清除掉我这个有威胁的人?” 陈沉愣了愣,少年不说,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细细回忆起来,从西海孤岛初见时,便对眼前这小鬼心怀抵触,到后来远洋号上发生的小摩擦,更加深了这种敌意。 她沉默了会,略微思索后说道:“可能吧。耳、鼻、眼、舌、身、意,共六感,‘意’为心觉,你尤其敏锐。对我这种常年见不得光、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来说,面对你这类家伙时,会有种一丝不挂的无力感。幸好你还未成长起来,否则敌意真会演变成杀心。” 陈九有些惊讶女人的坦诚,说道:“你倒是想得通透,悟性不错。所以,明白了么?陈老头为什么会选择你站在明面陪我出来,他能看不出你对我的敌意?以这位老谋深算的性子,按理说该杜绝一切风险才对,可偏偏是你。” 陈沉似有所悟,眯起好看的秋水长眸,沉声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少年走着逛着,随意道:“不至于,也是不久前才发现。最近几天,我走得越慢,你的心越乱。其中既有放不下陈家那摊子事的原因,也有不愿与我多接触的原因,恨不得赶紧离开。还是那句话,老陈头能看不穿这些事?所以呀,他老人家,是在借我这块磨刀石,砥砺你的心境。你擅长杀人,也只会杀人。作为行走在黑暗中的一把诡刃,心静,即无敌。当年陈落与老头子红楼上空死战,为什么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放下了,心归于平静,意气却反而冲天。这种心态上的蜕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再讲玄乎点,就是只在一念之间。有的人,这辈子不得精髓,有的人,生来念头通达。” 陈沉敲了敲少年的头,气笑道:“瞧瞧你这二两重的骨头,一阵大风都经不起,还想着教我如何变强?” 少年耸耸肩,双掌摊开满脸无所谓道:“听不听在你,不在我。而且你这话说得不对,啥叫我怎么能教你变强?我不能?我挺能的其实。三人行,必有我师。穹顶之下,哪有全知全能的人类?在杀人这个领域,你是绝对的王者,可涉及到其他方面呢?比如这副墨镜,你知道是怎么制做的么?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打个比方。但给人开窍这方面,我真比你有心得。” 陈沉捏着精巧下巴,若有所思道:“你的底气来源于西海遗民黄氏?在他们的提携下,先于九天之上揽尽高阁风光,回过头来再看我等这些众生牛马,也就觉得不过尔尔?” 陈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指着四周人群无奈道:“姑奶奶,如果你仍算众生牛马,那他们呢?你早就过了那个阶段啦,哪怕放在黄村,也是独一档的存在,能胜过你之人,寥寥无几。” 提到打打杀杀这些份内事,女人来了兴趣,问道:“其中最强者?比老师如何。” “嗯……”陈九略微沉吟,想了想说道:“于西海返程时,在远洋号上我亲眼目睹陈落手持天雷下凡后,拿他和黄村里的某个老匹夫做过对比,当时没有参照物,下不了判断。后来见了陈老头,你师傅老袁,心里大概有点数了。后者曾于天雷中穿梭来回,看了我一眼,既然他能做到,黄村的那个老匹夫肯定也可以,陈落与之对战,被近身则死。至于你师傅嘛,不好说,大概率会败?但要是不计手段的生死之争,结果就不好说咯,毕竟你们这些刺客呀,心脏手黑。” 陈沉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以后碰面,打一场便是。 “你先前那些话,听进去了,或者说早有所感,只是知行合一难如登天。你陈九自觉生来遭逢苦难,历经流离跌跌撞撞一路走到今日,勉强算是步入正轨。可你毕竟是被黄氏抚养长大,姓陈又姓程,不知羡煞多少人。我与你相同又不同,背负的更多,拿起的更多,放下?呵,除非死了。” 罪孽相同,境遇不同。 最近些年,陈沉越来越不把别人当人,对自己,同样如此。 闻言,陈九目光复杂,隔着墨镜将视线转移到那张姣好面容上,若有所指道:“我信命运,却不信注定。” “如你所言,放下、拿起,一念之间,我很好奇你是哪种人,生来通达?亦或此生不得放下?” 陈九伸手推了推镜框,轻声道:“和你一样,矛盾的人,介于二者之间。总之……” 少年似乎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或者说不愿讨论自己,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耐,接着道:“总之,记好自己的本份。一来保护好我,二来多想想之前那番话。出发前老爷子说过,此行归期未定,在我。没有我的首肯,你就乖乖在屁股后头跟着。” 陈沉嘁了声,对此不屑一顾,嘴角却轻轻上扬,露出一个玩味笑容。 少年已经走远,并未看到。 小鬼,天天讲别人当局者迷,你自己才是那个最迷茫的人! —— —— 陈某一直藏匿在暗处,默默盯着陈九四周的动向。 殊不知,黄雀在后。 同一条商业街内,有个年轻小丫头摆摊卖着女式衣物,摊位上摆放个大喇叭,清脆悦耳的女声不断重复播放道:“全场清仓特价处理,全场清仓特价处理,一百元三件,一百元三件……” 小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个子不高,穿着粉色连衣裙脚踩凉鞋,扎着小辫头顶西瓜皮刘海,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精光闪烁。 她的眼里只有三人,易容变装藏在暗处的陈某,大摇大摆满街溜达的陈九、陈沉。 小丫头无声自语:“那小孩儿心觉敏锐,又有二陈一明一暗护身,想明着硬抢不容易,但要眼巴巴看着,那老娘长途奔袭千里过来又图什么?不管了,出了仁安镇便找机会动手,反正也不是要杀这小孩,请回穹顶坐坐客嘛,陈家那两个老不死的,应该不会急眼拼命。况且出了仁安镇,你们急眼又能咋滴?来天上试试?” 心下做出决断,真身实为天人的小丫头情不自禁笑出声,低着头嘿嘿傻乐,还有口水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可爱的面庞上竟浮现出一抹猥琐意味,吓走好几个想来这儿买点衣服的年轻小姐姐。 这小丫头,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有大病呢? —— —— 十天,转眼即逝。 入夜。 陈九主仆三人,终于出了陈家的大本营—仁安镇。 往南四百里,落阳镇,陈落曾于此处担任镇守。 镇上一条着名的小吃街里,陈九嗅着香味,带女人七拐八抹找到家‘回味’烧烤店,指着牌子兴奋道:“姐,就是这家,可香可香,刚进街就闻到了!” 陈沉捂额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小子,有时侯心机叵测到令人不自觉的忌惮,有时又像个出生穷苦没怎么开窍的傻孩子,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些东西都能值得他大呼小叫一番。几天走下来,看到图书馆要进去瞅瞅,路边停着的电车要上去摸摸,经过高楼大厦还要拍几张照片。 好吧,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陈九不知她在想什么,拽着就往里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大声道:“人呢?点菜!” 一个满脸和善的胖妞系着围裙,面带笑容应声走来,靠近时不禁多看了二人几眼。 少年那叫一个英俊,五官精致到近乎女子,旁边那位真女子更不用说,身材高挑,气质清冷不似凡人。 陈九也不看菜单,张嘴就来:“猪、羊、牛肉串,各来三十,店里有的素菜都上一份,生蚝二十个,鞭、腰、炸弹,整个拼盘出来烤,也是二十串。嗯……再整几个拿手凉菜,暂时就这些。” 嚯?您几个人呀,这么能吃? 胖妞也没嘴欠似的多问,点头说道:“好嘞,马上就好,您稍等。” “欸?等等,”少年转头望向陈沉,总算想起来问一句:“姐,你吃什么?” 陈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怎么不等到上完菜再问我吃什么?我吃个屁,你都快把人家店包圆了!” “哦,你真凶。” 女人也不多废话,抬手搂头就是一个大板栗。 陈九捂着头顶摆摆手,疼得龇牙咧嘴道:“烤去吧,我姐不吃。” 胖妞笑着转身离开。 这边刚走,陈九那边一震板凳,怒气冲冲道:“疯了吧女人!打我打上瘾了?回了陈家我嫩死你信么!” 陈沉单手托腮,状若无辜道:“你自己讲的,出门在外你是弟弟我是姐姐,打你有问题?说话不算数是吧?那行,我出门守着,九少爷慢慢用膳。” 女人作势起身就走,被陈九一把捞住手腕,笑嘻嘻道:“嗨,跟你闹着玩呢,你还认真了,小气鬼。吃烧烤就得两个人吃,一个人有什么劲。以后我再招你,允许你接着敲,行了吧?” “哦。” 陈九突然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不满道:“不对啊,怎么是这个剧本展开,合着我搁这讨打呢?” 女人不再接话,换言道:“点这么多,你吃得完么,事先声明,这些东西我吃不多,尝个鲜罢了,垃圾食物,会对我的身体造成负担。” 陈九暗骂一声矫情,决定忽悠她一下,说道:“旧石器时代的人们茹毛饮血,寿命普遍很短,后来,学会了使用火种,烹饪食物,这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大步。仔细想想吧,可不就是烧烤的前身?” 陈沉笑意渐深,揶揄道:“你的意思说远古人类是靠吃烧烤才完成一次又一次进化的?” “我呸!欠揍了不是?瞎掰扯!我是想告诉你,尽管食物本身蕴含能量,可以补充人体所必需的营养物质,可需要煮熟,杀灭细菌寄生虫,烧烤作为烹调的一种方式,是不是在进行这个有益的过程?至于里面的那些科技调味料嘛,抛开剂量不谈的抬杠都是在耍流氓,人体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韧许多,先适应,再排出,自我保护机制不用我多说吧?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是心性上的转变。你……” 说到最后,陈九刻意压低了嗓音,接着道:“大概也有所察觉,你越来越漠然,说难听些,就是越来越不像个人,更不把那些不在乎的人当人,这不对。我见过很多强者,很多,他们有一个共通点,是人,不是兵器。试着重新当个人吧。如先前所讲……” 胖妞端上来一盘先烤好的肉串,说了句慢用,有事招呼。 陈九指着桌上的盘子,一语双关道:“这是个有益的过程。” 女人看了看肉串,又看了看陈九,狐疑道:“总感觉你又在忽悠人。” 少年拎着铁签就撸,边吃边说道:“正经的地方,没忽悠,还是那句老话,信不信随你。涉深水者见蛟龙,你以为你这些年身处高位见识到不少牛气人物,嗨,跟我比还差了些。” “那不喝点?” 哪怕陈沉半信半疑,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神神叨叨的玄乎小孩,有几分真本事,不妨听他一次试试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改变只在此时此刻,不在将来,明日何其多? 陈九满脸拒绝,摆手道:“不喝,没意思,身体分解酒精的速度太快了,这边喝进去,那边就醒了,没有微醺的感觉,不如凉白开。” 陈沉哦了声,拿起两根肉串。 与此同时,隔壁街传来阵阵跑车轰鸣,怒声咆哮。 又很快消失,似乎在停车。 第22章 我怎能先死 陈九的鼻子动了动。 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汽油。 在光能、电能盛行的新时代,还有人玩这个? 复古情怀? 陈沉主动出声解释道:“一群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二代,组建了个赛车协会,隔几天晚上便出来炸街。” 陈九用异样的眼光看过去,赞叹道:“你的情报网络可真够事无巨细的。” “我当然不会关注这些小事,不过既然来到此间,自然要做好功课。” 陈沉的专业素养,向来无可挑剔。 少年放下铁签,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巴,说道:“据我所知,近海没有石油,想要开采,得冒着天大风险越过东海,那儿的危险程度,比西海也低不到哪里去,陈落说过,东海往东一万里,其中有真龙,只是从未现身人间,作乱的皆为蛟。因此现如今石油的价值,堪比黄金。” 陈沉笑了笑,说道:“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稀缺,才能体现出他们身为皇亲国戚的尊贵之处。” “啧啧,确实,大排量跑车呀,别说他们,我也想要。就是这落阳镇的治安管理系统,有些落后呀,噪音扰民的条例都不设置。” “有,不过每次巡查抽检时,分贝都刚刚好卡在那个临界点,差一丁点就超限。仁安城这点做的还是不错的,大部分情况下,没谁敢明目张胆的违反规则,只要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就可以。” 陈九眉头轻皱,问道:“刚好?你就直说巡查的人跟这群二代蛇鼠一家呗。” 女人笑意古怪,说道:“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何必为难他们,为难自己。更何况,他们之间是不是蛇鼠一家我不知道,反正跟你肯定是一家。现任赛车协会的会长,叫陈流儿,你二叔的那位长子,甚至你二叔他本人也经常来凑热闹。” “嗨!”陈九一拍大腿,恍然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原来这些个货是我那位堂哥的小弟。赶明儿得让二叔给我也整一辆,听说他贼有钱。” “确实,众多产业遍布仁安城,甚至开始辐射周边城市,钱多的他自己都数不清。陈家上下几百口人,吃喝拉撒都指着你二叔,跟在他后头混饭吃的外戚更是数不清,好些个外地顶尖二代,都慕名而来寻求合作机会。” 陈九摸了摸鼻尖,意味深长道:“你似乎在有意提醒我什么。” 女人没有看他,目光飘远状若无意道:“怎么想,是你自个的事。总之陈家呐,水深的很,应了那句老话,阎王好办小鬼难缠。对了,听说陈家大宅初见时,你的这位堂哥貌似对你很不爽?你看吧,不止是我,像你这种拽上天的小鬼,到哪都招人厌。” 陈九没有接话,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之前停车熄火的那些二代们,正是奔着这家店前来。 少年双掌交叉横放身前,下巴搁在上面,嗓音温淳道:“你看吧,我就说这家烧烤很好吃,二代们都乐意来。” —— —— 陈家大本营地处仁安镇境内,其镇守府也是仁安城城主府,一个机构两块牌子,陈起身兼二职,但仁安镇内的日常具体事务,由某位副镇守负责。 暗幕渐深,陈起尚未回家,挑灯夜战,批示仁安城下辖各镇本季度的工作进展汇报。 办公桌上三部电话,黑、红、蓝。 前者忽然叮铃响起。 这部电话只通‘别有天’红楼内,最近十年极少响起,寥寥几次。 陈起皱眉无声,隔了两三秒钟,缓缓拿起电话,轻声道:“我是陈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苍老嗓音:“墨鳞族于仁安城内有位代言人,藏匿之久已有十年,布局在落阳镇,目前明面上的身份是落阳赛车协会副会长。嗯,没错,老二幕后操控的那个赛车协会。” 陈起心跳漏了半拍,恍若无事道:“需要我怎么做。” 远在红楼内的陈寸心轻笑一声,夸赞了句:“你倒沉得住气。” 接着说道:“那位副会长,当年妻儿被墨鳞族所抓,被迫潜入落阳镇,以其自身机械方面的天赋,搏得老二青睐,自此安顿下来。后来,在我的安排下,老袁救出他的妻儿。背后的一切暗流涌动,老二蒙在鼓里分毫不知。就在今天,我让老袁给那小子带了话,绑了陈九,不死即可,允诺他此事过后,人情两清,是去是留随他自己。陈沉、陈某不知内幕,我自会派人去牵扯,你坐镇城主府内,遥领落阳镇,于明面上配合演好这出戏即可。” “好。” 电话挂断。 陈起眼睑低垂,轻声叹息。 居陈家,大不易。 —— —— 落阳镇内,回味烧烤摊的老板明显跟来得这群二代很熟络,上赶着招呼道:“几位公子来啦?里边儿坐,进了几条珍稀海货,旁人来都舍不得上架,专门给您几位留着呢!尝尝?” “那就尝尝?” 有位年轻红发男子问了问周边几个同伴,得到首肯示意后,朝老板说道:“开烤。老规矩,数着人头看着上,啤酒先搬五箱来。” 一行人先后鱼贯而入,大概有五六个。 里屋面积不大,就摆了八张桌子,除开陈九二人之后还剩三张空桌。 主仆二人闷头撸串没搭理这些人,他们倒是一眼注意过来,目光停留了几秒钟,接着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 刚坐下,几箱啤酒就被搬来,直接空腹开喝。 五六人聚在一起,小声嘀咕道:“那边的两位,指定也是哪家的少爷带着仆人,但大概跟落阳无关,面生得很。” 这一男一女长得过于好看不说,前者自有贵气,后者满身煞气,无论哪种,见一面肯定不会再忘记。先前那位胖妞眼拙,看不出门道,这些从小活跃在朱门下的二代们,一眼就品出不凡来。 “管他呢,咱们吃饭来了,又不是找茬,碰巧遇见了,看个新鲜呗。我好喜欢那个小家伙,精致,阳光。” “龙阳之好又犯了?安稳点吧,摸不清底细就贸然前去,小心引火上身。” 尽管这群二代已经很小声,但哪能瞒住那两位祖宗。 不远处,陈沉笑而不语,瞥了眼少年,心说那群白痴里倒是有个识货的,这小鬼嘛,光论外表来说,确实拿得出手,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男人?谁先手? 陈九看女人这副样子就来气,知道她没想什么好故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那边,性别男爱好男的某位二代,又偷瞄了陈九一眼,恋恋不舍道:“我就说说嘛,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对了,听说咱们陈会长家,迎来一个堂弟?我那位偶像陈大人的儿子诶!据说年纪也不大,跟眼前这家伙差不多?会不会……” 众人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有人低声道:“谁也不是傻子?你他妈就是个傻子!那位小爷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吧,天仙似的人物,会来这鬼地方吃烧烤?还就带了一个女人?咋滴,皇帝家刨坑用金锄头?顿顿吃大白面馒头?别拿自己的脑残想法去衡量那些大人物好吧。” 有些时候,越胆大包天的想法,越接近现实。 那位二代有些委屈,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嘛,至于这么大反应?” “这压根不是随口一说的事,前几天陈会长来了一趟,你也看到了,他对那位堂弟,可态度不善。听好了,这话在我们这说说也就算了,万一被传到陈会长耳朵里,呵呵,指不定有你受得。” 另外有人接话道:“行了,别吓唬他了。不过要我说嘛,我还是更喜欢小家伙身边的那个女人,那小脸,那身段,那腰线,绝了!可惜身上有股浓重煞气,我只在我爸的几个近身保镖那感受到过,不好办呀。” 说着,他舔舔嘴唇偷瞄过去。 陈沉正好望过来。 四目相对。 只一眼,男人如坠冰窟,面色惨白,后背霎时布满冷汗。 直到身边有人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男人扯起一个勉强笑容,低声说了句没事,可能是饿的,拿起瓶酒昂头灌尽,再不敢多看。 这对奇怪组合,惹不起! 刚刚与女子的一眼对望,那种莫名的死寂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尸首分离。 上次有这种感触时,还是会长陈流儿因为某些事勃然大怒,没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四散流露出来,惊得当时在场所有人颤颤巍巍,不敢发一言。 另一边,陈九也乐了,眼神古怪上下打量着身侧女子,轻声道:“瞧给人吓得,看你一眼至于么?酒壮怂人胆,小心他喝多了来找茬,到时候我可不护着你喔。” 陈沉没搭理,反问道:“好看么?” 陈九仍未收回视线,坦然点头,真诚道:“好看。” 女人眼神中闪过一抹危险意味。 少年自知失言,眼前这位可不是个能任由自己打趣的主,赶紧找补道:“老古话讲,食色性也,老古话又讲,色字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老古话接着讲……” 陈沉瞪了他一眼,骂道:“闭嘴吧,满嘴的歪理邪说,都从哪学来的?这些年你要把看那些破书的心思放到练武上,何至于弱到今天这副德性!” 陈九满脸不服,反驳道:“陈落的天人体魄,是你撕开的?你去试试?” “呵,”陈沉不屑冷哼,斥道:“你也说了,那是陈落,你爹!你亲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站着给你打。来,现在换我,你试着攻击我,一秒钟之内打不死八个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少年歪歪头,没有说话,像在看傻子。 陈沉?沉陈?有区别? 女人瞬间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搂头就是一个大板栗。 陈九疼得直挠头,却不敢发出声音惹人注意,低声骂道:“泼妇!泼妇!” 陈沉照着他脑袋又是一下。 “泼妇!” 又是一下。 “泼!” 再来一下。 像在打地鼠。 “对不起姐姐,弟弟错了。” 陈沉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串韭菜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嗯,味道不错。 少年挠头苦笑,说道:“怎么想起来带你出门的,找罪受找气生。不过呢,我还是不服。耳、鼻、眼,舌、身、意,相较于敏锐心觉来说,其他五感我的确弱得出奇。气息看似浑厚,身体素质看似坚韧,可放在我的这份天资下,嗨,那就是不务正业暴殄天物,否则也不止如此。” 陈沉点头赞同道:“知道就好。”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少年满脸惆怅的叹息一声,下巴搁在桌上趴着,小声道:“母亲怀我时,虽设局假死远遁海外,可在煌煌天雷下,终归是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连带着尚在腹中的我也被牵连。听产婆讲,分娩时母亲更是遭了大罪,还是旧疾复发惹的祸,差点儿一尸两命。所以从小吧,我身子骨就弱,几乎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能安稳长大活到现在,一是我命硬,二是老天开了眼。” 陈沉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略带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少年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笑意盈盈道:“这会又不疼了,瞎摸什么,占我便宜?” 女人保持安静,依旧没有说话。 从出生下来,便被抱到陈家,记事后,开始习武,开发异能,同样也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为了凝炼肉身,但归根结底与陈九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活下去。 陈家训练死士的方法极其冷酷,其中死亡率指标表达的最为明显,百分之九十,一百个人交到袁老头手中,活下来十个,就算成功。 唯有强大,方能活下去, 陈沉幸运且不幸的活了下来,开始学习杀人。 从杀第一个人时的满脸苍白呕吐不止,到百人斩、千人斩时的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无他,唯手熟尔。 陈沉想过脱离黑暗,陈寸心也愿意放人,可天下之大,自己又能去哪?自己又会什么?没有陈家的束缚,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迷失在心魔里,疯疯癫癫了却残生吧。 她有些想死,又不太想。 天人尚未死绝,我怎能先死? 第23章 怪我咯? 陈九望着略微失神的女子,隐约悟到些她的心境,心下默然叹息。 哎。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陈某说的对,若得幸福安稳,谁愿颠沛流离?他身在局中不得自拔,陈沉又何尝不是。至于自己?不说也罢。 酒过三巡。 隔壁桌那几位二代吃着喝着,渐渐有些头晕目眩,面颊通红,说话间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言语间指点江山纵横捭阖,似乎早已洞悉天下大事,成竹于胸。 隔壁桌新来了几位年轻姑娘,操着外地口音在小声交谈着什么,其中某位姑娘被几个二代吵烦了,不轻不重的嘀咕了句:“吵死了,什么素质。真有这么大本事,去天上打那些怪物啊。” 正好是隔壁桌能听到的声音。 先前陈九说对了一句话,酒壮怂人胆。 某位二代因为在陈沉身上吃了瘪,正愁没地方撒火,这会听到那年轻女人的嘲讽,借着酒劲就要去找茬。 他满脸通红,醉醺醺的走到女人跟前,指着自己的鼻子明知故问道:“你他妈说谁呢?嘴欠,欠抽?知道老子是谁么?” 一说话,满嘴的酒气。 几位二代同伴乐呵呵的看着,一点儿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们眼光毒辣,柿子是软是硬,能不能拿捏,一眼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比如之前的陈九二人,明显不是常人,摸不清底细谁也不敢贸然前去撩拨,至于此时的这几个年轻姑娘,呵呵,谁让你们嘴欠来着,老子吹牛逼管你什么事?欠抽。 女人也是个烈性子,不顾身旁人的劝阻,捂着鼻子站起身就回骂道:“王八蛋,你跟谁满嘴脏话呢?还你是谁?天王老子?” 男人没有再多废话,反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而响亮。 女人充满胶原蛋白的细嫩脸蛋上,霎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她满脸不可思议,下意识的质问了句:“你敢打我?” 又在瞬间反应过来,抄起桌上的酒瓶,当头砸下,快到她身边两名同伴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打起来了? 再想劝阻拉架已经来不及。 男人在落阳镇混得时间不长,但因其特殊的家庭背景,哪怕本人不学无术,可陈流儿在面对他时,也都是客客气气,维持着面上的交情,周围圈子里的人更是以礼相待。一两年下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钱不少挣,女人不少睡,连滨阳城的家都很少回。 回去干嘛?受气不是?那些大爷们都只喜欢练块儿的武夫。 可今天,我堂堂申屠禄,竟然被个黄毛丫头拿酒瓶爆头了?老子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敢砸老子! 她是谁?我是谁?她不知道我是谁? 我他妈的!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见事情有些闹大,直接围上来喝骂道:“臭婊子!敢打我禄哥?” 申图禄摸了摸额头,一手的玻璃渣子,鲜血汩汩而下,渐渐遮住视线,心底的戾气被彻底激发出来。 他咧嘴残忍一笑,面露狰狞道:“都别动,我自己来!” 申屠禄没给自觉闯祸的女人机会,用力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踢飞几米远。 他小跑跟上去,厚重鞋底死死压在年轻女人的嘴巴上,反复碾压,直到鲜血横流后才罢休,转过身尤不解气,在女人呜咽的求饶声中,拎起个凳子就疯狂砸下去。 女人像个大虾米似的蜷缩在地,痛苦的承受着击打,眼神中满是绝望。先前踹在肚子上的重击让她现在都没缓过来,逃都逃不动。 女人的两个同伴还想着拉架,被申屠禄的狐朋狗友们一人一个巴掌扇过去,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烧烤店中的其他顾客除了陈九主仆,基本都是落阳镇本地人,见识过这群二代的无法无天哪敢再拉架劝阻,唯恐避之不及,胖妞更是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老板瞥了眼屋内的情况,鸡飞狗跳,他叹息一声,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手中的油渍,跑到一边拨打了治安大队的电话。 拦,他是肯定不敢的,那位天字号大少爷吃了这么大亏,生生挨了一酒瓶,头破血流,这时候谁去谁挨打,揍了都白揍。不拦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年轻小姑娘被活活打死,来者皆是客,更是一条鲜活生命。 没办法,上报吧,希望那群官老爷这次的动作能足够快,否则真闹大了,谁也不好过。 仁安城依法办事,章程规定严苛,真要闹出当街杀人的命案来,治安大队首当其冲负领导责任,至于这位二代,哪怕背景骇人能疏通关系,顶多留下一条命,落阳镇是待不下他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屋子里施暴仍在继续。 陈九冷眼旁观。 陈沉盯着他好奇问道:“我以为你会阻止。” 少年冷漠道:“这是他们的因果,与我何干?落阳镇治安大队距离此处不过三条街,人还未到?” 因果,很新鲜的名词,但也有几分道理。 陈沉如此想着,说道:“那群官老爷指定认为又是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先让这几位二代气顺了再说,然后出来收拾残局。万一赶在人家气头上出现,一点不鸟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总不能真武力拘捕。” 陈九略微思索,烦躁地揉了揉脸颊,轻声道:“我总是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经常会忽略所谓法治,终归由人在进行实操。是人,就会有弱点。” 说话间,申图禄不自觉的朝陈九二人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更加无所畏惧,心中莫名得徒增几分怒气。 就你们出身不凡?就你们了不起?就你们会装逼?老子他妈也不是吃素的! 他怒至癫狂,视线移到脚下昏死过去的女人身上,杀心突起,对准头颅就要重击下去。 “停手吧。” 一道稚嫩嗓音突兀响起。 令人惊奇的是,申图禄还真就随声停下了动作,追循声音扭头望去,维持着那个高举铁凳的怪异姿势。 陈沉坐在原处未动,盯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么。 陈九走得极慢,凡视线掠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申屠禄同样如此。 视线相接时,陈九给他的感觉,与那个好看到不像话的古怪女子一样,如临深渊。 不听话,可能会死。 一步过后,人已至门前。 众人震撼无言。 陈九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闲杂人等,火速离去。” 屋内食客纷纷低着头匆忙离去。他们算是看出来了,神仙打架,凡人躲远些,省的遭殃。 另外几名二代的感受跟申屠禄无二,自觉遇到铁板了,想要随大流先跑为敬,至于是回去摇人,亦或躲被窝里不出来,就不知道了。 “让你们走了?” 陈九一声反问迫使他们停下脚步,有位男子小心翼翼走到少年跟前,赔笑道:“这位小公子,我们是……” 话说到一半,陈九直接一记掌刀将其劈昏过去,懒得听他废话。 仁安城里,我管你是谁。 少年指了指先前因劝架被扇了巴掌的两个女人,对其他几人说道:“过去,一块蹲着。” 两个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捂着脸一时间不知所措,呆愣愣的看着几位二代走到自己身边,光棍地瘫坐在地上。 几人满脸不服,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臭小子,你最好有天大背景,否则老子保你出不了落阳镇。 唯独那位性别男爱好男的二代,心下比吃了屎还难受,早知道这位小爷这么大本领,打死我也不敢意淫人家呀,先前说的话没被听到吧?呸!我这张臭嘴! 他眼珠流转用余光悄摸瞥了瞥少年。 嗯,真好看。 陈九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几人还算识趣,没再多计较,望向申屠禄,轻声道:“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否则,死。” 申屠禄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不发一言安静站着。 他低垂着脑袋,心里暗暗打气道,先看看这小屁孩想干什么,老子可不是怕他。 紧接着,陈九对不远处招招手,烧烤店老板一路小跑着过来,腰都不敢直。 “医院也通知了?” 老板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与此同时。 街上,治安大队的人姗姗来迟,领头那人进屋先略带责怪的看了眼申屠禄。 妈的,王八蛋,老子来了还不收手。尽他妈给老子找事,要不是看你姓申屠,老子非把你送到牢里教育几年。 几个呼吸后,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 门口,烧烤摊老板站在一个五官精致的俊美少年人身旁,腰快弯到地上去。 往后看,申屠禄仍保持着那个高举铁凳的怪异姿势,从自己进来到现在,一动不动。 旁边,有个女人倒在血泊中,大概是受害者。 再往前点,两个年轻女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神情茫然,申屠禄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同样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头都不抬。 目光极致处,是陈沉。 危险。 这是她给男人的唯一感觉,如芒在背。 不对劲,太他妈不对劲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领头这位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疏解人群,随后自己独自一人走到陈九身前,恭敬问道:“您是?” 陈九没搭理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落阳镇现任镇守是谁。” 一张嘴就是天大的口气,还略带些质问,更让男人拿不准眼前这位小爷的身份,老实答道:“祝国安。” “陈家陈曦的人?” 陈九语气随意面色轻松,仿佛说出的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名。 在场所有人,包括申屠禄在内,此刻都明白,今天是碰着真神了,就是不知来自何处? 男人眼皮猛地一跳,隐约猜出了这位的身份,虽然不敢确定,但更不敢质疑。 他直接跪倒在地,说道:“我不敢妄言!” 陈九哦了声,说道:“那就是了。烧烤摊老板大概十分钟前报的案,治安大队距离此处不过三条小街,慢慢溜达着五分钟都能到。呵呵,在其位不谋其政,要你有何用?” 男人满心委屈,却不敢多言,只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都是天大人物,得罪哪头都遭殃,干脆修闭口禅,主打一个装傻充愣。 陈九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你有难言之隐,我懂,也犯不着跟你置气。现在,我只问你一件事,如实作答,否则,死。” “知无不言。” 男人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这位爷真问出什么敏感问题,我也如实交代了,先混过眼前这一关,管他妈明天呢。 陈九问道:“如果现在我拔腿就走,眼下行凶的这几位,是不是先赔点钱,再关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就能放出来了。” 男人头颅紧贴地面,犹豫再三咬牙发狠道:“是!” 陈九毫不犹豫地转身,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以掌作刀直接斩断了申屠禄的一条胳膊。 血如泉涌,喷射而出。 他一脸呆滞的看着这幕景象,仿佛被切断的手臂不是自己的。 几秒钟后,眼神中茫然转化为震惊,恐惧,最后变为怨恨,钻心的疼痛随之袭来。 “啊!!!!” 一阵刺耳的哀嚎声响起,又很快平息。 砰。 申屠禄摔倒在地上,疼得昏死过去。 陈九复而望向他的几个同伴,在他们恐惧目光中轻声说道:“雪崩之下,哪有无辜雪花。你们不曾意图杀人,却有帮凶之罪。我会打断你们每人一条腿,以示惩戒,放心,还接得回来,过程痛苦点罢了。” 说完没给他们开口求饶的机会,迅速给每个人的脚踝上来了一下。 咔嚓。 应声而断。 熟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红发男子还没搞清楚状况,满脸痛苦之色的破口大骂道:“小王八蛋!你知道我们是谁么!你知道申屠大哥是谁么!你狂是吧!老子管你是多大背景,今天你要能平安出了落阳镇,老子随了你的姓!” 白痴!你们这群白痴! 治安大队领头的那人依旧跪在地上头颅深埋,任凭申屠禄身上的鲜血流淌过来。 他并没有打算跟那群蠢货二代道破少年的身份,毕竟自己也只是猜测,而且…… 他也想用这些蠢货白痴的命,去探探少年的底细。 这小孩儿难不成真是陈家刚迎回来的那位幼孙?但应该不会啊,这种级别的大咖来到落阳镇,会提前通知才对,祝镇守都得陪着笑脸迎接,莫不是周边某座城市的公子爷?甚至是安天城? 陈九不知、更不会搭理他的胡思乱想,同样不在意红发男人的大放厥词。 只是在干净利落的做完这一切后,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走了,姐。” 陈沉跟上。 路过跪地不起的男人时,陈九沉声道:“权力机构中的知法者,却不敢执法,天大的笑话!今日是那手无寸铁的女人倒在血泊里,明日,可能就是你,亦或你的家人!” 那位领头人仿佛受了莫大侮辱,以头抢地的身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我也曾顺着清风追寻正义光明,可世道如此,我又能如何? 就在少年即将跨出门外之际,他按耐不住吐露心声道:“也许在您看来,我就是个人渣、酒囊饭袋,只会与这些家伙沆瀣一气搭起伙来欺压百姓,可这是我本心?非战之罪也!” 陈九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后,转瞬即逝。 “我给你一个机会。今日之事如实向祝镇守汇报,说清我得相貌即可,再附加一句,就说我说的,希望未来的落阳镇上,有你一席之地。” 第24章 没得选 落阳镇郊外某处公园。 林间小道里,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被拉的极长,暖黄光华透过繁枝茂叶的遮掩,零星散落打在二人身上,唯美而温柔。 陈九漫步其中,有些心不在焉。 女人跟在后头,轻声道:“之前在店里,你的激将起作用了。” 她也没想到,那个一来就跪下、看似圆滑世故的中年男人,能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得吐露心声,还因此得了份机缘。 少年头也不回道:“随手落子,本不抱希望,现在有了,以后也许能起些作用。对了,那些个人渣的背景来历都打听清楚了么。” 陈沉点头说道:“嗯,除了那个被你斩断臂膀的申屠禄有些来历,出自滨阳城。其他几人都是落阳镇的坐地户,不足为虑。”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申屠,初听这姓氏,就想到了滨阳申屠家。” “好在那是个废物,除了姓氏其余不值一提,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这儿来讨生活,再加上这次你又师出有名,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就是你二叔那边不好交代,祝国安是个出了名的狗腿子,全靠你二叔的运作才当上落阳镇守。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祝国安一巴掌,更别提临走时还在落阳镇扎了根钉子,你二叔心里会怎么想?你那本就看你不顺眼的堂哥,又会怎么想?回到陈家有得你烦咯。” 陈沉有些幸灾乐祸。 “你只会杀人,不了解人。越是陈曦这种人,越不会在乎这些事。他只会希望我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满城风雨,然后再站出来替我收拾残局,很大的人情呢。倒是我那位堂哥,陈流儿,有些难办,打不得杀不得。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可能这里有问题。” 少年指了指脑袋,一本正经。 陈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满脸认真说出这种话的?” 陈家直系第三代中,唯一一个在星空学院修完全部学时的陈流儿,在这小子眼里原来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傻瓜蛋子?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最开始初进宅时,陈流儿对我没什么敌意,顶多算是不爽,不服。可自打有个小姑娘向我靠过来嘘寒问暖之后,叫啥来着?陈天青?应该是这名字。总之之后他就不行了,对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真的,我没开玩笑,我真觉得他这儿有问题,像个没长大的问题儿童。” 陈沉笑道:“陈流儿心仪天青丫头许久,只可惜……你懂吧?陈家上下皆知。” “难怪,那蠢货原来是发情期到了,看谁都像对手,老子他妈才十二岁。” “刚才听你那口气,好像对你这二叔印象不错?似乎比陈起要好一些,至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 陈九重重吸了口气,园林中散发得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憋闷的胸膛都因此轻松不少,闻言说道:“我对他们二人,没有亲疏、远近、好恶之分,只有客观判断。陈曦是商人,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在商言商利益至上,生意做得越大越是如此。” 他稍微停顿,接着道:“陈起则不同,他是政客,心系天下胸有丘壑,与老爷子类似,基本没什么个人感情存在,只着眼大局,尤其擅长妥协、牺牲、置换。因此对我来讲,你说哪个更好打交道?再者说吧,陈起今天的这个位置,当年本该属于陈落,出了那茬子事儿,才被他捡了便宜。如今我携大势回归,陈起会怎么想?哪怕他本人胸怀跟肚子一样大,既往最坏了想我,也往最好处帮我,可他自己的那一家老小呢?也心甘情愿陈起做垫脚石?” 陈沉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不久前你讲我们这些搞暗杀的,心脏手黑,要我说,你这种浑身长满心眼的,才最脏。” 对此陈九不可置否,说道:“我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度他人,还有更脏的猜测,商而优则仕,陈曦生意做得这么大,几乎到头了,就没想过更进一步?他要真敢这么想,那我以后岂不是他的坐上宾?” 趋虎而吞狼,陈九这头幼虎虽然暂时还未成长起来,可几年之后呢? 陈沉心下有些惊讶,前些日子在红楼内,手下密探发来一条消息,曦、卧二人密谋,相谈甚欢。 老爷子的判断就是兄弟二人想把陈起拉下马,可这小子现在是怎么猜出来的?随口一言便道破真相,灵犀至此? 陈九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给女人带来多大惊讶,接着说道:“当然啦,这些明争暗斗是是非非都与我无关,此行游历归去,我便修闭口禅,老老实实躲起来狠狠操练几年。” 陈沉觉得他有些天真,打击道:“从西海远到陈家,就注定你接下来不得安稳,修炼期间同样如此。” “切,我不去找山,山能来就我?以后谁敢打搅我修炼,你就去灭了丫的。” 陈沉忽然想起些事情,试探性问道:“先跟我学杀人吧?” 少年初回陈家时,陈寸心于红楼内直接向师徒二人道明了对孙子将来的安排。 想让其先学杀人。 陈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也不吱声,扭身就走。 “喂!小鬼,跟你说话呢。” 闻言陈九转过身,表情有些愕然,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 少年抽了抽嘴角,指着自己怒气冲冲道:“你把我当陈流儿那种夯货?凡人手持天雷我不去学,肉身我不去锤炼,黄村古武秘术我不去精进,去学什么劳什子杀人技巧?你当我是杀人狂魔?别看我天天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动辄断人手脚,可活这些年,我从未杀过人。当然,这也跟我没遇到过罪大恶极的人有关,愤怒驱使下,我可能会失去理智。但总而言之,我做人的宗旨向来是尊重每一条生命,变强,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某些不愿意讲道理的存在,变得愿意讲道理。” 有些拗口,但陈沉听明白了。 因为明白,所以有些不开心,不知从何起。 沉着脸也不说话。 陈九见状挠挠头,大概是误会了,心说女人是真够麻烦的,语气有些软化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啊,不可否认,你当然很强大,也有资格做我的老师,可我真的不想以杀伐入道,我还是个孩子啊!当年你是没得选,现在我有得选。” 陈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泄露天机道:“如果说你没得选呢。” 少年本能地就想反驳,却又马上住嘴,轻眯起眼仔细品味着这句话。 眼前这女人在陈家地位超然,除了陈寸心能稳压她一头,老袁都只能算半个,既然她都说没得选,肯定不是无故放矢。 谁能逼我? 还能有谁。 陈九笑了,双唇微抿嘴角上扬,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女人。 聪明人之间不必多言,既然已懂,陈沉不再纠缠这件事,扯开话题换言道:“先前在店里,到最后你还是没忍住,啧啧,莫名其妙的善心泛滥,见不得香消玉殒?不扯因果纠葛了?” 陈九没好气道:“不是你先前吓破了申图禄的胆,他也未必会失去理智痛下杀手,其中也有你的因果,我替你了结罢了。” 女人压根不信这套说辞,满脸不屑。 “嘁,心软就心软,还在扯什么因果。” 夜渐深,陈九有些疲惫,伸了个懒腰说道:“嗯……如先前所说,我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以为规则之下,一切顺其自然便好。今晚的事让我发现,再健全的规则法度,都不是万能的,总有某些人,会因为某些事,短暂的失去理智,一心只想毁灭,哪怕事后痛哭流涕忏悔不已,可造成的恶果已经无可挽回,那可是一条生命,充满无限希望的生命。我是个对生命抱有无限尊重、敬畏的人,怎能坐视不理。对此,我愿意强行插手进去,承担所有人的因果。” 陈沉一针见血的点评道:“矛盾的人。” “叮铃,叮铃。” 女人腰间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望向少年笑道:“还真有拎不清状况的傻子。陈某的消息,说被你敲断腿的那几个二代中,有人趁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摇人去了,有治安队的、有城卫军的、还有些地头蛇,赛车协会也来人了,据说是他们的副会长,异能觉醒者,实力还不错。” 陈九面色古怪道:“治安队?我走时仍在跪着的那男人,大概猜出了我的身份,没阻止他们?啧啧,看样子是存了借那群蠢货手、确认我底细的心思。” “十有八九。陈某说他直接去了落阳镇守府,应该是找祝国安当面汇报情况。至于那些蠢货,他没搭理。” ‘如果说你没得选呢?’ 陈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女人之前的提点,心下隐约有了头绪,却不敢肯定。 他想了想,说道:“按时间算,那男人此刻应该已到镇守府,祝国安知道情况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向二叔汇报。你信不信,我这位二叔只会按兵不动,或者说,有人不让他动。陈老头了解我,知道我不是个任他拿捏的性子,他大概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好借此故意设个局出来,逼我没得选?我很好奇,如果老爷子真的动心起念,你与陈某在不在其中?”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可眼下,陈沉,陈某,陈寸心,明显这三人才是一条心,陈九从来没想过仅凭短暂的相处,就能收服两个天字号杀手,做梦都不带这么做的。 他甚至有些怀疑女人之前的泄露天机,也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下,刻意为之。 少年直视陈沉,目光灼灼。 女人坦荡回望,不发一言。 她也不清楚陈寸心会不会借此机会动手,只能沉默。 四目相对,迷雾重重。 隔了许久。 陈九甩甩脑袋,咧嘴自嘲一笑道:“慧极必伤,在我看来,不是说人太聪明了会如何如何,而是切勿自作聪明,心眼太多、太坏,活不长久,你可以看作是我自己的杞人忧天。” 陈沉赞同地点点头,说道:“你心眼是多,心中不得清净,真不知道像你这种人,是怎么做到心觉如此敏锐的。” 接着,她指了指北方。 仁安镇于北方。 “不过这次对于家主的判断,你应该没有想错。那位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哪怕不在今天,也会在此次游历途中动手。我了解这些,是基于自己生在陈家长在陈家,所以对家主有几分了解,而你?大概纯粹是同类之间的互有默契。” 陈九没机会女人话里话外的嘲讽,反正早都习惯,啧啧有声道:“对他来讲,打碎我的心境有这么重要?” 陈沉严肃道:“是的,重要。不过,消除黄家对你的影响,更重要。世家大族,从来都是如此,握不住的刀,哪怕顶天的好,也要毫不犹豫的折断。现在家主对你,当然没到折断的那步,但一番沉痛的敲打磨练,肯定是无法避免。” 陈九仰望天穹,轻声道:“遍地的世家大族,遍地的腐朽规矩,遍地的……只把自己当人。” 既说陈家,也说不久前遇到那位申屠禄,将来,还会遇到更多。 陈沉双臂环胸嘴角上扬,表情微妙,似带嘲讽的说道:“也没你想得那么夸张。黎明大陆五百年休养生息,形成现在明面上的十九城鼎立格局,但实际上,有好几家早已被暗地里吞并,明面上的一城执牛耳者,实际上就是傀儡,真正能做到一言九鼎的姓氏,双手之数。申屠姓,恰在其中。先前好言宽慰你,其实还藏了些话没说,这次你断了他申屠家一个废物的臂膀,可你毕竟身处仁安城,出师有名,小事罢了。但你将来若进了他滨阳城,啧啧,肯定也有后果。想去西北?绕不过滨阳。” 老子是吓大的? 陈九没好气道:“到时候肯定带着你,死女人。” 砰。 一个大板栗。 “靠!” …… …… 陈家大宅贰号院内。 老二陈曦正在打牌,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他的桌前堆得全是大额筹码,红光满面。 陈曦身材高大肩宽有力,常年身着正装,晚上赌钱也不例外,一套深蓝色的笔挺西服,剪裁十分得体,线条流畅分明,显得优雅而庄重。 忽然,门外有人不打招呼急匆匆地小跑进来,附在陈曦耳边低声道:“落阳祝镇守来电。要事。” 陈曦眼角微微一跳,望向众人笑着说了句让人替我玩两把,失陪一会。他让来汇报的这人顶上去,独自上楼进了书房。 房间内,落阳镇镇守祝国安不出陈九所料,在知晓之前烧烤店内的变故后,第一时间给陈曦来了电话。 一段简明扼要的汇报后,那头的祝国安又补了句:“治安大队的那个小头领在向我阐述完情况后,陈起大人紧接也来了通电话。说是收到红楼内的消息,落阳镇今夜有变故,命我静待指令,不许轻举妄动。哦对了,临末陈大人又特地嘱咐了声,说是静待城主府的指令。” 今晚落阳镇只能听城主府的,最后一句,明显是在针对陈曦。 仁安城内总有人说祝国安大本事没有,小聪明不断,全靠拍马屁上位,这话说的也不算有错,可擅长拍、又会拍马屁的人,往往是聪明人,祝国安同样如此。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明显不对劲,处处透着玄乎,先是那位陈家极其看重的幼孙,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出现在落阳镇,大概是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又因为一些小口角,斩了申屠家那个废物的胳膊,连带着打断好几位二代的腿,最后又留下句近乎名示的话,要提拔那个治安队的小头领。怎么个意思?小少爷到我落阳镇插旗来了? 直到末了陈起的那个电话,打消了祝国安的所有纷乱念头,这事儿,他管不了了,如实禀告陈曦大人吧,他们自家人的事儿,让他们姓陈的自己个玩儿去,我算哪根葱呀? 陈曦屏息凝神,仔细思索着祝国安汇报上来的这些情况。 红楼内传出的消息,由大哥代为执行,是他们爷俩要动落阳镇?或者说动我?老三把我卖了?不可能,就这么点小事,肯定不会惊动老爷子。 那就是…… 小家伙那儿出变故了?因为今晚的事?申屠家?也不可能,这是在仁安城里,不是滨阳。不过……现如今能让老爷子亲自过问的人或事,只能是陈九这小家伙。嗯……能在落阳镇动得了陈九的,也只有陈家人…… 啧啧,又是老爷子在搞事?怕我乱出头博人情搅局?有意思。 陈曦大概明白了事情始末,脸上笑意渐深,回复道:“听好了祝国安,今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与你无关,老实听从上面的指派就行。先前那个治安队的,叫啥来着?” “王遵新。” “哦对,王遵新,有点机灵劲儿呀,怪不得入了我那大侄子的法眼。给我大侄儿个面子,平安过了今夜,重用这个王遵新。” 祝国安应了声,随即结束通话。 直到现在他都云里雾里,看不明白事情的起因、走向、结果。 可那又怎么样呢?干嘛非要了解这么透彻,自找麻烦?人呐,难得糊涂,听话就是。 —— —— 红楼内,陈寸心桌前的电话响起,是陈起回过来得。 老人接通问道:“安排好了?” 电话那头,陈起嗯了声,略带不解:“父亲,以九儿的聪明伶俐,您这次的动作,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 “假作真时真亦假。老袁给那位暗子的命令是,陈九得活着。可只剩一口气,算不算活着?肯定算。面对生死相逼,小家伙再聪慧又能如何?他敢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赌这次只是一个局?他是个聪明孩子,不会这么愚蠢。到这一步,就够了。” “二弟那边呢?他要是知道辛辛苦苦养了十年的人,一朝成为您的棋子,背后捅他一刀,恐怕……将来会有隐患。” 陈寸心反问道:“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我还能活几年?将来的事,归你管还是归我管?” 电话那头久久的无言。 老人直接挂断。 第25章 杀我?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赵传久的年纪卡在中间,是现任落阳镇赛车协会副会长,老大陈流儿常年不在,由此会内一众大小事务由他全权负责。 此人颇具手腕,做事张弛有度,尽管出身不好,却很得人心,加之他本人又深受陈曦看重,平日里那些个公子哥们遇到难缠事情,都找他出面斡旋解决。久而久之,威望也竖立起来。 他是十年前来到落阳镇,用得身份背景是个天才工程师,祖籍西北边境,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自幼喜爱机械制造,后来成家立业,看似人生幸福美满,几年后却突遭变故。 某日墨鳞族大军袭击西北,他的家人全部死在那场灾难中,剩下他一个苟延残喘活在世间。心灰意冷下自暴自弃,成了个要饭的乞丐,一路走走停停流浪到内陆仁安城落阳镇。 他与陈曦的相遇来源于一次看似巧合,实则注定的‘意外’,后者发现了他身上所具备的机械工程方面的天赋,果断收入帐中。 陈曦不是没怀疑过他的身份,找了各方人马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精力、资源渗透到西北,最终得出个没问题的结论,才算打消陈曦的顾虑,如此大费周章,也可见赵传久深得陈曦看重。 恰恰因为陈曦背地里的大费周章,让红楼那边的暗卫嗅到丝不对劲,迅速展开调查,抽丝剥茧下得出个与陈曦相反的结论。 赵传久,有问题。 天才工程师、祖籍、出身是真,父母死在墨鳞族的袭击下也是真,不过他的妻儿,却是被墨鳞族所绑,以此为要挟,让他潜入落阳镇做暗子,故意靠近陈曦,为将来针对陈家做布局。 陈寸心知晓此事后没有声张,让袁林带着人远赴海外救出他的妻儿,隐姓埋名安顿在仁安镇,给赵传久带得话是: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救你妻儿一命,从今往后老老实实呆在仁安城,没有进一步的指令前,就一直辅佐陈曦,不得暴露身份。安静等待,总有人情两清时。 赵传久很听话,安静等了十年。从确认妻儿被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等一辈子都无妨,只要活着就好。 就在今夜,男人终于等来了人情两清时。 不久前,被陈寸心誉为‘陈家里子’的袁林,找到待在家里画图纸的赵传久,开门见山说道:“你们赛车协会里有几个傻逼,不久之后会来找你,让你去对付个少年,不要推辞,直接点齐人马过去,我会再派几个人协助你。照死了打,但不要打死,活捉即可。此事过后,人情两清。给你两个选择,送你一家老小回西北,第二,留在仁安城为陈家效力。陈曦那边不用担心,陈老头搞定。对了,小心不要死在那个少年手里哦,他有古怪的。事先说好,生死一线间,我会保那孩子不死,因为他叫陈九,那脏心老头儿的亲孙子。你嘛,就算了,我没那闲心。总之,陈老头挺看重你,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 话说完,人消失,压根不给赵传久讨价还价的机会。 迷茫之际,袁林再度出现,来去都很突兀。 老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啥,年纪大了,还有个事没交代清楚,演戏演的像一些,嗯,你懂的。” 说完,人再次消失。 草,老傻逼。要不看在你是我老婆孩子救命恩人的份上,老子非崩你一枪。 赵传久臆想之际,电话到了。 某位公子哥,前来求援。 …… …… 落阳镇公园内。 陈九气呼呼地揉着头,心中意难平。 陈沉是吧,杀手了不起?会砸板栗了不起?你等我十年。 忽然,陈沉的长发无风自动。 女人绝美面庞上的盈盈笑意,渐渐凝固,浮现出一抹冷色。 袖中有短刃,悄然滑出,纤细修长的手掌紧紧握住刀把。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对于这种顶尖杀手来讲,预感也可以说是预知,从未出错过。 陈九近乎同时反应过来,悄悄撤开一步,躲在她身后。 有人来了。 公园长廊中,有道人影缓缓从树林后走出,边走边鼓掌赞叹道:“一定强度下的脑电波干扰,可以达到神鬼不觉的催眠作用。虽然没想过用这种小伎俩来催眠您二位,可连隐蔽我自己的行踪都没能做到?” 来人一身黑色工装服,徽标是个大陆人人熟知的便宜品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的外貌也如同衣服一样,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存在。 陈沉侧身看了眼少年,递出一个危险信号,说道:“现代科技下的产物,终归是靠人来运行。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味。像你们这些垃圾,不会懂。”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讲有些弱,近身则必死。 来人正是赵传久,他没有理会后半句话,摊了摊手不可置否道:“当然,真是敏锐的嗅觉。在拖延时间?等那个中年男人?抱歉,他可能脱离厮杀太久,没有您这么高的警惕性,现在,恐怕已经身陷囹圄。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杀他困难,但拖一会嘛,问题不大。” 陈沉难得的好脾气,没有秉承能杀则杀的果断作风,问道:“那群公子哥找来的帮手?” 实力差距摆在这里,只要自己想,无论男人藏了多少后手,都可以在瞬间近身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可此刻二者间相距十余米,杀人之后再返回陈九身边,需要多久? 大概一秒出头。 一秒够干什么? 假设这不是陈寸心布得局,假设对方留着后手,这一秒,够陈九死十次。 拖着陈九去杀?人体炸弹同归于尽这种把戏,她自己都做过。 女人不敢赌,只能拖,拖到陈某来,她才会大开杀戒。 陈九当然能明白陈沉的意图,抽了抽鼻子,心里极度不爽,老子成累赘了?想是这么想,身体却极度诚实,紧紧拉住了女人的衣摆。 他怕待会这女人经不住激,冲动之下杀过去怎么办? 现在情况不明朗,哪怕说这一切很像是陈寸心布得局,但万一不是怎么办?可不敢拿命去赌。 赵传久笑呵呵道:“还真是在拖延时间啊?我不傻,你们同样不傻啊。虽说烧烤店里事发突然,可过去这么久了,祝国安应该早已与陈曦通过气,道明了眼前这位陈少爷的身份。那么我还会傻乎乎的去替他们出头?找陈家的不痛快?脑子不病不是。” 陈九哦了声,说道:“啥都知道了,那还敢来?嗨,专门来杀我的呗?在仁安城,杀陈寸心的幼孙,疯啦?” 赵传久心想着,我可去你的吧,是你亲爷爷让老子来得! 不过谁让那位交代了,戏得演像一点呢? 他顺着话道:“当然啊,要不然呢?我啊,就是借他们被欺负的由头,打个时间差,先光明正大的调集好人马再说。之前咱们这位祝镇守还打我电话来着,以为我傻乎乎的帮那群蠢货找场子来了,话里话外透露着您身份尊贵,不可交恶之类的话,让我老实回家呆着。嘿,我答应的那叫一个爽快。”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急促鸟啼。 赵传久露出一个诡异笑容,望向陈沉阴森森道:“美女,你们在拖时间,我也在拖。先前你如果心无挂碍,直接冲上来杀了我,这事儿也就结了,可现在,没机会了。我的人,先到了。” 一道粗若枝干的红光划破夜空,突兀袭来,寂静无声。 陈沉拽住少年转瞬消失,退出十步开外。 刺啦。 先前二人站立处,方圆一丈内的青石板地瞬间融化,只剩焦土。 暗红激光复而从远处袭来,陈沉拽着少年一退再退。 先前赵传久来得匆忙,一人先行至此处,本想靠着电波干扰藏在树林里等一等,援军来了再说,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被主仆二人发现。 出来的一瞬间就是在赌命了,赌那女人不敢离开陈九半步,赌那女人不敢带着陈九近自己的身,赌自己的人比陈某先到。 所幸,赌赢了。 陈沉带着少年在树林里来回穿梭,身形辗转腾挪间,必有一道激光随后而至,最惊险的一发攻击,将将擦着陈沉的肩膀过去,哪怕如此,余波也让女人见了血,右肩一片血肉模糊。 身后的灼热感似乎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贯穿二人,陈九毫不在意,闭着眼感受呼啸风声,破口大骂道:“妈的,什么来路? 陈沉以z字形躲闪,边跑边说说道:“a1号激光发射器,在内陆属于违禁军械,很难弄到,最大射程三千米。” “草,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能判断出方位么?先去宰了这个背后打阴枪的畜牲再说。” “十一点钟方向,距离大约一千五百米,拖着你这么个累赘,不方便。而且从始至终,没发现就这一束激光在攻击么?还有一人藏在暗处,先前泄露了杀机被我察觉到,但那人最终未出手,仍在等待机会。” 陈九气得牙痒痒,老头子,到底是不是你?草。 他冷声道:“听我的,先冲那个十一点钟方向的!赌他们会围魏救赵。” 陈沉没有犹豫,于半空中扭身调转方向,避开一发蕴含着炙热能量的激光后,直奔杀手而去。 一千五百米。 两个呼吸后。 一千米。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惊起飞鸟无数,某棵倒了霉的参天大树轰然破碎。 特制的穿甲弹擦着陈沉的发梢而过,或者说是她在子弹即将击中自己的瞬间,侧身躲过。 陈九听着熟悉的声响,狞笑道:“这次不用你解释,老子自己听出来了,还有把大狙在背后瞄着。” …… …… 落阳镇镇守府内,祝国安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办公室里,等着某通电话的到来。 “叮铃。” 这边才响起,那边祝国安就迅速拿起电话,说道:“我是祝国安。” 电话那头的声音语调不带一丝起伏,平静道:“我是陈起。带上你的人,去城北,红楼的消息,兽族在镇内的代言人找到了,他们的人在那边做接应,去了听指挥即可。” 间谍斥候这种事,不止人类会做,兽族、墨鳞族同样也会。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后者埋下的钉子——赵传久,早已被陈寸心派人拔除。前者的人,陈寸心一直未动,甚至偶尔还会假装无意的透露些真假掺半的消息,让这群奸细传回去领赏。 可今天,不得不动,毕竟孙子还在城南那头打生打死,以防万一不能让他们掺和进去。 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既剿灭一批人类中的叛徒,又趁势调开祝国安的部队。 两全其美。 第26章 杀你 城南公园内,陈沉拖着少年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身后那把狙击枪迫使陈沉停下冲杀的脚步,之前发射激光突袭的杀手趁势果断后撤拉开距离,收敛起杀心重新藏匿起来,伺机而动。 陈沉冷静分析道:“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可以随时转换主攻点,最先露头的那男人也失去踪迹,肯定在哪躲着等待出手时机,他身上没有携带重型武器,但底牌尚未可知。嗯……这批杀手水准很高,有些难办。带着你是必然没法冲开包围圈,品字型的犄角之势下,想要抢先机摁死一个,同样不大可能,代价无法承受。” “代价?”陈九冷笑反问,接着道:“无非就是你能不能扛住一枪,我的身体能不能扛住冲击力。” 砰! 又是一枪袭来。 陈沉似乎极其享受这种在刀尖上起舞的感觉,堪堪避开后,面露兴奋之色。 她在瞬息间判断出那把大狙的方位,扭身直奔而去,跟之前的剧本一样,才行进大概三分之一的距离,又是一发炙热激光从侧面袭来,打断了陈沉的攻势,迫使她转入防守,那把狙击枪趁势后撤拉开。 敌进我退,敌退我打。 陈九没她那些毛病,紧紧搂着女人的肩膀,急促道:“冷静,冷静!你可背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呢!” “你也知道?!强行冲杀的代价太大,我当然能扛住一枪,你未必。我若敢冒险,先前就会直接杀了那男人,哪会拖到现在。现在只有等,等陈家的援兵来。落阳镇内动用这种程度的违禁军械,祝国安只要脑袋还在肩膀上,就不会置之不理。” 刺啦。 蕴含剧烈能量的激光转眼而至,不出意外的被陈沉避开,再次融化掉一片密林。 陈九眼皮猛地一跳,心有余悸道:“瞧瞧这威力,你真扛得住?未必吧?他们既然敢在这儿下杀手,铁定早有准备,至少认准了短时间内咱们的援军不会到,也同样有信心在这段时间里杀了我。这么躲下去,不是个事儿。猫捉老鼠的游戏里,咱们成了老鼠。猫可以失误无数次,老鼠?一次就死。痛快交个底,你的异能是什么。” 于西海返程时,女人曾在远洋号上如影随形,来去皆无踪迹,陈九一直记在心里。 “安天城监察司暗卫,别名‘影随’,他们配不上这名头,我可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随影。” 陈九问道:“距离?” “目之所及,仅限我自己。” 得,白说,你杀人去了,我怎么办? 陈九有些犹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砰! 大狙声响。 陈沉提前预判到,翻滚躲开。 手持激光武器的杀手趁着同伴出击,再次悄摸溜走躲起来。 一秒钟后。 陈九冷静下来,说道:“很无趣的猫捉老鼠游戏,你是陈沉,受得了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猎杀?听我命令,假意追用狙的那个,另一名杀手但凡敢冒头阻拦,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可……” 向来以狠绝果敢着称的女人,这一刻罕见的有些犹豫,陈九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胆大包天地拍了拍她的头,沉声道:“这是命令。” 陈沉不再多嘴。 你想逞英雄,那便随你。 她直奔西南方而去,背后手持激光武器的那人不出所料出击阻止。女人躲开的一霎那,顺势扭身回转,捞过陈九环抱在身前。 她语速极快,说道:“十二点钟方向,距离一千二百米,中途我至少要抗一枪,甚至两枪,你做好准备,特制穿甲弹的冲击力,比你想象的要强很多。” 陈九没有作声,屏气凝神。 陈沉开始全力冲刺。 一个呼吸后,还剩八百米。 砰! 枪声震耳欲聋。 出乎那名杀手预料,这次不抱希望的一击,竟然神奇命中目标,那个恐怖女人的背上,应声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绚烂血花,红点肆意飞溅。 他嘴角上扬有些得意,下一瞬间陡然明白过来,瞳孔放大下意识的对着耳麦说道:“不对,快跑!” 来不及了。 后背遭受重击的陈沉一声闷哼,将涌上喉咙的鲜血又生生咽了回去,借着弹药的冲击势头笔直前掠,面色冷酷。 尽管陈九躲在女人怀里,但巨大冲击力仍震得他五脏六腑近乎移位,面对陈沉的骤然加速前冲,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一个呼吸后。 还有三百米。 手持激光武器的那位杀手,已经映入眼帘,趴伏着身子躲在一个小山丘上。 陈九盯着那边,咧嘴残忍一笑,张口却无声:“你死定了。” 紧接他骤然发力,直接挣脱出陈沉的怀抱,砰然摔倒在地止不住的滚动着。 他大声喊道:“影随!杀了他!” 陈九相信女人能明白自己破釜沉舟的含义,带着自己如何影随?不如先干脆利落的杀一个,至于另外那把大狙?无非再开一枪罢了,打得中才算本事,论对危险的敏锐感知,陈九自认不输任何人。 心觉,可聆听天下声。 陈沉对于少年突然的发力挣脱,有些惊讶,但没有任何犹豫,眼中杀意更甚,回道:“三分钟。” 是指三分钟解决掉所有危险。 月光下,影随人。 如影随形。 陈沉忽然从杀手的视线中消失,下一瞬间,女人从他的影子里钻了出来,面带冰霜。 刺啦。 细微的皮肤组织裂开声。 短刃还未看清是如何递出,已经悄然回鞘。 伏身潜藏在山丘上的杀手就此身陨,临死前眼神里充斥着的还是茫然,画面只停留在陈沉消失的瞬间。 与此同时,手持大狙的另一名杀手有些迟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队友已死,自己怎么办?杀了那少年报仇?可雇主的要求很明确,少年要活的,其余人生死不论。 妈的,不管了,开一枪再说。 他瞄准的是陈九下半身。 远在千米之外的陈九似有所感,视线穿越密林,直直望了过去,嘴角勾起面带不屑冷笑。 柿子要挑软的捏?老子是那软柿子? 他闭上双眼。 清风拂动拨乱发梢,天地之间安宁寂寥,唯有万物呼吸声,有花草、树木,以及人的。 砰! 枪声大作。 少年比之前陈沉的反应还要快,或者说提前预知到子弹行进的轨迹,早在枪声响起前便斜撤出一个身位,任由子弹打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崩起的碎石子划过面庞,留下一道血线。 陈沉也到了,她温柔擦去少年脸上的血丝,脸色有些苍白道:“做得不错。品字形的犄角之势已破,主动权在我们这边,接下来是杀是撤?” 陈九歪头望着她,轻声道:“杀。最开始出现的那个男人,如果有可能,要活得。” “你自己留在这?可以?” “那枚穿甲弹仍留在你体内,再啰嗦下去,可能会对你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暗伤。” 陈沉轻笑一声:“两分钟。嘴硬的小家伙,心慈手软,早晚有天会害了你。” 嵌在身体内的那枚子弹,还在隐隐作痛,但对她自己来讲,还好,没有大碍,继续带着陈九追杀也没任何问题,只是会加重伤势,徒增负担。 陈九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做不到置若罔闻,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强行给女人带去风险?这事儿不能干。瞧瞧她那面如金纸的凄惨模样,不用看都知道后背这时候已经烂开花了。 在那名狙击手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一发子弹,却并未命中陈九,被提前预判到躲开,他暗骂一声晦气,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随后,他转身就跑,陈沉紧随其后。 她说了,两分钟,多一秒钟都不行。 …… 陈九默默望着女人追击过去的方向,忽然对着远处说了句:“出来聊聊呗?” “哎……” 一声意味难名的悠长叹息,赵传久缓缓走了出来,目光复杂的盯着少年,说道:“合着高科技在你们这儿,一点儿用不管呗?” 陈九笑嘻嘻道:“有用的,这次真没发现你,猜得。你是个擅于省时度事的机灵鬼,这个时候出现刚刚好。” 赵传久苦歪歪的说了句:“还得谢谢您的夸奖?不过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 陈九有些疑惑道:“手下人快被杀光了,很快就轮到你自己咯,一点儿不担心?趁着现在还不快跑?” 反问一句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处,说道:“你应该知道,你杀不掉我。” 赵传久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脸色阴沉晦暗难明,他说道:“了不起的心觉,但是……有时候太过于依赖某种东西,可能会造成误判,吃亏在所难免。比如那两个杀手,哪里是我的手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棋子罢了。” 陈九轻轻眯起明亮的双眸,点点手腕,假装那里有个手表,提醒道:“还剩一分钟。” 赵传久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他们的武器是我提供的,懂不?先前你那漂亮女护卫杀人杀的太过诡异、迅速,搞得我没反应过来,炸弹都来得及启动。现在,我有时间反应了喔。两分钟到了,小朋友!” 说着,他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轻轻按下。 陈九心中一沉。 两千米开外,爆炸的轰鸣声响起,火光冲天! 在陈九的感知中,陈沉的气息随着剧烈的能量波动,骤然消失无踪! 少年头都没回,望向赵传久轻声吐出一个名字:“陈寸心。” 他仍抱一丝希望,试探着能否得到回应。如果今晚的局、眼前的人,都是老爷子在布置,那么陈沉绝不会丧命于这次的爆炸中。 可惜结果让他失望。 赵传久摇摇头,说道:“抱歉,我姓赵。”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发生奇怪变化。 身躯肉眼可见的强壮起来,膨胀至三米开外,变得高大、宽阔,衣服随之被肌肉撑裂,裸露在外的皮肤完全不似人类般光滑细腻,反而遍布黑色鳞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令人心生寒意。 那张人类面孔同样发生异变,篮球大小的头颅,上下颚伸长至鳄鱼般,牙齿凸出且锋利,额上长出双角,手臂外肘处生出双翼,一条粗壮的尾巴延伸到地上,来回摆动着。 整个人已然完全兽化。 陈九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挺有闲心似的问道:“兽族?墨鳞?” 化身为怪物的赵传久连声音都变得粗旷起来,但依旧保持着人类腔调,他说道:“反派死于话多,不过我今天为你破例。二者皆有,当年被注射了两种基因药剂,侥幸存活,成了这般模样。” 陈九自嘲一笑:“难怪有底气来杀我。” 他扭头望向先前爆炸发生地,冲天火光仍在继续,没有半分消散的趋势。 “陈沉那女人虽然短命,但大概率不会死在这种小地方。不过你嘛,肯定是死定了。” 赵传久没再给机会,趁着他扭头的间隙迅猛冲来。 五个利爪仿佛锋利刀刃,带着呼啸风声袭来,陈九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弯曲,整个人如同弹簧般凌空升起,避开这一击的同时在空中握掌成拳,奔着赵传久的面门当头砸下。 砰! 变身之后的赵传久兽躯庞大,根本来不及躲避,硬生生吃了这一拳,白净小巧的拳头中蕴藏着令人吃惊的磅礴力量,他没扛住,一头栽倒在地,下颌紧紧贴着泥土。 方圆两三米的地面下沉一指,寸寸龟裂。 陈九重重踩在他的脸上,弯腰贴近,盯着那双兽眸一字一顿道:“老子最讨厌怪物,天上天下的,都讨厌,见一个杀一个!” 第27章 死不死 陈沉当然没死,这点程度的爆炸如果能杀了自己,那她早就投胎去了,等不到今时今日。 在袖中短刃划破那名狙击手的喉咙时,直觉告诉她有危险,那个瞬间她便想融入到黑暗中避开,不过有人比她更快,提前一步救走了她。 人力终有尽时,发动异能更需要过程,就像汽车的启动,但空间之力不需要,随时随地,随心所欲。 那把狙击枪上的炸弹程序启动前,袁林凭空出现,撕开一道空间之门,拽走了卸下防备的陈沉。 再‘开门’时,二人已至云层之上,还有一人被诡异的定在半空中,陈某。 袁林随手‘关门’,三人瞬间消失。 看似在人间,又不在人间。 陈沉在老者跟男人身上打量了几眼,瞬间明白今晚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平静说道:“那小子猜对了。” 袁林随手甩过去一瓶药剂,笑眯眯道:“猜对不算数,铁了心的认准才行,他敢拿命去赌这是不是他爷爷设得局?明显不敢嘛,那就只能拼命咯。先前他心软,不忍拖累你,加重你的伤势,就让你单独前去猎杀,反而逃过一劫,要不爆炸发生时我还真没法出手,你落个伤势加剧,他在余波下落个重伤。啧啧,那样的局面才有意思。” 陈沉没有接话,默默扎入药剂缓解伤势。 陈某苦笑道:“家主他……哎,天心难测,可真下得去手,连您老都给请来做戏。” 袁林摆摆手,摇头晃脑道:“不止。老陈估计天人也会趁此机会凑热闹,所以才让我来镇场子,以防万一。你们两个呀,还是太嫩了。” 陈沉说道:“眼下这局面尚可,那小子大概以为我死了,但不敢确定,契机已到。他虽然看着薄情寡义,可实际上很在乎生死,尤其对身边人。” 闻言,陈某盯着她,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心下冷笑。 呵,好一个最毒妇人心。 …… …… 城南公园内,被压在脚下的赵传久双臂用力,羽翼扇风而起,借势挣脱束缚后,怒声道:“老子可没功夫陪你玩下去了!” 利爪再次袭去,陈九冷冷看着他,忽然闭上双眼,在他的感知里,天地安静下来,这次不再有万物呼吸声,只有‘气息’,以及‘力’的流转。 有迹可循。 陈九微微侧身避开,赵传久隐约被兽性操控,打得毫无章法,就像为了求偶而战斗的猛兽,只会不管不顾的抬掌轰击,长长得尾巴好像一根尖刺,时不时的猛然扎出去。 陈九身随心动,轻描淡写的避开一次又一次攻击,并且总会在赵传久发力的间隙,将拳头印在他脸上。 仿若打得是钢铁,铿锵作响。 声音越发沉闷,陈九越发用力。 百余拳过去,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对攻,陈九额头上慢慢有汗珠滴落,脸颊微红,拳锋上早已渗出鲜血,渐要露骨。 人类之躯,终归是限制太大,尤其是对陈九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他有些羡慕起对面这位的变身能力。 狰狞的丑脸快被自己揍开花了,反倒是被血腥味激发了凶气,越战越勇,攻击频率越来越快,一点儿不累么?自己可快顶不住了呀。 天上,袁林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小子肯定不止这么点本事,还在拖?拖什么?等援兵?这不像是那小子能干出来得蠢事,以那副瘦弱体魄来讲,再缠下去,他必死无疑啊。” 陈沉在老头的帮助下,已经取出体内的子弹,面色相较于之前好了许多。 她轻声道:“他肯定明白这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意的示敌以弱,只能说明他发现了新的威胁,是您被察觉到了?” 袁林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有了上次船上的前车之鉴,这次老子还会这么不小心?从头到尾都是‘门内’行走,没有泄露丝毫行踪气息。他能隔着‘门’嗅到味?别扯了。看下去再说吧,真要这么潦草收场,别说老陈那边,我都没正眼瞅他!” 公园内,长时间的消耗作战,互拼体力、体魄,陈九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哪怕心觉提前预知到攻击,疲重的身体也来不及作出反应,几个呼吸间遭受了两三次重击,胸膛处一片血肉模糊。最后一次要不是强行提了口气后撤寸余,此时赵传久已经将他开膛破肚。 不知该怎么收场的,还有赵传久,他越打越心惊,暗自嘀咕:不会一不小心把小少爷给打死吧?那我一家老小也甭活了。妈的,小家伙也没那老头儿说的这么牛逼啊,害得我一上来就全力以赴,这下好了,打死算谁的? 算了,不管了,先废了再说,活得就行! 赵传久眼神变得越发凶厉。 陈九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放在心上,眼神甚至有些飘忽,明显在分神。 敏捷躲开一次鞭击后,他习惯性的欺身向前,对准赵传久的心窝就要砸下去,必然得手的一击,却在将要击中时偏了毫厘,擦着衣服而过。 因为赵传久在突然间变回人形,整个过程极快,快到没给陈九反应的时间,一拳没有击中,本该承力的赵传久错开,陈九身躯失去平衡,止不住地的前倾。哪怕他已经及时收势,可仍然有一秒钟的停顿。 这个时间,足够赵传久抽刀刺出。 对不起了,小少爷! 长约二十公分的三棱军刺被送入陈九腹中,近乎贯穿,钻心的疼痛霎时袭来。 天上,一直静悄悄没有动作的陈某,身躯于此时骤然胀大,不同先前赵传久的化身为兽,他只是在单纯的积蓄力量,肉身有些承受不住才会被迫膨胀。 下一瞬间,困住陈某的禁制被他强行冲开,空间微微震颤,他整个身子如同野兽捕猎出击前的酝酿准备,微微躬起蓄力,单手后撤握拳,眼神坚定。 有人能‘开门’,自然有人能‘破门’,一力降十会。 你老袁跟陈沉,那是家主的人,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小少爷入局、被伤,甚至被废,可我他妈的是谁?是少爷的管家! 袖中刀悄然滑落,陈沉悄无声息横移两步,挡在陈某身前,语气冷洌道:“温室里的花朵,你能救几次?相信他。” 最后三个字,让陈某一愣,有些泄气。 袁林看都没看二人,面无表情盯着人间,一锤定音道:“事情不对。都做好出手准备。” …… …… 身中一刀,又是三棱军刺这种放血神器,陈九咬紧牙关,俊美的面庞因疼痛扭曲到变形,心里想的却是,当时受我一记手刀的陈落,是不是也疼得如此撕心裂肺?被我斩断胳膊的申屠……申屠啥来着?算了,那是个废物,直接昏过去了,不值一提。 嗨,我这算善恶到头终有报? 赵传久哪里知道少年此刻苦中作乐的心境,就是有些被面目狰狞的他吓到,闭上眼就要拧动陈九腹中的军刺,打算彻底废了他。 小少爷!再次对不起!以后要算账,找你爷爷去! 陈九等不了了,决定反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没等来黄雀,也不能被个傻螳螂弄死。 近乎同时,一道清脆女声突然响起,还吹着欢愉口哨。 “可不能让你刺下去了喔,那样会真伤到小家伙的啦,还怎么请回去做客呀?” 只听人声,不见人影。 闻声,陈九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平日里流转不止的思绪仿佛被人定住,大脑一片空白,面色瞬间难看到极点,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又强行忍住恢复如常。 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很熟悉。 当年黑暗到来时,自己临死时,所感受到的气息。 那被黑暗支配的恐惧,间隔数百年,再次跨越时空来到自己身前。 白如莲藕的女性手臂凭空显现,随手一击打晕赵传久之后,拽住少年就跑,一人一手臂,同时消失。 只剩一道嘲讽女声回荡在天地间。 “老袁头,以为就你掌握了空间规则是不?瞧把你能的,躲天上看热闹好玩不?拜拜了您嘞。放心,我们对小陈同学没有恶意,请回去做个客吃个饭而已,事后保证完璧归赵。” 天上,陈沉与陈某本能就要追击,被袁林按住肩膀,老头咧嘴笑道:“还真来了,这么明目张胆?看样子穹顶之上,不止一位掺和了进来,底气足的很嘛。陈沉,联系红楼。陈某,联系陈起,点足人马待命,说不得要打场大的。小家伙,交给我。” 话毕,三人直接消失在天上,各奔东西。 唯独袁林,奔穹顶而去。 扶摇直上一万里。 破开云层天幕即达宇宙星海,往上,浩瀚无垠,往下,蔚蓝色星球映入眼帘。 袁林躲在‘门内’,望着脚下这幅盛景啧啧有声道:“怎么看都看不够呀。” 一道声音无端出现在他心底。 “星空不是人类该涉足的地方,回去吧,小袁。” 袁林砸吧砸吧嘴,惊叹回道:“还惊动了您这位大佬?可惜呀,暂时回不去,我家少爷被绑架了。” “你拦在这里,能阻止她带着陈九归天?” “没这个想法,自然有人会去阻止她,程开合那老家伙的踪迹,你们盯住了?他真去仁安城了?嘿,不是我说,论打架,陈老头比起你们可能稍逊一筹,毕竟他老了嘛,快死了都,可要论谁的心更脏,我觉着,你们不太行。” 短暂的沉默。 那道声音再次于袁林心间响起:“哎,你们人类呀,真够不老实,合纵连横那一套玩得是明明白白。既然被程开合盯上,这次大概是会失败,那你这几个意思?” 袁林随手拉起一道空间屏障,说道:“一来阻止你传消息回人间,那样就没意思了。空间牢笼之下,阻断万物哟,你懂得。二来嘛,看看那死丫头,到底会不会死。我最近发现个秘密,你们天人似乎掌握了重生的秘法?” 那道声音诚实的过份,直接道:“不算秘法,类似于你们人间的‘备份、复制’,删了一份文件,还有无数份嘛。” “我猜也是。” “好了,你可以滚了,看见你就烦。” 袁林瞪眼道:“老子看见你们这些天人还烦呢!可这不是互未谋面嘛,没事的。放心吧,我肯定会走,但是得亲自确认一下过程。雁过留痕,那小丫头身陨之后回归星海,总该有迹可循吧?如果有可能,我想试着劫杀一次,以绝后患。” “小袁,不是我说你,想得太多累不累?做梦呢?是,没错,它们的死而复生有迹可循,可这‘踪迹’,在空间站里,敢不敢来尝试?” “那算了,空间站就不算人类的地盘了,去了你们弄死我咋办?陨落空间站里,死了都白死,我又不傻。” “那还不快滚!” 袁林竖起中指,满脸不爽:“知道了!急眼干嘛?你的人绑架了我家小少爷,我都没急眼!等着!事情办完老子就滚!” 第28章 想杀你 人间。 那位骤然出现将陈九掠走的天人并没有走,反手玩了出灯下黑的把戏,逗留在原地。 看似原地,陈九却失去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感知,仿佛被一道无形牢笼囚禁住。 他四下打量着,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身前人。 天人笑道:“想看就看呗,又没谁拦着你。我在人间叫梅缕,很高兴认识你,小陈同学。” 美女?土到炸裂的谐音梗。 陈九如此想着,却没有多说。他挠挠头,仿佛因为被拆穿导致有些不好意思。 “嗨,在我这可别装啊,跟你一路了。” 陈九歪歪脑袋哦了声,说道:“我见过你。仁安镇上,商业街,那个卖衣服的小姑娘,清仓大甩卖,一百块钱三件。” 当时在街上他远远瞥见一眼,就看到某个小姑娘坐在摊位前,低着头傻笑流口水,以为是个傻子,注意到了但没当回事,还为此可惜了一下,这么可爱的姑娘咋脑子有问题呢。 真令人不爽,那时候就盯上老子了? 梅缕上前一把搂住陈九,将少年抱在怀里狠狠揉着他的头发,哈喇子直流道:“哇!你真的好可爱啊!歪头的样子可爱炸了,好喜欢你这种小正太!” …… 你他妈脑子有病? 陈九气得心头凝滞,猛地推开梅缕,一口气没缓过来重重吐了口鲜血。 他惊讶发现,一口浊血吐出后,整个人的身体状态,莫名的好了许多,腹部上插着的那把军刺还在,但伤口周围不再往外渗透鲜血。陈九凝神闭目细细感知。 血肉在自行蠕动,缓慢修复着伤口。 他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有淡蓝色光辉萦绕其上。 那是一股极其纯粹而又强大的生命能量。 梅缕高高昂起头,笑眯了眼,神情骄傲道:“怎么样?还行吧?天人进化千万年的成果,近乎永恒的生命本源之力,治你这点小伤,洒洒水啦~” 陈九注视着伤口,想了大概几秒钟,心一横直接把插在小腹上的军刺拔出,其上附带的倒钩给他带来严重的二次伤害,肠、胃几乎被搅得支离破碎,本已经逐渐凝结的创口再次狂喷鲜血。 陈九毫无反应,疼痛仿佛是在别人身上,他抬起头摊开双手,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无辜的望向梅缕。 现在还能救不?我快死了。 梅缕被这一手整得有些破防,气急败坏道:“喂!小混蛋!别以为你长得可爱本姑娘就不揍你!自残有意思?伤势越重修复起来越耗费精力好吧!老娘的能量可宝贵了!” 果然,看似神乎其技般的修复能力,也有其代价所在,陈九如此想着,没有做声。 梅缕嘴上怒斥不停,能量倾斜同样没有停,比之前还要浓重的蓝色光辉、像不要钱似的从梅缕身上涌出,下一刻注入到陈九的小腹上。 手腕粗的贯穿伤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瞬间止血,内部破碎的脏器也在迅速修补中。 “不喜欢肚子上插把刀,您就送佛送到西。” 感受着这化腐朽为蓬勃的过程,陈九满脸赞叹,竖起大拇指接着道:“了不起。” 梅缕甩过来个白眼,呛声道:“又觉得你行了?先前怕的要死,这会儿被本小姐彻底拿捏住,反而不怕了。” 陈九咧咧嘴,实诚道:“想明白某些事情。一方面是你这位天人的初登场,在我的感知里并无太大敌意,似乎真的只是想带我去天上坐坐,然后顺道洗个脑啥的?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你们的注意,我改成不成。” 小姑娘没搭理他这话,直接问道:“另外一方面呢。” 陈九指向地面,淡淡道:“我们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是仁安城的地盘,更是姓陈的地盘。以老爷子的手腕心计,不至于算不到你们天人的存在,既然他敢放任你绑我,肯定有所依仗。” 小姑娘眉头倒竖,双手叉腰怒气冲冲道:“不是他放任喔!是本小姐自己凭本事绑的你!姓袁的那家伙之前一直在天上盯着,能从他虎口里夺食,知道有多不容易么?!” “哦,”陈九没有反驳,接着道:“还是先前那话,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被你们看重了啊,你先说说看,能给的我都给,咱们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呗。你放我回家,今天治伤之恩,来日必有厚报。” 梅缕冷笑一声,满脸的不相信,说道:“你这心狠手黑的小子,我要现在放了你,恐怕你转头就会召集人马来围剿本小姐。你们人类呀,最卑鄙无耻了。尤其是你,翻脸不认人的事儿,做的比谁都溜!你亲老子陈落对你辣么好,你都能狠下心差点干掉他!” 还是因为那天甲板上的事,果然被盯上了。 陈九眯起眼,轻声道:“你们也要古武秘术?看得上眼?干嘛来找我,直接去海外找那群遗民啊。” 梅缕沉吟了会,说道:“不止吧,还有些别的。至于遗民?嗨,别闹了,打不过,真打不过。除非狠下心彻底灭绝他们。其实本来嘛,我虽然对你有些感兴趣,但不至于冒着这么大风险来绑架,陈寸心跟袁林可不是开玩笑的喔,可架不住上头要求,非让本小姐盯着你,找机会把你‘请’回天上坐坐。” 请字说得格外用力。 “就你身上的秘密,属实有些多,再加上有个神经老头说了句狗屁预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出!真是有够好笑的。于是乎,我上头的大哥就贼敏感,看见谁都觉得像。” 陈九撇撇嘴,不满道:“天人也信这一套?封建迷信要不得嘛。” “嗨,要本小姐说也是这么个理。可惜呀,天上是人家讲了算,我说了不算。” 蓝色光辉逐渐变淡,陈九小腹上的伤口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然完全愈合,只剩内里脏腑需要慢慢调养。 他揉揉肚子很是满意,扭头四顾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看着仍在此处,可我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像是个空间牢笼?” 梅缕打了个响指,夸奖道:“恭喜答对。空间之力的应用,相当于在盒子里又装了个盒子,二者之间没有视线隔断,但有空间隔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同样无法感知到。算是你这类心觉敏锐之人的克星。诶?不对?” 她突然想起什么,捏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陈九,狐疑道:“先前你在对阵那个变态怪物时,一直在故意藏拙,明显在等什么,难道是发现我了?一直在等我?还是在等袁林出手?” 之前打了半天又硬生生受一刀,衣服被撕扯的零碎不堪,陈九干脆扔掉短袖,赤裸着单薄上身,说道:“不是袁老头,嗯……直到那人最后一刻拧动刀把准备废了我时,我才读出他心底的犹豫,明白这一切是爷爷给我设得局。至于你,当然也没发现,或者说没证据。只有直觉告诉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该有未知的存在躲着准备捡便宜,但直觉又不能当证据,所以我也是在赌,留一手总没错吧?” 梅缕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可爱,说道:“直觉也是心觉的一部分,了不起喔小伙子。不过就因为这,你生生受了一刀?嗨,得亏我这局外人出现了呗,要不你亏死,白白挨打!好了,现在你预期的捡便宜的人也出现了,让姐姐见识见识你的后手呗?” 陈九低头腼腆一笑,说道:“你刚帮我治了伤,不好吧?” “王八蛋!” 梅缕大声骂了句。 因为少年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异常诚实,转瞬间已至梅缕身前,眼神平静,眸子深处杀意隐现。 陈九超出自身极限、近乎瞬移般的突击近前,代价是双腿经脉炸裂,鲜血四溅。 他似若无觉,轻飘飘的一掌挥出,就要拍在小姑娘的天灵盖上。 梅缕没有躲,也不屑躲,硬生生吃了这一击。 看着白净纤弱的手掌,在接触到头发的瞬间。 轰隆! 刺耳音爆声响起,冲击波震得少年发丝飞扬。 坚不可摧的空间牢笼似乎颤动了一下。 陈九的右胳膊同时炸响,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再次使用超越极限的力量,总归要付出代价。 他贡献出的是双腿和一只胳膊。 “到我了喔。” 梅缕笑的很开心,显出两颗小虎牙。 她伸手握拳拉弓如满月,淡蓝色光辉蕴含其上,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直接挥出。 拳很重,且快。 光靠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它的行进轨迹,最后又会在哪里落下。 陈九干脆闭上双眼凝神去‘听’。 ‘力’在流动,‘气’在运行,搅动空间形成旋涡,伴随呼啸风声。 要来了,会印在我的脸上。 陈九睁开眼侧头躲开,脸颊在余波的震荡下变形扭曲,下一秒,陈九在梅缕的惊讶眼神中不退反进,左手按在她的大臂上,借着她前倾的势头直接一把拽住,向前发力将她甩飞到半空中,手掌化刀对着梅缕的腰窝重重斩下。 梅缕的腰肢远不像看起来的那般柔软,坚硬如铁,陈九自己的手反倒被震的骨头裂开,他没有在意,抬手上扬一寸再次斩落,来回反复。 短短一个呼吸内,陈九出‘刀’过百次。 叠力的过程,放力的过程,最终侵入梅缕体内,如附骨之疽。 半空中失衡的梅缕被砸落,砰然倒地。 陈九的四肢因超负荷发力全部报废,再无力支撑身体。 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身前几米远是瘫在地上的梅缕,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几个呼吸后。 陈九破口大骂道:“臭娘们,装什么死呢!讹人?” 闻言,梅缕睁开紧紧闭着的大眼睛,躺在地上抬头望天,调笑道:“喔?我演技太差了嘛?被你发现了呀。” 她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看着陈九那四肢断裂的凄惨模样,心情莫名的有些不太好。 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讨厌呢?他们不是最擅长审时度势的么?明知不可为就别为了啊。可为什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会冒出来一批像这样不自量力的人呢? 陈九看到那张好像谁欠了她八百万似的丧面孔,笑骂道:“靠,你自己要见识的,现在戏看够了,又拉着一张死人脸干嘛啊?” 梅缕慢慢走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面无表情道:“刚才这几手,几乎同境无敌。你先前对战那个注射了兽族、墨鳞族基因却侥幸没死的人类时,若肯拿出这本事,他早死八百回了。好,就算你想留着后手对付那个未知的黄雀,可后来我出现,你该放弃了才是。你我之间的差距,还用我赘述么?可惜啊……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陈九艰难地扭动着脖子,摇摇头不满意道:“呵,女人,明明是你自己要见识的。” 梅缕盯着他,目光如炬,缓缓开口道:“不。你出手时,动心起念了。杀心之重,杀意之甚,险些化为实质影响到我。面对云泥之别的实力差距,还敢如此冒险一博,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陈九轻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嗯……讲心里话,我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虽然你们天人五百年来,一直恪守着不得随意伤害任何一名人类的条约,可刚才那种情况,可以定义成‘正当反击’吧?而且我觉得,就算你们真破杀戒了,也没什么的对吧?顶多会有一些小处罚?肯定也在承受范围之内。所以,按理说,我今天该老老实实的苟着才对,要么等人来救,要么乖乖跟你走。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们这些天人……我就想,杀了啊!忍不住呢。” 少年嘴角微微扬起,笑容灿烂。 第29章 好像在哪见过你 落阳镇内,城北港口处。 在红楼内部暗卫的统领下,祝国安带着手下人,成功将那个兽族在落阳镇里的代言人活捉,其十年来暗中聚集笼络的势力也被一网打尽,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祝国安远远目送着红楼的暗卫们押送犯人离去,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一字排开的属下们,不禁有些志得意满。 又立大功一件,开心。 快乐的情绪来得快散得快,一条重磅消息突然传来,将祝国安从沉醉状态中拉出。 落阳镇进入军事一级戒备状态,全体防军待命。 一时间,人心惶惶。 …… …… 落阳镇小吃街里的那家烧烤店,因为之前陈九在此斩断了申屠禄的一条胳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老板未来几天生意都做不成了,早早挂起关门歇业的牌子。 对面几家店的老板,对先前发生的惨剧没什么太大感触,就是觉得那个女人真挺倒霉,出来吃个烧烤都能碰上这种祸事,差点把命吃没了。那个嚣张富二代真走运,仅仅丢了条胳膊,要是直接被打死该多好? 再有就是窃喜。 好你个回味烧烤!让你丫的天天生意这么好?!还抢生意啊?啥人都往里招!这下得报应了吧?最好彻底关门倒闭! 不远处的一家面馆里,在治安队的人来街上处理完残局后,迎来两名年龄很大的顾客。 两位老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老板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不凡来。 这么深的夜,老头儿看着得七八十了吧?头发都白了大半,身材还那么壮硕!跟他妈斗牛一样,带着个老太婆还是坐轮椅的,这他吗能是正常人? 今晚不太平呀?跟旁边的回味烧烤一样?又是两尊大佛? 老板心里万千念头流转,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规规矩矩的问了下俩老人吃什么面,有没有忌口,接着就去后厨忙活。 二人相对而坐,老太太率先开口,不阴不阳道:“老程呐,十二年前,我让你来仁安城杀人,你不愿来。现在,我让你去救人,你依然不听。老婆子知道,你程大将军有自己的想法,一会说时机不对,一会又说做事不能莽撞。可这次,我那外孙但凡出现一丁点问题,你就准备两副棺材扛回西北吧。” 一副给外孙,另一副自然是给自己。 程开合最听不得的就是这话,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刚才跟陈寸心通话,你也听见了,这里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可现在就连他都暂时确定不了九儿的位置,我能怎么办?现在光知道那天人小姑娘带着九儿,仍逗留在落阳镇境内,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不过你放心,九儿肯定不会有危险,天人这次突然出手,约莫也是为了上古遗民的事,想要借此机会看看能否从九儿身上发掘点隐秘出来。况且旁人不知道,我们能不了解内情?天人无故不得直接杀任何人类,违者反噬极重……” “面来咯~” 老板端起盘子,吆喝着从后厨里快步走出来。 “吃面。” 孩子外婆冷冷的说了句,不再做声。 …… …… 仁安镇陈家大宅里,刚刚收到消息的陈曦面色阴沉,火速赶往‘别有天’红楼内,平日里自带的三分贵气、三分傲气、三分洒脱,此刻都转化成浓重怒气。 临近红楼,他驻足停步抬首仰望顶层,微整衣襟重重吸了口气,压制住所有多余情绪,满脸平静大步走了进去。 他最近几年,一次未来过。 …… 咚咚。 声音清脆利落。 顶楼书房里,陈寸心听着敲门声,说道:“进。” 陈曦推门而入,没等他说话,陈寸心率先开口道:“十年前墨鳞族大军进犯西北边陲,赵传久的父母死在那次早有预谋的袭击中,妻儿被绑,在墨鳞族的胁迫与帮助下,改头换面重新捏造身份进入内陆,几经辗转来到落阳镇,最终潜伏至你身边。后来,我派老袁奔赴海外救出他的妻儿。呵呵,知道为什么,它们会选择落阳镇么?” 面对陈寸心的先声夺人,陈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父亲透露出的内幕震惊到。 老人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淡淡道:“想不通就回去慢慢想。” 几秒钟后。 陈曦拉过板凳坐下,面无表情平视父亲,说道:“因为它们觉得我陈曦是个蠢货,是个贪财的东西。当年我的商业版图刚刚扩向落阳镇,准备在那里建造一个仁安城最大的汽车工业基地,苦于安天城的遏制,找不到可用之材。在机械工程方面拥有不凡造诣的赵传久,便是最好的人选,于我来讲,更是雪中送炭。所以,他出现了。呵呵。” 陈曦自嘲一笑。 机关算尽,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他接着道:“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赵传久的身份,他的出现过于巧合,过于及时,天上真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不信。于是,开始查,最终,没查出问题。” 陈寸心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所以你蠢。敢把手伸进西北查人?你的那点儿能量能查出什么?还有,是谁给你的勇气,或者说错觉,让你觉得可以瞒过红楼的视线。” 陈曦微微摇头,鼓掌赞叹道:“啧啧,不愧是您。一番兜兜转转下来,反倒成儿子的不是了?这话,十年前您怎么不说?我就活该养个白眼狼养十年?亏我还把他当自己人,真是算计不过您呐。” 面对儿子的明嘲暗讽,陈寸心毫不在意,说道:“赵传久在你身边呆了十年,帮你挣了多少钱,还不够?天底下的钱,挣不完。山外有山,天外还有天,钱能助你挥使穹顶?老大人了,这点道理还不明白。” 陈曦直接反驳道:“您今儿要是一道雷劈下来,那我不跟您抬杠,毕竟我不会拿雷砸人。可说到钱,您跟大哥一样,都是门外汉。钱,只是钱?说得假大空一些,那是自我价值的体现。说得实在一些,钱等于资源,是社会运行的根本。现如今这套经济货币体系,父亲知道是多少代人、付出多少心血才凝结而成的么?我不敢说这份心血有多伟大,但黎明大陆能走到今天,国富民安,这套体系功不可没。” 陈寸心指了指天上,不屑道:“民安?” “现在,此时此刻,人间,是不是安宁的?至于说以后可能会到来的战争,那是你们这些武夫的事,与我这生意人何干?您总是这样,喜欢把两者混为一谈。不管时代如何改变,这二者总是要区别开,打天下,坐天下,岂能相提并论?” 陈寸心望着他沉默了会,敲敲桌子说道:“你我之间做道理之争,没有意思,因为你不配,尚需证明自己。总之今夜的事到此为止,赵传久那人,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本意都不是在你身边安插一颗钉子。若不是今晚的意外,他可能会在落阳镇做一辈子的工程师。” 陈曦乐呵呵道:“九儿有您这么个爷爷,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算计来算计去,亲孙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天人掳走,笑话。” 陈寸心不可置否,说道:“别拿你这种蠢货思维去衡量别人,宝剑锋从磨砺出。” 陈曦扯了扯嘴角,假装没听见这屁话,轻声问道:“不会出事吧。” 老人露出一个玩味笑容,意有所指道:“对你来讲,九儿如若能彻底消失,应该是利大于弊。你这会倒是真担心起小侄子来了。” 针对陈起的布局,可以没有陈九,而一旦他彻底消失,第三代里还有谁能遏制陈流儿?你陈曦这个做父亲的,就没点什么别样心思? 陈曦松了松腕上的名表,轻声道:“手表里,时针嫌秒针跑得快,秒针嫌分针跑得慢,殊不知寸余方圆内,所有存在皆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陈寸心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能明白这个道理,还算你没蠢到家。程开合在落阳镇。” 那尊大佛也来了? 陈曦心定了,问道:“烧烤店里的那几个蠢货,还有申屠禄,怎么处理。” “陈九代为执法,各得其所。前者背后所在的那些家族,不能留了,查一查,总能查出问题。后者不用管,去留随他。申屠家那边,我已经发函过去,讲明了事情始末。” “知道了。” 陈寸心挥挥手,赶人道:“滚吧。赵传久我要了。” 陈曦毫不犹豫,起身就走。 他实在是不喜欢跟眼前这老头儿打交道,哪怕此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次次都吃亏,次次都挨训,妈的。 …… …… 落阳镇城南。 梅缕听着陈九那杀心毕露的言语,看着那挂满灿烂笑容的稚嫩面庞,她肉乎乎的娃娃脸上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矛盾的人类,你大概……是有病吧?” 陈九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皱着鼻子骂道:“你丫一个低着头自顾自傻乐呵流口水的女人,还好意思说我有病?” 梅缕朝上吹了口气,西瓜皮刘海微微拂动,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就在幻想眼下这个画面,兴奋嘛。” 忽然,她弯下身子凑近过去,鼻头近乎贴到少年的脸颊。 四目相对,两人的神情都渐渐归于平静。 陈九凝望着那双水灵大眼,越陷越深,似乎看到了宇宙星辰。 尽头处,是无尽的黑暗。 梅缕也在凝望他,却只看到死寂。 她轻声道:“你怕我。” 陈九回道:当然。” “不,我是指先前,你在刚感知到我出现的瞬间,你很怕,嗯……或者说是恐惧。你恐惧到不能自已,浑身发抖,那是来自灵魂的颤栗,尽管你很快调整过来。可是,你不该这么怕。你似乎,知道我。”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一如当年? 陈九没有回答,眼神同样没有躲闪,心脏跳动的节奏一如往常,强劲有力且富有韵律。 诈我? 梅缕靠得更近,二人鼻尖相贴,及腰长发带着淡淡清香散落在少年的面庞上。 “有人曾于我说,你魂体双位,只有两种情况下会这样,一,转世附身,二,生而知之。小朋友,你是哪种呢?” 她轻轻起身,手指勾起少年的下巴,笑得明艳动人。 第30章 做人挺好 陈九眼珠子动了动,在自己的身体上来回打量着,说道:“受限于浅薄的知识储备,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抛开猜想、直觉不谈,你刚才说得那两种情况,有理论依据么?或者说,有没有实际案例。” 很多事情,很多秘密,非但不能与外人透露分毫,还要牢牢的守在心里,最好能做到骗过自己。 之前梅缕初露面时,那熟悉的气息,瞬间就将陈九的心神带入到当年的黑暗中,恐惧到无法自拔,进而被小姑娘察觉到异常。 短暂交手过后,陈九拿四肢经脉尽断的代价换来心境上的重归安宁,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但对于小姑娘所说的那两个概念,转世附身,生而知之,他很感兴趣。 你问我算哪种?我二者皆是呀! 梅缕直起腰不再盯着他看,视线向上一路穿过云层直奔穹顶,说道:“前者什么都没有,后者有很多案例。尤其是前者,转世附身,这个说法无异于天方夜谭,哪怕是对一级文明的我们来说,同样也是。还转世?我呸!所以前段时间,当有人怀疑你是不是转世附身的时候,大家基本都骂那家伙是傻逼。” 陈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插嘴附和道:“是挺傻逼的。” 不是指提出‘转世’说法的那位,而是骂其他天人。 呵,你们口中的傻逼,才是真的一语成谶! 梅缕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张嘴就来,大大咧咧的骂道:“是吧,那就是个傻逼来着。不过后者,生而知之嘛,于穹顶之上来讲,人人皆如此。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们这些天人的本质,其实就是数据和生命能量的结合体。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那一刻起,做好复制粘贴工作就好,省略了弱小的成长期。至于你们人类中,经过我们数百年的观察,生而知之的人很少,但也有……” “咳咳……” 梅缕故意咳嗽了两声,见陈九递来疑惑目光,她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嘴角翘起满脸得意笑容道:“经过刚才一番较量以及接触,本姑娘可以对此事下定论了,你陈九,可爱的小正太,就是个生而知之的异类,然后身怀古武秘术,危险等级,二级,不构成重要威胁。” 陈九突然发现眼前这位天人抛开脑残的缺陷不去说,还真是个可爱姑娘。 他笑着道:“既然这样,能放我走了不?挺想家的其实。” 梅缕骄傲的模样瞬间垮下来,垂头丧气道:“当然不能啦,我下的定论只能代表我个人,做不了主,还是得带你回穹顶一趟。可我刚才往上瞄了眼,袁林那死老头好像在回家的路上等着我呢。难搞哦。” …… 陈九气乐了,没好声儿道:“合着跟我这顺嘴胡扯呢?行了,甭废话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赶紧带我去见你们大佬,见完别耽误我回家吃饭。还有,你们自己说的啊,不会伤害我!记好了!” 梅缕呲了呲小虎牙,怒目而视道:“有没有好好听人家说话!袁林在天上等着呢!我一个人打不过!” ??? 呼…… 原来天人里真有脑残,不是开玩笑的那种。 真是幸存者偏差呐,无论见过、还是听说过的天人,都很牛逼,让老子误以为这整个族群人人精锐,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陈九深吸了口气,看向梅缕的眼神极其复杂,他轻声道:“你在原地开辟一个空间牢笼拖着我,原来不是在等援兵来接你,只是单纯的玩一个灯下黑的把戏么?你怎么想的,以为袁林见我被绑走,会直接乱了心智,不管不顾的召集人马,把仁安城翻个底朝天都要把我们找出来?” 梅缕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接话道:“是呀是呀,然后我就可以趁机带你逃走了。” 她猛地一跺脚,有些生气道:“谁知道那个该死的袁老头不讲武德,直接去天上守株待兔。老大也是的,在搞什么嘛,任由那老头堵门?” “哎,”陈九叹了口气,说道:“且不说袁林会不会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疯狂,关键你知道你现在在哪么?仁安城落阳镇!陈寸心那老家伙的地盘,他是什么人?你们不了解?有没有可能,老家伙给我设局考验只是其一,实际上重心本就在你们天人身上?” 梅缕歪了歪头,随意拨拉几下西瓜皮刘海,指着自己满脸认真的反问道:“你是说,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陈九默不作声。 她咂咂嘴想了会,随即小手一挥满脸豪气道:“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儿!论起阴谋诡计这种东西嘛,跟你们人类比起来,我肯定不够格。毕竟像我这么可爱且强大的小仙女,哪里需要动脑子呢?偶尔用一下就行了嘛,重在参与。逼急了本小姐,大不了舍弃一些东西,强行带你走就是。” 也是,弱者才需要瞻前顾后,你们天人多牛逼,平蹚解决一切问题。 陈九轻轻动了动手指,发现伤势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问道:“仙女姐姐,怎么不给治伤了?有点疼。” 梅缕伸出涂着淡粉指甲油的食指,轻轻摇了摇,说道:“天人的生命能量近乎无限长,但不是无限大,存在消耗。之前出手帮你,是因为本姑娘看你可爱……阿呸,看你可怜。现在,你不可怜了,甚至有点可恶。毕竟刚刚,你是真想杀了本姑娘。除非……” 陈九眼巴巴的看着她,上赶着问道:“除非啥?” “嘿嘿,”梅缕凑近揉揉少年的头,弯腰俯身说道:“除非加入我们,成了天人,就是一家人咯。 家人之间,治个伤不算事儿。” 陈九似笑非笑,语气玩味道:“陈落也是我的家人,父亲。” 所以,我给了他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梅缕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轻轻砸了下少年的头,不满道:“说正经的呢。” 陈九不咸不淡的哦了声,说道:“你自己也说了,之前我是真想杀了你。究其根本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完全两个阵营嘛。正是由于这种极致的对立,导致我刚才完全被杀心所支配,不顾一切地奋力反击,无视天堑般的实力差距,同时忘却心中的恐惧。国仇家恨呐,你竟然还认为我是可以被招揽的?” 梅缕晃晃脑袋,不赞同道:“你先前情愿自废经脉也要莽撞动手,可不完全是因为你所谓的国仇家恨喔,我又不傻。你是为了消除对我的恐惧,才故意为之。尽管我也很纳闷,你那种不正常的恐惧是从何而来,从小被灌输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咱们曾经在哪里相遇过。” 陈九不吭声,安静听着。 “再者说,哪怕你真是个死愤青。嗯……人类世界中有句话,我很喜欢,偏见像座大山。你对天人,就有很大的偏见。小家伙,你今年才多大?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天人,你知道真实的世界,真实的高等文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么?” 陈九心如止水,平静问道:“你说,我听着。” “你所了解的,知道的,无非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传,无非是史书上真假掺半的几行文字,它们给你灌输了天人的恶。那么,你确信这是真实的‘恶’?身为一级文明,我们曾经对地球做过什么,这点无需否认。可人类的进化,也是我们推动的吧?世界走到今天,人类的平均寿命都在增加,少部分人甚至拥有翻山倒海般的伟力,例如你所熟悉的遗民黄氏,仁安陈家,这种进化不好么?至于其过程中所导致的牺牲、破坏,呵呵,革命总是这样,腥风血雨,你懂得。” 重伤的陈九,浑身上下像是被涂满红色颜料,鲜血逐渐干涸、凝固。 他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道:“接着说。” “你无法理解高等文明的行为逻辑,就像蚂蚁不理解人类一般。当你有一天,拥有控制、改变大部分生灵的能力时,你会怎么做?静看潮起潮落?躬身入局插手世间事?” 陈九耷拉着脑袋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大概会忍不住选择后者。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会按照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景,去建立一个理想中的乌托邦。嗯……道理我都懂,但是……” 他忽然抬起头盯着梅缕,眼神清澈明亮,用极其严肃认真的口吻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目前身为人类,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与你谈话。你们身为施暴者,不但想要得到受害者的理解与宽容,甚至还希望对方助纣为虐?” 梅缕的眼睛眯成月牙形状,笑着说道:“目前,你的确身在人类的立场上。可,机会已经给你了呀。加入我们,成为天人,穹顶将推动你的进化,让你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为一个近乎永恒的生命体,并同时拥有卓然且无可匹敌的力量。那时的你,将至高无上!所有现在看来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可以轻松完成!” “呵。” 陈九轻笑了声,不再看她。 很有诱惑力的大饼,但我吃不下。 梅缕皱起精致小巧的鼻头,撅嘴不满道:“呵呵是几个意思,刚才说的那些还不够嘛?至高无上呀!不要嘛?我认真的喔!当然,哪怕成为天人也不会把你锁在穹顶,你还是可以自由活动,来人间建设你的乌托邦嘛。到时候美女,金钱,权利,声望等等等等,都是你的!” 陈九左手无名指下意识地颤动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而又缓慢的站起身,颤颤巍巍。 “想通啦?” 少年盯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姑娘,面带微笑。 “一身清贫气,不敢沾烟华。留在人间做人,挺好。” 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 第31章 八九二三 仁安镇‘别有天’红楼内,陈寸心一如过往无数个夜晚那样,安静躺在宽大藤椅中读书,可今天,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他在等一个电话,来自安天城。 “哎。” 陈寸心放下书本起身来到窗边,轻声叹息,摸了摸稀疏的头顶,皱纹纵横沟壑的苍老面庞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自从十几天前陈九主仆三人离开陈家大宅后,老人执黑率先落子,大费周章的布局对弈,对手既是自己,也是陈九,天人不过附带而已。 他需要用陈九在一系列事情上所展现出的能力、心境,来帮助自己下判断。 陈九是不是个可造之材?能否担当大任?值不值得培养?该怎么培养? 梅缕的悍然出手打乱了老人原本的计划。 在他的设想里,天人可能不会放过陈九落单的机会,小概率情况下会找机会冒险出手,可偏偏没想到天人对陈九如此之重视,来得竟然是这位,序列号之高堪比安天城内阁中的那五人。其对空间之力的掌握也明显越发精深,竟然连袁林都没能捕捉到她的存在。 本想钓个小鱼开开胃,杀了血赚跑了不亏,现在上钩的是条巨鲨,不说鱼饵,眼看着连鱼竿鱼钩都要带走。 说是请陈九到天上坐坐客,事后保证完璧归赵。 可到那时回来的还是陈九?亦或天人附身的陈九?心向穹顶的陈九? “叮铃……” 电话声响起。 老人瞥了眼桌面,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接通说道:“我是陈寸心。” 电话那头,同样是个迟暮老人,声音低沉且无力。 “老陈,你倒是挺耐得住性子?” 陈寸心少见的露出几分放松笑意,轻声道:“耐不住又能如何。仁安城里面,谁都能乱,唯独我不能,死撑着一股劲罢了。毕竟……来得是那位,空间之力的诡异没人比老朽更清楚,哪怕程开合此时身在落阳镇,我也没救人、杀人的把握。” “啧啧,还想着留下她?心得多大,不过救人的把握嘛,现在老夫给你。” 陈寸心顿了顿,轻声道:“多谢。” “天大的事儿在你我面前,也是小事,所以不必多谢。死之前来一趟安天城见见老哥们即可,或者让你孙子替你。” “一定。” …… …… 落阳镇一家面馆内。 程开合低头看了眼通讯器上刚刚传来的信息,拿纸替老伴儿擦了擦嘴,柔声道:“找到了,走吧。” “嗯。” …… …… 在陈九表达出近乎明示的拒绝态度后,梅缕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反手一巴掌将他重新拍回地上瘫着,眼睛眯得像个小狐狸,笑着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呀!先把你带回穹顶再说,到时候揉捏搓扁,还不是本小姐说了算?” 少年张嘴就要骂人,梅缕极有先见之明地一拳砸下,不偏不倚正中太阳穴,陈九当场昏死过去。 梅缕将秀气的双拳捏得咔巴作响,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咋个话这么多呢?姓袁的夯货还在天上等老娘,不能和他纠缠,也不能再拖了,得赶紧撤,大不了舍一条命进去强行‘开门’,本小姐现在有大佬撑腰,就是豪横。” 说着,她俯身单手拎住陈九,另一手按住地面,咧嘴开怀大笑,眼神里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 第一次毫无顾忌的使用本源力量,有点小激动喔。 “老匹夫们,本小姐先撤了,穹顶见咯,走你!” 强行‘开门’,此‘门’通天,跨越空间一万里。 四周开始震颤,视线变得模糊。 喀嚓…… 忽然,一声清脆异响传来,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转瞬间,空间牢笼应声破碎。 有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凭空出现在陈九、梅缕面前。 老人肩宽背厚极其魁梧,短寸头上花白了大半,五官端正坚毅,线条分明硬朗,布满风霜的苍老面庞上有许多伤痕,显得十分骇人。 此时,老人脸上的笑容却异常温暖,目光柔和。 他看见一个孩子,哪怕此时被人像小鸡一样拎在手上,哪怕已经昏死过去气若游丝,哪怕浑身血痂恐怖异常。 但他还是很开心。 因为这是他的外孙啊。 梅缕盯着老人,老人盯着少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陷入到诡异的宁静中。 小姑娘僵硬在原地,笑容渐渐消失。 几分钟后。 她缓缓将陈九放到地上,略微昂头直视着老人的双眸,愁眉不展道:“你为什么能破开我的‘门’。” 程开合没有看她,依旧盯着外孙,答非所问道:“这很重要么?” 梅缕用力点头,恨恨道:“很重要!就跟你为什么能发现我们一样重要!” 程开合沉默了会,慢慢说道:“天人固步自封太久,现在人类中有很多身怀绝技的家伙,九儿那点东西,在真正的隐士面前,不够看。你的空间藏匿之法,更不够看。至于为什么能打破?我的拳头很重,这一点,你们天人应该比墨鳞族与兽族更了解才对。” 梅缕被程开合的嚣张气得不轻,叉着腰咬着牙怒声道:“想打架?” 程开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撸起袖子说道:“来?” 梅缕瞬间怂了,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本姑娘不跟你这老匹夫计较,所以能不能别打?” 在仁安城的地盘跟程开合动手?脑子有病的人都不敢这么妄想。虽然自己不会死,可过程也挺疼不是,干嘛糟践能量,糟践肉身的,好不容易才选到的满意躯体,毁了多可惜。 出乎意料,程开合答应的极其干脆,点头说道:“人交出来,你走。老夫今天意在陈九,没功夫跟你瞎耽误时间。” 如果有机会,老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击杀眼前这位序列号极高的天人,但陈九近在身旁,他不敢承担半分风险。 梅缕的小心思顿时活泛起来,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可不可以让我带走他?天上一聚后,必定完璧归赵,作为回报,条件你开。” 程开合面色不善,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有些危险,像是一头猛兽在伺机而动。 “拜拜了您嘞。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空间之门开启,梅缕撂下一句狠话,直接逃之夭夭。 程开合走向少年,俯下身子半蹲在地上,轻轻抱起他,坚毅硬朗的苍老面庞上浮现出罕有的温柔之色。 目光也很复杂,愧疚、怜惜、喜悦皆有。 不远处,一名老人坐着轮椅缓缓朝这边过来。 临近时,她略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走到程开合身边接过少年,低头望着怀里昏死过去的外孙,细细端量。 浑浊的泪珠滴答落下,呜咽却无声。 我的孩子啊,万里之遥,终于相见。 …… …… ‘别有天’红楼内,陈寸心长长舒了口气,拨通电话到仁安城主府,吩咐陈起事情已经解决,将落阳镇的军事一级戒备状态取消,再把赵传久活着带回来。 挂断电话之后,旋即联系到了陈沉。 “你师傅此刻正在穹顶围堵那名天人,大概率会无功而返,不必理会他。程开合抵达了你们先前交战的地方,成功救出九儿,为了以防万一,你与陈某火速前往,如果那老头儿想要带人走,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电话那头,陈沉与陈某对视一眼,点头回道:“明白。家主,此间事毕后,游历是否继续?还是直接带陈九返回仁安镇。” “随他便。” “明白。” …… …… 落阳镇内,程开合给少年注射了一剂药水,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得知,但大概率是九儿冲动之下的出手,自废四肢经脉强行提住一口气与那天人对战,逢强敌亮刃,勇气可嘉。” 老人没搭理他的这些废话,一丝不苟地替少年擦拭着身上鲜血,说道:“那位天人既无敌意也无杀心,九儿肚子上得这道贯穿伤,也是她耗费本源能量修复,因此整体伤得不算重,约莫还有十几分钟便能苏醒。此行目的已达到,走吧,老程。” 她把陈九放回地上重新躺着,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尚未长开的面庞,神情有些不舍。 程开合眼角低垂,说道:“可以把九儿带回西北,仁安城,拦不住我。” 老人背过身去不再看二人。 怕看了,就再舍不得。 她面色平静,说道:“你是程开合。” 略微停顿后。 “程开合,不会在仁安城开杀戒,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当初老五不是讲了么,九儿托他帮忙带话,让你安静在西北等着,十年后他来西北找程家算账。如此,等着便是。” “可……” 老人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为什么要提前走这一遭?看看罢了。小家伙长得很俊俏,不看瞳色,像极了小时候的清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子也很决然,不似他父亲那般优柔寡断。这,就够了。” 程开合抿起嘴唇不再多言,深深望着安静躺在地上的少年,似乎想要一眼把他镶嵌在脑海里,紧接上前搀扶住老伴,毅然转身离去。 老人之所以不愿等到陈九醒来,不愿让程开合带着二人强行突围返回西北,原因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简单。 更多的,是无法面对。 醒了之后三人相视,又该如何? 她能说什么?做什么? 说当年你母亲程清,心灰意冷之下打回西北的那通电话,我并不知情? 是你外公程开合乾纲独断,瞒着所有人逼你母亲打掉当时仍尚在腹中的你? 这是事实。 可我又如何能与人言? 你的外公,程开合,又将如何自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能与人言,不足二三。 第32章 包我身上 陈九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仍处在先前战斗的地方,看了眼漆黑夜色,应该没过去多久,四肢上传来的疼痛也不再那么强烈,反而有缓慢恢复的趋势。 遇强则强?我的体魄在自残的锤炼下,又升华了? 那个脑子有些拎不清的天人姑娘呢,没带我回天上就自个儿跑啦? 他有些困惑。 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见到他们,陈九紧绷的心神放下来些许。 临近,陈九躺在地上重重呻吟一声,仿佛扫去浑身疲惫,强打起精神道:“聊聊呗?话说你这女人命真硬,扛了一发穿甲弹还能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中逃脱,了不起。是你师傅出手了?” 陈沉好像没听出少年话里的弦外之音,简述情况道:“先前你对付的那人,叫赵传久,也可以说姓陈,不是陈曦的陈,红楼里的陈。那位横插一脚的天人,在穹顶中序列号极高,掌握空间之力,掳走你之后玩了套灯下黑的把戏,一直逗留在原地,家主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找到你的位置,你外公程开合,出手救了你。几天前他没直接去安天城述职,而是绕道先来仁安城,大概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临行前,给你注射了疗伤的药剂。” 听到程开合三个字的时候,陈九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很快恢复如常,笑容古怪道:“霁月光风,不萦于怀,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外公,还真是胸襟开阔哈?免费被陈老头支使当了回劳动力不说,还能忍住不把我带回西北?啧啧。看来我这个外孙也没这么重要嘛。” 陈沉没有接话,换言道:“家主的意思是游历可以继续,亦或返回陈家,看你心意。” 接着逛?接着挨揍? 陈九五根手指来回敲打着地面,思索片刻后翻身而起,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某说道:“陪我走走。” 陈沉面无表情,安静站在原地等待。 少年没有看她,径直朝前走去,二人擦肩而过。 少年慢步在前,陈某一如往常,落后半个身位紧紧跟随。 渐行渐远,蝉鸣四起。 “十七年蝉,只为鸣一夏。走这一遭所图为何?宽度,长度,到底哪个更适合用来衡量生命?” 陈九忽然开口,喃喃自语。 他止住脚步,摸了摸仍有余痛的小腹,目光游离,接着道:“那个叫赵传久的家伙,捅了我一刀,三棱军刺,放血神器,倒刃又剐断肠胃,疼得撕心裂肺。最后一刀准备废了我时,他却变得有些迟疑,犹豫,甚至可以说是害怕,恐惧,那时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无聊的圈套,又是咱的那位好爷爷在作怪。其实先前我就怀疑过,但毕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嘛,陈沉那女人又演得那么像。可是,我不怪他们。没必要,主要怪了也没用,打不过,没法子。我除了任人鱼肉,又能怎么办呢?” 陈某早就在心里下定决心,旗帜鲜明的站队,此刻也没什么顾忌保留,直截了当道:“家主没有提前通知我,一切来得很突然。陈沉那边知不知晓内情,我不清楚,家主做事布局从来不拘一格,旁人难以把握脉络。陈某想出手时,被几名刺客缠住,紧接着袁林出现,空间牢笼将我禁锢到天上,那场爆炸中,也是袁林出手带走了陈沉,于云层中俯瞰您与那人交战。后来……” 说着,陈某自嘲一笑,接着道:“后来您身负重伤,我想拼命来着,又被陈沉所阻止。她说,让我相信您。呵,疯癫女人。” 陈九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道:“她就是那样拧巴的一个人,矛盾的厉害,我怀疑她和我一样。” 少年指着自己脑袋,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的说道:“这儿有病。要不能用人血抹唇?这哪里是个正常姑娘能干出的事。” 嗨,我说这位爷,她本来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不是正常人啊。 陈某默默想着,没有说出口,犹豫片刻后说道:“我曾经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当年有位极有名气的相师,被家主请来给陈沉这批死士卜卦,唯独她一人评语最惨烈,天煞孤星,易夭折。后来,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杀伐,妄图拿人血镇命格!玄乎的是,自此以后,同批的那些杀手死得死,伤得伤,唯独她好好活到了最后,于武道之境一日千里,异能的开发同样顺风顺水。” 陈九抽了抽嘴角,没搭理这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大道寻思,取则行远。早前和你说过,我是个崇尚知行合一的人,却难以达到此等境界,因此表里不一,心思极深极重。可经过这些天的事儿之后,才恍然发现,想得再多、思得再广、道理再深,有个屁用?我所倚仗的,在真正的大人物看来,仿若稚童过家家,不堪一击。他们的自信源于何处?嗨,两个字,能打,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陈某回道:“您的优势在于年纪,某些人强于您,仅仅是因为早生了几十年,比如我陈某。” “你太过自谦,但话说得没错,我的优势在于年纪。可劣势,同样在此。我总以为自己还年幼,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挥霍,不急,一切可以慢慢来,先多走走看看再说,不讲整个黎明大陆,起码把仁安城踏遍不过份吧?今天看来,是我太过理想化咯。” 陈九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先望了眼天上,又将视线投向西北,脸上若有若无的自嘲笑意彻底消失,神情坚毅。 他捏了捏拳,沉声道:“时不我待,回家。” …… …… 穹顶之上,没了陈九这个拖油瓶,梅缕压根不惧袁林独身一人的拦路,甚至还抽空‘开门’,伸头大骂了一句:“死老头,有本事来空间站里跟本小姐打!谁不来谁是乌龟王八蛋!” 说完‘进门’就跑,溜之大吉。 袁林没搭理她,眼睁睁的目送她离去,低头嘀咕道:“程开合脑子是不是有病,哪怕顾忌陈九那小子的存在,不敢打生打死,可起码也要动动手才对。搞得现在这死丫头完好无损的登天,咱既拦不住,也不敢跟进去,很尴尬啊……” 话音落,人消失,重返世间。 梅缕其实有心在穹顶上跟袁林过过手,压一压他的锐气,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直奔空间站。 才落地,她就气急败坏地跺脚抱怨道:“老大你怎么回事儿?真让本小姐一个在人间单挑他们一群呗?行,就算没人帮忙,可你也得想办法通知一下吧?就让袁林那死老头一个人堵门?” 飘渺男声不知从何起,回荡在宽阔的会议室中,耐心解释道:“没盯住程开合,让他偷摸溜进了落阳镇,等我知道后,为时已晚,再绕过袁林通知你,已经来不及,就不做无用功了。最坏的结果,你身陨人间,没想到呀,咱们的小公主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梅缕撇撇嘴,不屑搭理这话,说道:“陈九在,那老家伙投鼠忌器不敢与我撕破脸皮,陈寸心同样稳坐钓鱼台,更没有出手的打算,侥幸留下这具肉身罢了。话说,程开合这老头给我的感觉,怎么变得更强了?” “嗯……不久前替一位序列号前三十的天人,就是那位好战份子,你知道的,聚拢能量重塑了肉身。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前去劫杀程开合,被一拳送回天上。一拳。” 它强调了两遍。 梅缕面色僵硬。 一拳,绝对的碾压之势,她做不到,至少用眼下这副肉身做不到,回归本源都玄乎。 那道声音变得有些唏嘘:“这还不是程开合的极限力量,生死存亡之际,他犹能更强一线。啧,瞧瞧现如今的人类,恐怖。早前开会时,有个傻逼说得挺有道理的其实,还不如几百年前就灭了人类,省得这些烦心事。” 梅缕脸上无悲无喜,淡淡道:“亡羊补牢,是为时已晚,还是犹未迟也?呵呵,你自有判断。咱们这些小喽啰,人微言轻,说得话你几时听过。” “我知道你们有怨言,可……有些事,你们暂时没必要知道。我等于命运长河中泛舟而行,何时动何时停?不在你我,在风,在浪。” 又搞这一套,成天装神弄鬼,烦不烦? 梅缕冷笑着,说道:“无论是你,亦或人族当年那位半神,怎么站得越高,越发神叨。” “不说这个了,见着小家伙,感觉如何。” “我的判断,不是玄之又玄的转世附身,生而知之罢了,有几分本事,哪怕遇到的是我,在明知天堑般的巨大实力差距下,也敢殊死一搏。‘气’的运行流转,‘力’的收放进退,如那记手刀一般无二,静到极致,有点儿四两拨千斤的味道。他的‘力’,也很古怪,能侵入对方体内,随心意而动。当时我把境界体魄压制到高他一等的地步上,被轻而易举的秒杀,小家伙付出的代价是四肢经脉炸裂。总的来说,这小子,同境无敌。但是,仅此而已。危险程度目前来说一般。” “可他年仅十二,未来能走多远,多高,尚未可知。静观其变吧,多盯着,以后辛苦你。” 梅缕本意是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哪怕回了人间也是做个吃喝不愁的小公主,成天逛街买衣服做指甲,久了也挺没趣味。 那小子嘛,倒是个难得一见的有趣家伙,真要能把他忽悠来穹顶,岂不美哉?更何况奉旨办事,吃喝不愁生死不惧,爽翻了! 想通关节,她猛地一拍平坦胸脯,竖起大拇指豪气干云道:“包在本小姐身上!” 第33章 能否是你 陈九没再多耽搁,吩咐陈某联系祝国安准备一艘飞船,启程连夜赶回仁安镇。 通话时祝国安旁敲侧击的向陈某打听着小少爷在不在身边,透露出想跟陈九聊聊的心思,在得到陈九的首肯示意后,陈某将电话递过来。 “您好祝镇守,我是陈九,来到落阳镇,本该先去府里拜访才是,但您日理万机,怕耽误了您工作。想着临行前再去,可今夜又发生这一茬事,给您以及落阳镇,添麻烦了。着急返回陈家汇报情况,更来不及去镇守府觐见,望您见谅,下次一定登门请罪。” 陈九表现得极其客气。 一方镇守,甭管他是不是靠能力上位,亦或凭借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站队,都值得重视。 那头祝国安听到少年的嗓音,脸上瞬间褶皱成菊花一样,绽放出浓浓笑容,放低姿态道:“小少爷您太客气了,是我祝某人给您添麻烦才是,落阳镇今夜出了如此变故,我这个镇守该负领导责任,监管不利呀!您放心,我已经通知下去,明天城防队将会联合治安队开展一次大规模的、长期的自检、巡查活动,凡涉及到权、利勾结,恃强凌弱目无法纪的,绝不姑息!” 陈九眼皮直跳,对这番官方说辞有些无语,敷衍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祝镇守高处不胜寒,平日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哪能面面俱到。” 妈的,臭小子,怎么跟你二叔一个德行,笑里藏刀的,小狐狸一只,比陈流儿难对付多了。 祝国安心里想着,嘴上却越发恭维:“感谢陈少爷理解。也感谢之前给祝某人推荐了位人才,王遵新这人有真本事,待在治安队埋没了,我准备将他调任至镇守府内,观察一段时间,再委以重任,小少爷意下如何?” “陈九不敢对落阳镇内务人事指手画脚,您在镇守这个位置上多年,自有一番施政心得,全凭您判断。” 拿王遵新传递出善意后,祝国安此番通话目的已经达成一半,接着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于落阳镇这些年,祝某人大功劳没有,无非是兢兢业业操持着那些细微事儿,真正做决断的,还是仁安城主府那边。这不,今夜才知晓您那边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前去处理,便被城主府一直调令拉走,协助红楼暗卫的人,抓捕了一批兽族于落阳镇境内的代言人,因此才耽搁了给小少爷您接风洗尘呀。” 天人,袭击,赵传久,陈曦,赛车协会,军用违禁器械,城南公园的大爆炸,这些敏感词汇祝国安是一个都没提,硬生生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今天你陈大少突然现身落阳镇,我祝国安这边才知道,那边就出事了,还是你自个儿亲爷爷搞得,和我反正没一分钱关系,以后你也记恨不着我。 按理说,您是不是还得欠我个人情?毕竟我祝某人上赶着帮你允了王遵新的前程。 陈九听了半天,总结出一句话,老小子示好结善缘来了。 他笑道:“接风洗尘不敢当,祝镇守肩上扛着落阳镇数百万人民发展的重担,陈九哪里值得您在意。这次来去属实匆忙,下回来落阳镇,肯定第一时间前去拜访,飞船的事劳您费心。” “哈哈哈,小少爷太客气了,这些乃我祝某人份内之事。那就不多打扰您,回了陈家替我向老爷子问好。告辞,一路顺风。” “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陈九吐出口浊气,翻着白眼没好气道:“果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极其厌烦这种官方交流。” 他上辈子就挺烦,没想到这辈子出身更加尊贵,依旧躲不开。 陈某笑着道:“祝国安这人,仁安城里出了名的会说话会做人,您突兀到来,又出了这么大事,哪怕背后是家主在操盘,他心里一样犯嘀咕,可不得上来表表忠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陈九回道:“仁安城下辖十五重镇,除开我那位大伯兼任的仁安镇守外,还有十四位,于各自地盘说一不二,权柄滔天,讲他们位极人臣也不为过,就是这样一位大人物,竟能做到如此舍下身子,来讨好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能屈能伸,不简单呀。” 陈某想起些往事,语气轻松道:“能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想当年我也跟家主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来着,给个镇守当当呗?哈哈哈,结果老爷子让我先回家照镜子。” 陈九不禁莞尔一笑,说道:“管他那些呢,暂时跟我关系也不大。启程,回家。” …… …… 陈家大宅贰号院内,陈曦提前结束牌局,直接将闭关中的陈流儿薅了出来,在儿子满是不爽的眼神中,拿出一份档案袋,努努嘴说道:“今晚发生了一些事,具体情况在这儿,先看,看完再说。” 陈流儿是陈曦的长子,母亲家那边也是仁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自幼受宠惯了,骄横自负的性格也是在那时养成。 搞到现在,成天一副年轻一代中唯我独尊的样子,情商低的可怜,但作为陈家直系第三代中,唯一一个在安天城星空学院修完全部学时的翘楚,智商方面绝对没得说,从小就记忆力超群,一目十行,认真且愿意动脑子的情况下,思绪极快,看待问题的眼光同样毒辣。 很快,他看完档案袋里的文件,沉思片刻后说道:“申屠禄那傻逼,还有其他几个蠢货,丢弃也就丢弃了,可赵传久此人,就这么放走了?他有大才。” 陈曦轻声叹息,满脸无奈道:“你爷爷看重的人,谁能争过?更何况赵传久这些年待在落阳镇替我操持基地和赛车协会的事,也算尽心尽力,替咱家赚了不少钱,不欠咱们什么,就此两清吧。以后他来仁安镇替老爷子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老实点,别冲动之下给人打个半死不能活的。” 陈流儿合首示意道:“晓得,我又不傻。话说回来,爷爷费心费神设下这么个局,既然陈九安然无恙回归,程开合将军也站了出来,现身落阳镇替他撑旗,那么这小子的崛起,已然是无法阻挡。父亲给我看这些的意思是,让我避其锋芒?陈九回来那天,我真不想跟他呲牙来着,可我就看不得天青妹妹那副样子!她崇拜落叔归崇拜落叔,可关那个小屁孩什么事?那只是落叔儿子!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天青至于那么亲热么。” 说到最后,陈流儿透露出几分抱怨,语气极度不满。 听到天青的名字,陈曦神秘一笑,没有泄露机密。 演戏这种事,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那便没味道了,顺其自然最真,最好。 他拍了拍儿子肩膀,说道:“九儿嘛,其时已至,其势已成,家族资源向他倾斜这件事,无可阻挡。但是嘛,老爹也不是让你避开,或者认怂。你爷爷最期望看到陈家内部出现什么景象?互为磨刀石,于争斗中砥砺己身。你的优势在哪?在于九儿的天赋还未兑现。换言之,哪怕给他十年成长起来,可你陈流儿就原地踏步不走了?没有这个道理。我相信我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强大到令所有人侧目。今天给你看这些,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儿,未来十年,守住本心,不要被外界的任何因素干扰,任何!做好自己,做好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陈流儿似懂非懂,总觉得父亲今天说话藏着掖着意有所指,但暂时还没搞明白,点头道:“我会记住您今天的话。” “嗯,暂时可以不理解,可一定要牢记于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对了,最近修炼怎么样?” 陈流儿耸耸肩,满脸无所谓道:“就那样呗,我是天才嘛,怎么着都顺风顺水,完全没有门槛可言。” 陈曦撇撇嘴,有些不满的泼冷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后面越不能放松。你三叔当年也天赋异禀,可结果怎么着?后劲不足,莫名其妙的被你落叔反超过去,越拉越大。你呀,还年轻,别信那些老师忽悠,夸你几句尾巴就翘到天上去。按部就班,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强者,但仅仅如此,你觉得够么?学古而不泥古,破法而不悖法,你得走出自己的路来,才能成为你爷爷那样的人。” 陈流儿懒得听他唠叨下去,敷衍的回了句知道了,接着道:“还有事儿不?没有就走了,我事儿还挺多的。” 自己这个爹,哪哪都好,就是老喜欢在修炼的事情上高谈阔论指手画脚,搞得好像您多厉害似的,咋地,自己当年没学好,现在来指挥我找存在感?歇歇吧您嘞。 陈曦笑骂道:“赶紧滚,你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流儿嘁了声,直接扭身离去。 男人望着儿子的高大背影,眯起眼轻轻转动手腕上的名表,目光有些复杂。 五百年必有王者出? 呵呵,我不信。 你爷爷信。 我不重要,他很重要。 陈起陈落,二人若合二为一,能否是你陈流儿? 大戏即将拉开帷幕,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第34章 杀人会丢掉人性? 陈九在飞船卫生间里洗干净身上血迹,换了套陈某提前准备好的新衣裳。黑色连体长衫,领口、袖口、下摆,皆绣有云纹,通体暗金色,显得极其华贵,与之前陈落回家当天所穿衣物很相似,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陈九小声嘀咕了句:“奢侈的世家,寻常衣物都是私人订制。” 他回到舱内,没搭理陈某、陈沉二人,躺到沙发里拿张毛毯盖住脸,几分钟后陷入到深沉睡眠中。 今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紧凑,压得陈九早已疲惫不堪。 …… 再睁眼时,天色渐变,朝阳初现。 仁安镇已至。 飞船降落在陈家庄园里专用的停机坪上,陈九马不停蹄,直奔‘别有天’红楼内。 有位老人早已等候多时。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狭小的窗口射进来,打在这位耄耋老人身上,光辉沐浴下,周身隐约浮现出一种神圣感,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陈九没有丝毫礼貌,直接推门而入,看见这一幕赞叹道:“天地有灵气,如龙蕴己身,古人诚不我欺,您这是在修炼?” 陈寸心耷拉着眼皮,半睁半闭说道:“这把年纪,还修炼个什么劲?只是上了年纪,喜欢成天瞎琢磨,悟出点道家的养身法门。得多活几年不是?起码要活到你成长起来,向我报仇。” 说着他睁开眼,看了看少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小子还挺衬衣服,不走心的恭维了句:“哪家的公子哥,倒有几分气宇轩昂,就是这内伤很重呀,腹中还隐隐作痛?四肢经脉断裂的感觉又如何?不是老头子说你,年纪轻轻的,出趟远门至于么?把自己搞得一身伤。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急匆匆的返回陈家,害怕再出变故?仁安居大不易,现在知道家的好处了吧。” 陈九扯扯嘴角,笑的很虚假,针锋相对道:“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您死了,那梦可真,像发生在眼跟前儿似的。这不,赶紧回来看看。可惜……啊不,您没事儿?这可好了。” 陈寸心不满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这混蛋小子,牙尖嘴利,一点儿亏不肯吃,亏我昨晚费了那么大人情才找到位置救他出来。 陈九没着急说事,从书柜里抽出之前陈寸心送他的古籍原本,塞进怀里开门见山道:“我这次过关没有。” 陈寸心略微直起身子,习惯性地手指轻敲桌面,平静道:“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插手一开始的那些破事,倘若人人都似你这般,以武乱禁,那还要规则法度干什么?呵呵,路见不平代为执法?你倒是好大的气魄。” 陈九自顾自地坐下,直视老人不解问道:“那您当年为什么要救陈某?更何况,生命面前,还管什么规则法度?后者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帮助前者,而不是限制。” 陈寸心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说道:“当年救他时,我有独自承担所有因果的能力,你有么?归根结底,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自己的姓氏。倘若你不姓陈,倘若当时陈沉不在身边,你知道自己的下场么?” 陈九淡淡道:“要么被那群蠢货设计,死在落阳镇。要么从此登上通缉令,浪迹天涯。” 老人面色凝重,说道:“知道就好。至于你说的后者,生命与法度,诚然,后者是为了帮助前者,可你忽略了一点,铁一般的规则,是用来庇护大部分普通人的,听好了,是大部分,不是全部,这才是规则存在的意义。你应该知道,如果有天法度崩坏,世界会发生什么。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食不饱腹,烹子充饥,史书上简简单单的二十个字,背后藏了多少心酸血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过往几千年,发生的许多动乱、混战,都源于一些极微末的事情,极微末的人。要懂得从惨痛的事件中汲取教训,反思自己。而不是总觉得无所谓,我偶尔做一次又能怎么样。如你这般践踏规则的人越多,世界越危险。” 就你他妈会抬杠! 陈九腮帮子略微鼓起,咬牙道:“您的‘也许’,‘假如’,太多了,拿未发生的事情,假想中的结果,来衡量我现在的选择,有意义么?因为我是我,所以我会那么做。现在你、我之间做道理之争很无聊,更加无用。各在其位,各有所思。您说破天,我也不认为自己当时的选择是错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寸心笑了,反问道:“当时的选择没错?那紧接着公园里的那场劫杀呢?先是自作聪明脱离陈沉的保护,后来又莫名心软,怕成为陈沉的负担,加重她的伤势,独自一人去面对赵传久。你当时怎么想得?肩膀上顶着的是猪脑袋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不懂?最初发现危险时,就应该老老实实躲在陈沉背后,慢慢周旋等待时机,等她死了你再拼命也不迟,这是她的使命!或者在随后击杀首名刺客时,果断撤退,可你又做了什么?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是陈九!生在西海由黄氏遗民抚养长大的陈九,也是陈落的儿子,程、陈两家的孙子,你知道你身上被倾注了多少期盼、资源么?像你我这种人,永远不配洒脱的活着!” 面对接连的反问斥责,少年沉着脸冷声道:“派人来杀我,你还有理了?就算我按照你设想,寻找最优选择去做,可接下来呢?继续应对你的刺杀?” 陈寸心说道:“不要把二者混为一谈,谁派人去杀你并不重要,将来出了仁安城,就没有旁人来杀你了?敢承担陈、程两家怒火的人,太多了,因为我和你外公,得罪的人更多!重要的是,在面临生死抉择时,你的应对实在令人失望,盲目冲动,心慈手软。你可能自认为天赋异禀,只是现在还未成长起来,等过些年自会强大到八面来袭巍然不惧的地步。呵呵,知道你舅舅程五绰号的来历么?” 程五在漠城有个别名,‘阎王,’这是对手们所能奉上的最高赞叹。 陈九隐约猜到面前老人要说什么,叹了口气,轻声应道:“嗯,当然。” 陈寸心的神情很不满,说道:“你外公程开合,于西北拥兵自重多年,王旗之下莫敢不从,其境界、势力、声望,俱为大陆顶尖。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程五的大哥、二哥、三哥,依旧战死在了沙场。某年重返西北时,跟他们兄弟几人有过数面之缘,夸赞一声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死了,唯独活下个程五,他的阎王绰号从何而来?头些年被墨鳞族与兽人算计,孤军一人陷入包围圈中,结果被他生生闯出条道来,血染大漠黄沙。但你可曾知道,当年程开合收到儿子陷入死境的消息时,已经做好了程家满门绝后的心理准备!你陈九自认非凡,对比起他们来如何?听好了,穹顶下,人人皆可死,人人皆会死!以后收起你的骄纵心,脚踏实地些吧,青衿之志,履践致远。” 陈九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痛道:“我着急忙慌赶回来,不是听你说教来了,道理我都懂,也正是因为想让别人愿意听我讲道理,才会放弃此次游历,时不我待。” 闻言,陈寸心的火气消下去些,话锋一转说道:“有这个心即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从眼下做起。但也不必那么急迫,桑榆非晚,柠月如风,只要你好好珍惜接下来的几年时光,还有得救。” 陈九有些不爽,把头斜过去懒得看老人,不咸不淡的问道:“我有没有得救,不劳烦您说,有过先前第一次的交锋,你现在还想用言语坏我心境?做梦呢吧。痛快点,该从哪开始。” 话越聊越开,陈寸心脸上逐渐浮现出几分笑意,说道:“杀人。” 陈九愣了愣,没有立即回答。 老人讥讽道:“就像陈沉汇报的那样?你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不愿造杀孽?呵呵,笑话,你该知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会逼得你不得不杀。更何况,剑为双刃,伤敌还是伤己?全凭你心意。” 陈九声音有些轻,说道:“与你们视人命如草芥不同,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轻开杀戒,更重要的是,我不愿以此入道。罪大恶极之人,该不该杀?当然该,不死,不足以镇律法。不死,又如何去向那些因其罪孽而受到伤害的人们交代?可……” 他略微停顿,垂首望去眼睛盯着脚尖,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有些迷惘。 “我自幼与母亲生活在黄村,他们最常教导我的,是天人不仁,缺乏对生命应有的、最基本的尊重,一念之间毁天灭地,一念之间愚人作乐,高高在上的姿态下,是无数悲苦同胞生死离别。我曾仔细想过,它们这般可怕的心境从何而来?以人间思维得出的结论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因为强大,所以无畏。因为无畏,所以漠然。如果有一天,我也同样掌握生杀予夺的能力、权利,并不惮、且肆意的使用这份能力,那么,我与天人又有何分别?” 说着说着,陈九缓缓抬起头望向老人,很认真的发问。 这次轮到陈寸心沉默。 少年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你也好,陈沉也罢,包括来到大陆之后见到的许多其他大人物,都有些向这方面进发的趋势。你们把自己立于顶点,心系天下,拿牺牲、妥协、交换未来做借口,玩弄人心,玩弄生命。说老实话,你陈寸心还好些,做到了克己,道、术兼具,人间有你是幸。可其他人也能做到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克己慎独,何其难也?我也未必能做到。若以杀入道后,就此沉沦丢掉人性,该如何?诚然,我从西海远赴大陆回归陈家,初衷是为了卧薪尝胆,期待有朝一日替母亲复仇。可这并不意味着要不择手段,坏我自身心境。” 陈寸心凝视着少年,终于明白他的顾虑所在。 良久的沉默后。 老人缓缓开口说道:“你父亲陈落,小时候与你一般无二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悲天悯人,难听点就是胆小如鼠,以至于这么些年下来,他手上沾染的人命极少,毕竟煌煌天雷下,有几个不开眼的敢去找死呢?可是,杀得少,不代表不会,相反,他极其擅长。懂我意思么?” 陈九蹙眉不语,若有所思。 老人伸出干枯手指轻弹少年额头,微笑道:“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过于执着人性二字,有些昏头。杀人,是一种技巧,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么…… 陈九扪心自问。 第35章 我是陈九 长时间的思索。 少年眼神渐渐明亮,隐约有所悟,但仍未立即给出答复。 陈寸心站起身,走到陈九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落阳镇与你对战之人,赵传久,出生西北,早年家中遭逢变故,父母死在墨鳞族手中,妻儿也被掳掠,被迫潜入内陆仁安城做间谍,是我派人救了他一家。当年他被抓时,墨鳞族给他注射了两种基因药剂。” “嗯,听他说过,墨鳞与兽族的基因。这人命挺硬,竟然能扛过来。” “人体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容器,坚韧、易碎,二者皆俱,”陈寸心点评一句,接着道:“问题就在这里。在两种基因完全与他本身相融合后,使其产生进化,体魄、五感远超常人,变身之后更是有质的提升,唯一可惜的是,他这十年沉醉于机械制造,完全没有进一步开发自身体魄的想法。” 陈九脸色不太好看,阴阳怪气道:“还真是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好对手。” 老人得意笑道:“当然,这枚棋子可是爷爷为你精挑细选出来的,根据你过往表现出来的实力为评判标准,他的体魄强度超你一等,但没到不可企及的地步,刚刚好。可惜,在你们的交锋过程中,我没发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亦或者说你过于自负,一边想留着后手对付尚未可知的黄雀,一边又想堂堂正正的碾压赵传久,幼稚至极。狮子搏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尚且要用尽全力,更何况你与赵传久之间,还远达不到这种地步。” 陈九撇撇嘴,不服道:“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过诡异、紧凑,导致我根本无法全身心去对付赵传久。正经的,如果真是毫无顾忌的生死相博,哪怕不动用秘技,我也有把握耗死他。” 陈寸心反问道:“怎么弄?耗多久?战场之上,向来是速战速决,拖着对你很有利么?以你的水准,本该几分钟内解决才对。论及对自身力量、体魄的掌控,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同龄人中几近巅峰,可你不懂怎么使用这份力量,来对付别人。拿最小的力,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陈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富人家的孩子钱多,想怎么花怎么花,想怎么浪怎么浪。穷人家的孩子,就得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这意思不?” 力,要打实,打在该打的地方。 老人嗯了声,皮包骨的手臂按在陈九肩膀上,另一只手迅速轻点过去,太阳穴,后脑,眼睑,耳根,喉咙,侧脖,颈椎,小腹,手肘,肝脏,腋下,陈九的整个上半身几乎无一幸免。 陈寸心说道:“刚才掠过的这些地方,有些是人体本身的弱点,有些是你旧伤所在的地方。如若只针对后者,只要想,哪怕我把力量控制在一个普通成年人的程度上,也能轻而易举的击溃你。这是不是比费劲吧啦的召唤天雷劈你要简单多了?那该如何快速找到敌人身上的弱点,并击溃它们?简单,先了解人体的构造,兽族的构造,墨鳞的构造。进阶之后,便是去找‘气’、‘力’的破绽。一法通则万法通。杀人,是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的训练方法。试试?” 陈九一咬牙一跺脚,高声道:“试试就试试!” 早前他执着在一个思维定势里,画地为牢,总觉得杀伐这二字是双刃剑,伤人更伤己,因此而导致人性逐渐泯灭,兽性逐渐递增,到最后一旦把握不住,将彻底沉沦,个中风险太大。 但今天被站在高处俯瞰的陈寸心猛然点醒,戳破了这个思维牢笼。 杀人术为剑。 剑在我手,自随心意动。 老人扯扯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寡淡笑容,说不上来是赞许亦或嘲讽。 他轻声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爷爷不吃这一套。说说,后来被那位天人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陈九诡异一笑,明显没憋好心思,说道:“把力量控制在与我相近的地步,强些也行,攻过来。” 老人察觉到有丝不对劲,但压根没当回事,压制住自身力量反手就是一巴掌,与昨夜梅缕的情况一般无二,看似必中的一击被少年轻松躲过。 飘逸侧身扭开,陈九淡定道:“有迹可循。” 陈寸心有些不信邪,扇过去的巴掌横向做刀,直扫少年脖颈,这次他并未再躲,伸出两指扣住老人手腕。 二者相触时,老人那看似干枯瘦弱的躯体中,爆发出磅礴力量,陈九拿身体做容器统统收下,脚下小楼轻微颤动,分秒之间他借势一拉,以肩膀撞向倾倒过来的陈寸心。 “到此为止吧。” 话音落下,陈寸心随之后撤躲开,坐回原位。 陈九笑眯了眼,说道:“您这是在作弊?” 老人目光中透着浓浓赞赏,给出了与昨夜梅缕一样的评价,说道:“同境无敌,我再压制力量与你打下去,自讨苦吃。这一手炉火纯青的借力、卸力之法,很不错。西海黄氏秘技,名不虚传。” 陈九耸耸肩膀,满脸理所应当之色,说道:“那几脉遗民当年被冠以人族‘叛徒’的名号,就此逐出大陆远赴海外,顶着天灾,还有墨鳞、兽族的威胁活到今时今日,能没几分真本事么?没本事早他妈死了。总之昨晚被那位脑子有些拎不清的天人关起来后,就这么跟她过了几招。那时不自量力,对其动了杀心,因此自废四肢经脉。我那便宜外公后来给我注射的药剂应该挺珍贵,效果不错。” 陈寸心敏锐把握到一些关键词,皱眉反问道:“脑子拎不清?” 陈九目光游离,有些心不在焉道:“嗯,这些所谓天人,身上的人味很重,‘天味’很淡。” 他似乎想起些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很暴躁:“师夷长技以制夷,总觉得它们是潜伏到人类社会中学习来了,取长补短。这恐怕,不是个好事儿。草,真他妈笑话,战胜方还这么兢兢业业努力进步,让不让人活了?他妈的。” 陈寸心一针见血道:“人性中的坚韧、勇敢,使得它们所瞧不起的低等文明,硬生生活到现在,活得还很乐呵,天人们自然心有不甘,也要‘学会’。先做人,再杀人。可话说回来,每次提到天人的事情,你总会变得易怒,暴躁。” 陈九皱起眉头,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原来不是说过么,我有病!病得不轻。” 老人敲打着桌面,脸上的皱纹挤压到一处,笑意浓烈,说道:“知道,上次你还当着我的面吃药来着。后来爷爷心想,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脑子的病是大病,得治,便派人采集了当时残留在地面上的药粉残渣,送检分析。” 陈九不自觉地抽动几下嘴角,呲牙咧嘴道:“我真他妈的服你,心眼比陈起肚子上的肥肉还多!送检结果怎么样?是实实在在的药吧?没什么秘方吧?” 老人一点儿也不介意孙子的无理,笑呵呵说道:“没秘方,多种中草药提取精华碾压成粉,镇定安神,跟你说得一样。可还是那句老话,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年纪轻轻把药当口粮可还成?于是爷爷花费重金从安天城星空学院请来一位医学系的教授,她主攻心理学,从业至今治好许多患者,其中不乏一些声名赫赫的大人物。” 陈九眼皮直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家伙真是找人给我治病来了?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皱眉问道:“人来了?” 老人点点头,说道:“才到没多久,此刻正在红楼中。” “能不去么?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医生来着,头些年黄村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在照顾。” “你觉得呢?” 陈寸心没给少年扯皮耍赖的机会,一把薅住他的胳膊,二人周身隐约有雷霆闪烁。 陈九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您不至于吧?” 老人看也没看他,率先推开房门出去,说道:“雷霆可以断绝你乱七八糟的心思。” “得,你牛逼。” 陈九跟在老人屁股后头,坐上狭小电梯一路来到三楼。 短暂的功夫里,陈九脑海中思绪百转。 陈寸心这老狐狸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落子之处必有深意,今天这一茬,真就是单纯的爷爷找人给孙子看病?应该不止,得防着点。 “叮……” 悦耳的提示音打断了陈九的思索,三楼已到,电梯门打开,一眼望去,他忍不住赞叹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红楼‘别有天’的绰号,名不虚传。别有洞天呐。” 三楼会客厅不同于顶层藏书阁内的简朴、逼仄,空间极大,通体用屏风做隔断,明亮大理石地砖呈云白,淡银色的精美纹路游走其上,复杂吊顶层次分明,华贵莲灯轻垂,浅色真皮沙发另配有两坐贵妃椅。 墙面浮雕是九匹骏马,栩栩如生,年代久远的青花瓷瓶近乎人高,摆在入口处两侧,两根玉般洁白的象牙处于东位,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陈列在客厅展柜上。 算上今天,陈九一共来过红楼两次,每回都是单刀直入杀向顶楼找陈寸心,今天首次来三楼会客厅,没想到其貌不扬的红楼内,竟然能有如此奢华的装修布局,风格与低调简朴到不像话的陈寸心完全不符。 老人听着少年的赞叹,没太大反应,淡淡道:“顶楼自己住,合心意便好。三楼、四楼是会客厅,得合别人心意。” 二人说话间,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身上背着个大包。 她微微屈身,浅笑道:“凌悦宁见过陈老。” 说着,她看向少年,接着道:“你好,九少爷。” 少年也在看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四十出头的年纪,平平无奇的外貌,只能算作五官正常,皮肤有点偏黄,头发上没有多余饰品,一根皮筋绑住及腰长发,扎作马尾。身材更普通,不乏这个年纪应有的臃肿,脸上、腰间、大腿,肉眼可见的鼓囊。 气息,尤其杂乱,跟普通人无二。 陈九绷紧的心弦略微松下几分。 他嘴角微翘,脸上挂起迷惑性极强的纯真笑容,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中年女人那边,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微微点头示意,彬彬有礼道:“您好,凌医生,我是陈九。” 第36章 不怕 陈寸心跟在后面慢慢走过来,招呼两人不必拘束,坐下再说。 他望向凌悦宁问道:“一路赶来舟车劳顿,辛苦。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女人面带笑容笔直坐着,回道:“您客气,不辛苦。劳您记挂,家父还是老样子,退居二线之后整天提笼遛鸟,身体反倒好了许多。这趟来之前,他老人家还特地带了话,托我向您问好。” 礼节性的笑容下,有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生疏。 陈九默默听着、看着,也不吱声,活脱脱一个腼腆少年,心下又放松几分。 老人说道:“难得他还有这个心,当年在安天城与你父亲一别,至今已有二十年未见。那时他怎么说得来着,退休后要来仁安城养老,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望穿秋水也没等到他。” 女人时刻保持着淡淡笑意,说道:“安天城的潜规矩您也知道,家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脆绝了念想不给您添麻烦。这趟前来家父叮嘱过,千万要尽心尽力给九少爷看病,不能敷衍了事。” 陈寸心看了眼她肩上的黑包,示意道:“那就开始?” 哈?这么随意? 陈九略带狐疑的看了看两人。 起码得拿个怀表出来演一演吧? 凌悦宁点点头,望向少年斟酌着用词,委婉道:“九少爷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了解多少。” 陈九像是在说别人,满脸无所谓的答道:“精神分裂症,这是一种慢性且严重的精神障碍,意识、行为、情绪等方面会发生扭曲。我还行,没到晚期,偶尔犯病而已,诱因主要体现在外界的刺激上,会让我变得恐惧、暴躁、易怒。” 得,您这等于白说,我就是想知道具体有哪些因素可以刺激到你啊! 凌悦宁有些无语,接着从包中拿出一个类似头盔的东西,通体呈淡银色,内里包裹着黑色织装物,镶嵌有数个硬币大小的黑扣。 她递过去,说道:“人的大脑在轻微电流的刺激下,有助于放松身心,九少爷只需要借着那股劲陷入半睡半醒状态即可。” 不是手拿怀表晃悠着催眠?整高科技助眠?就这? 陈九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卡在自己头上,声音在海绵的阻隔下变得有些沉闷:“开始呗?” 凌悦宁与陈寸心对视一眼,得到首肯示意后,轻轻按下头盔上方的红色按钮。 刺啦。 陈九闭着双目,感觉到似乎有电光在脑门上一闪而过,头皮瞬间颤栗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人舒适至极。 呼…… 陈九轻轻吐气,凝神内窥己身,马上陷到入定状态中,看似已经昏睡过去,实际上整个人的感官变得更加清晰,仿佛站在上帝视角,观察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 凌悦宁在跟老人闲聊,说着您孙子进入状态真快,不过得多等几分钟,老人则问起星空学院的事,打听着最近几年有没有出现什么好苗子。 陈九仔仔细细听着,发现二人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单纯闲聊,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上传来的舒适感越发强烈。 他没发现,头顶上已经有电光慢慢聚集。 大概十分钟后,强行维持假寐分神状态的陈九有些疲惫,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界线上来回横跳。 不行,不能睡,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九想要咬破舌尖迫使自己强行清醒过来。 转瞬之间,凌悦宁突然站起身,对着老人说道:“九少爷应该睡着了,我先把助眠器取下来,再唤醒他的潜意识。” 陈九停下嘴里的小动作,静观其变。 唤醒潜意识?怎么个唤醒法? 凌悦宁走到陈九身前,轻轻去掉头盔,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了束缚,昏昏欲睡的陈九反而清明几分,心神同时松弛。 松懈的刹那,凌悦宁掠过陈九头发的手指顺势滑落,轻轻按在少年眉心。 一指之下,四周空气仿佛平静水面上被投下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波纹扩散间,有清脆细微声响连绵不绝,韵律十足宛如天籁。 妈的!中招了! 这是陈九昏睡过去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呼……” 凌悦宁轻轻吐气,一屁股坐下靠躺在柔软沙发里,翘起二郎腿。 面色轻松随意,相较于之前的拘谨仿佛天壤之别。 与此同时,她的容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先前略带臃肿的普通中年女性,变成一个二十多岁,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眼睛呈碧蓝色,如恒星般璀璨,嘴角处有一颗美人痣,更显风韵。 她翻了个白眼,望向看热闹的老人说道:“我说陈叔,您这孙子可真不好对付,贼精贼精,从进来开始就打起十二分的戒备,要不是改了容貌身材,又跟您演了出泛泛之交的戏码,还真忽悠不住他。就这,他最后时刻还想着咬破舌尖唤醒自己,幸亏我眼疾手快没给他机会。我先前还想着等小家伙彻底放松下来再说呢,现在强行‘定神’,他内心深处残留了一丝本能的防备,待会可能会出意外。” 陈寸心笑道:“以他的曲折经历来说,这些反应实属正常。至于意外?我在这儿,不必担忧。” 凌悦宁脸色有些古怪,说道:“陈叔,您这给孙子治病是假,强行测试他心性是真,就不怕小家伙醒来跟你翻脸?” 陈寸心没搭理这茬,说道:“休息好了?开始吧。” 女人抿着嘴,心说您这使唤老妈子呢? 她不满道:“先说好啊陈叔,一会如果不小心,探寻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比方说古武秘技啊,遗民黄氏的谋划啊,您可不能急眼,得保证我完好无损的回到安天城。” 陈寸心笑骂道:“你这死丫头,天下之大还有你去不得、离不开的地方?区区仁安城,困不住你。” “害怕嘛,谁不知道您老天雷的厉害,把我肉体连带着灵魂一块钉杀了咋办。” 她小声嘀咕着,紧接侧过身子,伸出芊芊玉手放到已经昏睡过去的陈九额头上,在二者接触到的瞬间,凌悦宁同时陷入假死状态。 …… …… 陈九再睁开眼时,满脸茫然。 他觉得自己身处宇宙中,浩瀚无垠的空间里没有日月,没有繁星,唯剩无边无际的黑暗。也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流转。 一如当年。 黑暗降临,吞噬一切,包括灵魂,旋即万籁俱静,意识消散。 我是谁? 我在哪? 少年扪心自问,有些恐慌。 我是黄天?也是陈九?身处黑暗? 对,就是这样。 他自问自答。 可我不是在陈家宅院里接受那女人的治疗么?最后关头她弄昏了我。 陈九越发的清醒。 随着记忆涌上心头,他的心变得更加慌乱,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目前的状态,与当年被黑暗吞噬时一模一样,没有躯体存在只剩意识。 难道那女人杀了我? 还是说…… 我从来没有过什么所谓复生,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大梦一场? 可身为‘陈九’的记忆,为何又会那么清晰,仿佛真实存在?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 我究竟是谁?! 我究竟在哪?! 无边的恐惧袭来,化身为意志存在的陈九感觉自己快要到了爆炸的边缘,那不是一种臆想,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要炸了,要死了。 忽然一道空灵、悠远的女声传来,回荡在宇宙星空中,回荡在无尽黑暗里。 “你从黑暗中来,回归黑暗中去。告诉我,黑暗中有什么?告诉我,你将得到解脱。” 凌悦宁本人也有些惊讶,她以灵魂状态进入到陈九的识海最深处,本以为率先能‘看到’的最大秘密,要么是关于其母亲,要么是西海秘境里的黄氏遗民。 没想到,只有黑暗。 伴随而来的,是少年那无边的慌张、迷惘,恐惧到近乎意识消散。 或者说早就消散过不知多少遍,又再次凝聚而已。 她知道,再不出手阻止,任由少年沉浸在黑暗中,他那如烛火般微弱的灵魂下一刻就会破灭。 再回到现实,运气好点能成为一个白痴,运气差点直接身死。 到那时,别说陈寸心在,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似溺水般窒息的陈九,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飘忽不定的灵魂随之安宁下来,逐渐在黑暗中显露出人身。 少年站在上帝视角,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是‘陈九’的样子。 他伸出双手低头看过去,眼睛里满是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 那道女声拔高几分语调,沉声重复问道:“黑暗里,有什么?告诉我,告诉自己,这将带给你解脱。” 黑暗里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我只知道黑暗吞噬了母星。 不,黑暗里有天人? 不,天人是什么? 好熟悉的名词? 我到底是谁?黄天? 对,我是黄天。 可陈九又是谁?我现在的这副躯体又是谁? 陈九痛苦的垂下腰,凌空而跪,双手紧紧地抱着头,愤怒嘶吼:“我是谁?我在哪?” 刚凝聚出的人身渐渐虚化,眼看又有破碎的趋势,陈九恍若无觉,只是重复着那六个字,暴躁不堪。 “你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极其熟悉的嗓音,陈九微微一愣,停止了歇斯底里。 少年茫然抬头,看到双墨绿色眸子,极好看。 化身为‘程清’的凌悦宁半跪着,轻轻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重复道:“你是我的儿子,陈九。母亲在,不怕。” 少年抽着鼻子,带着哭腔,用力点头。 “嗯!不怕!” 第37章 天亮了 现实世界里,陈寸心坐在沙发上,面色不太好看,总觉得出了些自己无法把控的意外。 因为对面陷入沉睡的凌悦宁、陈九二人,俱是眉头紧锁,仿佛陷入到什么困境中。 他思虑再三,没有出手阻止。 术业有专攻,外行人贸然插手进去,只会事半功倍。 …… …… 星海中,少年被‘程清’拥入怀里,他不躲不避,微微昂起头,直愣愣的看着那双墨绿色的好看眸子。 身为‘陈九’的记忆再次涌现,他自问自答道:“你是我的母亲?那我就是陈九。对,我是陈九。” 程清微笑道:“是啊,我的孩子。” “那我又是谁?” 又一道人影凭空浮现,站在母子二人身旁,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与少年极其相似,或者说是长大版的陈九。 他的语调很平,不带分毫感情,眼睛无神表情刻板,仿佛一个机器人。 ‘程清’黛眉紧蹙,试探着说道:“你是十年后的陈九?” 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陈九再次面露痛苦之色,他与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异口同声道:“我是黄天!” ‘程清’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说道:“你们是地球人?在西海黄村长大?你既是陈家陈九,也是黄氏黄天?” 地球?黄村?陈九?黄天? 是的,都是很熟悉的名讳。 那我既是黄天,也是陈九? 青年男子也不再呆板,脸上有了神采,语气中有了情绪,与陈九近乎完全同步,他们同时点头说道:“是的。” 灵魂再次稳固下来,黑暗渐渐消退,二人说道:“母亲,这里很吓人,我想离开。” ‘程清’温和道:“好,想去哪?都可以。” 陈九、黄天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画面。 黑暗瞬间消失,阳光洒向人间,旭日蓬勃。 周围遍布高楼大厦,路上车流行进,街上熙熙攘攘,吵闹声、开怀声、叫卖声,声声不停,回荡耳边。 凭空出现的三人没有引发任何围观,周边人好像一无所知,陈九黄天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温暖而诚挚,‘程清’眯起眼打量着一切。 她并不知道这是哪。 很陌生的地方。 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此处此地的时空,处在旧历中! ‘程清’心下轻叹一口气,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不能再跟你纠缠下去了,速战速决,别搞到最后给我自己困进来无法自拔。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消失不见,以‘意志’观人间。 对于母亲的突然离去,陈九黄天二人就像先前的群众一样,完全没有察觉,就那么痴痴傻傻的望着人间繁华,笑个不停。 越笑越痴,越笑越傻。 凌悦宁恢复真身,化作这方天地的主人。 这里是陈九的识海,本该由他自己说了算,此刻却被女人抓住机会反客为主。 何谓神明? 所思所想,皆成现实。 她动心起念。 人间,斑马线上红灯闪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像是突然失了魂魄,一头扎了出去,飞速行驶的汽车眼看就要撞上去。 陷入痴呆状态的陈九、黄天二人明明没看这边,却很清楚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多余想法,下意识地就飞奔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推开。 二人不出所料被撞飞十多米远,大口吐着鲜血,近乎真实的痛感让他们疼的呲牙咧嘴,目光却盯着那完好无损的小女孩,笑得璀璨。 旋即两人昏迷过去,被送往医院。 他们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医院重症病房里住了十几天,期间做了开颅手术,身体里扎了钢钉,针管插在额头上,不是输液,而是在抽取脑袋里的淤血,术后麻醉劲消失的痛感同样强烈。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真实,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们开始有些害怕。 一天后,生命仪器发出刺耳警报声,屏幕上象征心脏跳动的峰线逐渐归于平静,医生满脸惋惜、心痛之色的开具了死亡通知书。 二人被推往太平间,紧接被送到殡仪馆。 熊熊烈焰里,他们身处其中却不觉得痛,只是有些累,有些难过,有些想哭泣。 我不想死,不想。 我想活着。 “是的,人皆怕死,所以你们想活着,如果再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们又会如何做?” 与此同时,凌悦宁洗去了他们之前的记忆。 似乎有个女人在说话? 又好像没有。 二人如此想着,睁开了眼。 不在烈焰中,而是街上。 这个红绿灯,这个斑马线,这个小女孩,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但为什么,想起不来? 他们有些迷茫,一边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眼熟,一边又开始莫名的胆颤心惊,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没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斑马线红灯亮了,汽车来了,小女孩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出去。 二人有刹那的犹豫。 时间暂停在此刻。 他们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能去救,会死的,死亡的过程与结果,都很可怕!你们忘了么? 陈九、黄天想起来了,不是想起上次救人的事情,而是想起死亡过程中所遭受的痛苦,以及当死亡降临后自己的绝望与不甘。 时间恢复流动。 他们一边恐惧着,一边冲了过去…… 情景再现般的推开女娃,被撞飞十几米远,被送进医院,最终死去…… 凌悦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默然无语。 殡仪馆的熊熊烈火中,场景再变。 这一次,是在火车轨道上。 有两条轨道,两列火车飞速前进,其中一条上绑着十个人,另外一条绑着五十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声哭嚎着:“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陈九、黄天站在一处,身前有个两个按钮,黑、白二色。 低沉女声在他们心间响起:“按黑,救十人,五十人死。按白,救五十人,另外十人死,黑、白同时按下,皆死。” 二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疾驰的火车已经呼啸而至。 砰! 两条轨道上共六十人,在巨大碰撞声中被撞飞出去,崩的周围都是残肢断臂,鲜血肆意飞溅,洒在二人脸上、身上。 温热的血液,骇人的景象,无不刺激着面露痴色的二人。 他们低着头,缓缓看向自己,看向对方。 迷惘的眼神中逐渐有了光彩。 那是名为愤怒的情绪。 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里,又出现两列火车,这次轨道上的人更多,一边五十,一边二百。 哀嚎声,咒骂声,恐惧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两人的眼神完全聚焦,变得锐利且冰冷,表情也不再呆滞,满是怒意。 他们同时出拳砸碎按钮,沉声道:“你也配让老子选?” 话音将落未落,他们二人各奔一边轨道,以血肉之躯阻拦住即将要撞过来的火车。 螳臂当车,不自量,可笑还是可敬? 在接触到火车头的瞬间,两人不出意外的被碾压成肉泥,全身骨骼寸寸断裂,发出生涩异响。 无边的痛苦下,那道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救少,亦或救多,你们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们的肉体已经泯灭,意志却依然存在,眼睁睁的看着火车即将撞过去,几百人的脸上布满恐惧、惊慌。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们怒到癫狂,重复大吼道:“你也配让老子选?” 极致的愤怒下,他们的肉身重新凝聚,再次义无反顾的挡在轨道上,这次坚持的时间要久一些,没有被轻而易举的碾压成肉泥,火车的速度在他们的阻拦下稍稍慢了些。 但仍旧于事无补。 几个呼吸后,第二次肉身破碎。 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只能……” “滚你妈的!” 他们复生速度极快,第三次拦过去,火车的猛冲势头又慢下不少,尽管最终结果还是在疼痛中被撕碎,可这毕竟有效果不是么?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凌悦宁懒得再劝,干脆不说话,默默的看着他们做无用功。 只是,心下多了几分旁人不得而知的复杂情绪。 凌悦宁之前趁陈九心神不宁之际,夺过其识海的控制权,现在她自己就是这方天地的神,只要她想,陈九即便复生一万次,也无法阻拦火车撞死那些人的结果。 可现在,她有些不太想,或者说不忍。 犹豫不决之际,两声怒吼打破了她的沉思。 “去你妈的!给老子滚开!” 陈九、黄天各自拦在一边,身体前倾双手、肩膀死死顶着火车头,脸色涨红,胳膊上的青筋若隐若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直至爆开。 漫天飞舞的血滴里,蕴含着名为“勇气、坚韧”的力量。 两列火车被应声掀翻,轨道上的人们、之前的残肢断臂,随之消失不见。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万籁俱静一片祥和。 二人弯着腰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胳膊上的血珠止不住地滴落。 模样凄惨,笑得却很开心。 凌悦宁喃喃自语:“快要夺回掌控权了?” 两人抬头望天,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该从我们的世界里滚蛋了吧?这儿,老子才是主人!” 凌悦宁仍以意志存在,没有回应。 她知道,目前这方天地的掌控权还在她手里,否则早已被迫现出真身。 忽然,异变突生。 无边的黑暗瞬间侵袭而来,裹挟风雷遮天蔽日。 煌煌天雷下,有人声若洪钟,不屑反问:“你是主人?那我等呢?” 声至,不见人。 凌悦宁突兀现身回到人间,满脸愕然。 她望向身旁不远处的陈九二人,又昂头看了看天上,不可置信道:“不是你恢复神智夺回了识海的控制权?” 陈九二人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金发碧眼大波浪美女,轻笑道:“凌悦宁?真的很难将你和之前的那位中年阿姨联系到一起。” 凌悦宁有些困惑。 她眉头紧锁面色沉重,问道:“怎么回事。” 她刚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想要自行脱离陈九的识海,回到现实中去,惊讶发觉自己被一种莫名力量控制住,根本做不到。 凌悦宁没有选择强行闯关,那样会给陈九带来不可挽回的损伤。 等一等,静观其变。 陈九二人同时说道:“我的敌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敌人,曾给我带来无尽的恐惧。以至于我很少敢踏足此地见它。呵,今天是托你的福,在一遍遍的生与死中实现自我救赎,总算有勇气见它一面。” 话里话外透着股浓烈讽刺,凌悦宁不以为意,说道:“让它滚呗?” “你认为我还能做到?该发现了吧,现在这儿的控制权,不在你我,在它。” 说话间,黑暗倾泻而下吞噬天地包裹住陈九、黄天、凌悦宁,三人好似水滴融入烈火中,片刻即涅灭。 转眼的功夫恢复如初,紧接再次重复毁灭的过程。 他们暂时不会死,但感官在,痛苦而又煎熬,陈九、黄天好在已经习惯,凌悦宁则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那种歇斯底里的寂灭、绝望感,让凌悦宁近乎崩溃,下意识的就想挣脱束缚回归现实,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这就是他所承受的痛苦? 她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看不见,可知道陈九就在不远处。 声音传来:“走吧。毁灭、重生的次数太多,会让人沦陷在绝望中,心境破碎。” 凌悦宁反问道:“你不走?” “我?如果想走,也不会见它。这次,试试。就像之前,试着从你手中夺取控制权一样。” “不一样的。归根结底,这是你的识海,你的世界,我只是个外来人。心智足够坚定,哪怕可能性不大,也有机会把我赶出去。可它不同,那是另一个你!会死的!现实中的陈寸心还在等你回去!” 陈九没再回应,一步跨至凌悦宁身前,于黑暗中紧紧搂住她。 泪流满面。 女人有一瞬间的僵硬,目光在下一刻变得柔和,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谢谢你让我重新见到母亲,我很怀念她的墨绿眸子。你与她,一般好看。” 话音落下,凌悦宁被强行‘送走’,没给她一丝反应机会。 …… ‘别有天’三楼中,凌悦宁猛地惊醒过来,双手抹过眼眶,神情有些哀伤。 不知不觉间,泪水遍布脸庞。 陈寸心静静看着她,没有问什么。 身侧少年靠躺在沙发里,双眸依然紧闭,皱起的眉头却已经抚平,嘴角噙笑,温淳而平和。 …… 识海中,陈九任由泪水连成珠线滴落。 他望向黄天。 男人同样看过来。 四目相对,二人会心一笑。 “我是陈九。” “我是黄天。” “我是你。” “你是我。” “我们曾亲眼见证罪恶,却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将划破天幕,见证黎明。” 二人朝对方走去,鼻尖相贴,身体相融,合二为一。 依旧是少年郎的模样。 他伸出手臂五指虚空一抓。 黑暗退散。 天亮了。 第38章 九楼即九品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现实还是虚妄? 一念之间。 你看青山常在,那它便常在。 一念之间,陈九重回现实。 他坐直身子平视另外两人,面色平静心如止水。 凌悦宁扭过头,头发遮住侧脸,藏住仍有些发红的眼眶。 陈寸心仿佛一切事情都跟自己无关,微笑盈盈道:“看样子出了些我不知道的意外。” 少年腰背挺得很直,手掌撑住双膝,淡淡道:“您的坦然让我觉得有点儿错愕。您似乎该说些什么?” 他深深凝望着老人,如初见时一个样子,身材瘦小,头发稀疏雪白,脸上遍布老年斑,额宽下窄,两颊无肉鼻梁高挺,双目深邃有些凹陷进去。 就是这心,似乎变得更脏了。 打着治病的幌子,指派人深入自己识海探寻秘密,完了还如此坦荡,真是缺德带冒烟。 陈寸心明白了,却没有解释,默不作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九并没有死缠这件事不放,仅仅一笑置之。 少年站起身,说道:“杀人术也好,登天路也罢,先走走看再说。何时开始?” 陈寸心答道:“现在走,有人会领你到该去的地方。” 陈九告辞离开。 老人将目光转到低头不语的凌悦宁身上。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想起之前在陈九识海里所发生的一幕幕。 于心境破碎中神志崩溃痴痴傻傻。 于死亡阴影中一遍又一遍无悔救人。 于无尽痛苦中一次又一次螳臂当车。 直至最后,黑暗裹挟着连自己都无力抗拒的死寂袭来。 他只是泪流满面,哭着说想母亲了,接着便送走自己,独身面对。 凌悦宁摇摇头,扫去一切纷乱情绪,回归平静,轻声道:“只看到心魔。” “嗯?”陈寸心的语调有些许高,挑眉反问道:“心魔?”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讲法,并未在黎明大陆上流传,陈寸心自己把它理解成一种‘挂碍’,心境不得澄明,越是境界高的人,越容易产生执念,影响到己身。 老人的本意并非陈九所想那样,探寻自己秘密,仅仅是要测试出他人性中最真实的那一面,顺带帮助他解决一些执念。 九儿才多大? 怎么会产生心魔这种东西? 凌悦宁恢复如常,抬起头说道:“是的,心魔,那是充斥天地的黑暗,恍若当年。这个词对于黎明大陆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但肯定不包括您。初进到陈九识海时,他便身处黑暗中,不知道已被搅碎多少次,神魂飘忽不定,离彻底涅灭只差一丝。” “我当年的心魔是自己,两个,善念、恶念同在,皆斩之。” 陈寸心回忆起过往,有些唏嘘。 说来简单,做起如登天般难。 “很多人都如您这般,执着于己身。陈九不同,他所畏惧着的黑暗,无处不在,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哪怕是我也胆颤心惊。接着,我化作程清,给予他光明与勇气,脱离黑暗。最终,他选择送我离开,再度走向黑暗。” 陈寸心轻敲沙发扶手,若有所思,说道:“小凌啊,你说九儿他,是逃出来的,还是杀出来的?” 他心中隐约有答案。 从识海中安然回归现实的陈九,仿佛在瞬间成长,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平静,少了些过去怎么也藏不住的浮躁。 凌悦宁同样有答案,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想要做到后者,很难不是么?” 可对那个少年来讲,死都不怕,还会畏难?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短暂的停顿后,接着道:“虽然最后算是被陈九赶出来,但您交代的事情在之前已经完成。” 陈寸心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道:“人性中包含很多品质,看似相互对立,例如自私、大度、勇敢、怯懦、善良、邪恶,正直、卑劣、平和、暴躁等等,我很好奇九儿会囊括多少。负面居多?比如冷血,无情,不择手段。” 凌悦宁想起那个斑马线上的女娃娃,火车轨道上哀嚎不止的人们,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下方的美人痣更平添几分风韵。 她在老人身上来回打量着,眼神有些古怪,问道:“您确定要听?” 女人心下有些感慨,爷爷是这么个不择手段的老狐狸,亲孙子都算计来算计去。 父亲陈落同样不是省油的灯,母系那边更不用说,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程家人的王旗,是用多少人命垒起来的? 就这恶劣情况,竟能生出陈九这种纯善后代? 陈寸心不明就里,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想到了最坏的方面,问道:“灭绝人欲?” 只有天人才无人性。 女人捋了捋脸侧的长发,正视陈寸心说道:“打个比方您就懂了,如果有天身处绝境,我凌悦宁会毫无保留的相信陈九。因为他会豁出命来救我,这无关我的身份、地位、权势、外貌。您孙子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纯粹神性的,人。” 最后一个字,她说得格外重。 陈寸心有些失态,满脸惊讶之色,终于理解了女人先前的古怪眼神。 我陈家竟然能出这样一位良善之人?还是他陈九? 凌悦宁正色道:“陈叔您也知道,因为我这份独特的异能,哪怕身处星空学院中躲着,也有很多令我无法拒绝的人找来,拜托我做一些事情,比如您。” 陈寸心嗯了声。 “正因为如此,我见过许多大人物、许多天纵之才最真实的样子,甚至包括不少兽族、墨鳞族。诚然,如您所说,人性是矛盾的,却不对立,所有的正面、负面品格相织融合,促使他们在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上,选择相对应的情绪与态度去处理。这其中蕴含着杀戮、毁灭、救赎。唯独陈九,看似隐忍阴沉,心底却只有如夏花般绚烂的璀璨光辉。” 陈寸心保持沉默。 人生中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 如此苛刻的对待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过犹不及? …… …… 红楼绰号别有天,寓意别有洞天。 今日初登三楼的陈九,以为指的是其看似低调实则奢华至极的内里,在暗卫的带领下来到负二层,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别有洞天。 本该是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头顶却诡异的悬挂着一轮骄阳,湛蓝色的天空之上,有白云悠悠飘过,仿若真实存在。 他扭头四顾,带领他进来、浑身包裹在黑衣里的暗卫已经消失不见。 放眼看去,无边无际的大。 其中有巍峨高山直插云霄,有涓涓细流滋润田地,有青绿草原一望无垠…… “这是真实的世界?” 陈九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独自感慨。 忽然,清风起,拂动凌乱发梢。 衣袖飘摇。 他侧肩让开半步,身后有利刃划过,一击落空。 “啧,我就说这小子有哪里不一样了吧?瞧瞧,这都能躲过去?” 有人应声‘开门’而出,是满脸好奇之色的袁林,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发、须灰白杂乱,邋里邋遢。 身后是面无表情的陈沉,大红唇依旧鲜明且血腥。 少年双手负后笑望二人,温声道:“心无挂碍,六根清净,使得比平时更敏锐些。” 袁林捏着下巴来回打量着他,总觉得少年身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 他凑近了,左瞅又瞅,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知道哪怕自己开口询问这小子也不会说实话,直接话题一转说道:“磕头吧小子,陈老头以今日为限,说如若你不肯下来,从此便换条道走。若肯下来嘛,我与陈沉以后就是你的老师。” 出乎意料,陈九极其干脆,轻轻整理衣摆跪了下去,重重俯首。 陈沉黛眉微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身退去一步,躲开叩首。 袁林安之若素,理所应当的受了这一拜,笑眯眯道:“开玩笑的小子,咱们这行不流行磕头拜师这一套,反而同门相残比较多。” 陈九不以为意,站起身掸了掸衣衫,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国之重器,不管流不流行,都当得起这一拜。” 袁林愣了愣,没说话。 少年左顾右盼,指着天上好奇道:“内有乾坤,真实虚妄并存,这种改天换地的本事,是人力所能及的?” 陈沉卖了个关子,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我一直以为红楼只有七层,没想到地下还有两层,九楼之数,跟星空学院的那座,有联系?负一是什么。” 陈沉没有说话,袁林指着她,面向少年说道:“暂时跟你关系不大,以后自会知晓。从今日开始,我带你‘入楼’,她带你‘行走’。先简单给你分析一下黎明大陆的武道体系,我说,你记。” 陈九点点头示意明白。 “当年那场人族浩劫中,有个年轻人发下宏愿,将天下苍生一肩扛之,从此之后的百余年里,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带领人类撕开黑暗重返陆地,后人谓之‘神明’。世间罕有人知,那位最初没开始进化前,便已经从武入道,后来创立星空学院,其中有楼,高九层。” 袁林略微停顿,大概是回忆起往昔,情绪有些波动,接着道:“凡登楼者,以‘三’为断数,分下三楼,中三楼,上三楼。后人也谓之为‘品’,从九品至一品。登楼如登山,越往上,越步履维艰。一品之上可否再登楼?可。难如登天。跨过天堑之后,即为大师。开宗立派后,为宗师。现如今黎明大陆明面上,仅存寥寥几位宗师,只手可数。五百年来,宗师是顶,除了当初那位神明,再无人越过。” 陈九适时问道:“那您呢?” 袁林笑得很开心,指着自己得意道:“我啊?登楼如履平地,一步过九楼。能得宗师之位,却不屑宗师之名。” 有位老人叫陈寸心,能徒手撕天雷,誉他袁林为仁安陈家的里子。 外界则称他,犹胜宗师半筹。 第39章 基因锁,基因药剂 袁林看着少年问道:“海外的那几脉遗民,身怀古武秘术,相互之间有没有来往?” 如果有来往,总该得有个章程分高下吧? 陈九听懂了他的潜意思,沉吟片刻后回答道:“没有大陆这边分得这么清楚,他们的说法很是玄乎。黄村里边有个老匹夫,目前我所见过的人里,他堪称极致。我曾好奇问过他这方面事情。他给的回答是,龙象之力,金刚之躯,佛陀之心,最终了无挂碍,安然入道。” 袁林摆摆手,认真道:“殊途同归,本质上没有区别。天地中有‘气’,浩然也好杀伐也罢,都只是人类对其一厢情愿般的定义。直白来说,‘气’就是一种能量,生生不息。人的五脏内腑运行流转近似天地,同样有‘气’存在,二者之间相互勾连后,即为入品,九品。‘罡气’随之生,也可以叫做‘力’。与人对敌,凝炼体魄,蕴养己身,皆可。” 陈九来了兴趣,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呢?算几品。” 袁林懒得搭理这话,掏着耳朵撇撇嘴,随意道:“你小子不老实,以心觉为依仗,藏了好些东西,我都看不透彻,非要估摸一下,实际战力大概中三楼?可能会更高点,要不你跟我拼个命试试?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九假装没听到这话,回道:“您接着说。”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别人都是按部就班走完体魄、筋骨的打磨之后,才专注于心境,求得清明通透了无挂碍,他正好倒过来。 袁林捏了捏少年肩膀,说道:“出自西海秘境的遗民黄氏,你的体魄本不该止于现在这个程度,大概是娘胎里自带的亏损本源?不过没关系,事在人为,比寻常多付出心血即可。” 他说的轻飘飘,实际上本源有亏后天弥补,何其难? 陈九捏了捏自己双拳,低头看去,轻声道:“母亲当年身负重伤远遁西海,生我时旧疾复发,能平安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网开一面。所谓异能呢?又是怎么回事。黄村历史文本中提过,但不甚详细。” 袁林回答道:“旧历末尾,黑暗袭来,那不是单纯的夜色,里面蕴含着一种奇怪物质,至今仍未搞明白,只知是天人的手笔。人类因此进化,产生异变,获得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能力,那位半神,是第一个。后来黎明到来驱散黑暗,还未进化的人类错失了机会。自那以后,异能通过血脉方式,代代相传。当然,也有偏门,提取异能者的基因,灌注到生物身上,成功率极低,人类暂时无法完全掌控结果,看运气的成份居多。” 陈九想起一个人,问道:“比如赵传久?” “嗯,那小子属于命硬的,被灌注两种不同的基因都能活下来。总而言之,黎明大陆上异能的传承,大概就这两种方式,血脉,注射。如何判断自己身体里有没有潜藏的异能基因?又能否开发出来?采集血液、皮肤、毛发样本,电脑系统会根据这些东西进行深层检测,进而分析出结果。” 陈九在不经意间瞥了眼陈沉,似笑非笑道:“我的检测结果,应该早就出来了吧?” 袁林只当没看见,耸耸肩说道:“当然,不出所料的雷霆之力,其基因占比最重。还有许多其他的异能基因,潜藏在深处,后期同样可以开发,看你自己意愿。至于后者为何存在,不用惊奇,陈家立足大陆数百年,一代代的联姻、融合,早就使你们这些嫡系血脉的能力变得多元化。比如你那傻堂哥陈流儿,执掌烈焰。” 陈九大概明白了,说道:“异能等级评定,黄村那边的历史本文倒是描写的很详细,天甲,甲上、甲中,甲下,乙、丙、丁同样如此。只是这个评判标准,好像一直是星空学院在下定论。” 袁林似乎听不得这个名字,有些不爽道:“那破逼学校就喜欢搞这一套,仿佛全天下的条条框框,都该由他们制定,还自诩权威,我呸!” 这位邋遢老头曾化身他人去安天城求学,后来因为某些事情,惨遭星空学院开除,沦为笑话被陈寸心念叨了一辈子。 陈九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但总觉得有故事,试探道:“学院里有人惹过你?” 我呸!他们全部都惹过老子! 袁林愤愤想着,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换言道:“总之那地方有古怪,里面出来的人更古怪,有本事也不假,但全天下就没别的能人了?就它一个地方能作称?我也能嘛,随时随地称出你斤两。雷霆之力,评级天甲。” 嗨,等于没说,陈寸心跟陈落的评级直接往我头上套得了呗。 陈九撇撇嘴,没说话。 袁林将话题拽回正轨,接着道:“异能的开发,有四道基因锁,不说仁安城,放眼整个黎明大陆,能打开第四道锁的都不多,陈老头,你爹陈落,皆在其中。” 见陈九看过来,袁林头昂老高,自信道:“不用瞅,哪怕有第五道锁,老子都能一并开了。” 真要动真格的拼杀起来,袁林与陈寸心看似伯仲之间,可到最后死得一定是后者。无他,袁林是真正意义上的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老头接着说道:“开锁有两点,资源,天赋。前者是基石,决定下限。后者是看个人领悟力,决定上限。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每一次的冲锁,都需要海量的基因药剂,这玩意儿也是星空学院里那帮老家伙研制出来的,被安天城牢牢把控。世家诸侯们看着牛逼哄哄天下无敌,真到了资源储备不足的时候,得上赶着当狗去求他们,还要看人家心情好不好。” 这么珍贵? 陈九动起歪脑筋,问道:“黑市有没有得卖?” “当然,小批量的流通一直都有。大批量嘛,有市无价。比方说陈家,尽管底蕴深藏,可架不住一门三通关呀,还得给陈沉预备一份接我的班。轮到你们这辈,基因药剂的储备是不多咯。嗨,别说你们这些小家伙了,你三叔陈卧,到现在还眼巴巴瞅着你爷爷手里那点儿仅剩的资源呢。可惜那小子冲劲有余天赋不足,开第四道锁未必能成,陈老头不敢冒险。” 深藏不露呀这女人…… 陈九看了看她,指着自己问道:“我的那份呢?备着了没?” 袁林一巴掌扇过去,被灵巧躲开,气笑道:“混小子,于武道一途我承认你有点本事天赋,可异能?你丫入门了么,就敢提前预支。话说回来,资源这种事,想想办法总能搞到,可能否开锁嘛,还得看机缘、悟性,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嗯……” 老头顿了顿,酝酿着措辞,隔了会说道:“其实讲所谓天资,悟性,机缘,太过玄乎,开锁除了资源药剂,最重要的点在哪?直白来说在于领悟,领悟你自己的能力,引导它们,释放他们。” 陈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说道:“类似于道家那群神棍的说法?静气凝神拥抱天地,进而领悟规则、掌握规则。” 袁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大概是这意思,秃驴和尚们也有类似的讲法。因此道家分炼体,养气,凝神,入道,合道。和尚们分罗汉、菩萨、佛陀,归根结底都一样,拿实力等级区分高下呗。黎明大陆上的和尚、道士挺多的,你以后出了陈家,肯定会遇上。哦对了,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势力,你在黄村古籍看到过没?” 陈九点点头,说道:“可能不太全吧。吸血鬼,也算是兽族的分支,族群中的大部分都还好,亲近人类,潜藏在人类社会中生存,通过吞噬生灵变强,进化。魔法师,旧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职业,跟道家一个德性,换汤不换药,通过进化产生异变,拥有了超凡的能力,非要给自己安个魔法师的名头,感觉好蠢的样子。” 袁林深以为然,点评道:“总有一些人、一些势力,自命非凡,骗自己骗得久了,忘记当年真正的历史。嗨,狗坐粪堆,自个儿称王称霸。不过真要深究起来,这些都还好,毕竟属于人类范畴内的事儿。兽族跟墨鳞族得另当别论,这二者呀,哎,一言难尽,虎视眈眈黎明大陆久矣,偏偏种族战力强的可怕,要不是吃亏在脑容量上,恐怕早已翻身做主人。” 明明是很正经严肃的感慨,陈九听了就是有点想笑,憋了憋说道:“以器入道,黎明大陆上有没有流传过。” 袁林嗯了声,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似乎回想起什么。 他缓缓开口道:“不多,但有,知晓他们存在的人,更少。大部分都是剑修,以剑入道。在他们眼里,没有境界之分,只有杀得掉或杀不掉两种区别。五百年来凡是剑修入世,都极其低调鲜有人知,因为与之对敌的,全死了。早年间出海猎杀作乱海兽,机缘巧合下偶遇位剑修老者,一人一剑独处孤岛上,日出入海打潮,黄昏悟道藏意。他出鞘时,天地间只有一线剑,众生避退。当年令我大为震撼,心神往之。后来成就大师境界,开了第四道锁,再次前往想要讨教几招,却再没找到。” 陈九遥望穹顶,有些感慨。 “人间藏龙卧虎,天上又是何等光景?” 袁林难得正经,面色平静顺着望去,轻声道:“只会更强。” 第40章 只有昼,没有夜 一直在旁安静聆听着的陈沉,适时出声道:“个人武力在现代战争中,有关键性作用,但起不到决定性作用。比方说漠城,你外公程开合有多强?昨晚他要真铁了心的带你走,我和陈某绑一块也拦不住,拿命拖时间罢了,他在武道上的境界,无限接近当年那位半神。可西北平定了?恰恰相反,那里一直是黎明大陆的主战场。与兽族、墨鳞的战争中,靠得还是现代科学体系下那些高精尖武器装备,以及无数人命去填。昨夜的a1号激光发射器,还有那把改装过子弹膛口的狙击枪,再多来些形成围剿之势,哪怕是我独自一人,不带你这个拖油瓶,也不好过。” 前路漫漫呐。 陈九心下感叹,眼神却越发明亮。 他扭动着脖子活动躯体,跃跃欲试道:“程开合给的药不错,恢复得很好。这儿能养人吧?从今天开始,住下了,先操练个几年再说。” 袁林随手‘开门’从空气中拿出酒壶,猛地灌了几口,满意道:“不谋而合,那就走着?陈沉,接下来先交给你,我先撤。” 声未落尽,人已消失,留下女人、少年面面相觑。 独处之下,前者多少有些不自在,一趟游历走下来,短短十几天,她却能清晰感受到陈九对自己的信任、坦诚,哪怕其中有招揽、示好的意味在,可自己又做了什么? 相较于陈某旗帜鲜明的站队,她也算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应。 小子,我与你本就是陌路人。 陈沉眉间闪过一抹不快,强行甩去那些纷乱念头,凝声道:“新历下的人类,对比旧时代,有很大变化,例如体魄的增强。旧时代末尾,人类在百米冲刺上的成绩,依旧没突破九秒,而现在?哪怕是个没经过任何锻炼的普通成年人,都可以轻而易举达到这个数字。再有就是寿命的增加,新时代的人们平均寿命来到一百二十八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个体异能的掌握。但是……” 她满脸严肃:“本质上,人依旧是人。就跟兽族、墨鳞一样,是由躯干、血肉、筋骨组成的生命体,后者强度更甚罢了。是人,就会有弱点,未来你需要做两件事,弥补自己的弱点,找到并击破他人的弱点。先讲后者,人体有十二条经脉,七百二十个窍穴,每处地方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都能短暂废掉一个人,有些则会致死。” 她从衣服中掏出一张折叠着的黄纸,伸展开交给陈九,说道:“人体经脉穴位图,三天时间,记熟。往东三里处有个落脚地,以后在那休息,吃喝自己想办法,草原上的牛羊,湖泊里的鱼、水,都是资源。这儿只有昼,没有夜。耐得住寂寞艰苦,才能有所成。” 陈九简单瞥了眼那张图,收到自己怀里,胸前本就有一册从红楼内拿来的古籍,这下更显凸出。 他点了点自己脑袋,说道:“瞧不起谁呢,三天?明日来找我,交答卷。对了,你上楼去一趟,帮我拿本书下来,大陆简史,老爷子亲自批注过得。” “好。” 与她师傅一般无二,说话间人即消失。 陈九无奈摇头,心说这都跟谁学的来无影去无踪,了不起啊? …… …… 红楼顶层,陈寸心送走凌悦宁,重返藏经阁书房内,袁林此刻正大大咧咧的翘着二郎腿坐他对面。 他低头脱下鞋子专注抠脚,漫不经心道:“小家伙进入状态挺快,发自内心的想打磨自个儿几年。你刚才找凌家丫头对他做了什么?竟能让他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而且吧,总觉得这小子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陈寸心平静道:“凌悦宁定了九儿的神,于识海一游,说他大概是斩了心魔。” 袁林直接跳起来,有些惊讶道:“现在斩心魔?他配么?” “真假尚未可知,静观其变,尽管凌悦宁藏得很好,可依旧被我察觉到些端倪。那丫头啊,隐瞒了不少事情没说,我也不好多问。” “哦……” 袁林坐回去敷衍了声,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曾斩过心魔,知道面前老人同样斩过,可都是二者达到巅峰进无可进的时候,才冒着身陨风险去从头打磨心境,力争无挂碍。 那小子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怕撑死? …… …… 凌悦宁身份特殊,是少有获得私家飞船购买资格的人,备案在大陆十九城,各地皆畅通无阻。这份尊崇待遇既来自她的家世,也有她本人的因素,后者居多。 掌控灵魂的异能,神鬼莫测。 凌悦宁的飞船如同她本人一样极具辨识度,百米开外的尺寸,整体造型如长舟般流畅,涂着明黄色漆面,两边腰线部分印有某个动漫人物的大标识,跟她一样,金发碧眼。 飞船由陈家停机坪内起飞,直奔安天城而去,这会儿已高入云端,极速前进。 这趟凌悦宁独自前来,没带任何人,朝西前行一千里后,空荡荡的船舱内响起悦耳铃声。 女人看了眼通讯器,有刹那迟疑,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她拿起接通,轻声道:“我是凌悦宁。” 电话那头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略带沙哑,说道:“小凌,事情办的如何。” 于陈九识海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再次涌上心头。 女人轻咬下唇,绝美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犹豫,很快又调整过来,淡淡道:“一切正常。陈寸心那脏心老头儿,借着给孙子看病的名义,既测他心性,也探寻隐秘。” 那头对此早有预料,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安静等待下文。 凌悦宁接着道:“哪怕身处陈家,小家伙都警惕性十足,或者说,正是因为在红楼里,他才那么警惕,直到最后一刻都想着咬破舌尖清醒过来,紧接被我强行定神,也因此平添意外,导致在我进入他识海中后,没过多久就被夺走控制权,驱逐出去,没看到任何东西。期间倒是顺利设了几个局,小家伙表现平平,跟以往的那些所谓天才,没什么两样嘛,阴暗的很。我说老米,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天才少年?不过如此。” 女人深知电话那头之人的恐怖之处,对陈九又是怎样的感兴趣,因而没敢说出实话,怕出什么变故。 像那种可爱小家伙,就应该先平平安安成长起来才是,哪能现在便裹入你们这些老家伙的阴谋诡计、明争暗斗里? 她如此想着,不经意间嘴角微翘,笑容柔和。 对面沉默了会,用一种极其淡然的口吻说道:“我会再找一次机会,让你定神毫无防备的陈九。” 凌悦宁立马变了脸色,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我这次帮着你算计陈寸心,知道冒了多大风险么?仍不够还人情?还想再使唤我一次?做梦呢吧。” 那人没有在意这些话,平静道:“事先说好的人情两清,当然作数。下次出手,机会我找,条件你开。” “呵呵,拒绝。我说老米,你怎么就这么执着那小子呢?你换个人打主意不行么?他是陈家人,晓得么?一门三通关的陈家,更别提其背后还有西北那两位大宗师在撑腰,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总之这事儿,到此为止,我是不会再掺合进去,你老了没几年活头,一门心思找死,我还年轻呢。就这么说,挂了啊。” 凌悦宁对陈九很感兴趣,她很期待像这种充满神性光辉的少年,在平安成长起来之后,会给这腐朽的世界带来怎样的变数。 又或者说,在其成长过程中,神性会慢慢消失?逐渐被人性、兽性取代? 谁知道呢?冷眼旁观即可。 想让她凌悦宁再亲自下场掺和进去,那绝对是不可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女人也不立。 遥远的安天城内,有位光头老者在屋内擦拭刀刃,透亮且锋锐。 身前放着个加密过的通讯器,才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挂断。 他专心致志地擦着刀,凌悦宁善意的警告,完全没被放在心上。 持刀人米克,作为黎明大陆明面上地位最高的五人之一,坐镇内阁。 暗地里,他还有一层罕为人知的身份。 因此,他知晓很多连陈寸心都搞不清楚的秘闻。 他举刀朝天放置身前,看着刃中自己的倒影,轻声呢喃:“程开合,你大概也是那五人之一吧……” …… …… 红楼地下二层,陈九顺着东边前行三里,找到了陈沉之前说得地方,一间茅草屋,临湖而建,周边是密林。 大湖方圆过千米,水面清澄微波粼粼。 陈九闭上双目放开心神拥抱天地,顺着湖中央一路沉浸下去。 深不见底。 除了游鱼,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少年眯起眼四下打量着。 直觉告诉他,底下有东西。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住冲动,没一头扎下去探个究竟。 南边不远处有个瀑布,高达百丈,水流湍急如银河倒挂而下。 陈九很满意这块处处透着玄妙的地方,点点头慢步走进茅屋。 一张铺着草席的单人床,一个空荡荡的书架,一个塞满衣服的柜子,几张破板凳,还有个两条腿长、两条腿短的餐桌,再无其他。 陈九更满意了,手指划过这些家具,低声呢喃道:“除了太阳,此处皆为真实。这是何等奇妙的设想,挖空山脉、再配合上袁林的空间之力,打造出这样一个小千世界。” 陈九掏出怀中的古籍,空落落的书架迎来第一位客人,描绘着人体构造的黄纸顺势摊开摆在桌上。 他抽过一条板凳坐下,安静看着。 与此同时,屋内有人‘开门’,袁林藏在空间之门里,随手扔出一本书,说道:“大陆简史的批注版,给你拿来了。” 陈九没理会这个疯癫老头的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拿起书摆放好。 书架上,迎来第二位客人。 第41章 该死与不该死 “人性只能通过权力、信仰来改变。”——大陆简史·批注版,陈寸心。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陈九只睡了大概三个小时,那张人体经络图早已记熟,闲暇之余翻看起陈寸心给的那本大陆简史,其中有很多他本人给出的独到见解。 陈沉如约到来,没有门给她敲,顺着光影潜行进来,悄无声息的站在少年身后,浑身黑衣,面容冷酷红唇鲜艳,有些骇人。 陈九没回头,自顾自地翻书,轻声道:“你跟袁老头,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讲礼貌,打声招呼会死么。” 陈沉抿嘴不语,下意识就想敲他脑袋,临到跟前又缩回了手,说道:“还有闲心看书,背熟了?在这儿,唬人会有代价。” 少年也没邀请她入座的意思,头也不回道:“随便问。” “头颈要害穴有多少。” “九个,百会、神庭、太阳、耳门、晴明、人中、哑门、风池、人迎。” “最后一个在哪。” “喉结旁开一寸半。” “人中经属。” “督脉。” 陈九对答如流。 女人没有反应,接着问道:“胸腹要害穴。” “十四个。膻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曲骨,鹰窗,乳中,乳根,期门,章门,商曲。” 听完之后,女人转身就走,说道:“纸上谈兵终觉浅,跟我来。” 陈九合上书本一路尾随。 往北十里,有一片乱葬岗,遍地无碑坟包。 有八个人跪在地上,高矮胖瘦、老弱妇孺皆有,他们穿着囚服双手反绑,脚上戴着沉重铁链,面如死灰。 陈九二人的到来,也没有改变分毫,或者说更加绝望。 那个女人对他们来讲,等同死神,见之则殒命。 陈沉指着这些人,轻声道:“按照我的指示,杀了他们。或者,随你心意放了他们。” 放了? 八人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却迫于陈沉的威势不敢说话,都眼巴巴的望着少年。 陈九没有接话,打趣道:“他们见到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冷酷无情的女杀手,不错哟,”他扭头打量周边环境,接着道:“原来红楼的地下二层,是牢笼,执私法的地方。” 陈沉同样没有搭理他,望向八人道:“生与死,全在这小子一念之间,你们可以用任何手段,求他饶你们一命。” “呜哇!大人啊!我是被冤枉的啊!” 有个男人反应很快,砰砰磕着头,张嘴就是哭天喊地。 陈九眼角直跳,有些无语。 有点儿骨气可以么。 其余人也很快反应过来,有得跟着男人一块磕头,说自己是被冤枉,有得痛哭流涕,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有得满脸不服说自己罪不至死,有得忏悔不断,直呼陈九是祖宗,求他给自己一个改过的机会…… 吵闹声此起彼伏。 ‘门里’,袁林与陈寸心藏匿其中,安静看着。 前者满脸赞叹却眼神古怪,大概是说:还得是你陈寸心呀! 袁老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老陈,怎么样才算满分答卷?尊重生命全放了?替天行道全杀了?还是搞清楚罪责该放得放,该杀得杀,手法按照陈沉指定得来。” 陈寸心打了个机锋,淡淡道:“看山是山,又或不是山,最后仍是山。” “呸!” 袁林翻着白眼啐了声,竖起一根中指。 —— 陈九扫了众人一眼,平静道:“想活命,安静。否则,死。” 声音不大,却震住所有吵闹,众人立马闭嘴,眼泪汪汪的看着少年。 他走到最先哀嚎的那名男子身旁,轻轻蹲下说道:“先前,你讲自己是被冤枉的?说说看。” 男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哽咽道:“是啊大人,他们非污蔑我说强奸杀人。我承认,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的确是那啥了一个小姑娘,可那啥之后,我酒醒了,知道自己犯了事儿,吓得赶紧跑路。第二天治安队的人就把我抓了,说我涉嫌强奸杀人,可我真没干杀人的事儿啊!我逃跑之前,那姑娘还躺在床上哭呢!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后来他们也调查清楚了,应该是异能者所为,我仅犯了强奸的罪,这我认了,谁让自己喝两口马尿,就乱了心智呢?我寻思着进监狱改造呗,可结果那位姑奶奶手底下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到这边来,非要说老子杀人了,要处决老子,我他妈冤枉啊!” 男子又开始哭天喊地,不自觉的瞥了眼陈沉的脸色,又吓得立马缩回来。 陈九同样看了眼女人,视线相接下,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着男子那副惨样,微笑点头附议,仿佛真的信了这番说辞。 男子欣喜若狂。 可下一句话,让自觉获得生得希望的男人,如坠冰窟。 “你的心底,一片血红,身上同样满是血腥味,重的刺鼻,说说看,到底杀了多少人?如实交代,给你个痛快。” 男子瞳孔微缩,目光深处闪过一抹诧异、惊恐,还欲张嘴解释,陈九没给他这个机会,抬手就要拍下去。 陈沉轻飘飘的插了句话:“厥阴俞穴。” 少年顿了顿,即将拍在男人天灵盖上的手掌瞬间收回,移到第四胸椎棘突下旁开一寸半处,化手刀作剑指,于‘静’时蓄力,罡气缠绕浓郁至极,直直刺出。 剑指上附着的罡气震破男人心肺,当场毙命。 临死前,陈九从他的意念中读到很多情绪,震惊,恐惧,怨恨,哀伤,后悔…… 陈九深深看了眼尸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两世为人,首次杀人,少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异常平静,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当有一天,律法不再管用,靠执私法来铲除罪恶,到那时,世界将是何等混乱不堪? 陈沉对少年的果决、以及熟练的杀人技巧很满意。 当初自己用多久背下这些、并能熟练运用来着? 大概一周。 这小子,仅仅一日,天生的好材料呐。 她微笑道:“此人体内有吸血鬼基因存在,曾奸杀数十名花季少女,既满足兽欲,又进补己身。仁安镇那边拿不出实质证据,用偏门手段又违反‘程序正义’法则,因此由红楼暗卫代为处理。” 陈九这会意兴阑珊,没搭理她的解释,目光转向下一位受刑者。 是一个花甲之年的妇人。 有了男子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胡说八道,毕竟尸体还没凉透。 她跪倒在地上,身体直发颤,哆哆嗦嗦道:“拐卖妇女儿童,曾致三人死亡,五人伤残。” 陈沉脸上无悲无喜,淡淡插话道:“她也是个苦命人,从小被拐卖,迫不得已加入这行。不对付别人,完不成业绩,自己就得死。” 老妇人被戳到心底深处的伤疤,垂首深埋泥土中,呜咽不止。 陈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声道:“苦难常在,你有不死的理由。可你不死,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被你整得支离破碎的家庭,又该如何。” 他抬起手。 陈沉轻声道:“太渊穴。” 少年双指扣住妇人手腕,在横纹凹陷处轻轻点下。 罡气如龙,顺着妇人太阴肺经一路横冲直撞,眨眼间碾碎其生机。 第二个,死。 另外六人中有三个,相互对视一眼,猛地跳起身做殊死一搏。 他们的罪孽更重,横竖难逃死路,不如反咬一口,不求杀人,哪怕能伤到也不算亏。 陈沉在他们起身之前便语速极快的吩咐道:“期门、章门、商曲。” 齐齐袭来的三人看似动作迅猛,但在陈九眼中仿佛慢放一般迟缓,他懒得躲,单手握拳各自给了他们一下。 第六肋间,腋中线第一浮肋前段,腹中当任脉外侧五分处。 头两人死于肝脾碎裂,最后一人死于气血凝滞。 短短片刻功夫,八人去大半,死了五个。 陈九望着那几具尚且温热的尸体,面无表情问道:“还算满意么。” 女人点点头,没说话。 他懒得再跟这些渣滓纠缠下去,直接吩咐道:“还剩三个,除了那小子,其余两人若罪致死,你直接处理了。” 没给他们言语的机会,陈沉直接出手击杀。 还剩最后一个。 头发很短,面庞圆润且青涩,看着比陈九大上几岁,从始至终面色平静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无论是最开始身旁人的吵闹哀嚎,亦或后来的相继死去,都没有给他带来些许变化。 他似乎感受到陈九在看自己,缓慢开口道:“灭门,虐杀,手中人命三十三条。” 嗓音低沉,如金石般沙哑。 蹲下身子,陈九凝视着他说道:“不怕死么。” 那人给出一个奇怪答案:“怕死,也想死。” 陈九揉了揉他那有些扎手的头顶,说道:“六感中有心觉,我尤其敏锐。说来可能荒唐,在你身上,我竟感觉到一丝正气凛然?” 那人不再说话。 陈沉递给少年一份档案,他接过扫了几眼。 李安之,十六岁,九岁那年父亲外出打工被人酒后驾车撞死,肇事者随后逃逸,母亲去讨公道要彻查此案,官商勾结下被定成敲诈勒索,死在狱中。 随后某天夜里,老家莫名着了一把火,爷爷奶奶被烧死,他的眼睛被熏瞎,但也在那天觉醒异能,逃入深山老林中避祸。 六年后,他十五岁,从山里出来,找到当年的始作俑者们,灭了三家门,最后逃亡过程中被红楼暗卫逮捕,关押至今。 最后有句批注,让陈九决定留他一条命。 “所杀之人,皆该死之人。” 陈九合上卷宗。 第42章 罪恶 “制度,是最能体现人类智慧的产物之一。”——大陆简史·批注版,陈寸心。 …… 望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陈九思索片刻,对着李安之说道:“不久前有位老人与我说过,侠以武乱禁,无论你的初衷有多么无奈,亦或正义,可毕竟打破了铁一般的规则,这需要付出代价。对你而言,这个代价是生命,不要怪我。你可以试着为自己辩解,大概率有效。毕竟,我的初心不是杀你。” 李安之跪在地上,被束缚着的手、脚淤青一片,但他并没有觉得多疼。 在他眼里,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了。 死人是不会怕疼的对吧? 可如果能不死呢? 向这小子求饶? 李安之仔细想了想。 不死好像也没啥好处。 活下来之后,天下之大,自己能去哪里,又能去做什么呢? 九岁之前,我为爱自己的人、自己爱的人而活,幸福且安逸。 九岁之后,我为复仇而活,坚定且执着。 一年前,那三十三条人命,为所有的因果画下句号,从此了无牵挂。 那便去死吧。 李安之想通了,脸上露出久违的幸福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声道:“来吧。” 慷慨赴死。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安安来了。 陈九眼角低垂,按在他头上的五指逐渐发力,与此同时问道:“如果有下辈子,当你目睹自己曾经所遭逢过的罪恶时,会挺身而出么?” “当然。” 李安之嘴角渐渐溢出鲜血,回答却异常干脆。 “哪怕付出生命代价?” “当然。” 他依旧是这个回答。 “很好,那就去活下辈子吧。” 说完,陈九松开五指缓慢抬起,紧接重重落下。 当初那位天人姑娘梅缕,曾生生受了这一掌,地面龟裂下沉寸余,她却毫发无伤。 今天李安之,同样毫发无伤,只觉得有一股磅礴力量顺着自己耳边砸落下去,大地为之震颤。 他微微张嘴,满脸茫然。 望着地上被自己砸出的大坑,陈九心情变好不少,笑着拍拍手,接着转身离去。 他边走边说道:“被复仇烈焰所吞噬的李安之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那个欠我一条命的李安之。从今往后,你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但要时刻谨记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不能轻言放弃,最关键的,得信守承诺哟。你答过我,再度面临罪恶时,会毫不留情的铲除它们,哪怕为之身死!” 陈沉随之离去,留下李安之孤零零的跪在原地,茫然之色仍未消退,脑海里盘旋着的,全是少年最后那句话。 ‘门里’,陈寸心对今天的结果还算满意,笑着道:“戏看完了,走吧。” 袁林努努嘴,示意外面还在跪着的李安之,说道:“这愣小子怎么办,就这样放走了?” 陈寸心瞥了眼,说道:“你不懂,他不会走。下者劳力,中者劳心,上者劳人。” 袁林假装听懂了,恍然大悟般的哦了声。 很快他联想到自己身上,琢磨出不对劲,破口大骂道:“陈寸心!你个老王八蛋!当年你是不是也这么跟我玩儿心眼的!老子就说不对劲呢,当年莫名其妙成了你小弟,本来我应该是老大才对!” 陈寸心懒得搭理这疯癫家伙,扭身就走,任由他在那跳脚大骂。 —— 回去的路上,陈沉与少年并肩而行,冷若冰山的脸上多了几分表情。 有赞赏,有讶异。 陈九吹着口哨哼着歌,感觉到女人在偷看自己,扭头过去却发现自己只到她肩膀,不满道:“女人,你个子太高了。” 陈沉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小子,是你太矮了。” 少年不说话了,笑眯眯的看着她。 陈沉有些疑惑,骂道:“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陈九双手交叉负后,撑着后脑勺说道:“就喜欢看你有表情的样子,跟咱们前些日子出门游历时一样,人味十足。你呀,顶天漂亮的姑娘,非要老绷着个脸,跟谁欠你八百万似的。还有你那锋锐的气场,学着收敛点吧,瞧瞧你师傅袁林,你啥时候才能到他那种境界啊,返璞归真!晓得不?” 陈沉没多想,一如过去十几天那样,抬手就是个大板栗,少年能躲却未躲,静静看着她,眼神明亮。 因为落阳镇异变给二人之间带来的隐晦隔阂,在陈九的刻意化解下消散无踪。 陈沉望着前方目光悠远,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笑意,轻声道:“你这种瑕眦必报的性子,竟能将此事轻飘飘的揭过,给我的感觉,好像是小孩儿在闹脾气,隔了两天自己就忘记了。当然,不论心性只说年纪,你本来就是个孩子。” 陈九无所谓道:“当心有执念挂碍时,处处不得意。通畅之后,看淡许多事情。大部分人嘛,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部环境的影响而改变。就像我自己,一个多月前仍在西海时,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自己能杀陈落时,却不杀。” 陈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家主也是如此想你得。” 赌你会变,会对陈家产生归属感,养虎为患还是化敌为友?尚未可知。 陈九没直接作出回应,转言道:“陈寸心,陈家,陈落,这是三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而且,我同样是这么想你得。” 你陈沉于落阳镇时摆了我一道,我认,毕竟红楼里出来的。那几年之后,等我成长起来与陈家翻脸时,你又会不会变? 陈沉轻笑一声:“拭目以待。” 她回想起少年杀人时的景象,难得夸奖道:“你心觉敏锐,修杀人术事半功倍,唯一令人有些惊讶的,是你好像没太大感觉。我原本以为,按照你这悲天悯人的性子,该受到很大影响才对。” 陈九想了想,客观分析道:“初心不同吧。如果是拿妥协、交换、取舍这些词来做前缀让我杀人,肯定会不舒服,甚至会自暴自弃般的作壁上观。可今天不同,乱世用重典,以杀止罪罢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但最有效,不是么。” 陈沉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我以为与凌悦宁有关。” “嗯?”陈九有些讶异,问道:“你也认识她。” “当然,算打过交道,可惜当时要务在身,没能杀了她。” 说得轻飘飘,却隐约有杀意显露。 陈九笑骂一句:“你这变态杀人狂,见着谁都想给两刀。” “最近几年能让我起杀心的人不多,你算半个,令人厌恶的心觉。凌悦宁算一个,她能掌控灵魂,于我来讲是较大的威胁。” 闻言,陈九略微沉吟,透露出一些事实:“的确跟那古怪女人有些关系吧。老爷子借她的手定神于我,深入识海中,治病也好,探寻隐秘也罢,总之在这个过程中逼得我完成内心救赎,斩断些许执念,或者说惧念,心境得以澄明。算得上是因祸得福?毕竟那个过程还挺危险。” 陈沉点点头,提醒道:“凌悦宁出身安天城,家世显赫,其自身也不是善与之辈。将来你若去星空学院,免不得跟她打交道,小心为上。” “知道,陈某在哪,给他发条讯息,召他来见我。” “嗯。” —— 二人边走边聊,再次返回茅屋中。 此时屋里面多了个大木桶,桌子上摆着满满一堆成袋装的灰色粉末。 陈沉指着那些药粉说道:“移动靶跟死靶区别很大,今天只是开胃菜,将来没谁会自缚手脚跪着给你杀。在决定放你出去厮杀之前,还有一段路要走,打磨体魄,确切来说只有三个字,筋、骨、皮。这些药粉以后有大用,每次训练完,扔一袋融于桶中。” 陈九有些无语,不满道:“还没开始就先把药准备好?看不起谁呢?” 女人用实际行动给出回应,如影随形,她从陈九身后出现,秀气的拳头直奔少年后心而来。 气、力的运行流转,有迹可循,被陈九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侧身才躲开,下一拳紧接而来,心神反应再快,身体却跟不上节奏,被陈沉直接轰飞出去,脸着地啃了一嘴泥。 陈沉顺着少年飞行的轨迹跟上去,没等他爬起来,又是一脚踩在他背上死死压住。 陈九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完全动弹不得,背上传来的千钧之力压得他胸腹欲裂。 少年干脆装死躺平不再挣扎。 因为整个脸都埋在土里,导致他说话的声音很是沉闷:“下死手可就没意思了,欺负少年穷呗?” 在对待修炼这件事上,陈沉与经常苦中作乐的少年完全相反,极度认真严肃,没兴趣跟他开玩笑,凝声道:“灵魂与肉体的分割,哪怕你的心觉足够敏锐,能捕捉到每一次攻击时气、力的流转,可身体也能及时给出回应?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体会到这七个字的真正含义了么?刚才这一拳,不算重,卡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以后我的拳,会越来越重,直至短刃出鞘。” 说着她抬起脚,踢了踢陈九屁股,示意他赶紧滚起来。 少年双手撑地一跃而起,脸上糊满泥土,怒气冲冲道:“奉旨揍人的感觉如何?” 陈沉想了想,满脸认真回答道:“还不错。” 眼角含笑。 —— 李安之还在那跪着。 心中的迷惘,却早已消散。 有红楼暗卫前来解开他的手链、脚铐。 仍是先前带陈九下来的那名暗卫,浑身包裹在宽大黑衣里。 他声如破锣,沙哑而艰涩:“你自由了,我会带你出去,红楼那边帮你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从此天下之大任你去哪。” 天下之大?有多大呢? 我又能去哪? 李安之缓缓站起身,睁开那双当年被烟熏瞎的眼睛,轻声道:“目之所及,皆是黑暗。世界对我来说,同样如此。不久前那个少年,大概是陈家的嫡传吧?他说,让我记住两点。一,我这条命是他的,二,要遵守诺言。所以,我想留在这儿,变得更强,去实现那个诺言。” 暗卫没有多言,回了句可以,跟我走。 李安之紧紧跟随。 临行前,他侧头遥望远方,面带微笑。 那儿,有少年的气息。 从今往后,我将跟随你的脚步,斩尽罪恶。 第43章 投资有风险 “以势相识,以利相往,以德相交,后得始终。” ——大陆简史·批注版,陈寸心。 茅屋外,陈沉收到一条简讯,她看了眼,望向满脸不服的少年说道:“李安之决定留下。” 陈九对这个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结果有些惊讶,哦了声说道:“将死之人一心求死,我给他指了条还算有意思的新路走,他便又能活下去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决定留下来。先看两年再说,他能否在红楼的严苛训练中坚持下来?尚未可知。” 陈沉给出自己的判断:“我看过他的卷宗,也接触过其本人,是个极有韧性的小子,十有八九能出师。落阳镇随手捞个王遵新,现在收了李安之,你这班底就算提前打好基础了?需不需要教你一些制衡的手段。” 陈九对这些不感兴趣,淡淡道:“我替他抉出生死,去留则是他自己选择出来。既然如此,相互信任即可。我很喜欢旧时代所流行的私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之所助者,信也。” 女人有些不耐烦,最见不得他这副老学究般的样子,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动不动把旧时代拿出来说,挂在嘴边。 她冷冷道:“旧时代上古时期,洛水之誓后,司马懿出尔反尔诛杀曹爽三族,打破了当时公认的政治底线。自此所谓私约,再不值一提。千年后,人们背靠规则创立‘公约’,拿武力做基础束缚人性中的善变。而此时,你的愚蠢与轻信,跟曹爽无二。” 陈九没有跟她抬杠的意思,摊开双手满脸无所谓地直点头,示意你说得都对。 他换言道:“筋骨皮的打磨,黄村中有类似的修炼法门。但既然此刻身处黎明大陆红楼中,那便以你的方法为定,我该如何入门?” “不远处有一挂瀑布,连接镜湖,你来时应该看到过,未来一段时间去那儿打坐,何时能在水流下挺直腰背站起身,何时再说。” 那片让我感觉很玄妙的大湖,原来名为镜湖……真是简单粗暴的修炼法子。 陈九如此想着,心下估算着那座瀑布的高度,水流的湍急程度。 思索之际,接到讯息的陈某已经到来。 少年挥挥手示意他进来,陈某身材高大修长,个子接近两米高,往门口一杵几乎挡住所有视线。 进屋之后,陈九说道:“最近两年我大概离不开此间,有些事儿吩咐你去做。” “咳咳……” 陈某莫名其妙的咳嗽两声,打断了少年的话头。 他看了眼女人,没说话。 个中意味十分明显。 陈沉只当没看见,拉出一条凳子坐下,完全没有离开避嫌的意思。 陈九不以为意,摆摆手说道:“红楼的中立态度毋庸置疑,这点从来不会改变,无不可说之事。你最近几天抽个时间去找我二叔,就说我说的,问他借钱,往大了借。” 陈某年过五旬,这辈子虽然脑子不太开窍,但总归阅历丰富,一下便听出少年的弦外之音。 初进家门,就要先向陈曦示好? 我的小爷诶,您这才在落阳镇闹出过一番风雨啊,那可是你二叔的地盘,现在又上赶着去要钱,开口就不是小数,他能愿意?换成你大伯陈起反而要靠谱点吧。 想是这么想,他却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问道:“少爷,您得给我一个大概的数字,要不没法张口啊。” 陈九想了会说道:“黎明大陆的货币体系我不是很了解,对于购买力更是一无所知,总之这个数目只能大,不能小。三叔那边你也跑一趟,同样的说法。未来几年,我要你用这些钱来帮我招募一些好苗子,从小培养。有些本事在身的也行,可要先查清楚背景、底细,可以脏,可以混乱,但不能太过分,你懂我意思。” 您这才哪到哪,就要着手组建自己的势力了? 陈某有些无语,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平静问道:“人数有要求么。” “最开始的时候,多多益善。然后你再参考红楼的筛选标准,过滤掉一些人,我的底线是不能低于十个,需要绝对的忠诚。找人的范围不要仅仅局限在仁安城,周边也多跑跑。” 陈某没有过多犹豫,点头称是道:“明白,心里有个大概的预算了。我这就去找您二叔?” “嗯,去吧。” “那陈某先走一步。” 男人应声后便要离去,身子将转未转之际,陈九忽然站起身喊住他。 少年略微昂头,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某看,也不说话。 年过五旬的年纪,身材修长,长相平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两鬓略显霜华,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多余胡渣清清爽爽,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板正而熨帖。 几个呼吸后,男人渐渐面露疑惑之色。 陈九终于舍得开口,重新坐下语气平淡道:“陈某这个名字,现在读起来,仍如初听时一般普通。可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心有鸿鹄之志,身有龙象之力,因此,我之前是抱有一丝顾虑的,不太敢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原因你知道,今天说得这个事儿,对我而言太过重要,一不小心,很容易到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但是,我仍选择相信你。所以咱们先明后不争,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对这件事抱有任何异样的想法,觉得不妥或是不愿,现在大可以说,我当你陈某没来过,以后大家还能和谐相处。” 反之,你若跟我玩两面三刀那一套,后果自负。 最后这句话在心里,陈九没有说出口,他相信眼前这男人能懂。 陈某对此毫不介意,洒然一笑。 自己未来的主子,本该就是这样才对,倘若真是个面善手软、没有分毫算计、手段的傻白甜,那自己离死也就不远了。 一将无能,累垮三军。 他笑着回了句:“尽人事,听天命。既来之,则安之。” 第一句话,他曾对少年说过。 第二句话,少年曾对他说过。 相互之间自有默契。 陈九听懂了,微笑道:“去吧。” …… 男人走后,陈沉微微摇头,双臂环胸腰背挺得笔直,有些感慨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与陈落的性子看似相近,实则天差地别。你父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君子,做人做事坦坦荡荡。你则是个赤裸裸的真小人,凡事都往最坏了想,最坏了做,事后还要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 陈九很不赞同这话,摆手说道:“你不懂,言语上的枷锁在大部分时候,都异常有效,只要你提前树立好自己说一不二的性格。更何况你我所处位置不同,说难听些,你就是那耕地老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有何哉?我则不同,得面面俱到,不想多些,想坏些,活不了几年。” 陈九很多时候懒得跟女人抬杠,她自己同样如此,这会也不愿意搭理少年,换言道:“你就这么确定,你二叔三叔会老老实实掏钱给你?” 陈九点点头,说道:“我可以问老爷子要钱,可以问远在东海的陈落要钱,甚至可以问西北要,可我都没有,偏偏向他们张口。为什么呢?示好呀,送人情出去嘛。他们这会儿不接着,什么时候接?等五年八年之后?那时我要么伤仲永般的中道夭折,要么早已成长起来,两者无论哪种,都不会再用到他们。所以,这是最好的时机,给他们个投资我的机会。” 陈沉想起一个人,问道:“你大伯那边,不考虑?你先前说过,陈起是个政客,这类人最擅长做微末时候的投资。” 少年不假思索道:“陈家说得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我若人人都去奉承示好,也就没意义了。陈曦不是傻子,他需要‘特殊待遇’,尤其不能牵扯到陈起,否则这个人情,在他眼里就会变得不值钱。反之,陈落、西北,这四个字,会让他心甘情愿的掏大笔钱给我。至于三叔那边嘛,说老实话,我不确定,也正好借此试探下他的态度。如果他跟陈曦一样痛痛快快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说明这兄弟两之间,有故事。” 陈沉竖起大拇指,不阴不阳的讽刺道:“扯虎皮借大旗还得属你,有时候真得挺佩服你和家主这种人,都说武道之途需心无旁骛,可你们大部分时候,岂止是一心二用?心思深重到极点,还偏偏一个能手撕天雷,另一个则心觉敏锐到可怕。” 活了两辈子,再不多想点,岂不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如此想着,陈九笑眯眯的作死道:“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懂,等你活到我跟老陈这个岁数,经历得多了,自然就能做到高瞻远瞩。” “呵。” “砰。” 陈沉轻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少年的头上来了一下,敲得一声闷响。 本来陈九想急眼,又怕挨揍得更狠,咬着牙恨恨站起身,直奔瀑布而去。 换个玩意儿较劲去。 高逾百丈宽约十丈的瀑布激流、如银河倾泻般的砸落下来时,威力有多大? 陈九身处其中,感受的分明。 犹如一片孤舟行进在滔天骇浪中,眨眼便被吞没。 水流奔腾,陈九直接被冲走到湖里,身上每一寸肌肤、经脉、骨骼,都如遭重击。 第44章 逆水行舟 “金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机遇和风险并存,关键在于如何权衡。” ——大陆简史·批注版,陈寸心。 自从那天晚上去红楼找骂过之后,陈曦一直待在贰号院里没出去,直到知晓陈九回归大宅之后,他决定亲自去落阳镇走一趟,见一见祝国安。 陈某赶在他出发之前来到贰号院,经过通报后被人领到书房内。 陈曦提前站在门口等候,眼神示意佣人先行离开,热络地拉住陈某胳膊进屋,边走边说道:“陈大管家可是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陈某顺着他的话迈步进屋,轻轻把门带上,说道:“我就是个劳碌命,这些年来奔波不停,今日算是奉命登门。” 陈曦很客气,笑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陈哥直说便是。” 二人相对而坐,陈某开门见山道:“您也知道,老爷子把我派去照看九少爷,今天少爷把我召到红楼内,吩咐我来找您,有一事相求,借钱。” 借钱? 就这? 陈曦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保持着温和笑容,心下却思绪百转。 陈九这小子现在要钱做什么? 他没有立刻接话,反问道:“九儿此刻仍于红楼中?” 陈某点点头嗯了声,半真半假的解释道:“老爷子有令,九少爷先于红楼地下城中打磨两年,期间不得外出一步。” 果然是在牢笼内么…… 陈曦心下有了答案。 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同样曾被陈寸心扔到红楼地下二层的牢笼中打磨,他是第一个受不了得,哭着喊着以死相逼都要出来。也从那时开始,他彻底断了武道一途的念想。 陈曦试探着说道:“原因我不多问,九儿要借多少?对了,他只让你来找我一人借钱?啧啧,不能逮着一个冤大头薅羊毛嘛。他三叔陈卧,这些年做着赏金猎人的买卖,同样家底丰厚。还有大哥……” 男人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语气玩味道:“他执掌仁安城多年,不说身家多少,太俗气,关键人手里掌握资源呐,我都得上赶着巴结。现如今仁安城里有不少扶持青年才俊的项目,随便批下来一个都是笔天文数字。肥水不流外人田,九儿完全可以申请一下,相信大哥看在小落的面子上,不会置之不理。” 老三不重要。 老大很重要。 陈某早就听闻,他们兄弟三人间有些漩涡,这会从陈曦的口吻中更加确定这一事实,也理解了先前陈九为何不提找他大伯。 他笑着回道:“九少爷倒是说了一嘴他三叔,但从始至终未提及过陈城主,大概是为了避嫌吧?毕竟那个位置,很敏感,少爷不愿意给其添麻烦。” 陈曦对此很满意。 他喜欢陈九的机灵劲,懂取舍,知进退,不贪心。 门门都下注,谁还跟你玩儿? 陈曦顾虑消散,拍了拍胸脯,豪气道:“九儿要多少?说个数。” 这个人情他决定给,不但要给,还得整个大的。 论起为人处事,陈曦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小心谨慎,可要说做生意,他向来只赌大的。 陈某心下松了口气,面带微笑抬起右臂,伸出五根手指。 “小问题,允了。” —— 红楼地下二层中。 陈九被浩瀚水流直接灌入到镜湖中,什么也没干,喝水先喝到饱,幸亏有陈沉在边上守着,更幸亏自己在最后关头硬提住一口气,没挨冲昏过去,否则是不是会把自己淹死? 陈九于西海出生、长大,尽管没随黄村里的壮年劳动力们出海捕过猎,但常在海边走,水性自然很好。 他面朝天空飘浮在水面上,两只胳膊像鸭子的翼膀来回扑腾着,看似是苦中作乐般的湖中玩耍,实际上在暗暗调息养气。 陈沉没给他留丝毫颜面,一路踏波而行走到少年身旁。 每于湖面上踏出一步,自有涟漪起。 最后驻足停步时,脚尖轻点,仿佛凌空而立。 她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莽撞之下的丢人现眼,感觉如何?强撑着累不累,内腑气机紊乱到这种程度,想吐血就吐吧,反正这儿也没外人。” 陈九翻了她一眼没说话,意思很明显,你就是那最大的外人。 他直接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强装淡定道:“西海有人打潮,于天地旭日初开一线间,肉身搏击千丈海浪。我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太久了,难免会产生错觉,以为自个儿也行,至少征服个小瀑布没问题吧?大意了。” 陈沉没好气道:“行了,少在那硬撑,赶紧滚上来。先前还说提前备药做什么,现在可不就派上用场了?那是好东西,可补你先天亏损,慢慢蕴养吧。” 陈九没有理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莫名多出几分自信,说道:“瞧不起谁呢?人类小小的身躯中,藏着无限大的潜能,逆水行舟可以加速开发的进程。” 陈沉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抹不开面子的顺嘴胡扯,哦了声说道:“想作妖没人拦着你,去吧。” 少年嬉皮笑脸道:“别急嘛,休息会,对了,你这水上行走的功夫貌似有点厉害,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 “‘力’的高级应用,跟你说了也白搭。稚童看利斧锋利,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拿得起来再说。你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他人的气息流转,以及力的运行轨迹,但却做不到掌控自己。小子,你还差得远,慢慢来吧,武道也好异能也罢,都切记贪功冒进。” 我心有所执,自当成。 这是陈九的自信所在,但眼下没必要多言,省的又被眼前这女人笑话自己是吹牛不打草稿。 他转移话题道:“初到此处时,我便觉得这镜湖有古怪,却不敢深入湖底探查,下面有东西?” 陈沉略微牵动的嘴角已经给出答案,她却没有直说,微笑道:“以后你自会知道。” “以后以后又以后,全一个德性,卖关子是把好手,哪儿他妈这么多以后。” 陈九小声嘀咕一句,一头扎入水中。 不是去作死探寻湖底,而是朝瀑布那边游去。 水势如龙般带着惯性倾泻而下,砸落在岸边的冲击力,暂时不是目前的陈九所能抗衡。 他决定先从边缘进发,试探着朝漩涡中心游去。 十米。 六米。 三米。 压力逐渐变大,陈九还没到瀑布水流落下的岸边岩石群上,仅仅处在边缘地带,都开始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于陆地上还好,可在水中他完全没有借力的地方,明显觉得很吃劲,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冲走。 他潜在水里,用力向后挥舞着手臂,速率越来越快,以此来抵挡住水流的冲击力。 更近一步,距离岩石畔还有两米。 到此为止了么。 僵持了一会之后,陈九体力逐渐耗尽,肺里的空气近乎完全被抽干,决定暂且放弃。 他停下动作任由水流把自己冲走,重新浮到水面上,白皙面庞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陈沉静静看着一切,既没有帮助他的意思,更没有像先前似的说风凉话。 当初她用了一周时间,才算勉强记熟那幅人体经络图,运用到实战时,也略微有些僵硬,更是在首次杀人后,吐得一塌糊涂。 陈九呢?从背下再到手法熟练的杀人,仅仅一天而已。 镜湖之上的大瀑布,她当年同样来过,以此打磨体魄。 用了多长时间才算成功? 三年整。 现在她很好奇,陈九需要多久。 —— 短暂休息过后,因缺氧导致有些昏沉的头脑,再次恢复清明,陈九直愣愣的盯着大瀑布,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重新潜入水中。 这一次,潜的更深些。 水势如无锋重剑,从不靠锐利服人,而是以浩荡之势光明正大碾压过来。 陈九的想法很简单,躲远些,慢慢来。潜的足够深,压力就足够小。 在水中他不喜欢睁眼,害怕强大的水压会对双眸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因此紧闭双目以六感做引导,缓慢前进。 越靠近漩涡中心,冲击力越大,陈九便越下沉几分,直到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迂回之下,这一趟游得非常顺利,很快来到漩涡中心地带。 而此时的他,已深入水下数米。 身体开始感受到轻微压力,耳朵开始鸣叫。 漩涡正中心,陈九顶着水压缓缓向上试探前进。 由下而上的进发,可以做到全身发力,使得陈九这趟不再那么艰难。 临近快要破湖而出登陆岸边时,水势激荡压力陡增,陈九才冒头就被再次拍下去。 他没有抵抗,顺着劲一路沉没下去。 —— —— 陈家大宅贰号院内,达成目的得陈某告辞离去,前去仁安镇内找老三陈卧,临行前陈曦虚情假意的客套了一番,强装挽留,最后还是放陈某回去。 这边刚走,那边陈曦就拿起电话拨通。 很快得到回应:“我是陈卧,二哥有事找我?” 陈曦简单概述道:“小九提前结束游历回归陈家,被老爷子撵到红楼牢笼中闭关修炼,他刚刚托陈某出来问我借钱,我给了。用处不明,等等看便知。陈某很快便会找到你,不用犹豫,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电话那头的陈卧本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浓重墨眉轻皱,沉思片刻后问道:“偏偏找你我?上次我们二人于院内会面,被察觉到端倪了?” “可能性不大。也许有些试探的意思,但更多是授人把柄似的表达善意,我们尽管接着便是。” “嗯,知道了。” 第45章 疯女人 “意识形态上的觉醒与进步,当然是有益的,可需要在恰当的时机。” ——大陆简史·批注版。 连接镜湖的大瀑布源头是地下水,翻越山脉而来,与地面的垂直高度约莫百丈,宽处十丈开外,迅猛泻落下,连岸边参差不齐的尖锐岩石群都被打成现在这副模样,圆润至极。 几番尝试过后,陈九深知凭借自己目前的体魄,暂时还是不要去找罪受。 正面掠其锋芒不可,那就迂回作战。 他深藏湖中浑身放松,仅凭一口气运行流转,细细感受着被水流挤压包裹的感觉。 水势无形,却无处不在,若能化为己用,则事半功倍。 在此之前,先适应在水中的状态。 那口气吊的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人在近乎极限的状态下,可以爆发出超越极限的能量,以此发掘潜能。 可少年明知岸上有个陈沉在守着,自己的本能同样也在抗拒这种难过滋味,因此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坚持住。 第一口气,坚持了半个钟头。 在失去意识之前,本能告诉他:快走,否则会被淹死。 陈九听从了自己的本能,下意识向湖面游去,速度极快。 冒出头的瞬间,发梢带起阵阵水珠,陈九面色乌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氧气。 陈沉一直没走,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说道:“水利万物而不争,为生命源头,但人们往往很忌讳一个词,物极必反。无定势的‘水’,你离它越近,越能感受到其恐怖之处。这第一课,有你学得。” 陈九贪婪的呼吸空气时,太过急躁,面颊上滴落的水珠滑进鼻腔中,导致不断地咳嗽着。 几个断断续续的喷嚏过后,他感觉稍微好一些,慢条斯理道:“身处红楼中,你又在湖上守着,我的本能同样不允许把自己置于死境中,因此无法全心全意的去适应水势,效果不佳。接下来我会蔽了自己五感,全凭心神沉浸其中,你注意盯着点,不到濒死之际,不要救我。” 说完,他没再理会女人,再次扎入湖中,缓缓朝着漩涡中心游去。 越陷越深,直至漩涡最中央。 陈九试着往上游去,同时屏蔽五感。 有一尾硕大锦鲤从它身边游过,甩尾间带动水势流转,推着自己前进,临别时那双大眼睛似乎瞥了瞥少年。 是的,水势可逆,借力而行。 陈九如此想着,下意识伸出双手在水中划过。 有轻微气旋贯穿水势,引动水流走向,推着自己极速向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泻力之时,陈九仔细感知着水流变化,转眼间他再次挥动双臂,朝刚才相反的方向发力,双掌十指张开作钩状,似要抓住水势,罡气倾泻间化它力为己用,再次顶着压力前进数米。 离湖面越来越近,水势也越发暴躁,暗流涌动,每一次在即将掌握它流动的规律时,水面都会再次变得混乱不堪。 乱流中,陈九艰难地借用着水势来维持自身的平衡,以保自己不会被水流冲到更深的地方。 每一次挥动双臂借势而行,都是个消耗体力、氧气的过程。 每一次即将破水而出,都会被乱流重新打入湖中。 僵持之下不得寸进。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 之前陈九到这个时间段,提上来的那口气已然用光,迫不及待地返回湖面补充氧气。 这一次,他没有走,仿若无事发生,心神完全沉浸在被水势包裹的感觉中,琢磨其中流动的规律,手臂看似胡乱挥舞,实则顺势而行。 一分钟后,陈九的身体发出警告,似乎要强行中断这份自寻死路的行为,他压住心底的那份悸动,不管不顾。 他淹没在湖中,水与污泥、杂草等物堵住自己的呼吸道,喉咙、气管开始发生痉挛,引起窒息、缺氧,整个机体处在危急状态。 湖面上,陈沉黛眉轻蹙,双臂环胸轻抬手指,每一次的敲击都会落下指尖。 满五下,她便会救人。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真要把自己淹死? 身体撑不住了,水中的陈九猛然睁开双眼,清晰的判断出自己目前的状态。 就这么放弃吧,饭要一口一口吃,得慢慢来。 可如果在此放弃,先前的努力都会白费,下一次我还能否来到这个位置? 哪怕来到,再坚持不住的时候,会不会又对自己说,暂时放弃吧,等会接着来试试? 哪有这么多下一次? 这次不行,次次都不行。 心神万般流转间,湖面上陈沉落下两根手指。 水中,陈九下意识的吸了口气,大股水流顺着鼻腔滑进肺部,好似火烧般灼人。 去你妈的,不管了。 陈九屏气凝神,用极强的意志力换来最后一次出手的机会。 双臂摊开一掌在上,一掌在下,画圆而行,水势在力的牵引下不停流转,生生不息。 陈九也到了崩溃的地步,刚起势便中断,意识近乎消散,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直直没入湖中。 生死一线间,陈九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在下沉,看到了湖面上已经准备出手的陈沉,看到了四周的游鱼、浮萍。 以神观天下。 之前在红楼三层中,面对凌悦宁的催眠时,陈九也这么做过,不过当时是在借助六感去‘看’,更确切来说是一幅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 现在,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游,或者说是濒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意志观它、观己,这个‘陈九’没有悲喜哀怒,默念道:“水势如龙,借之则起。” 不断下沉的肉身应声而动,再次起手作画圆状,将水流聚集一处后重重朝下砸去,整个人顺势往上飞跃。 湖面上,陈沉停止了所有动作,面带微笑安静站着,目光聚集在脚下,仿佛能透过厚重水幕看清少年的所有动作。 大瀑布下银河激荡,源源不断地砸落在镜湖水面上,带起巨大漩涡。 有人纵身飞出湖面,以肉身抗击汹涌下落的水势,稳稳落在岩石群上。 在脚沾上石顶的瞬间,陈九睁开双目,眼泪鼻涕一大把,还没来得及咳嗽,下一秒就被重新冲进湖里。 但他笑的很开心。 这次,成功踏出第一步。 几秒钟后,陈九缓缓浮了上来,没有再逞强继续下去,也没搭理陈沉,晃晃悠悠的游到岸边,双臂撑住岸边石头,艰难的跃水而出。 他翻身上岸后,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胸腹上下起伏,嘴巴、鼻子、耳朵里不断有水溢出,还掺杂着不少水草、污泥,以及刺眼的鲜血。 陈沉缓步走近,居高临下望着少年,面容淡定,语气说不清是赞赏亦或讽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种向死而生的觉悟尽管很愚蠢,但非常不错。” 这个小小的试炼,她从来不认为能难倒陈九,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按部就班的打磨好体魄即可,再慢慢往瀑布底下钻,去适应。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九竟会如此决然,把命押上,强行去赌自己的身体能冲破漩涡激流,直面瀑布洗刷。尽管只坚持了一瞬,但这份决心令人侧目。 扪心自问,把她跟少年的身份、位置调转过来,自己作为陈、程两家的幼孙,敢不敢如此舍下身子去拼? 答案是未知。 给不出答案,往往意味着没有自信。 陈九自己倒是没太多感触,轻轻咕扭、活动着酸痛的身躯,抬眼望向女人说道:“你看看你,长得多好看?” “嗯?” 陈沉脸色微变不明就里,被这极具跳跃性的转折夸赞弄得有些疑惑。 “身材高挑纤细,且肥瘦有度,皮肤白皙至极水嫩光滑,前提是抛开满手的茧子,脸蛋五官更是标致,黑白分明的秋水长眸,黛眉如云平铺其上,嘴唇纤薄鼻梁高挺,连耳垂都显得晶莹剔透。好一个老天爷赏饭吃呀。” 陈沉面色渐渐变冷,轻眯起眼杀气十足道:“有屁就放。” 陈九一边往外咳血一边笑着说道:“就是脾气太差,性格太差,就像你的烈焰红唇一样让人不舒服。就比方说刚才那夸赞我的样子吧,不,从进入红楼开始就这样,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俯瞰我,举手投足间处处指点江山,好像我多傻、多入不得你眼似的。嘿,女人,哥跟你说,我自有一套修炼法门,你只负责带哥入门就好,剩下的,轮不到你插手。” 陈沉也笑了,红唇上挑,诡异而妩媚。 “你似乎每次都这样,稍稍做成了些事情,就开始得意忘形。” 陈九撇过头去没看她,嘁了声说道:“看不惯你那副样子罢了,都不是用嚣张跋扈能解释清的,而是赤裸裸的不把别人当人看,这个毛病早就说过你了,咋滴,就是改不掉?” 陈沉少见的没有立刻发怒,平静道:“现在滚回茅屋里,打满一桶水搬回去。限一分钟内完成,否则你的脚筋会被割断,到时候只能爬着去干这件事。” 袖中有短刃出鞘。 陈九心觉敏锐,一下子就判断出这疯女人来真的,啐了声脑子有病后,连滚带爬地朝茅屋那边飞奔而去,剧烈起伏下牵动肺部伤势,一路上又呕出几两鲜血。 屋内,少年扛起大桶看了眼远处,发现陈沉没有跟过来,低声骂了一句:“疯女人!” 第46章 一拳女人 “当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发生矛盾时,该如何处置?先看你屁股下坐得是哪把椅子,水无常形,人同样如此。”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费劲吧啦的扛了一大桶水回屋,陈沉不紧不慢的跟上来,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随即撕开一袋药粉徐徐洒入桶中。 她轻声道:“水无凉、热,都可以激发药性。前者的温度远低于人体温度,突兀接触下皮肤表面会自动收缩,有助于缓慢吸收药性,比较适合本源有亏的你。对了,再告知你一个小常识,打裂的骨头,只要能自行修补恢复过来,会变得更加具有韧性。” 清澈湖水在药粉倒进去后,逐渐变得浑浊,直至深棕色。 陈九眼皮直跳,心下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自己的胸膛深深凹陷进去,始作俑者是一只秀气白嫩的女人拳头,其上附着厚重罡气,浓郁到陈九根本来不及化解、转移,眨眼间便侵入体内肆意纵横。 眨眼的功夫,经脉被破开,气血凝滞,骨骼碎裂,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往外渗透鲜血。 陈九愣愣的看着那只印在自己胸前的拳头,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说翻脸就翻脸的陈沉,一指点在他眉心,将其推去水桶中。 少年扑通一声沉入底部,隔了好一会才冒头出来。 身上的痛感很强烈,同时冰冷的药浴又在刺激着表面肌肤,最终钻入毛孔渗透到身躯内部,缓慢的修复着受伤的地方。 两种感觉交织下,陈九欲仙欲死,额头上冷汗直冒,与血珠混合在一块, 他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盯着陈沉,咬牙切齿道:“我也给你科普个小常识,人体在遭受到极端痛楚时,会主动开启应急防御措施,通常会选择陷入假死状态,昏迷过去阻断感知。但是,老子这会儿强行压制住了,保持清醒,就为了记住你现在的这幅嘴脸!欺负我打不过你是吧?你给我等着!等到老子翻身做主人那天,先把你揍个半死再说!” 陈沉轻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没人会原地踏步等你追上来,你需要加倍努力才行哟,九少爷。” 话音落,人消失。 草! 陈九眼睁睁看着女人溜之大吉,不给自己过嘴瘾的机会,心下愤恨不已,暗骂一声比了个中指。 紧接,干脆利落的昏死过去。 —— 离开之后的陈沉先去了趟红楼负一层,在那里,见到了带领陈九与李安之入楼的暗卫。 在外人眼里,她从来都是狠辣无情的代名词,周身数年如一日般的笼罩着冷酷气场,漠然且无畏。 那不是假装,本性如此。 暗卫垂首恭敬问好:“见过陈统领。” 陈沉点头示意,开口问道:“李安之怎么样?” 暗卫低着头回答道:“基因样本采集完毕,已成功录入数据库中,第一道枷锁成功安上。至于他本人,还不错,主异能为‘锁定’,无视距离,受限空间。体魄开发程度的详细数据还没出来,但单从其目前所展现出的实力判断,同样可圈可点,山中与野兽共舞六年,没白待。” “嗯,身负血海深仇,最后成功手刃仇家,又在红楼的追捕下辗转周旋多日,该有这点儿本事。意识形态上的洗礼不用再进行,本身这个年纪就不再适合,又有九少爷在后面作保,你们别多此一举。” “明白了。” —— 短暂交代完一些事情后,陈沉马不停蹄来到顶楼藏经阁中。 见她到来,陈寸心放下手中书本,微笑道:“万事开头难,今天是第一次,尤其重要,说说看你的判断。杀人关口不必赘述,那会我跟老袁于‘门内’旁观了全程。” 陈沉没有过多斟酌,直截了当道:“有决心,有天赋,就看后劲足不足,能否坚持下来。按照我的估计,大概率是可以。” 老人敲敲桌子,问道:“依据。” “我与陈九的接触时间比较长,从西海秘境登陆时算起,至今快有两个月。他是个相对来说古板的人,深谙旧时代儒家学说那一套,修外圣内王。性格方面同样保守居多,很少激进冲动,大多时候秉承着谋定而后动的理念,寥寥几回看似冲动莽撞行事,实则心里有个算盘。按理说,像他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天天想着的应该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套,可偏偏在面对杀伐、修炼这种事时,会变得异常果决、且充满自信,尤其擅长把自己置于生死境地中,寻求突破,关键还能做成,心中意气陡增直上。如此良性循环往复下去,出师仅在早晚。反正要是换了我陈沉,在此等尊贵出身、以及深厚背景的加持下,应该不会这么拼命。” 陈寸心有些讶异,反问道:“嗯?如果你是他?很少见,你竟然会代入自己的主观情绪去判断一个人,一件事。” 陈沉愣了下,很快缓过神,自嘲一笑说道:“您这孙子心觉敏锐异常,很容易便能挑动起他人心弦,还是暴躁易怒的那方面,我也有些被影响到。” 闻言,陈寸心开怀大笑:“哈哈,我身为他爷爷,同样有这种感触。所以呐,打孩子要趁早、趁小,未来几年辛苦你。” 陈沉忽然想起之前某些事情,哑然失笑。 那时少年满脸不服的对自己说:奉旨打人了不起啊? 这会儿,是真正的奉旨揍你了。 —— 陈家大宅坐落在山巅之上,此山名‘别有路’,上下一条道,曲径蜿蜒狭窄异常,仁安城内还有许多其他世家大族居住此处,有得在半山腰,有得在山脚下。 红楼的地下城,便是通过挖空整座山体而形成,再配合上袁林那早已开启第四道基因锁的强大空间异能,使得在有限大的地方里,创造出无限大的疆域。 压缩与扩展,全在他一念之间。 扭转天时颠倒日月是靠科技办到,通过可控核聚变来自己造个‘假太阳’,永不落下,过往旧时代的人类们,曾被赶入地下居住过百年,早已深谙此项技术,并成功流传下来。 当陈九再次清醒过来时,迷迷糊糊间看到外面依旧一片大亮,误以为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 当他仔细感知过身体后,发现伤势已经完全恢复,才想起来陈沉曾与自己说过的话。 这儿,只有昼,没有夜。 这么看来,自己至少昏迷了三十个小时朝上。 嗯…… 没有时间概念也好,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咱也做一回桃花源中人,在这小千世界里老实待着。 陈九很快想通,在药桶中捏了捏拳,蹬了蹬腿,待到身上的瘫软无力感消散之后,猛地一跃而起。 他脱下湿漉漉的旧衣服,从柜子里拿出套新的,拖着大桶朝湖边走去。 简单活动几步,肚子中传来阵阵饥饿感。 湖边,陈九望向药桶,其中仍散发着微弱生命能量,心念轻动,反手将它倒入水中,安静等待。 被稀释过的深棕色药水融于湖中,颜色慢慢变浅。 大概二十分钟后,鱼群渐来聚集在此处,个个都有一臂之长,丰腴肥美,陈九跟吃自助餐似的随手捞起两三只,掰断鱼头撕开鱼腹就往嘴里塞,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未经高温烹饪的鱼刺具有弹性,不刺人,很顺利的吞咽下去。 嗯,有些腥,不咋好吃,跟海鱼比差了些滋味,如果能有酱油、芥末,就更好了。 陈九如此想着,嘴上动作不停,很快吃完三条鱼,有了饱腹感之后仍未罢手,趁着湖中药性未完全溶解,鱼群们还在贪婪的吸食着,又捞起五条鱼往嘴里塞。 人的胃部容量有限,消化更需要过程,超负荷的进食导致陈九有些反胃,喉咙涌动间就要吐出来,随即被他强制压下去。 几分钟后,药性完全消失,鱼群恋恋不舍的退去,其中作为陈九口粮的那几条,也快被吞食干净,随之而来的是高高隆起的小腹。 陈九轻轻揉动着肚子,指腹摩擦间有微弱罡气流动,渗透进身体里,帮助胃部加速蠕动消化。 揉了会之后,他像条大虫般咕扭着滑入湖中泡澡,洗去皮肤表面上的血痂、汗水,接着游回岸边晾干自己,换上新衣服。 纯灰色的丝绸练功服,简单的白底黑布鞋,宽松且亲肤,陈九对此很满意,心想这谁给自己准备的衣服,还挺了解我审美的。 他重新躺回岸边的草坪上,看了看略微消下去些的大肚子,又望了望头顶的‘假太阳’,拿手遮住刺眼光芒,拔出几根青草叼在嘴里,品味着其中苦涩,哼哼唧唧的唱起小曲。 “我本是那~山中闲散人啊~因故来到这京城中啊~四面楚歌害我命~不得清净呐~时不我待,时不我待~” …… 向来神出鬼没的陈沉,这次没有突兀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到了跟前,她微笑道:“看来恢复得不错,还有心思哼歌。” 陈九吐出青草,懒洋洋道:“托您的福,侥幸没死罢了,咋地,又来蹂躏我了?等着,没消化完呢。” 陈沉拿脚轻轻踢了踢他胀得老高的肚子,说道:“你真的很奇怪,明明几天前还寻死觅活的不愿回来,就想着在外面瞎晃荡,这会儿又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人体是最坚韧的容器,食物则是补充能量最直接的方式,可你这么强行压榨自己,小心撑死。”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单指精神上的浩然之气,也指身躯。不断的开发它,然后令其逐步适应外界的恶劣环境,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掘出潜藏力量。” 对此,陈沉没有反驳,语气平淡道:“随你开心,今天还是一拳。” 第47章 听话 “人类与野兽最大的区别在于——抑制本能,这可以通过后天训练达到。” ——大陆简史·批注版。 如昨天一样,陈九深入水中不断下潜,缓慢朝漩涡中心靠拢,越靠近,水势越激荡。 水无常形,昨天才稍微摸清楚点这些乱流的规律,今日就变得再次混乱不堪。 陈九很有耐心,往上试探了几米后没有再贸然前进,安静潜在水中,细细感知着水流的变化。 有逆流拍打过来时,他五指做钩以‘气’御水,化力为己用送自己一程。 今天的漩涡极度暴躁,乱流之下水势难以捉摸,一波接着一波,几番持续下来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 陈九入水前强提住的那口气已然用光,距离破水而出直面瀑布还有一段距离,他没再纠缠下去,果断撤开十几米浮出水面。 每一次的逼近极限状态,都会给身体带来一定负担,憋闷这么久,少年四肢发软,心脏如战鼓般极速擂动,气机流转迅猛快要撑破经脉。 他重重喘息着,低头不语。 没人喜欢折磨自己,陈九也不例外。 陈沉立于水面上,看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淡淡道:“你可以选择更直接些的方法,从岸边侧面直接冲入瀑布激流中,时间久了,自然能适应。” 陈九双手扬起猛地拍击水面,溅起无数水花纷飞,发泄完情绪后,他轻声道:“那样不行,太耽误时间,一点一点的适应,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站稳脚跟?更何况,我的体魄相对来说本就弱些,又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做药浴蕴养。哎,没那么多功夫耽误。” 说完,经过短暂休息的陈九再次提住一口气,扎入湖中。 熟悉的景象,熟悉的过程,越往上冲击漩涡,压力就越大,乱流太多太杂,哪怕借用水势之力也没法做到完全破开,只能陷入僵持状态。 陈九毕竟不是水生物种,呼吸靠肺部,不靠腮,时间一到,那股‘气’消耗完,只能无奈返回水面之上。 这一次,陈九脸上不见什么情绪,问道:“坚持了多久?” 陈沉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古怪道:“两分钟。你这是打算迂回再迂回?先练憋气?可真有耐性。” 陈九不可置否,平淡道:“在我的判断里,这是最优选择。想要征服它,就得先适应它,了解它。” “随你。” 陈九第三次沉下去。 水势依旧磅礴激荡,暗流依旧杂乱无章。 陈九忍着不适睁开双眼,没有立刻往漩涡中心游去,反而保持静止状态,浮在水中动也不动。 他安静的观察着四周,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我于混乱逆流中把握其势运转,随之御水而行,可每一次的‘动静’之间,都是在加速那口‘气’的消耗过程,即便破水而出又如何? 直面瀑布激流时,它生生不息,我无法做到换气,力竭之下再无法抗拒。 全凭体魄去扛? 那我深入水下走这一遭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如换个思路…… 他想通关隘,强行运转气机直直向上冲去,也顾不上消耗,双掌做钩来回御水而行,每次挥舞搏击间,都会带动一条水龙助自己前行数米。 越接近瀑布激流与湖面的接触点时,压力越大,陈九这次没有把重心放在维持自身的平衡上,反倒是更加疯狂的以气御水,凶猛搏击,似乎想要凭一己之力撕碎逆流。 很快,胸腹中那股‘气’消磨殆尽。 窒息憋闷的情况下,陈九仍在咬牙坚持,直到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消散时,才猛地退去回到平静处。 他钻出水面仰躺漂浮着补充体力,仍有闲心打趣道:“鱼生不好吃,屋子里有盐不?今天想吃烤肉。” 陈沉见不得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没好气道:“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有盐,打火石。” 陈九极敷衍的哦了声,扯东扯西道:“此方天地只有昼,没有夜,那么天气呢?会不会变化。” “这片地方没有,风和日丽。打开某道空间之门,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天灾。” “‘门中’亦有‘门’,袁林这老家伙了不起呀。” 陈九感慨着,随即撇撇嘴,嘁了声不屑道:“你吓唬谁呢?忘记我是从西海秘境中出来的了?那儿可是有死亡之海的名头,陆地上的所谓天灾,在海洋面前,不值一提。如果你见过海水倒灌的景象,就不敢在这跟我吹牛逼了。” 陈沉讽刺道:“井底之蛙。刚才这次,你坚持的时间更短,真打算在水下撕碎漩涡?你是人,不是鱼人。” “扑通。” 少年没再搭理她,借力而起凌空弹出几米高,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这一次依旧没有选择在乱流中平衡自身,而是御水奋勇搏击。 人的气机流转,有迹可循,水势同样如此,并且更加容易捕捉到。 陈九不顾一切的凝聚水龙冲击乱流,看着像在做无用功,如同拿刀剑劈水中月,乱流转瞬间便恢复如初。 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次仅仅十分钟,陈九就承受不住选择退去,回到水面上换气。 全力以赴下去搏击,恢复所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头脑开始发胀、发昏,身躯开始软绵、乏力。 当整体状态下降时,陈九第五次的下水,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越战越猛,围绕双臂旋转的水龙威势也越来越大,誓要冲开漩涡。 只是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 七分钟。 他上岸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第六次下水,与逆流抗争。 三分钟后上岸。 第七次下水,一分钟上岸。 第八次下水,沉溺在水中失去意识。 一次比一次差。 陈沉将少年救了上来,胸腹、后心各印上一掌。 几分钟后,少年吐干净气管、肺部里的水和污物清醒过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捂着脸让人看不清自己表情。 陈沉挨着少年身旁坐下,望着他,好像看到自己当年。 弱小而又坚韧。 她轻声道:“不断压榨自身的过程,是痛苦煎熬且无趣乏味的过程。我见过很多所谓天才,都倒在这一步,亦或是耍小聪明,自欺欺人般的告诉自己,瞧,我已经到极限了,只能走到这里,该收手了。” 陈九现在有些虚弱,嗓音却很坚定有力:“万丈高楼平地起,夯实地基才是关键,放心,我不会这么轻言放弃。而且……” 少年突然笑了:“我在养意。” 有人拿浩然正气养胸中意,勃发之时虽千万人吾往矣。 有人拿杀伐戾气养胸中意,落刀之时屠尽生灵方称王。 陈九则是在拿苦难挫折养胸中意气,一不小心可能会被磨平斗志,弯了脊背,同样,也有可能触底反弹一飞冲天。 我生来即遭受苦难,阴郁常伴我身,心底亦有大恐惧,生死不分明。 可我怎能在此倒下? 我也不会在此倒下。 —— —— 意气已至,陈九轻声说了句:“今天到极限了,过最后一关。” 说着,他猛然起身发动袭击,体内罡气涌动瞬间走遍全身经脉,喷涌而出。 水无常形但有势可循,世间流动着的、无处不在的‘气’,同样如此,自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律。 陈九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捕捉到它,没有引入体内,而是直接以罡气御气,凝结压缩,拳出如龙,带着刺耳音爆声。 上次递出有如此威势的一击,还是在数日前面对那位天人姑娘梅缕时,完好无损的状态下,以自爆手臂经脉为代价。 今天,少年的身体接近崩溃边缘,却轻飘飘的展现出来。 陈沉有些讶异,面露满意笑容,同样回他一拳。 两只白皙拳头看着柔弱,拳锋之前三寸处,却包裹着肉眼可见的浓郁罡气,如同旋涡般飞速流转。 二人拳劲、气机隔空对撞,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啸鸣声四起,横扫整座大湖及周边密林,水面无风自动带起阵阵波浪,靠前排的那些参天大树被齐齐拦腰折断,飞鸟骤起直冲云霄避祸。 咔巴。 短暂接触后,陈九听到了臂膀折断碎裂的声音,紧接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击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茅屋前。 灰尘泥土形成幕帘,久久才消散下去。 地面上多了个深坑,陈九躺在里面口吐鲜血动也不动,四肢偶尔痉挛性的抽搐几下。 同昨天一样的遭遇,经脉被女人的磅礴罡气撑破,浑身上下没一块完好骨骼,碎得碎裂得裂。 陈沉站在原地未动,目光紧紧盯着茅屋处。 她有些不爽,因为自己竟然受伤了,哪怕很轻微。 陈九的突然袭击尽管出乎意料,但陈沉依旧反应过来给予迅猛回击,可毕竟慢了一瞬,拿体魄扛下溢出的力量。 女人本以为无伤大雅,没想到陈九的罡气如跗骨之疽,在深入自己体内的情况下,还能由其操控四散冲击,虽然眨眼间就被镇压,可仍对脏腑内部造成些许伤害。 她短暂调息片刻,擦去嘴角渗出的一抹血丝,缓缓走到茅屋前,望着意志快要消散的陈九说道:“昏过去不是好事,仔细品尝这份痛苦,对你有利。” “嗯…知道了…” 陈九这会儿头脑昏沉,神智有些不清楚,强打起精神哼哼唧唧的应了句。 陈沉返回湖边将大桶中灌满水,拎到屋里拆开一袋药剂洒了进去,待到清澈湖水逐渐变色后,薅起少年脖颈将他扔了进去。 这时的陈九浑身软绵绵,没有丝毫反抗能力,显得格外乖巧。 陈沉很满意他的这份‘配合’,心想你如果正常状态下也能这么听话,该多好? 不省心的小子。 第48章 大老虎的错觉 “当下这个混乱的社会环境中,生与死轮回不止。所谓崇高的道德品质,在人性之恶面前不堪一击,必须要依靠严苛的律法来镇压所有不稳定因素。武力,是保障其安然运行的基础。”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寸心派人送来的这些药粉的确不是凡品,仅仅几分钟,陈九的身体就接受到反馈,在温和而浓郁的能量包裹下,尽管痛感还在,但伤势已经开始缓慢修复,意识渐渐清醒。 陈九深吸口气,晃了晃头说道:“女人,你不讲规矩,刚才这一拳,可比昨天重多了。要不是我主动出击,你怕不是得打死我?” …… 陈沉有些无语。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由于你的偷袭,所以我才会下这么重得手? 她望着恬不知耻的陈九,眼神复杂道:“你是真够不要脸的。” 陈九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不要夸我,我还小,会忍不住骄傲得意。” 陈沉没理会少年的插科打诨,将话题拽回正轨,说道:“拿苦难挫折磨练心境意气,妄图触底反弹一飞冲天,不是长久之计,个中风险太大,但凡有天没能承受住压力,哪怕只有分毫懈怠念头,都有可能直接崩断心弦,到时再想弥补,难如登天。” 陈九摇摇头,指着自己轻声道:“我总说自己是天才,你们也总说我天赋异禀。可说老实话,仔细想想,我到底哪里能算作天才?体魄上先天亏损,凌悦宁来助我斩断执念前,心中亦有大恐惧,怯懦至极。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玄而又玄的心觉,可仅凭这一点够什么?真正的天才要么是全能型选手,要么是在某一方面做到极致,凭心而论,你看我占了哪样?” 陈沉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古武秘术,以及刚才的那一拳,上三楼之下,无人可挡。要知道,你才十二岁。” 陈九没有去躲头顶的那只手。 他昂起头满脸正色望向女人。 陈沉与之对视,在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以往自己从未发现过的东西。 比方说脆弱、灰心。 原来他也不是生来强大。 陈九平静说道:“你们所看到的,都是结果。背后那不堪回首的过程,我不想再提。海内海外,只有黄村里的那个老匹夫才知道,我为何能拥有今天这份实力,不顾一切的付出罢了。因此,我真的不算天才,无非是有一股犟劲,说得假大空些,就是心有宏愿。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剑走偏峰,按部就班的稳妥方法不适合我。” 陈沉对此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 她轻轻揉搓少年头发,说道:“在外力干扰下、身躯进行修复的过程,是可逆的。内腑罡气倒转,不断冲击将痊愈而未痊愈的经脉、骨骼,可以使其将来变得更加坚韧。但这个内部循环的过程,异常痛苦,类似刀割肉,一刀复一刀,伤上加伤,很容易承受不住昏迷过去,从而前功尽弃。” 陈九没有分毫犹豫,直接道:“我该怎么办。” “内窥己身,在极度专注的情况下引导自身罡气倒转,冲击骨骼、经脉,同时加速气血的运行。” 陈九想了想,一头没入水中。 他怕自己待会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大声哭喊,还不够丢人的。 早年间在黄村,接受那个老匹夫的训练时就是这样。 陈九那会儿不过六七岁,一边练的大汗淋漓,一边哭的撕心裂肺,嘴里还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匹夫!竖子!老子草你祖宗!你他妈的虐待儿童!你给老子等着的!再过几年,老子刨你祖坟!” 每到这种时候,那位人间武夫极致便会开怀大笑,目光中满是欣赏得意。 这种好弟子,到哪找去? 情绪的宣泄,即是心境的开阔。 当年的陈沉就不明白这点,导致她现在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没人味,近乎沉沦于杀意中。 陈寸心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才会选择让她来照看陈九,希望自家孙子能够凭借独特的六感,以此在女人的无暇心境中投石落子,泛起涟漪。 无论是因此让陈沉生出何种情绪,暴躁易怒也好,欣赏赞叹也罢,都无所谓,只要能搅动那摊死水即可。 —— 陈九藏在木桶中咕嘟咕嘟冒着泡,忽然浮上来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当年坚持下来了?” 陈沉轻声道:“是也不是。当初我已经觉醒异能,武道之途只是辅助,因此没过多久就停止了这种训练,仅持续月余。” 少年哦了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揉,又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重新潜下去。 陈沉手指轻颤。 水下,陈九闭气凝神,以心觉观己身,上帝视角下‘看’到了体内奔腾不息的气血流转,其中还有药性蕴藏着的勃勃生机,它们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经脉骨骼,每一次掠过,都会缓慢修复破损地方。 陈九心念微动,循环往复不停运转的气血陡然停止奔腾,转瞬间逆流而行,罡气如刀刮着每一寸经脉、骨骼。 初始感觉不深,随着行进速率的加快,整个身体如同烈火烹油,熊熊燃烧起来,好不容易才修复些许的伤痕再次破裂。 痛,不是一般的痛。 大概等同于伤口上撒盐,等到那股痛劲消下去些,又再次撒盐。 略微适应后,复而在旧的伤口处再划一刀,接着撒盐。 人在喜悦安宁的情绪中,时间飞逝而不觉,度年如日。 在痛楚难忍的情绪中,则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是如此漫长,饱受煎熬。 陈九紧闭双眼,像个大虾米般蜷缩在水中,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面露痛苦之色。 陈沉不再看他,直接转身离去,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些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复杂情绪。 大概是感同身受之类。 一个周天逆行下来,陈九得以喘息片刻,还没等缓过神,药桶中所蕴藏的浓重生机又将他包裹住,在支零破碎的内腑里缝补起来。 如同给熊熊燃烧的烈焰,浇下一盆凉水。 爽啊…… 陈九极满足的叹息一声,将头伸出水面换气,发现陈沉已经离开,短暂休息后不再躲藏,身体靠在桶背上开始下一轮的洗刷。 心觉观己身,引导气血加速逆流,运行一周天。 小刀割肉,伤口撒盐,过会儿再割,再撒。 哪怕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陈九依然觉得异常难熬,整张脸扭曲到没有人样,独自强忍着,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到血肉中。 几个呼吸后,他发出低沉颤音,眼泪止不住的滑落,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呢喃道:“呜呜呜,糙尼马的,呜呜,疼死老子了,曹尼马的,呜,疼死老子了,这破桶,什么玩意,太小了,呜呜,槽尼马的。” 陈九这会神智不清,逮到什么骂什么,令人惊奇的是,越破口大骂,颤抖的身躯越平复几分。 直到最后,他已经没力气再说话,只是在小声的呢喃着什么。 神智也彻底混乱,一会感受着痛苦,一会又想到前世今生,一会再跳到西海秘境黎明大陆。 体内逆行的气血,却一直没有停下。 迷迷糊糊中,时间悄然流逝。 —— —— 整整三天过去。 陈九被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惊醒,他低头看了看水桶,鲜红一片。 内观己身,伤势已经修复如初,经脉似乎被拓宽不少? 气血流转也变得悠长迅速几分。 凡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变得更强大。 陈九嘴角微翘,得意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中二似的如此想着。 忽然,肚子中传来阵阵声响,提示自己该进食了。 他从药桶中爬出来,简单活动几下酸软的身体,拎着大桶跑到湖边倒去污水,指着平静水面笑眯眯道:“今天不吃鱼,改吃肉,你们可以放心来。” 说完他跑到另一头,简单洗个澡,洗个衣服,换上干净衣裳。 之前倒水的那头,有鱼群聚集。 做完这些事情,他回到茅屋内,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小袋食盐跟打火石,直奔密林中而去。 心觉之下凡生灵即无所遁形,对于陈九来讲捕猎简直不要太简单,定位到几公里外的一头大鹿后,顺着气息跟上去,距离百米处时停下。 他微微弯腰屈膝蓄力,下一刻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飞扑过去。 等到那头大鹿反应过来之时,陈九已然逼近身前,它扬蹄便跑。 陈九脖颈骤然胀大,声带扩张到极致,发出一声雄厚啸鸣。 “嗷吼……” 张嘴却无人声,类似野兽怒吼。 声波扫荡方圆几公里,凡掠过之处万物俱静,瑟瑟发抖。 大鹿首当其冲,被吓破胆瞬间毙命,浑身僵硬直直倒下。 陈九没有立马收拾战利品,反而侧头望向不远处的低洼密林,笑道:“敲山震虎,还真敲出只大老虎,藏得挺好呀?差点儿被你瞒过去。话说这年头,没有基因变异过的野兽已经很少见了,真不愧是陈老头呐,还在这儿开了个动物园。” 不远处的密林中,一只斑斓大虎四肢弯曲趴伏在地上,缓缓后退。 陈九生生撕下两条鹿腿朝那边扔过去,喊道:“抢了你的猎物,不好意思,这个算作赔罪,拿去吃,拜拜。” 野兽的直觉异常敏锐,尤其是在面对某些危险存在时,那头大虎面对陈九表现出的善意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试探着后退。 两脚兽大哥,不敢抢您的腿,不吃我就成。本喵才刚成年,还没体验过母老虎的滋味,不想死这么早。 见状,陈九不禁莞尔,笑骂道:“没出息的玩意儿,有缘再见。” 他扛起猎物返回茅屋。 大虎见少年真走了,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坐起身子尾巴直甩,极人性化地歪了歪头,一双硕大虎目中透着浓重疑惑。 这个两脚兽,是在跟本喵分享猎物么? 为啥? 看上我了? 妈妈说凶猛的捕食者,只有在求偶时,才会大度分享猎物。 不行喔两脚兽大哥,你太瘦小了,经不住我骑呢。 如果陈九在这,如果陈九能听懂它的心声,大概会一个板栗敲上去,再告诉它。 “虎鞭泡酒大补。” 第49章 我只喜欢母老虎 “我曾踏足山巅,亦曾跌落低谷,不喜不悲。”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出林子时折断不少枯枝,通通带回湖边用作生火,其中几根蕴含水汽的粗枝被插入泥土中,当作架子,那头大鹿经过简单的剥皮分割后,一块块肉被扔到上面烘烤。 陈九眼巴巴的等着,时间一到,也不管什么味道好坏,感觉熟了直接撒上把盐,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烫嘴就俯身低头埋进湖里大口喝着水。 现在的他,跟野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穿着衣服,没用树叶裹腚。 跟上一次进食没有区别,吃到撑仍要强行往嘴里塞,直到肚子滚圆滚圆,跟气球一般。 今天陈沉没有来,少年有些无聊,仰面朝天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嘴里嚼着几根苦涩青草,用来中和肉腥气。 他内观己身,加速气血运行流转,使得胃部能更快的消化食物吸收能量。 这个过程中陈九分心二用,从怀里掏出之前陈寸心给的那本大陆简史批注版,随手翻阅。 …… 半个钟头后,肿胀的肚子平复下去,陈九起身俯看平静湖面。 莫名的有些心慌。 他知道,是因为这两天惨无人道的摧残自己,导致身心开始本能的抵触起这方大湖。 从畏难至畏惧,皆由微末起。 陈九舒展身体拥抱天地,伸了个懒腰,感受着空气中的浓郁花香味,笑容满面。 他对自己说道:“别怕,来咯。” 整个人跃入湖中。 陈沉随之出现,站在岸边静静看着。 水下,陈九感知到她的出现,心中微定。 跟过往几天一样,慢慢朝远处游去,在漩涡中心点不断下潜,直至压力消失。 短暂调整气息后,御水而行再顶着压力上浮。 抵达乱流涌动处,陈九凝神感受水势流动变化,每到一个转折点便会伸出双掌五指作钩状,抓住其中几道逆流为自己所用,意图凭蛮力冲开漩涡。 人类在水中,根据下沉深度的不同,会比在陆地上多承受数个大气压,紧紧包裹着周身每一寸肌肤。 这份缓慢而厚重的力量会随着时间推移,侵入到人的体内,压迫骨骼、经脉、气血。 因此在水中,人类所能发挥出的极限力量相较于平常,十不存一,陈九同样如此,每一次的挥舞搏击,动作都显得格外生涩、艰难。 但他异常享受这种感觉。 重压之下,他能分明的感受到,自己在一天天变强,无论体魄,亦或精神方面,都是如此。 哪怕这种增幅很细微,不仔细感知都无法察觉到。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积少,方能成多。 时间分秒流逝,陈九也越发靠近漩涡中心地带,一次又一次的聚水成龙间,也越发声势浩大得心应手。 尽管还是打不破那些混乱的逆流,可相较于前些次已经好了太多。 陈九的心境越发平和,胸腹中那口‘气’即将用尽,他也没有着急,继续向上前进坚持着。 直到感觉自己意识快要模糊时,才安然退去浮回平静处。 又比昨天强了些。 陈九如此想着。 他游回岸边冒出水面躺着,看了看身旁的陈沉,指着自己被水泡得发白溃烂的双手说道:“你说的对,物极必反,上善之水可以帮我们褪尽尘埃,可相处久了,也会使我们沦为尘埃。啧啧,幸亏有那些药在,要不然我这副小身子骨啊,早晚得被泡浮囊掉。” 陈沉意味深长道:“有时退一退,可能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松弛有度,但还是那句话,各人自有缘法。我的缘法只在乎八个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怕只退半步,我也可能回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两世为人,陈九想尽快成长起来,一方面先把母亲的事情了结,再试着去天上看一看,另一方面则是浓烈的不安感。 至今搞不清缘由的复生,让他对于生活中的全部,包括自己本身的存在,都抱有一丝怀疑。 这种怀疑最后演变成不安,只有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剖析生命的本源,才能弄明白一切。 陈九感觉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重新潜入水中去搏击逆流。 肆无忌惮的挥洒罡气,忘却所有外物,脑海中只有不断前进这一个念头。 —— 镜湖湖底深处,有一束深邃目光穿越空间而来,死死盯着少年。 陈九一无所知。 —— 身体濒临崩溃时便上岸休息,与陈沉天南海北胡吹一通,休息好了就再度下水,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自己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极限,陈九才算作罢。 他跟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岸边,动也不动,昂头望向女人,有气无力道:“赶紧出拳,然后送我回桶里泡着。” 陈沉反而退开一步,似笑非笑道:“永远都留着一口气来对付我,真当别人是蠢货?” “嘿嘿,被你发现了。” 陈九嬉皮笑脸的说了声,骤然跃起一拳轰出。 于静处蓄力,无声无息。 跟前几天一模一样的剧本,看似精气神在溃败的边缘,实则仍提住一口气,准备随时偷袭女人。 这一拳不能白挨不是?毕竟挺疼的。 陈九如此想着。 可今天面对的,是早有防备的陈沉,她抬起一臂轻描淡写的拍在少年拳头上,挡住之后长腿作鞭甩出。 半空中失去平衡的陈九,一个诡异扭身躲过,双手抱住那记鞭腿,无法抗衡的巨力瞬间传来,他借势后退,卸掉一部分力量后剩余的用身体承受,双手却并未松开。 此刻陈九像只树袋熊般紧紧缠在女人腿上,陈沉发力将他朝天上踢去,少年立刻松开双手,两掌叠加抵挡。 二者接触的瞬间,陈九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身体内流窜着的,全是陈沉那暴躁的罡气。 他凝神屏息,气机逆行流转卸掉那部分力量,排出体外,身体同时恢复正常,背后有气旋冲天而起,轰鸣不止。 陈九借助这股力量,扶摇上青云。 几个呼吸后。 上升势头止住,身体陡然下坠。 他倒转身体头朝地,双手合拢作拳锤状,盯着陆地上那个渺小人影,飞身砸去。 速度,即是力量。 陈九想着以女人的骄傲,应该不屑躲,只会正面硬接,这样哪怕自己最后还要挨一拳,也能让她内腑震荡会儿。 她难受,我就不亏。 出乎他意料,就在自己速度越来越快,即将砸落到地面时,陈沉兀然消失。 这是女人的异能,如影随形。 再出现时,她在陈九身侧,面无表情。 陈九心知要糟,讪讪一笑,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问道:“能轻点嘛?” 陈沉没理会他,电光火石间伸出小臂拦腰斩下。 砰! 下面烟尘四起,方圆十余米内,地面被砸的寸寸龟裂。 陈九躺在深坑里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惨兮兮道:“腰断了。” 陈沉瞥了他一眼,说道:“没死就行。” 她重复着几天前的工作,拎桶,打水,洒药,拎起少年的脖子将他扔进去。 “不能轻点?” 陈九嘀咕一句,紧接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躲,没想到你跟我玩儿阴的。” “你的自以为是,真得改一改。” “嘁。” 陈九懒得再理她,吐着泡泡沉没在药桶中。 纷杂心绪退散,凝神,以心觉观己身,内窥气血、经脉。 这女人,手真准、真稳呐。 今天的伤势,又跟前两回差不多,筋骨裂成蛛网,经脉似破非破,气血凝滞淤堵,陈九如此感慨道。 他小心引导着体内慢下来的气血,渐渐加速前进,与此同时药性渗入体内缓缓修复伤势,在达到一定速率后忽然停止。 气血逆行一周天,倒刮经脉、筋骨,才好转些许的伤痕再次裂开。 上古时代有位武圣,刮骨疗毒间肆意饮酒,沉心棋盘,陈九自认没这个定力,而且觉得那种程度的痛楚跟自己这比较起来,不值一提。 陈九蜷缩在桶里,身体止不住的痉挛颤抖着,泪水与药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女人如同前几天一样,在少年最脆弱的时候转身离去,没有再观看下去。 逆行完一周天,气血奔腾慢下来,药性中所蕴含的生机能量再次涌动,修补体内裂痕。 缓过一口劲,陈九无力的低声咒骂着,气若游丝。 “他妈的…他妈的…” 紧接,下一个循环开始。 —— 周而复始,时间悄悄流逝。 半睡半醒间,五天已过。 总算从煎熬状态下脱离的陈九翻身而起,进行着过往的行为,跑到湖边倒水喂鱼,简单冲洗一下身子,换套新衣服,揉揉饿扁的肚子,直奔密林而去。 在陈九闪身进入林间的同时,深处有只斑斓大虎似有所觉,嗅了嗅鼻子,低头望向身边那只咽喉被贯穿的野猪。 这是它刚捕捉到的猎物。 犹豫再三,大虎叼起野猪,顺着陈九的气息悄悄追上去。 两脚兽大哥,上次你分享给本喵两条鹿腿,这次还你一整只野猪。 没别的意思,本喵只喜欢母老虎,你不行喔,咱们就此两清。 第50章 接班人 “天才?那只是见我的门槛。” ——大陆简史?批注版。 后来陈久读到这句话时,老是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 —— —— 自从进入林中后,陈九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总觉得后面有东西在跟着自己。 他故意放慢脚步,安静等待。 几分钟后,陈九驻足停步,侧头望向远处密林。 那里有只斑斓大虎,嘴里叼着头野猪,四肢弯曲伏在地上,静悄悄的盯着少年,见他发现自己后,大虎莫名有些心悸,不敢再多耽搁,轻轻吼了两声,放下野猪撒腿就跑。 它在说:“哥,咱们真的不合适,上次的猎物,呐,还给你。” 陈九当然听不懂,更想不到一只老虎的心思竟然能如此复杂。 如果知道,他大概真会阉了这头大虎用来泡酒。 少年快步走到那边,看了看地上的野猪,又看了看大虎远去的方向,笑着自语道:“还以为你是得了失心疯想来猎杀我,没想到还人情来了?两只鹿腿换一整只野猪,啧啧,你这大猫还挺上道的嘛。” 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扛起就往湖边赶。 褪去皮毛洗干净,分割成肉块,搭个架子捡起枯枝生火。 近一个小时的烤制,陈九闲暇之余拿起那本大陆简史翻阅,感觉熟了之后随便洒点盐便往嘴里塞,吞的太快不顺气,头就往湖里钻大口地喝着水。 如野人般的进食方式并未让陈九感觉到不适,反而很喜欢这种紧凑的生活节奏,一切都只为更快速的变强而服务。 等老子出关那天,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陈九如此想着,肚子被撑得越来越大,直到胃部再也承受不住,反呕到嗓子眼才罢休。 他时刻谨记着陈寸心的那句话:人体,是最坚韧的容器。 舍得一身剐,总能见回报。 陈九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休息,内窥己身引动轻微罡气,在胃部周边流转,加速消化吸收能量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陈沉卡着时间来到,正巧赶上少年第一次往湖里蹦。 其实按理说,陈沉作为目前的暗卫统帅,每天数不清的事情要忙,根本不会时刻把注意力放在陈九身上,可架不住他老是作死。 陈沉总觉得,自己要是不来照看着点,这不省心的玩意儿能把自己淹死。 水下,陈九这次潜得更深,被水势包裹住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尽管有些不适,但可以使他更集中精神,专注己身。 体魄的强度,‘气息’的悠长,经脉的宽广,又长进几分。果然呐,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陈九如此想着,面色坚定,眼神里充斥着浓浓兴奋之意,罡气勃发御水为龙,直奔上方而去。 今天还是老想法,撕碎他们。 —— 数十个小时后,不出意外的失败,筋疲力竭的陈九躺在岸边,也没有了示弱阴陈沉一把的心思,任由她一拳砸在自己身上。 反正就是吐血呗,疼呗,习惯了都。 陈沉去打水,撒药,扔少年进去。 药桶中,继续着原来的过程,气血逆行周天,反复承受刮骨之痛。 昏昏沉沉间几天过去。 陈九清醒过来。 慢慢凝练的体魄,奔腾不息的气血,坚韧十足的经脉、骨骼,让他这次又多了几分自信。 随即,重复着失败的过程。 凡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变得更加强大? 是的。 可挫折失败的次数多了,总会影响心境。 陈九同样如此,憋闷、烦躁常在,只是在强行压着这股气,意图养意。 勃发之时,便是蜕变之日。 陈沉对此,也很好奇。 触底反弹一飞冲天?还是不得逾越沟槛,彻底沉沦? 拭目以待。 —— 春去秋来。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年。 —— 山中无岁月。 一年后的某日。 新历489年。 十三岁的陈九潜入湖中近百米,深深凝望上空,一片幽暗。 脚下有气旋起,飞速流转带动水势。 他已记不清时间,也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多少次尝试。 只觉得有些乏了。 乏味过后,是平静,内心一片安宁。 该冲关了。 他如此想着,缓慢向上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水势随之而动,托住他前行数米。 第二步距离,是先前的两倍。 第三步,已近漩涡。 乱流肆意涌动,压力陡然增大。 陈九摊开双臂似要拥抱它们,掌心朝天轻轻上扬。 画小圆,动作缓慢。 双掌交叉而过时,转为大圆,速度同时变得极快,肉眼无法捕捉。 随之,逆流不逆,异常平缓。 借水而行,势为我用。 头顶银河瀑布倒挂,激荡而落。 陈九再次慢下来,压住双臂。 下一刻,迅猛上推。 压抑了整整一年的戾气,全部在此刻宣泄出去。 大圆中,有暗流自湖底起,扶摇直上,势不可挡。 旋转间骤然扩大,宽近十丈,咆哮如怒龙,直冲瀑布激流。 陈沉在岸边看到的,是镜湖湖面与瀑布接触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圆状缺口,深不见底。 随即有水柱现,如龙卷般冲天而起,击穿银河。 汹涌而下的激流有瞬间的停滞,陈九趁势破水而出,短暂换气后稳稳立于岩石群上,直面瀑布。 一个呼吸后,缺口消失,湖面恢复平静,被击穿的银河激流重整旗鼓再次冲刷下来。 陈沉笑了。 因为她看见少年站在水幕中,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便再也难不倒他了,毕竟都有能力破开压力最大的漩涡中心。区区瀑布又能如何,顶多给其磨练体魄罢了。 她对此有些意外,又没那么意外。 一年前陈九选择用最笨的办法,妄图以蛮力冲破水幕漩涡,她是不太看好的,一来这需要极强大的体魄作支撑,以及精细入微把控水势的能力,二来在重复失败的过程中,很容易磨坏心境,得不偿失。 可想到陈九这一年来所遭受的痛苦煎熬,所表现出的恒心毅力,又都释然了。 期待你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 —— 数百吨重的水流,从高空中飞速砸落下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岩石群上站着的陈九,这会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他嘴角微翘,仍有心思发笑。 是在笑一年前的自己,是有多么的不自量力,伸头就敢往里面扎,没被砸死真是走运。 水流湍急而下,最开始还好,陈九勉强顶得住,可架不住其生生不息。 一波又一波的巨大压力袭来,少年渐渐弯了腰,双膝微微下沉。 半个钟头后,一个没忍住跪倒在岩石上,双手死死撑住与之抗衡。 陈九引动体内罡气外放,在接触到水流的瞬间,一触即散。 接着再度凝聚,再散。 循环往复。 一个钟头后,气机枯竭,陈九在重压之下趴在岩石群上,四肢紧紧锁住石块动也不动,拿身体硬扛。 这个过程很不舒服,压迫感,窒息感,疼痛感,时刻相伴。 可对比一年来的气血逆行刮骨破脉,以及长时间在水中的奋勇搏击,这点儿难过又能算什么呢? 我有点疼,我还能忍。 这一扛,就是整整三天,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将散未散间,陈九心中忽然一动,仿佛有道声音在说话。 稚嫩且轻快。 “小子,下来玩呀?” 这会陈九处在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中,根本分不清是幻觉还是臆想。 他没有深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持头脑清明,放开了身体的控制权,任由水流将自己冲走,飘回岸边。 陈沉将他捞回岸上扔到药桶里,掏出一袋压缩饼干,也不管少年想不想吃就往他嘴里塞。 她轻声道:“好好睡一觉休息会,再醒来时,又是新的开始。等到在瀑布下站稳脚跟时,安心出拳即可。” 陈九嗯了声,难得放纵一回,没再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己身,沉沉睡了过去。 —— —— 红楼顶层藏经阁内,陈沉叩响书房大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陈寸心望了她一眼,问道:“有情况?” 女人点点头,回道:“嗯,陈九那边的药剂快用完了,需要补充。” “这么快?”陈寸心有些讶异,反问了句,接着道:“之前准备了两年的量,这才一半时间,那小子干嘛呢,给当成治他精神病的药生吞了?” 陈沉如实答道:“试炼之地处,陈九选择用最笨的办法,深入水下破幕而出,砸穿那道瀑布。今天,做到了。期间,他为寻求能更快增强体魄的方法,每次药浴时都会迫使气血逆行倒刮经脉、骨骼,两相叠加下效果不错。当然,这个办法是我教他的,只是没想到,陈九能坚持整年。因此,他每回失败重返岸上时,都必须得使用药物修补身体。” “咚咚……” 陈寸心习惯性地手指轻叩桌面。 沉默许久。 老人说道:“他这是在竭泽而渔。” 陈沉摇摇头,第一次给出不同于老人的看法,说道:“心弦紧绷的状态下,不断逼近极限开发身体,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心境破碎。可陈九拿挫折、艰苦、愤恨养意,从未失败过。我觉得,这条钢丝,他能走过去。” 陈寸心平淡道:“钢丝之下,是万丈悬崖,一步错,粉身碎骨。” 陈沉不假思索道:“如一年前所说,陈九在面对这些事情时,有着异于常人的果决,对自己狠到极点。这是他的选择,陈沉愿意相信。” 过往些年里,老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沉,会用如此重的主观情绪去判断一件事、一个人。 他静静望着女人,欣慰一笑。 投石落子,不管陈九将来会如何,至少现在你的无暇杀心,已经泛起涟漪。 对陈寸心来说,这是好事情。 先拿起,再放下,复而拿起,最终方能成就至高境界。 袁林呐,你的接班人,真就快要能接班咯。 第51章 因祸得福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吾深以为然。” ——大陆简史·批注版。 武道一途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千锤百炼。 对于这点,当时的陈落深有体会,在陈九一记六停手刀贯入其心口时,他所思所想,皆是我的儿子能到达今天这种地步,其中受了多少苦难? 生死之间的大恐惧,陈九经历过,日日枯燥乏味的修炼,在黄村那位老匹夫的鞭策下同样经历过。 进而回到红楼后,长达一年的自我摧残,这个过程尽管让陈九感到痛苦不堪,却也多了几分充实。 水击三千里,始于足下。 陈九在清醒过来后,立马投入到新一轮的摧残中。 他简单梳洗,扎入密林去捕猎,一路上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林深处,陈九忽然停下脚步,捏着下巴疑惑自语道:“咦,不对劲啊,小花猫今天没来?” 过往一年间,陈九与那只斑斓大虎建立起一种奇怪的默契。 去年,大虎受了两只鹿腿,随即还来一整头野猪给陈九。 月余后二者又恰巧碰面,陈九同样慷慨的分它一半猎物。 那会这只大虎心都要碎了,心想怎么就摆脱不了你这两脚兽呢?本喵说了!只喜欢母老虎,不喜欢你!求偶滚半边噶哒去! 当时它轻轻吼了几声表达意思。 陈九还误以为这是在向自己道谢,回了句没关系后,乐滋滋的回到湖边。 大虎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叼着猎物回家了。 接下来的碰面,是大虎有意为之,悄悄摸摸的追寻陈九气息而来,紧接又扔下一头野猪,转身跑路时不忘吼两句。 “两脚兽!本喵不喜欢你!还你的猎物!” 陈九理所当然的认为它在报恩,觉得这大猫还挺有意思,安心收下。 再然后,轮到陈九去找它。 大虎都快无语了,心说本喵就真避不开你了呗? 就这样,往后的一年里,一人一虎在各怀心思的情况下,你送过来,我送回去。 其乐融融。 今天该轮到大虎给陈九送猎物,因而他一路走得极慢,刻意等待。 但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将近一个钟头过去,小花猫依旧没现身。 陈九皱眉思索之际,林中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悲鸣。 凄厉至极。 惊起大片飞鸟。 草,出问题了。 陈九听出是那头大虎的哀嚎,暗骂一声,顺着声音飞速前往。 一路上身形闪烁令人完全捕捉不到身影,数千米的距离不到一分钟就匆忙赶到。 洼地中,陈九口中的小花猫,此刻被一只硕大熊掌按在泥水里动弹不得,身上遍布咬痕,柔软腹部上有几道巨大创口,应该是利爪所致,近乎开膛破肚,血流不止。 那只浑身长满黑色毛发的巨熊,哪怕是四肢着地的情况下,也有将近三米高,与身下的老虎形成鲜明对比。 按在虎首上的熊掌高高扬起,眼看就要重重拍下击碎大虎的颅骨,千钧一发之际巨熊忽然停止动作望向前方,发出声愤怒嘶吼。 其中有警告,亦有忌惮意味。 陈九缓缓从林中走出。 巨熊作为这片森林中唯一的王,统率百兽将近三十年,幼时曾与陈寸心有过接触,正是由于当年的机缘,才能使它走到今天。 不远处突兀出现的那个小不点,是熊生所见第二位两脚兽,容不得不小心,尽管这位给它的感觉,远不如当年的陈寸心,可依旧很危险。 陈九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能听懂这只丑熊在说什么? 他屏蔽五感只留‘意’在,以心聆听万物。 大熊见少年不为所动,再次发出咆哮声:“人类,快滚!” 陈九嘴角翘起,笑的很开心。 人类快滚? 听懂了呢。 被熊掌死死按住的大虎艰难转过头,冲着陈九发出一声悲鸣:“快跑!” 这句陈九没有听懂,但大概理解其中意味。 他睁开眼望向两只巨兽,说道:“你这头蠢熊,大概是自然进化到灵智初开,使得我能听懂你说话。至于小花猫嘛,听不懂听不懂,你比丑熊更蠢。” 话音落下,陈九双腿轻微弯曲,整个人弹射而起瞬间来到巨熊身前。 大熊兽瞳紧缩,没弄明白这种速度是怎么回事,心中生出浓浓惊讶。 它放开大虎悄悄退后半步,警惕的看着少年。 陈九仰头望着它,轻声道:“你应该也能听懂我说话。给个面子,放了它。” “吼!……” 又是一声咆哮。 “你是说,小花猫不遵守规则,胆敢深入丛林核心地带,在你的地盘上捕猎?好吧,这确实是它的错。可我现在来了,它是我的朋友。丛林法则下弱肉强食,可万物有灵,所以我不杀你,但同样要救它。” 陈九说得话太多,语速又有些快,大熊脑子瞬间死机,压根反应不过来。 少年捂额叹息,低头自语道:“哎,我也是在这儿憋的太久,得失心疯了,竟然会想着跟你讲道理?” 说着,他屏气蓄力,抡圆了胳膊直接砸过去,看似柔弱的拳头结结实实印在巨熊脸上,在大虎惊讶的眼神中,巨熊被击飞数十米远,中途压断好些棵粗壮大树。 陈九笑着拍拍手,说道:“已经留了很多力气啦,要不能一拳给你打死!赶紧滚蛋。” 他低头看了看模样凄惨的小花猫,摇摇头满脸无奈的扛起它撤退。 远处那只熊躺在地上装死,在确定陈九走远之后,才慢慢爬起来,极委屈的吼了声。 “什么玩意儿!明明是那头大猫来本王这儿挑衅,你揍我算怎么回事?” —— 陈九把体重大概将近一吨的小花猫扛回湖边放下。 这会儿它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濒临死亡,没有精力再吼叫做动作,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只是时不时的会抬起眼睑,艰难的转动着虎目打量周边。 它的视线里有青草、密林、大湖、茅屋、陈九…… 还有浓重不舍。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拍了拍它的大脑袋,轻声道:“万物皆有灵呐,原来你也会舍不得人间。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挑衅那头蠢熊做什么?它多大个子,你多大个子?关键你还跑不掉,真是蠢死算了。不过呢,念在你最后时刻仍想着让我逃跑,善有善报,救你一命吧。” 陈九进屋拿出一袋药粉,在岸边不远处开始挖坑,直到能容纳它的大小,随即开始向前掘进,一直连通到水边,湖水顺着渠道缓缓倒灌进坑里。 待大坑灌满水后,他将二者之间相连通的缺口堵上,拎着大虎的脖颈把它扔进去泡着,紧接撒入药剂。 “打完,收工。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疗伤,今天托您的福,猎物还没捕到呢,我得再去一趟。” —— ——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陈九看来,极漫长,毕竟日日受煎熬。 在外出招募人才的陈某看来,时间过得太快,有些不够用。 自打一年前从陈曦那儿拿到一笔巨额资金,陈某转头又去老三陈卧的地盘上打了波秋风,要人又要钱。 随后,他便开启事业第二春。 在红楼的默许下动用了些官方力量,从各种渠道找寻信息,挖掘人才,十五个镇被陈某跑了个遍。 毕竟仁安城姓陈,一路下来事半功倍,可坏处也偏偏在这个陈字上。 不是只有陈九才有积攒班底这个想法,陈家上下,上到家主陈寸心,下到陈流儿这种年轻一代,都有心思。 在绝对的垄断地位下,陈某由于入场时间太晚,汤都喝不到热乎的,周边几座城市同样如此。 后来陈某另辟蹊径,寻找各个城市的边缘交界地,村落、庄子、乡县,通通不放过,越是穷苦地方跑的越多,更是某些边境三不管地带的常客。 将近四百个日夜奔波下来,总算在新历489年,完成了初始班底的建立。 训练场定在仁安镇边缘处的某座大山里,通过城主府那边的关系,划下一片大大地盘。 各种军用器械、医疗用品、食物补给,也是走得特殊渠道,很快批复下来,定时定点送达。 某些敏感物品,例如基因药剂、管制刀具、违禁枪支,则是拜托陈卧在黑市中购买。 这些事情早就被红楼暗卫记录存档,摆放在陈寸心的桌前,只是老人对此保持中立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陈某去做。 陈某的背后站着谁,陈寸心很清楚。 老人甚至有些期待,在自己的刻意纵容下,幼孙能做到哪一步呢? 开头我是给你打好基础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走咯。 陈某同样熟知这一点,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 —— —— 红楼地下城中,陈九捕猎归来,肩上扛着头大麋鹿。 “哟?这么快就醒了啊,恢复的不错嘛小花猫,不愧是野兽,身躯是要比人类强不少。” 坑里的大虎轻轻嗷呜两声,极惬意的在水中翻了个身露出肚皮。 先前腹部的巨大创口已经有合拢趋势,正在缓慢修复着。 它很喜欢这个水坑,里面有股让它本能想要追寻的浓郁生命能量,陈九离开这一会,它咕嘟咕嘟灌了不少进去。 陈九轻眯起眼,看着它问了句:“你刚才是说,你很舒服?” 大虎愣了愣,点点头。 它发现,自己好像能与眼前这强大的两脚兽对话了? 陈九走过去蹲下身子,摸着它的大脑袋,赞叹道:“因祸得福,你命真好。” 第52章 仁安城的陈 “超脱肉体的灵魂,将永垂不朽。” ——大陆简史·批注版。 直到很多年后,陈九才明白,这句话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含义。 —— —— 大虎歪斜脑袋直愣愣的盯着陈九,有些不解。 现在的它暂时还无法明白,这种沟通交流意味着什么。 进化一旦开启,是好是坏?时间会给出答案。 陈九享受着久违的撸猫的感觉,轻声道:“因果缘份妙不可言。话说,你之前贸然闯到那头蠢熊的地盘上做什么,嫌命长?” 嫌命长? 大虎对此很不满,猛地扭过头,不让陈九再接着摸下去,低声吼叫个不停。 “那头蠢熊只是仗着个子大而已!如果不是它搞偷袭,根本就抓不到我!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猎物身上!那头水豚可是个好宝贝,吃了大补!就是常年生活在丛林深处,只给笨熊当零食。要不是为了它,我才不会深入丛林!” 陈九愣了愣,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 眼前这头愚蠢的花猫,大概就像小孩子似的,想要弄些新奇玩意分享给自己,冒险之下,差点为之付出生命代价。 单纯的像个傻子。 少年莫名的有些喜欢这种傻气,望着它轻声道:“给你起个名字吧,姓黄,跟你的毛色贴近,字花猫。以后你就叫黄花猫,是我的朋友。” 他静静等待着回应,将绝大部份心神都集中在大虎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嗷吼~嗷吼~” 陈九想了想,回道:“名字?嗯……你暂时就先把‘黄花猫’这几个音节记下,当作一种指令,每次听到时,就说明我在呼唤你。” 大虎很认真的想了想,嗷呜直叫。 “既然我们现在成了伙伴,那你也就不能再向我求偶了!你虽然很强,可身体太小啦,经不住本喵骑。我只喜欢母老虎喔!” …… 什么?! 陈九嘴巴张了张,喉咙蠕动间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脑子同时有些死机。 很快,他大概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面色极度复杂,古井不波的心境开始震颤。 你他妈的,以为去年的那两只鹿腿,是老子在向你示爱? 所以后来还回的那头野猪,是为了拒绝? 还身体太小了,经不住骑? 我他妈的。 陈九胸膛起伏剧烈,一只手负在身后悄然握紧拳头。 短暂思索后。 哎,算了,我跟个孽畜较什么劲,有病不是。 他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黄花猫,没再搭理这头蠢货,默默转身收拾起猎物,分出一半留给它,剩下的自己做烧烤。 架子才搭起来,火还没生,有两道人影映入眼帘,一前一后朝茅屋这边走来。 陈沉,陈某。 二人靠近,率先看了眼黄花猫。 大虎与之对视。 仅一眼,黄花猫立刻将大脑袋缩回水中,咕嘟咕嘟冒着泡,再不敢露头。 这二人给它的感觉,太过危险,多看两眼心都发颤的那种,哪怕没有敌意都不行。 顶不住顶不住,本喵先装死一波。 陈九哑然失笑,对着二人说道:“你们俩太凶,吓到他了。” 陈沉眉头轻皱,说道:“才哪到哪,养只大猫做什么。你知道那份药剂有多珍贵么。” 陈九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中间有故事,相逢即是缘,这不重要。” 说着他望向陈某,问道:“你今天既然会来,是交代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陈某没女人那般盛气凌人的自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恭恭敬敬道:“幸不辱命,大致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初始资金是从您二叔、三叔那边拿到的,后者还提供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小孩儿,身家背景很清白。训练地点在仁安镇边境的山里,通过城主府的关系批下来的,在陈起大人的暗中默许下,一切都很顺利,所需装备、日常补给等,同样如此。详细的清单、开支列表,已经整理成档,等您出了红楼一看便知。” 陈九略微沉吟了会,说道:“辛苦。细枝末节我不去看,全凭你做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训练方面的事,也全权交给你。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死亡率几何,你看着来,这方面,你陈某是专业的,我这个外行人不去指手画脚。” 上者劳人,听着简单省事,风险同样最大。 人心,最不可测。 陈某来之前就猜到了少年会这样安排,没有表示异议,接着道:“第一批,共108人,十五岁以下30人,十五至二十岁40人,二十至二十八岁25人,其中出身低微的穷苦者居多。余下的13人年纪都比较大,各有本事在身,底细不算太清白,但勉强过得去。每个人的具体档案我带来了,您有空可以看看。” 陈某从怀中掏出一袋卷宗递过去,少年接过来放在地上,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108人的基因序列已经全部采集完毕,因为咱们没有自己的系统,所以全部暂存在陈家。有了这份保障,基本的忠诚问题不用担心。基因分析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报告还未出来。” “嗯?保障?” 陈九略带疑惑的望向陈某,有些不理解其中含义。 陈某想了想,酝酿着措辞,过了会开口解释道:“采集完基因序列之后,存入系统中,类似于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加装了一个‘定位器’,只要还在黎明大陆的统辖范畴内,天上地下无所遁形。嗯……大陆上、包括海外,也有不少邪修,拥有类似上古时期‘咒术’的能力,通过追寻锁定生灵的气机,来达到一种玄而又玄的隔空钉杀效果。在拥有某人基因序列的情况下,这些邪修的杀伤力更大。不少家族都暗中豢养着这类邪修,作为最重要的反制手段。” 拿武力作为基础,生命作为威胁,锁住人性中的恶与变,陈九对此异常反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极其有效。 他沉默了会,点点头:“嗯,知道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去做,我只看结果。中途如果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来找我。” “明白,那陈某先行离去?” 陈九嗯了声没再挽留。 临行前,男人对着陈沉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 待他走后,陈九闭目不语,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会,陈沉突然开口问道:“你似乎很信任陈某。” 陈九睁开眼,面色古怪指着自己说道:“我?信任?呵呵,像我这种人,如果哪天跟你说,会去信一个人……你信么?” 他反问了句,接着道:“只是非他不可而已,否则还能用谁?赌一手罢了。老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日久方能见。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某此人与无牵无挂的你不同,他一家老小可都在仁安城呢,这些年来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像这种吧,有把柄漏在外面,总归能让人稍稍放心些。” 少年顿了顿,换言道:“我现在比较疑惑的,是事情办得过于顺利。陈曦、陈卧那边好理解,这哥俩儿之间肯定有事,意图拿我做一笔亏了也无妨的生意,毕竟有我爹陈落在后面兜底。可陈起是怎么个意思?红楼又是怎么个意思?放任我坐大?还是陈老头自负至极,压根不在乎我的这些小打小闹。雄风起于萍末,这个道理,老家伙不会不懂。” 陈沉向来不喜欢这些七拐八绕的算计猜疑,直指问题核心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这世上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家主如此,你更是如此。与其在这里想这些有得无得,不如抓紧时间提升自己。你父亲陈落去东海时,带什么了?有帮手么?孑然一身远赴他乡,短短几年内做到手持天雷返人间,以一人之力镇压东海千里防线。” 陈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跟你讲这些就是对牛弹琴,咱俩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还扯个屁啊,吃肉!” 陈落当年,对付的是兽人、墨鳞,可进可退。 陈九现在,想要对付的是拥有整座仁安城的陈寸心,只能进,不能退。 二者之间,云泥之别。 —— —— 陈某离开红楼,马不停蹄来到仁安镇边境的训练场中。 在经过提前通知的情况下,108人此刻皆汇聚在一片空地上,有序排列成方阵,安静等待陈某的到来。 众人昂首挺胸,眼神摇曳,悄摸打量起四周的生面孔。 有些自来熟的,主动向身旁人打着招呼。 大概十几分钟,陈某在屋里短暂休息了会,脱掉身上那套常年不变的黑色管家套装,换上一袭浅色宽松练功服,缓缓走向广场,在众人目光中由远及近。 距离十米处站定。 略显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每个人都是陈某亲自带回来的,皆与其打过交道,深知眼前这个体态修长、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有着怎样恐怖的实力与背景。 陈某扫视一圈,平静开口,声音不大,气息却雄浑异常,霎时间传遍整座大山。 “这是我与诸位,首次在这里会面,未来几年里,我们会见得更多。因此,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姓陈,叫陈某。仁安城的,陈。” 第53章 出拳 “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后来陈九读到这句话时,常拿来警醒自己。 —— 仁安镇边境,陈某声若洪钟,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 “你们当中的所有人,来自各地互不相识。当然,以后也不必相识。按照我的估计,没几个人能坚持到最后。规则先前已经说过,现在重复最后一次:未来几年里的训练,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随时可以选择中途退出,但与之相对应的,你们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替我家少爷做点事情,以此偿还训练期间在你们身上投入的资源与精力。” “训练过程中不符合要求,被淘汰的,同样适用于这条规矩。” “不要想着钻空耍滑,在仁安城这块地界上,还没谁能光占便宜不吐骨头。” “训练期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教官,你们都要无条件服从其指示,违者后果自负。” 三板斧下来,场内所有人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他们当然觉得陈某说得这些很苛刻,但既然能来到此处,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不得不来,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某挥完大棒,开始给甜枣:“你们当中,有些人年纪还小,有些人刚刚成年,有些则早已过而立之年,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为何而来?” “大部分是因为家中困苦,揭不开锅了,想着借此机会谋个好差事,还有些是心有鸿鹄之志,意图借助这个平台,大展拳脚一飞冲天。还有些嘛,就更有意思,欠了赌债的,被人追杀的,犯了事儿底子不干净的等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可到最后,是谁帮你们解决的问题?是谁给了你们家中一笔巨大财富,是谁帮你们摆平的事儿,又是谁提供的这个平台。” “现在看,是我陈某。” “将来,你们就会见到幕后的那位正主。” “等有资格面见那位时,你们的生活必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苦心人,天不负!” —— —— 陈某在这边慷慨激昂的给那些人洗脑,红楼地下城内的少年也在试着给陈沉洗脑。 “咱就是说,一边打磨体魄的同时,一边学习掌控异能呗?双管齐下,两全其美。你觉得呢?” 刚填饱肚子的陈九此刻躺在岸边,肚子胀的滚圆,嘴里喋喋不休。 黄花猫没敢吃,中途浮上来换了口气后,接着埋入水中自闭。 陈某一走,只剩女人单独留在这儿,它更加惧怕。 因为它总算搞清楚,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杀气,是谁身上带的了。 陈沉本来不想搭理他,架不住这小子没脸没皮的死缠烂打,略带不满回道:“光说不长记性?收起你的自以为是!以及那愚蠢的自视甚高!” “嗯……”陈九沉吟了会,摸着鼻尖试探性问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能够自行觉醒异能?就像当年那位半神一样?” 说起来,这位半神算是我的后辈吧?毕竟是我死了之后,那小子才冒头的。 陈沉气乐了,伸出手指用力戳着少年的脑门,说道:“首先,那位神明不是自行觉醒,是因为黑暗中的某种未知物质!或者说能量!那是天人这些高等文明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其次,自行觉醒异能当然可以,李安之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大陆上还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生死绝境中激发体内残存的远古血脉,进而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可是,没有基因药剂作为辅助,你拿什么开锁?拿什么进化?去找穹顶的天人索要黑暗物质能量?” 陈九嬉皮笑脸的回了句:“你看,事情又绕回到最开始,还得求你呗?求求你啦!” 陈沉皱眉道:“你认真的?现在我给你个准话,不行,绝无可能。修炼时,细枝末节的地方,可以由你自己掌控。但大方向,是家主跟老师早就定好的,你认为以他们的境界与眼界,会比不上你这么个小破孩?” 陈九撇撇嘴很是不屑,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不放,歪头哼着小曲闭目养神。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后发现,陈沉讲的不全对。 自行觉醒异能,当然可以,有人于濒临死亡之际,有人于悄无声息之际。 陈九属于后者。 在前几天破开水幕击穿那挂银河的瞬间,他便察觉到自己体内多了股能量。 后来曾小心试验过,类似于黑洞。 吸引,吞噬。 很强大的力量。 接着,陈沉说异能的训练增强,只能通过基因药剂的辅助来开锁。 她说得不对。 少年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在蠢蠢欲动,每时每刻都在增长。 尽管极其细微,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可当初陈家明明提取了我的血液样本送检分析,如果在基因序列里发现了这份潜藏的力量,袁林那老头儿为什么没说? 突兀出现的?他们也不知道? 还是这份基因藏匿的太深,所以没检测出来? 又或者,他们知道,却碍于某些事情没法告诉我?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处处透着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自己的情况,与黎明大陆五百年来的修炼规则都不同,那么问题肯定是出在自己身上。 这份独特性,不是好事情,就像古武秘技,当初于甲板上暴露,便引来天人的窥视。 陈九这回长了记性,没有对任何人诉说的念头,更没有使用、修炼的念头。 权当不存在。 顺其自然由它发展下去,观望两年再看。 —— 短暂休息过后,陈九的肚子渐渐瘪下去恢复原状,他对着水坑说道:“黄花猫,我去瀑布那边玩儿,你老实待着疗伤,旁边给你留的肉,等这凶巴巴的女人走了之后,你再出来吃。” 水中,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这是黄花猫给出的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九满意地点点头。 能听懂人说话的大猫也太赞了。 他转身奔瀑布而去,与陈沉擦肩而过时,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基因的采集录入,陈家上下皆在内?” 陈沉明白他的潜台词,轻轻颔首示意,平静道:“老师除外。他与家主,自幼相识。” 陈家上下门客过千,除了袁林,皆有把柄控制在陈寸心手中? 不好办呐。 少年如此想着,缓步行向湖面。 一脚踏出,足尖与水纹接触的瞬间,涟漪骤起。 宁静水面下,有气旋飞速流转,形成水柱轻托起少年。 陈沉眯起那双好看的秋水长眸,语调略有些抬高道:“学会了?” 她也曾于湖上踏波而行,没有卖弄炫耀的意思,习惯使然,也就不曾刻意隐藏气机流转,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偷师了。 陈九有些心不在焉,嗯了声,接着随意说道:“看了眼就会了。” 女人心下第一次有种真正想揍他的冲动。 湖面上,陈九初始两步走得极慢,第三步,距离便是之前的两倍,四步,再翻倍。 临近瀑布边上,陈九轻轻弯腰双手伸入湖水中,屏气凝神以心觉观之,感受着水势流动运行,双掌同时朝不同的方向画圆,变化不断,速度极快。 到后来,已经看不清陈九手上的动作,与湖面接触的地方生出两道宽约一丈的漩涡,还在持续扩大中。 陈九深吸一口气,双膝下沉臀部贴到脚跟,同时体内气机疯狂流转。 下一刻,整个人弹射飞跃出去,冲天而起,双掌带起两道巨大水柱,长若游龙。 半空中,陈九整个人呈大字型,双臂伸展扩张到极致,拽着水柱直接砸向瀑布。 银河被撞出一抹缺口,陈九趁着空挡跃至岩石群上。 呼吸间,缺口被激流抹平,瀑布下落的水势重归浩荡。 千钧之力当头砸下,陈九重复着上次的应对之法,悄然引动罡气流转,附在身体表面阻挡,在接触到水流的瞬间便被击溃,复而重新凝聚。 陈沉的嗓音穿过厚重水幕而来:“投机取巧来这里做甚?” 少年很不满,心说这他吗叫投机取巧?你脑子没毛病吧? “放开气机流转,拿体魄接受冲刷。若觉得压力不够大,御气出拳。” 要不您来试试? 陈九这会实在是没有余力,要不非得吼一嗓子骂回去。 心里这么想,可身体还是诚实的听从指挥,卸掉罡气。 没法子,敢不听这疯女人的,是真挨揍。 纯粹拿体魄去扛,陈九觉得目前不太靠谱,尤其是在腰背越来越弯的情况下,颈椎都似乎有要被压断的趋势。 就这,还他妈出拳?出你姥姥的拳,站都快站不稳了。 巨大水压冲击下,陈九咬紧牙关,心中暗自骂娘。 不对,出拳? 出拳…… 嗯? 陈九隐约有些明悟。 是啊,出拳。 朝天搏击水幕,一如过往。 陈九紧紧握住双拳。 于静时蓄力。 体内本已经平复的气机瞬间暴躁起来,罡气如汹涌海啸喷薄而出,顺着拳锋倾泻,直击头顶银河。 激流被打散,压力减小些。 再度凝聚,再度被打散。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方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拳复一拳。 力之流转勃发,全在提住的这口气有多长、有多深,换气的刹那,就是最虚弱的时候。 一‘气’即将用尽,陈九抬起左脚用力踩下,如同一颗钉子般将自己扎入岩石中,没过脚踝。 紧接是右脚。 鲜血肆意流淌,很快又被水流冲刷干净。 换气的瞬间,陈九单凭体魄根本扛不住,整个人被水流冲的失去平衡,全靠嵌入在岩石中的双腿保持站立姿态。 新‘气’凝聚,陈九挺直身躯再度出拳。 岸边,陈沉微笑不语,转身离开。 第54章 出拳百万,杀敌百万 “蚂蚁遇上砖石挡道,大部分选择绕路而行。小部分选择齐心协力搬开,人类为之发笑,嘲它不量力。” ——大陆简史·批注版。 —— 五百年前人间那位神明曾回答过一个问题。 是个稚童的无心之问。 该如何成神呢? 神明答曰:出拳一百万。 他藏了半句话没说:葬在拳下的异族,一百万。 陈九不知道这遥远的典故,只知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面临崩溃边缘。 瀑布之下枯守三天,双腿没入岩石中已过膝盖,出拳二十余万次。 心力憔悴。 他鼓足力气大声喊道:“黄花猫!” 大虎远在对岸,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熟悉的音节,肯定是大哥在喊自己。 黄花猫咆哮一声回应,跃入湖中朝那边游去,临近十余米时被漩涡阻拦不得寸进,它四只爪子使劲在水下扒拉着,妄图冲破漩涡。 蠢货。 陈九隔着水幕望过去,笑骂一声,随即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脱开岩石的束缚任由激流把自己冲走,气机运行流转,操控水势来到大虎身边,爬到背上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 “走,回岸上。” “嗷呜~” 陈九没有余力扇它,低声骂道:“蠢货,不要这样叫!越来越像只猫!” 黄花猫极委屈的哼了两声,驮着少年回到岸上。 陈九对着它说道:“去林子里抓点东西来吃。” “嗷吼~” 黄花猫转身就跑,这次应得很霸气,总算有些百兽之王的威风。 它走后,躺在地上的陈九忽然动了动手指,撑住地面艰难坐起身子,深深凝望看似平静的湖面,默然沉思,面色有些复杂。 就在刚刚,于瀑布下出完最后一拳时,他又‘听见’了心底传来的那道声音。 稚嫩而又欢快。 “人族小子,下来玩呀?” 如果说上次听到的,是意志接近消散时所产生的幻觉、臆想,那么这次呢? “这次,是真实。” 陈九低着头,喃喃自语。 红楼地下二层为牢笼,以空间之门落锁,镜湖底下应该是关押着某位“犯人”。 兽族?墨鳞?亦或天人? 陈寸心跟袁林那俩老头儿肯定门清,陈沉好像也知道些内幕。 要不要问问他们呢…… 于情于理,都该问,镜湖底下那个未知存在,目前自己肯定是干不过的,由着那位来招惹,不是好事。 可直觉告诉陈九,最好先隐瞒下来。 他的直觉近乎预知,从未出错过,按照概率来讲,值得相信。 陈九重新躺回地上,将这个未知存在跟基因里多出来的那份异能划上等号。 静观其变。 思绪流转间,黄花猫叼着头牛犊子小跑着回来。 —— —— 陈家壹号院是长子陈起的住所,他本人因为忙于公务,白天很少在家,基本都是等天黑透之后再回来,有应酬的情况下会更晚。 他的妻子,陈家的大少奶奶,倒是常年住在壹号院中,深居简出,娘家都很少回。 陈天青作为二人的养女,性子有些随这位母亲,闲暇之余很少出去跟同龄人混迹在一起玩乐,更喜欢待在家中陪母亲说说话、聊聊天,打理打理院中的花草盆栽。 今天,陈夫人极少见的把天青带到书房中,临进屋前还特意屏退管家仆人。 关上门,二人落座,陈夫人望向面带疑惑的女儿,笑着道:“这间书房,平时只有你父亲能进,为什么呢?因为他在这里藏了好些茶叶呀,可都是他的宝贝。” 她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罐没有标志的茶叶,亲自起身去泡了两杯茶,在女儿受宠若惊的目光中递过去,微笑道:“我一个女人家,不管他这些,舍不得又怎么样?咱们母女俩凭什么不能喝?” 陈天青抿嘴笑了笑,唇边轻触碗沿,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入喉先甘苦,后回甜。 小丫头眼神一亮,赞叹道:“好茶,不比爷爷那儿的差。” 陈夫人揉了揉她的脑袋,脸上充满怜爱之情,说道:“自然是好,你父亲身居高位权柄极重,无数人上赶着来巴结他,能不送点好玩意儿么。” 陈天青反倒叹了口气,说道:“哎,在其位谋其政,相较于人前的风光无限,我情愿父亲能请辞几日,好好休息休息,最近,他老人家回来的越来越晚。” “是啊,”陈夫人赞同地点点头,接着道:“但就凭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放得下?说好听些是忧国忧民,说难听些就是自以为是。仁安城离开他陈起,就不转了?我看未必。只是呐,他心头有枷锁。” 陈天青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问道:“枷锁?” “嗯。头些年陈家出了些变故,你知道的。你落叔跟你爷爷翻脸,于红楼上空死战,最终落败,随即远赴东海做了上门女婿。然后,本该是你落叔的仁安城城主之位,到了你父亲头上。临危受命肩挑重担,自此,十余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将来重新交给你落叔的,是个烂摊子。” 陈天青更加疑惑,甚至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问了句:“落叔还会回来么?” 女人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有立即回答女儿这个问题,换言道:“东海王家,总归姓王,你落叔与你王凌婶婶的那双儿女,一个叫王平,一个叫王安,懂了么。等他俩长大之后,王家一定是要交到他们手里,到那时,你落叔再不回归陈家帮忙,也讲不过去嘛。说不得都用不了那么久,你爷爷年纪也大了,年轻时的旧疾隐患这几年时常发作,等他仙逝,诺大陈家除了你落叔,还有谁能主持大局?你父亲啊,暂时帮他照看陈家几年罢了。” 陈天青隐约觉得,母亲心中所想,与嘴上所说,是完全相反的。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质疑、反常之色,乖巧坐着安静聆听,时不时地点点头。 陈夫人接着说道:“哦对了,一年前你落叔带九儿回陈家,当时你也在吧?” 她望向女儿,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打趣道:“你貌似对这位小堂弟还挺有好感,你没看当时流儿那张脸,都快绿了。这小子啊,不跟他爹似的不靠谱、滥情,他是哪哪都好,就这心眼也忒小了,跟个姑娘家家似的,看你跟旁人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陈天青低头腼腆一笑,把弄着发梢小声道:“也没有啦,就是觉得小堂弟长得好好看啊,除了瞳色,其余地方跟落叔一点儿也不像。听父亲讲,小堂弟是遗传了那位前婶婶的长相,如果再换上双墨绿色的眸子,那他母子二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陈夫人眼角弯下笑着点头,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复杂之意。 她轻声道:“小家伙长相随了母亲,性格同样如此,刚烈至极,武学天赋则是遗传了他父亲。一年前甲板上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关键时候一记手刀,差点杀了你落叔。我是个纯粹的妇道人家,不像你们似的习武修异能,所以不太理解这件事中的玄妙关隘。只觉得像小落这样似得神仙人物,哪怕再大意,也不至于被个小家伙逼入绝境吧?可事实摆在这里,的确如此嘛,由此可见其实力。” 陈天青对此深以为然,赞同道:“是啊,要知道去年那时候,小堂弟才十二岁,未来不可限量。” “过往一年,九儿都被锁在红楼地下城中修炼。听说,进步极大。” 陈九走得越高越远,这位陈家主母越不放心。 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不定,状若无意道:“看这架势,老爷子是准备把九儿也当作接班人培养?也是,背靠其父陈落这棵参天大树,又有西北程家做后盾,恐怕九儿自己都已经做好十年后接手家族的准备,再由你落叔从旁辅佐,上阵父子兵呐。亦或者倒转过来,可也都没区别,老子儿子嘛,谁做主不是做。” 陈天青没有接话,低头品茶掩饰表情。 茶喝到这里,算是真正出了味道。 陈夫人凝望女儿。 陈天青欲言又止。 两相沉默。 许久之后。 陈夫人忽然开口,微笑道:“我处在这个位置上,难免会有些市侩,所以天青呐,九儿总有出关的一天,到那时,便是乘风直上青云咯。你呢,以后多跟他亲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流儿那边不用去管,说到底只是个一点就炸的醋坛子,无伤大雅。毕竟是你二叔陈曦的长子嘛,从小被捧在手心溺爱长大,说一声要天上的月亮,都有无数人去帮他摘,因此难免有些孩子脾气。你在其中,要维持好兄弟姐妹相互之间的关系。” 陈天青微微昂头,第一次直视妇人,迎着她的视线,咬字极重道:“天青明白。” 您究竟是让我去维持好,还是去火上浇油? 看似乖巧点头答应,心中却满是漠然。 陈夫人放下茶杯笑意盈盈,很满意女儿的识趣。 妇人明白,面前这位养女,远没有表现出得这般单纯无邪,反倒心机极深,所以这么些年来,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作聪明才好,这样方能知晓话中意味。 陈天青,我知道你也同样不喜欢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 可那待你如己出的养父陈起呢? 为了他,这件事你不得不去做。 妇人如此想着,微笑道:“没事了。” 陈天青甜甜一笑,说了句那女儿先走了。 转身离开,背道而驰。 笑容消失,面色平静。 第55章 母女,父女 “社会环境决定文化属性;文化属性决定人性中的优、劣、善、恶。社会环境能否改变?当然,这由少数人去引导。过往一万年,从来如此。” ——大陆简史·批注版。 数十年后,陈九也终于走到这一步,孤身站在历史的潮头前,茫然四顾。 是左是右?是前是后? 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 —— 入夜,陈家大宅内灯火通明,壹号院却早早熄了灯。 陈起回到家中,没惊动任何人,自己去厨房下了碗面条填肚子。 锅里的水早已准备好,面条也摆放在灶台上。 陈起吃着吃着面,忽然会心一笑。 二楼有人打开客厅的灯,顺着暖黄光影走下来。 妇人轻声问道:“是什么事让咱们的城主大人如此开心?” 陈起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中满是温柔之色。 他替妇人搬了把椅子,待她坐下后,缓缓说道:“数十年如一日的操劳,我陈起三生有幸才能娶到你。” 妇人挽起鬓角处落下的长发,淡淡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的只有这些罢了。身为妻子让丈夫吃饱穿暖,身为母亲让子女吃饱穿暖,你们不嫌弃我多事、啰嗦就好。” 话中有话。 陈起沉默了会,摇头苦笑道:“你白天那会,大摇大摆带着天青去书房,至于么。你们母女俩呀,有些时候真让人不省心。” 身为一城之主,他的书房在陈家大院内算是禁地,类似于红楼藏经阁,没有得到首肯,任何人都不敢擅自进入。 妇人不以为意,平静道:“就是要做给你看。这些年,你对天青丫头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眼下这光景,也到了该用她的时候。你不忍心布局,我帮你。” 陈起更加无奈,说道:“我为什么要落子?” 妇人眉头轻皱,极不满的反驳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不愿争,我帮你就是,安静看着。” “哎,随你吧,注意分寸即可,九儿他……算了,不说也罢,他比你有分寸。” 妇人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戏谑笑容,说道:“你陈起认准了我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呀,倒也没想错,但是低估了另一个女人的能量,天青丫头,未来会有奇效。” 陈起摇摇头,不赞同道:“讲心里话,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天青身上,她既是我们的女儿,也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妇人收敛笑意,平淡道:“首先,那只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其次,她不是个孩子,论心机手腕,不比你城主府中那些幕僚差到哪里去。” 陈起叹了口气,说道:“你老是对她有成见。” “成见?当年我这边才透露出让她改姓的想法,没过几天她就跑你那儿状若无意的诉苦。自此,咱们儿子身后的那个跟屁虫丫头,天青,就再也不敢靠近她哥哥,转头奔向陈流儿那群人。呵呵,那时她才多大,就有这种深沉心思和手段。幸好没让她改姓做咱们儿子的侧房,要不然呐,这个家早晚得被她搅的鸡犬不宁。” 陈起有些无语。 你想让人做你儿子的童养媳,人家不愿意,还不许人家反抗了? 哪有这种道理。 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说,他换言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小打小闹可以,老爷子也喜欢看到家族内部的年轻人相互砥砺,但要注意分寸,不能过火。” 妇人有些厌烦丈夫的说教,直指问题核心道:“如果九儿的一飞冲天是注定,那么未来只有两种结果。首先,他选择跟老爷子翻脸,到那时,你陈起作为仁安城城主,首当其冲,除非你愿意主动站队到九儿身边,这现实么?” “其二,老爷子将陈九化为己用,往接班人的方向上培养,十年后你依旧得退。” “诚然,你并不在乎自己将来身居何处,可你为咱们儿子考虑过没有?” “自打你登上城主之位,这些年来你得罪过多少人?派系打压,利益分割,哪一项不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远的不提,就说你二弟陈曦,三弟陈卧,你压了他们多少项目,多少资源?好,你说你有苦衷,有为难,要着眼大局,可连自己亲兄弟都不理解你,还指望那些狼子野心的外人理解你?” “再退一步,就说你退下来,仅凭姓氏,咱们一家人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能比一般的官宦之家活得更滋润。可,咱们的儿子怎么办?还能安心待在城主府中做学问?还能安心实现自己的理想?不被那些人玩死都是万幸!” 陈起从头至尾安静聆听。 待妻子说完,他凝望着妇人,轻声道:“同时,你也有自己的野望。或者说,是你的姓氏,咱们孩子姥爷,赋予你的野望。” 妇人丝毫不惧,目光冷洌直直对视过去,怒声反问道:“这些事情之间,相互冲突么?我当年为了你,放弃了这些东西,现在想要重新拿起,不可以么?” 陈起满脸微笑,神情温柔道:“不冲突。当然可以。必要时刻,我会舍弃一切选择帮你。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妇人愣了愣,低声骂了句:“混蛋!” 她转身便走,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眶。 最浪漫的情话,是陪伴。 世人说你错,我偏觉你对,就这样一路走下去罢。 走到华发共生白首相依。 人生百年,路漫漫,若有风雨,我来挡。 —— 天青是陈寸心已故去的夫人那边的亲戚,她在大院里有自己的宅子,自打她步入武道一途后,便常年独自居住在此处。 她睡觉有个习惯,从不关灯,从不将头埋进被子里。 光感,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一旦陷入黑暗,陈天青就会不自觉的回想起往事。 当年家族中那场灭门惨案。 后来,有人从天而降救下自己。 是陈曦的手下。 后来,她被带回陈家。 中途,陈曦制造出一次偶遇跟她碰面,让其保守秘密,去陈起那边待着。 这一待,就是十年。 前不久陈曦暗中找到她,授意了一些事情。 陈天青还正发愁,自己该怎么不着痕迹的去开这个头? 瞌睡有人送枕头,就在今天,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母亲,说了与陈曦大致无二的事情。 这样最好,可以减轻几分对陈起的愧疚感。 她很讨厌那个妇人,从小把自己当作童养媳看待,也不管自己乐不乐意,失败之后,二者之间就产生一道深深隔阂,仅仅维持着面上的融洽。 可养父陈起,对她真的很好,视作己出。 想到此处,陈天青越发烦闷,眉头紧锁。 陈曦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携恩相逼,拿自己去对付他亲大哥! 哎。 陈天青有些厌倦。 她决定做完这件事,便离开陈家。 世界那么大,绝不只有眼前的苟且,去看看美好。 她仰望屋顶,目光飘忽,低声呢喃道:“父亲,若多年后您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天青从那刻起,便只是您的女儿,再不管其他。” —— —— 红楼地下城中,陈九在黄花猫的帮助下做了顿烧烤大餐,补充完能量还没等休息片刻,陈沉悄然回到此处。 水坑已经干涸,黄花猫左顾右盼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蹲坐在岸边瑟瑟发抖,长长尾巴来回甩动着,透露出浓重不安,硕大虎首已经快要垂到胸口处。 陈沉懒得搭理这只胆小大猫,望向少年勾勾手指,说道:“今天换刀。” 胸膛鼓起,又重重落下,陈九叹气道:“哎,我都这样了,用刀过份了吧?” 袖中短刃滑落。 少年认命般的闭上双眼,陈沉不带丝毫犹豫,直接一刀贯进他胸膛中。 血花四溅。 见状,黄花猫浑身一激灵,本能的飞跃而起,不是救人,而是直接跳入湖中避难。 它怕自己也挨一刀,会死的。 救大哥?别闹了。 大哥自己都摆烂了,我瞎凑什么热闹呀。 陈九缓缓睁开双眼,面色平静,仿佛中刀的不是自己。 过往一年间,他所遭受的痛苦远甚于这十倍,早已习惯。 女人保持着出击姿势,半跪在地上,纤细玉手紧握刀柄,没有抽出的意思。 她略微贴近些,俯视着少年黑白分明的双眸,轻声问道:“今天竟然没挣扎一下?” “我很久之前就明白一个道理,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品尝痛苦,于己有利。所以坦坦荡荡受这一刀。嗯,不愧是你陈沉,只出三分劲,却能借锋刃传递出八分力量,刹那间搅碎浑身经脉,压根不给我卸力的机会。” 陈沉满意地点点头,拔出刀刃带出喷涌鲜血,站起身说道:“你曾说,身体才是第一序列武器,对也不对。境界达不到时,假以外物才是最优选择,刀、剑、枪、斧、锤,等等所有兵器,无一不可。用最小的力,造成最大的杀伤。” “明白了。” 陈沉回屋拎桶到湖边灌满水,撒入药粉,提起少年的脖子将他扔进去,说道:“你的进度有些过于快,第二批药,过几天能到。” “嗯。” 陈九心情不大好,答应得有气无力。 任谁挨了这么一刀,再被说教一通,心情都不会好。 他闭上眼集中精力,凝神以心觉观己身。 引导凝滞气血加速流动,逆行一周天。 重复那个刮骨破脉、再缓慢修复的过程。 我有点疼。 但习惯了。 就不疼了。 第56章 登楼即入道,入道即一品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国之根基。良师,国之重器。”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几天后陈九悠悠转醒,简单洗漱换身衣裳,带着黄花猫前往密林中捕猎。 临回来时,陈九一路上走得很慢,心不在焉,黄花猫吼了几声都被少年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它鼻孔直冒粗气,有些不满。 竟然敢不理本喵?要不是看打不过你,非给你一口不可! —— 他们回到湖边,陈九简单分割了下猎物,盯着手中的鹿腿犹豫再三。 片刻后,噗通一声丢入湖中。 黄花猫愣了愣,一头就要钻下去捞,被少年拽住尾巴生生甩了回来。 大虎呲牙咧嘴非常不开心。 陈九一个大板栗敲在它脑门上,骂道:“天天就知道吃!蠢货!要懂得分享!鱼不用喂啊!” 鱼嘛,大概是不用喂的。 他想知道的是,湖底那个未知存在,用不用喂。 黄花猫脑壳上挨了一下,满脸委屈,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复而望向少年嘴角直流口水。 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自打前几天沾光吃了回烤熟的肉,它就爱上了盐的滋味。 茹毛饮血?那是下等虎才做的事,本喵已经升华啦! 陈九笑骂一声吃货,收拢起枯枝准备生火。 —— 平静湖面下,那只鹿腿不断下沉,越落越深,直至阳光穿透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有大鱼从旁游过,凑近仔细观察着,确认没危险后,还未等张嘴咬去,鹿腿突然消失。 再往下百丈,接近湖底时,鹿腿突兀出现。 接着融入泥土中,无声无息。 —— 岸上陈九与黄花猫吃饱喝足,后者赖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腹部,享受日光的温暖。 陈九拍拍它屁股,轻声道:“滚去玩儿吧。” 他起身走向湖面,一路踏波而行。 黄花猫蹲坐在岸边,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大大的脑袋里满是疑惑。 过了会,它将目光从少年的背影上挪开,俯首看着自己巨大的脚掌。 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往湖边靠去。 两只巨爪试探性伸入水中,紧接庞大身躯失去平衡,一头栽了进去。 它狼狈上岸,疯狂抖着身上水珠,愤怒咆哮。 本喵怎么就不行呢? 蠢货。 陈九心中暗骂,俯身弯腰双臂深入湖中,凝聚暗流为己用,带出两条水龙拔地而起,击碎银河瀑布。 他脚尖轻点,借着这个空档跃至岩石群上,双腿陷在之前凿出的岩洞中。 少年凝神望向上方激流,深深吸气,于静时蓄力,体内罡气汹涌流转浮于拳锋之上。 瀑布恢复砸落之势。 水幕倾泻而下,重若千钧,洗刷着陈九那副单薄的身躯。 他一边轻微颤抖着,一边蓄力出拳,迎击。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突然出现在心头:谢谢你的鹿腿啦,人类小子,有空下来玩喔。 陈九置之一笑没有理会。 继续专心出拳。 一拳复一拳,枯燥且乏味。 陈九不管不顾,沉浸其中。 —— ——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时光老人悄悄的来,留下一些东西,又带走一些东西。 陈九于这个过程中,出拳破千万。 到后来几个月,单纯是瀑布给到的压力,已经奈何不了少年。 他又往自己身上绑了许多厚重沙袋,以此砥砺体魄意气。 期间,陈沉隔三差五会来递出一刀。 陈九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做无用功干嘛呢?除了会挨揍的更狠些。 他每次都是安然受下一刀,随即钻入药桶中,倒转气血流动逆行周天,再修复伤势。 清醒过来后,便带着黄花猫入林捕猎。 最终都会扣下一部分猎物投进湖中,喂养湖底的那个不知名怪物。 时间久了,它倒是自来熟般的称呼陈九为朋友,经常在少年心间讲述自己当年是如何如何了不起。 还几次三番盛情邀请少年下去做客,赌咒发誓自己不会伤害、也没能力伤害他的那种。 可惜一年来,陈九从未回应过半个字,让它好生失望。 —— 新历490年。 这年,他十四岁。 陈沉今天来得极早。 少年才出茅屋便看到她站在湖边等着自己。 女人双臂环胸面朝湖泊望着远方,身材高挑腰背笔直,气质清冷到极点。 陈九缓步走近,打了声招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这么早,有事儿?” 女人侧过身看着他,觉着少年似乎又长高不少。 她轻声道:“两年了。” 少年摊开双手耸耸肩,随意道:“嗯哼,是啊,还真挺快。” 陈沉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赏,说道:“是很快,快到你马上就要出师进行下一步了。本来按照红楼的计划预估,少说也得个三五年才行。” 陈九反问道:“三五年?” 接着自问自答道:“寸金难买寸光阴,三五年对我来说太久,所以我走得很快,当然,也很稳。” 陈沉轻轻敲了下少年脑袋,说道:“自卖自夸可不是个好习惯。” 她好像忽然想到些什么,浅浅笑了下,难得打趣道:“你长高的坏处就是,我再想敲你脑袋,得多抬抬手。啧啧,十四岁,放到几百年前黎明大陆伊始时,都能琢磨嫁娶了。” …… 陈九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呛声道:“他妈的,十四岁嫁娶?你嫁给我?我娶你?” 女人瞬间不笑了,抽动着嘴角,袖中刃悄然滑落。 有杀气! 本来躺在茅屋外面晒太阳的黄花猫,猛地直溜起身子,拖起肥重的身躯快步跃入林中避难。 一路上动静极大,陆地似乎都在震颤。 它这一年来,跟在少年屁股后头混吃混喝,完全不思进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睡觉,然后等药桶中的陈九清醒过来,自己混点残渣喝一喝。 陈九同样非常纵容它,每次捕猎时都会多打些野味,留给黄花猫当口粮,让它在等待自己时也不至于饿肚子。 结果导致一年过去,黄花猫爪子都钝了不说,更是吃的膘肥体胖,肚子上肉多得快耷拉到地上,体重狂飙上涨近一倍。 “哎……” 陈九望着大猫那蠢笨的样子,不禁深深叹息。 “喂猫需谨慎呐,瞧给它吃的,活脱脱一个新物种,虎猪!” 说着,他望向陈沉,淡淡道:“想捅我?等会儿,有正经事要做。你说的对呀,该进行下一步了。” 女人嗯了声,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不依不饶。 她隐隐有些期待。 水下一年,水上一年,厚积七百余个日夜,出拳过千万,如今一朝勃发,会达到怎样的境地? 上三楼,三品? 十四岁的三品? 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有点意思。 —— 陈九如往常一样踏波而行,漫步湖面之上。 水纹由小渐大,涟漪四起。 今天的他没有背带负重,孑然一身。 已经生出些许胡茬的白净面庞上,满是沉凝之色,眼神却异常清澈、平静。 今天,不能退。 临近瀑布时,脚下漩涡骤然停止跃动,陷入到诡异的安宁中。 少年略微昂首,望向那座倒挂银河。 枯守年余,厚重水幕下出拳过千万,心境几乎崩碎,胸中有意难平。 今日抒之,破之。 —— ‘门内’,有两位老人藏匿其中。 袁林眼巴巴的瞅着外面,说道:“老陈,打个赌,这小子最后会以几品入道?” 陈寸心略微沉吟,很认真的想了想,给出个保守答案:“中三楼,四品。十四岁的年纪,相对来说还不错。” 袁林说出不同看法,笑着道:“这么保守?不是你老陈的风格呀。两年间,小家伙底子打得多厚实,不用我多说,至少不输当年的陈落,甚至犹有过之。陈落当年就是三品入道,陈九会不如他爹?要我说,起步上三楼。” 陈寸心也笑了,说道:“不敢往好了想,怕最后会失望。毕竟现在仍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九儿以挫折、苦难养胸中意气,可但凡今天没冲破这道关隘,极有可能心弦崩断,就此跌落尘埃。倘若能冲破嘛,保底三品,从年纪来讲,比我当年稍弱一些,更不如你。” 登楼即为入道。 有人登楼前先入品。 袁林当年二品入道,年仅十岁。 十八岁那年去星空学院登楼,一步跨之,自此成就大师境界。 陈寸心同样二品入道,十二岁。 陈沉,二品入道,十八岁。 —— ‘门外’。 陈九站在瀑布下接受着磅礴水流的冲击,身型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他如过往般抬手,握拳。 没有蓄力的过程,动作有些迟缓。 看似轻飘飘,不带烟火气。 实则体内气机早已流转数个周天。 昂首望去。 没人知道,他的目光从来不在银河瀑布上,而是穹顶。 出拳。 肉眼可见的浓郁罡气凝于拳锋之上,骤然涌出。 如龙呼啸上青云。 高达百丈垂直落下的瀑布与之相撞。 轰鸣声响彻四方大山。 瞬息间,水幕逆流冲天起! 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银河倒挂! 水花飞溅,壮丽至极。 远处岸边上,陈沉凝望此景,下意识的呢喃自语道:“上三楼,一品。” ‘门内’,两位老人相视无言,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陷入久久的沉默。 第57章 可能会死 “于深水处见蛟龙,于浅水处见鱼虾,后者往往能反映出绝大部分真实。”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尚且不知这一拳,自己将直接送到上三楼顶峰,只觉心境得以澄明,异常爽快。 两年郁气,一朝消散。 磅礴力道逐渐卸去,缓缓归于平静。 倒流银河重新落下水幕。 一品境界,几乎同时跌落。 陈沉皱眉不语。 跌境了?为何没能稳固住? —— ‘门内’,陈寸心面色复杂,说道:“原来是借胸臆抒发强行跃升,这会儿意气散尽才是真实。上三楼,三品,不错。” 袁林咂吧着嘴,啧啧有声道:“可惜可惜,若不是这小子生来本源有损,说不得真能稳固在一品境界,再潜心打磨两年,大师之位指日可待,十六岁的武道大师呀,可惜了,真他妈可惜。” 陈寸心叹了口气,轻声道:“莫言过往,既定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就目前来看,没跌落至中三楼,稳固在三品,非常不错了。走吧。” 袁林没他那么豁达,嘴里仍旧念念有词道:“可惜,巨他妈可惜,这该死的三品……对了陈老头。” 他忽然换言道:“话说你真打算让小家伙现在就去闯关?” 陈寸心的背影有刹那的停顿,似乎在犹豫、思索些什么。 很快,他恢复如常缓步前进,面色平静道:“三品,够用了。” 袁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陈寸心,一如既往的狠。” —— 岸上,陈沉望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少年,临近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温和笑道:“上三楼,三品境,不错。” 她并不准备把少年跌境的事情说出来,尽管自己也很惋惜。 可既定事实已然发生,多说无益,只会影响少年自身心态。 陈九并不了解这个新世界的所谓天才是怎么回事,问道:“三品?不错?怎么个不错法。” 陈沉回道:“十四岁入三品,古往今来没有几人,懂了么?”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切忌骄纵,三品的境界,不等同于三品的实力。同样,一步先,不等于步步先。行百里者,往往半于九十,前程发力固然重要,可后劲足不足,才能决定你将来究竟能走多远。” “嗯……”陈九略微沉吟,说道:“内外兼修的意思?双管齐下才能稳固境界,对吧。这点嘛,无需担心,术之一途,我只会更强。至于韧性,我同样不缺。不要觉得我是自卖自夸,只是在陈述事实。” 陈沉微笑道:“明白的。” 少年很不满她这副近乎慈祥的态度,翻了个白眼说道:“当年初见时,你不把我当孩子,处处透着防备、谨慎、敌意,怎么现在我长大了,你反而一副看待出色晚辈的欣慰模样?” 陈沉愣了愣,没有回答。 陈九轻抬双臂,略微垂首望向紧握的拳头,换言道:“出拳的刹那,我觉得自己很强。一气流转尽后,我觉得自己很弱。嗯……这里指相对来说。似乎,是跌境?” 女人沉默了会,目光中有些许惋惜。 片刻之后,缓缓说道:“嗯,跌境。你凭胸臆直上青云,但很快又落下来,大概是因为出生时本源有损,导致现在体魄无法承受意气,最终没能稳固一品境界。不过仍如先前所说,十四岁的三品,已经足够了不起。” 陈九说道:“真可惜呀,十四岁的一品境界,那得有牛逼,多无敌?可惜可惜,是我不争气了。” 嘴上满是可惜可叹,脸上却丝毫不见懊恼之意,满是调笑,像在说别人。 陈沉眉头轻挑,反问道:“你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昨天是不可逆的,明天是未知的,只有今天,是最好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现在的心态的确如此,可之所以对跌境一事看得如此淡,是因为他在出拳时,仍有余力。 一品? 全力以赴的话,大概可以。 心有所执,必有所成。 这是独属于陈九的自信。 陈沉很满意少年的这份豁达,说道:“你能想通便好,再闯最后一关,能过即为小成。” 陈九哦了声,漫不经心道:“先前出拳时,感觉有人在看我,山里还有未知存在?” 陈沉不假思索道:“十有八九是老师跟家主,在‘门内’观望。以你当时攀登到顶峰的一品境,能隔着‘门’察觉到也正常。” “哦,我以为这山里关押着某位犯人呢。” 陈沉敲了下他脑袋,气笑道:“哪来的这些被害妄想症,山里如果关押着犯人,还敢让你天天瞎乱跑么。” 少年小声嘀咕了句:“湖里也有东西,你还不是照样让我下水。” 陈沉摇摇头,说道:“不一样,湖底那位我虽然不怎么了解,甚至都不知晓其物种,可它被老师用空间之门镇压,自成小天地,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没有危险。” “知道了,言归正传,聊聊你所谓的最后一关。说实话,尽管我很讨厌你们给我设置门槛,但不得不承认,极其有效。” 陈沉随手‘开门’,拉住少年就要迈步进入。 一只脚跨过‘门槛’的瞬间,陈九扭身看了眼远方大山。 断口处,有银河瀑布飞流直下。 山里有人。 是的。 我出拳时,他曾深深凝望。 陈沉应该真不知道,否则没法装的那么像,更何况以她的性格,也不屑去装。 那么这人是谁? 袁老头跟陈寸心肯定知晓,啧啧,好一处洞天福地,卧虎藏龙。 陈九如此感慨着,却没有一探究竟得打算。 湖底,山里,将来可能都会去,但绝不是现在。 心绪流转,他两只脚迈入‘门中’。 空间幽静曲折,再‘出门’时,已至另一方天地。 是个黑漆漆的逼仄屋子,能见度很低,隐约可以看到身旁站着的陈沉,以及一扇真实存在的大门。 木质材料,有些破旧,普普通通。 少年轻声问道:“空间之力的运用,你也可以?” 陈沉摇头否认,答道:“老师给的‘钥匙’罢了,说了你暂时也不懂。看见眼前这扇大门没有,门中亦有门,皆是牢笼,共九道。” “依次对应九楼?” “嗯,从九品至一品,杀穿过去。过第九道门,重回人间。” 陈九眉头微皱,反问道:“一品?” “一品。被关押到精气神近乎磨灭殆尽的一品,特地挑选出来。当然,也有难度,所有犯人都被提前告知过一句话:活下来的人,从今往后获得自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希望。 陈九明白了其中关隘,没有再多问,推门而入。 “等等,”陈沉忽然喊住他,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她轻声道:“可能会死。” 顿了顿。 陈九背对着她,对此没作任何回应。 陈沉接着说道:“因为是你闯关,所以这个概率很低,但依旧存在。嗯……” 今天的她,显得格外犹豫。 “九道门中的牢笼空间,不是由老师所创建,无论里面发生任何事,在不亲自‘开门’进去查看的情况下,他都无从得知。有可能,再开门时,进去看到的,是你的尸体。” 试炼之地的残酷在于,无论你是谁,姓陈又如何?只要胆敢涉足,都有身殒此处的风险,哪怕是当年的陈寸心也不例外。 那会儿尚且年幼的老人,立于门前时犹豫了许久。 最终折返掉头离去。 又于三天后重新来到此处,杀穿了九道门内的囚犯。 对他来讲,闯九道门的凶险之处完全不在于生死搏杀,当时他已经二品境界,还怕这些魑魅魍魉? 关键在于问心。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陈寸心少年奇才,英姿勃发,要不要在此处冒生命危险去完成所谓试炼? 哪怕这种风险近乎为零。 我的实力完全碾压那些渣滓,有必要闯九门? 没必要。 更何况,渣滓也是人,就算被关押的再久,可于强烈求生本能下,什么事做不出来?极容易临死反扑,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我乃万金之躯,何至于跟瓦片较劲? 一群垃圾,不配让我出手。 所谓试炼,更不值一提。 呵呵。 他转身便走,回房待了三天。 同时写了三天字。 翻来覆去一句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之道在乎天下苍生,修齐治平,此路不通畅,必定腥风血雨。 今天不去见,明天仍要见。 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可我连搏兔都要瞻前顾后,还敢逞论修齐治平? 万金之躯,呵呵,好一个万金之躯,全天下就我陈寸心的命金贵? 他折断笔,返回原处,杀穿九门。 —— 相较于老人的早早开慧、反倒被误,两世为人的陈九从来没走过这些弯路,斩断魔障之后更是心无挂碍。 自矜自重?不存在的。 他转头望向女人,直接问道:“你怕我死在里面?”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换言道:“如影随形,可以让我同你一块进去。” “那我走这一遭目的何在?带着丫鬟书童玩儿来了?今天我若被牢笼里那些自缚心境的废物杀掉,说明我就只有这点程度。除非以后愿意做个安稳富家翁,否则哪怕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你能护我一辈子?” 陈沉倔强道:“至少此间能护。” …… 少年有些无语,问道:“这扇门,多少人闯过,只谈在世之人。” “家主,老师,你父亲陈落,你三叔陈卧,陈某,我,还有另外几个你没见过的暗卫。最近一次,是陈流儿,不过他当时的异能掌控,已然达到炉火纯青之境。” “你们能行,我不行?你们的命不是命?就我的命是命?笑话。” 话音落下,少年拂袖而去。 第58章 二品二人 “家族,本质上来说只是资源的整合,不要被其束缚,试着驾驭它。”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临近推开木门时,陈九莫名有些心软。 “哎。” 他深深叹息,轻声道:“你陈沉,也有着相的一天。” “嗯?” 陈沉发出一道疑惑鼻音。 “万物有灵,心觉可听天下心。” 女人悄然握刀,意思很明显,少卖关子。 陈九不去理会那些若有若无的杀意,语调平缓道:“我身上,有你求而不得的东西。亦有与你一般无二的东西。你见我,为见己。殊不知,镜本为虚妄,如水中月。五蕴皆空,你何时能放下自己,何时才能重新拿起。” 女人神情逐渐变得阴郁。 她冷声道:“我的心境跌宕,拿起放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别死在里面。” 她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陈九推门而入,心下有些复杂。 我说她看我,如同见自己。 可我看她,又何尝不是在看自己? 与当年的我如出一辙,纠结、矛盾,且迷惘。 —— 第一道门推开,是座暗无天日的宽敞牢房,横竖过百米,阴冷潮湿遍布青苔。 陈九放眼望过去,大概有百余名身穿牢服的囚犯。 他们耷拉着头蹲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充满了死寂气息。 唯独在少年突兀出现之后,他们浑浊的眼珠中才闪出一抹光彩。 接着,越来越明亮。 他们纷纷站起身,如同饿狼般齐齐逼近。 有人曾于几天前告诉他们,杀掉来人,即自由。 陈九仿佛他们都不存在,闭上双眼拥抱前方,鼻子用力嗅着。 是渴望自由与光明的味道。 是充斥血腥与杀气的味道。 他睁开眼,望向人群微笑道:“你们身上的血腥味与杀气太重,所以很抱歉,我无法赐予你等自由。解脱吧。” 第九扇门中,皆为九品。 蚁多咬死象? 或许吧。 可在底下异常扎实的陈九面前,这种事决不会发生。 少年双手负后,于静时蓄力,体内气机瞬间流转周天,罡气骤然迸发,为身体套上一层铠甲。 他不管不顾直直撞过去。 囚犯们更不会躲,嘶吼着怪叫着,凶猛迎击。 如水滴淋入烈火中,刹那间便被吞没。 一撞之下,数百人皆被分尸。 鲜血冲刷过青苔,为其染上一抹独特的红。 牢笼尽头,还是一道木门。 第八扇。 陈九脚踩尸体,缓步向前。 心底传来的悸动,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出手的瞬间便已经显现,他一直在强压着。 是深深印刻在基因里的痕迹,带有吞噬的力量。 一如当年的黑暗。 陈九驻足停步,望着满屋的尸体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 凝神屏气,以心觉观天下。 无人窥视。 他伸出右手,低头望向掌心,引动体内那股力量出现。 是一团不知名的黑暗物质。 纯粹且幽深。 陈九顺应本能,操控黑暗延伸出去。 瞬间蔓延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又很快收回至掌心。 青苔依旧在,暗红鲜血依旧在,尸体依旧在。 仿若无事发生。 可那团黑暗,似乎变大了些许。 这一点,只有陈九自己能肯定。 他很清楚,刚才在黑暗遍布牢笼的瞬间,自己可以吞噬掉一切存在,鲜血、青苔,尸体,都可以。 但少年不敢那么做,太扎眼,仅仅是吞噬掉那些尸体上残留的些许生机。 很细微,却很满足。 —— 第八道门,推开,进入,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牢笼。 八品境界,同样近百人。 囚犯们瞬间疯狂,张牙舞爪、你争我抢地向陈九扑来,仿佛这只是块鲜嫩可口的肥肉。 陈九不愿跟这些双手沾满血腥的恶徒纠缠,一气流转快到极点,跟刚才所用手段相同,直直撞杀过去,没有分毫技巧可言。 身前无人是一合之敌,死伤殆尽。 唯独留下个半死不能活的,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眼神中满是祈求与恐惧,张嘴呜咽想要求饶,却说不出话来,喉咙中尽是堵塞住的污血。 陈九蹲下身子望着那名囚犯,轻声道:“皆为因果。” 他掌心朝地,黑暗涌动而出,覆盖住男人近乎绝望的面庞,接着遍及全身。 黑暗中,这名囚犯的生机被瞬间剥夺,死的无声无息。 陈九呢喃自语道:“筋骨血肉可以吞噬,灵魂生机同样可以吞噬。懂了。” 他起身朝第七扇门走去,黑暗随之动,在整个屋子里扫荡一番后,消散不见。 陈九不敢贪心,只吞噬尸体上的残存生机,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 推门而入。 第七扇,七品境,又是近百人。 陈九摸了摸鼻尖,笑着自语道:“懂了,人力终有尽时,拿命来耗我气机,这才是凶险之处。啧啧,那俩儿老头,是认准了我不会偷奸耍滑,要不停歇的冲杀过去呀。” 尽管已经看穿陈寸心的意图,可少年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牢笼中的恶徒,不堪一击,也配让我算计着来? 陈九目光冷冽,罡气流转到极致,不曾有丝毫停滞,黑暗同时涌动,强大的引力迫使那些囚犯朝少年身边靠过去。 近百人刹那间死绝,一气呵成。 接着第六扇。 第五扇。 第四扇。 黑暗越发壮大。 —— 直到陈九进入第三扇门,情况有些许变化,不再是环境恶劣的牢笼,而是一处山水之地。 方圆过千米。 林间隐现鹿鸣。 水上有两人,泛舟而行。 他们见到少年现身此地,相视一笑,其中有人问道:“陈寸心是你什么人?” 两个三品,体魄凝练至极,气息却异常虚浮,大概与世隔绝太久,不曾有过‘新气’,能保持住当下的状态,也殊为不易,有点意思。 陈九心绪转动,那两人也没有趁势偷袭的意思,安静等待。 片刻后,少年缓缓道:“他是我爷爷。” 两人原本平和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 其中一人狞笑道:“怪不得拿自由许诺,原来是那老王八蛋的亲孙子。拿命来!” 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如果真在这儿杀了少年,自己二人也铁定会死。 还自由?自你妈的由,陈寸心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说话算话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拿自己一条贱命,去换他陈寸心亲孙子的命,血赚。 二人猛然发力,脚下轻舟瞬间裂成碎片沉入水中,一左一右朝少年攻来。 陈九仍没有换‘新气’的打算,快要逼近极限的气机再度攀登一阶。 他闭目凝神,以心觉聆听万物,捕捉气之流动。 来了。 陈九扭身避开一拳,又与另外那人互换一拳,各自印在其胸膛之上。 远在东海的陈落,曾被安天城内阁誉为金刚体魄,历经两年打磨的陈九,底子相较于他父亲来说,又何尝差了?只是尚需时间凝练而已,但深厚程度犹胜一筹。 同样的三品境,各受对方一拳,陈九仅是身躯颤动了下,嘴角有血丝溢出。 对面那位与陈寸心之间有深仇大恨的囚犯,却是整个胸膛都沉陷下去,五脏六腑震荡移位,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得不受控制,直直砸落在地。 死是没死,但也差不远了。 另外一人没有犹豫,趁着少年出拳来不及转身的空档,拔出腰间匕首对着后心就捅过去。 陈九发动异能。 匕首入肉一寸。 体内肌骨瞬间锁住刃口,黑暗涌现,带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包裹住二人。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那名囚犯有些犹疑,以及惊恐。 陈九抓住机会,拿头作锤猛地向后砸去,那人鼻梁骨应声而断,利刃脱手。陈九紧接抬起右肘,蓄力扭身横扫。 啪。 头颅炸开的声音,宛如脆嫩西瓜砰然落地。 他拔出后心上的匕首,朝地上那名将死未死的犯人钉射过去,送他一程。 黑暗掠过两人,覆盖湖面,有游鱼飞跃其上,在接触到黑暗的瞬间,悄然断了生机。 —— 山水尽头,是第二道门。 门外不远处,摆着几盒不知名药剂,一堆风干的肉脯和压缩饼干。 陈九看也不看,马不停蹄直接奔赴门内。 开门见亭,四柱赤红青砖青瓦。 亭中有两人,执子对弈,一人英武壮年,一人垂垂暮年。 老者瞥了眼推门而入的陈九,笑问道:“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换气?忒不把我二人当回事儿了吧。” 陈九愣了愣,很快回道:“好眼力。” 壮年男人此时也转过身,指着老人笑道:“老大哥曾经一品,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 陈九缓缓打量着四周。 同样是山水之间,此方却一望无际。 他别有闲心调侃道:“境界不同,坐牢的待遇都不同,好大一块地盘。” 老者微笑道:“我与陈寸心并无仇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打了一架被关押至此处,他既然选我来当你的磨刀石,说明你这小子身份非凡,打不得杀不得,陈家嫡传?做个商量,咱们各自过过手,意思意思算了,从此你走你的青云大道,我蹲我的牢狱,都有交代。” 壮年男人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陈家主虽然嘴上说杀了试炼之人,就能放我们自由,可死了算不算自由?我想在那位眼里,大概是算的。所以呀,小子,大门为你敞开,去前面玩儿吧。” 少年沉默了会,指着自己好奇问道:“你们吃定我了?” 老人反问道:“要不然呢?你知道二品境界意味着什么不?哪怕气机再微弱,再不堪,可仅凭体魄,都够你喝一壶!小娃娃,你还年轻,三楼三品固然了不得,可一境之差,宛如天堑,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两个人。” 这么讲道理? 陈九笑了。 笑得异常灿烂。 第59章 开门见一品 “让百姓进一步,我们就得退一步。行与不行?我的答案是前者,可如今时机未到,天人尚在穹顶虎视眈眈。” ——大陆简史·批注版。 亭子下,老人也露出欣慰笑容,为陈九的识趣而感到满意。 小子,想让我们做你磨刀石?没问题,走个过场就是。 可若生死相搏,没必要嘛,你肯定死,我这把老骨头也逃不掉,不划算。 下一刻,陈九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嗓音传来,让老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差点被你给唬过去,心底的恶比之前百人相加还要多。陈寸心为何选你二人来此?就是为了让我亲手送你们一程!” 陈九飞跃而来,眼神冷漠。 一气之长,入第二门仍在攀升。 眼睛、鼻子、嘴角、耳朵,渐渐有血丝溢出。 他锁定亭内两人,双拳紧握罡气流转,各自轰击出去。 中年男人与老者不退反进,微微沉膝扭腰,拉开臂膀如满月,紧接正面对撞上去,意图以二品体魄生生撕碎陈九的拳锋。 罡气隔空对撞,刺耳啸鸣响彻林野,僵持中气韵散去,四只拳头一触即分,三人各自退开数十米远。 老者揉了揉有些发胀的拳骨,望向少年笑着道:“气机之雄浑,体魄之凝练,完全不似三品境界,有点本事嘛,怪不得陈寸心会把我们两个都薅来对付你。” 他心中远没有表现出如此淡然,反而充满震惊。 一境之隔如天堑,这小子以强弩之末的气机对战两人,不落下风也就算了,毕竟我等常年不曾换‘新气’,可单纯体魄的对冲,三品撞二品,该是鸡蛋撞石头才对,可老头子怎感觉他的体魄更胜我等一筹? 不行,不能让这少年有换气的机会,否则耗也耗死我二人。 老者与中年男人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后者不给陈九喘息的机会,再度冲了上去,老人躲在后方压阵蓄养意气,随时准备抽冷子,递出致命一击。 陈九上前迎战,抬手出拳对轰,心觉之下男人动作显得很迟缓,但陈九没有躲避的意思,通通用体魄硬抗,以伤换伤。 他曾以身体为容器,承载某位冷血女杀手的暴躁罡气,面前这男人相较于陈沉来讲,差的太多。 几个呼吸间,双方出拳过百,有些是拳骨对撞,有些是换命般的互捶心口,每到最后关头中年男人都会先怂下来,略微留力后撤,不敢去赌谁的命先丢。 在他看来,要换命,也该是那个老不死先上,去跟你这小王八蛋换,我正值壮年,没必要。 论一气悠长,常年关押在牢笼中的男人,跟少年肯定没法比,全靠二品体魄撑着,但陈九情况同样不太好,如同老者先前所说,强弩之末。 连闯七道门所付出的代价。 又是互换一拳,陈九借势后撤百米,体内气机有短暂停滞,意图换气。 老者怒声吼道:“就是现在!” 中年男人欺身而上,步步紧逼,老者同时发动袭击,转眼二人已至少年身前。 陈九很满意他们的觉悟。 一起上才有意思。 他把心神集中在老者身上,任由男人一记鞭腿甩在自己侧腰。与此同时,体内气机恢复流转,甚至变得更快。 陈九短暂放弃身体的控制权,借力而行,直接扑到老者面前,心觉看穿他的出招轨迹,偏头躲过这致命一击,随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老人,锁住他的四肢,令其动弹不得。 老者浑身肌肉暴涨,意图冲开枷锁。 中年男人咬牙发狠,不管不顾地一拳又一拳轰在少年后背上。 磅礴力道透体而入。 这是收力的过程。 陈九闷不吭声,承受着所有攻击。 殊死一搏的老者却越发痛苦,胀大的身躯缓缓缩小。 因为被锁得太紧,他近乎窒息,脸色通红脖颈肿胀,连呼救都做不到。 这是卸力的过程。 全部卸在他人身上。 老者快要失去意识,少年按在他后背上的手松了些许,上扬一寸,轻轻拍打。 于静时蓄力。 随即猛地刺入老人后心,手刀畅通无阻贯穿肌骨,在其血肉经脉内,陈九五指做钩狠狠抓下。 濒死之际,老者神志如同回光返照般突然清明。 干涸的身体中,冒出久违的‘新气’。 短暂的生机重现,令老人再没有权衡的念头,只想杀掉眼前这孽畜。 他狰狞一笑,眼神中满是疯狂,张嘴死死咬住少年脖颈,催动体内气机涌动。 仅剩无多的几颗牙齿,已经咬破肌肤。 陈九置之不理,微笑道:“该你了。” 是说与身后那个仍在出拳的中年男人听。 少年曾与他父亲直言,手刀六停,关隘不在叠力,而是收。 今天第一刀便破开老人体魄,本想直接捏碎其心脏,没料到他还能催动罡气临死反扑。 这样更好,省的脏了自己手。 一停收力,收他力。 老人体内罡气瞬间倒转奔腾,碾碎其五脏六腑、气血经脉。 他头一歪,整个人软啪啪的从陈九身体上滑落,含恨而终,临死都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是我的气机,怎地不听使唤反倒灭了自己? 见到这古怪一幕,中年男人眼皮直跳,退出十米开外,警惕的望着少年。 陈九扭头看了眼自己后背,旋即双手撑住膝盖,弯腰大口喘着粗气,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他一把抹掉,说道:“王八蛋,你比这老头还阴,先前揍人揍得这么爽,差点儿没把我砸死过去,这会儿倒是溜得快。怎么着,在等我换气?借此机会一击致命?” 中年男人沉默了会,轻声道:“你这小家伙,太过诡异,不敢再跟你近身肉搏,怕跟老头子一样死的不明不白,所以出此下策,不给你破开我体魄的机会,慢慢缠着。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滚,要么气机衰竭死在这里。” “杀了你我就滚。” 人随话音至,看着纤细柔弱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中年男人瞳孔微缩,不明白为何少年此时还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 来不及再多想,他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生生受了这拳,内腑一阵颤抖,紧接面朝少年不断后撤。 陈九尾随其后强行蓄力,令快要枯涸的气机再上层楼。 他伸出一掌做剑指,直直突入中门。 中年男人见躲不过,抬起右臂化肘刀横扫过去,陈九扭转腰腹抬膝抵挡,剑指轻点在男人胸膛。 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 陈九心中默念:鸠尾。 互换一招后,中年男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来不及深思,抽身再退。 陈九复而跟上,单手握拳食指在上,大拇指指尖延伸出来。 男人是靠不断搏杀登上的二品境界,底子很稳,实战经验丰富,老练至极,知道现在只能退,不能躲,那样会死的更快。退无可退之际,就互换伤势,拖到少年力竭而亡。 他再次拿胸膛受了这拳,一记鞭腿如粗壮钢筋甩在少年头上。 体前正中线,脐下一寸半。 陈九心中默念:气海。 出拳之后的刹那停顿被男人精准把握到,继续后退。 他沉声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一心避而不战、与你游斗的情况下,你根本破不开我的体魄,别再作无用功,赶快走吧。耗到最后,你铁定是个死!哪怕让你成功换命,可值得么?拿你的千金之躯,来换我这条贱命?” 陈九摇摇头,轻声道:“相由心生,你杀戮太重,恶念太深,不杀你,我意难安。” 男人面色骤然一变,满脸不屑冷哼道:“装模作样,想拿我当垫脚石砥砺心境就直说!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子是杀了不少人,可杀你了?杀你妈了?” 陈九望着他,平静道:“夏虫语冰,无知。话说回来,你拖延时间的手段,真的够拙劣。不过巧了,我也在拖时间。” 他伸出手,指了指男人胸膛,说道:“鸠尾,冲击静脉、肝胆、心脏。气海,冲击动脉、肋间,破气血淤。” 男人愣了愣,没听懂少年在胡言乱语什么。 下一刻,钻心的疼痛从内腑中袭来,他下意识垂首望去。 是先前被陈九灌入体内的罡气,他本以为已经被自己镇压,没想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他恍然抬头,却满脸错愕。 这样也可以? 身体内部创伤所引起的剧烈疼痛,尚在其次,关键是气血凝滞导致自己陷入动弹不得的境地。 尽管这个时间很短暂,可男人知道,大事不妙。 陈九吐出一口浊气,枯竭罡气重新凝聚,再上层楼。 转眼间,他来到男人身前,一指弹出。 “神庭,所属督脉。你暂且不会死,享受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长眠吧。” 话音落下,男人眼前一黑瘫软倒地,昏死过去。 陈九席地而坐休息片刻,动心起念,有黑暗从身体中散发出来,肆意涌动。 将黑暗凝聚在掌心,先是缓缓转动,紧接速率呈倍增,最终凝结成旋涡。 在强大引力的作用下,老人尸体被抓过来,物尽其用,汲取残余的最后一缕生机。 接着,黑暗轻拂昏死过去的男人,生机刹那间断绝。 死的悄无声息。 陈九盯着被黑暗笼罩的男人,喃喃自语道:“被破三穴,本不致死。可现在却死的如此干脆,连死因我都整不明白。活着的时候我曾想掠夺他生机,办不到。在他丧失意识之后,轻而易举。所以这份吞噬力量,可以无视肉身强度,但能被神念阻拦么?嗨,混来混去,我成小偷了,没法强抢,只能偷偷摸摸。也罢,给你个死因。” 少年站起身,一拳重击在男人头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他,又死一次。 …… 最后一扇门,就在亭后。 开门即见一品。 陈九擦去脸上的鲜血,缓步前行。 仍是旧气,不曾换新。 第60章 此役,登天 “先试着拿起,再谈放下。有些人终其一生未曾拿起过什么,却张口闭口劝人放下,呵,贻笑大方。” ——大陆简史·批注版。 第九扇门,门后有一品。 陈九推门而入,不再见山,是一处农田。 夕阳西下。 有老农头戴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费力耕耘着。 陈九环顾四周,视线在锄头下多停留了会。 心觉观天下。 一片安宁,亦如那位老人的心境。 罕见。 少年眯着眼望向天边,感慨道:“我所处天地,两年来只有昼,不曾见夜。久违的夕阳啊。” 老人闻声转过头,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笑呵呵问道:“你就是陈九?老陈的孙子?” “嗯?” 老人放下锄头坐在田地里,随意道:“他和我提起过你,嗯,不错,比他形容的还要优秀。” 陈九没有回应,静静看着他。 眼中战意渐起,气势磅礴。 老人摆摆手无奈道:“不打,不打。” 陈九愣了愣,指着自己挑眉反问道:“我都这副模样了,您老还怕?” 老人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唬我这么个老头子,好玩儿?你这小鬼,现在还搞藏拙这一套,当我不知道啊?!” 说着说着,他有些恼怒,抬高嗓音道:“看似气机枯竭强弩之末,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实际上呢,一气之长连破八门,裹挟滔天胸意而来,已渐有无敌之心,我这把老骨头拿什么跟你打?” 顿了顿,他接着道:“最好的结果,我死,你废,没必要嘛。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养意的法子,可真够走钢丝的,一不留神就会跌落悬崖前功尽弃。啧啧,前所未闻呐。” 陈九内心掀起波涛骇浪。 仅一眼就把自己看穿,果真如此灵犀? 还是有人给其指点迷津? 他沉默了会,轻声道:“第二道门里,有两个二品,跟讲相声似的相互吹捧,都被我杀了。您与他们不同,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老人指着自己鼻子牛气哄哄道:“老夫当年,半步宗师,与袁林死战一场后落败,跌入大师境。牢笼中二十载,再跌一境,至一品。” 陈九笑了,说道:“还被关出骄傲来了,不愧是老前辈,脸皮厚度值得晚辈潜心钻研。” 老人气得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想想又作罢,没有吱声。 陈九试探性问道:“真不打?” 老人漫不经心道:“不打。反正我是没有打架的想法。至于你嘛,刚才以心觉观天下,想必也看出老夫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同样该卸劲才是。” “那我就换气了?” 老人不再吱声。 陈九盘腿坐下,平复体内暴躁不安、已经快要不受控制的气机。 期间心神一直锁定着老人,小心提防。 老人从始至终都安静坐着,没有出手的念头。 一气重新流转,伤势翻涌同时显露,陈九七窍流血。 他随手擦去,指着田地尽头的那扇门,问道:“那我走了?” 老人淡淡道:“推开门,即回人间。” 陈九绕路而行,避开老者离得远远的。 “哎……” 临近门处时,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叹息。 他扭头回望。 老人叹息过后,说道:“可惜了你那将成未成的无敌之心,本可以更进一步的。” 陈九只当没听见,不作任何回应,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草?! 老人心中暗骂一声,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山中无岁月!” 山中? 果然是瀑布山里的那位! 陈九如此想着,指尖出现一丝轻微颤动,眨眼功夫恢复如常,就要推门离去。 我不乐意现在跟您打交道,拜拜。 “混账小子!果然是发现不对劲了!还想跑?” 话音未落完,人已至,苍老手掌扣在陈九胳膊上,另一只手薅住少年脖颈。 等到二人重回农田上后,最后几个字才传入少年耳中。 残影犹存,缓缓消散。 拖着自己,做到比声音传播还要快的速度,这么夸张? 呵呵。 陈九如此想着,老老实实坐在田里,面色无悲无喜,不发一言。 都这种程度了,我还挣扎个什么玩意? 黄村里的那位武夫极致,有这老头儿强么? 未必。 老人瞪大双眼,指着少年骂道:“既然早知道是我,你躲什么?” 陈九脸色极其复杂,看着他问道:“您先说,是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老人哦了声,情绪缓和些,说道:“首先,你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不应该那么怕我。” 他伸出两根手指,接着道:“第二,最后时刻,任何正常人听到我说的那两句话,都会好奇一下才是,哪怕不好奇,也不会如你那样似的反应这么大。明明心绪万千,却硬生生压下悸动强装镇定。搞得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扭头就走?真有你的。” 陈九无奈一笑,捂额叹息。 情急之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得,这次是我栽了,我认。 老人来了几分兴趣,反问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发现老夫的?我觉着,自己藏的挺好呀。” 陈九没有犹豫,直接道:“之前晚辈在瀑布下出拳时,有人在山里遥遥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您故意为之,我就记下了您的气息。” 老人点点头,说道:“那会的确是我故意的,你能察觉不足为奇。可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心觉?绝无可能。” “哎,您隐藏的当然很好,最开始我也没往那方面联想。可是,你埋尸体的事儿被我发现了啊!尸体上有您残留的气机波动啊!” “哦~” 老人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疏忽大意了呢。 初进门时,老农在耕耘,地底下,埋着一具尸体。 陈九其实并没有一眼发现,只是基因里那份突然蠢蠢欲动的黑暗异能,提醒了自己,好像在说;那边有养分。 心觉探查之下,随之‘找到’那具深埋的尸体,以及其上附着的熟悉气机。 陈九拍拍屁股底下的土,问道:“老前辈,能说说了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老人哦了声,有些心不在焉道:“尸体?是之前的守门人,刚才扯的那些事情,都是这家伙的真实经历,以半步宗师境对阵小袁,落败后被关押在地下城中,跌至一品。当然,也是个罪大恶极之徒,否则陈寸心那小狐狸怎么会选择他来,就是要逼你去死战呀。可惜,这倒霉蛋被我提前埋了。” 小袁,小狐狸。 这两个词听得陈九心惊肉跳,逐渐有些明悟。 眼前这尊大佛,应该不是所谓囚犯。 诺大陈家,谁有本事囚他? 陈九看了看老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画地为牢,自囚于此?” “放屁!” 老人抬高嗓音大骂了一句,气呼呼道:“是你爷爷那王八蛋!拿家族兴衰压我,拿人间气运压我,拿天下苍生压我!逼得我不得不被囚禁在此处!我可是他亲舅爷啊!那个王八蛋,得多狠的心呐?!死都不让我去死!” 他妈的,陈寸心的舅舅? 那算我啥? 陈九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有些宕机。 他嘴角直抽抽,隔了会问道:“那您老得多大年纪了?看着可不像啊。” 面前这尊大佛看起来,比陈寸心还要小上不少。 老人歪头仰天看了看,掰着手指头道:“我没读过书,算数不太好,大概一百多吧?嗯,一百多,不到一百二,正常照我这个年纪来说,倒霉些的都够死两回了。偏偏我求死不能,你爷爷那王八蛋不许我去死,非要留着我当底牌。” 陈九没有说话,垂首沉思。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着老人,满脸认真的问道:“您死过么?如果死到一半,发现后悔了怎么办?我想,人大概都是怕死的。” 闻言,老人没去看他,目光流连于天边夕阳之上,脸上浮现出些许缅怀意味。 他笑道:“早些年间,我曾与你一样,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死着死着,后悔了怎么办?可是,我若不死,会有很多人,因我而死。” 陈九轻声道:“愿闻其详。” “我生来愚笨,开窍极晚,也没能遗传祖上的异能基因,后来于十岁那年,踏足武道入了九品,此后更是进展缓慢,不惑之年才至一品,被同龄人甩开极远。但……” 老人言语中突然多了几分豪气。 “一路走来,再无人说我愚笨,因为,我没输过,同境无敌,甚至可越境而杀。出拳之时,不管对面是谁,是何等境界,只言胜,不虑败。五十岁那年,大陆上很多所谓的天才,卡在大师境界不得寸进,而我,已经摸到宗师门槛。六十岁,跃过宗师,于武道之途率先登顶,俯瞰众生,得以媲美当年那位神明。” 陈九目光有些惋惜,神情复杂道:“如若再觉醒异能,您的确有希望复刻那位神明的轨迹。” “没有那么多如果呀,”老人语气有些萧索,接着道:“宗师之上的境界是什么?神明没有说,我将其定义为人圣境。” “从那以后,我自觉无敌,一步跨过苍穹去到星海深处,但求所谓天人赐我一败。” 陈九满心赞叹,说道:“您活着回来了。” 老人想了想,平静道:“此役登天,没有胜败之说。嗯……或者讲,我败给了自己。” 第61章 你是好孩子 “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蚁巢溃败;当以史为镜,防微杜渐。” ——大陆简史·批注版。 “天上那位,给我设下一场心境之争。他说:天人碍于体魄拘束,无法全力施展。回归生命本体,受限向阳条约,心有挂碍。拿出些超越地球文明的手段吧,你又肯定不会死战,看来看去,你哪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既无意义,也没趣味。” “不妨这样,咱们做心境之争,我入你胸中天地落座,按照你的成长轨迹造出一人来,‘他’既是我,也是你。如若这场你能胜,大可以裹挟无敌之心再进半步,超脱当年那位神明的武道境界,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人。” 陈九叹了口气,说道:“他在跟你玩儿心眼,但以你当时此下众生、此上无人的心境,肯定不会退缩。” 老人点点头,轻声道:“嗯,我欣然应允。这一战,于识海中打了两年,最终不胜不败。可没胜过‘自己’,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败了。无敌之心已破,回到人间俨然有要跌境的趋势,我怎能容忍?因而强提一口气,自己与自己战。” 老人停了停,叹息道:“自此,心魔生。” “魔至极点,心境碎裂神魂不宁,进而忘我、忘他、忘世间,颠颠倒倒乱杀一通。七十岁,某天丧失神智,错手杀了位故友。那一日,我扪心自问,这样活着,还有意义?答案是否定的,徒造杀孽罢了。” 安静聆听的陈九大概明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说道:“所以爷爷找到您,拿家国天下为码,赌您会愿意进入、他给你划下的牢笼中。” 老人点点头,说道:“是啊。为了防止再发疯,给陈家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我自跌一境,重回宗师,随后来到红楼地下城中,小袁又搬来四座大山,叠加上数不清的空间牢笼,才算困住我。” 陈九有些无语,无奈摇头道:“也没困住呀,还是被您轻而易举的钻出来了。” “不一样的,头些年我还经常发疯,小袁的空间牢笼中了大用。至于最近些年嘛,我清醒的时候居多,闲来无事就琢磨他的空间之力,嗨,真让我整出点名堂,掌握了‘进门’‘开门’的钥匙,否则也不敢偷偷摸摸来见你呀。用蛮力敲碎他的牢笼,小袁第一时间就能发现,那我还来此地找你做甚。” 陈九深以为然,满脸认真问道:“对,所以您这趟前来,找我干嘛?” 老人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年纪了,难免有些啰嗦,都快忘记正事了。找你嘛,一来是近距离见见,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吃得了苦,舍得下身子,天赋也还不错。最重要是先前于瀑布下的那一拳,很对我胃口。二来嘛,是看看你合不合适。” 合适什么? 陈九心中大概有数,反问道:“我凭什么?” 他顿了顿,接着道:“陈寸心,雄才大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袁老头,于武道上,犹胜宗师半筹,于异能,同样登峰造极。小一些的,我父亲陈落,你肯定也见过,手持天雷返世间,天人亦侧目。甚至陈沉,平心而论,她与我是一般无二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人平静道:“我那外甥陈寸心,如他名字一般,丢丢大点的心眼,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这点我很不喜,没有人味。你跟他相似,又不相似。你是对自己、狠过对他人。也可以说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小袁,他是另一种极端,心境太过坦荡,无拘无束,就像大船没有锚点,这怎么能行?也注定了他无法再上层楼。四十年前我就警告过他,可惜,江山能改本性难移。” “你父亲陈落,君子如玉,他适合做个教书先生,真不适合打打杀杀,能成就金刚体魄,纯粹是你爷爷心够狠,硬生生逼出来的。至于开的第四道锁,嗨,不提也罢,他得给你故去的母亲多烧两柱香。” “陈沉嘛,最近些年,除你之外我最满意的就是她,也曾想过,要不就这丫头了?所谓无敌之心,她虽是一介女流,却有气魄扛起。嗯……幸好没选她,这丫头啊,最近几年路是越走越歪,真要把衣钵传给她,顶多宗师,她就得迷失在杀伐执念中,比我疯的还狠。” “你与他们,各有相同,各有不同。你心中有执念,亦超脱执念,湖底打磨一年,湖上出拳一年,陈沉丫头以为你是借挫折苦难砥砺意气,她说对了一半,剩下一半,诺大世间恐怕只有我懂你。” “你是在与自己争,争那一口气,硬要先胜自己。所以,当得起我先前评价,渐有无敌之心。” 陈九陷入长时间的缄默状态中。 面前这位看似不着调的老人,眼光却异常锐利,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陈九想了很久。 之后。 他指着自己说道:“我不是个骄纵自负的人,同样没有妄自菲薄心,可说老实话,直到现在我仍不觉得,凭此时此刻的陈九,值得您费尽心思,专门跑这一趟,而且是在瞒着陈寸心、袁林的情况下。我所需要付出的,可能会比将来得到的,要多得多。” 有失必有得,反过来讲,同样可以。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笑骂一声:“你这小滑头,尽会拿小人之心,来度我君子之腹,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仰头凝望着天穹说道:“确实有点小忙需要你帮。倘若你真能成就无敌之心,继承我衣钵,那么,请替我,杀了我。” 陈九隐约猜到这一点,没有过多惊讶,重复之前的话道:“为什么。” 老人平静道:“我若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要么是陈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要么是人间遭逢大乱,那时,我必然要重回人圣境,力挽狂澜。” 没有自吹自擂,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九却听得震撼不已。 这就是武夫极致的豪气? 老人说道:“这是陈寸心的计划。重点在于,升境之后的我,还是我?剑为双刃,风险太大了,大到只有陈寸心那个疯子敢去赌。我呢,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最近几年尤其如此。自裁了断,则违背当初诺言,更关键的是……嘿,我下不去手,毕竟陈寸心画的大饼,我仍有那么一丢丢信。两相权衡下,只能假借他人之手。从此人间事归人间,我去十八层地狱,还血债。” 陈九继续问道:“我若成不了呢?” 老人很认真的想了想,隔了会笑着道:“那就说明我暂时不该死,那就说明上苍都在帮陈寸心,折磨我这把老骨头。” “哎”,陈九叹了口气说道:“人间太平,安心老死,不也挺好的么?” “老死?”老人眉头高挑,说道:“你于瀑布下出拳时,为何心中意气所向是在穹顶?以为我没看出来?呵呵,因为你的执念在天上,所以拳锋所指,也在天上。否则根本做不到直接登顶一品境。” 我的执念,则在超脱凡尘成就古往今来武道第一人,哪怕那位半神,也要俯首三分。既然此生无望,那便去死,下辈子再来。 后半句话,老人没有说透,但陈九已然明白,沉默不语。 说到这儿,老人忽然有些好奇,问道:“当时,你明明仍有余力,气机再度攀升会儿,大概率可以稳固在一品,为何甘愿放弃,任由自己境界跌落?” “当时脑子里没这些复杂念头,就是本能觉得进展太快,体魄可能跟不上,想着再打磨两年不迟。” 老人略有些惋惜,恨铁不成钢道:“慧极必伤,你呀,想得太多。” 陈九不太在意这件事,摊摊手满脸无所谓道:“对于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就不用再多加讨论了。” 老人点点头,说道:“言归正传?” “嗯……”陈九仍有些犹豫。 理智上来说,他更倾向于陈寸心的决断,毕竟有这么尊大佛在家守着,睡觉都比别人睡的安稳些。 可老人自己说的也不无道理,待到出山之日,重回人圣境,那时的他,还是他? 万一不是怎么办? 生灵涂炭。 倘若没有出山的那一天,安稳等死? 老人无法接受。 但这个结果,是陈家其他任何人都乐意见到的。 陈九心下有些纷乱,底气不足的问道:“要不等我先找爷爷商量一下再说?” 老人面色不善,骂道:“小王八蛋,我要愿意让陈寸心那老王八蛋介入进来,还至于偷偷摸摸来找你么?他要真来了,老子不用想都知道会说些什么。” 他学着陈寸心的样子,面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语气沉重:“舅舅,您万不可死在此间。家族需要您,天下需要您!啊呸!” 老人狠狠呸了声,骂道:“我这个工具人,只有你爷爷那个王八蛋需要!小子,别扯这些有得没得,此方天地就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同样别去考虑陈寸心的想法,更别去权衡天下大势,你就依从本心做决定,给个痛快话,到底干不干?” 老人越想越气,接着道:“妈的,老子临了临了,想找个传承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全他妈来我这儿想好事来了,真是年轻时气运太盛,老了活该遭反噬。” 陈九自动过滤这些脏话,站起身直视老人,平静道:“我是个喜欢权衡利弊的人,凡事往最坏了想,非本性如此,这世道逼得而已。说良心话,我不希望您死,更不希望您有出山的那天,这样以后睡觉都会很踏实。可人活一辈子,总有某个瞬间,会做出一些丧失理智、但顺应情感的事情。” 老人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好孩子。” 第62章 你觉得呢 “阶级的对立,其实是人性的对立,不患寡而患不均。问题出自顶层设计,干扰因素过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换个角度来看,这种对立同样是把双刃剑,可以被善加利用。”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丝毫不给面子,拍开那只大手,翻了个白眼说道:“只有女人能摸我头。” 老人笑嘻嘻道:“我可是你舅太爷,揉揉怎么了。” “呼……” 陈九吐出一口浊气,极不自谦的说道:“我给您一个机会,希望您也能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功成之前,咱们二人谁也别再提生死之事。若功成之后,您仍一心求死,我便不去管陈寸心,不去管所谓天下、家族,亲自送您去死。” 老人露出一个古怪笑容,说道:“如果是你,很快的,心境之争不比脚踏实地的修炼,说不得明日就能功成。” 陈九不满道:“少卖关子,说清楚点。” “何谓无敌之心?不论身前人是谁,不论他何等境界,当出拳时,只言胜,不许败,我自无敌。” …… 跟没说似的。 陈九有些无语,直接道:“要死了呢?” 老人微笑道:“死了也不许败。别人拿宗师境压你,你如何不死?可你仍有必胜之心。他能杀你,仅因你晚生十年。你只是死了,不是败了。别人若拿一品境压你,那你凭什么死?区区一品罢了。” …… 陈九被这番话说的心头一滞,憋闷异常。 您老就这么教人的? 有一句人话不? 老人满脸骄傲,豪气干云道:“我入九品时,曾杀八品,年仅十岁。中三楼六品时,跨两境杀四品。初登三楼二品时,杀巅峰一品。入了大师,身前再无境界之分,来即杀。” 武夫气焰,彪炳无双。 陈九没有怀疑这些话的真假,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意气递增强行跃境,跟我的养意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怪不得,你会选中我。嗯……我于西海秘境长大,村子里有个老不死,堪称武夫极致。你二人之间我不清楚孰强孰弱,但仅论心境之争,你完胜他。” 老人满脸淡然,说道:“既然事情已定,抓紧时间。红楼地下城中牢笼万千,关押着的二品、一品境,不在少数,我教你‘开门’,同时替你镇守,令袁林不得染指此间。” 陈九嗯了声,平静道:“我去杀光他们。” “期间你若身死,我替你报仇。记住,可以死,不能败。现在后悔,来得及。” 陈九轻声道:“我怕死,但没那么怕,否则不会来到陆地。” 老人不再多言,轻轻一指点在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随即有‘门’凭空出现。 二人大步跨入,再出来时,没有重回人间,而是退回九门之外。 镜湖边,茅草屋旁。 老人说道:“刚才是开门,非破门,否则小袁会发觉,我就是凭借这一手,悄无声息脱离四方大山,去到九门中。” 他再度虚空点指,‘门’现,陈九身处其中,还未等仔细感受时间的流动、空间的跃迁,人已经出现在最开始的牢笼里,百余人的尸体尚未凉透。 老人指着周遭暗红鲜血,说道:“无数个空间,坐标锚点相互连接,找到锚点,定位它,打开它。” 他再度开门。 二人出现在一处水面上。 这里死了两个三品。 老人接着道:“你以心觉观天下,出发点就错了。袁林的空间之力,本身就属于天地规则中的一部分,怎能感知到异样?” 陈九呢喃自语道:“雁过留痕,可我偏偏把握不住痕迹。” 老人脸上露出赞许笑容,点头道:“是的,雁过留痕,这个痕迹,就是袁林留下的锚点。” ‘门’又出现,他们回到农田中。 老人指向身下泥土,说道:“你能发现地里的尸体,源于大地是可见的。你察觉不到锚点存在,因为空间是无形的,没有气机波动的。此时你不知,但万物知。去问风,问云,问草,问木。” 陈九屏蔽五感凝神不语,以心觉观天下。 万物皆有呼吸,证明它们存在,它们来过。 可它们在说什么? 陈九‘听’不真切。 他盘膝坐地,继续聆听,进而忘我。 星辰日月翻转,这一坐,便是三天。 —— —— 人间红楼内,陈沉敲开藏经阁书房大门,开门见山道:“家主,三天了。” 陈寸心皱眉不语,五指轻叩桌面。 他也知道,三天了。 以陈九现如今纸面上的实力,早该出来,更何况凭自己对这位幼孙的了解,那天在瀑布下出拳,绝不是他的极限,这小子只会更强几分。 但为什么,还没出来。 死在里面了?这不可能。 陈寸心向来不惮去往最坏处想。 一旦起了念头,说明已经心存疑虑。 袁林‘开门’而出,淡淡道:“去看看呗。” —— —— 地下城小天地的农田中,陈九仍保持着三天前的姿势。 就是脸色,越发苍白,冷汗遍布额头。 老人抬起手臂,一指按在少年眉心上。 他瞬间惊醒,瘫软倒地大口喘着粗气。 老人问道:“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陈九回道:“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但看不懂,听不懂。” 老人接着问道:“为什么要看懂?为什么要听懂?去感受、了解它们的情绪、意志,而非去‘交流’。” 少年似懂非懂,重新入定观天下。 —— —— 地下城镜湖边,陈寸心、袁林并肩而立,陈沉稍稍靠后些,另有一名红楼暗卫,站在最边上。 此刻他们身前,多了只瑟瑟发抖的大老虎,垂着硕大头颅蹲坐在地上,两只巨爪如同无处安放般,来回扭动着扒土。 它不敢大声,轻轻叫着。 “嗷呜……嗷呜……” 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黄花猫怕极了陈沉,见了一年仍旧如此。它本以为,此生不会再遇到类似的恐怖,可没成想,今天又多出来三个。 看着和颜悦色,实际上呢?吓死本喵啦! 等它叫完,陈寸心看了眼身侧。 暗卫适时出声道:“它说几天前,陈九回来过,还有一道陌生气息,很快就又消失。” 陌生气息…… 袁林愣了愣,看向身侧,犹豫了会没说话。 陈寸心瞬间恍然。 他皱眉不语,有些纳闷。 将近一甲子的画地为牢,为何偏偏在此时入世,选中陈九? 那位又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离开四方大山的? 思索间,陈沉忽然握紧袖中短刃。 场间,多了一名老者,凭空出现。 他面朝四人,双手负后而立,身姿异常挺拔,完全没有被岁月摧残的痕迹。 他望着几人,淡淡道:“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足此间。违者,死。” 清风骤起,衣袖飘摇。 陈沉与那位暗卫如临大敌,前者眼神警惕,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后者不自觉退开半步。 高下已分。 黄花猫直接扎入湖中避难。 陈寸心向前一步,轻声道:“陈沉留下。” 那名暗卫明白家主的意思,点点头,自行离去。 陈寸心轻整衣衫,双手覆于身前,弯腰恭敬道:“舅舅。” …… 陈沉有刹那间的愣神,随即收回短刃,再没有出手的欲望。 她知道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很强,哪怕是师傅与家主,都未必是其对手,但最开始时,陈沉仍想试试看能不能杀了他。 哪怕自己死。 老人目光中满是赞许,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小丫头,越逢强敌越要杀之,这份心境难能可贵。只可惜你最近些年,路子走得有些偏,否则我也不会选择陈九那滑头小子,直接把衣钵传给你便是。不过好也好在陈九,他以心觉观人心,在你身上种下一颗种子,待到成功发芽,便是你更进一步的时候。那时我若还没死,教你几招。” 若还没死…… 陈寸心明白了。 袁林极度不爽,吹胡子瞪眼道:“嗨,我说老前辈,当着我的面抢徒弟,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老人眉头高挑,反问道:“不服?打一架?” 袁林嘴角直抽,讪讪一笑道:“跟你打没意思,打着打着升一境,这谁顶得住。” 升一境? 陈沉有些惊讶。 大师升宗师? 肯定不会。 眼前这口出狂言的老家伙,如果仅是大师境,不至于让家主和老师如此慎重。 宗师再升一境? 有意思。 熄灭的战意再度涌现,女人跃跃欲试。 陈寸心轻轻摆手,示意她不可冲动。 他上前几步,平声静气道:“舅舅,您若选中了陈九,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老人似笑非笑,表情玩味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愣愣的找你们,整个几方会谈,在你这小狐狸的的影响下,陈九还会答应我的请求?那小子跟你一般无二,想着让我既不出山,也不破境,就那么安稳的老死,睡觉都能踏实几分。” 陈寸心直截了当道:“您应当明白,我与陈九,都不是为了自己。可现在照这情况看,小家伙似乎同意了。” 老人点点头,说道:“他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人这一生,总有某个瞬间,会丧失理智去做些顺应情感的事。” 陈寸心叹了口气,不死心的问了句:“可否让我见见九儿?” “你觉得呢?” 第63章 同伴 “小事心稳,大事心静,无事心清。”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寸心看了看袁林、陈沉。 犹豫再三,最终熄灭那个尤其冒险的念头。 袁林之前半开玩笑的话,已经道明最坏的情况。 强行抢人,对面打着打着升境。 陈寸心暂时还没做好红楼地下城毁于一旦的准备。 他再度叹息,无奈道:“您不该在此时选择陈九。” 老人淡淡道:“他于瀑布下出拳时,我便已经下定决心。当时你和小袁置身‘门内’,看得不真切。我则于山中看得分明,他那一拳,胸臆所指在天上,气魄之盛可吞山河万里。入九门后,凭一气之长杀穿过去。这份本事心境,配得上那四个字。” 位置不同,想法不同。 这些东西,陈寸心不太关心。 他摇头道:“还是那句话,您的无敌之心,暂时不适合现在的九儿。拔苗助长,过犹不及。” 老人笑道:“怎么,怕他死在这里?” 陈寸心没有遮掩,直接道:“您圈下此地不让我们进入,无非是要让九儿杀光牢笼中的二品、一品境。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因囚禁太久导致心境有损,不得换新气,可毕竟境界摆在那里,九儿身殒此间的概率太大。目前的陈家,担不起这个风险,就像无法承担您去死一样。”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反看向陈沉,问道:“陈丫头,如果是你,会选择怎么做?实话实说。” 女人看了眼陈寸心,没有说话。 沉默本身即代表态度。 她肯定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陈沉同样不愿少年去冒险,轻声道:“别说一品,哪怕陈九稳固在二品境界,或者已经觉醒异能,晚辈都会赞同您的想法。可眼下,对他来说,太早了。” 老人望着三人,说道:“关心即乱,你们与陈九之间各有羁绊,进而生出不安。我不同,我相信他。” 多说无益。 陈寸心看了眼天穹。 云中隐约有雷霆闪现,空间随之轻微震颤。 陈沉嘴角微挑,血腥红唇犹如盛开的花朵,妖娆而冷酷,目光中满是兴奋之色。 雷霆落下,便是如影随形之时。 老人巍然不惧,体内气机疯狂暴涨,发须无风自动。 如果说之前他给三人的感觉,是如镜湖般平静幽深,探不到底,现在则像滔天浪潮汹涌扑来,气势如虹。 攀升到宗师巅峰的气机,仍在持续递增中,隐约有要打破空间牢笼的趋势。 陈寸心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道:“够了。” 雷云消散。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您心意已决,我不阻拦,也没能力阻拦。可陈九若身死此处,您往后余生,便只能待在红楼中,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再擅动。否则,我便杀了你。” 老人面色如常,没做任何反应。 袁林与陈沉随之离开。 —— 红楼藏经阁中,重新回到人间,陈沉忍不住问道:“家主,就这么……” 陈寸心摆摆手,说道:“我这位亲舅舅,有句话说得没错,关心则乱,你的心不静,所以没看到问题的本质。关隘在哪? “在于老家伙铁了心要拿陈九当传承人,甚至不惜撕破脸皮。我呢,既相信他的眼界,也相信九儿本身。” “之所以动杀心,是因为这老东西太过肆意妄为。他的存在本身,变数极大,可以说每动一步,都会影响到仁安城的未来,甚至是整个大陆的格局。” 袁林满脸赞同之色,直点头说道:“丫头,你还小,暂时理解不了宗师之上的境界,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等跨出那一步后,你自然会明白。人圣境呐,要不是老家伙时常疯癫,陈家早就在大陆上横着走了。” 陈沉默不吭声。 人圣境么…… —— —— 地下城牢笼‘门中’,陈九依旧在田地里坐着,盘膝入定。 看似心神专注达到忘我境地,实则早已超脱出来,一心二用。 老人极霸气的赶走陈寸心他们后,重回此处,瞥了瞥少年问道:“感受如何。” 陈九紧闭双眼,回道:“这里有风刮不到的地方,有草长不进的地方,有种子无法破土的地方。我隐约把握到轮廓,却找不出‘开门’的锚点。” 老人笑容满面:“找不到就对了,要不显得我这十年的钻研,很愚蠢。” …… 陈九睁开双目,缓缓起身侧头斜了眼他,说道:“知道您老了不起,不用再特意强调。” 老人伸出右臂掌心虚抓,说道:“天地之间有‘气’的存在,百般流转生生不息,此为‘规则’。 “空间同样如此,作为规则的具象体现之一,它也是由‘气’,由‘能量’组成,无常势,无常形。” “你既然已经能把握到轮廓,便以心觉听之,找到‘气’流转相对来说、比较重、比较独特的地方。那里,就是袁林留下的锚点。” 无常形,无常势…… 便意味着无处不在。 我心念所至,它即近在眼前。 陈九屏蔽五感对自己的干扰,只留心觉。 雁过留痕,气之流转最重的地方,就是那抹痕迹。 找到了? 陈九横移十步,指尖虚空轻点。 不对。 天地之间,气息流转太过纷杂,轻重程度各有不同,又各自相近,在亲身接触之前,很难判断出哪道‘气’是袁林留下的。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陈九本着广撒网终捕鱼的心态,在有限的空间中来回穿梭尝试。 每一次的指尖轻触,都是在加速熟悉的过程。 寻找的频率越来越快,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老人很满意少年的策略。 脑子不够,多试来凑。 第三百次触碰。 陈九微笑道:“是这儿。” 气机的交融贯通,‘大门’自开。 老人随他一块进入。 是处陌生之地,大漠黄沙荒无人烟。 老人淡淡道:“小袁这人脑子不太好,闲暇之余总喜欢开辟些新空间,什么都往里面搬。” “几十年下来,所有主空间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不同方位的锚点,对面连接着不同的空间。” “哪怕是我,当年都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先胡乱走一通,再一一记下。” “现在,我告诉你不同的方位,对应着哪些不同的空间。” “其中的这些牢笼,皆关押着上三品,有得人数多,有得人数少,何时杀穿过去,我何时去见你。” 陈九点点头,轻声道:“在此之前先回镜湖一趟,有些事要办。” “好。” —— —— 镜湖边,陈寸心等人走了许久之后,水面上才咕噜咕噜冒起泡,黄花猫缓缓浮出来,上岸疯狂摇头,甩去皮毛上的水珠,肚子的肥肉随之颤动,眼见就快要耷拉到地上。 它渐渐有些喜欢上在水里待着的感觉,不费力。陆地行走,太累喵了,苦了我这一身幸福脂肪。 提起脂肪,有些想念两脚兽大哥了,好些天没吃他做的烤肉了呢。 黄花猫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着。 忽然,它鼻子动了动。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味。 它猛然转身,极开心的嗷呜了声,拖着一身肥膘扑过去,在即将搂住两脚兽大哥的瞬间,陈九满脸微笑,轻轻侧身躲过。 大猫扑通一声再度掉入水中,它昂着头浮在水面上,脸上有些委屈。 陈九蹲下身子揉了揉它的大脑袋,轻声道:“未来一段时间,你可能会看不到我。丛林你是待不下去了,看看你这一身肥肉,抓到猎物前,得先把自己累死。去人间等我吧,从今往后肉多多的,母老虎也多多的。” “嗷呜~” “嗯……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嗷呜~” “嗯……去学习。就像小时候,你妈妈教你捕猎一样,只有学会那些技巧,你才是一只合格的老虎。” “嗷呜~” “当然不可以不去啊,你小时候偷懒,你妈愿意么?” 黄花猫仔细回忆着,很快便把头甩的像拨浪鼓一样。 小时候本喵被妈妈揍的可惨了。 “那就得了呀,我也没法逃避。” “嗷呜~” 这次,陈九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或者说,回不来。 黄花猫轻舔着少年手心。 它似乎已经感觉到些什么。 “嗷呜~” “对面当然很厉害啊,比那只大笨熊厉害多了。” 黄花猫瞬间把头埋进水中。 陈九看着水面上的气泡,莞尔一笑。 隔了会。 大猫缓缓露出头,小声叫了叫。 “嗷呜~” “你陪我一起去?别闹了?就你那几斤肥肉,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黄花猫目不转睛的盯着陈九,极威猛的咆哮着。 “嗷吼……” 虎啸山林,飞鸟皆惊。 少年神情越发温柔,抚摸着它的脑袋轻声道:“会死的,就像一年前,我从笨熊爪下救走你一样。那种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绝望,你还想再尝一次?不怕么?” 黄花猫点点头。 “嗷呜~嗷呜~” “本喵很怕,可你,是本喵的同伴。我的妈妈当年去挑战巨熊,死了。我不想你也死。我想帮你。” 陈九愣了愣,久久无言。 他手指轻颤,某根心弦随之而动。 那是少年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第64章 龙 “在你成功光芒的照耀下,人们只能看清你的高大身影,从而忘记,你的脸上曾写满卑劣无耻、阴狠毒辣。” ——大陆简史·批注版。 许久之后。 陈九缓缓站起身,凝望着黄花猫,突然出拳。 磅礴气机顺着拳锋喷涌而出,越过大猫穿行在镜湖之上,带起一道巨大漩涡直奔瀑布而去。 在击碎水幕之后,余势犹存,硬生生把山体凿出一个大坑。 大虎不躲不避,更不去看身后景象。 陈九俯视着它,面无表情道:“你没有资格帮我,这种程度的力量,是你此生无法企及的。” 黄花猫倔犟地抬起头与之对视,怒声咆哮。 “我可以!就像小时候妈妈教我捕猎那样!你也要教我!” 它这会儿有些任性。 陈九没有再拒绝,点点头。 他转过身指着那片密林,平静道:“看见它,杀了它,去实现你妈妈的夙愿,成为这片森林的王者。到那时,我会去接你,来我身边。” 黄花猫没有丝毫犹豫,从湖中跃出,直奔森林而去,临别时,它扭过头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舍。 陈九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好转。 他笑容灿烂,挥手大声喊道:“加油,我的伙伴。” 黄花猫仰天长啸。 “等我回来。两脚兽大哥,别死了。” 它摇晃着尾巴,钻进林中。 —— 陈九见它远去,轻叩‘大门。’ 老人随之出现,盯着密林深处感慨道:“万物皆有灵。” “嗯,”陈九点点头,说道:“给外面带句话,找个人盯着点,别让那蠢货真死了。如果不是那块材料,直接带回陈家大宅,好生伺候着。” 老人问道:“如果成了呢?” “那就等我出来。那时它若还愿意跟着我……” 陈九犹豫了刹那,接着道:“那就给它注射基因药剂,看造化。弱者没资格站在我身边,会死。” 他不由想起两年前,遇见的那位天人姑娘—梅缕。 当时她曾问少年,如果有一天,当你拥有控制、改变大部分生灵的能力时,你会选择作壁上观,静待人间起伏,还是躬身入局去建设自己心目中的乌托邦。 陈九当时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会选择后者。 现在,他心里有些打鼓,没之前那么坚定。 因为陈九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黄花猫来说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对它产生怎样的影响。 可此时此刻,他就想这么做。 答案只能靠时间来给,就像自己。 老人对陈九的最后一句话深有感触,说道:“的确,弱者没资格站在我们身边。我当年就是因为太强,导致无人能真正走到我身旁,在关键时刻点醒我。否则,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 你他妈的,三句话离不开自夸是吧? 陈九懒得搭理他,指向水底说道:“最后一遭,去去就来。” 他给水下那个未知存在,送了整整一年的口粮,期间却连句话都不敢回应。 现在趁着有护身符在跟前,去探个究竟。 老人点点头,随意道:“底下那头小龙,又蠢又笨,其实没啥好看的。” “嗯?”陈九扭过头讶异的看着他,问道:“我没听错吧,龙?之前陈落也与我提过,说东海往东一万里,有真龙潜渊。我一直存疑,估摸着是某种未知的强大海兽。” “龙,嗨,天人手笔下的产物呗,各种乱七八糟的基因混杂在一块,造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是挺厉害的反正。” 陈九好奇问道:“具体怎么回事儿?” 老人回忆了会,说道:“当年这条蠢龙离家出走,来人间作乱,第一站就选在仁安城,被陈寸心的父亲,也就是我姐夫,无情镇压。它爹肯定不服啊,想来讨公道,劫法场,我就去跟它讲道理。那时候,我还处在人圣境,于是它爹听了我的道理,不再乱蹦跶。这条小龙肯定也不能杀,没必要嘛,就关着呗,刑期五百年。怎么着,还感兴趣不?” “哦对了。” 老人又补上一句:“那头笨龙神神叨叨的,贼喜欢吹牛逼。” 陈九有些愣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隔了会。 他面带微笑,低声自语道:“东海,龙,有点儿意思。看来这一趟,非走不可。” 他纵身跃入湖中。 随着水压越来越大,陈九来到阳光无法触及的深水区,即将临近底部,心底突然传来一道久违的稚嫩嗓音。 “人类小子,你终于肯下来找我玩儿啦?” 语气十分惊喜。 他没有理会,遮蔽五感屏气凝神,用心聆听水的呼吸,泥土岩石的呼吸。 此方天地,有它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那里,是牢笼的轮廓。 再去捕捉袁林留下的锚点。 有了先前几次的成功‘开门’,这会的陈九已经非常熟悉袁林留下的‘气’。 他感受着空间的轮廓,心念所至随手一点。 ‘门’开。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汪洋大海,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风和日丽。 海边沙滩上,有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身穿黑色长裙,看着十岁出头的样子,扎着可爱丸子头,脸颊肉呼呼,带着点婴儿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约有朦胧水汽。 最引人瞩目的,是头生双角。 此刻她正躺在遮阳椅下,翘着二郎腿喝着椰汁看海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陈九的突兀到来,打破了这份美好平静。 他微笑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人是这么坐牢的。” 小姑娘一跃而起,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指着陈九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 陈九满脸问号。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啊呸!不对!你怎么能进来的?小袁带你来的?” 哎,又遇到个脑子拎不清的。 陈九如此想着,心下叹息不已。 他耐心解释道:“是我自己来的,袁林暂时无法涉足此地,而且我掌握了‘开门’的方法,也不会惊动他。” “嗯……” 小姑娘捏着肉肉的下巴,沉吟思索。 哎。 陈九接着说道:“小祖宗,是你让我来找你玩的,现在怎么又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你瞎谨慎什么呀?” 被打断思绪,小姑娘极度不满,摆摆手不耐烦道:“不是这个啦。是……” 她突然捂住嘴巴,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少年,没敢再说下去。 她想起来一件事,眼前这人类小子,心觉可听众生意。 可惜,迟了一步。 陈九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是你被困在空间牢笼中不得自由,也没法做到越过牢笼使用能力,但有个例外,你可以把死物拉至此间。 “于是乎,你就想着先把我哄骗到湖底来,试试看能不能用些偏门法子击垮我的意识,接着再拉我进来,以我做要挟,换取自己的自由。可惜现在,我掌握了开门的钥匙,瞬息间来去自如,你拿我再没办法。” 小姑娘被拆穿之后,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情绪,反而理直气壮的看着少年,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就你聪明!就你什么都知道!行了吧!说,这趟怎么空着手来的!我那么大一只的鹿腿呢?!” 小姑娘凭空比划着,张牙舞爪怒气冲冲。 陈九忍俊不禁,指着四周说道:“你都这条件了,还要什么鹿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都求之不得的东西!陈寸心倒也真舍得。” 小姑娘皱着精致琼鼻,不满道:“才不是呢!陈寸心就是个小气鬼!这片海域是我爹怕我无聊,从东海带来的!” …… 从东海,截断一座海域而来么…… 真正意义上的搬山倒海呐。 陈九有些眼热,好奇问道:“怎么办到的?也是类似于袁林的空间之力?” 小姑娘拍了拍肚子,随意道:“我爹喝饱了来的,它显现本体的时候,很大一只嘛,能盛下。” …… 陈九听着眼皮乱跳,不自觉的看了看远方。 蔚蓝海域无边无际。 他不太敢相信,说道:“那得多大只?总感觉你的形容里,有些吹牛的成份在。” 小姑娘嘻嘻一笑,说道:“略微夸张了那么一丢丢,我爹它是很大,但也没那么大。不过它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龙喔,你们人间神话传说里的那种龙呢!活了何止万万年。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无所不能,更精通变化之术,腹中自有乾坤。” 神龙? 陈九眯起眼,手指轻颤。 老头儿说它们是天人文明下的产物,小丫头却自称是真龙,看着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有点意思。 他想了想,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真龙?对于人类来说,这可是极重要的精神图腾之一。那么,在高等文明肆意作乱人间的时候,过往千百万年来、深受人类供奉的你们,又在做什么。” 小姑娘立马捂住嘴巴,嘟嘟囔囔道:“这个不能说喔,会有反噬的。” 陈九忽然想起来先前在镜湖边,老头对她的评语,神神叨叨,喜欢吹牛逼。 他信了几分。 小姑娘接着道:“总之你真的很讨厌,空着手来人家这儿坐客,您礼貌嘛?” 陈九没好气道:“你是龙!不要跟贪吃蛇一样好么?” 小姑娘理所应当道:“就因为是龙,所以才喜欢吃啊。人类小子,给你普及一点常识喔,龙之所以成龙,就是靠吞噬天下生灵、博采万物之长。” 陈九心中微动。 吞噬、进化的力量。 自己所掌控的黑暗,同样如此。 第65章 活着出来 “人性,神性,兽性,沉沦其中,超脱其中。要敢于去追寻美好,亦需直面卑劣。”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暂时拿不出能把二者联系到一块的证据。 如果直接暴露黑暗异能的存在,不提头顶还有位武夫在盯着,天知晓他的‘视线’能否穿透空间隔断。 就说眼前这嘴上没个把门的蠢龙,他也信不过。 陈九沉思了会,换言道:“你把自己说得这么厉害,到头来,不还是沦为阶下囚?五百年光阴,啧啧,放到上古时代的人间,都够数个王朝更迭了。” “哼……哼……” 小姑娘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几声浓重鼻音,恼羞成怒道:“有个老混蛋,以大欺小!如果换成我爹前来,才不会被关押呢!” 陈九不咸不淡的哦了声,手指穹顶说道:“有个老头子,曾远去东海一万里,跟你爹爹讲道理,最终,使你爹爹放弃了劫狱的想法。” 道理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笑容玩味。 小姑娘双手叉腰梗着脖子,仍旧嘴硬道:“你们懂个屁!那是爹爹想让我在苦难中成长,故意磨练我的!等时候一到,爹爹自然会救我出去!” 陈九一眼就看出小姑娘的外强中干,也不说话,就那么满脸微笑的盯着她。 小姑娘贼不服气,与之对视,露出锋利的小虎牙以示威胁。 —— 隔了好一会。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姑娘,率先败下阵来,扭过头不去看少年。 她小声嘀咕道:“在这里待着也挺好其实,有吃有喝,还有海洋供我遨游,跟外面也没什么区别嘛……”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细微。 小姑娘原地坐下,双臂环抱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随思绪飘远,神情有些哀伤。 这里什么都有,海洋、日光、沙滩、鱼虾、森林。 同时,还有孤独。 这令她无法忍受。 陈九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道:“我曾身处黑暗,久久不能脱离,那时候最想念的,也是家乡。” 小姑娘抽抽鼻子,擦去眼里噙着的泪花,忧伤道:“可你现在已经回到家中。” 不,再也回不去了。 陈九如此想着,望向她满脸正色道:“心觉观天下,可听众生心意,对我而言,你只是个已然悔改、却仍不得自由的可怜小姑娘。现在我问你答,想出去么?” 小姑娘骤然瞪大眼睛,满脸惊喜之色,又马上反应过来,悄悄挪开几步,极警惕的问道:“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类虽然个头小小,实力弱弱,可歪心眼最多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九气笑道:“那我之前一年里,不求回报的给你投食,又为了什么?纯粹心意使然好吧。” 小姑娘更加警惕,盯着少年说道:“人类世界中有句话,有枣没枣打一杆,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释放善意,结个善缘再说。你若真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那这一年中我找过你多少次?你没一次搭理我的!” 陈九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下:“当时我没能力,不敢踏足自己没把握的地方。现在我有了,所以来找你。当然,你刚才说的也算对了一半。世界上所有从天而降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悄悄标明价格。” 小姑娘哼了声,一副你早被我看穿的得意表情,昂头问道:“说说看,为了自由,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九说道:“未来的某一天里,我会去东海找你父亲,告知它我要救出你。为了让它相信我,你得给我一个‘证明’,证明你相信我,有没有办法。” 有些拗口,但小姑娘听明白了,她不假思索的点头道:“可以。还有呢?” 陈九站起身,迎着咸湿海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出来后,帮我打一架。对手你挑,挑个能胜的,或者说你能拖住的。对方境界,保底大师。” “就这么简单?” 小姑娘有些惊讶,上上下下打量着陈九,满脸狐疑之色。 所谓大师,于人间来讲,可能是一方诸侯,可对她来说,不过尔尔。 陈九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嗯……” 小姑娘沉吟了会。 “嘿嘿。” 她忽然古怪一笑,不怀好意的盯着陈九,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危险意味。 “我如果能赶在你‘开门’逃跑前,控制住你,然后以你作为要挟,换取自己的自由,岂不是更简单?” 陈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愿意给你这次机会,是建立在你已经改过自新的基础上。如果再动什么歪心思,我保证,你的五百年刑期会翻个倍,不信的话,试试看。” 小姑娘有些犹豫。 陈九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所有念头。 “空间牢笼之外的镜湖上,站着位老人,你仔细感知应该能发现。是当年远赴东海跟你父亲讲道理的那位。他呀,随时可越过宗师境。” 小姑娘有些生气。 狐假虎威! 吓唬谁呢? 她任性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有放我出来的能力!我拿了信物给你,你趁机去我爹爹那讨人情怎么办?!” 陈九平静道:“等我放你出来的那天,你自会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至于后者,谁脑子有坑会去干这种自作聪明的事?废话少说,我时间有限,没闲心在这瞎耗着。最后问你一遍,答不答应?不答应我马上走。” 小姑娘急忙说道:“答应答应!你这人真是的!性子那么急躁呢!” 说着,她露出尖锐的小虎牙,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鲜血顺着指腹流出,于半空中停滞不动,与此同时缓缓胀大,形成一个米粒大小的血珠。 小姑娘指着它说道:“呐,我可是我出血本了喔!龙之精血,上面附带着我的神念。吞下它,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只信鸽,见到我爹爹的那一天,就是拆开信封的时候。” 陈九没有丝毫犹豫,手指轻捻将血滴融入嘴中,顺着喉咙而下。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滴血珠中蕴含着怎样狂暴的能量,可在沉入自己内腑的瞬间,却异常平缓,没有丝毫反应。 最终,在某个位置悄然落定。 少年淡淡道:“信任是相互的。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所以不做怀疑直接吞下它。” 小姑娘骄傲的抬起头,自豪道:“我才不会用下毒那种卑劣手段呢!你要知道,这可是龙血诶!哪怕微不足道,但你也占大便宜了!待到成功消化时,受益无穷喔。” 陈九点点头,说道:“多谢。至多十年,我们再见。” 他指尖轻点,‘大门’若隐若现。 小姑娘用力地点着头,大声道:“一定要再见喔!我等你!骗人是小狗!” —— ‘门开’,陈九脱离空间牢笼,重回镜湖水底,一路向上游去。 安静等待着的老人,见到少年冒头,略有些讶异道:“你给那条蠢龙灌什么迷魂药了?龙血精华都能给你?亏我都做好了下去救你的准备!真够可以的哈。” 陈九看了他一眼,问道:“很珍贵的东西?” “嗯……算是吧,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总之以后,你可千万不能擅自前往东海,龙血精华中可以被寄托心念,类似于信封的作用,现在在你身体里待着,要让她老子看到你这么蒙骗他女儿,那条大龙得生吃了你!” 老人显然有些误会,以为陈九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少年同样没有解释的欲望。 随手布局,以后能否起作用,尚且两说。 陈九转移话题道:“我能清楚的感知到龙血中所蕴含的能量,但却不敢擅自打开它,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老人哦了声,沉思片刻,满脸认真的说道:“有,就是得看你命够不够硬。拿人类身躯做容器,直接消化它,赌你自己顶得住。嗯……我负责给你收尸。” 陈九无奈道:“咱能有点儿正形不?一百好几的人了,说话跟小孩儿一样。” 老人斜眼看了看他,没好气道:“是你先没正形的。生命物种都不同,还痴人说梦想要速成,我呸!人家怎么说也是巨龙好不好,体魄天然强横,你这二斤重的骨头,承受不起的,只能徐徐图之。” “知道了,你先前教我的方位,已经全部记住。老家伙,你给我透个底,摸着你的良心说,我大概多久能从牢笼中出来。别再扯什么只要机缘到、明天就能成之类的屁话。我不爱听。” “嗯……” 老人犹豫了会,说道:“短则一年,长则两年。从渐有无敌之心,到真正的无敌之心,看着只有两字之差,实则其中要经历许多生与死的考验。你呢,聪慧有余,可这恰恰是关隘所在。越聪慧的人,越懂得权衡利弊,不到绝境都不会轻易赌命。你要做的,就是克服这种本能,宁死不退。把每一个瞬间,都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秒来看待。” 老人略微停顿,又补充道:“一气之长,可延绵千里,就像你在九门中做的那样,不惜代价提住这一气,方可无敌。” 陈九嗯了声,说道:“先走一步,黄花猫的事儿别忘了。” ‘开门’。 ‘进门’。 少年消失不见。 老人呢喃自语:“一定要活着出来。” 第66章 皆死 “当你处在交叉路口,不知该如何抉择、万分迷惘时,去过往的时间长河中寻找答案。无数先贤英杰,都在那里等你。” ——大陆简史·批注版。 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陈寸心,开窍极早,少年成名青年得势,而立之年便接过大旗执掌仁安城,于大陆东南沿岸纵横捭阖,专注科技、民生发展,隐约有一枝独秀的趋势。 时至今日,在他的带领下,陈家威势之甚,影响力之深远,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天城越发防备,监察司影随卫像不要钱似的往仁安城里塞,偌大十九城,也就独陈寸心一人是这份待遇。 整合资源、大力发展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同样也是得罪人的过程。 说到底,仁安城不只有‘陈’这一个姓氏,下面的门阀世家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这部分人,同时也是能维持城市运转的中坚力量,承上启下。 当年在做决断的时候,好些家族吵的不可开交,都想把肥肉往自己碗里挑,也有不少势力、不少人,压根就不赞同陈寸心的执政理念,明里暗里的唱反调。 在这点上面,当时初登大位的陈寸心,就做得极其果断,或者说血腥。 杀,一言不合就杀。 那几年里,他秉承着乱世用重典、斩草要除根的理念,掀起大片血雨腥风。 其中有跟随陈寸心父亲打天下、居功自傲的老前辈,有抓住风口一飞冲天的新贵,有冥顽不灵的老牌世家,也有他自己都没能约束住、犯下大错的心腹。 杀了一批,自然也要扶持起来一批,功名利禄,能给的通通给,暂时给不了的也先把大饼画上。 一养一杀之间,仁安城的情况趋于稳定,尽管很多人、很多势力依旧不服,但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明有陈寸心手持天雷镇压世间,暗有袁林藏匿伺机而动,数不清的刺杀皆被化解,然后整个家族迎来他们二人的猛烈反击,堪称灭顶之灾。 在这个杀伐的过程中,人数实在太多,有些人,身份敏感,杀不得,只能关押;有些人,才华横溢,舍不得杀;有些人,作为工具看待,活着的价值要比死了高。 最后,这些人通通被送进红楼地下城中。 由袁林为主导,开辟了许多新的空间出来,用作安置。 以后的几十年里,地下城中有老人老死,有新人新来,竟生出几分薪火相传的味道。 袁林就曾笑言道:等什么时候红楼地下牢笼派不上用场了,再无新人到来,仁安城,也就安宁了。 可惜,来得一直都比走得多。 因此那位人类历史上、第二位跨过宗师境界的老者,才会选择让陈九来此处培养无敌之心。 上三楼,一、二、品俱在,杀穿过去,即功成。 秉持这个信念,陈九在记下各自不同方位的空间锚点后,随意挑选了一个进入。 老人之前对他说:入笼之后挑选对手,由低到高,循序渐进,听着很有道理,可对你而言,这并没有任何意义。不管他们什么境界,多虑就先输一半。 —— 第一站,陈九觉得自己运气有些好,也有些差。 好在都是三品,坏在人有点多。 不远处,被篱笆围起来的院落中,有四人在里面打牌,旁边另有两人观看。 六人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陈九的忽然出现,并未给场间欢愉的气氛带来什么改变。 有人离老远歪头瞥了他一眼,大声道:“红楼的暗卫,什么时候开始招收童工了?这次来又有什么指教呀?” 他们大概是误会了。 陈九没有解释,缓缓向前行走,平静道:“六个三品,体魄正值巅峰,气机却衰败不堪,真不知道陈寸心像养废物似的养你们,有什么意思,仅仅当作试炼玩具?” 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略显防备看着少年,问道:“你究竟是谁,处刑人?” 陈九想了想,微笑道:“差不多,我喜欢这个称呼。抓紧时间,我事儿挺多的。” “区区三品!狂妄!” 有个暴脾气直接掀掉牌桌,骂了一句就要出手。 下一刻,少年的稚嫩嗓音便在众人耳畔响起。 “要么败在我手里,要么死在我手里,看你们本事咯。” 好快的速度! 这是三品? 众人有些震惊。 陈九抬肘回拉出拳,体内气机瞬间澎湃涌动,流转周天,强劲罡气浮于拳骨表面,穿戴上一层锋锐铠甲。 说打就打? 这他吗也不像处刑人啊,你家处刑人就三品?更像是个没事来找揍的愣头青。 众人有些摸不准少年的路数,但既然有人胆敢出拳,他们没有怕的道理,叫骂几句后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陈九独自面对的,是六位三品,平时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完全没有用,就是简简单单的肉搏战,拿体魄罡气硬扛下几人的围殴,以此来换取自己出手的机会。 再用最小的力,造成最大的杀伤。 耳门、人中、关元、中极、太渊、肩井等等,陈九每次出拳,只往要害穴位上招呼。 对面六人开始没把陈九当回事,以为这区区三品境界的小屁孩,找死来了。 可十几分钟下来,皮糙肉厚的少年让他们越打越心惊。 这是三品该有的体魄?那我们算什么?纸糊的? 而且这小子似乎不用换气,完全找不到能递出致命一击的空档。 更为关键的是,少年每次出拳,看着轻飘飘,却怎么也避不开,仿佛自己的动作被提前预判到一样,击打的地方同样很诡异,看似没破开筋骨的防御,可总觉得内腑中多了些什么东西,隐而不发,令人心中不安。 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 有人大声怒吼道:“这小子古怪的很,都别再他妈的藏着掖着了!” 其他人跟他的想法无二,攻势骤然迅猛起来,本该能后撤的时机也不再撤,硬冲上去要跟少年以伤换伤。 陈九面对如狂风暴雨般密集的拳头,越发庆幸起过往两年间自己的苦修。 没白受罪。 与此同时,他发现内腑中的那滴龙血,隐约有松动的趋势,外散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 陈九轻声自语:“懂了。” 外力的介入打击,同时有助于那股能量的消化。 忽然,少年心中一跳,下意识地让开半个身位,侧面有人出拳落空,将将擦着陈九的脸颊而过,其上附着炙热火焰。 在那人冲击势头停下的瞬间,有粗若水缸的巨大火柱从拳头上涌出,连绵百米。 他盯着少年,语气阴冷道:“运气不错,让你躲过一劫。” 陈九微笑道:“你的运气不太好,先让我抓住了。” 少年在那人调整好身姿之前,率先伸出两指按在他的手腕上,轻轻点下。 先前附着在那人体内的罡气被陈九引爆,五脏六腑瞬间炸裂开来,死不瞑目。 其余五人被这一幕惊到,本能后撤几步。 陈九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火焰,不错的异能,我有个堂哥,听说异能也是火焰,不知道这位生前,与他孰强孰弱。你们呀,有绝招得早点用。” 少年神情淡然口吻颇具不屑,还真有几分高人风范。 前提是忽略掉他那正在往外流淌鲜血的口鼻。 陈九终归不是金刚体魄,达不到八方来袭我自巍然不动的境地。 也正是这抹刺眼的鲜红,让另外五人心中重新有了底气。 能受伤、会流血就好。 他们复而冲上去,这时所有人都不敢再保留,力求速战速决。 陈九轻打响指,五人近乎同时止步,内腑奔腾震荡,吐血不止。 有人眼神怨毒的盯着陈九,恶狠狠道:“是这小子作的怪,他能控制之前侵入到我们体内的罡气!” 陈九点点头,微笑夸赞道:“有点儿眼力劲。这招叫附骨之疽,来源西海秘境。”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消失,趁着他们短暂的恢复时间,直接出拳轰碎其中一人胸膛。 有人怒吼道:“强行镇压罡气!拿命换这小子死!谁能活下来算谁运气好!” 四人同时暴起,不管不顾的朝陈九扑来。 少年闭上双眼屏蔽五感,以心觉听心意,观天下,同时脚下画弧延伸,双臂裹挟罡气拥抱天地。 四人的攻击转瞬即至,本已放缓动作的陈九骤然加速,于静时蓄力,体内气机流转过一周天。 双臂成大圆,其中饱含罡气,围绕众人而过,他们的攻势在其影响下出现偏差,本来有两拳对准的是少年的后脑与心脏,这会儿皆印在他的胸膛筋骨上。 陈九趁势抓住另外两人的胳膊,卸力之后再借力,将他们远远甩开,同时双肘化作利刃向后扫去,罡气浓郁到近乎实质。 大好的头颅,如西瓜般爆开。 温热的鲜血洒在陈九脸颊上,既没给他带来暖意,也没让他恶心。 少年俯身前冲,奔向远处被自己借力甩开的二人。 他们互相之间,眼神有刹那的接触。 陈九看到了茫然,恐惧。 心境已然碎裂的两人肝胆俱颤,被少年轻而易举的收割走性命。 至此,六人皆死。 黑暗涌现,收拾残局。 第67章 不想死 “我常跟旁人讲,不要拿空洞的道德来衡量自己,这把尺子,是用作教化他人的。” ——大陆简史·批注版。 早先陈寸心给自家孙子设下的九门关卡,是陈家自古以来的传统,从九品对应至一品。 其中有风险,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那位人间极致的老者,给陈九布下的局,则是真正的生死之争,稍有差错便会陨落。 上三楼的空间牢笼中,凶险之处不在于遍地可见的一品、二品、三品,而是你永远不知道,下扇‘门’打开,里面有多少人存在。 蚁多尚且咬死象,更何况陈九要面对的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武夫,其中不乏拥有各式各样古怪能力的异能觉醒者。 刚才杀死的这六位三品,陈九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也是在钢丝绳上跳舞,所走每一步、所出每一拳都得小心翼翼。 既要专注心神、防备着抽冷子般的致命打击,例如那记裹挟炙热高温的火拳,也要保证自己不作无用功,拳拳到肉。 陈九这会瘫坐在地上休息,大汗淋漓,耳鼻中流淌着的鲜血渐渐干涸,形成两道红线连接着下颌。 他随手抹去,心里有些庆幸。 那滴潜藏在体内的龙血,起了关键作用,只要没承受到足以破开自己体魄的凌厉打击,他都能借势敲开些龙血中的强横能量,反哺己身。 陈九低下头,凝望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自语道:“老头子说一气之长连绵千里,肯定不会无故放矢。可我若能做到那种境地,哪还需要如此费劲的跟人肉搏,直接化罡气做刀剑铠甲,一路碾压过去。” 他这时候有些犹豫。 到底要不要换上‘新气’。 现在的状态倒还好,但如果下一站的牢笼,再遇见这种鏖战,可就未必了。 “算了,先走再说。” 陈九指尖划过空气,涟漪泛起‘门’自开。 随手而进的锚点,人数未知,境界未知。 开门见山,有人在打坐入定。 运气有些差,又有些好。 二品,巅峰体魄,气息悠长。 独他一人。 陈九莫名觉得有些可惜,摇头自语道:“一个人,有些少。” 不知不觉间,气势初显。 那人缓缓睁开双目,讶异的望了眼少年,问道:“阁下是?” 陈九有些无语,说道:“你们这些人,大概是被关太久,脑子不太灵光了吧?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那人没有动怒,微笑道:“我被抓的时间不长,却从一品境掉入二品,马上就要失去独立关押的资格,得跟别的囚犯挤一块去,因而在闭关修炼,试试看能否重返一品。我这人,习惯独处了。你若是红楼暗卫来带我走,可否再给点儿时间?” 陈九恍然道:“怪不得气息仍旧悠长,原来是还没被磨灭干净。啧啧,孤独患者想在牢笼中破境,真有你的。可惜,你没机会咯。” 他向来不按套路出牌,话还没说完就笔直冲过去,抢先出击一拳印在那人脸上,瞬间将他轰飞出去。 “草!阴险的混蛋!” 那人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少年已经欺身而上,体内气机流转奔腾过周天,相较之前又攀登一截,罡气涌现。 “区区三品境,找死……” 话还没说完,那人还没来得及调整身形反击,陈九的下一拳已经到了,封在他的嘴上。 那人强提住一口气,选择硬受下这拳,同时大腿作鞭、带着呼啸破空声甩过去。 陈九同样不躲,在被踢中的瞬间,五脏六腑有刹那的震颤移位。 袁林那老家伙说的没错,入上三楼后,每一境之间犹如天壤之别,随意一击,都不是先前那六个废物能媲美的。 陈九咽喉蠕动吐出大股鲜血,进攻姿态有短暂的凝滞,那人抓住机会就要反打,少年气沉内腑,涌动到口鼻腔处,化鲜血为利刃溅射出去。 那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与此同时陈九一头撞在他脸上,喉管胀大鼓起,声带扩张到极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啸鸣,尖锐且雄浑。 轰! 那人只觉耳膜被撕裂,意识仿佛要炸开一般,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期。 陈九借机镇压住体内伤势,再度猛攻过去,一拳复一拳,毫不停歇。 叠力的过程,罡气汹涌澎湃。 那人在空中被砸的不断后飞,陈九一直紧贴在他胸膛前,不管不顾的全力出击,压根不管气机的损耗。 一朝占据先手,处处占先。 那人熄灭了提气反击的念头,全部护在周身要害处。 他有种预感,要让自己跟少年似的不设防、疯狂换命,最后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现在只能等,等这愣头青小子一气用尽。 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踢过来打过去,最后砰然落地砸出一个深坑。 漫天烟尘中,陈九骑坐在他身上,与先前对战那几位三品一样,尽往要害穴上招呼。 唯一不同的是,眼下这人似乎预感到什么,压根不做反击,就那么死死的护住自己,不给少年丝毫可乘之机。 罡气的渗入穿透,需要时间。 陈九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 一气之长渐要衰竭,他再度强行攀升气机,拳劲越来越重,拳速越来越快,七窍渐渐流血。 那人被打得胸膛塌陷,身上没一块完好肌肤,血肉模糊。 可此时,他却开心的笑了。 眼前这少年,体魄完全不似三品境界,犹胜自己一筹,要知道自己可是刚从一品境跌落下来,尚在巅峰末尾。 他双臂架起,严严遮住自己的喉咙、面颊、额头,仍有闲心说话:“你若迟来两个月,等我气机体魄彻底从一品境跌落下去,恐怕我今天,真得被你这阴险家伙耗死在此地。可惜呀可惜,老子尚存一品余境,等会率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你!老子看你怎么死!” “聒噪。” 陈九面无表情,又是一记重拳擂在他心口。 男人在肺腑、心脏、肋侧、小腹等处,凝结了大量罡气做防备,陈九的重击顶多让其疼痛难忍,还不至于造成实质伤害。 叠力的过程,仍在继续,男人乌龟壳般的防守挨打、绝不冒险反击,让陈九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他知道男人说得是对的,耗下去,死的肯定是自己。 想到此处,陈九的拳头越发重,似乎有几分发泄的意思。 换气吧? 少年心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一气之长已经用尽,那不妨换上新气,这个时机肯定会被男人把握住,可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扛下那一瞬间的暴起,他肯定会被我耗死。 起码有八成把握。 可若如此,我冒着天大犹豫才作出的选择,意义何在。 跟在九门中试炼还有什么区别? 陈九仍记得老人的教诲:不惜代价提住这一气,方可无敌。 怎么提,拿命提? 少年扪心自问。 那就拿命提。 忽然,体内潜藏的那滴龙血有些许异动,散发出微弱能量,尽管很少一丝,对身体也做不了什么补充。 可在它流向窍穴经脉的瞬间,陈九恍然明悟。 有个冷血女杀手,曾与少年说过一句话,人体有十二条经脉,七百二十个窍穴。 是的。 其中同样蕴藏气机。 陈九于气海中继续攀登。 商阳,合谷。 自爆两窍穴。 成功攀升。 少年拳势更重,如雨点般密集。 他盯着身下渐渐有些惶恐的男人,微笑道:“现在该你死了。” 男人并不知道陈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眼前这小子明明气机已经快要衰竭,可又在转眼之间突然多了股莫名其妙的力量。 就好像自己在打怪,费尽千辛万苦总算要功成,结果临了才发现,怪物还有一管血? 我打你妈! 男人非常愤怒,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他大吼一声,不闪不避接下两拳,趁势凝聚气机翻身而起,意图殊死一搏。 他先前没有自夸,也没有贬低陈九的意思,刚刚跌境的自己,暂时还能抓到巅峰状态的尾巴,破开少年的攻势后,局面陡然倒转过来。 速度、反应、力量全部提升一个档次,有时简简单单的一拳,陈九明明已经捕捉到出手轨迹,但身体已经来不及反应,被砸飞出去,磅礴巨力透体而出,根本无法卸除。 几个来回下来,轮到陈九身上没一块好肉,大片青紫。 他惊讶发现,在自爆窍穴后,气机流转更加雄浑迅速不说,龙血中散发的能量也渐渐庞大。 男人继续前压,陈九单掌拨开一记膝撞,笑道:“早这么打呀,你早死了,何必把我逼到这种境地。” 论以伤换伤,大师以下陈九不惧任何人。 男人再挥出一拳,心中却大感不妙。 强大的压制力背后,是气机的迅速流失,再无力镇压体内罡气。 陈九双臂抬起挡住,借势后退百米,轻打响指说道:“附骨之疽,一招鲜,吃遍天。” 先前灌入对方体内的罡气瞬间涌动,如暴躁的蛮牛横冲直撞。 男人内腑受创,敏锐的厮杀本能告诉他,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再惜命,就来不及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掌做剑指封在胸膛的几处穴位上。 短暂镇压伤势后,浑身气脉凝结,肢体青筋浮现,下一刻骤然爆裂,鲜血飞溅。 男人不管不顾,俯身前冲直奔少年而去,速度快到似有残影。 生死一线间。 他不想死。 第68章 听听 “大时代的混乱洪流下,世间局势瞬息万变,无人可独善其身。我将打破原有的一切,重新制定规则。”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男人醒悟的太晚,要么一开始就拼命,要么后来就死死守住内腑关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这个距离再去作困兽之斗,少年已经能够及时操控身体做出反应。 陈九闭上双眼屏蔽五感,用心觉捕捉对方的‘力’,以及行进轨迹,进而判断出最后会在哪里落下。 来了。 他斜身后撤一步,男人指尖擦着他肩膀而过。 陈九轻飘飘抬起手肘,于静时蓄力,看似软绵绵的横撞过去。 在出击的瞬间,速度陡然变快,罡气如龙呼啸上青云。 对方双臂交叉抵挡。 男人估摸着,应该能挡住,只要抗下这一击,再抓住那阴险混蛋的空档时候,接着就踢爆他脑袋! 那令人沉醉的画面,已然浮现在男人的脑海中,他面目狰狞,笑得残忍。 有些事情,想想都解气,可也仅限于想想。 肘刀不是关键,引动男人体内被镇压的罡气,才是杀招。 在陈九手肘接触到男人胳膊的瞬间,一内一外两股力量,刹那便融合到一起,交相呼应。 此刻男人的内腑,犹如烈火烹油,转眼沸腾炸裂。 尚在一品巅峰末尾的男人,就此不甘死去。 结束。 陈九长出一口气,盘膝而坐内观己身,同时引导黑暗涌现收拾残局。 那两处自爆的窍穴正在缓慢修复中,极慢,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 这与过往两年间,陈九摧残自己不同,那毕竟是有分寸的,再怎么不破不立,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炸碎的如此彻底。 就好像拿缸接水,一遍遍的接水、刷洗、放水,试图扫去所有青苔,让缸体变得更干净。 可今天,陈九是生生砸碎了大缸的一个角,这下就不是接水、放水能解决的了,而是要先修补破碎的地方。 也就是陈九,还有缓和修复的机会,换了旁人,恐怕整个水缸都得因此报废。 他简单‘看了’几眼之后,心神重归现实,喃喃自语道:“老头子说得一气连绵千里,大概就应在这里。可现在才打了两场,就得到自爆窍穴释放气机的地步。真等到打完的那一天,恐怕十二道主脉,七百二十处穴位,得碎个干净。老头子啊,你是不是认准了我会拿龙血做倚杖,自己逼自己。” 陈九现在差不多能看到未来最好的结果。 自己为了培养出真正的无敌心境,强行提住一口气厮杀过去,中途以自爆经脉、窍穴稳固气机,待杀穿之后,成就金刚体魄,同时变为一个没有气海存在的废人,再依靠那滴龙血精华重新蕴养经脉。这个过程具体不知道要多久,他估摸着少说得三五年。 最坏的结果嘛,更简单,直接死在这里。 还有个中策,不再去想什么无敌之心,直接换成自己的路走,该吃吃该喝喝,该换气的时候换气,就当成一场普通试炼,最后成果好不到哪里去,但也绝不会差。自己才十四岁,前途无量,何必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想通关隘,陈九暂时没有做抉择的想法,倒头就陷入深沉睡眠中。 愈战愈勇的状态下,精神依旧很亢奋,体内气机也源源不断飞速流转,可身体属实有些撑不住,需要给它一些休养的时间。 —— 一觉醒来,陈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看了看自己破碎凌乱的外套,干脆直接撕掉扔半边去,露出仍有些单薄的上身。 胸膛处有些许凹陷,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先前被重击的痕迹,脸上的血污好像面具,遮住了少年清秀的脸颊。 他不以为意,没有处理伤势的念头,小跑到山中随手摘了点野果、树皮饱腹。 这时擦干净了,等会儿还是要一鼻子血,白费功夫。 简单休整之后,再‘开门’。 是一方暗无天日的牢笼,于九门中无二,阴冷潮湿遍布青苔。 场景重现,陈九有刹那的恍惚。 里面关押着十二人,皆为三品,四根粗大铁链分别捆住他们的四肢,各个身穿黑色囚服,面色苍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气若游丝。 有人抬眼打量着少年,嗓音虚弱道:“处刑人?快些动手,老子受够了。” 陈九默不作声,罡气涌现浮在指尖,化成利刃斩断所有铁链。 他望向满脸错愕的众人,轻声道:“给你们一个杀我的机会。” 有两人不堪受辱,凄惨一笑直接自行了断。 余下十人搞不清楚状况,面面相觑。 陈九火上浇油道:“杀了我,你们有机会活。” 他们空洞无神的飘忽视线,渐渐凝聚,有了神采,散发出如饿狼般残忍的亮光。 眼下这些人,皆为罪大恶极之辈,于牢笼中饱受折磨,心境气机早已磨灭殆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三品体魄还在。 众人相互对视,瞬息后一拥而上。 有人用拳有人用腿,有人抄起铁链有人五指成钩,还有人疯疯癫癫流着涎水张嘴就咬。 武者应该站着死,有人给机会,他们没理由不要。 万一能不死呢? 陈九面无表情,体内气机攀升至巅峰,悍然出拳迎敌。 渣滓们,该上路了。 —— 两个钟头后,陈九一瘸一拐离开此间。 身后遍布尸体,死相凄惨。 一群悍不畏死、癫至疯魔的三品有多大杀伤力? 陈九的身体给出答案。 他这是第一次在与人对敌的时候,受这么重得伤。 右腿腿腹被人用嘴撕下一大块肉,双臂腕骨尽碎,胸腔出现道恐怖创口,隐约能看到里面强劲跳动的心脏。 内腑气海中,崩碎窍穴八十有余,十二条主脉裂开三道。 伤痕累累。 可此时的陈九,却感觉自己达到一种有史以来最好的状态。 意气正值顶峰。 毫不停歇,再度‘开门’。 门后有两人,皆为二品,年纪不大三十出头,面冠如玉目蕴星光。 二人于小楼楼顶对弈,借着清风明月下酒,举杯对饮间,酌出武者风流。 见到突兀出现的少年,他们有些错愕,很快恢复过来,笑问道:“处刑人?没打过囚犯?哈哈哈哈,哪来的歪瓜裂枣啊。红楼现在的收人标准,是越来越低了。” 另一人深感赞同,点点头说道:“你是怎么做到伤成这样、还能安然行走的?” 陈九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区区二品。” 他没有半分犹豫,果断炸开十余处窍穴,将尚处巅峰的气机再度拔高一层楼。 接着整个人飞跃而起,凌空朝下砸出一拳。 磅礴罡气凝聚成线,转瞬即至。 两人皱眉不语抽身而退,身下小楼轰然倒塌。 尘土漫天飞扬,陈九盯着浓雾,眼神平静至极,在最深处,潜藏着一丝旁人难以发觉的兴奋战意。 他终归是选择了第一条路。 拳出时,身前无人,我自无敌。 那两人自烟尘中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呈左右之势来回交叉,穿梭前进。 其中一人手指微勾,无数残垣断壁顺着其心意扶摇直上。 引力么。 陈九如此想着,以拳击掌咧嘴一笑。 很新奇的能力,来吧。 —— 酣战昼夜。 三人从月升打到日落。 黄昏时分,双臂尽废的陈九口衔瓦片,划破了最后一人的喉咙。 四溅的鲜血宣示着他的胜利。 少年环顾四周,遍地狼藉,两具尸体。 不远处,他发现有个地窖,摇摇晃晃着走近,用嘴叼起坛酒,昂首一饮而尽。 畅快淋漓。 此战毁掉窍穴过三十,同时还有一条主脉。 不同于过往的将碎未碎凝练体魄,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 那条经脉,彻底在身体中消失。 陈九估摸了下,哪怕有龙血的存在,可没有三个月打底,甭想有修复的趋势。 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 一坛酒下肚,倒头就睡。 这次,少年久违的做了个梦。 黎明中,他裹挟黑暗,独自登天…… 再醒过来时,陈九只记得这一个画面,前因后果完全没有印象。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更懒得去琢磨。 前路漫漫,还有许多人在等着我去杀。 陈九捏了捏拳头,感觉恢复得还不错。 毁掉的窍穴与经脉是不想着恢复了,暂时也急不得,但一气之长依旧连绵,大部分外伤虽然看着很吓人,但对自己已经影响不大。 再开一道‘门’。 门后,有人在练枪,白衣胜雪。 一品境。 放到前些天,陈九见状肯定要暗骂一句运气不好。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软柿子,没意思。 这样的,有意思。 见到少年出现,他枪势不停,淡淡道:“最近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原来是应在你身上。陈家人?做生死之争来了?气魄倒是很足,胆子更足。” 难得有人能看破自己底细,陈九也愿意废话几句,回道:“我不太懂兵器,但看你舞枪的劲头,气势也很不错。” “一年刀,十年剑,百年枪。不是我的气势足,是它。” 那人轻敲枪身,弯折回弹间,发出清脆啸鸣,有如龙吟。 陈九莫名想起镜湖底下的那个小姑娘。 龙女呐…… 啧啧。 当时,应该让它叫两声给我听听来着。 咱也学学真正的龙吟。 第69章 换命 “善心,善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要试图去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微笑道:“怎么说,那咱们就开打?” 男人停下舞枪势头,双手伫地而立,满脸惋惜之色的望向少年,摇头道:“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实力与心境,实属不易。我不是武痴,却也不忍毁你这种好苗子。走吧,往别处去。等你到二品境,再来。” 二品境,便有很大机会拿我做垫脚石,那样打起来才有意思。 陈九稍显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解释一句:“有位老人告诉我,何谓无敌之境?此下众生,此上无人。何谓无敌之心?出拳时,不管对面是谁,是何等境界,只言胜,不虑败。所以呀,今天这一步我若退了,可能再也回不到原处。” 境界上的跌落尚且能补救,可万一心境有损,再想修复难如登天。 男人认真问道:“死了怎么办?命只有一条,但凡死了还要心境做什么?” 陈九笑道:“死就死了,下辈子再来。可以死,不能败。” 其实他心中有自己的计较,眼前这位用枪的男人,仅仅是体魄在巅峰,意气却被牢笼抑制,不断在走下坡路。这种情况下若还能输,呵,死了算了。 “了不起。” 男人由衷赞叹。 陈九回道:“生死之争不计生死,但如果有机会,我会留你一命。” 话音落下,他笔直前掠飞奔过去,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大言不惭,脚尖轻点枪尾,长枪作势横在身前,双手牢牢箍住。 陈九已至,气机极速攀升,罡气隐现凌空一脚踢在男人肩膀上。 对方纹丝不动,少年只觉自己像是踹在钢板上,他迅速调整身姿双膝微沉,踩住男人作为借力,如弹簧般一跃而起。 半空中,陈九双手交叉并拢,作锤状举过头顶,腰腹向后伸展如拉弓,逼近极限时骤然回弹,整个如同老鹰捕猎般俯冲下去。 呼啸风声回荡在耳畔,吹得少年脸颊有些变形。 男人昂首看去,还没等到眨眼,陈九已经裹挟风雷之势逼近头顶,他不躲不避,举起长枪硬抗。 在与拳锤接触的瞬间,枪身出现弧度巨大的弯曲,接近对折,男人皱眉不语,上前半步拿胸膛顶住枪身。 二人一触即分,不曾僵持。 陈九倒是想打蛇上棍贴身肉搏,但那柄长枪在男人的操控下,挡住第一波冲击后就立马回弹而去,磅礴的反震力量令少年难以承受,一退再退,双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相隔数十米站定,陈九脸上略带赞赏,说道:“刚柔并济。” 男人淡淡道:“你也不错,出人意料的凝练体魄,大概就是你的倚仗所在。” 他换单手持枪,枪尖拖住地面直直袭来,临近时微微一挑,漫天的尘土中,陈九视线被遮蔽,只觉一抹银光刺来。 陈沉讲过一句话,尽管人体才是第一序列武器,但当境界没达到时,兵器才是最优选择,作为容器,武者可以使小的力,用其发挥出最大的伤害。 如果穿过尘土而来的是拳脚,陈九完全可以用以伤换伤的法子,重新抢夺先机,可现在面对的是一杆锋锐无比的长枪,他只能退。 屏蔽五感,以心觉观心意,捕捉对方力的流动,运行轨迹。 少年轻松躲开。 长枪如影随形,顺着他的身姿扫过去,带动呼啸风声。 风的流动痕迹,让少年捕捉到枪尖的落点,侧身再避。 一步退,步步退。 男人挥使着长枪,如巨龙般舞动,枪身在空中划过,伴随刺耳音爆声,仿佛有雷霆千钧之力。 陈九每退开一次,长枪都会立马跟上来,没有花里胡哨的招数,简简单单的刺、扫、撩、挑、劈。看着朴实无华,可少年却能清晰感知到这其中的凶险。 因为空间在轻微震颤,他不敢拿肉身去赌。 几十个回合下来,男人体内的气机流转出现些许凝滞,长枪威势随之有所减弱。 陈九抓住机会凝聚罡气在手心,一掌拍开枪尖,掌心因此被锐气划破,本是很细微的创口,却在刹那间扩张,深可见骨。 仅此一下,差点把陈九的手掌斩断,他心中一跳,知道自己大意了,但没有多想,更没有后撤,左臂拉弓如满月,重重轰击出去。 没有对准男人波澜不惊的面庞,而是那柄长枪。 先前陈九夸赞其枪势勇猛,男人解释说是枪本身有玄机,陈九还当他是自谦。 这一会功夫打下来,少年恍然发觉,关隘竟真在这柄枪上。 枪为容器,承载力量,发挥力量。既能为男人所用,也可为自己用。 陈九屏息凝神,强行自爆窍穴,让已经快到极限的气机得以再度攀升。 一气之长,连绵再连绵。 拳锋中蕴含浓烈罡气,一度将男人打得近乎失去平衡。 他闷哼一声咽下口中鲜血,身形随之稳定下来,止住颓势后,弯曲到极限的长枪就要反弹回去。 陈九没给他这个机会,下一拳紧随其上,比先前威势更甚,长枪仅回弹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便被再度镇压,这一次,连带着男人的胸膛都凹陷下去。 “咳咳……” 男人口吐鲜血借势后撤。 陈九步步紧逼,不给他卸力的机会,高高跃起右腿在空中画半圆,罡气凝聚成凌厉弧线,如弯刀,破开光影直接当头斩下。 男人不再执着于用枪借力反打,硬生生承受了少年在其上附着的罡气后,挥动长枪由下至上扫荡过去。 “铿……” 金铁交鸣声。 陈九凭空后蹬,踩出轰鸣音爆,脚下方圆处瞬间出现一片真空,强大的冲击力带动他飞掠下去,当头砸落。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提枪刺出,陈九于半空中一个诡异扭身,规避了本该刺穿自己胸腹的致命一击,仅仅有些擦伤。 这是陈九后撤重新蓄力的最好时机,他却欺身近前,妄图用余力彻底轰杀对方。 男人有些不解,可等到拳劲透过枪身传到自己体内的瞬间,他才明白了少年的用意。 原来是拿窍穴经脉换取一气连绵,最终在顶峰之上再度攀升,这小子,真不怕自己以后成个废人? 余势变新力,更加浩荡磅礴。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飞出去,生生将山体砸出个窟窿,长枪于半途中脱手掉落。 陈九有刹那的犹豫。 要不要缓口气,慢慢耗死他?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还是不管不顾的继续攀升,下一手就分胜负生死? 可若如此,已经残败不堪的气机内腑,还能否支撑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老人之前说的一句话。 犹豫,就输了一半。 陈九做出抉择。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深吸口气,胸膛随之扩张,紧接就听内里砰然炸裂,鲜血透过皮肤表面渗出,汩汩流淌。 男人深嵌在山体中,轻轻活动了下身体,随即痛苦的呻吟一声,脸上却满是兴奋之意。 眼前这小家伙,给他带来太多惊喜,久违的血脉偾张。 陈九面容寡淡,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男人隔着老远就感受到那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气势,笑着喊道:“这么快就要分生死?还没打够呢!” 陈九置之不理,单手握拳拇指延伸出来,置于食指下方。与此同时,引动对方体内罡气。 本来已挣扎着起身的男人身体一滞,内腑传来阵阵刺痛。 他瞬间明白过来,知道这小子是真准备玩命了。 尽管不明白陈九是怎么做到,能让罡气在自己体内留存并引爆的,可既然对方现在就敢使出杀招拼命,那自己也没理由退缩。 男人相信自己的一品体魄能撑住,同时相信少年的体魄绝对撑不住。 他闭上双眼手指虚勾,不再去管体内的伤势,任由它冲撞自己的内腑。 远处掉落的长枪有轻微颤动。 二者之间,心意相通。 枪来。 男人自练枪起,到如今已有二十载。 有一式最为熟练。 回马枪。 陈九的拳头近在眼前,其身后却有一柄长枪,气势如虹更快袭来。 他没有回头,反而放慢些速度,任由长枪先钉杀自己。 血花绽放。 男人满脸惊讶,对上少年极其平静的眼神。 长枪余势不减,直接扎穿陈九胸膛,此刻他才骤然加速,同时一把按住透体而出的枪尖,微微向前拽出两寸,前倾扑向男人。 你想用枪来钉杀我。 那我同样也可以。 就看谁的命更硬。 在长枪被陈九按住的瞬间,男人就失去了对其的掌控,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再想躲也来不及,更何况还有内腑伤势做牵扯。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贯穿陈九,又被少年带动起余劲破开自己的体魄,深入胸腔内。 二人贴的非常近。 方寸之间,陈九自认对力与技法的掌控,不输任何人。 于静时蓄力,短拉短出间带着透体拳劲不断轰击出去,印在男人伤口周围。 骨骼、经脉、气血,不断承受着重击,男人意识渐渐模糊,隐约有消散的趋势。 陈九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出拳。 他自己,伤更重,随时都有昏死过去的可能。 第70章 替你报仇 “卑微如草芥时,要把自己当人;权倾如帝皇时,要把别人当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男人觉得自己似乎是死了,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早已逝去多年的师父。 三十多年前,他出生在仁安城边境的某座小村庄里,生来患有隐疾,半死不活虚弱不堪,时常莫名的吐血不止,父母求遍名医亦无所获。 可他开窍却异常的早,两三岁时便渐渐对世间事、世间人有了朦胧的认知。 五岁那年,父母再也忍受不了这病秧子,狠心将其遗弃在大山里。 当年临进山前,他便心有预感,一路上不哭不闹,哪怕父母彻底离开之后,他也异常平静, 没人知道,他其实记得异常复杂的归家路。 只是,他仍选择独自一人往深处走去,渴了喝露水,饿了吃野果。 生死看天命,能走多远是多远,能活多久是多久。 后来他回想起那段经历,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心存死志的,否则不会那么平静。 最想做的,是死远一些。 怕死近了被人发现尸体,带回村子里,父母会因此难过、愧疚。 最好是被野兽吃掉,尽管那样会很痛苦,可也算反哺天地。 他自己都受够了病秧子似的自己。 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 所幸,苍天垂怜。 密林中行走时,他再度犯病,吐血不止濒临死亡,一个进山采药的老道士发现了他,救下了他,带回百里之外的某座破败道观中。 老道士年逾古稀,无妻无子无牵挂,年年如一日与破庙作伴,将当时年仅五岁、突然出现的他,视作为上天的恩赐。 给他治病,教他道法,教他练剑…… 他却通通不感兴趣,只喜欢读书。 后来偶然在书中读到一句枪若游龙、刺破苍穹,他心神往之,让老道士做了把木枪,成天把玩,犹如稚童过家家。 再后来,老道士死于非命,临终前护他离开,并送给他一杆真正的长枪,名‘龙吟’。 自此以后,他放下青灯古籍,专心练枪,境界一日千里。 此时此刻,男人再次‘看到’老人。 “师父……” 他轻声呼喊,泪流不止。 老道士一身破旧灰袍,微笑回应着:“在呢。不过……先滚回你的人间去,我暂时不想和你团聚。仔细想想,我当年都是怎么教你的。” 男人愣了愣。 您当年教我的,我都没认真学啊。这一身境界本事,都是您死了以后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老道士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怒气冲冲骂道:“倒反天罡!有你这么当徒弟的么!” 男人有些委屈。 谁让您当年这么惯着我的。 老道士无奈一笑,说道:“听好了,再教你最后一课。天地众生万物有灵,从你当年拿起龙吟枪的瞬间,就注定能成就大师境界,可为何偏偏卡在一品巅峰不得寸进?被囚禁于牢笼中是根本原因么?不是。切记,龙吟也好,木枪也罢,既不是兵器,也不是玩具,那是你的道。你二者心意相通,本该自成天地,自然得道,何惧牢笼束缚?” 男人轻声呢喃:“自成天地……” 时间与此刻凝滞。 恍恍惚惚间,老道士身形逐渐模糊,男人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他大声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双手更加用力。 一念之间,重回现实。 男人猛然睁开眼,手掌同时保持着紧握姿势。 贯穿陈九与自身的长枪,随之轻鸣颤动。 我与龙吟本为一体,当自成天地,当一气新来。 他轻轻挥手。 “噗嗤……” 长枪脱体而出,带着鲜红血迹急速上掠飞入云海中。 男人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微笑道:“这一气,助我入大师。” 空中有龙吟,震散云雾散发耀眼银芒。 陈九继续出拳,平静道:“那就换命。” 男人缓缓沉臂。 长枪落下。 陈九看也不看,只当无事发生。 六停收力。 待到长枪来时,他便可杀掉眼前这位临阵突破的强大对手。 至于自己? 看命硬不硬。 长枪转瞬即至,却在少年头顶一寸处悬停住,刃尖闪耀寒芒没有分毫颤动。 陈九的拳头距离男人眉心同样也有一寸距离,保持静止状态。 “轰隆……” 伴随阵阵轰鸣,无尽气浪自二人脚下起,席卷大地,空间牢笼出现轻微碎裂声。 两人在余波中对视,男人目光中透露着浓浓惊讶,少年面色淡然无悲无喜。 —— —— 红楼藏经阁书房中,袁林不打招呼突然‘开门’而出,面色有些凝重,沉声道:“有道牢笼,被打碎了。” 陈寸心愣了愣,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皱眉不语。 下一个到来的是陈沉,她轻敲屋门,频率有些急促。 在得到应声后,她推门而入,看到老师也在,心中便知晓两人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陈沉直接道:“家主,老师,我想进去看看。” 陈寸心想了想,说道:“老家伙应该不会为难你,去吧。” “嗯。” 待她走后,袁林皱眉道:“能敲碎我的空间牢笼,说明起码冒出了个大师境界,陈九肯定不可能,那就是他的敌人?这小子,悬了啊。” 陈寸心站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着远方,视线摇摆不定。 东海、西海、西北。 他在想最坏的结果,该怎么向这些人交代。 许久之后,老人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道:“没见尸体之前,一切都无所谓,等着看便是。” —— —— 红楼地下城牢笼中,陈沉立于镜湖边上,屏气沉声喊道:“请前辈现身一见。” 老人听到了,但并没有出来的打算,苍老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小子运气有些差,又有些好,对面莫名其妙入了大师,可他如果能捱过这一茬,往后,就基本不会再有囚犯能给他造成生命威胁。放心,就现在看嘛,应该是不会再打起来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陈九交代了,让你们派出个人盯着点山里的那头大猫,别让它死在森林里。” 陈沉直愣愣的追问道:“如果再打起来呢,如果他死了呢。” 老人沉默了会,再说话时,已经来到女人身侧。 他凝视着对方冰冷的眼神,淡淡道:“打就打呗,怎么着,你想进去帮他?呵呵,你能护得住他一时,也能护住他一世?外面的宗师境,你能不能扛得住?穹顶上的天人,你能不能扛得住?” 陈沉轻眯起眼,袖中有利刃滑落。 她轻声道:“能不能,得先试试再说。更何况,未来的他并不需要我的保护。而且,我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护住他。只是,他不该倒在这种地方。” 老人叹息一声,换了副说教口吻,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这性子说好听些叫直来直去,说难听些就是一根筋,愣头青。这既是优点,帮你心无旁骛走到今天,也是缺点,阻碍你找不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止步于此。凡事多动脑筋琢磨,而不是光凭借心意。你师傅袁林,现在看似没心没肺了无牵挂,实际上他早已想得通透,是历经千帆过后的执着追寻自由。” 陈沉眉头微皱,渐渐有些不耐烦。 老人砸吧砸吧嘴,很是无语,接着说道:“他若死在这里,也简单,我重新培养你。” 女人点点头,直视着老人,目光坚定道:“好,若有那天,我会在功成之后,亲手杀了你替陈九报仇。” 老人笑眯眯道:“感激不尽。” —— —— 摇摇欲坠的空间牢笼中,气韵散去,烟尘平复。 陈九缓缓收回拳头,看了看胸前的贯穿伤,又扭头环顾四周一圈,轻声道:“要塌了,先带你走?信不信我。” 男人艰难爬起,伸手召回悬停在少年头顶的长枪,收到自己身侧,笑道:“走,我不想被砸死。” 陈九单手拽住他,闭上双眼仔细感知,在空间牢笼即将崩塌之前,伸出一指凌空虚点。 涟漪自起,‘大门’隐现。 在男人赞叹的目光中,陈九带着他推‘门’而入。 这次同样没有挑挑选选的想法,碰运气般找的锚点。 ‘门’后几人,境界如何,一无所知。 ‘出门’,见真实。 运气还算不错,四个三品,打起来蛮有意思。 陈九如此想着,咧嘴一笑。 身前不远处,有四人两两结伴,互相对打喂招。 男人瘫坐在地上,靠长枪伫地才勉强没有趴下。 他望着这一幕,先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那道恐怖的贯穿伤,鲜血还在不停流淌,又看了看眼神中充斥着兴奋战意的陈九,很是无语。 这小子没受伤?还是比我伤的轻? 他哪样都没占。 可凭啥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犹豫了会,男人还是决定开口劝解一下,小声说道:“趁着他们在练招,没功夫搭理咱们,你还是休息会呗?你是来做生死之争的,不是来送死的,瞧瞧你胸口上的伤,我就是借着这个大洞才看到那四个人的。” 陈九扭头瞥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我会在乎这些,也不会来到这里。我掌握所有的空间锚点,也就是钥匙。想躲,遍地都是地方。” …… 男人抽抽嘴角,懒得再搭理这愣头青,直接躺平睡在地上,拿枪身做枕,不咸不淡道:“你去吧,我休息会。你若死了,我替你报仇。” 第71章 好 “星空之下,有教无类。我不太喜欢星空学院的这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直愣愣地冲过去,对面四人有刹那间的错愕。 这愣头青哪来的? 胸膛处的窟窿几个意思? 透过窟窿怎么还看见个人在地上躺着呢? 红楼地下城牢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乱了? 四人各怀心思。 远处那位躺在地上、手持龙吟枪的男人越发惊讶。 在他的视角中,陈九于冲杀过去的瞬间,完全不管不顾,又再次引爆体内一条主脉,濒临尾声的气机得以连绵,浑身罡气涌动,裹挟着呼啸破空声,刺人耳膜。 气吞山河万里如虎。 少年心境,却诡异的平和下来。 男人有些想不通。 陈九似乎知晓他心中疑惑,声音不轻不重道:“心静身呼啸。” 那四人终于反应过来。 来者不善。 他们对视一眼,联手迎击。 陈九的速度很快,转瞬即至,几人来不及思考应对,只凭借本能先行撤开几步,再形成合围之势拦住少年。 有两人从后面率先出击,陈九头也不回,轻飘飘的侧身躲过,反手抓住这二人的胳膊将他们甩飞出去,下一刻奔向拐角那人,与之互换一拳。 相互接触的霎那,陈九提前扭身避开一些,用肩膀受下攻击,自己的拳头则精准无误印在对方晴明穴上。 那人抽搐着倒地。 一击致命后,陈九立马回身甩出一记鞭腿,抵挡住背后人的偷袭,紧接撤开老远,奔向先前被自己甩飞的二人。 他高高跃起,左臂拉弓如满月,体内气机流转骤然加速到一个恐怖境地。 罡气在拳锋上涌动,凝聚成一线重重挥出。 有无形气浪在空气中炸开,带出巨大冲击波,伴随着震耳轰鸣。 那两人来不及躲,抬臂护住周身要害部位抵挡,一瞬间就被轰飞出去,砰然砸落在地失去意识,生死不知。 短短几分钟,四个三品,倒下三个,无人是陈九一合之敌。 少年望向已经陷入呆滞状态的最后一人,缓缓朝他走去,意气勃发。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踉跄着后退几步,有些胆寒,接着转身就逃。 陈九轻声道:“借枪一用。” 远处,男人微点手指,心念所动间,枕下的龙吟枪直直飞掠过去。 陈九单手接住,掌心翻转间耍了几个枪花,颇带几分兴趣的看了眼刃间银芒。 他左脚轻踢枪尾,将龙吟横转过来置于身前,腰腹后倾右手紧紧握住枪身,大臂带动小臂猛然发力,用最原始的投掷方式将龙吟枪砸了出去。 越逃越远的那人只听身后传来破空声,再准备跑快些时,胸前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那人低头看了看,一柄长枪,从后心处贯入,扎穿了自己。 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生命力随着鲜血的不断流淌,彻底消失。 陈九眯起眼远远看了看,便不再理会这几具尸体,缓步走向场间唯一还活着的那个男人。 气势再度高涨。 男人见他走来,笑呵呵道:“还要打?别以为升了二品了不起。” 是的,陈九自己也很惊讶,打了几场架,这就升境了? 他摇摇头,说道:“心静身呼啸,身静意磅礴。刚突破,暂时有点压抑不住自己。” 闻言,男人一愣,摇头苦笑道:“这叫什么事,我数十年厚积薄发,才勉强升个大师境,临了都差点被你打死。你倒好,不顾一切杀来杀去,打来打去,自个儿都成这副模样了,离报废不远了吧?就这也能莫名其妙的进入二品境。世道不公啊。” 陈九不以为然,说道:“哪能相提并论。如果不是在地下城牢笼中被消磨了意气,你就算抛开龙吟枪不用,也能生生锤死我。” 男人面色复杂,叹息道:“一样的。如果同是二品,我能撑住你几招?重新认识一下吧,陆平。” “陈九,字择欢。” “陈择欢……好名字。” 陈九到他身旁坐下,目光望向远方说道:“先前那一枪,你怕了。” 陆平躺在地上,双手垫在脑后,坦诚道:“嗯呐,怕了。龙吟落下的瞬间,你停了,我以为是你怕了,要躲。但下一刻心中猛然惊觉,你是要收力换命。说老实话,当时我觉得你大概率换不掉我的命,可不敢赌。” 陈九淡淡道:“能换掉。至于自己死不死,不晓得。” 陆平赞叹道:“真佩服我自己,没赌是对的。” 随即他望向陈九,满脸认真道:“你其实有些变态,但我不是变态,所以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有个老道士,临死前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替他看人间美好。而且吧,那会我也有了认输的心思,所以会迟疑、犹豫。都进阶大师了,仍被你逼迫到那种境地,还打个什么劲?我现在越发佩服起你那位老师,可以死,不能败。他说得有道理。当然,更佩服你,能不折不扣的贯彻这六个字。” 陈九想了想,解释一句道:“你有必须活着的理由,是为了完成故人心愿,因此惧死,这挺好。而我呢,也有必须活着的理由,可所为之事,却逼的我不得不去搏命,两相悖论,只能于死中求活。” “哦对了,”陈九想起来一件事,换言问道:“你是因何被囚禁于此。” 陆平回道:“杀人。” “嗯……” 陆平略微沉吟,补充道:“是杀父仇人。” “嗯……” 他又补充了一句:“杀我师父的仇人。” 陈九望着他,凝声正色道:“侠以武乱禁,仁安城容不下你,我能容你。要不要自由?” 陆平与之对视,表情玩味似笑非笑道:“想招募我?杀我师父的人,是红楼暗卫的人,也就是陈家人。” 陈九有些惊讶,问道:“所以你是潜伏到红楼中,杀了那名暗卫报仇雪恨?了不起。陈寸心事后竟然没杀你以儆效尤,啧啧,这更了不起,看来你身上有足够多让他另眼相看的地方。” 陆平淡淡道:“那是老家伙知道他手下的人该死。那名暗卫,并非因公杀我师父,私仇。” 陈九沉默了会,平静道:“陈寸心是我爷爷。” 陆平眼角不自觉地跳动几下。 “我的父亲是陈落,祖父是西北程开合,师承西海秘境黄氏遗民,懂了没?我与你说这些,不是在向你炫耀什么,而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有能力庇护你。只要你想,无论过往的篇章是如何书写,从今往后都可以一翻而过。毕竟事情已经了结,你蹉跎在此处,没有意义。这儿,可没人间美好。” 陆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神色越发复杂,语气中带着遗憾道:“如果你不姓陈,今天我会跟你走,懂我意思么?虽然我已经成功复仇,可师父还回得来么?回不来了。杀他的人是谁?红楼暗卫。他们,本质上都姓‘陈’,而你,也姓陈。心有障碍,不得逾越。” 陈九挑眉看了看他,微笑道:“如果我杀了陈寸心呢。” 陆平愣愣的望着少年,大脑有些宕机,嘴唇几番张开,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陈九淡淡道:“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与陈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其实,你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黄天。” 陆平渐渐有些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豪门世家真乱。不过你要这么讲,我就来兴趣了。” “嗯,我休息会就走,以后你就在这儿待着吧,等时机成熟,我会来带你出去。出去之后,你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也可以选择天下之大任意遨游,我不管你。但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你得递出一枪,才能人情两清。” 陆平点点头,笑道:“敞亮。对了,你先前说,自己也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方便透露下不。” “嗯……” 陈九想了想,没有隐瞒,指着天上说道:“穹顶。只有那片阴影消失,才能使像你们这样的芸芸众生,得以追寻世间真正的美好。” 陆平赞叹道:“心有宏愿,了不起。不过……照你这么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万一死在这里怎么办?” 陈九躺在地上,一边内视己身观察龙血修补伤势的过程,一边说道:“死了?就死了呗,下辈子再来。不过放心,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死。我走后,红楼可能会派人来铲除你这个隐患。到时候你就与他们讲,我说的,留你一命。” 陆平反问道:“你就不怕是放虎归山?毕竟我可是把账全算在陈家头上了,背后捅一枪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陈九翻了个白眼,打击道:“别痴人说梦了。这事儿,我现在都没把握,更别说你。” 陆平自嘲一笑,说道:“嗨,也是,陈家卧虎藏龙,庙大妖风更大,我这境界,完全不够看,入宗师之后再幻想吧。” “哦对了,”陈九忽然扭过头,望向男人满脸正色道:“假如我真死在此处,你要记得自己,仍欠我一枪。将来东海陈落若有难,你去帮他。将来人间若有难,你也要出枪。” 男人愣了愣,旋即微笑道:“这是两枪。不过,我答应你。” “好。” 第72章 晦气 “黑白交织,人类中存在渣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兽族中存在智者,一心向往和平,只愿天下大同。但是,永远不要盯着某位个体看,要去了解整个种族的习性。” ——大陆简史·批注版。 说完,陈九不带丝毫防备的沉沉睡去。 陆平缓缓坐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年。 面庞虽然满是血污,却依稀可见俊美,犹带几分坚毅、执着。 “哎。” 男人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真让我为难,竟然是陈寸心那老家伙的孙子,我若在此处杀了你,老家伙应该会很痛苦吧?也算偿还了他御下不力的罪过。” “可是……” “这种事我又怎么能干得出来呢。” “也罢,信你一次小子,以后就不把当作陈家人,当你是黄天。啧啧,师承西海秘境遗民黄氏,原来倒听老道士提起过,时隔五百年再度选中传承人入世,还身背陈、程两家人血脉,有意思。” 男人重新躺平身子,闭目凝神调息,稳固自己的大师境界。 见状,以心觉‘观’天下的陈九,放下心中防备,微微一笑陷入到真正的沉眠中。 —— —— 红楼藏经阁书房内,陈沉去而复返,袁林还未离去。 她直接道:“生死一线间晋入大师的,是陆平。” 陈寸心仿佛早有预料,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嗯,偌大牢笼中,也就他还有如此心气。” 陈沉点点头,接着道:“陆平不愿赌命,就此罢手,空间牢笼破碎后,陈九带着他共同离去,进入到68号牢笼中。在里面,陈九破境入二品,轻而易举击杀四人。” “二品?” 袁林反问一声,与陈寸心相互对视,两人有些惊讶。 这个速度,有些过于快了。 从陈九被老人掳走至今,才过去多久?三个月有没有?这就二品了? 陈沉解释道:“是靠意气,他的内腑……似乎已经破碎不堪,我没法深入牢笼中观看,所以做不了准确判断。” 陈寸心敲打着桌面,点头道:“嗯,知道了。就目前来看,情况还算不错。” 陈沉想了想,问道:“陆平那边怎么处理,借龙吟枪得道,自成天地,空间牢笼再也束缚不住他不说,连隔绝气机流转都做不到了。要不要我去杀了他。” 陈寸心盯着脚下的地板,目光似乎能穿透层层阻碍,直接望到地下城牢笼中。 陈九在那里酣睡,心如止水。 老人微笑道:“放任自流,九儿会处理好。我嘛,给他这个机会。” —— —— 陈九再清醒过来时,阳光变得异常刺眼,身上湿漉漉有些难受。 胸前的创口已经愈合上,内里破碎的筋骨、气血尚未恢复完全,但影响不大。 远处,有个男人在练枪,呼啸成风。 陈九砸吧砸吧嘴,大声点评道:“你这么练,没效果的,跨过一品境后,养意比养术重要。” 陆平气笑了,大步走过来,先惊叹一声:恢复的挺快嘛,接着没好气道:“区区二品境界,就想着来指导我了?” “哎。” 陈九叹了口气,斜眼瞥了瞥男人,惋惜的目光中传递出一个明显讯息,朽木不可雕也,愚蠢。 陆平嘴角直抽,咬着后槽牙笑里藏刀道:“陈大少有何高论。” “咳咳。” 陈九清清嗓子,毫不客气的点评道:“九楼之高,我虽还未曾亲自踏足过,可其上风光,早已饱览。不是跟你吹,从小到大带我玩儿的,就没谁是低于大师境界的。回到大陆之后,更是随处见蛟龙。当然,你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嘛,你们这类人都有个通病,当局者迷,或者说是,过份自信。” 陈九指了指自己,说道:“平心而论,我是不是也有自信、甚至是自负的资格?” 尽管不想承认,但陆平没法否认事实,极不情愿的说道:“你当然有。比我所见任何人,都有。” “可是,我就非常听劝。自己的路,规划的好好的,走到好好的,然后不久前出现个神神叨叨的老头,算我舅太爷。他重新给我指了条路出来,就应在此间,当时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因而,便来了。” 陈九又指向陆平,接着道:“再讲你。不要不信,越过一品,意比气重要,道比术重要。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可‘意’不够。你从哪里来?以后又要去往哪里?中途可否出枪?又为何出枪?仅随心意动,远远不够,或者说,你还没达到那种看山是山的返璞归真境界。” 陆平皱眉道:“我从大山里来,大仇得报居于此处,将来回人间看美好。会不会出枪?为何出枪?暂且不知。” 陈九觉得此时的男人,与那个冷血女杀手,异常的相似,全凭天赋异禀一路攀升境界,临了临了才恍然惊觉,不知自己为何而战。 陈沉在追寻‘道’的过程中踏入歧途,妄想以杀止杀,却深陷其中。也不知道陆平这家伙,最后能否得到澄明。 如此想着,陈九换言问道:“我睡了多久。” 陆平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回答道:“大概一个月。” …… 陈九联想到自己先前的两次沉眠,恐怕都跟这次差不太多。 时间紧迫呐。 他凝神感知这方天地的异常之处,随即把握到‘门’的轮廓,找寻袁林留下的锚点。 与此同时,少年轻声道:“能否想通,是否想差,看你自己心意,我先走一步。未来再见时,便是你重获自由之日。嗯……见到我的尸体也算。” 陆平点点头,视线挪到他处,心中默念道:小子,可别死了,望再见。 空气中泛起涟漪,‘大门’隐现,陈九不作停留直接离去。 开门见道场,有个中年道士盘膝于广场上打坐,气息悠长连绵。 运气有些好,是位一品巅峰境。 陈九如此想着,嘴角微翘露出满意笑容。 自从与陆平一战、对方又在紧要关头时破境大师后,陈九心境越发平和,再不去想生死、取舍之事。 管他对面有多少人,是什么境界,打就得了,先打开心再说。 陈九飞掠过去,率先抢攻。 中年道士不知少年来自何方,有何目的,只感受到一股滔天战意。 他睁开眼,讶异道:“二品境?有点意思。” 道士单手按在地上,轻念道:“起。” 有巨大木柱破开地面,从青石板中钻出,高过百丈直插云霄,正好拦在陈九身前。 一生二,再生四,变八,过十六,最终生成六十四爻。 道士吐出两字:“阵成。” 密密麻麻的木柱遍布广场之上,陈九深陷其中步履维艰。 中年道士遥声说道:“道法自然。脱胎于天地的伟力,能否抵消你胸中意气?” 陈九嘁了声:“装神弄鬼。” 连绵气机迅速流转,眨眼过百里,运行周天数次。 少年上半身微微后倾,抬臂握拳直接轰在木柱上,凌厉罡气顺着纹路深入其中。 参天木柱上出现无数裂纹,摇摇晃晃间就要倒下。 他没有什么解阵的思路,只知一力破万法。 陈九再出拳,接着砸,心无旁骛。 道士注视着场间,神色有些凝重,操纵着其中一根已经倒塌的木柱,化作长蛇再度袭来。 陈九脚尖由下至上挑起,划出一道巨大的银白色罡气圆弧,伴随着空间的轻微扭曲,飞射过去将其拦腰斩断,紧接余势不减朝道士攻去。 中年道士按住腰间剑柄,沉声道:“去。” 有木剑自鞘中飞出,带着绚烂流光迎接那道巨大斩击。 分神之下,木柱成了死物,又被陈九砸碎数根。 道士咬破指尖,于虚空指指点点,凝结出一道血红色符禄。 “再起。” 支离破碎的木柱相互纠缠在一起,重新凝聚。 陈九笑着道:“真难缠。” 他五指作钩,御气抓住巨木首端,内腑气机流转再度加快,硬生生将其以一个过肩摔的姿态甩飞出去。 面色轻松写意,下手却越来越重。 中年道士咧咧嘴,有些无奈道:“你也挺难缠。” —— 两相僵持之下,转眼三天已过。 胜负已分。 道观外的广场上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散碎木屑,零星可见些尚存余温的血迹。 都是陈九自己的血。 不远处,中年道士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面如金纸。 陈九垂首弯腰缓步靠近,两只臂膀无力的耷拉着,青筋爆裂。 他用脚踢了踢道士,笑道:“好好的一品体魄不知善加运用,搞什么旁门左道?肉体的潜能深不可测,精神力反之,相较来说极其脆弱。现在傻了吧?头痛欲裂的滋味如何?” 中年道士有气无力的冷哼一声,显得异常虚弱,犹自不服道:“毛蛋孩子懂个屁?蛮横莽夫,粗鄙!” 陈九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骂道:“王八蛋,浑身上下嘴最硬?” 道士梗着脖子,直愣愣的顶道:“胜负已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嗯……” 陈九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你心中一片坦荡,杀你做什么?我过来,是因为锚点在你这边。我要启程咯,下一站。老道士,有缘再见。” 他的经脉,又消失一条。 中年道士愣住,眼睁睁看着陈九‘开门’离开。 许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低声呢喃道:“哪他妈来的神经病,不杀人,光揍我一顿就跑了?看样子,还要去揍其他人?他妈的,晦气啊。” 第73章 新历492年 “历史长河中存在许多豪杰,身处时代洪流里,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最终飞蛾扑火般的结束一生。这是不知顺应大势的愚蠢,还是坚定信念的执着?” ——大陆简史·批注版。 这一次的‘出门’,遇见四位三品。 心底一片血红。 陈九没有留情,干脆利落的斩杀几人。 因脱力导致的双臂疲软,已经渐渐恢复。 少年没有耽搁,继续,下一站。 一路开门一路杀。 —— —— 时间悄悄流逝。 春去秋来,寒冬隐现。 风霜过后,杨柳依依。 烈日当空,悠悠蝉鸣。 一年,复一年。 —— —— 新历,492年。 距离陈九当初离开西海远赴大陆,已经过去整整四个年头。 镜湖边,陈九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安静伫立。 那时的青葱少年,如今已初见英姿,男身女相的柔和俊美面庞,多了几分棱角,线条分明,平添刚毅。 赤裸着的上半身,不复当年纤薄,变得厚实壮硕,其上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 忽然,平静水面微波四起,一位气态昂扬的老人凭空出现在陈九身侧。 他笑望向少年,赞叹道:“两年前送你进去时,我便知道你能平安出来。可最后一战,我以为你会因自负而陨落,没想到,竟真让你活着出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啧啧,藏的真深,了不起的黑暗异能。” 闻言,陈九低头望向掌心,有黑暗一闪而过。 他轻声道:“就知道你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嗯……这份黑暗,才是我真正的倚仗。之所以最后时刻展露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濒临死际,另一方面,是向你交个底。我现在……” 陈九抬起头,盯着老人满脸认真道:“已经拥有杀死你的能力。你,还想死么?” 老人没有看他,遥望远方目光深邃,语气有些复杂道:“观战两年,借你之经历,我同样有所得,渐渐快要压制不住境界。再不死,恐怕来不及了。我的关隘仍在那两个字上面,己身。可惜领悟的太迟,若在宗师境界之前,还有斩除执念的希望。现在,不行啦,另一个‘我’,太强了。” 陈九叹了口气,试探性问道:“再试试?” 老人摇摇头,说道:“人圣境再与己争,无异于痴人说梦,万一中途出现些许差错,黎明大陆,难以承担这个风险。除非我愿意舍弃无敌之心,换条道路重新走。” …… 陈九不再多言。 让老人舍弃现有的心境实力从头再来,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少年沉默了会,说道:“去大山里待着吧,等我去杀你的那天,现在时机不对。”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表情玩味道:“最后那场生死之战里,你用黑暗吞噬一切,包括生命、灵魂,从而反哺己身。那时我才恍然惊觉,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几年来又为什么要派陈某出去拉帮结派,为什么要留陆平、道士一命。这些,都是障眼法吧。真正的胜负手,在那条小龙身上,也在我身上。” 陈九没有丝毫隐瞒,点点头坦诚道:“嗯,几年后,我会来吞噬你,借你的命,短暂晋入宗师境界,从此你我人情两清。当然,在此之前有一事相求。” 老人笑着反问道:“让我修闭口禅,装聋作哑忘掉所有事情,替你保密?凭什么,陈寸心可是我亲外甥,你和我,差着辈呢。” 陈九微笑道:“爷爷他老了,年轻时欠下的债,总归要还。至于我,还年轻,有着值得您去赌的未来。等您死后,我会给您立一座坟。再去斟酒时,一定是在超脱人圣境之后。” “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指着他说道:“你这小子呀,比你爷爷还不是个玩意儿。无事称‘你’,有事谓‘您’。现在倒好,还给我画起大饼来了。” 陈九挠挠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一不小心,被你看穿了我厚颜无耻的本性。” 老人收敛起笑意,满脸欣慰地拍了拍少年肩膀,说道:“生养父母在前,你这事儿干得没毛病。我嘛,两不相帮。但是当年与你约定的事情,依然算数。等你来杀我,用什么方式,我不管。” “多谢。” “少年郎,本就该如此快意恩仇,权衡算计之类的,不适合你这个岁数,平白辜负韶华。以后,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吧,少些暮气,多些朝气。” 话音落下,老人消失无影,重回大山中。 再见时,便是阴阳两隔时。 陈九没有去追寻他的气机,返身望向远处密林,笑着自语道:“你这憨憨,活得倒是自在。” —— —— 森林深处,某座小山丘上,有只斑斓巨虎正在地上打滚挠痒,裸露在外的肚皮上,有几道恐怖伤疤,它身旁还趴着一只体型稍小点的老虎,不停舔舐着它,给它梳理毛发。 忽然,巨虎头一歪,耳朵直愣愣的竖起来,仔细聆听着什么。 密林里,传来阵阵极熟悉的脚步声。 大虎鼻子嗅了嗅。 气味更加熟悉。 它微微发愣,以为自己又像过往那般,产生了幻听。 很快,一道人类身影映入眼帘,脸上挂着温和笑容。 那人轻轻唤了声:“黄花猫。” 体型稍小些的那只老虎看到来人,慵懒姿态瞬间变得警惕,四肢伏地脊背微微隆起,浑身炸毛。 野兽的本能告诉它,有机会赶紧跑,眼前这个人类很危险。 大虎有短暂失神,很快又反应过来,仰天长啸一声,粗壮四肢猛地发力蹬地,直接飞扑过去。 “两脚兽大哥!看看我现在有多强壮!以后我就是你大哥啦!” 陈九摇摇头,有些无语,在它即将靠近自己时,直接一巴掌将它扇倒在地。 “砰!” 泥土枯枝飞溅。 黄花猫躺在地上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有些懵逼。 我这么弱鸡的嘛? 陈九走到它身旁蹲下,揉了揉它头顶的巨大伤疤。 是四道长长爪印,从头顶耳后根处,蔓延至鼻尖,几乎贯穿整个虎首。 他轻声问道:“疼吧?” 黄花猫有些委屈,嗷呜直叫。 “不疼,就是有些气。当时那头笨熊都求饶认输了,结果突然偷袭给了本喵一下,差点死了。不过呢,本喵还是没吃它,放它走了。你说过的嘛,万物有灵,生来不易。” 陈九点点头,欣慰道:“了不起。竟然真能把那头蠢熊赶下王座。其实,我都做好了你被人救走、以后当个家猫的心里准备。” 黄花猫满脸不服气,大声咆哮。 “我才不是家猫呢!我是百兽之王!” 陈九将视线移到它身后,望着那只满脸警惕的雌虎,打趣道:“山大王当上了,母老虎也骑上了,不错哟。” 黄花猫骄傲的轻吼两声,脸上有些人性化的得意。 哎。 真是只幸福的大猫。 陈九逐渐收敛起笑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现在,还愿意跟我走么。” 黄花猫愣了愣,目光在雌虎、森林、少年身上来回打量着。 陈九保持沉默,安静等待。 许久之后。 大猫轻吼了两声。 “你真的不会留在这里么?” 陈九摇摇头。 隔了会,大虎再次吼叫,眼神有些迟疑不定。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 陈九想了会,说道:“有危险,胜过巨熊百倍的危险。” 黄花猫咆哮着,迟疑的目光很快变得坚定。 “如果是危险,我要跟你走。本喵不会让伙伴独自面临危险。” 陈九轻声叹息,拍拍它的脑袋说道:“但愿将来你不会因为此刻的选择而后悔。” 希望我也不会。 他终归,还是选择改变。 陈九站起身,说道:“给你时间处理下自己的事情,我先去镜湖等你。” 话音落下,他转头离开。 一路上如猿猴般纵横跳跃,每一步都能跨出近百米远,好像在进行短距离的飞翔,落地之时大地轻微震颤。 现在的陈九,已经做不到各式各样玄妙的招数,只能凭借蛮力行走。 在空间牢笼的最后一战中,他曾短暂获得龙象之力,如臂使指,后来又彻底消失,换来一副金刚之躯。 —— —— 重新回到镜湖边上,陈九扔下一只刚才在林中捕获到的大鹿。 随着猎物的缓缓下沉,他安静等待。 以眼下这副状态,体内完全没有气机流动,龙女大概是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得,等看到那头鹿,自然能明白。 很久之后。 少年心间传来道惊讶嗓音,声色依旧如当年般稚嫩。 “人类小子,怎么个意思?两年未见,境界如此之高了?连我都感知不到你的存在。都这么牛逼了,放我出去呗?” 陈九以心意回道:“你想岔了,中途出了点意外,导致我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三言两语难以道明。总之,多亏了你的龙血存在,替我省下不少时间。至于放你出去,现在时机不对,再等等吧,否则我早就亲自下去见你。” 龙女哦了声,有些不开心道:“那你来骚扰我干什么。” 陈九气乐了,有些不爽道:“骚扰?那你把猎物还给我,老子扭头就走,就当好心喂狗了。” “啊呸!这叫好心喂龙晓得吧。还给你,还怎么凸显你的好心?” 闲聊功夫间,黄花猫一蹦一跳的从密林里钻出,眉宇间有些淡淡忧伤,在见到少年的瞬间消失不见。 陈九心中微动:“等几年,再会。” “嗯呐!” 湖底牢笼中,小姑娘坐在沙滩边重重点头。 —— 陈九回茅屋中换了身干净衣裳,仅有的几本书揣在怀里,随后薅住黄花猫的脖子,虚空指点。 空气中泛起涟漪,‘门’现。 ‘门后’,是红楼藏经阁。 第74章 很爽 “下者劳力,中者劳心,上者劳人。御人之时要切记,人的野望会随着能力与地位的提升而变大。心变了,他便不再是他。” ——大陆简史·批注版。 红楼藏经阁内,陈寸心与袁林师徒二人再聚首。 陈寸心敲打着桌面,说道:“既然那位已经回到四方大山中,陈九也该出来了。否则,就是死了。” 袁林点点头。 女人沉默不语,心下有些复杂。 几天前,地下城牢笼中那场惊动几人的大战,打碎空间无数,而后他们便明白,该出结果了。 距离上次见到陈九,已经时隔两年。 那会儿牢笼破碎伊始时,在陈寸心的授意下,陈沉前去地下城查看,却被某位老人毫不留情的赶在门外,不得寸进。 期间,袁林藏匿在空间中,想借机偷摸溜进去看看热闹,同样被老人敏锐察觉到。 于是乎,两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老人家,互换一拳,打消了袁林所有念头。 同为宗师境,甚至袁林还犹过半筹,可架不住对面那个老家伙是从人圣境下来的,双方对‘力’的领悟、掌控,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事后袁林曾跟陈寸心直言道:“亏得你那舅舅没动杀心,否则,未来一年半载我是下不去床咯。” —— —— 陈九最终没选择在藏经阁里‘开门’,而是在红楼后面的空地上。 黄花猫太大只了,大到那个破书房可能塞不下。 告诫完它原地安静等待,不可乱动后,陈九独自登楼。 今天的红楼空空如也,没有络绎不绝的访客,也没有数不清的佣人等待吩咐。 上到七楼,临近门前,陈九轻轻叩门。 屋内,陈寸心与袁林皆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他们猜到门外应该是陈九那小子,可为什么没察觉到分毫气机流动? 越过上三楼,成就大师境界,从此返璞归真,达到与天地中‘气’、‘力’的完美融合,旁人不得探知。 两年,从三品到大师? 陈寸心与袁林不相信,陈沉皱眉不语,没有发表意见。 “进。” 老人拽回纷乱心神,轻轻说了声。 陈九推门而入,在三人身上打量了一圈。 都没什么变化,老得依然老,年轻得依然年轻,血腥红唇格外引人注目,大邋遢依然邋遢,胡须上还挂着几抹油迹。 一大把年纪了,还整日吃荤腥喝大酒,真有你的。 陈九如此想着。 陈寸心等三人,也在打量着他。 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依然看不穿。 呼吸平稳悠长,内海气机却仿佛压根不存在一般,没露丝毫端倪。 体魄、筋骨倒是肉眼可见的凝练起来,强壮且宽厚。 陈沉上前两步,平视着少年眼睛,淡淡道:“好像长高了。” 陈九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没好气道:“非得成个小矮子,让你随手能敲脑袋才行么?那我还活不活了。” 一如既往的嘴不饶人。 陈寸心笑着道:“心境保持得不错。两年前你被带走时,我很担忧两件事,一个是你死在里面,二个就是怕你成为你舅太爷那样的人,疯魔痴狂。” 袁林半天没有说话,轻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九笑着望向他,说道:“老袁,尽管中途被舅太爷截胡,可你我二人总归有师徒的名份,偷偷摸摸的想要出手对付徒弟,不太好吧?” 袁林有瞬间的愣神,马上反应过来,眉头高挑反问道:“这都能知道?” 陈九微笑道:“心意动了。” 袁林咧嘴一笑,捏着拳头道:“手痒痒,也想动。” 狭小逼仄的书房内,袁林转眼来到少年身前,抬手一拳挥出,陈九不闪不避,握拳对之。 二人身上没有半点儿气机运转流动的痕迹,纯粹拿体魄拳锋对撞。 一触即分。 高下却未分。 陈沉与陈寸心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袁林有些恍然,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金刚体魄,可体内气机却没有丝毫波动,是隐藏的太好,还是压根不存在?” 陈九坦诚答道:“当年和你提过海外遗民的境界划分,龙象之力,金刚之躯,心无挂碍,安然入道。最后一战中,我曾短暂拥有前者,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陈沉静静望着他,神情有些复杂,轻声道:“也就是说,你的内腑气海被毁了,经脉窍穴关隘,同样泯灭。” 陈九摊开手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的笑道:“嗯呐,仅剩金刚体魄。一品之下,我无敌。一品之上宗师之下,被我近身,我还是无敌。希望以后的对手,都是不知道闪躲的傻子。” 听了许久的陈寸心缓缓开口,直指问题本质:“竭泽而渔,这不是你能干出来的蠢事。说说吧,恢复需要多久。” 陈九笑眯眯道:“不好说,看状态。” 老人指着自己说道:“可我状态不太好,就怕等到你恢复之前,我就已经先行老死,到时家主之位要么传给陈起,要么传给你父亲,那笔账,你就只能去找他们算了。” …… 陈九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具体多久能恢复,我也没把握,时间会给出答案。” 老人乐呵呵道:“那从今往后,先把你当个废人养着。啧啧,好好一块美玉,硬生生把自己搞成铁人桩子,挨打是把好手,真有你的,总是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陈九不以为意,拉过一张板凳坐下,单手托着腮说道:“我都这副窘境了,您就别再嘲笑我了,事情的源头在您舅舅身上,有本事找他算账去。话说到这儿,我正好有些想法,您看啊,您舅舅把我搞成现在这样子,您是不是得负领导责任?起码也是个看管不利。怎么着,给点补偿呗?” “比如。” 陈九恬不知耻道:“从牢笼里给我找两保镖,人选我已经琢磨好了,陆平,钟山。” 前者用枪,大师境,后者一品巅峰,一身道术让人眼花缭乱。 陈寸心有些惊讶,问道:“你与陆平之间有些纠葛我知道,什么时候又跟钟山搭上线了?” 陈九摆摆手说道:“没搭上,就觉得老道士人不错,能用一用。” “那个家伙有些古板,不是那么容易受人驱使的。我与他故去的父亲是老朋友,当年要不是看在这份情面上,早就杀了这妖言惑众的小道士。” 陈九不太赞同,说道:“人性,人心,这是两种看似相近、实则截然不同的概念,您时常将它们混为一谈,导致判断有误。” 人性难改,人心易变。 “嗯……”老人略微沉吟,也没否认,说道:“可能吧。还要不要其他人了?平心而论,你这几年表现很不错,值得几分优待。” 陈九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因为……” 他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说道:地下城牢笼中,一品境或之上,就剩他们两个啦,其他的,都被我杀光了。就在几天前的那场混战中。” 混战?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处起惊雷。 陈寸心瞳孔微缩,没有作声。 袁林轻眯起眼,语气不咸不淡道:“怪不得前几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打碎我好多牢笼,那可都是老子的心血呀。” 陈沉凝望着少年,说道:“因为一时的自负,而导致自己身陷囹圄,最终气腑内海被毁尽,白白耽误几年时间,感觉如何?老人家教你的是无敌之心,不是自寻死路!” 说到最后,女人平静的语气中不自觉多出几分怒意。 陈九很听话,认真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大概三个月前,少年成功步入一品巅峰境,意气正处高点,寻常上三楼在他眼里根本不堪一击,尤其是在那些人又被牢笼磨灭了心境的情况下。 不得已,他返身回到陆平那边求战,可对方压根不想死战,陈九无奈至极准备提前结束试炼。 随即陆平给他出了个馊主意,打通所有关押着一品境界的空间牢笼,单挑他们一群,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看这一下。 陆平本来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些眼红陈九的境界攀升如此之快,所以随口揶揄了一下,但是万万没想到,那愣头青当真了。 陈九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所有关押着一品境界的空间牢笼,并费尽心思打通它们之间的锚点,让众人得以聚集。 那天,二十三位一品齐聚。 陈九在出现的瞬间,就果断引爆整个气海,直接钻进人群中。 期间,打碎数十个空间牢笼。 袁林心有所感时,还误以为是谁又突破大师境界了,或者是陆平跟陈九又打起来了,压根没想到这是一场混乱之战。 陈沉去探明情况被拒之门外,他自己想偷溜进去,同样受了一拳。 最后,筋疲力竭的陈九,用黑暗吞噬了一切,活着出来。 付出的代价是内腑气海尽毁,却成就无敌之心,金刚体魄。 当时,身前二十三位一品境,如一线潮,可那又如何? 我出拳时,不管对方几人,是何等境界,只言胜,不虑败。 死则死矣。 我出拳后,身前无人。 此为无敌。 那种心潮澎湃、血脉偾张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消失。 陈九舔了舔嘴唇,眼眸深处传递出浓重的兴奋战意。 他望着陈沉,咧嘴笑道:“不破不立,感觉很爽。” 第75章 失望了 “罪孽可以由我来背负,功成却不必在我。”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沉本想反驳,压一压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焰,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何尝不是如此? 不管不顾直直前行,死了拉倒。 她叹了口气,退回到原处,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九凑近攀着关系,笑眯眯道:“师姐,有个事拜托你一下。黄花猫还记得吧,给它整上一只基因药剂,风险最小的那种。” 陈寸心挥挥手,说道:“我替她允了。你这小子,人不放过,山大王也给薅出来了。啧,地下城中耗费数十年心血打造的牢笼,让你几年间给毁得支离破碎,败家玩意儿。” “空间之力奥妙无穷,让老袁再建呗,至于里面的工具人,世间处处都是,要不您养一群暗卫做什么?总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陈寸心指着他笑道:“道理都被你一张嘴说尽。” 少年不以为意,换言问道:“陈某最近干得怎么样?” 袁林插话道:“拿着陈家的钱,用陈家的人,在外面替你自己养班底。现在还好意思问呐,也不避讳着点儿?啧啧,脸皮真厚。” 陈九淡淡道:“您几位是认准了我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所以才会放任我做些小动作,那我又何必忌讳什么。而且,也不算造反嘛,养点儿自己的人,心里安坦。更何况,陈某到底是信蒋还是信汪?尚未可知,有可能呀,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徒为他人做嫁衣。是吧,爷爷?” 少年转望向老人,目光灼灼。 陈寸心一笑置之,随手甩过去一部电话,说道:“里面有具体位置,仁安城边境的山里。至于陈某最后屁股坐向哪边,那是你们主仆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陈九摊手示意,不置可否,换言问道:“李安之怎么样了。” 陈寸心愣了愣,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没想起来。 陈沉站出来,说道:“目盲之人,于四年前进入红楼暗卫的试炼地。” 老人想起来了,那时候是陈九刚来到红楼地下城不久,为此老人专门给他设置一场杀人局。 八人引颈受戮,最终活下来一个瞎眼青年,陈九给他指出条还算有意思的新路,李安之就此进入红楼暗卫。 陈寸心笑问道:“这个人也带走?如若不是被逼无奈,陈某你都不敢用,更何况这个李安之,他可是在红楼暗卫中待了四年,你用起来能安心?” 少年如实答道:“还是那个问题,人性与人心的区别,在我的主观判断里,可以。” 李安之的人性,在进入牢笼前,便已经固化。短短四年时间,就能改变本性?陈九不相信。 陈寸心点点头,说道:“嗯,暗卫那边我让陈沉去打招呼,什么时候提人,随你。”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陈九告辞道:“先走一步。如果还有什么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少年凭空轻点,指尖所触及的地方,涟漪自起,‘门开’,他径直钻入进去。 望着陈九离去的背影,陈寸心淡淡道:“等他这次出来,把锚点全部抹掉,总不能让红楼成为他的后花园,来去轻松自如。” 袁林叹了口气,满脸丧容道:“哎,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又得跟在后面擦屁股,烦死你们这对爷孙了。” 陈沉得到想要的结果,告退之后悄然隐去。 她要去冲击第四道基因锁。 大概在两个月前,陈寸心将本该属于儿子陈卧的基因药剂份额,全部给了陈沉,再连同她自己的那份,足够冲关。 剩下的,就看何时开悟。 可惜几十天来,一无所获。 陈卧对此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甚至人都许久没露面。 个中心思,各自知晓。 —— —— 时隔数月,陈九再次找到陆平。 后者神情复杂,目光幽深意味不明,许久之后皆化作一道深沉叹息。 “哎,我说陈择欢,你该知道的吧?我当时说那个话,让你打通所有存在一品境的空间牢笼,是为了挤兑你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他妈还真去了。自从几天前感应到那股剧烈的能量波动后,我就一直在等。怕你死了,又怕你不死。” 陈九笑骂道:“滚你的,咒我死可还行。” 陆平满脸真诚道:“你不死,显得我很没用。今年多大了?十六岁吧?十六岁的大师境?呵呵呵。” 陈九没有隐瞒,直接释放出体内气机,微弱异常,不仔细探查,压根感知不到。 迎着陆平惊讶的视线,他缓缓开口道:“内腑气海尽毁,根都不剩,恢复起来遥遥无期。所幸,落得一身金刚体魄,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 陆平满脸庆幸,半开玩笑道:“没入大师境就好,我多少还能保留几分颜面。” 陈九气笑道:“两年前初见时,你一副高人风范,也不像现在这般啊,怎么着,境界越高越无耻?” “诶,此言差矣,”陆平挥挥手,理直气壮道:“那时候还没开打,以为你就是个弱鸡三品,仗着家族余荫、不知天高地厚的找存在感来了,自然得端着架子。现在嘛,可没资格跟你拿架子。” 陈九笑眯眯道:“大师境界,还是有资格的,出门一叙?” 陆平愣了愣,皱眉道:“现在?找死去?” 他误解了少年话里的意思,以为现在就要对陈家动手,要自己递出那一枪。 这小子得失心疯了? 陈九有些无语,解释道:“我发现你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总喜欢臆想,您脑子没病吧?现在去出枪?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给你自由,我有地方安置你。当然,你若是选择游览山河,也随便你,关键时候回来帮我一次即可。” 陆平哦了声,有些纳闷道:“你爷爷顶天聪明的一个人,就这么任由你胡作非为?甚至还亲自给你挑刀。” “他站在比我们都要高很多的地方,着眼大局,所思所想旁人难以捉摸,哪怕是我,也只能把握到一些轮廓。总之,当初允诺的自由现在已经给你,到底要是不要。” 陆平脚尖轻踢枪尾,扛在肩膀上,说道:“当然要,为什么不要?好不容易拿生死一枪换来的呢,这鬼地方早待够了。至于你先前给出的选择嘛,在没还掉你的人情之前,我去哪也不安坦,所以,你找地方安置我。” 陈九轻声道:“多谢。” 陆平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打架的时候,你客气的像个三好学生。现在怎么着,出发?” “不急,还有两人。” —— —— 仁安城当年由陈寸心的父亲做主时,管辖境内有不少道观、寺庙,因为其本人很信这些东西,所以上行下效,和尚、道士们在仁安城内风光了很长一段时间,得以大肆发展。 陈寸心就是在那个时期里,结识了不少道教、佛教的朋友。 后来其父亲退位,他本人挂帅执掌仁安城军政大权,在清除异己重新分割利益时,造了太多杀孽,被有心人造谣成煞星降世,祸国殃民。 养尊处优惯了的道士、和尚们,竟然也敢站出来为这种说法背书,指责陈寸心的狠辣手段。 陈寸心当然无法容忍,公开说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时的他,手持天雷镇压四方,在仁安城内一言九鼎,就此断了佛、道两家的香火。 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不再清净的佛、道圣地,就此势微,在强烈打压下被逼的远走他乡。 后来也有满心不服、打死不挪地方的和尚、道士,被陈寸心关得关、杀得杀。 此刻关押在红楼地下城牢笼中的道士钟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骂得最凶,要不是其故去的父亲与陈寸心是老朋友,早就死于非命。 这会儿,钟山的情绪不太好,跟当年被抓时一样的不好。 心神不宁到极点。 他修心不修力,在预知危险方面异常敏锐,但凡有心境波动时,必然会发生某些事情。 于观中打坐的钟山心神愈发混乱,根本无法安然入定。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到门外的广场上,思绪飘远。 “该不会又应在你这小混蛋身上吧……” 钟山低着头,喃喃自语。 忽然,空气中出现阵阵涟漪。 最坏的预想,往往总能变为现实。 陈九带着陆平‘推门’而出。 钟山直愣愣的盯着突兀出现的两人,如丧考妣。 陈九没说话,满脸微笑,安静的望着他,身后的陆平四处打量着,有些怀念。 当年,陆平就是在道观中长大,可惜师傅是个穷酸老道士,屁大点儿的地盘破败的令人心碎,刮风下雨必漏水,跟此处的堂皇富丽形成鲜明对比。 就是此地主人嘛,有些没出息,看到来客,怎么是这样一副死了亲人般的丧气脸。 钟山叹了口气,目光极度复杂,神情幽怨道:“当初你打通空间锚点的时候,偏偏略过了本道爷,我还有些不开心。直到几天前爆发的那场大战,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你是有意饶我一命。嗨,后来架打完了,也不知你死没死,我跟祖师爷祈祷了好些次。” 陈九乐呵呵道:“可惜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第76章 下一个红楼 “如果你的意志不足以成为规则,那么感情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大陆简史·批注版。 钟山翻了个白眼,略微抬高嗓音道:“我呸!少拿你的小人之心,来度我道士之腹。道法自然,尊重每一条生命。我与你无冤无仇,干嘛咒你死。嗯……非要说恩怨,也就是你前两年,无缘无故冲进来揍了我一顿,可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没啥好说的。” 陈九指着他的脸,说道:“如果一切真如你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你也不会是这副表情,怕啥呀?我又不吃人。” 钟山点点头,苦笑一声说道:“陈家人,哪有不吃人的。” “猜到了?” “嗯,陈寸心的幼孙嘛,陈落的儿子,几年前听红楼暗卫提起过一嘴,用脚趾头想都是你。” 陈九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兜圈子了。两年前没杀你,是因为你心中坦荡,月余前的邀战,刻意忽略你,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今天我故地重游,是为了放你出去,代价不用我说,你自然懂。” 钟山有些生气,骂道:“混蛋,刚刚才说自己不吃人,现在就要逼迫我卖命给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了吧?你和你爷爷一个德性!老王八蛋加小王八蛋!” “喂喂喂,”陈九摆摆手,不爽道:“我什么时候逼迫你了?” 钟山一言道破真相,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反问道:“那你心中的杀意是怎么回事?就你心觉敏锐,能倾听众生心意?我就听不到?” 半天没说话的陆平愣了愣,疑惑的望向少年。 他真没感觉到陈九是带了杀心来的,这小子也不是那种人呀。 陈九心中一顿,眉毛挑起几分,笑着道:“有几分本事嘛,我藏得挺深来着,这都被你发现了。” 钟山更加愤怒,大声道:“你爷爷当年都没能逼得了我,现在就凭你,也配?有本事就来杀了我!想让我去给你这种狗二代卖命?想都别想!” 陆平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掏掏耳朵说道:“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玩意儿,人家完全没有搭理你的意思嘛,要不直接揍他一顿算了。” 陈九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动怒,转望向钟山平静道:“戏演够了吧,你宁死不屈的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再演下去,过犹不及。” 钟山有些愣神。 陈九接着道:“当年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跟爷爷对着干,无非是倚仗自己父亲,跟老人家是故友,知晓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如今,同样的道理,你那玲珑道心,虽然‘听’出了我的杀意,但你同样知道,我不是滥杀之人,应该只是在吓唬你。” 陈九顿了顿,凝视着钟山,眼神玄奥。 “可现在,我不太想吓唬你了。臭道士,敢不敢拿命来赌这一局?” 钟山沉声道:“我不怕死。” 陈九笑了,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你怕。” “我不怕。” “你怕。” 钟山恼羞成怒道:“我就是不怕!” 陈九不再搭理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道:“杀了他。” 眼神冷漠至极。 陆平点头,手中龙吟轻鸣。 你他妈来真的? 钟山有些傻眼,下意识地喊了句:“别!留步!” 少年缓缓转过头,脸上挂满戏谑笑容,嘲讽道:“你不是不怕死么。” 钟山有些尴尬,讪讪一笑,支支吾吾道:“也不是怕死,就是觉得在这儿跟你赌命没意思,而且赌的还是自己命。” 陈九淡淡道:“玲珑道心也好,聆听众生的心觉也罢,修到极致前,都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心如止水。两年前我走到你身边时,便发现了这一点。你呢,心有宏愿,大概是期盼着未来某天,道法能传遍整座大陆?怎舍得死在这里。” 钟山垂首不语。 陈九接着道:“我于此间给你自由,天大的人情,你肯定要还。但是,我不会为难你做违背本心的事。何时能两清?各凭良心。” 钟山眉头轻皱,说道:“此话当真?” “你有清澄道心,自然知晓真假。” 说着,陈九望向陆平,淡淡道:“这老小子太贼,先揍他一顿狠的再说。我上去一趟,再带个人。” 少年迈步离开。 陆平单手负后,另一只手挑起龙吟,枪尖直指钟山,微笑道:“陆平,请指教。” 罡气凶猛流转,一气至巅峰。 老道士表情僵硬,声音低了几分:“钟山,望留情。” 大师境?我他妈打个嘚儿。 —— —— 红楼地下负一层,是暗卫最多的地方,也是仁安城最大的情报机构营地。 陈九来到时,早有人提前等候在此,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板寸头,双眼紧闭。 少年缓缓走近,目盲人仿佛有所察觉,嘴角勾勒出一抹真诚微笑。 暗卫上前几步,垂首恭敬道:“见过九少爷,人已带来。” 这份恭敬里,有三分源于陈九的尊贵身份,剩下七分则是发自内心。 能在地下城硬扛过四年,又在最后时刻杀穿牢笼中的所有巅峰一品,这是何等的壮举? 陈九环顾四周,打趣道:“你们陈沉统领,看样子很不信任我嘛,处处透着防备,连大门都不给进,就在外面交人?” 暗卫有些尴尬,幸好整张脸都藏在宽大黑袍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如实道:“家主亲自下得令,大概是怕少爷您把这儿当成狩猎场,暗卫们的试炼之地,不比二层的空间牢笼,可经不住您三两下折腾。” 陈九笑道:“行了,别找补了,就是怕我偷偷记下此处的空间锚点,以后当小偷呗。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先去吧,辛苦了。” 暗卫轻轻弯腰,说道:“不辛苦,职责所在,那属下先行告退。” 闲杂人等走开,陈九将目光转到李安之身上,感慨道:“一晃眼,四年已过。当初我没想到,你会选择留下来。” 李安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回道:“死路是您帮我斩断的,新路是您帮我指出的,不追随您,安之又能去何处呢。不过,这几年待在暗卫中,多少了解到一些关于您的事情。因此有些后悔,自己好像不该选择接受红楼的善意。” 陈九笑道:“避嫌二字,不适用于你我之间。否则,我今天不会来这里。” 男人之间的心意相通,向来简单直接。 李安之单膝跪地,仰头睁开早已失明的双目,沉声道:“从今往后,安之将追随您的脚步,斩断世间一切罪恶。” 陈九凝望着那双黑白分明、却异常涣散的眸子,说道:“我也曾被黑暗遮住双眼,蒙蔽心灵,久久不愿走出。直到有一天,我鼓足勇气踏出那一步,得以重获光明。” 李安之轻声道:“安之暂时不敢窥视人间,怕污了眼睛、坏了心境。” 陈九扶起他,点头道:“嗯,我不勉强你。将来若有一天,你愿意改变想法,记得和我说,我会帮你恢复光明。” “好的。” “走吧,带你去见几个新朋友,顺便找个地方安置你们。” 当陈九带着李安之回到二层牢笼中时,陆平与钟山之间一边倒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后者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却犹自不服,气鼓鼓的翻着白眼。 陈九走到他跟前半蹲下身子,笑道:“别怪我说你,哪怕你到了大师境界,也不会是陆平的对手。道士修心不修力,跟个武夫较什么劲呀。” 钟山不爽道:“少在那猫哭耗子假慈悲,不是你发话,他能把我揍的这么惨?而且我们道教的修行方式跟你们不同,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境界划分。炼体,炼气,炼神,入道,合道。但凡等我入道境,你们两人绑一块都不是对手。” 陈九懒得听他吹牛逼,站起身指着李安之说道:“李安之,”随即又指向另外两人,接着道:“拿枪的是陆平,这条死狗是钟山。你们不需要熟悉,认个脸,确保以后不会相互间打起来就行。” 钟山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陆平对着李安之微微一笑示意。 他挺喜欢这个年青人的,身上有着一股跟陈九类似的劲头,武夫气息非常重。 李安之回以浅笑。 陈九的目光扫过三人,大手一挥道:“走吧,回人间,重新拥抱自由与美好。” —— —— 仁安城边境有座大山,名为老涡,山脉连绵十余座,海拔逾千米,不高也不低,大山里面物产资源丰富,算是块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 陈某几年前为了拿到这块地的批文,亲自跑了趟仁安城主府,就这陈起都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考虑许久。 最后,陈起给红楼打了个电话。 确认无误后,才肯在批文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对于陈起来说,占地是小事,不给钱先赊账,也是小事,关键在于老涡山脉地处边境,林深树密连绵极长,山谷裂崖交错纵横,还有不少早些年间修建的防空洞,地下空间非常广袤。 陈起很怕,未来些年里,这片具有战略意义的山脉,会在侄子陈九的掌控下,成为下一个红楼。 老爷子放任不管、甚至有些火上浇油的态度,也令他越发迷惑。 第77章 出来 “对于大部分普通民众来说,什么是生活?生下来,活下去。我要做的,就是替他们创建一个、足以支撑这质朴愿景的良好环境。”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的行踪在红楼那边几近透明,可在外界还是要遮掩几分,在暗卫的带领下,他跟陆平几人走得地下城通道,直接抵达‘别有路’山脉脚下,再搭乘专机通过特定航线飞往仁安城边境老涡山。 一路上李安之安静坐在原处,动也未动,陆平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时不时扭头向下看去。 他喜欢人间的繁华。 钟山则像只小脑没发育完全的大猴子,吵吵嚷嚷上蹿下跳。 “啧啧,该死的资本家,这么豪华的私人飞机,我还是第一次坐。” “哇!这架飞机竟然搭载有导弹!” 没人搭理他。 “十几年没出来,仁安镇变得越发热闹了,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运河桥头的那家桂花糕,也不知现在倒闭没有。” 依旧没人搭理他。 “瞧瞧,坐垫都是真皮的,现在还没进化的野生动物,得多珍贵呀,不好好保护起来,竟然杀了剥皮,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陈九听得嘴角直抽抽,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他妈是个道士来的,装什么秃驴和尚?” 钟山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佛、道兼修,相互印证法门,你个小屁孩懂毛啊。话说,能停一停不,想下去转悠转悠,放心,我不跑路,谁敢在仁安城放陈家的鸽子啊。” 陈九想了想,回答道:“现在时机不合适,等过段时间吧,给你们引荐我三叔陈卧,他算是仁安城里的地下头头,掌控着赏金猎人的买卖,你们闲暇无聊之余,可以找他接点任务,活动筋骨。” 钟山满脸鄙视,说道:“顺便还能拿我们几个劳动力,给你创收是吧,嗨,真有你的,把我们卖了,还想让我们帮着数钱。” 陈九眼神复杂,说道:“真不知道像你这种不识好人心的狗脑袋,是怎么修得玲珑道心的。” 钟山不以为意,挑眉自豪道:“天才嘛,要不是被你爷爷关了十几年,不得换新气,只怕我早已入道。” 陈九转望向陆平,轻声道:“这家伙再多聒噪一句,直接揍个半死扔下去。” 陆平点点头,瞥了钟山一眼。 中年道士极其从心,瞬间坐直闭上双目,默念清心咒进到入定状态。 他觉得陆平有点儿克自己,全方面碾压的那种,而且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情绪,恨铁不成钢? 钟山本人都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谬,可玲珑道心的感知,又做不得假。 他如果了解陆平的过去,大概便能理解这是怎样一份心思。 陆平不针对任何人,但对道士这个身份,或者说职业,有着发自内心的憧憬与期盼。 —— —— 当飞机降落在老涡山脉某座峰顶上后,许久不见的陈某适时出现,一如四年前红楼外初次见面那般,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管家服,双手叠放置于腹前,身姿修长笔挺站立,脸上挂着淡淡笑容。 就是两鬓,已生微霜。 陈九独自走下飞机,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男人笑意更加浓烈。 少年缓步向前,凝望着陈某,轻声道:“短短几年未见,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某明白他意下所指,摸了摸自己面庞与鬓角,笑着道:“我年过半百,在下坡路上,自然走得快,以后还会越来越快。” 少年诚恳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陈某摆摆手,说道:“谈不上辛苦不辛苦,职责所在,况且我这些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如今带带小辈,比当年打打杀杀轻松多了。” 说着,陈某凑近捏了捏少年的肩膀,打趣道:“长高了,也变得更壮实了。先前家主跟我通话,说我见到你时,应该会大吃一惊。我那会儿有些迷惑,不知老爷子具体指什么,现在晓得了,好一个金刚体魄,了不起。” 陈九无奈摇头,说道:“被逼无奈下的升境,要不得死在里面,代价是内腑气海毁灭殆尽。啧,也怪我自己吧,眼高于顶。” 陈某微笑道:“源头还在,总有江河重新奔腾的那天。四方大山中的那位老爷子,我有所耳闻,想继承他的无敌之心,艰难险阻是不可避免的。” 陈九点点头,扭头望向飞机,说道:“给你们介绍个人。” 李安之、陆平、钟山依次出了机舱向二人走来。 前者并不认识陈某,只是听说过,现在近距离碰面,失明的双目看不到人影轮廓,心下却能感受到。 眼前这男人,强到离谱,甚至比当年的陈沉,还要更胜一些。 陆平与钟山倒是认识陈某,当年还打过交道,就是过程不太愉快。 钟山率先开口,斜着眼面带讥讽道:“哟?这不是陈大管家嘛,久仰久仰。不对,应该说好久不见。话说,这当年初见时,您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威风八面,现在怎么沦落到山沟沟里来了?咋地,年纪大了,老陈不要你了?转投奔小陈了?” 陈九有些无语,面向陈某,指着钟山说道:“以后这玩意儿再敢胡说八道,不用给我面子,逮到往死里揍,别真死就行。” 陈某笑着道:“好的。” 草,吓唬谁啊? 钟山如此想着,瞬间不敢吱声了,头一低躲到陆平身后。 龙吟枪渐鸣。 陆平咧嘴盯着陈某,目光灼灼,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 “当年你是大师境,我打不过你,被你抓住投入牢中。现在你依旧大师境,我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陈某先是赞叹一句:“能于牢笼中得道,迈入大师,了不起。”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嘛,我的大师境界,跟平常人不同,寻常宗师来了我也不惧。所以啊,省省吧年轻人,再等几年。” 陆平不太信邪,被陈九伸手阻止:“想打以后有得是机会,先办正事。老陈,带我在上空转一转。” 陈某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五人重新回到飞机上,在老涡山脉上方低空盘旋飞行,俯瞰全局。 陈某介绍道:“几年操持算是有所得,现如今基地里刨除后勤、行政人员,共有生力军八十人整,忠诚度都没问题,具体资料等临走时,你拿一份。” 陈九嗯了声,问道:“当初最先招募来的百余人,剩下多少。” “中途死了二十多个,陆陆续续放弃的人,也有二十多,该有的补偿已经全部给到。最终有五十人,坚持下来了。” “嗯,你接着说。” 陈某指着下方的山头,说道:“老涡山脉有十一座主峰,我按照方位做了编号。一号、二号、三号峰是狩猎场,四、五、六是模拟战场情况建造的实战地,七号峰为重力室,八号峰上有个小型的医院,里面各种高精尖的设备一应俱全,甚至可以做基因分析与注射溶解。九、十、十一,暂且空置,其中有许多早些年间留下的防空洞。” 陈九轻眯起眼,语气玩味道:“那岂不是能屯兵、屯武器。” 陈某没有接话。 陈九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道:“爷爷还真是信得过我。” 钟山琢磨出些不对劲,但没有说话,暗自思索着。 李安之完全无所谓这些,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一把利刃而已,陈九想要斩向哪里,他便去。 陈某开口问道:“下去看看?那群小子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个操盘手,幕后真正大佬是陈家人,对你很是好奇呀。不过今天你们到来的消息,我并没有通知下去,这会儿他们应该在七号峰的重力室中训练。” “走,去看看你的成果。” —— —— 仁安镇上,向来喜欢排场的陈家老二陈曦,今天出行异常低调,除了一位司机没带任何人,连车都是普普通通的电能版本,没开他那轰鸣声极大的招牌座驾。 一路上七拐八绕,行驶了几十公里后在某个巷道口停下。 这儿,是仁安镇上有名的灯红酒绿一条街,充斥着酒精、色情、暴力。 还未入夜,因此这会显得有些清冷。 在陈曦与司机下车的时候,便有人上前迎接,恭敬道:“陈总。” 陈曦微微点头示意,跟着他的步伐向深处走去。 —— 陈家壹号院中,作为大宅主母,妇人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陈起书房的人。 她靠在平时只有自家丈夫能坐的宽大椅子上,神情有些复杂,眉宇间透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 就在刚刚,妇人看完一份密报,里面的内容对心思深沉的她来说,不算好消息。 妇人盯着桌上的电话犹豫再三,最终拨通,那头是仁安城城主府。 “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陈起想了想,开门见山道:“哪方面的事。” 夫人用专线拨通自己的保密电话,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这种蠢事她干不出来。 妇人回道:“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陈起大概猜到了,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 他轻声道:“身下这把椅子,不会允许我为你所用,此为公器。还是那句话,我只负责兜底。” 妇人不为所动,平静道:“回来再说。”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第78章 我叫陈九 “意识形态的引导,至关重要,这可以让百姓按照我们设定的框架去思考。民心,哪怕是在当下这个武力值突破天际的时代,也不容忽视。”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曦与他的司机,跟着那名领路人来到一所破旧民房内,上下共三层。 推门而入,长长的客厅走廊上坐满了人,个个纹龙画虎,眼神凶厉,相互之间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烟草燃烧时产生的青灰雾气,充斥着整个房间,仿佛仙境。 陈曦捂住口鼻皱眉不语,见到他来,众人纷纷掐灭手中的烟头,起身问候道:“陈总。” “嗯,”陈曦点点头,快步穿过人群坐电梯上到三楼,同时用眼神示意司机留下,不必跟着。 三楼跟底下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空荡整洁且清爽干净。 有个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满脸络腮胡,墨眉极重。 见到来人,他放下手中书本,拿起桌上没贴牌的酒瓶猛灌了一口,伸手邀请道:“坐,二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陈曦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他上前几步打开窗户通风,说道:“来看看你死了没。不过你这副借酒消愁、自甘堕落的样子,跟死了也没差。” 男人重新回到沙发上落座。 陈卧盯着他,眼神清澈,指着自己笑道:“你看我像那种脑子不转弯的蠢人么。” 陈曦淡淡道:“挺像的,从你楼下的那群小弟身上,就能看出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整些地痞流氓在身边做什么?耍帅?装酷?” 陈卧不赞同道:“他们都是我的老兄弟,跟眼下这所房子一样老,见证我从微末走到如今,扔不得。更何况,二哥您身边的那些个门客幕僚,就不是地痞流氓啦?只是被你逼的装上西装打上领带,洗白了而已。” 陈曦满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就好。我也没让你扔掉他们,洗白不会么?大哥没把你这窝点端掉,那真是兄弟情深。” 陈卧没好气道:“这儿怎么了?凭啥扫我地盘,楼下那些兄弟们,只是看着不像好人而已。” 陈曦撇撇嘴,见缝插针道:“实际上也不是好人。” 陈卧被这话噎得一滞,缓了会,极不服道:“但他们一直都在按照规则办事。” 男人望着他,淡淡道:“可有人不按照规则办事,你还奈何不了他。” 陈卧笑骂道:“少他妈在这挑事,真想为我抱不平,你找老爷子说去。” 陈曦没有理会,接着道:“老爷子把本该属于你的基因药剂份额,全部给了陈沉,助力她开启第四道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父亲眼里,陈沉的机会比我更大,这无可厚非。这个结果,咱们不是早都预想过么,只是没料到,这些资源没流向东海小落那,也没给咱们的侄子陈九留着,反而给了陈沉。” 陈曦摇摇头,说道:“一样的,没有区别。陈沉这个人,你我都了解,不近人情到极点,除了她师傅袁林,以及咱们父亲外,是谁的账都不买。流儿有次因为说错话,差点被她割了舌头,幸好袁林及时出现阻止。当初她跟随小落去西海接九儿时,也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当着小落的面,就要给他儿子放血。” 他顿了顿,接着道:“可现在,情况有变,陈沉那冷血无情的女人,已经开始心向九儿,这与心境牵扯有关。所以,最终资源倾斜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肉烂在锅里罢了。啧啧,现在外有陈某,内有陈沉,九儿高枕无忧呀。” 陈卧皱眉道:“陈沉不去说,我不会像你一样下如此冒险的判断,只是单纯觉得父亲在做取舍,没有其他复杂心思及布局。” “可陈某那边,我确实有些想不通。” “老涡山我很熟悉,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就这么被大哥送出去了?” “陈某在那边混的风生水起,私人武装护卫,专业的医疗团队,高精尖的仪器设备,还有基因药剂和一些违禁军械,什么都整上了。尽管其中有些东西,是通过我的关系在黑市上购买,可整个过程太过顺遂,没有丝毫阻碍,轻易入关。这其中肯定有红楼的暗中授意,否则就仁安城卫军那边都不好糊弄。” 陈曦一直安静聆听,时不时地点点头。 他微微直起身子,笑望自家弟弟,说道:“再给你透露个消息,九儿于今天出关了,时隔四年,成就金刚体魄,他才多大?不过呢,内腑气海因故尽毁,恢复起来遥遥无期。” “嗯?”陈卧墨眉高挑,反问道:“因故?在地下城中,还能发生老爷子他们把控不了的意外?” 陈曦摇头说道:“不清楚,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因为,九儿杀光了牢笼中所有的巅峰一品,借此砥砺意气。哦,这么说不准确,他还带走几个人,陆平,用枪,大师境。钟山,你认识的那个钟山,一品巅峰。李安之,一个瞎子,境界未知,不会低于二品,异能有些诡异,也是个韧性十足的危险家伙。” 闻言,陈卧喃喃自语:“这就把班底、大本营建立起来了,老爷子究竟想干什么。” 陈曦面色淡然,说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老爷子明面上的目的很简单,是要为死气沉沉的陈家注入一股新血,搅动平静,就像当年他历经生死、成功执掌仁安城一样。越混乱,越磨砺人。而这时候,咱们大哥会怎么想?哪怕他本人一心为公,不作偏帮,但他那位看着淡泊名利不显山不露水、可实则志向远大的夫人,会不会甘心?咱哥俩的机会,终于来了呀。” 陈卧没有说话。 隔了会,他才叹息道:“看来父亲也自觉年迈了啊,真的开始把接班人计划提上日程。对了,你刚才说明面上?再说说你对暗处的分析猜测。” 陈曦嘴角勾起,冷笑道:“另外一种可能,老爷子早已在心下认定陈九,或者说他父亲陈落,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陪跑而已,通通给那小子做垫脚石。可即便如此也无妨,事在人为,哪怕真应了这最坏的可能,首当其冲的也是老大一家。” 陈卧摇头道:“父亲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陈曦不以为意。 “干杯。”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昂首一饮而尽。 男人望着陈卧,神情中透露出浓浓的自负,说道:“不啻微芒,化炬为阳。我这些年厚积,再加上你的鼎力相助,那我们兄弟二人,又凭什么不能成事?老爷子怎么想?怎么算计?随便他去。” 陈卧微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不论经历什么事,你总是这样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没什么能难倒你。希望这次,依旧如此。我会全力以赴的帮你。” —— —— 老涡山七号峰上有个占地面积巨大的重力室,陈某培养出的护卫们,只有在来到这里训练时,才有机会共聚一堂。 陈某曾经做过总结,人是群居性动物,孤独是致死的毒药,越从事某些危险行业,越要避免孤独,否则很容易自我沉沦,进而损害心境。 此刻重力室大堂中,大家顶着十倍于己身的力量,谈笑自如,同时手脚不停,攻击着身前的铁桩。 所有人都裸露着上身,露出精壮坚实的肌肉,在一遍遍的出拳中挥洒着汗水。 门外,陈九几人安静观望。 少年扭过头,朝陈某笑道:“看见他们,就想到我自己,万丈高楼平地起,所有人在打基础的时候,都是这么狼狈不堪呐。在一次次的逼近极限中,压榨潜藏的能量。” 钟山小声道:“所以说武夫粗鄙嘛,就知道练块子肉打打杀杀。陈大少,不妨跟我来修道?心意到时可一步登天哦。尽管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承认,你的天赋是一等一的。像你这种人,学啥都快。” 陈九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换言道:“走吧,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陈某点点头,率先进门关闭了重力装置,众人只感觉身体猛然一轻,大部分人都没控制住力道,瞬间失去平衡,很快又调整过来,只有少数一些人没有变化。 不错。 陈某悄悄记下,心中暗自赞许一声,随即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朗声道:“几年前我就和你们说过,此间主人姓陈,但不是我陈某的陈,而是仁安陈家的陈。现在,这里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面露兴奋之色。 他们犹记得陈某当年说过得话:当未来某一天,你们见到幕后正主时,就说明你们的人生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将迎来真正的挑战。 机遇,往往都在挑战中。 无欲无求的人当然有,但不在这批人里,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选择来到此地。 陈九缓步走进屋内,身后跟着李安之、陆平、钟山。 人前的钟山腰背挺得笔直,神情淡然,一身素雅道袍无风自动,尽显高人风范。 少年双手负后环顾四周,面色平静。 “我叫陈九。” 声音不大,却瞬间传遍整个屋子。 第79章 太弱 “天上事该归天上,人间事该归人间,各不牵扯,各不耽误。”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的视线没有停顿,很快掠过所有人。 有人平静,有人兴奋,有人疑惑,有人失望。 众人也在看着他,心思各异。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吃得、穿得、用得,都是靠眼前这位小爷,将来肯定还需要指望人家,也都纷纷熄了心思。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尽管生活在底层,可对陈家明面上的信息都了如指掌,作为平日里吹牛打屁的资本。 陈家青年一代中,风头最盛的是谁? 二十年前非陈落莫属,天纵英才风流倜傥,可惜自打当年输了与父亲陈寸心的那一战,便远赴东海做了上门女婿,偶有音讯传回。 现如今仁安城里最有名的少爷,则是陈流儿,作为陈家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个在星空学院修满全部学时的,天赋、韧性可见一斑。 其本身拥有的强横异能,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烈焰流火,焚天煮海。 虎父无犬子,他父亲陈曦的大名,同样响当当,富可敌国产业遍布大陆,横跨数个城市。 众人最开始的时候,真往这方面想过,以为此间真正的主人就是陈流儿。 要不然旁人有资格拿到这块地?有这么多资金做前期投入?还能弄来这么多违禁军械?好家伙,到最后连基因药剂都不缺了。 现在陡然见到正主,一个看着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跟心中的理想型差别太大了。 为啥不是陈流儿陈大人,这小子说自己叫陈九?是哪房的,没听说过呀,莫不是外面养的私生子?又或者也只是个手套? 有人低头望向脚尖,如此想着,思绪混乱。 陈九一眼扫过去就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懒得多解释。 这批人本质上,不归他管,少年只需要在这里露个脸,混个眼熟,未来压制住陈某就行。 牧羊这种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 “咳咳……” 陈九清了清嗓子,止住身前众人的窃窃私语,说道:“我不管你们叫什么,也不管你们来自何方,只要求你们记住两点。一,你们为何而来。二,是谁让你们走到今天这种高度的。又是谁,将来能让你们更上层楼。” “过往几年里,我在你们身上投注的资源心血,很快就要收回来,尽快做好准备吧。现在的你们,弱的有些离谱。” 草,小屁孩,装你吗呢? 有人心里暗骂,很不服。 陈九淡淡道:“上三楼境界的人,都出列。”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有些愣神。 陈某站在少年身后半步处,眉头一皱,冷声道:“聋了?” 男人的命令在老涡十一峰里,就是天,所有踏入上三楼境界的人,立马迈步向前,大约三十人左右。 陈九随便挑了个中年人,走到他身前,点点头满意道:“一副痞子样,还能晋入二品,不错。出拳,打我。” 那人愣了愣,下意识的望向陈某。 还有这种讨打的要求? 未等到陈某指令,少年便不耐烦道:“我出拳,你挡。” 话音才落,少年直接握拳当头砸下,中年男人本能抬起右臂抵挡,紧接便感觉到一股无法匹敌的巨力袭来。 “砰!” 整个人轰然跪地。 膝盖骨有轻微碎裂。 他捂着已经断掉的胳膊垂首不语,紧咬牙关忍受痛苦,不让自己哀嚎出声来,额头冷汗止不住地滑落, 陈九没再看他,走到下一人身旁,平静道:“出拳。” 那人同样有瞬间的愣神。 陈九没给他机会,果断出拳,这次加快了些速度,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少年那略显秀气的拳头印在自己胸膛,然后自己像被炮弹击中般,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后飞跃重重砸在墙上,大口吐着鲜血。 第三个人。 陈九依然是那句话:“出拳。” 有了前两个蠢货的前车之鉴,这人早就绷紧身躯蓄势待发,只等少年的指令到。 听到出拳二字的瞬间,他立马出手,毫无保留。 陈九没有躲避的意思,拿胸膛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重力室中传来一声闷响,回荡在空旷的上方久久不绝。 然后,那人便发现,少年毫发无伤,自己的拳骨碎了,他满脸震惊错愕。 其余人,同样如此。 陈九极不满意地摇摇头,轻声道:“太弱。” 他继续走向下一个,换言道:“我出拳,你挡,或者躲。” 那人不信邪,却没挡住,被砸飞出去。 下一个。 想躲,没躲掉,被一拳打昏死过去。 陈九一路走来,所有上三品境界的人都不是一合之敌,躲不开,扛不住。 三十人通通倒地不起,伤势各不相同,余下的众人相互之间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心中暗自咂舌。 这小子,也太牲口了吧,才多大年纪,肉身这么强横? 陈九扫了地上那些人一眼,点头说道:“还算不错,能止住不叫唤。” 接着,他将目光放在还立于场间的那些人身上,摇头道:“他们是废物,你们连废物都不如,连倒地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指着众人,接着道:“我花了大把的人情、金钱、资源,以及陈某的宝贵时间,不是来这儿喂猪的。哪怕喂猪,到年关也该宰了吃肉吧?你们呢?能给我带来些什么?” “我是个讲感情的人,但就目前来说,你们还不配跟我谈这两个字,因为你们弱得过份。” 陈九扭头望向身后,说道:“陆平、钟山,未来一段时间内你们就留在这儿,帮着陈某训练这些菜鸡,不要担心死亡率,照着极限来。” 陆平点点头,嗯了声。 钟山少见的没有抬杠,也答应下来。 他这人还是有眼力劲,分得清主次的,这会儿自己如果敢驳少年的面子,那下一刻躺在地上的,绝对会是自己。 陈九转看向众人,淡淡道:“不要觉得残忍,不要觉得我不把你们当人,因为,我也没把自己当人。现在多流汗,以后少流血。” “我对你们的付出,必然要见到回报。但现在也可以交个底,等到两清时,你们可以自由的选择未来。是拿一大笔钱退休养老?还是混个一官半职求安稳?亦或选择继续跟在我身边?随便你们。” 这时,突然有人站出来,大大咧咧的直视着少年,问道:“跟在您身边会怎样。” “嗯……”陈九想了想,坦诚道:“会有危险,生生死死之类的。也会有激情,令人热血沸腾。当然,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也少不了。”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大白牙,说道:“我会努力的。” 陈九竖起大拇指,微笑道:“加油。希望下次再见到你,见到你们时,会让我眼前一亮。” 说着,他望向陈某,接着道:“今天受伤的这些人,得有补偿,不能白挨打,毕竟以我现在的状态对阵他们,算是以大欺小,不公平。至于怎么补偿嘛,你看着办。” 陈某点点头,笑道:“还不谢谢少爷。” 躺在地上的那三十来人,脸色总算好了几分,有气无力道:“谢少爷。” 妈的,有意外之喜,非但没受罚,竟然还给补偿。 在他们的概念里,自己这些人拼死拼活的练了好几年,到头来竟连自己主子都打不过? 好吧,先别说打不打得过,最起码得能坚持一会吧?现在倒好,没人是一拳之敌,通通秒杀。 那主子还养你们干嘛?护卫?呵呵,笑话,究竟谁保护谁啊。 陈九轻声道:“走了,下次有空再来,老陈,你留下来收拾残局。” 陈某嗯了声,附耳在少年身边小声说道:“资料已经全部上传到专机电脑系统中了,没事可以看看。” 陈九点点头,转身离开,李安之、陆平、钟山紧随其后。 三板斧砍下去,立了威见了面,这趟任务就算完成,得赶快启程去下一站。 临上飞机前,陈九转过身对陆平说道:“我之心意,两年前你便知。所以对你,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先在这儿委屈几年吧。” 陆平笑道:“再委屈,能有地下城牢笼内委屈?我还是挺期待的,再给你几年时间,你又能成长到何等地步?亦或是中途夭折?” 陈九微笑道:“拭目以待。” 接着,他面向钟山,正色道:“我与你之间关系最单纯,简单的人情往来,你欠我一次。本不该叮嘱约束你什么。但有句话,你千万牢记,出去溜达可以,一定要低调。我估摸着,已经有人在你身上,打下我陈九的标签,这不是个好事。” 钟山乐呵呵道:“我还以为傍上你陈家的大腿,以后就能高枕无忧,在仁安城里横着走了呢。” 陈九摇头道:“我是我,陈家是陈家。” 钟山平静道:“明白,十几年前的那些旧事旧账,我略有耳闻,这才是我愿意同你出来的根本原因。你,与陈家不同。话说你把我跟陆平丢在这儿,是不是为了制衡陈某?那位,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年过半百,在陈寸心的手下待了超过四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人没辅佐过?” 他是从那个陈某风光的时代走过来的,深知其为人、手段。 坚毅果决,心狠手辣。 第80章 老东西 “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遇到拿不准的事,要从思维逻辑等方面入手,去进行深层分析。”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某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只要自己一天不与陈家彻底翻脸,他就一天值得信任。 陈九估摸着最好的结果,是在将来那个场景出现时,陈某会保持中立状态。 他说道:“我回陈家四年了,与陈某见面不过寥寥数十次,懂了么。” 钟山讶异道:“那你当初还敢把这片地方交给他?哦,也对,那会你完全没有根基,只能随便拽根浮萍当救命稻草。” 陈九抿起略显单薄的双唇,酝酿着措辞说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当然,也没那么简单。就像安之,这次之前,我只与他见过一面而已,可我依然愿意相信他,接他出来。你与陆平同样如此,我们之间又哪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呢?” 他顿了顿,接着道:“都说坦诚相待,日久见人心,可事实往往是,谁也不愿意先踏出那一步,先交出真心来。嗯……人心隔肚皮,带着防备这无可厚非。可我这人,从来都是这种性格,愿先向对方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钟山微微叹息道:“你这是在赌人心呐,一次错,有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陈九笑着道:“你的主观防备意识太重了,想法太过功利化。那我也跟你讲点功利的,以利相识,以德相交。”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因为我能给你带来你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自由、权利、金钱,再说点高大上的,例如理想、抱负。” “而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因为我不再值得你相信,或者说有第三方插足进来,给出了更高的筹码。” “至于如何制衡?两点,一是拿道德束缚,各凭良心。二,是人就有弱点,找到它。嗯……就目前来看,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不稳定因素。” 陆平笑道:“我还是喜欢那四个字,各凭良心。” 钟山点点头,深以为然。 “嗯,先走一步,有空来看你们。” 说罢,陈九带着李安之乘坐专机返回陈家。 接下来,要走一走浮于表面、却异常有用的程序——拜访各家。 —— 陆平、钟山二人目送陈九离开,等到专机高飞苍穹隐于云海中,后者缓缓收回视线,平淡道:“我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在哪待着都无所谓,倒是你,竟然真愿意留下来。用枪的大师境呐,未来不可限量。嗯……哪怕不讲未来,就是现在,也是个香饽饽,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处不是座上宾?” 陆平微笑道:“陈九是个蛮有意思的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武夫极致,那是我人生中,所向往的一部份。其实,我师傅也是个道士,临死前,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替他看遍人间美好。我觉着,陈九勉强算是那个美好。更何况,跟你一样,欠他一次。” “嗯。” —— 飞机上,少年正抱着台电脑查看陈某上传的档案,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关于那八十人的所有信息,包括之前死去、放弃的那些人。 头几页是金钱方面,除了一些简单明了的生活、医疗、补偿金等开支外,还有耗费的时间、精力、资源成本,也都换算成了实打实的数字。 是人,就有价钱。 接下来是他们的户籍、档案信息,每个人都有一副树形图,连绵到旁支五代,人际关系同样也查的一清二楚。 再往下,是性格分析,行为逻辑分析,潜能分析,异能分析,基因适配分析…… 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陈九揉了揉内心,喃喃自语道:“不愧是跟着我那位大伯混了十年的男人,事无巨细,一览无余呀。” —— 仁安镇某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有个身穿粉色连衣裙、手拿的年轻姑娘,忽然抬头望了眼天上轰鸣而过的飞机。 她吹着额头上的西瓜皮刘海,可爱脸蛋上绽放出甜美笑容,眼睛眯得像月牙。 时隔四年,终于又嗅到你的气息了呢,我的小正太~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梅缕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待在仁安城内从未离开过,守株待兔。 —— 天上,陈九似乎心有所感,微微愣了一下。 他转头望向李安之,说道:“你先回陈家,我下去一趟,拜访各家总得拎点儿东西。” 李安之好奇问道:“下去一趟?” 这是公交车嘛?还能临时停靠的? 他不太能理解。 陈九咧着嘴,灿烂笑道:“字面意思。” 随即,在驾驶员跟李安之的震惊表情中,他徒手扒开舱门,顶着巨大气流直直冲了下去。 清秀面庞扭曲到变形。 —— 街上,梅缕明显愣了愣。 几年不见,这浑小子还是这么喜欢作死? 她顺着远处天边上的那抹黑点,径直追了过去,在没什么人的地方,悄然打开空间大门,钻身而入。 空间的曲折跳跃,让她很快找到陈九降落的地方,一处荒无人烟的大山里。 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以倒栽葱姿势飞下来的陈九毫发无伤,就是头卡在岩石缝里暂时拔不出来,少年生气之下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咔嚓……” 岩石应声碎裂,陈九起身晃了晃脑袋,他被余波震荡的有些发懵。 梅缕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藏匿在空间之门里继续靠近。 陈九忽然转身,对着空气说了句:“来了啊?” “嗯?” 空荡荡的四周传来一声疑惑鼻音。 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再藏下去也没意义,梅缕推门而出,砸吧着嘴点评道:“这么高冲下来都没事儿?很厉害的金刚体魄呢,这就是你敢来见我的倚仗?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怎么发现我的。” 陈九笑道:“你的问题,一如既往的多。” 时隔四年再见,眼前这位神明莫测的天人,容貌、体态,没有发生哪怕一丝变化。 就这么在仁安城里晃荡? 您可真敢呐。 少年眼神有些复杂。 梅缕把拳头捏得嘎巴作响,淡淡道:“你的废话,一如既往的多,本姑娘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瞎扯淡。” 陈九有些无语,说道:“故人相见,这么暴躁干嘛,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 因为当年你是个任我拿捏的弱鸡,我想带你走就能带你走,想让你留你就得留,现在情况变了呀!我好像做不到了! 要不废了你?算了,不太舍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梅缕愤怒地吹起额头上的西瓜皮刘海,大声道:“因为男大十八变!你长变了!个子也变高了!不是当年那个可可爱爱、让人想要抱在怀里揉捏的小正太了!” …… 陈九撇撇嘴,没搭理这话,耐心解释道:“这几年发生了挺多事儿的,三言两语说不完。” 梅缕双臂环胸,不耐烦道:“那就简明扼要。” 少年平静道:“成就无暇心境,清澄通明,所以早在飞机上,就‘听到’了你的心意。至于刚刚,猜的。你懂的,藏匿在空间大门中,只要没释放出敌意、杀意,我都感知不到。” “今天愿意冒险来见你,是为了两件事。一,验证心境。” 梅缕眯起眼,轻声道:“大概是成了。当年初次见我时,你心乱如麻,恐慌、杀意皆有。现在,心如止水。” 陈九点点头,说道:“嗯。另外,有一事相求。” 梅缕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冷笑话,指着自己满脸荒诞道:“事情拜托到我头上来了?你脑子没病吧?知道我来干嘛的么?” “知道,跟四年前一样,邀请我去天上做客。” “那你同意了?” “不同意啊。” 陈九理直气壮。 …… 梅缕一捂额头,无奈道:“你还是那么无耻。不过……” 她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坏笑,说道:“徒有金刚体魄,体内气海却空空如也,在恢复?看着遥遥无期嘛,你拿什么拦我,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陈九有些惊讶,赞叹道:“不愧是以纯粹能量体形式存在的高阶生命,你与陈寸心、袁林的实力在伯仲之间,甚至可能还稍弱一筹,可眼光却毒辣的很。最开始,他们都没能看穿我,你却一语中的。” 梅缕昂起小脸,得意的冷哼一声,说道:“知道就好,那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那傲娇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口吻,活脱脱一个智力不足却信心爆棚的大反派。 陈九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他妈的,电视剧看多了?我说了,最近几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我对空间之力的运行规则,同样略懂几分。你呀,关不住我的,就更别想着悄无声息带我走了。” 梅缕轻笑道:“我想试试。” 少年满脸平静之色,回道:“可以。不过,试错的代价很严重,我会召集一切力量来围剿你,将你的肉身留在人间。所以,是坐下来好好谈,还是撕破脸皮放手一搏,随便你。” “我吓大的?” 陈九不说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梅缕有些犹豫。 隔了许久。 少年又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有个老头儿,曾入人圣境,跌境之后也没死,现在随时可重返巅峰。你说,再加上他,能不能把你彻底留下来?神魂俱灭的那种。” 梅缕愣了愣,低着头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那老东西藏在仁安城里!” 第81章 龙,西北 “强者恒强,弱者愈弱,后者只能沦为前者的造血机器。” ——大陆简史·批注版。 大概一甲子前,人间出现个极致武夫,秉承无敌之心,境界超越宗师,得以媲美五百年前的那位半神。 他自称为人圣境。 时年,他一步跨越苍穹,去往星海与天人争。 当时梅缕也在,但没有出手,因为有几个满心不服的愣头青抢先一步,被老人揍的极惨。 后来,天人中序列号排名最高的那位现身,与老人做了场心境之争。 这位人间武夫极致,最终没能战胜自己,输了这场,就此退回陆地,陷入到与心魔的无尽纠缠中,近乎癫狂。 再后来,老人跌境,于大陆上消失。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只有寥寥数位存在,坚信那老家伙绝不会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梅缕,就是其中之一。 刚才陈九说得话里,真假掺半。 他的确有能力请动老人出山,但已经跌入大宗师的老人,压根做不到随心所欲的升境,或者说不敢,害怕继续迷失在心魔中。 梅缕也清楚这一点,但她不敢赌,决定先听听看这混蛋小子到底想让自己帮什么忙。 陈九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梅缕,笑问道:“还没权衡好?你知道我的为人,说话真真假假,就看你敢不敢赌咯。” 梅缕气笑了,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道:“论扯虎皮做大旗,还得是你。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陈九不以为意,淡淡道:“既然已经作出决断,那咱们就接着聊。等到我气海恢复,真正踏入大师境的那一刻起,我会造一场意外之局,你掳走我,利用你的空间之力,带我去趟西北。” “西北?”梅缕蹙眉反问,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陈九摆摆手,说道:“目的与你无关,你只需想好,要不要帮我就行。” 梅缕直接伸出手掌,搓了搓指尖,认真道:“不先说报酬?” “嗯……”陈九略为沉吟,说道:“暂时不能讲,那是我的底牌之一,现在暴露出来,你以后不鸟我怎么办?等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我保证,是你很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拒绝。” 梅缕眼神复杂,望着少年说道:“真是空手道大师,专搞愿者上钩这种事。” 陈九耸耸肩,无所谓道:“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暂时设想的情景,以后未必能实现,但得先跟你打好招呼。其实我还正愁该怎么找你呢,没想到运气不错,瞌睡了你就来送枕头。” 梅缕双手叉着腰,不满道:“你这副吃定了我的态度,真的很让人不爽。” 陈九微笑道:“那我向你道歉,总之,我这里有的某样东西,你肯定感兴趣,我甚至打算用它,来换你的一次出手。” 他的那份黑暗异能极其独特,为此,在牢笼中时,陈九还特地向老人打听过,得到的回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异能,几百年来闻所未闻。倒是与当年天人降临地球时、所裹挟的黑暗很相似。 说最后那句话时,老人表情很古怪,意味深长。 这次梅缕倒不觉得少年在忽悠自己,毕竟最后肯定是他先手暴露,自己答应与否,都不吃亏。 忽然,她似乎想起些什么,捏着下巴望向少年,嘲笑道:“你这算不算通敌?汉奸?要知道人类世界中,可是极其忌讳天人二字的,更别提相互间打交道、合作了。你自己都是这种人,四年前初次见面时,活脱脱的一个小愤青,恨不得拆我的骨、吃我的肉。咋滴,这几年不见,想开了?” 陈九平静道:“因为那会儿的我,在面对穹顶之上的高等文明时,是畏惧的,是恐慌的。在那种极端的情绪下,我无法理智思考。其实本质上来说,好坏只是人类对生命体一厢情愿的定义,你我这种人,分什么好坏,立场不同罢了。再好的阵营,都有坏人。再坏的阵营,也有好人,概率问题而已,也分哪种角度看。” 梅缕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指着自己问道:“那照这么说,我在你眼里算是好人呗?嘿嘿,跟好姐姐回穹顶坐坐呗。” 陈九翻了个白眼,说道:“长得美,想得更美。你跟好人沾一点点边儿么?只是我只能找到你合作罢了。至于你们天人的大本营嘛,不敢去。因为暂且没能力做到平等对话。等我某天境界足够高时,能掌控大部分事情时,会上去坐坐的。就像今天,在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后,才敢和你聊聊天。” 梅缕撇撇嘴,觉得这小子越发油盐不进,真讨厌。 她随意道:“那我走了,等需要的时候再联络我,你说个号码,我记下。嗯……还真蛮好奇你那所谓底牌的东西,是个啥玩意儿。” 说着,这位强大莫测的天人,竟真像凡间某个普通的小姑娘那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看得陈九眼角直抽抽,无奈道:“你还真够入乡随俗的,有事儿打电话可还行?您是谁?高高在上的天人啊!” 梅缕气哼哼道:“少在这儿跟本姑娘扯犊子,在人间,我就是个可可爱爱的小仙女!用手机怎么了!赶紧的,报号码。” “我不喜欢那玩意,容易被监听,给个隐蔽点的地址吧。” 梅缕哦了声,报出一个地址让少年记下。 陈九笑呵呵的打趣道:“回家老实等着哈!待我召集人马灭了你这妖孽。” 梅缕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今天是不开心的一天,所求皆不得,到头来还被摆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要帮这混蛋小子忙。 希望那个隐秘足够有趣,否则嫩死你!臭小子!梅缕咬牙切齿,心中暗骂。 “诶,等等。” 忽然,陈九开口喊住了她。 “又怎么了!” 梅缕转过头,眉头倒竖怒气冲冲。 陈九赶紧双手合十弯腰道歉,赔着笑道:“别那么暴躁嘛,我保证,最后一件事儿了。东海往东一万里,其中有真龙,你知道么?” 梅缕愣了愣,仔细回忆道:“那条大虫啊,知道啊,当年黑暗侵袭完地球过之后,它就出现了。你可不要去招惹它喔,你爹陈落在它跟前都不敢造次,得好说好商量。” 陈九状若无意道:“黑暗裹挟着未知能量侵袭地球,导致许多物种发生进化,但大部分,都在可控范围内。凭什么东海的那位,能进化成龙啊,还变得如此之强,那可是大陆人民心中的精神图腾。它的本体是啥,蛇?蛟?” 梅缕摊开手无奈道:“我又不是百科全书,天人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闲,会无聊到去监测每一个强大生命体,所以那条大虫我真的不了解,没打过交道。因为它不是以族群形式存在嘛,孤立的个体,偶然性太大,不具备研究意义。” 她一拍脑袋,想起来某些事,指了指天上道:“不过,曾经有位大佬倒是叮嘱过我们,说那条大虫进化方向有误,最终产生奇怪变异,获得了一种崭新的能力——吞噬,挺危险的反正。他告诫我们有事没事别去东海撩骚,死了他不管。” 陈九假装兴奋道:“你们这些天人呐,入乡随俗的还是不够,根本不明白龙在大陆人民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份量与意义。早晚得去东海一趟,与陈落找它过过招!” 嘴上如此讲,心中却一片平静。 龙女说自己为真龙,亘古永存。 老人则说它们父女俩,是黑暗进化下的产物。 梅缕的意思也差不多,但听她那口气,她所获知的讯息,是更高级别的天人所透露出来的。 在陈九的感知里,三人都没有说谎,可那位穹顶的大佬,有没有对梅缕他们隐瞒什么?否则如此强大的天人,为何会对东海发出警告,不让手下人擅自闯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吞噬的力量,与自己,或者说自己与它们,何其相似。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九如此想着,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这副模样却被梅缕误会了,她挥挥手满脸嫌弃道:“别人的理想型,要么是美丽的姑娘,要么是豪华的车子,或者房子,你倒好,中意一条丑了吧唧的大虫,真恶心。” 陈九微笑道:“说了你也不会懂。” 有时候过分依赖武力上的强大,会让人的脑子退化,懒得思考。 后半句话,陈九没敢说, 梅缕撇撇嘴,不屑一顾,摆手走人。 —— —— 等到陈九从大山里钻出来时,李安之也已经追到了这里。 他没有少年那么变态的体魄,老老实实等待飞机降落后,才一路匆忙赶来。 陈九笑道:“降落地方选错了,直接砸山里来了。话说,你动作挺快嘛。” 李安之无奈道:“够慢的了。先前您刚跳下去的时候,我也靠近舱门暗自比量了一下,发现自己要跟着您一块跳下去,十有八九得成肉泥。因此老老实实跟着返回陈家,飞机降落之后才赶来。” 陈九拍拍他的肩膀,乐呵呵道:“以后你会慢慢习惯我的肆意妄为。对了,你有钱么?” “嗯?” 李安之满脸问号。 “什么钱?” 第82章 陈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许多物种都曾经强大过,最后却涅灭无踪。人类想避免这个结局,只能不断的进化。”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李安之小时候对钱,其实是有概念的,但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几位挚亲死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被迫逃入深山中避难。 自此,他对钱就没有概念了。 动物、野果、山泉水、宽大树叶,躲藏在深山里的那几年,野人什么样,李安之就什么样。 后来出山现身仁安城,也是自觉有了报仇的实力,亲手血刃仇人。 接下来,被红楼暗卫抓住,投进地下城牢笼中,包吃包住更没有花钱的地方。 “嗯……” 陈九略微沉吟,想了想吩咐道:“陈某不在身边,很多事没人帮忙打理,暂且先委屈你一下吧。当年看你的档案,里面写的异能为‘追踪’?详细说说看。” 李安之点点头,说道:“一种跟您心觉类似的能力,可以感知到一切异常的波动,包括但不限于强大的生命体、带有主观意志的情绪等,进而会永远记住这种‘异常’,天涯海角都能追寻到,没有距离限制。当然,还有一些简单的印迹追踪,比如气味、气息、声音等等,都可以。” 无视距离的限制么? 陈九有些惊讶,说道:“痛打落水狗的追击神技,不错,你应该就是凭借这个能力、顺着我的气息找到这边的吧。” “嗯。” “那就好办了,你现在立刻动身返回陈家,去红楼申请一些通讯、武器装备,再让他们批点经费,就说是我的意思。完了之后,先给各家打电话,约时间我去拜访,接着来镇上找我,结账。” 李安之嗯了声,挠挠头不解道:“您在仁安城内,还需要用到钱这种东西么。” 陈九敲了下他脑袋,笑骂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地下城中待了四年,跟外界社会有些脱节,想着出来转转闻闻人味儿。你倒好,暗卫里混了几年,直接就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了啊。抛开身份不谈,咱们本质上都是人嘛。既然是人,生活在社会中,就得按照人间的规则来。” 李安之想起某些事情,认真问道:“如果是万不得已呢。” 陈九明白他意下所指,望着他平静道:“那就放手大胆去做。规则再大,大不过良心。出事情,我担着。” 李安之有些开心,微笑道:“安之明白了,那先走一步,等会来找您。” 陈九给他画出的框架,正合心意。 行走人间,自然要遵守人间的规则。 可真到万不得已之时,规则能大过良心? —— —— 上次在仁安镇上晃荡,还是新历488年,也就是四年前。 那时候陈九刚从西海秘境出来,返回陆地,于陈家大宅中见了一遭人,接着送父亲陈落走时,亲手递出一记手刀。 后来,在陈沉、陈某一明一暗的保护下,游历仁安城,至落阳镇时出现变故,被陈寸心算计了一道。 陈曦、陈流儿、祝国安、王遵新、赛车协会、申屠家的人、几个蠢货二代、赵传久、用枪的杀手、天人梅缕…… 各种妖魔鬼怪层出不穷。 也正是由于这次的意外,让陈九恍然惊觉,自己没时间再浪费了。 十二岁放在旧时代中,当然还算是孩子,最天真烂漫的年纪。 可放在当下,比如陈寸心那种怪胎,小小年纪早已双手沾满血腥。 而黎明大陆上,凡是功成名就者,基本都是陈寸心这种怪胎。 甘于平凡者,在陆地上没有任何话语权。 —— 时隔四年,陈九再次回到仁安镇中心的繁华商圈中,并没有太多触景生情的念头,他对这里本身就没什么归属感。 就是这会儿有些犹豫该买点什么东西。 老大陈起、老二陈曦、老三陈卧,还有两个姑姑,这些人肯定是要亲自登门拜访的,东西贵贱不论,但得是自己亲手挑选,不能敷衍了事,否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忽然,他心头一跳,莫名想起个人。 命硬的赵传久,被注射两种不同基因都能活下来,当年他捅完自己一刀后,据说就被陈寸心派人救走,不知是落户在仁安城,还是选择离开就此隐居? 嗯……按照老头子那性格,大概率是不愿意放手这么个人才的。 思绪流转间,陈九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就在不远处一家服装店门口,侧身对着自己,点燃香烟吞云吐雾。 少年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笑容。 王八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能在这里偶遇你。当年那入腹一刀,老子可还记着呢,今天高低得揍你一顿狠的。 他缓步靠近,在男人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赵传久疑惑转头,以为是遇见了熟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黑发黑瞳剑眉星目,眼神清澈明亮,深处透着抹玩味,来回打量自己。 好吧,的确是‘熟人’,当年被自己捅了一刀的熟人。 他对与陈九的碰面早有预料,毕竟一个是在陈家地位崇高的幼孙,一个是在仁安城内讨生活,经常出入城主府,怎么可能避得开?只是没料到,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场合下见到。 在城主府、或者陈家大宅里碰面多好?自己还有时间准备准备,到时候给小少爷来个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真打起来,府里也有个能拉架的不是? 现在可好,完犊子。 他从来没幻想过陈九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直接把这事儿揭过去。 哪怕自己是被逼无奈,哪怕背后是陈寸心在做局,可那深入少年腹中的匕首、最后一刻想要废了他的心,总做不得假。 凭心而论,赵传久自问与陈九倒转个位置,自己会不会放过他? 肯定不会。 打死不至于,但半死跑不掉。 赵传久嘴角直抽,下意识望了眼服装店内,伸手掐掉嘴里的香烟,有些尴尬。 他在等陈九先说话,但少年完全没反应,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他。 隔了会,赵传久率先败下阵来,讪讪一笑道:“九少爷,您……您好啊?嗯……嗯,您,您又长高了。” 他实在是没话聊,磕磕绊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九笑的越发开心,赵传久却越发难受,浑身上下都刺挠。 少年打趣道:“这跟您当年的人设不太相符呀。当年您刚出场时,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胸有成竹,多么的……” 他揉了揉自己肚子,语气逐渐变冷:“多么的心狠手辣。” 赵传久右眼皮跳了跳,慌忙摆手解释道:“您听我说,当年那个事儿吧,另有隐情……” 陈九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明白,我爷爷在做妖嘛。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聊天。” 说着,他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头子,总喜欢唏嘘感叹时间的流逝。而且,也越发相信因果报应,命中注定。” 陈九轻眯起眼,脸上笑容消失不见。 “一看见你,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所以,跟我走一趟吧。” 赵传久满脸苦笑,再次望了眼屋内,语气软下来,低声哀求道:“能等明天不?我自己去负荆请罪。” 陈九丝毫不给面子,直接道:“择日不如撞日。” 赵传久面色瞬间苍白,愁容惨淡。 果然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这些狗玩意,就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 就在这时,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忽然走了出来,姿容平平,怀里抱着个女娃娃,身边跟着个男孩,看着比陈九稍小一些。 妇人边走边说,表情有些不满。 “我说赵传久,你躲在外面干嘛呢?又抽烟?早晚抽死你得了!你说说你,好不容易陪咱们娘三儿出来逛个街,不是抽烟就是去上厕所,咋事儿这么多呢?你要不愿意逛,滚回单位上班去。” 赵传久眉头紧锁,先是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陈九,又转望向妻子,用眼神示意。 你这死老娘们,可快闭嘴吧!现在是啰嗦废话的时候么?赶紧带着孩子回家! 妇人很明显误会了赵传久的意思,更加生气了,怒气冲冲道:“瞪我?你还敢瞪我?!赵传久!你要上天啊?!” 气势十足,凶的男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哈哈。” 陈九没忍住笑出声来,紧接在赵传久惊讶的目光中迎了上去,乐不可支道:“嫂子,您误会赵大哥了,我今天出门逛街,正好碰见赵大哥,寒暄几句。” “啊?” 妇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又瞪了眼自家男人。 碰见朋友不知道给我介绍一下?害我一不小心又当了回泼妇!混蛋! 哎。 赵传久心下叹息,总觉得事情在朝一个诡异的方向上发展,但也很感激陈九不计前嫌的解围,更没有当众让自己难堪。 他是真怕陈九不管不顾,当着妻子孩子的面,把自己暴打一顿。 权势滔天的二代,赵传久见过很多,深知他们有多无法无天,更别提是陈九这种尊崇身份,哪怕他当街杀了自己,回头拍拍屁股就走了,谁敢来找他麻烦? 赵传久定了定心神,甩去那些杂乱的念头,指向陈九介绍道:“陈,九。” 陈。 这个字咬的格外重。 第83章 琉璃 “我少年时开窍,饱读诗书;青年时放笔,投鞭战场立下赫赫功勋;而立之年执掌仁安重城,一言九鼎;不惑之年略有所成,黎明之下皆识陈寸心;五十知命,坐而得道。时至今日,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回首往昔,竟只得四字:一事无成。” ——大陆简史·批注版。 后来的某一天里,当陈九读到老人的这段自白时,只觉他是无病呻吟般的自谦,或者说自傲。 直到很多年后陈九才明白,‘一事无成’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个一心为天下苍生的老人,这辈子只想做一件事。 却未成。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 —— —— 仁安镇街上。 妇人听到咬字格外重的‘陈’姓后,瞬间心中有数,但也没太当回事。 陈氏家大业大,上百年传承有序,旁枝外系更是数不胜数。 加之陈家大本营就坐落仁安镇,因此镇上姓陈的多了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前这位少年郎,看着也就比自家儿子大两三岁,容貌倒是俊美异常,气质脱俗,自己身为女人都艳羡几分。可衣着打扮却很普通,身边也没跟随护卫,更无世家子弟特有的跋扈气焰。 仁安城内真正位高权重、身份尊贵的陈姓后人,因赵传久的特殊身份,女人不敢说全部见过,但也都知晓个七七八八,年轻一代更是如此,没听说过有陈九这号人。 大概是沾了姓氏的光,跟陈家有点儿远房亲戚,说得上话,但无足轻重。 思绪流转间,妇人礼貌一笑,点头道:“你好呀,小伙子。” …… 小伙子…… 傻娘们! 赵传久眼角不自觉地颤动几下。 他指着身旁几人,颇为无奈的向陈九介绍道:“这是我爱人,平芝。大儿子,赵迪,小丫头,暂时还没取名字呢,就叫丫丫。她今天过两周岁生日,我就忙里偷闲跟城主府那边请了个假,出来陪陪他们娘仨儿。没想到能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 嘴上这么说,赵传久心里想的却是真他妈晦气!竟然会偶遇您这位爷! 他的儿子赵迪有些内敛腼腆,但基本的家教还是不缺,小声问候道:“哥哥好。” 他本来想喊叔叔的,可陈九那副年轻相貌,让孩子属实张不开嘴。 陈九微笑点头示意。 妇人怀里的小丫头倒是不怕生,靠在母亲怀里,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陈九身上来回打量着。 忽然,她张口脆生生的喊道:“锅锅,抱。” 说着,女娃娃就直起上半身,张开莲藕般的小胳膊。 赵传久几人皆是一愣。 小孩子初见陌生人,基本第一眼就能凭借本心分辨出好、恶、喜、怒,与钟山的玲珑道心、陈九的心觉,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张“白纸”,会随着岁月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被强行添加上一些色彩,就此污了。 短暂的愣神后,妇人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弹了一下闺女的脑门,笑骂道:“羞不羞,第一次见哥哥就要人家抱。” 两世为人的陈九,从来没跟小孩儿打过交道,趋于本能从妇人手里接过女娃。 幼小的生命被他抱在怀里,低头望去,小丫头也在看陈九,没有半分惧生,清澈的双眸里满是喜悦,笑眯了眼,同时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摸向少年面庞。 陈九不躲不避,任由小丫头作怪,嘴角逐渐向上扬起,发自内心的笑容温和至极。 此刻他终于理解,当年母亲在抱着自己时,为何会笑得那么开怀。 那是迎接拥有无限未来的新生命的喜悦。 我对别人的孩子尚且如此,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娃,岂不是更加喜悦? 陈九突然想到一些自己曾经从未有过的念头。 血脉的传承。 少年神情越发温柔,伸手逗弄着女娃的小脸蛋,轻声道:“赵大哥,你刚才说小丫头还未取名,我有一个名字,你听听看。” 妇人愣了愣,看向自家丈夫,用眼神示意他委婉拒绝。 我家闺女让你这么个半大小伙儿取名是几个意思? 赵传久视若无睹,直勾勾盯着少年,沉声道:“好。” 妻子不了解内情,自然不懂陈九这两个字的份量,可赵传久回仁安城之后可都打听清楚了,西海、陈落、西北程家,正常人随便靠上这其中的哪个势力,就算是个混吃等死不学无术之辈,都足够他一生荣华富贵了。 更何况陈九本人,又何尝差了? 能继承西海的古武秘术,能让陈寸心费心费力的设局,能让陈沉鞍前马后,能让陈曦妥协,在落阳镇扎下自己的钉子。这一桩桩事情,足可以见其不凡。 今天如果能在这里攀上点关系,不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那个无所谓,主要自家女儿以后就有道免死金牌了呀。 妇人气得直跺脚。 陈九低头凝望着女娃,没有理会他们,柔声道:“小家伙,琉璃世界,离垢无染,一心清净,如法自在。就叫你琉璃吧?” 闻言,本来准备亲自上场拒绝的妇人顿了顿,仔细一琢磨,觉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小琉璃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歪着头咬着手指,好像在认真思考。 隔了会,她重重点头,奶声奶气道:“牛~璃~” 陈九笑意温淳,轻声道:“愿将来岁月里,你能心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远离一切灾、厄、病、苦、难。” 他转望向赵传久,说道:“因果之下,相逢即是缘。我是小琉璃的缘法,她同样也是我的缘法。等最近这段时间忙完,我会亲手挑选一样东西送给她,作为信物。” 赵传久没有矫情的拒绝,他面色复杂,轻轻退后两步,俯身弯腰郑重道:“多谢。” 这会儿妇人终于琢磨出点不对劲来,丈夫对少年的态度,貌似有些古怪? 她又看了看陈九和闺女其乐融融的模样。 嗯……算了,不管了。 她笑道:“你们聊,我带小迪进去再逛逛,指望他给我掌眼呢。” “好的,您先去嫂子,我跟赵大哥再聊会。” 妇人走后,陈九依旧逗弄着怀里的女娃娃,头也不抬道:“刚才听你说,进城主府了?啧啧,如此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你可真敢,不怕我二叔陈曦弄死你?他可是养了你整整十年啊,你倒好,转头就背刺人家一刀。临了,还跑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赵传久叹了口气,无奈道:“您肯定是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情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自从当年我一家老小被您爷爷派人救下后,我的命可就不属于自己了。嗨,提线木偶,老人家怎么提溜我,我就怎么动呗。” 陈九摇摇头说道:“我二叔可不会这么想。他只会认为,士为知己者死,面对老爷子的挟恩相逼,你为何不能一死了之?不负如来不负卿,两全其美嘛。” 赵传久挠挠头,呲牙咧嘴道:“您对陈曦大人倒还真挺了解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确实是这种性子。可是……我也真舍不得死啊!以至于刚回到仁安城那会儿,是有点胆颤心惊,觉都睡不安稳。后来城主府那边给我捎来句话,说老爷子找陈曦谈过了,没事儿。再后来,你大伯陈起屈尊亲自找到我,让我去城主府里当个技术顾问,工业委员会的差事,我也没多想,就去了。毕竟要养家不是?” 陈九笑道:“这话就说得口是心非了,在落阳镇待了那么多年,你还能缺钱?无非是自觉胸有锦绣,不愿一身才气荒废。” 赵传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换言问道:“您呢,这几年一直在红楼地下城待着?其实早都想上门请罪了,还跟陈起大人透露过这方面的心思,但是被婉拒了,说您在红楼里也挺忙的来着,没时间搭理我。” 陈九正欲开口说话,店里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是赵传久老婆的声音。 “这衣服明明是我先订下的!你凭什么张嘴就要呀?有钱了不起啊?!” 接着又传来一道陌生女音,嗓门很高,很尖锐:“少啰嗦这些废话,你订下的?你付钱了?没给钱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刚才出去跟朋友说了几句话,临出门前都让服务员装袋了!” 又传来一道陌生声音:“出去说话?是出去借钱了吧?知道这件衣服多贵么?瞧瞧你那穷酸样,买得起么?” “谁说我买不起?” “买得起你还什么价啊,都装袋了还还价?而且人家也没给你装袋!我凭什么不能买?” 赵传久一捂额头,嘀咕了句:这都什么事儿啊,然后快步进屋。 陈九抱着小琉璃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 店内,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赵迪躲在母亲身旁悄悄拉着她衣袖,示意冷静点。 旁边那位女性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穿着华贵气派非凡,腕上戴着一款闪瞎人眼的钻石手表。 姑娘身旁还跟着个女人,在不停的帮腔,看着比她大一些,穿着打扮更夸张,项链、手镯、戒指、耳坠、发簪,都是黄金饰品,闪闪发亮。 陈九饶有兴趣,默默看着三个女人唱戏。 第84章 你才不配穿 “在你没有强大到足以改变规则的时候,最好先老老实实做人,连抱怨不要有。” ——大陆简史·批注版。 赵传久进屋之后,冷冷的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导购,语气平淡道:“怎么回事儿。” 他的目光极具压迫性,那名导购仅看了男人一眼,就再也不敢和他对视,悄悄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赵传久眉头皱起,略微抬高了几分嗓音,微怒道:“我在问你话,怎么回事。” 这下子,三个女人也不再吵了,下意识的望向男人。 赵传久好歹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两种基因药剂共同注入都没能弄死他,又在陈曦手下呆了好些年,哪怕在其本人面前,也是不卑不亢。后来在陈寸心的指使下算计陈九,明知少年身份,依旧敢秉承一颗废了他的狠心。 这样的人物,动怒之下根本不是平常人敢招惹的。 平芝似乎觉得自己给丈夫添麻烦了,垂首不语,偶尔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下男人的脸色。 是人就有几分眼力劲,那位年轻姑娘声音也弱了几分,却依旧强撑着那股凶劲说道:“你谁啊你?跟个导购撒什么气。” 赵传久望向她,神情转变微笑道:“我是跟你吵架这位女士的丈夫,看起来你们之间,似乎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解决这件事。既然在店里,肯定得找他们的人问清楚。说实话,我一进来就看到那名导购躲在角落里,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像在看笑话?” 听到这儿,那名导购站不住了,立马上前几步,慌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事情是这样的,您夫人先前在店里看中了这条裙子,然后说要了,再看看别的,后来她出去了一趟,我以为她是走了。这时候,那位女士进来,也一眼相中这条裙子,试了试后发现款式、大小都正好,就要付钱结账。这会儿功夫,您夫人又进来了。” “因为这条裙子是联名款嘛,价格比较昂贵,尺码也就这一个了。那位女士非常满意这条裙子,就和您夫人商量着,能不能加点钱,让给她算了,您夫人没同意,然后验吊牌结账时,她又要还价……那位女士没忍住就多说了几句,要以双倍的价钱买下来……” 平芝也有点不好意思,拉了拉丈夫衣袖,小声道:“先前我看少了一个零……所以……不过!” 她顿了顿,有些生气道:“事情也不是导购说得那样!本来我是想着一条裙子嘛,让给人家算了。可是这姑娘上来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好像就她有钱,别人都买不起似的。昂着个下巴,拿鼻孔看人,说什么:哎呀,我给你加两成的钱,你买别的衣服去。切,凭什么啊!” 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让平芝极其不满。 赵传久哭笑不得,拿过那条裙子看了眼,淡淡道:“哦,是挺贵的,一条裙子四五万,与其本身的价值完全不符,但满足社交需求挺好的。我妻子呢,勤俭持家惯了,得知真实价格后有些难以接受,本能的想要还价,这可以理解。但对我而言嘛,钱不是问题,打包,买单。” 那位年轻姑娘脾气又上来了,一把夺过裙子,怒气冲冲道:“听你自说自话半天了!装什么啊?你说要就要?她给钱了么她?先前就忍她好久了,一个五短身材,穿上这裙子像不像那回事儿啊?糟蹋东西!” 赵传久脸色微变,平芝气的胸膛直颤。 说着,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白卡片,甩给导购说道:“你们店发得vip卡对吧?按照规则是不是有优先购买权?给我打包,结账!” 导购手忙脚乱接过银卡,眼神瞬间一亮。 这家店主打高订,最寻常的短袖t恤衫也得好几千,正装随随便便摸一个都过万,眼下这条裙子只能算是店里的中档货,真正的招牌订制,没有六位数根本下不来。 进而店里vip卡的发放,门槛还是很高的,在店内消费达到百万才有获卡的资格。这仅仅是资格,最终能不能拿到,店家还要斟酌筛选。 可以说在大部分情况下,仅凭这张卡片就足够替人传达出一个讯息:本人非富即贵。 赵传久有些无语,摇摇头对着那位姑娘道:“就真要赌这口气是吧?” 过往十几年来,平芝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先是被墨鳞一族抓走当人质,后来被陈寸心救出,安置在仁安城内,可归根结底,与人质也没啥区别。就是生活条件变好了,至少不用忧愁衣食住行跟安全问题。 也就四年前赵传久安然归来之后,平芝才得以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却依旧没改掉小家子气的性格,本本分分的生活着,从来没逛过什么奢侈品店,更不了解里面的门门道道。 今天随便挑了个店进来,就觉得里面衣服挺不错的,没想到竟然这么贵,还碰上这种闹心事。 她同样不理解那张卡片意味着什么,只是通过导购的表情判断出,好像蛮了不起的? 嗨,也是,敢来这里消费的主,除了自己这种连数字都能看错的二傻子,哪有差钱的? 平芝当然知道赵传久也不差钱,而且还蛮富有的样子,但丈夫现在毕竟于城主府中任职,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又越来越多,她怕因此给丈夫带来什么麻烦,悄悄拉了拉赵传久。 “算了,咱们走吧,让给她了,别耽误正事。过几天城主府的招商会就要举办了,生出点儿事端来,对你不好。” 赵传久望了眼妻子,没有说话。 因为身份敏感,所以我的老婆就活该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活该被人骂配不上这件衣服? 没这个道理。 年轻女人身旁的那位,耳朵极尖,隐约听到城主府、招商会这几个字,脸色兀然一变,拉了拉神情跋扈的同伴示意。 她笑眯了眼走上前去,望着男人看似打圆场道:“一件衣服嘛,不至于伤了和气。刚才听您夫人说,您二位也是要去参加几天后的招商酒会?巧了不是,我这位妹妹同样如此,所以才来这儿想买件新衣服。嗯……不知您是……” 女人算是仁安镇上一朵有名的交际花,手底下经营着好些个娱乐场所,甚至还入股了不少文化传媒公司,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吃得很开,也见过不少上层权贵。 可眼前这对夫妻,她完全没有印象。 女人嘛,姿容平平,身材平平,气质更平平,可她丈夫倒有几分独到之处,虽然衣着普通,但那份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淡然模样做不得假,看着底气十足。 手上戴着的那块手表,虽然不是知名品牌,可她偏偏知晓。 因为在某年的招商会上,女人有幸和陈家二公子陈曦碰过杯,对她来讲,这可是当之无愧的天大人物。 因此在短短十几秒的碰杯寒暄过程中,女人瞪大眼睛,不敢放过一丝细节。 当时陈曦手上的那块表,就被她留意到,与赵传久的这个的一模一样。 后来女人还仔细打听过,价格贵到让她都有些咂舌。 不过最开始她也没当回事,毕竟仁安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人,以为碰上了个低调土豪,无关紧要。 自己又不是戴不起,没必要罢了。 可当女人听到城主府、招商会这几个关键字后,想法就不一样了。 能参加这个局的,不是光有钱就行,尤其是男人,要么有城主府陈起亲自签名的邀请函,要么就是本身在其中任职,身居高位。 女性入场则不同,门槛很低,只要那些大人物想,随随便便都能带几个人进去,以女伴的身份登场。 她身边的这位年轻姑娘就是,合作伙伴的女儿,这次被自己推荐到陈家某位公子的手下那边,再借由这位亲信的关系,送到他主子身边当女伴。 能不能成尚且两讲,可行头得备齐呀。 万一真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呢?年轻姑娘上位了,她也跟着鸡犬升天。 宁错杀,不放过。 赵传久不知道眼前这女人的复杂心思,想了想,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名片看了看,又抬头瞅了眼男人。 仁安城工业委员会委员,技术顾问,赵传久。 嗨,原来是这玩意,虚职顾问,装什么大头蒜呢,招商会现在的门槛这么低了么? 她礼节性地微笑点头示意,然后退回年轻姑娘身边,轻声道:“赵顾问您好,首先,咱们也不是非要赌这口气,就是你家夫人没道理嘛,明明没付钱,我们凭什么不能买?第二,这衣服吧,确实穿在我家宝贝身上更合适,能架得起来。第三呢,店里的规则就是这样,vip卡享有优先购买权。更何况,您夫人也不太想要了,让给我们算了。” 态度陡转直下,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传达的意思却是分毫不让,甚至还要暗讽几句。 赵传久气笑了,不发一言盯着她们。 面色逐渐变冷。 “见风使舵可真快,不拿顾问当回事?还有,你哪只眼看出来,这衣服穿在我老婆身上不合适?vip是吧,你们有钱、双倍付是吧?” 他同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朝导购招手道:“来,过来。我今天出门没装什么钱,就带这一张卡,里面余额也不多,千把万而已。你们那什么狗屁vip,给我开。密码八个六,随便扣。” 第85章 你完了 “上古时代有位圣人,曾将治理国家比喻成烹小鲜,我觉得很有道理。大开大合只适用于某些特殊时期,社会真正安定下来后,需抽丝剥茧慢慢来,急不得。” ——大陆简史·批注版。 导购愣住了,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招惹到了真神,或者说真土豪。 她下意识的望向年轻女人那边,又看了看手中的银行卡,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赵传久应该不是虚张声势,里面大概真有好多好多钱。 草,您有钱您早说呀!我早站您这边了!还有,您干嘛娶个这么平凡且抠门的老婆,谁能看得出深藏不露啊。 年轻女人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浑身黄金饰品的那位站出来,眯起眼盯着男人,针锋相对道:“赵顾问,有钱了不起?” 她特地强调着前三个字。 身在城主府任职,你可以有钱,但不可以高调,否则有得是办法整治你。 赵传久压根不搭理她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满脸不屑,指着她们道:“这话,应该是我说与你们听吧?别成天的见风使舵,见了低的就踩,见了高的就捧。恶不恶心?你们两个不是自觉有钱么?不是说我老婆配不上么?今天,无论你们出多少钱,我都再加一万。卡里的钱不够,我再通知银行转。” 眼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女人环顾一圈四周,轻声道:“走。” 年轻姑娘犹自不服,恶狠狠的盯着赵传久,怒道:“不走!老娘今天还就不信了,治不住这个土大款!” 女人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没必要跟这种土鳖置气,我有的是办法治他。现在先走,真闹大了对你影响不好。等出去,你给那位打电话……” 交头接耳中,女人拽着年轻姑娘离开,后者甩下一个威胁眼神,那意思很简单:这事儿没完! 赵传久对这份隐晦威胁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目送她们离去。 平芝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见着周围人投过来得惊讶目光,面色涨得通红,但注意力却集中在那张银行卡上。 她拉过男人,低声询问道:“你真有那么多钱呀?我竟然都不知道。” 赵传久捏捏妻子的脸,笑眯了眼,说道:“你也没问过呀。而且卡里根本没啥钱,就是张普通的工资卡,大头还全上交给你了。吓唬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呢。所以呀,这衣服还得用你自己的小金库买。” 话说得也没错,一张普普通通的工资卡里,能有几个钱?顶多买买烟、买买菜。可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从银行里抽调出不低于九位数的现金。 听到这话,平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宽心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她一直秉持着某个淳朴念头:男人有钱必变坏!越有钱越变坏! 导购缓步向前,耷拉着眼皮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一眼,有些结巴道:“那……那这个……衣服?” 平芝冲着丈夫说道:“那我现在付钱,拿了衣服就赶紧回家吧。那两个女人看着就不简单,大概是出去摇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传久犹豫了下,这时一直在旁安静看戏的陈九,怀抱女娃娃替他出声道:“嫂子,你不是说,过几天要去参加城主府的招商会么,那个规格可不低,你得给赵大哥撑住场面呀,再逛逛呗,多买点心仪的衣服首饰。而且今天是小琉璃过生日,就这么回家可还行,赵大哥好不容易请得假。至于那两位大姐姐嘛,小问题啦,赵大哥在仁安城里,还是摆得平的。” 少年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赵传久投去感激的眼神,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他当然是不怕先前那两人的,诺大仁安城里能让自己低头的,除了那几位‘陈’姓,还有谁? 只是不愿意在带着妻儿的情况下惹麻烦。可要就这么回去,未免太扫兴,现在有了陈九的这句话,他还担忧个鸡毛。 赵传久揉了揉妻子头发,豪气干云道:“好不容易有时间陪你们出来逛逛,至于被那点儿芝麻大的事情给耽误么?今天你就可了劲的消费!尽管拿你的小金库买单!我不管。” 平芝愣了愣,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我花我自己钱买衣服,你自豪个什么劲呀?整的好像你给我买单似的。 不过她也没多说,翻了个白眼继续挑选起来,这会儿导购就识趣多了,弯腰俯首态度恭敬,推荐的款式,也抬高到顶格。 您有钱? 有钱好呀,开门做生意的,最喜欢有钱人来消费。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了,纷纷散去。 陈九用指尖轻轻捏着小琉璃的鼻头,女娃立刻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抓,在抓到的瞬间,满脸得意表情,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少年笑得温柔,在不经意间朝门外看了眼。 远处,年轻姑娘和那女人刚回到车上,前者就忍不住抱怨道:“霞姐,要我说刚才就应该在店里跟那对土鳖硬杠到底,我还真不信了,张口闭口就是几千万?癞蛤蟆瞎叫唤,动辄吞天吐地!现在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真为了这点儿小事,去给那位打电话,万一人家因此对我产生坏印象怎么办。” 被称为霞姐的女人单手倚靠在车窗边,目光透过玻璃凝视着那家服装店,若有所思道:“不会的,你只管打就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说不通,就换我来。宝贝呀,你还小,没在社会上历练过,很多人情世故中的门道,搞不清。总之你记好一句话,不要怕帮别人,更不要怕麻烦别人。这人情啊,就是在相互帮忙、相互麻烦中建立起来的。” 先前她在看到赵传久递过来的名片时,就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但当时注意力分散,来不及深思,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年轻姑娘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听从了女人的建议,拿起电话拨通。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既出身富贵,又从小被视作掌上明珠捧着长大,从来只有自己拿钱砸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人拿钱吓唬? 土鳖!显你有钱是吧?那姑奶奶给你整点拿钱解决不了的! 年轻姑娘咬牙切齿恨恨想着,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却陡然转变情绪,表情温柔似水,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幽怨委屈:“陈哥~” 电话那头却满是不爽,夹杂着几分起床气,吵吵道:“你他妈谁啊?大下午的,烦不烦!” 姑娘明显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借着这股劲让自己更加委屈几分,带着哭腔道:“是我,寒露呀。” ……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大概是头脑渐渐苏醒。 “嗯?寒露……哦哦,小露啊,怎么了?听声音不太对劲呀,遇着事儿了?给陈哥说说。” 寒露抽了抽鼻子,表情更加幽怨,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当然,也添油加醋润色几分。 现在的版本变成:某对土豪夫妻,看着眼生,大概是外地户。男人是城主府的什么狗屁顾问,加之有两个臭钱,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强抢明明是自己先看中的衣服,说话还极其难听,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听完,没什么太大反应,淡淡道:“把手机拿给霞姐。” 寒露有些不解,依然老老实实递了过去,霞姐接过电话,笑呵呵道:“下午好陈少。” 电话那头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霞姐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回道:“当不得陈少这个称呼,您多大本事,多会算计呀,这么喊小的?承受不起!” 话里话外透着股冷嘲热讽。 霞姐脸色微变,悄摸瞥了眼寒露,确定她没有听见后,一如既往的笑道:“您这是哪里话?” “哪里话?少他妈揣着明白装糊涂。寒露这茬,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替我解决了我家公子女伴的事儿。可转头我是不是就给你介绍成一单大生意?人情该两清了吧? “你倒好,前几天场子里碰上临检都能给我打电话,我他妈让你组织人卖淫的?好,看在你先帮到我的份上,咱忍了,打电话通知治安队方面的人给你平事儿。” “临了,还撮和了个饭局,让你跟新来的那位队长搭上线。我琢磨着,以后该没事儿了吧?结果呢?这他吗才过去几天!又给老子整事儿!还他妈是买衣服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 “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老子很闲啊!是不是以为老子是你们这些事逼的仆人啊!” “老子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清楚,听好了,当时为了女伴的事,我拿了近百张照片给流哥选!他看对眼的,可不止寒露一个!另外还有几人呢!到最后,是我推荐的寒露!说她身家清白、谈吐不俗,带出去挺好的,所以流哥才选了她!” “老子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候帮你们说好话?因为觉得你蛮懂事的,现在看来,当我眼瞎了,竟然碰上俩事逼!” “你们现在最好给我识趣点,老老实实的憋在家里别出门,一切事情等招商会过去再说!但凡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丁点差池,寒露我不动,那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可你,就完了。” 第86章 想什么呢 “通过金字塔权力结构控制社会运转,好处不言而喻,但也要多下去走走,不带任何人的行走。下面传递上来的信息,经过层层阻隔,最终会形成九真一假十隐瞒的尴尬局面。他们只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电话那头的男人经过一通连珠炮似的发泄,郁闷的心情也变好许多,渐渐恢复平静道:“还有事儿么,没有就挂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霞姐,脸色没有丝毫改变,淡淡道:“刚才寒露在电话里,少说了个名字,赵传久。” …… ‘别有路’山脉脚下,一栋豪华别墅内,有个年轻男人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旁边睡着两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本来睡眼朦胧的他,在听到赵传久三个字后,立马蹦起来质问道:“谁?” 仁安镇街上,霞姐坐在车里点头重复道:“赵传久。前几天的饭局,您几位在我那边喝多了。醉意盎然时,您满脸气愤的说了个事,关于落阳镇,关于赛车协会,关于陈曦陈总,以及这个人,赵传久。”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问道:“你是怎么确定二者为一人的。” 霞姐回道:“那人气质、谈吐不俗,一看就是身居高位多年养成的气势。腕上戴着一块与陈总一模一样的手表,很小众的品牌,却异常名贵。还有,他现在的身份是仁安城工业委员会委员,技术顾问,这应该都对上了吧。” 她顿了顿,从包中掏出一根女士香烟点燃,轻声道:“那晚从您的态度里不难发觉,这位赵传久先生,大概和您是有过节的,可碍于身份、环境,您无法光明正大的对他出手,不占理。可现在,机会来了,出师有名。当然,具体选择怎么做,看您自己,我只负责把这个事情如实交代给您。” 那边接着问道:“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在哪。” “一家三口,旁边还有个少年抱着个女娃娃,大概也是他家亲戚。他们现在还没走,仍在店里逛悠。” 别墅内,男人掀开被子一跃而起,脖子夹着电话边穿衣服边说道:“拖住他们,拖不住就跟住。这件事儿办成了,天大的好处!” 街上,霞姐笑眯眯道:“我晓得轻重,陈曦陈总的人情嘛。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您之前的提携。” 屋内,男人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床上的两个女人被惊醒,上前搂住他的肩膀,腻声道:“干嘛呀少爷,这一惊一乍得,再来睡会儿呗~什么事能比我们姐妹俩重要~” “我睡你妈,赶紧滚!” 男人吼了一声,紧接对着电话道:“嘿嘿,您霞姐果然名不虚传,是个人物,在仁安镇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倒,有真本事在的。” 这一通喜笑颜开的彩虹屁,仿佛刚才把女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他。 电话那头的霞姐不以为意,她早就习惯了这些二代的作风,纯纯把自己这类人当作夜壶,有用的时候放在床边不离身,没用的时候直接弃之如敝屣。 不过这样也挺好,单纯的利用往来,清爽干脆。 她回道:“那我在这儿等您咯,地址发过去了。” 屋里男人挂断电话,匆忙出门大呼小叫道:“人呢?人呢?来人!叫点兄弟们,有活儿干了。” 满脸兴奋之色。 他也姓陈,跟仁安陈家带点亲戚,但出身不太好,属于被边缘化的那类人。爷爷那辈还行,到了自己这代就算是家道中落了,一官半职谋不上,做生意又没本钱,更没人带自己玩。 成年以后的男人一直在社会上瞎混,三教九流都挺熟悉,算是属于老三陈卧的阵营。因为跟陈家带点亲戚,旁人也忌惮几分,还真让他混出点名堂。 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以结识陈流儿。几番接触后,陈流儿觉得这人还算机灵,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处理一些杂务事,算作管家吧。 陈流儿是谁?陈曦的长子,母亲那边同样势力不小,其本人又是陈家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个从星空学院毕业的,掌握强横异能流火,可焚烧万物。 这可是仁安城里一顶一的公子哥了。 自此,祖坟冒青烟的男人,算是彻底攀附上陈流儿,整个人的生活、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也得以重新入住‘别有路’山脉的豪华别墅。 尽管是在山脚下,可那已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终生不得的风水宝地。 其背后象征着的权势、地位、金钱,无一不令人沉醉。 男人虽然脾气不太好,对待不如自己的人,向来属狗脸,说变就变,可对于陈流儿,那是发自肺腑的恭敬。 一方面源于两人巨大的身份差距,另一方面,则是心怀感恩。 人家是何等的天骄呀?竟然会屈尊选中自己做跟班,那我不得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说死过分了,不能死。除了这条命外,其他都好说。 四年前,也就是新历488年,摆了陈曦一道的赵传久回到仁安城内,陈流儿又因为父亲叮嘱过,没法去撒气。 某天酒后,陈流儿就把这事儿当作笑话说了出来,自嘲他在仁安城,算不得什么人物,想揍个人都得瞻前顾后。 那会男人作为最忠实的狗腿子,就透露出交由自己来动手的想法,绝不会过火,顶多将赵传久搞半死,但被陈流儿摆手拒绝。 赵传久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可好歹是爷爷钦定的。这种人,你必须得跟他讲理,无缘无故的整他一顿肯定不合适。 后来,男人倒也派人查过,可赵传久滑溜的很,知道自己惹了陈曦,会有一大堆狗腿子,上赶着来帮老板找自己麻烦,因此深居简出躲在家中避难。 这一躲,就是两年。再出山时,赵传久手拿城主府的聘任函,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这下更没法使什么小动作。 男人也就熄了心思。 可万万没想到,赵传久今天竟然自己撞枪口上来了。 可真他妈的无巧不成书。 你丫敢欺负咱们陈公子的女伴?有你好受的! 至于事实真相,从来不重要,有个由头就行。 男人兴致勃勃的叫齐人马,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 不打招呼就这么贸然前去,万一画蛇添足咋办? 他想了想,快速跑到楼上书房内,拿起一部黑色保密电话拨通。 “喂?陈哥,是我,有个事情跟您说一下……” 不同于先前,寒露跟他通电话时的添油加醋,男人在向陈流儿汇报时,用词极其精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的主观判断、想法,全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陈流儿听完后,没什么太大反应,不咸不淡的哦了声,丢下句:“你看着办吧,注意分寸,最好不要有私人力量介入进去。” 接着便挂断电话。 这种事情,陈流儿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只要自己提出点什么、或者对某些人、某些事表达过不满,就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站出来,替自己解决问题。 既然他们有那个心,就去做呗。 得到首肯,男人想了想,又掏出私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 —— 仁安镇街上,传来一阵跑车的轰鸣声。 屋内陈九听着这个声音,拉过一旁的赵传久打趣道:“这是我第二回闻到熟悉的汽油味,上次,还是在落阳镇,你的地盘上。” 赵传久讪笑道:“可不敢当,落阳镇是祝国安做主,我算哪根葱呀。” 陈九没理会,盯着外面喃喃道:“还真是朝这边来的,总不会又要遇到麻烦吧,我难道是个灾星?” 大门外,有辆紫色的敞篷跑车划出道优美弧线,在一个嚣张的漂移甩尾后,停到店门口处。 车上走下来一位看着三十岁出头的女性,酒红色大波浪长发,戴着墨镜,身穿淡紫色旗袍,非常熨贴,前凸后翘的完美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个子很高挑,哪怕穿着平底鞋,也足以让大部分男性望而却步。 在许许多多的惊羡目光中,女人将钥匙随手扔给门童,大步走了进去。 店里所有导购在看到她的瞬间,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恭敬问候道:“老板好。” 她点点头示意,摘下墨镜扫视了一圈屋内,略过赵传久一行人时,有短暂停顿。 女人缓缓走向他们,临近时面露微笑,轻声问道:“您好,您就是赵传久,赵先生吧?” 赵传久点点头:“你是?” 女人伸出芊芊玉手递了过去,他礼貌性地轻握一下。 平芝眼神警惕。 这女人长得太过好看,气质更是妩媚异常,直觉告诉自己,来者不善,她生出些发自内心的敌意。 “您好,久仰大名。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束芯。听说您与贵夫人,先前在店里跟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这里人多眼杂,可否上楼一叙。” 说着,女人朝平芝点头示意。 赵传久摸不清来意,更没什么兴趣,淡淡道:“如果是道歉,就不必了,我们一会就走了。” 束芯浅浅一笑,有些嘲讽意味。 道歉?想什么呢? 第87章 来了 “有些人生来性恶,万年难改,或残忍、或阴险、或好色、或易怒。有些人,则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扭曲。可倘若他们都有才能,用不用?当然用。找合适的时机,放到合适的地点,物尽其用后再杀便是。” ——大陆简史·批注版。 平芝只觉这人笑得好奇怪,让人心生不喜,赵传久是一眼就看出其中意味,皱眉道:“几个意思?还真有帮手?就这么屁大点儿事,至于么。” 还至于么? 蠢货,知不知道你先前惹得姑娘是谁的人? 束芯收敛笑容,淡淡道:“事情大小,不是您说了算的。而且,我也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发生在我的店里,我有权利过来看看,问清楚情况。还是那句话,上楼一叙。” 赵传久有些无奈,下意识瞥了眼陈九,觉得今天真是出门不看黄历,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 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哄走这位小爷呢,又来了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漂亮女人。 你们这一天天的,闲不闲啊? 赵传久口气重了几分,说道:“请你让开,我们准备走了。” 说着就拉起老婆孩子准备离开,束芯挪动半步,拦在他们身前,轻声道:“我如果说,您几位现在还不能走呢?” 赵传久眯缝着眼,面色逐渐阴沉,冷声道:“本来,我今天心情挺好的,因为单位批了我的假,让我得以脱身出来,陪老婆逛逛街,陪闺女过个生日。可现在,被你们这些人搞的,我心情极度不好。” 他停了停,凝视着女人一字一顿道:“我要走,你敢拦试试。” 目光平静且冷漠。 当你在红尘中历练的足够久,很多时候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深浅,是否在虚张声势,束芯同样如此。 这男人,不简单。 做生意讲究开门大吉笑脸迎人,如果放在平常,她只会做个和事佬,派手下人说些好话再各给点礼物,当个台阶。 可今天不同,是自己表弟的管家,亲自打得电话,背后理由也很充分,自己退不得。 可让她强行拦,也同样不敢。 明珠何必去与瓦片碰? 束芯定了定心神,淡淡道:“我只是个私营业主,当然没权利拦您。只是今天的事情,有人报警了,说您夫妻二人涉嫌寻衅滋事,治安队大概率会介入。所以,还请您上楼一叙吧,等那两位当事人来了再说。” 治安队? 就这事,他们会受理? 不对,其中有故事。 赵传久是谁,在赛车协会里当了十年的副会长,跟那群二代打交道打了十年。 先报警,再整个莫须有的名头,关牢里打一顿狠得再说? 这流程他可熟了,甚至自己都做过不少次。 万万没想到,今天轮到我头上了? 赵传久觉得有些荒谬,扭头看了眼身旁略带不安的妻子,心中多出几分真火。 逞脸是吧? 好,今天老子就跟你们缠到底。 陈九在这儿,我怕啥? 赵传久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没事的,上楼坐坐,把事情说开了就好。别听这女人吓唬你,治安队怎么了,他们也得讲道理,咱们又没做错什么。” 平芝点点头,心下安定几分,赵迪一直站在母亲身后,这会拉住她的衣袖,垂头不语,但眼神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滑向陈九。 他一直觉得眼前这位、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身上有着些旁人难以言明的神秘意味,就跟四年前父亲刚刚归家给自己的感觉一样。 赵传久转望向女人,平淡道:“带路吧。” 束芯想了想,指着站在最后逗娃的陈九说道:“小兄弟是您的亲戚?” 亲戚?我倒想呢,可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认我呀。 赵传久心里暗道,瞥了少年一眼没说话。 “不妨让他先带着您的子女回家?大人的事情,何必让孩子掺和进来。” 按理说扣下男人的妻儿老小,待会可以让他投鼠忌器,更容易拿捏,但束芯看陈九蛮顺眼的,安安静静往那一站仿佛与世隔绝,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怀里的女娃娃身上,没有半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毛躁。既然如此,没必要牵连人家。 未等赵传久说话,陈九先笑道:“这位姐姐是要放我一马?啧啧,城门失火,不殃及池鱼,挺好的。不过嘛,来都来了,等事情了结再走。美女姐姐,请带路。” 嗯? 束芯愣了愣,多打量了陈九几眼,笑意盎然道:“小弟弟嘴真甜,一口一个姐姐,走吧,请。” 二楼面积更大,用作仓库使,进门需要验证指纹开锁,里面装修华丽,硕大的莲花水晶吊灯泛着暖黄光辉,拐角地方有个大房间,开辟出来做办公室用,束芯偶尔在里面接待贵客。 陈九丝毫不客气,进屋之后抱着小琉璃率先坐下,颠了几次屁股下的沙发,感受着其中的弹性,赞叹道:“纯正的小牛皮沙发现在已经很难得了。黎明大陆上的牛、马、羊等物种,有几只还没变异进化?基本都加入兽族了。据我所知,西部地区还存有少量的,未进化过的牛胚群,珍贵异常,基本都是往安天城供,做基因实验用。美女姐姐,这沙发不便宜吧?不过你得注意喔,这玩意虽然质感舒适、大方优雅,但要勤加保养。它不耐潮湿,且空气过于干燥也会使其皮质出现细微裂纹。” 束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向来自诩为精致的享受主义者,因此每一处落脚地的装修,都是自己亲自设计、盯着。这沙发的来历、珍贵程度,她当然门清,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也懂行? 看来,不止是长得好看嘛,倒有几分门道。 赵传久是没任何感觉。 这位小爷住哪?陈家祖宅里!人家家里啥好东西没有? 束芯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轻眯起眼睛,显出一个极好看的月牙弧度,笑道:“小弟弟懂得蛮多嘛……” 说话间,有人轻敲房门示意。 正主来了。 束芯没了跟少年扯皮的心思,说了句请进。 一行人推门而入。 共四人。 先前与赵传久一家发生矛盾的寒露、霞姐,还有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色严肃,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此时服装店门外的马路上,多了十几辆黑色轿车,每个车上人都坐得满满的,牢牢盯着店内。 见到来人,赵传久右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心生不妙。 还真是他妈的无巧不成书?屋漏偏逢连夜雨! 来人他认识,陈流儿的金牌狗腿,原来他在落阳镇赛车协会做副会长时,经常和陈流儿打交道,这人每次必定会陪同主子一块出现。 赵传久对他印象蛮深刻的,因为这人身上的社会气息很重,圆滑世故,酒桌上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来赵哥,我敬您。我干了,您随意。 可此人手段,却没那么圆滑,甚至可以说狠辣、不留余地。 哎,今天可真倒霉,这小子恐怕要请我吃罚酒咯。 嗨,真他妈晦气,出门碰陈九不说,买个衣服都能惹出一堆事来,那女人还偏偏跟陈流儿的狗腿子有关系。 草。 赵传久有些郁闷。 来人已至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笑眯眯的伸出手掌问候道:“好久不见呀,赵哥,您近来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传久站起身回握,不咸不淡道:“托陈老弟的福,还行,凑合过。” 平芝一脸迷茫的看着寒暄的两人,心说怎么遍地都是熟人? 本名为陈庭的男人,又朝她看过去,微笑道:“你好,嫂子。” “额……额,你好。” 平芝更摸不清头脑。 陈庭指着身后几人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束芯,这家店的幕后老板,也算我家少爷的表姐。这位,孙队,新任的治安大队四队队长,咱们这片街区的治安,都归他分管。霞姐,仁安镇上有名的老江湖,方方面面都吃得开。至于最后这位小姐嘛,寒露,我家少爷陈流儿的女伴。”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陈庭目光灼灼的盯向赵传久。 男人心知要糟,瞥了眼妻子没说话。 今天自己是撞枪口了,恐怕不能善了咯。 这王八蛋肯定要借题发挥,抓住机会替主子出气。 这一劫,难躲。 那边束芯倒是本着生意人开门笑脸迎客的态度,率先打招呼道:“您好,孙大队。” 陈流儿的表姐?这美女老板娘深藏不露呀。 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瞬间换了脸色,微微弯腰笑容满面道:“您好束总。” “不必客气,您叫我本名束芯就好。” 说着,女人将目光转向下一位,微笑道:“您好霞姐,久仰大名。” 霞姐也是才知道这家店的真实背景,居然还跟陈流儿沾亲带故?怪不得生意做这么大也没人来找麻烦。 她回以真诚笑容道:“您快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有什么大名,都是外面人瞎捧。倒是今天,我与寒露给您添麻烦了。” “算不得什么麻烦,有点摩擦,咱们当面解决就好了嘛。” 寒露倒是机灵,甜甜一笑率先开口道:“芯姐好。” 眼前这姐姐,看着年纪、气质,也不小了,可保养的是真好啊! 这次我要能入了陈少爷的法眼,以后可得多来走动走动,讨几份秘籍。 束芯浅浅笑道:“怪不得小流会选你来当他的女伴,我这弟弟眼光可真不错呢。” 寒露腼腆一笑。 第88章 残废 “人外有人,天外还有没有天?我很好奇这一点,但暂时没有能力去验证。” ——大陆简史·批注版。 说了半天,都是些浮于表面的客套问候,束芯话里话外的敷衍意味很重,也不太想跟这些人啰嗦,更不用提结交。 什么队长,什么霞姐,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甚至寒露在她看来也不值一提,将来如果她能成为自家表弟的外室,倒能高看一眼,可现在,呵呵,哪跟哪呀,完全不挨着。 因此在陈庭给她打电话时,束芯本意是拒绝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来烦老娘? 我管他们是谁,我管他们闹成什么样,在我店里直接打起来都没事儿,有价钱的,赔呗,最好打出一堆狗脑子来。 可是陈庭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赵传久这人,得制裁一波。 按照姨父陈曦的脾气,哪怕其本人都未必在乎这件事儿了,可你们只要有那个心,帮他办成功了,他都会担下人情,日后少不得好处。 这看来看去呀,还是那个小少年最有意思,内秀至极呀。 束芯如此想着,介绍完众人的陈庭也顺势坐下,望向对面的赵传久,说道:“寒暄结束,接下来咱们谈谈正事儿?说吧赵哥,打算怎么解决?” 不屑中带着几分质问。 口吻陡然一变,平芝有些不舒服,正欲开口说话,被赵传久拉住阻止。 他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了解清楚了么?” 陈庭耸耸肩,摊开手说道:“当然。您夫人看中一件衣服,却没付钱,寒露姑娘想买,你们却不愿意。好,不干就不干呗。临了,竟然又不想付钱,还要仗着身份强行压价。我琢磨着,您二位觉得价钱有问题,就别买了呗?可为啥自己不买,还不让寒露姑娘买呢?还拿银行卡、拿钱砸人家?显你有钱啊。赵大哥,这里是仁安镇,不是落阳镇,您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副会长了,而是城主府工业委的委员,要注意影响。这么欺负人,可不好。” 陈庭打开茶杯抿了口,接着慢条斯理道:“好,退一万步说,您就是要仗势欺人,没问题。今天寒露姑娘,如果是我的什么人,那我陈庭绝对就忍了,谁让您是我好大哥呢?毕竟,我这人可懂知恩图报了,您过去可帮我不少。但是。” 陈庭放下茶杯,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冰冷道:“你不能动我家少爷的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平芝呆愣愣的看着口若悬河的男人,头脑有些发蒙。 这人怎么这么会胡扯啊? 三言两语间,把过错都推到我们身上来了? 要不是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老娘还真信了你的邪,觉得是自个儿做的不对! 她指着男人身后的寒露,气冲冲的开口道:“才不是这样呢!是我看中了一件衣服,这位小姑娘上来就盛气凌人的要加价抢!我不愿意,她们就冷嘲热讽!还说我配不上这些衣服!后来也是她们拿出个什么狗屁会员卡,说能优先购买,我老公才去置气的!” 陈庭扭头瞥了眼寒露,淡淡道:“你骂她了?你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了?” 寒露不发一言,委屈巴巴地摇着头。 隔了会,才带着哭腔道:“才没有,是他们两夫妻合起伙来欺负人家,还放狠话威胁。我真是搞不懂,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么?” 束芯嘴角动了动,忽然觉得这小姑娘,应该蛮适合去演戏。 平芝气得站起身,叉腰骂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不怕挨雷劈嘛?” 这会儿嗓门有些大,成功将小琉璃的目光吸引过去,暂时放弃了与陈九手指的斗争。 她歪着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张开双手道:“妈~妈妈~炮炮~” 平芝接过少年手里的女娃抱住,脸上犹不解气,愤愤道:“血口喷人也不带你们这样的!我之前看到底下有监控,调出来看看就知道谁理亏!” 半晌没说话的赵传久缓缓直起身,拉住妻子坐下,目光环顾四周,最终定格在陈庭身上,自嘲一笑道:“底下的监控应该坏了吧。” 平芝愣了愣,束芯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这家伙,挺聪明的嘛。 陈庭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表情:“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咱们也就别扯聊斋了。这套路,您熟呀,对吧?我今天因何而来,要达成什么目的,您同样门清。” 赵传久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说道:“孙大队是吧。按照法定流程,既然有人报警,您就得出警,在现场找不到明显人证物证的情况下,治安队有权将当事人请到队里问话。呵呵,现在监控物证没了,人证更不必说,你们大概连口供都提前写好了,给那几个导购签个名就成。行吧,今天我认栽,跟你们走。不过我有个条件,让我老婆他们先走。” 他从没指望过请求陈九帮忙。 今天这茬事,如果寒露找来的是其他任何人,哪怕背景通天,赵传久都会厚着脸皮求助陈九,最不济也要找城主府斡旋。 可偏偏,来得人跟自己的老东家——陈曦有关。 或者说,他们就是来帮主子出气的,哪怕主子本人都快忘记这茬事儿了,可架不住狗腿子们上赶着呀。 城主府跟陈九怎么插手?为了本就理亏的自己,去和陈曦杠?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只能讲他们有主人,自己没有。 再者说,自己四年前给陈九来了刀狠的,差点儿废了人家,这事儿还没过去呢…… 嗨,都是命,今天命不好,撞枪口了,认倒霉。 赵传久的光棍让陈庭很满意,拍拍手笑道:“好,还是赵大哥识趣。您放心,嫂子她们我亲自派人护送回家,绝不会碰半根毫毛。这点,您了解我,一码归一码。怎么着,那咱们现在就走?治安队见?坐我的车吧,今儿出门,带了好多人,好多车。” 一番软硬兼施的威胁后,赵传久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绝了逃跑的心思。 果然,这王八蛋是有备而来。 平芝不乐意了,护在丈夫身前凶巴巴道:“你们说带人走就带人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庭笑眯眯说道:“赵大哥刚才已经把流程解释的很清楚了,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儿,您放心,就是回队里做个简单的问询,经调解后双方都没异议的话,签字画押就能走人。” 调解,怎么调解? 打他个半死不能活,月把下不去床! 至于理由陈庭都提前准备好了,当事人赵传久公然出言挑衅治安大队执法人员,同时伴有剧烈肢体动作,意图袭击公务人员,被逼无奈下,几名执法人员正当反击,将其镇压。 平芝当然不信这番话,皱眉道:“你们是不是当我傻?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之间就是有过节!正好借着这次的由头,把我老公抓进去,再慢慢对付他!我告诉你,不可能!有本事把我们都一起抓了!” 说着她指向中年男人,更加愤怒道:“还有你这个治安队长,你到底是人民的公仆,还是这些权贵的私仆?你知道徇私枉法的后果么?你今天要敢带我老公走,我一定会到城主府去告你!” 孙队长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面色不太好看。 妈的,这屋子里,一大半都是我惹不起的人,老子认了。 可现在连这种土大款都敢来威胁我?分不清大小王是吧? 他冷声道:“这位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和情绪,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正当程序的。你如果再敢胡搅蛮缠下去,就别怪我不给陈少面子,把你一起带走。毁谤城内公务人员,罪名很重的。你图一时解气,可也要想想孩子。”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赵迪,威胁之意赫然显露。 平芝将儿子护在身后,赵传久挥手打断正要反驳的妻子,望着她柔声道:“没事的,小问题而已。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在城主府有差事的,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顶多拉我过去关几天,让我在圈子里丢丢人。呐,你带着孩子先回家,我忍几天就过去了,这茬事也能因此翻篇,挺好的。” “可……” 平芝有些犹豫。 赵传久接着道:“你再闹下去,才是真正害我,让他们有理由多关押些时间。阻挠公务人员办案,挺严重的,快,听话,带着孩子们先回家。” 陈九这时站出来帮腔道:“是啊嫂子,相信赵大哥,他在仁安城里可是有靠山的,进去走个过场就行,咱们先回家吧。” 听着这话,束芯心中有些不喜,对少年仅有的几分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这小子,可够没出息的,刚才在楼下还一副淡定模样,现在看情况不对劲了,跑路心思立马上来,嘴里还说的冠冕堂皇。 赵传久则是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小祖宗,您可少说两句吧。 我在仁安城里有靠山? 你愿意做我的靠山不? 至于您那位高高在上的家主爷爷,嗨,不瞒您说,我连红楼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 在心中暗暗祈祷。 希望这帮王八蛋下手有点分寸,别进队里之后给老子整成残废…… 第89章 住手吧 “人这种生物,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至少大部分的人类,只要你能让他吃饱穿暖,他就掀不起风浪。可穹顶那些则不同,我等完全无法揣测,因此可怕。”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当然没有管闲事的想法。 今天这件事,只能怪赵传久本人运气不好,买个衣服吵个架,偏偏能牵扯出陈曦的人来? 再加上二者之间本身就有瓜葛,赵传久算理亏的那一方,今天撞在枪口上,让别人出师有名,他再不爽也没法子,唯有自认倒霉。 打狗还需看主人,陈九若这时候不管不顾的插手进来,那不是明睁眼的和陈曦对着干么,要知道当年自己的经费还是人家给的呢,到现在一毛没还。 更何况,赵传久当时耍得不止陈曦一人,还捅了自己一刀狠的。 今天正好,连带着自己的那份一并了结,揭过这章,三方恩怨两清。 赵传久看了眼少年,说道:“那平芝她们,就交给你了,麻烦将她们平安带回家。” 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陈庭这帮人,动自己可以,但老婆孩子不能有分毫损伤。否则哪怕事后能报复回去,可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九点点头,递去一个放心眼神。 他看向女人说道:“走吧嫂子,别在这儿给赵大哥添麻烦了。” 陈庭有些讶异,总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没有深思,打趣道:“小兄弟蛮懂事的嘛,不过话说的倒没错。嫂子,您带着几个小家伙先走,车在底下备好了。” 平芝咬着嘴唇面色犹豫。 她不太想走,可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反倒是个麻烦。而且自己如果不走,两个孩子怎么办? 赵传久拍了拍妻子肩膀,温声安慰道:“乖,听话,先带着小琉璃她们回家,今天生日没法陪你们过咯,下次补回来。” 平芝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怀抱女儿拉着儿子缓缓离去,陈九跟在身后。 临近门前时,少年忽然扭身回望,凝视着那个中年男人,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注意分寸。” 陈庭替主子出气的心思,可以理解,这些人就是用来做这种脏活儿的,但就怕底下人下手没个分寸,真整出点什么事来。 他可不想小琉璃出门逛个街,爹就没了,或者落成腿瘸胳膊断的残废。 孙大队愣了愣,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你他妈的和谁说话呢? 这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算怎么回事?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也疯了? 他皱起眉头,不耐烦道:“小子,你算哪根葱?要来指挥治安队做事?再啰嗦,把你也抓进去。” 嗯……我确实指挥过。 陈九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来,王遵新,也不知他现在于落阳镇混得怎么样。那老小子呀,多少还是剩了几分良心的。 如此想着,他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点点头脸上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哈孙队长,关心则乱,我有些口不择言了。毕竟赵大哥现在可是城主府特聘的技术顾问,有城主大人的亲笔签名喔。我也是害怕嘛,假若闹大了,对两方都不好。” 孙队长下意识的看了眼陈庭,这话,他自己可没法接。 陈庭倒是不吃这一套,淡淡道:“仁安城自有法度,按章办事而已。” 孙队长点头附和道:“是啊。” 说着他转望向陈九,冷漠道:“赶紧走,别废话了。” 陈九哦了声,转头离去。 平芝一直是托起小琉璃的屁股抱着,让她把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这会儿临近门口,小琉璃看到爸爸没有跟上来的意思,突然就不开心了。 她撅着嘴伸出双手撒娇道:“耙耙,炮炮~” 这一声把赵传久的心都喊化了,上去抱过女儿就是一顿亲,摇晃着说道:“爸爸在呢~爸爸抱抱小琉璃~乖,听话喔,回家。” 神情语调温柔至极。 小琉璃又开心了,摸着男人略有些扎手的下巴咯咯直笑。 “耙耙~肥家~” 赵传久轻声叹息,将女儿放回妻子怀里,俯身看着小家伙,柔声道:“乖宝,你先跟妈妈哥哥回家,爸爸一会就到。” 说着,他打开门就要送几人离开。 被身后的孙队长一把薅住胳膊,他满脸正色道:“赵先生,你暂时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赵传久有些无语,强行甩开之后望着女儿说道:“爸爸不能送你啦,你们先走呗。” 同时用眼神示意妻子,赶紧把女儿抱走。 平芝心领神会,抱着女儿就要离开,小琉璃眼睁睁看着爸爸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预感到什么,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孩子的绝技,遇事不决先大哭。 赵传久有些慌神,下意识地就想过去哄孩子,再次让孙队长拦下。 这次他加了几分力气,扣住赵传久的肩膀冷声道:“别再玩这种拖延时间的把戏了,咱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没功夫看你们演父女情深。搞什么搞嘛,又不是生离死别,小孩子哭,由着她哭就是了,还能哭死不成?” 赵传久瞬间炸毛,扭头愤怒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信不信老子先弄死你?” 还有意外之喜? 陈庭蛮喜欢这种效果的,满脸的嘲讽笑容,站出来添油加醋道:“好大的威风!当我们是摆设?你反抗个试试?” 孙队长心领神会,直接反扣住赵传久的胳膊,却没有用死力,反倒留了几分空隙出来,故意给他反抗的机会。 赵传久咬牙切齿的盯着两人,额头、胳膊青筋毕现。 几秒钟的对视后,他终归还是卸了那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拳。 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要是真在这里着了那王八蛋的道,被扣上个公然袭警的帽子,可就真完了,恐怕当场就得被废掉。 小琉璃见到爸爸被抓住,哭得更伤心了,挥舞着小手嚎道:“fai银,放,放耙耙。” 陈庭煽风点火道:“瞧瞧小丫头,哭得多伤心呀。” 赵传久双目赤红,盯着妻子怒声道:“走!” 小琉璃的嗓门又拔高几分,哭的上下不接下气。 这回,是真见泪花了。 平芝泫然欲泣,一狠心不再去看丈夫,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拉起同样眼眶湿润的儿子,扭身欲走。 束芯几人心里都不太舒服,面色不佳,觉得陈庭这人太过不择手段,拿个小女娃娃做饵算怎么回事儿?可真够卑鄙的。 小琉璃哭啼不止。 孙队长眉头紧锁,被吵的心烦意乱,忍不住怒瞪过去,吼了一句:“吵死了!哭丧呢?!烦不烦!” 这一声大吼,小琉璃倒真不哭了,不过也仅仅是短暂的停顿,很快又再续上。 赵传久垂着头没有作声,眉毛上挑视线随之而动,深深望了眼男人。 姓孙的,我记住你了。 “哎。闹剧到此为止吧。” 陈九的深沉叹息,让场间有刹那的凝滞。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那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小子,装什么大头蒜呢? 平芝也停下脚步。 令人惊讶的是,在陈九出声后,小琉璃竟突然止住了哭声,眼巴巴的望向少年。 陈九微笑着接过她抱在怀里,缓步朝对面走去,目光一直锁在中年男人身上。 他的温和气场,陡然转变,凌厉且危险。 孙队长莫名地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一样,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同时松开了赵传久。 “陈……” 赵传久刚要说话,就被陈九竖起一根手指阻拦。 他轻声道:“先听我说。” 赵传久哦了声,低眉耷眼的闪开退到他身后,垂首不语。 陈庭几人皆是心中一跳,生出些不好的感觉来。 赵传久这副听话的模样,太过反常。 看走眼了? 束芯眯起眼,在少年身上来回打量着。 半晌没说话的霞姐同样如此。 陈九将视线移到几人身上,淡淡道:“你们,也先听我说。” 眼神平静至极。 只有陈庭和孙队长,能看出些其中的玄奥。 目光深处,是杀意。 近乎凝结成实质的杀意。 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可以感受到,令人望而生畏。 这种强大气场,陈庭只在那对父子身上见到过。 不同于眼前这陌生少年的杀意,陈曦父子,则是冷漠,高高在上的冷漠。 陈庭二人不再说话,准备先听听看,这古怪小子想打什么主意。 如果想来硬的? 呵呵,那正好。我们这一屋子人可能绑一块都打不过您,可这儿是哪? 仁安城的中心! 城主府与陈家大宅坐落的地方! 陈九点点头,挺满意这些人的识趣。 他把自己当成摇篮,来回晃悠着怀里的女娃娃,柔声道:“今天咱们把选择权交给小琉璃好不好呀?你要想让爸爸和自己一块儿回家,就说出来哟。要是无所谓嘛,那哥哥就抱你回家,反正他们也只是想揍你爸爸一顿狠得出气。嗨,别说他们了,你爸爸和我之间还有些仇怨呢。” 众人皆是一愣。 平芝大脑有些宕机。 不是,原来您跟我家赵传久也有仇啊? 那干嘛上赶着来给我闺女取名字?还要送礼物?而且现在看这架势,要救场? 接着,她又满是幽怨的瞪了眼丈夫。 这么些年在外面干嘛呢?!尽结仇了是不?!惹得还都是姓陈的! 赵传久有些委屈,假装没看见妻子的质问眼神。 小琉璃好像是听懂了,咬着手指头认真思考着。 赵传久满脸期盼的望向女儿。 小祖宗,你爹我今天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靠你啦! 第90章 动了会死 “什么叫自由?我的理解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大陆简史·批注版。 孙队长想要说些什么,陈九提前抬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冰冷,杀心自起。 男人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紧接停滞,无处不在的压迫感瞬间袭来,冷汗直流。 他低下头,躲开这异常刺人的视线,硬生生把话都憋了回去,才感觉稍微好受点。 陈庭望着这一幕,默不作声。 其他人也看见了男人的满头汗水,心下异常复杂。 赵迪感受最明显。 自己的直觉没有说谎,这位大哥哥果然不简单! 他的眼神渐渐明亮,里面充斥着一种名为向往的光辉。 父亲在自己幼时失踪,后来再出现时,却是风尘仆仆,每回待不了几天就得走,以至于多年来聚少离多。 他追问过母亲很多次,可都语焉不详支支吾吾,问急了还要揍自己一顿。 往后的日子里,他渐渐长大,知道父亲大概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可惜自己无能为力。 也就是那时候,他沉迷上了电影、电视剧,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里面的主角一样,修成绝世武功变得强大无比。 倒是没什么拯救苍生的宏愿,就是想着替父亲解决掉麻烦,让母亲不再相思。当然,自己也可以不用再被那些同学欺负,骂自己是没爸的孩子。 尤其刚才那会儿,在看到妹妹嚎啕大哭、母亲泫然欲泣、父亲被人反捆臂膀时,他心底萌生出一股过去从未有过的、如此强烈渴望变强的念头。 近乎疯魔。 同时身体中涌现出一些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与某种东西融为了一体,蠢蠢欲动。 陈九的突兀出声,才让他逐渐平静。 赵迪有种直觉,自己的人生,会从今天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心念起,手指微动。 有清风徐来。 陈九愣了愣,但并未回头看,只是轻笑了声。 有点儿意思。 小琉璃终于思考完毕,咧着嘴笑道:“耙耙,肥家~” 赵传久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陈九望着他赞叹道:“心若琉璃六尘不染,你上辈子积大德了,才能拥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他拍了拍小琉璃的屁股,轻声道:“去吧,跟爸爸出去玩,晚上哥哥陪你过生日。” 这次小琉璃没有反抗,乖巧地点了点头,紧接就扑到爸爸怀里,拿小脸蛋蹭着扎手的胡须。 赵传久满脸复杂的望向少年,轻声说了句谢谢。 陈庭忍不了了,站出来盯着陈九,语气微寒道:“小兄弟,我不管你是从哪个花果山里蹦出来的,可总该知道,这是哪儿吧?仁安城姓什么吧?” 陈九点点头,却没搭理他,靠近两步转望向中年男人,伸出手替他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淡淡道:“孙队长,你知道这身衣服,这块徽章意味着什么么?” 少年声音有些低沉,自问自答:“你大概是知道的,否则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毕竟像你们这种人,理论比谁背的都熟。” “其实你也应该能看出来,我本来不打算出手的,赵传久那家伙跟我有仇嘛,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点在于,暴露出身份很麻烦,这会让我对某些人难以交代。” 坑了自家二叔的钱,回过头再当面打人家的脸,陈九自己都觉得这太不地道了。 “可是你呀,真得令人难以忍受。为了地位、名利,拼了命的往上爬,趋炎附势结交权贵,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总得有个限度吧?” “你说说你,跟个女娃娃较什么劲?还想着用小琉璃来作饵?你身后那位这么做,情有可原,为主子出气嘛。但是你不行,知道为什么不?屁股,决定脑袋。你越界了,一点底线都没有的人,是无法被容忍的。” 陈九伸出手,摘下男人胸前那枚象征身份的精美徽章,放在阳光下仔仔细细打量着。 他轻声道:“它是神圣的,因为其背后蕴藏着庄严的法度。但你不是,我只从你这里见到了肮脏污秽。可惜,世间有很多人都对此抱有幻想,天真的认为你们二者是一体。” 孙队长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安静聆听着。 不是不想说话,不是不想反抗。 而是他惊恐发现,就在刚刚陈九拍到自己肩膀的瞬间,整个人就动不了了。 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仿佛有个人在一直重复着某句话。 别动,动了会死。 陈九屈指一弹,将那枚徽章高高抛出,再眼睁睁看着它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叮~” 伴随着徽章落地的声音,陈九收回视线,孙队长发现自己好像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汗流浃背的男人大口喘着粗气,紧接一阵酸软袭来,浑身上下的力气在刚才的惊吓中,被完全抽光。 他一时间没控制住身体,啪地一下瘫软倒地,小腿间歇性的抽搐着。 陈庭默默看着,眼里闪过一抹浓重的忌惮之色,要不是此刻身处仁安镇,他绝对已经逃之夭夭。 摸不清来路的过江龙,他从来不会正面硬刚。 可转念想到仁安镇,想到自己姓陈,他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沉声道:“大道理说完了?该我说说了吧?赵传久,今天我要定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不管你是谁,应该知晓我家少爷陈流儿的份量吧?” 熟悉的老套路,打不过就摇人。摇人还打不过,就搬出少爷的虎旗,这招在仁安城里屡试不爽。 当然,陈庭也不是傻子,相反眼力劲十足,上到陈家大宅里的直系,下到城里的权贵,没他不认识的。 其中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心里同样门清的很。 眼前这少年吧,陈庭看着有些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便给他归结到了其他分类中。 要么是哪个深山老林蹦出来的野修,要么是其他城市来的过江龙。 不过对陈庭来说,这二者都没所谓。 束芯这会儿也算瞧明白了,自己果然是看走眼了,真正的大佬,原来一直是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俊美少年。 仅凭一个眼神就把堂堂治安分队队长给吓趴下,这是怎样的气魄? 只可惜,这里是仁安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自持武力乱来的。 她定了定心神,撩起散落在脸颊上的长发,盘于耳后,准备站出来打圆场道:“小弟弟……” 陈九挥手打断她的话,吩咐道:“赵传久,带着人走,今天这茬事,我替你接了。” 男人毫不犹豫,抱起女儿拉着老婆儿子就跑路。 跟这位爷有啥好客气的? 万一没听话,再矫情下,惹得他生气了,先把自己揍一顿咋办? 陈庭直接怒了,眼睛瞪的老大。 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刚要拿出电话吩咐手下人阻拦,却被陈九轻轻一指点在眉心。 少年扫视过众人,平静道:“动,或者啰嗦,死。” 陈庭、束芯、霞姐、寒露,总算知道先前那位孙队长经历了什么,再也没有笑话他的心思。 仅被那个少年看了一眼而已,没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星河般璀璨明亮的双眸深处,是刺骨冰寒的杀意。 如临深渊。 —— 服装店外的马路上,没人知晓赵传久的模样,这会儿见有个一家四口出来,貌似蛮符合目标人物的。 可众人又没法确定,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老大的指令还没下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殊不知,自家老大现在不是不想下命令,而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直到出了门,平芝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迷茫的看了眼二楼,小声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陈九咋办啊。” 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的赵迪,这会儿出声道:“没事的妈妈,陈九哥哥不是普通人。” 满脸自信。 赵传久笑着拍了下儿子的脑袋,打趣道:“你这满脸骄傲的表情是咋回事儿?好像你立大功了一样。” 那可不,我是一眼就发现了陈九哥哥的非凡之处,就像当年看穿您一样。 赵迪更加骄傲了。 说着,男人面朝妻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二楼,笑意盈盈道:“不过小迪说得对,陈九的确不用我们操心。他啊,呵呵,就是放把火将仁安镇烧了,问题都不大。” 平芝眉毛高挑,惊讶道:“不至于吧?这位小爷到底啥来路啊?陈家直系?可没听你说过啊。还是外地来的?不过人家看着可真低调,一点儿世家子弟的跋扈气焰都没有,反倒温和至极。瞧他抱咱家小琉璃时的那个宠溺样,跟她亲哥哥没啥区别。” 她突然想到了寒露几人,感慨道:“这人跟人的差距可真大,陈九大概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物吧?还能如此谦和,再瞧瞧另外那几人,手里有点权、有点钱,就敢把王法当作自家私法,呵呵。” 云端上的人物么…… 说得也没错呢。 赵传久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轻声道:“先别急着走,在附近找个地方喝点东西,等陈九处理完事情。然后,再和你说说整件事的始末。” 平芝笑问道:“从哪开始说起。” 赵传久沉默了会,平静道:“从墨鳞族入侵西北开始说起。” “它们当年发动的那场小规模战争,本质上,是为了我而来。” “也因此,牵连了你们被抓。” “后来……” 第九十一章 替死鬼 “先试着了解自己,再去琢磨他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赵传久的确不担心陈九的安危,从武力到背景,都不担心,甚至前者占的比重更大。 过往些年里,他从来都是个纯粹的技术直男,一门心思在工业制造领域中埋头深耕,对于个人武力不屑一顾。 再牛逼的人,能扛住一发导弹不?好,就算能顶,那两发呢?三发呢? 所以尽管男人凭借命硬的优势、承受下墨鳞、兽族两种基因的注射,进而使身体发生剧烈变异,基础体魄、生命力坚韧到常人难以想象,可他从来没有进一步开发的想法。 直到四年前,赵传久安然回归家庭之后,他对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做了个总结,恍然发现,个人武力值的高低,好像真的蛮重要。 远得不说,就讲陈家,如果不是那姓袁的老头足够强横、赶赴海外救出自己的妻儿,那自己最后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还有陈流儿,如果不是因为其自身的强横异能,谁愿意搭理他啊?恐怕他亲爹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至于自己,如果足够强大,还会沦落到成为别人提线木偶的地步么? 谁想指使自己,都得掂量掂量吧? 他妈的,会造导弹会造车有个屁用!人家也不给我发射的机会啊! 赵传久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变强些。 什么是天才? 真正的天才就是把书本当作领路人,看即学,学即会。 关于武道、异能的修炼法门、心得,网上遍地有卖,还是星空学院出版,童叟无欺。 赵传久买了一大堆回来,从宏观概念剖析解释,看到具体的细节操作,一切了然于胸后便开始了偷偷摸摸的修炼。 受限于年纪、精力,他进步十分缓慢,可万丈高楼平地起,那一抔抔土,总算是夯实了起来。 时至今日,男人已到中三楼,但博览群书的他,自认眼光绝对是大师级别。 从被陈九悄悄摸摸的近身、拍打自己肩膀时,赵传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力道、触感,太重太硬了,重到自己变异过后、又成功登楼的身躯,都无法承受。与少年金如铁石的体魄相比,自己更像是个鸡蛋,一碰就碎的那种。 而且正常来讲,以他的警惕性,不至于让人摸到身后都没反应,而且还是陈九这个熟悉的老朋友,只能说少年隐匿气机的本事太过高明,甚至已经达到了与天地中“气”、“力”的完美融合。 金刚体魄,气、力的完美融合,两相叠加之下,答案呼之欲出。 呵呵,十六岁的大师境界。 呵呵,这他妈到哪说理去? 赵传久当时差点没绷住,都预想到自己跪下求饶的场景了。 其实也算男人猜对了。 陈九虽然因为内腑气海尽毁,没能晋入大师境界,导致赵传久感知不到任何气机,判断失误,还以为他是做到了完美融入天地间。 可真要来个大师敢和自己硬碰硬,陈九同样不虚。 —— —— 二楼上,对峙还在继续,气氛沉凝。 陈九一直没说话,就那么默默注视着几人。看着很平静,其实早已神游天外。 他是在考虑,待会该怎么跟自家二叔交代。 今天这事儿,自己做的不地道呀。 少年眉头轻皱,几人压力随之变大,站在前面的陈庭和孙队长二人,首当其冲,冷汗止不住的流,以为这位小爷是动了杀心,要杀人灭口。 这愣头青应该不会这么蠢吧?咱们也没妄动呀! 他妈的,有本事让老子活过今天!弄不死你个王八蛋,老子跟你姓! 陈庭扛着那股压迫感,心里如此想着。 与此同时,美艳熟女束芯有所动作。 她艰难的抬起头,强迫自己与少年对视,喉咙蠕动间,嗓音有些沙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现在以性命相威胁的,是哪些人?” 他妈的!你这个虎娘们! 要被你害死了! 眼前这小子分明是个神经病!你还吓唬他?! 就不能先老实点,把这茬儿混过去再说嘛?! 事后捏圆搓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草!蠢货! 一动不敢动的陈庭在心中破口大骂。 陈九歪了歪头,好奇的望向女人,问道:“你为什么敢开口说话,不怕死么?” 他在地下城牢笼中待了整整四年,后两年尤其惨烈,堪称茹毛饮血,在最终之战结束后,成功活下来的自己,何止是成就了无敌之心? 更有无尽杀伐。 动心起念间,寻常上三楼都扛不住自己的威压,见面先掉一境再说。 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市侩女人,竟然能顶住? 陈九有些惊讶,多看了她两眼。 束芯活动着僵硬的面部,挤出一个勉强笑容,说道:“小弟弟,你还年轻,不要误入歧途。” 她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身前的陈庭。 一直保持沉默的霞姐,此时鼓足勇气,用尽浑身力气镇压住心底的那份死亡悸动。 她大口喘着粗气,似威胁似警示道:“这位少爷,束总她说得没错,这里,是仁安镇。” 陈庭大概是跟在陈流儿后头太久,也得以经常碰面陈曦,因此有些当局者迷,总觉得自己主子在仁安城里说一不二,到哪都可以横着走。 进而下意识的把陈九归结为过江龙那一类,底气十足,心里憋着坏要报复回去。 老子身处仁安镇上,还怕你?龙都给你打成虫! 可旁观者的束芯与霞姐,已经品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首先眼前这位不知来历的少年,肯定不是傻子,明知这是陈家的地盘,还敢不管不顾的撒野,肯定有所倚仗。 其次他先前透露过一些讯息,说怕暴露出身份给自己带来麻烦。 什么身份? 那个赵传久心里肯定清楚,但没有说,只是脱口而出一个陈字,令人遐想联翩。 哪个陈? 总不会是某位的私生子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九身上的气场实在太强了,强到束芯与霞姐不自觉地拿他跟陈曦做对比。 二者仿佛之间。 这就很可怕了。 今天大概率是踢到铁板了,似乎完全不惧陈曦的铁板。 这样的人物,交好还来不及,干嘛要闹僵? 假如此人真因为这点小事儿,闹到满城风雨,那么自己等人会不会成为牺牲品? 呵呵,必然的。 那不如先在这里释放出些善意来,希望陈九能领情,事后再阻拦陈庭的报复,防止矛盾扩大化。 哪怕真要算后账,至少也得先调查清楚少年的来历背景。 众人心思流转间,陈九开口了。 他望向敢于直视自己的霞姐和束芯,目光中略带赞赏道:“大概知道你们的想法了,不错,进退有据也不失勇气。你们两个身为女性、却能在豺狼环伺的仁安镇上站稳脚跟,除去自己背景外,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 少年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那股浓稠到化不开的沉重压力,随之消失不见。 寒露直接瘫软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满脸惊恐的望向少年,半句狠话都不敢放。 早早就趴下的孙队长这会儿也没有站起来的欲望。 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自认为早早摸到了上三楼的门槛,又荣登分队队长之位,管辖着最繁华的一片街区,岂是一个春风得意能形容。 今天他接到陈庭的讯息时,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在路上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后,男人摩拳擦掌更加兴奋,把这次的事情当作一个投名状,希望借此入得那位大人的法眼。 可就在刚刚,陈九击碎了他的一切幻想。 那种生命仿佛随时会丢失的巨大恐惧,让男人这会儿有些失魂落魄,久久缓不过来。 什么背景,什么地位,什么名利,哪样有命重要? 我他妈闲着没事,来趟什么浑水啊!草! 被解开束缚的陈庭没有说话,深深看了眼少年,扭头欲走。 结果,被两人同时叫停。 “站住。” 陈九和束芯对望一眼,前者笑道:“你先说。” 束芯红唇轻抿,走到陈庭跟前正色道:“等。明白我的意思么?” 陈庭愣了愣,没能理解。 我他妈等什么呀?等这小子再发疯?老子先召集人马废了丫的再说! “哎。” 陈九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不长记性。嘿,小子,你还别瞪我,说得就是你。不过呢,你今天走运,我给这位美女姐姐一个面子,再饶你一命。知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啥不?” 他指着陈庭与孙队长,笑道:“先故意放你们走,让你们各自回去叫人来制裁我,直接把事情闹大,最后再杀掉你们,这样我也勉强算正当防卫,出师有名,好对那位有个交代。” 陈庭与孙队长对视一眼,纷纷皱眉。 迟钝的他们,这会儿心下终于有所明悟。 这小子,好像真的不怕陈家? “不过呢……” 陈九笑眯眯的望向束芯和霞姐,话锋一转道:“这两位姐姐蛮有意思的,为了防止她们成为牺牲品,便捎带着把你们也放了。” “我啊,有时候就是要的太多,总想着面面俱到,可哪能事事如意?呐,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今天所有的锅,我都背了,不让你们当替死鬼。” 第九十二章 溜了溜了 “在时间面前,我们渺小如尘埃。可我从来不曾丧气,愿在有限的生命中,焕发出无穷尽的能量。” ——大陆简史·批注版。 后知后觉的陈庭忍不住又打量了少年几眼,放低几分姿态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陈九没搭理这话,反问道:“有你们陈曦陈总的电话么?拨通。我和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男人眼皮直跳,犹豫再三。 原来这小子不是虚张声势啊? 电话他肯定是有,但在摸不清头脑的情况下,不敢擅自打过去啊! 束芯从包里掏出手机,轻声道:“我来打。” 她现在无比好奇眼前这淡定少年的真实身份,哪怕可能会因为贸然叨扰、进而惹得陈曦不喜,她也无所谓。 女人拨通号码。 电话里响起一阵长达半分钟的提示音,随即有道磁性男声传出,语气很温和。 “小束,你可是难得给姨父打电话,怎么了,有事儿?” 没等到束芯开口,陈九直接将电话夺过去,平静道:“二叔,我是陈九。” …… 陈庭等人当场石化,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少年,久久无语。 二叔? 陈曦他妈是你二叔? 陈庭在意的,却是陈九二字。 几年前,他听主子陈流儿提起过这个名字,那个被誉为‘一人即东海’的陈落的长子,西北程开合的亲外孙。 因为其身份的敏感性,这事儿一直只在家族内部流传,当时提过这一茬后,陈流儿还特地嘱咐了下陈庭,让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千万别在外面瞎传。 那会儿,陈庭还看过一张合照,就是新历488年陈九返回陈家祖宅后,他们一家老小拍得。 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眼熟,却完全没印象…… 搞了半天您就是陈九?陈九就是您? 我草? 真他妈撞钢板了! 束芯几人同样觉得不可思议,陈曦陈总是他二叔?可没听说过陈家直系里,有叫陈九的晚辈啊。 偏房亲戚? 不可能,如果不是关系亲近至极,陈九觉绝不敢这么轻描淡写的打招呼,而且是以一种平等对话的口吻。 难不成真是谁的私生子? 那头的陈曦,同样沉默了会,没有立刻回话。 某处破旧民房内,陈曦放下手中酒杯,看了眼身前的三弟。 说曹操曹操到是吧?才聊到你没多久,你就出现了?而且还是以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 陈卧同样听见了电话里陈九的声音,望向二哥的目光有些疑惑。 咱大侄子,怎么跟你那远房侄女儿搅合到一块了? 隔了会,陈九笑呵呵的问道:“怎么着二叔,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 那头的陈曦同样不解,但没有立刻发问,声音爽朗,明知故问道:“有些惊讶罢了。出关了?” 陈九暂时没有跟他在电话打太极的意思,直截了当道:“嗯,今天刚出来,去了趟山里看看成果,老陈给那儿建设的还不错,我很满意。当然,这里面可离不开二叔,以及三叔当年的鼎力相助。” “本来事情办完,我想着来仁安镇上挑些礼物去登门拜访,便提前让李安之回去联系您几位长辈。结果吧,这路上出了点儿意外,偶遇了您的侄女,以及陈庭。” 陈庭……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曦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否则陈九绝不会借用束芯的电话来找自己。 男人笑问道:“总不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他们如果惹到你,不用给我面子,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嘴上这么说,可终归是用一家人来开头,陈庭几人松了口气。 陈九看了他们一眼,旋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 —— 民房内,陈曦安静听完,神情有些不太好。 他面色平淡道:“给二叔一个理由。” 当年在落阳镇,你陈九安插下王遵新这颗钉子,二叔当你是事出有因,给你面子。 后来你回归陈家,派陈某过来借钱,嘴上说是借,可谁不清楚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儿。但二叔不计较,要钱而已,拿去。 可现在呢? 那赵传久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他当年好像也捅了你一刀吧?还差点儿废了你! 结果倒好,你收了二叔的钱,担了二叔人情,却反过来帮着外人打二叔的脸? 大侄子,你这个事儿,可干的不地道! 陈庭倒是略带感激的看了眼陈九。 因为少年先前的一番话中,说得极其公允,不带一丝主观情感倾斜。 他是真怕陈九给自己来阴的,话里话外告两句黑状,那自个儿得是百口难辩,说完了不至于,但锅是背定了。 束芯不清楚这对叔侄的关系有多亲密,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人情纠葛,只觉陈九现在的处境不太好。 偏袒一个背叛了你二叔的人?这可说不过去。 她也终于理解了少年先前那句话的真实含义,暴露身份会很麻烦。 束芯笑意盈盈。 小弟弟,是很麻烦呢。 —— 陈九沉默了会,有些无奈道:“我的本意也是来找赵传久麻烦,但碰见了她的女儿。小娃娃才两周岁,与我很有眼缘。所以,便给她取了个名,六尘不染、心若琉璃的琉璃。” 陈曦愣了愣神,心下有所明悟。 他恢复如常,爽朗笑道:“看来那小娃娃的确有几分玄妙,能让你另眼相看,她这辈子是有保障咯。也罢,今天的事儿,就此揭过。” 这个理由,陈曦能接受,只要不是刻意找自己茬,跟自己对着干,一切都好说。 因为像他们这类人,除了至亲外,绝不会随便给别家小孩儿取名,这其中玄而又玄的因果牵扯很麻烦。 陈九这小子,应该是真的很中意那女娃。 闻言,陈九点点头,苦笑一声道:“其实早该解决这件事情,但一切发生的太巧合,搞的我没法跟二叔解释。好像那个什么一样,您懂的,毕竟有落阳镇的前车之鉴。总之,我没有什么复杂心思,单纯喜欢那小家伙罢了。” 陈曦笑着道:“无妨,二叔明白。你这会儿在小束店里吧?二叔派人去接你?我跟你三叔在一块呢,晚上过来喝两杯。你当初筹建场地的事儿,我不过是出了点钱,不值一提,可你三叔是费了老大劲了。你呀,得过来好好谢谢你三叔。” 陈九想了想,应声道:“行,不过不是现在,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这是二叔您的号码对吧?我记住了,待会儿忙完给您打电话。”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 “好,二叔再见。” 陈九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还给满脸复杂之色的束芯。 她通过刚才的一番对话,发现一个自己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陈九在陈家的地位,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得多的多。 至少自己,不,别说自己,哪怕是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做到与陈曦如此平等的对话。 甚至自己的表弟陈流儿,在他父亲面前,大部分时候都做不到如此放松、淡定。 而陈九,虽然脸上都是歉意的笑容,嘴上也蛮不好意思的,可实际呢?底气十足,丝毫不虚。 他是因为理亏才弱三分,而不是惧怕。 在这一点上,少年和其他人,有天壤之别。 束芯有些遗憾。 她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陈曦是少年的二叔,又是自己的姨父,那这小子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姐姐? 有这么个长相超帅的弟弟,带出去得多有面子?想想都美滋滋。 可现在,别想认弟弟咯。 当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差距多大时,一厢情愿的攀附只会让人瞧不起。 没必要。 陈九见状有些奇怪。 这娘们,怎么突然忧愁起来了?事情不都结束了么?我又没打算制裁你们。 女人心海底针。 哪怕是陈九那足以倾听众生心意的敏锐心觉,也做不到事事了然。 “咕噜……” 陈庭喉咙蠕动几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靠近两步,头也不敢抬的低声问道:“九……九少爷,我可以走了嘛?” 说着,他悄摸抬眼扫了陈九一下。 但凡这位的表情出现一丝不喜、或者不耐烦,那自己立马跪下求饶。 陈庭倒不是有多怕少年,毕竟自己的主子也不虚他,只是今天吧,毕竟是自己理亏,冒犯到了这位小爷,人家就是当场把自己打个半死不能活,自己也没地方说理去。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先忍过今天再说。 可陈九,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满脸玩味笑容的盯着他。 陈庭似乎感受到少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着,头又低了几分,尽显卑微。 “哈哈哈,”陈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没杀你,就不会再找你麻烦,去吧。以后机灵点,柿子得挑软的捏。” 陈庭心下腹诽道:赵传久那逼人在我看来,可不就是个软柿子嘛?可谁能想到,有您这尊大佛在后面撑腰啊。 但他嘴上却极其乖巧,止不住地点头道:“九少爷说得对,说得对,今天是陈庭有眼不识泰山,以后长记性了。” “嗯,去吧。” “九少爷,再见。” 陈庭扭头就走,看都没看瘫软在地上、心如死灰的孙队长。 第93章 自知,自省 “放弃两字,对普通人来说是极简单的。可于我而言,难如登天。年逾半百,才逐渐领悟到这个词的精髓。”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庭这个老江湖,早就看出陈九对孙队长,是动了真怒的,没当场杀掉他,或者革了他的职,都算心地善良了。 因此他才不会自找麻烦,去替这个倒霉催的孙队长求情。 尽管男人的麻烦,是陈庭一手促成。 死道友不死贫道,拜拜了您嘞。 孙队长这会儿瘫坐在地上,满心的懊悔,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你说说你,没事儿跟着陈庭这狗腿子瞎混什么?现在好了吧,那孙子跑得比谁都快。自己的麻烦来了吧?踢到钢板了吧?腿断了吧? 如果陈九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强大武者,那好办,顶多揍自己一顿狠的,事后不说亲自带人去报仇,光陈庭都不会放过他。 可眼下呢? 人家是陈曦陈老总的侄子啊! 而且听口吻,这小子在陈家的话语权,不比陈曦差到哪里去。 那我他妈就算完了啊!仁安城里,陈家就是天! 自己捅了天,都不用人家亲自出手,等这事儿流传出去,光那些眼巴巴盯着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的同僚们,都不会放过自己! 到上司那儿随便一诋毁,这队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再严重些,恐怕得直接革职。到时官家的身份没了,再多出几个像陈庭这样,为了帮主子出气邀功的狗腿,那自己还有活路么? 或者再直接点,陈九悍然出手诛杀自己,到时绝对有人站出来替其收拾残局。 妈的,陈庭,你这个王八蛋! 这会儿,孙队长是万万不敢迁怒到陈九身上的,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他满含怨恨的瞥了眼陈庭的背影,豁然起身跟了上去。 妈的,你带老子来的,现在想自个儿跑路?今天要么一起走,要么谁都别走!非得把你也拖下水! 果然,在孙队长跟上陈庭的脚步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站住。” 陈庭隐约明白这老小子想干什么,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却也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只得跟着孙队长一起回头。 因为他不确定,陈九这声站住,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既然拿不准,那就把自己也囊括在内。 陈九缓步上前,凝视着孙队长,淡淡道:“你这个分队长的位置,是谁提拔上来的。嗯……你应该明白我的潜意思。” 你是谁的人。 男人很想回答陈曦陈总,再声泪俱下的补上一句,我也是您二叔的人呐! 但很可惜,并不是。 他是外调过来的,没有任何背景靠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否则也不会上赶着去攀附陈庭,自降身份做打手,无非是想坐稳屁股下的这把椅子。 犹豫片刻,孙队长干脆豁出去了,一咬牙实话实说道:“我没有什么身份背景,能坐上这个位置,既得益于上任分队长的突然过劳猝死,也归功于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还有,投机钻营。” 仁安城的官僚晋升机制,陈九倒是了解一二,逢岗位必过考,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规则,这是陈起钦定的。 陈九点点头,将目光转向男人的双手,轻声道:“掌心的茧子很多,皮肤也很粗糙干燥,满是裂纹,出身农村?” 孙队长愣了愣,下意识用手抹过自己黝黑的面庞。 脸上的触感告诉他,嗯,是很粗糙。 他满脸复杂的望着陈九,点头道:“嗯。” 陈九挥手拍了拍男人厚实的肩膀,平静道:“我也在农村待过,叫黄村,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不知道你们那儿怎么样。但我想,应该大同小异吧?” “民风淳朴,或者说因为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灯红酒绿,所以才能保持住初心。” “风景挺好,换言之就是科技不发达,没被人类的足迹所污染。” “衣食无忧,当然,也仅限于此,再换个说法就是穷,穷到那种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被饿死的地步。” “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时候,稚嫩的肩膀就得扛起重重的责任。至少,我当年就是这样。” “我想,你也应该如此。” 孙队长渐渐垂下头,沉默了许久。 他盯着脚背,目光有些恍惚,轻声回道:“父母死的早,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我身为老大,只能多担待些。不过我也很庆幸将他们培养成人了,因为后来去读书的钱,是他们凑给我的。” 一声担待,蕴含多少心酸劳累? 个中苦楚,只有当年那个一直咬牙坚持的男人知道。 黝黑的皮肤,布满茧子的干裂手掌,怎么都遮不住的沧桑,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九略带赞赏道:“出身微末,却能秉承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从你有这份格局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成功。弟弟妹妹呢?都接来城里没有。” 孙队长摇摇头:“他们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地日子,不愿来城里。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给我添麻烦。这个,我不强求。但是侄子侄女们,我都给接来镇上读书了。” 束芯几人默默听着,神情有些复杂。 陈九赞同道:“孩子们拥有无限未来,不该枯守二亩良田,这事儿你做得没毛病。”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头也埋得更低。 “我不想他们成为父辈那样固执的人,这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直至老死。他们当然可以选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平凡生活。但前提是,得先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广袤、美好,然后再遵从本心想法,决定是否甘愿放弃,回归山野。” “抬起头,看着我。” 少年的嗓音里,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男人缓缓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九望着他,平静道:“将心比心,才是佛心。这世上,不止你一家饱经风霜、历经艰难,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可怜人。你算幸运的,至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是小圆满。” “今天,如果我不在这里呢?你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会给那两个孩子、会给那个妇人,带来怎样巨大的心理阴影么?你记好一句话,生而为人,既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趋炎附势、投机钻营,从来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希望将来的日子里,你如果再碰到这种事,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使别人用这种方式对付你,对付你的家人,对付你的挚爱,你会怎么样?卑微时,要把自己当人。风光时,要把别人当人。” 男人再次低下头,紧咬牙关抑制住心间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我,会记住的。” 陈九这话既是说给男人听,也是说给另外几人听。 当然,陈庭除外,这小子在他的判断里,属于没救的那一类。 少年挥挥手,轻声道:“都去吧。” 陈庭点头哈腰道了声九少爷再见,然后比谁溜得都快。 孙队长重重点头,毅然转身离去。 之前男人确实没想到,今天这事儿能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可少年刚才那番话,却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喝两杯。 顺便再问问自己。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让自己都心生厌恶。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因为品尝到权利的甜头而飘飘欲仙,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我从苦难中走来,最终却选择给他人带来苦难,呵,笑话。 —— 霞姐扶起地上的寒露,走到少年身边告辞离开。 这姑娘大概是被今天的一波三折吓傻了,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就支支吾吾、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对不起。 陈九也没当回事。 寒露这种姑娘在她看来,确实跟傻子没啥区别,那个霞姐倒有点儿意思。 念及于此,满脸犹豫之色的霞姐终于鼓足勇气,恰巧在此时开口搭话道:“很难想象,如您这般高居云端的大人物,会如此温和内敛,愿意跟我们这种人讲道理。大概和您小时候在农村历练过有关?” 陈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算历练吧,被逼无奈而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呢,我倒蛮怀念那些年的苦日子。嗨,我这人有些贱骨头,总觉得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多吃点苦头,不足以成事。哈哈哈,老古板思想。” “扑哧……” 束芯与霞姐不禁莞尔,又立马收敛起笑意。 人家当然能自嘲是贱骨头,可你这跟着笑就不礼貌了呀。 霞姐想了想,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掌,大方一笑道:“洪霞,很高兴认识您。我为先前对平芝女士的不礼貌,而感到万分抱歉,希望您能代为转达。这不是因为您的身份,而是源于您先前的那番话,让我感触良多。说来惭愧,我也是个穷丫头出身,年纪轻轻进了城,十分向往世间繁华,从此一门心思往上爬。直到如今,呵呵,自己看着自己,都有些陌生。” 陈九没有丝毫犹豫,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好,陈九。我懂,你放心,歉意一定会带到。” “多谢。那就此别过,望有缘再会。” 霞姐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结交的心思她当然有,但也仅仅是想想。 她相信只要自己今天开口,一定能要到陈九的联系方式,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做人呐,得有自知之明。 第94章 不同的世界相同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那位神明成就的崇高王座,是由无数鲜血浇筑出来的。如果可以,我想登上去;如果不可以,我也愿做其中一滴血。” ——大陆简史·批注版。 就在霞姐二人走到楼梯前时,陈九忽然开口叫住了她们。 “等下。” 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可洪霞的识大体、知进退又让少年颇有好感,犹豫了会,他还是决定提点这女人几句。 能领悟多少,全看她心境。 洪霞转过身,面露疑惑。 陈九微笑道:“外在所有精美包装的堆砌,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就好像人们渴望通过他人的认同,来证明自己一样,完全是在舍本逐末。自己先强大起来,赞美歌颂必然会常伴身边,地位、金钱,随之而来。这样形成的安全感,才真正牢靠。” 洪霞有片刻的愣神,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望向自己。 浑身金闪闪。 她第一次觉得,黄金似乎也没那么美丽。 洪霞诚恳问道:“怎样才能变强大呢。” 陈九回道:“这得问你自己,想要什么,想跟谁比。反正在我这里,坚韧的内心,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不被任何外界意志所干扰。拿起,亦或放下,随心所欲。” 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你也不必把这些话太放在心上,我的随口之言罢了,一时没忍住多唠叨了几句。” 洪霞点点头,若有所思。 “受教了,告辞。” 她暂时还不太能理解陈九话里话外的真正含义,但并不妨碍她先记下再说。 —— 人都走得干净,只剩下陈九和束芯二人面面相觑,后者抢在少年开口告别前说道:“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 陈九暗自估摸着时间,害怕错过与小琉璃一块儿吃饭。 束芯趁热打铁道:“朋友送来的,说挺珍贵的,你肯定懂这些,来帮我品品呗?” 她本来都已经放弃和陈九交好的打算,毕竟二者身份相差如此悬殊,都能让陈曦平等对待的人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但这会儿发生的一系列事,让束芯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眼前这少年,与自己以往接触过的许多大人物,好像都不太一样。 在他眼里,没有身份、地位、权势这些外物,与所有人的交流都是发自内心的平和、尊重。既不盛气凌人,也不虚与委蛇。 束芯念头有些纷杂,同时动作不停给陈九泡了杯茶,有些没话找话道:“刚才在电话里,听你喊姨父叫二叔?” 陈九有些会错意,诚实道:“嗯,我的父亲,是陈落。” 嗯?陈落?这个名字知道,陈家第二代的幼子,当年跟其父亲打了一架,没打过之后去东海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后来听说混得也蛮厉害的。那陈九,就是从东海来的咯?怪不得原来没听说过。 束芯假装恍然的点点头,敷衍着道:“哦哦,您父亲是陈落叔叔啊,久仰大名。” …… 陈九眼神有些复杂。 这傻娘们,原来不是试探我的底,就是没话硬聊呗? 我说陈落,你在仁安城里混的也不行呀,人家都不知道你的威名。 陈九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当年那桩弑父戏码的丑事,败走东海的父亲—陈落,就在家族里成了一个禁忌,导致你们这些人不太了解他。我跟你讲呀,他还是蛮厉害的。” 说着,少年脸上有些感慨。 他脑海里回想到当初,陈沉几人从西海接自己返回大陆时,陈落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全力施为下手持天雷返人间,硬生生将大海开了个窟窿,久久不曾合拢。 那景象,何其壮观? 束芯不知晓其中的曲折,以为陈九就是很单纯的敬仰父亲,附和道:“那是,陈家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人中龙凤。来,尝尝茶怎么样?” …… 陈九就很无语。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着满脸期待的女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泡的功夫太短了,不够滋味。这做人呐,跟喝茶一样,时机不对,就出不来味道。” 束芯愣了愣,没有说话。 陈九起身笑着道:“感谢你的招待,有缘再见。” 女人随之站起来,脱口而出道:“等下,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 说完她就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少年的脸色。 陈九凝视着她,不发一言,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 束芯看了他几眼,逐渐把头埋低,声若细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您要不愿意,就算了……我,我就是想和您做朋友。” 陈九微笑拒绝道:“一声您就足以证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走,丝毫不给面子。 女人没有抬头看陈九,因为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果然,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像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搭理我这种可笑的请求呢。 呵呵,朋友,他跟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吧?偏偏就我没资格。 等等,不对,凭什么啊?! 我凭什么没资格啊?! 束芯父母就她这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恨不得宠上天,能力范围之内的,要什么给什么。能力之外的,想方设法也要给,进而导致她多少有点儿大小姐脾气。 后来长大了,接手部分家族产业锻炼了几年,性格慢慢改变不少。可那也仅仅是伪装,变得更圆滑世故了而已。 所以这些年束芯一路走来,异常平坦,感情方面更是如此,从相貌身材、到家世能力,她哪样都不差,从小到大围绕在身边的优秀异性数不胜数,堪称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可惜她一直把姨父陈曦当作标杆,眼光放得过于高,身边就再也没谁能入她的眼,这些年一直单着。 这会儿,束芯本性中的大小姐娇蛮脾气突然就上来了,猛地抬头,隐约带着哭腔大声道:“凶什么凶!什么两个世界的人啊!我又没想过要进入你的世界!就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想和你认识一下!你拽什么拽啊!” 泪珠连成线,划过面颊,坏了妆容。 嗯? 陈九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整的有些懵圈。 老子他妈的什么时候凶你了?到底谁凶谁啊!药吃多撑着脑袋了吧!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陈流儿,或者陈曦,你还敢用这种口气和他们说话么。” 嗯…… 好像不太敢…… 束芯扪心自问,然后给出答案,再次低下头不语。 吼完之后,成功发泄掉情绪的她先是觉得很爽,再就是有些后悔,心中暗骂。 束芯!你真是吃错药了!人家愿意和你好好说话,不代表就没脾气!你算哪根葱啊,竟然敢头脑拎不清的吼他!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啊,搞清楚人家的身份啊! 她寻思着开口道歉找补一下,可转念一想,凭什么啊?你都觉得老娘不配和你说话了,我干嘛还阿谀你啊?!谁在家里不是个宝贝来着?! “哼。” 束芯冷哼一声,抬起头抹过脸,双臂环胸腰背挺得笔直,直直望向天花板,就是不去看陈九。 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瞥向少年那边,显得有些心虚。 那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错了,但就是不服,有本事你弄死我。 …… 陈九见状有些无语,望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噙着的泪珠,摇摇头苦笑道:“你们女人呀,就会整我见犹怜这一套。明明是你先发脾气,不讲理的凶我一顿,然后自己还委屈上了?哭上了?妈的。” 原来你也会爆粗口呀? 束芯如此想着,关注点有些奇特。 陈九沉吟片刻,说道:“其实这跟敢不敢无关。就像陈流儿他们永远不会和你说真实想法一样,你自然也不会朝他们吐露心声。我呢,性子随意惯了,也不喜欢带着滤镜看人,所以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因此,你在这份感染下,也说出了心里话。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会倒打一耙。” 束芯抽了抽鼻子,小声道:“我没有。” 底气十分不足。 陈九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两张纸递给她,说道:“呐,不喜欢见女人哭。哎,你啊,先前说与洪霞听得那番话,其实也是说给你听。她将来大概能理解、并做到,可你呀,是玄了。” 有些人终其一生放不下,有些人则是拿不起,或者说生来拥有的东西太多,不知该拿哪个。 “啊?你在说什么啊?” 束芯歪歪头,嘴巴微张,表情有些迷茫,显出几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娇憨可爱来,却毫无娇柔做作之态,别有一番风情。 还是美女养眼呐。 陈九心下感慨,换言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去帮我买五份礼物,三个男人,两个女人,都是长辈。嗯……不用名贵,但要用心。我说几样你记一下,是必须要买的。棋盘,金貔貅,万年青,君子兰,一个工艺鼎。这些事,天黑之前办好,明天我来店里找你。结账的话,你先垫着,听懂听不懂?” “啊?” 束芯再次迷茫,被少年极具跳跃性的思维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九气乐了,轻轻在女人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重复道:“听懂听不懂呀?” 束芯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头有些委屈,嘴里嘟嘟囔囔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那我买的东西,你能看中啊? 第95章 入夜 “相较于明面上虎视眈眈的兽族来说,我更担忧一直在休养生息、很少有大动作的墨鳞怪物们。它们这百年来,似乎又进化了。”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小声道:“好,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去办。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就在陈九刚刚踏过门外的时候,束芯忽然又出声喊住了他:“等等,你光说明天来找我,可还是没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啊。” “嗯……” 陈九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有一部加密过的卫星电话,但是号码我也不清楚,被放在陈家大宅里了,等回头有时间吧,会告诉你的。” 那是当年返回陈家时,三叔陈卧当场送给他的,本来陈九不太想用这部电话,怕被监听,犹豫着要不要拜托这女人,顺便给自己带一部手机回来,可转念一想,有心人真要监听自己,用谁的都没辙。 束芯哦了声,目送陈九离去。 在他走之后,呆愣愣站在原地的女人,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一拍脑袋急匆匆地下楼了,召集所有导购过来训话道:“把监控调出来,那个少年的脸,你们都给我仔仔细细记住了,以后在仁安镇里,只要你们再见到他,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消息属实,奖励一万元。都听懂没有?” 众人有些纳闷,不知自家美女老板又发什么疯,不过还是齐齐点头大声道:“明白了。” 管她发什么疯呢,有钱人的心思摸不透,只要记住奖励是一万块钱就行。 —— 赵传久他们没有走远,就在隔壁街上的一家快餐店里坐着喝冷饮。 关于男人自己的故事,十四年风雨飘零惶惶不安,此时也已经接近尾声。 …… “再后来,我捅了陈九一刀,昏迷过去,算是完成了老爷子交代的任务,随之被人救走,来到仁安镇上与你们团聚。这也是我头两年,为何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正原因,有愧于陈曦。” 平芝盯着丈夫,目光有些复杂,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语气怜惜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赵传久拍了拍妻子的手,微笑道:“都过去了。” 说罢,男人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揉着他的脑袋道:“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会当着你的面说这些么?” 赵迪嘴唇微抿,犹豫了下说道:“因为您不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男人脸上满是欣慰笑容,点头道:“嗯呐,我快老了,你还年轻。” “哟?是不是打扰你们一家人的其乐融融了?” 说话间,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嗓音,几人扭头看去,是满脸打趣笑容的陈九。 本来一直在埋头舔冰淇淋的小琉璃,立马回过神来,开心大叫道:“锅锅~锅锅~炮炮~” 陈九从平芝怀里接过女娃,拿头轻轻碰了下她精致的小鼻子,笑着道:“你可真是个撒娇鬼。” 赵迪站起来小声喊了句:“哥哥好。” 陈九微笑点头示意。 小琉璃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瞧了瞧手里的冰淇淋,短暂思考过后,高高举起手掌,说道:“锅锅~七糖~” 平芝见状笑骂道:“这小白眼狼,刚刚妈妈问你要,你都不给。” 陈九轻舔了一口,笑眯眯道:“这是冰、淇、淋,不是糖。” “呜……” 小琉璃撅起嘴巴思考了会,学着说道:“冰~鸡~宁~” “哈哈哈哈,差不多吧,一个意思。” 陈九不禁莞尔,抱着她坐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跑远了,得一通好找呢,没想到就在感知范围内。” 赵传久豪气道:“瞧您说的,咱是那种不仗义的人嘛?撇救命恩人于不顾,这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陈九没好气道:“救命恩人夸张了,不过我替你摆平一个大麻烦是真的,否则今天有你好受的。至于你的仗义嘛,不好意思,我可真没看出来。先前在店里的时候,我这边让你走,那边你就撤了,溜的比兔子还快,头都不带回的。” 赵传久嬉皮笑脸道:“我这一家老小四个弱鸡,怕待在那儿让您分心嘛。怎么说,事情到最后怎么解决的?” 陈九没有提给自家二叔打电话的事儿,轻描淡写道:“就那么解决呗,武力威胁一顿,再暴露身份,他们就都怂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 “嗯……” 犹豫片刻,他欲言又止道:“您二叔那边……” 陈九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这话。 一直在旁坐着的平芝,考虑良久,还是决定改口道:“九少爷,今天真的太感激您了。” 直到现在,女人仍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感觉到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看着极好说话的温和少年,怎么就是那位顶天厉害的陈家少爷呢? 完全不像啊。 陈九摆摆手,说道:“不必这么拘礼,叫我陈九就好。” 他停了停,指着男人开玩笑道:“你老公就很不客气,完全没拿我当外人,当年那一刀捅的,可真是毫不留情呐。” 平芝讪讪一笑没有接话,略带恼怒的看了眼丈夫。 惹事精! 赵传久有些委屈,心说这能怪我嘛? 陈九指着桌上的几杯冷饮和一些汉堡,转移话题道:“今天帮了你们这么大一个忙,就准备请我吃玩意儿?” 赵传久看了眼外面渐晚的天色,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老婆刚才还说呢,要不要请你吃个饭啥的,被我拒绝了。她犯傻,我不能跟着她犯傻呀。你肯定是很忙的,所以不敢开口,怕耽误你的时间。可如果愿意赏光,我们一家人都会很开心。” 陈九用手指戳了下小琉璃肉呼呼的脸蛋,乐呵呵道:“她今天生日嘛,这顿饭当然要吃。” 赵传久一拍手,开心道:“得嘞,今天下仁安镇最好的馆子,我请。” 小琉璃不知所以然,只是看见爸爸莫名其妙的有些兴奋,自己便也跟着开心地挥手,学话道:“下馆鸡~” —— 自从当年这位半神,带领人类打赢那场战争重回陆地得见黎明后,新历伊始,至今也有将近五百年。 人类这五百年的休养生息,获得恢复的不止是本来锐减的人口,还有文化、经济、艺术、科技、工业等等各方面的复兴。 民以食为天,美食,也在其中。 传承自旧时代的各色菜系遍布仁安镇,最出名的是几家私房菜馆,掌勺的大厨学贯古今,各地菜肴特色信手拈来,他们号称只有顾客想不到的,没有师傅做不出来的。 店里采用预约预定制,没有固定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包括某些法律红线范围内的珍稀动物。 陈九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多看法。 这是规则体系下的产物,非人力能改,要变,只能变制度。 赵传久回了仁安镇之后向来低调,既不是那几家店的贵宾常客,也没有提前预订,可架不住人家有钱呀,硬生生在已经客满的某家店里,砸出一个包间来。 他当时的原话是:“不算吃饭,酒从你那里开,再另付十万喝茶钱,想办法给我整个包间出来。” 那头的经理,态度立马就变了,从‘抱歉啊先生,今天店里客满了呢,下次请您提前三天预订’,转变成:‘好嘞这位爷,我马上去给您安排。’ 让陈九忍不住赞叹:“还别说,你认真起来装逼的时候,倒有几分范。” 赵传久嬉皮笑脸的抱拳得瑟道:“一般一般。” —— 吃饭时候,陈九向来不喜欢说话,只是一直怀抱着小琉璃逗她玩儿,一大一小乐在其中。 赵传久也坦然的很,只当他俩不存在,不停招呼着妻子儿子多吃点,一会儿是这道菜挺贵的,不能浪费,一会儿是那道菜有营养,趁热吃。 有些人,在他面前不必拘礼,不必客气,因为人家压根不在乎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他只看你人怎么样,以及合不合眼缘。 陈九就是其中之一。 男人很庆幸,自家女儿合了他的眼缘。 酒过三巡之后,赵传久一家子吃得差不多,准备就此别过,陈九却坚持要送他们回家。 男人没有再客气阻拦,他隐约觉得,陈九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 —— 在赵传久归家前,那时平芝还没怀上小琉璃,就独自带着赵迪住在郊区,这是陈寸心的安排,不引人注目。 后来赵传久平安归来,一家人也换了地方住,离刚才吃饭的地方不太远,步行两三公里。 小区有些老旧,但胜在地段好,周围有几所学校,师资力量很强,而且是城内公务人员的家属楼,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临近小区大门,赵传久让妻子先带着兄妹俩回家,自己送送陈九。 平芝知道两人大概是有事情要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发自内心的感谢道:“九少……啊不,陈九,我们夫妻俩,今天应该是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吧?嗨,总之真的多谢你了。无以为报,嗯……以后有时间的话,常来家坐坐呗?小琉璃真的好喜欢你。” 陈九微笑道:“不必客气。一定。” 第96章 她心如镜 “凡有所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首四字偈语,值得深思。” ——大陆简史·批注版。 说到这儿,陈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补充道:“哦对了,今天那个浑身金闪闪的女人,霞姐,还有印象吧?她大概是有些开窍,托我向你们转达歉意,看着蛮诚恳的。” 平芝摆摆手笑道:“没关系啦,多大点儿事儿。” 说着她望向兄妹俩,接着道:“跟陈九哥哥说再见。” 今天白天在店里,赵迪心念微动时,清风自起,但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后来再想使用那种能力,却发现怎么都做不到,甚至都没法再感应到身体里的那股能量。 对此赵迪很纳闷,也有些失落,本想悄摸问问陈九,可找不到机会,这会儿眼看要告别,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他有些按耐不住,下意识的就想问出口。 可看父母亲都在身边,犹豫再三终究作罢。 赵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本能的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儿。 陈九仿佛看出他心中纠结,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意有所指道:“白天时候,那个叫束芯的美女姐姐,最后请我喝了杯茶,让我替她品品。我抿了一口,给出的回复是,没到功夫,滋味出不来。做人做事,与泡茶一样,时机对了,味道才能对。懂了没?” 赵迪瞬间就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愣愣的看着陈九。 大哥!您也太神了吧!会读心术的嘛? 陈九望着他,笑而不语。 是会一点儿呢。 赵传久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平芝满头雾水,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可总觉得陈九和儿子之间,发生了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算了,不管了,这些大人物总喜欢这样,说话留一半,云里来雾里去。 她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不满道:“发什么呆呢,和哥哥说再见。” “哦哦。” 赵迪挨了一巴掌才回过神,满脸崇拜的望着陈九,语气中饱含期待道:“再见,哥哥。我们会再见的吧?” 陈九点点头:“当然。” 天色已晚,小琉璃趴在妈妈的肩膀上迷迷瞪瞪,眼皮上下耷拉着,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陈九替她擦去嘴角的口水,柔声道:“和哥哥说拜拜。” 迷糊的小琉璃只听见有个熟悉的温淳嗓音在喊自己,下意识回复道:“锅锅~八八~” 小笨蛋,是拜拜呢。 陈九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轻声对平芝说道:“先抱小家伙回去吧。” 女人点点头嗯了声,带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赵迪离开。 待她们走后,赵传久凑上来问道:“找我有事?” “嗯。” 陈九走到一个长凳前坐下,望着头顶散发出暖黄光辉的路灯,说道:“飞蛾不是喜欢灯光,而是因为它们需要光辉来判断方向。可它们分不清哪些是灯火之明,哪些是星月之明,就像很多人容易迷失、沉沦在红尘中一样,搞到最后自己都认不清自己。”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想活?还是别人想让自己活着?我介于两者之间,都有一些,可更多的,还是为他人活着。” 这个‘他人’,是天下芸芸众生,进而无己。 “变强大又是为了什么?有必须要去实现的理想抱负?还是看见别人都很强,自己就要不知所谓的去跟着变强?” “而一旦强大起来,无论哪种原因,生活、生命,都会因此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大概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或者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深有感触。” 赵传久隐约听懂了陈九的言外之意,点点头,试探性问道:“关于小迪的?” 陈九嗯了声,说道:“白天的时候,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特殊的能量波动。啧啧,清风自起,很了不起的异能。而且是在那种情境下觉醒,天赋同样可圈可点。” “嗯……” 赵传久沉吟了一会,问道:“所以你是觉得,这杯茶还没到泡开的时候?” 陈九摇摇头,说道:“这件事,不在我,甚至不在小迪,最主要是看你怎么想。我先前说了,飞蛾分不清灯火和星月的光辉,可若在这时,有外力介入进来,为其指路,或者劝其放弃,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还小,心智未成熟,暂时没能力替自己做决定。” 赵传久摊开双手,苦笑一声无奈道:“我似乎也没能力。” 陈九淡淡道:“拖着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少年郎心中更加忧愁。我呢,和你说这些没其他心思。你懂的,单纯是看在小琉璃的面子上。” 赵传久诚恳道:“能帮我分析一下么。” “假如引导他放弃,好处是杜绝大部分危险源头。要知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将来他成长起来,总是会去惹麻烦,哪怕本心、出发点是好的,比如路见不平啊,助人为乐啊。可麻烦就是麻烦,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做改变。” “坏处是心有不甘,可能导致胸襟满是郁气,就此低沉。” “又或者劝小迪拿起,好处呢,嗨,就那几个呗,钱、权、利、色,随着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以上这些东西,获得的就越多。” “坏处嘛,为了变强而变强,攀至半山腰后停步驻足,茫然四顾心下不知所措,进退两难。” “你就算是这类人,但得益于那些年特殊的危险经历,以及心中的牵挂、执念,才足以支撑你咬牙挺过来。” 赵传久长长叹息一声:“哎……的确如此,当年要不是结婚够早,生孩子够早,放不下他们娘俩,我恐怕早就支撑不住,死在外面了。” 陈九嗯了声,说道:“所以我更倾向于,如果你能给小迪指出一条光明的道路,并将其引导过去,那就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面色复杂,低声道:“明白了,多谢。” “但是呢……”陈九话锋一转,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儿。你要真对小迪抱有厚望,那我二叔那边,你需要妥善解决。否则,风险太大。不是说他会怎么样,而是像陈庭那类人,会怎么样。我保得了你们一时,保不了一世。” 赵传久沉默了会,轻声道:“明白。” 他知道陈九说得没错,如果真想让儿子踏足这条路,陈曦是绕不过去的大山,人家就在那里,巍然不动,你自己先心虚几分。 陈九遥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淡淡道:“选择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慢慢想,不着急,我先撤了,还有事儿呢。” 赵传久嗯了声。 就在少年转身离去的刹那,他忽然开口问道:“将来小迪可以去红楼么?” 男人不想让儿子进入那个地方,因为他心下总归是带了几分防备,害怕小迪一不留神就会成为陈九手中的一枚棋子。 尽管那样会让儿子从此一步登天,饱览高阁风光,可危险向来与收益并存。 常人眼里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权势、地位、名利,可在历经多年颠沛的赵传久看来,这些只是过眼云烟,真正能令人感到心安满足的生活,还是家人之间和和睦睦、幸福团圆。 陈九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男人,一针见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有担忧我能理解,不过放心,我今天和你说这些,纯粹是无心之举。选择权永远在你,在小迪身上,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意志,来诱导、或是影响你们。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之所以是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其背后支撑着的理想信念,就是为了像你们这样的芸芸众生,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能不受拘束的,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在此之前,需要扫清一切束缚,穹顶,首当其冲。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嗯……如果小迪愿意拿起,我会在有时间的情况下,经常过来指导他。毕竟,要看望小琉璃嘛。” 提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家伙,陈九下意识露出一个温暖笑容。 她心如镜,照见己身。 赵传久明白了。 他面朝少年,双手叠于腹前,深深鞠躬,沉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您了。” 陈九摆摆手示意,缓步离开,昏黄的灯光下,将那道已经初现英姿的身影拉得极长。 —— 在陈九脱离灯光、隐入黑暗中后,有个高大人影悄然出现,走向少年轻声道:“红楼给我配了两把枪,一部加密过的卫星通讯电话,手续证件已经到手,仁安城内各个重镇的通行证也发下来了。另外,配备有两辆防弹车,一架专机。后者就在城主府的私人停机坪里停着,车的话……” 李安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开,而且我的眼睛瞎了嘛,办驾照这种事,也太扯、太离谱了。还有经费的事,他们给了我一张信用卡,额度不限,但消费审核权在红楼那边。” 陈九点点头,说道:“没关系,这就足够。” 李安之嗯了声,接着道:“办完这些事的时候,刚到傍晚,寻着您的气息过来,但发现您跟赵传久一家人在吃饭,就没打扰,一直在不远处守着。” “知道。嗯……你再回大宅跑一趟吧,六号别墅内有部卫星电话,当年三叔送给我的,就在客厅桌子上放着。你拿到手之后,去红楼里找人检测一下,安全的话,就带着过来找我。” “明白,那我现在动身。” 第97章 通向西北的电话 “我时常想一个问题,天人看我等如蝼蚁,那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存在,看天人也为蝼蚁呢?”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李安之前脚才离开,后脚就走过来一个醉醺醺的大汉,走路七摇八晃,嘴里还咕咕囔囔的说着些什么,让人听不真切。 走着走着,大概是酒劲上来了,那男人腿脚一软瘫坐到地上,呕的一声就开始吐,边吐边骂骂咧咧。 陈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心想着:就你了,倒霉蛋。 也许是察觉到有视线在打量自己,醉汉茫然抬头环顾四周,看到了不远处驻足停步的少年。 他以为这小子在看自己笑话,恼怒道:“瞅你妈呢瞅?没见过喝多的?赶紧给老子滚!” 陈九笑眯眯的走向他,说道:“本打算做小偷来着,你这副态度,我可就要明抢了。” 没等到醉汉说话,少年直接一脚将其踹晕过去,从他身上摸出个钱包,以及一部电话。 拨通。 这通电话,去往西北。 那头,是程五。 …… 陈九边走边说,用了几分钟时间道明自己得目的,旋即不给那便宜舅舅寒暄问暖的机会,直接挂断。 因为他听出来,程五此刻似乎在前线,炮火轰鸣。 结束通话后,陈九随手将那部抢来的电话捏地粉碎,洒入一处人工湖中。 紧接着,又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给二叔陈曦,告诉他自己忙完了,派人来接自己。 —— —— 回到家的赵传久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单元门口蹲下,默默的抽着烟。 青雾缭绕,遮住男人略显沧桑的面庞,以及犹豫不定的眼神。 口鼻吞吐间,化作淡白色雾气融于风中。 一支接着一支,直到烟壳变得干瘪。 男人有些恼怒。 为啥一包烟里只放二十根? 他嘀咕了句,揉了揉遍布胡茬的脸庞,起身上楼。 进屋之后赵传久见妻子正在给闺女说睡前小故事,便招招手示意儿子跟自己到阳台来。 初夏微风怡人,刮动二人发丝。 赵传久的思绪,也被吹得有些凌乱,眼神恍惚。 赵迪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有些内疚、慌张,垂头不语。 父子二人沉默以对。 隔了许久。 自认为已经是大男孩的赵迪,悄悄抬眼瞥了瞥父亲的脸色,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陈九哥哥和您说什么了?” 男人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赵迪小声道:“我不是要故意瞒着您的……只是……” 赵传久挥手示意,打断道:“这不重要,我懂。老爸现在犹豫的是,该怎么劝你放弃。” “啊?” 赵迪满脸愕然的抬起头,下意识问道:“我为什么要放弃。” 男人望着他,认真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拿起?嗯……我没有质疑、讽刺你的意思,就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想听听看你的真实想法。为什么,要拿起。要知道,所谓力量,所谓强大,往往是一把双刃剑。” 赵迪重新把头埋下去,有些犹豫,双唇蠕动间欲言又止。 男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道:“白天的时候,爸爸和你说,已经把你当大人了,这不是开玩笑。而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首先要具备的,就是敢于表达自己的能力。你觉得呢?” 闻言,赵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幅画面。 有幼年时所见、印象模糊却恐惧长存的墨鳞怪物。 有母亲搬回仁安城后、时常凭栏倚靠遥望相思。 有父亲风尘仆仆归来离去、眉宇忧愁鬓角渐生白发。 有妹妹呱呱落地、全家人喜笑颜开。 …… 思绪流转不止,念头万千。 可最终,只凝结成一句话。 赵迪昂起头,直视着父亲,目光坚定道:“我想要拿起,是为了您不用再身陷囹圄,为了母亲不用再以泪洗面,为了妹妹可以永远幸福平安。” 男人愣了会,旋即露出一个复杂笑容,欣慰、忧伤皆有。 他揉着儿子的脑袋,重重说道:“好。我出去办点事儿,待会和你妈妈说一声,今晚大概不回来了。” 赵传久离开家,直奔陈氏大宅。 —— —— 陈九闲暇之际等待二叔派人来接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吵架。 他倒不是很感兴趣,但架不住六感敏锐,想不听都不成。 男人:“大姐,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女人:“你在说什么?是我在闹么?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 男人摊开手,有些无奈道:“当然想,我的心意,过往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体现,可你家的要求有些过于高了,我暂时没有能力支付如此大的金钱代价。” “谁家结婚只靠自己?问你爸妈要啊。还有,我的要求很高嘛?现在都这样好吧。你和谁谈恋爱,和谁结婚,不用买房子不用买车不用给彩礼?” “首先,我父母的钱和我没关系,那是他们的辛勤所得。他们吃了半辈子的苦,临到老应该用这些钱,去体验一下他们过往从来没体验过的新生活,而不是掏空家底、甚至是负债来支持我们这个小家庭。” 男人顿了顿,接着道:“我当然知道你所说的那些,是现在结婚所必备的。可在我看来,那些东西的初衷,是心意的体现,而不是必需品,每对情侣,每个家庭,都应该量力而行。可现在呢?这些外在的东西,被附加了许多其他含义。” “比如尊重、在乎、爱意,甚至虚荣、攀比,难道因为我暂时没能力给予你这些东西,就能证明我不爱、不在乎、不尊重你么?没这个道理。我对你究竟怎么样,这三年,你自己清楚。” 女人有些愤怒,皱眉冷声道:“你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总之现在别人结婚都是这些东西,我也要。” 男人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你的嫁妆呢,怎么说。” “嫁妆?我不知道,看我父母心意吧,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你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这个嫁妆钱绝对会很少,你自己考虑清楚。” 男人笑了,说道:“拿本来就跟我没关系的钱来威胁我,真有你的。” 女人生气的摆摆手,说道:“别再扯这些有得无得,有没有嫁妆不都是那回事么?我父母把我养这么大,就白给你了么?当年我爸娶我妈的时候,那么穷,一样是砸锅卖铁的娶回家!现在不还是很幸福嘛?” 男人忽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你嫁给我,不代表你的归属权,也连带着给我了。现在的婚姻实际情况,跟咱们父母那一辈,已经完全不同。” “当年讲究的是黄花闺女出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自然会风风光光。而且找个媳妇回来,那就真是自己的人了。说句难听的,咱们父母那辈,女性的地位很低,家里家外像头老黄牛似的辛苦操持着,任劳任怨。” “可现在呢?呵呵,现在是个女性独立、自称为小仙女的时代。得益于信息的飞快传播,你们可以从网络上见识到世界的各种美好,可大部分人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法参与其中。” “这种失落感,很大的吧。于是乎,催生出一批妄图通过结婚来改变阶层命运的梦想家。当然,占比不多就是了。” “再说回你我,要真像你说的那样,砸锅卖铁满足你家的要求,最后结婚。那我能得到什么?一个不会洗衣做饭、懒得弄家务、追求所谓仪式感、有事没事还喜欢发点脾气的女人。” 女人愈加生气,指着他大声道:“好好好,你和我说这些对吧?不结拉倒!” 就在女人转身离开之际,男人喊住了她,低着头轻声道:“可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心里很犹豫、纠结,我到底要不要如此卑微?” 他自问自答道:“暂时还没想清楚。嗯……你知道不,如果我是女性,并且站在一个理智的角度上,会怎么挑男人么?一,那男人现在是不是足够有钱,如果没有,那他身上有没有值得等待的未来?这一点要靠时间发现。最后,就是爱了,那种奋不顾身的爱。钱、未来、爱,三者占一个,就能嫁了。希望你能仔细想想我的这番话。” 女人的背影迟钝了一下,但没有阻碍离开的脚步。 男人默默掏出烟点燃,目送她离去。 —— 不远处,静静听完所有对话的陈九,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美好而又青涩的年纪啊。” 其实他有些羡慕这对年轻情侣,因为他们是在有选择的基础上,去进行选择。 两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所坚定的想法,并贯彻到底,无关对错好坏。 陈九也曾年轻过,放浪形骸醉生梦死,后来在某一天里突然开悟,决心要做些事情。 自此,一路向上,舍生忘死。 几年后,乘坐家园号宇宙飞船,成为星际探索中的一员,为寻找新的人类栖息地而努力。 最后的结局却很惨淡,所有科研人员被黑暗所吞噬,还暴露了地球的坐标,给母星带来灭顶之灾。 当年意识即将消散之际,陈九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年轻的时候,好好的、认真的谈一段恋爱,好让咱也吃吃爱情的苦。 想到这儿,他嘴角微翘,笑得沉醉。 第98章 独饮 “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大陆简史·批注版。 在陈曦的司机到来之前,李安之率先赶过到。 他拿出一部还带着实体按键的老年机型,递给陈九说道:“查过了,没问题,可以放心使用,上面还配备有反窃听装置。” 陈九随手接过,漫不经心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谁知道有没有反、反窃听装置,不过没所谓,凑合着用,否则真的很不方便。” 李安之接着道:“刚才来的路上,家里也全部约好了。您大伯明晚就有时间,两位姑姑白天都在宅子里。至于陈曦大人和陈卧大人,他们在一块,说晚上约了您吃饭。” “嗯,知道,我这会儿就是在等二叔的人来接我。” 两人说话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靠过来停下,司机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戴着白手套和墨镜,下车之后略微低头问道:“您好,请问您是陈九少爷么?” 其实他大概已经确定了眼前少年的身份,只是习惯性的口头询问一下。 年纪轻轻却能做到气息内敛丝毫不泄,一身凝练体魄看着就充满力量,不是那位在陈家内部大名鼎鼎的九少爷,又能是谁? 只是这个年纪,这个境界,有些太过恐怖了吧…… 中年男人心里暗暗咂舌。 他和赵传久犯了一样的错误,或者说被陈九空空如也的内腑气海误导,以为少年已经迈入大师境。 陈九点点头嗯了声,指着身旁的李安之说道:“李安之,我的保镖,一块儿去。走吧,上车。” “好的。” 中年男人应声之后,就要去帮少年开车门,被挥手拒绝。 陈九自己拉开后面的车门进入,笑着打趣道:“一品巅峰,或者说半步大师,拿来当司机已经足够奢侈,我可不能再让你给我开车门,过了,这个待遇只有二叔能享受。” 中年男人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回到驾驶位上,赞叹道:“九少爷好眼力。” 李安之顺势坐到副驾驶。 陈九摆摆手,说道:“还行吧,出发。对了,我看车顶有块光伏板?这车是光能、电能双驱动么。” 中年男人边开车边回答道:“是的。陈总旗下的那家车企研发出来的,其中电能源利用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光能源利用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两者都是现在市面上所知车型中,名列前茅的。” “不过咱们现在坐得这辆车,和普通民用版本不一样,用更珍贵的材料,替换了其中绝大部分钢材,以此做到防弹效果。” 陈九拍了拍车门,笑着道:“真是低调的说法,恐怕不止能防弹吧,这辆车给人的感觉,似乎能经受住我毫无保留的一拳。” 说着,少年就有些跃跃欲试。 中年司机微笑道:“大概可以,不过也仅限一拳,再多,它可能就扛不住您的拳头咯。等安全送您到陈总那边后,您可以试验一下。” 来之前的时候,陈曦特别叮嘱过这位司机,见陈九,如同见自己,予取予求。 现在既然小少爷想试,那就试呗,反正车不用我花钱买。 陈九咧咧嘴放下了拳头,笑眯眯道:“那还是算了,二叔对我这么好,我不能糟践他东西。这车挺贵的吧?” 男人摇摇头,如实回答道:“具体造价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辆车里最值钱的东西,还是里面加装的那台内燃机,仅在某些特定时候使用。能源类型不是石油,而是一种未知的能量物质,只有陈总手下的那位异能者可以创造出来。” 陈九点头道:“物以稀为贵嘛,我懂,就像现在依旧还秉持传统的汽油车一样,为什么那么贵,还不是石油难得。” 男人深以为然,有感而发道:“是啊,自从当年穹顶的那些天人入侵地球、发动灭世之战后,陆地的石油资源几乎全部被毁灭。” “后来在那位神明的带领下,人类重回地面,驱散黑暗迎来黎明,自此新历伊始,而这些不可再生的能源,也成了老黄历。” “现在唯一可探明的大型油田,就在您父亲、陈落陈大人所镇守的东海辖区内,可偏偏不在近海,远得很,海兽环伺,开采实在太过困难,活生生的拿命填。” 陈九一直安静听着,下意识的联想到落阳镇,赛车协会,赵传久。 他开口问道:“你先前说二叔创办的那家车企,总部是不是在落阳镇。” 男人点头道:“对的,那里可以说是仁安城,乃至整个大陆最大的汽车工业基地之一。镇上有个赛车协会您知道么,曾经在那边主持日常事务的副会长,赵传久,就是那座基地的奠基人之一,总揽技术方面的一切事务。” …… 呵呵,我不但知道这个赛车协会,还斩断过其中一个会员的胳膊,那个倒霉催的申屠禄。 至于赵传久嘛,嗨,就更熟了,晚上还跟他在一块儿吃饭呢,白天更因为他,差点儿惹毛了你家主子。 心里如此想,到嘴边陈九却换了个话:“听说你们陈总和他闹得有些不愉快?因为那个赵传久,是爷爷的人?” 男人小心酝酿着措辞,回答道:“大概是这个原因,不过一直也没听陈总提起过。因为我们是粗人嘛,有关于生意方面的事,陈总从不会在我们这儿提。偶尔几回听陈总在电话里说起这个人名吧,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就是交代落阳镇那边,要处理好日常事务,不能因为赵传久的离去,就耽误科研进程。” 陈九哦了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 陈家大宅二号院门外,赵传久一路不停歇的赶来,却被管家告知陈曦不在家中,暂时联系不到。 赵传久思考了会,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想着进去坐坐,站得离门口远远的,安静等待。 管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关上门之后直奔卧室,拿起一部加密电话拨通。 “喂?陈总,赵传久那个家伙今晚不知道抽什么疯,突然就找来了,死乞白赖非要见您。我说您不在,联系不到您,本来想着打发他走了算了,结果那家伙就犟住了,非要等您回来。” 电话那头,陈曦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他想等,就让他等。不过得滚远一点等,不可进家门。” 管家回道:“明白。赵传久挺识趣,搁大门外头呢,离得远远的。” “嗯,知道了。” —— 仁安镇某处繁华街道上,陈曦的司机靠边停好车,带着陈九、李安之二人钻进一个巷道中,里面灯红酒绿嘈杂混乱。 众人好像都认识中年男人一般,没谁敢凑上前去打招呼或是揽客,纷纷低头只当没看见。 陈九打量了几眼周边环境,理发店、游戏机室、小酒馆、烧烤摊、成人用品店、妇科诊所、站在街上挥手叫卖的小姐姐,数不胜数。 他乐呵呵道:“这不像是二叔会来的地方呀。” 男人有些尴尬,解释道:“陈卧大人喜欢在这边待着,说有人间烟火气。” 闲聊间,三人在一所破旧自建民房外停下,男人率先推门而入。 里面鱼龙混杂烟雾缭绕,入眼是遍地的纹身大汉。 见到少年后,他们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齐齐站起身问候道:“九少爷好。” 众人也没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靠。 陈九指着脸,自来熟的笑道:“都盯着我看干嘛,上面有钱啊。” “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间,有人站出来说道:“卧哥让兄弟们记住您的脸,以后在外面如果碰到,得把您当卧哥一样对待。” 陈九蛮喜欢这些江湖草莽身上的豪气,直爽而不做作。 他双手抱拳四下敬了一圈,咧嘴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以后要真遇着什么事,免不得劳烦各位兄弟。” “哈哈哈,一定一定。” “那必须的~您得事儿,就是我们这些兄弟得事儿~” “对对对~” “……” 附和声此起彼伏。 中年男人凑上来小声道:“陈总他们在楼上。” 陈九嗯了声,侧过头对李安之说道:“你在楼下等我。” 说着他扭身环顾一周,摆手道:“兄弟们,我先撤,有机会一块儿喝酒。” “好嘞~” “等您哈九少爷~” “没问题~有机会咱们不醉不归~” “……” 待到陈九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二楼门响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草,神息内敛,体魄凝实,该不会大师境了吧?” “大师?不至于吧,小少爷今年才多大?” “未必,体魄这玩意,从外在只能看出个大概,要试过才晓得。” “得了吧,你去试?” “嗯……我跟大师境打过架,至少那位的体魄,给我的感觉远远不如九少爷。” “同感,九少轻飘飘的往那一站,落地生根,仿佛大山般不可撼动。” “跟他爹陈大人一样的金刚体魄?” “啧啧,了不起。” “要我说,境界啥的跟咱们有个屁关系?我更喜欢小少爷的性格,坦率,豪气,不做作,颇有我这种江湖侠客的风范。” “我呸!还江湖侠客,你可真有脸自称呐。不过你说小少爷性格好,我还是赞同的。” “这确实,进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除了卧哥,谁还能用那样欣赏的眼神看咱们?” 李安之默默听着众人的议论,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朝角落深处望去。 目之所及,皆是黑暗。 可心底,却‘看到’一个人影。 给他的感觉,异常危险。 那里,坐着位留着山羊胡的瘦高男人,脸颊深陷,手端酒杯自饮自酌。 第99章 互通有无 “文化的传承其实是民族精神的传承,万不可丢。” ——大陆简史·批注版。 才进门,便闻酒香,四溢弥漫,充斥整个房间。 桌上没什么特别的佳肴,都是些家常菜,三两个红烧,四五盘小炒,还冒着腾腾热气,看样子刚出锅不久,余下是六七碟凉拼。 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人身材伟岸穿着熨贴西装,坐姿笔挺,头发乌黑油亮,面庞坚毅棱角分明,双眸深邃。 另一人身穿黑色休闲装,翘着二郎腿坐姿随意,短寸头,留着络腮胡,一对墨眉极为浓重。 陈九嘴角上扬,笑望二人说道:“看样子来得刚刚好,好菜出锅。” 那两人也在打量着他,陈卧轻眯起眼,脸上露出些许微不可察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陈曦笑道:“卡着你的时间上得菜,你可让我们俩好等。” 少年双臂张开快步走上前,说道:“哈哈哈,有事耽搁了,实在抱歉。两位叔叔,好久不见。” 陈曦起身拥抱住少年,有些感慨道:“一转眼四年已过,你爷爷呀,好狠的心。” 陈九微笑道:“玉不琢,不成器。” 接着他松开男人,抱向陈卧。 陈卧拍了拍侄儿厚实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长高了,也变壮了。” 少年嬉皮笑脸道:“青春期嘛,发育比较快。” 说着他退后几步,拎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三碗酒,双手持住面朝二人,正色道:“这第一杯,先感谢两位叔叔四年前对九儿的倾力相助,九儿铭记于心。我干了,您二位随意。” 陈曦二人端起碗和他碰了一下,摆手说道:“一家人不讲两家话,皆是分内事。” 三人昂头一饮而尽。 陈卧双手下压,招呼道:“别干站着了,都坐下吃吧。” 几人落座后,陈卧捻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随意道:“先前听底下咋咋唬唬的,我那些老兄弟没吓到你吧。他们就那样,跟我在一起大大咧咧惯了,要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陈九抿了口酒,放下筷子说道:“没呢,我很喜欢他们的热情,真诚且直爽。就像这片地方的环境一样,三叔您这是大隐隐于市,于微末处见人间真实。” 陈卧露出几分笑容,指着陈曦说道:“二哥,你瞧瞧,九儿的觉悟多高?比你可强多了,每次你来都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陈曦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再嫌弃,可该来不还是得来?而且吧,我那嫌弃的是你,不是环境或者其他什么人。都和你说过无数遍了,时代变了,你那一套不流行了,还不赶快洗干净上岸,干嘛非要留小辫子,等着给人抓啊?” 陈卧认真道:“我从来没黑过,为什么要洗白。这些年带着兄弟们做事,哪一桩都对得起良心。” 陈曦淡淡道:“可未必对得起规则。” 少年插话打断了二人的抬杠,好奇问道:“仁安城里还有您二位摆不平、或者说需要忌讳的事情?” 陈卧点点头,毫无顾忌的说道:“当然啊,你大伯,我们的大哥,城主府镇守陈起大人,可不就是压在咱们身上的天。” 陈九夹起一条鳝丝,细嚼慢咽仔细品着滋味,轻声道:“这事儿嘛,就像眼下这道菜,不同地方的厨子,有不同的烹饪理念,不同的烹饪技法,孰优孰劣很难评。只能说,今天谁掌勺,那就谁说了算。” 陈曦比较赞同这个话,端起杯子和侄儿碰了一下,说道:“是这个理。现在是人家掌权,你还偏偏逆着人家的规矩来干,真他妈妥妥的找茬。大哥还是心慈手软,要换做我,早给你关牢里清醒清醒了。” 陈卧很不服气,反驳道:“真轮到你掌权,生意能做到穹顶上去,咱们陈家得背上通敌、叛徒的标签!被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 “嗨?”陈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了拍桌子,瞪眼道:“说什么胡话呢,还没喝就醉了?我揍你信不信。” 陈九赶紧拦着自家二叔,做到两人中间提了杯酒,说道:“话题是我挑起来的,这杯我自罚哈,您二位别再争了。” 陈曦借坡下驴道:“陈卧,不是当哥的说你,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孩子懂事儿。” 说着他望向侄子,闷了口酒叹了口气:“哎,诺大陈家,没一人懂我。九儿,你是不知道,二叔我呀,只是人前风光,背后谁都会暗嘲一句,说他陈家陈曦,就是在钱眼里长大的,只知道钱。” “嗨,这话说得可真昧良心。现在这世道,没钱那是寸步难行。没钱,拿什么打通贸易渠道,拿什么去发展民生、医疗、工业、科技、教育,拿什么去平衡安天城内阁的辖制。” “不是二叔自吹,仁安城这三十年的蓬勃发展、民生安定,大半都仰仗商业上的欣欣向荣。” “可老爷子他不这么想呀,总觉得这一切是依靠他们这批老人的极致武力。殊不知,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武力是政权得以延续的基本保障,商业运转则是人民生活质量提高的法宝。” “当年老爷子初掌权时,他的个人武力值是在巅峰吧?手持天雷镇压人间,何等风光?身边一帮老部下,明的暗的,也皆是人中龙凤,随便拎出来哪个,起步大师境。”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群莽夫,只会杀杀杀。杀到最后,连维持街上正常的民生秩序都成了奢望。为啥呀?干事儿的人,被杀光了啊,最后,还是不得已采取怀柔招数,打几棒子,给个甜枣。” “所以呀,高压统治要不得,想让城市良性发展,就得让市场进行自由发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不能轻易干涉。” 陈卧笑呵呵道:“二哥,这些话啊,你不该当着我和九儿的面说,应该去找老爷子抱怨。” 陈曦不爽道:“老古板一个,鸡同鸭讲,在他的影响下,搞的大哥最近些年都有点束手束脚,否决了我好些个大项目。哎,这说得好听些叫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说得难听些就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陈卧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讽刺道:“您那座落阳镇上的工业基地,明面上是造车,背地里却是个兵工厂,安天城能忍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现在你还想染指粮运、基因药剂,大哥不阻止你才怪。咋滴,你想要造反啊?” 陈曦喝了口酒,平淡道:“互通有无,这是我与安天城内阁里的某位大佬,所达成的共识,只是老爷子和大哥不放心罢了,觉得我是在与虎谋皮。最近几年的打压,就是他们在给我警告,让我收收心,否则后果更严重。” 陈九有些惊讶的望向男人。 不是因为他当着自己的面透露出这些秘闻,而是自家二叔的超前思维。 您胆子可真够大的,就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怕把自己吃成猪,然后被穹顶的那些家伙给宰了过年? 少年出声说道:“二叔说得倒是没错,商业的本质就是互通有无嘛,通过交换,来获取更多资源,进而发展。可惜有个前提,二叔您刚才也说了,拿极致的武力做保障。” 陈曦不以为意道:“那是他们这些武夫,该考虑的事情。” 陈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看似玩笑道:“所以就连您身边的一个司机,都是半步大师境呀。您这是要两手都抓,有备无患。” 陈卧适时插话,轻描淡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今天能为了钱来,明天也能为了钱走。” 陈曦夹了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满脸无所谓道:“我不在乎,防身而已,又不指望他们将来能做什么。反倒是你,不像我这么厌烦武道异能,从小就极有兴趣,极有毅力,一路稳扎稳打,现在要冲击第四道基因锁了吧?要努力呀。” 陈卧无奈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天资愚钝,老爷子又把原本属于我的基因药剂份额给了陈沉丫头,这下更遥遥无期咯。” 嗯? 陈九有些呆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道:“三叔,您说什么?爷爷把您的份额,给了陈沉?” 陈卧点点头没说话。 少年轻眯起眼,手指来回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平静道:“老爷子做事,还是这么的出人意料。” 他越发搞不清,陈寸心究竟想干什么。 单纯拿这个事儿,来恶心自己,恶心陈卧?挑拨离间?不至于,老家伙没那么无聊。 陈曦、陈卧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的预估里,最坏的结果是,那个女人拿走自己的基因药剂,是陈九在背后指使,与老爷子做了笔未知的交易。 现在看来,小家伙的反应不似作伪,是真不知道这茬事。 陈曦端起酒杯把话题扯开,说道:“老爷子的心思别去猜,谁也猜不透。来来来,咱们喝一个,庆祝九儿平安归来。嗨,九儿呀,你是不知道,二叔当年也去过红楼地下城历练,那日子,那滋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二叔待了不到一天,就哭着喊着离开了。” 陈卧白眼道:“亏得你还好意思说。” 少年一笑置之,举杯起身。 “道路不同,命格也不同,二叔您是上者劳人,天生享福的命,我和三叔比不得。来,干杯。” 第100章 吃饭 “这世上最强大的东西,既不是卓绝的功夫、异能,也不是毁天灭地的高科技武器,而是印刻在人类基因深处、百折不挠的坚韧精神。”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一口见底,陈曦发出声畅快的叹息:“呼…九儿呀,既然已经出来,日后免不得在城中行走,你的身份是个麻烦,因为有许多人不认识你。将来倘若真遇着什么难办的事,别去劳烦你大伯,他的身份过于敏感,有点儿拉高射炮打蚊子的意思。” “至于你三叔,同样少找他,也是那个问题,身份敏感。跟你透露个隐秘,你左耳进右耳出。最近城主府里,有人在查你三叔。所以呐,找二叔就行,我身家清白无拘无束。” “嗯?”陈九愣了愣,望向没说话、算作默认的三叔,有些不太相信道:“这事儿,靠谱么?谁吃饱了撑的,敢来查三叔的底?” 陈曦点点头,微笑道:“当然。至于谁敢么,仁安城虽然姓陈,可底下做事的那群人,不姓陈。” “你三叔事情做的过份了,自然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整些黑材料到你大伯那儿告状。” “他身为仁安城城主,镇守一方,总要顾及些外界舆论。任人唯亲,举贤不避亲,二者究竟该怎么界定?全凭一张嘴嘛。” “官字下面两个口,黑白都在嘴里定,一边拿仁义道德约束,一边拿规则法度镇压,黎明大陆的老传统了。” 闻言,陈九沉默了会。 陈起要拿老三陈卧开刀? 他不太相信。 陈曦、陈卧二人同样不语,端起酒杯小口抿着,静待侄子的回应。 短暂的寂静后,陈九乐呵呵的开口道:“就像刚才二叔说得,一家人不讲两家话。大伯再怎么顾全大局,再怎么维持平衡,可终归是咱们陈家人,是我的亲大伯,是您二位的亲大哥,心里、手里,都是有分寸的。” 陈曦点点头,笑眯眯道:“那是,说一千道一万,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血浓于水嘛。不过啊……” 男人顿了顿,状若无意的闲聊道:“大哥从小爱看古籍,非常崇尚某位圣人的理念,讲治大国,若烹小鲜,他自己这么些年来,也是如此去做的。心细如发,总从微末处入手,自下而上慢慢改变。” “在我看来,这个理念谈不上对错,只能讲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陈九笑着打趣道:“看来二叔认为这不太合时宜。” 陈曦摆摆手,却没否认这个说法,更没承认,而是换言道:“家事国事天下事,风声雨声读书声,事事难断难评,声声宜听易懂。我不在那个位置上,所以不敢妄言。” “可只凭个人喜好来讲,我更喜欢那位弟弟,也就是你父亲陈落的风格。看着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实际上骨子里最像老爷子,关键时刻杀伐果断。” “只可惜呀,出了那遭事,输了与老爷子的死战,败走东海。我这些年,也劝过不少次,让你父亲回来陈家,可他就是不听。” 陈九嗯了声,放着烟雾弹道:“父亲不止杀伐果断这一点上像爷爷,论起倔犟,或者说认死理,更是不遑多让,他呀,是不会回来的。” 陈曦不太赞同这话,摇头道:“因为老爷子还活着,还坐镇红楼,所以他不愿意回来。可等到将来的某一天里,老爷子仙逝了,你坐上大位,他这个做父亲的,总得回来辅佐你几年。” 陈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浅笑道:“说老实话,我自己都没想过这么远的事儿。或者说不敢想。” “诚然,老爷子的那个位置,对任何人来讲都是诱惑十足的,九儿也不例外。可那同样是把双刃剑,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一不小心就会压断人脊梁。” “我这个人吧,性格散漫惯了,当不得重任。我父亲更不可能,镇守东海千里防线,离不开的。” “反正我就觉得大伯这个城主,能一直当下去就蛮好。或者……” 少年望向陈曦,笑容真诚道:“二叔您来做也行,您和大伯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反将一军,陈曦同样没什么波动,哈哈大笑道:“九儿,你这是在捧杀二叔呀。” “不敢不敢,心里话罢了。” 陈曦喝了口酒,淡淡道:“其实陈家上下,包括大哥,我们心里都清楚,老爷子将你迎回来是为了什么,又在你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厚望。大哥就是个打工人,为你铺垫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忧什么,论格局论心胸,大哥在整个陈家都是首屈一指的。” 陈起本人的确是这样,可他那位夫人,就未必了。 陈九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道:“这么说可对不起大伯一家这些年来的兢兢业业哈。不过讲句老实话,我对这些东西吧,真的没太多感觉。一是害怕,不愿担起这份重责,二是……” 他指了指天花板,轻声道:“我想去天上看看。” 陈寸心当年曾与孙子直言,天上不比人间,看看,可能会死。 少年的回复是:死则死矣。 今天陈曦、陈卧二人也是这么想的,却没多劝什么。 后者端起酒杯洒然一笑,豪迈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过往不再重现,明日一片未知,今天先大醉一场再说。” “哈哈哈哈,好。” 陈九笑着起身。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 —— 叔侄三人喝到凌晨才结束,陈曦罕见得喝多了,酩酊大醉,说话都有些卷舌头,在司机的搀扶下送到后座,回去二号院。 临走时还口齿不清的嚷嚷着,要接着喝。 陈九也有些喝多了,走路左摇右晃,全靠身旁的李安之搀扶着。 他拒绝了司机要捎带他们回陈家的好意,也没让陈卧派人送,说得自个儿走走,醒醒酒。 临走时,少年撇开李安之的搀扶,摇摇晃晃走到陈卧跟前,一把搂住男人的肩膀,打了个酒嗝道:“二叔的电话我有了,您的号码也给我,呐,我记下。” 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部款式老旧的卫星电话。 看到这玩意儿的一瞬间,陈卧愣了愣,目光柔和了几分,问道:“还留着呢?都快被淘汰的机型,我再给你整部新的吧。” “欸?~”陈九摆摆手,说道:“自打您当年送给我之后,至今四年了吧,我一直在红楼里待着,都没用过呢,所以不能换,浪费,用段时间再说。我对这东西没啥太多要求,能接打电话就很好了。” 陈卧嗯了声不再强求,保存上自己的号码后,望向李安之道:“路上机灵点。” 青年点点头:“嗯,明白。” 少年挥着手大声告别道:“拜拜啦三叔。” 陈卧笑望主仆二人的背影,目送他们离去。 —— —— 疾驰的黑色轿车上,本有些醉眼朦胧的陈曦忽然坐直身体,松了松腕上的手表,面庞依旧通红,但双眸清澈且明亮。 他轻声问道:“对我这位侄子,感觉怎么样。” 中年男人想了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陈总,咱是个大老粗,也没啥看人的眼光,更不会分析人啊。” 陈曦笑骂道:“你也知道自个儿是大老粗啊?那平时让你多看些书,你不看?就会盯着手机看小妹妹跳舞。而且,也没让你分析,说直觉。” “嗯……”司机想了想,酝酿着措词,回道:“直爽,真诚,大大咧咧,平易近人,嗯……长得好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强大。年纪轻轻的大师境,啧啧,前途不可限量。” 陈曦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平淡道:“未必是大师境,里面有故事,暂时还没收到准确消息。不过,你对九儿的评价还蛮好的。说说看,你们一路上都聊什么了。” 司机捡着重点说了一遍,有汽车、石油、落阳镇工厂,赛车协会,赵传久等等。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总之九少爷的问题可多了。” 安静听完之后的陈曦笑了,乐不可支道:“你是不是觉得九儿在红楼待久了,像个没进过城,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空有一身武力,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与社会有些脱节。” 司机很直接地点点头,咧嘴笑道:“还是陈总懂我。” 陈曦笑得更加开心,只是这笑容中,多了些意味难明的复杂东西。 他轻声道:“如果我和你说,九儿四年前就去过落阳镇呢?还把那里搅得鸡犬不宁,赛车协会里好些公子哥,被他整的要死不能活。临走时还在落阳镇插了颗自己的钉子。” “最后,因为某些意外被赵传久捅了一刀,当时有位序列号极高的天人突然出现,掳走了他。不过,还是让九儿成功逃走了,因为他的外公,程开合去了。” 司机脸颊不自觉地抽动几下。 陈曦接着道:“他向你询问赵传久的事儿,其实是在试探我的态度。这小子啊,晚上跟赵传久一家子吃饭呢,还给他女儿取了名字,看样子很中意那小丫头,为此不惜冒着惹怒我的风险。” “可人家去了陈卧那儿后,嗨,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吃吃,该喝喝,打了几小时的太极拳,话里话外没一句有用的。” 司机闭口不语,同时心下做出决定,以后少跟这腹黑的小子打交道! 陈曦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反倒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浅笑。 对他来讲,这个侄子有心计、有城府、有手腕,是好事。 大嫂呀,该你出手咯。 第101章 小心机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主仆二人走远之后,陈九撇开了李安之的搀扶,走路也不再摇晃,身姿异常笔挺。 他轻眯起眼,边走边说道:“他妈的,鸿门宴,老子上当了。” 李安之有些惊讶道:“什么意思?” 陈九回想着之前饭桌上的所有场景、对话,说道:“我本以为今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顿饭,所以没想太多。可来了以后才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城主府,我这两位叔叔,竟然真在一条船上,图谋甚大呀。” 那两人从开始到结束都在演双簧,一唱二和,属实把他整得有些懵。 李安之疑惑道:“这跟您关系不大吧,他们想争了,就让他们争去。” 陈九摇摇头,叹气道:“你信不信,明天陈家上下就会传出一条消息,陈落的儿子,程开合的外孙,手握西海古武秘术,在红楼中磨砺四年后,成就金刚体魄,出来的第一件事,哪都没去,而是先来和他二叔、三叔,喝酒喝到通宵。” “至于其中内容谈了什么?呵呵,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算,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我是百口莫辩。” 李安之恍然的点点头,说道:“他们这是要强行把您绑上车,那明晚壹号院的家宴,您得好好解释一下。” 陈九皱眉道:“这种事儿不好解释,容易越描越黑。我二叔有句话说得对,大伯他的格局心胸,陈家上下无人能比。” “我父亲也如此评价过,可他还有一句话,就是:不可低估那位主母。” “啧啧,都说女人最难缠,明天先去见识见识我这位伯母再议。” “哎,话说回来,也怪我当年过于心急,非要提前布局,导致在老涡山脉这件事儿上,欠了那兄弟俩太多人情,现在被人拿出来架住了。” 李安之想了会,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爷爷为什么可以独居高处,诺大陈家无人能与之并肩?源于强大的实力。” 陈九遥望远方,喃喃自语道:“我就是怕有些混球借我生事,到时麻烦自己找来,耽误我上天呐……” —— —— 酒过三巡之后的陈卧,不像那对叔侄俩这么会装,是真的有些醉了,脸颊通红头脑发热,躺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有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男人推门进来,凑到跟前轻声喊道:“大哥,大哥?” 陈卧强行撑开眼皮瞅了一眼,见到来人之后才略微清醒几分,问道:“怎么样。” 山羊胡去给他接了杯清水,说道:“不是大师境界,徒有金刚体魄,内腑气海却毁灭殆尽。不过里面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缓缓替其修补。但怪异的是,九少爷似乎在刻意压制这个进程。” 这一点让他尤其纳闷,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碍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太少,只能先静观其变。 陈卧略微沉吟,说道:“嗯……再说说看人怎么样,先前所有对话,应该都‘听到’了吧。” 山羊胡男人笑道:“滑不溜秋。面对大哥你和陈总的接连试探,那小子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都是些没营养的屁话,没掺杂分毫个人主观情绪,和稀泥的好手呀,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不管缘由如何,有心人都会朝该想的地方去想。四年前的那一大笔钱为首,今天这顿饭为尾,只等明天消息传出去就行。” 陈卧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皱眉道:“我这么干,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山羊胡微笑道:“这一切都是陈总在布局,我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更何况,小家伙没咱们想得这么简单,不到最后时候,都无法判断谁是棋子,谁是棋手。您的愧疚,来得有些过于早啦。” 陈卧干脆躺进沙发闭目养神,轻声道:“希望如此吧。” 山羊胡拿来一床薄被给大哥盖上,没再打扰悄然离去。 —— —— 日出天明,陈曦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拉开窗帘一角朝外远远望去。 赵传久不出所料的还在院外,站得笔直,枯守等待。 昨夜回来时,陈曦路过家门口看都没看他一眼,赵传久一声犹豫不决的陈总,也仅仅是让他迟疑了刹那,便不再理会,径直回家。 赵传久同样没有多言,只是继续站着等待,目光平静,没有分毫恼怒怨恨。 —— —— 陈九昨夜没有返回陈家大宅,让李安之先行离去后,自己在束芯的服装店不远处找了家宾馆凑合。 没有睡觉,心神一整夜都沉浸在内腑气海中,‘观看’那个修补的过程。 他本可以加快这个进度,但体内那滴龙血会因此产生多余损耗。 当初几番权衡后,还是决定慢慢来,不着急。 提前个一年半载升入大师境界,对自己来讲意义不大。现在身处仁安城中,金刚体魄已经够用。 天色大亮,陈九孤身去往束芯店里拿东西,才进门,就被个眼尖的导购发现,脸上堆满笑容走来:“小少爷来找我们束总?她就在楼上等您呢,昨儿在这睡的,怕您来了找不到她,没敢离去。” 这人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的真实身份,可自家美女老板对其有多重视,她可是知道的。 昨天老板又是调监控又是记模样的,临了还叮嘱众人以后在镇上看到少年,要第一时间向她汇报,消息属实奖励一万元。 自家老板何时这么失态过? 有一回仁安镇里的副镇守下来调研工作,她收到消息后只是出于礼貌露了个面陪同,中途话极少,表情极为淡定。 眼前这小子,绝对是个天花板级别的人物! 心下认定这一点,导购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恭敬道:“束总这会儿可能还没醒,我上去喊她下来见您?我去给您泡杯茶,您歇会。” 其他人有些后知后觉,才发现这边的动静,但不敢再贸然过来叨扰,心下有些眼热。 这小妮子,眼睛咋这么尖呢,我们都没看到这位小祖宗来,就她先发现了。无语,平白无故给她一个搭腔的机会。 陈九看了眼楼上,微笑道:“谢谢,不用了。你们束总应该是醒了,我上楼找她,你忙你的就好。” “好的,那您这边请。” 送到二楼门口,导购熟练的输入密码打开大门,自觉退去。 “咚咚。” 陈九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门。 “谁啊?” 里面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声音。 “我。” “啊?” 束芯惊呼一声。 “蹬蹬蹬……” 随即便是一阵急促得鞋跟踩踏地砖的声音。 束芯满脸惊喜的打开门,紧接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会敲门啊。” …… 我特么…… 陈九非常无语,翻了个白眼说道:“要不然呢,跟强盗似的撞门而入?” 束芯迎他进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手道:“不是的,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会飞檐走壁的家伙,出场该帅一些才是。比如穿墙啊,遁地啊,从窗户口凌空飞进来啊。” …… 这女人,脑子没毛病吧? 不对,他妈的,陈沉那家伙,每次可不就是这么出场的么?来无影去无踪。 陈九没好气道:“我要成天琢磨这些拉风的东西,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儿看到我?昨天就把你们打杀干净了。” “也是哦。” 陈九坐回柔软的沙发上,扫了眼屋内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盯着女人略有些发红的眼眶,问道:“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妆容也没变,这可不符合你的精致人设。怎么着,昨天给你的任务太难了,搞到二半夜还没睡?连换洗都没时间。” 束芯莫名的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声道:“也不是,陈家家大业大,各房人那么多,我琢磨着,你拎那点儿东西去不太好看,就多买了点。嗯……挑选起来挺麻烦的。不过你点名得那些东西,都在的,棋盘,金貔貅,青鼎,万年青,君子兰。” 陈九问了句:“猜到我要送谁的了?蛮聪明的嘛。” 束芯瞥了他一眼,不满道:“瞧不起谁啊,都算开卷考试了,再猜不到,我就是猪。三位男性、两位女性长辈,只能是你的大伯、二叔、三叔,还有两位姑姑。” 陈九点点头,看似随意道:“你应该也去过不少次陈家大宅吧,跟他们打过交道没。” 束芯摇摇头:“都见过,但只是点头问候示意。哪怕姨父,最近些年我见得都极少,只有逢年过节会去登门拜访。大概是因为他上了年纪,越发喜欢清净,深居简出,生意上的事情基本都交给手下人在打理。小时候倒见得多,流儿喜欢和我玩儿嘛。” 陈九哦了声,指着那堆东西望向女人,似笑非笑道:“行了,闲聊结束,我该走了。东西有些多,我让人派车来接。” 束芯盯着少年不发一言,满脸幽怨。 “哈哈哈哈。” 陈九起身下意识地拍拍她的头,话锋一转笑着道:“行吧,再劳烦你一下,送我回陈家。” 束芯脸色立马由阴转晴,一双妩媚的秋长眸眯成月牙形状,笑得像只小狐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说着,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拍开陈九的手,有些不开心道:“别拍我脑袋,整得跟我长辈似的。小弟弟,你还没姐姐个子高呢!” 她比划了下二人的身高差,大概一拳左右。 陈九微笑道:“是的是的,姐姐身材高挑,风姿卓越无双。心眼嘛,嗨,更是如此,多得如天上繁星。” 第102章 这边风景独好 “在小偷的观念里,‘夺’为道;在强盗的观念里,‘抢’为道。哪个阵营人多,哪方道理就大。” ——大陆简史·批注版。 小心思被拆穿的束芯有些尴尬,假装没听到这话,边走边说道:“在这等我会哈,我让人上来把东西搬到车里。” 她昨天按着陈九给的清单去采购的时候,故意留了个心眼,多买些东西。想着到时候礼物这么多,你拎不下,还得让我送你过去。 可惜这小子真不解风情,非要拆穿自己,讨厌的家伙。 —— 待到众人上来把东西拎到车上后,束芯与陈九一前一后下楼离开。 在面对陈九之外的其他人时,长相绝佳的束芯绝对是气场拉满,很难让人忽然她的存在。 狐媚子般的精致面庞,线条流畅自然,眉眼如画,似藏有无尽风情,小巧琼鼻圆润高挺,耳垂晶莹剔透,修长的脖颈白皙如雪,优雅动人。 身材高挑婀娜丰腴,凹凸有致,每一处曲线都尽显风情。 尤其是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得清冷气质,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其中带着几分明显的疏离感。 酒红色的波浪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轻轻地拂过她穿着淡紫色旗袍的身躯。 摇曳生姿间,仿佛一朵绽放在繁华俗世中的紫丁香花,幽幽地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莲步轻挪,仪态万方。 望着女人的背影,陈九心下暗自感慨:风华绝代呀…… 他忽然开口,轻笑道:“女王驾到。” “啊?” 束芯一秒破功,扭过头满脸骄憨的望向少年,问道:“你嘀咕什么呢。” 两种气质来回切换,却毫无违和感,异常融洽。 陈九摆摆手笑着道:“没什么。” “嘁,神经兮兮。” 束芯嘀咕了一句。 临近门口,众人不再远送,纷纷开口齐声道:“束总慢走。” 女人只是淡淡嗯了声,想要先替陈九开门,但被阻止。 上车之后陈九听着身后传来的气浪,下意识地侧头了眼,就瞧见满满当当的后座。 他笑道:“该不会东西的多少,也是卡着空间来的吧?正巧塞满后面?” 束芯心情不错,边哼着小曲边说道:“对待您这种大人物,当然要费些心啦。” 陈九笑骂道:“得了吧,以你的身家背景,要能把这些小心思用在正途上,大名早就响彻仁安城了,不至于连我都没听说过你的名号。” 束芯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鱼,我所欲也,熊掌,非我所欲也。我嘛,不贪心,二者取其一就行。再者说,一个女人干嘛要那么拼死拼活的,家里又没皇位要继承。还有……” 她扭头看了眼少年,略带诧异道:“你明明年纪轻轻,怎么说话做事都老气横秋的,简直跟我爸一个口吻。” 陈九拿真话当假话,玩笑道:“这么多年的伪装,独独被你看穿了。其实啊,我都五十多岁,快六十了。” 两辈子加起来,六十不止了吧? “嘁,”束芯没搭理这茬,只当少年在拿自己逗乐子,换言道:“你跟家里都约好了不?陈家进门很严格的,带人都要提前报备,别整得到时候我进不去。” “嗯?”陈九反问一声,好奇道:“是么?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几年来,出门极少,都是搭乘专机直接降落。” 束芯啧啧直赞叹,语气酸溜溜的说道:“瞧瞧,还得是咱们的陈大少呀,一言不合就摆阔,话里话外透着股跟咱们这些平民的疏离,天壤之别呐。” 陈九本能就想敲下她的脑袋,但想了想不太合适,手指微动又强行制止住,说道:“我以为像你们这些亲戚,都可以随意出入呢。” 束芯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陈家大宅的进出审核,比城主府更加严格,提前报备申请只是最基本的。敢常年挂着通行证的,也就你那几位长辈,还有他们的直系血脉。其他人,哪怕拐一道弯,都不行。至于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是长期驻扎,轮换同样要进行审批。” 陈九哦了声,打电话给李安之询问了一下,确定无误后说道:“没问题,可以进。对了,报下你的号码,我给你打过去,昨天答应你的。” 束芯瞥了瞥他手里的老头货,一眼就看出其中玄机,打趣道:“姨父都很少用这种保密电话,你至于么。” “你这女人真聒噪,说不说啊。” “说说说,我讲,你记。” 拨通之后,陈九说道:“ok。哦对了,你店里的那些导购,都被你调教的不错啊,蛮机灵的,尤其是迎接我上楼的那位。” 束芯愣了愣,不知道他具体指谁,但已经在心里悄悄把这件事记下,决定回头再奖励那人。 她回道:“服务行业嘛,态度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笑脸迎人,这是我给她们设定的八字方针。” 陈九胳膊肘靠在车窗上撑住下巴,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渐渐有些出神,随意道:“可你这个当老板的,就没贯彻到,昨天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说我那会儿要真不管不顾的大闹一场,你肯定得遭殃,倒不倒霉啊?” 束芯满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哎,谁能想到小小的一家店里,站着你这尊大佛。而且吧,陈庭那小子亲自给我打得电话,言语间透露出这是流儿的意思,我没法不给面子呀。” 陈九心不在焉道:“你们这些大人物,把什么都跟利益纠葛、面子牵扯放到第一位,半点原则良心都不讲。” 束芯不乐意听这话,反驳道:“我可不是,陈庭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陈九点点头表示赞同,说道:“的确,那小子是属于没救的,你还好一些,否则今天我们俩坐不到一辆车里。” 他停了停,决定直接明示道:“不过呢,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在我这里,你大概率是所求皆不得。” 束芯并不在乎这些,轻笑一声说道:“你可能觉得我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不然干嘛这么厚脸皮的往你跟前凑,毕竟才认识一天而已,是不是?” 陈九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有一些这方面的念头。我这人性格如此,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束芯微笑道:“不止是你,我都有些纳闷。昨天一宿没睡,翻来覆去的在思考,自己怎么会那么不知死活、不管不顾,甚至可以说是借挑衅来吸引你的注意力。我图什么呢?” “扪心自问,为名为利为权势?没可能的。一来是我根本就不缺这些东西,也没那么大野心。二来嘛,是因为你跟陈家其他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你不是个会把买卖人情放称上称的人。” “你刚才说,你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可你,也喜欢向初见的陌生人释放出最大的善意。这似乎是在赌气?硬赌自己能见真心?” “如果真是这样,嘿嘿,那姐姐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你恐怕得大失所望咯,这世上,最恶毒的就是人心。你的善意,很难收获到什么,甚至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陈九玩味道:“所以,你就是那个麻烦?” 束芯皱了皱精致的琼鼻,不满道:“我是个例外。” 陈九嗯了声,说道:“明白。其实呢,我也不是在赌气,就是下意识觉得,人间处处皆美好,人也应当如此。可理智又告诉我,真要接触下去,得把所有人往坏了想。” 束芯点点头接话道:“于是乎,两相结合下,造就成一种旁人很容易走进你眼里、却极难走进你内心的境地。可但凡能进入,你大概会不顾一切的信任这个人。不过呢,啧啧,我是不敢想这种好事。” “与其挖空心思琢磨这个,拿你的好感来换取利益,还不如去跟姨父做点生意来得实在。” 陈九深有同感,说道:“那确实,二叔这个人不小气,虽然大头一定要自己吃,可汤汤水水的,从来不吝啬。以他那种体量,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什么,都够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束芯回道:“是的呀。所以昨晚,我直接否决了这个答案。那既然不图你的地位,还图什么呢?” 她自问自答道:“图色,一见钟情?” 陈九往后缩了缩,眼神警惕道:“我说姐姐,这个玩笑可不好玩。我他妈才十六岁,未成年。” 束心倒不在意这个,嘁了声后说道:“姨父就是在十六岁结得婚,同年有了流儿。不过你放心啦,姐姐对你这种发育不完全的小孩儿不感兴趣。毕竟在我看来,一见钟情等同于见色起意。呸!既恶心!又……”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下贱!” “哈哈哈哈哈。” 束芯笑得花枝招展,胸前两团硕大的软肉直打颤,陈九仅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心下却暗自感慨:好壮观的风景呀。 这一幕被眼尖的女人发现,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有贼心没贼胆的可恶小鬼。 第103章 拦路 “内心的强大,宛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又似巍峨高山,沉稳坚定。” “它并非外在的华丽衣裳,或绚烂妆容所能比拟,而是一种源自内在的力量与自信。” “这种强大源于对自我价值的深刻认知、对生活目标的执着追求,以及经历风雨后的坚韧成长。” “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就如同身披坚不可摧的铠甲,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与挑战,都能保持镇定自若,不被外界干扰和影响。”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笑了会儿,渐渐平复下来,神情中却突然多出几分落寞。 她轻声说道:“我家就我一个女儿,小时候爸妈生意又忙,很少管过我,只会给钱,交由保姆带着。” “我挺喜欢那个阿姨的,她人很好,温和,善良,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小吃,又心灵手巧,经常给我织毛衣。” “可阿姨,终归只是阿姨啊,哪能和父母相提并论呢。” “所以呀,我从小到大都挺孤独的,刁蛮性子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 陈九笑眯眯的插话道:“姐姐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束芯撩了撩头发,甩去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接着道:“后来长大些,借用一句俗气的话来说就是邻家有女初长成,不说国色天香吧,也算姿容上等大家闺秀,因此身边围绕了一堆蜂蝶,嗡嗡嗡的响,烦都烦死。” 陈九一针见血道:“还是你眼光放得太高,否则单凭概率来讲,都会遇着中意的。” 束芯没有否认,说道:“对呀,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把姨父当作找男朋友的标杆,肯定没戏。” “这些事情,也间接导致了我昨天情绪的突然失控。从小到大予取予求,没听到过半个不字,可你那会儿却十分果断的拒绝我,甚至还带着侮辱意味,什么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啦之类的~搞得好像我多上赶着似的。” 束芯忽然自嘲一笑,接着道:“嗨,可不就是我上赶着么,然后又吃了闭门羹,脆弱的小心脏没能承受住,爆发了。” “不过好坏参半吧,坏在让你提前见识到了我蛮不讲理的泼妇模样,好在无心插柳柳成荫,露了真心真意,反倒被你所接纳。” 陈九有些惊讶的望着她,说道:“士别一夜,刮目相看,你倒是突然想通透了。” 束芯理所当然的哼了声,显得有些傲娇。 她说道:“因为昨晚自省了嘛,不是白琢磨的。” “后来再一想,那我又是究竟为了什么,才冒着被你猜忌、不喜的风险,硬往上凑呢?” 陈九这会儿真有些好奇了,眼巴巴的望着女人,极配合的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束芯眯缝着眼,脸上露出奸计得逞般的笑容,说道:“你不是一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嘛?啧啧,好一个云淡风轻。你猜呀?” 陈九嘴巴抽动两下,皮笑肉不笑道:“姐姐,再笑,鱼尾纹都出来了,这个可不好保养。” 束芯愣了愣,下意识地摸向眼角,旋即反应过来,狠狠的掐了少年一下,生气道:“要死啊你,竟然敢咒我!” 掐完她就觉得不太合适,立马缩回手,双目直勾勾盯着前方,装作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 陈九气笑了,说道:“刚的时候是真刚,完全不过脑子,怂的时候也是真怂,跟个小乌龟似的。女人呀,心如海底针,脸如六月天。” 束心忽然笑了,明眸皓齿熠熠生辉。 妩媚而又动人。 她轻声道:“这就是原因了。” “也是你和其他陈家人,或者说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的地方。” “他们其中的大部分,百分之九十九吧,身份地位,能力长相,手腕心计,都远不如你。可他们呢,偏偏是高人一等的样子,有些人比较会装,显得温文尔雅,可骨子里的清高、自负、跋扈气息,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比方说我那位表弟陈流儿,不是我说他坏话喔。我这个弟弟小时候还好,可越长大越表现出一种与外界的疏离感,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 “甚至在我这边都是这样,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是这意思。” “可是,你不同。” 束芯在不经意间瞥了眼少年的侧脸。 她接着道:“你的自负、清高、跋扈,反而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实则异常温和,既把自己当人,也把对方当人,能无视所有外在的东西,进行人格上的平等交流。”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你这种人,进而对你蛮感兴趣的。所幸,你愿意给我一个待在你身边的机会。哪怕只有半天,都很好。” 陈九望着女人,微笑道:“我也很庆幸自己给你了这样一个机会,让我知道,原来世间他心皆如镜,不止小琉璃一人,用心去看,观照己身,亦有所得。” 二人说话间,跑车带着拉风的轰鸣声,已至‘别有路’山脉的顶峰。 大门连着院墙,极宽极高,甚至有点儿不太像住宅,而是城墙,左右两侧摆放着巨大的麒麟石雕,栩栩如生威武霸气。 两侧岗亭上站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一丝不苟来回巡视四周。 陈九咂咂嘴,赞叹道:“第一次开车从大门走,气派呀。” 隔着老远,束芯都能感受到这些军人身上的肃杀之气,努努嘴示意前方:“来人了,确定他们都认识你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少爷吧?但凡有一点意外,不用怀疑,他们会直接开枪。虽说大概率不会朝着人,可车就报废了呀,刚买的呢。” 陈九听着女人话里话外的揶揄,白眼道:“开枪?真开枪我他妈赔你一辆专机。” “好呀。” 束芯不假思索的接话答应,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期待。 陈九彻底无语。 妈的,傻娘们,什么脑回路。小心乱枪之下成为筛子,有命得飞机,没命去做! 来人是个身穿黑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步伐不快,但节奏异常稳定,每一步的距离都精准无比,相差无几。 陈九看出其中门道,低声自语道:“看大门的都这种水平?有意思。” 束芯耳朵动了动,问道:“说啥呢?支支吾吾的,没听见。” 陈九大声道:“我说希望他们快点儿开枪!我给你买飞机!” 束芯假装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更大声的笑着应道:“那、可、太、好、了。” 陈九懒得搭理她,撇撇嘴说道:“幼稚。” 中年男人渐行渐近,走到主驾驶位的车侧边,束芯提前打开门,下车问候道:“您好。” 陈九在车上安静坐着,一动未动。 男人微微弯腰,礼貌性的微笑回道:“您好,是束芯束总吧,原来在宅子里见过您几次,您风采依旧。” 他停了停,接着道:“消息我收到了,您是送九少爷回来。不过规矩不能变,还望您理解、配合。” 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很温和,可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束芯点点头微笑道:“老爷子亲自定的规矩,当然要遵守。” “感谢。” 说着话,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小巧的摄像头递给束芯,她拿起来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眼睛,大概三秒钟后,机器中传来一阵提示音。 “身份核验无误,束芯,性别女,身份证号……” 束芯将摄像头还给男人,俯身就要回车里,说道:“可以了吧,我送九少爷进去。” “稍等片刻。” 男人忽然喊住束芯。 “还有九少爷,也要测一下。” ? 束芯身体僵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看了眼依旧保持着淡淡笑容的男人,又扭头望向车里的陈九。 你没毛病吧?主人回家还要验明身份?谁给你的胆子?还是陈九这么没排面的嘛? 男人不知道束芯的想法,也不感兴趣,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唐突,为此我感到万分抱歉,可规矩就是规矩,不是在下能更改的。” 听着这话,束芯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怒火,盯着男人冷冰冰道:“我可从来听说过,谁家主人回来,下人也胆敢阻拦的,竟然还要验明身份?我姨父回来你拦么?” 男人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微笑解释道:“当然不会。可九少爷不同,他这几年深居简出,没几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而且头几次出门都是走得特别渠道,在正门这边没验证过。为了以防万一,在下只能斗胆冒犯。” 看似说给女人听,实则是在给车里的陈九一个交代。 但束芯可不管这些,眼看就要针尖对麦芒的怼回去,被陈九提前阻止。 “行了,吵什么呢,多大点儿事。” 陈九下车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拍了下束芯的头,温和道:“恪尽职守,是好事儿不对么?” “我……” 束芯有些委屈,还想说些什么,被少年用眼神制止。 中年男人向前一步,俯身恭敬道:“九少爷好,还请原谅在下的无礼。” 说着,他将手里的摄像头递了过去。 那意思很明显,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您也要验过再走。 第104章 要糟 “大部分人对于诚信的恪守,并非出自道德,而是为了追寻更加长远的利益。倘若筹码足够,他们可以立刻将这二字抛诸脑后。”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没搭理这话,接过摄像头之后拿在手里来回把玩着,问道:“信息系统接入的哪里,城主府还是整个黎明大陆?” 男人回道:“这套瞳孔采集识别系统,信息是大陆十九城共享的。当然,仁安城也有自己的内部采集储存系统。” 陈九点点头评价道:“嗯,安防工程做的不错。” 说着,他将镜头对准自己的瞳孔。 几秒钟后,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机械提示音传出。 “中级警报,来人不在大陆人口信息谱中,身份未知。请尽快采取措施,请尽快采取措施。” 束芯和中年男人满脸惊讶,陈九一如既往的淡定。 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因为后者脸上的惊讶,是装出来的。 陈九轻声道:“大概是因为我得身份比较敏感,没在这套大陆共享的信息系统中录入。不过呢,我的基因数据应该被录入红楼的私人系统中了,有办法检测么。” 男人想了想,回道:“可以,但需要等,挺久的,在下不敢耽误您时间。嗯……按照规章制度,还有两种解决方法,您找之前帮您预约的那位,出来领人,您再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录入瞳孔、指纹就行。或者就直接换条路,走红楼的特别通道。” 陈九没有考虑他给出的解决方案,反而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在陈家的行政系统中,是谁总领内务这一块。” 男人脸上的浅浅笑容顿了顿,一时间有点语塞,没有立刻回答。 束芯此刻有所明悟,略带恍然的看了眼男人,接着望向少年,目光有些复杂。 豪门世家也不好待呀,自个儿回家,都有人暗中针对使绊子,只是这样有何意义呢?背后那个捣鬼的人,看陈九不爽?所以要刻意宣示主权? 陈九透过高墙遥遥望去,平淡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男人很快调整过来,恢复如常微笑道:“在下愚笨,一时间没跟上九少爷的思路,所以有些愣神了。陈家内务没谁具体负责,都是划分成几个板块,各自管理一摊,每两年轮换,今年正好轮到在下统领安防。” 陈九追问道:“人事调动、任免、升迁,总得有人批复、做决定,这个人是谁。或者说,直接和城主府挂钩?由那边的行政人员主导?” 男人接着绕弯子道:“不,陈家内务的事向来由自己做主,是大管家说了算。之前的大管家是陈某大人,而他,又是家主老爷子钦定的。现在的章程,则是陈某大人走之前就定好的规矩,我们按照惯例履行轮换罢了,不存在他人干涉。” 束芯望着他,冷笑一声说道:“您这太极打得真不错,说了半天全是兜圈子的废话。” 陈九摆摆手,说道:“算了,他不想说,别为难他。我给李安之打电话吧,让他出来接我们。” 结果电话拨通之后,却陷入长时间的铃声中,并无人接听。 陈九脸色微变,轻眯起眼盯着男人,语气不善道:“就这点儿事,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吧?” 少年很了解李安之,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他绝对不会不接自己电话。 男人时刻保持着淡淡微笑,说道:“您这是哪里话,在下现在只负责安防这一块,不了解内部情况。不过身在陈家大宅中,哪里又会出现什么意外,大概被些琐事耽搁了吧。” 陈九哦了声,恢复平静道:“他没事儿就好。那,现在怎么办?我就在这儿干等着呗?” 男人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您可以随我去过一道安检,然后进门口的待客室等候。” 听到这儿,束芯再也忍不住了,指着他满脸荒诞道:“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陈九,回自个儿家,不让进门就已经很扯淡了。可现在,还要去做什么狗屁安检,然后才能到待客室里等着?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有问题?” 陈九安静听着,默不作声。 男人很淡定,略微退后一步说道:“很抱歉,职责所在,不敢逾越规矩。还有第二种选择,换红楼的特殊通道走。” “呼……” 束芯气得大口喘着粗气,胸膛直发颤,同时心里默念:不跟煞笔生气,不跟煞笔生气,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 她强挤出一个笑容,假装冷静道:“看来不是我耳朵出问题。可你自己琢磨琢磨,这合适么?哪有谁回自己家,七个不许、八个不让的。” “还走特别通道?凭什么?就凭大门有你这条看门狗拦路?” 说着说着,束芯又开始情绪化发言,明显有些上头。 男人脸色终于变了,眉头轻皱眼角下沉,清淡笑容消失不见,抿嘴不语。 束芯双臂环胸,高高昂首满脸不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不装了?接着装啊?好一副温良恭俭让,嘴里好话说尽,背地里阴损事做绝!” 男人皱眉道:“束总,请注意您的言辞。” 束芯指着他鼻子骂道:“该注意的是你才对!拎不清东南西北的家伙!背后指使你的人是主子?陈九就不是主子了?” 男人愠怒道:“我再强调最后一遍!束总,请注意你的言辞!” 说着他瞥向陈九,眼中闪过一抹警告之意。 少年既然肯带着女人前来,说明他勉强算认同这人了。因此男人多少也能忍她,毕竟大家都是小喽喽,是我不地道在先,你骂几句发泄情绪很正常。而且你也要靠维护陈九来找存在感,我理解。 可你上升到人身攻击,我可就不开心了。 最关键的是,你竟然还敢把事情挑明?背后那些大人物的博弈,是你我能干涉的么?是你我能腹诽的么?是你我能指手画脚的么? 自寻死路! 陈九显然明白这一点,不愿让本是好意的束芯牵扯进来,以免遭到无妄之灾。 他出声制止道:“行了,别说了。” 谁料上头的束芯压根不搭理他们, 炎炎烈日下,她那张俏脸越发冰寒,盯着男人冷漠道:“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小心叫唤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这女人,嘴巴咋就这么毒呢? 陈九有些无语。 男人直视着束芯冰冷的目光,眼神玄妙道:“九少爷之前的提醒没错,束总,点到为止,别再妄言了。否则,后果自负。” 束芯满脸不服,还欲放狠话。 陈九眉头微皱,加重了几分语调,沉声道:“束芯!够了!” 嗯? 女人愣了愣,回过头满脸错愕的望着少年。 你有毛病吧? 在外面跟自己这些人张牙舞爪的,显得一副多拽、多厉害得架势,结果回了家之后就这怂样子? 被人堵在自己家门口,不让回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凶我? 还不让我说话? 我是为了谁啊?! 我贱啊?! 现在你没出息,没骨气,我有! 她的大小姐脾气再次涌上心头,怒声道:“就不够!” 说着,一把拉住陈九的手就要往里冲。 男人伸出胳膊拦在二人身前,体内罡气涌动泻出些许,将束芯挡住。 束芯只觉身前多了道无形气墙,自己撞上去之后,便被立马反弹回来,额头有些微痛,身体随之失去平衡。 摇摇晃晃间,陈九扶住她的柔软腰肢替其保持平衡,又在瞬间缩回手。 电光火石间,束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大概是挨揍了,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单手捂着额头凝望男人,紧接又瞥了眼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陈九。 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淡定模样,让束芯更加愤怒,随之而来的,是哀伤、委屈。 果然,我又做了那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蠢货。 呵呵,人家的家事,他自己都不在意,或者说不敢在意。 那我上赶着掺和什么劲? 哪怕我刚才真的当众出丑瘫软倒地,他也只会嫌弃我给他丢人了吧? 呵呵,也是,陈家里头随便拎出来一个小喽啰,也比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更难缠。 他怎么会去为了我得罪这些人呢? 想通这些事情后,束芯凄然一笑就要离开。 男人于此时忽然抬起手臂,冷声道:“擅闯禁地,杀无赦。” 岗楼上巡逻着的士兵们,仿佛收到指令一般,在男人抬起手的刹那,齐齐拉动枪栓,将冰冷的枪口对准底下的那二人。 他们谁都不认识,或者说谁都认识,可这无关紧要。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命令到,无论面前是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果断开枪。 全场弥漫着肃杀之气。 男人举起的手臂没有放下,面色冷漠接着道:“但看在你是九少爷请来得客人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请自觉前往待客室等候,红楼的人会按例带你回去进行问询,或是接受惩处。” 当被冰冷的枪口对准的那一刻,束芯觉得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鸡皮疙瘩止不住地炸出来,根本没听清男人刚才说得是什么。 这会儿,她心底只盘旋着一道声音:事情要糟。 第105章 要么放下,要么死 “天下江山之大,何止万万里?只一眼,我尽收眼底。” ——大陆简史·批注版。 可束芯却不觉得懊悔,就觉得用一件事情看清一个人,哪怕自己即将要承担的后果,可能会有些严重,但也蛮划算。 尽管这听起来格外的自欺欺人。 忽然,一道略带着调笑的温淳嗓音,于此刻在她耳畔响起:“我说姐姐,您那复杂多变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总觉着没念我的好呢。” 悄无声息间,陈九横移两步,挡在女人身前。 少年的背影不算高大,甚至还没束芯高,她可以透过少年,清晰的看到对面男人冰冷如霜的脸色,以及岗楼上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可不知为何,在少年站到自己身前后,她整个人也随之放松。 心脏仿佛某种乐器,带着令人沉醉的旋律,重新鼓动起来。 陈九背对束芯面朝男人,目光平静道:“让他们放下枪。” 嗓音不大,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男人略微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少年,有些犹豫道:“可这,不合规矩,毕竟……” 陈九没有跟他啰嗦扯皮的意思,同样伸出手掌放在身前,直接道:“五个数,手指落完枪没放下,你死。” 男人剑眉高挑,有些难以置信道:“九少爷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陈九没回答,反问道:“大师境了不起?还没杀过,挺想试试。还有四个数。” 底气十足。 说着,他放下一根手指。 男人完全摸不准陈九的套路,更加犹豫。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少年。 双眸清澈明亮,恍若星辰般璀璨,内里却宛如一潭死水,平静异常,或者说死寂、冷漠。 这小子,来真的? “三。” 陈九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指,数着数。 “二。” 听着如同催命符般的倒计时,男人紧咬后槽牙,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猛地一闭眼挥手大声道:“放下武器,继续巡逻。” 眼前这位九少爷敢赌,赌自己不敢开枪。 可他不敢赌陈九会不会真的出手。 少年杀心自起,浓重到令人胆寒,别说他本人,诺大陈家除了那位说一不二的老爷子,谁还敢去赌? 万一打起来,赢也好输也罢,自己下半辈子就算完了。 男人略带怨恨的瞥了眼束芯。 就为了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女人,至于如此撕破脸皮、不管不顾? 陈九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轻声道:“从今往后,陈家里的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但唯独你,见到束芯如同见我。” 束芯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少年的背影,嘴巴微张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陈九静静的望着男人,等他回话。 时间仿佛就此凝滞。 男人渐渐低下了头颅,应声道:“知道了。不过……” 他猛然抬起头,眼神坚定道:“今天的事,束总不守规矩在先,您强行插手在后,我会如实向红楼禀报。” 陈九没有在意,点头道:“理应如此。走吧,去待客室,我等李安之来接我,不会让你难做。” 男人愣了愣。 少年没去管他,大步前行。 束芯像个受气包似的,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陈九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心思复杂。 男人随后跟上。 过完安检之后,几人来到待客室。 陈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望向男人,指着身旁的束芯,平淡道:“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你懂我意思么?” 男人微微垂首,一语双关恭敬回道:“陈家大宅的规矩多,明得暗得都很多,在下亦不能免俗,照章办事而已。” 陈九冷笑一声,说道:“规矩?这个规矩是法度,还是某些个别人的意愿?如果是后者,呵呵,只要我想,我的话随时能成为规矩,因为我来自西海,来自西北。可是,我不想。懂不懂?” 男人老实答道:“不太懂,可记下了。” 陈九颔首示意,说道:“嗯,记下就好。你不懂没关系,自然有人懂。出去忙你的吧。” “在下告退。” 在男人离开后,空旷的待客室重新变得清净。 陈九闭目养神,手指时不时的微微点动几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束芯低着头同样不说话,沉默以对。 过了会,陈九睁开双眸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啦这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一副受气小媳妇似的委屈模样。” 闻言,束芯想了想,小声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陈九摆摆手,淡淡道:“不算吧,你在与不在,说不说那些话,麻烦总是在那里。” 束芯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向少年,说道:“可刚才如果不是我那么情绪化,也不会激化你们之间的矛盾。” 陈九笑骂道:“你也知道自己情绪化啊?真是不长记性,今天幸好是我在这里,要不你完了知道么!” 束芯见少年没有生气的意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嘀咕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犯不着跟那看门狗生气。” 陈九瞪眼道:“说什么呢!又嘴欠是吧?再敢这么口无遮拦,我现在就送你去红楼受罚!” 束芯一点儿也不怕他吓唬,嘁了声说道:“我才不信呢。不过……”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讪讪道:“之前真的对不起啊,我就是看他这么欺负人,你又没啥反应,就莫名其妙的很生气……” 陈九嗯了声,说道:“明白的,你们女性的共情能力总是很强,容易把自己代入进去。我猜之前那会儿,你甚至会在心里骂我懦弱,没脾气,被人欺负到家门口都不敢反击,就会在外面跟你们耍威风。” 闻言,束芯是真有些尴尬了,白皙面庞瞬间印上红晕。 靠,这小子会读心术嘛?! 一看她这模样,陈九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笑着道:“现在知道我的不容易了吧?仁安居,大不易。陈家居,更不易。” 束芯轻声道:“明白了。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的脾气为啥这么好呢?少见的几次发火,还都是为了别人。” 第一次是在店里,因为那个女娃娃的一句话,不惜冒着触怒自家二叔的风险,也要强行出头,把事情揽下来。 第二次就在刚刚,因为自己…… 一想到那个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尽管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大,那么伟岸,可她心中仍旧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脸色又红润几分。 陈九毫不自谦道:“因为我讲道理嘛。先前那位管家也许不太近人情,但守规矩。” 束芯望着窗外,近乎明示道:“可有人,貌似不太想跟你讲道理。” 陈九沉默了会,说道:“从前有个大户人家,有钱有势。下面呢,子嗣众多,谁都想做那个接班人。唯独一个人,看着清心寡欲,却偏偏实力强劲,所以其他人都心里不安,想着来针对他。殊不知这位呀,对那些过眼云烟是真没兴趣。” 束芯反问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是,我倒觉得这人有些傻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陈九笑呵呵的望着她,说道:“那你说,如果你是他,会怎么做。” 束芯正视着少年,面色坚定道:“我要是他,先拿走一切再说,让其他人彻底死心,也就没后顾之忧了。” “哈哈哈哈,天真。” 陈九被逗乐了,接着道:“你呢,还是太小太傻太单纯,没经历过大的险恶。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说得那么简单。” 束芯很不满少年的这种口吻,却也没反驳什么,小声道:“可也不能门都不让你进呀,恶心谁呢。总感觉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九赞同道:“你还是有些脑子的。你看啊,连你都知道这是恶心人的事,除了给相互间找麻烦外,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坐镇后方的某位,知不知晓这个道理?当然是知晓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里面的深意值得推敲。不过现在没啥头绪,等待会儿见过那几位再说吧。” 束芯叹了口气,略微怜惜的看了眼少年,说道:“哎,豪门世家真麻烦。” “谁说不是呐……” 靠躺在沙发里的陈九忽然坐起来,望着女人正色道:“昨天店里的事,给你一个教训,今天的事,又是一个教训。你这女人给我听好了,某些人、某些纠葛,是你无法触及的存在!以后说话做事小心点,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束芯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先前失言了,不该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凭白给那位管家发作的机会。 可她这会儿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不在乎先前的不愉快,反而微笑问道:“你是不是在关心我,担忧我。” 陈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吐槽道:“我和你的脑回路,永远不在一条线上,蠢死你得了。今天要不是看在你为了我才出头的份上,谁管你死活啊。” 束芯下意识的屏蔽这些话,开心道:“顾左右而言他,你心虚了!” 陈九彻底无语。 说话间,李安之推门而入。 束芯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有些好奇。 瞎子还是真狂?眼睛都不睁一下的么? 陈九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女人瞬间恍然,脸上的好奇之色消退。 李安之走到少年身旁,轻声道:“红楼那边今天突然有事找我,把我带进了地下城中,说要再采集一次基因入档。出来后看到您打得电话,我就知道出事了。” 陈九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大事,有人借机恶心我一下罢了。走吧,陪我去录个指纹,该守得规矩得守,以后就不用麻烦了。” “是。” 第106章 尴尬 “杀戮只是一种常规武器,更恶毒的是洗脑,封禁人民的意识形态。”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家大宅壹号院中,那位主母大人,罕见得在家中接到丈夫来电。 正常情况下,陈起在城主府办公时,从不会使用自己的私人电话。 因为在他看来,那属于占用公务时间办自己私人的事情,不合规矩。 妇人看了眼屏幕,没什么犹豫直接拿起来放到耳边,率先开口打趣道:“都说你陈起心细如发,果然名不虚传。宅子里哪怕出现半分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那头的陈起思考片刻,如实答道:“你用得那些人,本质上,都是我得人。” 妇人躺在摇椅上,细细感受着窗外阳光的温暖,慵懒道:“嗯呐,然后呢?朝我显摆来了?” 陈起安静了会,轻声道:“就是有些不明白而已,你不太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因为没有意义。” 妇人微笑道:“你们男人呐,总喜欢把某件事和某种目的挂钩。我们女人则不同,经常凭借直觉、情绪做事。小侄子昨晚才和他二叔、三叔大醉一场,今晚上又要来家里做客,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还不允许我先试探他一下了?” 陈起淡淡道:“试探出什么了?” 妇人笑意盈盈,意味深长道:“跟你一样的好脾气。就是不知道这份好,是真好,还是真坏?可对待身旁人嘛,倒是真好。具体的,还得细细接触过再说。放心吧,他就算察觉出什么,也不敢确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可是老爷子的意思哟。” 又是父亲?怎么哪儿都有他? “嗯……” 陈起的这句应声,语调拉的有些长、有些重,更像是在叹息,表达不满。 他接着道:“先这样说吧,晚上见。” “好的。” —— —— 车后座被满满当当的礼物塞满,陈九在走完指纹、瞳孔识别的录入程序后,便让李安之先行离去,到红楼看看黄花猫的情况怎么样了,自己则跟随束芯先前往二号院找陈曦。 车上,束芯叮嘱了句:“每家的礼物,都做了数字标签,你看准了拿就行。都是些珠宝、手表之类的俗物,礼多人不怪。” 陈九哦了声,说道:“钱就不给你了,当是今天救你的报酬。” “嘁,”束芯吐槽道:“瞧瞧你那小气吧啦的样子,搞得好像我指望过你给钱一样。” 陈九嬉皮笑脸道:“没个由头就冒了你的东西,那叫明抢,我干不出来这种事。现在嘛,就可以了。” 两人说话间来至二号院门口,车子还没停稳,他们就看到了门口远远站着的赵传久。 陈九大概猜出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没有多说什么,拎着礼物直接进屋。 赵传久呀,你终究还是选择让小迪走上这条路么…… 束芯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碍于少年这种奇怪的态度,也就没付诸行动,闷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赵传久本人头一抹,只当没看见他们。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尴尬,不如不说。 进了内院之后,立马出来个管家迎接,双鬓渐有银丝,脸上堆满褶皱笑容,说道:“欢迎九少爷大驾光临。还有小束,很久没见你啦,气色越发的好。” 陈九微笑点头示意。 束芯要热情一些,笑着道:“是呢陈伯,去年过年我有事在外地没能赶回来,因此错过给小姨、姨父他们拜年,当然,还有您啦,我爸妈经常拿这事儿念叨我。” 管家摆摆手笑道:“心意到即可,赶快进来吧,陈总也经常念叨您呢,也不常来看看。” 进屋之后,管家悄然退去,偌大客厅只有陈曦一人坐在沙发上,正看书品茶。 见到两人,他微笑道:“来啦?” 心下想得却是:你们两,还真搅到一起去了。 束芯微微俯身问候道:“姨父好,九少爷昨天买了礼物放在我店里存着,正好今天我给他送来,顺道来看看您。” 男人笑着道:“嗯,有心了。你们俩别站着了,都过来坐。” 陈九边走边说道:“您真是好雅兴,这么一大早就开始品茶。” 陈曦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消沉道:“醒醒酒,昨晚喝得有些多。哎,二叔老啦,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咯,神采奕奕,真是令人艳羡的年纪。” 陈九笑着道:“同样,岁月给您披上的权势外衣,以及带来的所有高贵特质,例如睿智、成熟、坚韧等等,还有历经千帆过后的淡然,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很羡慕。” 陈曦笑骂一句:“你这混小子,嘴巴真甜。” 陈九拎着东西毫不客气的走到沙发旁坐下,如数家珍道:“怎么着也算初次登门拜访,得预备点儿东西,您别见怪。有婶婶能戴的珠宝,还有堂哥的手表,一点心意吧。最关键的还有这个……”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纯金制貔貅。 陈曦眼前一亮,接过之后放在手里仔细观察把玩,赞许道:“还是你小子懂我,只进不出,我喜欢这个寓意,做工也很不错,名家制品。” 陈九扭头环顾一圈四周,说道:“嗨,您喜欢就成。今天家里没人吗?好安静啊。” 陈曦点头道:“嗯,你婶婶回娘家了,流儿在闭关没出来,大概也就这几天吧。至于其他人嘛,你知道的,约我的人向来很多,但是今天知道你来,就把他们都推了。而且……” 他抿了口茶,指着窗外别有深意道:“毕竟门外还守着个门神,让外人看见影响不好。” 陈九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瞪大眼睛装傻充愣道:“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嗯? 陈曦顿了顿,眉毛微挑,放下茶杯道:“我以为是你让他来的,为了昨天的那事儿,其实大可不必,二叔没那么心胸狭窄。” “嗯……”少年沉吟了会,如实回答道:“不是我。其实呢,我的态度很明确,互不干涉两不相帮,因为这是二叔您和他赵传久之间的事儿,与我何干?昨天不过事发突然,才会选择下下策的强行插手。” “否则我也不会在进门时假装没看到他。” “而且吧,说老实话,我认为这事儿本来就是赵传久做的不地道。” “尽管他也是被逼无奈,可无论怎么说,当年也是由于您的动心起念,将他赵传久收入账下,才保住他一条性命,更因此保住了他妻儿的命。” “好,哪怕退一万步说,赵传久在您这儿吃了闭门羹,又寻到一个大人物,去当间谍奸细。这样一来自己的命的确被保住了,可妻儿不还是在墨鳞族的爪牙下?还有下一个红楼去远赴海外救人嘛?没可能的事。”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赵传久,以及他的妻儿老小,都得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就比较好奇,他的毅力能支撑自己在这儿等多久。” 陈曦非常满意少年的这番表态,玩笑道:“那就打个赌?” 其实如果今天陈九是来帮赵传久求情,虽然他本人既能理解,也能原谅,可心底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可侄子这番以退为进,不但让自己心情舒畅,也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两全其美。 陈九摆手拒绝道:“我不跟您打赌。我这人向来赌运差,十赌九输。” 陈曦不着痕迹的试探道:“没关系,玩不过可以掀桌子嘛,年少轻狂,二叔能理解的。” 陈九不假思索道:“那不行,要么就老实待着,要么就遵守规则。上了桌,有上桌的玩法。” 陈曦接着道:“所以你就一直不打算上桌?” 陈九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里,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有些心不在焉道:“对啊,不赌,就不会输。不输,就算赢。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人生胜利。” 陈曦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逼你上桌怎么办,也不掀?” 陈九侧过头凝望着二叔,淡淡笑道:“那就上桌。只是怕……” 他顿了顿。 “对方没有筹码跟。毕竟,我的筹码可是这条命。赌钱我没赢过,赌命我没输过。” 陈曦倚靠在沙发上,手背撑着面庞,脸上笑意渐深,说道:“那可不行,照你这个玩儿法,哪个赌场还敢对你敞开大门?不至于,不至于。” 陈九略带萧索的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所以呀,换个思路想,我竟有些独孤求败,高处不胜寒的味道?哈哈哈哈哈。” 陈曦指向少年,不停地凌空虚点着,大笑道:“你这小子,倒真想得开。” 陈九微笑不语。 场间气氛,忽然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境地中。 束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目光在这对叔侄身上来回打量着。 她大概明白,这二人是在打什么机锋,而他们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自己也都能听懂,可结合到一块之后,只剩满头雾水。 嗯…… 这种时候,我大概得说些什么吧? 要不挺尴尬的。 第107章 束总,小陈 “人类社会自诞生以来,就解决不了内斗的问题。‘强人’的出现,可以使其有效缓解。”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坐姿有些拘谨,双腿并拢玉手放在膝盖上,后背没有贴着沙发,而是直挺挺的立着。 她犹豫了几秒钟,开口说道:“姨父,爸妈知道我今天来大宅,特地托我向您问好。” 话题移开,陈曦点点头顺着她说道:“嗯,上次和他们见面还是年前,一晃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束芯回道:“是啊,知道姨父您忙,所以我们也不敢冒然上门打扰。” “嗯……” 陈曦略微沉吟,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隔了会,他盯着侄女说道:“拿钱生钱,得老实一点;拿资源生钱,得圆滑一点;用人生钱嘛,就得豁达一点。” 束芯知道姨父肯定不会无故放矢,话里话外必有深意。 她仔细琢磨着这段话,一时间却摸不着头脑。 陈曦没让侄女多想什么,直接道:“回去问问你父亲,有没有考虑过,把某些产业搬到北方去,那里土壤更适合。仁安城,不合时宜了。” 束芯瞬间呆住,心里掀起波涛骇浪。 什么意思? 姨父是在提醒自己? 仁安城接下来会不安生? 陈曦摆摆手,轻声道:“看你那喜怒哀愁形于色的样子,小时候姨父怎么教你的忘了?遇事要静。去吧。” 束芯回过神,匆忙起身弯腰告别道:“知道了姨父,我现在就回家。” 陈九插话道:“在外面等我会儿。” 女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快步离开。 陈曦望着侄女渐渐消失的背影,轻笑道:“我从小就中意这丫头,身上有着世家女稀缺的骄蛮气质。” 陈九深有同感,说道:“是啊。富家,世家,二者不过一字之差,却犹如云泥之别。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稀为贵,这姑娘蛮有意思的。” 他想起女人之前几次上头冲动的行为,嘴角微翘。 蠢得可爱。 陈曦回道:“否则我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提醒她。当然,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今天捎带着她来看看我,正好借此机会告知了。就是有些可惜呀,这丫头长大之后,在红尘中历练了几年,身上那股泼辣劲淡了许多,或者说藏得挺好。” 陈九耸耸肩,说道:“没法子的事情,在当下这个大染缸中,谁能保持清流不被影响呢?” 陈曦叹道:“对啊。所以搞到现在,这丫头连婚都没结,大概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少年回道:“个人终生大事,各有缘法,您这些当长辈的,恐怕也强求不得。” 陈曦拍了拍沙发,有些恼怒道:“谁说不是呢,她小姨,也就是你婶婶,还有她爸妈,包括我,都提过不少次。可人家就是不接茬呀,这让我们有啥办法。逼急了吧,她就说没有能看上眼的。” 陈九乐呵呵道:“束总从小接触的,都是像二叔您这样的天骄人物,寻常人自然不入她眼。” 陈曦竖起两根手指,目光中饱含深意道:“这是其一,还有其二,那丫头不说我们心里都清楚,进了社会之后,她看谁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的。总觉得那些人,是另有所图:钱、权、色,在这些东西的干扰下,怎么还能找到真爱?” “不过束芯丫头想的倒也没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先把对方往最坏了想,总不会吃亏。况且吧,这年头的大部分人,只会比我们预料中的更加阴损、更加城府深重。” “后来,就给她安排相亲,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这丫头还是不满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熄了心思,毕竟那时候她年纪还不大。” “可最近几年,岁月不饶人,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束丫头,也变成了现在的束总,三十出头啦。她爸妈是彻底坐不住了。” “这不,前短时间还给她安排了一位青年俊秀,你应该听说过,滨阳城申屠家的。这小子和那个被你斩断胳膊的二世祖、申屠禄可不同,颇具才干,在申屠家族年轻一辈中蛮受重视。” “听说,他和束丫头交流的还不错,我那位大姨子和连襟,对那小子挺满意,甚至都开始幻想婚礼在哪办了。” “这时候,可不能出纰漏呀。” 说着,陈曦望向侄子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听到这儿,陈九总算回过味来了。 这他妈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第三者插足? 都他妈哪跟哪儿啊?? 少年指着自己鼻子,满脸错愕道:“您可真是我的亲叔叔,我才十六岁啊!束芯那姑娘跟我差了一轮呢!” 陈曦走到少年身旁坐下,用胳膊肘拐了拐他,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坏笑:“二叔十六岁的时候,婚都结了,你婶婶也比我大呀,同年就生了流儿。所以呀,抛开叔侄身份不谈,大家都是男人嘛,懂得都懂。” “二叔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晓个中绮念。” “不过束芯丫头嘛,可能真不太行,说老实话,她配不上你,年纪过于大了。” “你要是单纯想玩玩儿呢,更不靠谱,毕竟她也是二叔的侄女呀。还有……” 眼见男人有越说越离谱的趋势,陈九赶紧挥手打断道:“我说二叔,您这八卦心思怎么比女人还重,而且事情也不是您想的那样啊。” 陈曦疑惑道:“那你干嘛还不避嫌的带着她?之前门口的事儿我可听说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在不知死活的为难你,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样子真是帅呆了,有二叔年轻时候的风范。” 陈九捂额叹息道:“都哪跟哪儿啊?完全不挨着好吧。我呢,只是觉得那姑娘蛮有意思的,便不介意她的示好。您也知道,她本质上是生意人嘛,哪里有利可图,就往哪里去。” 陈曦笑容满面道:“她可能是这样想,但你不同。谁让我家大侄子这么优秀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像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你不动,总有人逼你动。” 陈九笑了笑,突然平静下来,望着男人轻声问道:“二叔这边的消息来源倒是很快、很广,有没有头绪?是哪位在作祟。” 陈曦摊开双手,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反正不是我。” “陈家上下几百口人,可有能力、有理由做这件事儿的,却屈指可数。而偏偏就那几个人,谁都不敢乱猜。” “因为拿不出实质证据嘛。” 陈九嗯了声,有些感慨道:“还真让您说着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曦看似漫不经心道:“嗯呐,女人如此,阴谋诡计更是如此。因为你是你,你就在这里,所以避免不了。” “嗨,别说你了。哪怕是我,也不例外。嗯……希望将来你和流儿这辈年轻人,可以做制定规则的存在,而不是受限于规则。” 陈九假装没听出二叔的弦外之音,微笑道:“希望如此。时候已经不早,我得先走了,去两位姑姑家坐坐。” “嗯,去吧。” —— 陈九出来之后,束芯就在车上等着,目光有些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少年之后,她低声问道:“你说姨父今天这话,究竟是啥意思?我理解的那样?还是说父亲最近的某些行为,让他感到不满意了,借机来敲打他。” 陈九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无奈道:“关心则乱,回家之后仔细琢磨琢磨你就会发现,二叔想表达的,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你今天走运了,没白来。” 束芯撅着嘴巴有些不开心道:“可别说走运了,先前被那些人用枪指着的时候,我快被吓死了。” “得了吧,事后诸葛亮,发脾气的时候不见你怂?先去六号院,我把东西放到那边再说,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束芯哦了声不再说话,一路上总会在不经意间瞥几眼少年,又很快把视线收回,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哎。 陈九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姑奶奶,有话直说行不行?你老偷瞄我干什么?” 原来被发现了呀?那可太好了…… 啊不,那可太尴尬了。 束芯脸红了红,低声道:“想跟你做个生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 陈九眉毛高挑,皮笑肉不笑的望向女人,上下打量着,说道:“狐狸尾巴不藏了?果然呀,商人逐利,说说看先。” 束芯完全不在乎他话里的嘲讽揶揄,目不斜视道:“那我就说了啊,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之后你不许急眼。” 陈九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失望,淡淡道:“说吧。” 他心下已经作出决定,无论女人提出什么要求、条件,只要不是太过贪婪,自己全部满足。 但是,也仅限这一次,再无下回相见时。 束芯坦然道:“这笔生意呢,就是我看你长得蛮帅的,身材也好,我公司旗下,恰好有几座大的服装工厂,正在尝试做男装高订,想拿你来做个试验,或者说模特。以后但凡换季、出新装,都会第一时间送来给你穿。当然啦,为了彰显本公司对您的尊重,我这个董事长会亲自给你送来。” 嗯? 就这? 陈九瞪大眼睛,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女人。 可马上又反应过来,明白束芯的真实企图。 这女人,心眼可真够多的。 “哈哈。” 束芯望着他那副吃惊的样子,笑得异常开怀、迷人,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陈九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却没有生气,半真半假的说道:“我的人情其实挺珍贵的,关键时候,可能会救你、甚至你的家族一命,你应该知道的吧?” “知道啊,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束芯满脸理所应当之色,接着道:“我就想跟你做生意而已,商人嘛,逐利的。” 陈九没有过多思索,轻轻伸出手,微笑道:“这笔买卖,爷跟你做了。以后请多指教,束总。” 束芯笑眯了眼,像头可可爱爱的小狐狸。 她同样伸出手握住,愉快道:“嗯呐,以后请多指教,小陈。” 第108章 醉卧清风明月 “山川河流,恢弘浩荡;春雨秋风,温润清泽。凡存在,便各有用处,各有道理。” ——大陆简史·批注版。 自打十余年前,陈落在红楼上空与父亲死战、败走东海后,六号院就再也没人住过,空空荡荡惨惨凄凄。 四年前陈落去西海秘境接儿子返回陈家时,倒在院中短暂落脚,但也没过夜。只是小坐片刻,追寻过往的记忆。 不过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有专人负责打扫,进而当陈九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屋时,并没有发现遮挡家具用来防尘的白膜。 整个客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别墅的装修风格有些复古,一踏入其中,仿佛穿越回了过去的时光。 目光所及之处,深色的红木与淡雅的米色相互映衬,营造出一种沉稳而优雅的气质。 那些精雕细琢的红木家具,是整个空间的点睛之笔。不去谈它们的实用价值,而更像是一件件艺术品,展示着工匠们高超的技艺和无尽的创造力。无论是线条流畅的扶手椅,还是雕刻精美的屏风,都让人为之惊叹。 陈九环顾四周,点点头满意道:“陈落的眼光还不错嘛。” 时隔十六年,第一次回到真正意义上的家,陈九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 对他来讲,心安处即吾乡。 心安,在哪里住都可以,茅草屋也好,大别墅也罢,区别不大。 陈九推开卧室门简单扫了几眼,里面窗帘紧闭,家具上封了膜阻隔灰尘,大概是很久不曾进人,负责卫生的也不敢擅入卧室打扫。 他决定回头让李安之带人来检查检查。 窃听器、针孔摄像头什么的,虽然听起来卑劣,却异常好用。 另一侧的床头柜吸引了陈九的注意力,因为下层的那个抽屉,露出来一道缝,显然是人有意为之。 他皱着眉缓步凑近,拉开抽屉。 不出所料的有东西。 一封纸张有些灰潮的信。 陈九猜出了写信人是谁,面无表情的打开阅读。 除了那个男人,还能有谁呢? “择欢,请原谅我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因为这两个字,本该是你的名,可我当年倔犟,非要用‘九’字做名,觉得简约大气,为此还和你母亲吵了一架,呵呵。抱歉,废话似乎有些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肯定已经狠心离开陈家,远赴东海。我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总想着能事事皆如意,两全其美,可到最后,必须得舍下一头。当年,是舍下你的母亲。现在,则是你。” “我不想再说什么抱歉的话,因为那样毫无意义。” “也不知看到这封信时候的你,多大年岁了?但肯定已经成功从红楼中走出,很了不起。我年少时也在里面待过,所谓金刚体魄,就是在那几年中磨练出来,因此深知其中艰险。” “呼…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总是不太舒服。我陈落的儿子,本该口衔明珠降临,恣意纵横世间,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何至于被迫沦落到这种境地?呵呵,思来想去,还是怪我自己罢。” “年前,父亲将我召回陈家,说了你的存在,那时我心中百感交集,悔恨、懊恼、悲伤皆有,可更多的还是怀疑、不可置信。” “最终,我仍是选择接受这个任务。无他,仅因为涉及到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亲自过去看看。” “当时我下定决心,如果是有人借此做局,我会选择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所有幕后主使者。可倘若你的存在是真实的呢?那么,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的带你返回陆地。” “于西海远洋年余后,终见陆地终见你。只一眼,我就知道一切皆为真实。那种近在咫尺、血脉相连的感觉,几乎崩断我的心弦。” “接下来,我带你返回陆地,期间说了很多话,经历了很多事。” “于是,我开始后悔。” “我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去他妈的阴谋诡计,去他妈的天下大势。” “可也正是那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让我明白,自己所求不过是幻想罢了。” “其实,你的性子不像我,同样不像你母亲,你比我们都更加决然,认准了的事情,死不回头。” “你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母亲复仇,为了算清当年那些账,而我这个混蛋父亲,又有什么脸面去阻止呢?” “放任自流吧,由着你去吧。” “因此,我还是遵守了与父亲间的诺言,把你交由他来培养。” “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后悔。” “诚如先前所说,少年郎本该醉卧清风明月中,凭什么肩挑忧愁苦难?” “这份责任与义务,不该由你来承担。” “那时候我常常想,假若你不管不顾的说上一句:父亲,帮九儿报仇。我会如何自处?” “答案是,我同样不管不顾,大闹一场,生死随命。” “你心觉敏锐,肯定知晓我这份看似画蛇添足的心意,可你从始至终都未提过。” “我很欣慰,亦很难过。” “今天留下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未来的岁月里,如果有天突然觉得累了,请与我说。剩下的,我来。” “这是发自内心深处,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单纯的爱,无关乎其他任何东西。” 落笔。 陈落。 少年安静看完,面无波澜。 手心涌出黑暗一闪而逝,吞没纸张。 可怜天下父母心。 —— —— 二号院中,在陈九与束芯走后不久,陈曦遥遥望着窗外,觉得这么拖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 他想了想,拿出电话拨通,吩咐道:“让赵传久进来。” 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人,赵传久一夜滴水未进,早上又罚站几个钟头,身体倒还扛得住,问题不大,但嘴唇已经干裂渗出血丝。 收到命令的管家出门吆喝赵传久进屋,同时小声提醒道:“你和陈总之间的那些事儿,我虽然了解,但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和你说,既然来了,态度得诚恳些,有错就认挨打立正。哪怕待会陈总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要忍住。” 赵传久微笑道:“明白的,您的好意我心领。” 陈家二号院这么些年向来如此,只是不同于别家,在这儿,扮黑脸的是主子陈曦,唱红脸的,反倒是他这个管家。 进屋之后,赵传久看着房间内熟悉的景象,心下暗叹:物是人非呐。 他也曾在这栋宅子中,与陈曦把酒言欢酩酊大醉。 “呼……” 男人望着陈曦靠坐在沙发上的伟岸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掸了掸衣衫,满脸肃然砰然跪地。 头颅紧贴瓷砖,发出一声闷响。 他沉声道:“赵传久给您请罪来了。” 陈曦顺着声音转头望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却没说让男人起身。 他淡淡道:“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看你如此作态。” 赵传久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传久明白。只不过,这是应该的。” 陈曦沉默了会。 许久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往昔的缅怀之色,语气有些嘲讽道:“我等了四年。” 赵传久没有抬首,额头触着冰凉的地砖,渗出的鲜血有些温热。 他说道:“传久同样犹豫了四年。一直不敢来,不是因为恐惧什么,而是心中有愧,无颜见您。” 陈曦轻笑道:“现在又敢了?” 赵传久回答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明白一个早就知道、却不愿意面对的道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归根结底,我赵传久这一家子的性命,是得益于您的收留,才勉强活下来。” 陈曦点点头,说道:“九儿刚才也来了,你看见了吧?” “我本以为,你们两人是在唱双簧,合起伙来我这儿扮红白脸了。” “所幸,并不是。” “九儿说了跟你意思差不多的话,两不相帮两不干涉。这让我很欣慰,他总算没有混球到头,帮着外人来算计他二叔。” 一边说着,陈曦起身走到男人身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平静道:“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我冷血,可在我这里,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感情,都是有价值的,能换算成实打实的金钱,或者说资源。” “当年你赵传久,以及你的妻儿,因为我逃过一劫,重获新生,这当然是天大的人情,可落阳镇那座基地,同样非你不可。在那个过程中,你所替我创造出的收益,早就抵平了这几条命。” “你今天的态度,又抵平了四年来的懦弱、怯畏。”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我两不相欠。” 赵传久再次拿额头重击地面,沉声道:“不管您的账怎么算,可传久自认为永远欠您。不敢说以后任您差遣赴汤蹈火,可但凡有用得上传久的地方,我必定尽力而为。” 陈曦扶起他,洒然一笑道:“俱往矣。” “晚上一块吃饭?很久没跟你喝两杯了。” 赵传久低下头,藏住有些发红的眼眶,重重嗯了声。 第109章 陈起 “舍得是一种胸怀,一种境界,一种禅意。” ——大陆简史·批注版。 读完那封信的陈九有些感慨,也有些欣慰。 陈落,自己这辈子名义上的父亲,原来在那时就已经放下。 可惜来得太晚,白白受了自己一记手刀。 黑暗涌动毁掉那封信后,陈九带着万年青和一些其他礼物去往四号院,拜访姑姑陈箜。 一家人都在,那位姑父也是仁安城中某位世家子弟,可在陈箜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处处都显得畏畏缩缩,以夫人为尊。 陈九倒是能理解,毕竟陈家这两个女丁,看似岁月静好不理世事,可毕竟是他陈寸心的女儿,生来骨子里就自带几分狠辣霸气。 见到侄子前来陈箜非常喜悦,与那盆万年青一样,深得她心,拉着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一会儿捏捏少年的肩膀,说长高不少,也变厚实许多,在红楼里没少受罪吧?都怪你那狠心的爷爷,咱们九儿才多大年纪啊?就扔到红楼里不管不问,憋了四年才给放出来。 一会儿揉揉少年的脸颊,啧啧夸赞着侄子的俊美长相,等再过几年彻底长开,气质一起来,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一会儿询问起陈九未来怎么打算,是接着回红楼历练,还是到城主府谋个差事?星空学院最好也去一趟,那里聚集了大陆上所有顶尖的人才,见识见识总没错。 一会又怕陈九出来以后不适应外面的社会环境,硬是塞给他一张银行卡,说数额不多,两千万而已,做姑姑的一点儿心意。现在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你拿着钱是想吃点喝点,还是买点儿什么,都随你。 我他妈吃什么喝什么能用掉这么多钱? 当时陈九就有点儿无语,在心里暗自吐槽。 幸好陈箜又补了句,投资也行,总之都随便你。腰间有钱心里不慌嘛,花完了、或者赔光了也没关系,再来找姑姑要。 陈九没再三推搡,客气了两下后就安然收尽口袋,回了句:“长辈赐,不敢辞。” 他能察觉到眼前这位姑姑的真心。 女人从小到大对幼弟陈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现在正主远在东海,归家遥遥无期,这份爱就延续到了侄子头上。 她的两位女儿,陈九名义上的堂姐,同样态度很温和,皆在城主府中任职,半开玩笑道:以后若在城里遇着什么不方便出面的麻烦,尽管来找姐姐们。 唯独陈箜的独子,也是幼子,对陈九态度很冷淡,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兴致缺缺。 陈箜还给儿子找补着,骂他是天天只会寻欢作乐,喝酒喝坏了脑袋,对谁都这样一副要死不能活的态度。 陈九没有在意,只是有些无语。 这小子,你大哥陈流儿还没对我怎么着呢,你先跳出来不开心了? 四年前自己初返回陈家时,这位堂哥与陈流儿靠的极近,谈笑间点头哈腰,有些谄媚。 那一幕,他看得分明。 家长里短间,时候已至正午,耐不住姑姑的再三挽留,陈九和她一家人吃了个便饭。 说是便饭,可陈箜大概是把仁安城里所有的名厨都请来了,各式各样的精美佳肴如同流水线上的饮料似的,一盘接着一盘,令人眼花缭乱。 陈九有些架不住这种热情,吃完饭后赶紧告辞,在陈箜恋恋不舍的挽留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挥手告别离开。 这边他才离去,陈箜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指着儿子道:“你,过来,跟我上楼。” 青年非常不情愿,可碍于母亲的威严,依旧老老实实跟着上了楼,头耷拉着满脸丧气模样。 才入书房,陈箜随手抄起一道戒尺,狠狠抽在儿子身上。 青年默默受着,没敢吱声。 陈箜又抽了几下才算解气,双手叉腰瞪着他,满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说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流儿那边还没怎么样,你先跳出来表忠心?” 儿子今天之所以拉这副鬼劲头,她一眼就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是陈流儿那小子向外界透露出不喜陈九的态度,整得一群人迫不及待的蹦出来站队。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也会干这么愚蠢的事。 青年有些委屈,揉着生疼的屁股,小声解释道:“不是啊,我就单纯不喜欢那小子嘛,您瞧瞧他那副装叉的样子,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陈箜抽了抽嘴角,冷声道:“如果是流儿暗中指使你们这些堂兄弟姐妹,团结起来孤立小九,亦或者是你自愿跳出来表忠心,那我还能理解,毕竟要允许蠢货有自己的想法。可如果仅仅是你凭借个人好恶情绪而做出的判断,下的决心,那我真得好好权衡一下了,你到底还适不适合待在陈家生活。与其让你成为他们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不如早早分家快活一生。” 眼见母亲动真怒,青年瞬间慌了,连忙摆手解释,实话实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有流儿哥的因素在。您是不知道,他可烦陈九了,那些明面上的原因倒在其次,主要暗地里,陈九这小子做事太不地道!您知道四年前,还有几天前,分别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陈箜点点头,平静道:“嗯,落阳镇,以及赵传久。” “啊?”青年有些傻眼,呆呆道:“您都知道啊?” 陈箜瞥了他一眼,轻声道:“陈家直系子女,都有翻阅红楼内参的权利,我平时悠哉悠哉惯了,可不代表我真的不问世事。” 四年前陈九于送行的路上,一记致命手刀差点贯穿其父陈落的胸膛,后来悄摸出行游历至落阳镇,又搅出一番风雨,陈某、陈沉、袁林、天人、程开合,这些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粉墨登场,最后陈九从天人的手中逃脱,平安归来,于红楼地下城中潜心打磨四年,虽然不知道这期间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可那疑似大师的境界,做不得假。而他才多大年纪?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显示出陈九的非同寻常,身为陈寸心的女儿,她陈箜怎么可能不关注? 说着,她眉头微皱,反问道:“流儿连这些事也跟你们说?” 原来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些机密情报的青年,这会儿颇受打击,有些低落道:“是啊,前段时间大家在一块吃饭,流儿哥喝多之后说得。当然,我知道他没喝多,借着酒劲半真半假的传递态度嘛。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看啊,如果不是陈九这小子的突然出现,流儿哥是不是板上钉钉的第三代领头人?从武道至异能,无一不是其中佼佼者,更何况他还是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个在星空学院修满全部学时的存在,文治武功样样拔尖。这么看,妥妥的未来陈家掌门人嘛。” “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偏偏这时候陈九蹦出来了,莫名其妙的蹦出来。天资不输流儿哥不说,背景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西海遗民,西北程家,更关键的是,还有小舅陈落的倾力相助。嗨,这句是废话来着,人家是父子嘛。” “相比较之下,富可敌国的二舅陈曦,以及那位同样出身世家的二舅母,就显得有些弱势了。” “在这种情况下,爷爷肯定会把未来本该独属于流儿哥的资源,分出来一部分给陈九,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再加上……嗯……还是那句话,陈九这小子做事不地道,坑了二舅的钱,还处处跟二舅做对,流儿哥当然不能忍啦。我觉得仅仅是暗示我们这些陈家嫡系,联合起来孤立陈九,已经很仁慈了。” “而且,我想这也是爷爷乐于见到的,他常说嘛,宝剑锋从磨砺出,自家人间有分寸的相互砥砺,是好事,哪怕偶尔见见血都无妨。” “至于站队的事儿,哎,我的亲娘哟,这个队是不得不站,流儿哥那性子,你不帮他,他就下意识的认为,你是在和他做对。那我能怎么办?出工不出力的意思意思咯,反正我只动动嘴皮子,表表态度,真要打生打死,我绝对不会插手。” “更何况,流儿哥赢了也没啥不好,他的性子虽然霸道些,可毕竟随了二舅,同样也大气的很,跟着他混,好处少不了。至于陈九,嘿,他大概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可性格如何?我不清楚,也不愿意去赌。” “退一万步说,哪怕最后陈九赢了,可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没做啥吧?顶多是给流儿哥呐喊助威,罪不至死吧?” 这会儿陈箜是真有些侧目了,惊讶的望着儿子,夸奖道:“没想到你还有点儿脑子嘛?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干嘛还哭丧着张脸?” 青年满脸复杂道:“头些年里,我是真单纯的认为,您只管岁月静好,不管外界纷扰。可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原来您什么都清楚。既然都清楚,那我说得这些,您肯定也明白,可半天不表态,说明我还是做错了。” 陈箜点点头,深邃目光沿着窗户一路飘远。 她淡淡道:“聪明。因为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现在仁安城里实际的掌权人,你大舅,陈起。他啊,是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存在,包括老爷子。嗯……尽管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他。” 第110章 出问题 “有人讲性本恶,有人讲性本善,我倒觉得,所有人生来都只是一张白纸,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得看生在怎样的环境里,被怎样的人影响。” ——大陆简史·批注版。 “大舅?” 青年有些讶异,问道:“可他已经老了呀,而且大哥又是个……嗯……怎么说呢。讲好听些,他是个能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优秀科研人才,可说难听些,他就是个书呆子,压根不会参与到争夺中。” 陈箜一语道破天机,笑容玩味道:“可你这位大哥,还有儿子啊,虽然小家伙尚在襁褓中。” 青年不太赞同这话,挠挠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毕竟城主那位子,本该是小舅陈落的,大舅捡漏了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舅只是过渡而已。从他的政治手段中就能看出端倪,既没有排除异己般的择人用人,也没有轰轰烈烈大刀阔斧的改革,刻下自己的印迹,一切都很平稳,甚至于说是保守。” “而且吧,大舅也不是那种性格。说老实话,我贼佩服大舅的胸襟,为人处事就四个字,豁达通透,拿得起放得下。” 陈箜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大哥现在有儿子了,他现在有孙子了。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你那位舅母,压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么些年隐而不发罢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陈九。” “九儿没出现之前,我这个嫂嫂是真没把流儿当回事,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陈曦这个只知道赚钱的小叔子,还不配跟她掰手腕。自家丈夫虽然年龄上在走下坡路,可最起码还有十年的巅峰,十年的虎倒架犹在,这个时间足够孙子成长起来。可九儿则不同,西海,西北,陈落,这六个字的份量太重了。” “你知道你二舅、三舅,四年前为什么要借一大笔钱给九儿么?现在看来,送顺水人情倒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们从那时候就已经着眼于未来,提前布局。” “还有昨天,九儿闭关结束刚刚从红楼出来,处理完一些琐事后,晚上就去跟老二、老三喝了个通宵,酩酊大醉。据说,相谈甚欢。” ??? 青年满头问号,不解道:“那流儿哥又是几个意思?跟他亲爹对着干?父子俩,不是一条心?” 陈箜摆摆手,淡淡道:“先听我说。就在几个小时以前,陈九带着老二的侄女束芯,那丫头你见过,共同去往二号宅拜访。这两个人,明明头一天还各自立场分明,闹得不可开交,怎么隔了一夜关系就变这么好了?与那场酒局有没有关系?如果这个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们二人进大宅正门时,受到了刁难,冲着陈九来的。呵呵,堂堂陈家幼孙,回自己家还要报备,接受检查,录指纹录瞳孔,可笑么?” “啥?”青年皱眉道:“哪位这么闲,安排人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陈箜轻声道:“雄风起于萍末,具体是谁安排的,不清楚。可能是你那位大舅母,也可能是你二舅,甚至于我、你小姨,你大舅,乃至你爷爷,都有可能。”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九儿一直和和气气老实配合,半分脾气没有,唯独在那人针对到束芯时,九儿动了杀心。那会儿,他大概是真想在陈家正门口杀个大师境作为表态。” 这小子,能杀得了大师境么…… 青年有些咂舌。 陈箜直视着儿子,正色道:“你自认为自己长大了,是个成熟、有担当、有想法的大人了,因此最近些年极少与我交流沟通,我同样懒得凑上去找不痛快。可今天趁此机会,反而错有错着,让我明白原来我的儿子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只是有些不聪明罢了。” …… 青年很无语,不想说话。 还以为您是要夸我来着……怎么最后冒出来这么一句…… 陈箜笑了,说道:“不聪明没关系,这是因为受限于情报信息的匮乏,只要不是蠢货就好。那么现在请告诉我,你通过以上这些事情,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 青年持续无语中。 完全被您搞蒙圈了好吧! 长久的沉默后。 他讷讷道:“看不穿,看不透,请您解惑。” 陈箜满脸的理所当然,骄傲道:“你当然看不透,毕竟老娘我也是在雾里看花,头脑晕乎。” …… ??? 青年大脑有些宕机。 合着您也啥都瞧不明白?那您这半天在跟我扯啥呢?关键您还骄傲个什么劲啊? 陈箜似乎看出了儿子心中所想,微笑道:“我很清楚自己看不明白,因此保持观望态度,只讲亲情不管纠葛。可在今天以前,你却不清楚自己的无知,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的异常聪明。倘若真斗起来,你认为流儿会容忍你们作壁上观?” 青年脸色有些犹豫,不太确定道:“可也应该不会太过分吧?而且按照您刚才的说法,二舅、三舅他们,明显是要拉拢陈九来制衡大舅母的……靠,不对啊,还是这个问题,那流儿哥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真要跟他亲爹对着来?” 陈箜叹了口气,说道:“我未曾入局,有很多细节都不了解,无法作出准确判断。先观望两年再说吧。” “总之,其他人我不管,你得切记一点,不管选择谁,做事都要有分寸。亦或者充耳不闻,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有我给你兜底,不会怎么样,明白了么?” 青年想了想,应声道:“好。” 陈箜摆摆手:“去吧。” “嗯。” 儿子走后,女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你现在若能带个儿子回来,我说不得都会去争一争……” 这并非没有先例。 仁安城本不姓陈,是陈寸心的祖父,生生从岳丈那儿夺来的。 —— —— 从陈箜住处离开后,陈九回了趟家中拿礼物,不作停歇直奔五号院——陈泠的家。 与大姑家无二,陈泠的丈夫也是出身显赫,世代从政,尽管位置不算太高,但胜在家史渊远,底蕴深藏。 可惜偏偏碰上的是陈家幼女陈泠,大小姐脾气比姐姐陈箜还要重,压得一家人喘不过来气。 唯一不同的是,姐姐家两女一儿,她自己两儿一女。 陈泠拉着侄子寒暄时,丈夫子女都在身旁陪同,但总会看她的脸色说话,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尽管如此,陈九还是看出那三位堂哥堂姐对自己的敌意,隐藏得极好,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不屑、厌恶皆有。 大概又是受了陈流儿的影响。 陈九倒是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就是越发好奇陈曦这对父子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老子不计前嫌的百般招揽,偏偏儿子放不下,对自己敌意颇重。 父子俩不是一条心? 到后来告辞时,陈泠同样拿出来一张银行卡,面带怜惜轻轻揉着少年的头发,说道:“你是个命苦的孩子,摊上那样狠心的爷爷、父亲,小小年纪担负起本该不属于你的责任,姑姑是个妇道人家,对你再怎么爱怜,也无济于事。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俗气东西,别嫌少,拿着花,出门多带点儿钱,心里都有底气些。” 陈九抿嘴不语,没有太多犹豫,还是收下那张卡,轻声道:“路是自己选的,不怪任何人。姑姑,以后九儿常来看您。” 陈泠笑容欣慰,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乖孩子。” 在陈九走后,女人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屋,留下丈夫孩子几人面面相觑。 “陈家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但也讲亲情。” —— —— 陈九的行踪在红楼眼里从来不是秘密,包括他昨晚睡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得大宅,分别去了哪几个院子,待了多久,带的什么礼物等等,事无巨细。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红楼的电话就到了。 是陈寸心亲自打来的:“来一趟爷爷这儿。” 红楼顶层藏书阁内,袁林窝在藤椅中抠着脚上的死皮,抬头瞥了眼挂断电话的老人,漫不经心道:“越来越看不懂你的想法了,这个时候,本该再潜心沉淀两年巩固基础,顺带开发异能才对,可你偏偏要把陈九放出去。” “这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活脱脱的一个惹事精,哪怕自己不去找不痛快,麻烦都会主动来找他。哎,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小心他就此沉沦在红尘中,不得自拔,平白损了那份刚成气候的无敌心境。” 陈寸心淡淡道:“实力上的打磨已经足够,再憋下去,我怕他成为下一个陈沉,与其这样,不如先推他出去,让这小子好好享受一番人间的美好。金钱、地位、权利、名声、美色,全部都给他。我倒要看看,他能否安然从这些刮骨的钢刀下平安脱身。” 袁林不太赞同道:“陈九这小子,年纪上终归是小了些,你非要提前让他名扬大陆,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瞩目,很容易出问题滴。” 陈寸心指着这位老伙计笑道:“你呀,年纪越大越心慈手软,或者是保守。” 袁林摊开手,满脸无辜道:“你意已决,我不会干涉。可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若真出什么问题,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陈寸心笑而不语。 出问题? 我只怕不出问题。 问题出得越早,越容易解决。 第111章 美梦 “我的祖先,当年曾和当年那位神明打过交道。有一句评价流传下来:他之胸襟,容纳百川。他之心境,志在星海。”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两位老人说话间,正主已至。 陈九推门而入,略带讶异的瞥了眼永远一副邋遢模样的袁林,调笑道:“我说袁师傅,您老这么闲的嘛?天天没个正事儿做可还行,游手好闲使人颓废,小心老年痴呆哟。” 袁林抠着鼻子,没好气道:“关你鸟事?况且老子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还不让退休?你爷爷都没你这小子心黑。” 陈九没搭理这话,搬过把椅子坐下,望向陈寸心说道:“您找我有事儿?” 老人没直接回答,微笑道:“才两天不见,你的杀伐心境倒是变温顺不少。嗯,锋芒内敛的不错。” 闻言,那张可爱且稚嫩的小脸蛋,再次浮现于陈九的脑海中。 他浅浅笑道:“她心如镜,照见己身,时刻得清明。这趟出门短短两天,却收获颇多。” 陈寸心反问道:“是那个叫琉璃的小丫头?看样子你是真得挺喜欢她,这是她的福气,同样也是你的。” 陈九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说道:“您消息可真够灵通,尤其是关于我的。” 陈寸心不以为然,理所应当道:“陈家在你身上投注了那么多资源、心血,难道还不许盯着你点儿了?” 少年摆手投降道:“允许允许,说吧,今天找我干嘛来了。” 陈寸心嗯了声,说道:“通知你个事儿,四天后仁安城举行的招商会,你也去参加。这次恰逢通商实施三十周年纪念日,规格比较高,大陆十九城基本都会派人来,运河三角圈里的那几座重城,更是如此,来得都是些核心人物。” 陈九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好奇道:“安天城也包括在内?” 老人点点头,说道:“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次的招商会名义上是大家凑在一起,进行一次商业上的沟通交流。实则嘛,是诸侯齐聚来了。安天城怕出事端,派了不少人前往镇场子,也算隐含威胁。” 陈九望着老人,想了想问道:“这个时间段,我大概不应该露面吧?” 陈寸心反问道:“为什么?我的孙子,陈落的长子,西北程开合的外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么?” 少年轻眯起眼,双手撑在膝盖上,指尖来回点动,目光从始至终紧盯着老人的面庞,意图看出点儿什么来。 半晌之后,他轻声道:“您刻意忽略了西海,当然,这无伤大雅,毕竟我也不再是四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家禽。可我依然不懂,当下,我该继续在厮杀中巩固心境,顺带开发异能才对。” “让我这种时候、在这种场合露面,向全世界宣告我的存在。嗯……不太妥当,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 “您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可依旧决定这么做,自有您的深意?” 陈寸心淡淡道:“你还怕麻烦?至于背后的考量,肯定有,自己琢磨去吧。” 少年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道:“您给我的那本书——大陆简史,其中有一句您的批注,我觉得很有意思:贬杀易熬,捧杀难挡。这么看来,最近几年发生的那些令我感到疑惑的事情,也算有个答案了,又是您在挖坑。” 陈寸心赞许道:“你的脑袋是要比你父亲灵光一些,也许是因为你向来喜欢把人往坏处琢磨。总之,提早站到大舞台上,对你来说利弊皆有,看你自己心意吧。” 陈九问道:“西北会不会来人?” “当然。不过你外公、舅舅不会来,那边战事有些吃紧,离不开他们俩。” 陈九点点头,话锋一转换言道:“哦对了,听说您把本该属于三叔的基因药剂份额,全都给了陈沉?真不怕您亲儿子心生怨言啊?” 老人嗯了声,面色平淡道:“老三自然有办法弄到资源。而且更关键的是,陈沉希望要大些。” 陈九笑眯眯道:“未必这么简单吧?不过这事儿暂时跟我关系不大,懒得深究。她情况怎么样,顺利么。” 老人摇摇头,说道:“超乎想象的差,心中执念太深,不得通透,开第四道锁遥遥无期。不过无妨,陈沉天赋足够,心境上的关隘,总有一天能开悟。” “行吧,”陈九拍拍手起身便走,说道:“跟红楼那边打个招呼,我去看看黄花猫怎么样了。” “嗯。” —— —— 红楼地下城依山而建,靠袁林的空间之力作为支撑,开辟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千世界。 二层为牢笼之地,在被陈九杀穿所有的巅峰一品后,现在显得有些冷清。 一层是红楼暗卫的聚集之处,日常训练、医疗后勤保障、科研基地、信息储存服务器的安放等等,都被囊括其中。 陈九在一名暗卫的带领下深入其中,穿过近十个空间锚点后才来到基因实验室,李安之早早等候在门口。 少年边走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嗯……”李安之沉吟了会,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脸色有些复杂道:“要不,您还是先看过再说吧。” 说话间,二人推开一道厚重的银白铁门进屋,空旷的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除了各类复杂精密的仪器外,就剩一个浴缸般的透明容器,区别在于它是竖着放,加盖有玻璃罩,里面充斥着淡蓝色的不知名液体。 黄花猫,或者说黄小猫。 因为它的体形,相较于之前的威猛虎躯,缩小了十倍还不止。 此刻它正安静的躺在液体中,虎眸紧闭四肢蜷缩,呼吸与心跳声都很微弱。 陈九怔怔望着这一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李安之轻轻推了他一下。 少年颤了颤,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容器中的那只胖橘猫,双手挥舞比划着说道:“我那么大一只的老虎呢?去哪了?别告诉我,眼下这只胖猫,就是大黄?我他妈只是给它取名叫黄花猫!不是真想让它变成猫!” 陈九气的直爆粗口,恶狠狠道:“他妈的,哪个神仙负责的这个项目?把他给老子叫来!” 李安之挠挠头,有些尴尬道:“知道您要来,那家伙提前跑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也拦不住。不过那人丢下一段音频。” 说着,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播放。 声音明显是经过处理,语调不带丝毫起伏,听不出半点人类的味道。 “尊敬的九少爷,在给您的宠物注射基因药剂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丢丢小小的意外,这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您请放心,小猫咪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说出来您可能会认为我在甩锅,可过往的案例中,也的确出现过这种异变,都是由于宿主过强的主观意志所导致,不以药剂和科研人员而改变,因为我只是按照既定的流程在操作:甄别出适合它注射的十份基因组,再引导它们和其本身的基因融合。至于最后会生成哪种能力?或者多种能力?看适配性。” “唯一的疏忽是,我低估了您这只宠物的灵性,没想到它的主观意识如此强烈,就没在注射异能基因前,给它服用镇定安神的药物。因为那样会对其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尽管很轻微。” “所以现在的结果是,它肯定是成功拥有了某种异能,并且无生命危险。至于它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体型又是否能恢复,得看它自己。” “经过对它脑电波的观测,我觉得它这会儿大概是在做什么美梦,暂时不想清醒过来。等它的梦结束,一切都将重回美好。” “最后,再次感谢九少爷的信任,以及支持理解。”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九气的嘴角直抽抽,直接捏爆了那支录音笔,愤怒道:“这王八蛋,老子支持理解他个鬼!” 少年扭头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窃听设备或者摄像头,但直觉告诉他,那个出了事儿就跑路的王八蛋,肯定能听到自己说话。 几番巡视,目光最终定格在某一处。 陈九昂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威胁道:“混账东西,你最好祈祷黄花猫还能恢复如常。它要真被你整成只大橘,老子就把你阉了送它身边当太监!” 红楼某处控制室内,有个娇小身影正透过屏幕,仔细观察着气急败坏的陈九。 这人小声嘀咕道:“咱们这位九少爷,长得辣么好看,可心咋就辣么恶毒呢……更何况,真变成橘猫有啥不好的?夏天的软枕头,冬天的暖手宝,美滋滋。就这还要阉了我当太监?啊呸!!!” “咦?” “嗯……不对!” “本小姐也当不成太监吧?是宫女才对呀!” “哈哈哈哈。” 她被自己逗乐了,扑哧直笑。 声音清脆欢愉,宛如黄鹂鸟。 —— 某位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尽管有些随意敷衍,可作为一名顶尖的基因科研从业者,专业素养还是毋庸置疑的。 如她所判断的那样,黄花猫的确是因为自己的主观意志太过强烈,才导致体型上发生变异。 并且,此刻的它是真的在做一个美梦,睡得香甜。 第112章 棋盘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努力未必能收获到期望中的回报。可不努力,一定没机会。” ——大陆简史·批注版。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放眼望去,牛羊成群青草萋萋。 有个身高十余米的巨人平躺在草坪上,看面相还是少年模样。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微眯似在享受温和日光的抚慰。 腿跟前趴着几只斑斓大虎,正打滚嬉戏,不过跟巨人少年比起来,它们更像是温顺的小猫咪。 其中那只体型最大的老虎,额头上生着几道长长的伤疤,显得有些骇人,旁边都是雌虎,它的伴侣。 巨人少年忽然出声嘀咕了句,想吃牛了。 大虎耳朵微动,用眼神示意伴侣去捕猎,它则躺在地上慵懒的翻滚着。 草原上遍地是牛羊,食物异常充足,雌虎很快捕猎归来。 画面一转,天色瞬间来到晚上,月朗星稀蝉鸣不停,巨人搭起木架烘烤牛肉,时不时的还撒上一些未知调料,香味扑鼻,大虎眼巴巴的看着,口水不自觉地顺着下巴流淌不停。 它心想着:我黄花猫总算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跟大哥还有母老虎们双宿双飞! 这里可真棒呀! 水草肥美食物充足,大哥也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大哥’,长成我理想中的模样,高大威猛! 我也如愿以偿骑着好多母老虎,相互之间还不打架,嘿嘿,开心。 —— 绮念流转间,黄花猫自己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现实里的陈九,脸色却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少年望着容器里蜷缩着爪子的黄花猫,还有它那缓缓勾起的嘴角,渐渐猥琐的笑容。 “呼……”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跟蠢货生气,转头便走。 李安之跟在后头询问道:“就这么走了么?” 陈九翻了个白眼,指着容器中的肥猫说道:“要不然呢?在这儿看它做春梦?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出来了再治他。” 少年现在的心思,有点儿类似于一个老父亲,对正在读书的孩子抱有深切厚望,不说期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吧,可起码也得学点儿真本事在身上。 可某天突然袭击到学校检查才发现,这混账东西居然只会睡大觉做春梦? 这事儿,搁谁都得气三天。 —— 在红楼内耽搁几小时后,天色渐晚,李安之接到城主府那边打来的电话,说陈起今天的事务已经全部处理完毕,正在回壹号院的路上。 他挂断电话,轻声道:“您大伯快到了。” 陈九嗯了声,说道:“你自由活动吧,我带着东西过去。” “好。” 重回六号院,陈九在客厅拆开两份礼物的包装盒。 一个做工精美的青铜鼎,底绣铭文,大小三寸之间。 一张上了年岁的棋盘,昂贵材质也没能抵挡住时间的侵袭,边角处有些淡淡的裂纹。黑白分明的棋子是后配的,象牙制品。 少年有些犹豫,本来他打算送给陈起的,是那个鼎,正好借机表明自己的态度,寓意会助力他登顶。 麻痹也好投诚也罢,至少善意先释放出去。 可通过今天的事看来,自己有些太天真了。 陈家这汪深潭,但凡老爷子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有平静之日,完全不受他人的意志所影响。 犹豫再三,陈九还是下定决心,挑出其中的一些东西,直奔壹号院而去,正巧赶到陈起在家门口下车。 少年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过去给了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真诚笑道:“大伯,一别四年未见,您风采依旧。” 陈起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自嘲道:“前两天刚染了发,大伯老啦,白头发一年比一年多。倒是你,青葱岁月正当年,既长高长壮不少,整个人也越发沉稳。” 陈九抚摸着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道:“尽管我很不喜老爷子那套严苛的训练方式,可不得不承认,异常有效。” 陈起拍着侄子的肩膀,略带感慨道:“我和你父亲他们,年少时也曾在红楼中接受摧残,深知里面有多难熬。你却呆了整整四年,难为你了。走吧,别在外面杵着了,进屋说。” 陈家那位主母今天屏退了所有管家,亲自下厨做菜。 伯侄两人进屋时,饭菜已经准备好端至桌上,沙发上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见到来人,他们的视线纷纷移过去。 陈九也在打量他们。 四年前于西海秘境返回陆地,他在那场家宴上见过几人,印象仍然很深刻。 姿容不太出彩、却自有一身华贵雍容气质的长房主母——陈芸,脸上永远挂着温和且清淡的笑容,令人心生舒适。 戴着一副厚厚黑框眼镜、向来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木讷的长房独子——陈宁国,以及她的妻子,身材娇小气质温婉的钱小小,她也是陈家上下罕见的、出身平凡没有任何背景的儿媳妇,是陈宁国读书时候的同学。 相较于四年前,他们这家人在面相上没太大变化,唯一的区别是:钱小小怀里多了个娃娃,尚在襁褓中。 陈九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惊讶,快步走上前问候道:“伯母,大哥,嫂子,你们好。”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那个婴儿身上。 几人站起身,陈宁国夫妻俩都比较内敛,浅浅一笑道:“你好九儿,很久未见了。” 陈芸解释道:“你的大侄子,陈静甲。小家伙去年生的,但碍于你大伯的敏感身份,就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只有家里人知道。那时你还在红楼里面呢,自然不知晓。来,快坐下。” 小家伙正在母亲怀里酣睡,时不时地咂巴一下嘴,似乎在梦中吃奶。 陈九伸出指腹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脸蛋,柔声道:“最近也不知道为何,看见小孩儿就忍不住的心生欢喜。” 陈芸打趣道:“看见新生命而产生喜悦,是人类的繁衍本性,说明咱们的九儿,也该娶妻生子咯。” 陈九腼腆一笑道:“伯母说笑了,我还小呢。” 陈芸微笑道:“不小啦,瞧瞧你现在,真真的大人模样。四年对于我和你大伯来说,不过是长了几岁。可于你而言,那是人生中质的飞跃呀。” 陈九挠头嘿嘿傻笑着,从包装袋中掏出一件件礼品,说道:“不知道您家里喜添新丁,所以没准备小侄子的礼物,下次一定补上。呐,伯母这是您的,翡翠戒指,光泽水润度都很好。还有这个,大哥的手表,嫂子的钻石项链。东西都不贵重,我的一点心意,望笑纳。” 钱小小看了丈夫一眼,没得到任何回应,便连带着他那份都接了过来,柔声道:“谢谢,九儿有心了。” 陈芸戴上那枚戒指,对着灯光打量了几眼,笑眯眯道:“够贵重的啦,单这一枚戒指就不会低于七位数吧?也就是你,换了旁人我还真不敢收。很好看,伯母很喜欢。” 陈九乖巧道:“嗯呐,喜欢就好。” 换好家居便服的陈起缓缓走过来,玩笑道:“她们都有了,大伯的呢?这一屋子人,可属我官儿大。” 陈九笑着道:“当然少不了您。” 他拆开最后一个袋子,拿出棋盘、两盒棋子递过去。 男人顺手接过来,目光在象牙制的温润棋子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细细摩挲起略有些粗糙的棋盘表面。 他轻声道:“老木头了,比那副棋子贵重的多,不太好收呀。” 陈九半开玩笑道:“这是哪里话,在壹号院中,你我伯侄之间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有什么不能收的,九儿又不是借这玩意儿来贿赂您。” 陈起望着侄子,轻敲几下棋盘说道:“头些年老爷子极爱围棋,痴迷此道久矣,号称中盘无敌。你要拿这个去送给老爷子,他肯定很开心。当然,这东西也更适合他。” 陈芸视线在不经间掠过两人,微笑不语。 少年摆摆手,轻笑道:“大伯太过谦虚了,我可是听父亲提过,说您在围棋之道上的造诣,不输大陆名家,与人对弈往往手筋频出,连爷爷都赞叹您的灵犀。” 陈起略带几分可惜的说道:“那几年能钻研进去,下得的确还不错,后来入主城主府,就没时间咯。” 陈九赞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您是抛下了手中小棋盘,入主天下大棋盘,更上一层楼。” 男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慨叹道:“是啊,治国与下棋类似,顺应天道,不偏私,不带个人感情,没有主观好、恶情绪,平等的对待每一颗棋子,该落则落,该舍则舍,一切都按照利益最大化去做。” 陈九凝视着他,平静道:“所以今天是您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且坐得异常稳。爷爷终归是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说着,他指向那张棋盘,微笑道:“由您执掌最为稳妥。” 陈起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和善且真挚,仿佛完全没听出侄子的弦外之音。 他单手抱住棋盘,另一手拍了拍自己圆润的肚子,笑道:“别人总说你大伯我是心宽体胖,什么都敢收,什么都敢要,可说句矫情的,那些都是迫不得已。唯独今天,你这一片心意,是大伯心甘情愿收下的。” 陈九点头,郑重道谢。 第113章 心乱 “时间是一把刻刀,把社会割裂划分成不同的阶层,牢不可破。”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宁国虽然在城主府中任职,但也只是挂个名头,真正的工作仍在下属研究院中,身边都是些跟他类似的人,心思可能很多,但都专注在学术上,懒得琢磨人情世故,因此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他的妻子钱小小要稍微好一些,在某所学校做历史老师,于饭桌上还能跟陈九聊上两句。 陈芸偶尔会插话,但大多是关心侄子的终身大事,问他有没有婚配打算,毕竟年纪也到了。如果有,自己这个做伯母的可以帮着撮合介绍。 一番催婚下来给陈九整得有些无语,陈起适时出声解围,微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搞那老一套,婚姻自由都写进法律条文中了,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嘛。” 陈芸嗯嗯啊啊的敷衍着,随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望向侄子问道:“九儿,城主府四天后举办的那场酒会知道吧?过来凑凑热闹,其中不乏各个世家的优秀子女,万一有看对眼的呢。” 陈起有些无奈道:“那是极具纪念意义的三十周年商业座谈会,不是相亲现场。可真有你的,这一天天的瞎想什么呢。” 闻言,陈九夹起块鱼肉放进碗里,状若无意的看了男人一眼,借机透露道:“爷爷下午才跟我说了这件事儿,他老人家让我去。” 陈芸没什么反应,只是夸赞老爷子高瞻远瞩。 男人放下筷子想了想,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怎么看。” 少年实话实说道:“放在火上烤?” 陈起了然一笑,点头说道:“差不多吧。你爷爷的惯用招数,捧杀。当年登上城主的大位前,他也给我整了这么一出,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从前不曾拥有过的鲜花掌声,金钱美女,名声权利,纷纷袭来,我还真因此有点儿飘飘然,觉得是自己能力使然。” 说着他望向侄子,提醒道:“你要以我为诫。” 陈九笑着道:“明白的,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男人略带赞赏道:“有这个觉悟就好。总之,低调行事。” 几人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喊声。 “爸,妈,哥哥嫂子,我回来啦!没错过晚饭吧?” 陈芸低声解释了句:“天青丫头,当年进入陈家后,一直收养在壹号院中,我和你大伯将她视为己出。这丫头,最近一直在红楼内闭关。” 陈九点点头眨巴几下眼睛,示意自己都知道。 陈天青换了鞋直奔客厅而来,还有些纳闷为什么今天一个管家都没有,直到看见陈九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时,她才恍然大悟。 时隔四年未见,当年那个男身女相的俊美小孩儿,也长成青葱少年了啊,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呢,好帅呀。 在有些犯花痴的陈天青盯着少年看时,陈九同样也在打量她。 时间让她彻底成熟,却仍保留着那时的活泼气质,柔顺黑色长发扎成马尾披在脑后。 小巧瓜子脸精致可爱,不施任何粉黛,同样十分光滑白嫩,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显出些许楚楚可怜的意味,淡眉如柳枝云舒其上,浅粉色的双唇极富光泽。 身材纤细但个子不是很高,大概一米六左右,不过比例却极好,淡蓝色的紧身运动套装,完美突显了她的身材,前凸后翘大长腿,柔软腰肢盈盈一握, 陈芸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笑骂道:“你这丫头,在红楼里呆傻啦?这种时候也能发呆呀,还是饿昏了头,看见吃得走不动路。” 陈天青回过神,鼻尖动了动,腼腆一笑道:“饿了饿了嘛,在红楼那不叫吃饭,叫进食。这不,闻着味我就过来了,还真是您亲自下厨做得菜,我这鼻子呀,越来越灵了。” 陈芸单手撑着下巴靠在餐桌上,笑容玩味道:“到底是因为妈妈做得这些菜,还是因为某人呀?啧啧,秀色可餐也为食。” 天青脸色瞬间一红,走近到餐桌前假装埋怨道:“您又拿我开玩笑。” 陈九站起身微笑道:“天青姐姐,好久不见。” 天青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有些开心道:“是很久没见啦,咱们的九儿长高了,也变帅了。听说你在地下城牢笼中,把那些巅峰一品都干翻了?了不起呀!” 陈九摆摆手,无奈苦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之举罢了,不值得称道,我后来可是自食恶果。” 天青没有在意这话,她主修异能,武学只是辅助,不太懂里面的门门道道。 她笑着点点头,说道:“你太谦虚咯。” 说罢天青望向陈起等人,接着道:“爸,哥,嫂子,咱们也是好久没见了。” 陈宁国脸上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嘴角微抿含笑说道:“是啊,从你进入红楼闭关开始,三个月了。” 天青从嫂子手里接过婴孩抱在自己怀里,拿鼻尖触着他的额头,满脸宠溺道:“小家伙有没有想姑姑呀。” 婴孩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不太乐意搭理她。 陈起温声道:“先坐下吃饭吧,回来的刚刚好。先前你在闭关,你九弟来的事儿就没和你说,流儿也出来了?” 天青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陈九,说道:“嗯啊,他这次算是强行出来,好像是二叔提前交代的。” 说着她看向少年,问道:“听袁老师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九弟你也会来跟我们一起修炼?” “嗯?” 陈九愣了愣,有些惊讶的望着她:“不知道,没听他提过。嗨,我在红楼内就是个提线木偶,随便他们怎么安排。” 他的讶异并非源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是这丫头透露出的某个讯息。 袁老师? 啧啧,能让袁林亲自指导其开发异能,这陈天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 天青竖起一根手指,打趣道:“过份的谦虚,往往代表着极度的骄傲。” 陈九四年前于甲板上对其亲生父亲干了什么,她很清楚。 陈家上下,尤其这些嫡系子弟,哪有什么省油的灯?眼前少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名义上的姐弟二人,看着互相欣赏其乐融融,实则各自带着点防备心,天青更是有所图,这一点陈九尚未发觉,只是隐约觉得,这姑娘和自己倒是有几分相像。 陈九微笑回道:“不存在什么谦虚骄傲,就事论事罢了,很期待下一次和天青姐姐在红楼中的会面。” 他主动伸出手,天青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回握住,眼睛微眯笑道:“姐姐也是。” 纤纤玉手温润如凝脂,陈九没有过多停留,一触即分。 武道体魄差得离谱,顶多算个中三楼,看样子是走纯粹异能这条路,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 这是陈九在心中给天青下的定论。 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顾自的吃着饭,时不时找陈九几人聊上两句。 陈芸的目光在养女、侄子的身上来回打量着,嘴角永远噙着淡雅笑意,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没人提议喝酒,因此这顿饭吃的很快,结束之后陈九没有再逗留,起身告辞离开。 天青自从踏入修炼途后,便在陈家有了自己的宅子,很少再在壹号院过夜,这会也顺势离开。 陈芸吩咐了句:“正好送送你九弟。” “好。” —— 姐弟二人离开之后,陈起夫妇一前一后上楼进入书房,钱小小主动收拾起饭桌上的残局,陈宁国坐在一旁哄孩子, 书房内,陈芸挑了靠窗的沙发坐下,侧头往外望去。 隐约能看到陈九两人离去的背影,在灯光的照耀下被越拉越长。 很快,她收回视线,看着丈夫轻声道:“那个棋盘你好像不该收,小家伙的善意来得太巧太突然。” 陈起抿了口茶水,微笑道:“你似乎想的太多、太复杂了,简简单单的一份礼物而已。” 陈芸眉头微皱,反问道:“你是在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那个侄子?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深沉得多,好一副温良恭俭让,与四年前面对他那位后母时,一般无二。他若真本性如此,我倒不说什么,可你知道的,明显不是。” “我本以为,他至少会提一提今天大宅正门外发生的事情,不说旁敲侧击的试探吧,至少也要吹吹耳旁风,给那位当事人一个教训。可他偏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字不提。” 陈起依旧保持着那副微笑表情,双手交叉合十撑在桌面上,问道:“如我一般开阔坦荡,万事不往心里去,不好么?” 陈芸见不得他这样子,不喜道:“少扯这些。你是真正的霁月光风,不萦于怀,可那小家伙,是隐忍阴沉,韬光养晦,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却非得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种人,必定心有宏图。” 陈起摇头道:“这句话我不赞同。那只是九儿的保护色,以他的敏感身份、复杂经历来说,没什么安全感、采取些保护措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不能拿自己的主观意志、好恶评判标准,往他头上去套。” “陈芸呐,你的心,有些乱了。” “嗯?” 妇人愣住,旋即回过神来。 她低头不语,认真思考着什么。 陈起安静等待。 第114章 死了再说 “所谓信仰,不过是阶级专政统治下的一种手段,从来如此,万年未变。” ——大陆简史·批注版。 许久的沉默之后,陈起走到妻子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以示安慰。 男人接着道:“九儿之前说得那句偈语深得我心。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你的心呐,本来就不安稳,这是我那位野心勃勃的岳丈造成的,也与你本性有关。” “头些年还好,你能稳坐钓鱼台,可自从九儿回归陈家,宁国、小小生下静甲,你就彻底乱了,且不自知。” 闻言,陈芸似乎想通什么。 她眼神逐渐明亮,洒然一笑道:“仍如先前所讲,我是个妇道人家,总喜欢用情绪做事,偶尔犯犯浑,很正常。” 陈起无奈道:“这可就有些不讲理了。” 妇人凝视着丈夫,说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逻辑,你我虽是夫妻,可毕竟不是共用一颗心,哪能做到事事契合、心心相印?总之今天,你不该接受那副棋盘,那份善意,这大概率是你侄儿的缓兵之计。” 陈起与之对视,正色道:“他有什么可缓的?在这一点上,我的想法和你从来都不同。以我的判断,九儿志不在此间,他心中有更广袤的天地,仁安城,太小了。” 妇人摇摇头,说道:“还是那个逻辑,未来某天,九儿大概率是要找老爷子算旧账,你能置之不理?如若不能,你就是那首当其冲的阻碍,九儿会不动你?” “第二,如果我是他,也不会选择莽莽撞撞的单刀直入,而是迂回作战,先从内部打开缺口。事实证明,九儿的确在这么干。否则老涡山脉不会存在,他也不会跟老二、老三那么亲近,更不会带出李安之、陆平、钟山这些人。” 陈起微笑道:“哪怕这个最坏的可能会出现,可仅此这些,远远不够,你太低估陈家的底蕴,太低估老爷子了。” 妇人反问道:“你能保持稳坐泰山的姿态,就是源于这种盲目的自信?如果老爷子甘愿做垫脚石呢?陈九和他父亲不同,因为后者如其字,光明磊落。前者?呵呵。” 陈起回道:“那我更不用动,因为无可阻挡。” 妇人有些动了真火,指着男人略带怒意道:“你真的就准备这么放任自流下去了?宁国不管了?静甲不管了?” 陈起柔声道:“他们是我的儿子、孙子,我怎么会不管,可这些事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就像我收不收那副棋盘,受不受那份善意,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 妇人发出一声疑惑鼻音,脸上浮现出些许错愕。 陈起接着道:“如你先前所说,我们只是夫妻,并不是共用一颗心。那么,我的决定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阻碍过你去做什么,顶多是向你阐述清楚我的想法罢了。” “倒是你,被一叶障目乱了心神,总是强行把自己与我绑定在一起,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当然没错,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让你去听从我的想法、心意行事。反之,亦如此。” “放手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注意分寸即可,不要被我的意志所干扰。还是早先承诺你的那般,真出什么纰漏,我来扛。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妇人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头,面色复杂道:“明白了。” —— —— 回六号院的路上,两人于清风明月下并肩而行,并没有出现什么无话可说的尴尬情况,因为陈天青嘴巴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问的还都是有关于陈落的事情。 一开始问题倒还挺正常,大多关于异能、武道,手持天雷返人间,全力施为下跟爷爷相比如何,东海的蛟龙难不难杀等。 到后来,画风渐渐偏移,扯到了陈落现在爱吃什么,口味有没有变化,喜欢穿什么款式、颜色的衣服。结了婚之后,还会不会特意留发型,甚至问起了生辰星座。 陈九满脸的大无语表情,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我说您这是聊天呢,还是查户口呢?你对我爹的兴趣怎么这么大。” 天青并没有在意,满脸理所应当之色,眼神有些放光道:“因为小叔是我的偶像嘛。” “嗯?”陈九反问一声,接着道:“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忽悠我,你入陈家时才多大?那会父亲已经败走东海,离开陈家了吧。” 天青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首先,我的小叔,你的父亲,陈落大人,并不是败走东海,从他敢于蔑视红楼的威严开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可以说未战先胜一筹心境。” “与咱们爷爷那一战,只是吃亏在晚生十年,尽管如此,仍是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大恐怖间得以更进一步,为日后打开第四道基因锁埋下伏笔。” 闻言,陈九竟从这姑娘身上看到些许虔诚光辉,笑着打趣道:“你倒是了解的清楚。” 天青解释道:“因为我是在那场战斗之前的三个月才来到陈家。当时我最开始呆的地方,就是六号院,还承蒙你父亲照顾过一段时间,得以亲眼目睹其风采。” 六号院,陈落,这才是陈曦最初的安排,如果不是红楼上空的那场死战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激烈,陈天青真有可能会被陈落抚养长大。 陈九恍然,点点头说道:“怪不得,搞了半天你我二人之间,还差点拥有一份亲姐弟的机缘在。不过吧,像你这样崇尚强大力量的女性,倒是不多见,你是第二个。” 潜藏在深处的阴霾忽然涌上心头,天青露出一个复杂笑容,苦涩自嘲皆有。 她低声道:“第一个是谁?嗯……大概只有陈沉老师了吧。我与她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纯粹的崇尚力量,准确来讲,是更向往自由。” 天青望向少年,目光中饱含陈九无法理解的深意。 “自由?”陈九有些惊讶,玩笑道:“这个词对于陈家人来说,有些过于奢侈了。此心挂碍,终不得自在。” 天青赞同道:“是呀,强大力量只是保障自由的基础,但这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被条条框框约束,非心境通透澄明的自由。想要达到后者,难如登天。我所见的人中,爷爷都做不到,袁老师大概算一个。” 陈九想起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头儿,笑着道:“的确。” 不过他仍记得那位曾踏足人圣境的老者对袁林的评价:太过无拘无束,反而限制他更进一步。 陈九向来不太理解这种玄而又玄的心境之说,拿起、放下、再拿起,何必整这么复杂,认准一件事埋头去做准没错。 二人说话间,六号院已至,陈天青望着这栋久久未曾来过的建筑,心中有些感慨。 她小时候与陈落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两个月左右,可总有些人,身上充满着独特的人格魅力,才见过,便被深深折服,陈落算其一。 但天青也没太多惋惜的情绪,相较于陈落的温润如玉令人心生舒适,她更喜欢养父陈起那种朴实无华的爱,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对你好,不求回报。 陈九望着怔怔不语的天青,邀请道:“进去坐坐?” 天青回过神,摆摆手说道:“不坐了,触景生情徒增哀伤。” 说着,她满脸微笑朝少年伸出手,柔声道:“今天一番不深不浅的简短交流,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原来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天青,” 没有姓氏的前缀。 陈九握住她,笑道:“陈九,字择欢。” 天青愣了愣,黛眉轻蹙。 沉默许久之后。 她轻声道:“当年小叔喜欢练字,那时我还小,不懂其中真意,后来才明白,是为了静心。他常写两字,便是择欢。” 陈九嗯了声,平静道:“我的名字在出生前就已经定下,他那时,尚不知我的存在,仅以此二字祭奠母亲。” 天青一时无言。 陈九松开手,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有些好奇,在你的原有印象中,我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你们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 “嗯……”天青捏着精巧下巴,沉吟了会说道:“男身女相,雌雄莫辨,四年前初见你时,真的让我有些吃惊,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啊?现在倒是好很多,总算有了点男子气概,能分清性别了。” 陈九嘴角抽了几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 “哈哈哈,”天青笑着摆手道:“跟你开玩笑呢。” “总之在知晓你的身世后,我觉得你该是隐忍、深沉、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冷漠气息的,毕竟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你回陈家的目的何在。当然啦,我并不认为在这场博弈中,爷爷会输,他有足够的能力将你化为己用。” “可今天一见,发现事实恰恰相反,你拥有与落叔一般无二的温和,润物细无声,令人察觉不到分毫阴郁。” 陈九没有理会她的定论。 化我为己用? 呵呵,那得先等老家伙死了再说。 第115章 大人口中的放肆 “富三代为贵;贵过三代即为世家,底蕴深藏,掌权者既要倚靠他们的力量,也要提防他们的野心。” ——大陆简史·批注版。 “哈哈哈哈。” 陈九笑得很开怀,指着天青说道:“就不许我藏的深,让你感觉错了?啧啧,真是个自信的女人。” 天青切了声,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不要小瞧女人的直觉。”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道士钟山有玲珑心,不以双目观天下,她也差不太多,所谓直觉只是托词。 陈九摆摆手随意道:“所谓直觉,大多是建立在主观情绪、意志上的推演。不过你的眼光确实不错,很容易看到事情的本质。但是呢,还有许多其他人,不像你这么灵犀,甚至会把我现在的状态看作一种伪装,用来掩饰野心。” 天青没有回应,而是反问一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老气横秋的样子,跟自己蛮不搭的。” 陈九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天青见状笑道:“那就是有了。” 少年一笑置之,认真道:“因为你们在我面前,本来就是小孩子呀。” 天青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还挺幽默?言归正传,可能是那些人头脑有些拎不清吧,你又有什么需要隐藏的野心呢?无非是那些老调重弹的陈年旧怨,谁不知道啊。况且,爷爷自己都不在乎。” “将来你们之间无论是打一架也好,握手言和也罢,都无所谓。因为拿今天的固定思维,去预判将来的未知结果,是件很没意义的事情。” 陈九静静望着她,略带感慨道:“人跟人,大不相同。今天明明只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次相见,第一次接触,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人倍感放松。” 天青歪歪头,俏皮笑道:“略显拙劣的话术哟,这个说法我听过无数次了。” “哈哈哈,姑娘,看来围绕在你身边的蜂蝶很多。” “没礼貌的弟弟,我可是你的姐姐呢,时候不早了,下次再聊,我先走一步。” “慢走。” 陈九目送这位名义上的姐姐离去,在转过身即将进屋的瞬间,天青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至极。 —— 走远之后,天青从口袋中掏出一部加密过的通讯器,很快接通。 那头的声音明显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听不出语调起伏,更接近于纯粹的机械提示音。 “有事儿?” 天青嗯了声,刻意压低声线说道:“已经完成初步接触,还不错。” 那头问道:“指人?还是事。” 天青回道:“都不错。” “嗯……你口中的不错,大概是已经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万事开头难,未来多辛苦你。以后没有要紧事,尽量减少联系,我可以承担风险,你不行,稍有差池便会步入深渊。” 天青淡淡道:“明白的。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第一通电话,也是最后一通。我想确定的是,底线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没有底线。” 天青微笑反问道:“没有底线?您这是要把我这记无理手,当作必杀棋?压力太大了,我有些承受不住。” 没有底线,往往意味着不择手段,生死不论。这人的狠心,让她瞬间想起坐镇红楼多年的那位老爷子,也是如此这般,眼里只有成功失败,没有分毫情感牵扯。 “雄风起于萍末,我给你画出框架,反而限制你的施为。总之,你知道我的目的,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便好。” 这次轮到天青沉默。 片刻后,她轻声道:“此间事了,无论功成、生死与否,你我人情两清。” “自然。并且,我会保你一命。” 天青望了眼天穹,没有再多言,直接挂断离开。 清冷月光中,她独身行走,背影莫名的有些佝偻,孤独而萧瑟。 —— 陈九进屋之后去书房转悠了一圈,拿出大量纸张和笔,趴在桌子上写画着什么。 是一幅树形图。 从他诞生到这个世界开始,每一个接触过的、在自己的认知中还算有用的势力、人,都被其一一记录下来,并且写上自己的大概判断。 黄村,拥有独到古武秘术的村民们,武夫巅峰极致的村长,掌握玄之又玄占卜术的神秘阿婆。 因为某些隐晦原因被人族冠以‘叛徒’的名号。 现在想来,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年那位半神的谶语——五百年必有王者出,才会选择冒险收留母亲程清,和当时尚且在腹中的自己。最终又于四年前,放自己入世。 东海陈落,金刚体魄,可手持天雷返世间,强横异能登峰造极,天人亦侧目,独身一人镇压东海千里防线。 程清,这一世的母亲,出生西北程家,身世显赫,可惜为情所困早早了却残生。 但在陈九看来,这二人不过是一对痴男怨女,把电影中的情节演了一遍而已。陈落倒值得注意,将来算清旧账之后,未必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天人,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就梅缕来看,一叶而知秋,做事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它们肯定有着自己的愿景,却不为人知。受限于现在的信息太少,不好下定论,去过穹顶之后再说。 被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用来制衡人类的墨鳞族、兽族,倒是可以考虑…… 黎明大陆安天城,用路权、空权、粮运、兵工厂、稀缺资源基因药剂、科研技术人才等方面来辖制各城诸侯世家,地位超然。 当年他们提到过的监察司影随卫,同样值得注意。 至于星空学院…… 袁林倒是对其评价不高,但更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恶意贬低,没有参考价值。其他人,反而都很憧憬这座当年由那位半神亲手创建的学院,嗯……将来值得一去。 陈家,没有一个善茬。 对自己看似招揽、实则态度暧昧、大概率拿我当棋子的陈曦、陈卧。 事事门清却很少搭理俗事的两位姑姑。 有了孙子的仁安城掌权人陈起,还有那位心思深沉、处处防备着自己的伯母。 如定海神针般坐镇红楼的陈寸心,陈某、陈沉等人大概率都处在他的绝对掌控下,袁林更不必多说,以及神出鬼没人数未知的红楼暗卫。 呵呵,难怪老家伙这么放任我,他哪是在培养一把捅自己的刀,而是自负到极点,认为可以掌控所有事情,既想培养我为陈家做事,又要借此砥砺陈家年轻一代。 可我未必没有机会,曾踏足人圣境的那位老人,镜湖湖底的龙女,大师境的陆平,颇为神秘的道士钟山,愿意不管不顾助我的陈落,以及…… 可倘若把事情往最坏了想,我现在的所有依仗,都是陈寸心的有意安排呢? 陈九扪心自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心神思绪百般流转间,黑暗一闪而逝,吞没了所有画着树形图的纸张。 提笔再写,则是些在陈九成长起来之前、聊胜于无的人或势力,暂时看不到具体纠葛。 以陈流儿为首的陈家年轻一辈,权势不重、却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落阳镇镇守祝国安,见风使舵两不得罪的老狐狸一只。 王遵新,随手落子。 被自己斩断臂膀的申屠禄,据说陈起已经在红楼的授意下处理好残局。 老涡山脉那些最后说不定会归属谁的资源。 赵传久一家,陈庭,洪霞,寒露等人。 以及束芯。 陈九想到一些事情,嘴角微翘,拨通了她的电话。 铃声长时间的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中。 —— 郊外某栋别墅内,正在和父母进行激烈争吵的束芯,压根没时间理会手中电话的震动,只是在自顾自的大声吵闹,发泄情绪。 束芯父亲冷冷的看着女儿,眼底深处蕴藏着快要压制不住的浓重怒意。 束芯眼眶有些发红,拔高的嗓音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你们总是这样,拿一些你们认为是对的东西,来逼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当年就是这样,我不愿意经商,不愿意跟那些人虚与委蛇,我喜欢充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淡雅生活,可你们呢?成天拿大道理压我!” “好,我知道,我是束家的独女,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要背负起某些责任。我也承认、并感激你们的培养,那种毫无保留的爱,让我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 “所以那时,尽管我心中百般不情愿,可还是被迫认了,决定顺应你们的想法。” “但现在呢?当我带领家族走向正轨、往更高的地方发展、并积累出属于自己的人脉、资源时,你们又要逼我放弃?”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束芯在不停的诉怨中,导致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竟毫无顾忌的爆起粗口。 她满脸的荒诞之色,充满了对这世界、对这家庭的怀疑。 闻言,她父亲束正气的胸膛上下起伏,伸手指向女儿,指尖控制不住地来回颤抖着。 他怒目而视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这会儿来吼我、骂我的?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是不是觉得这几年挣了点钱,翅膀就硬了?!” 束芯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在说我之前,您应该先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总想着要操控我的人生?!我当年已经退让过一次,这回,绝不退半步,绝不!” “砰!” 男人狠狠一拍桌子。 “放肆!” 第116章 女人的怒火 “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并没有被吓到。 她双臂环胸身姿笔挺,冷眼相对道:“君父威严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了,而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小姑娘、乖女儿。现在,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做事逻辑。” 眼看束正又要发火,束芯母亲连忙给丈夫倒了杯水,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背打圆场道:“哎呀,你们父女俩至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还有你!” 妇人指向女儿,佯装不满道:“谁教你的满嘴脏话,再敢胡言乱语,我抽你!” 束芯不太领情,冷冰冰道:“如果不是被你们逼迫到极点,我也不会这么歇斯底里。” “呼……” 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凝视着女儿沉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从来不曾想过要逼你什么,只是不愿你走弯路。我和你妈是过来人,大半辈子经历过许多事情,许多风雨,好心好意为你指条明路,难道有错么?” 束芯嘲讽道:“所以就让我抛下现有的一切,去跟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陌生的男人结婚?呵呵,好心好意,往往未必能成为好事,所以做女儿的只能心领,实在承受不起。” 男人再度被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起怒火,忍不住吼道:“你真是反了天了!” 妇人拉了拉丈夫,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她望着女儿柔声道:“感情是依靠时间培养出来的,当年我和你爸从认识到结婚,不也就短短几个月时间么?这么多年相互扶持走过来,感情也很好啊。更何况,没人让你放弃现有的一切,你依旧是束家的独女,唯一的继承人。哎,无论男女,总是要在拥有过婚姻、子女、家庭之后,才算一个完整的人。说得再肤浅一些,就叫老有所依。” 束芯没有搭理母亲,目光一直聚焦在男人身上。 她渐渐平静下来,泪水却连成珠线,不断滑落。 “事情真的是这样么?” 束正皱眉反问道:“要不然呢?你年轻时候,眼光高,爱玩儿,我们可以理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急着催你。可你现在多大年纪了?好不容易遇着个合适的,还要拖?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束芯凄然一笑,说道:“到底是我觉得合适,还是您觉得合适?过往那些年里不逼我,是因为您自己都看不中,不符合要求吧。” “现在着急,是因为您终于碰着个看对眼的女婿了?” “呵呵,滨阳城申屠家族的直系给您当女婿,多唬人的名头。” “我就好奇一点,您就不怕是在与虎谋皮?女儿嫁过去了,生个孩子姓申屠,家产也顺道给您捞走,徒为别人做嫁衣。” “还是说,您真就十分相信女儿,认为我在背靠陈家这棵大树的情况下,能掌握主动权,嫁到申屠家之后可以化其资源为己用,反哺家族。” “啧啧,细细想来,反正您怎么都不吃亏,毕竟您藏在幕后,随时都能做出决定家族命运的选择,顶多到时候直接抛弃我这个外嫁的女儿,及时止损。” “哈哈哈,说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今天在我给您带来姨父传回的消息时,您为什么会那么兴奋,那么急迫了。” “仁安城以北,不正是申屠家的势力范围么?您大概是觉得姨父在暗示什么?” “于是你们心心相印,一拍即合。” “用联姻换取跟申屠家合作的机会,我既是筹码,也是诚意。” “呵呵,您可真是个好父亲呐!” 束芯嘴角挂满嘲讽笑意。 男人豁然起身,勃然大怒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他妈是你亲爹!这辈子,下辈子,加一块都做不出这么无耻的事情!” 束芯直视着父亲,冷漠道:“这可能不是您的主要目的,但是您敢不敢否认,自己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男人一时间有些语塞。 束芯目光灼灼,追问道:“承认自己的卑劣,是件很难的事情么?” “哎。” 男人叹了口气,重新落座到沙发上,轻声道:“我无法承认,因为你说得那些,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同样不敢否认,自己想过那些事情,但仅仅是想过而已。如果只论心不论迹,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而且,你不是跟那小子相处的挺融洽的么?为什么非要这么抵触呢?” “融洽?”束芯反问一句,说道:“是谁和你说得这二字?正常朋友,哦不,称不上朋友,就是在有心人撮合下的两个熟人,于一起吃过几次饭,谈不上一言不合,也谈不上两相欣赏,彼此敷衍罢了。嗯……或者说是他的一厢情愿?呵呵,就这样一段平凡而又普通的交际过程,跟融洽沾边么?” “更何况,您刚才说得心、迹二字,我不认同、也不接受。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您是我的父亲。” “作为父亲,他会心忧女儿的终身大事,期盼她能找到一位真心爱自己的,以及她真心爱的人,从此共度余生。” “这其中,不应该掺杂任何算计、利益。” “可您先前的态度,已经暴露太多东西。” 束正静静望着女儿,沉默片刻后说道:“可你这辈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必须得给束家留下子嗣,否则我该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爷爷交代?传承百年的祖业,不能在我这代断送,这是底线。” 束芯点点头说道:“这个说法,我理解并接受,但是,那个人选一定是我所钟情的,与你们所有人都无关,更不可能是申屠家的那位。” 自家女儿的拱火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束正被这话噎得又有些想发作的趋势。 他强忍着怒意,说道:“非要拿这件事情赌气?” 束芯反问道:“是我在赌气?是你想要的太多!我不喜欢那个男人!” 束正问道:“如你母亲先前所说,感情是靠培养出来的,你为什么不能先放下芥蒂、偏见,认真和人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看呢?” 束芯盯着父亲一字一顿道:“绝对,不可能!” 她深知父亲的秉性,爱当然是爱自己的,却也不惮逼迫自己,去做些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美其名曰为了女儿好。 自己今天但凡退一步,日后父亲绝对会打蛇上棍,慢慢缠到自己妥协为止。 束芯当年就吃过一次亏,被父亲一通冠冕堂皇的借口给忽悠住,被迫放弃自己所钟爱的生活,转而走向一条看似光明坦荡、实则充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商途。 现在好不容易适应其中,这当父亲的,又想把自己视作棋子挪走? 门儿都没有。 束正双拳不自觉地握紧,咬牙道:“赌气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得结婚生子!” “女婿的人选我可以不管,但你记住,我同样无法容忍你用赌气的理由,抛下那样一位青年才俊,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呵,你当然也能说不喜欢他,对他没感觉,可这一定得是在深入接触过之后下的结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顺着情绪胡扯!” 闻言,束芯冷笑道:“就因为介绍人是小姨?你怕在我的肆意妄为下,可能影响到你?所以哪怕拒绝,也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否则会让你丢脸,让整个束家丢脸,你以后又有何颜面再去陈家拉关系,再去跟申屠家谈合作。” “哈哈,父亲,你是真的头脑拎不清,还是故作缓兵之计图谋更远?我和申屠家的那位牵扯越深,将来越不好做切割,不如早说清楚早了断。这么浅显的道理,您难道都不懂么?” 束正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恶意揣测我,但刚才与你说得这些,是底线,不能动。” 束芯眉头紧皱,有些震惊于父亲的固执,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面色决然道:“直到此时此刻,您仍在打那个一石几鸟的美好主意,我劝您,趁早死了这条心!想拿女儿去换前程,换未来?我束芯肯定不会如你的意!有本事再去生一个!” 妇人听不得这种话,皱眉斥责道:“闭嘴吧!” 女儿的这番话,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束正再也压制不住怒火,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且响亮。 妇人没想到丈夫会突然失控,赶紧起身拽住他,生怕他再做出些什么过激举动。 她望向女儿,眼神中满是怜惜,埋怨着丈夫道:“你干嘛啊!有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动手干什么!” 束正此刻余火未消,指着女儿面朝妻子,怒气冲冲道:“你听听她说得这是什么屁话,我还能跟她好好谈下去么?” “还有你!” 怒火突然转移。 束正对着妻子吼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我这边教育你那边护!慈母多败儿!不知道么?!你看看你,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今天我不好好治治她,将来出去要吃大亏的!” 束芯母亲立马不乐意了,昂头反驳道:“你吼什么吼?显你嗓门大,显你厉害?咱们女儿什么样?” “她就现在这样!怎么了!!!” 妇人双手叉腰怒目圆睁,气势十足。 第117章 两全其美 “大陆上每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其背后都蕴藏着无限希望,请尊重他们,爱护他们。” ——大陆简史·批注版。 妇人嘴巴如连珠炮一般,不停的说着:“咱们女儿,是弑君弑父大逆不道,还是冷血无情泯灭人性了?芯儿之前说的没错,她就是被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父亲给逼得!” “再者说,你还有脸讲芯儿是我给惯坏的?你惯少了?当年她要天上的月亮,你就真联系人租了艘太空飞船,带她去月亮上逛,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现在倒有脸说我们母女了!” 束正被顶得有些哑口无言,指着妻子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你你……” 最后,他仍强撑着一口怒气骂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骂街的村姑有什么区别!你就捣乱吧你!妇人之仁!” 祸水突然东引,束芯静静看着他们争吵,细细感受脸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却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平静异常。 委屈愤怒到极致的平静。 男人望着女儿那张娇嫩脸蛋上的通红巴掌印,有些于心不忍,想要说些软话,可束芯没给父亲这个机会,在他开口前直接转身离开上楼。 将走未走时,她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刚才有人给自己打电话,但没有在意。 屏幕亮起,在看到那个未接电话的姓名备注时,束芯瞬间愣住,脚下随之一滞。 陈九? 他怎么会现在给我打电话? 看到女儿停下,束正以为情况有变化,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下一刻,束芯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回拨过去匆忙上楼。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话还没谈完就想跑?! 束正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恼羞成怒道:“站住!” 束芯脚步不停,完全没有搭理父亲的意思。 —— 陈家大宅六号院中,第一个电话未能拨通的陈九并没有在意,继续琢磨起之前的那些事情。 “叮叮……叮叮……” 铃声响起,陈九瞥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之后笑眯眯的打趣道:“束总在忙?电话可真难打呀,总不会是耽误您的相亲晚宴吧?” 电话那头的束芯愣了会,沉默片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假装有些无奈道:“姨父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声线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充满成熟女性的魅力,可陈九却从中听出一抹掩饰极好的颤动。 他眉头微皱,直接问道:“大晚上的哭个什么劲。” —— 城郊别墅内,一晚上接连受挫的束正忍不住怒吼道:“束芯!我让你站住!别以为躲过今晚就没事了!我的态度永远不会变!” 束芯赶紧捂住电话听筒,生怕那头的陈九听到。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 六号院内,陈九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等待。 直至听到一阵关门声后,他才开口问道:“进屋了?” 束芯情绪有些低沉,轻轻嗯了声。 陈九半开玩笑道:“看样子是家事,这我可就无能为力咯。要是被外人欺负了嘛,你还能搬出我的威名吓唬吓唬对方,就算唬不住,大不了我亲自走一趟,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带着你跑路,毕竟咱们还有一层远房的姐弟关系在。可现在不行啦,清官难断家务事。” “扑哧……” 束芯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很快收住,状若无事道:“打不过就跑可还行,你是谁,陈家大少诶,至于这么怂嘛。打不过就得摇人,直到嫩死为止。” 陈九笑道:“哈哈哈,我可没您这么暴力跋扈,我是个热爱和平的人来着。” 束芯嘁了声说道:“就你,还爱好和平?动不动就把:‘不许动,不然我杀了你’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也好意思说和平啊?” 陈九意有所指道:“事出,皆有因,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 闻言,束芯沉默了会。 许久之后。 她轻声道:“刚才你肯定听见了吧?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陈九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家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不作评论。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句,愤怒生气,会加速女人衰老的进程。” 束芯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执着的问道:“如果我非要你评论呢?或安慰、或责问、或指点我一下。” 陈九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面回应道:“世上有两苦,想要却不得,拥有却失去。因此有一难,事事顺心意,难如上青天。” 束芯追问道:“如何才能上青天?” 陈九回答道:“看你能,或者说愿意付出多大代价。其实你有些明知故问,在期盼从他人的建议中找到认同感?这不是个好习惯。” 束芯苦笑一声说道:“我真没你想得那么聪慧,有点儿小心机还用不到正道上。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单纯的陷入迷茫中,不知所措。” “倘若如你所言,要看我能付出多大代价的话……扪心自问,呵呵,我大概无法承担后果,因为不敢做取舍。” 陈九平静道:“不要在晚上、更不要在情绪低沉的时候想这些事情,明天早起,迎着朝阳去想。” 束芯摸了摸痛感余存的脸颊,自嘲一笑道:“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把你的话当作圣旨去听、去记,去做了喔,可不要骗姐姐。” 陈九语气轻松道:“妈妈曾说,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女人生来不易,漂亮女人更是如此,将来如若能遇见,尽量不要欺负她们。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不过我稍微改动了一下,不欺负,美女,更不会骗她们。如果你自认为是个美女,就不用担心我在唬你哟。” 房间内,束芯斜躺在大床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曲,勾勒出一抹纯粹笑意。 她轻声道:“你妈说得有道理,你改动得也没毛病,我指定信你。不过呢……嗨,我这会儿更加认定了一个事实,再过几年呀,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肯定会成为仁安城里数得着的天字号大渣男。” 陈九不以为意,佯装可惜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束芯笑骂道:“少扯犊子,差点儿信了你的邪,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陈九哦了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白天你说得那个代言人,我挺感兴趣的,不过抛头露面暂且不行。明天你带上裁缝,过来量一量我的尺寸,赶制几套衣服出来。要求嘛,正装,好看,大气,简约,不简单,反正怎么装比怎么来。两天之内能搞定么?” 束芯调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咱们的陈大少这是怎么搞得,忽然转性了?摊牌了,不装了,要向世人显露你的无双风采了呗。该不会是电影里的恶俗情节归于现实,你装作马夫邂逅公主,然后被嫌弃,最终决定恢复身份狠狠打脸对方?” 陈九没好气道:“一边儿玩去,你有脑补的闲工夫,不如先闷头睡一觉,想想自个儿的事。再补充一句,熬夜也是加速女人衰老的……” 束芯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啪的一声直接挂断电话。 她盯着手机屏幕,脸上洋溢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 陈九望着黑掉的屏幕,无奈一笑,摇摇头小声嘀咕道:“这女人……” 说罢他将电话扔到一旁不再理会,心神再次沉浸到之前的分析中。 —— 城郊别墅内,束芯自顾自的发呆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芯儿,睡了没?妈妈可以进来么?” 闻声,束芯像是个大半夜不睡觉、偷玩游戏即将被抓包的孩子,不自觉的生出慌乱之心,赶紧收起电话塞到被窝里,稍稍整理好被子前去开门。 妇人进屋之后,轻轻抚摸着女儿那仍有些显红的脸颊,忍不住骂道:“你那不讲理的爹,得多狠的心呐,才能下去这么重的手。” 束芯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轻声道:“没事的,这巴掌我能理解,因为我是故意逼他打我的。唯一无法理解的是,父亲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会如此执着、痴迷于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外物。钱上还有钱,挣多少才算够?” 妇人叹了口气,说道:“权势、名利、地位,这是世间正常男人,都会有的野心,只是其中大部分都没有实现那份野心的能力。你父亲显然不是这平庸众生里的一员。恰恰相反,他是个极其优秀的人,配得上自己这份野心。” “甚至在他的带领下,束家百年基业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来到现如今这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景象。因此,他既要稳固现状,也想要再拔高几分。人嘛,总是这样的,填不平欲望的沟壑。可是呀,他有些老了,力不从心。” 束芯望着母亲,冷静反问道:“所以哪怕是要牺牲我这个女儿,也在所不辞?” “牺牲?”妇人反问一句,摆摆手柔声道:“这个词太重啦!不至于。” “你知道的,你父亲的本意不是那样,还是如先前所说,他既要又要,所以才琢磨出这么一个、他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你有益,也对家族有益。” “呵呵。” 束芯冷笑几声。 “好一个两全其美。” 第118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人类可不可以与墨鳞、兽族和平共处?当然。前提是,我们得先拥有毁灭它们的能力。” ——大陆简史·批注版。 冷笑过后,束芯来到床边与母亲并肩而坐,轻声道:“您也说了,这是父亲他的‘自认为’。考虑过我的意见,我的想法么?我是个拥有独立人格的成年人,不是谁的附庸。某些必要时候,我可以为了迁就你们而做出妥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时时、事事妥协。” “哎,”妇人叹着气,颇为怜惜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感慨道:“芯儿终归是长大啦,好似只在眨眼之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爸自以为是在先,你不管不顾冷语伤人在后,两个人都有错,都该挨五十大板,抵平了。说说那个电话吧?” “嗯?” 束芯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妇人望向女儿,连着眨巴了几下眼睛,用手比划成电话模样放在耳边,同时露出一个玩味十足的微笑表情。 电话?陈九? 束芯回过神来,但这个事很明显没办法跟母亲诉说,便随口敷衍道:“生意上的电话,挺要紧的。” 妇人撇撇嘴,有些不满道:“你好歹是老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忽悠、敷衍也就算了,可总得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顺嘴胡说可还行。” 束芯有些烦躁道:“哎呀,您怎么这么重的好奇心啊?这是我的个人隐私,然后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单纯的不好说而已。” 妇人一脸得意表情,微微昂头说道:“瞧瞧,我就知道不是生意上的事。因为你那会儿真的很不对劲,一开始的电话没接,后来看到之后又匆忙上楼立马回拨,你爸吼你的时候,还特意捂住听筒不想让对面听到。” “更为关键的是……” 妇人凝视着女儿,微笑道:“你可能自己都没发觉,在打完这通电话之后,你身上的阴郁气都消下去不少。” “嗯?是么?” 束芯下意识瞥向梳妆镜中的自己。 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她有些疑惑。 妇人笑着道:“当局者迷,可我看得分明。今天这里只有我们母女二人,不妨说说看?放心,妈妈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 束芯脸上浮现出些许犹豫之色,没有立刻出声。 妇人想了想,换言道:“这样吧,我说,你听着,如果有哪里不对,你指出来,反之就当你默认。” 束芯轻轻嗯了声。 妇人单刀直入:“电话那头,是位男性?” 没有回话。 女儿沉默以对,妇人瞬间了然,笑意盎然道:“才认识不久吧?” 束芯继续沉默。 “他一定很优秀吧?至少也该长得很好看,我生的女儿我知道,跟我一样也是个颜控。” 束芯被这话逗乐,捂嘴轻笑不止。 妇人没有理会,接着道:“没说话,就说明我又猜对了。你们之间,现在应该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刚开始接触?而且看样子,你并不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 眼见母亲有越想越歪的趋势,束芯连忙出声阻止,有些无奈道:“这就是我不想和您说这些事情的原因,您太容易联想了,而且想出来的结果,往往跟现实背道而驰。您呀,就别再把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我身上来了。” 妇人嘁了声说道:“咋滴,你自己不愿讲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猜猜看了?” 束芯一拍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认输道:“我真是服您了。这么说吧,我对申屠家那位直系的抗拒,跟电话中的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原因很简单,一是我接受不了父亲的那种态度和想法,过于功利化,我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不是物品,能随意交换购买。” “其二,我也的确不喜欢申屠家的那位少爷,他可能有几分真本事,但他那浮于表面的虚伪、以及刻在骨子里的傲气、清高,真的很令人作呕。” “接下来说电话中的那位,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或者说连朋友都算不上,熟人罢了。他身上的确有很多优秀的地方,我也很欣赏,但仅仅是欣赏罢了,没有其他任何遐念,因此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差着辈份呢,更何况……” 束芯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那如天堑般的巨大身份差距。 她如此想着,心中莫名的有些难过。 妇人大概明白了,打趣道:“未战先退?到底是求而不得的放弃,还是从未想过更进一步?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或者说不敢想。嗯……时间会证明一切,给出答案。” “而且,经过你刚才的述说,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妇人盯着女儿,说道:“下午去你外婆家的时候,你小姨也在,她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关于你的事情,都简单和我说了一下,这背后大概有你姨父的授意。” 束芯愣住了,久久无言。 妇人接着道:“从他们口中,我大致了解了下那位陈家少爷,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非要讲的话,四个字概括,天之骄子。” “至少他的父亲陈落,就远胜你姨父陈曦。当年如果不是自寻死路去红楼找那位老爷子拼命,他现在一定是仁安城的实际掌门人。好,哪怕不提这些过往旧事,只说现在的成就。” “呵呵,你的圈子有些窄,可能不太了解陈落这两个字的份量有多重,但我跟你爸这辈人可是一清二楚。” “这么跟你说吧,东海常年有海兽作乱,沿岸百姓深受其害久矣,陈落去了之后,手持天雷以一己之力,强行镇压东海千里防线,天上天下无人不侧目。” “这是何等的豪杰?何等的气概?” “所以呀,陈落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大人物,在黎明大陆上的影响力,哪怕跟他父亲陈寸心比,都差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差点儿死在自己亲儿子——陈九手中。” 闻言,束芯满脸愕然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弑父? 她真的很难将这两个字,和印象中的那个温和少年联想起来。 妇人淡淡道:“不用怀疑事情的真伪,你小姨总不会编出这种瞎话来骗我。” “还有,这位陈九少爷的外公,是西北程开合老将军。这人,你肯定听说过。嗨,不说你了,放眼陆地,又有几人不识西北程家王旗呢?可你知不知道,王旗之下,埋藏了多少累累白骨?” 他的外公是程开合? 束芯再次被震惊到,嘴巴微张久久无言。 妇人接着道:“呵呵,这会儿明白了吧,我们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跟真正的地方诸侯比起来,一文不值。因为他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情感?他们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有的只是权衡、算计。” “但我想这位陈少爷,在你面前肯定没有表现出暴虐的一面吧?傻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陈家,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的不说,就说你小姨,结婚之前也是个天之娇女吧?可嫁到陈家之后呢,被迫成为个地道的家庭妇女,没有半分话语权。” 暴虐么…… 束芯忽然想到之前,在陈家大宅正门口,自己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盯上时,冷冰冰的枪口下,那家伙直接拦在自己身前,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确实表现的很暴虐呢。 束芯缓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不关心他的显赫家世,反而比较在意弑父这件事。我虽然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也相信此人不是个疯子。他这么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妇人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鬼迷心窍! 这是她给女儿下的定论。 妇人决定再说得直白些:“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当你见识过这样的存在,自然也就瞧不上申屠家的那种歪瓜裂枣。但是……” “见识,不代表可以拥有,你懂我意思么?” 束芯认真道:“我从没想过拥有,我和他才认识了几天而已。” 妇人挥挥手,说道:“先听我说完,我只是在往最坏的结果上设想。比方说只谈感情,那位少爷肯定不适合你,如你所言,差着辈分呢。再过十年等你人老珠黄了,他却风华正茂。” “谈利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当然存在,可咱们家情况不同,就你一个独女,陈家又太过强大,完全没有制衡的手段。哪怕你将来真能嫁进去,那束氏百年基业必定会转姓陈,这点无法抗拒。你能接受么?你父亲能接受么?” “好,退一万步说,哪怕你守得住本心,没有任何情感方面的心思,利字当头,姐姐弟弟的相互称呼着,只想背靠他这棵大树,借机为家族谋取利益。可如果有一天,他铁了心的要利用你呢?稍施手段,你一定人财两空,深受其害。” “不要说他不是这种人。都是屁话。我说了,陈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束芯有些不耐烦道:“您越扯越远了!我说了,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完全都不挨着的事情!我和陈九,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了,产生一些交集,仅此而已!就让我这么顺其自然下去,不好么?您干嘛非要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 妇人并未在意女儿的态度,平淡道:“提前给你打预防针罢了,好让你知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之,像陈九少爷这种人,你必须得离他远远的,千万不能靠近,除非你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或者家世,否则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你自己。”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是这个道理了,女子亦如此。” 第119章 靠山石 “必要时刻,可以开启外部战争,来缓解内部压力。” ——大陆简史·批注版。 “好一个防患于未然。” 束芯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不轻不重。 妇人靠的近了些,搂住女儿的肩膀,柔声道:“作为母亲,我可以容忍你单身一辈子,不去管什么祖业兴衰,只要你开心就好。但唯独这件事上,我不能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你跳进火坑。” 束芯抬起头,疑惑问道:“我真的无法认同您的这份未雨绸缪,因为这对我来讲太过不可思议。我自己都没动心起念呢,您就先预知未来把我一棒子打死?” “好,退一万步说,哪怕以后事情会朝着您所预想的发展。” “可我是您的女儿,您该了解我才对。” “我不是十几岁时候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现在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以及为人处事的手段。我又不是个傻子,岂会任人鱼肉?更何况,人家压根也看不上我。” 妇人竖起一根手指,满脸严肃道:“首先,不是妈妈不相信你,而是人性如此。单身年轻男女之间相互吸引,就好像两块正负极的磁铁,这是客观事实,不以某人的主观意志为改变。” “其次,那位陈九少爷又是如此的优秀,从家世样貌、到能力手段,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跟这样的人相处时间久了,你肯定会沦陷其中。” “第三,男人这种生物,向来是不惮于遵循生理本能的,你这么一块可口的肥肉放在嘴边,谁能忍住不吃?你不是带刺的玫瑰!没有天然保护屏障!” “在这样一份不平等的关系中,你完全没法掌控未来走向,全凭别人意愿为定。如你先前所说,你不会任人鱼肉,可牵扯时间越久,你越无法自拔,最后只能沦为鱼肉。飞蛾扑火,不是现在的你、会做得傻事。” “呵呵,要真是放在十年前你最犟种的时候,妈妈今晚也就不会来自讨没趣的劝你了。” “所以呀,听妈妈一句话,远离他,越远越好!” 束芯再次把头埋低,脸上浮现出迷惘之色。 她喃喃自语道:“我按照您的思路设想下去,发现竟然真是这样……” 妇人微笑道:“因为妈妈是过来人。虽然不太懂你们父女俩成天讨论的、商业上的事,可人心、人性,还是略知一二的。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妈妈见多了悲欢离合的事儿。更何况,谁还没有过一段青春岁月呢?肆意张狂、自视甚高的年纪,很容易迷失自己,我作为你的母亲,有责任、有义务纠正你、点醒你。” 她顿了顿,见女儿没有反应,仍处在怔怔的失神状态中,便接着说道:“相较于陈九来说,那位各方面都被衬托的平平无奇的申屠家少爷,就没那么危险了。” “他虽然名为直系,可终究是私生,在家族中地位没那么高,话语权也没那么大,你有你小姨一家做倚仗,并不输他多少。” “在这样一种相对平等的关系下,你并不需要担忧太多外在的东西,比如基业、利益等等。因为只有如此,你才能掌握主动权。不至于沦为某人的附属品,或是笼中的金丝雀,进而全身心的投入到感情、生活、事业的经营中。” 面对母亲的长篇大论,束芯只是惨然一笑,说道:“可这仍是权衡利弊过后的选择。” 妇人反问道:“权衡利弊?我不喜欢这个词汇,因为这是你带着浓浓偏见的说法。换个词语吧,精挑细选。” “我和你爸老了,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时,我们大概已经不在了。那时,谁来照顾你?只有你的伴侣,你们相互扶持、相互包容,共度余生。” “听起来,这个人选很重要不是么?” “那么这样一位重要的存在,是不是本就应该精挑细选?至少得先排除掉错误选择。” “芯儿,你要记住,婚姻是长久的旅程,恋爱则图一时的贪晌。前者在于找一个爱你的,后者才是找一个你爱的。” “至于爱从何处来?” “先相识,再相知,最终相伴。” “这个流程如果能顺利走完,爱自然来。” 束芯愈发茫然,双目失神喃喃道:“明白了。” 妇人有些心疼,伸手抹去女儿眼角渗下的泪珠,轻声道:“如妈妈先前所说,你要是真打定主意,觉得一个人走完下辈子也挺好,那妈妈不阻拦,并会试着说服你父亲,支持你。” “可在此之前,你也要先给别人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申屠家的那位,先接触看看嘛,实在不行就拉倒,这样你父亲,才能对你小姨、对申屠家有个交代。” “不过与陈家那位少爷,是真的不能再有往来了。” 束芯静静望着母亲,泪水早已布满脸庞。 她仍有些不死心,挣扎道:“我就想顺其自然的、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真的那么难么?母亲,您实话告诉我,今晚所说的这些,其中有没有姨父的授意。” 妇人直视着女儿的双眸,平静道:“你还是在把我们往功利处想,我告诉你,没有。也许你父亲跟你姨父,有这方面的考量,可我作为你的母亲,绝对没有,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今晚和你说透这些,看似在强行给你增加压力,逼迫你作出选择,可这也仅仅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爱。而且你明明都知道,我说得是对的。” 束芯抹去脸上的泪珠,露出一个苦涩笑容,说道:“是啊,对的。那么请您放心,女儿明白该怎么做了。” 呵呵,先接触看看?不喜欢拉倒?真有那种时候,我说了还能算么?您说了还能算么?父亲只会拿亲情压我,拿大势压我,拿基业压我。 当年不就是这样么? 我有的选择? 束芯已经想明白所有事情,却没有了再抗争的念头。 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就这么自暴自弃、放任自流吧,也挺好不是么? 至少父母、小姨他们那边,都会很开心吧。 妇人伸手想要去抚摸女儿的面颊,却被束芯直接扭开。 “哎。” 她起身望着女儿,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嘴唇蠕动很久,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来,所思所想皆化作一道深沉叹息。 妇人转身离去,即将关门之际,她丢下一句话。 “睡吧,明天会更好。” —— 楼下客厅中,束正听到那道轻微的关门声后,便眼巴巴的望着楼梯口,见到妻子下来,他快步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妇人瞥了丈夫一眼,冷笑道:“呵呵,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能怎么样?” “咱们女儿最近些年看着雷厉风行清冷至极,可那不过是伪装罢了,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家里宠物狗死了、都能哭上一宿的软心肠小女孩。” “面对这个跟她软硬兼施的家,她除了妥协,又能怎么办?” “呵呵,这下你满意了?” 束正有些不满,生气道:“你这叫什么话?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我没有拿女儿去换前程、换荣华富贵的想法!因为咱们家已经足够富贵!” “我只是觉得,女儿能嫁到申屠家,对咱们来说是共赢的事情!” “而且申屠家那小子,你不是也挺满意的么?” 妇人冷漠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今晚我才会上楼。束正,你给我听好了,但凡哪天你让我发现,有利用咱们女儿的心思,我跟你拼命!” “行了行了,知道了,一大把年纪还整天拼命不拼命的,幼不幼稚?” 束正嘴上不饶人,硬气得很,可实际行动却透露出服软的意思,轻轻搂住妻子的肩膀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他接着说道:“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干嘛要搞的这么僵?芯儿不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我能不心疼他?问题的关键,不还是在于申屠家那小子人确实不错嘛。” 妇人面带讥笑道:“呵呵,关键地方你还没说呢,陈曦即将在北方建立一个新的汽车工业基地,只要再获得申屠家的支持,就能越过滨阳城这座阻碍,渗透进西北。你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光喝汤都能挣个盆满钵满。咱们女儿与这小子的联姻,便是那块投石问路的敲门砖。” 束正皱眉道:“我就不乐意听你说这些,有意思没意思啊?都说了,那些只是附带!本质上,还是源于人家确实不错!配得上咱们女儿!” “对了,还有个事,陈家那位小少爷……” 妇人点点头道:“说了,那是我给芯儿划下的底线,绝对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纠葛。那种人物,太复杂、太危险了。陈曦在他这个侄子面前都得小心算计着,更别提咱们女儿。” 束正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这就好,这就好……那位小少爷,可不是咱们家能招惹得起的。” 有些靠山石可以靠,并且值得托付,比如陈曦,因为时间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同时也有一份亲缘关系做纽带。 有些,则只可远观。 比如陈九。 他十六岁的年龄,既意味着风光无限的未来,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以及不确定性。 更何况,拿什么靠人家? 拿已经三十出头、没剩几年青春年华的女儿? 呵呵。 束正在心中自嘲一笑。 第120章 极短的缘分 “近五百年的国泰民安,使陆地上的大部分人们,渐渐忘记了当年被黑暗所支配的恐惧,这不是个好消息。我总有一种预感,全面战争很快就会开启。” ——大陆简史·批注版。 繁星月华隐退,朝阳初升悬挂天幕。 陈九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到院中练拳,开始之前先习惯性的伸个懒腰,驱散睡意疲惫。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感受到这些。 如果把我现在这副状态拉回到旧时代,大概能算作超人吧? 陈九低头望向自己握紧的双拳,胡思乱想着。 “叮叮铃……”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说道:“安之,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那头的李安之解释道:“正门防卫队那边,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是您预约的裁缝到了,确认一下。” 这么早?束芯那女人办事还真挺利索。 陈九回道:“对,是我昨晚跟束芯沟通好的,跟正门那边说,放人进来,直接领到六号院来。” “好的,知道了。” 挂断电话之后,陈九闭上双眼单脚前伸,臂膀抬起凌空画半圆,作起手势。 他在聆听天地间‘气’的声音,把握其运行轨迹,双臂延伸手掌虚抓间,微风自起。 先是凝聚在手心中,再撤开任由它在身旁打转,每一次的抓握引导,都会让风势逐渐变大。 数十次来回后。 狂风骤起,呼啸上青云。 看着声势异常浩荡。 陈九却是睁开双眸轻轻叹息一声:“哎……” 他望向天穹低声自语道:“果然,没有内腑罡气的加持,再怎么用技巧引动天时地势,都只是无根浮萍而已。” 刚才这种花里胡哨的好看招式,唬弄唬弄门外汉还行,真要碰到上三楼境界的敌手,连给对方挠痒痒都不够。 陈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既有些惋惜地下城牢笼中那一战对自己造成的巨大损伤,也不禁慨叹人体的神奇。 人类以内腑气海做容器,吸纳天地间运行着的‘气’、‘力’,最终再将其化为己用,既可反哺体魄,也能与人对敌,当年创造出这套武道体系的先辈们,是何等的天纵英才? 不对,他们应该算是我的后辈才对吧? 陈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有两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 前者是位身穿黑色管家制服的中年女性,后面跟着个灰白发老者,看着年龄不小,肩挎棕色工具包。 陈九眉头轻皱,很快又抚平。 束芯人呢? 这家伙敢放我鸽子? 他走到门外迎接,微笑道:“你们好,我是陈九。” 两人都没想到这位小爷会这么客气,连忙快步走到他跟前,有些受宠若惊道:“见过九少爷。” 陈九嗯了声,点头示意。 中年女性站出来,率先开口道:“您好九少爷,我是大宅的管家,带这位王师傅前来给您量尺寸,是他没错吧?” 老人接话道:“是束芯束总让我来得,她说昨晚上跟您约好了。” 陈九哦了声:“那就没错了,进来吧。” 女人双手叠放置于身前,轻轻弯腰微笑道:“九少爷,人已带到我就不进去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您若有订制衣服方面的需求,可以直接联系我,陈府内部有自己的服装设计、制作团队,相对来说省事一点。” 说着,她从口袋掏出一张黑金色卡片递过来。 陈九双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说道:“嗯,麻烦你了孙管家。” 女人摆手道:“九少爷言重了,服务好您在内的陈家所有人,是我的份内事。那我先退下了。” “嗯,去吧。” 女人走后,陈九望向老者说道:“王师傅对吧?跟我进屋。” “是。”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陈九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束总怎么没来。” “啊?”王师傅有些茫然,说道:“束总说她也会来么?” 陈九哦了声,没有再多言。 大概几秒钟之后,临近别墅门口的王师傅似乎琢磨出点不对劲,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少年面无表情的侧脸,开口说道:“天没亮束总就给我打电话,催着让过来了,定的是六点之前要到陈家大宅。” “嗯……束总可能是一夜未睡吧?听着声音有些疲惫。” “嗯……” 他犹豫片刻,又补了一句:“还有些低沉,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陈九回了句:“知道了,我问问你们束总。” 说着他掏出电话拨打过去。 铃声提示音是首流行歌曲,前奏很长。 —— 城郊某处别墅内,心神不宁导致一夜未睡的束芯双眼熬得通红。 此刻,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 上面的来电显示备注,让她莫名的有些开心。 这小子,果然是有点关心我的,在担忧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旋即,束芯又有些难过。 以后,大概再也不能跟你一起闲聊瞎扯了吧? 呵呵,好短的缘分呐。 那么,就此别过吧。 她闭上眼,按下挂断键。 —— 电话那头,陈九愣了愣,无人接通亦或者是被直接挂断,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少年很快缓过神,也没说什么,更没有拨打第二遍,直接将电话揣进口袋中,看作无事发生。 本就是一段萍水相逢的缘份,对他来讲可有可无。 陈九现在就是有些好奇,仅仅隔了一夜,这女人怎么就突然转性了?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敢? 他隐约猜到些内幕,肯定和束家昨夜的争吵有关。 莫不是争吵的理由也和自己相关? 妈的,牵连我干什么。 不对吧,束家作为陈曦的附庸,肯定知晓我在陈家的份量有多重,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敢在其中捣乱。 玩儿欲擒故纵这一套? 不至于,束芯这女人只是有些憨傻,不至于真蠢。 那就是…… 我那位二叔在捣乱? 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陈九忽然想起当年在落阳镇发生的某些事情,以及昨天陈曦与自己闲聊时,半真半假半提醒说得那些话。 赛车协会中,被当作废物养着的申屠禄,与束芯相亲、其父母也很满意的那位申屠家直系。 滨阳城……申屠家……西北与内陆间的中转站…… 几相串联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陈九不禁莞尔,觉得有些可笑。 好你个二叔,真拿自家侄子当贼防呀? 哈哈哈。 我又不会通过撬女人来破坏你生意布局,至于么你。 更何况,我跟束芯之间也完全不挨着,根本没可能呀。 嗨,话说回来,就是可怜束芯这傻姑娘咯,稀里糊涂就成了联姻中的牺牲品。 陈九心中如此念叨着,却没有半分多管闲事的想法。 如他昨晚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袖手旁观最好。 —— “九少爷,量好了。” 王师傅出声打断了陈九的思绪。 他接着道:“束总说您要求正装,那风格方面呢?或华丽、或庄重、或传统等等,您更中意哪一种。” 陈九捏着下巴思考了会,说道:“我不太懂服装设计,所以很难将脑海中的具体想法跟你形容出来。嗯……这样吧,给你个大致框架,你自由发挥。低调奢华有内涵,懂吧?” 嗨,就是怎么装逼怎么来呗? 王师傅如此想着,微笑道:“明白了九少爷,我现在就画几幅草图出来供您参考。” 陈九点点头:“嗯,辛苦。” —— —— 当年伴随向阳条约的签订,意味着经历了百年战争苦痛的人类、终于成功驱散黑暗,得以重回地面迎接黎明。 就此,新历伊始,黎明大陆的建设也逐渐走向正轨。 那时候的绝大部分人类,都沉浸在重回家园的喜悦中,殊不知他们感受到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替自己负重前行。 那位半神,便是和平天下的牺牲品。 为了履行诺言、保护人类,他甘愿放弃生命。 在那之前,他被世人尊称为神明。 可实际上,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由于那个与天人定下的私约,导致他的生命力一直在极速流失中。 但在死之前他做了一件、对其自己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仅次于带领人类重返陆地。 他在某一天里,突然召集齐过往所有仍活着的老部下、门徒、忠实信仰者们,平静的说道:“我快死了,我想要办一所学校。你们所有人的势力,通通取其精华抽出一部分来,人才、资源、钱,什么都可以。” “我将担任这座学院的首任校长,将我的毕生所学、毕生所得,皆放到此处,薪火相传。” 众人早就知晓些内幕,却还是第一次听这位当面、亲口说出来。 他们中,有人很难过,有人很痛苦,有人很迷惘,亦有人想追寻神明的脚步,陪他一块去死。 但不约而同的是,所有人都很尊重神明的遗愿。 既然他想办校,那听他的就是了。 于是,当时这些在陆地上有着赫赫威名的大佬们,没有任何犹豫就把全部身家砸了进去,并且卸任所有权力机构的职务,只在学院内挂职,一门心思要经营好它。 很快,学院建成,到临剪彩那天,热闹非凡,众人却陡然发觉,它还没有名字。 他们望向神明。 叫什么好呢? 第121章 学院,内阁,仁安 “天下的事,不在乎没有规矩,而是难在总有人不按规矩去做。” ——大陆简史·批注版。 神明越发老朽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眼睛也有些昏,耳朵时常出现嗡鸣声。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头顶星海。 许久之后。 “就叫星空学院吧。” “在此,我立下校训,你等切记。” “星空之下,有教无类。” “无论种族肤色,无论立场阵营,无论人性好恶,哪怕痴傻疯癫,凡来者,管他是人是鬼,皆可教,倾囊相授。”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无人敢反对,纷纷点头应是。 倒是有人提出疑惑问道:“好、恶也不管么?” 老人淡淡道:“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育不好人,首先是你们这些老师、领导层的责任。实在拗不过来,也自有规则法度制裁,校内校外都是如此。” “明白。” —— 自此,星空学院诞生。 有那位半神的号召,亲自为其背书,因此学院规模之大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说后来的安天城,都是以星空学院为核心,处处模仿借鉴、吸纳人才,从政治军事、文化科研,到经济民生,全是如此,最后逐步充实、扩张。 后来神明逝去,他的门徒成了星空学院的实际掌控者、运营者。 共十位。 传承四百余年至今。 但几百年的权力更迭,他们从来只自称为副校长。 因为真正的、唯一的那位校长,早已魂归星海。 十位大佬中,有一人姓凌。 凌悦宁的凌。 新历488年,也就是四年前,曾受陈寸心的邀请,来窥探其幼孙陈九的内心。 当时陈九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为此不惜违背本心隐瞒了许多事实,将陈寸心和那位内阁大佬米克糊弄过去。 —— 星空学院内,今天有晨课的凌悦宁起了个大早,坐上校内班车前往东门附近的演讲室。 无论在哪里,凌悦宁总是人群中的焦点,既源于她的尊崇姓氏,也源于其本身的优秀,无论相貌或是能力,皆如此。 金发碧眼大波浪,以及让人我见犹怜的妩媚长相、丰满身材,完全的男女通杀。 可惜凌悦宁性格上虽然比较平易近人,但分寸向来把握的极好,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导致无数追求者都在她这里碰个软钉子,折戟沉沙。 但花开得正艳,总有蜂蝶会想着前来欣赏风情,切入点各式各样。 —— 班车上,凌悦宁安静的坐在最后排,单手托着腮,遥望窗外缓慢掠过的风景,目光有些恍惚。 并排种植的苍绿树木,修剪出彩的路边花坛,建造精美的铜人雕像…… 可她今天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东西上,而是在东方。 那里有座重城,名仁安。 其中亦有故人。 小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姐姐呢? 大概能的吧? 想到此处,凌悦宁嘴角向上微微挑起,露出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温婉笑容。 她很好奇,一晃眼四年而过,当初那个内心深处充满神性的少年,是否还能如那时般纯粹?为了旁人的性命未来,不惜献祭自身。 亦或者说,你已经被陈家这座大染缸上了色,人性、兽性通通回归? 沉思间,有个身材高大的男性缓缓向她走来。 先前他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来自讨没趣,可就在刚刚不经意的转头间,看见女子脸上那抹笑容,霎时击碎他的所有理智。 不管了,哪怕只能聊上几句天,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吧!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近,脸上却显得很镇定,微笑道:“早上好,凌老师。” 凌悦宁抬头看了看他,礼貌性的问候一句,说道:“早上好,有事么魏老师。” 青年男人故意瞥了眼她身旁座位上放着的包包。 凌悦宁视若无睹。 那意思很明显,有事说事,不会邀请你坐下的。 男人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接着道:“想问一下,周五有事儿么?我想和您调个课。” 凌悦宁微笑道:“周五不行,你知道的,周末仁安城将举办三十周年商业座谈会,规格很高,家里让我也去转转,所以我得提前一天出发。”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仁安作为大陆上综合实力一直稳居前五的重城,举办如此隆重的盛会,据说陈寸心都会亲自出席,安天城这边,包括星空学院在内,都会有所反应。 只是作为学院十位掌权者之一的凌家,最开始并没打算让凌悦宁前往,是她自己强行要求前去。 至于到时候能不能遇见陈九?这并不重要。 老娘都到仁安城了,还怕找不到你小子? “嗯……” 青年男人略微沉吟,还想着再找一个话题切入,凌悦宁没给他这个机会,拿起旁边座位上的包起身离开,笑着道:“我快到了,先走一步魏老师,再见。” “哦哦,好的,再见。” 男人下意识地点头应声,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 —— —— 仁安城这次的招商会之所以规格这么高,三十周年这个独特日子的纪念意义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源于陈寸心派人散布出去的消息——本人会前往参加。 以及他亲自给安天城内阁写得一封信,大概意思是,你们也派个人过来。 这个面子,内阁必须给。 五位委员之一的持刀人米克,自告奋勇。 他的目的与凌悦宁一般无二,见见陈九。 坐镇红楼的陈寸心,有多久没公开露面参加活动了? 大概二十年。 这个份量,足够所有人重视,包括陈九在内。 他知道,这次的公开亮相,大概率是陈寸心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所有其他理由都是在糊弄外面人。 先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西海遗民抚养长大,既是陈落的长子,又是程开合的外孙。 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后,再看自己能否把持住心智,会不会被红尘所侵蚀。 陈九本人对这种问心局不太感冒,甚至有些嗤之以鼻,觉得太小儿科。 这份底气源自他两世为人,早已知道自己心中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并为之不懈努力、直直前行。 可陈寸心不知道这一点,他必须得借助这些事情对自家孙子做出准确判断,以此替将来布局考虑。 陈九了解老家伙的心思,进而没有半分抗拒的念头。 答案很简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这位爷爷又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让他这次如意,下次他还会来接着整你、试探你。直到他自己满意、或是直接放弃为止。 当然,陈九的重视仅仅体现在外表形象上。 老子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站在镁光灯下接受全世界的瞩目,不得一出场就倾倒众生?要不白瞎这张脸。 胡思乱想间,王师傅出声道:“好了九少爷,这是草图,请您过目一下,看看哪个更合您心意。” 陈九嗯了声,接过已经上好色的草稿快速浏览一遍,说道:“款式设计的都还不错,我挺喜欢。颜色嘛……酒红色这套不行,太沉重,黑紫也不行,太闷骚。嗯……就剩下的这俩吧,黑色、藏青。各赶制两套出来。” 王师傅应声道:“好的九少爷,最迟明天傍晚之前,衣服一定送到。如果没其他事,那我先告辞了?” 陈九点点头,下意识就想从口袋里掏现金出来给点车马费。 里面空空如也。 他有些尴尬,笑着道:“很多年没有装钱的习惯了,但总是想不起来。回去和你们束总讲,就说我说的,你月底工资翻倍,不用客气推辞,去吧。” 王师傅有些开心。 尽管他是拿年薪拿分成的。 可手艺上的认同,往往比金钱来的更令人愉悦,尤其对方还是陈九这种云端上的人物。 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况且,只要咱们陈大少穿着这身衣服亮了相,哪怕只有一次,自己身价同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他咧嘴笑道:“明白了九少爷,在下不敢推辞,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 —— —— 年纪越大越难陷入长时间睡眠的陈寸心,向来起床很早,如他早先对陈九所言,上了年纪之后琢磨道家养生之术,还真悟出几分门道,拿天地初开之‘气’蕴养己身,延缓身体衰老的过程、以及活力的流失。 袁林倒是没这些瞎讲究,不说他行将就木吧,可也算土埋大半截的年纪,但依旧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 今天收到传讯被强行薅起来,此刻正坐在陈寸心对面,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脸上写满烦躁之意,嘀咕道:“这么一大早的,你又发什么疯。” 陈寸心没有玩笑的心思,眉头微皱说道:“昨晚我思来想去,觉得陈沉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对,以她的天赋来说,可以容忍受限于心境、导致开启第四道锁的过程进展缓慢,但不该像现在这样,原地踏步动也不动。” 袁林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当时就跟你说了,以她目前的状态来说不适合冲关,你非不信,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吧?出了问题又来找我。” 陈寸心摇头道:“不对,她的无暇杀伐心境,早已被陈九投下石子泛起涟漪,应该很容易打破重建才是。” 袁林轻声道:“万一是她自己不想踏出这一步呢?” 陈寸心眉头皱得更深,问道:“理由?” 第122章 命途多舛 “心在哪里安定,哪里即是家乡。” ——大陆简史·批注版。 “理由?” 袁林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哪有这么多理由,人心从来都是最难估量的东西。你呀,总是要把自己的那一套想法、认知,灌输到他人身上。好吧,尽管你大部分时候都是对了,这点我承认。” “可如果,人家认为你是错的呢?” “比如陈沉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着对咱俩儿唯命是从,实则内心深处犟的狠,有点儿你孙子那味道。” “这种情况下,她大概认为自己才是对的。杀伐心境为什么要变?到最后自己就一定会沉沦在无尽的杀意中?从此痴傻疯癫?这真就不能控制?更何况,变了之后,我还是我么?” “嗯……” “我觉得,她是这么想的。” 陈寸心认真道:“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但她是错的。看来这次,的确是我有些着急了,应该让她多跟随九儿一段时间、看看红尘中的美好才对。” 袁林叹了口气,说道:“我头些年悟出一个道理,各人自有缘法,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 陈寸心不赞同这个说法,摇头道:“这是你打开第四道锁、踏入宗师境界之后才悟出的道理,没有什么参考性。因为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在。” “嗯……” 他轻轻沉吟,接着道:“告诉陈沉,让她出关,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周末的商会,她也一并跟着去。” 袁林惊讶道:“疯了吧?她的身份是能见光的么?” 陈寸心淡淡道:“仁安城已经过了要靠干脏事维持平衡的时候,或者说不需要再去干那么多。” “所以陈沉这把利刃,也该收鞘,堂堂正正站在陈九身后,就像你我当年一样,只有杀手才得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从今往后她将站在阳光下,经历与自己过往完全迥异的生活。” “这既是摧毁她心境的风险,也是重塑心境开启第四道锁的机会,能不能成,就看未来两年。成了,皆大欢喜。” 不成,那就只能放弃,任她自生自灭。 这句话没有说,但他们都懂。 袁林深知面前这位老伙计的心性,更不会怀疑他有没有换人培养的决心。 他眉头紧锁,说道:“还是那句话,太着急了。” “你我都知道,将基因异能从宿主身上剥夺、再注射给其他人,这个过程不比血脉传承,它的风险极大,很容易鸡飞蛋打。” “当年在‘影随’能力注射给陈沉之前,废了多少试验品?谁不是好苗子。每一次宿主因为不适配所导致的死亡,都会让这份异能基因的纯粹度有所衰减。” ”那现在讲最坏的结果,陈沉百般迷茫不得寸进,随之被你放弃,影随的能力剥夺出来,注入到他人身上,两相还是不能融合,导致前功尽弃。啧啧,那份基因的纯度,还能承受几次失败?” 陈寸心没有否认自己的心急,面色异常平静,说道:“因为我们都太老了,老到没几年活头,必须在死前,抓紧把一切事情都办完。该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重新培养一个人,还来得及。因为,我早就找到了合适的备用人选,基因适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堪称完美。毕竟如你所言,陈沉的那份基因异能,太过珍贵,绝不能废掉。” 如影随形。 开发到极限后,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人杀不得? 当年为了争夺这份基因碎片,陈寸心是冒着不惜与安天城监察司翻脸的风险,强行从虎口里夺肉。 或者说双方就已经翻脸了,那时候,监察司影随卫调集了无数高手,赶去海外围剿提前找到这份基因碎片的袁林,是陈寸心在关键时刻作出决断,孤身一人前往内阁。 那天,整座安天城上空布满紫黑雷云,怒声咆哮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陈寸心这份鱼死网破的决心威慑下,监察司最终放弃了争夺。 双方没打起来,陈寸心既保下袁林的性命,也成功拿到那份基因,也算和平收场。 —— 旧事重提,袁林不再多言,说道:“既然心意已决,你又很少犯错,那么按照概率来说,这次我依旧赞同、信你。” 陈寸心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 偷得浮生半日闲,自从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新时代,陈九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悠闲日子,可以无拘无束的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武道是没得练了,在内腑气海恢复前想都别想,异能更是不能碰,那份黑暗作为他最大的底牌之一,目前只有那位、在红楼地下城四方大山中画地为牢的舅太爷知晓,万万不能在陈家大宅中暴露。 他现在倒是挺感兴趣陈家那份世代相传、掌控雷霆的能力。 可惜陈寸心在得到孙子交出的满意答卷前,完全没有这方面心思。 动心起念间,陈九屏蔽六感,心神沉浸内窥己身,试图看能不能找到点端倪,就此自己将它引导出来。 小迪都可以,我不行? 可惜事与愿违。 自己只能感受到随心意而动、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压根没有半分雷霆的影子。 不对,会不会自己身体中其他的异能基因,都被觉醒的黑暗吞噬了? 这个念头在陈九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深思。 因为他暂且还没有验证这个猜想的能力,只能搁置。 陈九忽然想起来些事情,低声自语道:“赵迪……说来是有好几天没见小琉璃了。” 他拿出电话拨通,短暂的铃声后,对面传出一道男声,爽朗且直接。 “怎么啦九少爷,找我有事?” 陈九乐呵呵道:“怎么着,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赵传久笑着道:“关键你也不是那种闲着无聊乱打电话的人呀。” 陈九说道:“听你声音,心情好像还蛮不错的样子?小琉璃在家么。” 赵传久回道:“在家的。心情是挺不错,还不是托您的福嘛。” 陈九知道他在指什么,微笑道:“与我无关,那天在别墅里,我没和二叔说什么,更没替你讲好话。” 那天他走后,陈曦叫赵传久进屋,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从结果上来讲肯定是皆大欢喜。因为两人中午就在一块吃得饭,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事儿陈九是知道的。 赵传久轻声道:“可还是要感谢你头一天晚上的指点迷津,否则我鼓不起勇气。” 陈九调笑道:“勇气是自己给自己的,旁人的看法意见,不过是辅助。总之,你现在是真正的没后顾之忧了,跟我二叔走得还挺近。怎么着,中午邀请你来六号院吃饭,用不用避嫌,敢不敢来?” “真的吗?” 赵传久有些惊喜,下意识的喊了一嗓子。 他没敢给陈九说话反悔的机会,立马接着道:“一定准时到。” 陈九想了想说道:“准时倒不用,小迪今天不是上学么,你中午去接他一块儿过来,还有小琉璃。” “明白。” —— 挂断电话之后,陈九从口袋中掏出之前那位女管家给自己的名片,再次拨通道:“喂?孙管家么?我是陈九。” 电话那头回复道:“您好九少爷,我是,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陈家有自己的食堂吧?跟那边说一声,中午整几个菜送到六号院,家常菜就行,五个人吃,三大两小。” “好的,收到。” 应声之后,孙管家略微犹豫,又补充一句道:“陈家内部除了大食堂,还有私厨团队,手艺没得说,您看,要不要通知那边,换他们给您做?” 陈九直接回道:“不用那么麻烦,按我说得来。” “好,明白。” —— 挂断之后,陈九有些烦躁,因为发现自己还要打第三个电话。 他一边输入李安之的号码,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令人厌恶的门阀世家,吃个饭进个门都搞这么复杂,真他妈的有病。” 很快接通,陈九吩咐道:“安之,跟正门那边说一声,赵传久一家中午来六号院吃饭,直接放行。还有,把我的电话给他们,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不用从你那边中转。” 闻言,仍在红楼内看守黄花猫的李安之应声道:“好的,明白了。” —— —— 就在陈九不死心的继续沉浸在己身中、意图找寻雷霆的‘踪迹’时,几个钟头悄然过去,时间来到正午。 他从‘出神’状态中脱离出来,因为大院门口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 很快停下。 陈九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外,看见赵传久率先下车,一改往日颓废的中年男人形象,头发油亮打理的一丝不苟,胡茬也剃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身穿蓝色条纹西装,看着极有质感,腰背同样笔挺的很,一双皮鞋擦的锃光瓦亮, 人模狗样。 陈九在心中暗暗鄙视一句。 紧接着平芝的下车,就让他有些吃惊了。 有点儿灰姑娘变白雪公主的感觉,厚重的发髻宛如皇冠,上面插着根价值不菲的玉簪,脸上画了淡妆涂了红唇,身穿米黄色露肩束身抹裙,越过膝盖,显出大片洁白肌肤,与脖子上那根璀璨的钻石项链相得益彰。 陈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笑容, “我说您二位,至于这么隆重么。” 第123章 读书 “我平生最厌烦好高骛远之人,今天的事情都做不好,有何脸面去妄谈、妄想未来?” ——大陆简史·批注版。 赵传久哈哈大笑,说道:“瞧你说得,第一次登门拜访,当然得郑重一点,要不给你丢人不是?” 平芝脸上有些发烫,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白了丈夫一眼,小声解释道:“都怪他,非说什么为几天后的商业会做准备,来这儿就当提前预演了。我……我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正式出门。” 赵传久笑眯眯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从古至今一直如此。以后你跟我走场子的时候多着呢,不提前适应适应咋办。” 陈九赞同地点点头,还不忘自夸两句:“这话说得倒没错,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我这般的慧眼,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大部分人嘛,还是更多注重外在,表面功夫做好了,能省下很多沟通成本。” 几人谈笑间,一身校服还背着书包的赵迪,怀抱妹妹从后座钻了出来。 平芝今天不乐意抱着女儿,害怕她小爪子乱扒拉,弄乱自己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以及身上那套衣服。 赵迪望向陈九,开心问候道:“哥哥好。” 自从那天晚上和父亲沟通过之后,赵迪就知道,从今往后自己的人生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因为有些晕车而导致睡眼朦胧的小琉璃,在看到陈九的时候瞬间清醒过来,眼神明亮至极,大声喊道:“锅锅!锅锅!” 如莲藕般的嫩白胳膊直直伸过来,一心求抱抱。 陈九笑着走近他们兄妹俩,从赵迪手中接过小琉璃抱在怀里,拿鼻尖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头,来回横扫。 小琉璃有些痒痒,咯吱咯吱笑个不停,如银铃般清脆。 陈九停下动作,低头俯视着小丫头弯弯的双眸,笑意醉人,柔声道:“几天不见,有没有想锅锅呀?” 小琉璃不太能理解这话的含义,歪歪头咬着手指,眨巴几下眼睛,清澈的眸子中闪出几分疑惑之意。 隔了几秒钟,她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搂住陈九的脖颈,像小狗儿似的不停蹭着少年下巴。 “哈哈哈哈,看样子挺想的。” 陈九笑容满面,招呼道:“别站着了,都来家里坐。” 进正厅之后,平芝用余光悄摸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有些咂舌。 真豪华,真大,果然,这位陈少爷只有待在这种地方,才算勉强配得上他的身份。 赵传久没有妻子那么拘谨,大咧咧的靠近沙发坐下,四下观察一圈后说道:“陈家大宅里的六座主院,只有这里我是第一次来,别墅占地、外部建造样式都差不多,内里装修风格却大相径庭。” 陈九抱着小琉璃,一边给孙管家发了条简讯,让她通知食堂送饭来,一边回道:“的确。大伯那边是简朴,二叔那边是精致,三叔那儿倒没进去过,另外两位姑姑呢,则有个共同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院子中是花圃,房间内也是遍地的盆栽。我这儿嘛,低奢。有一说一,我那亲爹还是挺内秀的,这装修一看就是他亲自盯着设计的。” 赵传久捏着下巴,拍了拍身下的红木沙发,赞叹道:“低调没感觉出来,奢华倒是真的。老木头了吧?瞧瞧这料儿的光泽度、细腻度、厚重感,放到外面妥妥能换城中心一套房,还得是大平方的那种。” 陈九乐道:“所以呀,这该死的奢侈感,腐化人的心智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陈家大部分人,都一副瞧不上钱的清高样子,觉得这玩意儿忒俗气,可他们的生活,处处离不开钱,处处透着奢靡气息,就差枕着黄金睡觉咯。” 赵传久讪讪一笑没敢接话。 这种玩笑话,眼前这位小爷当然可以随便讲,自己可没那个资格。 祸从口出,在陈九这儿虽说不用忌讳什么,可万一成习惯了,哪天在外面说秃噜嘴咋办?妥妥的寿星佬吃砒霜,嫌自个儿命长。 陈九看了眼时间,旋即望向在一旁安静坐着的赵迪,温和道:“不用这么拘束,起码得先将书包放下来吧。” “啊?” 赵迪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才发现肩上的书包还在背着,立马脱了放下去。 他挠挠头傻乐一声,说道:“九哥哥的家好大。” 陈九微笑道:“大也好小也罢,能遮风挡雨就行,毕竟天天晚上睡觉的地方,也就是那方寸之地。你在学校怎么样?嗯……我指成绩。” 赵迪刚想说话,陈九又补了一句:“不要自谦哟。” “哦哦,”赵迪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挺好的,一直是年级前十,有时候发挥好点,能到前五,运气再好点,能前三。” 赵传久笑嘻嘻的接话道:“遗传了我的优秀基因。” 这一点倒是没人会否认,毕竟要不是源于脑子足够好使,他早就被墨鳞族弄死不知多少回了。 陈九没搭理他,望着赵迪继续问道:“总有人要当第一名的,为什么不能是你呢?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跟他们差距在哪。” 赵迪腼腆一笑,说道:“想过的,差距在于,我没他们那么努力,总是缺少点坚持,因为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分心,电影啊、电视啊、游戏啊,都占一些。” “哈哈哈。” 陈九笑得很开心,明显很中意这个答案。 因为他自己当年就是这样。 可以做第一,但没必要,累不累呀?对得起自己就行。 陈九将怀里的小琉璃交给平芝,说道:“带小家伙上楼玩玩儿,挺大的,还有专门的儿童乐园室。” 未等平芝开口,小琉璃先大声嚷嚷道:“锅锅也去,陪牛泥一起~” 陈九莞尔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锅锅要给你做饭。” 说着他轻轻拍了下小家伙的肚子,接着道:“不做饭,琉璃就会饿肚肚。” 这下她听懂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犹豫没过一秒钟,立马抬头说道:“牛泥不要饿肚肚~” 平芝忍俊不禁,一个板栗敲在她头上,笑骂道:“吃货。” 她看了几人一眼,随即抱起小琉璃上楼。 赵传久向来很喜欢妻子这一点,虽然出身贫穷困苦,但非常有眼力见,无论本身再怎么好奇,却总能按耐住,只要自己不说,她绝对不会主动问。 其实平芝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家里家外夫妻分工,男人的事情就交给男人自己,随便他们怎么去折腾,自己绝不会过问。当然,他要乐意主动说,自己也就听着。 待到母女俩上楼之后,陈九指着小迪望向赵传久,问道:“暂时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思路?” 男人明白他的潜台词,点头道:“嗯,这几天想了挺多的。大概以下这几条路吧。” “一,不声张,先由我来带着入门,慢慢教他,等小迪成年以后再送往陈家,通过你、或者陈曦陈总的关系找专人培养。” “二,现在就转学,送到专门的武者异能学院去,进行系统化的学习。” “三,让小迪一边上着学,我一边找两个专业的家教,一对一辅导他打磨体魄、开发异能。这个其实不太现实。” “因为你也知道,不说仁安城,哪怕整个黎明大陆,对于武者、异能者的管控,都是极其严格的,个个备案在册,有点儿真本事的都去学院里教书、或是被你们这样的豪门大族收为门客,很少有人会愿意来做家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陈九略微沉吟:“嗯……怎么说呢……” 片刻之后,他略显正色道:“稚童执剑,伤人之前先伤己。这个稚,不单单指身体,还有精神、意念。” “小迪还是太小了,现在就让他拿起某些东西?为时过早。” 说着,陈九望向赵迪,认真问道:“小迪,你信不信我。” 赵迪重重点头,满脸坚定之色,沉声道:“信。” 陈九回道:“那就不要着急,当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安心等待。这个过程中,你要沉下心来去学习。” “不是让你学习书本上的那些知识,而是先学习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甚至于说完美。” “这个境界当然很难达到,极难,几百年来唯那位半神一人而已。可目标这种事,总要定的高一些才行。不要怕被压力冲垮。如果倒在沉重的身体、心理压力下,说明你只是这种程度的人,放弃也不可惜。” “我推荐一些书给你,大部分都是旧时代的史书。先慢慢看完,不求甚解,然后再尝试把自己代入进去,理解历史进程发展规律、理解其中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如明星般璀璨闪耀人间、最终却又涅灭的豪杰先贤们。” “等你什么时候能吃透这些书本,什么时候就可以拿起了。” 赵迪眼神明亮,从书包中拿出纸笔,说道:“好,我记下来。” 陈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中庸、论语、大学、孟子、周易、礼记、春秋左氏传、诗经、尚书、以及二十四史,其中我个人比较喜欢读新五代史。嗯……最后再加个大陆简史。” 赵迪有些傻眼。 怎么会这么多???? 第124章 我是瞎子 “意识形态对错的问题,不要去讨论,因为这是既定事实,没有能力改变之前,老老实实遵守就好。在现有的框架内,做最优选择。”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刚才一口气报出这么多书名,是赵迪万万没想到的。 关键这当中的大部分,他虽然没深入研读过,可也听说过不少,知晓其份量,佶屈聱牙艰深晦涩那都是说清了,想要彻底读完读透,得是多大的工程量?十年够不够? 他的这种反应在陈九的意料之中,笑眯了眼问道:“这就畏难啦?” 赵迪咽了咽口水,讷讷道:“还好吧?” 声音很小还带着些许疑问,显得十分没底气。 赵传久眼角直跳,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些书他都知道,也都看过,家里书柜上摆着的就有,可惜买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翻不了两页就再看不下去。 作为一个纯正的理工男,他对这些长篇大论、晦涩难懂的文学类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这会儿生怕陈九把自己牵连进去,让自己去给儿子当陪读。 陈九乐呵呵道:“不是故意为难你,想想看,我为什么要让你先吃透这些书。” “嗯……” 赵迪垂首沉思。 很快,他抬起头试探性问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 陈九打了个响指,赞许道:“聪明。在当下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环境中,你很难接触到真正的大人物。” 赵迪看了眼他没说话。 陈九笑道:“仅从身份上来讲,我当然算,可我是个异类,暂时也没掌权,所以参考性不大。” “在阶级固化的今天,你接触不到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强者是如何去做事、如何去做人、思维逻辑又是怎样的,那么怎样才能知晓自己差在哪里呢?” “从历史中寻找答案。” “上万年光阴长河,人类无法返回过去改变历史,却可借用书本以其做舟,遨游其中饱览风光。” “过往人类历史中,出现了多少豪杰先贤?文、武俱有,比比皆是。又出现多少盛世王朝?更是如同过江之鲫。” “可他们,会不会犯错?强盛王朝,会不会衰败破灭?” “当然会。” “你要做的,就是认识他们,了解他们,知晓其身上的所有优点,分析其每一个正确的抉择,以及他们犯下的每一个错误。” “看王朝同样如此,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为什么有得存在的久些,有得,却只有短短几年国运?” “看问题,找问题,再试着代入进去解决问题。” “以此,观照己身,查漏补缺。” 一直安静听着的赵迪,隐约有所悟。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应了那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而我,将借月华观天下。” 陈九面露赞赏之色,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在过往的历史中,都能找到参照物。” “哪怕是高居穹顶俯瞰世间的天人,也不例外。” “于我们人类而言,无非就是忍气吞声卧薪尝胆,沉淀休养完毕之后,三千越甲可吞吴。” 言尽于此,陈九不再多说什么。 剩下的,就看这小子自己了,能否知行合一。 赵迪放下纸笔,站起身朝着陈九郑重鞠躬。 他满脸正色,沉声道:“受教了。时来天地皆同力,风起时,我自扶摇直上。” 伴随着赵迪的起身,别墅上空忽然出现一阵剧烈旋涡。 龙卷随心意骤起,直击苍穹,撕碎流云无数。 陈九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异变,满心赞叹:“你入道了。” 当年于西海秘境黄村时,陈九早早就展现出非凡的天赋,那会儿老村长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跟着自己打磨体魄气海,修力到极致由武入道。 二是跟着神婆修心。 坐看生死更迭、潮起潮落,机缘到时自然凌绝顶,一步跨出,人间尽俯首。 回忆起往事,陈九脸上露出几分感慨之色,唏嘘道:“这本是我要走得路,可惜碍于某些复杂理由,没法子静等时间的沉淀,着急忙慌之下,只好放弃。” 赵传久随着儿子起身,同样鞠躬致谢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陈九微笑道:“都坐下,相识为缘,相知为心,一切事情自有命运注定,所以你们不用谢我,谢自己就好。对了小迪……” 赵迪态度恭敬道:“您说。”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国之重器也。 他已经在内心深处将陈九认定为自己的恩师,只是暂时不愿这么称呼。 赵迪知道陈九肯定不会拒绝或者介意这件事,但他觉得自己目前还不配称其为老师。 太弱。 师者有事,弟子服其劳,等到将来某天,当我有能力站在您身旁,那时,我会执弟子礼,心无挂碍的尊称您一声老师。 陈九隐约猜到些他的想法,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换言道:“目前在学校的生活,你可以选择继续下去,也可以选择休学。前者有什么好处呢?就是能让你接触到更多的人,可象牙塔中的社交、历练,总是显得有些孩子气,没有深入到现实生活中效果好。” 赵迪点点头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几人说话间,院门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陈九起身说道:“应该是食堂的人送饭来了,我去开门,你们喊那母女俩下来吃饭。” “好。” 赵迪望着那道推门而出的背影,神情竟突然有些恍惚,喃喃道:“如梦似幻。” 赵传久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有些复杂,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羡慕。 他轻声道:“你的运气,要比你老子当年强得多,好好把握吧。但是切记一点,无论将来走到哪一步,又或是能不能成,都不要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陈九对你,有再造之恩。” 赵迪眼神逐渐聚焦,透着浓浓坚毅之色,重重说道:“明白。” —— —— 红楼地下城某座实验室中,体型缩小至羊犊子大小的黄花猫,于营养液中缓缓睁开双眼。 初时很迷茫,四下打量着。 下一刻便感觉到浑身上下被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包裹着,生机勃勃。 跟大哥的洗澡水好像啊。 它如此想着。 黄花猫的记忆仍停留在几天前,自己被推入手术间的时候。 那个美好梦境,则变得有些模糊。 两脚兽们说过,是要赋予本喵一种全新的能力。 现在本喵醒了,说明事情很顺利,成功了? 深蓝色的兽瞳渐渐有了光彩。 黄花猫望向缓缓朝自己走来的两脚兽,脸上露出一抹极人性化的疑惑。 李安之见到它苏醒过来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于此时开口说道:“醒了?我带你去见九少爷。” 黄花猫想吼两嗓子表达意思,却被营养液所阻碍,它伸出爪子敲了敲玻璃罩,发现挺坚硬的,自己好像打不破。 它想了想,张嘴做龙吸水之势,快速将所有营养液灌入腹中。 黄花猫的想法很朴实,一滴都不能浪费。 此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摄像头后的某人看得一清二楚,她连忙从宽大椅子上蹦下来,抄起白大褂口罩就奔往那处。 等到进来时,黄花猫已经将所有营养液都喝了个干净,瘫坐在器皿底部揉着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小姑娘没搭理这只憨货,望着李安之快声道:“暂时先别告诉九少爷,我给他个惊喜,就当是为之前的粗心大意赔罪。” 说完她没给对方回话的机会,转看向黄花猫问道:“喂,大猫,给你做个小手术呗?做完之后,你就能学会跟你大哥一样的语言啦!你呀,整天只会吼吼啊啊的,吵不吵?” 黄花猫歪了歪脑袋,没有过多犹豫,很快给出回应:“嗷吼~” 好的呀! 它心里暗自开心着。 能学会两脚兽的语言?可太好了! 李安之眉头微皱,面朝这位人还没白大褂长的小姑娘,问道:“不会再有意外发生吧?”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信心十足道:“改造一下声带,让它学会人类的发音方式而已,小问题,然后再给它的脑袋里输入一份字典,睡上几天之后,它就什么都会说啦!当然,也需要慢慢适应,看天赋。如果是大黄的话,肯定没问题,这货灵智高的可怕。啧啧,真不愧是九少爷,随手薅出来的一只宠物,都如此与众不同。” 李安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拍马屁的话,你应该当着少爷的面亲自说才对,我又不会替你转达。” 小姑娘浑身上下都包裹在白大褂中,头上、手上、嘴巴上,都戴着一次性的医用防护装备,唯独一双狡黠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咕碌咕碌转个不停。 闻言,她有些不满道:“九少爷啥都好,就是脾气太差啦,忒容易急眼。就说那天吧,得亏我跑的快,要不他真会把我也塞进培养皿中。” “总之我现在是不敢见他,所以才想着主动帮忙,以缓解上次的尴尬嘛。” “这回事儿如果办成了,还得请李大人帮小的多美言几句呀。您是不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有多难过!最近年把的经费,那是越来越少啊!再这么下去,实验室都要拱手让人啦!” 说着说着,小姑娘就极戏精的委屈起来,可怜巴巴的望向男人,泫然欲泣。 李安之不为所动,平静道:“你似乎忘记了,我是个瞎子。” 第125章 寸步未进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羊,被人吃;一种是狼,吃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小姑娘愣了愣,心中暗骂。 靠,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双手一抹脸,擦拭着眼角上并不存在的泪珠,佯装哭腔道:“不好意思,忘记了,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李安之脸颊抽搐了几下,倍感无奈道:“我是瞎子,不是傻子。你在侮辱我智商的同时,自己也得把戏做足一点吧?” …… 小姑娘面色一僵愣在原地,好几秒钟之后才回过神。 她双手叉腰,满脸的愤怒之色,大声道:“靠,你丫的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瞎?糊弄人有意思?” 李安之懒得搭理她,让开半个身位,指着黄花猫说道:“它就交给你了,正事办完再说。”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骗人的是小狗。” —— 在黄花猫被带走之后,李安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跟陈九通个气再说。 六号院大门外,赵传久一家吃饱喝足正要告别,在小琉璃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陈九凑上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下次锅锅再去找你玩儿~” 小琉璃满心不情愿地点着头,苦巴巴道:“好,那牛泥听话,乖乖肥家等锅锅。” 陈九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嗯~真乖~” “叮铃……” 电话响起,陈九拿出看了一眼,赵传久极有眼色的告辞道:“不用再送,我们先走了。” 赵迪微微弯腰,说道:“再见,九哥哥。” “锅锅~八八~” “我们先走了九少爷,感谢款待。” 陈九微笑点头示意,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去后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李安之简单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完,陈九略微沉吟,说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小姑娘不敢唬我。而且你在那边我放心,注意盯着点儿就行。” “好的,明白。” —— 挂断电话之后陈九重新回到屋内,仍想着之前的那件事,准备继续寻找身体内‘雷霆’的踪迹。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枣没枣打一竿不是,反正闲着也闲着。 结果才进客厅,陈九就发觉出不对劲。 屋内的温度,莫名其妙低了些许,一阵微风拂来,隐约透着股刺人的寒意。 他眉头微皱,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心中暗骂,哪来的这不长眼的东西,陈家也敢擅闯?妈的,红楼那群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被人渗透到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 思索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杀意,陈九身处其中,心脏仿佛都漏了半拍。 可也就在对方杀心毕露的瞬间,让他感知到来人的身份。 妈的,这疯娘们。 陈九暗骂一句,以腰作轴扭出一个夸张幅度,右臂同时向后延展,如同拉满弓,短暂蓄力后猛地砸了出去。 速度快到残影随行,声势浩荡恍若风雷。 “铿……” 金铁交鸣声大作。 血肉之躯的拳锋与一柄匕首狠狠撞在一起。 双方都没有罡气流转,纯粹是力气与体魄间的对拼。 短暂僵持后,陈九一步未动,满脸平静的收回拳头。 匕首的主人则退至十米开外,握刀的左手有轻微颤抖。 来人正是陈沉,被一击逼退之后,面色古怪似笑非笑,身穿黑色皮衣,将其曼妙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将左手背至身后,藏刃于袖中,轻眯起眼打量着少年,说道:“不愧是跟你父亲一脉相承的金刚体魄,仅凭气力来说,我已经被你拉开距离。” 陈九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一如既往的烈焰红唇,颜色倒是又深了几分,显得妖娆而诡异。 少年眉头锁得越发紧,沉声道:“搞什么东西,杀心怎么越发浓重,又他妈杀人了?” 陈沉轻笑道:“我杀人,是件很值得奇怪的事情么?还需要向你汇报?” 陈九莫名的有些生气道:“这时候你应该在红楼中闭关,安心冲击第四道锁才对,可你他妈的怎么又跑出来杀人?脑子有病?” 陈沉眯起的秋水长眸中,闪过一丝危险意味,半真半假道:“嘴巴倒是随着体魄的强大,一块变硬许多呢。我倒真想试试,你能不能扛住我全力施为下的一刀。” ……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陈九是真快被这疯女人给搞神经了。 他妈的,跟你好好说不行是吧?非要打打杀杀?你他妈真以为老子怕你?草! “哼!” 陈九重重冷哼一声,用极不屑的眼神瞥了眼女人,放狠话道:“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一枪崩了你!” 说着就蹬蹬蹬的上了楼。 陈沉有些不爽。 这混账东西,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敢拿家伙来和我拼命了? 待会儿不打得你哭爹喊娘,我陈沉两个字倒过来写! 女人双臂环胸站在原地安静等待,面色阴沉得可怕。 陈九很快去而复返,没有扛枪,而是捏着一团茶饼下楼。 在陈沉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少年斜眼看了看她,语气不善道:“昨晚发现的,陈落珍藏的宋聘,有年头了,算你有口福,快点儿过来喝!把事情给老子说清楚!” 陈沉看着他,满脸玩味笑意,嘴不饶人道:“咱们的陈大少不是去扛枪来和我拼命的么?怎么着?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九一边烧水一边瞪眼骂道:“少他妈啰嗦,来者皆是客,喝了这杯有毒的茶,我再跟你拼命!” 陈沉笑意盈盈,施施然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少年忙活。 很快,茶香四溢。 陈九坐在女人对面,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道:“我说大姐,咱们现在能好好谈谈了吧?您这又是发哪门子疯啊?爷爷顶着那么大压力,把属于陈卧的基因药剂份额都给了您。这可倒好,您就这么干事儿的?” 他不希望女人再杀下去,那样会出很大问题。 似乎是感受到陈九话里话外的担忧,陈沉少见的多了几分耐心,慢慢品着茶,悠然道:“家主让我出来的,就在今早。出去透了透气,顺手接个任务,杀几个人。” 陈九极度不满的反问道:“就几个?” “嗯……”陈沉想了想,决定小小的撒个谎,说道:“差不多吧。” 她少说了个十。 一伙拐卖幼童的组织,总共不到二十人,被女人短短半小时的功夫,杀了个干净。 其中某些人,本罪不至死。 “哎。” 陈九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女人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真是奇好,便又补了句说道:“都是该死之人。” “哎,”陈九还是叹息,面色有些复杂,轻声道:“可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该再杀人。你的心境,越发混乱了。” 陈沉放下茶杯,望着他正色道:“你还是没搞清楚重点。” 她又重复了一遍:“是家主让我出来的。” “嗯?” 陈九愣了愣,皱眉道:“仔细说说。” 女人靠躺在沙发上,四下打量着,有些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好说的,字面意思。” 陈九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气得牙根都痒痒,斥责道:“你他妈就是脑子有病!” “嗯?” 陈沉身体坐直几分,歪了歪脑袋满脸好奇之色的盯着他,袖中刃悄然滑落。 那意思很明显,小子,你在找死? …… 陈九气的双拳紧握青筋毕露,可也仅仅持续瞬间,便又将心头怒火压了下去。 他起身续了杯茶,把杯子递到女人跟前,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咬牙切齿道:“大姐,请喝茶。能劳烦您,讲得详细些不。” 就目前来说,他还不想尝试这疯批女人饱含罡气的一刀,自己肯定不会好过。 要打可以,等内腑气海恢复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沉抬眼看了看他,随手接过,淡淡道:“这种态度还差不多。你呢,尚且年幼,要懂得尊师重道,否则我一定会好好修理你。” 这谁能忍,陈九直接拍案而起,愤怒道:“你他妈过分了!真以为老子不敢弄你?!” 女人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装腔作势,接着道:“从拿到所有基因药剂资源开始,至今过去快三个月了吧?我寸步未进。” “啊?” 陈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重新落座,好像刚才骂人的不是自己,好奇问道:“寸步未进?不至于吧,你的隐匿之术就大有提升啊,至少在泄漏出杀意之前,我没感知到是你,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到陈家撒野找死来了。” 陈沉摇头道:“我本来就拥有这种程度的能力,只是之前你不知道罢了。倒是你……” 她望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接着道:“金刚体魄之强横,大大超出我的预估,尽管我们都没有出全力,可仅是刚才这一次对撞,便能看出门道。等你内腑气海恢复如初,就是实至名归的大师境界了,很不错。” 陈九没好气道:“拿命换来的,再不厉害点儿,我图什么?少说废话,讲正事。” “已经讲明白了啊,”陈沉耸耸肩,满脸无所谓道:“既然寸步未进,就说明方式方法有问题,换条路重新走呗。” 陈九低头不语,陷入沉思中。 第126章 来,杀了我 “雄风起于萍末,不要忽略任何点滴。” ——大陆简史·批注版。 许久之后。 陈九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说道:“我明白了,反推过来就是,老陈既然敢下重注,把自己亲儿子的基因药剂份额都甩你身上,肯定是有十足把握,同时也为你规划好了路径。” “可几个月过去,你仍寸步未进,要么是老陈的思路出了问题,要么是你这边阳奉阴违,有自己的想法。” “嗯……在地下城牢笼中的那四年,我看完了老家伙给我的大陆简史,他的亲笔批注版本。因此,我很了解他……” 陈九静静望着女人,没再说下去。 自己这辈子名义上的爷爷——陈寸心,已经走完大半生的他履历堪称完美,除了在自己亲儿子陈落身上栽了跟头,其余时候从未出过昏招。 可哪怕说起这件事,真深究起来,也不完全是陈寸心失算,怪就怪在他低估了男女之情的威力。 毕竟老人向来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情。 陈沉明白少年的潜意思,点头道:“是的,家主很少出错。这次,同样如此。” “从四年前开始,家主就看出了我身上的问题,只知杀伐再无其他,心境一片血红,长此以往下去必会被杀心所反噬,进而丢掉人性,沦为杀戮机器。” “所以他老人家派我入世,陪同陈落一块远赴西海接你,就是为了看看这其中能否遇到些变数,以此使我得到改变。” “如家主所愿,我遇见了你,并且相互之间产生纠葛。”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家主会让我站在明处、陪你游历仁安城。我记得你那时也提过这件事,但我不屑一顾。” “当然,这些事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 “你的心觉之敏锐,世间罕有,轻而易举就打破了我的无暇心境,投下一枚石子。” “按理说,我本该借助这个契机,彻底推倒自己的杀伐心境,不破不立,重建之后必能开启第四道锁。” “可是……” 陈沉顿了顿,满脸认真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推倒重建?” “家主的思路当然没错。” “可通往仁安城的路,只有一条么?” “坐飞机不行?游过来不行?” “因此,我也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 “相较于推倒重建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我更愿意直接把南墙撞碎,哪怕会为此搞到遍体鳞伤。” 陈九无言以对,继续保持沉默。 女人安静的望着他。 许久以后,少年缓缓开口,面色复杂道:“所以老家伙派你出来,是要让你再次入世,直到打碎杀伐心境、彻底重建为止。如果我没猜错,几天后的那场座谈会,你也会亮相。” 女人嗯了声,平静道:“是的,从今往后我将脱离黑暗生活,直面阳光。” 陈九摇摇头,轻声道:“这对目前的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压根就没改变的念头。” 女人蹙眉反问道:“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变?” “鸡同鸭讲,我不与你争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说着,陈九站起身,换言道:“既然出来了,那就陪我去外面走走。” “去哪。” 陈九想起某些人,微笑道:“去一座有故人的故城。” “落阳?” “是的,我现在让人准备专机。” 陈沉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半分动静,陈九反问道:“不愿意去?” 女人摇摇头,回道:“就是觉得有些纳闷,名义上,你是让我陪你去落阳镇转转。实则却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故地再次于我心境中点下涟漪?” 陈九洒然一笑,坦诚道:“是的,我跟爷爷抱有同样的想法。并不认为你能撞破南墙,强行坚持下去,大概率会是个悲惨下场。不要跟我谈什么信念、执着,我只讲概率。” 陈沉满脸不屑道:“家主都没能劝服我,顶多是强行命令我出世而已,你认为你可以?哪来的自信。” 陈九微笑反问道:“呵呵,你真有自己说得那么坚定么?嗨,未必吧?总之,我亲爱的陈大人,要不咱们先出门,走走看再说。” “嗯……”陈沉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心底的那个疑惑:“我有些奇怪,你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今天为何这么好说话。” 陈九双手插兜,吊儿郎当道:“怕你揍我呗。别人不知道,可我心里门儿清,你这娘们,可是真敢下死手的。” 陈沉默默盯着他,不发一言。 少年不躲不避,坦然回望。 长达十秒钟的对视后,陈九率先败下阵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无奈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我就说你这女人脑子有病吧?对你包容点儿还不行了,心眼真他妈多,真他妈小。” 陈沉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家伙。” “哎,”陈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非要说理由?当然有。” “前些日子,在地下城牢笼中的时候,我与那位名义上的舅太爷闲聊,他曾说到过你,大致意思是,你这人不错,还蛮关心我的,知道我快死了,单枪匹马就冲进来要救人,或者说报仇。” “甚至不惜往最坏处设想,假若我死了,你便自愿改换门庭,拜到我这位舅太爷门下,继承他的无敌之心,以此为凭借杀掉他来为我报仇。” 陈九停顿片刻,笑意盎然语气玩味,接着说道:“我倒想先问问你,我有那么重要么?值得你抛弃自己为之坚守多年的无暇心境,来为我复仇。” 陈沉不作掩饰,直白道:“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传承。” 说着,她站起身,看着已经快有自己高的少年,问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似乎很怕我倒在第四道锁的门槛上。在打什么主意?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想化我这把利刃为己用?不可能的,我只会服从家主的命令。” 陈九气笑道:“什么玩意儿,你就这么以女子之心来揣摩我君子之腹么?为你好还有错了?” 陈沉没理会这话,轻声道:“从四年前接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回归陈家是为了什么,无非那些陈年旧账罢了。” “当然,最开始时我是深信不疑的,认为家主可以改变你的想法、意志,让你彻底融入陈家,从此往后为家族效力。” “这种念头既源于对家主的信任,也因为你的年纪。那时你才多大?十二岁的毛孩子罢了,心智未开,被仇恨蒙蔽双眼,要不了几年就会有所改观。” “可当我跟你深入接触过之后,嗯,整整四年,眼睁睁看着你成长起来,才发现自己好像错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他人的意志所影响?你一直在坚定不移的、走着独属于自己的路,哪怕可能会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其实我有些纳闷,你的自信、你的底气,来源于何处?你似乎从来不会迷茫。这些是仇恨赋予你的?还是说跟黄村有关?感觉都不太像。” “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并不是很在意当年的那些旧账,就是简单的走个复仇流程罢了。” 陈九嗯了声,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指着天上说道:“穹顶之上的存在,便是我活着的底气。心有所执,必有所成。当然,也有可能会出现意外,早早夭折。不过对我来讲,生生死死啥的,完全没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有关于复仇的说法,你讲得倒是很透彻。当年那些事我早就看淡,所有当事人皆有不得不去那么做的理由,我不怨谁,不怪谁。当然啦,希望将来我杀人的时候,他们也别怪我。” 话音落下,杀心毕现。 陈九却笑得灿烂。 闻言,袖中刃悄然滑落。 陈沉单手持刀指向少年。 刃尖处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刺眼寒芒。 她目光冰冷,沉声道:“所以你与陈家之间总有一战,家主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到那时,你我便是敌人。” 既然兵戈无法避免,你为什么还要处处帮着我?傻不傻? 女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 陈九渐渐收敛起笑容,面色异常平静。 他缓缓向前两步,拿眉心抵着刃尖,深深凝望向女人,眼神玄奥道:“是的,没错,未来两三年内,我与陈家必有一战。到那时,你若敢拦在我身前,我必杀你。” 陈沉轻眯起眼,淡淡杀机一闪而逝,冷漠道:“你在找死。” 浑身罡气瞬间涌动,化作一团集中到匕首上,磅礴且浓烈。 陈九视若无睹,放开所有防备,再次前进些许,任由锋刃刺破自己的眉心,抵在额骨上。 温热血珠缓缓流淌,鲜红的有些刺眼。 他面无表情道:“来,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提前杀了我,或者废了我。” 陈沉握紧匕首,俏脸愈发寒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出击。 少年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头颅微微后倾一寸,紧接悍然前撞。 强横罡气凝结在匕首上,陈九毫不怀疑,自己的头颅会在撞上去的瞬间碎成西瓜,可仍旧义无反顾,决绝至极。 第127章 强吻 “众生从来不平等,做三百年、三千年、甚至三万年牛马,都换不来一时之龙象。”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生死一线间,陈沉脸色骤变,忽然开口高声怒骂道:“你疯了?” 罡气随之散去。 陈九的头颅也应声撞到匕首上,失去罡气的加持,没有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他静静望着女人,抬起胳膊慢慢放到她的手上。 触及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很温热,陈沉有些恍惚,本能地就想甩开,最终却没那么做。 陈九收拢五指,轻轻握住她的持刀手,按了下去。 没有匕首的阻碍,两人四目相对。 陈沉只看到深不见底的死寂,陈九却看出她眼中的迷茫。 他轻声道:“明白了么?我早就死过,所以不怕死。至于你,虽然经历过许多生死,但却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拔剑四顾心茫然,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吧?” 陈沉撇过头不去看他,有些赌气似的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年微笑道:“听不懂?那你刚才干嘛要撤回罡气,杀了我,你再以死谢罪,这个结果不好么?” 女人沉默不语。 陈九接着说道:“你想拿我做镜观照己身,或者说靠斩断你我之间的羁绊,来为自己证道,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就像四年前,我选择对陈落出手一样。” “我为何会无功而返?甚至更不得清净?” “因为那时的我,看问题太过片面。总以为因果羁绊是一个人的事儿,可以单方面斩断,后来才恍然惊觉,自己错了。” “我与陈落不是一类人,更不算了解他,不理会他的意愿,一意孤行下做出的选择,能不失败么?” “就像今天的你我一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诺大陈家,可能也就老爷子一个人知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先前讲,在我身上看见了当年你自己的影子。”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给你。” 陈九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温和。 明明是你像我才对。 所以,你要好好地。 陈沉将头转过来,还是决定自欺欺人般的解释一句:“你与陈家翻脸,跟我有什么关系?至少此时此刻,我没收到杀你的命令,所以最后关头选择收手。” “哈哈,”陈九笑的很开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知道啦知道啦,所以现在我才会担忧你的情况啊,毕竟你我师出同门,都得喊袁林一声老师。以后哪怕真要翻脸,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跟今天无关。是这个道理吧?” 陈沉点点头嗯了声。 少年好言相劝道:“那咱们走吧?落阳镇?” “嗯……” 陈沉蹙眉不语。陷入到良久的思考中。 过了很久。 她瞥了眼陈九,小声道:“不想去。” …… 少年有些绷不住了,皱眉道:“我说大姐,又怎么了?” 陈沉再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陈九愈发无奈。 您可真是个打不得、骂不得、油盐不进的活祖宗啊! 他觉得自己有些犯贱,自己从小到大吃的亏,似乎全应在眼前这固执女人身上了。 我他妈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管她死活干什么? 爱他妈谁谁谁! 念及此处,陈九怒气冲冲拔腿就走。 女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默默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左脚即将跨出大门的瞬间,迟迟听不到挽留声的陈九越发愤怒。 他犹豫片刻后,又猛地转身掉头回来,指着陈沉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病?!你他妈绝对有病!” “老家伙在你身上下了多大的重注,你不知道么?老家伙又是怎样的狠绝心性,你不知道么?” “煞笔,你已经阳奉阴违过一次,你认为爷爷还有多少耐心?快见底了!否则他也不会强行命令你中止闭关,放你出来!这是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妈的,关键时候,他连自己亲儿子陈落,包括我都能放弃。” “难不成你认为,在他的心目中,你的地位比我和陈落还高?” “凭什么?就凭你那如影随形的诡异能力?” “好,我承认,这是个了不起的天赋,可也得能成功兑现才行啊!” 陈沉望着少年气急败坏的样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浅笑。 她轻声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挑明,我心里清楚,而且不妨告诉你,异能是可以被剥夺、转移的,通过基因碎片的抽取再注射,可以实现这个过程。所以啊……” “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说着,女人闭上双眼,笑容显得有些悲凉。 是的,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那我这些年将生死抛诸脑后的奋勇拼搏,又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为了活下去么? 大概不是吧。 闻言,陈九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无话可说。 隔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 他略微昂头,直视面前这位看着金刚不败、实则可怜脆弱至极的年轻姑娘,踮起脚尖轻轻替她擦去眼角渗下的泪珠,柔声道:“这便是你身为棋子,所不可避免的命运了。” “可你需知道,爷爷是在帮你,只有成功打开第四道基因锁,你才能跳出现有的框架、束缚,去找寻生而为人的意义,就像你的老师袁林那般。” “在这个混乱世道中,弱者总是这样的啊,万事不由己。” 陈沉睁开双眸,泪眼朦胧道:“可这仍是他们,包括你在内,给我指出来的道,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全世界的人都在说,你的杀伐心境有问题,要推倒重来,否则日后大概率会沉沦其中,变为一个没有人性的杀戮机器。” “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偏偏是依靠这份信念,才得以支撑自己活下来,踉踉跄跄走到今天这一步。” “而这期间,又经历了多少次的万念俱灰?多少次的悲苦绝望?多少次的遍体鳞伤?只有我自己清楚。” “但是现在,因为你们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就要前功尽弃,将自己多年来的坚守扔到垃圾堆中。” “呵,凭什么?” “你们都是对的,就我是错的?” “我不信,也不服。” 她有些愤怒,更有些委屈。 少年抿嘴不语,保持静默。 陈沉愈发难过,扭头甩开他的手,任由泪水飘洒在半空中,直接转身离去。 就在两人即将背道而驰之际,陈九忽然伸手抓住女人的胳膊,骤然发力将她拽了过来,一把拥住。 软香入怀。 陈沉瞬间呆愣住,不知所措,很快便反应过来,开始剧烈挣扎。 少年双臂牢牢箍住女人的腰背,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发丝中传来的血腥味,轻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什么,更不曾把你当作棋子。” 嗓音有些莫名的低沉、哀伤。 闻言,陈沉有些失神,挣扎的动静慢慢弱了下来。 “如先前所说,不是我像你,而是你身上,有我的影子。一样的身世凄惨,一样的经历曲折,一样的固执倔犟,一样的……矛盾挣扎。” “唯一不同的是,或者说我比你幸运的地方,在于我早早寻得了自己的道,可以不受外界所有干扰、执着走下去。” “你却不行,反而深受其害。” “所以,我才会想着,带你去落阳镇,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一路上走走看看。我相信,世间总有某样东西,是能走进你内心的,替你破除执念。” 伴随着少年的声音,陈沉渐渐不再挣扎。 她低声说道:“所以我不愿和你去,我害怕。因为你真的拥有改变我的能力。我不想变!况且,我为什么要变!” 陈九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同时放开了双臂的禁锢。 他扶着陈沉的肩膀,将她推到自己眼前,四目相对。 少年神情愈发温柔。 “不要再赌气了,我说过,不会强行让你改变什么。” “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并不在乎自己是用哪种方式打开第四道锁,甚至能不能开,你都无所谓。” “真正令你感到迷茫的,是那个不得解脱的棋子身份,以及目前来看、显得毫无意义的过去,还有那一片灰暗的将来。” “可是这些事情,跟今天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他拉过陈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问道:“感受到了什么?” 陈沉有些茫然,回道:“体温,心跳。” “是的,心跳。只要人的心脏还在跳动,就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烦恼挫折,从来如此,不可避免。有的可以解决,有的很难解决。” “现在的你,很明显就遭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 “而我今天在这里,并且愿意替你分担。你……信不信我?” 陈沉有些狐疑,警惕道:“先说说看。” 她现在陷入到某种思维怪圈中,总觉得谁劝自己改变、谁逼自己改变,谁就是自己的‘敌人’。 陈九把这理解成青春叛逆期,温和道:“走走看,顺其自然。有很多人、很多事情,你还没见过,没经历过,怎么就能笃定自己一定是对的,别人一定是错的?” “反之,亦如此。” “当你历经千帆过之后,才有资格下定论,自己现在所坚守的,到底是对是错。” 陈沉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踏足过黎明大陆上的所有城市,甚至海外,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这份阅历都不够?” 陈九微笑不语,第二次将她拥入怀中。 嘴巴,狠狠印了上去。 四目相对。 四唇相接。 第128章 护你一世平安 “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可能会失败,但不能走错路。” ——大陆简史·批注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沉有些心慌意乱。 她感受着嘴巴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被冰封多年的内心,似乎随之出现一道裂痕。 下一刻,女人瞳孔骤然紧缩,本能反应就要推开这混蛋。 陈九仿佛提前预知到她的想法,动作更快,舌头如灵蛇般直接撬开她的牙关。 陈沉勃然大怒,毫不犹豫的咬了上去,鲜血霎时四溢,充斥在两人的口腔中。 陈九咧嘴笑着,眼神中的挑衅意味很明显。 有本事,你就咬断我的舌头? 女人狠不下这个心,认命般的闭上双眼任他施为。 心脏跳动的频率越发快,脸上逐渐浮出红晕。 陈九对此很满意,不再伸舌头作弄她,而是紧紧贴着她的双唇,胡乱涂抹着。 长达将近一分钟的深吻后,陈九终于停下,缓缓退开半步。 陈沉睁开眼,面色冰冷至极,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声音清脆响亮。 “呸呸呸……” 陈九不以为意,低头吐出几口血沫后,望向横眉冷对的女人,咧嘴大笑道:“你引以为傲的阅历,其实仅体现在杀人这一点上罢了,太过片面。我的初吻,原来体验过没有?肯定没有。” 陈沉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道:“王八蛋!” “哈哈哈,”陈九指着她的脸,笑道:“看看你的血腥红唇,是不是淡了许多?” 说着他指向自己的嘴巴,满脸骄傲道:“都在我这儿呢!” “嗯?” 陈沉愣了愣神,不自觉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嘴巴。 温热且湿润。 她俯首看去,手指上沾染的颜色,一如既往的鲜红。 不过其中绝大部分,都变成了陈九的血液。 陈九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柔声道:“很多时候,一个人承受不住的苦难,有个人愿意站出来替她分担些,就会好很多。” 女人冷然道:“你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处,你这是在给自己培养敌人!” 陈九满脸无所谓之色,反问道:“那又怎么样呢?还是那句话,没真打起来之前,我都会一直护着你。没理由,老子就图开心。” 说着,他拉起陈沉的手就要往外走。 这次,女人没有反抗,任由少年牵着自己。 她强装平静道:“好,我跟你走,但是,记住你说的话,顺其自然,不要逼我改变。” 陈九头也不回的说道:“只要你不愿,我就永远不会逼你。别说我,天王老子来都不行。”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后又补充上一句。 声音微不可闻,陈沉隐约听到个大概。 “如果将来某一天,你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能力,却仍有一颗想要活下去、追寻生命真谛的心,那么,请记得今天的这个承诺。” “我会护你一世平安。” 话音落下,陈九松开了女人的手,大踏步朝外走去。 陈沉没有犹豫,嘴角微翘缓缓跟上,故意落后半个身位。 笑靥如花。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的站在某人背后。 —— —— 红楼顶层藏经阁内,陈寸心正在看暗卫传回的消息。 坐在对面的袁林也有一份。 大概几分钟后。 陈寸心放下卷宗,淡淡道:“说说看你的想法。” 袁林面色有些复杂,深深的望了眼面前的这位老伙计,越发不懂他在想什么。 卷宗上写的东西不复杂,简要描述了一下陈沉出关之后,去做了哪些事情。 还是杀人。 没有任何顾忌的杀人。 好似完全不懂陈寸心放她出来的目的。 袁林叹了口气。 “哎,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明知道陈沉会钻牛角尖,还要放她出去。” “你这是铁了心的要逼死她?” “还是说,非得把她逼到陈九那边才肯罢休?”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的想法了。” 陈寸心微笑道:“生死之事,在她一念之间,与我无关。至于你说的后者嘛,四年前答应小落的,要培养出一把能捅死自己的刀,总得用点心。” 袁林轻声道:“还是不懂。” 陈寸心没有解释的想法,只是重复着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陈沉跟在九儿后头,多久能打开第四道锁?” “嗯……”袁林想了想,诚实道:“如果说之前,我还能对接下来的局势、以及会发生的事情、做个大概预估,可现在经过你这么一搅合,完全没头绪了,雾里看花。” 陈寸心露出一个开怀笑容,得意道:“如果说连你都开始迷糊,那就说明我这盘棋下得还算凑合。到这会儿已至中盘,正入佳境呀。” 袁林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丢下一句话后直接闪身消失。 “你自己慢慢玩儿去吧!以后没事少他妈找老子!” 陈寸心没有在意老伙计为了发泄情绪而说出的气话,只是独自走向窗边凭栏倚靠,微笑不语,思绪随着目光而飘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 陈九联系红楼替自己准备专机,那头很快规划好航线,直飞落阳镇。 飞机上,他望着已经恢复正常的陈沉,调笑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副淡漠至极的冷洌样子,真的很不讨喜。” 陈沉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过,但是被我杀了。” …… 陈九被噎得不轻,气冲冲道:“你这一张嘴就能把天聊死的本事,也很不讨喜!” 陈沉忽然展颜一笑,秋水长眸弯出一个妩媚弧度,说道:“那陈少爷想怎么样呢?奴婢都听您的~” 温婉嗓音中带着浓重的撒娇之意,百转千回。 前提是,忽略掉她手上那把已经握紧的锋利匕首。 陈九悄摸退后两步,义正言辞道:“什么年代了?还搞老爷仆人这一套?封建思想要不得嘛,男女平等,啊不,人人平等。实在不行,我听你的也行。” 陈沉收敛起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假笑,将匕首耍出一个漂亮刀花,淡淡道:“平等只掌握在我手中锋刃上。” “哎。” 陈九叹了口气,缓步靠近到她身边,伸手接过那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女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没作阻拦,任由他拿走。 这柄看着精致小巧的匕首,刀把长约一寸半,锋刃两寸,材质为硫化碳炔,制造工艺极度复杂,造价更是昂贵到令人咂舌。 它来源于安天城星空学院,早些年间作为一件珍贵的藏品,被学院安置在校内博物馆中展览,后来袁林出现将其偷走,一直当作贴身兵器使用。 用他的话来说,兵器不见血,那还叫兵器?放在我手里最适合。 星空学院当然容忍不了这种行为,可碍于没有实质证据,也奈何不得这厚颜无耻的老家伙。 毕竟,见过它出鞘的人,都被袁林杀了。 后来,这柄匕首被他赠予给陈沉。 自此人刃不分离,陪伴女人走过许多艰难岁月。 —— 陈九用手指轻轻抹过刀锋,赞叹道:“拿在自己手里,才能感受到它究竟有多么锋利。我有种感觉,倘若现在气海已经恢复如初,稍加注入罡气,便可轻易撕开大师境的体魄。” “难怪你当年说,在个体能力没达到一定程度时,挑件趁手兵器可以做到事半功倍,用最小的力量造成最大的杀伤。” 陈沉没搭理他的彩虹屁,翻了个白眼伸手要道:“玩儿够了没?拿来!” 陈九嘁了声,说道:“至于这么抠门?那你刚才还递给我。” 女人有些恼羞成怒道:“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抢的!经过我同意了么?” 陈九置之不理,直接将匕首藏入自己袖中,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没收几天。” ? 女人满头问号,旋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吧?在说什么胡话!趁我没真生气前,赶紧拿来!” 陈九拍了拍她的头,笑着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了么?顺其自然。我不强行逼你改变,可你也不能带着个这玩意儿招摇过市。” “甚至于说,未来几天内,你连异能都不可以使用。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普通姑娘,安安心心走上几日。” 陈沉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眉道:“再敢像摸孩子似的摸我,后果自负!很多时候,你的那种欣慰目光、和蔼态度,也真的很令人厌恶!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装什么深沉。” 陈九凝望着她,微笑道:“可在我眼里,你本身就是个孩子啊。” 我是陈九,也是黄天,看你们,自然像在看晚辈。 陈沉不理解这话中的深意,倒是回想起某些事情、某些场景,说道:“尽管你这话听起来有些大言不惭、甚至刺耳,可不得不承认,大部分时候,你在面对大部分人时,都抱着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观察态度。其中包括你父亲陈落、以及陈起在内的那几个长辈。” “这种居高临下,似乎不是源于实力上的强弱差距,而在乎心态?” “当然,家主除外,你在面对他时,才总算有些孩子样,敏感而又警惕。” 陈九摊开手耸耸肩,诚实道:“因为老家伙厉害嘛,内、外都很厉害,嗯……主要是前者。我不得不服。人在屋檐下呀,不得不低头。” 陈沉小声嘀咕了句。 “所以你就拿我们这些人出气。” 这副态度,已经表明她默认了陈九之前的说法。 想到这里,她又生出几分疑惑,以及期待。 未来几天,我就要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可以么? 听起来,似乎有点儿意思。 第129章 小人物,大人物 “我并非心如铁石,也有柔软之处,可深知术之一途的重要性,只好义无反顾,独自承担罪孽。” ——大陆简史·批注版。 四年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陈九,在陈沉、陈某一明一暗的护送下游历仁安城,中途经过陈曦的大本营落阳镇。 于此处,陈九遭遇到有生以来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天人梅缕,以及那时尚为棋子的赵传久,前来劫杀自己,幸亏后来程开合及时赶到破除危局,却没敢见外孙一面,提前离去。 当然,所有这一切事情的伊始,还是源于那群无法无天酒后生事的富家子弟。 陈九亲眼目睹他们施暴,并于最后时刻出手阻止,斩断申屠禄的一条胳膊,顺带牵扯出一个人——王遵新。 当时还是治安队队长的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件事,自己都有些纳闷,我那会儿是怎么生出的勇气?敢反驳陈九大人对自己的斥责,还大言不惭的认为,是环境造就一切,非战之罪也。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份勇气,才得以让陈九对他另眼相看,许诺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那天之后,王遵新在落阳镇的地位,仿佛坐了火箭般极速攀升,一路走得极为顺畅,平步青云,直到成为今日的落阳镇副镇守,主管全镇治安。 落阳镇有多大? 常驻人口破八百万,同时拥有着仁安城内、乃至黎明大陆上最大的汽车工业基地,是座名副其实的重镇。 副镇守这个位置,何其高高在上? 高到王遵新过往做梦都不敢梦到,直至现在,他还有些不可思议般的虚妄感,觉得这一切来得实在太过玄幻。 “叮叮铃……” 副镇守办公室中,桌上红色保密电话的颤动,打断了王遵新对过往的回忆。 他拿起接通,说道:“喂,我是王遵新。” “嗯,小王啊……” 王遵新瞬间就听出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谁,下意识地坐直几分,加重语气道:“您好祝镇守,有什么事儿么?” “来我办公室一趟,尽快。” “好的,马上。” 祝国安的语调很平缓,还带着丝温和笑意,但王遵新却从他最后两个字中听出事情的重要性,慌忙起身小跑去到隔壁主楼。 中途有很多人跟王遵新打招呼,他通通挥手浅笑示意,脚下却没有半分停歇。 几分钟后。 临到祝国安的办公室门前,他又突然慢下来,整了整衣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声,旋即脸上挂满微笑轻轻叩门。 “请进。” 男人推门而入。 祝国安看到来人,起身邀请他到沙发上落座,并亲自去泡了杯茶,开玩笑道:“不愧是搞治安的,首先身体素质方面就没得说,两栋楼之间相距不近呢,一路小跑过来,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的。” 王遵新仅有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见到自己顶头上司端着茶过来,迅速起身略为弯腰双手接过,同时露出几分受宠若惊般的笑容。 祝国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王遵新两手并用捧着茶杯,笑道:“响应您前段时间的号召嘛,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哪还能管理好城镇。因此我最近一直在锻炼,这不今天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祝国安望着他,略带感慨道:“你啊,天生就是当官的材料。既扛得起枪,也端得住酒杯。人情世故那一套不差,实事同样也能干。就是头些年运气不好,没有遇见伯乐,所幸四年前,峰回路转,得以见贵人。” 贵人? 只能是那位陈少爷了。 莫不是今天的事情,与那位少爷有关? 王遵新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有了答案,故作谦虚道:“陈九少爷的赏识固然重要,可同样离不开您的用心栽培。” 祝国安摆摆手笑道:“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扯那些虚的,否则我刚才也不会如此坦诚的说出对你的评价。” 眼见要进入正题,王遵新若有所觉,抿了口茶水说道:“洗耳恭听。” 祝国安点点头,接着道:“我对你的栽培,说起来其实跟陈九少爷关系不大。” “但换个角度想,又很大。” “毕竟他当年留下的原话是,希望未来的落阳镇有你王遵新一席之地,可挂个虚职的镇守府专职顾问,算不算有一席之地?” “当然是算的。” “可我没有这么干,依旧把你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手握重权的副镇守,主抓治安管理。究竟原因,还是在于先前说得那些,你真有能力。” “可话说回来,诺大一个落阳镇,有能力的何止你一个?不讲多如繁星,那太夸张了,但也称得上人才济济。” 王遵新轻声道:“明白的,没有陈九少爷,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入您的眼。” 祝国安坐近几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沧桑道:“没错。就跟我当年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恩师的举荐,同样入不得陈曦陈总的眼。” “老弟呀,我再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听过就算忘。” 王遵新重重点头。 一声亲近至极的老弟,足以说明太多问题。 祝国安接着道:“像咱们这种人,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其实不值一提。为什么呢?因为仁安城是家天下啊。咱们又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横能力,也没法掌控城防军,都由红楼的人把着呢。”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很开心,很满足。因为落阳镇镇守这个位置,不算低啦,你也同样如此。” “人嘛,最忌讳的就是心比天高,实则命比纸薄。我祝国安有多大能耐,端得起多大饭碗,自己心里清楚。” “现在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高度刚刚好,既没有太多拘束,同时又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贪我是贪了点,但没法子的事。你不拿我不拿,下面的人怎么拿?上面的人,又怎么拿?” “可心里多少都有点分寸,懂得适可而止,该为老百姓做的实事,也一件不少,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儿,王遵新终于琢磨出点不对劲来。 这些话,祝国安不该说给自己听。 自己也不能听。 尽管这都是大实话。 祝国安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自顾自的接着道:“可所有事情的前提,都得建立在、我们仍处于当下的这个位置上,不掉下去。遵新啊,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王遵新压根摸不准这老狐狸的心思,更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只得敷衍道:“祝大哥说得没错。” 听到这个称呼,祝国安笑得更加开心,爽朗道:“我就说老弟你是个人才吧,适应能力特别强。” 王遵新也笑了,异常诚挚。 心里,却直打鼓。 “你看,现在是不是又绕回到之前的那句话上了,仁安城,是家天下,陈家的天下。” “他们想让谁当镇守,谁就能当。” “红楼一声令下,我可以当,你也可以当,甚至随便拉出来只猫猫狗狗,它们都能当。” “而陈家目前,是红楼中的那位老爷子说了算,一言九鼎,当然,他老人家的长子——陈起,贵为城主同样有很重的话语权,其他人与之相比嘛,皆差了几分颜色。包括陈曦陈大人在内,也不例外。” “但是将来呢?十年之后,又是谁说了算?” “现在,尚未可知。” 祝国安停了停,端起茶杯小抿几口润嗓子。 旋即,他凝望向王遵新,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再瞒你什么。” “陈九少爷跟陈曦大人之间,关系有些微妙,大概可以算作竞争关系。” 王遵新眉头高挑,显得有些惊讶。 那位小少爷有这么大能量么?足以和他二叔掰手腕? 祝国安面色淡然,平静道:“不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陈九这两个字的份量,重到超乎你的想象。他的背后,站着太多人了。” “因此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就像旧时代的九子夺嫡,皇位只有一个,大家又都想坐。怎么办呢?打呗,使阴谋诡计呗,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死不休。” “可收益往往跟风险成正比。” “赢家通吃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作为从龙之臣,同样如此。” “所以,懂我意思了么?” 言尽于此,祝国安止住话头,脸上笑意全部散去,静静望着男人。 此刻,王遵新终于明悟。 绕了半天的圈子,原来是应在这里么? 可这些事情,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普通中年男人罢了! 他犹豫许久,期间嘴唇数次张开,又通通咽了回去,没发出半个字节的声音。 祝国安淡淡道:“今日这里就你我二人在,无不可言之事,无不可说之话。先前我讲的那些,便是抛砖引玉的诚意。” 王遵新满脸复杂之色,露出一个无奈苦笑,说道:“我觉得,您太高估我了,这种程度的斗争,根本不是我所能涉足的。” 祝国安不赞同这个说法,摇头道:“是你太低估那些大人物深重城府了。” “你王遵新,看似是那位小少爷的随手落子,无足轻重。” “可如果我现在跟你说,小少爷的专机已然快要抵达落阳镇,还指明派你前去接机呢?” “什么?” 王遵新错愕不已。 第130章 改命 “神明,是否真实存在?当我生出这种疑惑时,心里大概也就有了答案。” ——大陆简史·批注版。 祝国安没理会他的惊讶,接着道:“无论你自己怎么想,可都改变不了一个既定事实:早在四年前,你就已经进入到棋盘中,并成为小少爷手中的一枚棋子。” “尽管在当时看来,你可能无关紧要。” “但现在,你却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空间。” “倘若能抓住,必将一飞冲天。” 年过四十的王遵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呆愣莽撞轻信于人,现在的他,最吃不下的就是大饼。 他渐渐低下头。低声自语道:“我有些想退出了……” 祝国安冷静分析道:“这当然可以,没人会强迫你什么,前提是,你自甘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重新成为一摊烂泥。” 男人的声音依旧很低沉:“我知道的……可……” “我还是不太懂。” 他抬起头盯着祝国安,目光灼灼道:“您究竟为什么要和我挑明这些?” “为了让我能更进一步?” “呵呵,先增加我这枚筹码的重量,待到取得陈九少爷信任、或者说是重用后,再做个双面间谍,投入陈曦大人门下?” 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男人心中冷笑不止。 祝国安微笑不语。 王遵新眉头紧锁,问出潜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您凭什么觉得,我会如您所愿。您又凭什么觉得,陈曦大人会是最后的赢家。” “假设说未来某一天里,我真能变为陈九少爷眼中的自己人,到那时,如果我的想法跟您背道而驰呢?” “反倒来劝说您,投奔陈九少爷呢?” 闻言,祝国安指着他的肩章微笑道:“遵新老弟,你着相啦,在我祝某人看来,有些事情很重要,比如这枚象征你身份的肩章。” “有些事情,则没那么重要,比如改换门庭。” “无可,无不可。” “倘若将来你真飞黄腾达,还愿意来跟老哥说些交心话,那我为何不能转去投奔你呢?” “反之,我对你亦如此。” “仍然如先前所说……” 祝国安指了指四周,王遵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所言所行,也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旁人,不得窥探分毫。包括陈九、陈曦这对叔侄在内,懂了么?”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王遵新愈发愕然。 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他深深感慨。 收敛起心中的轻视之意,第一次露出万分郑重的神色,仔仔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位肥头大耳、常年笑眯眯的老男人。 祝国安轻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这座办公楼内的其他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在他们的认知里,我祝国安就是个不学无术、贪财好色、左右逢迎、阿谀奉承、欺下媚上的官油子,全凭有个好老师举荐、外加会拍马屁得以傍上陈总这棵大树,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遵新也不再藏着掖着什么,直白道:“我之前同样这么想过,可说到底,这些只是您性格、道德上的不堪,与能力无关。” “四年的深入接触下来,让我知道您其实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否则陈总怎么敢用您?” “您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识人用人,同时不怕放权,总是可以挑出优质人才,并将其放到他该去的地方。” “这些,是今天之前的我,对您的基本认知。” “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片面了。原来您那些性格、道德上的缺陷,也只是伪装,自污罢了。” 祝国安平静道:“太愚笨不行,没人会看得上你。太聪明同样不行,主子会忌惮、防备你。所以这些年过去,我一直在进进退退中来回徘徊,既聪明,又愚笨。” “本来我的想法很简单,保住现有的位置即可,同时期待着,能在将来的某天里,看到陈总、或是他的儿子陈流儿登上大位。” “可陈九少爷的出现,打破了现有的平静格局。” 王遵新忍不住问道:“那位小少爷真有您说得那么重要么?” 祝国安点点头,解释道:“登高才能望远,你的位置还是有些低了。跟你挑明吧,他的父亲陈落,是个天大人物。” “对于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毕竟人家风光的时候,你还在乡下做巡逻队员。” “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陈落,虽远处东海,但一言一行却能影响到安天城内阁。” “再说个耳熟能详的人名,西北程开合老将军,是那位的岳父,陈九的亲外公。四年前,曾悄然现身落阳镇,就为了见自己外孙一面。” 王遵新的脸颊不自觉颤动几下,显得有些呆滞。 他喃喃道:“这么夸张么……” 祝国安接着道:“明白了吧。变数既然已经出现,我便无法再稳坐钓鱼台。当下,你就是我的那个机会。谁说棋子不能自己动?” 王遵新回过神,语气复杂道:“您就不怕这点小心思,被他们看穿么,后果,可能不是你我二人能承受的。” 祝国安反问道:“首先,我很喜欢你的用词,你我二人,这意味着我们是一个共同体,同呼吸共命运。其次,既然这里只有你我,那么,我为何会被发现?除非你选择拆台,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遵新摇摇头,理智道:“您今天说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讲都太过突兀,我需要时间冷静、考虑。” 祝国安没有在意这些,爽快道:“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慢慢想,不着急。但该做的事情,不能落下,除非,你愿意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中。” 什么是该做的事情? 尽力走到陈九身边。 做不好,或者不愿去做,那你就只能被我抛弃。 落阳镇这一亩三分地,我祝国安说了还是算的。 王遵新明白这只老狐狸的潜意思,轻声道:“嗯,我现在就去接机。” 他不想参与到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但更不想一朝失去所有。 前者未必会死,未必会败,后者,则是注定的结果。 现在的自己,话语权还是太轻了啊…… 男人如此想着,起身便要离开。 祝国安迟疑片刻,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王遵新疑惑转头望去。 “我不会威胁你什么,更不会许诺安抚你什么。只是想再啰嗦几句,跟你阐明一个简单的道理。” “既然决定要争,或者说保住当下现有的一切,那么两头下注肯定是最优选择,双重保险嘛。”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尽量为你提供帮助、便利,与之相对应的是,你偶尔也要向我透露出点隐蔽消息。比方说待会你去接机……” “能理解的吧?现在的相互帮助,就是在给以后增添保障。” 王遵新了然一笑,说道:“懂,再说直白些,就是相互拿捏把柄而已。您呀,想的是真远。” 祝国安没理会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淡淡道:“雄风起于萍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而已。” “嗯,可我还是忍不住提醒您一句,我真不觉得自己能走到、您所期待的那一步。” 直到现在,王遵新仍旧固执的认为,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什么地方能值得陈九少爷看重呢? 人家的随手落子罢了,自己恐怕都没那么在意。 至于点名要让我去接机? 嗨,诺大一个落阳镇,这位小爷好像只认识我吧? 祝国安回道:“尽人事,做好你自己即可,我相信那位小少爷的眼光。” 说到这儿,王遵新忽然想起来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皱眉问道:“最近我家里出了些情况,跟您没关系吧?” “嗯?” 祝国安愣了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见他不似作伪的样子,王遵新挠了挠头,说道:“可能是今天接收的讯息有些多,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也对,如果是您在使坏,之前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祝国安回道:“具体讲讲,出什么事儿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家里老是会收到一些恐吓信,其中有几封,甚至寄到了我家小孩的学校。内容千篇一律,大致意思是讲,你王遵新能力不够,德行不够,趁早主动辞职之类的,否则后果自负。” 祝国安眉头微皱,说道:“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地痞流氓的口吻,你没派人调查么?” “还没来得及,因为没太当回事。等这几天事情忙完,我派人去查。” “嗯,”祝国安点点头,说道:“不要掉以轻心,治安工作不好干,很容易得罪人。你先查查看,实在不行我让城防军介入。” “好,我先走了。” “去吧。” —— —— 王遵新走出办公楼后,祝国安来到窗边双手负后而立,居高临下默默俯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异常复杂。 忐忑、不安、憧憬、期盼皆有。 “大戏即将拉开帷幕,我等虽卑如草芥,可未必没有翻身改命的机会呐……” 第131章 人不能忘本 “人类的痛苦,往往来源于‘知’。” ——大陆简史·批注版。 落阳镇镇守府往东三十里,有一处军用机场,无特殊情况基本很少启用。 此时三号降落场中,闲杂人等全部退去,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道路最侧边。 王遵新靠在车旁抽着烟,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传来阵阵轰鸣声,一架印有陈家专属标识的飞机、由远及近映入男人眼帘。 飞机平稳降落缓缓滑行,王遵新开着车跟上去,彻底停稳之后,有两人一前一后从飞机上下来。 王遵新有刹那的恍惚。 当年初见少年郎,如今已渐长成人,变化可真大啊,高大壮实了许多不说,面庞气质也越发坚毅,气场更是大的吓人。 至于小爷身后的那名女子护卫嘛……嗨,跟当年一样,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凶残的很。 思绪逐渐飘远,陈九已然走近至他身前,笑着道:“怎么个意思,四年不见,认不得了?” 王遵新回过神来,极恭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四年前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如今仍历历在目,这会儿突然见到您,导致有些心神失守。” 陈九问道:“有种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感?现在我的出现,该打破这份虚妄了吧。” 王遵新连连点头道:“破了破了,见到您,我就心安了。” 说着他替主仆二人拉开车门,弯腰伸手道:“请。” 陈九点点头,说道:“先去镇守府。” 陈沉下意识就想去前面坐,却被少年一把拉住胳膊拽进后排,他趁势介绍道:“陈沉,我的姐姐,你应该见过。” 女人有些不满意这个介绍,瞪了他一眼。 谁是你姐姐?乱认什么亲戚呢? 王遵新没从他们身上看出半分姐弟的意思来,但同样也拿不准女人的真实身份,便客套道:“嗯,四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就是陈小姐陪着您一块来的落阳镇。您好陈小姐,我是王遵新。” 他没敢伸手去自讨没趣,可即便是这样,陈沉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用鼻音轻轻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陈沉这副谁都不屑搭理的骄傲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别说区区一个落阳镇副镇守,就是在面对陈起时,她都丝毫不给面子。 这么多年来,能让她唯命是从的,除了陈寸心外,袁林这个老师都只能算半个。 陈九偏偏不信这个邪,附耳在她脸旁,小声说道:“怎么个意思!说好了未来几天要做普通姑娘的!你就这么普通的?会好好说话不?” 两个人贴的太近,陈沉耳朵被热气吹得有些痒,心情也随之变得不太好。 她语气略带烦闷道:“离我远点。” 陈九生气道:“又犟劲?” 陈沉想了想,双臂环胸往后一靠,抹过脸去也不看他,耍无赖道:“你说过不会逼我改变的。” 少年强行把她脑袋掰正,不满道:“这叫逼你改变?飞机上还说得好好的,做几天普通人,下来就翻脸不认账?你要再这样,咱们也别溜达了,直接打道回府。真是的,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驾驶位上的男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陈沉嘁了句,小声道:“上纲上线的是你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她仍转望向前面,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好,陈沉。” 王遵新微笑道:“很高兴认识您。” 他发动车辆起步,接着道:“九少爷,知道您不是那种喜欢排场的性子,所以就没大张旗鼓,只有我一个人一辆车前来迎接,请您勿怪,” 陈九摆摆手说道:“嗯,没事,我很喜欢现在这样,都是自己人,安安静静的,想说些什么,也不用顾及。” 他停了停,透过反光镜盯着男人,看似随意的说道:“来之前,听说了一些事情,有关于你的……” 前排的男人心里突然一咯噔,下意识地就想回头询问,最后又强行忍住。 陈九并未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接着道:“所以才联系落阳镇这边,专门让你来接机。说说看,最近几年干得怎么样。” 尽管自己四年前丢下那句:希望未来的落阳镇,能有王遵新的一席之地,可仍是没想到,祝国安会这么有魄力,直接把男人提到副镇守这个位置上,还是主抓异常重要的治安管理,妥妥的肥缺呐。 这背后,究竟是王遵心本人能力使然,还是祝国安、或者说二叔陈曦的借机示好? 对此陈九很好奇。 “嗯……” 王遵新犹豫片刻,反复在心中组织语言,最终决定不加任何修饰之词的实话实说。 他深知一点,在这位小少爷面前,夸夸其谈也好,妄自菲薄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人家想要的,大概率是自己的态度。 “实事求是的讲,我王遵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四年前您的那句话,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当然,这期间同样离不开祝国安祝镇守的提携。” “但仍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于我本身。” “嗯……来之前祝镇守找我谈了一次话,说得比较深。大致意思是讲像我们这些人,执掌一镇大权,即要在酒桌上躬得下身段,也要在工作中放得下架子。我深以为然。” “因此这四年来,我既拿了不少好处,也为老百姓干了不少实事。总的来讲用八个字可以形容,功大于过,问心无愧。” 这份坦率令陈九有些惊讶,笑着道:“当贪官容易,当清官也容易,可想当个好官,那就难了。你既然能自认为做到问心无愧,说明干的确实不错。难怪在副镇守任命公告下来时,你的反对票最少。” 王遵新愣了愣,旋即庆幸起自己的坦诚。 这位爷,原来啥都知道啊。 “但是呢……” 陈九忽然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位置越高,越身不由己。当初我丢下那句话,其实本意不是为了让你做上这把椅子,就是单纯觉得你人还不错,有得救,不能因为那些事情而受牵连,保住现有官职就挺好。” “大概真应了那句老话吧,无心插柳柳成荫,你竟然真能借此机会一飞冲天,成为落阳镇决策层中的一员,相较于镇上的八百万民众来说,堪称位高权重了。” “在这种情况下,规则束缚会更多,外界诱惑同样更多。” “可你要时刻牢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能走到今天这步。心中又有没有更大的抱负?更进一步的想法?以此去做更多的事情。” 三个‘更’字,看似是在提点王遵新,要明确自己的目标,为将来做好规划,不可被眼前的名利所诱惑。 可实际上,重点仍在前半句。 要明确的不是目标,而是定位。 你是因为谁才能走到今天的? 男人心下早已明悟,说道:“当然,我会时刻谨记这一点。远了不讲,就说镇守府里吧,才出了个前车之鉴。” “嗯?”陈九问了句:“说说看。” 王遵新应声道:“前段时间,刚提拔上来一位立法委员,年纪不大三十出头,正当打的年纪就晋升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春风得意呀。可惜一时之间有些得意忘形,吃相太难看,什么黑钱都敢收,后来被人实名举报,锒铛入狱。” 陈九笑容玩味道:“没这么简单吧,按理说,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成就的家伙,靠山一般都很硬,钱从来不是打倒他们的理由,退赃交代,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王遵新点头道:“您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到事情的本质。正常来讲,这点儿小事当然打不倒他,甚至都没人会受理这份举报。” “可偏偏这小子是个三姓家奴,政治信用极差,出了事没人愿意保他,尽管这人专业素养极强。” “过往十年间,他能平步青云,得益于那个同样身为立法委员的老师。可他本人这次的晋升,偏偏是他老师的政敌主张的。” “因为两人悄悄在背后达成了协议,我让你升到立法委员的这个位置上,与你老师平起平坐,你则替我找出黑料,整倒你的那位老师。” “后来,他们成功了。” “只可惜呀,姜还是老的辣,这位老师虽然被弄下台,但虎倒架犹在,临了反手一击,尽管对那位政敌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可忘恩负义的徒弟成了替死鬼。” “总结下来,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小子呀,既死在贪婪膨胀上,也死在背信弃义上。” “所以讲,人呐,永远不能忘本。” 说着,王遵新脸上浮现出几分感慨之色。 陈沉却用异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这老小子,有点儿意思。 看似在说旁人的事情,实则却是在借此机会向陈九表明态度,这位爷,您放心,有那个蠢货的前车之鉴在,我王遵新肯定不会做那种不守规矩的三姓家奴。 陈九对此显得很平静,淡淡道:“引以为戒。” “遵新明白。” 二人一番暗藏机锋的谈话下来,车子已经行驶至繁华街区,临近落阳镇守府。 陈九忽然伸手叫停,说道:“停车吧,这趟来落阳总共两件事,一是看看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二是故地重游缅怀一番。前者已经见到答案,我很满意,该去干第二件事了。” “好的。” 王遵新应声靠边停车,回头略带犹豫的问了句:“祝镇守那边……” 陈九想了想,说道:“带个话给他,临行前会去登门拜访。” “好的。” 第132章 不怕死啊你 “一花一叶一树木,一年一岁一枯荣。我等亦如此,并不高贵多少。”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下车之后,王遵新先目送主仆二人走远,然后自己再回到车内落座。 他没有立即出发,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在犹豫什么。 片刻之后,目光逐渐聚焦,男人从储物盒夹层中掏出一部保密电话,一边开车远去一边打给祝国安。 愿意拨打这通电话过去,说明他已经作出选择。 接通之后,王遵新开门见山道:“人已接到,又送走了,九少爷说想自己溜达溜达,并表示临行前会去你那儿一趟。中途没讲什么,他大致问了问我的情况。有一点很好奇,九少爷似乎很了解我这几年来的经历?” 电话中,祝国安淡淡道:“首先,很高兴能接到你的来电。其次,那位爷在飞机上时,就派红楼调取了你的档案。早与你说过,不要低估这些人的深重心思。” 王遵新有些恼怒道:“我从来没有低估过!反倒是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这茬事!” 祝国安面对指责,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说道:“什么都讲清楚,你应对的太完美,反倒会激起那位爷的怀疑。说说看,你当时是怎么叙述的。” 王遵新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说道:“不偏不倚,客观公正,既没有夸夸其谈,也没有妄自菲薄。” 祝国安嗯了声,说道:“这就足够,实话实说已经是加分项,更别提你这几年做得本来就不错。还有没有其他的了。” 王遵新顿了顿,说道:“九少爷大概是觉得我的升迁速度过于快,有些不放心,便含沙射影的告诫我一番,然后我把立法会那小子的故事说了说,以此表明态度。” 祝国安多出几分笑意,说道:“这个应对同样很好,回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嗯。” —— —— 主仆二人漫步在熟悉的街道中,陈沉忽然开口说道:“那个王遵新,识趣的有些过份。” 陈九看了她一眼,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有些过于警惕了。他是个有家室、有家业的正常人,这种人,是有害怕、恐惧等情绪在的,因此做人做事会更加小心翼翼,权衡利弊。他深知一点,就是背叛我的代价太大了。” 陈沉并不赞同他的讲法,嘲讽道:“自负反被自负误。” 你是怎么做到三句话不离惹人生气的? 陈九翻了个白眼,耐心解释道:“那家伙对我来讲只是随手落子,无足轻重,将来可能会发挥大用,但不是现在,所以哪怕他背后有些小动作,可那又怎么样呢?不必如此在乎。” 陈沉嘴巴微张还想抬杠,却被少年一指按住双唇制止,接着说道:“不提这些费脑细胞的事情了,聊点儿开心的。大姐,咱们这趟干嘛来的?旅游!首要事情是吃吃喝喝玩玩买买。” 陈沉拍开他的狗爪子,生气道:“以后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我废了你!” 陈九收回手指,摆摆胳膊不以为意道:“知道啦知道啦。” 说得极其敷衍,明显没把这番外厉内荏的威胁放到心里去。 懒得和你计较。 陈沉如此想着,背过身子不去看那张可恶的脸。 此时她尚未发觉,或者说不敢深想,自从那一吻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微妙改变。 漫无目的的逛着,陈九对什么都充满兴趣,上到售楼部卖房子,他要进去问问价,打听打听防震等级、物业绿化,下到街边叫卖的头饰手串,也想要给陈沉买一点,可惜后者完全不领情,看都不看一眼。 “过来,戴上。” “不要,滚。” “过来!戴上!” “不要!滚!” “哦,那我滚了。” 在摊主幸灾乐祸的眼神中,陈九露出一个歉意笑容,悻悻离去。 一转脸,他便朝着女人凶道:“你又赖账是不是?!说好了做几天普通人的!” 陈沉很是无语,气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会扯这一句?对,我是答应你要当几天普通人,可普通人就不能有正常的审美观了?你看看你挑的那些,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能更丑、更垃圾一点么?” 最让她生气的,就是少年后来拿起的那几根头绳,艳俗的大红、大绿色,街边的中年大妈看了都嫌弃!而且好像还被人戴过似的,四周翻着毛絮。几根手串就更别提了,骷髅头是什么鬼?我是变态么? 陈九哦了声,略带心虚的看着她,小声道:“我以为你……咦?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惊喜道:“原来你只是嫌弃它们不好看啊?那简单,走,爷带你购物去!” 说着,陈九拍了拍口袋,豪气干云道:“爷有得是钱。” 他随手拉过一个路人,打听到附近最大的商场在哪,紧接拽着陈沉就跑。 她跟在后头看着少年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斥责道:“你能不能成熟点。” 陈九头也不回道:“要不是对你比较上心,老子能比你爹还成熟。” “咚。” 陈沉毫不犹豫,直接一个大板栗就敲了上去。 “嘶……” 少年疼得呲牙咧嘴,捂着后脑勺跑得更加快,路人纷纷避开,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二人。 好好一对俊男靓女,怎么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 “哎哟……” 忽然,一阵略显夸张的惨叫声迫使两人停下脚步。 有个老太太半躺在地上,一边叫疼一边说道:“瞧你们两个,跟逃犯跑路似得,冲这么快干嘛呀?差点儿撞死我这个老太婆!” 嗯? 少年拉着陈沉的手,回首望向她,面露疑惑。 你撞的? 陈沉瞥了眼老太婆,淡定摇头。 那也不是我呀,难不成风刮得? 陈九扒拉几下头发,又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没风啊。 嗯? 不对。 妈的,碰瓷的? 念及于此,陈九半蹲下身子,望着老太婆温和笑道:“老人家,我姐姐说她没撞您,我更是没挨到您的边儿,您怎么能说是我们撞的呢?” 老太婆眼珠子咕噜一转,捂着腰言之凿凿道:“刚才只有你们从我身边过,指定是你们撞的啊,我都感觉到了!你们可别想抵赖,推卸责任。” 陈九摊开双手,满脸无辜道:“可真的不是我们啊。” 老太太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大声惨叫道:“哎哟!我的腰啊!!!” …… 陈九有些无语。 声音越发高昂凄厉,渐渐引来人群的关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年轻人呀,莽莽撞撞的,人流量这么大的商业街,你说你跑个什么劲呀?这下好了吧,撞到人了。” “就是说,不过听老人家这意思,小伙子还想抵赖?现在的年轻人呐,素质堪忧。” “哎,谁说不是呢。” “……” 听着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老太婆心下更加有底气,哀嚎声也越发大。 陈九气乐了,指着四周说道:“老人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摄像头遍地都是。您这招过时啦。” 嗯? 老太婆愣了愣,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迅速打量周围一圈,旋即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臭小子,想吓唬我?这里是死角,可没摄像头! …… 少年指着她扭头望向陈沉,仍有闲心打趣道:“老人家还挺机灵,知道这里是死角。” 陈沉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刚想给老太婆点教训、赶快解决这场闹剧,就被陈九用眼神制止。 哪有动辄打打杀杀的普通人? 可我嘛…… 切,我又不用遵守什么约定。 陈九转过头,渐渐收敛起脸上的温和之意,盯着老太婆平静道:“今天有事在身,没功夫跟你瞎扯皮,赶紧的,去最近的治安管理所自首。否则,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陈九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危险而又凌厉。 老太婆有刹那的恍惚,旋即脸上浮现出惊恐至极的神色,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最好老老实实听话,否则会死。 死亡阴影笼罩下,老太婆不敢再去看少年,躺在地上低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流了一身。 那是身而为人在面对浓重死亡威胁时,本能产生的应激反应,无法抑制。 陈九见目的已经达到,满意地拍拍手,起身就准备离去。 将走未走之际。 忽然,一道沙哑嗓音叫住了他。 “等……等等……” 嗯? 不止陈九疑惑转头望去,就连陈沉都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老家伙真不怕死? 陈九身上这股隐而不发的杀意,源于那颗无敌之心,全面显露时威慑力究竟有多强,除了那位曾踏足人圣境的老人外,没人会比陈沉更加清楚。 大师境界之下,无论是谁,见面先跌一境再说,可现在,就这么个死搅蛮缠的老太婆,竟然能抵挡住? 陈九再次俯下身子,微笑反问道:“你不怕死么?” 老太婆只当没听见这话,咽了咽唾沫,颤颤巍巍地抬起枯瘦臂膀,指着他重复道:“你们,撞了我,别想跑。” 第133章 心有不平气 “想要战胜敌人,需先了解敌人。因此天外天联络司这个位置,尤其重要。我死之后,此条要入家训。后人若有机会,必须争夺。” ——大陆简史·批注版。 老太婆怕不怕死? 肯定是怕的。 同时,活了大半辈子的她,称呼一句人精也不为过,这会儿当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是招惹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可……那又怎么样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毕竟……我真的很缺钱。 非常缺。 想到此处,老人混浊双目中的茫然、恐惧渐渐消退,进而转为执着、坚定。 她有些神经质的来回重复道:“你们撞了我,别想跑,赔钱!” 四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议论声此起彼伏,基本都是在批评说教: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素质,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陈九置若罔闻,抿起嘴唇不发一言,就那么默默的盯着她。 老人无所畏惧的直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 赔钱,赔钱…… 陈沉想说些什么,被陈九挥手打断。 沉默将近一分钟,陈九笑了,扶起老人的同时轻声说道:“对我来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跟我走吧,这里太过喧闹。” “不用担心什么,刚才为您说话的‘人证’那么多,执法人员来了随便喊几个问话,我都逃不掉。” 老太婆愣了愣神,却也没有拒绝,任由陈九拉着自己走远。 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小少年没有恶意,更何况,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怕、可顾虑的呢? 陈沉跟在后面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三人走到一家冰粉摊上坐下,老板上来热情的招呼道:“几位吃点儿什么?” 陈九看着招牌说道:“三碗冰粉,水果全加,多糖。另上一份冰杨梅。最后那碗冰粉,少糖,再用温水冲泡一下,给老人家吃的,肠胃受不得寒。”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老人抬眼看了看他,面色有些复杂。 说完,陈九又跑去隔壁要了两碗麻辣烫,加麻加辣。 冰粉很快端上来,陈九先推过去一碗,笑着道:“天气炎热,刚才您老在地上躺了好大一会儿功夫,烤的不舒服吧?来,吃点儿,消消暑。” 老人垂头低目,沉默了好一会后才说道:“赔钱。” 声音很轻,显得没什么底气。 陈九指着自己半开玩笑道:“您看我这副样子,像是会差钱的主么?安心吃完再说,会给钱的。” 至于谁给,那就未必了。 老人默默接过碗、勺子,入手温温凉凉。 说话间,隔壁家的麻辣烫同时送来,陈九敲了敲桌子,开心道:“你一份我一份,开吃。” 陈沉望着红彤彤的汤底,又看了看五颜六色涂满未知果酱的冰粉,蹙眉道:“可以不吃么?” 陈九满脸的不乐意,说道:“为什么不吃?原来没吃过?就因为没吃过,所以才要尝试。” 他把筷子擦干净递了过去。 “哎,”陈沉叹了口气,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拿你没办法。” 陈九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是指那个明显在讹人的老太婆,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带她来吃冰粉。 不过少年也没解释的欲望,笑骂道:“啰嗦什么呢,吃你的东西。” 陈沉极不情愿的接过筷子,尝试性的吃了口麻辣烫里的豆皮。 超乎想象的辣与麻,两种感觉瞬间充满整个口腔,她眉头微蹙,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刺激感。 陈九笑着道:“没必要忍,不舒服就表现出来。” 知道又是少年在作怪,陈沉恶狠狠的瞪着他,鼻子轻轻皱了皱,长出一口浊气道:“呼……辣死我了,你疯了吧,放这么多辣干嘛。” 陈九上半身微微前倾靠在桌子上,单手托腮静静望着她,笑意温淳。 “张嘴。” 陈沉本身就在大口大口地吐着辣气,闻言下意识的停下动作,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姿势。 陈九捏起一粒冰杨梅放进她嘴里,玩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饭还要人喂?自己吃去,再来点冰粉压压。” 在认识少年之前,陈沉向来秉承能动手就不多废话的理念,这会儿听着他的调笑,忽然就想起这条准则,重重一脚踩了上去,来回碾压。 没有罡气的加持,这种踩踏更像是挠痒痒,陈九憋着笑没敢出声。 杨梅透心凉,冰粉又甜的腻人,两相叠加之下,口腔中辣味被冲淡的同时,竟生出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陈沉看了看少年,想多吃几口再回味回味,却不太好意思。 陈九没怎么动筷子,更多得是看这一老一少在吃,见她望向自己,笑着道:“你可以说自己不适合吃这些垃圾食品,但没法否认它们的美味,毕竟味蕾上的刺激,来得最是直观。尤其是辣、甜这种能让人上瘾的滋味。多吃点儿。” 说着他看向老人,轻声道:“容易对刺激的东西产生依赖性,这是人类的生理本能,就好像人皆怕死一样,能后天克制,但无法避免这种感官存在。” 老人手中的勺子顿了顿,没有说话。 陈九接着道:“您衣服上的补丁很多,面色蜡黄瘦弱不堪,精气神也不是很好,营养不良?” 老人小声道:“嗯,这几年没怎么吃过饱饭。” 陈九轻轻敲了敲桌子,平淡道:“穷不是您的错,但仗着自己穷,便认为道理在自己这边?那可就没道理了。把自己的苦难,转嫁到毫无关联的其他人身上,这更没道理。” 从起身之后、便被一直牵着鼻子走的老人慌忙摆手道:“没有,我没觉得道理在……” 陈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您怎么认为这重要么?重点在于,您自己干出的那些事,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倘若今天您遇着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呢?无非两种结果,要么诡计得逞,给对方造成损失、伤害。要么遇上硬骨头,非要较这个真,最后您自作自受。” “这两种结果,有哪个是您想要的?就您的苦难是苦难?别人的人生就不是人生?” 连番发问之下,在死亡威胁面前都能硬挺过来的老人,这会儿竟有些心神失守。 她喃喃自语道:“可我真的很需要钱……” 陈九点点头,面色很平静:“我知道您有苦衷,并强行支撑着您、超脱之前所面临的死亡恐惧,于最后关头生出勇气喊住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请您来吃一碗冰粉。” “您这么大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还有几年活头?自己怎么着都能吃上一口饭,现在如此迫切的需要钱,无非是为了子孙后辈,详细说说看,我讲不定能帮到您。” 老人没有作声,依旧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吃着冰粉,可握着勺子的右手,却止不住地轻颤着。 她艰难的控制着手臂,强行挖起一勺送入嘴中,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极慢、极满足。 她轻声道:“很久没吃这东西了。我常安慰自己讲,上了年纪,吃不得冰寒东西,可每次路过这些小摊子,都会默默流口水。像你之前说得那样,放点温水中和一下不就行了?所以呀,归根结底还是穷作的孽,吃不起这十块一碗的冰粉。” “但我小时候,年轻时候,乃至中年时候,从来没在乎过这些东西啊……” “我也曾饱读诗书迈步黄金屋,也曾行万里路踏遍大好河山……” “可生活,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老人扪心自问,声音越发低沉沙哑,如泣似诉。 陈九默默听着,安静等待。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冰粉,老人终于肯抬起头。 她抹了抹眼泪,强挤出一个慈祥笑容,说道:“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能与人言,不足二三。今天能在这里说出这些,你也愿意认真听着,老太婆很开心。小家伙,你是个好人,走吧。这顿零嘴我请了,就当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说着她掏出腰间的破旧荷包,数着散碎硬币。 陈沉放下碗筷,望着两人沉默不语。 少年没有阻拦,任由老人付了钱。 他轻声道:“先前纠葛已清,我接受您的致歉。现在,说说您的问题,我试着解决。” 老人摇头苦笑道:“孩子,你天生有一副好心肠,这是好事儿。可好心,未必会有好报,往往只会带来麻烦。” 陈九坦然一笑,反问道:“您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嘛?倘若道理在您这边,却只得冤屈,我帮您讨回来便是。” 心觉观天下,他早已察觉到老人胸中的那股郁气、怨气。 闻言,老人将混浊的目光放到陈九身上,来回打量着,意图从他的镇定神情中看出点儿什么,却无功而返。 “哎……” 她深深叹了口气,坐回板凳上轻声说道:“因为某些事,我得以见过不少、对于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讲是天大人物的官员,可他们身上,似乎都没你的底气足。” “也罢,我唠叨几句,你听完之后自己判断,如果能帮,老太婆没什么好报答的,唯有一颗感激之心。如果不能帮,我也不会怪罪什么,只希望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陈九微笑道:“自然。” 第134章 能不能管? “漫无目的地活着,是件很没意义的事情,但要学会接受它,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追寻理想、实现目标。我也曾有过这样一段低谷时间,了无生趣万念俱灰。但是,我选择强迫自己接受。因此,触底反弹。” ——大陆简史·批注版。 老人想了想,简述道:“我跟老伴儿年近四十才生出个孩子,男丁,算是老来得子,因此异常宠溺。可他从小就懂事的很,考学、生活,从来不用我们担心。” “后来他长大了,受到电视节目的感召,要弃笔从戎去投军。我和老伴儿纵然百般不舍,可也知晓不能阻碍。学成一身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老思想了,从未曾断绝。所以孩子想去,就让他去呗。” “进了部队后,他因表现优异破格提了军官,职位不高,管着十几个人罢了。可胜在自由度大大提升,可以时常传讯回来,信息、照片、视频,什么都有,” “我和老伴儿都很开心,为他感到骄傲。” “直到有一天,西北战事吃紧,紧急从内陆征召士兵,他瞒着我们,偷偷报名去了。” “就此,音讯隔绝。”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半年之后,成了植物人,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的。医生说,他的意识仍然在,只是身体不听使唤,好好调养,未必没有机会恢复。” “上了战场,生死各安天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老两口没什么好说的。可临到了,我却发现退伍金不对,抚恤金也不对,该有的医疗保障更是没有。” “我跟老伴儿当然不在乎钱,可儿子不行,他因公成了这副模样,得靠钱续命啊!” “于是,我们老两口开始了漫长的上访之路,说来可笑,短短一年间,我们认识、并熟悉了落阳镇内的大部分行政机构,因为他们每一家都在踢皮球,相互推诿。” “后来总算搞明白了一些事情,医疗保障金的确是没有的,因为儿子的个人档案,没有入到医保部门中。也就是说,部队下发的医疗保障基金,被人挪用了,没用来给儿子买保险,医保部门当然不认账。可被谁挪了呢?不知道。” “就像仅剩半数的退伍金跟抚恤金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再后来,老伴儿让我在家照顾好儿子,他要去仁安城上访,击鼓鸣冤。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心中就生出许多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老头子的尸体就被运了回来,说是半道遇上了山体坍塌,不幸被石头砸死了。” 陈九眼皮跳了跳,放在桌下的拳头悄然握紧,强忍着愤怒没出声,陈沉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她知道,这会儿少年想杀人。 说着说着,老太婆自嘲一笑:“不幸离世?呵呵。” “社区里有个年轻干部,听闻了我们一家子的遭遇,气不过就向上面打报告,要查出个子丑寅卯。后来,他就被调走了,听说发配到了某个边远山村。” “临行前,他来看望我和儿子,红着眼眶说对不起我们娘俩,再也帮不到我们什么,接着丢下三千块钱便走了。” “其实,是我对不起他。那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本该有大好的前途。” “再之后,我就死心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先拿仅存的那点儿双金花着呗,吊着儿子的命,我自己则是白天打零工,晚上回来照顾儿子。后来,年纪越发大,没谁家再敢要我,怕哪天死在他店里。我就去捡破烂,翻垃圾桶。” “日子过得艰苦且清贫,但勉强也能维持下去。” “最近几年,就渐渐不行啦,因为我太老了,老到快要死了,捡不到破烂,翻不动垃圾桶。” “今天我本来是到这附近买营养液,可听着街里的叫卖声,就鬼使神差般的走了进来,乱买东西肯定是不敢,就单纯想转转。” “然后,看见了你们在奔跑。” “大概真应了那句老话,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不久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碰瓷案例,忽然就浮现在脑海中。” “没有什么犹豫,就那么去做了。其实我挺想再往前凑凑的,最好真撞死我,能得一大笔钱的同时还省心了。” “可转念一想,若真这么了无牵挂的死了,我儿子又该怎么办?谁来伺候他呢?” “呵呵,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至此,故事结束。 老人从头至尾都显得很平静,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表情。 可陈九知道,这是因为那份不甘、怨恨、哀伤,早已被现实的不公压迫殆尽,磨平棱角锋芒,全部深压在心底,待到全部爆发出来的那天,大概就是老人的死期。 陈九沉默了会,拨通王遵新的电话。 “我在第四街区中段,现在立刻过来。”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即将到达镇守府的王遵新,却从中嗅到丝不好的意味,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惴惴不安的他顾不得交通信号灯,直接原地掉头飞掠疾去,恨不得把油门踏板踩进油箱里。 商业街内,陈九望着老人温声道:“刚才接电话的,是落阳镇副镇守王遵新,他如果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再让祝国安来。” 听到这两个名字,老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副镇守?还有镇守祝国安? 老太婆我今天是遇着真佛了? —— 大概十五分钟后,有个中年男人一路小跑出现在陈九三人视线中,由远及近。 临到跟前他大口喘着粗气,看了看陈九,又看了看那个满脸呆滞神情的老太婆,问道:“九少爷有什么吩咐。” 陈九指着老人,平淡道:“她的儿子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落得残废收场,医疗保障金被吞了不说,抚恤金跟退伍金同样不对,相差甚远。她老伴儿去仁安城上访,结果死在半道上,说是山体崩塌被砸中,不幸离世。呵呵,好一个不幸。王遵新,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你有没有听闻过?” 闻言男人瞬间把头埋低,冷汗直流。 贪污公款这种事在官场上当然是屡见不鲜,可他作为分管治安的副镇守,从来没接到过这方面的举报,怎么今天偏偏被这位小爷遇见了当事人?妈的,倒霉啊! 心神百般流转,他嘴上却没有迟钝,直接答道:“没有。” 陈九点点头,嗯了声说道:“不是失职便好,失察还情有可原。我再问你,这件事能不能解决?” 男人有刹那的犹豫。 官场上的大树小树盘根错节,真要较真查下去,肯定能找到罪魁祸首,可谁知道到时候会查到哪尊大佛? 陈九挑眉问道:“很难么?” 王遵新一咬牙,下定决心说道:“不难!只要您肯开尊口,在落阳镇就没有难事。” “好,”陈九直接答应,接着道:“我给你免死金牌,这件事情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可我走之后,难保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怕不怕?” 王遵新咧嘴一笑道:“都有您这句话了,我还怕个屁。在您离开之前,抓绝他们就是了。” 陈九满意道:“聪明。” 得到首肯后,王遵新来到老人面前,强挤出一个亲近笑容,柔声道:“老人家哪里人呀?现在住在哪。” 老人终于回过神,却没有立即回答。 她满脸震惊表情,声音略带颤抖道:“我认得你,在电视上见过,咱们落阳镇的副镇守王大人!” 要搁在平常,以男人的性子免不得沾沾自喜一番,心道我现在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嘛,可这会儿他万万不敢矫情,开门见山直接道:“是的,您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替您联系您那边的区长。” 十年压抑一朝终见希望,老人激动的难以自拔,喜极而泣,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道:“第……第六城区,九号……九号街道……” 王遵新点点头,轻轻拍打着老人的后背以示安慰,说道:“您稍等,我现在就联系你们周区长。” 他稍稍走远两步,拿出电话正准备拨通时,觉得这样贸然叫人前来有些不太妥当,万一到时候出现正面对抗怎么办? 念及于此男人先给镇守府打了个电话,先调来两个治安大队压场,随后才拨通那位周区长的号码。 他脸色铁青,语气不善道:“我是王遵新,从现在起,给我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尽快赶来第四街区中段。” 说完之后,王遵新学着陈九的样子直接挂断电话,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他走到陈九跟前小声问道:“要不要知会祝镇守一声?” “嗯,把我原话传达给祝镇守。” “好。” 王遵新跑到角落去打电话,老人怔怔的望着这一幕,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今天,真是遇着真佛了啊。 她双目满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说着感激的话。 陈九坦然接受了老人的叩首拜谢,随后扶起她,温和道:“谢意已经心领,咱们就此两清。” 接着他指向不远处正在打电话汇报情况的男人,说道:“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待会您给那位王大人带句话,让他把您儿子的个人档案发我一份,我家里有很多厉害的医生,说不定能帮到您儿子。” 说完,他直接拉着陈沉小跑离去,没再给老人道谢的机会。 第135章 消费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越老我越相信,当年那位伟大诗人在落笔前,大概是真的见过如此盛景。” ——大陆简史·批注版。 跑远之后,陈九渐渐慢下来,指着女人有些发红的嘴唇,笑道:“麻辣烫好吃不?” 陈沉翻了个白眼不乐意搭理这话,换言问道:“是不是只有不停的铲奸除恶救死扶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能使你找到活着的意义?” “哈哈哈哈。” 陈九笑的很开心,说道:“我的人生没那么无趣,顺手为之罢了。” 女人没理会他的玩笑,意味深长道:“贫、弱,是救不了、救不完的,这与文化属性、社会环境有关。你成天这样顺手为之,累不累?” 见她有些较真,陈九正色道:“首先,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救助他人同样如此。佛经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次,能不能救得了、能不能救得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经我崇尚个人自有因果,每个独立的个体,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好。” “可后来我才发现,这是违背本心的事情。我明明就是见不得为富不仁、或是穷而有理的人;就是见不得悲苦惨兮、曲折可怜的人,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袖手旁观?为什么不可以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帮他们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便是这个道理了。” 少年停了停,有些好奇道:“我倒想反问一句,你现在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上也好,亦或站在红楼统帅的位置上也罢,怎么看待那位身不由己的老太太,怎么看待那些捞钱没有底线的官员。” 陈沉淡淡道:“现行制度的固有缺陷罢了。掌握权利的人们,心中贪婪的那一面得不到有效监管,导致无数惨剧酿成。仍如先前所说,我还是不建议你天天把精力放在这些琐事上面。” “你如果真有那个兼济天下的仁心,现在需要做的应该是尽快变强大起来,强到足以改变、甚至是创造出一套符合你自己心意的规章制度。” 陈九不赞同地摆摆手,说道:“再锋利的剑,也是由人执掌,懂了么?再完美的规章制度,是不是还得由人去执行?但凡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有缺陷,也必然会犯错。” “过往数千年来,人世间不断浮现的惨剧,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种必然,与谁掌权无关,更与规则无关,明白了么?” 陈沉皱眉不语。 安静一会儿之后,她反问道:“那请告诉我,你呢?看到了什么。” “哎……” 陈九叹了口气,说道:“答案就在先前的话里,身不由己。既是说那位老太太,又何尝不是在说你?” “当我们在为自己的强大能力、高高在上的地位沾沾自喜、产生优越感时,有没有想过,我们曾经也是人间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们将来也有可能会陷入到那种举步维艰的境地中?” “到时,又有谁能来帮我们?” 陈沉斩钉截铁道:“强者需自救。一个‘靠’字,就注定难成气候。” …… 陈九深深看了眼她,露出一个颇为无奈苦笑,摇头说道:“得,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鸡同鸭讲。” 说着他指向不远处的商场,接着道:“这才是正事,走,进去溜达溜达,看见喜欢的咱们就买,别想着替爷省钱。” 陈沉瞥了眼他那薄薄的口袋,嗤笑道:“走亲戚串门子拿来的红包?能有多少钱?几千万撑死了吧。别小看仁安城的消费水平,落阳镇又是其中佼佼者,像这种顶级的商场,你那点儿钱撑不起你吹得牛皮。” “省着点花吧,你在老涡山脉养了这么多人、装备、器械,每日的开销都是个天文数字,成天指望红楼输血能行么?你能接受命脉被红楼辖制?更何况,当年你向陈曦、陈卧借的钱,还了么?装糊涂可以,但一边躲着赖账一边跑去大肆消费,就说不过去了吧。” 明明本心是为了少年着想,可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刺耳,陈九微微挑眉,有些不满道:“烦不烦呀?扫不扫兴?男人的事儿娘们别插嘴。” 说罢他不给女人再开口反驳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就往商场里面钻,直奔奢侈品柜台。 这里面的导购都是人精似的存在,阅人无数的同时眼光异常毒辣,陈九两人虽然穿着普普通通,可长相实在太过出彩,自有一股贵气在身,气度非凡。 一名衣着得体的女性导购热情迎上来,脸上挂满和煦笑容,只是一时间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没有贸然开口询问称呼,笼统问道:“二位贵宾好,请问您们有什么需要?” 少年指着陈沉说道:“给我姐姐买点首饰,项链、手镯、戒指什么的,只要合适都可以,先把店里你认为品相不错的、适合我姐姐佩戴的,都拿出来看看。” 姐弟?您俩有半分钱姐弟之间的样子么?长得也不像呀。 导购瞅了瞅面色平淡明显兴致缺缺的陈沉,一眼就看出这绝色女人不是在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淡然。陈九则是一脸兴奋表情,好像是个即将就能得到自己心爱玩具的半大小孩儿。 她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去问您的心里价位预期这种蠢话,而是直接道:“好的,您稍等。” 面前这两位组合,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身上有着一股浓郁的、不把钱当钱看的底气在。导购从业许多年,这种人见过不少,从来不问价钱,只图是否合心意。 很快导购端着一个大托盘走来,里面放着十几件她精心挑选出得首饰,钻石项链、戒指、玉镯、翡翠耳坠等等,一应俱全。 陈九简单扫了眼,望向陈沉问道:“看看怎么样?” 陈沉随手捏起一条钻石项链,不咸不淡道:“做工还行,粗糙是粗糙了点,但勉强能看。不过我讨厌钻石,除美观外,实际材质价值太低,跟路边小孩子玩的玻璃球有什么区别?尤其这种小克拉的,更是如此,一点收藏价值没有。” “至于翡翠跟玉,我不太懂,就是单纯不喜欢这种颜色的玩意儿。不过我想它既然敢标这个价格,品相应该是不错的,值得收藏。嗯……大概吧。” 导购眼皮跳了跳,没敢说话。心里却是有些打鼓,我这拿出来的已经是市面上顶尖产品了啊,就这您还给贬的一文不值,您到底是真看不上,还是被价格吓退故意贬低,强壮淡定给自己台阶下啊? …… 你这娘们,咋事儿这么多呢?你他妈买来是留着戴的,又不是为了好看收藏! 陈九气的有些牙痒痒,看着导购说道:“换,翡翠、玉全部撤掉,钻石太小的也不要,整大的,最好能有收藏价值的那种。宝石有没有?拿点来看看。” 导购眼神飘忽不定,有些犹豫道:“这些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顶尖的那一批,再往上,就是拍卖会级别的了,店里有是有,但都在保险柜里,我没有权限拿出来。” 陈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姑给自己的银行卡,笑着道:“明白你的意思,不让你为难,密码在背面,拿去验资吧。” “好的,马上,您稍等。” 银行卡一掏出来,导购已经信了大半,态度变得越发和善,先是叫人给沏了两杯茶,说道:“雨后第一批绿尖,烦请您二位帮忙品鉴。” 紧接立马拿着卡去柜台查验。 陈九咂了口茶水安静等待,说道:“先不提这茶怎么样,光服务态度就让人挺满意的,果然,只要钱到位,能使磨推鬼。” 陈沉淡淡道:“在穹顶的威胁没消除之前,现有的一切繁华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般的虚妄,一触即碎。” 陈九没好气道:“你这个心态真的很有问题,好不容易出来溜达溜达,至于这么严肃么?如果你非要这么讲,那我得跟你抬抬杠。昙花一现是虚妄?非也,它起码是真实存在过的,我们当然要守护这份美好,可在守护的同时,却不能去静心享受了?没这个道理。” 说话间,导购小跑着过来,双手捏住卡片递过来,微微弯腰显得十分恭敬,满脸笑容道:“您的卡,请收好,我们经理马上送钥匙下来,您稍等。” “嗯,知道了。” 陈九在不经意间瞥到隔壁的服装门店,超大玻璃窗后展览的那件拖尾礼服,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少年眼神一亮,说道:“去试试衣服。” 紧接望向导购补充道:“待会拿着东西来店里找我们。” 说罢也不理会陈沉同不同意,拽着她就走。 哎。 陈沉心下重重叹息,真是信了你的邪上了你的当,我怎么想起来跟你走这一遭的?烦死人。 导购倒是机灵的很,跟在后面小跑着说道:“我陪同您二位一块吧,那家店也有我们老板的股份,可以帮您省去一些麻烦。” 陈九头也不回道:“好的。” 第136章 我家很大 “神明的逝去源于牺牲,为了保护人族,他只得去死。可我相信,他肯定给后世留下了应对之法,天人亦有应对之策。往后,便静待谶语中的五百年之期到来。” ——大陆简史·批注版。 进到店里陈九直奔展窗后的那件礼服,服务员迎上来跟之前那名导购对了个眼神。 导购张嘴却无声道:“大客户。” 陈九没理会她们之间的小动作。 服务员瞬间了然,凑上来热情道:“这件礼服是今年夏季时装会上的新品,拿出来作展览用得。” 少年点点头,问道:“怎么样?” 陈沉知道是在问自己,回道:“看着还不错,但我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陈九笑眯眯道:“所以才要尝试,穿上看看效果?” 陈沉迈步上前摸了摸那件礼服的用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陈九好奇问道:“怎么了?” 女人解释道:“材质是一种很名贵的变异桑蚕丝,只有兽族领地才存在,非常难得。每次在战争之后能缴获一部分,基本都用于军方。当然,也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赏金猎人,会选择结伴出行远赴海外,深入兽族地盘偷偷去猎杀这种变异桑蚕。之前看着就很像,摸上去果然如此。” 这位小姐识货啊! 服务员有些惊讶,旋即脸上堆满笑容说道:“您好眼光。所以这件衣服原则上是不出售的,只用作展览,上身都不行。可既然是您,我今天便擅自作主,贸然邀请您赏脸一试,还望不要推辞,就当是给咱们开开眼。” 首饰店里的导购冲着陈九小声说道:“您姐姐身材本就高挑,皮肤白皙不施粉黛都能如此绝色,气质更是清冷至极超凡脱俗,再搭配上这身衣服那是锦上添花呀。” 看似在说与陈九听,实则句句都奔着陈沉。 两人一番真心实意的恭维下来,面子给到足,只怕一般人都抵挡不住这种奉承,但陈沉肯定是个例外,她刚想出声拒绝,陈九抢先一步说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就试试。” 说着他瞪了女人一眼,威胁意味很明显,今天你要敢拒绝,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陈沉气笑了,无奈道:“行吧,听你的。” 服务员微笑道:“好的,烦请您二位移步楼上的独立贵宾室,我让人把衣服送上去。” “好。” —— 陈九二人于楼上等待时,陈沉忽然开口问道:“这样有意义么?再过两天,咱们就得返回仁安城参加那场商会了,一切又将重新步入正轨。” 陈九微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你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过好今天不就行了?更何况,回了仁安城就不能过这种普通人的生活了?谁告诉你的。” “至于有没有意义,呵呵,你我观念不同,讨论这些事情无异于鸡同鸭讲,各有各的理。可咱们谁都没法否认一个事实,就是有没有用,得先做了再说。” 陈沉展颜一笑,说道:“所以你就决定先在我心间种下一颗种子?能否成功发芽尚且两说,可至少先种下了。说实话,我自己都有些好奇,愿拭目以待。” 陈九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你不抵触就好。” “没必要抵触,就像在六号院里你说得那样,顺其自然。” 陈九斜了她一眼,不满道:“你呀,有时候真的和我很像,嘴上说着无可无不可,实际呢?大部分时间都还是抵触的,需要外部力量的介入。” 陈沉没有反驳,低声道:“身而为人本来就是这样啊,对未知的事物、生活、环境,总是本能的心生抵触。” 陈九面色越发柔和,说道:“所以我不曾真正的逼你什么,给足你空间、时间。” 说话间,有两名服务员携手捧着那件衣服上楼,身后还跟着几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人,首饰店导购则手捧托盘,上面摆满珠宝。 陈九见状笑道:“上三楼境界的保镖?排场不错嘛,看样子这下送来的真是值钱货。” 一语道破玄机。 领头的那男人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本以为是两个土大款购物,他带着兄弟几人来走个过场,以防有意外发生,没想到遇着真大佬了,一眼就看穿几人的底细。 男人凝神细细望去,却感知不到任何异常,少年女人气息悠长平缓,看着纤弱不堪,内腑气海也毫无波动,完全一副普通人的样子。 可过往多年来的厮杀经验告诉他,这两个人很危险! 见到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陈沉重重冷哼一声,无形杀机瞬间弥漫全场,那几个普通人倒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觉得四周好像突然冷了几分,忍不住打个寒颤。 男人却如遭雷击,心脏狠狠抽动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停止跳动,浑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的炸裂开来,他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男人心下十分骇然,自己还没摸清对方底细,反被人家一个眼神镇压住,这是怎样的实力差距? 莫不是两个大师境界?落阳镇内何时有过这么年轻的高手了?过江龙? 少年上前半步挡在陈沉身前,替众人阻拦这浓重的压迫感。 男人低着头,声音略带颤抖道:“对不起两位大人,是在下无礼了。” 不知内情的导购员愣了愣,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您平日里不是横的很嘛?连商场大老板都不太放在眼里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有礼貌,吃错药了? 陈沉冷冰冰道:“养尊处优惯了,让你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若再有下次,后果自负。” 陈九眉头微皱,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收敛起杀机,说道:“你这么凶干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职责所在而已,万一我们俩是强盗呢?你能不能温和点儿?” 陈沉充耳不闻,直接把头扭过去,懒得搭理他。 原来这位小少爷才是正主…… 男人如此想着,颤颤巍巍道:“感谢您的理解。不过也怪不得这位女士,毕竟是我等无礼在先,实在万分抱歉。” 这会儿众人终于看明白原委,搞了半天原来不是这老小子吃错药变得有礼貌了,而是知道惹不起对方呀? 导购、服务员们心下有些鄙视。 平常就会跟我们这些普通人瞎横,现在碰着真正厉害的,又怂了吧? 陈九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说道:“上三楼境界来之不易,怎么会想起来商场做个保安,大材小用嘛。” …… 小祖宗,老子不是保安! 男人有些无语,却不敢多说什么,耐心解释道:“我们兄弟几人是从西北战场上退下来的,退伍之后便接受了这家商场老板的邀请,前来维持日常秩序。讲是这么讲,不过平常我们很少出现,毕竟现在世道安宁。” “只有遇到某些大金额的订单交易时,我们才会露面,算作保驾护航吧。商场内其他商家若有需求,我们也会前来帮忙,毕竟人家入驻这里了嘛。就好像今天,这家首饰店的经理拜托我们前来照看一下。” 陈九颔首问道:“在落阳镇内备案了么?” 男人连忙点头道:“当然当然,备了的,这边退伍下来,那边就去镇守府做备案了,因为仁安城对武者、异能者的管控很严格。” “当年我们兄弟几人之所以没接受镇守府的邀请去做顾问,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条条框框太多了,还不如选择投身到私人老板的麾下,钱多事少离家近。毕竟我们兄弟几个,在西北战场厮杀多年,早已心力憔悴,就想着下半辈子平平安安的就行。” 陈九不禁莞尔道:“你倒是实诚。” 男人挠挠头憨厚一笑,说道:“不敢对您有所隐瞒。”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态度卑微,如此年轻的大师境界,不说自己,就算放到西北战场上,那位最高统帅程老将军也会对其以礼相待吧? 男人殊不知,眼前这位少年,正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位大英雄——程开合的亲外孙。 陈九略带赞赏道:“西北战场不比其他地方,战争一旦开启,哪怕越过上三楼成就大师境界,也难逃今天活明天死的命运,完全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们兄弟几人能平安活下来,殊为不易。” 他这辈子名义上的那几位舅舅,又何尝不是万中无一的强者?除了程五外,其他皆死在战场上。 “后来的急流勇退,选择自己真心想要的富足平安生活,这也是你们当年拿命拼来的,值得钦佩。” “今天相逢即是缘,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若是觉得这里待的不开心了,可以到仁安镇上找我。” 男人愣了愣,反问一句道:“仁安镇?”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虾米,当然知道仁安镇是陈家的大本营,而眼前这位小少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恐怖的境界,难不成…… 陈九微笑道:“别瞎想了,我只能告诉你,我家很大。” “嗯,很大。” “大到你们在其中只能当个管家,不过呢,也会有一定风险就是了,跟你们现在的平静生活当然没法比,所以我不强求,随你们心意咯。” 第137章 反向强吻 “遗民们被冠以叛徒名号,如丧家之犬般流落海外数百年。可我对此,一直深表怀疑。叛徒?呵呵,历史从来只由胜利者书写。”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男人瞬间明悟,郑重鞠躬表达谢意,沉声道:“多谢您的青眼相看,好意我们兄弟几人心领,将来若有改变想法的那天,我等必然前去投奔,还望您不要嫌弃。” 陈九报出号码让他们记下,说道:“一切自有缘法,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担,随心意动即可。” “明白,多谢,那我等先行告辞。” 说完男人扭头欲走,却被那名导购开口喊住,她看了看这兄弟几人,又看了看陈九,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男人知晓她心中的顾虑,笑着泄露天机道:“不用担心什么,这位爷如果有心想赖您的账,全落阳镇加起来也没谁能拦他。” 导购赶紧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是经理那边……” “放心,我给他交代,走了。”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导购心生不满,什么玩意啊,拿了钱不办事?那叫你来干嘛的?真无语,待会儿一定要把这件事报上去! 陈九开口打断她的出神,指着托盘上的珠宝说道:“讲正事,姐,来挑挑看,有没有看对眼的。” “嗯……” 他顿了顿,跟不放心似得又补充一句:“不要带任何主观偏见,就单纯以喜好来做客观评价。” 陈沉嗯了声,放眼扫过去,很快拿出一条通体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 这条项链仿佛是由无数颗闪耀的星星编织而成,散发着令人陶醉的璀璨。在项链的正中央,吊坠处则镶嵌着一枚深邃而神秘的蓝色宝石。 当这枚宝石被灯光聚焦时,就像一个无尽的宇宙深渊,深蓝色的光辉流转不息,宛如星辰,熠熠生辉。每一次光线的折射和反射都让这颗宝石散发出不同层次的色彩,从深蓝到浅蓝,再到淡淡的紫色,如梦幻般绚丽多彩。 陈沉露出几分赞赏之意,点评道:“不错。” 说得轻描淡写,可陈九却听出其中的满意,对于眼前这个傲娇至极的女人来说,‘不错’已经是极好的评价。 他大手一挥道:“就它了,连带着衣服一块试。手镯耳坠啥的呢?再看看呗。” “不了,其他都一般。” “行吧,听你的。” 服务员笑意盎然道:“您这边请,我们带您去更衣,正好可以帮你换个发型。同时里面有鞋柜,都是限定款,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搭配。” 陈沉点点头没有拒绝,自己今天的马尾的确不适合这身装扮。 等她们带着那套云白色礼服进去之后,陈九望着导购问道:“项链多少钱。” “一千两百万。” 说完,导购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陈九的脸色,怕这个价格不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这名导购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两人的关系,姐弟?肯定不是。情侣?看着又不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两人之间肯定是以少年为尊。 所以,她倒是不怀疑陈九有没有这个财力底气购买,只是有些担心,屋里的那个女人对少年来讲值不值这个价位。 那位女士长得固然是人间绝色没错,可一千两百万现金,够砸出多少个美女了?千金一掷为红颜,这话更多是出现在故事绘本中,现实生活里极其少见,洗钱的除外。 见陈九面色平静不为所动,既没有明确拒绝或是购买,也没有开口讨价还价,导购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心思,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我知道,这条项链在价格上可能是昂贵了些,但上面的那颗宝石十分难得……” 陈九摆摆手打断道:“我知道,附着有生命能量嘛,虽然微弱,可胜在内外流转生生不息,可以长久维持住其本身的光泽。我之所以犹豫,是在想要不要把剩下的这些也打包了。嗯……算了吧,就不画蛇添足了,她不喜欢。” 说完他掏出银行卡递过去,接着道:“去刷卡。” 陈九的爽快大气,让导购双眸瞬间明亮起来,双手接过那张卡,喜笑颜开道:“好的,您稍等。” 声线语调有些难以抑制的发颤。 容不得导购不激动,毕竟按照店里的分成制度来算,今天这一记大单下来,她月末少说也能拿到二十万的奖金。 二十万!我将近两年的基本工资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感谢冤大头……啊不,感谢纯情小少爷的捧场。 她如此想着,三步做两步快速离去,生怕陈九忽然反悔。 待她走以后,陈九看向店里的服务员,指着里面问道:“衣服呢?多少钱。” 女人面色有些为难:“如先前所说,原则上来讲这件衣服只作展览用,不对外售卖。店长原来放过话,说真要有客人铁了心的想买,那至少得七位数打底。” “就因为这个价格,吓退过不少顾客,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哪怕让我说,这个价格也是虚高的,这位少爷,要不这样吧,我下去给店长打个电话,和他说明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把价格打下来。” 女人不是傻子,能让商场里那几位镇场子的人、都如此郑重、甚至于说低声下气对待的贵客,肯定来历非凡,自己当然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 陈九又掏出一张卡,笑着道:“你倒是坦率的很,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刷卡吧。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和你们老板说一声,如果觉得挣的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嗨,算了,哪个商人会嫌挣钱多?刷卡,密码在背面。” 女人忍俊不禁捂嘴轻笑,又很快止住,接过银行卡说道:“好的,您稍等。” —— 大概半个钟头后,等到陈沉脚踩高跟鞋略带不适的走出来时,少年瞬间看傻了眼。 神情呆滞。 陈沉本就面容姣好出彩至极,那张如鹅蛋般圆润的脸颊线条流畅自然,挺直鼻梁精雕细琢而成,秋水明眸闪亮动人,似画卷美景,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烈焰红唇更是为其平添几分妩媚。 虽不施粉黛,却足以颠倒众生。 如今在高跟鞋的加持下,身姿更显修长挺拔,犹如一株清冷白玉兰,亭亭而立。原本扎起的马尾辫被挽成一个精致的厚重发髻,稳稳盘踞在脑后,仿佛一顶华美的冠冕。 身上那件云白色的拖尾礼服采取无袖设计,简约大方,但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奢华气息。其领口处以细腻针法绣制了淡淡的金色云纹图案,而颈间佩戴的那条蓝色宝石项链更是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与她那如羊脂白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相互映衬。 裙摆前方开到小腿处,露出修长笔直且白皙如雪的美腿,引人无限遐想。脚上踩着一双浅银色的高跟鞋,鞋尖和后跟处都镶嵌着闪烁的碎钻,如同繁星点点坠落凡尘。 陈九忍不住轻声呢喃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从此不惹人间桃李色……” 见他一直痴痴望着自己,陈沉脸上罕见的生出两抹红晕。 很快她便调整过来,捏住裙摆施施然地转了个身,微笑问道:“好看么?” 玉背展露无遗,细腻柔滑的肌肤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在暖黄灯光下散发出淡淡光泽。 别说陈九,就连那几个同为女性的服务员导购,此时都有些看呆了眼,满脸艳羡之色。 有一种美,可以做到忽视同性相斥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令人生不出比较的心思。 陈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到女人跟前仔细打量着。 在这种带有十足侵略性的目光下,陈沉莫名的有些心虚,立马挪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陈九笑了,使劲点头满脸认真的答道:“好看。就是……” 闻言女人望向他,问道:“怎么了?” “就是你穿上高跟鞋之后,变得更高啦,我都得昂着头看你。” 陈沉莞尔一笑,微微屈膝让自己保持着和少年相同的高度,神色温柔道:“现在呢?” 陈九微笑着摇摇头,双手扶助她的肩膀将其拔高,旋即踮起脚尖捏了捏她的细嫩脸蛋,轻声道:“不用将就什么,因为我还小,再过两年就能长得和你一般高了,能等么?” 陈沉愣了愣。 下一刻,嘴角翘起,显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她柔声道:“就算不想等,但也得等啊,毕竟我又不会再长下去。而且我估摸着,你以后肯定能长得比我高。” 陈九笑意盈盈道:“后半句倒是挺中听。可开头那叫什么话,咋听着这么不情愿呢?我可没强迫你喔。” 睁眼说瞎话不是? 陈沉想起某些事情,提起着他的耳朵旋转一百八十度,恼羞成怒道:“还敢说你没强迫过我?” 几个服务员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而且……貌似很刺激的样子? 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陈九满脸无辜之色,摆摆手矢口否认道:“没有,坚决没有。” 说着,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坏笑,下意识地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什么。 话说这女人的双唇虽然血腥味重了点,可触感真的很不错。 柔软且温润。 少年如此想着,陈沉却突然搂住他,如同他早晨对待自己那般,强行吻了上去。 陈九佯装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道:“有人!有人在呢!” 双臂却格外自觉地环上女人纤细腰肢。 陈沉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恶狠狠道:“闭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悄悄离去。 第138章 冰糖葫芦 “人如水势,擅动且无常形。” ——大陆简史·批注版。 当两人再出来时,天色近暗,街上却越发的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陈沉换回了之前的衣服,项链、礼服被一道打包送去了镇守府暂放,她却黛眉微蹙满脸的不悦之色。 陈九没好气道:“我说姑奶奶,您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女人略带不满斥责道:“先前说得话,你是一句没往心里去?就那点儿零花钱,你瞎糟践什么?不明白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么?” 刚才在店里临走准备结账时,陈沉本想自己付钱。她这些年虽说待在红楼中衣食住行皆不愁,没有花钱的地方,可这并不代表她缺钱。相反,陈沉极度富有,至少比陈九这个口袋揣着俩钢镚就敢装大款的土鳖富。 可那会儿陈九却一脸坏笑的对女子说,试也试过了,咱们逃单吧,说罢直接带着她飞奔离去。 陈沉当然知道少年是在借着玩笑的语气,打消自己付钱的念头,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些生气。 我的话你就从来没往心里去过么? “哎呀……” 陈九赔着笑凑上前轻轻替她揉捏肩膀,说软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知道你有钱,可不就这么几件小玩意嘛,谁给不是给?再者说,这是我的心意。至于你先前说得那些话,我肯定是往心里去了。” “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花钱,全指望你了。毕竟我这人牙口比较软,大部分时候只能吃得动软饭。” 陈沉从来都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可偏偏在少年这里,只要他跟自己搞嬉皮笑脸插科打诨那一套,自己就怎么都提不起心思真跟他生气。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陈沉显得有些烦躁,不依不饶道:“瞧瞧你那副惫懒的德性,还有没有一点陈家人的样子?想吃软饭,你是那种能吃软饭的人么?” 陈九眨巴两下眼睛,指着自己满脸无辜道:“我这副长相,大概率是能的吧?” 女人气笑了,抬手就是一记板栗重重敲在他头上,白眼道:“无赖!” 陈九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道:“咱俩到底谁是无赖啊?我强吻你,是为了帮助你。而你呢?纯粹占我便宜。” 听到这话陈沉反而平静下来,回首看了眼商场,淡淡道:“出了那扇门,就别再提这些事情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九歪歪头,反问道:“为什么。” 女人自嘲一笑,声音有些低沉道:“镜花水月,只是一场梦罢了。” 真实而又虚妄。 陈九微笑道:“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讲的这般随意,不过大梦一场,呵呵,那我现在不跟你抬杠,就问你一句,这个梦境给你的感觉如何?” 他盯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阻碍直达内心深处。 女人抿起略显清冷的纤薄双唇,保持沉默。 隔了会,她轻声道:“美好,却充满不真实感,似泡影。归根结底我们不是一类人,在你眼中,人间处处是欢喜,并且不吝于向世界表露自己的善意,向周围人传达自己的信任,可我恰恰相反。” 陈九明白她的顾虑,温声道:“你的不安与生俱来,需要你本人去克服,当然,这种改变究竟有没有必要?看你怎么去权衡抉择。 “而我,绝不会奢望自己现在、或是将来能给你带去什么狗屁安全感。” “因为但凡那样做,只会让你徒增压力罢了。” 陈沉面色复杂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想通透这些,我很开心,如释重负。” 少年扬起嘴角笑问道:“怕我真的爱上你?啧啧,真够自恋的。” 陈沉并不在意他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置可否道:“你还小。嗯……” 她顿了顿,强调道:“生理上的小,正处于一个对情感懵懂无知却又充满好奇憧憬的年纪,分不清依赖、喜欢、好感、爱意之间的区别。恰恰是这些东西,最容易影响到一个人的心志。” …… 陈九愣了愣,轻轻拍拍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少搁这里画蛇添足,或者说是在强行给自己一个解释。成天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累不累?” 陈沉反问道:“你想的难道少了?” “哈哈哈,如你之前所说,我们不一样的……” 少年眉目间满是温柔笑意。 他轻轻拉住女子的柔荑,目光转向前方繁华,温声道:“暂且先放空自己,就这么慢慢走下去吧,走到哪是哪,好么?” 陈沉犹豫了会,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好。” —— 两人就像一对普通情侣、亦或是姐弟,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中漫步闲逛。 陈九出声问道:“有多久没这么悠闲了?” 陈沉认真想了想说道:“十六年。” “嗯?”陈九有些惊讶,眉头一挑反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陈沉点点头说道:“十岁那年,我出来执行任务,在仁安镇附近,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尽管过程有些艰难,可所幸平安完成。之后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或者说恐惧,便来到一条像今天这样繁华的商业街内闲逛,长见识也好转移情绪也罢,总之逛了很久。” 陈九追问道:“后来呢?就没再瞎溜达过了?你应该有很多需要外出执行的任务,忙里偷闲不是难事。” 陈沉平淡道:“没,自那一次之后就腻了,一个人有什么可闲逛的?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少年牵着她的手悄悄握紧几分,笑道:“现在是两个人了。” 忽然他眼前一亮,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拉着女子匆忙朝远处奔去。 陈沉有些无奈道:“真不知道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像谁。” 几分钟后,两人在一处小推车旁站停,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陈九把脸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的望着里面说道:“我好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 陈沉笑意促狭,打趣道:“西海黄村还有人会做这玩意?” 陈九翻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一边儿待着去,你懂啥?” 他看向老板说道:“来一串,纯山楂的,不要芝麻粒、花生碎、葡萄干。” “好嘞,糖纸要么?” “不要不要。” —— 陈九左手拉着女子,右手捏着糖葫芦,一路上津津有味的舔舐着,看得陈沉直泛恶心。 她有些嫌弃道:“你不能好好吃么?” 陈九塞了一个糖衣被舔净的山楂进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不懂,爷吃得不是糖葫芦,是逝去的青春回忆,当然要细细品味。” “矫情,”陈沉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有些不满道:“且自私,吃独食。” “啊?”陈九傻眼道:“你也要么?我以为你不会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陈沉不屑道:“你都能吃,我怎么就不能?” 这都能攀比赌气一下? 陈九有些无语,摆摆手随意道:“都跟你说了,我有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所以并不单纯是怀念、喜欢它的味道。” 上次吃,大概是好几十年前了吧?嗯,得追溯到自己踏足宇宙星海前了,那时即将离开地球,与父亲见最后一面,他递给自己的就是这玩意。 还搞煽情那一套,说什么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糖葫芦,可偏偏满口蛀牙,因为害怕伤害你的牙齿,就很少给你买,哪怕你苦苦哀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个蠢货,你都已经那副德性了,再吃俩糖葫芦又能怎么样? 可远逝的时光,让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年,如今你长大成人即将远航,我作为父亲既不舍别离,又真切为你感到骄傲。 激励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当你决定为了人类的将来、舍生忘死踏足头顶星海时,就已经做好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 今天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人间……拿着糖葫芦等你。 直至今日,陈九仍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年过半百两鬓微霜的父亲,手持冰糖葫芦望着自己,眼含热泪哽咽不止,神情哀伤至极。 思绪流转万千,他抬起头默默仰望星空。 父亲,儿子回来了,糖葫芦也在,可您去哪了呢? 依稀记得您当年说过,人死后,会化作天幕上的恒星。 这是真的么? 如果是,那您还认得现在的我么? 大概……不会认得吧。 少年自问自答,心下有些难过。 泪水悄然布满面庞,浸湿衣衫。 陈沉静静凝望着他,没有去询问什么,轻声道:“十岁那年,是我第一次杀人,同样是我第一次吃冰糖葫芦,味道酸酸甜甜,我很喜欢。可转念一想,那抹刺眼的亮红色,与鲜血何其相似?于是,我大吐特吐,哭得撕心裂肺。” 说着,女子伸出手轻抚少年面颊,似要替他抚平哀伤。 少年扭头看向陈沉,擦干眼泪问道:“现在还像么?” 陈沉摇摇头,说道:“不像了。” 他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带着些许哭腔道:“呐,你也吃。” 朱唇轻启咬破甜蜜糖衣,将泛着淡淡酸涩味道的山楂送入口中。 “很甜。” 女子嘴角上挑眉目弯弯,神情温柔。 好一对可怜人。 第139章 城防军 “黎明大陆实际上的掌权人,看似是安天城中那五位阁老,实则在关键时刻能一锤定音的,还是星空学院。”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的情绪好像六月天气,说变就变。他看着糖葫芦上的牙印,乐不可支道:“姐,你还是个大豁牙呀?看把这咬的,跟狗啃得似的。” …… “咚……” 陈沉懒得跟他多废话哪怕一个字,转手就一记叩指重重敲在他的头上。 少年不以为意,一边揉着脑袋缓解疼痛,一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两人自拍,说道:“留个纪念,冰糖葫芦的酸甜只能存留刹那,可相片跟回忆却是极难褪色的。” 陈沉终究是杀手出身,于黑暗中行走超过二十年,骨子里就对拍照这种事心生抗拒,因此整个人显得极为僵硬,表情更是冷淡,甚至刻意扭过去半张脸。 陈九不满道:“三天后的那场商会,你也打算戴着面罩去参加?姐,该试着学会如何在光明下生活了。” 女子哦了声,说道:“那再拍一张。” 少年搂过她的肩膀将两人拉近,自己则扭头把脸凑过去,轻轻贴上她的侧脸。 陈九咧嘴大笑,陈沉双唇轻抿微微上扬。 手指重重按下。 咔嚓。 照片中的两人相拥在一起,显得和谐且融洽。 一人笑的肆意张狂,一人笑的宁静婉约。 陈九很满意这张照片,点点头赞誉道:“好一对俊男靓女。” 说着他退出相册。 就在屏幕即将熄灭的一瞬间,眼尖的陈沉好像发现什么,忽然出手抢夺过电话,指着发亮的屏幕怒气冲冲道:“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陈九之前的屏显是一幅动图,地球在浩瀚宇宙中不断转动。 可现在却变为一张静止图片,是之前二人在店里拥吻时的景象。 陈九理不直气也壮,直接拿回电话装进口袋中,挺着胸脯不满道:“什么叫偷拍?我至于干那种事儿么?” 陈沉皱眉问道:“那群店员拍的?这么没有职业素养?” 陈九坏笑一声,说道:“当然不是,她们不敢。是二楼的隐藏监控,你后来去换回自己的衣服时,我到总控台把这段录像调走,觉得其中的画面很唯美,就截了一张做屏显。” 陈沉咬牙切齿道:“你经过我同意了么?无耻!赶紧删了!” 陈九微笑道:“你之前强吻我,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啊。而且你说过的,所有事情恍若大梦一场,似幻似泡影,出了门就不要再提。别再啰嗦了喔,否则就招人厌了。” 到底谁招人厌? 眼看讲道理讲不过,陈沉气的牙痒痒,下意识就想用强。 陈九提前察觉到,悄摸退开两步安抚道:“你眼中的虚妄泡影,可在我看来确是真实存在过的,你现在当然可以强迫我删掉这些东西,可你删得掉我脑海中的记忆么?删得掉我的感知么?” “我说姐姐,风动幡动?仁者心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因为在乎,所以着相,进而乱了心境。几张照片罢了,不至于。” 陈沉恼羞成怒道:“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拿这些东西出来说事!” 咦? 陈九有些惊讶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大可放心,咱们之前说好的嘛,也就这几天做个普通人,顺其自然,等回到仁安城,一切又会步入正轨。” 闻言陈沉渐渐收敛起怒意,白了他一眼说道:“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陈九大大咧咧道:“当然啦,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想的却是:咱现在才十六岁,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成年之前的允诺,当不得真。 陈沉略带狐疑的看了看他,总觉得这小子在琢磨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陈九靠近拉住她的手,笑道:“行了,别再纠结这些有得没得,走,吃饭去,今天消费太多超预算了,晚饭你请。” —— —— 落阳镇镇守府内,这个时间本该是下班点,可其中那栋主楼却是久违的灯火通明,走廊过道上穿插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遵新,此刻正在祝国安办公室中向他汇报情况。 男人拿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轻声道:“军伍部贪污案的事情捋明白了,涉及的部门有些广、人员有些多。” 祝国安一边快速翻看着卷宗,一边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让我猜猜,最高应该涉及到某位副镇守?” 王遵新点点头,回答道:“您判断的很准。” 他顿了顿,轻声吐出一个字:“沈。” 落阳镇内八位副镇守,只有一人姓沈。 祝国安瞬间了然,说道:“是他就不奇怪了,虽然退役军伍这块不归其分管,可镇内财政是由他统筹,想做些手脚很容易。” 王遵新嗯了声,说道:“所以我不敢贸然行动,先来征求您的意见,是抓一批小的敲山震虎,还是直接斩草除根?” “如果是后者,那咱们可能得尽快行动了,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那位沈大人肯定已经嗅到危险,逃跑他不敢,更加不舍,但难保不会提前出手杀掉那几个重要人证。” “而且假如真要决定抓,咱们还得提前向仁安城打报告呢,这又是一段时间。” 祝国安看了看他,面露古怪笑意:“九少爷明明是把事情交给你来办,现在你却想把难题交给我。老沈这人贪是贪了点,但既有才干也有魄力,按照我的想法肯定是杀不如留,给个教训便好。” 王遵新苦哈哈道:“那我可就惨了,等到九少爷这边一走,风头过去,老沈那边肯定要来对付我,毕竟这事儿是我主导的。虽然我也不怕他什么,可谁想被贼惦记着?” “哈哈哈哈,”祝国安指着他开怀大笑,说道:“你倒是坦诚。” 王遵新无奈陪着笑道:“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祝国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望着他说道:“按理说,你有九少爷的免死金牌在手,其实完全可以越过我直接逮捕老沈,事后我也没道理指责你什么。但你足够痛快,足够给面子,愿意把选择权交到我手里,表达了充分的信任。” “对此我很开心,就像中午那会儿接到你的电话一样开心。” “这说明,咱们那通交心没白聊。” “既然你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我这艘小船上的船员,那我没理由让你难做,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这个恶人,我替你当。”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黑色保密电话,按下几个数字后拨通。 “给我转接城防军。” “好的祝镇守,请您稍等。” “叮铃。” 提示音仅仅响了一声,电话中便传来一道厚重男声。 “您好祝镇守,有何指示?” 祝国安沉声道:“传我命令,即刻逮捕落阳镇副镇守沈森,连其所有直系亲属在内,全部扣留。书面文件我事后签署上报给仁安城,抓紧时间。”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道:“保证完成任务。” 王遵新看着雷厉风行的上司,忍不住赞叹道:“进入镇守府四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调动城防军,您对落阳镇的掌控超乎我想象的深。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雷霆万钧。” 仁安城实行军政分开制,每个镇上都有一个治安总队,由镇守府财政供养,同时独立管理,满编标准根据镇内人口总数来计算,不得超过百分之一。执法人员素质普遍参差不齐,装备同样简陋,只能用来对付普通人,或是实力不强的武者、异能者。 而驻扎在各个重镇内的城防军,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杀器。 他们有一套独立的财政系统,人员升迁、战略部署等,都由仁安城主府进行统筹管理,理论上在没有得到城主府的首肯前,他们不会迈出军营一步,除非镇上出现什么紧急情况。 各个重镇的领导层同样如此,但凡涉及到镇守级别,无论正副,都由城主府下发任命通知或是罢免文件,当然,提名权还是在当地镇守手里。 今天这事儿按照流程来讲,应该是祝国安先把沈森这位副镇守的犯罪证据交上去,待到仁安城主府那边审核完毕后,才有权利对其采取滞留手段。至于到最后要不要彻底拿下他,得靠城主府拍板。在这个过程中,当地镇守能起到重要性作用,但却不是决定性。 可今天的祝国安完全是在越俎代庖,手伸得有些过于长,既没先跟城主府打招呼、直接就去抓一名副镇守,而后又在没有提前签署书面调令的情况下、擅自动用城防军这把利器。 眼下,男人心中对自己这位看着极好说话、成天跟谁都笑眯眯的顶头上司,又多了几分重视。 祝国安隐约能猜到些他的想法,摆摆手不以为意道:“等到未来哪天你自己成为一镇镇守时,就会发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就比方讲今天这事,我占着道理嘛,事急从权,万一动作迟顿点,让老沈跑了、或是自杀了,该怎么办?所以我事后对城主府,怎么着都能有个交代。至于城防军……” 祝国安笑了,目光悠远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140章 九少爷行不行? “温故而知新,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人生境遇中,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自然不同。” ——大陆简史·批注版。 城防军怎样? 王遵新有些发自内心的好奇。 他虚心请教道:“望您指点迷津。” 祝国安站起身遥指楼外,淡淡道:“万家灯火通明,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都离不开镇守府诸位同僚的努力,可说到底,这些不过是表面风光的东西,真正的地基在哪?” 他自问自答:“在于军权、武力,这才是维持和平繁荣的基础。” “遵新老弟,你千万要切记一点,仁安城内十五重镇的军权,一定是牢牢掌握在红楼手中的。听好了,是红楼,不是仁安城主府。” “所以这个时候,各地镇守在城防军中培植一些自己的势力,是无伤大雅的,红楼甚至很乐于见到这种景象。” “正是由于这点,今晚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光明正大的调集城防军,只要别背着红楼悄悄摸摸搞什么小动作,一切问题都不大。” 王遵新恍然大悟,喃喃道:“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制衡二字。用各镇兵马,来制衡城主府。” 祝国安微笑道:“就是这个道理,那位看似隐居红楼、多年不问世事的陈家老爷子,实际上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仁安城的掌控,反而日益渐深呐。” “他老人家的手段之多、心计之深、能力之强,放眼整个黎明大陆少有人可以与其比肩。关键这位还是第一个做到能手持天雷返世间的人类,镇压一切魑魅魍魉,文武双全,你说气不气人。” 王遵新明明知道自己与那些个大人物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可依旧忍不住心生向往,面露崇拜道:“做人做到这份上,何等的了不起。” 祝国安乐呵呵道:“当然,天选之子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了,可作为他的子孙后辈,那可就惨咯。你看陈起大人在他父亲面前像不像傀儡?陈曦陈总像不像个唯唯诺诺的孩子?”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爷子的几个子女虽然也都是人中龙凤,可跟其本人比起来,都逊色不少,陈落大人同样不例外。嗯……倘若把他们几人的优点都集中起来,放到一个人身上,差不多能媲美老爷子。” 王遵新愣了愣神,因为忽然想到一个人,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他的样子。 男人试探着问道:“九少爷?” “啊?” 祝国安惊讶的望向他,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开玩笑道:“遵新,你该配副眼镜戴了。你看九少爷,有哪点像陈家人了?他两次来落阳镇,两次搅动风雨,都是为了毫不相干的其他人。” “说九少爷是为了养望?那他也太虚伪了。单纯良心使然?呵呵,别说他这种天大人物了,就说咱两吧,坐上高位的人能有良心这种东西存在么?再不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我祝国安、以及他二叔陈曦的底线在哪,能否容忍他一直肆意妄为下去。” “可无论哪种,都略显下乘。” “总之这位小少爷呀,能力手段肯定是有的,心计同样不浅,可也顶多就是正常偏上的水平,毕竟年纪、阅历在这里摆着,受限太多,跟老爷子没法比,甚至于说真要放开了斗起来,他连他二叔都斗不过。要不是看在小少爷背景深厚的份上,谁愿意搭理他啊?既难缠,又得不到好处。”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态度与看法,跟你无关,毕竟未来几年你还要指着这位小少爷呢。” 王遵新颔首说道:“的确,先不管九少爷能力如何,但至少身世背景没得说。之前您跟我提过一嘴陈落大人之后,我留了个心眼,托关系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履历堪称完美,若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死战导致败走红楼、远赴东海,现在妥妥的家族、仁安城双接班人。西北程开合老将军,那就更不用说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城之主,或者说独立王国,对诺大西北有着近乎十足的掌控力。” 祝国安略带羡慕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慨道:“是呀,所以你千万要抱紧这条大腿。” 男人点点头,告辞道:“嗯,我先下去了,争取今夜能坐实所有证据口供。” “好。去吧。” 王遵新起身离开,一路上仍在回想祝国安之前说得那句话:把所有子嗣的优点集合起来,方能媲美老爷子。 他提出陈九,却被祝国安直接否决。 男人虽然附和了几句,可内心深处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是和陈九亲身接触过的,知晓那位少年做这些事,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目的,纯粹良心使然,为了毫无关联的人,甘愿自担风险、承受后果。仅凭这一点,便已经胜过世间绝大部分普通人,更别提他们这些权贵。 世家子弟中,有几人能做到像他这样?既把自己当人,也把别人当人。远得不说,单讲当年那个仗势欺人、结果被陈九斩断一条胳膊的申屠禄,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能力手段、心计城府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是能后天培养、进步,可良心一旦丢了,很难再找回来。 念及于此,王遵新神色愈发坚定。 管它明天怎么样,先把今天的事情做好,但求无愧于心! —— —— 月朗星稀夜色渐深,主仆二人漫步到一处公园内。 陈九于斑驳枝影中行走在前,出声问道:“还记得这里么?” 女子耳闻蝉鸣遥望四周,轻声道:“当然,赵传久那家伙当年就是在这里劫杀的你。然后你因为担忧我的伤势,选择放我去追杀那名逃跑的刺客,独身面对赵传久,导致自己被那位天人抓走。呵呵,心慈手软,愚蠢。” 嘴巴不饶人,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记忆被唤醒,女子心中暗自念叨着:原来你的愚蠢,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但她并不反感这份愚蠢。 就好像过于理智、事事不出错的人,向来不讨人喜欢一样。 陈九耸耸肩不可置否,开玩笑道:“的确挺愚蠢的,听说那时候你们几个在天上藏着,像看猴戏似的看我被赵传久揍,临了陈某想强行挣脱束缚下来救我,你还阻止。” 陈沉撇撇嘴,略带嘲讽道:“当时我就想看看,你能藏拙到什么时候,手刀六停之下陈落的金刚体魄都能破开,区区一个变异后的赵传久,能让你陷入到那种被动境地?只是没想到,你的示敌以弱,竟然真钓出一个天大黄雀。” 陈九点点头说道:“嗯,那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甚至可以笃定这就是爷爷设的局,便想着等老家伙的后手出现我再反击,万万没想到来的是天人。” 陈沉面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少年头也不回道:“想问什么尽管问。” “有些好奇,当时那位序列号极高的天人,带着你玩了手灯下黑的把戏原地等待,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伤的如此之重,而且那天你出来后,心境似乎有所变化。” 陈九坦诚道:“没发生什么,就是她先治好了我肚子上的那道贯穿伤,然后邀请我去天上做客,关于古武秘技的事,我没答应,就跟她打了一架。嗯……说是打架不太准确。当时,我想尝试看能不能杀了她。” 嗯? 陈沉用别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来那时的你不止愚蠢,还有些傻,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陈九淡淡道:“古武秘技擅长以弱胜强,所以……” 他停了停,自嘲一笑道:“呵呵,好吧,其实这不是根本原因。最关键的点在于,当时我很害怕,亦或说恐惧,到达一种难以自拔的境地,因此产生应激反应。” 陈沉轻声道:“很难想象你完全失控、被情绪支配的样子。” “是人就有弱点,我也不例外。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天人即魔障,无法逾越。” 说着陈九转过头望向女子,露出一个玩味笑容:“你先前问我的后半句话,出来之后心境有变化,其实是想问,在我返回陈家时,凌悦宁那女人对我做了什么吧。” 陈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平淡道:“说不说随你。” 少年满脸微笑,回身拉住她的手边走边道:“没什么不能讲的。那女人在老爷子的授意下,强行将我定神意图发掘出我心中隐秘,却不小心勾出心中魔障。无边无际的黑暗、视众生为蝼蚁的天人随之降临,我当时很恐惧,没有反抗的勇气,甚至想过死在里面算了。可最终,我还是出来了,划破黑暗,得见黎明。” 陈沉轻眯起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危险意味。 她语气不善道:“凌悦宁这女人留着早晚是个祸害,她的能力实在太过诡异,防不胜防。” 陈九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哎呀,别那么大杀气,我后来不是平安出来了么?尽管过程有些惊险,可同样受益良多。” “往好了看,当时如果没有那女人的画蛇添足,我自己是万万不敢主动去面对恐惧的,更别提斩断,也就做不到后来的心境澄明了无挂碍。所以嘛,教训可以给,杀人就算了。” “哦。” 陈沉点点头,极其敷衍的应了声,明显没把这话当回事。 第141章 睡个好觉 “鞘的本意并非是为了藏锋,而是抑心。”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及时转移话题道:“后来我昏迷过去,听说是程开合打破空间牢笼救出了我?却又在我醒来之前离去。你跟他打照面没有?我这位外公实力如何。” “远远见了一面,嗯……” 陈沉回忆起四年前的那个高大雄壮背影,年逾花甲却丝毫不见颓败,一身怎么也遮不住的武夫彪炳气焰,堪称绝世无双。 她客观评价道:“如果他当时真铁了心的要带你回西北,我、陈某、老师,三个人加一块也拦不住他。” 陈九眉头高挑,反问道:“这么夸张?” “嗯,”陈沉接着道:“虽然他与老师同为宗师境界,可到了他们这一步,哪怕只胜半筹,战力都是天差地别。老人家的拳头太重,重到黎明大陆上无人敢正面硬撼。” “哈哈哈,得,”陈九乐呵呵道:“路漫漫其修远兮,报仇之路遥遥无期呐。” 陈沉摇头道:“你有未来,他没有。” 少年一把搂住她,咧嘴灿烂笑道:“过往早已消逝,未来太过遥远,我只在乎今天,走吧,该休息了。” “嗯,你找好落脚地方给我发定位就行。” 四年前游历仁安城时就是这样,陈九自己找酒店宾馆住,陈沉、陈某藏匿在黑暗中守护。 到了他们这种地步,连着十几天不睡觉都是家常便饭,甚至可以达成一种玄妙的假寐境地,看似陷入到深沉睡眠休息中,实则对外界的感知反而会比平时更加敏锐。这样既能缓解身体上的疲劳,也不耽误正事。 陈九摆摆手拒绝:“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搞主尊仆低那一套,况且你也不是我的仆人,我们是平等的姐弟关系,凭啥我躺床上安心睡大觉,你就得藏在影子里默默守护?我又不是婴儿。” 陈沉有些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别再啰嗦了,跟唐僧念经似的,走走走,一块儿去。” 目的已经达成,陈九也不在意她的恶劣态度,掏出手机从地图上搜索最近的宾馆。 ——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在一所破败老楼前站定。 楼道里黑不隆咚,墙面掉漆掉的厉害,乱七八糟的小广告贴的哪里都是,悬挂着的招牌向左歪斜,一阵微风吹过它也随之摆动,摇摇欲坠,里面的灯带大概是接触不良,时亮时不亮。 招牌上四个大字:幸福宾馆。 陈沉静静望着眼前这一幕,好奇问道:“你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不至于这么委屈自己吧?” 她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毕竟行走黑暗这么多年来,什么恶劣环境没待过?某些极端情况下,别说床了,能靠在尸体上闭眼小憩几分钟都是一种巨大的满足。 陈九眼皮跳了跳,指着手机满脸悲愤道:“他家的好评最多啊!我又不会细看评论,哪里知道是这副德性!”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而且,附近就他家可以不用登记身份信息,拿钱直接入住。咱们俩身份这么敏感,肯定不能登记。” 陈沉幸灾乐祸的望着他,嘲讽道:“大少爷,那现在怎么办?要我说就委屈您一下,今晚屈尊下榻此处,反正只是睡个觉嘛。” 那我他妈还不如去睡公园的躺椅! 不过…… 嗨,谁让咱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环境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睡。 念及于此,陈九假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双手插兜语气烦躁道:“走走走,进去。” —— 前台是个中年男人,在看到陈九二人时表情明显有很大变化。 惊讶且疑惑。 气度非凡,非富即贵。 这是他给两人贴的标签。 这对公子小姐,是体验生活来了?还是说……身份见不得人? 嗯…… 算了,你们都不嫌弃我这里条件差,我干嘛要操心你们的身份?爱谁谁,给钱就成。 心中打定主意,男人起身微笑道:“您好两位贵宾,钟点房还是过夜?前者二百一小时,后者一千八。” 态度和善至极,说出来的话却不能入耳。 闻言,陈九嘴角抽了抽,直接变脸毫不客气的骂道:“拿我当凯子宰?就你这破逼地方,敢要一千八?还二百一小时?你怎么不要一万呢?少他妈扯犊子,二百一夜,多一分都没有。要不我拆了你这破房子!” 这小子,原来不是白痴啊? 二百一夜…… 平时都是五十的…… 嗯……多赚一百五,也不算少了,成交! 男人不再犹豫,面带微笑道:“好的。刷卡还是现金。”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让陈九觉得有些吃亏,却不好意思再还价,毕竟刚刚是自己喊的价格。 陈九没好气道:“刷卡。” 男人从柜台下面拿出机器,点头说道:“好的,不过提醒您一句,没有大床房了,只剩一个双人间。” “嗯?”陈九问道:“就剩一间房了?生意蛮兴隆。” 男人有些骄傲道:“那是,这一片属我家生意好,一般都要提前一天预约订房的。” 陈九输入着密码,白眼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男人笑呵呵道:“我这里可是方圆十里内唯一一家、敢不录入查询顾客身份信息就直接开房的,担了这么大的风险,生意再不火爆一点,我图什么?” 陈九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后台挺硬嘛。钱付了,房卡拿来。” “嘿嘿,低调低调。这是您的房卡,请收好。” 8301。 少年看了眼房卡顺着指示牌找去,陈沉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嘴角噙着淡淡笑容,表情玩味。 陈九从头至尾都没有询问过女人的意见。 江湖儿女,何必拘泥这些小节? 他但凡多问一个字,都会显出自己的心虚,进而暴露出破绽。 反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一整层楼进行分割改造而成的宾馆,为了利益最大化留出将近四十个房间。 陈九他们的房间处在最拐角,同其他屋子没什么区别,狭小而逼仄。说是双人房,实则不到十五个平方的空间内,除了厕所以及两张靠的极近的小床外,再没其他东西。 所幸卫生做得还可以,该白的地方都是白的。 陈九身子一歪斜躺到小床上,闭目说道:“睡吧睡吧。” 女人站在过道上,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哼道:“双簧唱的不错。” 少年眼皮都没抬,装傻充愣道:“嗯?什么意思?” 陈沉嗤笑一声,说道:“房间有没有住满,我会感知不到?呵呵,之前从地图上搜到这里,同时记下老板的号码,而刚才于楼下时你双手插兜,应该就是在偷偷给那男人发短信,好让他告诉我们,只剩一间空房了。” 她面带嘲讽:“啧啧,至于玩这些心思么?想让奴婢暖床,九少爷说一声就是了。” 闻言,陈九睁开眼睛直接翻身而起,略微昂头盯着女人的双眸,神情有些复杂,委屈、难过、愤怒皆有。 他大声嚷嚷道:“说什么屁话呢?我是那种人嘛?” 嘴上理直气壮,好像自己身上有多大冤屈似的,心里却直打鼓。 这女人,这么聪明的嘛?一猜一个准。 陈沉看着他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面带微笑直接拆穿道:“戏有些过了。” “混账!你逼我的!” 陈九恼羞成怒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将女人扑倒在床上,对准她的柔媚双唇直接吻了上去。 陈沉没有分毫抵挡心思,反手紧紧拥住少年不算宽阔的后背,给予热切回应。 可此时女人的心,却宛如止水,平静异常。 她之所以任由陈九耍这些小手段不予当面拆穿,还是源于之前两人间的约定:顺其自然。 另外,她也想看看,少年到底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陈九感受着女人的回应,难抑心中的冲动,遵循本能上下其手。 之前陈沉有预设过眼下这种场景。 如果少年什么都想做,自己大概不忍拒绝,但绝对会很难过。 她不愿做一枚生死不由己的棋子,却无可奈何,抵挡不了命运的安排,两相交织下心境近乎崩碎。 可更不愿意沦为某人的附庸,或是泄欲工具。 那样,会让她想死。 清冷月光透过狭窄窗户打进来,为床上缠绵的两人披上一层银色外衣。 与此同时,陈九的动作越发粗暴直接,小床吱呀作响。 “唔……” 少年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女子耳畔。 她的心并没有被那股热气打暖,反而愈加冰冷。 陈沉有些愤怒,亦有些哀伤,可表现出来的,却是热情似火。 她直接撕碎少年的衣服,正欲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时,陈九却忽然出声叫停:“够了。” 嗓音低沉,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骑坐在陈沉身上,双手锁住女人的手腕,目光复杂道:“干嘛这么自暴自弃?既然不愿意,直说就是了,摧残自己有意思?” 陈沉抹过脸不去看他,倔犟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我愿意!” 陈九微笑道:“子非鱼、子非我的故事罢了,抬杠没有意思。嗯……” 少年轻轻沉吟。 “我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很久,” 他放开了对陈沉的束缚,安静躺在她身侧,轻声道:“希望今天能睡个好觉。” 第142章 想死想活 “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沉将头扭转过来,不依不饶的搂住他。 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睛如一汪清泉,明亮透彻。 “我让你停下了么?继续!” 陈九苦笑道:“大姐,我错了还不行么?您就原谅小的这次。”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钓鱼执法在先!” 陈九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人性经不起试探么?况且我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总之今晚到此为止吧,我没兴趣了,别来烦我!” 少年悬崖勒马的行为总算给予陈沉一丝慰籍,趋近死寂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可她却变本加厉的试探道:“真的没兴趣了?” 说着,女子一把拿捏住少年的命脉。 激情尚未褪去,火热依旧有所残留,在陈沉的突然袭击下,重振旗鼓。 女人双颊遍布红晕,但仍强装镇定道:“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要诚实。” 声音带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陈九双目赤红。 他怒视着女人,从喉咙中挤出三个字:“别,逼,我!” 嗓音沙哑,低沉至极。 陈沉毫不示弱的瞪回去,语气坚决道:“就逼你,怎么了?” “草!” 少年怒骂一声,翻身而起重新压在女人身上,双手抓住她的衣领直接暴力撕开。 胸前一片雪白,娇艳欲滴,好像在等人采摘。 陈沉认命般的闭上眼睛,娇躯轻颤。 少年呆呆望着这幅美景。 他双目有些失神,轻声呢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下一秒,热血上头。 眼看就要彻底失去理智,可陈沉眼角滑落的两颗晶莹泪珠,却让少年瞬间清醒过来。 犹豫片刻后。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盯着女人怒骂道:“你这个神经病!” 说罢陈九扭身钻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将脸凑了过去。 冰冷的水,刺激着火热的神经,温度逐渐降下来,头脑也越发清晰。 陈沉睁开眼睛,望向浴室灯光下的那个身影,听着里面传出的潺潺水声,心下异常复杂。 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很重要啊。 她有些开心,紧接便是愧疚。 今天这事儿,我做的好像是不太地道? 如你所言,人性哪经得起试探呢?况且,又是这种年少轻狂的岁数。 可是…… 你偏偏经住了呢。 念及于此,陈沉目光越发温柔,嘴角挂着浓烈笑意。 —— 几分钟后, 陈九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才从浴室中出来便看到女人那满脸奸计得逞般的笑容,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神经病!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 陈沉没理会他的愤怒,用被子遮住上半身,拍了拍身旁说道:“睡觉。” 一拳打在棉花上,陈九憋闷的有些难受,烦躁道:“滚半边去,各睡各的。” 陈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老实过来睡觉,我捅你三刀。” …… 面对赤裸裸明晃晃的威胁,陈九竖起大拇指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牛逼,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陈沉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所以无论少年嘴上怎么放狠话,但也只能乖乖去她旁边躺下。 用背对着女人,是陈九最后的倔犟。 陈沉白了他一眼,压根没有哄小孩的心思,拽过被子背对背而睡。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无言。 窗外蝉鸣依旧。 夜渐深,时间悄然而过。 大概一个钟头后,女子突然翻过身来,拿手指戳了戳陈九后背。 少年不耐烦道:“干什么,有话就说。” 女子平躺着,面朝天花板轻声呢喃道:“对不起……” 嗯? 这神经病还会认错? 陈九下意识就想翻身,腰间动了动最后却又强行止住。 他冷冰冰道:“错哪了。” 陈沉想了想说道:“不该用这种方式去试探你。或者说压根就不应该试探。” 少年压抑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试探与否看你自己心意,无论对错,可你不该拿自己当赌注!代价太大了!” 陈沉有些失神,喃喃道:“可我只有自己。” 少年猛地转过身,扶住女人的脑袋让她看向自己,怒气冲冲道:“所以就能随意的把自己押上赌桌?如果之前我没能忍住,做出令你无法接受的选择,到时又该怎么办?是你杀了我,还是你去自杀?” 面对质问,陈沉显得越发哀伤,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对不起,可我真的很害怕,怕你也把我当成一颗能利用的棋子,更怕你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泄欲工具。” 此时的女子脆弱至极,像头无家可归的小兽,蜷缩成一团使劲往少年怀里钻。 陈九深深叹息,面色逐渐柔和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哎……不要试图以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为锚点,你人生的锚点只有你自己!” “知道了……可你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啊。” 陈沉抬起头凝望着他,雾气朦胧的秋水长眸中,多出几分玩味笑意。 一听到她又提起这个,少年犹自愤怒道:“忍不住又能怎么办?强上了你?彻底打碎你的心境,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或是自甘堕落下去?” 怒从心中来之后,便是恶向胆边生。 “不过……” 陈九露出一抹坏笑:“嘿嘿,我现在得收点利息,就当精神损失费。” 说着他直接伸手攀向陈沉的胸脯。 山丘高耸,嫣红饱满。 “呃啊……” 女子发出一声腻人娇吟,媚眼如丝道:“小混球。” 感受着手中的滑腻,陈九满脸沉醉之色,显得异常满足,压根不理会她欲拒还迎的叫骂。 可少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几次揉捏后,他忽然闭上双眼,轻声道:“很久没能安心睡觉了,很久很久。” 说罢,他停下作怪的手,就那么老老实实的搂着女子,毫不设防的酣然入睡。 这让在心下打定主意:臭小子,今天你但凡再敢多进一步,我立马让你好看的陈沉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么睡着了? 陈沉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心底却又生出一抹失望情绪。 她摇摇头,意图甩去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少年深沉睡着,面容安宁祥和。 陈沉静静凝视着他的侧脸,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小混蛋,果然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最乖巧。 —— 时间悄然流逝,天色渐渐转明,东方极尽头处现出一抹鱼肚白。 陈九有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如他自己所言,很久很久,久到没有人敢信。陈沉可能认为是四年,从他于西海秘境返回陈家开始,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可实际上,从上辈子离开地球进行星际移民探索时,他就再没安心睡过一天,神经从来都是紧绷着的。 这一绷,整整二十年。 再然后,得见陆地,黑暗突然出现吞噬一切,包括地球在内。 他死了,随即又活了,活到几百年之后,沧桑灵魂附着到一个稚嫩婴儿身上。出生时的哇哇啼哭,则是源于无尽的恐慌。 我是谁?我在哪? 陈九生怕这是一场梦境,惴惴不安,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些,得以亲自感受并了解现在所处的世界,却又拜入黄村那位极致武夫的门下,开始接受惨无人道的训练摧残。 对此他倒没什么怨言。 在当下这个混乱离奇的世道里,不尽快让自身强大起来,怎么去弄清那些谜团?怎么去赶走那些天人? 但累也是真的累,心身俱疲。 而昨夜那场放下所有防备的酣睡,对于陈九来讲更像是久旱逢甘霖,总算给疲乏的心境一丝缓和的机会。 再睁开眼时,小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陈沉悄然出现在房间内,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提着早餐。 她望向刚刚睡醒、眼神仍有些朦胧茫然的少年,轻笑道:“一觉睡到大天亮,心真大。” 陈九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头脑渐渐清醒,玩笑道:“软玉在怀当然睡的安宁。” “呸!” 陈沉没好气的啐了声,扬了扬手说道:“吃饭。” 少年乖巧点头:“嗷。” 目光却止不住的在女人胸脯上来回打量着,满脸回味无穷之色。 陈沉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脸颊生出几分红晕,恼羞道:“看什么看?再敢乱看,挖了你眼睛!” “切。” 陈九还想再调戏她几句,口袋的电话却突然响起,是王遵新。 铃声有些急促,就像男人此刻的心情。 “九少爷!出事了!我家人被绑架了!” 嗯? 陈九眉头微皱,沉声道:“什么情况?不要着急,慢慢说,我在落阳镇,放心。” 得到少年的定心丸后,王遵新稍稍放松几分,语气焦急道:“您昨天让我查的案子,最后牵扯到一位副镇守,名叫沈森,后来在祝镇守的帮助下调动城防军直接逮捕了此人,以及其他相关人等。” “而我昨天一夜都在镇守府内办公,抽丝剥茧坐实证据。可当我刚才回到家后,发现妻子孩子都被绑架了!” “他们只留下一句话,问我想死想活!如果想活,我的妻儿就得死!” “唯有在天黑之前自杀,他们才会放人!” 第143章 绑架 “王在雪中行,顶住苍茫白霜即为皇。” ——大陆简史·批注版。 妈的,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陈九隐含怒气道:“把你家定位发来,我现在过去找你。还有,这事通知祝国安了么?” 男人的声音小了几分,说道:“还没……我不太放心……所以第一时间打给了您。” 与祝国安之间所谓的同盟关系,在男人自己看来不过是缓兵之计,以此观望,真出了什么事不怀疑他就算好的了,更别提主动求助。 陈九安抚道:“放心,祝国安不是蠢货,同样也没理由做这种事,你现在呆在家里哪都别去等着我,然后立刻通知祝国安。” “好,明白。” —— 陈九电话一直开的扩音,此时挂断之后他望向陈沉,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陈沉冷静分析道:“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报复行动,可王遵新是谁?呵呵,他副镇守的职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点在于,他被贴上了你陈九的标签,懂了么?” “嗯,”陈九颔首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概又是针对我来的,王遵新那家伙受了无妄之灾。不过暂且也不能下定论,去看看再说,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走,立刻出发。” “好。” —— 王遵新并未住在镇守府的家属大院里,而是一座勉强还算高档的小区中,等陈九顺着定位抵达那边时,他家里已经站满了人。 男人上前两步低声问候道:“九少爷。” “嗯。”少年轻轻颔首示意,随即便将目光移走。 祝国安同样在。 这是双方首次见面,仅一眼,他们就将对方的外貌、身材特征等印在脑海中,同时心下有了个大致判断。 古人讲相由心生,此言非虚。 个子不高的祝国安身材显得有些肥圆,大肚腩向前延伸着,仿佛怀胎六月,身着板正灰色制服,浓密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如同脚上那双皮鞋一般,锃光瓦亮。嘴角永远噙着和善至极的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陈九年少时男身女相俊美异常,好在经过红楼地下城中的四年厮杀磨练,卸去不少阴柔气,多了几分坚毅,仪表堂堂气度非凡。现如今心境平和至极,哪怕是在眼前这种微妙情况下碰面,也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神情,面色淡然波澜不惊。 他率先走上前去,伸手微笑道:“您好祝镇守,久仰大名,没想到你我二人的首次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祝国安双手回握住,笑容诚挚道:“是我久仰您的大名、却始终不得一见才对。四年前您来去匆忙,没给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搞得我心里有愧啊。” “祝镇守太客气了,当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嗯……今天不是个叙旧的好时机,待我走之前一定登门拜访,先说说眼下的情况?” 祝国安点点说道:“在收到遵新的消息后,我派遣了一支特殊事件专案组过来,他们正在分析现场、调取录像。” 仁安城下辖十五重镇的武装力量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治安总队,维持日常秩序;二是城防军,属于大杀器,牢牢掌握在红楼手中,轻易不会动。三是特殊事件小队,由当地镇守亲自招募、聘任,拥有直接管辖权。他们负责处理武者、异能者方面的事务,算是持证上岗的打手。 今天来得这队人大概十个出头,都是各个小队中抽调出得精锐,规格十分高,并且还是由祝国安亲自带来。 这份超乎寻常的重视、背后蕴藏的意味很简单,他这位镇守要首先排除掉自己的嫌疑。 因为他知道,在陈九看来,自己同样有绑架人的动机。 屋内忙碌的几名队员此时都忍不住朝陈九这边看来。 少年刚带着陈沉进来那会儿,他们只以为这对俊男靓女可能是王镇守家的亲戚,听闻变故过来看看,可自家老大刚才的态度让众人大跌眼镜。 这位小爷什么来头?能让堂堂落阳镇的镇守态度如此恭敬? 祝国安招手找来领头人,问道:“怎么样?说说看你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 王遵新凑上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领头人下意识的瞥了眼陈九,答道:“现场没有反抗、打斗的痕迹,同时没残留任何指纹、毛发、印记。外面的同事刚才打电话来,说监控也没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昨夜进出的人,都是这栋楼里的住户,无可疑人员。” “嗯……初步判断是异能者、或是上三楼境界的武者作案,否则手脚不会这么干净。” “作案动机尚且不明确,通过对沈森的临时提审发现,他不太可能是幕后的操盘手,亦或者他隐藏太深,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审讯方面我们是专业的,尤其他还是个没有异能在身的普通人。” 你他妈说了半天是一句有用的讯息也没有? 王遵新心里越发着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段时间接连收到的那几封恐吓信。 他出声道:“大概一个月前,我开始接连收到恐吓信,大致意思是讲我王遵新不适合担任副镇守这个职位,最好赶紧主动辞职,对自己、对百姓都好,否则后果自负。有没有可能是这群人下的手?” 嗯? 专案组领头人心中有了思路,望向男人说道:“具体什么时间、在哪里收到的,还有印象么?” “有,那时候我虽然没太当回事,可也留了个心眼,通通记录下来,存在电脑文档中。” “那您现在调出来传给我,我们立马去溯源,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好。” 王遵新转身进屋拿电脑,把自己掌握的所有讯息全部传给那位专案组领头人。 祝国安吩咐道:“马上去查,抓紧时间。” 领头人应声道:“好。” 一直安静聆听着的少年看了眼陈沉,没有说话。 很快,所有小队成员都四散出去寻找线索,王遵新躲在角落里孤零零的坐着,深深垂首双手抓着头发,心中焦急不安,神情惶恐。 陈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轻声道:“你不会有事,你的妻儿同样会平安归来。” 说着他望向祝国安道:“我现在从仁安镇调人过来,您不会介意我的多此一举吧?” “您这是哪里话,现在一切以救人为主,咱们如若能双管齐下自然是最好,我在这里先替遵新谢过您的帮助。” 陈九嗯了声,掏出电话拨通道:“喂?安之,现在立刻赶往落阳镇来,定位我待会发。你去红楼协调专机,就说我的意思。要快。” 李安之的异能——追踪,无视空间、距离的追踪,此刻完全派上用场。 电话那头的李安之没有多嘴询问什么废话,直接道:“明白。” 王遵新抬头望着少年,嘴唇微张即将要说话时,被陈九挥手阻止。 他微笑道:“感激的话不用多言,等平安救出你的老婆孩子后再说。” —— —— 大概两个钟头后,王遵新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未等他出去开门,陈九直接道:“进来。” 一位闭着双眼的目盲男青年推门而入,留着干练短寸头,身材高大。 他朝少年这边走来,临近陈沉时出声道:“陈统领,好久不见。” “嗯。” 女子平淡点头示意。 李安之接着道:“九少爷。” 陈九有些讶异道:“这么快?” “红楼那边知晓您的急迫,便给我调拨了一架军方的飞机,速度远超民航客运。” 陈九点点头,介绍道:“嗯,这位是落阳镇的镇守祝国安大人,另外一位是副镇守王遵新。” 祝国安心下有些狐疑,这小子大白天闭着眼干嘛,是瞎子?九少爷找个瞎子来做甚?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微笑道:“你好。” 王遵新有些心不在焉,礼貌性的问候道:“你好。” “两位大人好。” 陈九出声道:“家里出事的就是这位王大人,他妻儿被绑架,犯人大概是异能者亦或上三楼境界的武者,来去基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做事很干净,你试试看能不能分辨出他们的气息,像他们这类亡命之徒,身上的杀伐气应该很重。” “好。” 追踪异能之下,感知、体味、毛发、甚至是心境,只要被捕捉到,哪怕只有一丝,天涯海角亦无所遁形。 李安之鼻子动了动,说道:“屋子里有很多残存的杂乱气息,或轻或重,煞气同样有不少,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犯人。” 陈九一拍脑袋说道:“是我犯蠢了,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干嘛,王遵新,去把你妻儿的枕头衣服拿出来,还有牙刷、梳子等贴身日用品。” 王遵新通过两人的对话大概判断出了这位目盲青年的异能,心中再次燃起希望,点头应声后慌忙起身进屋拿东西。 很快,男人手捧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上到被子衣服、下到指甲剪耳勺,无一遗漏。 他生怕离远了李安之闻不清楚,特意凑得近近的,眼看就快要塞到青年的鼻子底下。 我又不是狗,您至于么? 李安之摆摆手微笑道:“我其实不是靠嗅觉闻的,动鼻子只是下意识地动作罢了。好了,现在心里已经有数。” 第144章 跳楼 “仁安城十五重镇、八千万人民的重担在我肩上挑着,我怎敢有一日懈怠?”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问道:“怎么样,能定到大概的方位么?” 李安之回答道:“可以,但具体距离无法判断,因为气息的感知飘忽不定,说明他们一直在移动。” 陈九说道:“那就足够了,出发。王遵新,你现在赶往镇守府,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收到我的命令前哪都别去。祝镇守,你捎带他一程,同时我们保持密切联络,我发送定位给你,你随时准备派人支援。” 祝国安想了想说道:“行。这样吧,你们就开我的车去,上面有卫星定位器,镇守府那边可以追踪到你们的位置,我派几组特殊小队跟着,同时调遣城防军作外围支援。” “只是……” 祝国安面色忽然变得有些犹豫,说道:“您确定自己也要一块跟着去么?恕祝某直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就好,您何必去担风险?” “万一,我是说万一,假如中途真出现什么意外,甚至于说往最坏了想,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为了针对您而来……那落阳镇、我、以及在座的所有人,该怎么向您爷爷、父亲交代?” 王遵新附和道:“没错,祝镇守言之有理,您可千万不能去以身犯险!” 他之前被忧虑惊慌冲昏了头脑,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现在听着祝国安的话,自己瞬间就明悟过来。 是啊,我说您去干什么啊?!行,我知道您牛逼,可那您也不能去!万一,万一呢! 但凡您老要出现什么意外,我这老婆孩子恐怕刚被救出来,我就得先死为敬给您陪葬。 那我他妈的图啥? 陈九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不过我自有分寸。别再耽误时间了,行动。” 就在此时,半晌没出声的陈沉忽然开口泼冷水道:“他们说得没错。你跟着他们两人一块回镇守府,哪儿都别去,老实待着。这件事,我和李安之去处理就行。” 陈九皱眉道:“说什么胡话呢,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女人单手按住他的臂膀,撕开袖口从中拿出那柄自己让他代为保管几天的匕首,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事不是你该干的。” 陈九立马不乐意了,急眼道:“那之前在红楼地下城中的时候,你怎么能容忍的?” 陈沉耐心逐渐消失,冷冰冰道:“头两年一切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所以不作阻止。后两年有那位老人家拦着,我有心插手却无能为力,可现在不同。在你彻底成长起来之前,我有责任以及义务,保护好你。” 眼看来硬的不行,陈九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安之,你怎么看?” 李安之正欲开口说话,陈沉直接用眼神制止。 杀气盎然。 …… 青年默默退后半步,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少爷的问话。 其实他觉得陈沉说得蛮有道理的,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少爷您去亲力亲为,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陈沉死死盯着少年,冷声道:“我现在没有跟你开玩笑的意思,要么老实回镇守府待着,要么受我一刀,被抬回镇守府。” 这彪悍女子跟九少爷到底什么关系?护卫?有这么虎的护卫么? 王遵新和祝国安心下都有些咂舌,默默收回了视线,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争执。 …… 我草!给你脸了! 陈九向前一步,怒视着女人说道:“陈沉!你有些过份了!天天就会拿刀来威胁我是不是?好,爷今天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捅!有本事就弄死我!” 陈沉没有再跟他废话的欲望,手指微动间,明晃晃的亮光一闪而逝。 屋内几人尽管不在攻击范围内,可仍觉得心中一惊,浑身冷汗直流。 再看陈九,早早退开一步躲过匕首锋芒。 他盯着女人满脸愕然道:“你他妈真动手啊!” 不是,昨晚那觉白睡了?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枕边人的? 一言不合真动刀子? 草! 陈沉向前半步,微微弓腰蓄势待发,平静问道:“长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躲过几刀?” …… 妈的! 见状,少年非常从心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老老实实道:“别打了,我错了,我认怂,听你的还不成么?” 草!可恶的女人! 暴力狂! 别等老子有翻身做主人的那天! 要不我非扒光了衣服揍你屁股不可! 陈沉知晓他的性子,别看这会像个乖宝宝似的听话,实则不知道在心里怎么腹诽自己呢。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便好,管他是不是真心知错。 “嗯,听话就好,祝国安,带九少爷回镇守府。” 闻言,祝国安丝毫不在意女人的颐指气使,略微低头应声道:“好的,您放心。”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娘们是真虎啊!嘴到手就到,没有半分犹豫。还他妈敢跟九少爷动刀子!关键这位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最后竟然真就认怂了,乖乖巧巧。 看着女人那冷冰冰的样子,陈九小声嘀咕了句:“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陈沉扭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少说胡话,老实回去待着。” 少年极委屈的哦了声。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带着李安之便准备离去。 临近门口时,却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心软。 我成天这般暴力的对待他,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昨晚他都那个样子了,还能忍住不对自己动手…… 念及于此,她心下叹息道:哎,陈沉呐,你的心终究是乱了,还是为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女子返身回屋,在少年的疑惑目光中徐徐走近。 众目睽睽之下,她将红唇轻轻印在少年脸颊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说道:“乖乖回镇守府待着,听话,晚上给你奖励。” 说到奖励时,女子面颊生出些许红润。 陈九呆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李安之背对着二人了然一笑。 不愧是你呀九少爷,陈统领这朵带刺的食人花都敢摘。 祝国安和王遵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恍然。 原来如此,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在呢,难怪难怪…… 待到陈沉带着李安之走远之后,少年才渐渐回过神。 他捂着刚才被亲的地方,喃喃自语道:“妈的……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流氓会色诱啊……” —— 正回味时,王遵新小心翼翼的站出来打断道:“九少爷,咱们也走吧?” 少年白了他一眼,说道:“蠢不蠢?我走个毛啊,刚才那是缓兵之计,现在那虎娘们不是走了么?车上不是有定位系统么?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我现在得跟上去。” 王遵新瞅了瞅自己的上司,满脸无语之色,祝国安站出来解围道:“您就别再为难我和遵新二人了,老老实实回去吧。” 陈沉不在这里,就凭你们俩你也敢拦我? 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您也想拿刀捅我两下?” 祝国安愣了愣,苦笑道:“九少爷真幽默,您就是借我祝某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只是那位小姐说得没错,这种事情压根不需要您亲自去做,杀鸡焉用牛刀?” “更何况我已经调集了六个特殊事件处理小队,其中一抓一大把的上三楼境界,外面还有城防军形成的包围圈,此等配置还不够么?” 陈九遥望远方,微笑道:“与这些东西无关。就像她不放心我一样,我也单纯的放心不下她,所以要跟过去看看。” 祝国安无言以对。 我跟您摆事实讲道理,您跟我谈感情,那我还跟您聊个什么劲? 世间文字有万余,自古以来,唯‘情’字最难衡量揣摩,全凭心意动。 良久之后。 “哎。” 祝国安叹息一声后说道:“您这个理由让在下无法拒绝,毕竟我也曾年轻过。但只有一点,算是我个人小小的恳求。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您千万要先确保好自己的安全。” 陈九微笑道:“当然。” 祝国安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让镇守府那边送车过来了,也带卫星追踪器,您可以用这部车去追踪,期间咱们保持联络,我时时发送定位过去。” 陈九拍了拍自己的腿,笑着道:“对我而言,肉体的力量远胜于机械,开车不方便,我跑着去。” 王遵新家住十九楼,说罢,少年在两人惊世骇俗的目光中直接从窗口处一跃而下。 几秒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从下面遥遥传来。 王遵新咽了咽口水,满脸呆滞道:“我知道九少爷很强,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强,得多恐怖的体魄啊……” 祝国安嘴角轻扯,挤出一个难看笑容说道:“反正流儿少爷没这种体魄。诺大落阳镇,同样找不出几个。” 怪不得这位小爷处处一副自信至极的模样,原来底气应在这里,不是仅凭家世啊…… 第145章 讲礼貌 “不择手段在我看来不失为一种优良品质,前提是你得搞清楚后果,以及自己能否承担。” ——大陆简史·批注版。 从楼上跳下来之后,陈九迅速离开小区隐入人群中,先经过几分钟的绕路,确保身后没人跟踪自己,随即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自己的体魄当然比机械更加强大,可既然有车坐,谁愿意脑子不好似的哼哧哼哧用脚跑? 先前少年的拒绝,是因为并没有多信任祝国安,更不愿意把自己的行踪交到他手上。 与陈沉的判断无二,陈九同样认为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可能是有人在用王遵新这颗饵,来钓自己的鱼。 这次决意亲自前往,同样基于这一点,他要探出个究竟。 倘若真是有人在谋划自己? 呵呵,那就来试试。 按照陈寸心对仁安城的绝对掌控来看,哪怕对方处心积虑,但能调动的人手最强绝对不会超过大师境。 这个境界对目前的自己来说,刚刚好,杀起来有挑战性。 念及于此,已经几个月没再跟人厮杀过的陈九,心下变得有些火热。 —— 仁安城、或者说整个黎明大陆都当得起地大物博这四个字的评价,亦或者说地广人稀。 拿前者举例,仁安城去年进行的人口普查,数据为常驻人口八千万出头,可管辖面积却超过五百万平方公里。就这,仁安城还算是黎明大陆上人口较为密集的城市之一,西北漠城更加夸张,两亿的人口面积却能达到七千万平方公里。 这种情况下导致城镇化建设的难度大幅增加,只好把人们都往城市中心地带赶,其余地方能放弃则放弃,全部用来做农田、工厂或是实验基地等。 进而一个小时过去,陈沉与李安之仍疾驰在公路上。他们开得是祝国安那辆专车,因为更加在意安全性能,所以整车质量非常重,极限状态下的时速也不过两百公里,但在正常城区内使用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开那么快,过半都很少。 不过陈沉这个彪悍女子开车从来都是油门踩到底,两百也好五百也罢,没有区别。副驾坐着的追踪工具人李安之,上车没几分钟就老老实实系上了安全带。 他估摸了一下,如果以这种时速翻车,以自己目前的体魄来说,大概率扛不住。死不至于,但怎么着都得扔几个零件下来。 就在此时,遥望窗外风景极速掠过的李安之忽然愣了愣。 他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气息,正在朝着自己这边赶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方向没错。 九少爷还是跟来了?青年有些惊诧,旋即露出一抹玩笑笑容,陈统领,您这家规也不严嘛,毫无威慑力。 李安之是个瞎子,自然没有那些下意识看向某人的本能,可依旧被敏锐的陈沉察觉到变化。 她眉头轻蹙,问道:“怎么了。” 青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九少爷悄悄跟上来了。” 嗯? 陈沉猛地一踩油门,发现已经到底,恼怒地拍了拍方向盘。既有些生气于这辆破车的性能,又对不听话的少年感到十分不满。 她低声喝骂道:“这混球!” —— 打上出租车的陈九一直同镇守府那边保持着联络,时刻关注陈沉他们的位置,奈何司机师傅开的不算快,自己再三催促他也只愿意保持将将破百的时速。 用司机的话来说就是,时间还有很多,命却只有一条。陈九对此很无语,默默掏出银行卡放绝招:“油门踩到底,一分钟一千。” 诶? 司机眼前一亮。 您早说呀! “坐好了您嘞!” 话音落下,他脚下猛踩面色骤然一变,由先前的慵懒放松转为沉着冷静,目光锐利坚定。 有钱能使磨推鬼。 速度陡然提起来,于车流中不停穿梭前行,渐有残影。 这该死的推背感…… 陈九心下默默感慨。 —— 落阳镇以北六百里处是一座连绵山脉,其中有很多废弃工厂,至少十年无人问津。 这儿今天迎来一批不速之客,一共六个人。 四个壮汉胡子拉碴眼神狠厉,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几人正围坐在一个仓库中喝酒吃饭。 他们身旁地上躺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中年女人,还有个半大孩子,身上没有什么麻绳镣铐之类的束缚,就跟两条死狗似的趴着动也不动。 “呃……” 就在此时,那名中年妇人忽然悠悠转醒,嗓子因为缺水导致有些沙哑,眼皮耷拉间其中满是茫然。 有个壮汉大概是领头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们被绑架了,现在我说,你听着,敢啰嗦或是大喊大叫,我立刻杀了你儿子。听懂听不懂?” 迷惘的妇人渐渐回过神来,她四下打量着周围环境,昨晚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 自己正在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然后房间内突然出现几名壮汉,两块白布瞬间罩在自己和儿子的脸上,随即便失去意识。 该死,电视上的情节,为什么会发生在我家啊?难道是孩子他爸的仇家? 思绪流转间,妇人强装镇定地嗯了声,只是眼神中的恐惧惊慌怎么都掩盖不住。 壮汉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首先我们没有绑错人,王遵新是你丈夫吧?” 妇人心下一颤,果然是奔着孩子他爸来的! 她颤颤巍巍道:“对。” “其次,我们不会杀你们娘俩,这是雇主要求的。甚至于说,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绑架你们的最终目的在哪,可毕竟雇主出了大价钱,他让我把你们娘俩带来这里,等待接受下一步指令。” “第三,你孩子没事,麻醉药物,二十四小时之后会自己清醒过来。你能醒的这么早,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壮汉条理清晰逻辑通畅,三言两语便将整件事情叙述清楚,这让妇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几分,不是绑架撕票就好…… 她看着桌上的食物,小声恳求道:“能不能给我一瓶水,我给孩子喂一点。” 壮汉耸耸肩说道:“当然,我们是专业的,只求顺利完成任务,绝不会干虐待俘虏这种事。” 他扔过去一瓶水还有一些速食,接着道:“你也吃点,等接头人到了我们就撤。” 妇人默默拧开水瓶,将清水倒在瓶盖里缓缓送入儿子口中。 —— 陈沉两人驱车临近山脉前,李安之解下安全带说道:“目标人物就在山里,距我们大概十里路。” 陈沉点点头说道:“弃车步行,不要打草惊蛇。你先收敛气息往那边靠,我去周边查看有没有闲杂人等。” “明白。” —— 与此同时,大山深处中有一人对着耳麦轻声道:“二号人物已经出现。” “一号没来?” “暂时没有发现。要不要通知那几个雇佣兵带着人质先撤?” “蝼蚁罢了,不用管他们,密切观察动向,先等两方打起来再说。如果一号人物一直没出现,就直接撤退。倘若出现,必要时可尝试击毙。凡有阻拦者,同杀。但需切记,无论成败都要速战速决,这里是落阳镇。” “明白。” —— 进山的路只有一条,某辆出租车眼看就要直接扎进去时,里面那位财大气粗的乘客却忽然挥手叫停:“转弯往西边去,从侧面走。” 司机降低车速挠挠头说道:“西边是山路,别说车进不去,人都费劲。” 陈九看了眼四周路灯上的摄像头,皱眉重复道:“没关系,转弯。开个五六公里之后再停。” 这片茂林山脉给他的感觉很不好,那条唯一的进山道路好像是猛兽的血腥大口,时刻准备吞噬掉所有的外来者。 而且,自己好像被盯上了? 危险神经久违地跳动起来。 —— 山中某处废弃厂房外,探查完四周情况的陈沉与李安之汇合。 青年蹙眉说道:“人在里面,仅有四个上三楼境界的武者看守,但此处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危机四伏。” 陈沉淡淡道:“直觉并不能当作判断的依据,尽管我也嗅到了些许危险气息。为了保险起见,你从正面进去吸引他们注意力,我伺机救出人质,然后你带着那娘俩先走。” “明白。” 如影随形能力发动,陈沉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安之收敛气息逐渐逼近仓库大门,外面埋藏着数不清的地雷,引线之间相互纠缠,或绑在草根上,或埋在落叶中,但他脚下好像长了眼睛一样,通通灵巧避开,别说引爆,连脚步声都未曾发出一丝。 临近门口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礼貌一点,轻轻叩响铁门问道:“您好,请问有人在么?” 仓库里四名壮汉面面相觑,脸上纷纷露出疑惑之色,接头人?这么有礼貌的么? 领头那人直接出手击昏妇人,旋即打了个手势。 危险,小心,做好战斗准备。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有人摸向腰间,有人缓缓出鞘,但全都没说话。 门外的李安之自嘲一笑道:“果然,跟绑架讲礼貌好像没什么用呢。” 他深吸一口气单手握拳,腰背扭转蓄力臂膀拉弓如满月。 下一刻,拳头如离弦之箭重重轰击在铁门上,凝结至极的罡气顺着拳锋呼啸而出,碾碎障碍的同时直奔几名壮汉而去。 第146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我看来墨鳞族更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异客,被天人以乡土之情约束;兽族则是纯粹的野心勃勃,妄图奴役人类,理应杀绝。”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一拳递出,轰鸣声大作烟尘四起。 墙体被打碎大半,空气得以快速流通,微风袭来渐渐平息灰雾,有四人捂着口鼻从中走出,衣衫褴褛破碎不堪。 有人嘴里骂骂咧咧道:“呸呸呸!什么玩意,哪来的这些水泥灰,脏死了!” 领头人没理会手下玩笑话似的抱怨,指了指身后昏迷过去的那对母子,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来杀人还是救人的?” 李安之微笑道:“当然是救人。” 有人没好气的大声怒骂道:“你他妈的这是救人?要不是老大手快提前把这娘俩扔到身后,她们得死在这里!” 有陈统领在,她们怎么可能会死呢?是你们错打错着好吧。 心里如此想着,李安之说道:“不会的,有意控制了力量,哪怕波及到她们,也顶多重伤罢了。” …… 领头人一时间有些无语,默默盯着眼前这个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的目盲青年,隔了会儿才说道:“区区一品境界就敢单枪匹马来劫法场?虽然搞不清楚你是怎么追踪到这里来的,但是……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将落未落间,他伙同身边人一左一右同时袭来,脚力之重甚至踩踏出音爆声。面对两人的联袂攻击,李安之不作闪躲正面抵挡,以拳锋硬撼双刀。 领头人硬生生吃了青年一拳,反手挥舞刀锋破开他的体魄,同伴在那道伤口的基础上将长刀深深扎进去,随即被李安之一脚踢飞。 战局瞬间出结果,青年大口吐着鲜血倒飞出去。 他眼前一黑近乎晕厥,但仍有闲心打趣,乐呵呵道:“两个一品,怪不得这么自信。” 领头人没有跟他废话的欲望,强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痛苦,紧跟过去举刀就要补上致命一击。 刚才为了速战速决,他明明能躲开青年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却仍选择拿身体硬接,就是为了以伤换伤给同伴制造机会。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眼下杀人刚好。 与此同时,陈沉突兀出现在后方,从一人的影子中钻出,无声无息。 刀锋一闪而逝。 待到他们有所警觉时,喉咙已经被划破,血如泉涌。 临死前,两人还是一脸茫然之色。 陈沉单臂拽住母子的手腕,呼吸间再次出现在李安之身前,替他挡住那致命一击。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领头人有些微微失神。 这女人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还把那娘俩给救了?老三老四干嘛呢? 壮汉稍稍扭头用余光瞥了眼身后,两具尸体随之映入眼帘,狠狠刺痛着他的神经。 草!有高手!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能在如此封闭的环境里做到秒杀老三老四,并且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生出一点动静,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得是多高的高手? 壮汉发出一声凄厉悲鸣,怒声道:“吃药老二,别再藏拙了!” 他的身体随之发生剧烈变化,整个人瞬间膨胀起来,从肌肉到骨骼、从皮肤到毛发,无一例外。 最终,化作一头巨熊状,高达丈余。 陈沉望着眼前这个逐渐成型的怪物,轻蔑一笑道:“原来身体里有兽族基因。李安之,带这对母子先走。” 躺在地上呕着鲜血的目盲青年拔出体内长刀,一手拎住一个果断撤退。 —— 大山深处,有人对着耳麦轻声道:“人被救走了,一号目标的部下,要不要杀了。” “不要动手,否则会打草惊蛇。仍如先前所言,重点只在一号目标身上。” “好。” —— 仓库内,被称作老二的男人后撤数十步,从腰间掏出一瓶药剂直接注射在静脉中。 药效来得极快极猛烈,男人气机刹那间暴涨一大截,并且还有不断攀升的趋势,直至一品境与大师的临界点才缓缓停下。 他咬紧牙关双目赤红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直流,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天大痛苦。 陈沉眉头微挑语气玩味道:“这种违禁药剂都搞得到?看样子背景不浅呐。不过提醒你一句,这玩意的副作用很大,超乎你想象的大。” 话还没说完,她已至男人身前,手中匕首闪耀着刺眼寒芒对准喉咙而去,领头人紧随其后,大喝道:“拿命拖住她!” 男人没有犹豫,抽出裤边棍刀挡住陈沉的致命一击后,双臂扬起中门大开直接反扑了过去,似乎真要用肉体锁住陈沉的行动,背后那名领头人同时扬起锋利巨爪。 陈沉眉间闪过一抹不快,从来都是我与别人搏命,什么时候这种蝼蚁也敢主动来挑衅了? 呵呵,想换命是吧,我成全你。 背后传来一阵呼啸风声,陈沉恍若无觉,手中匕首直直刺向男人心脏,磅礴罡气中带着浓烈杀机。 领头人心中一寒,哪来的虎娘们,真他妈敢拼命? 他咬牙喊道:“撤!” 老二果断收势撤开,暂避这一刀的锋芒,可陈沉既然已经出刃,哪有不见血的道理? 她腰肢轻盈扭转,锋刃随之而动划向身后领头人。 他本能抬臂抵挡,厚重的毛皮、坚韧的肌肤、凝练的骨骼,此刻在陈沉面前却仿佛如纸张般脆弱,被轻而易举的撕开。 温热鲜血四溅,领头人强忍着剧痛反手拍出一掌将陈沉逼退。 攻势被迫中断,她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面色残酷眼神冷冽。 领头人退开与老二并肩而立,闷声道:“这疯女人不怕换命,我们先联手压制住她,旋即找机会撤离,速战速决不要耽搁!” 老二平静道:“今天看这情况,想都平安脱身已经不太现实,如果有机会,我去死,你走。” 领头人怒道:“少他妈废话!先制住这娘们再说!” —— “喂喂喂,你们这两个野蛮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此时场间突然传来一道温淳嗓音,调笑意味十足。 声至即人至。 一个穿着棕色休闲服的俊美少年,双手插兜满脸轻松笑意从仓库外走了进来。 他没去理会蹙眉不语的陈沉,而是直接走到三人中间立定,面朝壮汉背对女子。 你管这娘们叫他妈的弱女子? 领头人被气笑了,盯着陈九面目狰狞道:“又蹦出来一位大师境界?好好好,小小一个落阳镇可真是卧虎藏龙呐。老二,咱们兄弟俩今天算是栽了,可就算死,也得带走一个吧?” 老二以拳击掌咧嘴笑道:“正有此意。要不老三老四黄泉路上走得太孤单。” 陈九略微打量他们几眼,啧啧有声道:“一个靠外力达到的半步大师,一个是拥有兽族基因的巅峰一品境,体魄相较于普通大师境还要犹胜一筹。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能伤了你吧?姐,你是不是又上头了?” 陈沉啐了声说道:“混蛋,你私自前来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敢先教训起我来了?” 陈九环顾四周说道:“如我们先前所猜测的那般,这大概率又是一个局,王遵新是饵,面前这几位绑匪同样是弃子。我有种直觉,我们的一举一动此刻都暴露在有心人的监控下。危险呐,放心不下你,所以不得不来。” 说着他望向蓄势待发的两名壮汉,微笑道:“刚才我所说的这些,你们也都听到了。所以别紧张,我们其实可以不打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嗯? 领头人愣了愣,旋即指着身后的两具尸体悲愤道:“这娘们杀了我两位兄弟,现在你说了结就了结?” 陈九摆摆手说道:“一饮一啄自有因果天定,你们既然敢去绑架王副镇守的家人,就应该做好为之殒命的准备,谁的钱,都不是白拿的。当然,你们如果是那种为了兄弟情义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就当我没说这些话。” 领头人与老二对视一眼,心下生出些许犹豫以及狐疑。 他们兄弟几人之间既有血缘羁绊,同样有很深的过命交情,关系自然不言而喻。可如陈九所说,干这行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现在老三老四已经死了,这是无可改变的既定事实,那么现在要不要去为了两个死人,再搭上两条活人的性命? 在陈九这个疑似大师境的搅局者出现前,他们连杀掉陈沉的把握都没有,只是想着能逃一个算一个。 现在又多了陈九,局势瞬间大变,逃跑已然不可能,能换掉一条命都是奢望。这种情况下还谈什么报仇?有什么资格报仇? 只是…… 这小子为何会放着稳操胜券的局不去下,非要中途和棋?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九看出他们心中的顾虑,淡淡道:“如果那对母子死了,我肯定不会在这里废话,直接杀了你们为其陪葬。可既然他们现在已被平安救出,那么一切都能谈。” 领头人渐渐恢复成人类身躯,皱眉道:“怎么谈。” 第147章 炸弹 “规则之下,等价交换。” ——大陆简史·批注版。 大山深处,一直潜藏着的那人扔开耳麦,拿出一部加密过的卫星电话拨通道:“大人,陈九出现了。” “嗯,从现在开始你我保持单线联系,原则只有一个,伺机而动,能杀则杀反之则走,由你自行根据局势去做决断。倘若走不掉,你得死在那里,懂么?还有,那几个雇佣兵必须死。” 杀手沉默了会,轻声道:“明白。” 是人就会怕死,可总有些东西是能让人超脱死亡恐惧的,比如信仰,比如家人。 —— 大山内共埋伏了四名杀手,明面上是一人为主三人为辅,可实际早在出发之前,那位真正的幕后推手就暗自给每个人下达过命令,发现陈九踪迹后只能第一时间联系自己。 那位挂断电话后又收到三条简讯,他一一回复过去,仍是那句话,能杀便杀反之则走,如若逃不掉,便死在那里。 —— 仓库内,陈九看着完全变回人形的壮汉,知道他心中已经动摇,平淡道:“跟我回落阳镇守府走一趟,配合调查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放你们离开。” 老二听得心里直突突,怒极反笑道:“小子,空手套白狼来了?跟你回了落阳镇,那还能有我们兄弟俩的活路?与其沦为鱼肉任人刀俎,老子还不如在这儿跟你拼上一场!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 领头人既没有附和弟弟的话,也没有表示同意跟陈九走,眉头紧皱默然无语。 陈九平静道:“从安之……哦,就是那个目盲青年,从他来到这间仓库开始,你们的败局就已经注定。我现在愿意跟你们好好谈,是因为你们不值得我出手,而不是源于忌惮什么。毕竟,我来这里是想杀个正儿八经的大师境助助兴来着。” “靠嗑药成就的半步大师,以及一品巅峰之上的兽躯,并不足以成为你们的依仗。哪怕我刚才不来搅局,仅凭那位神出鬼没的姐姐一人,都足够杀穿你们。” “而且,这里是哪?落阳镇,玩躲猫猫游戏你们可能会赢,可现在都完全明牌了,你们还挣扎个什么劲?实话不瞒你们,大部队快到了。” 领头人轻声道:“你说得我都明白,只是仍有些不甘心罢了,或者说害怕。” 陈九直接给出定心丸道:“如先前所言,你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恶劣后果,因此罪不至死。回去老实交代,配合查清楚这件事情,我保你们平安离开落阳镇。因为我姓陈,仁安城的陈,懂?” 壮汉满脸震惊道:“陈家人?” 语气有些将信将疑。 陈九平静道:“我没道理拿这件事来骗你。而王遵新又是我的人,所以明白了么?你们呀,牵扯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中来啦。” 壮汉瞬间想明白所有事情的关隘。 雇佣自己这伙人的那个幕后推手,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绑架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看能不能钓出眼前这位爷。 草!被阴了! 壮汉满脸慌张的解释道:“小伙……不,小少爷,我……我们兄弟几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和陈家有关系啊!只是有个富商托中间人找到我们,说要绑架落阳镇副镇守王遵新的妻儿,逼他自杀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他们这群匪徒只会杀人绑票,说得好听些叫雇佣兵,说得难听点就是混黑的,只要雇主愿意给钱,他们就替对方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按理说像这类人成天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压根不会惧怕官面上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敢绑架一位副镇守的亲属,可陈家是个例外。 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仁安城明面上的执掌者,更是黑暗中的王。 红楼中的那些个暗卫,是他们祖宗。 陈九颔首道:“不用解释那么多,我懂,你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自己成为那个幕后推手。” 领头下意识看向外面,语速急促道:“我们愿意跟您走,并且交代所有事情,同时也信任您的承诺。咱们赶快出发吧,既然背后那人的真正目标是您,那必然会在大山里留着后手。” 陈九微笑道:“不急,谁是黄雀尚未可知。” 他们不出手,我怎么顺藤摸瓜? 希望你们可别怂呀…… 领头人稍作犹豫后说道:“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这几人是到此处等接头人前来,交接人质后就算完成任务。可照现在的情况看,哪怕接头人会到,也一定是有备而来。如果您决定反击,我们兄弟二人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陈九点点头没有拒绝他的投诚,同时也不忘警告道:“不要想着趁乱逃走,乖乖配合我,我肯定会遵守承诺放你们平安离开。可一旦私下逃走,那群人大概率会杀你们灭口。” 领头人头颅微低,苦笑道:“明白的。” —— 大山深处,通话再次进行。 “大人,情况发生些许变化,两边并未打起来,他们相谈甚欢并达成了一些协定。” “浑水摸鱼的机会没有了啊……现在动手有几分把握。” “三成。” “三成么……我不在现场,无法获知你的判断依据。现在选择权交给你们,是杀是撤,你自行决断。” “明白。” 挂断之后,男人直接碾碎那部卫星电话,面露狰狞笑容,杀机凛冽。 三成机会,对他来讲已经足够高了,值得冒险。 —— 仓库内,陈九看了眼天色说道:“先撤吧,走慢些,给足他们机会出手。” 陈沉缓步走至他身前,轻声道:“太冒险了。” 陈九不以为意道:“从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护得住我一时,护不住我……”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诡异一笑道:“动手了。”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少年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被一抹浓重杀机锁定。 大山深处传来声闷响,惊起飞鸟无数。 下一秒钟,一颗特制穿甲弹裹挟着炙热能量呼啸而来,击破仓库墙体的同时直奔陈九头颅。 少年提前握拳横在身前,以肉体与之对撞,场间响起一阵刺耳酸涩的啸鸣声,仿佛金铁相击,磅礴余波震荡着周围空间,大风乱流四起,几人发梢肆意飞扬,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变形。 冲击平息后。 陈九面无表情,伸手将那颗快要击穿自己小臂的穿甲弹硬生生拔出。 鲜血汩汩而下。 他透过破洞望向远方,咧嘴一笑道:“被我发现了呢,如果只有这种程度,可远远不够。你们三个跟我来。” 话音未落,少年直接弹射而起直奔远方。 陈沉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那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意自相通。 有机会果断跑! 领头人当然知道陈九之前说得话不是在吓唬自己,一旦有机会那位雇主肯定会选择杀人灭口。 可凭什么给他机会? 陈家少爷兄弟二人惹不起,而算计他的幕后黑手,自己同样惹不起,可我能不能躲得起?当然能。在这种混乱情况下铁了心的要逃走,成功的概率很大,至少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用去赌陈九的人品。 毕竟敢于出手、并且有能力暗杀陈家少爷的,要么是他们内部所谓的自己人,要么就是在仁安城内潜伏多年的反动势力。可无论哪种,他们的能量只会体现在仁安城,最多会辐射到周边几个城市。 只要自己兄弟二人今天能成功跑掉,那就一路远离仁安城,到时候逃的远远的,山高皇帝远,我们兄弟俩换个地方隐姓埋名,你们能奈我何? —— 大山中一共埋伏了四名杀手,最先开枪的这人当然没有奢望过能一击建功。他只是为了向同伴传递信息——我觉得可以动手了,你们怎么看? 有两人近乎同时准备出击掩护,最后那人悄然撤退。 在他的判断里,时机不对,果断放弃。 —— 第二个杀手在陈九几人迈出仓库的瞬间开枪,目标不在少年的项上人头,而是门口那处地雷阵。 陈九眼皮直跳,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子弹瞬息间袭来,他提前预判到落点拿肉身拦下,可强大的冲击力仍是直接引爆了地雷。 “轰隆!!!” 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第一声的巨响,余下的地雷也全部炸裂开来。 火焰、碎片、冲击波,眼看就要吞没几人。 陈九扭头望了眼身后,心中警觉更甚。 他大吼道:“不对,仓库里还有隐藏炸弹!他们是为了引爆里面的!陈沉!快走!我顶得住!” 如影随形的能力发动,可以使女子在刹那间脱离战场,但她望着少年迟疑了一瞬。 心中牵挂为双刃剑,于此时伤己。 陈九怒骂一声:“蠢货!” 说着他飞扑过去,牢牢将女人按在身下。 \"咚隆......\" 轰鸣声如同山崩地裂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席卷而去,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为废墟,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残垣断壁四处散落,熊熊烈火舔舐着破碎的建筑,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轰隆!” 在烈火蔓延的过程中,突然又传来一阵爆炸声。 这里,遍地都是炸弹。 第148章 三分熟牛排 “肉体上的永垂不朽,精神上的意志长存,两者合二为一即是真神。” ——大陆简史·批注版。 早在之前这伙绑匪跟雇主沟通时,后者便已经规定好交接地方,为了不让那兄弟几人起疑,他们只是划出一片大致区域,其中废弃仓库、厂房大概有十几个。 是兄弟几人自己选的眼下这个仓库做根据地。 可殊不知,那些杀手在每个厂房仓库内,都提前埋藏好了炸弹,并安装有窃听设备,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之前那位杀手所说的三成胜算,便是应在这里,或者说是兄弟几人因为不放心而在门口设下的地雷阵。 这是最好的引爆手段。 否则如果遥控引爆,几秒钟的延迟时间足够陈九逃跑十次都不止,拿枪械、激光武器引爆更不现实,陈沉这个老江湖又不是傻子,能任由你子弹打偏而不作怀疑? 眼下这个结果就堪称完美,唯一的变数陈沉不知为何也没有发动能力撤离战场、来追杀自己等人。现在是既可以安静等待时机补枪,又可以选择从容撤退。 爆炸持续不停,蘑菇云一朵接着一朵,滔天热浪疯狂涌动着,似要吞噬一切。 在这惊心动魄的场景中,时间仿佛都因此凝固,只有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还在不断回响,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 山脉外,将将赶到此处的祝国安听着山中传来的巨响,望着半空升起的蘑菇云,神情呆滞喃喃自语道:“这太夸张了……” 他原本朝最坏的地方思考过,觉得这次的事情很可能是有人在用王遵新这颗饵料来钓陈九的鱼,幕后黑手不好推测,或者讲不敢推测。 可即便如此,祝国安也并没有太过担忧,毕竟这里是哪?落阳镇,陈九和他那名护卫又是如此强大,更何况还是在先手掌握了对方行踪的情况下。加上自己调集的好几个特殊事件小队、以及城防军辅助,这个配置还能出什么事?对方坐以待毙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果决,如此胆大包天。 蘑菇云是暗杀该用的手段?这种极度管制下的烈性炸药从哪里得来的?又是怎么运到落阳镇的? 这已经不是用简简单单的‘算计’二字能解释的了,对方似乎要准备发动一场战争! “叮铃……” 祝国安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是应急管理部。 “喂,我是祝国安。” “祝镇守,紧急情况!窑口山脉就在刚刚莫名发生了一场大爆炸,能量波动达到五级!” 祝国安看了眼远处,心说老子他妈自己就在这儿呢!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嗯,这件事情交由我来全权处理,你们那边负责时刻监控,随时向我汇报情况。” “明白!” 身旁他的秘书见状,附耳过来小声道:“要不要先上报仁安城?” 祝国安冷静道:“那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先疏散周围群众,以防爆炸进一步扩大造成伤亡。尽管这里属于偏远郊区,可仍有少数百姓在此附近居住。” “第二,马上传我命令,以窑口山脉为圆心,方圆二十公里进行交通管制,发布军事一级戒备,只许进不许出。” “第三,消防部门所有在班人员,全部紧急集合来此待命,山火绝不能烧起来。” 秘书有些犹豫,问道:“那九少爷……” 祝国安平静道:“吉人自有天相,不必担心。” “好的,属下明白了,立马去办。” 身为落阳镇一把手,他担不担心陈九死在大山里?当然担心,比任何人都要担心。 九少爷倘若真死在山里,他祝国安不说得跟着去陪葬,但眼下这个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到时候墙倒众人推,自己过往那些故意露出来的把柄必然会被拿出来大肆做文章,陈曦都没办法强保,只能把他放出来当替死鬼,大概率得个牢底座穿的结局。 可担心能解决问题么?从来不能。既定事实已然发生,安静等着看结果就好。 当然,祝国安此时也可以派几支精锐小队进去援救小少爷,可剧烈爆炸仍在继续,现在让他们进去那就是九死一生。 自己的担忧让别人来买单?他做不到。 男人心中一直有个鲜明的底线:祝镇守在前,祝国安在后。 身为落阳镇镇守统领全局,他首要做的,是对其境内所有人民负责。 —— 大山内,连绵不断的爆炸声逐渐停歇,烈火仍在蔓延,烟雾缓缓散去。 爆炸中心点此刻已经满目疮痍,仓库、密林被推平,草坪地面被犁了一遍又一遍,只剩焦黑泥土。 地上躺着四个人,那兄弟俩浑身血肉模糊白骨隐现,而喉咙中挤出的痛苦呻吟证明他们目前还活着。 不远处,陈九一直死死护着身下女子,独自承受了绝大部份伤害,整个后背由上至下血红一片,骨肉翻转,其中镶嵌着有铁片、石子等杂物。 陈沉仅是被浓烟熏黑了面颊肌肤。 少年盯着她,疼得呲牙咧嘴道:“蠢货,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好了吧?非要我成这副德性你才开心。” 陈沉平静道:“心有挂碍果然不得清净。倒是你,比我蠢多了,这种程度的爆炸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触及本源的伤害,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说到最后时,女人看向少年的后背,隐含怒意。 陈九轻轻扇了她一巴掌,气笑道:“嘴比我的金刚体魄还要硬,担心我的伤势就直说,还非要犟一下。更何况,我哪知道你能不能扛得住?要是知道,老子才他妈的不管你呢!” 陈沉嘁了声,很不满意少年的口是心非。 无论是否知道,你都会奋不顾身冲过来的,毕竟,你向来喜欢干蠢事啊。 念及此处她心下生出几分莫名暖意,微笑道:“看那些刺客敢不敢再动手。如若露出马脚,姐姐便去杀了他们替你出气。” 少年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和神经,瘫软趴在她的身上,轻声道:“好的呢。” 女人转头望向旁边,问道:“那两个绑匪要不要保?” 陈九想了想说道:“本就是想拿他们做突破口,以此来查幕后推手的。现在人家自己蹦出来了,这兄弟二人也就没多大用处了,生死随他们自己,看命。” “嗯。” —— 烟雾缓缓散去的同时,三名杀手不约而同的朝两人靠近,在相距大概两公里时停下,收敛气息杀机默默观察。 那兄弟两人,老二已经奄奄一息离死就差半步,老大虽然在第一时间现出堪比大师境界体魄的兽躯,可仍难逃重伤的下场。 至于首要目标陈九…… 尽管他的金刚体魄很恐怖,可为了逞英雄保护陈沉,闯入爆炸中心地带独自承受了所有余波冲击,伤势相较于那兄弟俩来说可谓仿佛之间,丧失绝大部分反抗能力。 这种情况下,补枪还是不补枪? 有一人选择了后者,急速撤退。 在他的概念里,之前那种程度的爆炸不说能炸死这对主仆,可起码也得弄个伤痕累累出来吧? 可那愣头青小子不管不顾的把陈沉护在身下,导致这神出鬼没的大杀器完好无损,这会儿如果还想在她的手下进行明目张胆的刺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说有机会打持久战拉扯,倒也有可能功成,但这里是哪?落阳镇,闹出这么大动静,祝国安也不是傻子,肯定已经做好应对之策,城防军、特殊事件处理小队,都是值得忌惮的存在,拖下去更没戏。 不过在走之前,这位杀手决定通知一声同伴。 几个呼吸间他疯狂后撤近千米,随即伏地瞄准远方那兄弟俩。 “砰。” “砰。” 两颗子弹画着优美弧线疾速而来。 开完枪之后他头也不回扭身便跑,疯狂逃窜。 因为没有锁定陈九,所以他提前并未感知到什么异常,等到有所察觉时,那两枚穿甲弹已经贯穿了兄弟二人的心口,生机彻底断绝。 陈九瞬间反应过来,翻身而起怒骂道:“草,他们想溜,追!” 他哪里知道一共四名杀手,最开始就先撤了一个,剩下三人也是三条心,想法在一处时可以凭借相互之间的默契打配合,不在一处时直接各干各的。 在开枪这人传达出讯息后,余下两人有刹那的犹豫,是走是留? 他们很快便作出决定。 共同撤离。 陈沉的能力太过诡异强大,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不太现实,但逃跑在几人看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主要目标陈九是实打实的重创在身,都伤成那副鬼样子了,还能干嘛? 你陈沉敢不敢抛下他独身来追杀我们?倘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直接换命就是。 但出乎三位杀手意料的是,一跃而起的陈九并非强弩之末般的装腔作势,反而比陈沉动作还要迅速,每一步都能跨出百米之遥,落地抬脚时大地震颤,踩出一个个的深坑。 别说他们,就连陈沉看得都有些胆战心惊。 她紧随其后,盯着少年那如同三分熟牛排似的血淋后背,皱眉道:“不要勉强自己。” 陈九头也不回道:“小问题。” 第149章 要好好活着 “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大陆简史·批注版。 你他妈的是人嘛? 金刚体魄了不起? 那位兽人大哥变身之后,体魄也不输大师境界啊,看看人家的下场,半死不能活。你他妈的倒好,后背都烂成一摊稀泥了,还他妈跟没事人似的,追这么紧? 三名杀手一边疯狂逃窜一边在心中暗骂。 陈九听不到他们的心声,更不会在乎,只顾埋头冲刺飞奔。每一次的迈步发力都会牵扯到后背伤势,钻心的疼痛侵袭着神经,痛苦之下,他却越发清醒。 我有点疼,我还能忍。 至少比当年在红楼地下城中的自我摧残要强多了,内腑经脉骨骼被一寸寸的碾碎,再重新修补如初,那才是真的无法承受。 陈沉的动作比少年更加迅速,只要是有光源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在,她可以随心所欲任意穿梭。 眼看两人越发逼近,三名杀手心知这样下去早晚要糟。他们心有灵犀,近乎同时提枪扭身锁定陈九,毫不犹豫的齐齐发动攻击。 平时正常状态下陈九绝对不会在乎这些特制的穿甲弹,但眼下金刚体魄被撕开一道口子,内腑气海又是一直处在破碎枯竭状态下,由不得他不退。 少年这一躲,三名杀手立刻调转枪口锁定陈沉,没有建功的欲望,仅是单纯拖延一下她的追杀。 枪声连绵不绝,强大的火力压制下陈九两人脚步有所放缓,三名杀手边打边撤,在毫无顾忌的清空弹夹后,距离渐渐拉开,随即三人同时弃枪并扔掉所有多余的装备,分别朝三个截然相反的方向逃跑。 他们的战略目标已经从先前的抱团掩护、共同撤离,转变成现在的尽量减少损失。 你们非要死乞白赖的追是吧?那行,两个追三个,大不了就扔两条命在这里,总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至于谁是那个幸运儿,看命。 陈九没有丝毫犹豫,大吼道:“我一你二,别再想着抓活口,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他们。” 女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白。” 如果只是肆无忌惮的杀人,那么对她来讲事情就会变轻松许多。 没了后顾之忧的陈沉速度陡然加快,体内气机催生到顶点,临近极限时仍不作停歇,继续攀升。 全力施为的状态下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东边那个杀手便出现在陈沉的视线中。 强行发动能力,如影随行,嘴角渗着鲜血的她出现在杀手身后,银色光芒一闪而逝,那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收割走性命。 在刀光闪烁的瞬间陈沉便已经看到结果,提前扭身向南方追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隐约超过身体承受极限的气机运转再上层楼,耳鼻也开始往外流淌鲜血,体内经脉震荡不堪。 陈沉不管不顾的发动着能力,速度越来越快。 她想要尽快解决掉这两人,尽快去跟陈九汇合。 —— 死神镰刀越发逼近,死亡阴影逐渐笼罩,朝着南方逃去的那名杀手怒骂道:“神经病!老子跟你拼了!” 他强行止住脚步,双膝着地当作刹车片,整个身体在巨大惯性的冲击下仍在不停往前滑动,与此同时杀手掏出腰间大口径手枪扭身疯狂点射。 从打完七发子弹到换弹夹再次射击清空,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千米之外的陈沉没有一点躲闪的欲望,依旧保持直线前进,手中匕首挥舞间挡住大部分子弹,余下几颗躲不开的就用体魄硬接,罡气加持护身下,特制的穿甲弹并不能穿透女人的身躯,在破开血肉后便被骨骼牢牢锁住,再将其拔出。 强大的冲击力迫使陈沉出现短暂的凝滞,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 杀手就在视线中。 如影随形。 那人凭借本能拔出军刺,提前预判落点抵挡,可惜在陈沉的一刀之下,所谓阻拦也不过是延缓死亡时间的无效手段。 匕首像切豆腐般划开军刺,给那人喉咙开了道巨大口子,当场毙命。 陈沉没有换气停歇,直奔西方而去,体内经脉随之出现些许裂纹。 —— 几个月前陈九于红楼地下城中进行了一场不知死活的邀战,屠戮一品巅峰境二十余人,导致内腑气海毁灭殆尽,恢复修补过程也在他的刻意压制下变得尤其缓慢。 现在自己金刚体魄被撕开,又无气机加持,导致在追杀中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全凭一股心气吊着,疯狂压榨身体。 所幸虎倒架犹在,尽管追的慢了些,可也在逐渐缩短与那名杀手间的距离。 “呼……呼……王八蛋,别等老子追上,要不然非生撕了你不可!” 此刻陈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仍有闲心给自己加油打气。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杀机浓烈。 陈九愣了愣神。 靠,还得是你啊我的姐!牛逼啊! 他脚下不停大声呼喊道:“徒儿留步!这个人要活得!”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遥遥传来:“知道。” —— 约莫十个呼吸后,陈九感知到那名杀手停下了脚步。 “啧啧,牛逼牛逼。” 他忍不住赞叹两声,埋头冲刺过去。 一块平坦空地上,就看到有两人在对峙。 杀手浑身上下被黑衣裹着,眼神中充斥着不甘、恼怒、以及绝望。 死志渐生。 连杀两人的陈沉不断突破身体极限,导致体内经脉受损,平日里那张冷艳绝美的面庞此刻早已遍布鲜红,耳朵、嘴巴、鼻子、双眸仍在不停往外渗着血,可内腑气机流转却越发急速自如,没有分毫凝滞。 整个人更是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般,牢牢钉在地上纹丝不动,气势彪炳杀意盎然,令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陈九啧啧有声道:“小子,你境界蛮高的嘛?一品巅峰,比你同伴强多了,现在怎么着,还打算殊死一搏?” “劝你死了这条心,您面前这位姐姐啊,被你们这几个蝼蚁逼到现在这种境地,心里正窝着火呢。别看她这会儿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可实际上气势正盛,别说你了,哪怕是巅峰状态下的我遇着她,那都得栽!” 陈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那名杀手作困兽犹斗,望向少年问道:“如果是邀战地下城牢笼所有巅峰一品境时的你呢?跟我有没有得打?” “嗯……” 陈九捏着下巴想了会。 如果是尽露底牌的生死战,比如那份潜藏的黑暗异能,那倒有得打,否则…… 他笑道:“看我能坚持多久罢了,毕竟没有异能太过吃亏。” 陈沉嘴角微翘温声道:“那就再等你两年。” 处在二人中间的杀手忍不住苦笑道:“真不拿我当回事儿呢,好歹也是个一品……” 话音未落人已袭来。 陈九眉头高挑笑骂道:“柿子尽挑软的捏?” 他挥拳迎击,任由刀锋穿透自己指骨,旋即化拳为掌,骤然前伸抓住那人的胳膊,狞笑道:“被我逮到了哟。” 那名杀手不作挣扎,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释然,以及放松。 他轻声道:“不是挑软柿子捏,而是得离那疯女人远一点,否则自杀都来不及。” 说着,杀手双指并拢作剑状,直接击碎了自己喉咙,砰然倒地。 陈沉提前一步发动能力来到他身后,却仍没能来得及阻止。 临死前,杀手撕开面罩望向碧蓝天空。 男人费力喘息着,似乎非常留恋自己在人世间所能享受的、这最后一口新鲜空气。 他艰难蠕动着已经破碎不堪的喉咙,从中挤出几个字道:“死士当死。” 陈九俯首静静看着这一幕,默然无语。 女子仿佛司空见惯般,对此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有些可惜没能成功阻拦下这人的自杀,导致丧失了最后的线索。 很久之后,少年抬起头歪斜着脑袋,轻声问道:“你们杀手都是这么干事儿的么?” 陈沉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淡漠点头。 “这样不对,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缺乏对生命应有的、最基本的尊重。” 少年指着尸体,显得有些固执。 陈沉意味深长道:“他们有信仰,同样有家人。” “不对,还是不对。倘若他们被人用信仰洗脑,用家人控制,失败之后更应该好好活下来,然后去复仇,去改变这糟糕的制度。而不是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却仍选择如同逃避般的一死了之。” 陈沉眉头微皱,有些不悦道:“你的悲秋伤春,来的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残酷且无奈,你有在这里长篇大论的时间,不如先想想怎么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没有极致的武力做支撑,你的所有愿景、所有仁心,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说得再难听些,就是夸夸其谈徒惹人厌。” 陈九低眉敛目,声音很轻道:“我是想告诉你,如果在未来的某天中,你也遇到像今天这名杀手般的绝境,一定不要轻言放弃,勇敢的舍掉所有外在的虚妄牵挂,努力去追寻生的机会。因为只有活着,哪怕苟延残喘,才能坚持到我来救你。” 他抬起头望向女子,眼神清澈。 “我不想你像他这样死去。不,说得再准确些,我不想你死。” 第150章 疼 “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悲欢离合,古人早已感受过,并寄托在文字中。实在不得解脱,就去历史中寻找答案。” ——大陆简史·批注版。 这个家伙…… 沉默许久。 女子轻声道:“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笑容灿烂:“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陈沉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幼不幼稚?别来烦我。” “哦,”陈九怂怂的应了一声,张开双臂道:“背我下山,后面跟他妈摆了个烧烤架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沉没有拒绝,将他放在自己背上,忍不住嘲讽道:“先前逞英雄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叫苦叫疼,没出息的玩意儿。” “嗨?”陈九满脸不服道:“这锅也能甩给我来背?要不是你之前那会儿,跟得了老年痴呆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我至于扑过去替你抗伤害?妈的,你还有理了。” 陈沉虽然自知有些理亏,但仍小声反驳道:“是你自己脑子拎不清,仗着一身乌龟壳硬非要愣愣的冲过来。” 少年气笑道:“下次我要能再管你,我是你孙子。” 陈沉没有接话,保持安静。 隔了许久,她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我已经打开第四道基因锁,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在带着你的同时,也能发动如影随形的能力。” 少年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还是那句话,你的人生不需要拿其他任何人来做锚点,牵挂可以有,执念得敬而远之,要分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否则既会拖累我,也会给你自己带来伤害,比如今天。” 陈沉喃喃自语道:“心中有了念想,或者说妨碍,如何还能得清净呢。” 少年淡淡道:“心境上的蜕变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看你什么时候能开悟吧,我只能适时引导,无法干涉。” 女子无言以对,再次保持沉默。 “咕噜……” 后背上,鼾声渐起。 这就睡着了? 陈沉侧头望了他一眼,莞尔轻笑道:“也罢,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 良久之后。 略有些失神的陈沉突然出声怒斥道:“混账东西,把爪子放下来!” 闻声,睡眼朦胧的陈九,强行撑起疲惫的双眸,哈喇子留了一嘴,嘟嘟囔囔道:“干嘛呀干嘛呀。” 说着他垂在女人胸前的手,还下意识地捏了两下。 这个手感…… 咦? 不是做梦啊。 少年瞬间清醒过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不是故意的。每次你一带我睡觉,我都会睡的特别香,刚才做梦来着。” 嘴上这么说,另一只手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占便宜哪有够呢? …… 陈沉咬牙切齿道:“现在美梦该醒了吧,别逼我剁了你爪子!” “嘁。” 少年满脸不屑的缩回手,小声嘀咕道:“下了床就成这副德性,无情无义!” —— —— 爆炸彻底停歇,山火渐渐扑灭。 从山中响起枪声后,祝国安便知道自己的担忧没有落到现实,陈九没死,暗杀还在继续。 他亲自带领着几支特殊事件处理小队进入山脉中,展开援救。 陈沉之前肆无忌惮显露的杀机实在太过明显,仿佛黑暗中的明灯,他们顺着踪迹一路追寻过来。 当两伙人碰面时,女子已经背着少年来到半山腰。 陈九看了眼他们一行人的配置,拍拍陈沉肩膀示意放自己下来,打趣道:“祝镇守,您之前劝我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可您自己现在倒是敢冒险进来,而且就带这么点儿人。” 四个小队共二十人左右,境界普遍在上三楼,此刻见到陈九两人的状态心中难免都有些咂舌。 刚才山里跟放鞭炮似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剧烈能量波动隔着老远都让人暗自心惊。 结果现在一位看起来毫发无伤的样子,另一位后背溃烂的不堪入目,竟然也跟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别的不提,单讲这份气度和耐受力就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 祝国安摇头苦笑道:“怕您出事,所以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既然您二位平安出现,就说明问题已经彻底解决?” 陈九点点头一笔带过道:“嗯,该死的都死了,线索也随之而断,从炸药的来源入手查起吧。” 祝国安应声道:“明白。还有个事,之前我派遣了一个集团军包围窑口山脉,可大规模行动下总会有些迟缓,导致跑掉一人,大概也是杀手。” 陈九摆摆手道:“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错。这批人训练有素,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我都差点儿跟丢。对了,王遵新的妻儿没事吧?” 祝国安答道:“没有,昏迷过去了而已,此刻已经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了,心理上的创伤比身体更大,可能需要好好疏导、开解一段时间。” “您的那位属下,李安之先生此时也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疗团队中的专家讲:是利器贯穿腹部所造成的创伤,失血量很多,内腑脏器同样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但李先生自身体魄实在强大,所以并没什么大碍,安心修养月余便好。” 说着他凑上前去指了指陈九的背部,倒吸一口凉气:“嘶,您这伤口也得尽快处理一下吧?我看着都觉得瘆人。” “嗯,做个紧急处理就行,消毒酒精冲洗一遍,拔出里面的异物,再缠点绷带,抗生素之类的就不用了,那玩意很容易让我产生依赖性。” 祝国安嗯了声,挥挥手说道:“小宁,过来给九少爷处理一下。”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制服,手提医药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陈九后背的伤势,旋即略带敬畏的望向他,小声问道:“需要麻醉么?” 陈九摇头道:“不用,直接来。” …… 哦。 宁医生心下有些无语,这一个个的,身体素质都这么好的嘛?大家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她拿起两瓶酒精对准陈九后背,吨吨吨灌了下去,同时掏出镊子小心翼翼地拔除少年身体里的异物。 越拔越心惊。 刚才血肉模糊看不分明,现在冲洗干净后才发现东西实在太多了,树枝、铁片、石子、泥块,什么都有,并且有得还扎入的极其深。 宁医生有些犹豫,不太敢下手了。 陈九笑道:“没事的,这种疼痛对我来讲是小场面,不用顾虑什么,你就当在人体模型上做实验。至于那些深嵌进去的,拿手术刀切开附近皮肉就好,下刀可以重一些。” …… 人体模型也没您身体这么真实的触感温度啊…… 心里如此想着,宁医生说道:“好的。” 她手上加了几分力,将一枚铁片从陈九身体中拔出。 说老实话,那种手感真的很棒,就是当铁片挣脱血肉的束缚时、发出的那种湿润轻响让人有些受不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少数一些深嵌进去的,宁医生听从吩咐拿出手术刀开始切割四周皮肉。 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无菌环境了,人家自己都不在意,我瞎操心个什么劲? 小刀极为锋利,轻而易举划开陈九不作防备、却依旧韧性十足的肌肤,露出血肉白骨。 可再想往下推进时却遇见了麻烦,因为少年的体魄实在太过凝练,哪怕肌肉没有下意识的阻拦反应,但其本身强度还在。 宁医生不敢全力压刀,只能悠着劲慢慢加力,一点一点的往下试探。 “嘶拉……” 手术刀与血肉的亲密接触过程中,发出一阵阵酸涩的切割声,回荡在众人耳畔,仿佛钝刀砍牛皮,异常困难。 这幅诡异血腥、又莫名带着几分搞笑的景象深深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尤其是祝国安,看得他眼皮直跳。 此刻场间除了陈沉外,其余所有人都在心中不约而同的感慨道:这位爷太牲口了吧?搞得好像挨刀的不是自己似的。 “哎。” 没耐心再跟他们墨迹下去的陈沉轻叹口气,直接道:“我来吧。” 说完也不管宁医生的反应,直接从她手里夺过刀,手腕轻点上下挥舞,仿佛在陈九背上泼墨作画。 这一下子,少年崩不住了。 硬汉人设瞬间垮塌。 “嗷!!!疼!你他妈的用罡气?” 陈九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破口大骂。 “啪。” 女子随手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不满道:“安静点,烦不烦?你的体魄正在自行恢复中,哪怕不作防备强度也越来越高,不动用罡气会很麻烦,除非你愿意在身体里留点石子、铁片当纪念品。” 陈九愤怒道:“少他妈扯犊子,你就是图省事!看看人家小姐姐多细致温柔,再看看你!泼妇!” 被牵连进来的宁医生有些不知所措。 —— 嘴硬是吧? 我就喜欢嘴硬的。 陈沉面无表情,手上动作却越来越迅捷。 约莫有二十公分长的手术刀在她的操控下肆意舞动,快到渐有残影。 几个呼吸过去,数不清的异物被刀尖挑出来崩落到地上,伴随而来的是陈九那血如泉涌的后背,血珠飞溅出老远。 “疼死我啦!” 少年鬼哭狼嚎。 祝国安等人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好吧,果然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女子更他妈生猛…… 旋即他们心中生出一抹疑问。 到底谁是主子啊? 第151章 我可以选择不信你 “墨鳞也好兽族也罢,都不过是天人用来制衡人类的手段,我们的威胁一直都在穹顶。”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的金刚体魄究竟有多么强大? 强大到这边鲜血淋漓,那边就开始自行愈合修复,速度肉眼可见的快。 陈沉不愿意这副景象被外人看到,迅速拿出纱布裹缠住少年的后背,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挡在他肩膀上。 即便如此,还是被几个眼尖的发现些许端倪。 洁白的纱布上,血迹很浅。 也就是说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里,上一秒还不停往外喷涌鲜血的后背,这就止住血了? 太他妈夸张了。 少年披着衣服还在哼哼唧唧,一边叫苦叫疼一边控诉女人的无情。 陈沉翻了个白眼说道:“行了,别嚎了,装什么呢?结束了。” 少年转过头望向她,昂着脸可怜巴巴道:“疼。” …… 陈沉瞬间就明白这臭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无奈道:“小孩子都没有你这么会耍无赖。” 说着她极不情愿地凑过去,红唇轻轻在少年脸颊上印了一下。 “还疼么?” 少年喜笑颜开道:“原地复活。” 占完便宜之后,陈九转望向祝国安,正色道:“祝镇守,陪我走走?” 嗯? 男人愣了愣神,心下明白这位爷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私下与自己谈。 他微微侧身单手作邀请状:“您请。” 陈九毫无客气谦让的意思,一马当先。 祝国安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两下,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 下山路上,祝国安二人走在前,身后那群部下很有眼力劲的遥遥跟着,不敢打扰这两位的谈话,更没有偷听的欲望。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比如今天这场处处透着诡异的刺杀。 现在情况很明朗,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就是奔着陈九来的。 可对方怎么知道陈九一定会上钩?如果人家就铁了心的不来呢?那绑架王遵新的妻儿意义何在?就单纯为了逼死王遵新? 假设是这样,王遵新一死对谁最有利? 大概是落阳镇那些本土势力集团,以及背后为他们撑腰的大佬陈曦。 —— 密林中,陈九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早上那会儿在王遵新家里的时候,你们的人也可以查到他妻儿的行踪,为什么不呢?反而要做那些无用功来唬弄我,唬弄王遵新。” 果然发难了。 祝国安没有丝毫惊慌,更没有反驳的意思,直截了当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九少爷。” 马屁先拍上,他接着道:“追踪异能的确很罕见,但落阳镇不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之所以会敷衍了事,还是因为我心中有顾虑。” “绑架案来得太过蹊跷了,尽管背后理由、动机显得很充分,例如王遵新异军突起占着某个位置,阻碍到其他人的前途;例如他手持您的尚方宝剑,对付政敌沈森,架不住人家作出反击;再比如他身为落阳镇分管治安的副镇守,明里暗里得罪了太多人了,招致仇家报复。” “这些逻辑乍一听合情合理,形成完美闭环,可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您不在落阳镇境内。” “但,偏偏所有事情是在您来到落阳镇之后才发生的。因此我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往最坏处想,是有人要来针对您。” “倘若这种情况是真实存在的,那不妨推测一下幕后黑手,您死了对谁最有利?” “呵呵,九子夺嫡的典故您肯定听说过。” “所以,我是怕此事背后有陈家人在插手,因此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陈九眉头微挑,略带惊讶道:“这话也敢说?” 祝国安望着他,诚恳道:“本来是不敢的。可不说的话,难保您不会怀疑到我、甚至是您二叔陈总头上。这个结果,更无法承受。” 陈九微笑道:“既然你都这么实诚了,那我不妨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愿闻其详。” 陈九将视线移到远方。 尽头处有座重镇,名仁安。 他平静道:“直到现在我的怀疑也没有打消。毕竟王遵新如果死了,或者说我死在这里,二叔做梦都会笑醒。” 听着这大逆不道、赤裸露骨的恶意揣测,祝国安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应声道:“今天这个局布置得太过拙劣、仓促,堪称漏洞百出,不是陈总能干出来的。毕竟落阳镇是他的大本营,只要他想,您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陈九颔首道:“这我倒是承认。不过……如果是因为他不敢那么大张旗鼓的杀我呢?毕竟他了解我、以及陈沉的实力,真要做个必杀的局出来,起步得来六个大师境,四人围攻两人压阵。这个动静太大了,大到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证据,他抵挡不住我父亲、以及西北的怒火。” “再换个思路,你之前也说了,全世界都知道落阳镇是二叔的大本营,搞大动静出来他肯定不敢,干脆就整点不痛不痒的刺杀,玩手灯下黑的把戏,笃定别人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同时,借助我的疑心,将矛头引到其他陈家人身上,他坐收渔翁之利。” “否则,那些烈性炸药、管制狙击枪怎么解释?仁安城对这方面向来管控极严,决不允许私下流通这些玩意儿。我三叔陈卧算是黑市上的头头吧?他都不好弄。” 祝国安回道:“炸药、枪支的来源值得推敲,我会派人去查,尽快给您一个交代。但是……您有没有觉得今天这件事,和四年前有些相似?” 陈九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又是爷爷在试探、磨砺我?不可能的,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祝国安摇头道:“不,我是指变数。当年,那位天人是变数。现在,同样有变数。抛开内部矛盾不谈,陈家这些年有没有外在的敌人?当然有,而且很多。兽族、墨鳞、天人、政敌等,比比皆是。有能力、有理由策划今天这个局面的,更多。” 陈九轻声道:“你说得这些,可能性不大。知道我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怀疑你,怀疑二叔么。” 祝国安心知关键点要来了,老实答道:“望您解惑。” 陈九停下脚步,望着他说道:“因为没人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因为王遵新这颗鱼饵,而去选择亲自涉险。” “倘若去了,能杀我则杀。倘若没去,便逼死王遵新,断掉我在落阳镇的臂膀。说句心里话,你们肯定猜想我是故意在落阳镇埋下王遵新这颗钉子,可当年我真没想那么多,就单纯觉得他不应该被这些事所牵连。” 祝国安点头道:“明白了。最后关头您选择前去,而这个决定,当时只有我知道。这么一串联起来,确实我的嫌疑最大……” 他无奈一笑道:“对此我无法辩驳。” 陈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接着道:“陈家人向来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栽赃嫁祸、声东击西,都是得了我那位爷爷的真传。”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设局,就为了栽赃我二叔?使我们叔侄之间产生间隙,就此离心离德?” 陈九自问自答道:“嗯,这个概率也不小。” …… 慧极必伤,你这一天天的脑子里想法这么多、思维这么跳跃,累不累啊? 祝国安满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您的所有推测,都很有道理。而我身为当事人之一,知道自己今天无论说什么,都很难取信于您。可还是忍不住要替陈总解释一句,他不会做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 陈九嘴角上扬,笑容中透着些许古怪意味:“谁说我不信你?” 他指了指自己胸膛接着道:“我有心觉,可聆听众生心意。大师境界之下,在我面前犹如透明,无处可藏。” 祝国安愣住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陈九接着道:“所以呀,我信你。” “要不然我今天干嘛要来找你这只老狐狸谈话?自讨没趣?” “你的确没有撒谎,也不是透露我行踪的那个人。可我二叔的嫌疑,并没有洗清。因为你不了解他,更不了解陈家人。” “但是……我同样可以选择不信你,懂我意思么?” 陈九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人。所以至少你自己的命,今天算是保住了。” 浓重杀机,潜藏在灿烂笑容中。 此话一出,祝国安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九少爷早就对我动了杀心? 是啊!他明明有理由的!并且可以获得丰厚回报…… 祝国安下意识望向身后那些远远缀着的部下们。 陈九看也不看他们,轻声道:“我若真想杀你,凭那些人也想拦?跟你透个底,现如今的我倘若真铁了心的要杀一个人,这个距离下,别说小小落阳镇,全天下都没几位能拦得住我。” 他望向男人,面色淡漠眼神平静至极,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祝国安被这抹目光所吸引,不自觉的直视过去。 下一刻,他竟诡异瞧见了自己尸首分离的景象,生命力极速流逝。 仅仅一眼他便不敢再看,迅速收回视线望向脚下。 汗水浸湿后背。 “呼……呼……” 祝国安大口喘着粗气,久久没能回过神。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那强烈的死亡阴影给他带来深深的无力感,让人永远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第152章 看似相近,永不相交 “从地球遭受入侵以来,至今已有六百年,人类在不断进化中获得各式各样的古怪异能,可为何偏偏没人能得到主宰生命的力量?到底谁在干预?”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默默注视着他,收敛起杀机。 喘息声慢慢变小,冷汗缓缓干涸,祝国安强行安抚着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所谓权势,在极致的武力下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心下哀叹,脸色随之变得黯然,有些心灰意冷。 陈九平声静气道:“不用多想什么,术业有专攻,打天下你们不行,可治天下还得靠你们这些人,各司其职各得其所罢了。” “你私底下搞得那些小动作,我什么都可以当作没看见,因为那并不重要。” “所谓站队,不过是弱者的投机取巧罢了。真正有能力的人,放在哪里都会发光。” “比如你这种,无论谁上台,都不会抛弃你们这些能干实事的人。” “所以呐,与其挖空心思琢磨权术政治,不如先管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祝国安望着少年,面色复杂至极。 沉默良久后。 他微微鞠躬,姿态恭敬道:“受教。” 陈九摆摆手说道:“算不得教你什么,只是出于对你的欣赏,多嘴提醒几句、防止你过犹不及误入歧途罢了。” “相较于王遵新来说,你是个更加有能力、有分寸的人,进退有据拿捏有度,要不然我二叔也不会重用你这么多年。” “当然,我现在和你说这些话,也不是出于什么三顾茅庐的心态,就单纯兴致到了多聊几句。还是那句话,以后无论谁掌权,都离不开你们这些能办实事的中坚力量。” “嗯……今天所有谈话内容,你都可以一字不差的汇报给我二叔。” 祝国安低声道:“明白,我会的。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掺和进去的。” 陈九面露赞赏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好了,我该走了,就不给您添乱了。” 一番敲打下来,让祝国安再也生不出跟少年虚与委蛇的心思,老老实实顺从道:“好的,您的专机还在机场候着,我派车送您过去,正好把寄放在镇守府的那几件衣服首饰带着。” 陈九颔首道:“好,让李安之也一块跟着过来,你们这边的医疗专家还是有些保守,静养个屁啊,那点儿小伤对他来讲洒洒水。” “嗨,话说回来这落阳镇可真是个是非之地,每次来都得整些幺蛾子,跟他妈克我似的,以后得少来。” 祝国安感慨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您这棵大树,到哪里恐怕都不得安宁。” 陈九半开玩笑道:“怎么听着这么像是在拍马屁呢?” “心里话而已。” 少年耸耸肩,不置可否。 —— 来时两个人,陈沉、陈九,去时多了个腰间缠满绷带的李安之。 飞机上,陈沉忽然开口问道:“之前在机场,祝国安那老狐狸亲自来送行不说,态度怎么还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言语神情中多了几分之前从未有过的恭敬、恐惧。在山里的时候,你们说什么了。” 陈九轻描淡写道:“他再怎么韬光养晦老谋深算,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仅有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面对死亡威胁时,肯定会惊惧异常。这时候,他的显赫地位、荣华富贵反而是拖累,更怕失去嘛。” 陈沉皱眉道:“你不是那种会肆意显露杀心的人。” “如果说,我有充足的理由去杀他呢?” “哦?” 陈九解释道:“炸药是不是在落阳镇引爆的?怎么流通进来的?逃走的那名杀手,是不是他故意放跑的?我于最后关头选择进入窑口山脉,他是不是知情人?”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可成立,管它真假。” “毕竟……我是谁?” “陈九,陈落的儿子,陈寸心的孙子,西北程开合的外孙,种种身份背景加持下,我的怀疑就是真理。” “所以无论二叔是不是这次事情的真凶,只要我借机杀掉祝国安,那他那边就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因为他要借此来撇清自己的嫌疑,安抚我的疑虑。” “而杀掉祝国安对我来讲有什么好处呢?嘿,大了去了。王遵新,未必没有机会一步登顶。哪怕到最后成不了,落阳镇的大局还是被二叔控制住,可下一届呢?下下届呢?此消彼长之下,落阳镇就不再是铁板一块咯。” 陈沉轻笑道:“心真够脏的,可手倒是软的很,平白放弃这样一个借机生事的好机会。” 陈九淡淡道:“跟手软不软没关系,违背良心的事可以干,但得看能收到多大回报,抵不抵的上‘心理’成本。” “如果说我今天趁势杀了祝国安,能让我获得逐鹿仁安城的资格,那我肯定会昧着良心干掉他。可惜,区区一个落阳镇,太小啦,不值得。” 陈沉嗤笑道:“九少爷好大的口气。” 少年懒得搭理她的阴阳怪气,转望向目盲青年打趣道:“我说安之,第一次出来帮我做事,就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印象分减半啊。” 目盲青年苦笑道:“那两名绑匪虽然出身草莽,但境界颇高,同时有股子红楼的味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出手狠辣果决,再加上我一时大意,导致照面就被放倒了。” 陈九轻眯起眼说道:“如此高素养的雇佣兵可不便宜呐,再加上死掉的那三名精锐,这次那位背后算计我的人,可谓是损失惨重呀。” 李安之问道:“您的伤势没大碍吧?” “小问题,红楼地下城的那四年不是白待的,这种程度的伤势跟我当年所受到的摧残相比,压根不值一提……” 关注点在幕后推手上的陈沉,出声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有没有什么头绪。” 陈九满脸无所谓道:“该死的都死光了,能有什么线索啊。如果根据动机、受益人来推断,那可能性多了去了。” “不过我更倾向于是陈家内部有人动的手,他们在我爷爷的熏陶下,向来喜欢搞这一套嘛。我甚至都有些怀疑,王遵新死不死的,在幕后人看来其实并不重要,我死不死同样不重要。” 陈沉懒得听他兜圈子,没好气道:“那什么重要。” 少年双手摊开状若无辜道:“我也不寄道呀~胡乱猜测的啦。” 陈沉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眼看匕首就要出鞘,少年慌忙补充一句说道:“没有证据之前,咱们在这里瞎猜没有分毫意义啊!” 陈沉斜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没有证据?不会去查?” 少年拒绝道:“别去查,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你是红楼暗卫统帅,执掌整个仁安城的情报网,同样没有意义。” 陈沉冷哼道:“以不变应万变?你真是天大的底气,天好的脾气。” 少年知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柔声道:“我很喜欢一句听起来挺装的话:凡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加强大,懂了没?我就在这里,凡是想杀我的,日后终将会一一跳出来。” 陈沉追问道:“然后呢?” 少年答道:“该杀的杀。” 陈沉反问道:“人家都想杀你了,你还觉得对方不一定该杀?” “杀戮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手段,但不是唯一手段,关键点在于找出根源。我们俩在这件事情上,永远有分歧。” 陈沉横眉冷对,有些怒其不争道:“去你的分歧。” 少年微笑道:“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纯粹是在发泄情绪。” 嗯?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陈沉黛眉高挑,不由的生出几分真火道:“我就是在发泄情绪,怎么了?要你管!” 说罢她直接转身离开进入到驾驶舱内。 “砰!” 合金舱门成了出气筒,被她甩出一声巨响,导致边框都有些轻微变形。 …… 目盲青年怔怔望着那处,尽管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隔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陈统领……劲儿真大……” “哈哈哈哈。” 陈九揉了揉他的扎手板寸短发,大笑道:“你比祝国安还会聊天。” —— 舱内,陈沉操纵控制台退出无人驾驶模式,亲自接管飞行。 速度挡杆被推到底。 早已突破音障的飞机再次迅猛前冲。 推背感来得极为猛烈,外面座位上的陈九与李安之几乎同时摔了个踉跄。 陈九望着青年,指向舱内微笑道:“里面正在赌气的那位,不止手劲儿大,脾气更大。” 李安之尴尬一笑没敢接话。 少年并不在意陈沉近乎无理取闹般的发泄,因为他知道女子不是在针对自己。 而是因为,两人即将抵达仁安镇,那个顺其自然的约定也就随之作废。 所有的一切,都将重回正轨。 她还是那个冷血无情、手段狠辣的红楼暗卫统帅。胆敢与陈家为敌者,杀无赦。 他还是那个身份显赫、尊贵至极的陈家幼孙,却一心想着把陈寸心拉下马。 二者之间看似相近,实则永不相交。 第153章 米克 “霸凌源于教育、监管的缺失,它会导致社会动荡,应防微杜渐。” ——大陆简史·批注版。 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不知从何断,形同陌路。 陈九和女子虽然还没到这一步,但总归有一层不必说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隔阂在。 专机即将抵达陈家,一切都会重回正轨,陈九暂时也没闲心去处理那些儿女情长的羁绊,开始思考起更加重要的事情。 隔了许久,他轻声说道:“四年了,我在老涡山脉投入那么多资源、人情,到现在都不确定是不是在替他人做嫁衣,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我决定把这批人放出去历练一番,起码先见点回报再说。安之,你怎么看。” 李安之想了想说道:“如果有好去处的话,当然可以。关起门来埋头苦练,练得再久都是闭门造车,不经历生死劫,永远成不了气候。至于忠诚问题,何必担心呢?只要您未来能够成功执掌仁安城的大权,无论他们屁股底下坐的究竟是哪把椅子,到最后都只能为您做事。反之,如若您失败,手下聚集再多人手又能如何?草莽罢了。” 陈九面带赞赏的看着他,夸奖道:“不错,红楼这几年没白待,看问题很透彻。至于去处嘛……倒是有。” “当然,你李安之也不例外,做好心理准备。你与社会脱节太久,得出去转悠转悠了,红尘试炼,打磨心境。” 目盲青年微笑道:“早有此意。就是您这边……” 陈九摆摆手道:“等这次商会结束,我大概率是要重返红楼中,进行异能开发训练的,到那时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好的。” 说到这儿,陈九起身走向驾驶舱,隔着厚重合金先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搭理。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我进去了啊。” 说完陈九迅速打开舱内进入,打量一圈后说道:“啧啧,想不到你还会开飞机,有飞行执照不?” 陈沉目光直视前方,头也不回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 少年腆着脸凑上前去,讨好笑道:“有事有事。红楼内部不是有一套人才评定系统么?我大伯主持修订的那个。具体是怎么个评定法,数据模型发我一份呗?” 陈沉反问道:“用在老涡山脉的?那群土鸡瓦狗也配?你的心思太多太杂,搞得现在有些本末倒置。就目前来看,他们并不能帮到你什么。而将来你若能成功登顶,更不会缺部下。” 陈九半真半假道:“我懂你的意思,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嘛。可我当初既然决定招募这么一批人,总该得负责到底,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 陈沉侧头斜了他一眼,冷笑道:“负责到底?是未雨绸缪才对吧?真不知道你是自信还是自负。回陈家之后,我把那套评定模型数据发给你,还有与之相搭配的所有能量测试设备。” “嗯?”陈九愣了愣,问道:“能量测试设备什么鬼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陈沉解释道:“幸存者偏差,你从生下来开始、到如今身处陈家大宅中,所知所见者皆为人中龙凤,不可用常理来衡量。但这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居多的。他们既没有卓绝天赋,也没有强横体魄,只有建立在血汗挥洒之上的缓慢进步。那依靠什么来评定他们的实力?感觉?心觉?呵呵。” 少年翻了个白眼道:“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老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我?好吧,我承认我两手不沾阳春水,在某些方面显得极白痴,极自以为是,行了吧?” 女子轻笑道:“我没讲,是你自己承认的。总之,红楼内部的评定体系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相信科学。通过精密仪器测试出那些人的骨骼密度、肌体强度、耐受力,以此测算出上限,彻底抛开‘意志’、‘精神’影响等玄而又玄的不可控因素。” “入品登楼之后,测试更加简单,极限速度、体力、生命力、杀伤力、反应力,异能最大挥发值,防御。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重达一吨的悬挂摇摆铁锤,在十米距离内进行自然摆动,砸到人体的一瞬间,便能测算出此人身躯的强度,每平方厘米的肌体能承受多少力量。数据不会骗人。完整、完善的数据,更加不会。” “再比如神经反应能力。大部分普通人类依靠视觉、听觉来接受讯息,当厮杀来临时,所有讯息被传递到大脑中,随即由这个‘控制台’做决断,身体去执行‘命令。’ “是躲是战?该往哪里躲?又该怎样去迎击?短暂接触后下一步该如何?单纯依靠战斗本能,很容易出问题,普通人没有容错的空间,失误就是死。因此在制定训练方案时,我们向来对‘战斗本能’这四个字深恶痛绝。红楼要求的是,把大脑这个控制台的反应性能提升到极限,永远只作最快、最优选择。” 陈九捏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听起来很有用的样子……可你当年训练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动不动就一刀捅过来,没有半分套路可言。” 陈沉反问道:“你是普通人?对你这种人来讲,战斗本能反而是最值得信赖的东西。” …… 也是哈? 少年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这么牛逼的数据模型、机器设备,你需不需要跟老爷子报备一下?咱们可别因为这点儿小事,招惹出什么麻烦。” 女子挑眉嗤笑道:“我都不怕,你瞎担忧个什么劲?放心吧,家主从来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从进入红楼隐居前便是如此。” 少年开心道:“好嘞,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事交给你来办,直接去对接陈某。奖励你一个么么哒!” 说着少年也不管女子愿不愿意,搂住她肩膀就往脸上啃了一口,啃完就跑。 “王八蛋……” 陈沉侧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骂了句,略带嫌弃的擦拭着脸上的口水,眉眼间却满含笑意。 —— —— 两个钟头后,专机于陈家大宅上空盘旋,乱流激荡。 平缓降落后,陈九才出舱便见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陈曦。 陈沉深深望了他一眼,转瞬间消失无踪。 少年收敛起心中纷杂的思绪,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脸,双臂张开小跑着过去,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二叔这是亲自来接机?九儿受宠若惊呐。” 西装笔挺的陈曦独自前来没带任何随从,轻轻与少年抱了一下后,他玩笑道:“约你吃个饭,可谁不知道咱家小侄子是个大忙人?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来这里堵着你,恐怕又要错过。” 见他只有扯皮、没有说正事的心思,陈九同样不着急,乐呵呵道:“那正好,上次买的礼物,就差三叔的没送去了,今晚咱们叔侄俩去他那蹭个饭?” 陈曦微笑道:“好,我现在通知他。” 趁着他发讯息的时间,陈九招手喊来李安之,吩咐道:“去趟六号院,礼物在一楼客厅中,标注好了。” “好。” —— 李安之很快去而复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上前先问候了句:“陈总好。” 陈曦微笑点头示意,望着侄子说道:“咱们现在出发,坐我的车。”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答应道:“好。” 嗯? 这副态度反而让陈曦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在经过落阳镇的变故后,这位心思深重的小侄子不说会变为惊弓之鸟吧,至少也该多出几分防备心思,产生点儿隔阂,因此他才决定小小的试探一下。 结果令人很不满意,看不出任何东西。 少年懒得去猜男人在想什么,说道:“咱们在这儿等司机过来么?” 陈曦扬了扬从口袋里掏出的车钥匙,笑道:“今天给他们放个假,我亲自开车。” —— —— 红楼外,陈寸心久违的没有窝在顶层那个狭小房间里看书,来到后院草坪散步。 旁边,有个身材修长的光头老者佩戴金丝边眼镜,腰间持刀,与其并肩而行,看着要比他小上两旬。 安天城内阁五位掌权人之一,米克,提前两天于今日抵达陈家大宅。 这不合规矩的反常做法,让当时刚收到消息的陈寸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米可随之而来的一通电话打消了他的顾虑:我想提前接触下您的孙子——陈九。 这个解释合理却不合情,但陈寸心理解并接受,毫无顾虑。 星空学院十位世家,执掌大权近五百年。 其中一家,姓米。 米克的米。 他早些年间醉心手中利刃,不理外界纷扰,将刀术修到极致,近乎得道,后来被家族推上高位用来制衡内阁。 这样的天大人物与其说是对陈九感兴趣,不如说是放不下西海古武秘术,想要亲身探探究竟。 这可以理解。 至于他有没有怀揣什么别样心思? 陈寸心不感兴趣,更不在乎。 因为这里不是安天城,是仁安,陈家的城。 米克但凡敢妄动,想把心中念头化为现实,只会死在天雷的钉杀下。 第154章 大本营 “政治就像婊子戏子,无情无义。” ——大陆简史·批注版。 米克提前到来的事情,仁安城上下只有三个人知晓,陈寸心,袁林,陈起。 嗯……也许还有第四个人。 走着走着,米克忽然抬头望了眼红楼,轻声道:“陈老,实不相瞒,我刚到这里时心中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感,好似如临大敌。您的这栋小楼,无愧它的名号——‘别有天’,别有洞天,卧虎藏龙呐。” 陈寸心微笑道:“你是想问我那位舅舅当年到底死没死?是不是被我藏在地下城中了?” 米克有些惊讶老人的坦率,一时间没有回答。 陈寸心淡淡道:“我老啦,老到思维迟钝,没有那个精力跟人打机锋、兜圈子。这次你愿意亲自前来,算是给足了老朽面子,那老朽也就不好意思再跟你装糊涂。只不过……” 他望向米克,目光坦诚道:“你现在毕竟是内阁五人之一,想得自然要比当年持刀时多的多。所以哪怕我跟你说,舅舅没死,此刻就在红楼地下城里待着,你信么?” 米克自嘲一笑道:“这倒是,狼来了的故事我小时侯就听说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的确不敢妄下判断。毕竟您那位舅舅可是五百年来、人族中第一个越过宗师境的存在,影响太大了。” 陈寸心玩笑道:“不管他死没死,境界肯定是跌落啦,否则当年天外天的位置,谁敢与我争?” “哈哈哈。” 米克爽朗一笑道:“这话有理。对了,听说陈九今天在落阳镇遭遇了刺杀?您倒是真沉得住气。” 陈寸心瞥了他一眼,笑容古怪道:“别人都讲仁安城是大陆上影随卫驻扎最多的地方,比起西北漠城也差不了多少,从前我不太信,今天老朽信了。你米大人是足不出户,天下事情却了然于胸呐。” 米克没有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的心思,直接承认道:“没办法,谁让您是陈寸心呢?” 陈寸心赞赏道:“还是乐意跟你打交道,敢做敢认,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那孙子今天的确遭遇到一场刺杀,嗯……从过程来看倒是有些惊险,他太自负了,自负到哪怕明知是一个圈套,也不管不顾的直接扎进去,认为自己这条大鱼能冲破渔网。” “从结果来看嘛,不痛不痒,对方此局太过仓促,并且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看不出半点要杀人的决心来。” 米克问道:“红楼没查一查?” 陈寸心给出了与陈九相同的看法:“没什么好查的,幕后黑手无非那几个选项,天人、墨鳞、兽族、我的仇家,以及陈家自己人。” “九儿的身份背景过于复杂啦,以至于他才入世,便吸引到许许多多大人物的窥视。所以呀,伴随着他的成长,这种刺杀是少不了的,将来还会跳出更多。如果他死了,说明他只是这种程度的人,没什么好可惜的,毕竟是他自己选的路,没人逼迫。” 米克深深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您老想得真开。” “哎。” 陈寸心反而叹了口气,意味萧索道:“看不开又能怎样呢?陈家不比你们,作为星空学院的实际掌权人,家世渊源,十个姓氏延绵五百年传承有序,有足够的底蕴、时间、人才储备,静等下一辈成长起来。陈家不行,选择不多,时间不多,只能快刀斩乱麻,急于求成呐。头些年吧,好不容易出个陈落让我看到希望,结果还发生了那茬子事。” 米克不太赞同老人的话,摇头道:“您过于自谦了。我们这些人出身十姓,好处显而易见,资源、人脉、时间、安全,通通都不愁。可坏处也很明显,同时致命,比如固步自封、安逸成堕。把我除开,最近一百年来十姓还出过几位大宗师?还有几人能打破四道基因锁?屈指可数,吃老本罢了。” 陈寸心点点头道:“你这个说法同样适用于人类,安逸太久不是好事,我总觉得,人类与穹顶之上的那些存在,很快就要开启第二场全面战争。所谓大宗师,所谓四道锁,远远不够呐。” 米克想了想,把‘真实’当作推测,泄露天机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出,您信这句谶语,我同样也信。因此我和您抱有相同的看法,八年后便是转折点。” 陈寸心来了点兴趣,问道:“你们家,或者说你那边,有没有提前准备些好苗子?” 米克调侃道:“当然,别说我这种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就连那些平时嘴上说着封建迷信要不得的家伙,最近几年都开始疯狂网罗年轻一代中的俊杰翘楚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哪怕当作废物养着都愿意。” “哈哈,”陈寸心开怀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算是被那些老狐狸整明白了。” 玩笑过后,米克正色道:“好苗子我那边有很多,数不胜数,毕竟背靠星空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也仅仅是好罢了,未来能成就大师境?肯定没问题。宗师?玄乎。宗师之上?呵呵,想想算了。” 他并没有提及异能者。 因为在这些大陆顶尖战力看来,所谓开启第四道锁的强大异能,无非是靠资源堆砌起来的,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一步一个扎实脚印的武道境界才是不可或缺的地基。 哪怕强如陈寸心,手持天雷返人间,也是在先晋入宗师境界之后再开启的第四道锁。更何况,世间有多少异能可以比得上天雷的杀伤力?大部分都是鸡肋,无足轻重。 陈寸心瞥了他一眼,说道:“总觉得你意有所指。” 米克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相较于我手底下那些所谓的好苗子,我更看重那位连面都没见过的陈九。消失数百年的海外遗民,诡异莫测而又强大至极的古武秘术,一旦流入大陆,将会对现有的武道体系造成多大的冲击?多大的影响与改变?此为杀器,更是国器,对我来讲有着天大吸引力。” 陈寸心直接道:“暂时别想这种好事儿,老朽到现在都还没能得手,我那孙子呀,油滑的很,深谙待价而沽这四个字的精髓。” 米克明知故问道:“当年您请凌悦宁这丫头来红楼,难道没有收获?她的定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 …… 我那孙子是一般人么…… 陈寸心看了看他,没说话。 米克微笑道:“明白了,您肯定是又吃瘪了。当然,关于古武秘术,我目前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他姓陈又姓程。但有一点恳请您能应允,我想于大宅中见见陈九。啧啧,近乎妖魔的蓄力、发力方式,六停之后竟能轻而易举破开其父亲陈落的金刚体魄,令人心神往之。” 陈寸心颔首道:“可以,否则我也不会邀请你来此处。甚至不必局限在陈家,只要身处仁安镇内,随便你怎么折腾。” “多谢。” 米克微微点头示意。 “对了,后天的商会,您真打算亲自出席?” 陈寸心嗯了声说道:“自然。言而无信、翻脸不认人的事老朽常做,可这回不同,大概是老朽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了吧?得去转转,做个收官。” 米克打趣道:“到时候您这一亮相,再配合上陈九的登场,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您是在替其造势,未来将传位给小孙子。啧,分明是给他架在火上烤。” 陈寸心反问道:“这不好么?况且我本来就有这个想法。至于其他人有没有想法,就得看九儿自己怎么应对了。成就成,不成拉倒,有那几块金字招牌在,至少保他性命无忧。真要死了的话……” 老人顿了顿,满脸平静道:“那便死了。” —— —— 陈曦今天开得还是那辆黑色座驾,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性能、安全性却都做到极致。 况且他虽然嘴上说着今天给司机们放假,自己亲自开车,但是就在座驾驶出陈家大宅的瞬间,立马有近十辆汽车从四面八方跟了上来。 有得在前方开道,有得跟在左右防止其他车辆插队,有得跟在后面保护。 陈九坐在前排只当没看见,单手托着腮靠着窗户看风景。 一路上叔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汽车制造聊到军工导弹,从天下大势聊到柴米油盐…… 眼看两人就快要抵达陈卧的大本营时,陈曦忽然陷入到沉默中。 “哎。” 酝酿几分钟后,陈曦轻轻叹息一声。 他看了少年一眼,语气有些复杂道:“我以为你会问二叔点什么。” 陈九笑了笑道:“没法问。比如说,王遵新妻儿被绑架一事,为什么偏偏是在我到达落阳镇之后再发生。枪械、炸药是怎么流通到落阳镇的。而且我最后的行踪,又只有祝国安知道。还有……” 说着,少年略有停顿。 他扭过头凝视着男人的侧脸,目光灼灼。 “那个地方,又是您的大本营。” 第155章 各有命运 “我可以将所有的权力下放,唯独军队除外。它必须保持独一无二的崇高性,并且只能由我来指挥。” ——大陆简史·批注版。 有理有据,说得陈曦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 男人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轻声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能靠时间来证明一切。” 陈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回道:“时间亦能改变真假、虚实、立场。不过我还是倾向于您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否则今天不会这么痛快的上您的车。” 陈曦点点头:“知道,只是怀疑这种东西,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男人刚刚得知陈九在落阳镇遭受袭击的消息,并且对方还动用了管制军械及海量炸药时,他先是惊讶,旋即是滔天的愤怒。 哪个王八蛋在落阳镇搞事情?而且你他妈的要搞就搞到底啊,不说直接干掉陈九,至少也得让他缺胳膊断腿彻底废掉吧?现在倒好,整这不痛不痒的一出,故意陷害老子来了? 男人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陈家内部有人在捣鬼,上上下下猜了个遍,觉得他们都有可能。后来甚至都怀疑起自己身边人,包括亲儿子陈流儿在内。 会不会是有人在多此一举,想替自己办些事情? 但念头很快止住。 因为没法查。 越是自己的人,越没法查。 真要查出点什么东西,到最后所有账只能算在自己头上。 —— 听着二叔的话,少年眼神飘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谁让咱们都姓陈呢?没法子的事情。不过无妨,未来种种并不会影响咱们叔侄几人今夜的把酒言欢,您觉得呢?” 陈曦笑着道:“这确实。不过……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有你爷爷那味儿了,喜形不怒于色,那本批注版的大陆简史没白读。” 少年半真半假的回道:“其实我没您,以及其他大部分人想的那么玄乎,只是这些外在的身份背景、给我加有浓重滤镜罢了。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去争什么,回陈家也只有一件事情要办。” 什么事?当然是算旧账、复仇。 叔侄两人心知肚明。 陈曦没法接话。 少年话锋一转,换言问道:“您几位长辈当年也读过批注版的大陆简史?” “嗨,”陈曦一拍大腿,说道:“别讲当年了,现在也在读啊,老爷子虽然没强迫过我们,可话里话外都这意思,提点了好些次,让陈家人多读书,尤其史书。啧,老爷子反正也是真够自恋的。不过有一说一,他老人家看待问题确实有自己的独到角度,某些心得也堪称金玉良言。” 陈九深以为然道:“确实,毕竟黎明大陆上只有一个陈寸心。” —— 两人谈话间,车子来到一处熟悉的巷道口,七拐八绕后破旧民房映入眼帘,陈九手提礼物向上看了看,忍不住感慨道:“三叔也是够特立独行的,好好的陈家大宅不回去,总喜欢隐在烟火中。他似乎很少出门?” 陈曦笑道:“与其说是隐在烟火,不如说是深藏阴影中,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当年你父亲出了那茬子事后,小卧同样有些心灰意冷,究其原因,唇亡齿寒呐,老爷子的狠心让他觉得陈家再也没有人味存在,干脆出来自立门户。另大部分人没想到的是,还真让他干了点名堂出来,成为黑暗中的王者,执掌地下秩序。” 陈九拍了拍礼物袋,玩笑道:“那我这东西,还真送对了。” “哈哈,谁说不是呢。” —— 门口有人迎接,进屋之后与上次来时见到的景象差不多,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大厅里坐满纹龙画虎的壮汉,长相凶悍眼神凌厉。 看到陈曦、陈九后,他们纷纷起身恭敬问候道:“陈总、九少爷好。” 叔侄两人微笑点头示意,有陈曦在旁边,少年没耽误功夫多说什么,快步上了楼,陈卧早已恭候多时。 可能是人到中年的缘故,他渐渐有了些老爷子的心态,最近几年很少跟外界打交道,喜欢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独处,可陈曦、陈九这类人的到访,总是让他无法拒绝的。 陈九拎着礼物递过去,笑容满面道:“每家都该有的上门礼,是九儿这个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上次来您这儿没来得及送,这次补上,望三叔不要推辞。” 陈卧看了眼二哥,笑着道:“我没他们那么多客套心思,小侄子送的,我通通照单全收。” 少年拆开包装盒说道:“三叔爽快。都是些玉器、黄金制品,还有这个,青铜鼎,真品我是搞不来,毕竟全大陆都没几件,因此弄了个仿制的工艺品,希望您不要嫌弃。” 陈卧从他手里接过那个手掌大小的青铜鼎,摩挲几下后说道:“工艺、材质都很好,还特意做了旧,倒有几分沧桑岁月感,拿到普通的拍卖会上,足可以假乱真了,价值不菲呐。” “就是鼎这东西嘛,背后蕴藏的含义太重,三叔可能有些承受不起。不过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从小生活在西海秘境,不了解大陆这边的风土人情、文化观念。在黎明大陆上,鼎即为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陈九微笑道:“其实是了解一些的,所以才精心挑选了这个东西来送给您。世界从来都是分黑白的,各有秩序。而诺大一个仁安城,谁不知道您是地下世界名副其实的王者?一言九鼎。” 哦? 这突如其来的高帽子让陈卧愣了愣,还是自己亲侄子给戴上的。 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念及于此,男人微笑道:“本来以为你们叔侄俩就是单纯来找我吃个饭,没想到目的不纯呀,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怎么了?” 陈曦看了侄子一眼,乐呵呵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是九儿一门心思要来的。” 少年腼腆一笑道:“瞧您二位这话说得,搞的好像我这个做侄子的,别有用心似的。” 陈卧打趣道:“那我可就吩咐人上酒菜了,饭桌上勿谈国事家事。” 说着他掏出电话就要拨通。 “别呀别呀,”少年连忙摆手阻止,凑近两步腆着脸说道:“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小事情。” 陈卧笑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一点儿不像小落,使小心思的时候跟二哥一模一样。” 陈曦翻了个白眼,说道:“喂喂喂,你们聊你们的,别扯到我啊,这事儿跟我又没关系。” 少年也不还嘴,嬉皮笑脸道:“对对对,您慧眼如炬。事情是这样的,我手下不是养了一批人嘛,跟他妈吞金兽似的,天天光吃不干,这样下去不行,我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 “您掌控着仁安城地下世界的秩序,赏金猎人又是重中之重。所以我想让您给我点名额,让他们也成为赏金猎人,自行接任务。收益上的事按照您那边的规矩来,任务完成后,您该收取多少佣金,全部照常收。” “嗯……”陈卧想了想,说道:“按理说我没道理拒绝,毕竟相当于我多了批打工仔,还不用给他们付工资。可你要知道,我麾下的那个赏金猎人协会虽然名义上合法合规,但你架不住对面的雇主都是些什么人呐?懂我意思么?” 少年微笑道:“懂,黑白灰交织的地带,按照我的猜想,大部分在赏金猎人协会发布任务的雇主,应该都是想找人替自己干脏活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想着把那些人送过来,既是用生死危险、艰难困苦来历练他们,也意在考量心境。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全看他们自己。” 陈卧那双极重的墨眉缓缓皱起,问道:“彻底放养?” 少年点点头,轻声道:“嗯,适者生存。我只画大致框架,剩下的全部自由发挥。是生是死?是荣华是惨淡?要良心要前途?皆在一念之间。” 陈曦轻眯起眼,默不作声。 这小子,对待下面人也是够心狠手黑的,一言不合就整磨练、考验那套。 陈卧摇头苦笑道:“你跟老爷子学坏了。” 少年平静道:“世间所有从天而降的礼物,其实早就被命运在背后标注好价钱。我在他们身上投注那么多资源,可不是为了做慈善的。这一点,从他们四年前初进老涡山脉时,便已经说清楚了。而且,我并没有剥夺他们可以随时退出的权利。还是那句话,进退只在各人一念之间。” 陈卧点点头说道:“那些人是你的手下,我只把其中利害关系说清楚,至于最后怎么做选择,看你自己。而现在你既然心意已定,那我没道理拒绝。什么时候把那批人送过来,你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派人去接收。” 陈九点头致谢道:“好的,麻烦您了。” 男人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客气。来,开整?” 少年望向陈曦,玩笑道:“那得先看二叔的意思,他可是大忙人。” “哈哈,”陈曦爽朗一笑,撸起袖子豪迈道:“来都来了,还怕你们不成?今天不醉不归。” 第156章 狭路相逢 “所谓‘信仰’,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看着拙劣,效果却极好。” ——大陆简史·批注版。 叔侄三人一直喝到夕阳落幕、繁星月华高挂才结束,整场饭局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全在东聊西扯。 期间陈曦好几次暗示过落阳镇的事情,希望能从侄子口中听到一个怀疑对象。但陈九守口如瓶,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避而不谈。 陈卧则是提也不提这件事,仿佛全然不知少年今天在落阳镇遭遇到了刺杀。 最后酒局结束时,陈九拒绝了两位叔叔的相送,用得还是上次那个理由,散散步醒醒酒。 —— 待到把陈九两人送走,陈卧返身回到楼上。中途,他给那位留着山羊胡的瘦高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心领神会,倒了杯开水跟着上楼,递过去说道:“喝点儿热得暖暖胃。” 面颊通红的陈卧嗯了声顺势接过,开门见山道:“说说你的判断,今天落阳镇的那场刺杀,到底是不是二哥干得,我反正是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山羊胡男人略微沉吟,答道:“从动机上来讲,陈总有这么干的理由,放烟雾弹嘛。但从为人上来讲,这不是他的风格,太小家子气。我倾向于后者。至于说状态,那叔侄俩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尤其是九少爷,异常沉得住气,回了陈家之后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无事发生。反而是陈总,有些心虚的意味在里面。” “哦?”陈卧纳闷道:“既然你觉得不是二哥干得,那他心虚个什么劲。” 山羊胡男人微笑道:“头些日子,赵传久那件事情也跟陈总没关系,其本人毫不知情,可到最后,还不是跟他扯上关系了?” “所以呐,今天的这场刺杀,未必不是有人在画蛇添足,陈总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却不敢去求证。” “毕竟陈总还指着九少爷这个异数,来帮他搅乱陈家的死水呢。万一现在查出本次刺杀是他老婆儿子,或者手下人干的,锅还得他自己背,得不偿失。” 陈卧皱眉不语。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二哥对家里的掌控力,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哎。” 山羊胡男人轻声叹息,说道:“与掌控力无关,与人性有关。我说个事儿,您听了之后千万别生气。” 陈卧点点头:“说吧。” “头段时间,就在老爷子决意把本该属于您的基因药剂资源份额、全部转给陈沉后,下面有一批人再也坐不住,义愤填膺,甚至偷偷策划了一场刺杀行动。后来被我发现,及时阻止。” …… 这事儿要放在几个月之前讲,那会本就在气头上的陈卧肯定得大发雷霆,现如今平静下来之后,反而看淡了许多。 他苦笑一声道:“胡闹。” 山羊胡男人轻声道:“这件事在您、在我看来是胡闹,可在他们看来,却是天经地义之事。大哥有难,兄弟们必须得顶上,瞧瞧,他们的观念就是如此淳朴,完全不计后果。” “甚至于讲,我之所以阻止众人,也不是因为不赞同他们的想法,而是知晓这事儿成功的概率实在太低。倘若能有一半杀掉陈沉的几率,说不得我都会亲自前往劫杀。” 陈卧深深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道:“明白了,我这人无欲无求到这种地步,你们尚且都要替我争取些什么,除掉些什么。更何况二哥家呢?他是真有机会黄袍加身的啊……” 山羊胡男人点头道:“所以陈总那边的意外以后会越来越多,底下人坐不住嘛。不过经过这茬事儿后,陈总应该有所警觉,不管是不是手下人做的,他都会好好整顿一番,安抚军心。” “嗨,别说他们了,就讲您吧,但凡哪天透露出点这方面的心思,我们这些老兄弟同样会不顾一切的辅佐您。” 陈卧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直白道:“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我都考虑过,但得先等到开四锁之后再说,或者能迈入宗师境界也行。不过就目前看来,遥遥无期。” “得之您幸,失之您命。” 陈卧忽然想起某个人,略显惆怅道:“假如小落能回归陈家就好了,哪还有这些糟心事,我只需安稳做好自己就行。” 山羊胡男人平静道:“命运,不由人。” “是啊……” —— 夜渐深,暖风微拂。 陈九独自一人慢步在路边小道上,身形摇晃踉踉跄跄。 大概真是喝得有些多,似乎都忘记了回家的路,走得完全是距陈家大宅相反的方向。 几分钟后,醉眼朦胧脸颊通红的少年钻入一个小巷道中,扶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前方出口处,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遮挡住路边的昏暗灯光。 来人看样貌大概五六十岁,光头,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穿白色旧式连体深衣(汉服的一种),袖口、前胸、衣摆纹着精美刺绣,腰间佩有长刀,身姿笔挺气度非凡。 他静静望着少年,微笑不语。 很快,吐完之后的陈九起身继续前行,仿佛才发现前面有个人挡路似的,昂头满脸嚣张的喝骂道:“哪……哪来的王八蛋?在那,在那杵着干嘛呢?好狗不挡道,没,没听过这话么?” 专程来堵少年的米克笑了笑,说道:“很奇怪,你明明就站在这里,却感知不到分毫气息波动,好像内腑气海完全不存在一样,这可不是大师境界该有的隐匿手段,又或者说……古武秘术?” 少年一脸迷惑,满嘴酒气道:“哪来的神经病老头?赶紧滚!” 米克不以为意,直接拆穿道:“尽管你现在的状态看着与普通人无异,可这份金刚体魄带给人的压迫感做不得假,因此不必再装糊涂,陈家,陈九少爷。” …… 王八蛋,还真他妈是来堵老子的。 草! 演戏失败,陈九眼睛中的迷茫朦胧之色渐渐消退,变得清澈且明亮。 摇晃的身躯同时稳定下来,站得笔直,落地生根。 “我就说一路上总感觉有人在尾随自己,却怎么都找不到人。老家伙,藏的挺好呀?” 米克微笑道:“你装醉的本领也不错,至少在此之前,我是真以为你喝多了,跟自己叔叔还玩儿那些心眼,啧啧,坏小子。话说回来,情报讯息这些玩意真是不可不信,又不能全信。在资料里,你是个杀伐果断、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博命的人,现在看来,相差甚远。” 陈九微笑道:“分情况,打得过的人我肯定会直接动手。打不过的,当然要装糊涂。” 话音未落尽,他整个人已经俯身冲刺至米克面前,眼神平静至极,深处则蕴藏着浓重杀机,重到连米克都有些微微失神。 这小子疯了?上来就直接拼命? 在米克原本的预估中,陈九既然装了一路的糊涂,很明显就是判断出两人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分不清敌友的情况下便想着蒙混过关避而不战,他甚至都做好了少年扭头逃走的准备。 亦或者是陈家那几位给这小子打了预防针,提前知晓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更打起不来,也就试不出深浅。 现在这样反而最好,小家伙被蒙在鼓里,很合米克心意。 他微微一笑道:“九少爷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只是来取你性命而已。” …… 这光头他妈的有病吧?哪座庙里蹦出来的奇葩? 陈九饱含战意、杀意出拳,米克双臂横在身前抵挡,坚如铁石的拳锋、磅礴浩大的巨力,硬生生将他推出十米开外,双脚在地面上留下深深印迹。 这一退,也正好给了米克拔刀的空间。 “把握不到气息流转的端倪,内腑同样平静异常,看样子,是被毁了?徒有金刚体魄呐。” 陈九冷声道:“聒噪。” 他欺身而上,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甩在米克持刀的右手上,不给他出鞘的机会。 破空声异常刺耳,生生将那柄长刀压回鞘中,米克不再执着于拔刀,反手一拳砸至少年大开的中门。 令陈九惊讶的是,这一拳并未附着罡气,纯粹是体魄间的对拼。 米克同样有些心惊,因为在其拳锋和少年胸膛接触到的瞬间,自己的力量好像被对方吸收了,好似泥牛入海。 与此同时,陈九脚下地面出现寸寸龟裂。 望着眼前这一幕,米克忍不住赞叹道:“有意思,如此玄妙的卸力手段,竟然是拿身体来做容器,过往闻所未闻。” “打架的时候不要分心。” 话音落攻击至,陈九的拳头直接印在他脸上。 “咚……” 明明是肉体的对撞,却发出一阵巨大的金铁交鸣声。 陈九嘁了声道:“乌龟壳比我的还硬。” “才说完我,现在自己也敢分心?” 米克抬臂就是一记窝心肘,锋利如刀,陈九提前捕捉到‘力’的运行轨迹,微微侧身使其滑着自己的腰间过去。 “咦?”米克有些讶异。 这看似必中的一击并不是被少年用超强的反应力、或是战斗本能躲过,而是提前预判到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有点儿东西。 米克满脸笑意,兴致更浓。 第157章 大人物? “没有弱点的人不可用,因为你无法控制他。” ——大陆简史·批注版。 打到这里,陈九虽然还没搞清楚对方的真实来历、意图,但也知道眼前这光头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杀气腾腾,更像是在试探什么。否则也不会放弃利刃的出鞘,更不会拳拳到肉不附着分毫罡气。 而老人腰间那柄长刀,给陈九带来极大的不安感,犹如陈沉出鞘时那般危险,甚至更胜一筹。 在他的判断里,何时见锋芒,何时便是自己的败期。 “又分心?” 米克打趣一句,单掌化刀状劈头砍落,残影随行。陈九仍是作预判,提前侧身退开半步,任由‘刀锋’擦着自己鼻尖而过。 掌刀滑下至陈九咽喉时,米克忽然变招,体内气血逆转强行止住落势,掌变利爪五指成钩狠狠抓来。可早在手刀劈落时,少年就已经早早抬起腿,仿佛是在等这一刻。 米克此时重心有些前倾,陈九在自己的喉咙被捏碎前狠狠踹在他的膝盖上。 两人都拥有武者们梦寐以求的金刚体魄,眼下陈九因为境界的关系强度略输一筹,可胜在占据先手,重击之下米克瞬间失去平衡,尽管他的身体通过本能反应很快作出调整,但这不到眨眼的机会已经足够陈九续上攻势。 陈九双臂前伸按在米克的肩膀上,足以碾碎钢铁的十指骤然发力,在老人身上留下深深凹痕,随后借着他前倾的势头猛地向自己身侧拖拽过去。 身体凌空而起,米克眉头微皱,反手拔刀向下斩去。 是刀背。 尽管如此,还是在陈九胸前留下一道长长血印,暗劲透过肌肤袭入身体内,五脏六腑随之受到剧烈震荡。 陈九痛苦的闷哼一声,但却一步未退,反而强压住伤势迅猛前冲,来到将将落地的米克身前。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不过一拳之隔。 少年的身材在高大的米克面前,显得有些矮小瘦弱,只是堪堪到他脖子,整个人也被宽阔胸膛笼罩住。 但米克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妙,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陈九闷头迅猛出拳。 方寸之间,拳距极小,拳速却极快,越来越快,没有丝毫凝滞。并且这个蓄力、叠力的过程,非常‘静’。 眨眼间,出拳二十次有余。 早在第三拳时,米克就反应过来迅速抽身而退,陈九边出拳边紧随其上。 第五拳时,米克不再退,双手合十作锤状,重重擂在少年头顶。 “咚……” 声若闷雷。 陈九没有躲避停手的意思,七窍流血之下又出五拳。米克有刹那的愣神,陈九借机再出十拳。 这么疯? 米克有些不信邪,右手扶住刀把,微微翻转刀身显露出锋刃。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敢换命? 在他准备真正意义上的出刀时,陈九已经挥拳五十有余。 他埋头藏于老人身前,出拳不停的同时轻笑道:“你走运了,赶在我内腑气海恢复前出现,要不然你今天真得栽跟头。” 米克置若罔闻,横刀立于身前,锋刃处朝向陈九。 下一刻,有抹耀眼光华显露,直奔陈九头颅而来,却于半途中陡然停滞。 老人脸上闪过些许错愕之色,因为就在刚刚那个出刀的瞬间,他恍然惊觉,体内竟然发生了某种自己控制不了的异变。 那是独属于陈九的力量,如附骨之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并且隐约有‘收力’的趋势。 收他人力,化为己用。 陈九还在不管不顾地埋头出拳,米克细细感知着内腑气海经脉的震荡,嘴角渗出一抹鲜血。 他脸上保持着微笑,发自内心的赞叹道:“了不起。” 他自己的透体暗劲可以形容为‘直来直去’,通过换招使力道侵入对方体内,如同毒蛇毒液一般,迅速破坏五脏六腑经脉血液,自己也无法控制,对方扛得住就扛,扛不住便去死。 陈九的‘力’则大不相同,初始感觉不到什么威胁,但胜在那诡异的叠力方式,‘静’到极致不说,更恐怖的是这份力量可以步步登高毫不停歇,呈几何倍增。用最小的力造成最大的伤害后,再猛然收力,凝聚成游龙,肆意冲撞。 哪怕是早已迈入大宗师境界的米克,都被打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面色凝重道:“竟能控制已经挥发出去的力量,这是何等玄妙的手法?虽然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很抱歉,该结束了。” 陈九嗤笑一声道:“大意、自负,才是吃亏的根本。” 闻言,老人原本温和的气场陡然一变,从平静潭水变为滔天骇浪,似要吞噬一切。 “小子,这四个字送给你!滚开!” 一声怒斥之后,一股无可匹敌的磅礴罡气从米克身体中喷涌而出,随之形成剧烈冲击波向四周席卷过去。 陈九首当其冲,直接被震飞出巷道。 周围建筑同样如此,凡是气旋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楼房也好,还是青石砖地面也罢,通通被掀碎。 摧枯拉朽。 从两人近身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被击飞出去的陈九已然出拳二百有余。 “咚……”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中途撞碎数十栋建筑的陈九砰然倒地,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布满鲜血。 “呸呸呸……” 他满脸愉悦笑容,挣扎着起身,吐出几口血沫后,遥望向老人,伸手指指点点道:“哈哈哈,那四个字,还是送给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吧。啧啧,你什么境界,我什么境界?要不是最后关头作弊,催生出罡气来欺负我,你下场还会更惨!” 远处,米克缓缓朝他走来,耳鼻、口目同时朝外渗着鲜血。 临近时立定,老人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轻轻伸出胳膊,示意要拉他起身。 “你先前说得没错,倘若你的内腑气海没被毁掉,我今天可能真要吃大亏。” 陈九愣了愣,没想到这光头还挺有强者风范。 他握住那只略显苍老、却十分有力的大手,艰难起身说道:“那种情况大概不太会出现,毕竟但凡我要是处在全盛状态下,你肯定也就直接拔刀出鞘了。直觉告诉我,假如你我之间真是做生死之争,一刀的事情罢了。” 米克微笑道:“那你之前还敢悍然出手?” 陈九摆摆手说道:“你能杀我归你能杀,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退缩,两码事。我决意出拳时,不管对方是谁,更不管生死胜败,死则死矣。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底牌,这里是哪?仁安镇,你如果铁了心的要杀我,反而没那么简单,我大概率能拖到援兵来。” 米克面露赞赏道:“战力、战意,都可圈可点,心觉同样敏锐的厉害。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带杀心?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陈九摇了摇头,说道:“你的隐匿手段太过高明,不止是在肉体层面上发现不了你的行踪,心意更是如此,深不可测,完全无法揣摩。所以刚开始那会儿,我的确有些拿不准,要不然也不会上来就跟你拼命。后来打着打着发现,你这老头儿是逗我玩儿来了,但那时候已经无法收手,意难平。” 米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目光逐渐柔和,充满了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说道:“资料中的你,相较于现实来讲,评价还是低了,低很多。应了那句老话,闻名不如见面,此行不虚。西海秘术,同样如此。” 陈九翻了他一眼,扭开身子没好气道:“少跟我动手动脚的,你谁啊你?整的跟我家亲戚似的。哪个道上的?我爷爷的朋友?” “朋友?”米克反问一句,笑着道:“朋友称不上,甚至在过往的某些特殊时间节点中,我和你爷爷还算敌人。” 陈九轻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老人。 完全没印象,自己肯定没见过。听着口气倒是蛮大的,竟然能和老陈掰手腕,地位肯定不低。 念及于此,他猜测道:“地方诸侯?安天城世家?” 米克心中生出几分荒诞之意,多年来首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太有名? 我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还猜不到? 路边上随便拉个老头儿老太太出来,应该都在电视上见过我吧? 他望着少年,无奈道:“你真应该多看看电视了,我是米克,内阁五人之一,主管海外、遗民事务。” …… …… …… ??? 陈九扯了扯嘴角,满头问号。 —— —— 红楼顶层藏经阁中。 向来神出鬼没的袁林突兀‘开门’,现身书房中。 陈寸心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米克这小子得盯牢点,防止意外发生。” 全天下有几人敢直呼内阁五人之一的米克为‘这小子’?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屈指可数。 这当中既有其尊崇地位的因素,亦跟他本人的大宗师境界息息相关,而且还是罕见的器修,以刀入道成就宗师,杀伤力堪称同境无敌。 但陈寸心肯定是个例外,他向来看不起天下英雄,并且有足够的实力与资历,来支撑这份傲气。 第158章 试试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允许手下人犯错,有一套完善的奖惩制度即可。” ——大陆简史·批注版。 闻言,袁林满脸愉悦笑容,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 他像是个得了喜爱玩具的孩童,语气兴奋道:“那光头小王八受了内伤,这会儿掀不起风浪了。” 袁林向来跟米克不对付,原因很简单,当年在星空学院里打过一架,没打过。后来大家都晋入到大宗师境界,米克凭借器修的天然优势,战力犹胜宗师一筹。哪怕骄傲如袁林,都再也生不出报仇的念头。正面硬刚不是对手,迂回作战又没意思,干脆熄灭那个念头,省的烦心。 “哦?” 陈寸心来了兴致,面色古怪道:“就凭内腑气海尚未恢复的九儿?不至于吧,是不是陈沉在后面跟着。” 袁林乐不可支道:“就是单挑,小光头太过自负,既不出鞘也不动用罡气,硬拼体魄、技巧,大概是想亲身领略一下古武秘术的风采,结果被揍得那叫一个惨。嗨,别说没拔刀了,哪怕拔刀,在不动用罡气的情况下,他都占不到多大便宜。毕竟所谓的宗师体魄,也强不了陈九那小子多少。” 陈寸心微笑道:“最后结果肯定是米克不再藏掖,全力以赴单方面终止了这场试探。” “对啊。” 袁林点点头。 “并且到最后,你那小孙子还说了句特别装逼打脸的话。” 他学着陈九当时的神态、语气,刻意压低嗓音道:“大意、自负,才是吃亏的根本。” “哈哈哈哈哈,老陈,可惜你没在跟前,都不知道小光头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被整破防了晓得么?罡气直接喷涌而出结束战斗。要不是怕被他察觉到端倪,我真想拿相机把这经典一幕拍下来。” 陈寸心莞尔一笑,却不是因为米克,而是因为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伙计。 他调侃道:“真羡慕你这种人,可以成天无忧无虑的傻乐呵。” 袁林翻了个白眼,立马回敬道:“我也很羡慕你这种人,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成天的心怀鬼胎,尽使阴谋诡计。” 说罢,他直接闪身消失。 陈寸心透过窗户默默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一晃眼四年已过,你也快要成长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了,真的很期待那一天快些到来啊,久违的变数……” —— 仁安镇某处偏僻街道中,少年久久没能回过神。 米克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就在陈寸心丢给自己的那本大陆简史中,其中提到过此人。 出身星空学院十姓之一,其先祖当年是那位半神的左膀右臂,尔后家族传承连绵近五百年,直至今日香火仍未断,繁荣昌盛依旧。 他本人目前则是安天城内阁、五位委员之一,遥领海外所有事务,墨鳞、兽族,皆在其负责范围内,堪称位高权重到极致。 而内阁又是什么地方?黎明大陆的最高权力指挥中心,统率十九城所有诸侯王。区区五人却将命脉都牢牢掌控在安天城手中,例如军工、医药、粮运、空权路权、尖端科技人材等,以及所有关键岗位上的人事任免,包括各地城主的提名在内,这些委员同样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种人,放在古代就是皇帝,天子啊! 无非是从一人变为五人,但这也足够夸张了。 陈九心中暗自咂舌:这才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大人物啊…… 至少从明面上来看,米克绝对不逊色陈寸心什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光一个内阁委员的名头,就是陈寸心名义上的长官了,更别提还有那份‘十姓’的背景。 看样子这光头…… 啊呸! 这位爷今天是专程来找我的,妈的,有事儿?老子可不想早早的就被这种人物盯上。 陈九少见的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说道:“你……啊不,您能说说此行得目的了么?总不会大老远的,就单纯来找我打一架吧?” 米克没有立即回答,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迹说道:“你似乎有点儿紧张?是因为这个么?不用担心,我还没那么小气,今天吃亏,只能说明你足够优秀。” 陈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手是重了些哈?不过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嗯……怎么说呢,你是大官,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那种能够决定黎明大陆未来走向、全体二十亿人民未来生活的大官。” 米克见过许许多多人,青年才俊、黑道枭雄、地方诸侯、官场常青树等等等等,形形色色什么都有。其中有得人怕自己,有得人敬自己,有得人不屑自己。但初次见面时,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紧张的情绪在,就如同此刻的少年般。 但唯一的区别在于:那些人是忌惮自己的大宗师境界、堪称同境无敌的罕见器修身份、显赫的家世,进而才会产生这些异样情绪。 可陈九不同,他竟单纯是因为自己的职务——内阁委员。 而且这种拘谨、紧张,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他们要么是心怀鬼胎、要么是有求于人、要么就是跟自己有利益纠葛,心自然不静。 陈九则更接近于那种普通老百姓的心态,突然有一天见着大官了,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向往崇拜,甚至略带敬仰,仅此而已。 这种感受让米克觉得颇为新奇,微笑道:“你爷爷的官,比起我来其实小不了多少,八千万人民的未来,全在他一念之间,我都做不到这种程度,毕竟还有四位同僚在。更何况,管理一千万人也好,一亿、十亿也罢,从本质上来讲这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换个角度看,其实也跟放羊差不多,越多反而越好管理,金字塔结构。” 您说得可真云淡风轻…… 陈九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说道:“您是唯手熟尔,习惯了这种管理状态而已,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但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您与其他四位委员,都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存在,堪称肩挑日月。黎明大陆上有多少人口?足足二十亿,每多出一人来,世界就会多出一分希望,您几人身上也会多增加一分压力。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有这么伟大么? 米克不是没被人戴过高帽子,但像陈九这么真心实意、诚恳殷切的,还是第一个。尤其再配上他这种显赫身份,既姓陈也姓程,又身怀古武秘术,比起自己来也不遑多让。 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们可能没你想的这么伟大、这么负责,很多情况下,我们都是甩手掌柜,动动嘴罢了。” 陈九目光清澈道:“您可以自谦,可我们这些人,不能不识好歹。” 米克笑着道:“再让你捧杀下去,我恐怕真就拎不清自己了。言归正传,我是前段时间应你爷爷的邀请,来到仁安城参加那场商会。按理说提前两天过来办私事,是不合规矩的,但没办法,这个私事对我来讲很重要。” 陈九指着自己问道:“我就是那件事儿?因为古武秘术?不至于吧。” 米克打趣道:“很至于。” 少年小声嘀咕道:“这让我产生一种皇帝老儿看中了我家金锄头的荒诞感,不是说金锄头不值钱,而是您应该不会缺啊。” 米克回答道:“你低估这东西的重要性了。我是个纯粹的武者,哪怕坐上那个位置之后,还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身份,因此对你身上怀揣的秘密,格外感兴趣。说来惭愧,四年前港口甲板上的变故,第一时间就被暗中驻扎在仁安城里的影随卫报了上来。六停之后,轻而易举破开陈落的金刚体魄。今夜与你一战后才恍然明白,原来破障仍不是极限,杀招还在第六停之后的收力。当时的你,大概是有机会跟你父亲换命的吧?啧啧,那时你才多大?十二岁。什么境界?中三楼顶天了。当然……” 米克顿了顿,面色有些古怪道:“越是如此,我现在就越发后悔,当年没强行出手把你绑到安天城。” 陈九的坦率真诚让他生出不少好感,也就没了绕弯子的心思,毫无遮掩得表露出目的、态度。 “嗨,”少年摆摆手随意道:“您就想想算了,在仁安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哪怕地位、实力尊崇如您,也别奢望从我爷爷手里抢人。” “倒也对,地方诸侯本就势大,更别提是你爷爷这种诸侯中的诸侯,”米克语气有些感慨,说道:“而且,你外公程开合老将军,当年还专门为了你、时隔一甲子返回安天城述职。说老实话,这才是压住我内心冲动最重要的因素。” 老人诚实得有些过份,让陈九心中惊讶不已。在他的概念里,这种跟陈寸心一个级别的天字号老狐狸,应该都喜欢整云山雾罩、似是而非那一套才对。 少年想了想,半开玩笑道:“要不现在试试带我走?贼想看你跟老陈打一架,使刀的宗师呐,百年难得一见,全力施为下该有多恐怖?” 米克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微笑道:“不能试,会死人的。” 至于谁会死? 都有可能会死,哪怕这里是仁安城。 第159章 圈养、放养 “人类曾尝试过多种政治制度,采取过多种政治理念。而过往多年来的惨痛教训证明,内法外儒才是最优解。”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愣了愣,旋即笑着说道:“您可真够实诚的,让我都没法接话。” 米克目光始终放在他身上,饱含深意道:“你为真实,所见自然也是真实。而且现在完全没必要再带你走,毕竟你即将成年,总是要来星空学院转悠转悠,到时我会于学院内等你。” 少年乐呵呵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都这么讲了,搞得我反而不太敢去安天城。没有爷爷罩着,我贸然去了之后,在你们眼里岂不是个肉鸡?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米克指了指他胸膛说道:“我能感受到,你的身体内潜藏着一股特殊的生命能量,正在缓慢修补内腑气海。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甚至在有意压制恢复的过程。这对你来讲是好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以目前的进度来看,最多两年你就能彻底稳固住大师境界,金刚体魄犹能更上层楼,再配合上陈家血脉基因里的雷霆异能,到那时,天下之大还有几人能逼迫你这匹夫交出壁玉?” “而且,星空学院里,存在着一个你不得不去的理由。” “哦?”陈九来了几分兴趣,问道:“我认识的所有人,基本都和我说过星空学院的种种好,恨不得夸上天,搞得好像生而为人、不去那里转悠一趟就枉为武者似的。我偏偏不太信这个邪。” 米克微笑道:“给你说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成神的方法,就在学院里。” “嘁,好大的饼,”少年撇撇嘴说道:“星空学院校训之一嘛,我听说过,也是那位半神临去世前的遗言。我倒想问问,五百年过去,有几人于学院中成神了?您是大人物,可别想着给我灌鸡汤,我喝不下。” 米克淡淡道:“都说了,这是个秘密。等你将来成就宗师巅峰境后,我再与你细说谜底。” 嗯? 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陈九多留了几个心眼,迂回问道:“您自己知晓方法嘛?” 米克明白少年的言下之意,回答道:“当然,但碍于某些心境上的关卡,只得见门,却无法进入。” “总之今夜不虚此行,静到极致的蓄力,节节攀升仿佛没个止境的叠力,四两拨千斤的卸力,以及那份诡异的‘控’力,古武秘术名不虚传。你陈九也同样如此,无敌之心渐成,有点儿当年那位老人的风范了。” 老东西,还没夸你几句实诚呢,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 陈九如此想着,故作茫然道:“什么老人?谁?” 本就是随口而出的试探,米克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少年一眼,微笑道:“我知晓很多秘密,嗯……肯定比你爷爷要多。等你再长大些,我会逐一告诉你。” 前提是,你能平安成长到那一步。 最后那句话,米克放在心里没有付诸于口。 从黑暗降临地球开始,至今已有六百余年,期间出现过多少天纵英才?如天空繁星,数不胜数。又有几人能笑到最后?屈指可数。 少年满心不爽道:“神神叨叨。” 跟村里的老太婆一个德性。 米克看了眼天色,说道:“好了,就此别过,后天商会上见。我老了,不耽误你这小年轻的夜生活。” 说罢他悠然离去,少年点头挥手示意,满脸灿烂笑容。 等到那个高大背影从自己视线中彻底消失后,陈九才转身离开,噙着的嘴角瞬间沉下来,笑容消失不见,面色平静至极。 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走远之后,衣衫褴褛的陈九立马掏出电话拨通,语气带着些质问道:“老爷子,您怎么想的?放那么个大杀器在仁安镇上晃荡?真不怕他对您孙子图谋不轨?” 红楼内,陈寸心不咸不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小子这回不守规矩提前来到仁安城,知道背后会遭受多少非议么?甚至已经有人写好了弹劾信,举报他心怀不轨,意图勾连地方诸侯侵害安天城的利益、以及统治地位。” …… 陈九一时无言。 闹着玩儿呢? 几秒钟后,他开口问道:“不至于吧?仅仅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就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 陈寸心耐心解释道:“安天城作为权利漩涡中心,内部倾轧严重至极,他们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米克身份地位固然尊崇,可他那些政敌、对手同样不是省油的灯。可不得抓住一点机会就疯狂抹黑。所以明白了么?他这次能来、并且提前来,承受得压力不小。图什么?” …… 少年扯了扯嘴角,答道:“图我,图古武秘术。” 陈寸心说道:“知道就好。与其让米克心心念念,不如干脆直接把你送到其面前,让他试探个够。” “呵呵,”陈九冷笑一声,说道:“就怕今夜之后他会更加记挂,开始谋划起未来的事情,比如星空学院。” 陈九稍作停顿,故意试探道:“他之前说了句别有深意的话,成神的契机,就在学院中。这分明只是那位的遗言,用来吸引人眼球。”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很快给出回答道:“有些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为时过早,不必知道。总之你只需要记住,四方大山中的那位长辈,是在去过星空学院之后,才踏足的人圣境。” 嗯?老家伙没跟我提起过啊,以后得找机会去问问。 心里如此想着,陈九说道:“那您呢?” 老人再次沉默。 这回时间有些久。 “我、以及袁林,曾经都亲眼目睹所谓契机,但无法做到。” 陈九回道:“米克也说了跟您类似的话。反正,我总觉得他这次来仁安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拿不出证据的无端猜测,只能说明你想得太多。把心放回肚子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仁安城他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说将来去星空学院的事情,更不用杞人忧天。几年功夫,足够你彻底成长起来。” “行吧,知道了,可能真是我多心了,晚安。” 陈九直接挂断电话,低声自语道:“妈的,这两个老家伙,真应该去夜市上摆个猜哑谜的摊子。” 他们藏藏掖掖语焉不详,陈九也懒得深究追问。 因为有一句话少年是赞同的,自身弱小时不要想的太多,容易心累。 比如今晚和米克的巷战,自己反而是倒了内腑气海毁灭的巧,否则在都动用罡气的情况下,自己只会败得更快,更无法给米克造成丝毫伤害。 两人实力上存在着巨大鸿沟,在面对米克时,陈九有种如临山渊的感觉,让人生不出半分逾越的心思。 当时敢悍然抢攻,也是得益于那份逐渐大成的无敌之心,压制住内心忌惮、恐慌,否则连出手的念头都不敢有。 但打过之后,陈九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起码让最近有些志得意满的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再次认清某些现实。 念及于此,少年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两巴掌,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能装逼,不能膨胀,不能自满,平时那些人宠着你、惯着你,都是在闹着玩儿呢!真要动真格的,你他妈连陈沉都打不过!” 看似有些愚蠢的自我激励过后,陈九拨打出今晚的第二通电话。 通往老涡山脉,陈某。 “喂,九少爷。” “嗯,今天陈沉去跟你对接没有?关于那套人材评定数据模型、以及机械设备的事情。” 陈某回答道:“嗯,上午条子便批下来了,数据模型同样已经拿到,剩下的那些机械设备,将在未来两天内陆续到达老涡山脉。其中某些东西红楼都没有存件,只能从外地调,因此会耽搁点时间。” 陈九点点头说道:“无妨,时间不是问题。今晚打电话过来,是想跟你沟通一件事情,你从旁帮我做个判断。” “您说,我在听。” 陈九轻声道:“笼中圈养的猛兽终日不得见血,时间一长爪牙难免退化,也就失去了其本身存在的意义。你觉得呢?” 陈某明白小少爷的言下之意,没有违心的去附和什么,理智分析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时机可能不太合适,略显仓促。哪怕是红楼,从选材、到意识形态洗礼、再到学习各种专业知识,例如人体脉络、冷热兵器使用等,以及最后的体魄异能开发,最短也要小十年才能出山。哪怕天资异禀如陈沉,也同样如此。” 陈九笑了,说道:“红楼是什么地方,批量生产专业杀手的流水线,有一套完善、且趋近于完美的体制。咱们老涡山脉则不同,就是个小作坊嘛,哪有条件去追求品控、质量。而且……我当初培养他们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打磨出一把堪比红楼暗卫的利刃,当工具使用罢了,例如锤子、铁锹。” “嗯……”陈某微微沉吟后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以他们当前的素养来说,完全没问题。但就怕是放虎归山,结局不可控。” 男人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 “当年红楼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呐。” 第160章 自由选择的权力 “我是踩着家族至亲之人的尸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且不惮子孙后代进行血腥争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身为陈家人的宿命,因为我们需要对八千万百姓负责。”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回答道:“你的顾虑我明白,不过我会在他们脖子上拴根铁链。去处是三叔所掌控的赏金猎人协会,在那里既能承接任务历练,又能受到一定管制,你做好众人的基因信息备案就可以。” 陈某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陆平跟钟山呢?怎么安排。” “同样跟着去,不止他们,还有李安之,三人各执掌一队人马,否则我不放心。” “好,明白了。” “嗯……”陈九想了想,接着说道:“你提前跟他们说清楚,此次出山归期不定,若有不愿者,可退出。” “退出?”陈某反问一句,语气有些惊诧:“您没开玩笑吧。” 陈九平淡道:“是的,可以退出。赏金猎人协会虽然是规则下的产物,看着合理合法合规,实则灰色地带不少。也就是说这对他们而言,很有可能是一次送命的旅程。因此,如当年那般,选择还是交由他们自己来做。” “可……” “没有可是,”陈九打断了男人的话:“我知道我在他们身上投入了多少资源、金钱,可这并不是我强行干预他们人生的理由。毕竟前者是可再生的,而生命只有一次。” “所以,选择权交到他们自己手上。” “当然了,我也不会白白让他们占便宜。凡主动退出者,我将向仁安城主府保举他们,在全城范围内寻找适配岗位。这个铁饭碗,我相信没人会拒绝。然后你那边计算出在他们各自身上投入过多少资源,折算成钱,让众人慢慢还呗。” 老涡山脉深处,男人闻言沉默了会,面色有些复杂,下意识的望了望身旁两位酒友。 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从理智上来讲,您的决定有些太冲动,或者说太仁慈了。” 陈九直接回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拿来做权衡的,我有我自己的底线。手段可以肮脏,但不能过界。” “哎,”陈某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会照做。” “嗯,辛苦。” “份内之事罢了,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嗯,暂时就这两件事,过几天有空我会去你那边转转,先挂了。” “好的。” —— 电话挂断之后,四只眼睛齐齐聚焦到陈某身上,陆平率先开口问道:“那小子跟你说啥了,怎么还提到我和老道士了。” 闻言,陈某将少年刚才的意思又表述了一番,听完之后,陆平和钟山面面相觑。 隔了几秒钟,前者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爽朗笑道:“是有些妇人之仁了,不过我喜欢他这种风格,总算还没坏透,尚有一丝良心在。” 道士钟山轻笑道:“的确,这也是前些时候、我愿意跟他从地下城牢笼中出来的根本原因。这小子,跟其他姓陈的家伙有本质区别,尤其是他爷爷。后者不把自己当人,更不把别人当人。陈九嘛,是把所有人当人,哪怕有时候会使些阴损手段,可那是术,非道也,他有自己的底线。” 陆平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少在这里给自己脸上添光,你那时候明明就是怕挨打,所以才跟着陈九出来的!” 钟山脸色瞬间涨红,吹胡子瞪眼道:“说什么屁话呢!少拿你的小人之心来揣测我的君子之腹!大师境了不起?大师境就能血口喷人?” 陆平点点头,满脸认真之色:“对,就是了不起,怎么着?不服练练?我不用龙吟都行。” …… 钟山头一撇脸一抹,重重冷哼道:“粗鄙武夫,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懒得与你计较。” 陈某苦笑一声说道:“您二位可就别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们类似于客卿的身份,愿意留在少爷身边,无非是因为有人情束缚。等哪天人情用完了,天下之大你们爱去哪就去哪,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有相见日。” “但我不同,我是土生土长的陈家人,并且坚定不移的站队在少爷这边,自然希望他能越来越强大。个体武力值、势力,得双管齐下。他老人家现在整这一出,等于是白白把四年的心血、成果往外推呐。” 钟山扭头过来望着他,笑眯眯道:“杞人忧天的是你陈某才对吧?陈家上下,无论你站队何人,到最后又是谁能登顶大位,恐怕都影响不到你分毫。小字辈的可能不太了解,但我们却知晓你的外号,常青树。所以仁安陈氏呀,未来不管谁当家作主,都离不开你这棵常青树。” 陆平颔首赞同道:“就是,你怕个嘚。” 被两人一挤兑,陈某不满道:“你们俩又觉得自己行了?挨打没够还是怎么着。” 自从前些时候陈九把钟山、陆平送到老涡山脉之后,后者就经常手提龙吟枪来找陈某切磋。按理说陆平作为罕见的器修大师,哪怕是刚刚晋升,但仗着与龙吟枪心意相通的优势,也足以胜过大部分同境人。 可架不住陈某在大师境界浸淫的年头太久,老辣至极,陆平完全不是对手,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后来钟山见状手痒,也不知死活的加入进来。当然,哪怕是二对一,结果也并没有太大变化,统统放倒。 唯一的区别在于,陈某在围攻之下会受些不轻不重的伤了,但以他的体魄来讲,那种程度的受创根本无伤大雅。 —— 此时听着陈某的挑衅,钟山撇撇嘴不屑道:“说不过就想打人?小心我找你家少爷告状去。” 陆平附和道:“就是,今晚干嘛来了?喝酒,不是打架。” 钟山嬉皮笑脸道:“言之有理,来老弟,干杯。” 陆平举杯对碰,白眼道:“喝酒归喝酒,叫谁老弟呢,分不清大小王啊?” 看着两人这一唱二和的模样,陈某笑道:“你们刚才所说得话固然有道理,可谁不想更进一步呢?况且我还有个儿子。从龙之功呐,啧啧,别说儿子,都够孙子一生荣华富贵了。” 陆平鄙视道:“肤浅。” 陈某微笑道:“你入世不深,不懂其中美好。” 钟山给男人倒了杯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意味深长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毕竟你现在的位置已经足够高,高到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险,而且还这么尽心尽力。瞧瞧……” 道士手指四周:“一切事情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在正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步步扎实。” 闻言,陈某送往嘴边的酒杯有瞬间停滞。 他想了想,放下杯子面带感慨道:“的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呐……我总觉得九少爷将来,能改变这个世界。” “我的经历你们两位也都知道,当年,我觉得家主是那位能改变的人。而时至今日,老人家却仅完成一半,只改变了仁安城,尽管这已经足够了不起。” “所以现在,我想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九少爷,希望能跟在他身后看未来。” 陆平、钟山相视一笑,前者说道:“那小子能不能改变世界我不知道,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强大、且有趣的人。” 钟山举杯道:“大家的看法都差不多嘛,来,走一个?” “来。” “走。” 三个老男人,月下共酌。 —— 待陈九慢悠悠的转回陈家大宅后,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 临近六号院大门口,他好像眼花似的揉了揉双眸。 怎么感觉,有只大黄狗在给我看家呢? 院外,垂着头昏昏欲睡的黄花猫鼻子忽然抽动两下。 很熟悉的气息。 大脑瞬间作出反应,是大哥! 黄花猫惊醒过来,顺着气味方向遥遥看去,一道久违的身影映入眼帘。 “喵~喵~” 它仰天叫了两声,紧接兴奋地扑跃过去,脚下渐生风旋。 看着那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大橘,听着那奶声奶气的猫叫,陈九嘴角不自觉地抽动几下,总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幻听。 大猫转眼飞奔到少年怀中,昂头发出清脆如铃铛般的悦耳声音:“大哥!” 少年嘴角再次抽动几下 他面无表情地提起大猫后颈,将它拎至半空中,上下前后、左左右右的仔细打量着。 好一会之后,少年神情逐渐出现变化,满是荒诞道:“体型变了,声线也变了,还他妈能口吐人言了?告诉我,那个王八蛋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他妈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黄花猫么?” 他妈的,老子的大老虎啊! 少年心中满是悲愤,恨不得生吃了那个该死的科研人员。 “喔喔,听我跟你说哦。” 此时的黄花猫不仅是体型、外貌,就连声音都十分可爱。 陈九没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说吧。” 第161章 风从虎 “欲望、理想;世故、成熟;麻木、深沉;怯懦、稳健;油滑、智慧;这些词汇所表达的含义看似对立,实则极难区分。” ——大陆简史·批注版。 “本喵头几天就醒了,然后那个人类小姑娘突然出现,问本喵要不要学习大哥你的语言,那本喵当然要呀。于是她就把我从一个房间,带到另一个房间中,打了针药水,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应该叫麻醉。随后本喵就陷入到了昏迷中。再清醒过来时,就学会人类的语言了!” “当然啦,这并不是因为本喵天赋异禀,得感谢那个人类小姑娘。她和我讲,她帮我做了个小手术,改造声带,这样才能吐出人类的字节,学会人类的发音。” “昏迷过程中呢,她则用一种稀奇古怪的手段,接驳了本喵的大脑,把人类的字典、词典全灌输进去了!还有蛮多历史书的,但本喵暂时还没来得及消化。” 陈九瞬间就把握住重点,咬牙道:“明白了,那王八蛋是因为自己的喜好,所以才把你的声带改造成现在这副样子,跟他妈小母猫似的,哪还有半分英雄气概。对了,她有没有跟你说,你的体型还能不能变回来?” “能得能得。” 黄花猫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接着道:“看好了喔大哥,我只表演一遍。” “喵!!!” 仰天长啸。 它那如同农村土狗般大小的身躯,随着声音的消散猛然胀大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黄花猫便恢复到原来的体型、状态。 头颅硕大、身躯雄壮,兽眸威严,利爪上带着锋锐寒芒,长长的尾巴如同钢鞭,甩来甩去呼啸生风。 “大哥,看到没,我可以随心意变化自己的体态。” 声音也变得有些厚重。 陈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这就好这就好,大老虎可算还在。” 黄花猫心意微动,庞大身躯缓缓缩小,重新恢复到喵喵状态中,扑至少年怀里说道:“不过本喵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轻松、自如。” 陈九白了它一眼,说道:“没出息的玩意儿,大老虎多威猛?对了,异能呢?开发出来没有。” “有的。” 黄花猫嘴角微翘,竟露出一抹极人性化的坏笑。 下一秒,包子般大小的猫爪瞬间突袭而来,带着凌厉破空声,形成锐利风刃。 陈九没有闪躲的意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面色异常平静。 电光火石间,风刃擦着发梢而过,旋即直奔天穹而去,形成巨大龙卷气旋,撕碎漫天流云。 少年抬眼看了看天上,夸赞道:“还行,短短几天就能控制到这种地步,不错。” 黄花猫满脸不开心道:“大哥怎么知道本喵是对着天上去的,还想吓吓你呢。” 陈九摇了摇头,笑着道:“心觉可聆听众生心意,以后你慢慢就懂了。至于吓我嘛……嗨,云从龙,风从虎,狂风之力虽然是个很了不起的异能,但也不是谁家独有的东西,在你之前,我已经见到过一个。” 赵传久的儿子,赵迪, 说到这里,突然很想念小琉璃呢,抽空得去看看她。 少年嘴角牵起一个好看弧度,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容。 “行吧行吧,”黄花猫舔舔爪子,瞪着如宝石般明亮璀璨的深蓝色大眼睛,望向少年问道:“那大哥你的异能是啥?” 陈九反手就是一记板栗敲在它头上,没好气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嘛?问题怎么这么多。你大哥我还没问完呢!” “头些时候第一趟去看你,那会儿你已经是这副体型了,还在培养皿中没醒过来,那位始作俑者则跑得飞快,大概是怕我迁怒于她。” “当时她丢下一句话,说你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是因为强烈的主观意愿所导致的。真是这样么?那时候你就想着要变小了?” “嘿嘿,”黄花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略显腼腆道:“其实一开始吧,本喵也有些纳闷,后来才想明白怎么回事。” “那时做了个梦,梦里找了好多母老虎服侍本喵,然后与大哥你占山为王,风吹草地见牛羊,数不清的大口粮!” “你他妈还会自己作诗了?”少年笑骂一句,敲了敲它道:“说重点。” 黄花猫有些委屈道:“正在说嘛,你瞎催什么。梦里你成天烤肉给本喵吃,香极了。” …… 陈九默默看了它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已经悄悄握紧拳头。 …… 沉浸在美梦述说中的黄花猫眼尖的很,瞬间就瞥到那只看着秀气、实则极重的拳头。 它擦了擦嘴角快要溢出来的口水,不敢再暗示少年让他烤肉给自己吃,正色道:“梦里大哥你的体型变得很大,像个巨人,十来米高。为什么你于梦中,会是这个形象呢?因为在本喵的心里,大哥你这么强,这么威武霸气,就该是这个庞大体型才对,本喵就该比你矮小许多才对。” …… 这是少年今晚第三次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嘴角抽动几下,他满心无奈道:“这个梦中的体型差在你心里已然固化,可回归现实,我肯定没法变大,那么只能由你自己来变小,那针异能基因药剂就是催化物,是这意思不?” “宾果!”黄花猫夸赞道:“大哥不愧是大哥,聪明喔。本喵之前可是花了好久才想通这一点。” “嘁,”少年撇撇嘴不屑一顾道:“被你这种憨货夸奖,我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总之无论如何,结局还是好的,以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我身边咯。” “耶!总算没白冒险!”黄花猫有些开心道:“那大哥你以后出门,可以这样抱着本喵么?我看别人家的猫,都是这么抱在怀里的。” …… “你他妈看过几个‘别人家’?” “很多家。” …… 眼看少年铁青着脸有要发作的趋势,黄花猫赶紧补充一句说道:“电视上,电视上看到过好多。那个人类小姑娘,超喜欢看电视。” “哎,服了你了,”陈九看着它,旋即将其放到自己肩膀上,接着道:“你如果哪天抽风,非想要矫情一下,可以蹲在我肩膀上出去。怀里就算了,我没抱猫逗狗的习惯。” 黄花猫满意道:“退而求其次,这就够了,本来也就没指望过你能答应。” 陈九拍了拍它的头,指着大门微笑道:“行了,下来吧,回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喔喔。” 黄花猫轻轻弓腰从少年肩头跃下,临近地面时,四只爪子底部生出几股无形微风,缓缓托住它的肥硕身躯,旋即平稳落地没生出分毫动静。 望着这一幕,陈九淡淡道:“生活中,处处都是训练场,你有这份心是好事。毕竟……跟在我后头可不是个什么轻松活计。” 黄花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在前头,不以为意道:“行啦行啦,知道啦,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这是本喵自己的选择,我乐意。” “嗯,”陈九轻轻应了声,又补充一句道:“我这人念旧,你我又是相识于微末中,所以假使未来有一天,你想重回山林,一定要记得和我说。” “会的会的,别啰嗦啦。” —— 进屋之后陈九指着偌大客厅说道:“以后你睡楼下看门,卧室别乱进,我喜欢你的可爱外表,但同样讨厌猫毛。我去楼上。” 黄花猫看着亮到反光的精美瓷砖,张牙舞爪道:“凭什么!本喵又不是看门狗。” 少年抬起拳头,面无表情道:“就凭这个。” …… 黄花猫瞬间怂了,老老实实的往地上一趴,讪讪道:“好的大哥,遵命,地上也蛮好的,凉快。” 少年揉着它软乎乎的脑袋,微笑道:“真乖,晚安。” 说罢他直接转身上楼。 黄花猫瞬间变脸,望着那个背影恨恨道:“讨厌的大哥!早晚咬你一口!” —— 不知为何,没有陈沉陪在身边,少年总觉得自己睡不安稳,或者说不敢陷入深沉睡眠。 翻来覆去间,他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直勾勾的望着窗户喃喃自语道:“不会吧,我难道真的喜欢上那神经病女人了?” 说着,少年快速摇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随即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自问自答道:“怎么可能。我无非是觉得那女人跟我有几分相似,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因此才心生怜悯,决意要帮帮她。嗯,就是这样。” 一顿自我安抚过后,陈九也没有再睡下去的欲望,起身盘膝而坐凝神内窥己身。 类似于神游天下的状态,可以让他更清晰的感知到周围环境,以及内腑气海中的变化。 ‘水缸’破碎,在那滴龙血的蕴养下还在缓慢修复着,过程极慢,可总算有进展,现在已搭出来一个‘底’。 陈九从‘出神’状态下退出来,喃喃自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呐。” 不是指修复起来进度缓慢的内腑气海,而是指境界实力。 一境之差,宛如天堑,尤其是在碰到米克这种存在时,哪怕放到大宗师境界里,他也算其中佼佼者。 今晚,这位大宗师便给少年狠狠上了一课。 第162章 一言为定 “褪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亿万八千相;逝后观白骨,活着猜人心;观美人如白骨,使我无欲;观白骨如美人,使我无惧;无欲无拒,大事可成也。” ——大陆简史·批注版。 何谓大宗师?何谓器修?何谓刀术大成? 出鞘后,天下无几人是其一合之敌,陈九自然也包括在内。 尤其是当那会儿米克毫无顾忌的喷薄罡气拔刀时,让陈九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比当初天人梅缕带给他的压力还要大。 后来复盘时,陈九扪心自问,我若处在全盛时期,再用出底牌黑暗异能,大概是可以跟陈沉掰掰手腕的,那么能否和米克过过招?答案为否定。生死之战下的正面对冲,自己绝对撑不过一刀。 如果一心避战逃跑呢? 嗨,我又没有陈沉那份诡异的影随能力,可以无视空间、时间、距离,铁定跑不掉,就看能撑多久罢了。 哎…… 今晚也就是得益于自己的那份无敌心境,敢于压下心底的悸动恐慌率先出击抢占先手,再加上米克那老光头的托大,既不强行拔刀,也不使用罡气,才让老子占到点便宜。 念及于此,陈九又是一声重重叹息。 “哎!”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妈的,你老是妄自菲薄个什么劲?让光头现在也十六岁试试看?老子打不死他!还有,你瞎着急个什么劲?你他妈才十六岁!才修炼几年?急个屁!不许着急!这条路不是比谁走得快,而是比谁走得稳,走得远,千万要切记……” 清冷月光下,盘坐在床上的少年嘴里念念有词,表情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恼怒……显得异常神经质。 —— 周五。 天色逐渐放亮,朝阳初升。 仁安城那场三十周年纪念商会,将在明、后两天举行。但重头戏其实只在第一天,各方势力执牛耳者云集,外行人看着仅是简单亮个相,彼此之间早已私下沟通过,但实则还是需要面对面的交换一下想法、意见,方会做最后拍板。等到第二天,便是各方手底下办事的人登场,敲定细节。 现在还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盛会便要开启,有很多人已经提前到达仁安城,鱼龙混杂,在验明过身份后,通通被安排在城主府的招待所内。 此时以其为中心,向方圆十里外扩张,实行了交通管制,军队驻扎进来,形成一条长龙牢牢守住各个关隘路口。 手持重型武器的军人们目光如炬,来来回回扫视着进出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逢岗必检查,没有通行证的情况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份重视当然不是针对现在已经到达的这些人,他们只是先遣军,毕竟除了米克这个异类外,真正的大人物都得卡着点到,晚上才会降落仁安城。正是因为有这个空窗期,所以城主府这边才决定从白天开始就进行肃清管制,防止意外发生。 这次来得人太多了,多到城主府这边不敢有半分马虎,但凡搞出点什么纰漏,先不说会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恶果,单讲这名声,那就算是彻底毁完了,以后谁还敢往仁安城沾边。 —— —— 红楼藏经阁中,被召唤过来的陈九,望着爷爷递给自己的长长名单,微微挑眉略带惊讶道:“来这么多人?闹着玩儿呢?大陆十九城一个没落。而且他们是不是把全家老小都带来了?整这么大排场。比方说这个望北城吧,嚯,一个副城主带来近百号人,私人厨师、化妆师、保健医生、护卫……哈哈哈哈,真齐全。” “还有,这个叫杨丞匈的是哪家的神仙?怎么还把情妇带来了。嗨,红楼的情报机构有点意思儿哈?连人家带来的家眷、是不是正妻都知道,关键还他妈的把情妇两个字特别备注出来。” 陈寸心面色平淡道:“来的人多,是因为这次我会出席,他们大概已经猜到,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公开露面。至于排场……不算大,那位望北城的副城主是嫡传,下一届便会转正。出门在外呐,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自古以来便有的道理,能帮助人们省去很多沟通成本。” “其次,这种商业会虽然名义上打着互通有无、各家共赢的旗号,但同样也是个展现‘肌肉’的平台。对于这些地方诸侯、贵族世家来说,什么可以展示?那可太多了,比方说女人、实力、奇珍异宝,等等等等。懂了没?” 少年点点头道:“懂了。但是……” 他扬了扬手中的卷宗,问道:“但不懂您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好像跟我关系不大。如果我的猜想即将化为现实,那只需要他们认识我就够了吧?” 老人轻轻颔首说道:“嗯,明天之后,全世界都将知道我陈寸心多了个幼孙,西北程开合多了个外孙,陈落即是你的亲生父亲,到那时你将站在风口浪尖上,接受所有人的瞩目。” “可反过来想,将来你未必没有机会接手陈家,所以提前记下这些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呵呵,”陈九冷笑道:“我可不一定会按照您所规划的路走下去。” 老人又扔过去一份卷宗,平静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这些是详细资料,各人身份背景、性格喜好、人脉纠葛皆在其中,认真看看吧。” 陈九没有拒绝的意思,接过之后随意打量了几眼,旋即问道:“似乎少了不少人。” “嗯,黎明大陆群雄割据的局面,看似共十九家,实际上有些地方早已被安天城、或是其他势力暗中吞并,沦为傀儡,那些没有关注的必要。” “现在值得注意的,除了仁安城外就七家,遵临城李家,舟抚城杨家,望北城朱家,滨阳城申屠家,东海王家,安天城内阁,以及你外公的西北漠城。” “当然,安天城不止有内阁,还有星空学院的‘十姓’世家,传承近五百年。只不过他们太神秘了,神秘到每家只会派两三个代言人出来行走世间,底蕴深藏,外界不得窥探。你认识的凌悦宁与米克,便是其中之二。” “哦?”陈九笑问道:“照您这么一说,大陆格局简化许多嘛。那……您就没往外扩张?还是说背地里有伏笔,旁人不得而知?” 陈寸心摆摆手直言道:“仁安城的体量已经足够大了,大到那种再往上扩张、很容易引发众怒的地步。当年你父亲与东海王家的联姻,都是我顶住天大压力才办成的。” 陈九打趣道:“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完全没收获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老人不以为意道:“这个已经不再重要。况且所谓扩张、吞并,在我看来是件很没意义的事情。过往几百年间,大陆十九城当家作主的人变了又变,除了星空学院的‘十姓’世家外,哪有什么铁帽子王可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看一时也好,看一世也罢,都太短。” 陈九笑道:“得,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境界太高我理解不了。现在说正事,资料我会认真看,可明天过后,陈家内部有人对我有意见怎么办?别再整一出刺杀来,我可顶不住。” 说到最后,少年语气有些怪异,似是嘲讽。 陈寸心望着孙子微笑道:“我以为你能憋住一直不提,没想到还是说了。嗯……你现在如果是想讨个公道、要个交代,那很抱歉,我无法满足。因为那种情况,是我乐于见到的,相互砥砺总得见点血才有意思。” 陈九反问道:“死人亦无妨?” 老人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得看死的是谁。假如是你,我肯定无法接受,因为你父亲、以及西北无法接受。可要真死了呢?嗯……那就死了吧,说明这是你无可抵挡的宿命。除非,你愿意现在就离开陈家。” “呵呵,”陈九自嘲一笑,略带感慨道:“是非之地必有是非之人呐,您这是吃定我了。” 陈寸心摇摇头,不太赞同道:“知道我现在对你的结论是什么么?已经快要成长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你的未来只在你自己手中,无关乎其他任何人,我也不例外。” 陈九深深望了老人一眼,轻声道:“您在大陆简史中写过一句话:我是踩着家族至亲之人的尸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嗯……对此我表示理解,但不接受。” “人性中的贪婪、野心、欲望,或者说理想、愿景、抱负,在我身上同样存在,可我有自己的底线,不会不择手段。因此将来如非必要,我一定不让陈家见血。” 陈寸心反问道:“哪怕别人铁了心的要杀你?” 陈九轻笑一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不得他们。因此,我只杀您一人即可。” 嗯? 老人闻言愣了愣,神色有些诧异。 下一刻。 他肆意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言为定!” 第163章 威胁 “要允许脑海中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并依旧具备执行力。” ——大陆简史·批注版。 周五,天色渐暗。 大陆十九城中无论是真正意义上的执牛耳者、亦或明面上的傀儡,此刻都已陆续抵达仁安城招待所,星空学院‘十姓’也包括在内。 群英汇聚。 说是招待所,听着低调普通,实则是与陈家祖宅建筑风格类似的独栋别墅群,占地面积极大,用来招待各家代表人物。 此时有近千架无人机正在别墅上空徘徊、巡视,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被传回监控室中。 表面上看着热闹非凡,深入当中才能发现其实安静异常,无一人出来闲逛或是大声喧哗。 王不见王。 风土人情什么的,在会议结束后自然有时间去细细领略。 唯独凌悦宁除外。 她早早便悄悄溜了出来,易容成一个普通中年妇女的模样,在仁安镇上肆意闲逛。 此时凌悦宁正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中,低声朝那头述说着什么…… 三言两语简述完目的后,电话那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可以。毕竟四年前那件事多亏有你帮忙。” 凌悦宁微笑道:“谈不上帮忙,我也没做什么,而且家父本就欠您人情,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那是你的道理。在我这边,还是念你得情。不过……你得把真实目的告诉老朽,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凌悦宁应声过后,出言解释道:“四年前您那位小孙子初至仁安城,年仅十二岁,除了滔天背景、复杂身世外,并无太多外物牵挂,满身的神性。而现如今,虎豹初成纹,他拥有的越来越多,权势、财富、地位、实力等等。所以我很好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否秉承当年的‘神性’?亦或者已经被改变,人性、兽性皆存在?这一点,对我来讲很重要。因为我的能力您也知晓,不断的定神、观摩,有助于证道,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不情之请。”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缓缓开口道:“这个理由,老朽理解并接受。但还是要提醒一句,你的那种方法太过激进,很可能会激怒九儿,造成某些不好的后果。这小子虽然看着凉薄至极,但有自己的底线在,鲜明且坚定,擅触者,就得做好承受他怒火的准备。” 凌悦宁笑着道:“明白的陈老,我有分寸。” “嗯,尽量不要闹出来什么大动静。” “好,请您放心。明天见。” “嗯。” 挂断之后,凌悦宁满脸悠然笑意,缓步离开电话亭。 她低声自语道:“小子,时隔四年不见,希望你会喜欢姐姐送给你的这份见面礼。同样,姐姐也很期待你能否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呢。” —— —— 两个小时后。 “叮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正在出神状态下观察身体的陈九‘吵醒’。 低头瞥了眼屏幕,那个来电提示的名字让他心中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赵传久。 会议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要开幕,这个点他不应该给自己打电话。 心里如此想着,陈九拿起电话接通,问道:“这么晚,有事儿?” 电话那头的赵传久语调有些急促:“嗯,出事了,你现在方便来家里找我一下么?当面说。” …… 他妈的,果然出事了! 被落阳镇刺杀搞得有些杯弓蛇影的陈九,下意识就联想到某种最坏的结果。 他语气逐渐变冷,反问道:“关于琉璃?” 在陈九的本能判断里,如果真有意外,对方一定会奔着自己的软肋来。 赵传久愣了愣,轻轻嗯了声。 他妈的,还真是? 草,又来这一套,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真把老子当软柿子捏?赶在会议之前搞事情,以为老子不敢开杀戒? 怒火中烧的陈九面色冷峻,强压着怒气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知道了,等我。” 赵传久连忙补充一句道:“可以单独前来么,暂时别通知红楼那边,因为……” 陈九直接出声打断道:“不必多言,我明白,见面再说。” 挂断电话之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窗户口飞奔出去,遥遥丢下一句话转瞬即逝。 “黄花猫,老实待着看家,我出去一趟。” —— 肉体力量催发到极致,不到半小时的功夫,陈九就跑完将近五十公里的路程,抵达赵传久的家。 才进门,男人迅速迎上来。 他已经从初始的慌张心情中脱离出来,望着少年冷静述说道:“大概一个钟头前,我突然觉得身体异常疲惫,但未太过在意,很快就陷入到沉眠状态。再清醒过来时,平芝、小迪、还有琉璃就都不见了,对方只留下一支录音笔。”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那支笔播放音频。 纯粹的机械音,很明显经过修饰。 “赵传久,你的妻子、儿子、女儿,我带走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你仅需要现在把这个消息通知给陈九就好,我在南边郊外的城市公园等他。但请记住一点,这件事情只能你们两个人知晓,但凡有向城主府、或者红楼求援的举动,我会毫不留情的杀掉这些人质,希望你们别拿人命去赌我的情报渠道。” 录音到此结束,赵传久面色复杂的看着少年,轻声道:“我知道这大概率是个圈套,但却不得不通知你,同时不敢告知其他任何人。诚然,如这个神秘人所说,我无法拿平芝几人的性命、去赌他的消息来源是否灵通、准确。可我现在,更不敢让你一人前去冒险,你懂我意思吧?我很纠结。” 摸着良心说,男人当然很在乎妻儿老小的性命,可也不得不承认,陈九的命要比他们一家人珍贵的多。 按理讲,这个电话他甚至都不该打,毕竟很容易就会将陈九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明晃晃的圈套就在那里摆着,你让陈九是跳、还是不跳呢? 但事到如今,赵传久又能怎么办? 哪怕明知道陈九有可能不会去冒险,更有可能会直接通知红楼,可男人没办法,他这会儿完全没有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只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少年一人身上。 赶路的过程中,陈九心境已然平复下来,怒火逐渐消失,重归平静。 无非又是钓鱼那一套,针对自己撒下一张大网。 唯一值得推敲的是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敏感到仁安镇上但凡出现一点风吹草动,但凡出现一点纰漏,都会招来陈家的疯狂打击报复。 对方是傻子么?敢挑这种时候来招惹自己? 还是说那些人已经到达不管不顾的地步,失心疯般的非要玉石俱焚,不弄死自己不肯罢休。 可在仁安镇上,你们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又能调集多少人手? 这些问题陈九暂时还没想到答案,但是那份录音内容倒让他稍稍放心几分。 他望着赵传久,凝声道:“你的想法、心思,我都懂,不必多解释什么,我马上就赶过去营救他们。嗯……其实不管对方是谁、属于哪个势力,我从红楼找帮手,都不可能会被他们知道,除非始作俑者就是我爷爷本人。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我会独自前往。就像你不敢赌一样,我同样不敢。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我给小琉璃带去的灾厄,没理由让她来承担风险。” 赵传久眼眶有些发红,深深鞠躬带着些许哭腔说道:“多谢。” 面前这位小少爷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地位究竟有多尊崇?外人不得而知,男人心里却门清,倘若少年不死,未来一定会成为黎明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倘若少年死了,陈家家主陈寸心与西北程开合不敢说,但以一人之力镇压东海千里防线的陈落一定会发疯,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陈九本人知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然知晓。 赵传久同样做好了陈九置之不理、或者推给红楼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的如此干脆、果决,愿意独身去冒险,没有分毫拖泥带水。 陈九这会儿没时间去琢磨男人的复杂心境,接着说道:“可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比如对方言而无信,比如对方狗急跳墙。” 赵传久抬起头,面色沉重道:“我知道。在这里我有一个请求,假如事情真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千万要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全,然后,找出幕后真凶,替小琉璃她们报仇!” 陈九拍了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道:“放心,我明白。” 说着他凝视向南方,目光冰冷杀机凛冽道:“真若出现意外,事后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涉及至谁,哪怕姓陈,通通杀绝,替琉璃陪葬。” “嗯!” 赵传久重重点头。 —— 南郊城市公园内,赵迪、小琉璃兄妹两人在凉亭长椅上睡得香甜。 平芝早已清醒过来。 她满脸倔犟,此刻正盯着浑身包裹在长袍内的凌悦宁,怒斥道:“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会配合你演戏蒙骗九少爷!” 面容潜藏在黑色面具内的凌悦宁用了变声器,悠悠然道:“我虽然承诺过不会伤害你们一家三口,可这仅限于你老实配合的情况下。如果你宁死不配合,那我只能……” 说着,她将目光转到正在熟睡的两个孩子身上。 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很明显。 第164章 我不在乎人质 “总有些别有用心者,喜欢向社会兜售苦难,把勇敢定义成莽撞,把执着定义成偏激,把求知定义成无知,把激情定义成幼稚。对此,无可容忍。” ——大陆简史·批注版。 闻言平芝愣了愣,下意识的望向两个孩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凌悦宁上前两步,俯下身子逗弄起小琉璃的精巧鼻尖。 睡梦中的琉璃以为是有小虫子,长长的睫毛忽忽闪动几下,伸出肉乎乎小手扇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道:“讨……讨厌。” 凌悦宁趁热打铁道:“心若琉璃,六尘不染,瞧瞧,多可爱的小女娃,难怪陈九这小子会那么中意她。可若是……” 纤长手指划过小琉璃的面颊,她原本温和的语调陡然一转,阴森道:“死在这里,陈九大概会发疯的吧?你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尝能好过?” 平芝心中一惊。 凌悦宁接着道:“还有你这个儿子。啧,小小年纪竟隐有得道的趋势,狂风之力的异能基因不靠药剂开发,反而是随心意而动,了不起。死在这里,很可惜呐。你是罪魁祸首哟。” 说着她望向平芝,语气玩味。 闻言,平芝缓缓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其表情。 她保持着沉默,凌悦宁安静等待。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不相信面前这位妇人能在子女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固有想法死不妥协。 隔了许久,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的凌悦宁出声道:“这位姐姐,陈九快要到了喔,我可能没时间再跟你墨迹下去了,所以请尽快做决定。你儿女的性命,只在你一念之间。而且吧……我又没让你做什么过份的事情,假装成人质捅陈九一刀嘛,很简单的。” 平芝终于抬起头。 她先是恋恋不舍的望了两个孩子一眼,随即看向凌悦宁,目光坚定道:“首先,我孩子的性命是在你的一念之间,而不是我的。所以,请不要试图把你的罪恶行径,转化成我身上的压力,二者之间并无任何联系。其次,对陈九出手,无论能否功成,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呵呵,说句心底话,如果是孩子他爸在这里,他肯定会极其理智的、劝说你放弃‘钓鱼’的念头,什么陈九不会来冒险的啦,你肯定要失算,人家多尊贵的身份,我们的命多不值钱啊,诸如此类的话。可我偏偏不这么想,小少爷到最后一定是会来救我们娘三个的,并且遵守承诺独身一人。他不会去冒险,尤其是拿小琉璃的命冒险。” 凌悦宁面色有些古怪,问道:“关于陈九会不会来、以及会不会求援这件事,我都不敢肯定,心里直打鼓,怕是做无用功,你哪来的底气?” 对于这个判断,平芝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但碍于没上过几天学,无法完整、清晰的把心中想法表述出来,只能概括道:“直觉。” 精简、且自信。 没等凌悦宁说话,她接着道:“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无法配合你,哪怕这会导致琉璃、小迪丢掉性命。” 凌悦宁语气冷淡道:“为什么。给我个靠谱的理由,那样我会留你们全尸。” 杀意隐现,冰冷刺骨。 平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凄然一笑说道:“在认识孩子他爸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西北边陲的某座村庄里,从小到大没上过几天学,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朴生活。后来跟了传久,经历有些曲折复杂,但物质生活总归是好过很多,至少不再忧愁吃喝,却也仅此而已。” “传久劝说过我很多次,让我多读读书看看报,哪怕瞥几眼新闻都行啊,以后也能给孩子树立个好榜样。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些文字类的东西。” “所以十几年过去,直到现在,哪怕我住着很好的房子、开着很好的车子,甚至前几天去买件衣服都花了十好几万。但骨子里,我仍是当年那个生活在边境乡村中、憨傻至极没见过大世面的土鳖姑娘。” “凡事有利弊。” “因此我虽憨傻,却也没有什么复杂心思做牵绊,更不懂所谓权衡利弊、阴谋诡计,只懂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小少爷对我一家四口既有大恩,又是如此以诚待人,我此刻怎能帮你助纣为虐?” 说罢平芝望向两个孩子。 她满脸泪水,带着浓重哭腔道:“妈妈先走一步。” 平芝不忍、也不敢目睹孩子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决定咬舌自尽。 她原来从电视上看到过这一幕,当时还很好奇,人咬断舌头就会死嘛?为此专门查了查。 嗯,真的会死。 所以她要先死。 坚硬贝齿触碰到柔软的舌头,用力之下,轻而易举的刺破血肉。 浓重的血腥味灌满口腔。 下一刻,平芝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瘫软倒地。 昏迷前的最后那个瞬间,她想的只有孩子,心中情绪复杂异常,哀伤、愤怒、不舍皆有,唯独没有后悔。 —— 凌悦宁默默收回点在妇人额头上的手指,将她扶到长椅上躺好,喃喃自语道:“好好睡一觉吧,再睁开眼时,美好依旧。” 她透过面具凝望着神情哀伤的平芝,心下五味杂陈。 越是卑微如草芥的生命,身上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呐。 她的确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有些怯畏、懦弱的妇人,竟然能在最后关头表现出如此决绝的一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会因此牺牲自己一家三口的性命。 思绪流转间,有道熟悉气息忽然闯入进凌悦宁的感知范围内,若隐若现。 “还真是单枪匹马的来了呢……” 面具下女人嘴角微翘,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信号枪发射,淡蓝色的烟火从枪口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云端。 大概几公里外,被这动静所吸引的陈九默默抬起头望向天空,心里有些无语。 王八蛋,这么招摇,真不把老子当人看? 他深吸一口气,膝盖下压弯曲、脚步随心意动朝那处赶了过去,每一次的抬腿、落地,都带着极大的闷响声,势若奔雷,大地亦随之震颤。 起始第一步跨出十丈之遥,第二步翻倍,第三步四十丈,第四步八十丈,以此类推,陈九仿佛是在凌空飞翔似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即抵达信号枪发射的地方。 入眼是一处凉亭,立于水上,四周被密林包围,两条通往其中的小桥都被人为截断,沉入水中。 凉亭中有四人,一大两小母女三人躺在长椅上,分不清是昏迷过去,亦或陷入沉眠。最后一人则浑身都笼罩在长袍中,脸上戴着厚重面具,使人无法窥探其面貌身材。 气息同样如此,隐藏的极好,陈九没察觉出分毫端倪,也就断了心中那个对号入座的念想。 在他观察对方的时候,凌悦宁的目光同样在少年身上,仔仔细细来回打量着。 嗯,既长高、长壮实不少,也变英武许多。 眉宇间少了几分阴柔、娇气,多了几分坚毅、果敢,一身杀伐气场更是大的吓人,有点儿内外皆金玉的意思了。 就是这身体状态嘛…… 如此想着,佩戴变声器的凌悦宁开口说道:“不要再想着窥探我的气机,今日既然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说明我暂时不想让你知晓我的身份,所以少做无用功,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呵呵,内腑气海毁灭殆尽,这种情况下都敢单身前来赴宴,是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该说你自负轻率、愚蠢至极呢?” 陈九歪了歪头,眼神清澈貌似纯善道:“说完了?能放人了不?毕竟我来都来了。” 凌悦宁嗤笑一声说道:“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 搞不清状况的好像不是我? 陈九反问道:“诺大城市公园中,除你之外再无其他伏笔。尽管你气息隐藏的很好,让我有些看不透,但同样也没令我生出什么危机感,说明至少你不是宗师境、或是开启第四道基因锁的存在。那么,这种情况下,是谁给你的的自信,单独前来劫杀我?” 凌悦宁乐呵呵道:“因为人质啊。我可没打算亲自下场跟你打生打死。” …… 陈九面色逐渐变得冷淡,有些不耐烦道:“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现在还愿意遥遥观望听你废话,无非是在乎你手里的那几个人质。但是,千万不要高估这种在乎,同时不要高估你自己的能力。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我,来了,人,你放不放?” 呵呵。 这么硬气? 凌悦宁心中冷笑不止,手臂轻抬五指虚抓,有无形引力突兀产生,如漩涡般将平芝凌空吸过来。 她掐着平芝的脖颈,手指逐渐用力,冷声道:“你如果真有自己的说的那么无所谓,今天也不会冒险孤身前往此处。” 陈九望着这一幕心下作出简单判断:没感受到罡气流动,那便是类似于操控引力的异能? 如此想着,他面无表情缓步向前逼近。 第165章 底牌 “终有一天你会静下心来,像个局外人一样回顾自己的故事,然后笑着摇头,自嘲句:浮生皆是梦。”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与此同时,陈九边走边说道:“我真的是越来越烦你们这些人,有什么招数手段大可以冲着我一个人来,老是牵连无辜做什么?非要逼我开杀戒?” 凌悦宁嘲笑一声说道:“呵,幼稚。” 陈九置若罔闻,接着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先放人,然后我给你一个猎杀我的机会,你我二人不死不休。当然,你若中途心生退意,我也可以放你走,这是看在小琉璃的面子上。” “第二,你不放人,我便再也无所谓什么人质,生死看他们天命,但我今日必杀你。并且会于事后,找出所有跟你相关联的人, 通通灭门。” 话音落下,陈九已踏足至岸边,杀心毕露。 此刻,二者之间相距不过十丈。 凌悦宁并未被唬住,她眼睁睁看着少年下水,嗤之以鼻道:“自说自话有意思?我现在也给你两个选择,一,亲眼看着我杀死这母女三人,然后你我一战。二,自废体魄束手就擒,由着我带你离开,我自会放过她们几人。” 陈九轻声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湖水已经漫过他膝盖。 水下,陈九双脚深嵌入石子中,小腿同时胀大一圈,蓄势待发。 这个距离,足够扑杀过去了。 面具下凌悦宁轻眯起眼,冷冰冰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样子你已经深得精髓,那我便如你所愿。” “砰!”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刚才陈九所站立的地方炸开一个巨大水花,逆流冲散湖面,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瞬间抵达凉亭中。 半空中陈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住凌悦宁,同时右臂隆起后拉蓄力,对准头颅眼看就要轰击下去。 “呵呵。” 凌悦宁望着少年轻笑一声,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掐着平芝脖子的手骤然发力。 生死一线间,陈九迟疑了。 他可以肯定,只要自己这拳砸下去,对方哪怕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可在此之前,平芝一定先死。 陈九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那就在再谈谈吧。 他如此想着,硬生生将去势浩荡的拳锋扭转向湖面。 “嗵!” 伴随巨响,水花四溅,平静水面应声出现一个宽约丈余的深坑,直达底部。 未等到陈九开口周旋,凌悦宁率先出声嘲讽道:“呵呵,真以为你有嘴上说得这么厉害,心慈手软的废物。”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另一把大口径手枪,轻轻扣动扳机。 子弹带着巨大冲击波与炙热能量飞射而来,陈九抽身而退。 凌悦宁第二次扣动扳机,在此之前她先将平芝扔了出去,对准的正是妇人胸膛。 “草,王八蛋!” 陈九怒声斥骂,身体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搂住即将坠入水中的平芝,用不算宽阔的后背挡住那颗子弹。 经过改造的特制子弹瞬间灌入陈九后心,随即被血肉肌骨锁住,但在巨大冲击力下,他仍被轰飞出去。 即将倒地时,陈九咬着牙强提一口气压下痛楚,硬生生在半空中将身体旋转三百六十度,以后背着地,护住怀中的平芝。 望着这一幕,凌悦宁极潇洒地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满心愉悦道:“弹头、火药,都经过特殊改造,还掺杂有致命剧毒,专门为你这种徒有金刚体魄的活靶子准备,怎么样,滋味还不错吧?” 陈九垂首单膝跪地,大口呕着诡异的黑紫鲜血,背后炸出一朵硕大的血花,肌骨外翻。 闻言,双目赤红的他抬起头狰狞一笑,开口却无声。 “你,死定了。” 凌悦宁笑意盈盈道:“我喜欢废物的无能狂怒,垂死挣扎。” 她五指虚抓将赵迪吸入手中,甩手便朝自己身后扔去,同时抬枪瞄准。 陈九知晓自己现在已经陷入到猫捉老鼠的游戏中,却无可选择。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镇压住体内伤势飞奔过去,从凉亭上方掠过时,对方背朝自己不带分毫防备,枪口瞄准着赵迪。 眼下是最好的机会,要不要将此人当场格杀? 可……赵迪怎么办? 让他因自己而死? 我……好像做不到。 陈九压下心底悸动,不再犹豫,于半空中陡然加速,剧烈音爆声下,凌悦宁同时开枪。 在子弹即将打中赵迪的瞬间,陈九堪堪赶到,左手搂住他,右臂抬起格挡。 后背本就有伤在身,他无心操控身体防御,任由子弹毫无阻碍的贯穿自己小臂,深深嵌入肩膀中。 冲击力一如既往的大,可这次陈九却硬生生的顶住,不退反进屈身猛然前冲过去,脚下波浪四起。 凌悦宁眉头高挑,有些惊讶道:“还有余力反抗?挺有用的嘛?” 她反应极快,抬手抓来琉璃就往岸上扔,同时枪口横移扣动扳机。 这一次,她稍稍瞄偏了些许。 正常情况下,子弹应该会擦着小琉璃的头皮过去。 这把被高人改造过的手枪,子弹初速度极快,超出音速一倍有余,这种情况下,凌悦宁并不确定身中两枪的陈九、此刻还能不能跑赢子弹。 她是为见心境而来,并不想真杀人,没有这个必要。 此时陈九眼皮忽然一跳。 他有种直觉,这枚子弹偏了,并不会射中飞往岸边的小琉璃。 那么,要不要赌? 陈九看着凉亭中的那个背影,心中犹豫再三,身体却没有半分停歇,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与凌悦宁擦肩而过,直奔小琉璃身边。 电光火石间,陈九搂住即将落地的琉璃,子弹却没有落到女娃娃身上,更没有落到他身上。 这一枪,射的本来就是偏的。 陈九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后悔、恼怒的情绪,反而满心庆幸。 人都救下来了,那就还好。 望着岸边背对自己的陈九,以及他身上的巨大创口,凌悦宁心中突然多出几分莫名的烦躁,冷声道:“你赌输了,后果就是性命。从现在开始,你将会失去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地位、权势、名利、荣华、以及所谓梦想、野心、抱负。带着不甘与悔恨,去死吧。” 她接连开枪清空弹夹,三发对准母子几人,三发对准陈九。 在这种境地下,陈九如果依然选择先顾着母女几人,那最后三发子弹他一定躲不过。 也许不会因此当场死亡,但绝对要丢掉大半条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凌悦宁很想看看。 你究竟会怎么选? 舍不舍得抛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几个有些相干、但关系并不深得人的性命? 出乎意料的是,陈九并没有展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面朝平芝母女三人,背朝凌悦宁,在子弹射过来之前催发暗劲将她们几人送往百米开外,脱离争斗核心地带。 与此同时那三颗子弹,没有悬念的贯入陈九后背,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生命气息越发衰弱。 但他很快便挣扎着爬起身,扭头望向凉亭,面无表情,眼神中满是死寂。 这一幕看得凌悦宁心头直跳。 明明是自己乐于见到的结果——神性依旧。 她反而却因此生出滔天的愤怒。 混账东西,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就别人的命是命?妇人之仁! 凌悦宁怒斥道:“真不知道像你这种蠢货,是怎么能平安活到现在的!” 陈九拆下袖口上的钮扣,轻轻捏碎,一个闪着红光的微小信号接收器从中掉落。 他咧嘴一笑道:“张嘴闭嘴就把别人说成蠢货的家伙,才是真的愚蠢,真以为老子没有准备?猫捉老鼠的游戏到此结束,你将为自己的自负、轻率、恶趣味而付出代价。趁现在赶快跑,还来得及。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陈九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独自前来,但同样没有暗中通知红楼,而是直接联系到陈沉,让她与自己保持着十公里的距离,暗中跟随。以定位追踪器毁掉为信号,前来援救。 听着陈九的威胁,凌悦宁心中反而平缓许多。 她故作冷漠道:“我不管你找的谁做援兵,但至少不是袁林,那么在此人赶来之前,这个空窗期足够我杀死你。” 王八蛋,非要鱼死网破? 陈九当然还有一战之力,底气源于那份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异能,可他并不想在此刻暴露,因此才决定率先摊牌,希望能先暂时逼走对方,事后再慢慢查真凶。 但对方,似乎并不想给自己这个机会。 凌悦宁不再藏拙,浑身罡气汹涌勃发,带着凛冽杀意直奔少年而去。 就在这个瞬间,陈九忽然捕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 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找出正确答案。 是四年前的那个女人! 星空学院十姓之一的凌悦宁。 草,又是陈寸心那个老不死的在捣鬼? 心里如此想,陈九彻底躺平放弃抵抗,同时默默收拢起即将涌出体外的黑暗能量。 一切归于平静。 第166章 动手 “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两全之策,短短百年,无非是取舍再取舍。” ——大陆简史·批注版。 面对少年自暴自弃般的引颈就戮,凌悦宁并不认为他这是要放弃抵抗,十有八九是自己暴露了。 思绪流转间,凌悦宁近身至陈九面前,果断抬手一掌拍下,面对可碎金石的呼啸掌风,少年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眼不见心不烦。 不出所料,磅礴罡气擦着少年脸颊过去,重重轰在地面上。 烟尘四起,以二人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陆地寸寸龟裂下沉。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没有再遮掩下去的必要,凌悦宁拆下变声器,扔开面具长袍,说道:“心觉敏锐还真是够了不起,稍稍泄露几分气机就被你察觉出端倪。” 她的真实嗓音悦耳动听,语气却异常冷淡。 陈九抬眼看了看卸去所有伪装的凌悦宁。 大波浪金发披散至腰间,额侧有两束发梢垂落,为那张妩媚动人的面颊平添一抹柔和。 碧蓝色的双眸如同璀璨宝石,闪耀着熠熠光芒。 一身黑色女子西服衬托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前凸后翘丰满至极,脚踩近十厘米的高跟鞋,显得那双玉腿更加修长。 陈九轻笑一声说道:“美人如玉,爱不释手。可……” 他面色渐渐转冷,眼神阴郁道:“这不并不是你肆意妄为的资本。今天这事儿,你真的惹到我了。还请你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后果很严重。” 凌悦宁这会儿情绪同样不好,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冷声道:“死鸭子嘴硬?放狠话之前,先瞧瞧自己现在的这副凄惨模样,还站得起来么?哼,愚蠢!倘若今天来得不是我,换作其他真心想杀你的人,你早死一百回了!” 你他妈竟然这么理直气壮?谁给你的勇气? 陈九有些无语,气极反笑道:“我有自己的临场判断能力,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对方与人质玉石俱焚,我杀光始作俑者为她们母女几人报仇。” “滚半边去。” 凌悦宁毫不客气的怒斥一句,掏出一瓶未知药剂就要扎到少年胳膊上。 陈九抽身闪避,却被女人牢牢薅住脖子,照着额头反手就是一巴掌。 “老实点!解毒药剂。” …… 这一巴掌打得陈九头脑发蒙,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张口就骂:“你他妈是不是……” “啪!” 又是一巴掌,直接打断少年的话。 凌悦宁面无表情道:“毒素会在半小时内被中和掉。从现在开始,听我说。四年前我为了还家父的人情,所以接受了你爷爷的邀请,前往安天城为你定神。既是治病,也有探寻你内心隐秘的想法。” “过程不必多讲,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但事后我并未向你爷爷透露太多。缘由很简单,因为你是个傻逼。” 凌悦宁少见的爆了句粗口。 …… 陈九这会儿想揍人,眼神中满是威胁意味。 臭娘们,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知道谁才是傻逼! 凌悦宁视若无睹,接着道:“嗯,傻逼,一个内心深处充满神性的傻逼,世间罕见。无我,无他,唯众生。” “在这种情况下,出于个人主观意愿,我隐瞒了许多事实。因为像你这样的傻逼,不应该过早的卷入到所谓天下大势、阴谋诡计中,那样会毁了你。” “而后,四年过去。” “这期间,我一直在关注着你,但信息有限。” “所以,这次商会我来了,只为亲眼看看你。” “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在经历过四年的成长后,拥有了世人所渴求的大部分东西,例如权位、势力、实力等,那他还能不能一如当年那般,保持住初心?” “于是,在征得你爷爷同意的前提下,我设了这么一个局。既见你心境,也为自己证道。呵呵,现在答案显而易见,你还是当年的那个傻逼。” 安静聆听完之后,陈九艰难站起身,略微昂头直视着女人的碧蓝双眸,平声静气道:“这个理由,我理解,但不接受。因为你牵连到几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无辜人,并给他们未来的人生,造成挥之不去的阴影。现在,你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凌悦宁低头自嘲一笑道:“呵呵,说来说去还是其他人,你能再傻逼一点儿么?你就不能想想自己?比如这一身伤。终生为他人而活,累不累?” 陈九摇头道:“那是你的道理,你的想法,不是我的。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为他人而活,所作所为皆是随自己心意动罢了。你不是我,自然不懂我的做事逻辑。就像我不是你一样,因此只理解,不接受。” 凌悦宁凝视着少年,毫不退让道:“那你想怎么办?你又能奈我何?” 未等陈九开口,有一道清冷女声从天而降。 “能杀了你。” 话音落人即至。 陈沉从阴影中显出身型,头扎简约马尾,烈焰红唇娇艳欲滴。 少年皱眉问道:“又杀人了?” 陈沉面朝凌悦宁、背朝少年,满脸肃杀之气。 她保持沉默,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凌悦宁静静与之对视。 目光相接,似有火花碰撞。 两个女人神情没有什么太大变化,陈九却从她们眸中感受到一丝切实的杀意。 这算是两只母老虎碰面么…… 陈九捏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短暂对峙之后,凌悦宁好似没听到陈沉先前的威胁之语,率先开口微笑道:“陈统领,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陈沉完全没有跟这金发女人寒暄的欲望,开门见山问道:“家主让你来的?” 凌悦宁摇头答道:“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闻言陈沉点点头道:“明白了。” 说罢她扭头望向少年,接着道:“此人先是绑架仁安城主府技术顾问赵传久的家人,尔后利用平芝母女三人的性命,要挟陈家家主陈寸心的幼孙孤身前来,随即展开猎杀行动。” “可惜作为红楼暗卫统领的我及时赶到,联合你陈九果断击杀此人。至于她凌悦宁的真实身份,是我们两事后才发现的。” “这个理由,谁也挑不出毛病。” 说着,陈沉袖中锋刃悄然滑落。 —— 听着这盖棺定论的结局,陈九眼皮直跳。 这娘们好狠的心呐。 不过……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是谁?陈、程两家的幼孙,竟然在仁安镇上遭到袭击,那么一时怒起悍然杀掉幕后人,也很合乎情理。至于说凌悦宁的特殊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不值一提。 你都能来陈家的地盘上暗算我,我就不能杀你? 更何况,我是在杀人之后,才发现你真实身份的嘛。 念及于此,陈九不怀好意的望向金发女人,满脸阴森诡笑。 凌悦宁完全没被唬住,翻了个白眼冲着少年说道:“你如果是能干出来这种事的人,今天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一身伤,收起这副故作凶残的样子,吓唬谁呢?” …… 妈的,现在明明你才是瓮中之鳖好吧?瞎得意个什么劲呢? 被戳穿的陈九满心不悦,正欲开口放几句狠话,陈沉提前出声打断道:“他的意见,向来不重要。” …… 草!你他妈说啥呢? 陈九愈发不爽,嘴唇轻启间,凌悦宁盯着陈沉抢先说道:“你这疯女人在讲什么胡话?你家主子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呵呵,蹿腾着他来杀我?可真有你的。” “是我凌悦宁哪里招惹到你了?今天一见面,老娘可是客气的很,反倒是你,什么玩意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难不成还因为当年的事情在记仇?真是天大的胸襟!更何况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当时那个情况能完全怪我么?” “你执行任务都执行到星空学院里来了,我碰巧遇见,能不阻止?” 哟?敢情还有这份恩怨在?难怪两人一见面就很不对付的样子,看热闹的陈九心下暗叹。 陈沉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冷漠道:“所以事后,你就在明知道我是陈家人的情况下,还非要抓我回监察司受审?” 凌悦宁双手叉腰振振有词道:“那你还知道我是星空学院的老师呢!开始时不一样对我起了杀心?招招奔着要我命来!” 陈沉轻声道:“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而且,我当时没想过要杀人,仅想废了你罢了。” …… 仅仅?废了? 该说不说,你这确实有些没道理了……陈九盯着她的背影默不作声。 凌悦宁气笑了,怒斥道:“那你就别怪我后来抓你回监察司!” 陈沉微笑道:“没有怪你。就像我接下来会杀掉你一样,希望你也不要怪我。下辈子请牢记,仁安城,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凌悦宁闻言反而向前逼近两步,冷笑道:“呵呵,别人怕你这个神经病疯女人,但我凌悦宁不怕。今天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杀杀看!” 陈沉极度不满女人的这副嚣张态度,蹙眉凝声道:“陈九,动手。” 第167章 还打? “不要怕利用,不要怕入局,世上有因有果,皆为相互。” ——大陆简史·批注版。 哈? 动手? 动什么手? 真要杀人嘛?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九还觉得这两只母老虎会先打起来,现在怎么牵扯到自己了? 大姐!我没想杀人啊!这点事情,给点儿教训就行了,不至于弄死人家吧! 想是这么想,可这话陈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俩货本就积怨颇深互有成见,陈沉又是那种吃不得一点亏的高傲性子,这会儿自己但凡敢开口驳她面子,倒霉的绝对是自己。 就在少年小心斟酌托辞时,陈沉有些不满道:“你在磨叽什么?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优柔寡断的德性!还有没有一点男人样?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惨状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当你是心挂琉璃。可现在始作俑者就在跟前,给你报仇的机会还不中用?软弱无能!废物!” 我他妈的!说什么胡话呢?反了你了! 少年正欲发火,凌悦宁忽然怒瞪过来,指着陈沉斥责道:“陈九!你对陌生人心怀善意、对朋友两肋插刀我都能理解,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儿?一个下人家仆都敢如此大放厥词?你怎么当主子的?会不会管教人?让她骑到你头上来?你要不能管,管不住,我来帮你!” 卧槽?你也开始说胡话了?老子的家事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轮得着你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指手画脚? 陈九被这两只母老虎气得不行,咬牙切齿就要开骂。 可惜陈沉没给他这个机会,沉声道:“动手!” 我…… 陈九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指着自己委屈巴巴道:“我好像没法动手了,伤得蛮厉害的。” 陈沉盯着他面无表情道:“少说废话,我就问你杀不杀她。” …… 少年看了她一眼,面色犹豫道:“别……别杀了吧?不至于吧?” 陈沉勃然大怒,恨铁不成钢道:“妇人之仁!废物!” 这四字评语,之前凌悦宁也用过,但这会儿她的态度变了,气势汹汹道:“你这疯女人说谁废物呢?找打?” 说罢她望向少年,满脸怒容道:“你到底管不管她?还是说你就天生贱骨头,喜欢被下人骑在头上?” …… 眼见着两人的发言越来越情绪化,受了无妄之灾的陈九反而平静下来,一屁股瘫坐到地上,随手拔起束湿润草根叼在嘴里,冷眼旁观。 陈沉看他这副惫懒样子就来气,斥责道:“站起来!废物!” 说着抬脚就要踹上去,却被凌悦宁横腿阻止。 她语气森然道:“谁给你的勇气当我面打他?” 陈沉轻眯起眼,神色不善道:“我管教他,关你什么事?还是说……你在找死?” 死字未落时,短刃已经划过一道流光,直奔凌悦宁咽喉而去。 凌悦宁抽身退开几步,又将矛头对准到不发一言的陈九身上,有些生气道:“快被下人打到身上都没反应?难不成还真是个贱骨头!” …… 陈九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 我他妈的当年被陈沉揍得时候多了去了,关你鸟事?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陈沉大概是把少年当作私有物品,只许自己打骂不许他人染指。 她持刃紧逼凌悦宁而去,冷声道:“你算哪根葱,也敢如此说陈九?” 退无可退的凌悦宁以枪做棍抵挡,冷嘲热讽道:“就许你骂他是废物,不准我说?呵呵,凭什么,就你脸大?” 短兵相接间陈沉攻势愈发犀利,刀光剑影寒芒相随,闻言黛眉高挑说道:“他本来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凌悦宁越听越来气,愤慨道:“能容忍你这种不讲道理的恶奴欺上,他也真是贱骨头!” 她直接发动异能强行定神陈沉,使其身型出现刹那停滞,紧接抓住机会侧身抬腿踹过去,长达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此刻在罡气加持下宛如锋刃,带着凌厉破空声,仿佛要扎穿一切。 陈沉咬破舌尖强行从定神状态下挣脱出来,以影随能力穿越到凌悦宁身后,避开这一击的同时朝她后心刺去。 与此同时她怒声道:“废物!你还在等什么!抓住机会!” 凌悦宁的体魄算是弱项,不敢正面掠其锋芒,凝聚罡气在一点抵挡,拖延刃尖刺破身躯的过程,同时借力后撤数十米来到岸边。 她望向身旁安静看戏的少年,气不打一处来道:“看看你的好部下!哪有一点家奴的样子!贱骨头!” …… “我……” 还没等陈九开口反驳,陈沉瞬间移到二人身前,小臂由下至上挑出一道完美弧线,以匕首做容器承载磅礴罡气,肉眼可见的银白冲击波如圆月般飞射出去。 凌悦宁来不及再骂陈九,一退再退,凡锋芒所过之地,所有树木皆被拦腰斩断,连绵百米仍未停歇,切口异常光滑整齐。 陈沉上前追击之前瞥了眼少年,语气略带不满道:“近身战是那女人的弱点,你我二人夹击她必死无疑。你究竟在犹豫什么?难道真想做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废物?” …… 听着二人一口一个废物、一口一个贱骨头的叫唤,陈九彻底丧失了说话的欲望,仰面躺在地上保持沉默,就是脸色越发难看。 妈的,两个神经病,你们打你们的,牵连老子做什么?真把老子当泥人,没有半分火气?别等老子缓过劲,否则一定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 不等陈沉先追击,凌悦宁已经单手持枪飞奔过来,临近十余米时疯狂扣动扳机点射。如此近的距离下,哪怕是陈沉也不敢说能全部躲过,更不敢擅自发动能力给对方定神自己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她果断欺身近前,快到残影随行,内腑气机同时流转到极致,雄浑罡气不计损耗全部喷薄而出,肆意涌动下形成一张珠帘抵挡住那些子弹。 但全力施为下的突击并不能坚持太久,需要‘换气’,凌悦宁成功把握到这个节点,反手握住枪把作铁锤,主动贴身求战率先出击。 “当老娘是吓大的?怕跟你打肉搏?” 面对凌悦宁的叫嚣,陈沉没有太大反应,一边调整内腑气息一边举刃抵挡。 单说近身死斗的情况下,陈沉毋庸置疑占据优势,但凌悦宁先用枪械打开局面,主动近身后抓住陈沉换气的功夫趁势追击。一步先步步先,这会儿竟呈现出压着陈沉打得趋势。 身经百战的陈沉对此表现得异常平静,不急不躁防守密不透风。她在等,等凌悦宁一气之长挥洒殆尽,到那时便是自己的机会。 方寸之间的缠斗,放眼整个黎明大陆,在不考虑境界之差的情况下,没人会比此刻正作壁上观的陈九更有心得。 在他看来,这两个女人拳拳到肉的互殴虽然呼啸成风招招凌厉,蛮唬人的,但实际上技巧差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没有分生死的心思,更像是泼妇骂街般的发泄情绪,所以看着拙劣了点。 不过就算将她们都推到最好状态中,也有些入不得陈九的眼。在他的判断里,如果此时自己内腑气海处于完好无损的状态,稳固住大师境界,不考虑异能的情况下只近身肉搏,自己大概能打她们两个。 思绪流转漫无边际,时间悄然而逝。 半个钟头后,体内毒素被完全中和掉的陈九逐渐恢复活力。至于身上那些贯穿伤,在没有毒素做干扰的情况下,强横体魄的自愈能力超乎所有人想象。 眼见着那两只母老虎还在打,陈九满心烦躁,斜了她们一眼嚷嚷道:“别打了别打了,打架没够是不是?有劲没处泄,去海外找兽人麻烦去,在这里发什么疯?” 两只母老虎早已打出真火,此刻闻言纷纷扭头,异口同声骂道:“废物,闭嘴!” “贱骨头,闭嘴!” 嗯? 两人对视一眼,又近乎同时开口怒斥对方道:“你敢骂他?” …… 场间气氛有刹那的凝滞。 陈九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你俩不是蛮有默契的嘛?就这还打个什么劲,好玩儿啊? 陈沉干脆不再多言,埋头出刀。 一气之长即将用尽的凌悦宁自知情况不妙,但眼下哪有退缩的余地?再次强行发动定神能力,意图给自己留出换气的时间。 妈的,好好说不行,非得逞脸是吧? 见两人有续上的趋势,陈九深吸一口气,脖颈、咽喉、口腔瞬间膨胀起来,有无形气流在其中剧烈涌动,紧接猛然咆哮一声。 “吼!!!” 低沉且悠远。 他接着道:“都他妈给老子停手!” 通过集中、压缩气流来形成巨大冲击波,再以声带为媒介释放出去,这是陈九早年在黄村时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招式,古朴,却异常好用。 一定距离下,这种程度的强劲声波足以将庞大海兽给生生震死。当年就连那位人间极致的老匹夫,都在陈九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下吃过闷亏。 人类也好,兽人、墨鳞族也罢,耳膜都是最为脆弱的存在,还有便是身体内部的各个脏器经脉。这种次声波,便是通过同频共振,以此产生由内向外的破坏,防不胜防。 第168章 对策 “山野万万里,风光无限,人类从来不是此间主人,无非过客而已。” ——大陆简史·批注版。 当年陈九找了个极为俗气老套的名字来称呼这招——狮子吼。 此刻虽然没有内腑罡气加成,导致这道怒吼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杀伤,但胜在突然袭击,仍是让陈沉二人出现短暂的停顿。 陈九不作犹豫果断闪身至战场中央,重如山岳般的铁拳如疾风骤雨不断落下,死死将两人笼罩其中。 这是蓄力、叠力的过程,连米克这种成名数十载的大宗师、在被近身时都难以阻止,更别提陈沉跟凌悦宁。 短短三息,其势渐成。 每一次的暗劲透体而入,都让两人察觉到丝丝不妙,陈沉最了解少年的这套手法,恨恨瞪了他一眼后抽身而退。凌悦宁隐约猜到这大概是古武秘术中的技法,但同样也清楚眼下不是领教的好时机,迅速撤开。 面对少年的突然发难,两只母老虎都很不开心,朱唇轻启间就要口吐芬芳,这次陈九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他指着金发女人高声道:“你!凌悦宁!今天把老子整成这副惨样,休想安然脱身!” 尔后指向另一位:“还有你!陈沉!明明就是心系我的安危,气不过我被欺负,干嘛非要搞激将这一套?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 陈沉瞬间明悟少年的言下之意,不自觉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目光稍作闪躲,脸上浮现出两抹微弱红晕。 这一幕被眼尖的凌悦宁尽收眼底,望着主仆二人若有所思。 应该不会吧?这神经病女人能被陈九降服?她能看上这小子? 凌悦宁捏着精巧下巴似笑非笑,试探道:“哟?看样子有故事?” 少年翻着白眼,没好气道:“少他娘的在这里八卦,跟你有半毛钱关系?说正经的,你今天必须得给老子一个交代。” 凌悦宁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了句:“八卦是所有女人的天性,当然,你身旁那位除外,她就不是个女人。” 陈沉冷笑一声说道:“如果当女人的标准是蛇蝎心肠口蜜腹剑,那我肯定不如你这个女人纯粹。” “行了!都他妈少说两句!” 少年害怕两人愈演愈烈,再次一言不合的打起来,直接出声阻止。 “哼,”凌悦宁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陈沉,她转望向少年,光棍道:“今天这事儿老娘承认,是我干的不地道,你要交代是吧,好,我给你。首先作为善后,我会洗去那母女三人今天晚上的所有记忆,不会有任何损伤或者后遗症。其次作为补偿,算我凌悦宁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总是要去星空学院的,到那时候,自然有人情偿还时。” 嗯?就这?你他妈谁啊,天大的口气,好像你的人情多重要似的,出身十姓很了不起么? 少年还想再讨价还价,陈沉却在此时站了出来,盯着凌悦宁目光灼灼道:“欠一个人情?你确定?” 陈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善善,但那是做人准则,与本性无关。实则,他骨子里高傲至极,上辈子就如此,否则也不会去充当人类星际探索的先遣军,要知道那时候整个团队里属他年纪最小。 舍生忘死这四个字,对于一个头脑清晰理智的年轻人来说,是极难做到的。无它,心有宏愿罢了。 而这辈子又是重生到自己死后六百余年的世界中,因此陈九常常带着一种超然世外的心态来看人间,自诩为长者,根本不把所谓世家、十姓放在眼里。 不过作为本土客的陈沉不这么看,身处黎明大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星空学院十姓的份量,比起仁安陈家只重不轻。虽然很瞧不上凌悦宁,怎么都不对付,甚至想直接杀掉此人,但陈沉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人情很重。 哪怕凌悦宁与凌家、两者之间并不能完全画上等号。 可这就像陈九在陈家的地位一样,真要有人求到陈九头上,不得不帮却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陈家能不出手? —— 凌悦宁微笑道:“当然,我的人情。” 随即她望向少年打趣道:“瞧瞧,这疯女人就比你识趣的多,知晓凌家的份量有多重。” 少年撇撇嘴,显得有些不屑一顾,陈沉直接拍板道:“成交,今夜之事一笔勾销。” 面对女人的擅自做主,陈九有些错愕,没给他反对的机会,陈沉接着道:“那母女三人就在不远处,现在过去。” “好。” …… 两个女人一拍即合,搞得少年异常不爽,陈沉递过去一个威胁眼神。 从现在开始,安静,闭嘴。 少年看懂了,更加不爽,却没敢再多说什么。 —— 凌悦宁拥有着近乎玄幻的能力——掌控灵魂,定神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尽管陈九满心的好奇,可也知道这是人压箱底的东西,就像自己的古武秘术般,轻易不会用作展示,只当杀招用。 平芝几人本就在沉眠状态下,意识涣散,凌悦宁轻而易举便入侵到几人识海深处,获得掌控权后,随之删除掉她们今晚的所有记忆。 短短几分钟时间完成这一切,凌悦宁笑眯眯道:“第一件事已经了却,剩下那个,大概是几年之后了。小子,明天商会上见,同时希望你能平安活到自己成长起来。以后,少干类似于今晚的这种蠢事,明白没?” 陈沉冷笑道:“呵呵,你总算说了句人话。不过这小子就是这副蠢样,永远改不掉蠢病。” 凌悦宁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点头道:“听见没小子?你家大人都说你了!长点记性吧!你需牢记,你现在所有的感情、认知、思维逻辑、为人处世方法,都是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的!” “哪天你要真被自己蠢死了,旁人顶多给你掬两把伤心泪,但你本人是再也回不来了!意识彻底消散!所有情绪、感知、愿景,通通覆灭!你亏不亏?” “当然,我也不是讲不让你当好人,可起码得有个度,有个分寸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道理你肯定知道。不妨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之后,再去做这些‘蠢事‘,因为只有到那时,你才有容错的空间,才有承受后果的能力!懂了没?” 金玉良言句句在理,可陈九却不太能听下去,淡淡道:“仍如先前所说,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既然经历、三观不同,那还何必鸡同鸭讲。不过……好意心领。” 凌悦宁对少年的容忍度格外高,只当他还在青春期叛逆期,微笑道:“对于你这种小固执鬼来说,能心领就不易,行了,此间事了,我也该撤了,明天见。哦对了,陈沉……” 她转而望向女子,接着道:“以后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最好是形影不离的那种,省的这小子再发疯,我可不想看到他是伤仲永的结局。” 陈沉懒得搭理她的这些屁话,不咸不淡道:“慢走,不送。” “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凌悦宁小声嘀咕一句,转身离开。 —— 待她走远之后,少年看着陈沉有些纳闷道:“我说你今晚发什么神经?刚才还一副要打生打死的模样,怎么人家一个人情过来,你就把我卖了?征得我同意了么?搞得好像你是受害人一样。” 陈沉冷冷的盯着他,面色微寒道:“要不然呢,杀了她?呵呵,理由都给你找好了,可你愿意么?哼,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东西!” 听着这话陈九不乐意了,气急败坏道:“你他妈说什么呢?谁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了?我他妈是因为这个才不出手的么?而是完全没必要杀人啊!况且这女人没咱们想的这么简单,不好杀的。更别提还有她那异常显赫的身世背景,真要杀了,不好交代。” 陈沉反问道:“你也知道她来历非凡?那还说个什么劲?既然不能杀,那还不捞点儿实际的?要不然怎么办,打一顿出气?幼不幼稚?” ……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索间,少年忽然一合掌重重拍了下,眼睛发亮道:“我知道了!问题的重点是结局么?不!而是你越俎代庖,擅自替我做决定!然后先前还骂我是废物!” 少年越说越愤慨,发火道:“老子现在真是给你脸了!让你都分不清谁是大小王了!” 陈沉静静凝望着那张充满怒容的清秀面庞,不发一言。 几十息后。 在女子这份平淡目光的注视下,少年反而逐渐消去怒火,讪讪一笑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她。 因为她在看他的肩膀。 先前有一枚特制子弹,带着剧毒穿透过少年的小臂,深嵌肩膀中。 此时弹壳虽然已经脱落,伤痕也在快速愈合中,可那道恐怖的创口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周边隐有黑紫鲜血残留。 陈九自知理亏,垂首保持沉默。 他眼珠子直转,暗暗在心底思考对策。 第169章 未见真心 “人口出生率的增长与下降,不能单纯的从劳动力、人口红利等角度出发,我们需要更加人道、系统的来看待这个问题。生存、繁衍是人类的本能,而在当下这个时代里,我们需要给‘生存‘二字加上一个前缀词——品质。有品质的生存,是现如今大众们的普遍追求。如果能成功满足这一点,自然不用担心繁衍问题。” ——大陆简史·批注版。 可转念一想,不对吧?凭什么啊?老子一人做事一人担,干嘛要给你什么交代?你他妈算哪根葱啊? 对!就是这个道理!关你鸟事! 少年心中打定主意,昂头就要开口反斥,可在接触到陈沉平静目光的瞬间,又立马偃旗息鼓,缩了缩脖子再次垂下脑袋。 好吧,我貌似真的有些害怕她现在这副样子。 草!都他妈哪跟哪啊!明明老子才是受伤最大的那个! 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让少年不自觉的生出几分烦躁。 妈的,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别怪我来更硬的! 念及于此,少年猛地抬头一把搂住陈沉,微微踮起脚尖直接吻了上去。 陈沉眉头轻皱,却没闪躲、推开的意思,但更不曾回应,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动也不动。 少年吸吮着她那如同果冻般q弹的双唇,含糊不清道:“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面色冷淡的陈沉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松开牙关任由少年的舌头伸进来。 正当少年以为奸计得逞时,自己的舌尖却被女人狠狠咬了一下。 鲜血弥漫在两人的口腔中。 随即陈沉一把推开他,愠怒道:“你除了会对我耍无赖,你还会什么?” “别人也不让我耍啊……” 少年窃窃自语,神情有些委屈。 陈沉嗓音拔高几分,怒道:“有本事你大点声说?” 少年的声音依旧很微弱:“不敢大声。” 陈沉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冷笑道:“还有你陈九陈大少不敢做的事?呵呵,天大的笑话!自己好好数数,连上今晚,是你第几次作死了?” “当年在落阳镇时就是如此,面对赵传久非要藏拙,搞什么螳螂捕蝉那一套,你看看你自己,有哪点像黄雀的样子?后来被那位天人抓走,竟然敢不知死活的对其出手,嫌自己命长?” “后来回归陈家,去到红楼地下城中更加过份,好好的坦途不走,非要跟着那疯老头去继承什么狗屁无敌之心,差点儿把自己弄死。好在运气不错,侥幸活下来。可然后呢?你又干了什么?竟然敢凭一己之力邀战牢笼内二十三位巅峰一品,不知死活!结果好了吧?弄到自己现在徒有金刚体魄,内腑气海却毁灭殆尽,恢复起来遥遥无期!跟铁人木桩有什么区别!” “烦请你弄清楚,你是陈九,是陈、程两家的掌上明珠!不是什么山村野修!你有充足的时间、资源、精力!不需要搞剑走偏锋那一套!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不好么?那才是最优选择!” “还有前几天在落阳镇经历的那场刺杀,以及今晚的事情,明明都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人家等着你来钻,可你偏偏不管不顾真就一头扎进来!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又是哪来的自信!” “怎么,觉得这样搏命很刺激,很好玩,很英雄?” “凌悦宁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可她有一句话没说错,我们没人会去妨碍你逞英雄,可得有个度吧?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吧?” “陈九,这世上对你不怀好意、甚至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你不是次次都会有这么好运气的。接连试探之后,便要图穷匕见,等到那时对方才会出真正意义上的杀招,一击致命。你日后若再这么自负轻率下去,我只能做好给你收尸的准备。” 陈九安静聆听完,中途接连点头,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这番长篇大论,明显是在气头上的情绪化发言,说的通俗点,就是蛮不讲理。 不要试图跟这种境地下的母老虎讲道理,只会适得其反,顺着她就好了。 陈九乖巧道:“知道了,等这次商会结束,我就回到红楼地下城中闭关,专注于异能开发,以及内腑气海的恢复,等到什么时候大成,什么时候再出山,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 嘴上这么讲,可实际上他心底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底线在,那就是无论遇到何种情况,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两世为人失而复得,没人会比陈九更加懂得生命的宝贵。 不是说怕死,相反,自己可以死,可以为他人做牺牲,但绝对不会是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与境地中。 陈九早就将自己的命明码标价,至少得拿穹顶的所有天人来换,因此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心理预期、可控范围内。 比如说上次落阳镇的刺杀,以及今晚,那份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从未动用过。 但眼下没必要跟陈沉解释那么多,时机不对。 —— 看少年态度还算诚恳,哪怕陈沉知晓其中有不少敷衍意味,心中的怒火也消下去很多。 她故作冷淡道:“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所说的话,我不想做那个收尸人。对了,凌悦宁那女人今晚到底是发哪门子疯,非要来针对你一下?” 陈九解释道:“四年前她受老爷子邀请,前往陈家大宅将我定神,于识海中打过交道,此为始,今晚试探则为终。既要看我还是否为我,也替其自己证道。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大概是修心的那一套?借他人作镜,观照己身。” 陈沉点头道:“嗯,你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但我并不敢肯定。毕竟此人能力太过诡异,又身处安天城星空学院中,极少正儿八经的出手,旁人不得窥探内幕玄机。” 陈九摆摆手道:“无所谓,反正那已经不重要了。” “嗯,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诶?这么匆忙?等等,等等,”眼看陈沉就要离去,少年连连招手呼唤,满脸严肃道:“我的问题解决了,现在该谈谈你的问题了。怎么回事,又杀了人?” 从女人刚抵达此间时,陈九便发现她身上的血腥气重得不像话。 陈沉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眼下身处仁安镇,你操不了我的心,先顾好自己吧。” 话音落,人消失。 陈九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嘁,无情无义的家伙,不识好人心,才回仁安镇就跟老子玩翻脸不认人这一套。你他妈等着瞧吧,总有能治你的时候。” 少年犹自愤慨着,同时掏出电话拨打赵传久的号码。 那头很快按下接听键,语气急促道:“怎么样,你没事吧?事情解决了么?” 陈九嗯了声,半真半假道:“我无大碍,平安救出琉璃几人,幕后黑手被我杀了。然后我找朋友替她们娘三个洗掉了今晚的所有记忆,现在我发定位过去,你立马来接人,日后同样不要再提起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罢他直接挂断电话,没给赵传久感恩戴德的机会。 他向来懒得听口头上的那一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赵传久敢第一时间求到自己头上,自己也愿意冒着风险前来营救,本身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一切尽在不言中。 —— 走远之后的凌悦宁并未立刻返回城主府的招待所中,依旧在镇上闲逛,走到偏僻处时,她拨出一通去往红楼的电话。 陈寸心还未睡下,问道:“事情了结了?” 凌悦宁轻声道:“嗯,顺利结束,并未生出什么波澜,还得感谢您的帮助。” 陈寸心打趣道:“帮助谈不上,顶多算是个袖手旁观。不过在九儿那家伙看来,老朽这应该算作有意纵容?或者说助纣为虐,胳膊肘往外拐。” 凌悦宁微笑道:“您说笑了。” 简单寒暄过后,陈寸心直奔主题道:“说说看你的结论,老朽也有些好奇。不过……听起来你好像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凌悦宁回答道:“兴致的确不高,因为心里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您的这位宝贝孙子啊,神性依旧,纯粹异常,因此疑惑。他哪里有半点陈家人的样子?” “嗯……不,这么说好像不太准确。放眼大陆,抛开所谓身份背景不去谈,甚至不在世家子弟中做比较,是人就该有的惜命、惜福,在陈九身上找不到半点,莽撞至极。他似乎随时都可以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陈寸心开怀笑道:“哈哈,这个话你四年前就已经说过,当时我与你有着同样的疑虑。这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小子,哪里有半分陈家人的模样?西北程家更不用多说,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家族,没一个是善茬。再讲他父亲陈落,虽说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可也不会傻到毫无保留的向外界所有人释放自己的善意,并为之伤到自己。” “所以……” 老人稍作停顿。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两次的局设得都有些拙劣,导致未见九儿真心?” 第170章 善意的谎言 “战争从来都是血腥、残酷的,从来。”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凌悦宁万万没想到,原来在陈寸心的心里,陈九这个孙子的道德底线竟然如此之低,所有种种都是演戏?神性结论也为虚妄? 她不太赞同老人的判断,反问道:“生死之间仍不得见真性情?” 陈寸心的语气不似在开玩笑,认真道:“你怎么能确定,我们所认为的生死之间,对九儿来说就是真正的生死呢?四年前于九儿的识海中,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老朽不清楚,但至少今晚,那小子既然敢去,肯定有他的把握在。别说你是奔着试探去,哪怕真铁了心的要杀人,九儿也定能安然无恙归来。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基于我对九儿的了解。又或者说,这小子在乎的压根就不是生死?我们所布畏的大恐惧,对他来讲不过尔尔。” 如果此刻陈九本人在场,并听到老爷子的这番结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一句,生我者两人,知我者,唯你也。 凌悦宁没有对老人的揣测发表自己的看法,换言道:“世上人心最难测,时间会证明一切。总之今晚多谢您了。” 陈寸心同样没再多说什么,应声道:“嗯,不必客气,时候不早了,明天见。” “好的,您也早些休息,悦宁现在先回招待所。” “嗯。” —— —— 束家作为仁安城里的老牌世家之一,传承逾百年,商业版图横跨整个仁安城,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底蕴深藏。 目前作为陈曦明面上的马前卒,看似唯他马首是瞻,实则二者之间更多是合作关系,谈不上尊卑。只是束家现在的掌门人束正,一直秉承低调做人、做事的道理,甘愿藏在幕后,自己永远不去出风头,能实打实的赚到钱就行。 在这一点上面,最近几年逐渐接手家族产业的束芯,深得其精髓:钱可以赚,名头不能揽。 正是由于这份低调务实的性格,让仁安城里那些真正了解内幕、并且掌权的人,对父女二人的评价都很高,更乐于找他们合作,束芯头几年也因此获得一个新的发展机会。 衣食住行的衣。 和分管外贸的某位副镇守合作,先是弄倒闭一家老牌服装工厂,再以低价收购,随即扩大产能,招纳大陆知名设计师前来背书。 紧接花重金打造品牌形象,疯狂赞助、举办时装秀场,大谈工匠精神,手工用料如何珍贵;大讲服饰文化,设计思路如何复古,反正怎么装逼怎么来。知名度铺开之后,再以一个极高昂的价格打入市场,主打一个奢侈、高定,很快火遍仁安城及周边城市。 尝到甜头之后,束芯立刻创建出一个子品牌,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先打响知名度,然后换赛道,开启亲民路线,直接入局抢占中低端市场份额。 她秉承着薄利多销的理念,再依靠束家本身的庞大体量、人脉资源,迅速占据超过一半的市场份额,并且还在不停的扩大生产线,压缩成本打价格战,进一步挤压同行们的生存空间。 短短几年间,手段老辣的束芯,在服装行业隐约有一枝独秀的趋势。 以至于现如今的仁安城十五重镇,其中销售额最大的十家服装工厂,有七家都姓束。而奢侈品牌高定门店,基本全有束芯的影子,要么是她开的,要么是她入股。 之前陈九于落阳镇时,给陈沉买了套礼服,雍容华贵,而这恰巧就是出自束芯旗下的那家公司。更恰巧的是,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传到了她这个大老板耳朵里。 按理说束芯作为统筹全局的一把手,是不会在意底下门店的运营管理销售细节,别说远在落阳,哪怕是仁安镇上、家门口的旗舰店,束芯本人都很少过问。偶尔跑一趟也是因为来了很重要的客人,她不得不去作陪,比如说上次赵传久一家的变故。 寸就寸在周末即将要举办的商会,束芯这个服装公司的老总明明是坐拥金山,反而有些挑花眼,在好几件礼服中举棋不定,好看的不够优雅,优雅的不够性感,性感的不够庄重,不知该选哪件合适。后来干脆向底下人征集各个门店的镇宅宝贝,试试能不能找到看对眼的。 于是乎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有近百张图片传到束芯电脑中,供她一一浏览挑选。 最终确定下三套,其中一套便是陈九买的那个。 打电话过去,落阳镇那边的负责人倒是慌了神,一口一个束总对不起,说底下人沟通时出现了差错,那件礼服已经被卖掉了。 束芯倒也没太在意,毕竟只是觉得那件礼服还不错,但又不是非它不可,卖掉反而是好事。 坏就坏在底下那个经理多嘴提了一句,说听讲是一个少年郎买走的,大气的很,掏钱不眨眼睛,可看着面生,应该是外地人,要不要跟他沟通一下,我们再把这套礼服收购回来? 当时听到这话,束芯眉头立刻深深蹙起,只关注到七个字字:少年郎,大气、面生。 她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陈九的模样,下意识便想问个清楚,但又觉得没必要,或者说没有追问的理由。 自己前些时候都已经率先表露出一刀两断、再不来往的态度了,现在还关心他做什么?没有意义。 当即束芯便直接挂断电话,还给落阳镇分公司的负责人吓得不轻,心说这姑奶奶又怎么了,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心生不满吧? 所幸电话很快又回拨过来,束芯终究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仔细询问着那位财大气粗少年郎的长相。 负责人很快反应过来,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但只敢放在心里不敢付诸于口,回了句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下去问一问然后再给您回话。 很快一段监控视频就传到束芯这边,不是陈九又是谁?身边还带着个女人,但她似乎有所察觉,一直在有意的避开摄像头,从始至终没有被拍到正脸,只能看出身材极其高挑。 束芯当场爆炸,甩手直接将电脑摔个稀巴烂,心中怒火大作,胸膛止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好你个花花公子!千金一搏美人笑! —— 时间过去许久,束芯才逐渐平静下来。 她揉了揉脸颊,忍不住扪心自问:束芯啊束芯,你究竟在发什么疯?你有什么资格管他的事情,生他的气?你以为自己是谁?再者说人家身份如此尊贵,带个女伴去买礼服,千金一掷,为明天的商会做准备,不是很正常么? 理智如此想,但女人在心中有情绪的时候向来不愿意讲道理。 她很快又恼怒起来,愤愤不平喃喃细自语:陈大少爷,原来你跟外面那些男人也没什么两样,无情无义到极点!说好了大家做朋友,我不就挂你一次电话么,至于就彻底断绝联系、当做从来都没认识过么?那你之前的那些关心又算什么?也不知道来找我问问具体情况!万一我是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呢? 没来由的恼怒之后,即是纠结。 一直持续到现在,月朗星稀。 傍晚从公司回家之后,束芯就直奔楼上卧室躺着,从头到尾滴水未进,连姿势都没什么变化,双目无神斜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天花板看,脑海里不停盘旋着白天的那件事。 听底下人说,跟陈九一块去的那姑娘眼生的很,不似本地人,长相却极为出彩,气质清冷异常。 她会是谁呢? 大概也出身不凡吧,否则入不得陈九的法眼。 仁安城里的? 跟陈九又是什么关系? 胡思乱想间,束芯忽然自嘲一笑:“呵呵,能是什么关系?都亲一块去了……真不愧是陈家大少爷呐,身边总是不缺女人。” 语气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涩,以及淡淡的忧伤。 就在此时,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坐直身体,愣愣看着前方蹙眉不语。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自己不该有。 难道…… 真像母亲所说,我喜欢上那小子了?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感情怎会如此廉价、随意? 束芯开始从头捋起。 —— 半个钟头后,眼神迷惘的她渐渐恢复清明,给出一个自己觉得还算合理的答案。 大概是出于一种慕强心理吧? 导致我一直在带着滤镜看陈九,艳羡他身世背景、超凡实力的同时,也随之产生某些不着边际的非分之想,压根谈不上所谓情感。 嗯,一定是这样,否则没法解释,那就是个小屁孩而已! 明天过后,与他应该就再也产生不了半点儿交集了,只当梦一场吧。 束芯重新躺回床上,闭上双眼强行入睡,不断给自己施加着心理暗示。 —— 束芯口中的小屁孩陈九,在等到赵传久来接人之后,简单跟他述说了一下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其中有真有假,关于凌悦宁则是只字未提。 善意的谎言,某些时候很有必要。 第171章 明天见 “不要去责怪曾经的自己,他当年独自一人站在迷雾中,亦有些许迷茫。” ——大陆简史·批注版。 倘若真实话实说,你让赵传久如何自处,是报仇还是不报仇? 如果选择前者,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毕竟在凌悦宁这类人眼中,除非能入得她们眼的,比如陈九之类,至于其他人嘛,所谓生灵性命,本质上跟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平时可以无所谓,但如果对方敢惹到自己头上,肯定直接伸手碾死,不会有半分心理负担,哪怕明明她才是理亏的那一方。 但若是不报仇吧,赵传久又该怎么向老婆孩子交代,怎么向自己交代? 于心难安。 陈九现在撒点小谎,反倒是两全其美,毕竟事情已经出了,结果又还算理想,并未酿成什么大错,凌悦宁也将母女三人今晚上的所有记忆成功洗掉,只当无事发生。 临别时,陈九又不放心似的补充一句:“该死之人已死,小琉璃几人也被我托朋友洗掉那些记忆,所以今夜种种就此盖棺定论,日后不要妄图去追查什么,那不是你这个层面所能涉及到的东西,懂我意思么?” 赵传久嗯了声,语气有些低沉道:“明白的,我不是那种头脑拎不清、不知死活的人。敢堂而皇之对你出手的家伙,幕后肯定还有大佬、组织在,我躲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凑上去。能平安救出琉璃几人,已是最好的结局。” “嗯,”陈九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说道:“随着明后两天座谈会结束,仁安镇内鱼龙混杂的局面会有所缓解,到那时我会抽空去看你们。” 赵传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神情复杂道:“你背上的伤……” 陈九摆摆手,满脸不以为意的笑容:“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多言,更不需要感激我,并因此生出愧疚之心。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才是被牵连的那一方。认真计较起来,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赵传久轻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话说回来,你本身就帮过我们一家许多,今天同样如此……总之,大恩不言谢。” 少年的命到底有多金贵,男人心里一清二楚,真要深究起来,自己这一家人,绝对不值得他去如此冒险。 陈九回道:“嗯,总之事情到此为止,我先送你们回去。” “好。” —— 赵传久来得时候独身一人,路上开的极快,风驰电掣,回去时后座上则多了平芝母女三人,副驾驶还有个陈九,车速便放慢许多。 几十公里的路程男人开得有些心不在焉,神情恍惚视线飘浮不定。 陈九忍不住戳戳他的肩膀,笑骂道:“能不能专心点,一车人呢。” 闻言,赵传久的身体忽然轻轻抖了一下,似乎才回过神。 他抹了把脸,苦笑一声说道:“是有些分心了,抱歉。” 陈九好奇问道:“想什么呢?还是说惊魂未定恐惧犹存?” “哎……” 赵传久长叹一声说道:“这种情绪自然是有的,盖棺定论之前还不明显,反倒是现在接回她们,冷汗流了一身,不自觉的就会联想,倘若今天她们真死在这里该怎么办?你要出什么意外又该怎么办?哎,光想想就令人浑身发颤。” “其次就是悲哀了,悲哀于自己的天真。老实说,大概是最近几年好日子过多了,或者再早一些,当远在海外被墨鳞族当做人质挟持的妻儿、让陈家主派人救回来开始,我就渐渐松了心弦,以至于后来彻底忘记居安思危这四个字怎么写。” “总想着我一家老小都平安身处仁安镇内,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安稳过日子就行。殊不知啊,危险从未消除过,哪怕不提这种内部的争斗,就单说外在的威胁吧,高居穹顶俯瞰世间的天人,虎视眈眈的兽人、墨鳞族,哪个是省油的灯?” “我读过不少史书,进而得出一个道理,在有外部威胁存在的情况下,战争总有一天会开启。等到那个时候,管你是偏居一隅藏匿山林,还是身处繁华尘世,都逃不开战火的侵袭。” “这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唯有极致的武力。那才是保证自己、保证家人生命得以延续的基础,其他都是空气浮云。” “这么一想,过去些年里的我得有多么愚蠢?多么无知?总以为自己是生活在太平盛世里,可以高枕无忧,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因此耽误太多时间,凭白糟践了自己的天赋。现在再想弥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所幸前段时间狠下心做了个正确抉择,让小迪迈入这条路,所谓风险、麻烦,自然有,就像你当时说的那样,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但这毕竟是可控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中。外部的侵袭,就完全不可控了,生死全在他人一念之间,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比如今天。” 陈九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只能讲各有各的好。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有时候想逃都逃不掉,这一点你是有所体会的。” 赵传久点了点头,说道:“嗯,所以现在越发后悔恼怒,明明是该自己承担起来的责任,到最后竟然莫名其妙落到儿子身上去。” 陈九笑着道:“术业有专攻,对你来讲一心踏入武道并不是最优选择,那才叫真正的浪费天赋。落阳镇上那座最大的汽车工业基地,没你可建不起来。话说回来,听说那边有向军工行业进发的趋势?这事儿你知道么。” 赵传久回道:“嗯,知道的,我离开落阳镇之前,大概是新历487年吧,陈总就开始谋划这事了。我是总工程师,负责技术方面,他则在安天城内阁中寻摸了个大佬,搞定生产资质、原材料引进、销路渠道等。那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现在应该已经退休。因为当年还没到正式敲定的时候,风声就走漏了,被仁安城主府那边直接叫停。这个否决意见背后,也说不清究竟是谁的意思,有可能来自红楼,也有可能是你大伯陈起。” 之前陈曦、陈卧、陈九叔侄三人在一块吃饭的时候,少年就听说过这个事情,但他当时并没有多问什么。 现在当事人在跟前,陈九直接道:“这个不重要,我不感兴趣。我比较好奇的是,落阳镇那边有这个技术、以及人材储备?做军工没这么简单吧。” 男人脸上浮现出几分骄傲之色,笑道:“当然不简单,可我是谁?赵传久!当年图纸都给他们画出来了,推演公式也经过反复验算求证,完全没问题,只要原材料能顺利流入仁安城,这边生产资质一批复下来,那边就能造飞机导弹。” 陈九轻眯起眼,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如果在不考虑生产资质的情况下,只要能从黑市里搞到原材料,那么二叔那边随时都能批量生产重型武器?” 赵传久应声道:“嗯,理论上是这样,但军工原材料的供应商就那几家,从来都是被安天城牢牢控制在手中,极少流入到黑市里。不过有些东西是咱们自己也能搞出来的,比如钛合金、高温合金、镁合金等等。” 陈九低声道:“管控如此严格么……那这就不对劲了呀。而且据我所知,安天城那边向来是把军工业当作命脉看待,哪怕是遇到西北、东海战事吃紧,产能跟不上的时候,也是把图纸材料拆开,分批运往各个有能力生产的城市里,每家负责其中一部分,最后汇总到安天城进行出库工作。” “那二叔是怎么做到说服那位大佬,在仁安城开启一个新的军工业制造点的?他们不怕陈家尾大不掉?你还有什么内幕消息不?” 赵传久摇摇头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陈总向来秉承各司其职的理念,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相互之间很少沟通这种台面下的东西。但他有一次醉酒倒是提过一嘴,说陈起陈城主太过保守,与虎谋皮又如何?说不准到最后谁吃谁。” 与虎谋皮…… 陈九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中。 他心中隐约猜出些轮廓,事出反常必有妖,内阁那位大佬之所以愿意跟陈曦合作,开这个地方诸侯入主军工业的先例,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位大佬,背后有一批人暗中支持,鬼迷心窍之下,便玩了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先悄摸把这个事情办成,钱到手之后再考虑后续影响,实在不行就彻底跟陈家结成联盟,替彼此分担压力。 但陈九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安天城内阁中的其他人、以及星空学院十姓世家又不是傻子,能任由你把军工命脉当作生意来干? 第二种可能,这是当年那届内阁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本意是为了“削藩”,先让某位大佬来钓陈曦的鱼,放开军工业的口子,推出陈家老二当活靶子,使他沦为众矢之的,吸引全天下的注意力。 哪怕一开始其余各家还能忍得住,但将来呢?谁能眼睁睁看着陈家坐大,视若无睹。 到时候只要内阁从中稍加借势挑拨,纷争一起,占据主导地位的安天城很容易从中获利。 自家二叔应该也明白其中关隘,但仍要坚持合作下去,无非是相信自己能做到吞饵不吃钩,捞足好处再跑路,红楼跟城主府那边却不信。 不过碍于现存讯息太少,这些终究只是陈九一厢情愿般的猜测。 他没有再纠结下去,回过神笑着说道:“算了,这些事情暂时也与我们无关,何必多想。” 赵传久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少年,似意有所指道:“暂时跟我们无关,但以后肯定跟你有关。如果未来的仁安城是由你来做主,该有多么好啊。” 陈九浅浅一笑没有接话,扭头望向窗外风景。 —— 汽车飞驰。 送他一家四口到楼下后,陈九告辞离开。 赵传久点点头,轻抿嘴唇没有作声。 他眼见着少年离去,越走越远。 男人一直默默凝视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直到快要消失不见时,他轻轻弯腰,重重鞠躬,心中默念道:多谢。 少年似乎心有所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遥声道:“明天见。” 第172章 他于人间曾无敌 “越身处高位活得越累,甚至可以讲如履薄冰。因为什么?常人有容错的空间,偶尔失算,顶多损失一些身外之物。我们则不同,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一步错,即入深渊。”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回到大宅之后,在六号院门口看到黄花猫正龇牙咧嘴的跟三人对视着。 虎躯显露肩高接近两米,高大威武,强壮四肢轻屈,浑身上下黑金相间的条纹毛发微微立起,喉咙中不断发出着低沉呜咽声,似在怒吼咆哮,尖锐利齿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阵阵寒芒,其中的威胁之意很明显。 你瞅啥?再瞅咬死你! 此刻见到大哥回来,它并未立刻解除警戒状态恢复猫身。 在三人略带惊讶的表情中,它口吐人言喊道:“大哥!你回来啦!这三个王八蛋想强闯民宅,被我及时制止!你赶快来帮本喵揍他们丫的!” 道士钟山抠抠鼻子,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死肥猫睁眼说瞎话有一手,我们明明是来拜访你大哥的。” 黄花猫梗着脖子叫嚣道:“去你妈的!” …… 陈九深深望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面色有些难看的另外三人,强忍住笑意没说话。 好家伙,该说不说这玩意儿学国粹学的可真快啊! 钟山扬了扬拳头,面带威胁道:“死肥猫,骂谁呢!小心老子阉了你!” 黄花猫满脸不服,有些生气道:“来来来,你阉个试试?本喵嫩不死你!都跟你们说了!大哥不在家,不在家,让你们等等,结果还他妈想强闯!真就不拿本喵当回事儿呗?” “哈哈哈哈”,陈九大笑着靠近黄花猫,制止道:“行了,别再狐假虎威了,我没回来之前也没见你有这么嚣张,这几个人都是我的朋友,回屋睡你得觉去。” 说着他转望向脸色有些尴尬的陈某,接着道:“你们仨加起来快二百岁的人了,大晚上的来跟只大猫逗乐子,好玩儿啊?” 并未携带龙吟枪前来的陆平点点头,认真道:“对啊,是蛮好玩的,啧啧,会变身的大老虎,还拥有操纵狂风的异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 陈九嗯了声解释道:“注射异能基因时出现些许变故,使它拥有了随意变化体型的能力。随后红楼里的某位科学家给它做了个声带改造手术,得以口吐人言。” 吃下大哥给的定心丸,黄花猫不再警惕什么,撤去真身恢复为猫躯,一跃而起蹦到陈九肩膀上,拿头蹭了蹭他的脸,略带讨好道:“大哥,本喵今天表现得还不错吧?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叫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不对?” 陈九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它的脸,有些嫌弃道:“毛都沾我衣服上了,赶紧躲远点。还有,少给我扯这些犊子,想吃啥直说,说完赶紧滚。” “嘿嘿,”黄花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说道:“想吃烤肉,就原来大哥你弄得那种。” “行了,知道了,赶紧滚回去睡觉,”说罢陈九拎住它毛茸茸的脖颈,随手将其扔回大院中。 临落地时,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的黄花猫一个诡异扭身,足下微风四起,如流云般轻轻托起它那肥硕的身躯,随即缓缓落地。 迈着优雅猫步进屋时,同样清风常伴。 天生一副老相的钟山明明才至中年,可那张脸上却满是褶皱,此时浮现出几分惊讶之色,由衷赞叹道:“精细入微,了不起。” 陈九点点头笑着道:“还有更了不起的,从它掌握异能到现在,还不足半个月。” 钟山适时拍马屁道:“人中龙凤说得就是您这种了,身边鸡犬都得以跟着升天,非凡物也。” “咦?”陈九讶异一声,说道:“你这老道士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原来不是很冲的嘛?对我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拿性命威胁,你甚至都不愿意跟我出来。” 钟山凑近两步嘿嘿一笑道:“道法自然,何为自然?顺其自然。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说明咱们之间缘分到了,皆为天定恩赐。” 陆平毫不留情的直接拆穿道:“少听他吹牛逼,这老小子就是被陈某揍怕了。咱们来之前陈某这匹夫有言在先,到了陈家得规规矩矩的,否则休怪他无情。” 陈某站出一步,望向少年解释道:“这两个家伙听闻明天城主府内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商会,说什么也要来凑凑热闹。我琢磨着有这俩货跟着,能向外界彰显您的实力底蕴,但又怕您不喜欢这种排场,就决定先把他们带过来再说。” 钟山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您呀,明天把我们俩当成保镖就行。放心,我们心里有数,到时候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陈九颔首应道:“行吧,难怪陆平这家伙没带龙吟枪来。你呢陈某,你那边怎么说?是受到老爷子的召唤,回来负责安保工作的?” 陈某摇摇头说道:“安保工作由暗卫和城防军那边负责,您大伯陈起统筹管理,而我已经退出红楼序列,自然不会再插手。这趟回来跟他们两一样,专门给您撑场子的。” 陈九赞叹道:“两个大师境、一个一品巅峰来给我架相,啧啧,虽然不喜欢所谓造势,但这份排面也确实令人无法拒绝呀。毕竟总是要登场亮相,暴露在聚光灯下的,提前展露些实力,未来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陈某笑着道:“对啊,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我才会擅作主张把他们带来。” 钟山指了指自己的道袍,以及陆平的一袭白衣长袍,插话道:“哦对了,咱们哥俩明天要不要换身衣服,现在这样有些太特立独行了吧?” 陈九笑骂道:“老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保镖了?不用换,就这样挺好。” 陆平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集中在少年身上,此刻出声问道:“总感觉你现在的实力,要比刚出红楼地下城时又强上几分,内腑气海恢复的这么快?” 陈九笑眯了眼,赞许道:“这就是身为器修的敏锐直觉么?比老道士的天生玲珑心还要强上不少。不过跟内腑气海无关,只是在外面找到一扇心镜,观照己身之下,出拳又多几分自如。” 陆平佯装好奇问道:“现在咱们俩有得打不?” “哈哈哈,”陈九大笑道:“现在肯定没得打,等正事忙完再说。” 陆平不死心道:“点到即止?” 陈九摆摆手说道:“点到即止肯定没得打,我太吃亏。不过……若是生死之争的情况下,那就有得打。” 陆平没有去质疑陈九的底气在哪。 他还是比较了解少年的,这人从来不会在口头上虚张声势什么,他说能打就肯定能打,要不然几个月前能敢去邀战那么多巅峰一品?自己光想想都头皮发麻。只是不知少年这底牌究竟应在何处。 陆平撇撇嘴说道:“那不打了。你丫真是个变态来的,在内腑气海毁灭殆尽的情况下,都有资格跟我这个用枪的大师作生死之争,搞得好像我这个境界是假的一样。” 陈九略微沉吟道:“嗯……没你想的那么夸张,现在咱们俩真要不计生死的打起来,哪怕我底牌尽出,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同归于尽,甚至想换掉你的命都很难。” 陆平似笑非笑道:“那要等你内腑气海都恢复如初了呢?” 陈九微笑道:“我活,你死,同境之争我无敌,谁来都一样。” 陆平眼神发亮道:“那就等你恢复,我们高低得打一场!” 钟山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说小陈,您这话说得有些太夸张了吧,还同境无敌?你把老陈放哪里去了?” 他努努嘴,侧头示意身旁那位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笑容的高大男人,接着道:“不是瞎吹,陈某这老小子,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牛逼、最扎实的大师境,心境同样如此,八风不动。在老涡山脉的时候,我们三人之间不知打过多少次,他从来都是一挑二没压力。” 陆平听到这话就来气,白眼道:“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争气一点,别那么废物,都不至于被揍这么惨!老子好多次都是为了援助你才贻误战机!” 钟山嘁了声,不以为然道:“我一个修心不修力的道士,能掺和到你们两个大师境之间的战斗中,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陈某出声道:“行了,可别再狗咬狗一嘴毛了,眼下几人里,数你钟山最没本事,还好意思在这儿挑事呢。而且九少爷口中的同境无敌,与常人理解的不太一样。那是心境上的无敌,步步登高,半点不能退。” 陈九饱含深意的望了他一眼,说道:“你比陈沉那家伙知道的内幕要多不少嘛。” 陈某微笑道:“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了,什么事情都了解一二。不过我也只是推测您的状态,不敢肯定。” 钟山的目光摇摆不定,在主仆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面带狐疑道:“您二位打什么机锋呢?说出来让咱们也见识见识呗?” 陆平反手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陈家底蕴深藏,隐秘多到数不清,干嘛要说给你听?真他妈喜欢瞎操心。” 陈九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红楼地下城中关了个老怪物,挺厉害的,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嗨,别扯这些了,走,进屋,你们今晚都在我这儿将就一下吧。” 那叫挺厉害么……在当年某个时间段里,那位老人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间无敌好吧…… 陈某默不作声如此想着。 少年接着道:“老陈,去通知厨房那边送点酒菜过来,今晚咱们喝两杯。” “好的九少爷。” 钟山和陆平对视一眼。 喝酒? 那感情好。 前者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嘿嘿,臭小子,本道爷打是打不过你,可论及喝酒,咱还没怕过谁,今晚非给你灌个七荤八素! 第173章 夺权很难么 “水利万物而不争,水淹万物而无情。” ——大陆简史·批注版。 论及真实年龄,陈九的岁数应该比五十出头的陈某还要大上不少。 所以眼下这四个老男人聚在一起喝酒会聊些什么? 人族历史外忧内患、天南海北风土人情、家国大势武道异能、财气酒色饮食男女,包罗万象无所不谈。 一开始几位客人还有些拘谨,毕竟无论陈九表现得有多么随和,但毕竟人家的身份、实力在那里摆着,既是陈某的主子,又可以算作钟山、陆平的救命恩人,谁也不敢太过放肆。 不过几杯酒一下肚情况就变了,没法再用罡气排除酒精影响的陈九,哪怕耐受性再强,也禁不住哐哐一口闷,很快白皙面颊就变得通红一片,连带着双眼都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有些懵圈。 少年不管不顾,一把搂住陈某的脖子就开始哥俩好呀三星照、五魁首呀六六六,嘴里还嚷嚷着:输了就得喝酒哈,谁认怂谁是孙子! 差点给陈某整不会了。几轮行酒令下来主仆二人都没少喝,三两的杯子逮到就是一口闷完。 随后陈九拉过看笑话的钟山,一本正经的问他是属于道家哪一派,老道士有些迷茫的回了句:正一派。 少年听到这三个字立马来劲了,满脸坏笑道:“正一派不忌嫁娶,老道士,你还是处男不?” 钟山已至中年,好歹也算个出家人,何时被人当面问过这种赤裸裸的问题。 他下意识就想避开少年略带促狭的目光,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扯什么犊子呢,贫道可是出家人,哪怕没有戒律清规约束,也不会染指红尘欲望,那都是刮骨的钢刀,皆为骷髅相。” 少年撇撇嘴嘁了声,竖起中指鄙视道:“装逼。” “哈哈哈哈,”陆平开怀大笑,乐不可支道:“小陈呀,不是我老陆说你,这不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他都长成这副尊容了,哪家好人能看上他,不嫌他磕碜?” 钟山恼羞成怒道:“少他妈拿我打岔,你们懂个屁!老子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来说媒的恨不得把我家门槛踏破!要不是因为心怀天下心系苍生,傻子才他妈愿意出家去当道士呢!” 陈某闻言乐了,调侃道:“又胡说不是?别人不知道你的来历过往,我能不知道? “你这张破嘴呀,天天还好意思讲别人睁眼说瞎话呢,你才是那个最会编排的假大空。” “当年来给你说媒的人多是真的,不过那都是你家老头子看你人不行,废了,准备让你抓紧给他生个孙子出来,趁早培养第三代。” “也就是你家老爷子不差钱,找了一批又一批年轻女孩,可惜你这老小子跟有毛病似的,平时嘴巴花花的跟抹油一样,结果到真见着女人的那天,又瞬间憋怂,话都说不利索,搞到最后一个没成。” “还有你出家这事儿,更别吹牛逼,啥狗屁心怀天下啊,你家往上推十八代,哪位不是道教出身?轮到你这一辈,你倒想不当呢,你看你家老爷子愿意不?打不死你。” “哦对,当年你确实不想当来着,一心要入红尘闯荡漂泊,后来还整了出脱离家族一刀两断的闹剧。” “啊?”陆平好奇问道:“还有这回事儿呢?” 陈某极肯定地点点头,说道:“那可不,他钟家当年在仁安城也算数得着的豪门,就因为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给他家老爷子气的不轻。后来托关系派人给钟山抓回来了,听说打了三天三夜,硬生生给这老小子打服了。” 此刻头脑有些昏沉的少年哈哈大笑道:“老道士,成天就属你不老实,心眼最多,藏了这么多好玩的事儿不跟兄弟们说?真他妈不仗义!” 钟山老脸一红,硬着头皮反驳道:“你们别听陈某这王八蛋在这瞎说,当年的事情老子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他咋能记这么清楚?” 就是声音略小,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说着他举起酒杯,耍赖似的转移话题嚷嚷道:“都他妈的少废话,来来来,喝酒!” 少年没再痛打落水狗,豪爽道:“对对对,喝酒喝酒,我干了,你们随意。” 您都干了,谁还敢随意…… 陈某心中暗自吐槽一句,旋即举杯碰了上去,脸上洋溢起久违的轻松笑容。 “叮……” 四个玻璃杯碰撞到一起,酒花肆意飞洒间,发出轻微鸣声,清脆悦耳。 仰头一饮而尽,陈九忽然出声问道:“上次那个事儿怎么说了,都通知下去没有,多少人愿意留下。” 总算说了件正事,陈某放下杯子答道:“还不错,仅有十分之一的人主动退出,而且都是些年纪较大的老油子,本身天赋有限,努力程度更是差得远,干脆趁这次机会早早退休。去处也已经帮他们寻摸好,大多在各地治安队、城防军中。以后他们每个月的薪酬,下发之前都会从中直接扣掉三分之一,用以偿还您曾经在他们身上的投入。” 陈九颔首道:“嗯,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全权交由你来负责,不必打到我账户上,本身就是为了立个规矩,也不是真需要那点儿散碎银两。” 陈某应声道:“好,明白。”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少年喝了口酒,认真问道:“原本按照我的预估,起码会走掉三分之一的人,现在竟然能留下这么多。是不是你又给他们画大饼了?没讲清楚问题的严重性?继续下去,真会死人的。” 陈某笑着道:“大饼不是我画的,是您前段时间去老涡山脉时自己画的,他们当然都牢牢记在心里,想着荣华富贵,想着功成名就。况且人都有侥幸心理,无论咱们把未来描述得有多危险、多可怕,在没真正经历过之前,这些家伙都不会太当回事,人性如此。嗨,别说他们了,我当年都是这样。” 钟山慢悠悠的接话道:“所以呐,正是应了那句古语,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 陆平望向他,没好气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古语,顺嘴胡扯。” 陈九满脸微笑:“其实老道士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细细想来,大部分人好像都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到头破血流之后,才逐渐理解小心翼翼这四个字的真谛。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钟山轻敲两下桌子,摇头道:“在我看来,你这人真不适合坐上高位执掌大权,心慈手软的厉害,甚至可以说是妇人之仁。大概是因为你总想着要面面俱到?总想着要对手底下人负责?” 陈九点点头,坦然道:“对啊,我虽然天天嘴上不着调,但有一点是发自真心的,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因为这世上的所有人,将来都有可能成为人间的希望。就像当年那位神明一样,他成神之前,谁能想到他会成神?最终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族重返陆地,发散出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光芒,驱散黑暗迎来黎明。” 钟山有些无语,说道:“这话讲的太玄乎,拿小概率事件当做行为准则,听起来就很蠢的样子。” 陈九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所以说你不懂我嘛。而且吧,也有一些现实因素。” “哦?”钟山好奇道:“说来听听。” 陈九指着自己道:“我当年为什么要在老涡山脉拉帮结派、招募属于自己的人马?其中缘由你们都知晓,嗨,为了跟我爷爷对着干嘛,手里有枪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而我陈九是谁?你们更清楚,将来说不定哪天就能成为陈家的话事人,尽管我自己并不在乎这个。” “可等到我哪天功成,上位也就成了客观事实,不以我的主观意志作改变,到时候我又不能真抛下陈家不管,当然,我父亲陈落如果愿意回归,那就另当别论。” “这种情况下,那些于微末时就跟在我屁股后头的小弟们,朋友们,肯定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讲,老涡山脉就是下一个红楼,隐入黑暗裁决生死。所以我得未雨绸缪呀,提前把不稳定因素全部扼杀,或者剔除。要知道德行这东西,远比本事更加重要,尤其是在执掌权力的时候。” 陆平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仰头猛灌了一口酒,神情萧索道:“德行大于本事,这话说得没毛病。倘若当年你爷爷有你一半的责任心,好好管教手下人,我师父也不会死于非命。” 陈九指着他说道:“你们看,是吧?活生生的例子在眼跟前摆着。堂堂红楼暗卫,执裁机构里出来的人,竟然会因为私仇,用公器杀掉陆平的师父。且不讲他们两人当年的恩怨,具体又是谁对谁错,就说那名暗卫的这种行为,该不该杀?肯定是该的。” “幸亏陆平这小子是个正常人,知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只找那名暗卫算账,不曾迁怒陈家或是仁安城,否则他要真铁了心的打游击,到时又会酿成多少惨剧?因果呐,不得不信!” 钟山耸耸肩,说道:“好吧,我承认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不过……你布局布得这么早,未免有些太过自信了吧?好像很轻易的就能把老陈撵下台、并镇压所有反对者一样。” 陈九歪歪头,满脸茫然的反问一句道:“很难么?” …… …… …… 三人齐齐无语。 第174章 天上 “善战之人,无赫赫之功。” ——大陆简史·批注版。 钟山见少年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九少爷哈?天大的气魄。” 仁安城有多大?无论说疆域人口,还是指政治、经济、军事等综合实力,常年排名大陆前五。尤其是自从陈寸心上台后,在他的带领下仁安城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隐约有跟安天城掰手腕的趋势,否则陈寸心当年也不会想着染指天外天的位置。 但这一切在陈九看来,还是有些小。 跟那些吞噬掉我的黑暗、以及穹顶的天外来客比起来,眼下这些事又能算作什么呢?时间问题罢了。 心中如此想,陈九没理会钟山的阴阳怪气,扬起酒杯意气风发道:“我心有所执,必有所成!” 陆平微笑道:“你这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负,不过我信你。” 陈某嘴角微翘,神情略显骄傲道:“你当然该信,这可是九少爷。” “嘁……搞得好像人家在夸你一样,”钟山小声嘀咕一句,抬臂举杯道:“喝酒!”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陈九再度倒酒,不过这次是先给陆平、钟山斟满。 他站起身,双手持杯满脸正色道:“这杯先敬你们俩,未来一段时日内,有劳你们多费心,关照关照老涡山脉的那群小崽子们。” “底线只有两条,在他们路走弯时,拜托你二位及时出手制止,或是直接清除。其次,不能让他们沦为赏金猎人公会的刀。不是说不相信我三叔陈卧,而是他作为实际控制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天天关注那些细枝末节,因此手底下难免会出现几个害群之马。” “还有个事,关于安之的,就是那天陪同我一块前往老涡山脉的目盲青年,他也会随队下去历练。” “嗯?”陆平疑惑一声,问道:“那小子我有印象,跟你有点相似,扮猪吃老虎的货,不是什么善茬啊,他还需要保姆?” 陈九笑着答道:“按理说他不需要,但大概是关心则乱,我对他比较看重,所以担忧的事情比较多。那家伙性子看着软乎,实则极直、极犟,认准的事情宁死都不会变,这类人太容易钻牛角尖了,自己把自己憋死。反正你们到时候多关注关注他,有什么把握不了的情况及时通知我就可以,我能压住他。” 陆平、钟山两人同时点头示意,前者举杯道:“小问题,包在我们俩身上。” 陈九爽朗一笑,昂首饮尽杯中酒,深深鞠躬致谢道:“拜托了。” 钟山赶紧起身扶少年坐下,咧嘴大笑道:“哈哈,虽然看你给我们俩鞠躬,我心里还是挺得意,挺开心的,但这可真使不得,本来就欠着你天大人情呢。” 陆平放下酒杯望向少年,面露感慨道:“有很多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个普通人,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陈九微笑道:“只要终点是死亡,那我们就都是普通人,无可逆。所谓身份地位、荣华名利、实力本领,俱为过眼云烟,虚妄至极。” 陈某出声道:“您这个观点跟老爷子差不多,他曾经讲过类似的话,说倘若以生命的长度来衡量人类,那么众生皆平凡。” 钟山插话道:“但很明显,这小子跟他爷爷完全不是一类人,后者那是真狠,说翻脸就翻脸,说杀人就杀人。” 闻言,陈某直接嘲讽道:“旁人有资格说这话,但你好像没有吧?你爹又不是老爷子杀得,那是寿终正寝。而且就凭你当年干的那些事,杀你十次都不多,还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只是关到红楼地下城中囚禁起来。” 钟山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干什么了?无非是号召有识之士站出来反对陈寸心的暴政,而且我们可没做什么过激举动,演讲游行都不许?律法中写没写言论自由这四个字?咋滴,轮到陈寸心这就不灵了?” 陈某斜了他一眼说道:“四十好几的人了,脑子还拎不清呢?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让你们自己撞枪口上的?” 回忆起往事,钟山满脸悲愤道:“我气就是气在这里啊,陈寸心那老家伙上位之前,跟我爹关系多好?为了他能成功登顶,我爹直接化身小弟,四处奔波替他筹钱筹人筹资源,架也没少打。” “可到最后呢?我爹这边一死,陈寸心那边就翻脸,硬生生将钟家撵出仁安城,其余分支道脉更不必多说,头皮硬的全死了。” “奶奶的,当年挑衅他陈寸心的,明明是那群秃驴和尚!你抄他们的寺庙也就算了,怎么到后来还要迁怒我们这些道士?” 陈某淡淡道:“因为你们太富了,在民间的影响力太大了,掣肘到城主府了。以上三条,罪罪当诛。” 钟山有些气急败坏,猛地一拍桌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陈某瞪眼望过去。 还反了你了? 陈九及时出声打圆场道:“哎呀,行了行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好吵的?要我说,无论谁掌权都是那回事,妥协、牺牲、取舍、权衡,避免不了的。而你钟山呢,同样也没做错什么,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和道家的道统传承,果断站出来反抗我爷爷的专政独裁,就是有些可惜,你打不过他。” “嘁……”钟山满脸不屑的撇撇嘴,小声道:“真是世道变了,满大街的粗鄙武夫,只会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跟他妈原始社会的野人有啥区别。” 陈九摊开手满脸无所谓道:“本来就没区别啊,生生死死啥的,可是人间最重要的事情。那谁拥有了掌控生死的力量,谁就说了算呗。” 陆平笑着接话道:“你们别看钟山这老小子现在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其实他这是恼羞成怒晓得吧?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经常偷溜出去闲逛么,这家伙经常一转一个不吱声。有时候还会静静发呆,神情突然落寞下来,搞得我都有些心慌,这老小子犯什么病了?触景生情?不至于吧。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他啊……” “你闭嘴!闭嘴!”钟山急眼了,一把搂过陆平的肩膀,右手顺势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陈九起哄道:“哈哈哈,怎么个事啊老钟?咋还破防了呢?说出来让兄弟们乐呵乐呵呗?” 陆平推开老道士翻了个白眼说道:“当时面带愁容感慨万千的是你,现在羞于面对的还是你,你他妈到底闹哪样。” “哎……”钟山闻言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们懂个蛋。算了,老子自己说。”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接着道:“我就是突然发现呐,现如今的仁安城,在离开道教的点拨度化之后,反而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欣欣向荣了。你们说,我能不灰心丧气、能不恼羞成怒么?” “扪心自问一句,原来我们这些道士对人间来讲,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啊?那我当年搞那一茬事算什么,跳梁小丑?” “可当我跟远在安天城的家族联系上之后,他们又说自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让我赶紧回归家族。嗨,难道我们这些人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陈九望着他打趣道:“多年信仰,牢笼亦不可摧,可当重见天日目睹真实之后,却隐约有一朝破碎的趋势,难怪你不开心。但我看你精神状态还是挺好的啊?坚韧的很嘛,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顶多是沾点惆怅。” 钟山乐呵呵道:“一开始的确有点心灰意冷,但很快又想明白了。我当这个道士,又不是为了去证明道家对人间来讲有多重要。只是想给天下人一个别样选择而已,告诉他们当道士、或者说身为道士其实也蛮好的,可以行侠仗义,可以开阔胸襟,可以延年益寿,可以习武修心。” “嗯,”陈九面带赞许道:“能想开这一点就已经殊为不易。这世上有太多人画地为牢不得通透。所谓宗教信仰,那是某个特定时代、特定时间点的产物,在当下来讲,不能说不合时宜,只能说再没那么重要了,可有可无?大概是这意思。” “但这也并不妨碍咱们多去了解学习嘛,毕竟无论佛家也好、道家也罢,包括现在搞得外儒内法那一套,其中有很多教义都是极好的,既导人向上,也导人向善,世人皆可从中寻得解脱之法。” 钟山听得连连点头,旧事重提道:“所以我一直都说你这小子有悟性吧?都不用人点化的,自己就开窍了。怎么说,有没有兴趣自己盖个道观玩?成就一代宗师。” 见他贼心不死,陈九直接打击道:“歇歇脑子吧,等你啥时候给我找出来一个能上天遁地、飞剑御剑、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的,我再考虑要不要出家。” 钟山撇嘴道:“三句话离不开打打杀杀,毛意思没有。” 陈九灌了口酒,遥指三人凌空虚点道:“嗨,你以为我想提啊?不是我说,在这里除了陈某还剩点儿危机意识外,当然,这只是相对来讲,老陈最近几年也变迟钝不少。至于你钟山和陆平呀,那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安逸的很呐,彻底丢掉警惕心。” 嗯?关我什么事? 陆平纳闷道:“你是指穹顶?” 少年点点头。 钟山接话道:“那我可不认,这事儿太大了,不是咱们能解决得了的。” 陈九平静道:“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穹顶的威胁,你们能解决,我能解决,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解决,只看想不想,敢不敢。” 钟山皱眉道:“你以此为己任?” 陈九反问道:“不然呢?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钟山接着问道:“矢志不渝?” 陈九答道:“当然。” —— 曾经有个幼童生来悲惨,被父母遗弃在大山中,后被某位老道士救走收养,视为己出。老道士死前将长枪‘龙吟‘交给陆平,让他携枪去替自己看遍人间美好。 可穹顶有天人盘踞,阴霾深重,人间怎能好? 陆平遥望窗外收回思绪,轻声道:“那我欠你两枪。第二枪应在天上。” 钟山闻言洒然一笑,豪迈道:“本道爷向来孑然一身,若将来某天,你陈九都敢舍得一身剐,那我又何尝会退缩?青史留名,有死而已!” 话音落,两人齐齐望向陈某。 男人微笑道:“九少爷去哪,我去哪。” 第175章 老了,变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为‘,本该读作第三声。” ——大陆简史·批注版。 “呃……” 黑暗隐去天色渐明,来到这片大陆之后首次喝多的陈九轻轻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陈某适时递过来一杯姜茶,微笑道:“九少爷您醒了,来喝点儿热的暖暖胃。” 少年接过茶杯打趣道:“你不老实,偷偷拿罡气逼酒劲是不是?” 陈某瞥了眼旁边睡得跟两头死猪似的钟山和陆平,笑着道:“他俩是无事一身轻,而我身处陈家,您又在身边,自然得警惕点。” 陈九咂摸口姜茶,揉着两侧有些肿胀的太阳穴,无奈道:“其实我蛮能喝的,因为消化酒精的速度比较快,喝慢一点的话,经常这边喝着那边就醒酒了。今天是真没想到,能栽倒在钟山这老小子手里。” 陈某踢了踢旁边席地而睡的钟山,说道:“他这种江湖老油子,别的可能不太行,但坑蒙拐骗、喝酒赌钱绝对是把好手。不过对您来说嘛,偶尔放肆的醉一下,也不是件坏事。” 少年摸了摸鼻尖,嘴角牵起双唇轻抿,露出一个别样笑容道:“我现在,似乎越来越信任周遭的环境、以及人了?或者说习惯。” 他上次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放空自己,还是与陈沉在落阳镇的时候,同床共枕。 按理说,我好像谁都不该相信? 陈九扪心自问。 男人轻声答道:“您拥有如此复杂的身世背景,成长经历又是那么曲折,理应对所有人都抱着防备、警惕、怀疑之心,这无可厚非。但当有一天,您基于自己的判断,决定向外界释放几分信任时,我觉得那也很好。因为这说明他们值得您信任,而我,则永远相信您的判断。” 陈九开怀大笑道:“哈哈,你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这算不算拍马屁的最高境界,怪不得我爷爷跟大伯,当年都很重用你。事儿办得好,话说得更没毛病。” 陈某微笑道:“拍马屁谈不上,这些只是基于客观事实上的评价。毕竟,您一往无前从未错过。” 陈九想了想,淡淡道:“所谓信任往往是双刃剑,我们不得不去提前设想那个背叛的后果。如果有可能,还是独自一人登高比较好,目之所及心之所念,皆一肩担之。” 陈某静静望着少年,诚恳道:“那样可能会很累。” 陈九耸耸肩,满脸无所谓道:“人生来如此,受苦受难,不以主观意志作改变,或大或小而已。好了,我先上楼换衣服。” 陈某点点头说道:“好的。哦对了,要不要给钟山他们也备两套衣服?毕竟那个场合有些特殊,太过特立独行容易招人注目。” “嗯……”少年略微沉吟,说道:“都行,你看着办。” “好的,那我现在联系人送衣服过来,然后车队会在七点三十左右抵达六号院,接咱们一块过去。” “嗯。” —— 红楼顶层藏经阁中,陈寸心终于脱下身上那套穿了得有十几年的灰白色练功服,换了身黑色考究国服,面料极好做工精细,看着极有质感,稀疏银发同样经过管家打理,变得熨帖不少。 老人身前坐着他的大儿子陈起,一如既往的穿着深灰色制服,内衬白衫敞开着怀,圆滚滚的肚子向外凸起仿佛怀胎九月。 陈起出声汇报道:“该有的安全措施都已经做好,城防军主外,红楼暗卫主内,家里同样留了批人以防万一,待会儿到点咱们直接过去。” 老人颔首道:“嗯,大局由袁林操持,我已经派他先行前往城主府,坐镇天上。” “既然有那位在,那我也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陈起稍稍停顿,望着父亲面带感慨道:“有很多年没见您穿得如此正式了,更别提在公开场合露面。” 陈寸心笑了笑说道:“大概是生出点彻底退休的心思吧?因此这最后一舞,自然要隆重些。” 陈起半开玩笑道:“我以为您这趟出来,单纯是为了给九儿造势,没想到还有退休的念头?” 陈寸心语气沧桑道:“这人呐,不服老不行,该退就得退,至于说给九儿造势?不准确,更多的是给陈家造势,让世人知道我陈寸心这把老骨头,在黎明大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哎……”陈起轻声叹息道:“是我们兄弟几人没用,让您失望了。” 陈寸心笑着道:“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颈,还得跳出来为陈家站台,遮风挡雨,你们是挺没用的。不过无妨,谁让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呢?” 闻言,陈家长子有刹那间的呆愣。 在陈起的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说过这么温情的话。 打他记事起,老人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那时的老人还是中年人,气势正值顶峰,板起脸来更加吓人。秉承着宝剑锋从磨砺出理念的老人,对几个儿女同样异常苛刻,动辄打骂,常年见不到笑脸。 此时陈起凝望着父亲,神情复杂道:“您真是变了很多,最近几年越发如此。” 陈寸心自嘲一笑道:“呵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吧。” 陈起摇摇头说道:“您动辄把生死挂在嘴边,好像您只剩三两年的活头一样。” 陈寸心淡淡道:“再活三两年,亦或是三二十年,对我来讲并无什么太大区别。认真说起来,我大概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因为我的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精神意志同样如此,这种情况下再无力去改变什么、完成什么,那么生死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起极不赞同这话,反驳道:“您处在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把死亡界定于能力大小之间,超脱肉体,这本无可厚非。可即便如此,活着还是要比死了强。您完不成、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后人实现不了。只有活着,方能见到最终结果。到那时,您再安心去死。” 陈寸心没去跟儿子争论什么,平静道:“也许吧。拨开云雾见天明,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时候。” 父子谈话间,屋外有人轻轻敲门说道:“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出发了。” 陈起应了声:“好,知道了。” 说完他转望向老人,询问道:“现在过去?” “嗯。” —— 长长车队从陈家内部出发,共十辆,清一水的黑色商务车,整齐划一,从红楼伊始,再到壹号院至六号院,接上每家的直系子弟,陈起的独孙由于年纪太小并未带出去,就留在壹号院中安排人照顾。 车队很快行至最后一站——六号院,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瞥了眼后视镜。 陈九没有跟前面那些车里坐着的长辈们打招呼的心思,带着陈某几人直接钻进最后一辆车中。 第三辆车里,副驾驶上坐着的陈流儿收回视线,撇撇嘴满脸不屑道:“这小子,年纪越大架子倒是也越大,招呼都不打一声。” 陈曦坐在后排微笑不语,他身侧那位衣着华贵的貌美妇人倒是不乐意了,板起脸教训道:“我说流儿,人家陈九到底怎么惹到你了,至于这样么?成天一提起来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要知道你们可是亲堂兄弟!” 陈流儿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妈!都说了,家里这些事情你少掺和,当好你貌美如花岁月静好的贵妇人就行了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可多了!我爸他只是平常不愿意跟你说而已!总之陈九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贵妇人伸手拧住儿子的耳朵,旋转再旋转,瞪眼道:“说什么呢你!反了天了是吧?上赶着找揍?” “哈哈,”陈曦握住妻子的手轻轻放下,笑着打圆场道:“别听流儿在那瞎说,他就是干吃飞醋而已。这不头段时间小九去壹号院拜访他大伯嘛,天青丫头也在,听说二人相谈甚欢,最后天青又一路送小九回家。你说咱们家流儿听到这消息,心里能好过么?” 女人的心思变得向来极快,上一秒还沉浸在儿子阴阳怪气自己的愤怒中,下一秒就立马转为好奇,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她凑近几分问道:“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最近你忙得很,成天看不见人,都没机会问你,跟天青丫头处得怎么样了?成天泡在一起训练,感情大有升温吧?嗨,不是我这个当妈的诓你,这追女孩子呀,你只需要牢记一点,那就是好女怕郎缠,懂妈的意思不?你得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让她看到你的真心实意,让她看到你的坚定态度。懂不?” 陈流儿最听不得这种话,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有些烦躁道:“行了妈,您就别再瞎操心我的事儿了,打好您的麻将吧。” 妇人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没好气道:“我是你妈!你得终身大事,我不操心谁操心?难不成指望你爸,你爷爷么?他们只会把你送出去,当做政治联姻的筹码!而且吧,我看天青丫头也挺顺眼的,蛮希望她快点儿来给我做儿媳妇。” “哎,”陈流儿彻底被搞败,敷衍道:“行了行了,母亲大人说得对,我知道了。目前感情还不错,我会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把她拿下,来给您做儿媳妇。” 妇人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颔首满意道:“嗯,这才对嘛。缺了老娘的指导,你这个感情方面的幼雏还是不行呀,火候欠佳。” …… 您可别再瞎指挥了!倘若您说得那些真有用,我早就该和天青完婚了才对,哪还有这些破事! 心里如此想,陈流儿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第176章 雷霆拔地起 “制衡常常对内,妥协往往对外。” ——大陆简史·批注版。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在驶过陈家正门时,所有守卫皆行注目礼,视线牢牢锁定在头车上,神情目光显得有些狂热、兴奋。 陈寸心,这个印刻在仁安城所有人心头上的名字,份量重到旁人难以想象。 他的履历、经历,实在太过辉煌出彩、跌宕起伏,实力同样如此,别说放眼黎明大陆无几位可与其比肩,哪怕穹顶天人亦需侧目相待。 而这位老人,至今已有二十年没出过红楼。 陈家大院外,道路两旁有数不清的军车严阵以待,在内部车队驶进视野的瞬间,它们纷纷跟上。 前面是机动性极强的摩托车队开道清障,其他的则在两旁、后面护卫。 今天来得所有军车都是敞篷版,上面架着各式各样的重型机枪、微型导弹、激光发射器等等。 持枪者衣着统一,皆穿墨绿色制式军服,各个身姿笔挺,如苍鹰般沉着锋锐的目光隐藏在墨镜下,不着痕迹的巡视着周边环境,神情严肃至极。 在这种规格的真枪实弹护送下,整条道路上的气氛显得异常肃杀。但即便如此,仍有很多过路人躲在远处偷拍,还有些民用车甚至直接停到路边熄火,下车伸着脖子张望。 护卫车队没有阻止的意思,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陈寸心的目的之一,白日锦绣惹人瞩目。 陈起陪同父亲坐在头车里,第二辆车则坐着他一家老小,妻子儿媳等人,陈天青也在其中。 她单手托腮靠在窗户边上,望向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半开玩笑道:“刚才小九排场挺足的嘛,别说我们,连跟头车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爷爷可是在那辆车里呢。” 陈芸轻笑一声说道:“不足为奇,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九儿才是今天这场座谈会的主角。” 陈天青语调有点怪异道:“啧啧,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落叔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如此的份量与关注度。” 陈芸瞥了女儿一眼,意味深长道:“时也命也。” —— 最后一辆黑色商务车中,陈九瞅着前面两人赞叹道:“陆平就不讲了,人家天生来的面冠如玉高大威武,穿上正装自然更加分。只是没想到你这邋遢老道士,打扮打扮也还不错嘛,挺像个人的。” 身着黑金条纹西服的钟山撇撇嘴,面带不爽道:“寒颤谁呢?道爷当年怎么说也是出自名门好吧,身上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格调在。就是陈某给我找得这衣服嘛,面料还是不太行,凸显不出我的全部气质来。而且还他妈的跟陆平撞衫了,更拉低档次。” 陆平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得了吧你,给根杆子还真敢往上爬?长得丑别怪衣服跌份。更何况咱们今天又不是主角,你还想搞特立独行那一套?我就觉得这身衣服挺不错的,低调奢华有内涵,面料也是极好,长这么大第一次穿。” 钟山小声嘀咕一句:“嘁,没吃过细糠的乡村土鳖。” 陈某笑着道:“精纺羊毛面料,的确挺难得的,毕竟在兽族生出灵智反攻人类的今天,畜牧业可不太好做,幼崽太难抓。” 陆平忍不住吐槽道:“该死的资本家。不过该说不说,有钱可真好。” 他指了指窗外,接着道:“当然,有权更好。瞧瞧今天的护送规格,真是兴师动众呐。” 陈某解释道:“还有更夸张的,一个月前,在城主府那边确定好来宾名单后,直接封控了好几条铁路线,禁止在仁安镇内停靠。而水运、航运线路等,凡是有经过仁安镇的航班,都会从源头开始加大购票审查力度,特殊情况下还得填写申请文件,需要当地治安部门签字。并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个航行班次都会配备四名武者、或是异能者随同巡查。” …… 陆平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们陈家老大还真是小心谨慎。” 陈某微笑道:“老爷子曾给陈大人一个四字评语,心细如发。也正是由于这份细致,陈大人进入城主府掌权以来,十几年间极少出错。” 钟山点评道:“打江山、守江山,听着一字之差而已,实则天壤之别,不得不说你们陈家老大很适合这活儿。” 几人说话间,陈九望向窗外忽然出声道:“没有人迹了。” 陈某遥遥望了眼远处,点头道:“嗯,这会儿距离城主府大概还有二十公里,已经进入交通管制路段。” —— 头车内,老人看了眼陈起,平淡道:“从现在开始,擅闯者,死。” 陈起轻声应道:“明白。” 在老人口中那个“死”字刚刚落下的时候,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之间就变了颜色,仿佛是被某只看不见的大手给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布,眨眼功夫便阴沉下来。 与此同时,无数乌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龙卷起阵阵狂风,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边推进。 这些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黑色挂幕,倒垂苍穹压抑至极,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其中。 乌云中,有紫色电光一闪而逝,呜咽雷鸣声随之大作,由远及近,由轻到重。 “轰隆!!!” “……” 雷霆当空怒吼咆哮,经久不衰,重重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心间。 尾车内陆平手指微动,咧嘴狰狞一笑道:“心念动则惊雷起,何等恐怖的威压。” 陈九按住他的手背,平静道:“放轻松,不要妄图去做些什么蠢事,踏入宗师境之后再去试着挑战这些人间绝顶。” 陆平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咬牙道:“放心,还忍得住。”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越是像他这种纯粹武夫,对危险的感知就越敏锐,畏惧肯定有,但更多得是一争高下之心。 —— 此刻若有人在天上观望,便会发现乌云雷霆笼罩的地方,远不止眼前这一片天空,而是将整座仁安城都囊括在内! 陈寸心稳坐车内,苍老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口吻冷漠道:“天人退散。” 陈起安静坐在老人身旁,神采奕奕。 他凝视着父亲,目光里隐藏着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憧憬、崇拜, 言出法随。 头顶雷霆化为庞大紫龙倒冲云霄,直接撞破天幕直奔星海而去。 —— 穹顶空间站中。 有天人遥望地球,怒声斥道:“老匹夫!猖狂至极!” 雄浑嗓音越过雷霆天幕,直奔凡间。 镇内人皆可闻。 乌云随之震颤,隐约有消散的趋势。 所有人近乎同时望向头顶苍穹,包括米克、凌悦宁、以及各方诸侯等在内。 袁林早已高居天上镇守,闻声遥遥回道:“擅闯者,死。” 这道平静至极的沙哑嗓音,同样响彻人间。 此刻城主府内,有数位‘贵客‘不约而同的喃喃自语道:“不会在今天打起来吧……” —— 陈九坐在车里轻笑道:“呵呵,袁林这老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蛮帅的嘛。” 陈某有些跃跃欲试道:“家主与袁老,一明一暗镇守仁安城近甲子光阴,他们有多久不曾并肩出面了?大概三十年,真是令人神往呐。” 陈九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手痒了?淡定点,今天打不起来的,互相示威罢了。” 陆平目光有些火热道:“我看未必。陈寸心不愿穹顶暗中窥探,天人同样看不惯他这副嚣张样子,针尖对麦芒之下,全面战争肯定打不起来,但过两招总会的吧?” 陈九淡淡道:“不会的,你不了解老爷子,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敲山震虎也。” “嗯?”钟山皱眉道:“你是说老爷子意在城主府的那些人?” 陈九乐呵呵道:“要不然呢?” —— 车里,陈寸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视前方轻敲手指。 指尖落,雷霆起。 头顶乌云瞬间盘旋成龙,转为妖异的紫红色,紧接形成一道宽达千丈的巨大雷柱。 由地上起,连接星海,仿佛登天路。 刺眼光芒闪耀人间,天地中再无其他色彩存留,只剩苍茫乳白。 无人敢去直视。 其中蕴藏的杀伤力之恐怖,瞬间引来大陆十九城的关注。 各地应急管理部门纷纷发出警报:请注意,请注意,仁安城方向出现剧烈能量波动,破坏程度:特级,特级。 仁安镇郊外某处偏僻民房中,有个姑娘登上楼顶遥望东方,轻笑一声道:“呵呵,好大的威风,真不愧是陈寸心。也不知天上有没有哪位同僚敢站出来,正面掠其锋芒。” —— 雷柱通天,直奔穹顶空间站。 有天人怒吼道:“陈寸心!你是想单方面撕毁条约开战?” 藏匿于星海之中的袁林突兀现身,拉出一扇空间之门将这道声音拦截屏蔽。 与此同时,空间站中涌现出大片深蓝色光华,散发着浓郁生机,近乎实质,最终形成一只‘大手‘握向雷霆。 二者相接触的瞬间,带着磅礴毁灭能量的雷霆却仿佛是冰雪遇到烈火般,快速消融。 几个眨眼的功夫,宽达千丈的恐怖雷柱便彻底消失在星海中,好似从未存在过。 而那只足以遮天蔽日的深蓝色‘大手‘,同样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不复先前璀璨。 光华中,有一道深沉嗓音遥遥传出,极具威严。 “所有天人听令,收起对人间的窥探,撤回至空间站中。” 闻言,想要借此机会去凡间生事的所有天人,哪怕再不甘心也纷纷收手,遵令撤回。 风波平息,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再度出声道:“他陈寸心宝刀未老,你袁林也同样不差,期待将来有一天能和你们正面交手。不过……你们得要活到那时候才行。” 袁林面露不爽道:“笑话谁短命呢?活得久了不起啊?” 那位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愉悦,说道:“是挺了不起的,不死不灭,这可是绝大部分人类的梦想。小袁呐,别说我不关照你,现在我做主,给你这样一个长生不老的机会,来穹顶?” 袁林竖起中指骂道:“去你妈的。” 那位不以为意,丢下一句话后彻底消失。 “敲山震虎这种事,再一不可再二。你们偶尔也要考虑一下山的想法嘛。” 第177章 分寸 “强人政治的好处在于令出即行,无人敢推诿敷衍;坏处在于天下兴衰,只系于一人之手。” ——大陆简史·批注版。 乌云彻底消散,雷霆隐去,压抑在每个人心头上的沉重压力随之消失,如末日降临般的阴沉天穹再度转明,晴空万里,只是再不见流云。 仁安镇上的百姓们,并不清楚此间具体都发生了哪些事,只知刚才天上的那些入侵者们,似乎是在挑衅,想借着这个大好的日子生事,竟然还敢直呼陈家主为老匹夫?找死不是。 不知情的人们以为那句‘擅闯者死‘是陈家主给出的回应,这是何等的霸气?他老人家,宝刀未老呐!一言不合即召出煌煌雷霆彰显天威,轻描淡写间平复天上风波,所有民众都为之感到与有荣焉,忍不住的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 车队中央,人至中年尚未成婚的陈卧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一个,独自坐在后排凝望向窗外,思绪流转视线飘远。 上次见到这种程度的雷霆之力是什么时候?十几年前吧,父亲与小落在红楼上空死战。而今日威势之盛,相较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愧是您啊父亲,风采依旧,强大到令人窒息,不给我们这些小辈一丁点活路。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出身在这种家庭中,也算不得什么多好的事情。 明珠在前,把其他人皆映衬为米粒,黯淡无光。 陈卧强不强?分跟谁比。在大师境界浸淫多年,隐约摸到宗师门槛,更是早早开启第三道基因锁,动起真格的来,哪怕是上三境界。都无人能近至其身前三丈。 即便与陈沉、陈某这些一流梯队的强者做生死搏杀,他也分毫不怵。甚至于说袁林亲至,陈卧同样敢与其一争高下。 可唯独在面对自己父亲时,他毫无抵抗的心思。 这与身份地位无关,与异能有关。 同样的雷霆之力,一个于三、四之间苦苦挣扎徘徊,一个恨不得能开第五道基因锁,这种天然位阶上的碾压,非意志心境所能弥补。 —— 第三辆车中,从乌云压顶开始就紧闭双眼的陈流儿,一直在细细感受其中的能量波动。 陈曦作为一个门外汉,哪怕平日里嘴上再不屑打打杀杀那一套,但在此刻亲眼目睹父亲言出法随、制造出如同末日来临般的景象后,也忍不住心生震撼。 他眯缝着眼睛,显然是还没从刚才的强光中缓过劲来,问道:“感受到什么了。” 陈流儿睁开双眸,扭过头望着父亲,目光灼热道:“规则。头些年落叔与爷爷的那场死战,我年纪还小感受不出什么特别,只觉惊恐害怕,深入骨髓。但今天,我感受得分明,那是名为规则的力量。原来这就是开启第四道基因锁、登上高楼之后的风光。了不起!” 陈曦淡定道:“开第四道锁的人我也见过,但应该没几个人能做到像你爷爷这种地步吧?” 陈流儿满脸兴奋道:“的确,雷霆本就为世间杀伤力最强的异能之一,再加上又是爷爷在操控。他对规则之力的把握、领悟实在太过精深,全凭心意动。这份举重若轻、入微至极的掌控力,我有生以来首次得见。哪怕是我在星空学院里的那位导师,他同样也成功开启第四道基因锁,但跟爷爷比起来仍是逊色不少。” 陈曦满意地点点头:“当然,因为你爷爷叫陈寸心嘛,黎明大陆谁人不识?” …… 陈流儿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也想以后在外面提起您的时候,能跟您此时提起爷爷来一样骄傲。” “臭小子!”陈曦瞪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生来就不是打打杀杀的命。” 陈流儿撇撇嘴说道:“是是是,您是富贵的命,享福的命。可说正格的,生意做得再大又怎么样?” 他指了指车顶接着说道:“刚才那动静您也看见了,真等到局势乱起来、打生打死的时候,您那些引以为傲的资本,能经住几次风吹雨打?” 陈曦淡淡道:“各司其职,各得其所,懂么?打天下和守天下是两个概念,我和你大伯都属于后者,并且一直在有意培养前者。他当年选中小落,结果半道出错,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他那位小孙子身上,遥遥无期。” “而我呢,虽然嘴上瞧不起你们这些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匹夫,但心底还是明白‘武力基础‘这四个字的重要性,它是维护政权、和平,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因此,我一直在全力以赴的培养你、支持你。” 陈流儿小声嘀咕道:“自己懒得飞,非逼着崽飞呗……” “哈哈哈”陈曦笑意盎然道:“就是这个理,没错,谁让你是我的儿子呢?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对我们的。己所不欲,非施于人。” —— 城主府招待所中,随着雷云的到来又消散,原本一片安宁的别墅群渐渐有了动静。 他们开始准备出发前往会客大礼堂。 因为刚才的那一声声雷鸣怒吼,已经表明此间主人即将到来,并彰显出其恐怖无比的实力。 按理说这些贵客作为各地的执牛耳者,亦或是话语权极重的副手,他们愿意给面子来到其他城市参会,本该作为压轴出场才对。 但今天不同,陈家那位真正的领头人——陈寸心也来了。 这三个字,注定无人敢压他的场。 不过此处还有一位持刀老人在,他不出发,没人敢先行。 这是出于对安天城、以及星空学院的尊重。 凌悦宁早早来到米克的别墅内,此刻二人并肩立于露台之上。 迎着微风,凌悦宁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笑意盈盈出声问道:“怎么说米教授?刚才那玩意能一刀劈开不?” 米克在出任内阁委员之前,曾在星空学院中担任过客座教授,主教器修武道,凌悦宁那时候还去旁听过几节课,因此习惯性的称呼老人为米教授。 闻言,米克悄悄松开握刀手,扶了扶眼镜框微笑道:“非人力所能匹敌,但大概率撤得开。若论孤战,陈老可能并非绝顶,可要说杀伤力,黎明大陆无人可出其左右啊。跟他那位亲家,程开合老将军,正好是两个极端。” “啧啧,”凌悦宁双臂环胸,满脸赞叹之色道:“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展现出如此风采、如此威势,真不愧是能跟安天城掰手腕的男人啊。” 米克淡淡道:“越是这样,越说明陈家后继无人,否则陈老今天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向世人宣告他的强大。” 凌悦宁摇摇头,轻声道:“虎倒架犹在,更何况人家只是老了,又不是真倒了,巅峰末尾这几年,足够庇护下一代成长起来。” “哦?”米克侧头望向她,笑容古怪道:“你这么看好陈九?” 凌悦宁眼神没有分毫闪躲,笑眯眯道:“我是说陈流儿,他当年也在星空学院进修过,打了几次照面,我觉得这小子挺不错的,是个可造之材。” 对于她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米克一笑置之,说道:“龙生龙凤生凤,陈家后代自然都是可造之材,不过我还以为你说得是陈九。嗯……头几天我跟陈九见了一面,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双方大打出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老娘当然知道,在决意去试探陈九内心深处的神性、还是否尚存的时候,他爷爷便顺嘴提过。 只是我昨夜的出手,你肯定不清楚。 如此想着,凌悦宁满脸茫然道:“嗯?还有这回事儿?陈老授意的?他可真行,成天蹿腾着外人去搞他孙子。” 米克没去理会这番话里的真假,淡淡道:“不是陈老授意的,是我主动请缨,否则也不会逾越规矩提前来到仁安城,就像四年前拜托你出手帮忙一样。” 凌悦宁问道:“感觉如何?” “嗯……”米克略微沉吟,似笑非笑道:“很不错的小子,没你当年说得那么不堪,相反,极度优秀。” 凌悦宁捋平额角垂落下来的发梢,随意道:“听说他已成功晋入大师境界?十六岁的大师呐,放眼整个黎明大陆,往前推五百年也极少出现这样的天才。他配得上你这么高的评价。” 米克轻挲腰间刀鞘,平淡道:“与此有关,又与此无关。陆地人口基数这么大,你口中的所谓天才、所谓极少出现,是指概率,不是总数。若真要细致计较起来,也不算少,甚至可以讲很多,多到数不胜数,只是有太多人,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半路夭折。陈九亦不能免俗,哪怕他身怀古武秘术。这小子真正值得我看重的,是你四年前所隐瞒的那些。” 凌悦宁眯起妩媚至极的凤目,面色微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帮了你,还要反被怀疑是吧?” 论起蛮横不讲理、恶人先告状、打死不承认,她纵横江湖二十余年还没服过谁。 米克笑着道:“你当然可以嘴硬,毕竟你有你的苦衷在,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总之,小家伙有点儿意思,期待他去安天城的那天。” 安天城么…… 凌悦宁有些摸不准这老家伙的心思,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未来陈九若真踏足安天城,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 她难得板起脸,神情严肃道:“最近些年,您米教授说话做事越发神叨,是又掌握了哪些秘闻?还是大宗师境界得以更进一步?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天下从来都不是门阀世家的天下,更不是安天城、星空学院的后花园,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因此,你们做事情最好都把握点分寸。” 丢下这句话后,凌悦宁直接转身离去。 高跟鞋如同锋利的刀子,扎在地砖上踢踏作响。 第178章 出席 “星空学院,是那位神明给人类留得所有东西中、最为宝贵的遗产。”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凌悦宁走后,米克知会了秘书一声,让他通知下去准备出发。各家收到这个消息,齐齐前往招待所正门,一辆辆提前备好的商务客车早已等候多时。 众人没有先上车,皆聚在车外三三两两的寒暄着。 凌悦宁这个年轻后辈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另类。她是独身前来,没带任何秘书或是助理,此时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安静等待。 不是没人想上前搭话,可这毕竟差着辈分呢,她凌悦宁虽说家世背景显赫,天赋能力同样不差,但她才出来混几年?小屁孩一个。更何况又是个姑娘家家,谁也不愿意主动上赶着去找不自在。 年轻一辈的吧,则是不敢,害怕人家这位正儿八经的贵族不搭理自己,到时候多难堪? 凌悦宁仿佛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孤立,独自一人乐得清静。 随着米克的最后出现,所有人纷纷止住话头上前去问好,唯独有几人例外。 简单寒暄之后,米克开玩笑道:“走吧诸位?咱们出发,总不能让陈老先到等咱们。” 有人不阴不阳道:“那的确,陈老他风采依旧呀,不动声色间召出煌煌天雷镇压穹顶,这是何等的威风?咱们哪敢让他久等。万一再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一记雷霆劈到我们头上咋办。” “哈哈哈,行了老李,少说几句吧,陈家主他宝刀未老,对人间来讲是天大的好事。” “切,就怕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有人插话道:“哎,我说老李啊,不就是当年那点儿小矛盾么?怎么到如今还在记恨陈老?况且说真格的,那事儿怪不得陈老,都是袁林那家伙在作乱。” 被称作老李的男人满脸不爽道:“得了吧,谁不知道他俩是穿一条裤子的?” 又有人接话道:“哈哈哈,老李,你都恨成这副德性了,怎么这次还是接受邀请来了呢?” “恨不恨的谈不上,就是看不惯老陈的行事作风,仗着自己牛逼谁都不放在眼里。就比如说刚才吧,敲山震虎给谁看呢?咋滴,会拿雷劈人了不起?至于我这次为啥愿意来,原因很简单,老陈牛逼啊,他都亲自给我写信了,这个面子,我真不敢驳。” “哈哈哈哈,你倒是实在。” 场间百余人,只有将近三十位有话语权,其余要么是副手、要么是助理秘书之类。有人说陈寸心好,有人暗讽陈寸心张狂,米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眼看众人有叙下去的趋势,他适时出声道:“走吧,出发。” “好的。” “米大人,您先请。” “委员长,您请。” “……” —— —— 仁安城主府会客礼堂外,数不清的无人机盘旋在上空中,摄像头同时聚焦于此处,进行全大陆范围内的直播。 车队渐渐出现在镜头中。 有位身材高大、背影伟岸的光头老者率先下车,走在最前头,腰背笔挺龙行虎步。 他腰间携长刀,佩戴金丝边框眼镜,身穿白色复古连体深衣,其上纹有精美刺绣。 米克一马当先,背后跟着近百人,浩浩荡荡涌入正厅。其中真正能拍板的‘贵客‘大概不到三十人,余下的都是助理之流,负责会议记录、资料审阅。 他左边身侧往后半步,是妆容精致妩媚的凌悦宁,右侧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墨眉如刀目光如炬,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怎么也遮不住的武夫气焰。 镜头之外守在电视机旁的民众们,大部分都只认识米克这个内阁委员长,以及其中几位城主,只有少部分‘门内人‘才能看出今天这个阵容究竟有多豪华,穹顶之上的那些存在,亦处其中。 有天人潜藏于人间,透过电视屏幕低声说道:“连同米克在内,光星空学院里的十姓世家,就派了七位代表过来,最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凌悦宁竟然也在其中。望北城朱家、遵临城李家、舟抚城杨家、滨阳城申屠家、东海王家、西北程家,来得同样都是重量级人物。陈寸心这老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座谈会摆出这么大阵仗……难不成这货真快死了,临了想彰显一下肌肉?啧啧,搞不懂老大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任由这些爬虫瞎显摆。” 他身旁坐着另外一名天人,闻言弹了弹烟灰说道:“要不然呢?不管不顾的打一场?你丫真是够不长记性的,老大上次开会才说过,静观其变等五百年之期到来。” “嘁,”天人满脸不屑道:“老大说得就都是对的?要我说,还不如抓住这次机会,先消灭掉一批人类的顶尖战力,为将来做打算。至于所谓反噬,大家一人抗一点,问题不大。” 另外那位冷冷道:“说得对,有道理,那你先去打头阵,我随后就到。” “嗨,抬杠不是?我要有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还至于在这儿隔着电视机抱怨?刚才陈寸心召出的那道天雷你也瞧见了,啧啧,相距千里之遥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恐怖能量,老子一个人可扛不住。” “那就闭嘴吧,老老实实看。” —— 仁安城主府会客礼堂内,后三排已经坐满人,皆出自仁安城。 里面有混在其中维持基本秩序的红楼暗卫,有仁安城下辖各个重镇派来的代表,还有城主府内部各级官员,包括城防军在内,以及诸多社会各界人士,比如像束家之类的豪门望族,赵传久之类的顾问委员,都参与旁听。 在米克等人进入大厅之后,所有人纷纷起身鼓掌表示欢迎、尊敬。 一阵热烈掌声之后,米克等人挥手微笑示意,随即工作人员进场,领着各家主事人去自己的位置上就坐,基本都集中在前两排。 —— “叮!!!” 提前设定好的八点半钟声准时响起,清鸣声瞬间响彻礼堂,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厅很快安静下来。 朱红色大门再度被推开,所有人行注目礼,无数镜头聚焦到那里,陈寸心率先入厅,一袭深色考究国服,稀疏银丝打理的一丝不苟。尽管此时在挥手微笑,旁人从中却感受不到半分和善,只有浓重威严。 他好像,真的老了。 这是绝大部分人心中的第一想法。 先前天雷降世时,他们觉得老人还不太老,巅峰犹存。现在得以亲眼目睹真人,才恍然发觉即便强横如陈寸心,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身材再不复年轻时那般健壮笔挺,显得异常佝偻、瘦弱。两颊无肉眼眶深陷,目光深处隐有一抹神采,但更多的是浑浊。脸上同样布满皱纹,以及些许妆容遮不住的老年斑,肌肤也干枯的厉害,没有分毫光泽弹性。 众人心思各异,但都没有在脸上流露出半点端倪,只是纷纷起身鼓掌。 大肚滚滚的陈起满脸微笑,紧随其后。他最近这些年本就吃胖许多,双眸在肥肉的挤压下变得越发小,此刻再一笑,更加找不到眼睛。 但场间无一人敢轻视小觑他。 所有人都知道陈起是现如今仁安城明面上的掌门人,执政理念偏于保守,但胜在稳定。十几年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扎实,做人做事同样滴水不漏,近乎无错。 身处高位执掌权柄,想要做出些功绩来很容易,真正难得是无错。 难如登天。 —— 陈九从入门之后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拉过陈某小声询问道:“在我的感知里,除了少数几个存在外,其他都是些普通人。怎么个意思,这些大佬都没带保镖来的么?包括大伯、二叔他们在内,除了家里人谁都没带。” 陈某解释道:“这里可是城主府的会客大厅,老爷子又亲身来此,哪个不开眼的敢放闲杂人等进来?别说保镖,连助理都有人数限制。他们要真把排场摆起来,几乎可以等同于赤裸裸的挑衅陈家威严。” 少年嘴角抽了抽,指向身旁昂首挺胸的陆平、钟山两人,显得有些无奈道:“那我这算什么?特权人士?特立独行人士?” 陈某微笑道:“您与他们不同。您是九少爷,不敢说想让谁走谁就走,但至少您想让谁来,谁就能来。一切以您心意为定。” 少年翻了个白眼说道:“得了吧,我可不想做那个出风头的傻瓜蛋。喂喂!对!陆平,钟山!就说你们俩呢!跟着陈某找地方落座去,别跟我屁股后头了。” 钟山悄摸瞥了眼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说大佬,咱们来都来了!你不愿意出风头,我愿意啊!是不是陆平。” 说着他拉了拉陆平的衣袖,侧过头疯狂眨眼示意。 陆平丝毫不给面子,摆摆手随意道:“我都行,无所谓。” 钟山急眼了,说道:“您可别无所谓啊,这么高级别的会议,我好多年都没参加过了!我得出来亮个相呀!” 陈某笑着道:“你的确得亮个相,否则远在安天城的钟家,怎么能知道你钟山现在的风光呢?对吧。” 钟山恬不知耻地点点头,满脸理所应当之色道:“扯虎皮拉大旗这种事,我极为擅长。” 陈九懒得跟他纠缠,小声道:“闭嘴,少他妈啰嗦,想跟着就跟着。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可以让你狐假虎威,但你千万别给我生出点什么事端来!” 钟山不耐烦道:“明白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 第179章 登台 “心狠若无手段映衬,顶多叫纸上谈兵。”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起身后大概四五步距离,跟着陈家老二陈曦。一身剪裁得体的银灰色西装,完美衬托出他的特质——行走的衣架。 在陈家六个子女中,他是唯一一位在长相方面、随了那位早已过世的陈家老太太。 南人北相,生得高大神武的同时,面容也异常英俊。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深邃,脸庞棱角分明,嘴角永远噙着淡淡微笑,流露出满身潇洒不羁的气质,宛如珍藏老酒,岁月的沉淀只会让其更加香醇。 正是由于这一点,导致陈寸心对这个儿子多少有点偏爱,竟能容忍他半途而废放弃武道异能的修炼,从此做个富家翁。 再之后是陈卧,跟他幼弟陈落一样,身材平平长相更平平,唯独那双浓重的墨眉极惹人注目。 今天穿得十分随意,咖啡色夹克衫,黑色西裤配一双不算亮的皮鞋。但只有真正了解内幕的人才知晓,这位陈家老三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憨厚老实。 执掌仁安城地下世界的王者,堪称一言九鼎,红楼暗卫很多时候都得寻求他的帮助。这样的人,能是什么易与之辈?说他吃人不吐骨头都是轻的。 外界给他的评价向来是:何时打开第四道基因锁,何时成为陈家的里子。 几人接连入场去往主席台的同时,陈芸身着华贵长裙施施然而来,作为陈家第二代的主母,按理说也应该去到台上,但她并没有,而是在专人的引领下,从侧边走,前往首排落座。 还有陈起的儿子儿媳,以及陈天青、陈流儿等,包括陈涳、陈泠的丈夫儿女们在内,这些亲属同样如此,跟在侍从身后走向第一排。 陈九瞅着主席台上仅剩的几个位置,低声问道:“这又是几个意思?我该坐哪?他妈的,事先也没人跟我说啊。” 陈某肯定道:“您当然得去主席台,陈落大人不在,您便是六号院的唯一主人。至于老道士和陆平,会有人安排加椅子。” 陆平望向钟山,似笑非笑道:“感觉有些不对劲,咱们俩好像是被陈寸心算计了?这老家伙让我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全天下都会以为我们俩是陈九的人,他妈的,强行打标签,强行绑定啊?以后还混不混了?想找下家都不好找。” 钟山置若罔闻,盯着主席台满脸兴奋道:“我现在可操不了这些心,总之今天这个风头,老子是出定了!啧啧,陈家最高级别的会议呐,看看上面坐着的都有谁?米克委员长都在内!而我,从今天开始将和他们平起平坐!更何况这他妈的还是全大陆范围内的直播!” 陆平悄悄竖了个中指,骂道:“傻逼,还是个头脑拎不清的傻逼。你他妈的竟然能想着平起平坐?你丫只是单纯的和他们坐一起而已!” 钟山咧嘴笑道:“你不懂的。” 嘴上骂归骂,但陆平也没有挪屁股的打算。 反正跟谁混不是混?况且自己本就欠这位小爷一条命。 陈九轻眯起眼望向主席台,心里的想法跟陆平差不多。 老家伙,非要给我造势对吧?那我没理由不接着。 —— 陈涳、陈泠这对姐妹跟在三哥身后。 在当下这个场合,她们远没有陈卧表现出得那么随意,两人盛装出席,久违的穿起拖尾长裙,头发高高盘起,露出如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气质清雅雍容大方。 在以陈寸心为首的陈家嫡系们登上主席台后,米克、凌悦宁、以及那个魁梧男人纷纷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面子给到足。 老人满脸淡定轻握即松,率先落座,余下陈起等人则是双手相握,微微弯腰以示尊敬。 但此时场间众人的目光却不在主席台上,镜头同样如此,大部分都集中到末尾的那位少年身上。 这小子没有跟随陈夫人等人去前排落座,说明也会上主席台,又是这个年纪,那么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当年陈寸心、西北程开合宁可闹出天大动静,也要强行接回来的那位小孙儿,也是东海陈落的长子——陈九。 少年今天穿着一袭黑金色调西装,剪裁得体做工精细,一看就是量身定做,半敞着怀,里面白衬衫打底,没有佩领带。 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皮肤白净近乎女子,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更显温润,仿佛暖玉。 乌黑碎发自然垂落,与那双深邃的黑眸相互映衬,璀璨如星辰。 眉毛越过眼角些许,犹如利剑般锋利,添上几分刚毅,下面鼻梁高挺,纤薄双唇微微抿起,略显凉薄。 尽管少年面庞尚存有几分稚气在,身材也不算高大健壮,甚至有些单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整体气场。 既有其父陈落温润如玉般的君子气,也有他母系那边的杀伐气。 两种看似迥异的气质同时集中在一个身上,却并未让人感觉有哪里突兀,反而融洽异常。 就是这俊美至极的长相面貌,死活不像陈家人啊,更不像程开合那个老匹夫,是随了他那没在大陆公开露面过的母亲? 这是场间大部分人的想法。 守在电视机旁的民众们不知晓内情,更不认识屏幕里的这俊俏小子是谁,只觉得倒挺养眼。 而所有熟知、认识陈九的人,此刻心中都有一个感慨:人靠衣装马靠鞍,九少爷这认真捯饬起来,真他妈妖孽,都快没有女人的活路了,直接原地出道,哪怕没有这份家世背景撑着,去做个娱乐明星也饿不死。 后几排中坐着位绝色女子,目光从始至终都只在少年身上,尤其是他那套西装。 设计思路、以及剪裁制作,出自女子公司里的一位老裁缝,后来她又按照自己的喜好,略微改动几分。 没想到,他今天真得会穿这套衣服来。 女子轻咬下唇,面色有些复杂。 有位妇人坐在她身旁,悄悄拍了下女儿的手背以示提醒。 这个地方,这种场合,可由不得你来儿女情长那一套。 束芯不管不顾,依旧直愣愣的盯着那处。 妇人心下默默叹息。 不过此时见到陈九真人,她对女儿也多了几分理解。 本就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又遇上这种小公子,各方面都堪称满分,尤其长得还那么好看,哪家姑娘能不沦陷? 但理解归理解,永不沾边的心思同样更加重。这种人物,不是自家女儿能把握住得,真要陷进去,迟早撞个头破血流。 赵传久同样在看这边,满脸赞赏之色,这小子,跟我年轻时候有得一拼嘛,长了张老少通吃的脸。 男人今天是独自前来,因为妻子平芝自从醒了之后就表现得比较虚弱,头脑昏沉四肢乏力,他估摸着应该是昨晚洗去记忆的后遗症,便不再强求,让妻子安心在家休息,自己会代她向九少爷问好。 再往前是陈家众人,眼神古怪心思各异,尤其是那几个年轻一辈的。 这小子竟然是作为压轴出场?还直奔主席台上?凭啥? 有几道目光的注视并无恶意、但仍让陈九觉得有些刺人,那是身为武者的敏锐直觉。 一眼扫过去,有陈寸心、陈卧、米克、凌悦宁,以及主席台上那位身着军装的魁梧男人,坐在米克右手边。 陈九不认识他,但在资料中见过——程峰,程开合的义子。西北王旗下的年轻一辈中,军衔、功绩仅次于程五的存在,算是位名副其实的重量级人物,将来有很大可能性成为程家的里子,辅佐程五接班。 从正厅大门到主席台上,大概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从陈九迈步开始,无数摄像头便聚焦过来。 “咔嚓,咔嚓……” 清脆的拍照声此起彼伏。 伴随无数闪光灯的照耀,陈九脚步突然迟钝下来,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久没暴露在聚光灯下,接受全世界的瞩目了? 很久了呢。久到斗转星移,大陆四分五裂,又重新凝聚。 上次还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自己与一众同僚舍生忘死,登上家园号宇宙飞船,肩上承载着着无数人类的希望与期盼,远赴星海探寻新家。 结果,却只给地球带来无尽的黑暗,山河破碎人族死伤大半…… 陈九心中生出些许哀伤。 很快又被现实冲散。 所幸,我再度回来了。 念及于此,少年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出坚定之色。 场中众人不知道陈九为什么会突然发呆,只当这小子是第一次出席如此重大的场合,暴露在全世界的视野中,难免有些紧张局促。 调整好状态的陈九扭头四顾,也不管认不认识,每有视线接触都会轻轻挥手,微笑点头示意,仿佛他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人。 几次扫视过去,除了家族里的那些老熟人外,还看到满脸微笑的赵传久,隐藏在人群中、经过易容的陈沉、李安之,以及眼神中满是幽怨的束芯…… …… 靠,我说姑奶奶,您这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德行,摆给谁看的呢?老子哪里又招惹到你了? 陈九很快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边,直直往主席台上走去,身后三人——陈某、陆平、钟山亦步亦趋。 第180章 我叫陈择欢 “在做决定时,千万不要被个人主观意志,或是别的什么情感羁绊所影响,这是身为掌权者的大忌。” ——大陆简史·批注版。 众人俱有些惊讶,陈某他们倒是认识,早年间被陈老爷子收留,随后赐名,培养成一把利刃,所向披靡。 可后面跟着的那俩货是谁? 其中一个看着倒还不错,面容俊朗,身材高大衣着得体,眼神锐利至极,身上充斥着股怎么也遮不住的武夫气焰,腰背如枪般笔直,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落落大方。 后面那个老男人就不太行了,满脸的褶子不说,还有些含胸驼背,一双小眼睛跟做贼似的四处乱瞅。 但随着他的前行,大门紧闭的礼堂忽然微风四起,扑面而来万分怡人。 钟山每走一步,必有清风相伴。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觉眼前这貌似猥琐的老男人,好像也没那么简单,细细看去,他竟然是踏空而行,脚尖离地不到半寸,一直都保持着相同的高度。 头也不回的陈九早就感知到异样,心中异常无语。 妈的,臭道士,这里是给你显摆的地方么? 陈九不轻不重的冷哼了声。 钟山跟在少年身后,步伐随之一顿,再三犹豫下还是放弃御风前行,害怕他真急眼把自己撵走,那可得不偿失。 众人大概弄明白了。 家仆? 呵呵,小家伙,你倒是天大的架子! —— 米克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陆平身上,后者同样如此,脸上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兴奋之意。 他很想跟这位光头老人过过招。 一个用刀一个用枪,一人宗师巅峰境,一人初入大师。二者皆为陆地上罕见的器修,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玄妙感应在,仿佛找到同类。 只不过米克是欣赏居多,外加几分好奇,大师境的器修,难得呐,也不知这小子是以何种兵器入道,内腑气息流转竟如此迅猛刚硬。 凌悦宁和台下的陈天青则将视线放到钟山头上,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躁之情。 到了一定境界,所有直觉都不再是单纯的直觉,皆有迹可循。 她们并不清楚钟山的来历,但此刻很想弄明白。 “啪啪啪……” 一阵微弱的掌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陈寸心竟然主动起身鼓掌,欢迎孙子的上台。 这份超乎寻常的重视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错愕,唯独陈九不以为意,满脸淡定。 不是,我说大佬,你们俩到底谁是爷爷谁是孙子啊? 有人敢这么想,没人敢这么问。 米克也被这出整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在这对爷孙俩身上多打量了几眼。 他用眼神示意老人,这位可是您亲孙子,至于这么捧杀么? 陈寸心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继续鼓掌。 此时台下的陈天青才恍然明白,之前养母在车上说得那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陈九才是今天这场会议的主角,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原来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啊? 陈流儿这些年轻一辈,神情越发不忿,但没谁敢发作。 米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笑容,跟随老人一块起身鼓掌。 其他人再迷茫,再不情愿,也知道此刻该干什么。 跟着那两位大佬一块儿站起来鼓掌呗。 随着陈九的登台,老人才停下动作,却依旧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陈九率先走至米克身旁,伸出右手说道:“米大人,您好。” 米克回握住那只手,装作不认识一般微笑道:“你好。” 你丫装什么呢?前天晚上把我揍成那副德行,这么快就忘了? 陈九心中如此想着,也没什么弯腰点头的意思,不轻不重的捏了几下示意,假惺惺道:“感谢您今天的出席。” 接着他转望向凌悦宁,皮笑肉不笑道:“您好,凌女士。” “你好,九少爷。” 凌悦宁笑意盈盈,同时伸出白净玉手,陈九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握住,背对着众人咬牙切齿地重重捏了一下。 管你什么柔若无骨,我先干碎你手骨再说! 可惜任凭他的金刚体魄如何强大,在没有罡气加持下,也伤不了女人分毫。 凌悦宁知道少年是有意撒气,满不在乎的捋了捋额间碎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小弟弟,得再用点力才能伤到姐姐哟。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好捯饬一下,倒真挺帅,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陈九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凌悦宁极为大胆地拍了两下少年头顶,笑的越发明媚动人。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俱是风情。 妈的,你给老子等着。 陈九暗暗在心中放下狠话,魁梧男人已经提前走过来,伸出手道:“九少爷,您好。” 说着他深深鞠躬。 陈九赶紧扶起他,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程将军要折煞我?” 程峰望着少年,面色复杂道:“是老爷子的意思,让我代他向您表示歉意。西北战事吃紧,五哥跟老爷子实在脱不开身,因此今日没法亲自前来。还有四年前在落阳镇上的那件事,老爷子没敢见您,直接就走了,于心有愧。嗯……容我多嘴一句,您跟清姐长得真的很像……” 陈九黯然失声,上扬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面无表情。 他轻声道:“回去替我传个话,有劳记挂,终有一日可于西北再见。” 程峰明白这话里的隐藏含义,面色异常复杂的同时,也松下某条紧绷的心弦。 来之前他受过老爷子的嘱托,让自己一定要搞清楚陈九目前的状态,是否真的姓了陈? 老人很了解陈寸心,因此担忧,害怕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真就被磨平锋芒彻底融入陈家。到那时西北复仇之争也肯定不会发生,心结不得解的情况下,自己很难再看到外孙回归。 幸好,小少爷心志从未变过。 想到此处,程峰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后悔的情绪来,自己刚才好像不应该故意提及清姐来刺激小少爷,这不叫明摆着揭人伤疤么?多此一举! 与此同时,陈寸心轻敲桌面,微笑道:“这位是陈落的长子,我的孙子,也是西北程开合老将军的外孙。来九儿,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 陈九转过身面向看台,放眼扫视过去,所有人的表情反应都被他尽收眼底。 经过短暂的视线接触,陈九平静道:“诸位好,我姓陈,名九,字择欢。” 随着直播镜头的信号传输,这一幕瞬间传遍整个黎明大陆。 —— 守在电视机前的民众们,其中绝大部分人心里立马涌现出一个念头,这小子命真好! 然后则是好奇,陈落?他不是东海王家的上门女婿么?怎么现在又多出个岳父,还是西北程开合老将军?搞了半天他是二婚啊? 落阳镇某条老街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满脸震惊之色,喃喃自语道:“竟然是他……” 老人很快回过神,望向身旁轮椅上的儿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屏幕略带哽咽道:“这位小公子,他就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于西北战场负伤、导致自己成为植物人的男人似乎是听见、听懂了,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回应。 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老人并未发现这一点,自顾自地抹着眼泪。 —— 仁安镇上郊外某座民房内,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天人梅缕满脸不屑,撇撇嘴说道:“嘁,人模狗样的玩意儿,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 其他那些潜藏在世间的天人,此刻见着少年敢光明正大的暴露在聚光灯下,都生出些许别样心思。 四年前穹顶的那场会议,老大指名道姓表达出对这小子的浓厚兴趣,尤其是西海遗民、古武秘术这八个字,很值得推敲。 可惜后来碍于程开合的强插一脚,导致梅缕功亏一篑,败走落阳镇,陈九从此销声匿迹,藏于祖宅中死不露头,长达四年之久。 如今一朝现世,机会似乎又来了…… 绑架、附身这种事,穹顶之上的那些存在尤为擅长。 —— 仁安镇大礼堂内。 陈九稍作停顿,接着道:“诸位可以叫我陈九,也可以叫我陈择欢。将来,免不了有和在座诸位打交道的时候,望多关照。” 嗓音不大,却异常洪亮沉稳,转瞬间传遍偌大礼堂的同时,还穿透过厚重墙体朝外四散而去,回音久久不绝。 从之前陈九轻描淡写的和米克等人握手开始,就已经惹得众人不喜。 这小子实在太过猖狂,或者说无知,究竟有没有搞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腰都不知道弯一下,还他妈单手,仗着自己是陈、程两家的孙子,就觉得有多了不起,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家伙,拎不清头脑。 而眼下陈九又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更惹众人恼火。 “啪啪啪……” 这次,米克带头鼓掌。 他很喜欢少年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 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们,本就该如此简单直接,少搞一些虚头巴脑的套路,少有一些虚与委蛇的花花肠子。 浮于表面的人情世故,尽管米克自己亦身处其中无法免俗,但他一直打心底认为,这些属于糟粕中的糟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内忧外患的黎明大陆究竟谁说了算? 强者为尊,武力决定一切。 第181章 兄长 “国心中有民,民心中亦有国。” ——大陆简史·批注版。 顶着万众瞩目出风头也好,故作低调扮猪吃老虎也罢,陈九很少会刻意去做这些事,只看当下时机,尤其是在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 他的想法与米克大致相同,在个人武力强大到足以重塑世界格局的情况下,外在种种都是虚妄,什么狗屁温良恭俭让,唯有拳头大才是真理。 陈九在众人略显敷衍的掌声中落座于侧边倒数第三位,中途向陈起、陈曦等人一一问好。 再旁边是临时加的位置,属于陆平、钟山。 陈某旗帜鲜明的立于少年身后两三步处,双手叠放垂于身前安静以待,看得众人眼皮直跳,下意识的往某些方面想去。 —— 陈曦讲过一句话,商业的本质其实就是互通有无,进而达到双赢、甚至是多赢的效果。 这次座谈会名义上是为了纪念新政施行三十周年,大家聚在一起进行一次深入沟通交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机会。 可实际上,各方之间背地里早已达成协议,由仁安城当庄,其他家辅助,共同做大某些行业的蛋糕,以此收割市面上的活钱。今天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做好最终确认。 主席台上,坐在当中的陈寸心轻轻敲桌示意,止住场间的嘈杂声。 中午的酒会属于私人性质,隐私性极强,但此时此刻的会议却是全大陆范围内的直播。 有民众们在看,陈寸心遵循惯例先说了几句客套话:“首先,我在这里代表仁安城八千万百姓,向能够拨冗前来参加此次会议的诸位,表示由衷的感谢。对此,我本人也感到十分的荣幸和热烈的欢迎。” “其次,要向仁安城本地各级官员、以及广大社会各界人士,表达深深的敬佩、感激之情。三十年来,如若没有各位同僚的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仁安城也走不到今时今日。” 老人顿了顿,台下掌声雷动。 …… 陈九极虚伪的微笑着,鼓掌着,心中异常无语。 妈的,怎么老家伙也会搞这一套。 陈寸心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希望在这次座谈会上,大家能够敞开心扉,深入交流,分享各自的经验和见解。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的商业需求、目标以及面临的挑战。只有充分了解自己、了解对方,我们才能找到最佳的合作点,实现优势互补,共同发展。” “此外,本次座谈会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平台。我们可以从其他城市的发展案例中汲取灵感,借鉴有效的商业制度、经营策略和创新思维。” “让我们以开放包容的心态,积极参与讨论,分享智慧,共同探索新的商机和合作模式。相信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一定能够建立起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实现互利共赢的目标,创造出更加美好的未来!” …… 陈九悄摸瞥了眼那边。 没有提词稿啊,老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错嘛,张嘴就来。 无论台上还是底下,看似一脸严肃、认真倾听着的众人,此刻见老人这一通官腔打完,再度齐齐鼓掌。 “啪啪啪……” 掌声持续有将近十秒钟,陈寸心再度举手示意,众人极有默契的纷纷停下。 老人指向身旁米克,半开玩笑道:“米委员想必大家都认识并且熟悉,他可是在座诸位的老领导了,当然,也包括我陈寸心在内,都是在安天城内阁委员会的谆谆指导下主持工作。” “因此,今天这个开场白,本该得由米委员来发表讲话。但在我接二连三的恳请下,米委员仍是推辞谦让,说不能抢了我这个主人翁的风头。对此我虽然觉得有些愧不敢当,但心底难免生出几分骄傲。毕竟人老了就是这样嘛,总喜欢被人重视。” 陈寸心稍作停顿,笑望米克接着道:“不过现在,您可不能再推辞,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总该得指点我们几句,这样也有利于咱们今后开展工作。” 这老家伙,非得让大光头也来给他背个书呗? 陈九心中暗自吐槽。 米克拿过话筒微笑道:“陈老太客气了,指导不敢当,毕竟您深耕仁安城多年,在执政理念、政策推行与实施、城市发展与运营等方面,肯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要不然仁安城也不会发展的如此之好。” “不过您今天既然开了尊口,那我就简单讲两句。算不得指导,只是代表安天城来表明一番态度。” “安天城作为大陆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遥领大陆十九城近五百年。总有人说安天城是个固执大家长,在不计回报扶持、帮助各个城市发展的同时,也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牢牢把控各城未来走向。” “这个说法对也不对。” “在我看来,后者的成份要多些。因为安天城内阁委员会,与各城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没奉行君臣父子那一套,更像是兄弟。” 米克停了停,打趣道:“有心人这时候可能会补上一句,长兄如父。” “哈哈哈。” “哈哈。” “……” 众人不禁莞尔一笑。 米克接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一国多制度的情况下,矛盾分歧总是会有。别说城与城之间,哪怕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口之家,都会出现心不齐的时候,但很快又能恢复如初携手共进,这很正常,只要没涉及到原则底线。” “而我们安天城内阁委员会,一直以来也都秉承着这个态度,各家事,各家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事实证明当年的决策没有错,就拿仁安城举例吧,自从交到陈老手里之后,这些年来发展得一直很好。” “黎明大陆同样如此,从当年的支离破碎百废待兴,到今天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离不开在座诸位、以及先辈们的共同努力。” “这个过程中,安天城一直扮演得都是兄长般的角色,在尽可能不干涉各地内政的情况下,倾尽全力给予帮助。” “因此,内阁委员会派我前来参加今天的会议,一是为了向仁安城表达支持、祝贺之意,二来是给大家吃颗定心丸,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安天城绝对不会横加干涉,诸位放心大胆去做,中途如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协调的问题,内阁也会给各家兜底。” 话音落下,米克推开话筒示意。 “啪啪啪……” 掌声响彻礼堂。 —— 声音逐渐平息后,陈寸心步入正题道:“首先在此感谢米大人、以及安天城的支持。接下来,再说说咱们自己的家事。” “仁安城的优势在于工业制造、医药研发、兽族基因分解与融合等领域。因此我们在这些方面,做了几份完善的商业企划书,并且已经有初步实行的打算。“ “东林镇,位于仁安城以北,地广人稀,我们计划将在那里打造一个占地超过两万亩的工业园,分为八大板块,囊括汽车工业、生命基因工程、芯片制造、高分子材料合成等方面。具体详细资料都在电脑里,请诸位过目。”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或者说隐藏了些许真正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红楼所擅长的异能基因提取、航空军械装备制造等。众人心里门清得很,但也都无所谓,毕竟人家老陈又没死呢,咱们这时候就想着来抄家? 所有人身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一台平板电脑,场间那些有决策权的人,很少是专业技术性人才,没几个能真正看明白。当然,陈起之前安排人准备材料的时候,也不是为了给这些大佬看,而是替他们的助理秘书准备。 主席台上,钟山连打开电脑装作看一下的敷衍念头都没有,直接扭头望向少年,低声问道:“有啥内幕没?咱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能不能也跟着进去赚一笔?” 陈九手指快速划过屏幕,随意翻看过十几页之后,便直接越过中间部分跳到末尾。 那里才是动真格的地方,清清楚楚的写明了各家首期要投入多少资金进去,占据多大份额。 钟山有些不满道:“我说小少爷,您别光看呀,跟咱们这些门外汉也说说呗。” 桌子底下,陆平重重踩了他一脚,皱眉道:“你丫一个出家的道士,关心这些事儿干什么?” 钟山瞪眼道:“你懂个屁!道士就不用赚钱吃饭了?我还指望能多捞点钱,重现道教辉煌呢!现在这年头,干啥不需要钱?就算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可有了钱之后,总该能多建几座道观吧?哪怕就一座呢!” 陈九哭笑不得道:“白日做梦还得数你。想挣大钱,要么有人脉资源,要么有真材实料,你看看你自己占了哪个?” “你们钟家早他妈去安天城落地生根了。至于后者,你总不能去靠给人开坛做法挣钱吧?那更不现实,仁安城对异能者的管控如此严格,你想靠本事吃饭,就得先备案。呵呵,偌大仁安城,红楼不先点头,谁敢给你备案?野狐修只有死路一条。” 钟山轻轻碰了下少年的胳膊肘,挤眉弄眼嬉皮笑脸道:“人脉资源?这不是有您嘛!” “仁安城里,还有比您更粗的大腿?” “今天要不是有您,我和陆平这俩土老帽,连交通管制区域都进不来呀。而且这会,赚钱的机会不就来了嘛?” 钟山努努嘴,示意桌上电脑里的那些文档资料。 第182章 忧愁 “每一次政权更迭的背后,必伴随着血雨腥风。生灵涂炭山河破碎。凡妄图颠覆现有和平秩序的,非蠢即坏。嘴上成天叫嚷着这个不公、那个不对,不妨先扪心自问一下,倘若乱世真的来临,先不谈你能否借势而起一飞冲天,只说你能不能成功活下来?哪怕侥幸留得一命,又能苟延残喘几日?”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低声道:“甭想了,跟咱们没关系,全是忽悠人的玩意儿。通篇都在讲故事、讲未来、讲愿景,一点实在东西没有。各家大概率是为了发行城债,随后再直接推上市圈钱,用老百姓荷包里的那点散碎银两,来做自己的事情。” “草?!”钟山眉头高挑,暗骂一声说道:“那这不是坑人嘛?” 陈九摆摆手轻声道:“谈不上坑不坑人,正常商业手段而已。毕竟人家有实打实的项目在,每年该给老百姓的利息不会少,不出意外就不会有挤兑风险,只是暂时看不到出研发成果的希望而已。” 陆平恍然道:“懂了,你图我利息,我图你本金。” 陈九笑骂道:“你怎么比钟山还偏激。总之城债这玩意儿是能买的,入市就算了,当然,如果愿意做长线投资的话,也可以甩个千八百万的进去,万一日后其中某个项目出成果了呢?说不准的事情。” 钟山抚着胡须叹息道:“哎,又有一大批人要被套牢了。” 陈九想了想,说道:“嗯……事情可能也没咱们想得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圈钱,安天城那边,应该不会派米大人这位重量级人物下来替他们背书,尤其刚才还旗帜鲜明的表态了。” 钟山好奇道:“没太听懂,再仔细说说呗?” 陈九猜测道:“我看过去年的大陆财报,不太好看。由于墨鳞、兽族在边境持续施压,军费大增的同时,民心也有些动荡,人人自危,都做好了屯粮屯钱应对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导致消费能力下降,经济随之下行。所以政府要把老百姓手里的钱都抠出来,全存在银行里怎么能行?得刺激内需呀。” 陆平有些讶异道:“你竟然有时间关注这些东西?” 陈九回道:“在现有的和平秩序下,这些东西事关民生发展、大陆格局,我当然要关注。” 所有文档资料场中的大部分人早已看过,现在则全部交由秘书处理,进行最后的审核确认工作,无误后他们将在傍晚之前签下自己的大名。 该有的正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场面话同样不能少,陈寸心依次邀请凌悦宁、程峰发表讲话,一个代表星空学院十姓世家,一个代表西北漠城,份量极重。 他们之后是各家来得主事人,在镜头面前亮个相简单讲两句,最后由陈起压轴,做长篇总结。 随即开始现场问答环节,今天看到的资料,跟之前发给各家的那份总有些细微差别,虽然无关大局,但也得仔细问清楚、问明白。毕竟万一日后真要哪里出现纰漏,扯皮扯不清,还得这些秘书背锅。 台下众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都由陈曦统一回答。 这份计划书的诞生,源于仁安城主府那边肯点头签字,但起草人却是陈曦的团队班底。 台下众人没有不认识这个陈家老二的,其中大部分还和他打过交道,普遍认知是:鬼狐狸一个,不粘毛都比猴儿还精。 谁也不敢放松警惕,纷纷用眼神、或是小动作示意助理要仔细审查,生怕陈曦整出点什么幺蛾子。 陈曦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嘴角永远挂着自信迷人的微笑,坐姿异常端正,腰背肩膀连成一条直线。 出席公开场合,陈曦从来没有把后背靠在椅子上的习惯,此刻面对众人的接连询问,他保持着固有的语调、语速,平静作答。 这会儿不是能打太极的时候,陈曦的每一次回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尽量说得简单直接,不留半分回旋余地。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该出来露个脸的都已经露过,所有资料也快审阅完毕,其中某些问题陈曦皆尽数解答,会议随之临近尾声。 坐在正中央的陈寸心,瞥了眼看似端正坐着认真聆听、实则早已神游天外的孙子,拿起话筒说道:“九儿,说说看你得意见?” …… 闻言,陈九骤然回过神,心中暗自恨恨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怎么哪哪都能把我扯出来? 在场的诸位谁不是人精,早就从陈九之前的高傲态度中脱离出来,并且逐渐回过味。 老陈大概率是想借着今天这个场合,给自家幼孙造势,这是要选定接班人了? 真要这样也不奇怪,毕竟人家亲爹是陈落,外公又是程开合,还有东海王家的关系在,方方面面都很合适。 此刻陈寸心的问话,使众人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同时,他们也默默改变了对陈九的看法以及态度。 一个独得宠爱的家族幼孙,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各方诸侯看来,不值一提,但如果说这小子将来能接陈寸心的班呢?那可就大不相同。 结交在事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众人纷纷鼓掌示意。 主席台上,陈九默默起身,平淡道:“所谓意见谈不上,真要择欢讲几句,那应该也是大放厥词般的牢骚怪话。” 凌悦宁笑眯眯的望着少年,起哄道:“九少爷太过谦虚,就讲讲您的真知灼见呗?毕竟看您都审阅半天了。” …… 还有你!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陈九瞥了她一眼,再次拒绝道:“说老实话,我由于自身复杂经历,导致从小就没接受过什么正统教育,算是野路子出身,因此不太懂经济,对商业上的事同样一知半解。而此间又有各位珠玉在前,所以择欢就不献丑了。” “叮铃……” 说话间,十一点半的钟声准时响起,预示着原定三个钟头的会议时间到此结束,直播信号直接中断,聚光灯纷纷熄灭,无数摄像头随之被掐掉电源。 陈寸心望了眼四周,淡淡道:“年纪轻轻,哪来的这些顾虑,献丑又何妨?现在是关起门来说点儿自家人之间的话,放心大胆的讲。” 直播结束,打消掉陈九仅有的一点儿顾虑。 “嗯……” 少年略微沉吟,默默打着腹稿。 很快整理好措辞,陈九双手撑在桌面上环顾众人,出声道:“稚童有稚童的烦恼,今天去哪里玩儿?明天去吃什么?有没有炸鸡薯条?后天爸妈会不会遵守约定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心爱的小玩具?” “少年人又有少年人的烦恼,或是忧心学业,或是迷惘将来,或是心系某位女同学。呵呵,小小的身躯里,大大的哀愁呐。” 嗯? 众人面面相觑,听得有些不知所云。 台下,陈泠的儿子——陈边铭轻轻推了推身旁人的胳膊肘,低声问道:“流儿哥,这小子说什么呢?完全跑题了啊。” 陈流儿眉头微皱:“不清楚,谁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那位表弟面带不悦道:“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把这小子放到台上去。关键他真敢登台不说,还整了俩保镖护着,真是天大的架子!” 陈流儿冷笑一声说道:“呵呵,沾了落叔的光呗。” 跟随母亲姓的陈边铭盯着主席台上的少年,眼神不善继续拱火道:“那也不是这小子放肆的资本。瞧瞧他先前那副嚣张模样,搞得好像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一样,跟米委员等人问好竟然是那种态度,有一点尊重么?这让外人怎么看陈家,怎么看老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有意放这小子出来挑衅呢。” 陈流儿淡淡道:“可能是在家里随意惯了,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因此不知礼节。” 主席台上陈九继续说道:“但这些烦恼,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因为他们肩上有更重的担子要挑,有更重的事情要做。挥洒血汗养家糊口也好,殚精竭虑忧国忧民也罢,哪样不比少年郎的忧愁重要?” 台下有位中年男人突然出声,笑言道:“九少爷,咱们是不是跑题了?” 看似半开玩笑的话,却说出大部分人的心声,陈家年轻一辈中那几个对陈九颇有好感的表姐,此刻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心里多出几分感同身受的尴尬。 陈边铭一捂额头,无奈道:“真是丢人现眼。” 陈流儿皱眉不语。 赵传久、束芯、陈寸心、陈起、凌悦宁等人,则是安静等待下文,想看看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陈九笑望向那位中年男人,说道:“可能并未跑题。李主任、包括在座的诸位请多些耐心,先听择欢说完。” 李主任……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中年男人微微一怔,没有再多言。 这小子,功课倒是做得挺足嘛。一眼认出我不说,竟然还道破了那个隐藏身份。 西南遵临城李家有个内部办公室,将所有家族成员囊括在内,进行制度化管理,但从未对外公布过,属于一个有心人才能知晓的隐秘。李春国,就曾在其中当过两年副主任。 第183章 对立 “反对意见可以有,但需适时、适度。过犹不及只会出大问题,尤其是那些妄图煽动民心者。”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抬眼扫视众人一圈,轻敲桌面接着道:“在我们这些人眼中……” “是的,我们,在座所有掌握力量、掌握权柄、掌握金钱、掌握资源的人都包括在内。” “那些所谓‘大人‘的忧愁烦恼、责任重担,同样不值一提。” “因为他们只是个体,渺小的个体。而我们,则需要对整个庞大的人类社会负责。” “进而,我等高高在上。同时,如履薄冰。” 众人渐渐有了听下去的欲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台上的少年, 陈九接着道:“我喜欢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某句话,文明,归根结底是制度的文明。因为制度可以决定外部生存环境,环境又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每一个人。既可造就无暇圣人,也可造就狡诈恶徒。” “制度从何而来?由人创建。过去是先辈们说了算,现在、未来则与在座的诸位息息相关。我们的意志,将决定一切!” “这听上去很威风、很了不起不是么?” “可我只从中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 “当年那位神明曾与他的伙伴说,我们要对大陆上、城市中的每一个人负责!因为每一条生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改变世界的存在,进而驱散穹顶阴霾。” “基于这一点,先辈们定下以人为本的国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可时至今日,我觉得咱们似乎有些变味了。掌控世界格局、未来发展走向的诸位,还有几人是发自真心的、把民众当人?” “我们现在,似乎都只把自己当人。” “这一点,在我看来又错了。我们也许不应该把自己当人。” 场间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隐约猜到陈九接下来要说什么。 凌悦宁默默注视着少年,眼神有些复杂。 现如今的你,在当下这个场合谈论这种敏感问题,似乎为之过早…… 陈边铭冷笑道:“呵,还真是如他自己先前所言,大放厥词呐。” 陈流儿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台下有人得到主子眼神示意,满脸正色出声发问道:“那敢问九少爷,什么才是对的?” 陈九望向他,微笑道:“您就是杨大人的左膀右臂,孙秘书吧?” 那人愣了愣,没想到小少爷竟然认识自己。 众人表情愈发玩味。 这小子,还真不是什么愣头青,有备而来嘛。 孙秘书点头道:“是的,承蒙指教。” 陈九摆摆手笑着道:“指教谈不上,先前早已言明,今日所思所讲不过是我个人的一些牢骚怪话罢了。所谓对错,同样如此。” “总之在我看来,执掌权柄的我们,首先不能被权柄蒙住双眼。客观上来讲,各个世家门阀的确都身处高位,一览众山小,但主观上不能有这种想法。 “因为这会导致我们,不再把芸芸众生当作一个完整的、有独立人格的生命来看。所以有先前那句话,不把人当人。” “那我们可以把自己当人么?最好也不要。” “缘由很简单,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有主观意愿上的好恶。而各位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但凡是要付诸实践,那么都会对这个社会、以及无数人民造成深远影响。” “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还可以把自己当人?” “当个没有任何感情存在、只做最优选择的机器才对。” 孙秘书闻言反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九平静道:“人皆有过,无可辩驳。但当我们把个人主义放到最低时,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错误。这是概率问题。” “大陆的政治制度为金字塔形,当咱们做好顶层设计时,便可将这种意识形态传播下去,做到令出即行。” 此时,又有一人出声说道:“九少爷所言,未免太过理想化。” 陈九微笑道:“朱副城主说得有道理,想法总是美好,现实总是残酷,这点我不敢否认。” “可咱们,能不能因为难做,就不去想,不去做?如果是这样,人类早已灭绝于六百年前的黑暗中。这社会啊,总是要靠我们这些人,去推动进步的。” 陈寸心望着孙子,目光矍铄道:“你年仅十六,才经历过多少事?扛过多少风雨?同样也无主政一方的经验,说这些难免有纸上谈兵之疑。” 看似质问,实则已经表明出赞同的态度,只把重点放在孙子的年龄上,赤裸裸的为其站台。 陈九回道:“史书可以带我们横跨光阴长河,回到万年之前俯瞰人族发展历程。其中有群星闪耀,或挽大厦于将倾,或从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结束战乱一统天下,亦有经世济民之材,护佑国泰民安,抒写辉煌篇章。” “可有没有衰败落寞?国破家亡?同样是有的,且实例众多。除却那些因天灾等不可抗拒因素覆灭的,其他全是由于统治阶级自身出了问题。” “现在的史学家们,将其归于两类,一是内部的贪腐,二是对外的野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是这个道理了。” “再深入去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因为家天下,因为权利过于集中,导致统治阶级把广大民众看作自己的家奴,随意剥削,随意指使,还美名其曰:民众都是愚蠢的,不开智的,我等才是真理,他们应该遵循我等的意志而存活。所谓法律、所谓制度,到后期同样演变成为、只给老百姓量身定制的存在。王公贵族,超脱其中。” 陈九顿了顿,凝望众人斩钉截铁道:“时至今日,这个劣根性依旧在我们当中的某些人身上存在。” 凌悦宁敲了敲桌面,皱眉道:“九少爷,你这杆子未免打到太多人,逼着我们去对号入座?你心里若对本次各方之间的合作,有什么异议,大可直说便是。” 这种铁定会挨刺的话,本来不该她说,但凌悦宁知道,倘若自己不讲,也会有其他人问,或者干脆闭嘴不言,默默在心里给少年记下这笔账。还不如此时直接挑明,自己去当那个倒霉蛋,为陈九分担点压力。 半晌没说话的米克,此刻神情倒是有些异样,瞥了凌悦宁几眼。 这丫头也对陈九如此看重?是她本人的主观态度,还是凌家的意思? 陈九抄起桌上的电脑扬了扬,淡淡道:“这份商业计划书没什么问题,碍于去年边境战线吃紧,军费大增财政出现赤字,民心亦有波澜,现在推出几个举世瞩目的重大项目,内阁同时过来站台,既能安定民心,也能套出市面上的活钱,用到真正重要的地方,这是好事儿。” “毕竟讲老实话,民众们在大部分时候,的确都是迷茫的、摸不清方向的,需要强有力的政权站出来,替他们做决定。” “但我就怕有些人会过犹不及,真把老百姓当作傻子看,当作猪宰。” “很多时候,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同民众们讲清楚呢?他们才是这片大陆的主人,并且不是真正的愚昧,只是受限于上层在有意封锁讯息渠道,进而无法掌握真实情况,自然做不出准确、理智的判断。” 孙秘书不太赞同这话,摇头道:“九少爷既然都把顾虑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再藏掖什么,讲点心底话。在我看来,倘若事事都要与民众说清楚,事事都要征求民众意见,那我们什么也别做了,或者说什么都做不成。” 陈九问道:“为什么做不成呢?” 孙秘书答道:“位置不同,想法不同,最终决策自然不同。我等需要考虑的是整体利益,民众只会考虑个人。” 陈九满脸认真,反问道:“整体利益,是不是由局部利益组成?局部利益是不是由每一位独立个体组成?” “今天我们忽悠一下,明天我们薅一把,时间一久,局部利益自然消散,到那时还有整体的存在?” “当年那位神明一令出,天下即遵,是因为他的高贵身份、强大武力么?不,是因为其一心为公,天下人无不真心叹服,无不真心跟随。” “当下的社会环境跟当年比起来,从外部来讲,好了不知多少倍。虽然穹顶的阴霾依旧存在,但至少黑暗已经消失,陆地重新凝聚,大规模战争同样只控制在边境,使大部分人得到庇护不受侵扰,更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可内部呢?” “阶级固化的同时,对立之势渐起,我等把民众当成愚昧无知之徒,肆意收割操控;民众则把我等当成高高在上、且贪婪狠毒的吸血鬼。” “尽管这种现象在今天看来,并没有那么明显,至少还未演变成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但苗头已经出现了不是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诸位当然可以把我今天的这番话视作危言耸听,但我仍固执的认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陈寸心望着满脸严肃之色的幼孙,选择直接结束这个话题。 他缓缓起身,淡淡道:“好了,会议到此结束。请诸位移步仁安厅,共进午餐。” 第184章 制度 “祖辈们用鲜血浇筑出来的和平防线,来之不易,需居安思危。”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寸心提前站出来终止掉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争论,陈九也没再多言什么,微微点头向众人示意后准备离场。 今天这番尖锐的警醒之词,本不在陈九的预料范围内,但既然老头子想让幼孙讲几句,那他同样不会有顾虑,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场间众人有得赞同,有得顺着陈九的话深思下去,暂时还未有定论,有得则不屑一顾,认为少年是在故意唱高调,拔高自己。 束正一家三口朝外走去,他低声道:“咱们这位九少爷,倒还真是忧国忧民呐,呵呵。” 嘴角噙着冷笑,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闻言,束芯回想起少年过往的所作所为,轻声道:“不,他真得是这种人。想要做些事情,想要改变不公,想要人间平等,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束正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束芯望着台上少年的背影,眼神坚定道:“是的,时间会给出答案。” —— 有不少人抱着跟束正差不多得想法,比如陈边铭,面带嘲讽道:“满嘴的假话、空话、大话。” 陈泠的长女——陈望,此刻听到自家亲弟弟的小声吐槽,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恶狠狠道:“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今天这是什么场合?你讽刺得又是谁!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抽你大嘴巴!” 陈边铭瞥了眼姐姐,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说给你们听的,又没其他人会听见。” 陈望懒得再听弟弟废话,扬手欲打,见状陈边铭赶紧小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直奔陈流儿的方向过去。 —— 众人有条不紊的离开,主席台上陈曦望向侄儿,开玩笑道:“你今天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搞得二叔都有些于心难安呐,总觉得你是在暗示我。” 陈九想了想,说道:“难听话、风凉话、泄气话,总归是要有人站出来说一说得,我最合适,童言无忌嘛。至于您推出的那几个项目,嗨,刀刃本无心,罪在持剑人。” 陈曦点点头道:“跟二叔得想法差不多,咱们这算英雄所见略同?” 他敲了敲桌上的电脑,接着道:“令二叔惊讶的是,你竟然也会关注这些东西,并且能一眼看穿其中本质。” 陈九笑着道:“流落西海十二年,与社会脱节的厉害,回归大陆之后自然要多关心关心时事,了解世界运行的规律。” 陈卧墨眉舒展开来,微笑着接话道:“你比我们当年都强,也比小落强,他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成天只会缠着我要过两招,除了打架还是打架。” 陈九玩笑道:“相较于同龄人来讲,我的心思的确是多了些、杂了些,好坏掺半吧。这其中,老爷子功不可没,多亏了他的细心呵护呐。” 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陈曦兄弟俩听出侄子的言外之意,笑道:“老爷子就那性格,非要别人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他的想法去活,我跟你卧叔当年也这么过来的。” 陈九摆摆手说道:“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卧点点头说道:“有这么位面面俱到的大家长在,只能借用你刚才的话来评价,好坏掺半吧。走,去仁安厅。” “嗯。” —— 前面的凌悦宁走得极慢,似乎是在刻意等谁,当陈曦几人路过时,她朝兄弟俩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看了看后面的少年。 陈曦、陈卧心领神会,回了个笑容后加快步伐离去,缀在身后的陆平三人同样如此。 陈九见状没好气道:“干嘛呀?有事儿?” 凌悦宁瞪眼道:“什么态度?有没有点礼貌,我可是你们陈家尊贵的客人!” “呵呵,”陈九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冷笑道:“昨晚得伤,还没好透彻呢,隐隐作痛。” 凌悦宁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显得有些心虚,小声道:“那我之前也帮你解围了,功过相抵。” 陈九撇撇嘴说道:“那个台阶就算你不给,我也无所谓。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人怎么看我?大不了狠呲他们一顿。” 凌悦宁神情有些无奈,斜了他一眼说道:“看出来了,你今天但凡有一丝顾虑,都不会说出那些话。可你有没有想过场合、时机、立场这种东西?” 陈九回望过去,盯着女人那双如宝石般幽深的淡蓝色双眸,意有所指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既定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作改变。而问题,总归要有人去指出来,并加以解决。” “我、亦或陈家、乃至内阁,目前都无力改变现状。你们十姓世家也许可以?” “但是否有能力改变,与有没有改变的心,完全是两种概念。甚至于讲,大家愿不愿意承认这些情况,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凌悦宁摇头道:“事情可能没你说得那么糟糕。” 陈九指着自己胸膛,平静道:“我之心觉,可聆听众生心意。想知道我今天都‘听‘到了什么吗?” 凌悦宁淡淡道:“愿闻其详。” 陈九注视着她,满脸认真道:“你、米克、程峰、以及爷爷,你们眼中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包括彼此之间,懂我意思么?” “大伯、二叔、三叔、姑姑他们,眼里只容得下老爷子,米克勉强算半个,警惕、敬畏皆有之。” “台下各方诸侯、主事人同样如此,只有在爷爷和米克说话时,他们才能稍稍提起几分兴趣,但重视程度也不多,可能与场合有关,毕竟谁都知道今天这个会议其实就是来走个过场。” “再往下数,我那些同龄堂、表兄弟姐妹们,眼界更是窄到离谱,除了爷爷之外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包括他们的至亲父母。当然,尊重是有的。但尊重和敬服是两种概念,理解吧?” “这真的很可怕不是么?” 凌悦宁黛眉轻蹙,欲言又止。 陈九自顾自地接着道:“我猜你是想问,可怕在哪里是吧?” “呵呵,明明真正能做事、想做事、并且还可以把事干好的人,全部集中在后三排,以及各家的那些助理秘书。” “但你们,眼里却完全没有他们的存在,直接忽视,轻怠至极。” “关键众人竟然还都习以为常,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甚至‘听见‘有人在心里说:真是太荣幸了,我竟然能出席这种场合,能看到这么多大人物,能当面聆听陈家主和米委员的教诲。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呵呵,很可笑吧?但在我看来,他们可怜至极,这是一种多么深入骨髓的卑微思想啊?” “人生来平等,难道就只是一句空话么?” “再之后,我扪心自问,凭什么。” “就凭你们是决策者?是掌握权柄与力量的人?所以他们就该低人一等,你们就该高高在上?” “别闹了。” “换个出身,换个位置,他们未必会比你们做得差。” “可同样的道理,如果今天你们双方之间的身份倒转过来,他们是不是也会如同你们这般,瞧不上其他所有人?” “再换句话说,这批真正能做事的人,放到外面去,一样也瞧不上那些普通民众,优越感拉满。在这一点上,我亲眼见过太多真实案例。” “大概是应了那句俗语呐,位置决定脑袋。” “阶级分化就此产生,矛盾的种子同时生根发芽。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分化逐渐变得坚不可摧,最终形成对立。” 凌悦宁轻声道:“不可否认,这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可以称作缺陷。” 陈九反问道:“危害国本的隐患,是一句轻飘飘的人性缺陷就能掩盖过去的?这分明就是制度出了问题,需要从根上做出改变。你们这些人,难辞其咎!” 凌悦宁皱眉道:“你想动顶层设计?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陈九嘴角上扬,冷笑道:“我还没那么愚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牢骚怪话罢了。” 凌悦宁细细琢磨着他刚才的这些话,忍不住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大怨气?出身在这种环境里,我认为你早就该认清弱肉强食的现状。” 陈九平淡道:“心有不平气,仅此而已。而且这跟弱肉强食没有关系,跟伪善虚假有关系。” “很多人的出生,其实并没有太多价值,没有太多意义,他甚至可能都不想来到世间,结果还是莫名其妙的来了,无可奈何。” “而偏偏是我们这类掌握话语权的家伙,强行赋予那些人很多价值,好像多了不起的样子。归根结底,还不是有所求?” “求他们好好活着,求他们任劳任怨,求他们无私奉献,求他们舍己为人。” “那既然是求,是不是得有个求的态度?” “嘴上一套,背地一套,真的很令人心生厌恶。” “在我等把普罗众生当作牛马般驱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穹顶之上的那些存在,也是如此看我们的?” 凌悦宁轻声道:“大概吧。” 陈九盯着她,面色渐渐凝重,沉声道:“每一个能左右世界走向的人,都应该牢记八个字,将心比心,以人为本。” “倘若不想做、做不到,那便换人,换制度。” 第185章 锚点 “显露美貌,便有好色之徒觊觎;显露财帛,便有贪财之人算计;显露真心,便有邪恶之人脚踏。”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凌悦宁的关注点仍在先前的那个事情上,再次问道:“你还是想要动顶层设计?” 陈九侧面迂回道:“我动不了。” 凌悦宁反问道:“动不了,跟想不想动,是一个概念?” 少年沉默了会,没有正面回答,换言道:“损一毫而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我只是想保证每个人的权益,每个集体的权益,进而得到平等。国与民,亦水乳交融。” “在这之前,需要先唤醒众人。唤醒容易被煽动、盲从的民心,唤醒自觉高人一等的掌权者。” 凌悦宁毫不客气的点评道:“痴心妄想。” 陈九颔首道:“是的,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不算是个纯粹的愤青,无悲无喜,只会尽力而为。” “哎……”凌悦宁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叹息道:“路遇不平事,心有不平气,我同样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理解你心中想法。无论评价它为幼稚天真也好,还是宏愿壮志也罢,但底线永远只有一个,就如昨晚跟你所说那般,先认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进而超脱己身,最终强大。” 陈九望着满脸和蔼可亲之色的女人,笑容玩味道:“这种至亲长辈般的关怀,是怎么个意思?你似乎很担心我的路走偏掉,心变歪掉。” 满身神性的少年郎,普天之下再难找了啊。 心中如此想,凌悦宁乐呵呵道:“因为你特别嘛。” “呵呵,”陈九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这话说得我浑身刺挠。” 凌悦宁笑而不语。 陈九满脸平淡之色,毫不犹豫直接戳穿道:“以他人作镜,观照己身,你拿我证道,经得我同意了么?” 凌悦宁摊开手耸耸肩,胸前浩荡风景随之轻微震颤。 她满脸无所谓道:“没有,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就像你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你似的,你能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了么?肯定不能。所以说,既然决定出门,就少瞎抱怨。” 陈九单手负后微笑不语,稍稍踮起脚尖伸出另一只手摸向凌悦宁的满头大波浪金发。 在女人略显错愕的神情中,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满目慈祥道:“来到世间十几载,人没杀过几个,但见过许多,其中我最中意你,聪明、灵犀、有自己的想法、能坚持主见,深谙世故的同时却不世故,底线分明,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还有点极稀缺的娇蛮气质,难得啊。” 凌悦宁歪歪头望向他,气笑道:“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在感到荒谬的同时,心下隐约有些惊讶。刚才这些话,自己那位身为凌家掌门人的父亲,也如此点评过她,甚至其中某些字眼都一模一样。 这小子,竟然连我的心意都能‘听见‘? 陈九没搭理她,自顾自地接着道:“但你毕竟还小,受限于年龄、阅历、认知,导致自己在很多方面的表现,都还略显稚嫩。” “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山非山水非水。第三重,山水仍归山水。你凌悦宁呀,在第二层执迷不悟太久,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听到这里凌悦宁总算回过神,揪住少年耳朵满脸不爽道:“臭小子,拿我逗乐子是吧?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轮得着你在这里假模假式的教育我?” 陈九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她揪着自己,满脸无辜道:“你也觉得这样很不爽对吧?那你刚才还用那种长辈般的口吻来跟我说教?” 凌悦宁瞪了他一眼,蛮不讲理道:“那能一样么?我是过来人!” 陈九双手插兜朝额间吹了口气,拨动凌乱发丝。 他满脸轻松愉悦之色,边走边说道:“所谓年龄,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甚至可以讲毫无意义,真正重要的是经历。” 凌悦宁追上来就要再揪他耳朵,骂道:“臭小子!挨打没够是吧?” 陈九淡淡道:“四年前你曾于红楼中将我定神,深入识海中,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探寻是相互的?” “嗯?”凌悦宁动作顿了顿,问道:“什么意思?” 陈九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刚才是不是在想,我的心觉,竟然能聆听到你的心意?” 女人瞬间愣住。 陈九说道:“正常来讲,听不到。不止你,包括米克、爷爷、程峰、大伯、二叔等人,我都无法倾听,因为他们心志足够坚定,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在,牢不可破。” “但你不同。” “四年前于识海中的那次久久对视,直到今日我仍记忆犹新,同时,也借机在你心境中埋下伏笔。所以呀,姑娘,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 凌悦宁经过短暂的愣神后,又很快恢复过来,轻眯起妩媚至极的凤目,嫣然一笑。 陈九满脸赞叹道:“风情万种,人间尤物。” 凌悦宁笑意盈盈道:“小小年纪,少在这装什么老饕。还风情万种,你懂什么叫风情,什么叫尤物么?” “而且……刚刚是在诈我吧?心眼可真多。心觉为第六感,世间罕有人能掌握,并且没有一套固定的、有效的开发模式,全凭个人天资。听上去很了不起是吧?但除你之外,老娘偏偏还见过其他拥有近似能力的人,并且深入研究过,压根没这么玄乎。” 陈九极敷衍的地点点头,连声道:“嗯嗯嗯,你说得对,我吹牛逼呢。” 凌悦宁没在意他这副态度,换言问道:“之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老男人,什么来头?” 陈九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干嘛?他惹到你了?” 凌悦宁蹙眉道:“没什么,就是在初见他时,有些没来由的心生不喜。到咱们这种地步,很少会产生这种情绪,基本都有迹可循。” “嗯……”陈九略微沉吟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叫钟山,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道士,身上没什么特殊的。你要不放心,可以自己再去查查,但要注意分寸,这里是仁安城,不是星空学院。再有昨晚上的那种事情发生,我不会让你好过。” 钟山,道士…… 安天城钟家么?两者之间应该有某些联系。 凌悦宁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脸上却撇撇嘴神情不屑道:“可把你厉害的,地头蛇了不起?” 陈九懒得和她扯皮,开门见山道:“当年我就查过你,知道凌悦宁这三个字的份量有多重,于星空学院、于凌家,都是如此。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你一而再、再而三放肆的依仗。” “更不要以为自己拥有罕见的、掌控灵魂的力量,就能看透所有人,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这世界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还有,先前我没诈唬你。” 凌悦宁冷笑道:“呵呵,比如?” 陈九轻声道:“比如你的灵魂深处,有一道裂缝。” 凌悦宁眼角一跳,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她强装镇定道:“凭借心觉把握蛛丝马迹,再连蒙带猜般的推演他人心境,这招对付别人可以,在我身上可没用。” 陈九淡淡道:“裂缝存之已久,我为变数,你想靠我证道,补全那条裂缝,这无可厚非。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我甚至会主动配合你。但有一个前提,你得老实点,别再妄图对我做些什么。” 直到此时,凌悦宁仍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平静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九转身看向她,重复之前说得那句话:“这世界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人也同样如此。”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接着道:“四年前在我灵魂深处抛下‘锚点‘,真以为我不知情?只是我觉得世人悉数为镜,皆可观照本心,于己有利罢了,因此才会放任你的行为。” 凌悦宁回望少年,没有说话,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陈九说道:“可你这两天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竟然还想着在不经意间加深那个‘锚点‘的存在。” “尽管你并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讲是为了我好,害怕我的心境在将来出现什么波澜,你好及时出手平息。” “但你觉得,我能容忍么?” “你又知不知道,我随时都能单方面地拔除那个‘锚点‘,让你前功尽弃?” 凌悦宁面沉似水,仍旧保持安静。 陈九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目光冰冷杀心渐起。 —— 久久的沉默之后。 凌悦宁终于出声。 她将脸颊侧边垂落下来的发梢抚至耳畔旁,洒然一笑道:“原本我以为,已经足够高估你。但此刻不得不承认,还是低估。我这会儿开始有些相信陈老的话了,从踏足陆地开始到现在,你表现出来的所有东西,可能都只是伪装。” 陈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回道:“如果现在觉得拿我证道是一个错误,或是一个有风险的决定,那趁着羁绊不深,还有机会反悔。” 凌悦宁微笑道:“你都没有选择主动拔除那个隐秘的‘锚点‘,那我干嘛要反悔?反倒是越来越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伪君子,才能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神性的人啊?有意思。” “嗯,”陈九点点头,紧绷的面色忽然放松下来,上前一步拍拍她的肩膀,眼角含笑赞许道:“拿得起放得下,不错。” 第186章 可惜 “安身立命十六字,藏锋隐智,戒欲省身,求实慎言,节情向善。”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凌悦宁一把拍开他的手,白眼道:“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九悄然收敛起杀意,笑道:“我可没在你这里得过什么便宜,相反,每次都是你先找事。” “少废话,带路,仁安厅。” “遵命,凌小姐。” —— 两人并肩朝仁安厅走去,一路上凌悦宁眼神飘忽不定,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中途,她忽然开口问道:“灵魂之力的玄妙与古怪,你了解多少。” 陈九头也不回道:“管中窥豹,不得真容。” 凌悦宁轻声道:“你刚才所说的锚点,其实是灵魂印记。” 陈九点点头:“猜到了。不过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为一种特殊的标记,可以做到天涯咫尺,交相呼应。” 凌悦宁嗯了声,说道:“差不多。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昨晚给那母女三人洗去记忆的时候?你因此心生警惕?” 陈九斜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还是不信邪。都跟你说过了,四年前。尽管你所谓的这种灵魂印记非常隐蔽,微不可查,但我不包括在内,因为我很在乎灵魂的完整性,这与境界无关,与从前经历有关,因此时常心神沉浸,内窥己身自省。” 凌悦宁无奈道:“的确与境界无关。哎,谁能知道你心眼那么多呢。” 陈九反问道:“我可以把这理解成夸奖么?” 凌悦宁不咸不淡道:“随你。” 陈九没有再接话,两人继续走着,气氛陡然陷入到微妙的平静中。 —— 临近仁安厅时,一直刻意落后半步的凌悦宁顿了顿,再度出声道:“你应该知道的吧,随着将来你我二人之间的接触加深,那份灵魂印记也会随之变得越来越鲜明。” “当年我曾思考过,但仍觉得自己到那时能掌控局面。” “现在看来,未必。” “嗯,”陈九轻轻点头,说道:“我既然能单方面的拔除印记,自然也有手段把它永久的留在自己身体中。” “哈哈,”凌悦宁苦笑一声道:“那是我的灵魂碎片,倘若真被你押下,呵,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陈九摆摆手:“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想法,否则刚才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凌悦宁望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目光复杂道:“对啊,你甚至都不必挑明这件事,最好是让我还跟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以当作将来挟制、威胁我把柄。” “可你现在这么一挑明,我自然心生警惕,进而研究出对策。” “对此,我很好奇。” “是我凌悦宁本身能力不够,入不得你九少爷的法眼,还是凌家的大名不够响亮?” 陈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有病吧?我不拿这个威胁你,你还不乐意了?” 凌悦宁认真道:“不是这个意思,单纯好奇而已。” 陈九神情敷衍,随意编了个理由说道:“因为四年前你助我斩除心魔,所以今天我要帮你一把,让你别再做那个自欺欺人的小丑。” 话说得很难听,凌悦宁却并不在意,执着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我还算了解你,你是个极讲因果的人,四年前破除心魔的那茬事,在你的逻辑概念里,完全是我欠你的。” “毕竟要没有陈老和我去主动挑事,你也不会陷入困境中。甚至于讲如果有机会的话,当时你可能都会直接废了我,以示惩戒。” 陈九笑着赞叹一句:“你对我的认知,蛮深刻的嘛。嗨,实话不瞒你说,我那会儿还真动过这个念头。” 玩笑过后,他正色道:“当年于灵魂深处,我和另一个我,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得去救那个即将被车撞的小女孩?乃至于在第一次品尝到死亡的恐惧后,第二次仍然要去救?” 凌悦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神性?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这个答案会脱口而出。 但此时此刻,她不敢再肯定。 伪装? 这种事,伪装起来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当时少年所面临的死亡恐惧,是真实且痛彻心扉的。 陈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自问自答道:“你早前说我浑身上下充满神性,讲心底话,我不太赞同这个评价。” “因为我对自己有个最基本的认知,那就是:算不得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我心中其实有很多阴暗念头,甚至可以形容为暴虐,外人难以叵测罢了。” “而刚才,你又说我是个伪善至极的假君子,一切都是伪装,我同样不承认。” 说到这里陈九停了停。 他昂头望向苍穹。 流云归来,优哉游哉。 陈九意味深长道:“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去伪装面对的。” “踏足陆地是这样,我明确的和陈寸心说,我为杀你而来。直到今日,仍是这句话。” 对于少年的直言不讳,凌悦宁轻笑一声说道:“如果说刚才你针对我的那股杀机是在闹着玩儿,那现在可是有点动真格的意味在。怎么着,不怕我去陈老那里告状?” 陈九笑言道:“这世上有许多人,在面对许多事时,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旁人言语举动干扰不到其分毫,自负至极。这种心态从何而来?源于他们过往的经历,从未错过。我那位名义上的爷爷,就是这种人。” 凌悦宁哦了声,不再多言。 陈九言归正传道:“面对天人,我同样不曾隐藏心思,直白的告诉她:我很害怕你,但我同时也很想杀掉你,杀掉你的同族。” “并且于后来付诸实践。尽管没有得手。毕竟那时候的我还很弱小。” 凌悦宁轻声道:“是四年前发生在落阳镇的那件事吧,我有所耳闻,你被天人梅缕劫掠,后来是程开合老将军前去解围。” 陈九嗯了声,继续说道:“所以明白了么?” 凌悦宁摇头坦诚道:“不明白。” 活像个在面对老师提问时、满脸无知状的老实女学生。 陈九耐心解释道:“其实我就是个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一套简单逻辑在。” “而感情用事,同样是这套逻辑里的一部分。” 哦。 …… 嗯? 不对! 凌悦宁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捂嘴惊呼一声,惊诧道:“啊?你不会是……” …… 哪怕不去看她、不去‘听‘她心声,陈九都能猜到这女人铁定是会错意了,呛声道:“少拿人脑子当狗脑子用,偶尔开动一下仅存不多的脑筋好不好?” 凌悦宁瞬间明白是自己想多了,面色却没什么异样,反而得寸进尺道:“别想了,我们俩之间是不可能的。一来是年龄上相差太多,我大你快十岁,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小破孩。” “二来呢,是身份问题,除非你愿意放弃陈、程两家的背景,入赘到凌家。” “当然,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我心意,原因参照第一点。” “不过看在你人还不错、今天愿意主动透露这些讯息的份上,我也可以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前置条件为,你是真心实意的要入赘凌家喔。但得再过过,等你成年。” 陈九懒得和她插科打诨,直接道:“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几个瞬间,是想要抛开所有理智、全凭感情不顾一切的去做某些事情。” “当年救那个小女孩就是如此。” “我怕不怕死?当然怕,比任何人都怕。” “可我同样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女孩去死。” “在那种千钧一发的境地下,哪有给人理智思考过后再去做决定的时间?” “只能遵循本心情感去做。” “对你,同样如此。” 话音落下,陈九转过身面朝凌悦宁。 眼神异常平静。 凌悦宁却下意识地躲开几分。 陈九伸手指向自己的双眸,轻声道:“我的母亲叫程清,对我极好。” “当然,你可能会说,世间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嗯……我想应该有,但大概很少。” “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认为过、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已经赋予我新生,无以为报。我哪还有资格再要求她来爱我呢?” “但她仍旧爱我,所以我也爱她。深爱。” “后来,她死了。” “直至今日,死了有些年头了。” “久到我快要忘记她的长相。” “很可笑不是么?毕竟刚才还在吹嘘,我有多么深爱自己的母亲。” “结果现在连母亲的长相,都已经快要忘记。” “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亦可悲。” “音容笑貌,俱在耳畔、俱在眼前?很抱歉,这种事我做不到。” “有一段时间,我因此而感到深深愧疚,后来渐渐平复。” 听到这里,凌悦宁大致读懂了少年心中的哀愁,移回扭转过去的视线,静静凝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浓重怜惜。 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少年不躲不避,语调平缓道:“当一个人太久不曾出现在视线中,那么自然而然会被世界忘却,乃至抛弃,这很正常。我是个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亦无法免俗。” “但忘记她的音容笑貌,不代表我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是的,母亲曾经存在,世界知道她来过。” “后来她走了,离开这个令人伤心难过的世界。” “于是,我将她放在心里,永远记挂。” “偶尔会不自觉的回忆起过往,思绪纷乱感慨万千,苦涩、思念、哀伤、诸如此类种种,皆有。” “最难以忘却的,是母亲那双墨绿色眸子。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其中写满爱意。”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少年渐渐低下头,盯着自己脚背,嗓音有些沙哑、低沉。 第187章 人呢 “你可以躲在角落里沉默,但不要去嘲笑那些勇敢发声的人,因为他们争取到的光也会照亮你。”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凌悦宁轻咬下唇,脸上浮现出几分愧疚之色,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不是因为当年悄悄在对方身上种下灵魂印记的事情,而是在少年识海深处时,她曾假扮他的母亲,以此来蒙骗他。 闻言。 少年缓缓抬起头,咧嘴灿烂一笑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不得不说,那次的结果很好。” “因为,是你让我得以重见母亲,进而给予我一种名为‘勇气‘的力量。” “对此,我深怀感激。” “还有,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四年前凌悦宁曾化作他的母亲程清。 后来一切归于平静,少年望着恢复真身的女人泪流满面,说了与刚才类似的话:你的眼睛,和母亲一样好看。 凌悦宁默然无语。 —— 仁安厅作为城主府里占地最大的会议室,面积接近三千个平方,基本只会在换届选举时候的开放,以此来容纳人数众多的代表团。 在今天则当作宴会厅使用。 办公桌椅板凳横幅全部撤掉,换上成套的梨木餐桌、座椅、沙发,各式各样的精美佳肴全部摆放在大厅中央,随吃随取。 数十位白衣侍者手持托盘,端着昂贵酒水穿梭于众人之中。 上午有近百位贵宾在大礼堂开会,还是精简过后的人数,移步仁安厅用餐后,翻了一倍还不止。 其中添了许多跟着各方诸侯前来见世面的晚辈,以及他们本人携带的女伴、保镖等,还有社会各界人士的家属,最后则是陈家旁系众人。 有不少人之间相互熟识,自发凑在一块品酒聊天,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但仅限于地位相对等的那群人,身份稍次一些的,哪怕贸然前去搭讪,各个世家的重量级人物、或是在家族中有一定话语权的晚辈,对其都是爱答不理,仅限于礼貌问候回复。 比如位居中央的陈起,正在跟望北城朱家的现任城主聊天,并将儿子、儿媳引荐过去,相互认识认识。 稍远一些,陈曦跟滨阳城申屠家的那位副城主站在一块,背后缀着申屠家的某个晚辈。 谈笑间陈曦将束正一家招呼过来,指着侄女笑言道:“申屠老哥,这位是束芯,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说着他再度指向男人身后的青年,半开玩笑道:“我这位侄女,既是咱们仁安城有名的商业女强人,也跟你侄子小福是老相识,之前大家在一块吃过饭。旁边这二位,是她父母,也是我的小姨子跟连襟。” 束芯率先伸手过去,微笑道:“您好申屠城主,您好,申屠福先生。” 申屠城主回握她的手,浅笑道:“你好束女士,我是申屠极,常听小福提起你,闻名不如见面呐,你比他形容的还要出彩。都说人不可貌相,但在这份倾国倾城的姿容下,真的很容易让人忽视、你其实也是个商界奇才。束家百年基业,未来在你的带领下,必然还会节节升高。” 束芯抿嘴一笑道:“您过誉了,束芯愧不敢当。” 陈曦笑着接话,意有所指道:“束芯丫头毕竟还小,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长辈多帮衬。” 申屠城主点头肯定道:“那是自然。你陈曦陈总的侄女,就是我的侄女嘛。” 申屠福是他弟弟在外面的私生子,他从小就宠溺这个幼弟,可惜后来弟弟因病去世,爱屋及乌下便将侄子收养到自己家里,视如己出。 而他跟陈曦的合作,能追溯到十年前双方还未成势的时候,勉强能称作患难之交,相互之间走得极近。 前段时间陈曦找到他,说要在仁安城北边再打造一个新的汽车工业基地,意在西北市场。 一开始申屠极不太放心,毕竟这次投资不算小,他跟陈曦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自然知晓这人是个什么脾性。 无情无义,眼里只有钱、资源。 你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基地毕竟是建在仁安城,这鞭长莫及的,我哪还有什么控制权可言?甚至知情权都得看对方愿不愿意给。 到时候你借助我滨阳城的渠道,打开西北市场后再直接一脚把我踢开,我又能怎么办? 再三权衡思量之下,申屠极本想婉拒,但架不住陈曦的死缠烂打,最终实地去考察了一番,陈曦全程陪同。 这细看之下吧,又觉得各方面也挺合适,渐渐信了陈曦画下的大饼。 与此同时,陈曦透露出联姻的想法,对象正是自己的侄女束芯、以及他申屠极的侄子。 陈曦心里门清,我知道你申屠老贼信不过我,但只要联姻的事一成,你总该安心了吧?我陈曦再不是玩意儿,再会过河拆桥,也干不出伤害自己的名望的事情。 毕竟坑谁不能坑亲家不是? 这话算是天平上的最后一块砝码,压倒申屠极仅存的顾虑。 那就试试呗? 不过他仍有言在先:“让两个年轻人见面聊聊再说,咱们想得再好,万一他们自己觉得不合适,不愿意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你说得那什么侄女,我压根没听说过,谁知道是不是啥歪瓜裂枣?到时候我侄子要是看不中,那一切都白搭。 当时陈曦只是笑笑,自信道:“你放心,普天之下没几个男人能抵挡住我那侄女的魅力。” 申屠极回以呵呵。 而当侄子来到仁安城,跟那小丫头吃过几次饭后,他才知道陈曦所言非虚。 因为申屠福隐约有陷进去的趋势,每次打电话回来,都是在兴高采烈的叙述束芯这个人,说得好像此女只应天上有一样。 申屠极默默在心底给了侄子一个评价:见着女人走不动路。 想是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泼冷水,毕竟侄子的眼光有多高,他本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么多年下来,以申屠家在滨阳城的权势地位,自己侄子长得同样不丑,甚至可以讲俊朗至极,种种条件加持下,他何尝缺过女人了? 一个吃遍天下美味的人,突然有一天对某道佳肴情有独钟,那这道菜肯定有其独特之处。 申屠极心思由此起,派人仔细打听了一下这个束芯,各方给出的评价都很高:束家百年基业,这位独女有望带其更上层楼。 于此时此刻得见真人之后,申屠极更加满意。 先不讲能力如何,毕竟这玩意儿得靠时间来证明,出身世家门阀,不看谁走得高走得快,是看谁走得稳走得久。 只说这面容身姿、气场谈吐,完全无可挑剔呐。 就是岁数稍大了些,快三十了,比自家侄子年长好几岁呢…… 不过也无妨,他们本人不在意就行。 —— 简单寒暄过后,束正一家跟伯侄俩一一握手示意,说上几句场面话,申屠极随之彻底放心。 以他的城府阅历,几眼就看出这对夫妻不是什么有大野心的人,完全受陈曦主导,并且对自家侄子也比较满意。 这就好。 申屠极入局时,很怕棋子们有自己的想法,那样的人不易控制,经常会生出变故。现在正好,乖乖听话就行。博弈的事,交给自己和陈曦。 目的已经达到,陈曦瞥了眼父亲的方向,说道:“束正,申屠城主,咱们去老爷子那儿坐坐。” 申屠极望着侄子和束芯,爽朗一笑道:“对对对,是该去向老爷子问个好。这里就交给两个年轻人,让他们慢慢聊。毕竟有咱们这些老古董在身边,他俩也放不开嘛。” 束正附和道:“言之有理。” 几人离开之后。 申屠福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微笑:“束小姐,咱们可有些时日没见了,上次想约您吃饭,却没赶上合适的时机。” 束芯敷衍道:“嗯,前段时间公司里事情比较多,离不开人。” 申屠福趁热打铁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还请束小姐赏个光?” 赶到脸跟前,哪怕束芯再不情愿,此刻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双方长辈此时都在,不看僧面要看佛面。 她没有过多犹豫,点头轻声应道:“好的,荣幸之至。” 申屠福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还算能唬人的外表,纵横情场多年,经验丰富屡战屡胜,自然能看出面前这极品女人对自己真实态度,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你父母以及姨夫没有意见就行。 再厉害的孙猴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等到将来结了婚,谁管你喜不喜欢我,生米煮成熟饭,先吃到嘴再说。 他是真馋束芯的身子。 以及其家世。 束家百年基业,束芯又是独女,自己作为女婿,到时碗里、锅里,岂不都是我的? 至于陈曦? 呵呵,你能长生不老,保佑束家生生世世么? 念及于此,申屠福笑的愈发灿烂,说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地方你来挑。” 束芯眼神游离不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好。” 她在找他。 明明看他出来了啊,这会人呢?怎么瞧不见了。 第188章 强迫,重要 “土地永远属于人民,某些特殊情况下,掌权者可以借用。”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跟申屠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注意力却始终放在大厅中央内,看来看去也寻不到少年的身影。 此刻不止她在找,站在米克、凌悦宁等人身旁不远处的程峰同样在找,碍于之前在大礼堂那个特殊场合,交流的时间太短,他还有好些事情没跟陈九说清楚。 几眼扫过去,只看到陆平、钟山、陈某等人。 程峰下意识望向陈寸心所在的方向,犹豫再三,还是打消心中那个用气机去锁定少年的想法。 肆无忌惮,可能会引起那位老人的反感,自己无力承担后果。 除他之外,场间还有许多其他人在找陈九。 之前在大礼堂开会时,陈寸心很明显的表现出对自己这位幼孙的偏爱,甚至隐约有为其造势、当作下一个接班人培养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不管他未来结局究竟如何,至少现在去认识结交一下,肯定不会错。 米克和陈寸心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屹立于场中央,这会儿他趁着有人来找陈寸心寒暄的功夫,走到一旁望向独自喝酒的凌悦宁,笑问道:“小陈呢,之前临走时看你们俩在一块,他没跟着你过来?” 凌悦宁摇头道:“不知道,之前简单说了点事情就分开了,他说看到个熟人,要去聊几句。” “哦?”米克眉头微挑,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取过一杯酒,轻轻和凌悦宁碰了下,说道:“貌似是件挺重要的事,而且聊得不太开心?” 凌悦宁想了想,决定故意把话题引弯,半真半假放烟雾弹道::“的确不太愉快,那小子身上的个人主义气息太重,真的蛮难控制。” 米克愣了愣,旋即微笑道:“凌家可不是会轻易下场的家族,该不会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凌悦宁耸耸肩,随意道:“有区别么?我倒想问问米教授,用您那敏锐至极的器修直觉来判断一下,上午在台上,那小子话里话外,有几分真几分假?” 米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是怕他将来上位之后,有可能会动到你们这些贵族集团的利益?” 凌悦宁嗤笑一声说道:“我们?您是把自己排除在外,还是把米家排除在外了?” 米克学着她之前的话,说道:“有区别么?我的意志,即是米家的意志。你则不同,你暂时还未拥有这种能力,同时没达到这种高度,所以尽量不要再去想这些杞人忧天般的事,容易走弯路。” 凌悦宁淡淡道:“家族派我入世行走,可不是为了来听你们这些老古董说教得。我终会站在高山之巅,总要提前着眼未来。发掘一切有利的,扼杀一切有风险的。” 米克深深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慧极必伤,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太过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凌悦宁平静回道:“鸡同鸭讲。” 两人一番言语交锋,谁都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米克想知道凌悦宁、或者说凌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对陈九表现出格外的兴趣。 凌悦宁则想知道这位米大教授,对陈九得真实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欣赏关注?亦或利用图谋? —— 被许多人心心念念记挂的陈九,此刻正躲在一个阴暗角落里,望着已经恢复真容的陈沉,满脸赞叹道:“不得不说,红楼还是有些门道的,之前在大礼堂,都没看穿你和安之的易容,还是凭气息辨别你二人的真实身份。” 衣着便装的陈沉双臂环胸,表情冷淡道:“你的关注点向来这么奇特。怎么着,想学?我可以找人教你。” 陈九连连摆手,笑着道:“大可不必,我原来自己研究过,那些正儿八经的仿真面具,很多还就是由人皮制作而来,红楼肯定不惮使用这些玩意,但我忌讳。” “我真正的关心的,是老爷子之前既然决定把你放到台前,今天怎么没让你高调亮个相。” 陈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之前在台上大放厥词,话里话外要动世家门阀的根本利益,他们那些恶狼,说不准早就在心里默默给你记下一本账了,甚至会觉得这是不是家主的授意。” 陈九摇头道:“不会,大部分人只会认为我在唱高调,搏名声罢了。而且我本人也确实没那方面的心思,警醒之言,仅说给有心人听听。” 陈沉极寡淡的哦了声,忍不住教训道:“你以后真得改改这脾性,怎么到哪都想着要出风头呢?” …… 我他妈的,谁想要出风头了? 陈九呛声道:“我发现最近真的很难跟你进行有效沟通,两句话不说我就要来火气。” 陈沉不急不恼,微笑道:“引用你之前说得一句话,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少年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将走未走之际,陈沉出声解释道:“再怎么放到明面上,之前的会议我也没法出席,那是面向全大陆的转播,明白我意思么?” 陈九立马顺着台阶下来,转过身望着她点头道:“明白了,能来参加这场午宴就足够。认识你的自然认识。啧啧,采访你一下,暴露在阳光下的感受如何?” 陈沉在不经意间瞥了眼四周,淡淡道:“无所谓,又不耽误以后杀人,只是仇家可能会变多些。” …… 陈九有些无语,白眼道:“怎么感觉仇家变多,对你来讲反而是件好事呢?” 陈沉好似没听出来他这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点头道:“好坏掺半吧。我一露面,原本很多找不到真凶的旧账,终于有了可以被清算的时候。但同样,我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斩草除根。” 陈九摇头叹息道:“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你陈沉一直坚信自己的路是对的,能以杀止杀冲破枷锁,那旁人说再多,对你来讲都只是聒噪之言,我今天就不自找没趣了。” 陈沉揉了揉他的脑袋,满意道:“孺子可教。” 陈九甩了甩头,嘟囔道:“摸摸就算了,揉个什么玩意儿,好不容易打理一次发型。” 陈沉打趣道:“哟?贵公子终于变讲究起来了?” 少年捏住她的袖口,嘲笑道:“呵呵,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穿着运动衫就来的家伙强多了。上次在落阳镇给你买的礼服、珠宝,为什么不穿不戴?好多钱呢。” 旧事重提,陈沉瞬间想起那次在店里、自己竟然鬼迷心窍般的主动吻上少年嘴唇,脸上不自觉生出两抹红晕。 少年大概猜到些她的想法,笑眯眯道:“你害羞个什么劲?” 陈沉很快调整好情绪,平淡道:“不太适应在这种场合、穿那么正式的衣服罢了。一个常年游走在阴暗、生死边缘的杀手,搞装模作样人五人六那套,算怎么回事儿?贻笑大方。” 陈九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皱眉道:“这一页就翻不过去了是么?” 陈沉想了想,认真道:“无所谓翻不翻,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改变而已。” 陈九指向场中央,耐心道:“今天本来是个最好的时机,站在我的身旁,盛装出席。” 陈沉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古怪道:“想用对付钟山、陆平那套来对付我?强行把我绑定到你的战车上?打得好算盘。” 陈九一捂额头,面露苦笑道:“送你一句话,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咱们可以多带点善意来看这个世界,看身边人么?” 陈沉微笑道:“对待别人可以,对你不行。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城府却异常深重,旁人真的很难从你的所作所为中、分辨出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别有图谋,亦或者说,真假掺合到一起,鱼和熊掌欲兼得,既想让别人念你得好,又想在别人身上刮一层油水下来。” …… 您倒真挺了解我。 隐晦心思被戳穿,少年面带不爽道:“我的心眼,可从来没用到过你身上。少他妈在这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女人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道:“你这张嘴,就是骗人的鬼。” 闻言。 本有些气急败坏的陈九却突然平静下来。 他盯着陈沉,面无表情道:“是在怪我举棋不定?” 嗯? 女人愣了愣,望向他没有说话。 陈九自问自答道:“我当然可以强迫你,就像过往很多次那样。” “强迫你盛装出席,强迫你站在我身边,强迫你接受万众瞩目。甚至向整个仁安城宣告,你是我的女……” 他顿了顿,改口道:“你是我的人。” 陈沉嗤笑道:“呵,你的人?好大的口气。” 陈九置若罔闻,接着道:“机会就摆在眼前,可我最终没有选择主动去把握。这其中的原因有些复杂,大概是子非鱼、子非我那一套。” “说得再露骨难听些,就是我陈九又当又立。” “既希望你能按照我的意愿走下去,又想顺其自然。” “哪种选择是好的,哪种选择是坏的?我没有一双能看穿未来结局的慧眼,进而犹豫不决。毕竟,涉及到的是你陈沉。” “你对我来讲,有些重要。” 第189章 掌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大陆简史·批注版。 因为重要,所以犹豫。 陈沉却丝毫不领情,冷笑道:“呵呵,一如既往的大义凛然,好像全天下的道理都只在你身上,全天下的人就你最好。” 陈九抿嘴不语。 隔了许久。 他轻声开口道:“随你怎么想。” 陈沉满脸漠然道:“我怎么想并不重要。此心拖泥带水,别一不注意让自己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陈九捏着下巴作思考状,说道:“那不会,我没你想得那么儿女情长。” “哦?是么?”陈沉忽然笑了,表情玩味道:“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再说吧,有人来找你了。” 临隐入阴影之前,她又补充一句道:“还是个大美人。” 嗯?麻烦? 陈九满心疑惑回首望去。 —— 把时间推回到五分钟之前。 一直在中心地带和申屠福闲聊的束芯,在看到陆平、钟山的身影后,最终还是没忍住,决定去寻一寻少年的踪迹。便借口跟申屠福说自己看见熟人,要去聊几句,失陪一下。 她对这两人有印象,上午开会时曾跟着陈九共同上台,大概是幕僚之类的人物,气度非凡。 自己找不到陈九那家伙,他们总该知道吧? 至于束芯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执着,跟之前远远朝自己打招呼的表弟陈流儿有关。 他带着女伴,仍旧是寒露。 那陈九的女伴呢? 那个在落阳镇上,少年不惜为其豪掷千金的绝色女子。 肯定没带来,否则她但凡出现过,自己一眼就能发现。 毕竟那件礼服是出自公司下属分店,自己再熟悉不过。 以此来看的话,既然今天这个场合都没带出来,那是不是说明这两人之间其实没太大关系,逢场作戏的类型? 对此,束芯很好奇。 但她给自己的理由是,陈九穿着本公司生产出来的衣服来参加今天的会议,那我于情于理得上前感谢一番他的支持。 因此,束芯毫不犹豫的奔向陈某、陆平、钟山等人。 后者丝毫不在意形象,不管不顾的大吃大喝一通,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深渊鲸的小腹肉质真不错,在红楼地下城跟老涡山脉时,可吃不到这种稀罕玩意儿。酒也是好酒,有年份了,香醇的很。来来来陆平,多吃多喝哈,不用瞎客气,全当自己家。” 时刻保持着警惕的陆平没有搭理他,将视线放到不远处、款款朝自己等人走来的束芯身上,低声问道:“找你的?你丫可以啊,越老越有魅力?” 陈某摇摇头,白眼道:“别瞎说,老子他妈都快抱孙子的人了。肯定是来问九少爷踪迹的,自己找不着,便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陆平皱眉道:“那咋办,说还是不说。” 旁人找不到刻意隐藏踪迹的陈九,但这三位肯定不包括在内,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都集中在少年身上,想跟丢都难。 陈某想了想,轻声道:“随机应变。” 说话间束芯施施然而来,钟山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了看陆平、陈某,脸上有些茫然之色。 这位身着青瓷旗袍的绝美女子,他在台上时曾见过,坐在后三排,当时还有些纳闷这是哪家的小姐,出落得如此水灵。 这会儿干嘛来了,看上陆平了? 钟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女人肯定不会是奔着自己和陈某这俩老男人而来。 束芯满脸微笑,朱唇轻启道:“您好陈先生,我是束芯,早年在陈家大宅中,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陈某回以和善笑容道:“知道,束家大小姐嘛,也是咱们陈曦陈总的侄女。请问有何贵干?” 束芯转望向陆平、钟山,说道:“有些事情想要当面和九少爷汇报,但这会儿找不到他人。这两位先生是?” 陈某介绍道:“陆平、钟山,九少爷的忘年交。” 束芯伸出手,落落大方道:“您好陆先生,钟先生。” “你好,束女士……” 几人一一握手示意。 钟山搞明白了,满脸坏笑。 嗨,原来是奔着小少爷来的,长得俊俏就是牛逼哈?美女都上赶着过来找。 陆平悄悄捅了钟山腰间一下,示意他收敛点,随即用眼神示意陈某:该你了,是推是拒随便你。 陈某知晓此刻九少爷正在跟陈沉谈话,自然不愿意束芯擅自前去打扰,而且谁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 可未等他开口婉拒,钟山就抢先说道:“九少爷在大厅呢,东北角落那边。” 束芯微笑道:“好的,多谢钟先生,束芯先失陪一会儿。” 钟山摆摆手,咧嘴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待到束芯走远,陆平、陈某怒目而视,后者骂道:“多什么事儿呢?九少爷这会可没工夫搭理她!” 钟山望着女人婀娜多姿的背影,似笑非笑道:“你们俩这榆木脑袋懂个屁!” “嗯?”陆平好奇道:“什么意思,这里面有说法?” 钟山故作神秘道:“当然有说法,我有玲珑道心,可辨人之心意。总之这姑娘对小少爷来讲,应该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存在。” 说着他望向陈某,撇嘴不屑道:“你是不是天天在大山里蹲久了,成老糊涂了?连你家小少爷身边的人际关系都摸不清楚。” 陈某皱眉道:“我与陈沉各司其职,那女人又不会向我汇报什么。有本事你找她去。” …… 老道士讪讪一笑道:“陈沉啊,那就没关系了。” 陆平、钟山当年闹出风雨的时候,陈沉还未彻底成长起来。而当前者二人被抓之后,没过几年,后者也成功升任红楼暗卫统领,双方之间没少打交道。 那时候的陈沉以杀人为乐,时常会进入地下城牢笼中挑选猎物,一身杀气浓郁到近乎实质。 陆平、钟山两人,前者由于事出有因,后者则是姓氏不凡,因此得以免遭毒手,但偶尔也会因为多看陈沉两眼,结果就被打个半死不能活。 两人从来都没有生出过半分反抗的念头,因为他们知道这疯女人跟陈某不同,她是神经病来的,惹急了真会杀人,管你是谁,无法无天到极致。 陈某嗤笑道:“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钟山咂咂嘴,欲言又止道:“也……也不是,嗯……怎么说呢,总之那时候,我们地下城牢笼中的所有囚犯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宁可当面骂陈寸心,也不能多看陈沉哪怕一眼。那货就是个纯纯的疯子。”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声音贼小,还鬼里鬼气的四处探头张望,生怕被外人听见,传到陈沉这个女魔头耳朵里。 陆平搓了搓手心,似在怀念大山中的龙吟枪,感慨道:“陈沉那家伙不但疯,实力更是强悍到可怕。即便是今天,我晋入大师境界,也没把握能在她手里撑过一招。” 钟山眉头高挑道:“不至于吧,这么夸张?我看你天天跟陈某打得不错啊,有来有回的。” 陆平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生死搏杀的情况下,陈沉一定会上来就拼命,要么自己死,要么对方死。” 陈某赞同道:“的确,这是她的风格,彪悍到极致。” 钟山的关注点在其他方面,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天天吹嘘陈大少同境无敌,可现在照这么看,陈沉才是正儿八经的同境无敌好吧?因为即便是按照她那种强行换命的打法,她也成功活到现在了啊,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陆平解释道:“关公战秦琼,不是这么个比法。总之真要同境打起来,陈九赢面大。陈沉当然狠,但架不住这小子比她更狠啊。一般人怕换命,容易被对方在气势上压倒,陈九肯定不怕,甚至会很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嗯……”钟山略微沉吟,乐呵呵道:“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咱们这位小少爷,跟她陈沉才是天生一对嘛!完美!” 陆平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骂道:“挨打没够的东西,在这儿还敢胡言乱语。” 钟山摆摆手指向场中央,满脸无所谓道:“先前是我有些惊弓之鸟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仁安厅。待了哪些人?嗯……反正全是牛逼人物,陈寸心都在。哪里有她陈沉撒野的地方?”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一股冰寒阴冷的浓重杀气突然笼罩住三人,有人影随之从钟山背后浮现出来。 “哦?是么?” 嗓音悦耳动听,语调却不带分毫起伏,平静且淡漠,好似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钟山整个人为之一震,身体瞬间僵硬,上上下下铺满鸡皮疙瘩,冷汗顺着额头悄然滑落。 陈某、陆平极有默契地同时转身,来个不听不闻,不知不看。 钟山反应极快,反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啪。” 清脆而又响亮。 他假装没发现背后的陈沉,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自语道:“瞧你这张破嘴,老管不住是不?再有下次我直接割了它!” 突然出现的陈沉见他还算识趣,轻飘飘的说了句:“慎独,记好这两个字。” 钟山这才转过身去,满脸假笑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陈统领么?您什么时候来的?慎独啊,贫道懂,贫道懂,一定牢记您的教诲。” 陈沉懒得再搭理他。 要不是看在陈九的面子上,就凭老道士刚才这番话,足够让她割去此人舌头。 第190章 懂不懂 “笃志者,虽远必达。”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沉转望向自己那位老前辈,毫不客气的吩咐道:“老涡山脉最近四年来的运营情况、人事档案资料,今天过后全部发我一份,红楼那边需要入库。” 陈某有刹那的迟疑,试探着问道:“老爷子的意思?” “这一点你不需要知道,超出你的权限范围了。” 丢下这句话后,陈沉再度消失不见。 …… 钟山望着她之前站立的地方,眼神复杂至极,面带惆怅叹息道:“哎,这也太不把咱们哥几个当回事儿了。” 陈某苦笑一声说道:“得,老实听着呗,谁让红楼现在是人家说了算呢?” 钟山嘴硬道:“她说了算?你把陈寸心放哪儿去了?” 陆平鄙视道:“人家一走,又觉得自己行了?当面的时候怎么不敢问。” 陈某挥挥手说道:“行啦,都别犟嘴了。人家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咱们三加一块,连个女人都比不上。形势比人强,不服老不行呀。” 钟山小声蹿腾道:“要不去老爷子那边告个状?那女人实在太猖狂了!” 陈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告状?怎么告?就因为这点儿小事?老涡山脉的存在,本就属于红楼的管辖范围。无论是陈沉本人的意思,亦或是老爷子的意思,有区别么?我刚才之所以要故意问一下,是想让她顾及一下九少爷的存在。嗨,结果人家完全不给面子。” 钟山仍不死心的挑拨了句:“刃利伤主呀!” 陈某淡淡道:“老爷子雄才伟略,只会怕手中刀不够锋利,哪里会担心伤到自己这种事,杞人忧天。” 钟山撇撇嘴,不再多言。 —— 仁安厅东北角落处是配菜、放东西的地方,除了几名厨师和侍者外,再无其他人靠近。 陈九一回头便看到束芯正缓缓朝自己走来。 四目相对。 视线突然接触,他从女人脸上看到了些许尴尬表情,不过对方很快又调整过来,满脸职业化的假笑。 女人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束芯啊束芯,一定要牢记勇敢淡定这四字真言,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况且我早已决定跟这位九少爷划清界限,从此不相往来。这会儿不过是出于礼貌,前来感谢一番而已。 临近跟前,束芯伸手微笑道:“好久不见,九少爷。” 陈九看了看她的纤纤玉手,又看了看她那因精致妆容、又更美上几分的脸蛋,犹豫再三还是浅握了一下,不咸不淡道:“没那么久吧。” 嗯? 女人心里忽然有些委屈。 你这是什么态度? 至于吗? 心眼比年纪还小! 念及于此,她满眼幽怨的盯着少年,不发一言。 …… 你他妈有毛病吧? 对,你就是有毛病,跟陈沉一样,还病的不轻。 “哎。” 少年回想起那天在陈家大宅门口时的景象,这傻女人义无反顾地站到自己身前,心中难免软化几分。 他轻声叹息后,出声找补道:“是挺久了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最近忙啥呢?” 尽管这个台阶给得很蹩脚,但束芯依旧欣然接受,脸色由阴转晴道:“没忙什么,最近沉迷上服装设计,在恶补专业知识中。” 说着她望向少年身上的西装。 陈九假装没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敷衍道:“嗯嗯,不错。生意上的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记在生活中,给自己找点兴趣爱好陶冶情操。” 一直以来,束芯最受不了他这副长辈般说教态度,兜圈子的心思瞬间消失,直接了当道:“这身衣服很适合您,当然,您也很衬它,相得益彰。感谢您愿意穿它来出席今天这个重大场合。” 陈九打趣道:“那是不是得有出场费?” 束芯豪爽道:“当然,您随便开价,这是我们的荣幸。” 本就是玩笑话,见她答应的如此干脆,陈九摆了摆手,有些兴致缺缺道:“算了吧,我没那么贪心,能白得一套衣服就挺好了。况且事到临头,再找家里的裁缝做已经来不及,凑合穿呗。” 凑合? 你知不知道这套衣服的设计思路,也有我得份? 束芯嘴角抽了抽,假笑道:“无论您怎么想,都不妨碍我献上自己由衷的感谢。” 陈九怎么听怎么都不是滋味,忍不住阴阳嘲讽道:“束总不用客气,只要下次别再放我鸽子就好。” 这句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束芯的情绪瞬间爆发,娇蛮脾性再次涌现。 我放你鸽子? 这是我的问题么? 你应该去问你二叔陈曦,去问我父亲束正,去问滨阳城申屠极伯侄俩! 更何况,你还带别的女人去落阳镇卿卿我我了呢! 她越发恼怒,面沉似水道:“借用您之前的一句话,世间事,自有因果。” 嘿,你这有毛病的女人,遇着麻烦自己不说、单方面做切割也就罢了,我无所谓,可现在怎么还有怪到我头上来的意思呢? 你他妈是我什么人,跟我发得着火么? 陈九选择直接怼回去,满脸刻薄之色道:“各人因果,自有各人承担。” 眼看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束芯气得胸膛直发颤。 她懒得再装什么,决定问出那最后一个问题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也算让自己彻底死心。 “九少爷今天没携女友共同前来?您之前在落阳镇可是豪掷千金,刷卡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羡煞旁人。” 听着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浓浓讽刺意味,陈九第一反应就是:草,这女人竟然敢派人跟踪我? 转念一想不对,这女人没那么大胆子,更没这种能力。 那就是…… 陈九瞬间恍然,无奈一笑说道:“呵呵,这世界可真小,随便逛家店,都是你束总的地盘。但也不得夸赞一句,你生意做得大呀。” 束芯冷冰冰道:“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家大业大,跟您比起来,我们这顶多算是小打小闹,挣点辛苦钱罢了。” 陈九白眼道:“少在那阴阳怪气的,再敢这样我揍你。而且你先前说得不准确,什么劳什子女朋友,都他妈哪跟哪儿啊?完全不挨着。那天事出有因,说了你也不懂。” 束芯愣了愣。 嗯?事出有因? 她紧绷的面色渐渐放松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听店里的员工说,那位年轻姑娘长相堪称绝色,气质也清冷至极,不似凡人,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陈九没好气道:“全他妈的瞎传话,都和你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总之……哎,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面的事儿有些复杂。” “哦。” 束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少年的解释后,心里竟重重松下一口气,下意识的忽略掉那两人接吻的事实。 逢场作戏?事急从权?这小子毕竟姓陈,身边发生什么特殊情况都不足为奇,只要不是他女朋友就好。 她脸上现出几分怎么也遮不住的清淡笑意,却仍强装平静道:“那真是可惜。” 陈九仔细端量着她的面部表情,似笑非笑道:“就因为这件事儿,所以你今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真行,老子还没追究你放我鸽子的事情呢,你倒先吃起莫名其妙的飞醋来了。我去哪,找不找女朋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嘛?” “啊?” 束芯疑惑一声,又迅速反应过来,娇嫩面颊瞬间生出红晕,略微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吃哪门子的醋,少自作多情了。” 与此同时她在心中暗骂道:束芯啊束芯,能不能别再头脑发热,能不能冷静点!就像人家说得那样,自己有没有女朋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陈九一笑置之。 稍加犹豫,他选择主动开口询问:“遇到麻烦了?” 束芯很想说对,甚至都有本能点头的趋势,但又硬生生的止住。 她用余光扫了眼场中央,那里有她的父母、姨父、以及申屠家伯侄俩。 短暂沉默后。 束芯凝望向少年,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没呢,没遇到麻烦。将来如果有,一定会找你帮忙。” 巧笑嫣然,顾盼生辉。 陈九却从中读出深深苦涩、无奈之情,但并未多问什么。 对方不是小孩子,而是一个拥有足够阅历、足够智慧的成年人,同样有自行思考、自行判断、自行做选择的能力,并可以承担相应后果。 陈九绝不会擅加干涉。 束芯懂不懂少年的心思? 当然懂。 正是因为懂,所以她不会开口。 束芯深知,只要自己今天说出那些困扰已久的麻烦,少年一定会像过往那几次一样,坚定的、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替自己解决问题,无论涉及到谁。 这与他喜不喜欢自己无关,跟其本身性格有关。 路遇不平事,必要出手相助。 可那样真的好么? 让陈九因为自己,再次得罪他的亲二叔,以及冒着触怒滨阳城申屠家的风险。 甚至于说北边那个新的工业基地,背后还有仁安城主府的点头支持,真要翻脸,他的大伯、爷爷,会不会因此对他心生不喜? 早上那番话,已经足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了。 更别提,还有自己父母掺杂其中。 我不能再给这家伙添麻烦。 她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 陈九静静望着她,轻声道:“没麻烦就好。记得你刚才说得话,以后遇着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来找我。你知道的,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并且有能力解决闲事。嗯……加个前提条件,仅限仁安城和西北。” 束芯莞尔一笑道:“当然。” 第191章 着急 “科学史是唯一能说明人类进步的历史。”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已经暗示的如此明显,就差挑明和束芯说:姑娘,你爸你姨父是要利用你跟申屠家的联姻,来打开进入西北市场的通道,但这事儿没必要搞那么麻烦,因为我在这里。只要你不情愿去当棋子,那简单,和我说,我来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没成想束芯这丫头也是够犟种的,宁死不开口。 搞得陈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老子上赶着帮你,你还不领情?呵,不领情拉倒。 不过这姑娘倒也真傻的可爱,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到极点。 害怕给我带来麻烦? 啧啧,他们可不配。 尽管如此,陈九却没有彻底点破的想法。 在他看来求人不如求己有第二种解释——求自己去求人。 放下身段,放下乱七八糟的顾虑。 因此‘求‘这个字在某种程度上,同样能算作一种觉悟,进而得到解脱。 人倘若自己不开悟,全凭他人强行干涉,早晚还得再出麻烦。 —— 问题依旧存在,但两人之间那些许隔阂已经在轻描淡写间被戳破,束芯阴郁的心境得以放宽不少。 她打量着陈九,开玩笑道:“别人都说邻家少女初长成,放到你这儿得改一下,邻家少男初长成。啧啧,生得一副好皮囊呀,以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哦,不对,不用以后,今天就可以了,毕竟是面向全大陆的直播。” 陈九笑眯眯道:“你长得也不赖嘛,赏心悦目。” 束芯扬扬手说道:“得了吧,少在这儿商业互吹,姐姐我不吃这一套,毕竟从小到大夸我的人数不胜数,早就免疫了。” 陈九笑眯了眼,指着自己毫不自谦道:“巧了,我也是。” —— 从束芯离开起,申屠福就在一直默默观察她的动向,视线很少离开,中途和陈家年轻一辈、如陈流儿等人寒暄了几句,但注意力始终放在束芯身上。 见她先是去找几个老男人攀谈一番,随后便朝大厅角落走去,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最开始申屠福拎不清陈某几人的身份,还有些担心束芯是奔着身材高大、面容硬朗的陆平而去。 他留了个心眼,向身边人旁敲侧击询问几句,才知晓这几人都是陈家那位小少爷的属下,便没有太在意。 申屠福早已习惯夜夜笙歌的生活,哪怕昨晚也不例外,在外面潇洒到凌晨,回到招待所倒头就睡,根本没看早上的那场直播。 他的想法很简单,啥狗屁直播?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情,完全是用来做戏给老百姓看的。 但在中午清醒过来之后,申屠福还是向保镖询问了下会议内容,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保镖沉思片刻之后讲了一大通,其中重点大部分都放在陈九身上,毕竟这位爷的登场实在太过突兀,带着门客直接入座主席台可还行? 身世背景同样显赫耀眼,又是从西海秘境归来,当年安天城都差点没按耐住,准备动手强抢。 更值得寻味的是陈家老爷子对这位幼孙的态度,宠溺到极致,似乎有点以孙子为尊的感觉,妥妥的当作下一任接班人培养。 当时听完之后,申屠福脸上浮现出些许艳羡之色,情不自禁的感慨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呐。我独得大伯宠爱,在滨阳城申屠家地位够高的了吧?结果跟人家比起来,嗨,啥也不是嘛。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位保镖笑言一句:“跟星空学院十姓比起来,这位陈少爷同样不算什么。当然,仅限于安天城中。一样的道理,如果此刻身处滨阳城,他陈大少跟公子您比起来,更算不得什么。别说他了,就是陈流儿少爷来,跟您也比不了。” 申屠福点点头,颇为赞同道:“理是这个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在谁的地盘上,谁就是天。” 简单了解过情况之后,申屠福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带着保镖直接前往仁安厅参加午宴,直到现在。 而申屠福本人,并不清楚束芯跟陈九之间的那些纠葛。 在他的认知里,束芯作为一个商人,哪怕其身份地位在仁安城里已经足够尊崇,但仍旧是没资格同那位小少爷打交道,因此会凑到其手下人身边混个脸熟。 就跟某些人想巴结自己,会优先选择从自己的保镖、司机、助理入手一样。 念及于此,申屠福忍不住嘴角轻扬,在心里暗叹道:啧啧,真是个傻女人,等到我们的婚事一成,两家正式开启合作打进西北市场,到那时你姨父陈曦,在陈家中的地位必然会随之水涨船高,你跟紧陈曦的步伐不就行了?至于在这里瞎费劲么,人家陈少爷都不稀罕搭理你。 思绪流转间,他顺着束芯之前消失的方向寻过去。 申屠福知晓束芯对自己的态度向来是不咸不淡,甚至有些抵触利益联姻这种事。 这会儿生怕她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去赖着再说。 我管你喜不喜欢我呢,只要不反感就行。 好女怕郎缠,他深谙这句话的精髓。 中途碰到几家掌门人、或是骨干中坚力量,申屠福甭管认不认识,只要是脸熟的,都恭恭敬敬停下脚步,客客气气问好,对方也一一朝他微笑示意。 待申屠福走远后,有人指着他的背影,低声打趣道:“听说陈家老二最近和申屠极走得很近,啧啧,这俩货凑一块,指定没好事,听说意在西北?” 另外有人接话道:“不用听说,我敢肯定的告诉你,就是这个事儿。要兴建一座大型的汽车工业基地。不过我倒觉得,陈老二这只鬼狐狸,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讲法?” “陈老二头几年不是妄图染指军工业么,跟内阁某位大佬谈好了,但后来被仁安城主府那边叫停,他肯定不服气,贼心不死呐,这次恐怕是要借机卷土重来,来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嗨,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陈老二胆子真是够肥的,也不怕安天城那边跟他翻脸。” “他有什么可怕的?老陈可没死呢!天塌下来,有个子高得顶着。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西北那边的军械供应,向来是被安天城所垄断,程开合老将军本人倒是无所谓,可底下人多少有些不爽,毕竟这个命门偶尔会被安天城提溜起来做要挟。” “眼下这个契机则刚刚好,让西北那边看到了破局的机会。要我看呐,陈老二跟申屠极明面上的合作只是幌子,真正的重点,在于西北与其暗中达成的默契。陈择欢这个小家伙,便是连接点,否则怎么偏偏会在今天堂而皇之的亮相?亮给西北看的呗。” 有人问道:“啧,这些消息靠谱不?我怎么越听越玄乎。” “后半部分是我的猜测,但前半部分肯定可靠,因为在此之前,陈曦找我聊过这个事儿,问我有没有兴趣。我当然是婉拒,毕竟那货手忒长,向来是只许自己吃肉、别人能不能喝汤还得看他心情,我可不想给他做嫁衣。” 说话这人顿了顿,接着道:“包括后来,申屠极都有这方面的顾虑。但陈曦来了手亲上加亲,直接把他老婆的亲侄女介绍过去,才打消申屠极的顾虑。毕竟你们也知道,申屠极最在意他那个早早没了爹的侄子。” 有人玩笑道:“哈哈,那现在看申屠福这小子步履匆匆的样,肯定是去寻陈曦侄女的咯?那姑娘我接触过,叫束芯,各方面都挺不错,关键还是独女,谁见了都得犯迷糊。” “肯定的,联姻联出个仙女儿,那小子铁定把持不住,可不得上赶着去追人家。” 这群人中有个老头儿一直没说话,此刻他望着申屠极的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颔首出声道:“你们说得那些都太过功利化,我比较看重个人品德。现在这年头,难得有如此教养的年轻人咯,不浮不躁,懂得尊敬长辈。” 有人附和道:“这倒不假,我最近这些年见过太多年轻人,或仗着家世背景、或仗着武力基础,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的厉害,高傲自负到连伪装都不屑。” “啧啧,我说您二位,是不是在指桑骂槐,暗讽那位陈大少?” “嗯?这倒不是,小家伙聪明的紧,随了他爷爷,是个极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要不然小小年纪,能做出唱高调、养声望这种事?大话、空话、官话、假话,说得比咱们这些老家伙还顺溜,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有人大笑道:“哈哈哈,赞同。” “也未必,我倒觉得小家伙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的,毕竟从小在海外长大,接受的教育肯定跟咱们这边不同。就哪怕全是装出来的,也足够咱们高看几分。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做不到如此‘真诚圆润‘的虚伪呐。” “管他呢,反正这些事与咱们无关。他陈择欢要真看不惯现行的这套规则体系,妄图改革,那最先坐不住的应该是星空学院里的那些贵族。” “这话在理。” “总之那小子值得关注,老陈偏袒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硬生生的造势,就差广而告之的宣布出他是接班人的事实了。” 有人小口品着酒,面带感慨道:“的确,五百年之期将近,各家都显得有些着急,陈老亦不能免俗呐。” 此话一出,场间瞬时无言。 众人面色俱有些凝重,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92章 战争总会来 “截止到旧时代末尾,人类共经历过两次科学革命、三次技术革命及由此引发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历史经验证明,科技是国家强盛之基,创新是民族进步之魂。” ——大陆简史·批注版。 各个城市、诸侯之间的种种摩擦,说到底仍是自家人的事情,一切好商量,总有回旋的余地。 但笼罩在穹顶的阴霾不是,自诩为高等文明的它们,何曾把人类当做生灵来看待了? 蝼蚁罢。 摧毁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六百年前便是如此,时至今日从未改变过。 更别提还有在旁虎视眈眈、图谋陆地久矣兽族、以及墨鳞族。 它二者作为天人用来制衡人类的手段之一,可以称作尽职尽责,几百年来在西北、东北边境搅风搅雨。 尤其是兽族,仗着种族繁衍优势,时常发动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战争,拿无数生灵性命作为资本,硬生生在陆地的西北边境咬下一大块地盘,肆意圈养、奴役人类,也就是在程开合入住西北之后,这种情况才变好转许多。 但隐患从未消失。 因为程开合在逐渐变老。 危机重提,众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隔了许久。 有人轻声开口道:“五百年之期将近,不知道诸位是如何看待那位神明的预言,就我本人来讲,有没有所谓王者出不晓得,但战争,大概率会来。” 另有人接话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的态度处在中间,模棱两可,既信,又不信。这时候看那些‘高个子‘即可,比方说安天城。” “那些个世家贵族,这几年可都在疯狂网罗年轻俊才,有得哪怕照眼一看就不行,可但凡有半分希望,他们都会将其收拢起来,哪怕当作废物养着也乐意,以防万一嘛。” “因此,我照葫芦画瓢,每年都会从财政预算中拨出一部分,用作专项基金,以挖掘、培养各方面人材,来者不拒。” 有人附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做得事,我们同样在做,图个心安而已。” 有个老者说道:“哎,治标不治本,真正的问题还是出于自身。举个例子来讲,除却星空学院里那十姓贵族,咱们这些所谓的门阀世家,看着风光无限吧?可实际上现在各家明面上的执牛耳者,还有几人能配得上‘文武双全‘这四个字?武力基础,决定一切啊!” “您这话说得有理。可这也怪不得我们呐,日常工作已经如此繁重,哪还有闲心去打磨体魄、开发异能。” 有人客观剖析自身道:“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这代人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根本舍不下身子去摧残自己。嗨,别说我们了,陈老的家风够严了吧?这是众所周知的,女儿当儿子操练,儿子当牲口操练,结果到头来,还是只出了陈落这么一块材料,最后差点毁掉。只能讲,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老者闻言望向场中央,摇头道:“世道真的变了。我年纪比陈老头小些,但总归是出身在一个年代。想当年,我们的父辈只要是想接班的,那不在刀山火海里滚个金刚不败出来,别说外界压力,就是家族里的明枪暗箭你都挡不住。” “当然,再往上数几代更不用提,那时候的先辈们以厮杀为荣。” 他停了停,接着道:“后来等我跟陈老头这些人成长起来,从父辈手中接班,情况渐渐出现些变化。得以执掌权柄的各家俊杰们,就像小杨你刚才说得那般,被红尘俗事牵扯住手脚,武道一途不进反退,锋芒渐消。如陈老头这样,治国修己两不耽误的,极少。” “再后来,子孙后代们也成长起来。啧啧,情况变得更糟,或者说分工更明确了。暗中培养‘里子‘镇宅,明面上则培养守成之人治国。不要求他们多厉害,有个差不多就行,大不了拿海量的基因药剂硬堆异能,关键时刻也足以保个命。” “可这样真的好么?” “看似分工明确,实则却有权力分散、以及被拆解的风险,特殊情况下尤为明显。很简单的道理,家族、城池,一旦到危机时刻究竟谁说了算?是能够一巴掌拍死城主的‘里子‘说了算,还是兢兢业业治理天下的镇守说了算?哎,都是问题。” 有人半开玩笑道:“您老这些话,可有点儿危言耸听的意思。要我看,问题远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嘛。就像您刚才说得那样,我们这些人虽然懒了点、疲了点、身子娇贵了点,武道一途没啥希望,但在怼基因药剂这件事儿上的确不含糊。这不,我的基因锁眼见快打开第三道了。等以后退休了,能沉下心去钻研了,指不定还能开个第四道锁,跟您老几位比起来自然还不够看,但要说上个战场啥的,完全没问题。” “哎。” 老人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目前所有的既定事实之所以存在,源于背后那个深层次的既定逻辑观念。不从根上改,自己说再多都只是白费口舌。但大概是人上了年纪,难免会变得有些啰嗦,忍不住多唠叨几句。 —— 仁安厅那头,寻摸了有一会儿的申屠福终于在一个角落中瞅见束芯的背影,以及身前那个、跟她有说有笑的俊俏少年郎。 看着非常眼生。 陈九倒是若有若无的朝这边瞥了几眼,但没太在意。 申屠福没有贸然前去打扰,而是侧身躲到柱子后仔细观察这两人的神情动态,其中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 黑发黑眸,个头中等站姿笔挺,面容英俊至极,但仍能从中看出些许稚气,年纪约摸不大,十有八九未成年。 一身黑色板正西装,上有金色条纹作搭配,自显华贵。就是看标识,怎么如此熟悉呢? 嗯…… 申屠福的大脑飞速运转。 几息后突然反应过来。 他眉头微皱,低声自语道:“这不是束芯手下那家服装公司的标志么……” 再定睛望去,除了这一套略显名贵的西服外,少年周身再无其他装饰品,手表、徽章、胸牌等通通没有。 观察间,束芯忽然极亲昵地捏了捏少年脸颊,对方没有躲闪的意思,老老实实站着安然受之,申屠福从侧颜可以看出女子这会儿正笑得开心。 草。 你他妈有对我这么灿烂过么? 他心中暗骂一句,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几分。 这小子,该不会是束芯在外面养的小白脸吧? 申屠福忽然愣了愣,有些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讶到。 可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他在滨阳城有不少女性挚友,家世同样显赫,要不也玩儿不到一块去。 这批人跟申屠福差不多大,小三十岁的年纪,有得已经结婚,有得还未结婚。 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爱玩,玩车玩表玩男人,买包买房买宝石,只要看得中,通通可以玩,通通可以买。 结过婚的同样如此,除非是婆家特别强势的,她们才会收敛几分。洁身自好的有没有?当然有,但不多,都在另一个圈子里。 有时出门在外大家聚在一起,这批女汉子的玩法让申屠福这个大男人都觉得有些汗颜。 拿清洁球搓可还行?拿细绳往里捅可还行? 总之那叫一个肆无忌惮,那叫一个放纵天性。 而且专挑那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折腾个十天半个月后如果觉得还不错,就养在外面放着,玩腻了之后再换下一个。 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玩儿男人也要专情,尤其是小男人,不可以贪多,容易嚼不烂,更容易审美疲劳,一个接着一个最有意思。 —— 思绪越发混乱,申屠福死死盯着那边,咬牙切齿道:“妈的,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纯情大闺女,没想到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呵,呵呵。” 他突然冷笑一声,满脸怨毒之色道:“这样倒好,老子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念及于此,申屠福揉了揉脸,紧皱的眉头随之松弛下来,露出一个伪善笑容,昂首挺胸迈步走向那边。 他还是有些不太死心,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万一是她远房亲戚啥的呢? 尽管这并不现实。 从见过束芯这个人开始,申屠福便收集了关于她的所有资料,包括家族亲友关系,延伸过五代,但从未见过有少年这号人的存在。 —— 角落处,满脸笑意的束芯正在说些什么,陈九忽然望向她身后,挥手打断道:“呐,有人来找你了。” 嗯? 束芯疑惑望去,一个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这货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晦气。 心中如此想,束芯强挤出一个微笑。 缓步前行的申屠福打量一眼四周环境,不远处有几名厨师在聊天,亦有侍者不紧不慢地开着酒往场中央送。 见状,他心中不悦更甚。 妈的,你们俩可真会找地方卿卿我我,躲他妈后厨来了。 临近,申屠福看都没看少年一眼,望着束芯故作亲昵道:“芯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芯儿? 好别致的称呼。 陈九有点想笑。 碍于基本礼貌,他强忍着没发出声音。就是憋得有些难受,脸颊轻轻抽搐着。 束芯扯了扯嘴角,望向男人忍着恶心假笑道:“申屠先生找我有事儿么?” 说罢,她微微侧头,凶巴巴地瞪了少年一眼。 笑毛啊笑? 是老娘让他这么叫的么? 第193章 撕破脸皮 “科学活动是探究事物本质和演化规律的过程,科研工作是不断思考、假设、试验、求证、归纳的过程。”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态度冷淡,称谓同样生疏的很,申屠福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气,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笑眯眯的张嘴胡扯道:“刚才申屠大伯说,让我们一起去陈老那边问个好。” 这话说得很有学问,透露出不少关键信息,申屠、我们、陈老,既是说给束芯听,也意在敲打少年。 小家伙,你但凡不是个傻子,就应该能听出弦外之音,知晓我与束芯之间的关系,以及我的份量有多重。 说着他好像才发现陈九似的,转望过去微笑道:“这位小兄弟是?” 陈九主动伸手过去,笑着介绍自己道:“您好申屠先生,我是陈九。” 申屠福打量他几眼,心下有些疑惑,没有立刻伸出手回握。 嗯?原来不是个农村土老帽,倒有几分眼力劲,还知晓申屠家的名号。就是这名字,陈九……没听说过啊。 陈家人? 不对,陈家人这会儿应该都在场中央,哪有躲在这种犄角旮旯的。 旁系中的旁系? 这倒有可能,同时也有机会接触到束芯。 念头流转间,陈九保持微笑神情,伸出去的手就一直僵在那里。 束芯黛眉微蹙,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以示提醒:“咳。” 没看出来啊,申屠福这小子倒有几分骨气,面对陈九还敢摆架子? 这倒是束芯误会申屠福了。 男人压根就没认出陈九的真实身份,更没往这方面联想过。 之前他听保镖说得时候,只记住那位陈家小少爷名为陈择欢,深得陈老爷子宠爱,直奔主席台的同时还带了几个随从相伴,排场拉满。 至于眼前这个陈九? 名字倒有些耳熟,大概源于那个‘九‘字吧,起得太过随意普通,且大众化。 此刻被束芯从旁打断思路,申屠福也没深想下去,犹豫再三后,碍于面子还是伸手浅握了一下,随即立马缩回。 面对他这副好像脏了自己手的样子,陈九满脸无所谓,束芯却越发不喜。 傻缺。 这是女人默默在心底给出得评价。 于陈九跟前摆架子装腔作势可以理解,突出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可你现在这样就有些过分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 申屠福用余光瞥到束芯微妙的表情变化,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股嫌弃态度表露的有些过于明显,失了教养,于是补充一句道:“我叫申屠福。” 陈九故作恍然地点点头,说道:“滨阳城申屠家啊,听说过,久仰大名。我是束芯姐的朋友,今天有缘在这里偶遇,因此闲聊两句。” 束芯姐? 朋友? 呵呵,好一个朋友,叫的也真亲热呐。 至于说偶遇…… 你们自己信么? 真是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忙里抽闲也要跑到这种偏僻角落来幽会! 申屠福心中冷笑不止,更加坐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乳臭未干的少年郎,既无权无势,也无名无望,除了那张俊俏到只能吃软饭的面庞外,还有什么? 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不过不得不夸赞一句,你束芯的眼光倒还真挺好!难怪看不上我,原来是钟爱吃这种细粮! 心中彻底作下定论,申屠福懒得再伪装什么。 本来满脸和善表情的他态度陡然一变,冷冷道:“哦?巧了,我也是你束芯姐的朋友。” 束芯想尽早结束这尴尬局面,皮笑肉不笑道:“大家别在这里杵着了,去前面喝两杯。” 申屠福看她这样子就来气。 刚才跟你这位好弟弟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不是笑的很开心么?花枝招展的。 怎么这会儿我一来,你反倒板起个死人脸说要走了? 做贼心虚,怕我针对你的小情郎? 申屠福眉头微皱,神情变得越发冷漠,其中还蕴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怒气。 他转手扣住束芯的手腕,盯着陈九饱含深意道:“我和束芯,更是相亲对象。双方长辈都很满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得把申屠大哥这个称呼,改成申屠姐夫。” 这番话意在敲打少年。 小子,既然你知道我申屠家的大名,那我现在不妨告诉你,她束芯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我的女人,你这小白脸最好识相点,抓紧时间滚得远远的。 束芯才反应过来,悄悄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没挣脱出来。 感受着掌心中那只纤细手腕的反抗,申屠福心中怒意更甚,下意识地加大了几分力道。 他轻笑两声,望向女人说道:“呵呵,怎么了芯儿,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么?” 束芯瞥了眼似笑非笑的陈九,清楚他是在看自己笑话,更清楚眼前这位傻乎乎宣示主权的蠢货,十有八九是没认出陈九的真实身份,否则借他八个胆,都不敢如此放肆。 陈九同样有些纳闷。 这个申屠家的少爷曾在资料中见到过,申屠极弟弟在外面的私生子,因为亲爹死得早,所以被大伯收养。 他肯定是没资格出席上午那场会议的,否则我应该有印象才对。 可这蠢货连直播都没看么?要不这会儿能认不出自己? 稍加思索,陈九试探道:“那可得提前恭喜您二位了。上午看直播,您伯伯申屠极城主也站出来、针对黎明大陆现有格局发表了重要讲话,真知灼见、震耳发聩呐。束芯姐能找到这么优秀的婆家,我这个作弟弟的,真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大伯上午也发表讲话了?老孙没跟我说过这茬啊。 申屠福有些疑惑。 他强装淡定道:“大伯身为重要来宾之一,理应发表讲话。不过……此等国家大事与你们这些升斗小民无关,看看热闹就好。倒是你陈……陈什么来着?” 束芯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少年笑眯眯道:“陈九,我叫陈九,耳东陈……” 申屠福极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接打断道:“对,陈九。你以后最好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毕竟又没有血缘关系,以免得遭到其他人误会,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 陈九闻言默默垂下头,憋着笑闷声道:“晓得了,您教训得对。” 申屠福对这小子的识趣生出几分好感,同时亦有些失落。 他原本以为,这小子正是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岁数,会仗着束芯的宠爱,按耐不住冲撞自己一番呢,这样自己到时也好有理由派人对付他。 一计不成,申屠福也懒得再追究下去,拽过束芯说道:“走吧芯儿,我们去陈老那边。” 说着他瞥了眼周围环境,意有所指道:“你怎么找到这种角落的?都是下人待得地方,以后少跟他们接触,小心污了自身。” 束芯没接话,只是扭头深深望了眼少年。 他正咧嘴大笑着,与自己挥手告别,右掌同时抬起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张嘴却无声。 “有事记得找我哟。束芯姐。” 女人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幕被申屠福尽收眼底,气急之下狠狠拽了把束芯,冷哼道:“眼珠子都快陷进去了,注意点儿影响!” 束芯转头望向他,依旧没说话。 —— 待到远离那处之后,束芯抓住申屠福松懈的时机,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停下脚步冷冷道:“你有些过了。” 申屠福一听这话就来气。 妈的,臭婊子,恶人先告状? 他面朝女人贴近几分,怒极反笑道:“哈哈,你还有脸说我做得过分?” 气急败坏的申屠福撕下所有伪装,脸上仅存的一丝温和之色瞬间消失殆尽。 他面露狰狞道:“究竟是我过了,还是你束芯过了?今天是什么场合?你偷摸溜到那种角落里做什么?有没有把我、把申屠家当回事?” 既然眼前这男人选择在此刻撕破脸皮,束芯也懒得再掩藏什么,眉头紧锁道:“不管你是真不知道那家伙的身份,还是假不知道,请都别再犯蠢了,真的很令人厌恶知道么?” 犯蠢? 我么? 谁给你的勇气这么说话? 怒火攻心的申屠福,已然彻底丧失理智思考的能力,只顾发泄情绪道:“身份?你还有脸提身份?” “呵呵,我当然知道!你的小情郎嘛!” “跟你们碰面之前,我可是观察了好一会,啧啧,相互之间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好不亲密。” 束芯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申!屠!福!你在说什么胡话,疯了吧你?” 申屠福反问道:“是我疯了说胡话,还是你?” 他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束芯,环抱双臂冷嘲热讽道:“呵呵,束大小姐。请你认清一个事实,不是我主动追得您好么?” “是你姨父,把你介绍过来的!” “你当时、或者现在,如果不愿意,随时都可以开口直说!我绝不纠缠!” 说着他指向正在跟自家大伯说笑的束正、陈曦等人,满脸戏谑道:“说啊,去说啊?大不了就是生意不做了。” “呵呵,您多牛气啊,束家多威风啊?想必不靠我大伯,也能成功越过滨阳城,打开西北市场。” “到那时,陈曦陈总都得以您父亲为尊呢!” “至于两家颜面的事,您更不用担心,到时我会主动向大伯跟陈总解释,是我申屠福配不上您,主动退出的!” “保证您束大小姐、以及束家,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威胁之意如此明显,束芯气得脸色铁青,心境跌宕不止。 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把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滚‘字给生生咽了回去。 申屠福步步紧逼道:“去啊,怎么不去???” 束芯朝那边望去,看到母亲小姨,看到谈笑风生的父亲、姨父、申屠极,心中升起阵阵悲凉之意。 第194章 陈择欢 “人类对自然规律的认知没有止境,对科学探知与科技创新同样没有止境。”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紧咬下唇不发一言,贝齿间隐约有血丝渗出。 申屠福颇为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少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扮委屈给谁看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束芯转望过来盯着他,自嘲一笑道:“呵呵,要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我当初就该冒着大不韪直截了当的拒绝。” 申屠福满脸不屑道:“刚才我说了,你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可是,你敢么?” “还有。我是哪种货色?”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呵,就该提前强办了你!” “妈的,亏我之前一片真心,还想着正儿八经的追求你,我也是够蠢的!” “想到你头些日子那副要死不能活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拒绝又不拒绝,同意也不同意。成天吊着我、跟我装高冷有意思?” “好,我可以当你是反感利益联姻,所以恨屋及乌。” “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是不是该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了?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是棋子,就要有作为棋子的觉悟。” “今天这事儿我已经足够给你面子,要按照我以往的脾气,早就捅得人尽皆知,看你束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妈的,越说越来气。” “可真有你的哈,在今天这种场合都敢去私会情郎,真不怕被外人察觉出端倪?真不把我申屠家的脸面当回事?” “我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非搅黄这门生意、非毁掉你的名声不可!” 闻言,束芯抬手指着申屠福,气得小臂直发颤,勃然大怒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和陈九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 “呵呵,”申屠福冷笑一声,反问道:“那是哪种关系?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你放着这里的一群人不去问,专程过去找他?” “好,就算我脑袋进水了,眼睛瞎了,没看出你们之间的暧昧。” “那旁人呢?旁人会怎么看?” “你给我听好了,我是滨阳城申屠福!不是什么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阿猫阿狗!我丢不起这个人,申屠家更丢不起!” “妈的,认识这么久了,生意快谈成了,双方长辈也都见过了,你现在搞这一出事来。” “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水么?” 此刻面对申屠福接二连三的斥责,束芯竟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是啊,纠结的是我,犹豫的是我,悬而不决的还是我,眼睁睁把自己拖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又能怪得了谁呢? 无人可怪。 —— 就在此时,一道略显调笑的温淳嗓音忽然出现在两人耳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哟。” 面对陈九的突兀出现,束芯跟申屠福都愣了愣。 他微微昂头直视着男人,笑道:“刚才那句话,是说与束芯听得。接下来,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首先,我跟束芯只是普通朋友,之间再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其次,她是个蛮不错的女人,看似精明,实则憨憨傻傻,如果真决定要和她结婚,哪怕是联姻,也要对她好一些。” ??? 闻言申屠福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荒诞情绪,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幻听。 这小王八蛋是在跟谁说话? 跟我么? 他晃了晃头,皱眉反问道:“小子,你确定,你是在和我说话?” 陈九点点头,满脸理所当然之色道:“对啊,要不然还能跟谁?” …… “呵,呵呵,呵呵呵。” 申屠福止不住的冷笑着,目光在束芯、少年身上来回徘徊。 他竖起大拇指,气极反笑道:“行,你们真是够疯癫,服了。小子,我也懒得跟你放什么狠话,听哥一句劝,赶紧回家,准备准备后事吧。” 束芯张嘴正欲说些什么,申屠福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道:“闭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从现在开始,你但凡敢流露出哪怕半分保这小子的心思,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 束芯彻底无语。 非要找死是吧? 陈九凑上来,好奇问道:“凭什么?” 见他还敢不知死活的挑衅自己,申屠福只觉心头强压着的那股怒火已然到爆发边缘。 他环顾四周一圈,咬牙切齿低声道:“混账东西,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今天这场午宴的举办者,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趁我还有点仅存的耐心,赶紧滚!滚出我的视线!滚出仁安城!你还有机会活命!” 陈九充耳不闻,轻声道:“我姓陈,名九。” 申屠福怒极反笑道:“哈哈,然后呢?” 少年补充道:“字择欢,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陈择欢。” 嗯? 陈择欢? 这个名字好熟悉。 申屠福想了想。 下一秒,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瞬间呆愣在原地,面色僵硬至极。 陈九接着道:“你可能会有些怀疑,有些不可置信,没关系,我会找人来证明给你看。” 他刚才瞅到一位老熟人,跟自己有短暂的目光接触,然后对方立马挪开视线,一缩脖子溜之大吉。 申屠福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向女人求证。 束芯平静点头,面色无悲无喜。 —— 陈庭作为陈流儿的首席狗腿,连寒露这个女伴都是他给主子张罗的,自己今天又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 他刚刚去帮陈流儿等人取酒,在不经意间瞥到申屠福跟束芯,还想着招呼他们一块儿过来喝两杯,但转眼就看见了陈九这个小煞星,关键这货还朝自己微笑示意! 那一瞬间,陈庭心下念头急转,最终还是选择扮鸵鸟,假装啥也没看见,扭头就走。 如果今天换个场合,他铁定会厚着脸皮凑上前去问候两句,毕竟该有的礼节不能少,那位小爷怎么说也是自家主子名义上的堂弟。 但眼下不行。 主子陈流儿能没发现这位堂弟? 肯定是发现了的。 那他都没先过去,我主动上前打招呼算怎么个事? 不合规矩。 更何况据陈庭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他这会儿肯定生着闷气呢。 早上的直播陈庭也看了,尤其是陈九带着随从登上主席台、与米克等人谈笑风生的时候,他反复重播了好几遍。 第一想法与那些外人无二,就是老爷子要立储君了?要不然干嘛这么给陈九造势? 这个可怕念头仅存在一瞬间,便被陈庭立刻强行掐灭。 他的立场,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半路杀出个九少爷,来到陈家短短四年就有要登顶的趋势,那我家主子陈流儿算什么? 既生瑜何生亮? 开什么玩笑! 陈庭不认,并且坚信主子同样也不会认,那股气绝对在心里憋着,随时准备爆发。 矛盾已然有不可调和的趋势,能怎么办?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各使手段开整呗。 只是陈庭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位九少爷一眼,便被彻底盯上。 侧对着几人、正朝陈流儿所在方向走去的他,身后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凉气。 仿佛被什么恐怖存在给锁定。 如芒刺背。 这种感觉陈庭经历过。 不久前在束芯店里跟赵传久一家发生矛盾时,横插一手的陈九曾放下话:乱动者,死。 言出法随,浓郁到快要化作实质的杀气瞬间笼罩全场,与这会儿一般无二。 草,真他妈的晦气,怎么又盯上我了?! 我踏马就路过一下,招您惹您了?! 心中愤愤然,陈庭却不敢再装糊涂,老老实实扭身调转方向,直奔陈九几人而来。 临近时,未等到他先出声问候,陈九开门见山道:“陈庭对吧,好久不见,我身旁这位申屠福先生,你认识么?” 我他妈能不认识么? 申屠福早在几个月前来到仁安城,见过束芯之后便赖着再也不肯走,颇有一见倾心、眼里再容不下他人的感觉,陈流儿作为他们的同辈人,于情于理都得站出来替父亲招待作陪一番。 只是陈流儿不大能看得上申屠福,总觉得这货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压根配不上自家表姐束芯。 但碍于父亲陈曦已经下过决断,大姨一家同样没看法,他哪怕再不乐意,都不会跳出来多管闲事。 因此与申屠福的聚会,陈流儿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去,实在抹不过面子去一趟,酒桌上也是敷衍居多,搞到最后还没有陈庭与申屠福混的熟。 此刻,陈庭抬眼瞥了瞥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申屠福,心中暗道不好,嘴上却非常实诚:“对的九少爷,我是陈庭,牢您记挂。申屠福先生我当然认识,之前我家流儿少爷与申屠大人吃过几次饭,我也在。” 陈九点点头,嗯了声接着道:“那现在你跟他说,我是谁。” …… 陈庭嘴角抽了抽,先看了申屠福一眼,又望向少年与女人,心里有些想骂娘。 他算是看出来了,九少爷扮猪吃老虎的恶趣味不改,申屠福这货肯定是撞枪口上了。 心中念头流转,陈庭低下头说道:“您是陈家九少爷。” “嗯……” 他略微沉吟,又补充道:“陈择欢。” 第195章 不讨喜的陈九 “应对人类目前所面临的高等文明挑战,急需迫切的弘扬科学精神和科学家精神,提升公众科学素质,共同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 ——大陆简史·批注版。 人在尴尬到极致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和行为? 要么是逃避,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申屠福在听完陈庭的介绍后,大脑有刹那的宕机,不自觉地垂下头掩藏表情,没敢去看陈九几人。 他的目光中透着些许迷茫。 原来跳梁小丑是我自己? 但总归是滨阳城出来的顶尖世家子弟,申屠福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强行把自己从尴尬状态中拉了出来。 旋即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浓浓的屈辱感。 他在不经意间瞥了眼束芯和少年,目光中满是怨毒。 臭婊子,故意不点破陈九的身份,让我跟个小丑似的在这儿上蹿下跳,好一招借刀杀人! 曹尼玛的,你给老子等着! 还有你陈九! 呵呵,好一个陈家大少爷,年纪轻轻喜欢搞扮猪吃老虎那一套,耍我玩儿很有意思是么?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陈庭小心翼翼的瞅了眼少年,鼓足勇气站出来打圆场道:“九少爷,您与申屠大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矛盾么?嗨,这可真是大王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陈九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很给面子的故意反问道:“一家人?” 陈庭回道:“这个说法可能夸张了些。不过仁安跟滨阳城最近达成了一系列战略合作,陈总跟城主大人那边,甚至包括老爷子,对这事儿都上心的很呢。” 自家主子他爹跟申屠家达成了哪些交易,相互之间的合作又有多么重要,陈庭心知肚明。 当下这时节他哪怕再不情愿,可既然都站在这里了,怎么着都得硬头皮帮申屠福讲几句话,或者说施压。 九少爷,我知道您牛逼哄哄,对自个儿亲爹都敢下手,可这儿毕竟不是东海或者西北,您总该得给陈家那几位大佬一些面子吧? 至于这两位爷之间的矛盾,陈庭半点都不感兴趣,毕竟他自己不久前才感受过九少爷的那份恶趣味。 能是啥呢? 申屠福这蠢货肯定没认出九少爷的身份,出言不逊了呗。 陈九闻言连连点头,指着申屠福微笑道:“那确实挺亲的。可他刚才说想弄死我。该咋办?” …… 陈庭颇为恼怒的看了眼申屠福,不说话了。 妈的,流儿少爷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就是个蠢货!天大的蠢货! 今儿仁安厅来得都是些什么人,你申屠福心里能不清楚么? 除开侍者、厨师外,其他的哪怕身份再低微,可那也是相较于米克等人来说,随便拎出来一个放到外面,谁不是仁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 轮得着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还弄死人家,你倒弄个试试看啊? 退一万步说,哪怕你今天命里犯冲,非得招惹几个人,可你不能擦干净眼珠子好好看看么?找个软柿子捏不行么? 偏偏找个最牛逼的。 早上直播白看了?那么多聚光灯打在九少爷脸上,你是瞎的么? 现在倒好,搞得老子想帮你说话都不敢再张口。 咦?不对。 心中暗自大骂间,陈庭忽然略带疑惑的望向申屠福。 这小子该不会是连直播都没看吧?要不怎么可能认不出陈九的身份呢? —— 经过陈庭短暂的插话,申屠福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在别人的地头上,说要弄死这儿的主人,他本人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换位思考一下,谁若敢在滨阳城放言弄死自己,那自己不得掘他祖坟? 但转头一想,要不是你这小王八蛋故意隐藏身份,我至于出那么大得丑? 先前还他妈试探老子,故意提及上午会议的事情,你丫心可真够脏的。 还有她束芯,更不是个好东西!一对王八蛋,奸夫淫妇! 念及于此,本有些想服软的申屠福忽然冷哼一声,望向少年阴阳怪气道:“原来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神秘莫测的九少爷?呵呵,久仰大名。老话说得好啊,闻名不如见面,您还真是够神秘的!” 陈九笑眯眯道:“生气啦?怪我故意隐藏身份?你这可就误会我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可就和你说了啊,我叫陈九。” “我以为你知道我。” “哎,”少年说着说着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摇头道:“原本我以为自己的名气已经足够大,没想到呀,是我自作多情了。” 申屠福被这番话呛得无言以对,心中逐渐平息下去的怒火又有上升蔓延的趋势。 缓了许久。 他竖起大拇指,气乐道:“哈哈,九少爷,今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佩服佩服。重新认识一下,滨阳城,申屠福。” 陈九轻轻嗯了声,伸出手极敷衍地握了几下,接着道:“陈庭这小子虽然平常挺不着调……” 陈庭默默在心里撇了撇嘴,没敢吱声。 少年继续道:“但他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咱们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等未来你与我束芯姐完了婚,咱们之间可就更亲了。因此……”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之前与你说得那些话,你要牢记,不要辜负束芯。”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令申屠福非常不爽。 他冷笑道:“呵呵,九少爷管得可真够宽的。” 陈九盯着他,目光灼灼道:“我不是在跟你说笑。” 眼见少年如此强势,申屠福骨子里那份凶劲也被激发了出来,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沉声道:“九少爷,我同样没跟您开玩笑的心思。眼下我只问一句,您跟束芯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来管我跟她的事情?” 陈九认真道:“就凭你刚才说要弄死我。而我,选择不跟你计较。” “哈哈哈。” 申屠福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地轻笑着。 可背后的拳头,早已悄然握紧,青筋毕露。 陈九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待到笑够之后,申屠福压抑着满腔怒火,咬牙道:“九少爷,您不要欺人太甚。之前要不是您与束芯合起伙来耍我,我至于口不择言?” 陈九竖起食指,轻声道:“再跟你强调一遍,我之前没有耍你的意思。早在最开始,我便自报了名号,是你自己不认识我,能怪谁?” “好好好。九少爷可真是巧舌如簧!” 申屠福连说了三个好字,气的腮帮子咬得生疼。 陈九并没有现在放过申屠福的意思,决定给这货来点狠的,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吃一次亏就涨记性的那种,这样才能保证束芯将来有足够底气与其抗衡。 但还未等少年出手,沉默半晌的束芯忽然出声道:“陈九,我如果现在和你说,我后悔了,你还会帮我么?” 嗯? 陈九下意识的问了句:“不管你束家的脸面跟死活啦?你爹跟二叔他们聊的可开心了。” 束芯愣了愣,水润眸子中刚升起的一丝期盼与光泽,又瞬间黯淡下去。 她默默垂下头,不发一言。 陈九见状轻轻挑起束芯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目光中饱含深意道:“还是那八个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少年在自己面前对束芯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申屠福怎能容忍,他怒极之下直接一把拍开他的手,面色冰冷道:“九少爷,请自重。” 几人说话间,陈流儿带着女伴寒露姗姗来迟,身后还缀着来看热闹的陈边铭、陈天青。 如同陈庭所猜想的那般,自家主子早就发现了陈九的踪迹,但那位做弟弟的都不来自己这边主动问候,他又怎会去自讨没趣? 只是久久等不到陈庭归来,陈流儿下意识地张望了几眼,才发现他似乎是被不远处的陈九给扣住,束芯跟申屠福竟然也在其中。 陈流儿心中本能的升起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堂弟就是个天字号惹祸情,去哪哪麻烦。 而在今天、在当下这个场合中,申屠福,一定不能被卷入麻烦中。 自己老爹可正跟人家大伯聊得起劲呢。 —— 见到几人到来,陈九目光最先对准的是寒露,她那畏畏缩缩、眼神躲闪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嗨,傻姑娘,还记得前段时间的事儿呢? 他笑望过去,招呼道:“熟人碰面哈?好久不见,寒露姑娘。” 寒露扯了扯嘴角,强打起精神,挤出个勉强笑容回道:“您好,九少爷。” 自打上次在束芯店里出过那茬事之后,寒露本以为自己的美梦会就此破碎,没想到陈庭跟没事儿人似的,依旧把她推荐了过去。陈流儿也不含糊,照单接收。 在他的概念里,女伴而已,谁来不是来?再找一个年纪合适、背景合适的,得多麻烦。 但寒露本人不这么想。 好梦即将清醒,可万般幸运之下竟又得以再度续上,这世上还有比破镜重圆更美好的事情么? 没有了。 因此对于今天这场宴会,寒露是格外重视,斥重金从安天城空运过来一套珠宝首饰,外加与之相搭配的高定礼服,主打一个全场我最靓。 有些遗憾的是…… 我怎么又遇着这小煞星了? 第196章 故人 “阅书籍,越山海,跃苍穹,进而悦己、悦天下。” ——大陆简史·批注版。 事实也的确如此,寒露本身就是个平均分之上的优质美女,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再搭配上一抹精致淡妆,以及华贵礼服、珠宝衬托,从碰面开始,她便敏锐察觉到陈流儿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份满意。 果然,世间无论多么有英雄气概的男人,都逃不过美色二字。 入场之后更加如此。 寒露放眼望去,能在雍容大方上比得过自己的,都是那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女强人,一身凌厉气场好些个城主镇守都压不住,但都早已年过半百,比如陈家长房主母陈芸,比如陈老的两位女儿。 能在长相上胜过自己的,更少,凌悦宁肯定算一个。 可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自己去瞎比个屁。 这一切皆让寒露有些沾沾自喜,甚至原本那个、只要能借此机会跟陈家搭上线就好的念头,都转变为:我要能顺势嫁给陈流儿就好了。 但女人所有的得意,在看到陈九之后,瞬间消失殆尽。 不久前那冰寒至极、深入骨髓的死亡恐惧,重新涌上心间。 这是笼罩在寒露脑海中、一团极浓重的阴影,怎么都无法驱散。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需要靠安眠药物来帮助自己陷入深沉睡眠,否则半夜必定会惊醒,满身的冷汗。 畏死,人之常情。 在死亡边缘徘徊过的人,尤其如此。 所幸陈流儿察觉到寒露的这份异常,不动声色迈出半步。 宽阔背影横在眼前,隔绝掉陈九的视线,寒露总算安心几分,窒息感也逐渐消失。 她痴痴的望着陈流儿,目光中满是沉醉。 陈九极热络地上前两步,在陈流儿与陈边铭的惊讶目光中,重重拥抱过去,嘴里同时说道:“流儿哥,好久不见,上次还是四年前吧?” “头些日子老爷子法外开恩,把我从红楼里放出来,第一时间便去了二号院拜访二叔,可惜那天你跟婶婶都不在家,没能见着你们。不过礼物二叔应该都代为转交了吧?我的一点儿心意,还望你跟婶婶不要嫌弃。”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眼前少年这番态度岂止是用客气二字能形容的? 看这副亲热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好到穿一条裤子呢。 无论陈流儿心中对这个堂弟有多么不爽,但此时人家态度十分到位,自己同样不能失了教养。 他轻拍少年后背,强忍着心里的别扭说道:“是啊九弟,好久不见,一晃眼四年已过,你也即将成年。上次的礼物收到了,我跟母亲都很喜欢,谢谢,劳你费心。” 陈九松开他,爽朗一笑道:“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之间,谈不上什么费不费心。” 说着少年抱向陈边铭,笑道:“铭哥,中午好啊。” 别看陈边铭早晨那会儿在台下不停的吐槽着陈九,可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说给陈流儿听,既有坦诚表露自己心声的意思,也有钓对方话的想法。 眼下这功夫真见着了,对方又如此热情,陈边铭立马回以熊抱,脸上洋溢着常人难以分辨的假笑,打趣道:“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够诚挚的哈?” 陈九放开表哥,乐呵呵回道:“要不怎么能叫家人呢。” 说罢他望向人群最后、身着一袭云锦墨绿色长裙的陈天青。 对方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同时也在打量他。 少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妆容气态犹仿当年。 似是故人归。 —— 都说女人最了解女人,这话放在束芯母亲身上一点也不假。 从之前离开去拜访陈老开始,她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女儿身上,后来一个转头女儿竟然就不见了,只剩申屠福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她心知不好,猜测女儿十有八九是去找了那位九少爷。 与此同时在心里暗骂道:傻女儿,这个节骨眼你过去找陈九做什么?让外人看到怎么办?让申屠家看到又怎么办?他们会怎么想? 事情往往都会朝着最坏的设想去发展,果不其然,当她再发现女儿的身影时,陈九和申屠福也随之同时出现。 然后是陈流儿、陈边铭、陈天青。 坏了坏了,恐怕要出事。 妇人心下有些着急,偷偷拽了丈夫束正一把,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示意。 其实是在做样子给妹夫看。 陈曦这种老江湖心里一清二楚,借着起身倒酒的功夫朝儿子那边瞥了一眼,心中瞬间明悟,同时生出些其他念头。 他微笑道:“束正啊,你过去把芯儿跟申屠福叫过来,我带他们去见见老爷子。” 一直在跟申屠极谈天说地的束正愣了愣,旋即点头道:“好。” 妇人趁机挽住丈夫的胳膊,笑着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嗯。” 待到大姨子两人过去之后,陈曦望向妻子说道:“大嫂那边你去打个招呼。” 女人心知丈夫有意支开自己,大概是有什么话要与申屠极密谈。 她端起酒杯遥敬道:“申屠城主,你们聊,我去去就回。” 申屠极应道:“行,弟妹你先去忙。” 待人都走干净,申屠极将视线投到侄子那边。 一直在装糊涂的他忽然坐直身子,晃着酒杯似笑非笑道:“小福那边,跟你侄子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陈老弟不亲自去看看?” 陈曦微笑道:“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没必要掺和进去。更何况还是九儿,他的事,一般人管不了。” 申屠极故意反问道:“你这个做二叔的也不例外?” 陈曦摊开双手,坦诚道:“当然。申屠老哥呀,您也就别在我这儿装晕了。现在这年头,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四年前仁安镇港口上发生的那件事,你能不知道?” 申屠极放下酒杯,淡淡道:“知道。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亲手贯穿他老子的金刚体魄。我还知道台上那位米委员,当年差点就准备强抢少年回安天城。西海遗民呐,不得不防。” 陈曦笑道:“瞧瞧,你这不是啥都清楚么?更何况九儿前段时间才于落阳镇遭遇过一场刺杀,对方动用了很多重型武器。啧啧,九儿肯定是把这账算我头上了。所以呀,今天这事儿我真没法出面。” 申屠极摇头道:“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他出来搅局的依仗。难道没人跟他说,这个项目城主府跟你们家老爷子也在盯么?” 陈曦思索片刻,回道:“九儿可能不是为了搅局而来,里面大概率有其他缘由。” 申屠极理智分析道:“假设说,九少爷上午的那番发言是出自真心,那么他必然会有先掌权、再进行改革的想法。这时候你与你大哥陈起,都是阻碍。” 既然是阻碍,那就得铲除。哪怕现在没这个能力,也要尽可能多的给对手制造麻烦。 而眼下如果能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下、成功毁掉这桩生意,稳赚不赔。 陈曦点头道:“嗯,不排除这个可能。就看老爷子怎么想了。” 申屠极望向场中央那位被众星捧月团团围住的老人,轻声道:“按照你对你家老爷子的了解,陈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 陈曦不假思索道:“极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重。” 申屠极呵呵一笑道:“那在仁安城这块地界里,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陈曦笑着道:“言重了,静观其变再说。” “哎,”申屠极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希望小福能长点脑子,懂得暂避锋芒这个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能借今天这个局面让他涨涨教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小子呐,在滨阳城被我宠坏了。” 陈曦敬了他一杯酒,笑容微妙道:“还是那四个字,静观其变。” 他现在隐约有些期待,申屠福那傻小子是真触怒到陈九,进而把矛盾扩大化,一发不可收拾最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寒露与陈九之间的那点儿纠葛,陈流儿早就听陈庭这个首席大狗腿汇报过,此时之所以愿意主动站出来挡在她身前,替其阻拦陈九这个心中大恐惧,更多是出于礼节。 自己带来的人,总归要照应一些。 可当陈九把视线放在陈天青身上久久不曾挪开时,陈流儿就有些站不住了。 臭小子,真当我不存在? 束芯见状更加无语。 原来老娘怎么就没发现呢,这小子原来是个色鬼投胎,见着漂亮女人便走不动路? 可也不对啊? 当初他在店里刚见到我时,明明表现得很淡定。 莫非他比较中意天青丫头这种类型的? “咳咳……嗯……” 各怀心思间,陈流儿轻轻咳了几下示意。 陈九闻声回过神,并未在意自己刚才的失态,主动上前两步握住陈天青的柔荑,大方一笑道:“天青姐,有些日子不见了,你越发明媚动人。这身衣服也很适合你,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故去的人。 陈天青浅握即松,微笑道:“是么?九弟呀,你这嘴巴倒是越来越甜。” 这套礼服是她那位养母陈芸特地挑选出来,当时在穿上之后,陈芸亦有刹那的恍惚。 究其缘由,陈天青心知肚明。 第197章 道理 “和底层人打交道,需接纳他们的目光短浅、精于算计、谄媚讨好,同时欣赏他们的野心、进取、不守规矩。” ——大陆简史·批注版。 几人说话间,束芯父母随之缓缓走来,妇人先是深深望了眼女儿,个中复杂意味,只有当事人方能知晓。 束芯轻轻撇过头去,不愿直视母亲。 陈流儿率先打招呼道:“大姨,大姨夫。” 夫妻二人纷纷点头嗯声示意,旋即将目光投向少年。 上午开会时离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此时一步之隔,两人得以更加细致的打量这位九少爷。 妇人心中念头与之前无二,这样一副好皮囊,再配上如此显赫的权势地位,难怪女儿会自陷其中。 束正想法与妻子恰恰相反,之前陈九的那番发言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明摆着是要针对他们这干权贵。 干嘛,想革老子的命? 如果是出自真心实意,那你陈九作为既得利益者,跟某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狗玩意儿有什么区别?简直是大逆不道! 如果唱高调只是为了养望、博名声,那更是虚伪到令人恶心。 才多大年纪,成天不想着走正道,尽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甭管束正对陈九的评价有多低,此时真见着了,还是陪着笑脸主动招呼道:“您好九少爷,我是束正,久仰大名。早上您那番犀利言论,堪称一语点醒梦中人呐,我和夫人都感慨良多。” 妇人同时朝少年微笑点头示意:“您好,九少爷。” 如果上午遥遥观望的几眼不算,那这会儿应该是陈九与束正夫妻的第一次碰面。 身材修长衣着得体,保养的也挺好,五十出头的年纪,腰背还如年轻人那般挺拔。国字脸,额头上不见什么皱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鬓角隐有些微霜,银白边框眼镜为其增添上几分儒雅气息。 妇人同样如此,不怎么显老,两颊圆润面相和蔼,不似尖酸刻薄之人。 这对夫妻给陈九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他微笑道:“您好二位,我是陈九,跟你们女儿束芯亦有些交情,算是朋友。认真讲起来,您二位也是我的长辈,所以不必客气。” 随即申屠福、陈天青等人,一一向束正夫妻打招呼。 简单寒暄之后,束正望向申屠福跟女儿,切入正题道:“走,带你们去老爷子那边问个好。” 束芯沉默不语,心下越发纠结,求救似的看了眼少年。 陈九视若无睹。 陈流儿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真有点儿怕陈九跟申屠福之间发生些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到时自己无论怎么插手都容易弄巧成拙,陈九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束正他们来得刚刚好,自己可以顺势抽身而退。 申屠福心中则冷笑不止。 呵呵,臭小子,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么,来,人家爸妈就在这儿站着呢,接着管啊? 还有你束芯,不是犟得很么?来,接着犟。 眼见女儿没动静,束正眉头微皱,加重语气道:“芯儿,没听见爸爸说话么?” 束芯当然听见了,并且听得一清二楚。 可正是由于听见,所以愈发犹豫。 如果刚才这些事没有发生,如果申屠福没有图穷匕见撕破伪装,她还有可能靠着心底的那点儿幻想来安慰自己,委曲求全一下,默默忍着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但世上没有如果。 这个男人实在太令她恶心,恶心到无法接受半点。 就在此时,陈九忽然出声问道:“申屠福跟束芯是什么关系。” 这份略带质问的口气,让束正心底生出几分不满。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束正挤出一个虚假笑容道:“芯儿跟小福最近在处朋友,关系还蛮不错的。今天一块来参加这个午宴,同样有点儿见家长的意思。” 说着他指向场中央,语气亲热道:“你看,小福他大伯,申屠极城主,也在那边等着呢。” 话里话外的暗示意味很明显。 九少爷,别再自讨没趣了,我束正想嫁女儿,他申屠极想给侄子娶媳妇,跟你没关系! 陈九哦了声,接着道:“你刚才说,束芯跟申屠福处得还不错?不对,他们之间处的不行。而且吧,这货不是什么好人。” …… 场间霎时沉默下来,陷入到诡异的宁静中。 所有人、包括束芯在内,都没想到陈九说话竟然会如此露骨,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 这跟地痞流氓寻衅滋事、指着人家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还不是个好人,这年头有好人么? 陈边铭跟陈天青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藏的笑意,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弯曲着,明显是憋笑憋得极为辛苦。 这小子,有点意思哈? 陈庭与寒露心中倒是好过几分。 原来九少爷的嚣张跋扈是不分人的呀?管你是谁,管你姓啥,说翻脸就翻脸,说骂人就骂人。 陈流儿静静望着少年,皱眉不语。 束正夫妇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这话。 说话这么难听,不怕人家直接跟你翻脸么? 当事人申屠福经过短暂的愣神,旋即怒火直往天灵盖冒。 他指着陈九,气得满脸通红道:“陈择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向我道歉!我还可以当你是童言无忌!” 陈九嘁了声,面向众人撇撇嘴说道:“刚才我跟这货之间,发生了点儿矛盾,并且听到了他跟束芯的对话。啧啧,不堪入耳,总之,这货真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呢,跟我没啥太大关系就是了,娶得又不是我媳妇儿,也不是我嫁女儿。总之……” 说着他望向申屠福,正色道:“还是之前那句话,申屠福,我不管你这货的好与坏,更不管你们之间的利益牵扯。在征得束芯同意的情况下,你们可以在一起,但是你得对人家好点。伤人的话、伤人的事,少说少做,听懂了么?”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申屠福怒斥道:“陈择欢!你欺人太甚!” 眼看气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妇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都冷静点,冷静点。九少爷啊,你刚才说小福不是个好人,此话从何而来呢?” 束正颇为恼怒了看了眼妻子。 你废这些话做什么?直接带他们走不就完了么,怎么还给这小子信口开河的机会呢? 妇人的初衷与束正不同。 虽然她也比较赞同丈夫那套强强结合以求双赢的做法,但她更在乎的,还是女儿的幸福。 真要找到个狼子野心、或者说人品恶劣的家伙,你束正可以只寻权势不管不顾,但我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跳进火坑。 陈九这会儿既然敢指着鼻子骂申屠福不是好人,肯定有其道理所在,妇人必须得问个清楚。 这般‘实事求是‘的态度让申屠福瞬间冷静下来。 他已然明白,今天一定不能让陈九牵着鼻子走,自己必须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要不然拿什么跟身处主场的陈九斗? 捋清思路后,申屠福抢先开口道:“先前我一直在与束芯小姐聊天,中途她忽然说看见个熟人,要去聊几句,我并未太过在意,便点头应是。” “但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来,放眼望去更是找不到她人影,我有些担心,便询问周边侍者找了过去。” 说着他遥指大厅东北处,继续道:“最后在那边的角落里,也就是出餐仓储区,发现了束芯小姐与九少爷。” “呵呵。” 他忽然冷冷一笑,接着道:“谈笑风生呐。” 陈流儿、陈天青等人纷纷望向束芯跟陈九,表情有点古怪。 仁安厅这么大,这两人偏偏要跑到出餐区的角落里碰面,啧啧,那能有好事儿发生么? 怪不得申屠福从头到尾脸色都这么难看,跟吃了死苍蝇似的。 妇人略带责备的瞥了眼女儿,心下哀叹道:哎,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 申屠福越发平静,轻声道:“叔叔、阿姨,你说面对这种情况,我该不该有些反应?” 束正望着垂头不语的女儿,以及满脸无所谓样子的陈九,面无表情道:“你接着说。” 申屠福道:“当时我情绪有些波动,便直接上前去喊束芯,同时与九少爷产生了些口角。” “呵呵,说来惭愧,我因昨晚有要事在身忙到通宵,没来得及看早上的直播,所以当时,并没有认出那就是九少爷。” “问题的关键也在这里,我认不出来,可以讲是我的错。” “但,束芯跟九少爷,同样没有说破的想法,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出丑。” “呵呵。” 申屠福轻笑一声,望向陈九貌似真诚的发问道:“九少爷,扮猪吃老虎好玩儿么?跟束芯联起手来捉弄我好玩么?” 束正盯着女儿,脸色阴沉似水,冷声问道:“芯儿,是这样么?” 没等束芯回话,申屠福接着说道:“接下来我带着束芯返回场间,准备去陈老爷子那边拜访。可束芯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让我不要太过分。”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反问道:“呵呵,原来过份的是我啊?” “那时的我急火攻心,一时间没忍住说了几句重话。” “随之,九少爷蹦出来了,跟我好一顿放狠话,并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我才知道,哦,原来他就是陈择欢。” 第198章 真相 “和基层打交道,要接纳他们的平庸、浅薄、安于现状,同时欣赏他们的知足常乐。” ——大陆简史·批注版。 情况说到这里逐渐明朗,申屠福的叙述看似客观公允,实则把自己撇了个干净,矛头一直都对准在束芯与陈九两人身上,意在引导众人往歪处想。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陈天青等人望向束芯的目光皆有些异样。 原来想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啊? 还有你陈大少,也真够可以的,竟然会愿意来趟这种浑水,难不成真被乱花迷了眼? 刚才申屠福的这番话,不但剑指那两位,甚至有点儿指桑骂槐、斥责束正没有教导好女儿的意思。 束正这个老油条,怎么能听不出来面前这位晚辈的言外之意。 他气得牙后跟直打颤,却犹自强忍着。 不过这份怒意,针对的是自家女儿。 你做事不合乎情理在先,还怪人家申屠福急眼么? 连累老子现在都得陪着你一块儿丢脸,还没法反驳什么。 束正扫视众人一圈,心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淡淡道:“小福,这件事情叔叔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不是当下。暂且先给叔叔一个面子,去见过老爷子再说。” 申屠福点头道:“不敢当。毕竟这件事情我也有错,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说了些重话。” 说着他望向束芯,满脸虚伪道:“芯儿,我为自己刚才的不当言论向你道歉,望海涵。” 束正笑了笑,心底总算多出一丝慰藉。 还好这小子有眼力见,没选择在当下这个场合死咬着不放,要不然自己今天可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相较之下,他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陈九,胸中烦闷之气越发重。 草,什么玩意儿啊?仗着自己姓陈了不起?在这里瞎搅和什么? 此刻束芯终于抬起头,迎着众人的目光,满脸平静道:“申屠先生,您之前歇斯底里、把我贬的一文不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转变的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束正一听这话更加来气,心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女儿,真是被惯坏了? 他忍不住加重几分语气道:“芯儿!不得无理!错了就是错了,还死犟什么?如果不是你肆意妄为在先,哪还会有这么多意外情况发生?” 束芯扭头反问道:“父亲,我哪里错了?九少爷今天穿着我公司旗下订制的衣服来参加这场宴会,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应该前去感谢一番?” “申屠先生见着我们之后,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发火,然后还怪我故意隐瞒九少爷的身份?” 眼见束芯总算敢鼓起勇气站出来反驳,陈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我说申屠福,你丫可真够伶牙俐齿的。” “光说别人的不好是吧?” “自己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口舌恶毒、见风使舵、虚伪奸诈,你是半点不提。” 陈天青望着滔滔不绝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这小子,吵架倒是蛮厉害的嘛,张嘴就来。 申屠福咬住一点不放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您陈大少、跟束芯合起伙来愚弄我,我至于如此出丑?” 陈九摇头道:“首先,没人有愚弄你的心思,是你自己不认识我,仅此而已。其次,这与出丑无关,与人品有关。” 面对少年接二连三的贴脸讽刺,申屠福反而平静下来,以退为进道:“呵呵,好,这里是仁安城,您想怎么说都随您。现在,我为自己刚才的过错向您道歉,可以么?” “哎,”看着他再次耍这些小心机,陈九无奈叹息一声,说道:“人前伪善人后恶毒,你这招在哪学的?还真是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什么。记住我之前对你说得话就成,以后老实点。听到没?” 申屠福深深望了眼束芯,反问道:“这两件事有联系么?您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与我说这些话的呢?我与束芯之间的事情,需要您来大包大揽么?” 陈九理直气壮道:“朋友啊,不行嘛?” 照这么抬杠下去,这场闹剧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束正眉头微皱,插话道:“九少爷,烦请您听我一言。” “束芯与小福的终生大事,无论最终能不能成,将来相处又是否愉快,得靠他们自己去把握,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哪怕是我和她母亲、亦或者小福的大伯,也同样如此。” “毕竟现在不是旧时代,不流行包办婚姻那一套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不合时宜。” “而九少爷您对芯儿工作上的支持、以及生活上的关怀,我在此替她向您表示万分感激。” “可您毕竟还年轻,对于感情上的事了解的没那么透彻。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啊,总归有个磨合期,因为一些意外吵吵闹闹很正常,时间会将一切推上正轨。” 这番话说得任谁听也没有毛病,每个人的面子都给足,但言下之意同样很明显。 我们这些做父母、做长辈的现在都没插手呢,你一个外人过来瞎指挥什么? 这里面有你的事儿吗? 你整得明白么? 陈九翻了个白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默默转望向半晌只说了一句话的束芯。 冠冕堂皇讲了这么多,你有问过自己女儿的意见? 要不是看在跟这蠢姑娘有些交情的份上,傻子才乐意管你家的这些破事儿呢。 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束正脸上有些挂不住,旧事重提道:“走吧小福,跟芯儿去老爷子那边问个好。” 申屠福幸灾乐祸的瞥了眼陈九,微笑道:“好的叔叔。” 可束芯,却没有半分反应。 安静伫立,无动于衷。 盛夏的微风忽然变得有些躁动,拨乱女子发梢,淡紫旗袍的裙摆随之而舞。 没有什么比无视更加令人恼火,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反了天了? 束正深呼一口气,强压住胸膛积攒的怒意,望向女儿佯装平静道:“芯儿?没听到爸爸说话么?” 哎。 陈九心下轻声叹息,决定再帮这蠢货最后一次。 他轻声道:“申屠福,我刚才说得话,听清楚、记明白没有?” 陈九一直在故意激怒申屠福,尤其是当众人来到之后,只要他敢翻脸,自己就能出师有名,给其涨一次血淋淋的教训。 但这小子要真一直怂到底,陈九也没什么好办法。 至于指望束芯主动开口求自己? 他对这头脑拎不清的傻姑娘不抱半分希望。 陈九心里很清楚,束芯与自己不同,她对束家是有强烈归属感的,在追求独立自主的同时,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家族影响、受父母影响。 陈曦跟申屠极之间的合作如此重要,束正又一门心思的要去押宝,束芯这个做女儿的,如何能狠下心去做决断? 可拖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她自己。 —— 面对陈九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申屠福眼角狠狠跳动几下,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冷静,冷静,现在不是跟这王八蛋翻脸的时候。哪怕真要翻脸,也得让束正这老家伙先去趟雷。 情绪极端不稳定的境地下,陈九轻而易举便‘听‘到了他的心声,嗤笑道:“没出息的玩意儿。” “够了!” 有些按耐不住的束正突然出声打断。 他看着少年,皱眉说道:“九少爷,我知道你身份尊贵显赫,可无论怎么讲,我也算是您的长辈吧?” “小福又是我与您二叔请来的客人。今天的事,还望您给我、给您二叔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吧,不要再追着不放。” 陈九依然没搭理他,冲着束芯说道:“看见没?成见像座大山,难以移除,直到现在你老爹还以为我是在故意搞事,不给你们束家面子,甚至想拿陈总来压我。” “成见从何而来?因为愚昧。” “愚昧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陈九竖起食指,自问自答道:“是利益牵扯。只有这玩意儿,能蒙住人的心。” “你老爹疼不疼爱你?自然是疼爱的。” 少年点了点自己心脏,强调道:“我‘听‘见了。” “只可惜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着生意,哪里还会在意你的感受呢?” “你说申屠福不是个好人?不是良配?” “嗨,他只会觉得你矫情。” “你说跟我之间没关系?” “他只会觉得你意在借刀杀人,甚至觉得我可能对你图谋不轨,所以一直在中间捣乱。” “你老爹现在应该烦透我了吧?” “不过呢,本少爷不在乎,反正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 这番连珠炮似的刺耳言语再次刷新了众人的三观,以及对陈九下限的预估。 咱们这位九少爷,可真够口不择言的啊,什么难听话都敢往外蹦? 申屠福望着面如猪肝色的未来老丈人,心中生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 现在知道这小子说话有多难听了吧?刚才还让老子忍? 我现在倒要看看,你束正忍不忍得住! 成见、愚昧、利益熏心…… 这些词语像锋利刀子一样,深深扎进束正心里。 年过半百的他历经风雨数十载,何时这么让人当众讽刺过? 恼羞成怒之下,束正眼看就要发作,却被妻子一把拽住,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妇人没有丈夫这么大反应,她反倒觉得陈九对束正的这番评价很中肯。 有哪里说错了么? 没有吧? 谎言不是利刃,真相才是快刀。 第199章 低头 “和社会中坚力量打交道,要接受他们的爱慕虚荣、攀比势利、同时欣赏他们的左右逢源、情商周全。”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仗着自己岁数小,可以无所顾忌的把许多事情说开,事后哪怕有人怪罪,他也可以拿童言无忌这四个字盖过去。 但束正绝对不行。 经过妻子的打岔,男人那瞬间涌上脑门的怒火总算没有发泄出来,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旁观半天的陈流儿眉头微皱。 他站出来望向陈九,神情中略带不满,指责道:“姨父他年过半百,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好跟你这个小辈计较,只当你是有口无心,图一时痛快。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任由你再这么放肆下去。” 主心骨发话,陈边铭立马跟着附和几句,相较于陈流儿,语气没那么严肃,委婉许多。 “九弟呀,流儿哥说得不无道理,申屠福先生可能在不经意间得罪过你,但这跟束正叔叔没关系嘛。更何况,今天是咱们陈家自己举办的午宴,要注意影响,别再把事态扩大下去。” 陈九对这二人一硬一软的劝说置之不理,好似全然没听见一样,目光依旧放在束芯身上。 申屠福望着这一幕,心底泛起阵阵冷笑。 呵呵,真不错。 陈九,你最好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用你的高傲自负把所有人得罪干净! 我倒要看看,仁安城里是不是真没人治得了你。 陈流儿同样没想到,之前还客客气气的堂弟,在自己拿出身为兄长的威严后,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被当作空气的还有陈边铭,脸上故意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愤慨之色,只为装给陈流儿看,心里却无所谓的很。 流儿哥呀,这家伙小时候就敢对他亲爹出手,你现在不痛不痒的讲几句,能有什么用? 干脆直接翻脸多好,我也有理由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倒向你那边。 —— 感受着少年的注视,束芯凄然一笑,直呼其名道:“陈九,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愧疚。” 陈九摇头道:“你怕给我带来麻烦,可麻烦已经产生。我平生最听不得身不由己四个字,最见不得妥协牺牲这种事,尤其还是在被强迫的情况下。” “生而为人,每个独立个体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当然,我们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有时可能会很大,大到本身难以承受。不过……” 他顿了顿,满脸平静道“:今天,我在这里。” 束芯螓首微低,轻声自语道:“谢谢,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我仔细想了一下,倘若今天没发生这些事,我大概会在一遍遍的自我安慰中、不断妥协下去吧?” “最终过上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活成自己不想要的样子。”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中的迷惘、纠结渐渐消退,转变为不可撼动的坚定。 “父亲,是芯儿错了。” 嗯? 束正眉头紧锁,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刚才听着束芯的自白,他还以为女儿真叫陈九那小子给洗脑成功了,决意在此时此刻撕破脸皮。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转机? 申屠福嘴角微微上挑,勾勒出一个得意笑容。 臭娘们,现在才知错,会不会迟了点? 等以后你落我手里的,不把你治得服服帖帖,老子就不叫申屠福! 知女莫若母,妇人心中猛地一跳,隐约猜到点女儿的想法。 她求救似的望向陈九,希望他能及时出声阻止,不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陈九一如既往地装聋装瞎,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束芯满脸平淡,接着道:“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给您开那个头。” “束家的生意重要么?人情脸面重要么?” “在我看来,很重要,否则我也不会选择沉浮商海近十年。我小的时候,分明是想去当个画家来着。” “可再重要,能有我束芯重要么?” 女人没给父亲开口的机会,自问自答道:“分情况,如果此时束家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我大概率会为之而牺牲。” “但现在,情况明显没那么糟糕。” “所以父亲您所谓的联姻、共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我这里并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理由。” “之前的我太过纠结、犹豫,总想着再拖拖看,结果却导致凭白生出许多枝节,甚至让你们误以为我可以接受这件事。” “很抱歉,其实我接受不了。因为……” 束芯望向申屠福,满脸正色道:“我真的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 “还有,母亲,这个不喜欢与陈九无关,所以您的担忧同样不成立。” 束正冷冷望着女儿,表情中有一丝怎么也压制不住的怒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束芯轻轻嗯了声,点头道:“当然。” 申屠福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面色难堪道:“束芯小姐,你认真的么?” 束芯平静道:“我不想再过多重复什么。如果你是想要究其原因,那么也很简单。” “因为,你让我感到恶心,非常恶心。” 如果说申屠福之前在面对陈九的挑衅时,还可以安慰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别人先去触霉头。 可此时听着束芯赤裸裸的羞辱,他再也忍不了半点。 盛怒之下眉头高挑面目狰狞,连说了三个好字,恨到快要咬碎腮帮子。 妇人面色严肃,连忙出声道:“芯儿!住嘴!快给小福道歉!” 陈流儿瞥了眼那边的父亲和申屠极,皱眉道:“姐,你太无礼了!申屠福先生的邀请函由城主府直接下发,是咱们仁安城尊贵的客人,你怎可以如此说他?快道歉!” 申屠福摆摆手,满脸怨毒之色道:“不必了,我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你们仁安城、以及陈家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现在就去找大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惹不起,我躲得起!” 陈流儿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嘴角上扬挤出一个牵强笑容,安慰道:“申屠先生,还请消消气……” 他终归不似陈曦、束正那般油滑,只知道现在不能让申屠福负气离开,否则相互之间的合作有很大概率会就此告吹。 但一向清高自傲的他又不愿意去低三下四的哄人,尤其还是申屠福这种货色。导致话僵在嘴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付诸于口。 陈庭这个狗腿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碍于身份上的差距,没法多嘴什么。 陈边铭适时站出来解围道:“申屠哥哥呀,冷静点嘛。” “你刚才说得其实不太对。” “首先,这并不是我陈家的待客之道,只是极个别人的态度而已,如何能代表整个仁安城?” “其次,您放心,这件事情,流儿哥跟束正叔叔,甚至包括大舅、二舅,都会给您一个完美交代。” 说着他把矛头转向陈九,佯装苦口婆心道:“九弟,你也劝劝束芯小姐。之前你们与申屠先生之间发生了些许矛盾,她作为一个女孩子,气急之下难免会说些难听话,大家可以理解。但有错得改错,态度要到位。” 妇人上前两步拉住女儿的手,好言劝说道:“边铭说得没错,芯儿,别再任性下去了,想想这里是哪儿。” 束芯默默垂下头,不为所动。 陈边铭接着道:“况且流儿哥之前也说了,申屠福先生是接收到城主府的邀请才会来仁安城,全权负责一众战略合作项目。” “这等贵客,要因为你们的口无遮拦而离开仁安城,这个责任该谁来负?” “又会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 “你让别人怎么看陈家,将来谁还敢来仁安城投资。” 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扣下来,陈九始终保持安静。 既没有予以反驳的意思,更没有认错的意思,只是默默望着束芯,嘴角含笑。 陈边铭没想到少年竟然这么嚣张,从头无视自己到尾,心下生气之余望向陈流儿,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几句重话,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简单眼神交流过后,陈流儿嗓音微冷道:“九弟,我们在跟你说话!” 一直在旁观望的陈天青黛眉微蹙,心生不喜。 她跟束芯接触不多,寥寥几次碰面而已,更谈不上什么了解。 但她知晓一个简单道理,婚姻大事不应该得是两情相悦么? 哪怕讲所谓联姻,可也要征得当事人同意吧? 人家束芯摆明了不愿意,有错么? 在陈天青看来,没错。 错的反而是拿亲情、拿大义、拿局势来逼迫女人的束正、陈流儿等人,还有这个陈边铭,心更脏,往陈九身上扯什么? 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怕有些多管闲事的意味在里面,但怎么也比你们这种助纣为虐的家伙强吧? —— 闻言,陈九抬了眼瞥了瞥陈流儿与陈边铭,淡淡道:“哦,听见了。说完了?” 陈流儿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九转过身望向他,平静道:“之前,我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不要再得寸进尺。多管闲事的代价,我能承受,你们未必。” 彻底翻脸。 听着这嚣张到极致的话,众人有刹那的呆滞,一时间没缓过神。 陈边铭反应最快,正想再火上浇油一番,却又瞬间把话憋了回去,冷汗霎时倒流全身。 因为陈九看了他一眼。 尽管不在锁定范围内,但陈庭、寒露依旧不自觉地把头埋了下去。 这种眼神他们曾见过,差点儿死了。 第200章 谁拦,谁死 “和精英们打交道,要接受他们的傲慢刻薄、好高骛远,同时欣赏他们的博学钻研、努力奋斗。”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缓步走到束芯跟前,将她从妇人手中拽出,温声道:“很委屈吧?” 束芯轻轻点头。 “嗯。” 声音微若细蚊,听不出悲喜。 陈九微笑道:“明明不是你的错,可这些挚爱亲朋,仍是会选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你、埋怨你、乃至胁迫你。” “搞得好像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愿来,你就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一样。”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啊,每个人都会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从而做出某些错误判断。” “因此,他们认为这是好的,便要让你也接受。” 束芯抬起头,带着些许哭腔,满脸倔强之色道:“可我不想接受。” 眼眶红润,泪水悄然滑落。 陈九脸上挂满温和笑容,细心擦拭着她面颊上的泪珠,柔声道:“那便不接受。所有后果,我一并承担。” 束芯望着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少年,心里一阵酸楚。 下一秒,压抑已久的情绪如破坝之潮,直接喷涌而出。 她一把搂过少年,将头埋进他那略显单薄的肩膀中,小声抽泣着。 陈九没有反拥住她,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走吧,离开这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地方。解掉枷锁,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清风明月山川天涯,都在等你。” —— 久久的无声后,束芯跌宕起伏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她在少年身上蹭了蹭,用那套昂贵西装擦干自己的眼泪鼻涕,退开半步断断续续道:“好……我,我听,听你的……” 申屠福已然彻底死心,他极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叔叔阿姨,流儿少爷,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交代?” 陈流儿的心神还沉浸在少年之前的威胁中,余怒未消。 他怎么敢的? 此时加上申屠福这么一激,陈流儿再不顾及所谓面子,厉声斥责道:“陈九!你太放肆了!这里是仁安厅,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束正同样怒到极致,低声吼道:“束芯!” 陈流儿恼怒于陈九刚才的翻脸不认人,甚至可以说是威胁,丝毫不留情面。 他则是被自己女儿气到。 含辛茹苦养你小三十年,到头来还不抵这毛头小子的几句话? 何等的家门不幸,才能生出你这种白眼狼孩子! 束芯同样学会了陈九那一套,装聋作哑置之不理,假装没听到父亲在喊自己,扭头便要离开。 束正上前几步扣住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芯儿,听话,别再胡闹下去了。” 束芯扭头反问道:“您认为我是在胡闹么?” 陈流儿接话道:“芯姐,无论是不是胡闹,你都不该在今天这个场合,做出这种事。任性,往往需要付出代价。你今天绝对不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自从长大之后,束芯渐渐明白了所谓尊卑有别,再也没跟陈流儿红过脸、呛过声。 但此刻她一反常态,直接回怼道:“我愿意、并且自认为有能力承受。” 束正怒极反笑道:“哈哈,好!你今天是铁了心的要让我难堪、让束家难堪、让你姨父难堪对吧?” 束芯认真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让谁难堪。” “是你们一直以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软磨硬泡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见不想见的人。现在,我接受不了了,不行么?” 话说得越来越直白露骨,妇人忍不住打断道:“芯儿!够了!” 束芯深深望了眼母亲,没有再说什么重话,直接甩开父亲的手掌就要离去。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束正自觉再没有忍下去的必要。 反正颜面早已丢尽。 他满脸怒容,破罐子破摔道:“束芯!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半步,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回束家!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闻言,女人背影出现瞬间的迟钝。 陈九淡定道:“放心大胆的走,你爹吓唬你呢。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等气头消下去,哪还舍得不认你?” 束正愣了愣,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他妈说得还真挺有道理? 束芯望向少年,展颜一笑道:“知道呢。” 就在此时,一位长相、穿着皆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正悄无声息的朝这边靠近。 眼尖的申屠福瞥到来人后,心中底气大增,面容冷淡缓缓开口道:“束芯,你确定,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么?后果,你都清楚的吧。” 双方之间彻底撕破脸皮,束芯连回话的心思都欠奉,斜了他一眼之后,脚步不停直接离去。 几度被无视的申屠福这次终于站了出来,举起臂膀拦在束芯前方,冷声道:“我在与你说话。” 束芯不发一言,转望向少年。 陈九同样注意到那个中年男人的靠近,嗤笑道:“呵呵,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帮手到了,就又敢张狂了?” 说话间,同时跨出半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清风骤起。 再看时,陈九人已至束芯身前,面朝申屠福。 陈流儿心中一惊。 他曾于星空学院求学,主攻异能开发掌握,是其中罕见有能力、有心性修满全部学时的。 武道方面虽然不大重视,但也被导师带着打磨过一段时间,早早踏足上三楼境,眼界超凡脱俗。 但陈九刚刚露这一手,他完全没看懂。 没有气息波动,没有气海沉浮,是怎么做到瞬间发力的? 陈天青心中同样有些惊讶。 不是说这小子内腑气海被毁灭殆尽了么?怎么看着完全不像啊。 中间位置,陈九静静望着申屠福,眼神逐渐凌厉,冷冽锋锐,后者本能地挪开视线躲避。 陈九环顾四周,在掠过人群最后的那名中年男子时,多停留了一瞬。 他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今天,谁敢拦束芯,谁死。” 话音落下,滔天杀气扑面而来,刺骨寒意随之笼罩住众人。 陈流儿、陈天青、中年男子三人,下意识紧绷起浑身肌肉,好似拉弓至满月,蓄势待发。 —— 大厅内,米克、凌悦宁、程峰,以及陈卧、陈某、陆平等人,瞬间将目光移到那处。 凌悦宁嘴角微翘,笑容玩味道:“哎呀哎呀,谁又惹到咱们的九少爷了?好重的杀心。难不成要在这仁安厅里血溅五步?” 一旁的陈寸心只当没听见这话,冲着米克说道:“人们常讲地主之谊,最先体现在酒菜上,来,米委员,老朽敬你一杯。” 米克怔了怔,收回视线轻笑道:“呵呵,您老真沉得住气。” 陈寸心淡淡道:“年轻人的火气,总是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重,毕竟谁还没年轻过呢?” 凌悦宁凑过来问道:“就凭您孙子那无法无天的性格,真有可能在此间痛下杀手。申屠极城主,可没那么好惹哟。” 陈寸心朝那边瞥了眼,轻声道:“九儿刚才不是说了么,谁拦,谁死。不去拦,就不会死。” 米克来了些兴趣,笑问道:“如果是申屠极城主亲自去拦呢。” 陈寸心重复之前的话强调道:“谁拦,谁死。” 言外之意很明显,别说他申屠极,哪怕是你凌悦宁、米克下场去拦,依旧逃不开这个结局。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一句道:“至于杀不杀得掉,看九儿自己本事。” …… 凌悦宁眼角跳了跳,半开玩笑道:“原本我以为我们家老爷子就已经足够溺爱小孩儿,没想到跟您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这老家伙,是真拿陈九当宝贝啊,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 陈寸心不假思索道:“九儿有自己的思量与主见,值得信任。” —— 在陈九撂下狠话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庭与寒露,立马低下头盯向脚面。 这种场景他们经历过,因此异常有经验,老实待着别动就没事。 陈流儿作为仁安城年轻一辈中的天之骄子,哪怕是当年在星空学院内,也备受重视尊敬,几时受过这种委屈跟威胁? 他轻眯起眼,不退反进道:“我想拦一下试试。” 空气中有火光隐现,温度瞬间上升,灼热且躁动。 陈九收回肆溢凛冽的杀机,众人只觉心中一轻。 他盯着陈流儿,一字一顿道:“那就试试。” 眼神玄奥,其中似有星辰闪烁。 一旁的陈天青却只看到无边无际的寒潮。 之前释放杀意,是为了给众人一个警告。 现在收剑回鞘反而更危险。 陈天青心里清楚,九少爷今天是真打算见血了,不死不休的那种。 唯一令她感到困惑的是,至于这么决绝么? 因为束芯这个貌美小姐姐,所以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至于。 醉翁之意不在酒,究其根本是为了搅黄掉这门生意? 这个可能性倒很大。 —— 几秒钟的沉默对视,陈流儿同样看出自己这位堂弟的坚决。 他面色异常复杂,心下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退了回去,强行泄掉胸中怒气。 此间仁安厅,陈九可以做到毫无心理负担的肆意妄为,但他心知自己不行。 与资格、能力无关,与性格有关。 陈流儿这一步退下去,让本想再说些什么的陈边铭瞬间缩回脑袋,把即将挂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陈边铭是个普通人,爱好吃喝玩乐享受生活,讨厌武道异能火药,等等一切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 因此陈九之前是怎么瞬移过来的,他不懂。 但眼下的杀机,他懂。 寒意透彻心扉,死亡阴影笼罩下,恐惧到令人窒息。 他不太敢赌陈九当下会不会真杀人,更觉得自己没必要去赌。 我图什么? 既然你流儿哥都退了,那我就搁后面老实待着呗。 反正丢人的又不止我一个。 第201章 玩笑 “和修行人打交道,要接受他们的无欲无求、固执己见,同时欣赏他们的心如止水、清静无为。” ——大陆简史·批注版。 面对浓重到化不开的冷漠杀机,阴寒刺骨的死亡阴影,总有人自持身份不信邪,比如束正。 他强行压下心中恐惧,迈步至陈九跟前,平静道:“如果是我来拦呢?” “呵呵,”陈九轻笑一声,眉头高挑道:“束总万金之躯,倘若自己都不知道珍惜,那便来赌一把。从现在起,你大可以再往前一步试试看。” 试试,可能会死。 听着这毫不留情面的话,束正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下意识朝女儿望去。 束芯早早扭过头去,看都不看父亲一眼。 她知道陈九肯定不会杀自己父亲,但她更可以肯定,父亲不敢去赌。 越身居高位者,越不敢轻易赌命,像陈九这样的疯子,世间能有几人? 在女儿那里得不到回应,束正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老老实实退回去,面色铁青。 他的确不敢赌。 拿自己的命去赌陈九是真疯还是假疯? 有病的人才这么干。 —— 就在此时,突然插进来一道厚重嗓音:“谁拦谁死?九少爷好大的威风呐,属实令魏某感到汗颜。”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一名中年男子缓步朝众人靠近,衣着朴素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气息雄浑悠长。 申屠福望向来人,难堪的心境总算好过几分,问候道:“魏叔。” “嗯。福少爷。” 男人轻轻点头示意。 申屠福转望向陈九,自负一笑道:“九少爷的口气向来大,现在又怎么说?比划比划?我倒要看看您今天,是不是真敢在这仁安厅内大打出手!” 陈九指着男人,望向申屠福面露讥讽道:“区区一个大师巅峰境,就能让你腰杆又挺直起来了?” 申屠福满脸淡定道:“与此无关。今天这件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滨阳城,那我会一退再退,给足你面子,毕竟来者皆是客。” “可眼下既然身处仁安城,那么不好意思,我申屠福退不得。申屠家的脸面,不能在我这里丢掉。” 陈九轻蔑一笑道:“哈哈,你也知道这里是仁安城?真把自个儿当过江龙了?” 中年男子望向位于场中央的陈寸心等人,意味深长道:“大陆上的城市很多,不单仁安城一家强盛。江山同样很大,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这些人已经老去,而您几位,依然年轻,拥有无限未来。” 你九少爷仗着自己在主场,有人罩着,所以无法无天是吧? 可你以后有没有出城的时候? 有没有靠山老死的时候? 现在把事情做绝,小心将来被秋后算账! —— 陈九听着男人言语中暗藏的威胁之意,不屑道:“少给我拽文绉绉的那一套,想跟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呵呵,当心我今天把你们彻底留在仁安城,让你们见不到三十年之后的景象!” 申屠福向前一步,轻声道:“我不信。” 中年男人随之便要跟上,但下一瞬间,又被迫停滞。 因为陈九那浓重到化不开的杀气再次锁定住他,其中还掺杂有一抹隐藏极深的兴奋战意。 男人的武者本能告诉自己,陈九没有恐吓威胁的意思,他是动真格的。 自己但凡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对方会立刻出手。 之前面对陈九的杀意,中年男人仅是感到有些惊讶。 眼前这位九少爷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威压,陈家主倒是好狠的心,竟舍得把年幼的孙子早早扔到修罗场去。 但男人也并未太过在意。 在他的判断里,陈九的杀气更多是用来吓唬他们,哪里敢出手杀人? 可刚才的那抹强烈战意则不同,说明陈九是铁了心的真要打一场。自己的大师巅峰境反而成了催化剂,成功挑起对方兴趣。 打不打得过? 男人不确定,他压根感知不到陈九的气息波动,更看不穿其真实境界,只知对方保底大师境界,但应该才跨过一品境门槛不久。 那能不能打? 这点男人很确定。 不能打。 哪怕自己被陈九生生捶死在这里,都不能出手。 身份立场有别,男人天然占据劣势。 如果现在换个背景,自己是滨阳城申屠家的嫡系,而不是什么劳什子护卫统领,陈九再敢如此当面挑衅,那么完全可以约一场公平单挑,打死拉倒的那种。 可眼下绝对不行。 —— “还在权衡利弊?哈哈,难题甩给自己了吧,以为老子只是在打嘴炮不敢真出手,便主动挑衅来将我的军。怎么,现在感知到我是真想打一场了,就又怂了?” 陈九忽然出声,打断掉男人的思虑。 申屠福不明就里,扭头疑惑问道:“怎么了魏叔?” “聒噪,有你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陈九反手一巴掌直接抽在申屠福嘴上,声音之响清脆可闻。 申屠福瞬间被抽倒在地,嘴巴红肿大片,牙齿也被抽掉几颗,鲜血四溢。 这还是陈九有意控制力道的结果,要不然以他的金刚体魄全力抽下去,申屠福今天指定得脑袋开花。 陈九俯视着他,冷冷道:“这是你之前嘴欠的下场。” —— 突如其来的巴掌,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心想您他妈的还真敢啊? 申屠福这种货色虽然不值一提,但他大伯申屠极就在不远处坐着呢,说不定此刻也在围观。 那位可是个实打实的枭雄,将来十有八九会执掌滨阳城大权。 您这一巴掌,抽的哪里是他申屠福,分明是未来滨阳城的执牛耳者! 寒露悄摸抬眼看了看瘫软在地上、捂着嘴巴鲜血却仍止不住往下流的申屠福,心里莫名有些庆幸。 还好前段时间我没跟陈九这疯子嘴欠,要不然指定也得挨抽一巴掌。 念及于此,她颇为怜悯的瞥了眼申屠福。 果然,犟种是没有好下场的。 —— 另一边,坐姿放松的申屠极逐渐挺直腰背,身上那股慵懒气息很快消失不见,被沉着威严所取代。 他望着陈曦,满脸正色道:“是不是有些过了。” 陈曦迎着男人略带质问的目光,认真道:“你还是没搞清楚一件事,误认为我能干涉得了九儿的行为举止。错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家伙,甚至连老爷子都管不住。” 申屠极皱眉道:“你是让我现在去找老爷子告状?我丢不起那个人。” 陈曦摇头道:“再等等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申屠极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淡淡道:“好。” 不久前他之所以放任申屠福去卖蠢,本意是想让侄子在陈九那儿在栽个跟头,涨涨教训,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可万万没想到,陈九竟蛮横妄为至这种地步,毫无顾忌地给了侄子一巴掌。 虽然不重,但那小子能不知道我在这里坐着? 这种情况下还敢出手,分明是不把申屠家放在眼里,连最基本的敬畏都没有。 动了真火的申屠极悄悄在心里记下这笔账,同时也想看看,陈曦到底要怎么给自己交代。 如果是抱着借虎驱狼的想法,故意激化矛盾,利用自己的手来对付陈九,那么抱歉,你陈曦一定讨不到好。 —— 陈九刚才这一巴掌有多重? 身体上的疼痛倒在其次,虽然他申屠福不是勤恳练武之人,没经历过什么肉体上的摧残,但同样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好歹混到了中三楼境界。 长这么大,挨揍的次数同样不少,最惨的一回,硬生生被大伯打断几根肋骨,心知有错的他愣是一声没吭。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屈辱。 我堂堂滨阳城申屠家嫡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扇到牙断血流? 眼见主子受辱,怒火攻心的中年男人喝骂一声道:“陈九,你欺人太甚!” 说着他双膝微躬便要直接出手。 陈九非但没有后退的想法,反而挺起胸膛大开中门。 那意思很明显。 有本事,你就动手。 就在此刻,有几道气机近乎同时遥遥锁定中年男人。 有陈某、陈沉、陆平、程峰等,以及几道陈九分辨不出的陌生气息。 沉重压力下,中年男人气息突然变得有些虚浮,额头冷汗直流,保持着出拳仅一寸的怪异姿势动也不动。 他不敢再继续下去。 可能会死。 陈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他知道陈某等人看得见自己,并且懂自己意思。 随着陈九手臂落下,陈某几人悄悄收回气机锁定,中年男人身子随之一轻。 他渐渐放松下来,小口喘着粗气,却满脸恨恨之色,明显很不服气。 陈九以掌击拳,咧嘴一笑道:“知道你心有不甘,觉得我人多欺负你人少。但实话不瞒你说,那不是我本意,是他们自己按耐不住。” “刚才我已经传过消息,让他们都退下。”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来,单挑,好好打一场。生死不论。” 少年满脸兴奋之色,战意盎然气势勃发。 中年男人擦去额上汗珠,冷笑道:“呵呵,九少爷,逗我玩很有意思?这里是哪?仁安城!还单挑,还生死不论,真当魏某是傻子?” 陈九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走至他面前冷冷道:“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么?” 第202章 直说 “和顶层打交道,要接受他们的严苛无情、冷漠决绝,同时欣赏他们的杀伐果断、包容好恶。”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中年男子下意识退后一步,陈九紧跟过去。 两人之间仅有咫尺之隔,陈九死死盯着他,咄咄逼人道:“我在问你问题,回答我。” 这会儿少年的眼睛,明亮的有些刺人。 见他不似作伪玩笑,是真想跟自己斗一场,中年男人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犹豫不决。 打不打? 这姓陈的小王八蛋明显不是什么冲动莽撞之人,反而心思极深极重,现在既然敢主动邀战,又是在看穿我境界的情况下,肯定有其底牌在。 莫非也是大师境巅峰? 不大可能。 那应该就是异能了。 陈家的雷霆之力啊…… 很麻烦。 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基因锁目前开了几层,若是已成功打开第三道锁,那势必会更加棘手,自己根本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而一旦输给陈九,后果不堪设想,至少滨阳城是没脸再待下去。 换个思路呢? 退一万步说,假设是自己高估陈九,到最后也打赢了…… 可那又如何? 自己有胆量废了、乃至杀掉他为申屠少爷出气么? 肯定是不敢的,甚至连出手轻重都要斟酌。 倘若真有那种情况发生,别说自己会死在陈家的复仇之下,连申屠极城主都有可能命陨仁安城。 百般思量之下,男人脸上的犹豫之色渐渐消退。 一身战意全无,暴躁气海重归平静。 他心下已打定主意,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是吃力不讨好,那还不如老实待着,任由陈九羞辱,忍过今天这一茬再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刻哪怕不去用心觉倾听,陈九也大致能猜到些男人的想法。 他轻轻摇头,卸下满身的匹夫气焰,满脸失望之色道:“此心拖泥带水,哪还有半分武者应有的气魄?今天过后,你再无望升宗师境。” 中年男子愣了愣,没有说话。 陈九反问道:“权衡利弊这么多,累不累?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抵达的大师巅峰境。” 眼下自己已然服软,少年却还有步步紧逼的意思,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嘲讽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您九少爷出身皇天甲胄,如何能理解我等草民的为难?” “为难?” 陈九反问一句,嗤之以鼻道:“呵呵,自欺欺人有意思?” “你想给申屠福这蠢货出气,否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但又碍于红楼那些暗中环伺的护卫,不敢擅自对我出手。” “那在我屏退众人之后,给你捉对厮杀的机会,你怎么还是不敢动?” “摸不清我的底牌,所以怕输给我对吧。” “但更怕赢了我,废了我,甚至杀了我。” 陈九忽然指向男人,满脸讥笑道:“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为难?天大的笑话!” “归根结底,不过是怕死而已。” 男人脸色异常难看,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陈九接着道:“该退的时候不退,该进的时候不进,患生患死,患得患失,你修哪门子的武?炼哪门子的心?” 言辞锋锐如刀,狠狠扎进男人心里,笼罩上一层浓重阴霾。 他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神情变幻莫测。 甚至连一旁的陈流儿都被这番话刺激的不轻。 自己刚才又何尝不是如此?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最终还是选择退却,没敢跟陈九这个疯子赌到底。 —— 陈九揉了揉拳头,有些可惜道:“无趣至极。” 头几天跟凌悦宁、以及米克的交手,终归是心里有底,没到以命相搏的地步,打得不是很痛快,同时激起心底的好斗之意。 原本以为今天可以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没想到对方压根不接套,怂得异常利索。 至于胜负生死的事情,陈九从来没考虑过。 大师巅峰境了不起? 不先打一场,谁知道结果。 —— 男人毕竟在大师境界沉浸多年,此刻怎会因为陈九的三言两语就乱了神志。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反问道:“如果把此间情况倒转过来,是您身处滨阳城中,您又会怎么做?” 陈九毫不犹豫道:“无论在哪,若敢邀战,在我眼里你就已经是个死人。别说是你,谁来都一样。” 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明显,他并不相信少年的这番说辞,只当对方是在逞口舌之快。 陈九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将来我会去一趟西北,滨阳城是必经之地。准备好跌境。” 何至于此? 男人皱眉道:“九少爷非要与我魏某不死不休?” 陈九冷笑道:“呵,你也配谈不死不休这四个字?” “只不过你今日既然胆敢向我邀战,就必须得做个了结。现在你生出退却之心,不敢再进一步,那我放你走就是。他日再见。” 男人冷哼了声,说道:“在下将于滨阳城,恭候九少爷大驾光临。” 陈九斜了他一眼说道:“勇往直前之心已丢,这会儿还有脸放狠话?少在那里死鸭子嘴硬,安静点。” 男人被怼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别人污蔑你,你还能反驳一下。 可要对方说得都是大实话呢? 要么杀人灭口,要么老老实实听着。 见他识趣的沉默下来,陈九满意地点点头,面朝束芯说道:“看你暂时也没地方去,先到六号院避避风头?” 束芯没有过多犹豫,直接道:“好,听你的。” 陈流儿面露不悦,指着瘫坐在地上、满脸怨毒之色的申屠福说道:“陈九,你今天把申屠福打成这个样子,影响如此恶劣,现在还想让束芯走?” 此地变故早已被场间众人发现,只是碍于当事人身份都有些敏感,谁也不愿主动站出来当那个出头鸟,只是远远观望着。 大家都不揽事,离得远远的,偶尔看一眼陈寸心,偶尔看一眼申屠极。 你的好孙子如此嚣张跋扈,在这仁安厅里把人家侄子打成这幅惨状,就没个交代? 陈九在不经意间瞥了瞥四周,望向陈流儿轻声道:“城主府与你父亲那边,我自会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哎,“陈流儿忽然叹了口气,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今天是铁了心的非要搅局?落阳镇的那场刺杀,与我父亲无关!” 直到现在,他仍旧认为陈九是把刺杀这笔账算到了自家头上,所以才会选择在此时此刻跳出来捣乱。 陈九摇头道:“与此无关。而且我内心深处,也更倾向于你得说法,刺杀跟二叔没关系。” 陈流儿满脸冷笑,反问道:“那该怎么解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四年前你就已经去落阳镇搅过一番风雨,到最后还不是我父亲给你善后?王遵新那根钉子,也任由你插下去,非但没有拔出,反而让他步步高升。” “后来你借钱,明摆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父亲依旧不说二话,直接转账。甚至在老涡山脉建设这件事上,为你出人出力。” “再说不久前,你跟脑子有病似的非要替赵传久平事,为此不惜打自己家人的脸,父亲有说过什么吗?还是放任!” 望着憋了半天、终于说出心里话的陈流儿,陈九的目光竟突然变得有些和蔼,笑道:“这些事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人情自然也会还,但不是现在。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很多,你暂时可能无法理解。” “而我今天之所以出手,同样没你想得那么复杂,究其原因,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没受过大挫折大苦难的少爷不会懂。” 这副长辈般的说教口吻令陈流儿感到极度不适,还未等到他反驳,束正开口道:“九少爷,事已至此,我不愿、也不能再多讲什么。” “只是流儿刚才说得有道理,众目睽睽之下,您出手这么重,把小福打成这个样子,还要让束芯先走?” “这不可能。” “我没法向流儿父亲、申屠城主、以及老爷子交代。” “呵呵,”陈九冷笑一声,说道:“关老爷子什么事儿?想拿他来压我?你觉得有用么。” 束正不卑不亢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但今天这场午宴,当家做主之人是老爷子,出了这种事,我理应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陈九反问道:“你到底是想给老爷子交代,还是想给二叔、申屠极一个交代?我说你束正是不是真被猪油蒙了心,区区一桩生意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 “都到这种时候了,不说关心关心女儿,还想着能不能把申屠极那边圆回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束正没有再故作遮掩的反驳什么,直白道:“在其位谋其政,我是一个商人,自然逐利。把损失、影响降到最小,同样是我该做的事情。” 陈九颇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坦诚。” 如果说束正之前还自持长辈的身份,显得有些高傲,但现在见识过陈九的无法无天后,再不敢端架子。 他诚恳询问道:“所以能让芯儿留下来了么?她这个当事人,真不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陈九笑了笑,果断摇头道:“不行,你们闹出来的笑话,干嘛非要束芯去对质解围。她的肩膀,担不起这么大责任。” 闻言,束正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陈九淡淡道:“有话直说。” 第203章 歉意 “命助自助者。” ——大陆简史·批注版。 有些话只要不说透,大家一起装糊涂,那么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陈九这货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张嘴就往人心里扎,出手就照着不死不休来。 这套没有章程、却异常有效的打法,搞得束正异常难受,有心想反将陈九一军,却又不太敢。 而现在得到陈九的准许,束正不再顾忌什么,直视少年发自内心的问道:“九少爷,我真的非常好奇,您今天到底是处于一个怎样的身份,强行来帮束芯出头。” 陈九不假思索道:“朋友。” “朋友?”束正挑眉反问一句,接着道:“如果是朋友,那您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您能帮得了束芯一时,能帮得了她一世么?” “现在您当然可以自持身份、自持武力毫无顾虑的放束芯走。” “可您有没有想过,您今天得罪的那些人,不敢直接找您麻烦,但将来势必会迁怒到束芯身上。” 陈九暂时还没搞明白,这老小子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肯定不是单纯的关心女儿。 他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接着说。” 束正继续道:“您智者千虑,大概也想到过这一点,但还是这么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那区区朋友二字,就不能解释您的动机了。” “除非您是有意要捧杀束芯?” 陈九笑道:“感觉你想反将我的军啊?来,接着说。” 束正只当没听出他话里话外若有若无的讽刺之意,自顾自的接着道:“可如果……” “您是因为喜欢我家束芯呢?” “看上她了,所以今天选择站出来扛起一切。” “要真是这样,那我无话可说,任由您带她走,去哪都随便。” “毕竟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无权,也无理由干涉。” 你陈九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么? 好,我倒要硬逼你一次,看你是不是真会管到底! 闻言,所有人都愣了愣。 这老家伙,心够脏的哈?这种时候还真让他成功反将陈九一军。 束芯同样如此。 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道:“爸,你说什么呢!” 束正佯装无辜道:“我在说心里话,不可以么?” 陈九笑了笑,摆手示意束芯不要再说下去。 他转望向束正,目光平静道:“束总,我再强调一遍,我与你家女儿束芯,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我本身,同样没往男女之情方面想过。” 束正得寸进尺道:“那仍如刚才所言,您作为束芯的朋友,今天就这么放她一走了之,不是明摆着逼她跳火坑么?” 陈九逐渐变得不耐烦,皱眉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自己信不信?” “此言差矣,九少爷……” 未等束正说完,陈九直接挥手打断。 他凝望男人,直截了当道:“如果你是担忧女儿未来的前途、幸福,那么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 “因为这是束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选择,旁人干涉不了分毫。” “但如果你是想要权势名利,想要束家更上层楼……” “简单,我给你。” 陈九压根不跟他扯那些有得无得,单刀直入。 感情牌失效,束正瞬间哑口无言。 您愿意给,也得我敢接着才行啊! 改换门庭这种事同样不可能,他并不相信陈九拥有这种能力。 至于未来? 十年之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说话间,姗姗来迟的申屠极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陈曦站在其身后几米远处,冷眼旁观。 申屠极缓缓朝陈九走来,看都没看地上的侄子一眼,望着少年爽朗一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九少爷豪气。” 陈九不咸不淡道:“您好,申屠城主。谈不上发怒,更谈不上红颜。” 束正、陈流儿等人一一向申屠极、陈曦问好。 未等到申屠极再开口说什么,陈九轻声道:“陈沉。” 话音落下,有道曼妙人影突兀出现,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一股强大威压瞬间笼罩全场,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 陈九淡淡道:“把束芯带到六号院,快去快回。如有阻拦者,死。” 陈沉点头称是。 见到大伯,满心委屈的申屠福以为事情迎来转机,至少也要把自己的气出了。 他吐出几口血水,诉苦道:“大伯!不能让束芯走,就是她跟陈九联合起来耍我的!” 被申屠福称呼为魏叔的中年男人,在主心骨到来之后,底气大增,满脸的不甘之色很快转化为兴奋,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只等申屠极一声令下,他便会出手阻拦。 陈九瞥了男人一眼,轻声道:“妄动者,死。” 嗓音有些低沉,却极具威严。 这话既是说给束正等人听,也说给陈曦、申屠极听。 匕首从陈沉袖中滑落,杀意盎然。 中年男人再度生出退却之心。 申屠极轻抿双唇不发一言,面色阴沉的可怕。 陈曦双臂环胸远远看着,嘴角含笑。 申屠福、陈边铭等人更是不敢多说什么。 陈九说道:“去吧。” 陈沉左手持刃,右手拉住束芯,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离开。 待到两人彻底消失之后,陈九卸下紧绷的心弦,浑身肌肉放松下来。 凝滞的气氛,随之化开许多。 他刚才已经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但凡有人敢多嘴一句,或是站出来阻拦,无论是谁,立马便会遭到致命打击。 —— 哪怕申屠极亲自前来,陈九也没有给其半分面子,反而越发坚决,毫不遮掩的展露杀心。 申屠极倍感无奈,但同样不敢去赌,只能目送陈沉带着束芯离开,心中憋屈异常,终于感受到侄子之前所面临的难堪。 这小子,是真不拿我申屠家当回事儿啊。 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申屠极,陈九率先出发难道:“我这里有一份录音,诸位不妨先听过再说。” 出师有名这种事,陈九虽然不太在乎,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刚才碍于束芯在,不愿让她重听一遍那些污言秽语。 现在人已经离开,陈九再无顾及。 在看到录音笔拿出来的时候,申屠福太阳穴猛地一跳,心知不妙,暗骂陈九卑鄙无耻。 他神情有些慌张,正欲开口阻止,陈九已然按下播放键。 “我弄死你……” “束芯,你别太过分……” “要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我就该强办了你……” “狼狈为奸……” “再有下次,我一定让你束芯吃不了兜着走……” “奸夫淫妇!我倒要看看,你束家、他陈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臭婊子……” 随着录音笔的不断播放,话也变得越来越难听。 申屠福面色逐渐苍白,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深深埋进胸膛中,不敢再去看众人,尤其是自家大伯。 陈天青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厌恶之色。 束正夫妻同样如此,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万万没想到,人前和善的申屠福原来仅限于人前,人后竟然如此不堪,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随意斥责自家女儿,话说得还如此难听。 申屠极面无表情盯着侄子,嘴角时不时抽动几下,只有握紧的拳头、手背上隆起的青筋,才能显出此时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 丢人,耻辱,怒气勃发。 陈流儿看了父亲一眼,默然无语。 如果没有这份录音,那么一切都好说,为了大家之间的合作,装装糊涂就都过去了。 可这会儿事情在陈九的胡乱插手下,已然变得完全不可控,回旋余地近乎为零。 他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父亲大概早就知晓这边的变故,为什么还要一直放任下去,不早站出来阻止? 陈边铭、寒露这几个吃瓜群众,倒是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你申屠福刚才叫嚣着让别人给你交代,结果没想到人家陈九留了一手,藏着录音吧? 现在倒好,咱可得看看究竟是谁给谁交代。 还有申屠极,甭管侄子有多不对,可说到底,他总归是你从小宠到大的亲侄子吧?哪怕再有错,也轮不到其他人来教训。 但人陈九不管那么多呀,偏偏就下重手教训了,你申屠极能不给点儿回应? 要不然等这事一传出去,将来还怎么混,是人是鬼都敢来欺负你一下。 各怀心思间,录音播放结束。 陈九说道:“我与束芯之间没有任何多余关系,纯纯朋友。否则今日就算是为了避嫌,我也不会多生事端。” 说罢他随手捏碎录音笔,以此表明态度。 一朝事一朝了,你侄子申屠福口不择言在先,也就别怪我僭越,替你出手教训他。 现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咱们就此一笔勾销。 至于你本人会不会因此记恨,那我管不着。 陈九但凡有一丁点顾虑,刚才都不会当着陈曦、申屠极的面,放言要杀人。 —— 事已至此,哪怕心中火气再大,申屠极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若胸怀天下志在千里,拿得起放得下这六个字必须要做到。 他调整好情绪,坦然一笑,面朝束正夫妇微微鞠躬。 “束正老弟,弟妹,是我申屠极没管教好孩子,给您二位添堵了。在此,我这个做长辈的,替他向两位致歉。也烦请转告束芯小姐一声,改日必提携重礼登门造访,以表歉意。” 在申屠极看来,无论束芯再怎么不对,侄子都不该、也不能说出那种难听话来侮辱对方。 好,就算你一时忍不住,嘴不把门破口大骂一通。 可你别被人录音啊? 真他妈的蠢! 她束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的闺女,本就出身名门,仁安城中的地头蛇,又背靠陈曦这棵大树,不好惹得很。 更别提还有个喜欢管闲事的陈九在一旁观望。 现在出了事,只能由自己来擦屁股。 第204章 再会 “求知若渴,虚怀若谷。” ——大陆简史·批注版。 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镇守,申屠极在滨阳城的话语权有多重? 相较于此间的陈起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他如此自降身段,态度诚恳异常,面子给到足,别管是不是装出来的,都直接堵住了悠悠众口,任谁也无法再指责他半分。 束正强挤出一个微笑,直接划清界限道:“申屠城主言重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家束芯同样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申屠福先生毕竟年轻,火气盛,一时说出几句不过脑子的难听话,也能理解。” 两个称谓——申屠城主、申屠福先生,已经能表明许多问题。 束芯终归是他的独女,掌上明珠,从小宠到大,小心呵护到极致。 他再怎么把家族兴盛当作己任,也无法容忍申屠福这种人来糟践自己女儿。 从小到大,我束正都没舍得说过几句重话,你申屠福算什么玩意儿,敢如此侮辱我女儿? 陈九刚才真是打轻了! 至于北方工业基地的事,你们能成就成,不成拉倒,反正我束家没那个脸皮再掺和下去。 —— 申屠极好似没听出束正的弦外之音,只讲眼前事,满脸歉意道:“难得您体谅,我先替小福谢过您了。这样,我现在带他回招待所治伤,晚上再登门拜访。” 束正再度拒绝道:“您真不用客气,一点儿小事罢了,他们年轻人自己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怎么解决的? 打得你侄子满嘴开花呗。 闻言,申屠极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再多客套什么,微笑道:“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说罢他转望向陈九,佯装赞许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九少爷为人正派做事公允,令人钦佩。” 这话讲得,陈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皱眉道:“申屠城主过誉了。” 果不其然,申屠极立马发难道:“不过誉,实话实说罢了。这可是您第二次帮我申屠家整顿内部风气了。” 嗯? 第二次? 束正等人愣了愣。 申屠极接着道:“落阳镇的申屠禄,不知道九少爷有没有印象?” 呵呵,搞了半天翻旧账来了? 陈九心中冷笑不止,淡淡道:“有印象,怎么了,他胳膊长出来了?” 陈流儿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有点儿想笑,但又忍住了。 这小子,嘴巴可真够毒的。 束正、陈天青等人可能不太了解内幕,但他陈流儿非常清楚其中纠葛。 陈九跟申屠家的纷争,最早可以追溯到四年前。 在落阳镇时,少年曾一怒之下代替治安队执法,斩断申屠禄一条胳膊。 思绪流转间,陈流儿悄然向陈曦靠过去。 临近时,他低声问道:“爸,您今天究竟怎么个意思?就放任陈九这小子胡来?” 陈曦望着跟申屠极打嘴官司的少年,笑着反问道:“你管这叫胡来?我觉得不是吧?九儿蛮占理的。” 陈流儿有些犹豫道:“可申屠家那边……” 陈曦摆摆手,轻声道:“干一行爱一行,不要分心。你成天喜欢喊打喊杀,那琢磨好这方面的事儿就行了。别去管那些阴谋诡计、权衡取舍。” 陈流儿略带不满道:“我看陈九操的心也不少,什么都不耽误。” 陈曦理所当然道:“因为他心够脏啊。” ? 心脏? 明明不是个好词,但陈流儿总觉得父亲这话里饱含赞扬以及欣赏。 陈曦饱含深意道:“九儿有句话没说错,出身门阀世家的你,从小到大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大苦难。” “哪怕读过几本史书,看到万般人心险恶、万般算计阴谋,可这远远不够。” 陈流儿老实摇头道:“不懂。” 陈曦继续道:“没有亲身入局的人,永远只会关注表面,不去分析背后那些深层次的原因、逻辑。” “人心为何险恶?” “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要靠算计损人、要靠权衡取舍来达到利己的目的,最终解决问题。一个是术,一个是道。” 陈流儿有些疑惑:“陈九是在行道?” 陈曦点头道:“当然。九儿出身于西海秘境那种残酷地方,生下来就要比旁人多出几个心眼。更别提还在红楼地下城待了整整四年,跟老爷斗智斗勇。” “种种因素加持下,最终培养出这么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心思细腻到极致,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问题,总能迅速抽丝剥茧找出关隘,做出最优决断。” …… 陈流儿想了想,问道:“听了半天,不知所云。您光顾着夸陈九了,但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那座工业基地的事……” 陈曦笑着打断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看事情的眼光得有,看人的眼光同样不可或缺。” —— 听着陈九毫不示弱的反问,申屠极阴阳怪气道:“呵呵,九少爷真会开玩笑。谁家胳膊被人齐根斩断、还能再长出来的?” …… 束正等人听明白了,望向少年的眼神越发复杂,心下异常无语。 原来您的劣根性不是最近几年在陈家培养出来的,而是从小就有啊。 四年前你才多大,就敢砍他申屠家人的胳膊? 闻言,申屠福亦有些恍然。 申屠禄这人他知道,快出五服的远房亲戚,从小到大好吃懒做骄奢淫逸不学无术,活脱脱一个小废物,不讨众人喜欢。 后来去到落阳镇发展,再回来时却断了一条胳膊。 听说是因为出了车祸,截肢。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车祸是遮羞的说法,实际上又是陈九这货作得妖! —— 陈九满意道:“长不出来便好。那货咎由自取,朗朗乾坤之下竟欲杀人行凶,断一只胳膊算便宜他了。这要还能恢复如初,我得多糟心啊。” 申屠极皮笑肉不笑道:“呵呵,九少爷言之有理。所以您担得起我一声感谢。” 陈九淡然受之,亳不客气地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份内事罢了。” 申屠极愣了愣,心中蔓延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怒火。 他没想到少年脸皮竟然这么厚,给根杆子就敢往上爬。 好赖话听不出来? 论起武道境界、杀伤力,场间有不少人都能稳压陈九一头,可要说蹬鼻子上脸戳人心窝子,没谁比他更擅长。 反正都已经彻底撕破脸皮,我干嘛还要跟你维持面上的和善?最好给你气死在这里。 “呵呵,”申屠极面色有些阴郁,冷笑几声后扶起地上的侄子,深深望了眼少年说道:“刚才听说,你将来会到访滨阳城一趟,与老魏过两手?” 束正眉头微皱,想用眼神示意陈九不要接话。 直钩钓鱼,逼你此时放下豪言壮语,明显是想要提前促成那场约战。 陈九看也不看束正,直接道:“嗯,你家老魏有些不太识相,刚才竟然想对我出手,他得付出代价。仁安城不行,他心里有惧。只好我去滨阳。” 闻言,申屠极略显冷淡的面容浮现出几分诡异怪笑,说道:“好!九少爷一言九鼎,期待你早日大驾光临,我申屠家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 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今日之耻,必加倍奉还! 陈九环顾四周一圈,满脸正经道:“我可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一口唾沫一口钉这种事,在我这里不存在。” “哪怕众目睽睽之下说得话,可能过个半小时也就改口了。” “所以申屠城主不用太期待哟,我未必会真去,可能只是打打嘴炮,过过瘾而已。”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九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把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你想道德绑架我?逼我去滨阳城挨揍? 不好意思,我没有人设,没有道德,更没有所谓强者精神。 “噗嗤……” 陈天青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很快又捂住嘴巴强行给憋回去。 犹自愤慨的申屠福越发烦闷,忍不住出言激将道:“刚才还信誓旦旦、威风八面、要来滨阳城把魏叔打跌境的九少爷,原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除了打嘴炮外一无是处?” 陈九笑眯眯道:“的确的确,阿福你说得有道理,我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点,其他都不太擅长。不过呢……” 他指向申屠福的嘴巴,转折道:“总归还是要比你强一些。你连嘴炮都打不成。瞧瞧都烂成什么德行了,血没少流,牙没少掉吧?” 申屠福今天本就吃了大亏,智商理智双双下线,此时又被这么一刺激,怒火攻心之下就要放几句狠话。 申屠极没再给陈九抓把柄的机会,挥挥手示意侄子闭嘴。 他望着少年,轻笑道:“哈哈,无妨。山不转水转,咱们总有再会时。” 清楚许多秘闻的申屠极,知道陈九是在故意气他们伯侄俩,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少年将来总要去西北一趟,滨阳城是必经之地, 专机也好,民航也罢,只要经过滨阳城上方领空,申屠极有一万种方法将其拦截下来。 除非陈九怂到一种境界,选择兜个大弯子绕路而行。 但申屠极知道,陈九不是这种人。 甚至于以他的性格来讲,非但不会躲,反而会光明正大的踏足滨阳城,直面所有敌意。 第205章 机会,眉目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大陆简史·批注版。 申屠极从始至终没有看陈曦哪怕一眼,但他一直在等。 等陈曦站出来,缓和局面。 就算你管不住陈九这个无法无天的侄子,可站出来和和稀泥,让我申屠家跌到土里的面子、再捡起来几分,这总该能做到吧? 但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心下打定主意拒不插手的陈曦。 二人渐行渐远,陈曦冷眼旁观,心境古井不波。 陈九默默望着这一幕,缓步走到他身前,面露苦笑道:“二叔,我似乎又给你添麻烦了。” 陈曦没有接话,换言微笑道:“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你们小孩子自己去解决,与我无关。只是申屠极……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刚才应该给他留几分颜面的。毕竟将来……” 他没再说下去,提也不提所谓麻烦。 陈九不以为意道:“我倒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就是二叔你,北方那座工业基地的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陈曦终于接茬道:“那个项目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不以个人主观情感意志为转移。” “不止仁安城,对滨阳城来讲同样如此。” “如果放在半年前、刚开始推进的时候,申屠极真有可能因此大发雷霆,项目就此夭折,但现在绝对不会。” 陈九回道:“阎王好办小鬼难缠,他手底下人十有八九会偷偷摸摸捣点乱。” 陈曦说道:“放心,我能处理,你注意好束芯那边就行。说老实话,你今天有些过于强势,不该让束芯就这样离开,总得给个交代才是。” “借用你刚才的那句话,阎王好办小鬼难缠,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敢明面上对付你,但暗地里可能会去针对束芯。并且随着录音的播放,双方之间再无回旋余地,束家很难再插手这个项目。” 兜了半天圈子,终究是应在束芯身上。 陈九望着男人沉默了会。 良久之后。 他轻笑两声,意味深长道:“哈哈,您才是那个老江湖,我这点儿小心思,被您看得一清二楚。” 陈曦没有接话,满脸乐呵呵表情。 旁人有些懵圈,没搞懂这叔侄俩在打什么机锋,尤其是陈流儿。 束正眼神异样,隐约琢磨出点东西,但不敢肯定。 在陈九的强插一脚下,束家跟申屠家彻底反目,别说再去北方喝口汤,保住现有的蛋糕不被针对就谢天谢地了。 他对此早有预料,并且计划好备用方案。 只是没想到自家二叔竟如此了解自己,从头旁观到尾,不发一言,任由事情恶化,任由自己唱独角戏,甚至还有亮明旗帜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意思。 陈九原本还想着陈曦能站出来跟自己打擂台,好好斗上一场,自己最后再亮出底牌,既还清陈曦的人情,也能顺势掌握整件事情的主动权。 思绪流转间,陈九开口道:“以退为进,让我这人情欠的是越来越重,还是您高明呀。不过二叔,您就真不怕我来翻脸不认人那一套,只管杀不管埋?” 陈曦微笑道:“如果你是那种人,那二叔认了。” 陈九砸吧砸吧嘴,点头道:“行吧。您赌赢了。” 说着他朝远处招招手,喊道:“程峰。” —— 前段时间陈九曾往西北打过一通电话,当时程五在战场上,陈九也就没啰嗦太多,简明扼要说清自己的诉求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外甥难得开金口,程五这个做舅舅的,自然尽力去办。 以程家对西北的掌控力,想做点什么、想查点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很快就有了眉目。但碍于仁安城的监听,程五没敢直接联系陈九,而是拜托程峰在今天的会议上,当面与陈九讲清楚。 因此午宴开始时,程峰就在找陈九。 后来陈九跟申屠福的矛盾愈演愈烈,程峰才发现陈九的踪迹,但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没有出手的意思。 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他贸然前去插手,有些过于跌份。 程峰不是担心跌自己的份,而是怕别人说陈九仗势欺人。 眼下听到小少爷的呼喊,他才放心走过去。 一袭苍绿军装,眼神锐利如雄鹰,皮肤黝黑身材魁梧高大,仿佛铁门般厚实,往众人眼跟前一站带起大片阴影,压迫感十足。 陈九率先开口问道:“仁安城北方那座工业基地,意在西北,这事儿你知道么。” 程峰没有犹豫,说道:“嗯,有所耳闻,漠城办公厅和总装备部的同僚在负责,都是五哥的老部下,但亦有人持反对态度,觉得再开辟一条全新供应链出来,会触怒到安天城,进而催生出某些难以估量的后果。” 陈九点头道:“我外公那边是什么态度。” 程峰笑道:“老将军向来不过问这些小事,多年来一直如此,只看最终结果。” 陈九思索片刻,说道:“回去让漠城给申屠家施压,整个项目的推进必须得有束家一份,蛋糕重新分配,二叔占一半,束家三成,申屠家两成。束家前期亏欠的投资金额,按比例补上。” 程峰面色有些为难,说道:“申屠家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妥协,毕竟走得是滨阳城的渠道,绕路而行的话,太不划算。” 陈九应声道:“我知道,所以给他们留了两成买路钱,还不够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懒得和他们讨价还价,就按照这个份额定。” “倘若申屠家有异议,漠城大可以屯兵边界施压,阻断和滨阳城的所有贸易往来,仁安这边亦会同时动作起来,配合你们。大不了就杀一批阻挠者,以儆效尤。” 程峰皱眉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安天城那边恐怕不会坐视不理。” 陈九摆手道:“自家的买卖,关他安天城什么事?手若伸得太长,直接斩掉。” “更何况我将来总是要去一趟西北,滨阳城是必经之地,不提前整治他们一顿狠的,我怕到时候会生变故。” “回去记得和外公讲清楚,就说这是我的意思。” 程峰想了想,点头道:“好,明白了。” 眼见陈九三言两语便敲定了这么大一个项目,除了陈曦之外,其余人皆被震惊到,尤其是程峰那言听计从的态度。 西北何时这么好讲话了? 还是说他陈九的能量太大,大到足以影响那位程老将军的意志。 陈流儿满脸复杂之色,此刻终于理解父亲先前那番话的含义。 把握好人性,比什么都重要。 —— 这里面的曲折弯绕旁人可能不太了解,但程峰心里门清。 西北真正能当家做主的人有两个半,程开合夫妇自然没得说,一言九鼎,剩下那半个则是程五。 偏偏这三个人对陈九的态度,都是宠溺到极致,这其中既有愧对他母亲程清的因素在,也有对陈九本身的看重。 当初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才至陆地便差点杀了自己亲爹陈落复仇,又在短短几年间晋入大师境界,仅凭这两点,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因此程家对陈九的态度,与陈曦无二,你越作越好,闹得越大越好,然后我再站出来给你擦屁股,一来二去,天大人情就此产生。 陈曦就是凭借这一点,成功掌握住那座工业基地的主导权,独占一半。 要知道在陈九原本的计划中,是要培养束家当自己的代言人,束正若不愿意,那就退位让贤,交给束芯负责。同时逼迫陈曦、申屠极各退一步,老老实实从旁辅助。 但现在为了还陈曦人情,只好自己退出角逐。 —— 两方已经达成一致,程峰步入正题道:“九少爷,有些话我想单独……” 说着他扫了眼众人,欲言又止。 撵人的意味很明显。 陈曦率先出声道:“事情圆满解决,我去趟老爷子那边,你们慢慢聊。” 程峰微笑点头示意。 陈流儿等人同时跟着陈曦离开。 陈庭、寒露、陈边铭几人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陈九哪怕一眼。 几人本就有些怵这个说动手就动手、压根不管对方是谁的疯子,现在知晓他在西北同样拥有极重的话语权后,更不敢再去招惹。 倒是束正,峰回路转之下,被这天大的意外惊喜砸得有些昏头,眼神恍惚至极。 我本来只想在北方捞口汤喝,为此不惜赞同陈曦的联姻招数。 可谁曾想,莫名其妙的跟申屠极闹翻之后,我他妈还成了庄家? 妇人轻轻推了丈夫一把,示意他识相点,先离开再说。 束正回过神,下意识望向少年,想要开口说点感谢的话,但又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自己刚才还跟人家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呢,结果转头反而受了对方一个天大人情,推都推不掉。 嘴唇蠕动间,束正最终还是把想说得话给憋回去大半,讪讪一笑道:“九少爷,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饭,面谈。” 陈九半开玩笑道:“之前跟你说,你想要的名利,我都能给,你满脸不信邪的样子。怎么着,现在信了吧?” 面对少年的调侃,束正老脸一红道:“谁能想到您是动真格的。” 陈九微笑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束总深陷其中,有些着相了。不必感激我什么,是束芯为你家争取到的这个机会。” 第206章 东海,西北 “试错有时需要付出昂贵代价,可能是经济上的损失,也可能是时间、精神上的损失。” ——大陆简史·批注版。 得,想我束正纵横商界三十余载,到头来竟还是吃了女儿的功利? 他略显尴尬道:“呃……嗯,那让芯儿请你吃饭,我去老爷子那边。” 陈九点点头,没再挽留。 他固然自负,但也知晓一句话:出来混总得讲个势力背景。 有大树可以靠自然好,可如果自己有机会成为一棵大树呢? 陈九更倾向于后者,为他人遮蔽风雨、带来荫凉。 束芯、赵传久、王遵新、李安之,甚至是钟山、陆平等人,都在陈九的计划内。 每碰到一次机会,就会扶持起来一批人。 眼下便是这样,虽然没能把束芯推到前台,但事情交给束正同样可以,肉烂在锅里。 先让他把前期的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给干掉,后期再视情况而定,看看要不要扶持束芯起来接管全局。 —— 束正离开之后,三步作两步快速走至陈曦身旁,低声询问道:“老弟,你家九少爷这究竟几个意思?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陈流儿等人自觉退去。 陈曦轻声道:“字面意思。我想驱虎吞狼,九儿要赢家通吃。倚仗有两点,或者说一点,就是他在仁安城、以及西北的话语权,极重。尤其是后者,比我要重的多。” “这种情况,九儿可以随意整合资源、调动人脉,谁吃肉,谁喝汤,还不是他自个儿说了算?” “我的优势则在于之前、以及今天不计代价的投资上,九儿自觉欠我人情,所以刚才退开一步,让我顶上。” “但过往所有人情,也都就此两相抵消。” “包括落阳镇在内的那场刺杀,他同样没办法再往我头上算,尽管本来就跟我没关系。” 束正皱眉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他早就计划好了所有事情,有的放矢?” 陈曦笑着反问道:“要不然呢?哪有那么多错打错着的巧合存在。” “你们呀,嗨,别说你们了,就说陈家内部,都太过低估九儿了。不是指武道方面,而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继续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九儿自从来到陆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未做过无用功。” “而且不妨告诉你,他这会儿大概在想,将来要找个什么由头拿掉你,让束芯上位呢,以此来制衡我。” 束正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不会吧?” 陈曦笑道:“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你束正跟我是一条船上的战友?换做是你,你能放心么?相较之下,芯儿就容易掌控得多。更别提今天发生的这茬事,束芯丫头以后恐怕就唯他马首是瞻咯。” 束正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神情变幻莫测。 陈曦安抚道:“不用太过担心。兄弟倪于墙,外御其侮,九儿终归还是咱们陈家自己人,将来无论谁执掌大权,束家都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还有半句话他藏在心里没点透:无论怎么说,束芯都是你亲生女儿,肉烂在锅里,你有什么好怕的? 束正沉默片刻,点头道:“明白了。我既不需要和你做切割保持中立,也不需要拒绝陈九的好意避嫌,只要不干涉芯儿的选择就行。” “是这个道理。” —— 另一边,程峰说道:“九少爷,上次您拜托五哥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陈九下意识望了眼大厅,很快收回视线,点头道:“说说看。” 程峰附耳低声道:“他曾在西北……” …… 听完之后,陈九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面无表情。 心下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时间分秒流逝。 就在程峰安静等待时,陈九忽然开口道:“知道了。一定要封锁住这个消息,保密。” “明白。” —— 此行目的已然达到,程峰想再聊点题外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面色显得有些犹豫。 陈九笑道:“有话直说,藏藏掖掖不是你程家人的性格。” 闻言,程峰爽朗一笑道:“倒也对。那我就直说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九少爷你的境界。” “西北有自己的情报网,最近四年大部分都集中在仁安城,得到的消息是您成功步入大师境。” “可今天近距离接触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金刚体魄固然强横,但却感受不到您内腑气海波动。倘若拿西海隐匿秘术解释,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毕竟像我们这些在战场上生里来、死里去的武夫,直觉都异常敏锐,不至于发现不了半点端倪。” 陈九没有敷衍的意思,正欲回答,但余光扫到的一个人,又让他止住话头。 程峰扭头望去,心下瞬间了然。 东海王家人。 十几年前曾招了位陈姓上门女婿,教书先生是其主业,偶尔也去海边打个渔。 后来,生生活剥一条蛟龙。 再后来,独身镇压东海千里防线,名声响彻大陆,天人亦侧目。 来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普通棕色制服,脸庞圆润目光和善。 待到他走近,陈九率先出声道:“王为先生对吧?东海镇守府的入幕之宾,顾委会主任级委员,享受副城主待遇,曾经给我爹当过助理。四年前于甲板上发生变故时,你也在,对吧?” 听着少年如数家珍般的介绍,王为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满脸真挚道:“九少爷好记性,过目不忘。” 陈九摇头道:“没那么夸张。只是在你们抵达仁安城之前,我们家老爷子给了我一份来宾名单,以及详尽资料,我多看了几眼,当时就觉得你有些面熟,然后才对上号。” 王为客客气气道:“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 陈九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客气,我父亲对你的评价很高,亦把你当作亲信,那在我这里,你也算半个自己人,有话直说,是不是我爹有什么话托你代为转达?” 王为没直接回答,先询问一句道:“没打扰到您跟程峰将军的谈话吧?” 陈九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笑道:“他不是外人,可以听,你直说就好。” 王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陈落大人的确有话交代给我,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您独处。” “他说东海最近几年局面趋于稳定,让您不用担忧,顺便让我问问您的近况。” 陈九淡淡道:“一切顺利。” 这让拿出纸笔出来的记录的王为有些傻眼,他不死心的追问道:“还有么?” 陈九耸耸肩,随意道:“没了啊。” 王为眼珠子转了几圈,小心翼翼道:“您是不是还在怪罪陈落大人今天没能亲自前来?” “其实这真怪不得陈大人,东海局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据可靠消息说,墨鳞族最近可能会从沿岸登陆,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以此来掠夺人口资源。深渊海兽们同时蠢蠢欲动,给墨鳞族打配合。” 陈九气笑道:“我有什么可怪罪的。这套说辞谁教的你,画蛇添足了知道么?” “首先,陈落身上的担子很重,怎可以因为一些儿女私情,而耽误掉正事?况且以后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 “其次,你们东海王家是不是没人站出来扛大旗了,怎么啥啥都指着陈落这么个外姓人?” “第三,我那位后妈王凌,肯定在里面捣鬼了吧?就算陈落有心抽身前来,她也死乞白赖的拦着不让。” 话说得有些难听,但王为只是尴尬一笑,没有反驳的意思。 因为事实正如陈九所猜测的那样,陈落本来是打算亲自前往的,可由于记恨四年前的那件事,王凌愣是不松口,死活没让丈夫来。 还经常拿,我不想看你再挨亲儿子一刀这种话来说事儿。 哪怕强大如陈落,在碰上自家母老虎发威时,也没有分毫办法,况且东南沿岸最近确实离不开人。 陈九接着道:“你家陈大人之所以让你前来问问我的近况,无非是担忧我在陈家有没有受到排挤、欺压,他好记录在案,以后算总账。你只需回他刚才这四个字,一切顺利,他就明白、并且安心了。” 王为挠挠头说道:“行吧,我一定代为传达,那就不打扰您二位谈事了。” “嗯。” 插曲过后,陈九续上之前的话题,望向程峰说道:“红楼的地下城知道吧?” 程峰点头道:“当然,挖空整座山脉而打造出的地下空间,再配合上袁林的空间之力,搬山倒海,堪称一方大世界,三千小世界。” 陈九说道:“嗯,最底下那层是牢笼。我出关前,曾邀战二十三位巅峰一品,成功晋入大师境的同时,内腑气海也因此毁灭殆尽,正在缓慢恢复中,旁人很难看出玄机。” 程峰眼前一亮,由衷赞叹道:“了不起。” 投身战场之上,无论你境界多高,都很容易死,比如程五的那几位兄长。 但同样经常出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况,在杀伐中不断攀升境界,一往无前。 比如程五,以及程峰。 对于后者来讲,武道境界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被他越境而杀的天才何尝少过? 但“不自量力”追求极限的人,程峰就很欣赏,这种境地下磨炼出的武夫,往往会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现在越发期待少年将来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最好先去一趟西北,趁着老爷子虎威尚存,二者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了却掉当年那些恩怨,再名扬大陆。 至于说程开合会不会输,乃至于死…… 程峰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西北,程开合就是神,无人可与之匹敌的神。 他曾一夫当关,镇压流寇十万余。 也曾率领部众,扩张西北版图三千里,所到之处无论兽族墨鳞、亦或天人,皆退避三舍。 第207章 杀掉 “贫富差距古往今来一直存在,演变到最后会转化为阶级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动乱就此产生。所以要编出一套大义凛然的理论来蒙蔽中底层人,听着可能有些卑鄙,但出发点一定是好的。” ——大陆简史·批注版。 望着神采奕奕的程峰,陈九打趣道:“想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程峰爽朗一笑道:“在想未来。人至中年,我才渐渐体会到老将军当年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说:每每看到大陆上有新鲜血液灌入,我都会感到异常欣慰。” 陈九一针见血道:“居安思危,老人家还是高瞻远瞩的。行了,我去爷爷那边转转,打个招呼,你忙你的去。” “好。” —— 说是去陈寸心那边,其实少年准备先去找陈起聊聊。 北方那座工业基地,从立项规划到具体实施,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由陈曦来推动,但章程总归是城主府那边限定好,第三方监察人员同样如此,基本都是陈起的亲信。 陈九今天一棍子下去打乱所有人的计划,哪怕陈起那边可能并不太在意,毕竟他不是既得利益者,但自己总要去给个解释,以表尊重态度。 视线之内,陈起正在跟某位熟识之人聊天,笑容满面。 陈九朝他走去。 才迈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浑身肌肉紧绷,才恢复些许的内腑气海极速流转。 身后,有人。 直觉告诉他,自己被盯上了。 上次被人不知不觉的靠近,得追溯到几天前的夜里,米克不合规矩早早来到仁安城,只为打陈九个措手不及,以此试探。 一名大宗师刻意隐藏踪迹、消匿气息之下,除非近身,否则哪怕同境之人都很难察觉到端倪。 因此陈九那天其实并未提前发现米克的存在,只是六感心觉告诉他,自己可能被盯上了,如芒在背。 恰似此刻。 —— 陈九背后站着位青年男子,衣着普通面容更普通,双眸却极其明亮,恍若朝阳。 在少年停下脚步的瞬间,男子轻咦一声,面色古怪随之而停,与其相距大概一步之遥。 看着背对自己的少年,男子有心想拍拍他的肩膀,作弄他一下。 场中央的陈寸心似有所觉,目光移向这边,遥遥瞥了一眼。 米克同样如此。 青年男子就此熄灭所有心思。 他略微犹豫,轻声开口道:“你好,择欢少爷。” 少年缓缓转身。 在看到来人的刹那,心中瞬间明悟。 陈九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你好。天一先生。” 来人怔了怔,旋即莞尔一笑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陈九摇摇头,回道:“不算早,也就刚才。头些时候爷爷给过我一份你的资料,没有照片,只有基本信息。” “但他说你未必会来。” “因此我之前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想想,之前锁定我的那几道陌生气息,其中就有你一个。” 天一点点头说道:“原本是准备来的。” 他指了指头顶,继续道:“四年前你初至陆地时,天上曾开过一场会议,你是引子,所以就比较好奇,想亲自来看看你。” “后来又有些后悔,害怕袁林那个疯子不管不顾地出手,把我肉身留在仁安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犹豫再三,没给陈寸心、以及内阁准话。” “但后来转念一想,我又不是什么弱鸡,对吧?尽管被这副肉身束缚住,可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来看,好歹也是大宗师境界,我怕个嘚?” 陈九瞥了眼场间众人,说道:“那么多‘人质‘在这里待着,袁林哪怕再疯,也不会选择于此刻大打出手。不过会议结束之后,你回去路上,那可就未必了。” 天一笑容灿烂道:“没事儿,我想好对策了,到时候跟着凌家那丫头一块走。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围杀吧?她家老爷子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 陈九哦了声,不咸不淡道:“现在看也看过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门道?” 天一指着他,点头说道:“有得。比如说你的大师境,徒有其表,内腑气海千疮百孔,烂得一塌糊涂。或者说之前就被彻底摧毁掉,现如今正在缓慢修复中?” 陈九砸吧砸吧嘴,有些吃味道:“你们这种纯粹的生命能量体,哪怕是附着在人类身上之后,对气感的把握依旧那么灵犀,真是令人心生厌恶呐。” 天一笑眯眯道:“我懂我懂,毕竟没谁喜欢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嘛。” “就像刚才,我因为被你察觉到端倪,同样很不开心。本来还想着突然拍拍你,吓唬你一下呢。” “哎,我也没流露出敌意、关注之类的情绪啊,气息同样隐藏的很好。” 陈九半真半假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直觉。直觉告诉我,自己被某种恐怖的存在盯上了。” 天一反问道:“直觉?是六感中的意吧?” 被拆穿的陈九轻笑道:“呵呵,你功课做得倒挺足。” 天一面露赞赏之色,却用他之前的话回道:“何其敏锐的心觉,真令人心生厌恶呐。” 陈九反问道:“你是人?” “呃……” 天一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道:“我应该算是人类吧?至少现在肯定算。因为我心向人族嘛。” “好了,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天一,天下第一的天,天下第一的一。年龄未知,性别未知,嗯……目前是男人。爱好吃喝玩乐打架。至于理想嘛……” 天一稍作停顿,伸出右手,满脸和煦笑容道:“世界和平。” “呵呵,”陈九冷笑两声,没有去握他的手,阴阳怪气道:“第一个投奔人类的天人,确实可以称之为天下第一。” “你们这些穹顶之上的存在,难道没有叛徒的概念么?” “在大陆,叛国可是死罪。” 对于少年的冷嘲热讽,天一并不在意。 他摊开手,满脸无所谓道:“天人并没有国、家的概念,嗯……立场,阵营可能会有,因为理念不同嘛,天人内部亦有分歧争吵存在。” “总之在我看来,人类是一个拥有无限未来、潜能的种族,值得平等对待,而不是豢养研究,或是赶尽杀绝。” 陈九面容冷淡,嗤笑道:“呵呵,来人间几百年,别的没学会,伪善两个字倒是被你琢磨的明明白白,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天一反问道:“但行好事,皆为布施。谁也不能否认,我给人族做出过许多巨大贡献,不是么?” 陈九不屑一顾道:“领先人类数个文明的天人,也信奉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了?” “倘若功过能相抵,那是不是我每次杀完人,再救两个,就算抵消罪孽了?” 天一面露愁容道:“你可真够偏激的,活脱脱一个小愤青。” 陈九凝视着他,淡淡道:“住相布施,心意不定。因此冠冕堂皇的话在我这里少说,你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自己心知肚明。” 天一默然无语。 隔了好一会儿。 他悠悠长叹一声,说道:“哎,早上开会时,听到你那番独到见解,我还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可现在看来,你口中所谓的平等尊重,不过是博取声望的手段罢了。” “本质上来讲,你与那些尸位素餐的掌权者们,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总喜欢用最大恶意来揣度他人。” 陈九平静道:“我懒得与你做口舌之争。当初你等裹挟阴影降临地球,给人族带来长达百年的无尽黑暗,杀戮恐惧如潮水般蔓延,神州因此陆沉,生灵涂炭血染千里。” 他顿了顿,沉声道:“这个仇,有人会忘,我不会。” “有人愿妥协,我不愿。” 天一目光流转不停,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此时此刻此间,我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你面前。” “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来便是,我接着。” 陈九眉头高挑,脸色略带几丝愠怒之意,反问道:“你以为我不敢?” 天一微笑道:“事先说好,我没有半点激将你的意思。” “但讲老实话,在我的判断里,你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去干蠢事。” “同时……” “目前的你,似乎没这个能力。” “可我又蛮想见识见识西海秘术的。” “要不您给个面子,冲动一下呗?” “这样我也好有理由,跟择欢少爷您,过两招。” 言语中的挑衅意味越来越浓,陈九却突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人类从来没有忘记过被黑暗支配的恐惧,被尔等逼入地下的屈辱。因此厚积薄发,用了百余年时间撕碎阴霾,得以重返陆地,最终迎回光明。” 天一挠挠头,有些好奇道:“没听懂,啥意思?跟咱们这会儿的聊天有关系吗?” 陈九笑着道:“当然有。我铭记耻辱,破除心魔,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全凭对过往的执念。” “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优越感十足的天人,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天一轻眯起眼,悄悄退后两步。 陈某、陆平、钟山、程峰,以及去而复返的陈沉等人,正呈合围之势朝这边靠近过来。 陈九以拳击掌,残酷一笑道:“那就是被人类杀掉的天人,同样不少啊!” 第208章 天一 “我曾问过某人一个问题:如果说一个人的血,可以解掉一百个人的毒,那么要不要牺牲这个人?”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要。” “我又问他:如果要牺牲的人是你呢?” “他就此沉默。” ——大陆简史·批注版。 诚如天一所言,任何团队内部,哪怕首领威望再高,都无法阻止不同意见的产生。 因为每个个体都有其独特的经历,独到的见解,独立的人格。 思想上的碰撞,从未停止过。 当初在刚降临地球时,就该如何处理原住民——人类这件事上,这些以纯粹能量体形式存在的高等文明,很少能达成一致。 有些天人要杀绝人类,斩草除根。 有些天人要如同圈养牲畜那般,把人类关禁起来,慢慢观察着看。 有些天人则觉得地球是个极其无聊、毫无新意的地方,要随手毁掉。 同样,亦有一部分天人主张怀柔政策,觉得大家可以秉承合作共赢的原则,跟人类和平共处。 最终,那位序列号在天人中排名最高的存在,选择综合各方意见,先打打看。 把人类打服再说。 再后来,濒临绝境的人类享受到进化带来的福利,催生出各式各样强大的能力,强横的体魄。 一时间,群雄并出,星光闪耀。 由那位半神带领,人族团结一心反攻回陆地,结束了长达百年的地下生活,撕碎黑暗见证黎明。 象征和平的‘向阳条约‘就此签订。 人类的进化,在天人的预估范围内。 但进化到如此强大的地步,不在。 有能力让天人彻底涅灭,同样不在。 被迫妥协签订向阳条约,更不在。 之后,那位序列号排名第一的天人统领,痛定思痛下决定放开所有禁制,让麾下大部分天人潜入下界,默默观察人间的一举一动。 师夷长技以制夷。 处在侵略者阵营中的天人们当然不理解这个决定。 在它们的固有观念里,人类与蝼蚁无二。 只是在进化过程中出现了些许变故,而使蝼蚁生出尖牙利爪,侥幸能伤到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再研究点‘铠甲‘出来便是,让人类彻底死心。 至于去向他们学习么? 但那位统领铁了心的要推进这件事,在其无上威严下,众多天人哪怕再不情愿,也都纷纷降临人间。 这其中,有一部分存在是暗中窃喜的。 在它们的认知里,自己虽然在战争期间,给人类制造了无数灾难,但总归只是执行命令而已。本质上,还是愿意跟人类和平共处的。 陆地很大,人很多,天人们的降临并未给人间造成什么波澜,很轻易的便找到宿主,悄然落地生根,坐看潮起潮落。 又是百余年过去,当初七个不愿八个不忿的天人们,渐渐喜欢上了‘为人‘的感觉。 酸甜苦辣,七情六欲,无不让它们沉醉其中。 主张和平共处的那批天人,越发坚定心中想法。 合作吧。 双赢。 意念由此起,传回穹顶之上。 那位统领给出的答复却很令人失望。 当时它的原话是:人类暂时还没有同我等平起平坐的资格。 既然上面行不通,那该如何是好? 也好办,改换门庭投靠人类呗。 天一,便是其中的领头者,或者说使者。 大概两百年前,天一找到当时人族的领袖,信誓旦旦的说出那句:我们合作吧。 在场所有人皆震惊不已。 反应过来之后,争论就此产生,围绕此议题,大大小小开了近百个会议。 有人觉得不行,这是与虎谋皮,谁知道天一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别搞到最后反被虎吃。 有人附议,说其言之有理,天一十有八九是穹顶那位派来的间谍,不可轻信。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人类发展到现在,难道连区区一个天人的投奔都不敢接收么?它若有异心,直接杀了便是。 更何况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旦成功归化天一,那将会造成怎样的深远影响? 化敌为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但归化高等文明中的存在,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开了这个口子,那批有心与人类和平共处、但又举棋不定害怕追责报复的天人们,自然能看到我等的胸襟、格局,以解除它们的后顾之忧。 每多投靠过来一名天人,都是对穹顶之上那位存在的削弱。 何乐而不为? 就算退一万步说,只有天一一人愿意投奔过来,那不还是等于我们白捡一个高端战力? 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此话一出,深得许多人心的同时,也很快招致某些人的强烈反对。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 天人对地球的入侵,不同于过往人类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那种毁灭性,是前所未有的。 几百年前人类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打,最惨烈的一次,死了至多八千万人。 可天人的侵略呢? 差点把人类灭族灭种! 上百亿人口,十不存一! 血染万里生灵涂炭! 七块大陆被打碎殆尽! 此等血海深仇之下,还谈什么妥协、包容、归化? 这些词汇,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未免显得有些太过苍白。 揭不过去的! 倘若今天真如你们所言,拿天一等人只是单纯执行命令、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对人类出手来做幌子、安慰自己,进而开这个头,那么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当初死去的几十亿同胞性命,同样无法接受。 在神明带领下,浴血奋战、勇于牺牲的先辈英烈们,更无法接受。 说完之后,那位大佬怒极之下直接拂袖离场,会议不欢而散。 从这天往后,会议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再不见谈笑风生,各个面沉似水。 直到某天。 有人站出来打圆场道:高等文明制造的既定罪恶事实早已发生,包括天一等人在内,这点无可辩驳。 恶劣影响同样深远,我无法原谅这批天人的所作所为,更别提接纳它们。 可这个世界,终归是向前走得不是么? 我们执掌大陆权柄,同样也要往前看啊。 过往的耻辱必须铭记,尊重历史,尊重先辈,尊重自己。 但若因为个人情绪的不稳定,丢掉大局观,进而心生偏见,导致大陆利益受损,岂不是舍本逐末? 而就目前情况来看,理智客观分析一下,天一的投奔,利远远大于弊。 更何况…… 当初神明逝世前、创办星空学院的时候,不是丢下过一句校训吗? 星空之下,有教无类。 难道诸位都忘了么? 那位老人家,有可能早就推断出今天这个局面,因此才留下这句话,让我等少些心理负担。 有人冷冰冰道:也有可能是老人家压根没想过、自己的后辈竟然会如此大胆、如此不知耻辱,妄图收留人族的生死大敌,沆瀣一气! 话说到这里,又聊死了。 百般争论之下,这个会一直从年初开到年末,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 有人觉得,得不出结论的会议,只会凭白浪费宝贵时间,更损害彼此之间的情谊。 不如直接采取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别扯什么大道理。 众人纷纷赞同。 星空学院十姓世家,外加内阁。 共十一票。 有三家主动弃权,还剩八票。 首轮之后,票数来到四比四。 时任凌家掌门人的某位大佬,万般纠结犹豫之下,最终选择撤回自己的弃权,并投出那足以载入史册的决定性一票。 赞同。 天一从此划归到人类阵营中。 条件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亮明身份在公众视野中出现,以免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二:随时配合星空学院的科学研究,必要时,需彻底剥离一部分本源能量出来。 三:作为人类与那批爱好和平的天人之间的沟通桥梁,需要尽自己最大努力,说服更多的同类加入人类阵营。 四:将天人内部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核心问题有两个,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作为回报,人类给了天一一个合法的身份:星空学院客座教授,得以光明正大行走人间,待遇媲美内阁委员。 如遇有关天人的政务时,天一有权参会,并同时拥有建议权、投票权。 与此同时,又给天一找了个大宗师体魄,供它重新附身。 往后百年里,投出关键性一票的凌家自觉惹怒到太多人,害怕某些势力会引导舆论民心,以此来攻讦自己,便悄然隐退至幕后,保持低调。 天一则异常活跃,不过仅限于中高层,内部流转消息,普通人从未知晓它的存在。 它一边配合星空学院做能量深入剖析、复制的同时,一边招募其他伙伴加入人类阵营,并以其高等文明的知识储备,来帮助安天城进行生物进化领域方面的研究。 但双方之间的提防之心,从未少过。 天一害怕人类进化的太快,导致自己沦为任人宰割的附庸,因此尽管它看起来很配合,实际上却藏掖了许多东西,甚至暗地里跟穹顶之上还有联系。 人类害怕天一的投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奔着做双面间谍而来。所以真正的隐秘、或者说涉及到命脉的地方,从来不给天一窥全貌的机会。 天一对这些隔阂猜忌一清二楚,但从来不在乎。 它的想法很简单。 一桩平平无奇的交易,谁认真谁就输了。 天上的统领让我们下来研究人类的进化历程,突变速度为何这么快,以此来观照己身,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有益结论。 可不亲身接触,你研究个屁? 那还不如干脆点,直接投奔人类,近水楼台先得月。 万一真让我琢磨出点什么门道…… 那还有你人类什么事儿? 还有你穹顶什么事儿? 都得臣服于我。 它卡在一级文明,已经太久太久。 久到必须冒着天大风险来另辟蹊径。 第209章 杀了它 “崇高的道德标准,应该是建立在丰衣足食的基础上。人家自己日子都过得不好,你还扯什么无私奉献?” ——大陆简史·批注版。 程峰、陆平等人缓步逼近,合围之势渐成。 远处的凌悦宁眼角微跳,皱眉道:“陈老,您不管管?” 陈寸心反问道:“管什么?他们不是小孩子,你凌悦宁同样不是。你们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同样要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 潜意思很明显,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会袖手旁观,一视同仁。 凌悦宁沉默了会,轻声道:“明白了。” 她转身离去。 —— 天一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你认真的?” 陈九没有直接作答,自顾自说道:“天人作为以纯粹能量体形式的存在,遨游宇宙不死不灭,可一旦附身至人类身上,便有了弱点,足以致命。” “近些年来亦有天人被击杀的案例,但与六百年前不同,现如今的你们,似乎拥有了‘复生‘的能力?” “大概是穹顶之上的那位,研究出什么新花样了吧?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备份‘?” 天一沉默不语。 因为被猜中,所以沉默。 陈九笑意盈盈,接着道:“现在我很好奇,背叛了天人阵营的你,如果在今天死去,还有没有能力复生?” 天一扫视众人一圈,淡漠道:“有本事在我脱离躯壳、回归本源之前瞬杀我的,场间仅一人而已。” 陈九玩笑道:“我爷爷跟米克加起来,为那个‘一‘?” 天一轻笑两声道:“呵呵,又让你猜准了。不过我敢打赌,后者绝不会动手。” 陈某等人渐渐聚集到陈九身后,目光火热。 少年头也不回道:“那退而求其次,就让你把肉身留在这里如何?” 没等天一回话,有道悦耳女声突然传来。 “不如何。” 话音落,人至。 满头大波浪金发的凌悦宁脚踩高跟鞋,踢踏而来。 她直视着陈九,背朝天一,如宝石般璀璨的深蓝色双眸中,写满严肃。 “九少爷,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吧,别再妄为下去。” 陈九眉头高挑,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管这叫妄为?凌悦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场!” 隔着凌悦宁,天一平静道:“陈九,你知道我的归顺,给人类带来了什么吗?” 陈九颔首道:“当然。比方说人类在光能转化方面的研究,在你加入星空学院之前,实际运用场景中,有效利用率从未超过一半。后来正是由于你的帮助,才使这个数值呈倍增状态。” “再比方说生物进化领域,基因药剂之所以能面世,你天一同样功不可没。要不是你甘愿贡献出自己的本源力量,供那些科学家进行深入剖析研究,人类最起码还要走上百年的弯路。” “更别提你还招揽了不少同伴加入人类阵营,正面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可是……” 陈九话锋一转,一字一顿道:“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你今天在这里蹦跶的理由。天人,该死。” 天一重复着先前的话,强调道:“你太偏激了。” 陈九平静道:“我也用刚才的话来回你,若功过能相抵,那我今天杀掉你之后,自会去做点好事来弥补罪孽。” 凌悦宁瞥了眼他身后跃跃欲试的陈沉,面色凝重道:“陈九,世间大小道理你都懂,今天我懒得再赘述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以后还要不要出仁安城?” 仁安城是你陈九的地盘,你当然可以仗着陈寸心的纵容而肆意妄为,可你将来有没有出城的那天? 陈九嗤之以鼻道:“呵,少跟我上纲上线。你们星空学院十姓世家、以及安天城内阁要妥协,要保天一,我可以理解。但你们的意志,何时能代表整个人间了?” “当年便是如此,否则不会召开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争论不休。若不是你家老祖宗临时反悔,投出赞成票,敢于人间露面的天人早已死绝!哪至于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出来蹦跶!” 凌悦宁黛眉深蹙,寒声道:“陈九,先辈们的共同决议,不是你能妄加评论的!” 陈九置若罔闻,继续道:“今天依旧如此。看吧。” 他遥指四周:“老爷子根本没发话,按理说程峰、陈某、陈沉等人不该响应我的杀意,可他们依然毫不犹豫选择的站到我身后。” “为什么?” “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燃着熊熊烈焰,名为‘复仇‘!” 凌悦宁面色一滞,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下意识望向场中央。 —— 因为陈九这个匹夫再生波澜,并且针对的还是那个在黎明大陆高层中讳莫如深的天一,导致众人纷纷有意识的朝那边靠近。 唯有两人相对而坐,动也不动。 陈寸心遥遥望着那边,轻声开口道:“这几届内阁都从利民角度出发,定下百年国策,主张和平,因此在对待归化天人这件事上,表现得异常温和,大有既往不咎的态势。” “现在双方眼看要打起来,你这个内阁委员真就视而不见,不动如山?” 米克微笑反问道:“大陆高层皆知您是主战派,否则当年也不会一门心思盯着天外天联络司的位置,想来一手深入敌后卧薪尝胆。现在眼看着九少爷要吃亏,您为何不借此机会出手?” 陈寸心手指轻敲,坦然一笑道:“因为要盯着你。” 盯着我么…… 米克不断摩挲着刀柄,呢喃道:“若不是碍于这狗屁委员身份,早在天一出现时,我就已经拔刀出鞘。那家伙,当年可没少屠杀人类。” 声音很轻,似在自言自语。 陈寸心脸上笑意渐浓,褶子越发深陷。 他颔首满意道:“单独给你发邀请函,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闻言,米克愣了愣,微微皱眉道:“您早就预想过当下这个局面?” 陈寸心嗯了声,说道:“当然,这是基于对九儿的了解。底线之上的事情,他极擅长妥协、取舍。可一旦涉及到那条红线,他连生死都不会在意。” 米克继续发问:“您就不怕弄巧成拙?” 陈寸心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怕。天一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地杀掉九儿。退一万步说,哪怕他真身死,那也简单,我杀了天一替其报仇。此等天经地义的事情,谁敢阻拦?” 米克轻推镜框,眼神异样道:“天一若死,所谓归化、合作,自然一笔勾销,到时您就可以名正言顺、毫无顾忌的出手杀戮人间天人。” “呵呵,小凌刚才说得不对,您哪是宠溺小辈到极致,分明是心狠到极致,亲孙子都能拿出来作饵,皆尽其用呐。” 陈寸心摇摇头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坏,只是喜欢推演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罢了。” 米克补充道:“有可能会发生、并且是您乐于见到的情况,对吧?” “可您就真不怕,这样做会导致炸药桶提前引爆?” “穹顶之上的那位存在与人类不同,它更像是一道程序,没有丝毫感情可言,自然也没有叛徒的概念。” “所以它能容忍天一等人投奔大陆。” “但是,它未必能容忍您大开杀戒。” 陈寸心还是之前那句话,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他顿了顿,脸上罕见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我等身居高位引领大陆前行,对局势都应该有个基本判断,战争迟早会开启,这不是共识么?” “既然如此,晚打不如早打,趁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尚有一战之力。除非你对下一代抱有希望,认为他们能扛起重担。” 陈寸心最近二十年做事风格越发激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后浪无法推过前浪。 他们这一代人,似乎已至巅峰? 米克没有再反驳什么,陷入沉思。 相较于陈寸心的坐镇仁安城、名扬大陆一甲子,米克也同样不差什么。 出身星空学院十姓世家,以刀入道早早晋入宗师境界,后来又被推至内阁委员的高位,站在大陆权力金字塔顶端。 而源于早年间的某些特殊经历,还使米克多了一层外人无法知晓的隐蔽身份,得以获悉许多秘闻。 正如陈寸心所断言的那样,与天人之间的战争早晚会开启。 不。 只有早、没有晚。 五百年之期将近,只差八年而已。 这个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米克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除了捡现成,别无他法。 更确切的来说,米克一直在寻觅,却都不尽人意。 新生一代,例如程五、程峰、陈落等人,尽管他们看上去都很强大,但跟米克、袁林、陈寸心、程开合这些老人比起来,仍是逊色不少。 再往下,例如凌悦宁,陈流儿等人,以及星空学院中的那些青年才俊…… 差得更多。 所谓天赋,往往需要时间来沉淀,方能兑现。 —— 不远处,凌悦宁很快收回视线,不再把希望放到米克身上。 她隐约能猜到一点真相。 大概是陈寸心的态度同孙子一样坚决,强行施压下,逼得米克不得不保持中立。 —— 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过来,这里面很多人都知晓天一的存在,但很少有人目睹过其真容。 当下得以亲见,百感交集。 诚如陈九所言那样,安天城内阁也好,十姓世家也罢,不是说他们做出的决定,就一定会得到各方拥护。 比方说归化天人这件事。 持反对意见者,亦不在少数。 第210章 功臣 “善意的谎言,是伪善者的托辞,但偏偏大部分人都吃这一套。” ——大陆简史·批注版。 当年各个地方诸侯之所以没拆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安天城有意‘归化天人‘的决定,本质上还是因为事情没落到自个儿头上,挨板子也好,吃果子也罢,都跟己方关系不大。 会议纪要通报他们看过,觉得各执一词的双方说得都挺有道理,接受天一的投诚有利有弊。 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天一生出怎样的乱子、亦或做出怎样的贡献,都会被圈定在安天城中,哪怕把时间线拉长至百年,也看不到它对地方上会产生什么深远影响。 秉承着这种观念,在过后的百年岁月里,诸侯们甚至都渐渐淡忘了天一的存在。 眼不见,心不烦。 直至今日。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容忍曾经给家园带来无尽灾难的天人、在自己面前瞎蹦跶。 屈辱历史,刻骨铭心。 只是陈九愿意不计代价的发疯,直接表明心意奔着杀人来。 涉及到底线的事情,他从不妥协。 眼下见到有出头鸟,其中很多人哪怕看不惯陈寸心,甚至双方之间有些恩怨,此刻也都选择摒弃前嫌,自发站到陈九身后,以此表明态度。 你天一,不该出现在此地。 哪怕自负如凌悦宁,在面对如此多的敌意时,也不得不低下高傲头颅,语气软化几分,示弱道:“陈九,收起杀心吧,我现在让天一离开,你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否则,我无法向老爷子交代,你等更无法向安天城、以及星空学院交代。” 最后这句话,透着浓重的威胁之意,明显是在说给其他人听。 归化天人,是星空学院和安天城的共同决议,过去你们这些诸侯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看见有人强出头,便也要站出来趁乱? 可以。 但得想清楚后果。 未等陈九回话,收到消息后立马掉头回来的申屠极堪堪赶到。 他径直走向凌悦宁,说道:“我知道诸位皆看不惯天一光明正大的现身人间,但烦请诸位先冷静冷静。” “凌教授说得没错,归化天人,是内阁和星空学院的共同决议,我等如果现在单方面撕毁条约,将会对大陆局势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 “先不说穹顶之上的那位会不会出手,只说现如今身处大陆各地天人的反扑,就不是能轻易承受的。” “徒增杀孽罢了。” “更何况历史早已证明,在归化天人这件事上,先辈们做得没错。” “以天一为首的这批天人,在转投至人类阵营之后,给大陆做出了许多重大贡献,这点无法否认,不是么?” “所以要我看呐,今天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此为止吧。” 说罢申屠极望向陈九,满脸期待之色。 根据刚才的短暂接触,他自认对陈九有些了解。 愣头青一个,认准了的事情,不管不顾怎么都要做。 所以他现在格外期待的是:臭小子,你可千万别怂,就那么一直硬刚下去。 闹得越大越好。 大到跟安天城彻底翻脸! 申屠极混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在。 在他一番旗帜鲜明的表态后,某些中立之人逐渐走到他和凌悦宁身旁,与陈九等人形成对立之势。 “申屠极城主言之有理。眼下不是胡闹的时候,当以大局为重。” 有人面色冰冷,接话道:“我等从来没想过要在今天大动干戈,只是见不得天一在这里蹦跶而已,让它滚出仁安城。” 申屠极笑了笑说道:“林主任,此言差矣。还是之前那句话,既然归化天人是内阁和星空学院的共同决定,我等又从来没在大会上提出过什么异议,那便等于默许了不是么?” “既然如此,天一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亲密的伙伴,哪有理由赶人家走呢?” “更何况……天一的邀请函,说不定是陈老爷子亲自发的,他都没发话,你们瞎急眼什么?” 凌悦宁望着申屠极,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冷笑,说道:“申屠城主,我怎么觉得您不是奔着劝和来得呢?反倒是想把某人架在火上烤,逼他不得不出手。” 说话间,她不经意的瞥了眼陈九, 少年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申屠极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道:“随凌教授怎么想,我只是站在一个客观角度上,理智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罢了。总之天一,绝对不能动,否则无异于向安天城宣战。而在陈老爷子发话前,更不能随便撵人家走。” 站在人群后面的天一挠了挠头,佯装很为难的样子说道:“哎呀呀,申屠极城主说得很有道理呢……可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人当成棋子利用了呢?果然,在搞阴谋诡计、阳谋陷阱这方面,我还得多向你们人类学习啊。” 在场的这些老狐狸,哪个拎出来不是人精,自然能听懂申屠极的弦外之音,摆明了是因为之前侄子的事情而怀恨在心,故意针对陈九,给其上眼药。 不过他说得也确实有道理。 天一肯定不能动。 可要由着他在这里蹦跶? 更不行。 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就在众人进退两难之际,天一竖起大拇指,主动开口道:“人家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你陈九是个无法无天、不计死活的疯子,你赢了,我走还不成么?” 申屠极眉头一皱,正欲开口挽回几句,但在凌悦宁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又强行给咽了回去。 点到即止。 刚才借着那股东风已经说得足够多,继续戳事下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没人再买自己账。 他心下有些失望,默默退开一步。 天一满脸微笑,面朝陈九接着道:“我本来怀揣极大诚意而来,见见你这个陈家后起之秀的同时,顺便看看能不能和你交个朋友,可你倒好,愤青偏激到极致,令人生不出半分好感。” “呵呵,就当我今儿出门没看黄历吧,认怂。不过……” 它稍作停顿,凝望着少年眼神玄奥道:“今天的事,我同样记在心里了。” “将来你总有出仁安城的时候吧?” “到时,我定要逼你也妥协一次。” 话音落下,天一直接转身离去。 就在它将走未走之际,沉默许久的陈九忽然出声道:“站住。” 声音很轻,气息却异常雄浑,在瞬间传遍整个仁安厅,余音不绝。 天一扭过头,好奇问道:“还有啥事吗?” 陈九环顾四周,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我有让你走么?” “我说了,你今天,得把肉身留在这里。人类的大宗师体魄,容不得你来糟践。” 闻言,原本以为少年会妥协的陆平、心中那熄灭的战火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目光异常火热。 他虽说读过几本书,但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更不关心所谓归化天人、百年国策。 我陆平,一介匹夫罢了,哪懂天下大势。 只知仇寇当前,遇之则杀。 —— 闻言,天一脸上神情接连变换,先是疑惑,后是茫然,最后转化为嘲讽讥笑。 它咂咂嘴,有些无可奈何道:“该说你是愚蠢好呢,还是执着好呢?但有一点,现在便能下定论,那就是你多少有点儿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我今天冒着挺大风险来到仁安城,并且愿意和你聊上几句,究其根本,是出于对你、以及西海秘术的好奇,欣赏只占一点点喔。” “毕竟在人间呆了几百年,所谓天才我见过太多,死得比较早的,更多。” “至于最后的妥协……” “嗨,还不是因为陈寸心跟袁林这两家伙在盯着我,再加上你背后有那么多人看我不顺眼。” “所以呀,你这个姓陈又姓程的幸运儿,别再天真任性下去咯,真惹毛了我,我可就不给你脸了。” 这些话听得凌悦宁直摇头,忍不住出声斥责道:“够了天一,少废话!” 她曾在陈九识海中,与其有过深入接触,自然清楚少年的性格脾性。 本来就是个犟种,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在当下这个关口你还敢出言挑衅,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借题发挥的机会么。 天一立马转变态度,嬉皮笑脸道:“嘿嘿,小凌呀,别怪我今天不给你面子,谁让你现在还不是我老婆呢?” “要我说,你就干脆答应我的求婚吧。上次去凌家,我跟你爹还提起过这事儿呢,他都没什么意见。” “要知道我天一纵横人间几百年来,还从未体验过男女之情的滋味,好不容易看中你小凌,你还七个不情八个不愿的。” “怎么说?你要是现在答应的话,成了我老婆,我保证啥都听你的!” “哪怕今天你让我舍弃这副皮囊,都不在话下!” 凌悦宁死死盯着天一,面沉似水。 沉默片刻,她阴恻恻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如果你真想神魂俱灭,我成全你便是。” 天一不以为意道:“吓唬谁呢?我天一是吓大的?对于你们人族来讲,我可是有功之臣,大功!” “有本事,你动下手试试看?” “你爹弄不死你!” 第211章 碰一碰 “损一毫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表情有些玩味,捏着下巴望向打嘴官司的二人,似笑非笑。 哦? 原来天一跟凌家之间,还有这茬事儿存在呢。 竟然想着娶凌悦宁,这货倒有点儿意思。 看来人间没白待,联姻这种把戏都学会了。 倘若让他成功娶走凌悦宁,还真是女婿入赘——彻底变为一家人,再添上一道免死金牌。 反观凌家,似乎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 —— 其他人眼神异样,在凌悦宁、天一身上来回打量着。 他们差不多也都如此,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念头流转间,陈九笑着开口道:“你们俩的终生大事,等回到安天城之后再慢慢聊,有得是时间。先顾好眼下。” 凌悦宁一听这话就来火,眉头倒竖斥咤道:“谁跟谁的终生大事?陈九,少在这里瞎搅和,老娘撕烂你的嘴!” 陈九撇撇嘴嘁了声,没有回应,换言道:“说正事儿。天一,你是准备打上一场呢,还是乖乖听从我的意思,把肉身留在此处,给彼此节约点时间。” 天一望着神情不似作伪的少年,眉头紧锁,沉声道:“小子,你来真的?别给脸不要脸。” 先前正面回怼申屠极的林姓男人,再度发声道:“九少爷,不要冲动。” “无论我们多么厌恶天一,但它毕竟有安天城跟星空学院背书,死追不放对咱们双方都没好处,驱逐它离开便是。” 凌悦宁接话劝解道:“陈九,林主任说得没错。更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往前追溯两百年,天一给人类做出过许多突出贡献。念在曾经的功勋上,今天放它一马。” 嗯? 我踏马需要他放过? 天一极度不爽道:“小凌,你丫说什么疯话呢?” 陈九没理他们,只是扭头四顾一圈。 周围人表情被尽收眼底。 除了陈沉、陈某、陆平等自家人外,其余那些本来坚定站到自己背后的人,此刻目光都有些闪烁。 动摇之色异常明显。 大部分人的想法与林主任无二:我不管你天一的是非功过,又与内阁、星空学院之间存在哪些交易,只要别在我们眼跟前蹦跶就行,有多远滚多远。 现在天一愿意主动离开,那自然最好,至于你九少爷想得理不饶人,不好意思,恕不奉陪。 哎。 陈九心下轻轻叹息一声。 有些失望。 又没那么失望。 这世道,终究是变了啊。 生死大敌当前,不同仇敌忾铲除对方也就罢了,有些人竟然还想将其奉为座上宾对待? 陈九面朝天一,追问道:“你还没想好?” 天一嗤笑一声,用之前的话回道:“你还要不要脸?” 陈九哦了声,没再多言什么。 他转望向程峰,平静道:“怎么说,敢不敢陪我打一场。” 程峰把双拳捏得嘎巴作响,满脸狰狞笑容道:“刚才他们讲了一堆大道理,我程峰是粗人,半个字都听不懂。唯独少爷你说得那四个字深得我心——天人,该死!” 陈九满意颔首,将目光转向陆平,笑问道:“今日出枪?” 陆平手指轻勾,神情淡然道:“有死而已。” 与此同时,他心中默念两字。 枪来。 有枪名龙吟,长约九尺,深藏幽潭中。 男人宽阔袖摆无风自动,气势勃发。 距离此处千里之遥的老涡山脉,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能量波动。 心念所至,龙吟裹挟呼啸风雷声冲天而起,划出一道绚烂光束,直奔城主府,中途搅碎流云无数。 在场众人皆心有所感,只觉陈九身后的那名高大护卫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锐利的让人不敢直视,仿佛一柄钢刀扎在那里,寒芒毕露,再不复先前的温和儒雅。 天一眉头微皱遥望南方,脸色阴晴不定。 —— 大厅中央,陈寸心忍不住出声赞叹道:“这就是身为器修的好处了,心意自相通,哪怕相隔万万里,亦不可阻挡他起势。” 米克凭刀登楼,与陆平一样皆为器修,眼光自然要比陈寸心更加老辣,补充道:“这不是大师境该有的威势,心中意气使然,不吐不快,得以短暂跃境。” 陈寸心笑眯了眼,说道:“看来九儿是认真的,准备往死里逼天一,我现在越来越期待他们俩快点打起来。” 米克默不作声,左手却悄然托住刀柄。 陈九不可以死在这里。 天一同样不能。 这是他的底线。 —— 陈九一步踏出,目光灼灼道:“别说我欺负人,三个大师打你一个宗师境,你不吃亏。” 久久没有等来陈寸心出言阻止,天一大概明白了他的态度,冷声道:“陈九,既然你爷爷都默许了这场闹剧,那我同样没理由退缩。” 天一嘴上说得气势汹汹,实际上心里也有点打鼓。 作为纯粹能量体形式存在的生命,哪怕此刻附着于人类躯体之上,但对气息、气感的把握依旧敏锐异常。 它老早就察觉到整个仁安厅,有哪些人是铁了心想灭掉自己,有哪些人是趁乱起哄,只为给自己施压。 另有些人,则是想动手,却不能动手。 比如陈寸心、袁林、米克。 无论陈九怎么肆意妄为,他毕竟没有瞬杀天一的能力,又尚且年幼,闹到最后无非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可陈寸心米克一旦出手对付天一,事情便会直接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内阁跟星空学院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而再往后,怀揣浓重杀心的还有陈沉、陈某两人,但碍于陈寸心静观其变的态度,他们绝不敢擅自出手。 有能力、并且有胆量动手的,陈九自然不必多说,愣头青加愤青,无法无天到极致。 还有程峰,西北出来的莽夫,与程开合一脉相承,从来不会考虑什么政治影响。 最后那人,便是陆平。 当时天一还在心里盘算,这三人当中也就程峰难缠点,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大师巅峰境,不可小觑。 陈九虽然身怀古武秘术,但内腑气海毁灭殆尽,徒有金刚体魄而已,对自己造成不了太大威胁。 至于陆平,也就是个初入大师境的普通武者,除却胆子比较大外,其余不值一提。 可天一万万没想到,这货竟是个罕见的器修,满腔意气加持下,得以短暂跃境,相隔千里之遥召唤本命兵器前来,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滔天威势,不输程峰分毫。 这种情况下的三打一,天一心里还真有点发虚。 大宗师境界做不得假,但它自诩为和平爱好者,来到人间之后又学会一个新词——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极少跟人赤膊厮杀。 早年间天人刚入侵地球,当同伴们都嗷嗷叫的亲自下场战斗时,它只会躲在天上遥遥观望,瞅准时机引动陨石砸落人间。 后来改换门庭转投人类阵营,天一的身份摇身一变,从过街喊打变为尊崇贵宾。 指导那些科学家做研究时,更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大有国师风范。 打架的经历,也就更少。 —— —— 一直被忽视的凌悦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烦躁之意,蹙眉道:“陈九,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林姓男人出于对少年的好感,站出来好言劝阻道:“九少爷,别这样,真要打出点什么动静,你们陈家没法跟内阁以及星空学院交代。” 有一就有二。 越来越多的人出言附和劝说。 其中亦有陈家内部人。 “是啊九少爷,冲动是魔鬼,理智点。” “眼不见心不烦,让天一滚蛋便是。” “老爷子在远处观望,不要让他为难。” “……” 陈九轻声回了句好意心领,把众人搪塞过去。 说完,他扭头吩咐道:“陈沉、陈某、钟山,你们三个压阵,拦住一切搅局者。” 陈沉、陈某、钟山纷纷点头应是。 陈九刚才之所以没喊这几人来做帮手,钟山不必多说,境界不够,前两位则是因为从本质上来讲,他们姓陈,陈寸心的陈。 现在老爷子不主动发话,陈九肯定不能贸然开口,否则只会让他们陷入两难境地。 但压个阵,绝对可以。 “呼……” 凌悦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柳叶眉高高挑起,凝望少年沉声道:“非要打是吧?行,算我一个。今天把你跟天一都打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陈九呵斥道:“少在这里发癫,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的心思,退下!” 凌悦宁上前半步,冷声道:“你认为老娘是在跟你开玩笑?总之,天一不能动!” 沉默半晌的申屠极忽然轻轻咳嗽一声,之前被陈九逼退的中年男人随之出现。 申屠极淡淡道:“老魏,接下来全听凌教授吩咐。” 嗯? 听她凌悦宁的? 中年男人尽管心里百般不情愿,但仍点头说道:“明白。” 妈的,帮着天人来对付同族算怎么回事。 第212章 谁能代表人民 “无论哪个时代,无论什么环境,人心人性从未改变过。谁能成功引导,谁就是圣人。”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九盯着申屠极,眼中闪过一抹浓郁杀机,极不客气的质问道:“凌悦宁作为星空学院十姓世家之一,护着天一还情有可原。但你算怎么回事?敢来趟这滩浑水,嫌命长?” 申屠极毫不退缩,直视少年沉声道:“刚才因为小福的事情,我心有怒气,进而选择站在一个长辈护犊子的角度上,从中煽风点火一番,欲借此逼一逼你,挫挫你的锐气跟面子,能让你受一顿教训最好。” “但现在不同,既然你决意要跟天一分个高下生死,那么我只好摒除所有私心,以滨阳城副城主的身份来插手此事。” “和平共处、合作共赢是百年国策,归化天人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而且过往的历史经验已经证明,这步棋没有走错!” “以天一为首、投靠人类阵营的这批天人,为大陆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 “所以今天,绝不能让你肆意妄为下去。一旦产生什么实质性后果,破坏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到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万千黎民百姓。” 闻言,陈九首次摆正心态、认真打量了申屠极一番,旋即轻笑几声道:“呵,老家伙心有锦绣,倒是我低估你了。” 申屠极坚定道:“退下吧九少爷,就当给我、以及凌教授一个面子,作为回报,将来您踏足滨阳城时,我定扫榻相迎,既往不咎。” 申屠极的初心无可指责,为了不让恶劣局势进一步扩大下去,甘愿放下之前跟陈九发生的那些矛盾摩擦。 场间有不少人,亦很赞同他的话,纷纷出言附和。 陈九如果只是跟天一作意气之争,那众人没得说,肯定力挺陈九,赶走天一这王八蛋。 可您要想在当下打生打死,恕我们无法认同。 因为没人敢估量那个后果。 陈九眼神有些复杂,晦暗难明。 他语气略带唏嘘道:“看来你们骨子里,都还蛮认可归化政策的嘛?” “也对,毕竟天人的投奔,给大陆带来得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谁也不想丢掉这副好牌。” “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担心啊……” 说着说着,本来笑意盈盈的陈九面色忽然一变,满是沉重道:“在座的诸位,似乎都在有意忘却什么。” “比如,当年被黑暗支配的恐惧?被屠杀同族的悲痛?被天人撵到地下、像个老鼠一样苟活的屈辱?” “呵呵,我不敢忘!” “山河曾破碎、神州曾陆沉、生灵曾涂炭,万物曾寂灭。” “犹在眼前!” “而现在,强盗就在我身旁站着,你们却要逼我视而不见?” “凭什么?” “就凭强盗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是的,我承认你们说得有道理,强盗不知真假的改邪归正,替我们重建家园,替我们发展科技,替我们排忧解难……” “可仅凭这样,就能让诸位忘记过去的阴影么?忘记强盗是如何在我们的家园中烧杀抢掠的么?” “少跟老子扯什么归化,扯什么大局,扯什么内阁、星空学院。” “他们当年做这个决定时,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申屠极,你刚才提到了黎民百姓是吧?”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安天城的那些王八蛋选择原谅天人时,有没有问过黎民百姓的意见?” “他们,愿意原谅么?!” 申屠极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反驳什么。 他心里清楚,自己当然没资格代表民众做回应。 陈九自问自答,斩钉截铁道:“肯定没有!” “那老子现在,凭什么要管他安天城怎么想?” “仇敌当前,我要以它血祭奠当年因为战争而牺牲的先辈英烈,祭奠无辜死去的近百亿同族、祭奠现如今仍在西北、东海,抗击墨鳞族、兽族的战士!” “所以,老子有错么?” 陈九眼神锋利如刀,扫视众人沉声问道:“回答我,有没有错!” 视线所过之处,无人敢与其对视。 包括之前理直气壮的凌悦宁,此刻亦是默默垂下头。 陈天青站在人群最后,盯着少年的背影,双眸有些发亮,熠熠生辉。 陈九余怒未消,高声道:“老子再问你们一个问题,当年乘坐家园号宇宙飞船、忘却生死去进行星际探索、为人类寻找新家的科学家们,如果能预想到今天,还会选择启航么?” 无人应声。 陈九咬牙道:“钟山!你来回答!” 突然被点名的钟山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罕见动怒失态的少年,思索片刻后答道:“应该不会吧?” 陈九反问道:“为什么不会?他们当年之所以出发,不就是因为地球人口太多,平均寿命太长,资源不够了么?” “当下这样不好么?人少少的,地盘大大的,好多人还拥有了过往只在神话故事中才存在的能力,飞天入地引火召雷。” 听到这里,钟山恍然大悟,配合道:“因为舍本逐末。” “那些科学家们,是为了人族未来而启航。” “倘若用‘消除‘来解决问题,那他们干嘛还要去寻找‘新家‘?” “直接在地球上抹杀一批人就好。” 陈九指向天穹,厉声道:“听到没有?连一个从小到大没读过几本书、不学无术的土道士,都明白舍本逐末这个道理,但安天城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们却不懂!” “还他妈的满口正义,满口为了天下,分明是在给自己的怯懦找借口,找理由!” “士要弘毅,有所为,有所不为!” “拿强盗对付强盗?亏他们想得出来!” “我们是死人么?需要它们来帮忙?” “诸位都扪心自问一下!把时间线推回到几百年前,如果当年处在那些重要位置上的是你等,天一过来谈合作,你们会怎么做?” “是选择化干戈为玉帛、相逢一笑泯恩仇?” “还是选择送这些该死的强盗去见阎王,以告慰先辈们的在天之灵?” 程峰嗤笑几声说道:“呵呵,谈他妈,直接杀了。” 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东海王为默默跨出一步,轻声道:“有些仇恨,可以放下,可以妥协。有些,则不能。所以,我会选择开战。” 舟抚杨丞匈挺着硕大肚子,揉了揉胖脸说道:“本打算装聋作哑看笑话,静等闹剧结束,可现在吧,我竟被陈九这小子三言两语说得有些热血沸腾。” “咳咳。” 他稍作停顿,轻轻咳嗽两声,目光死死锁定住天一。 眯缝着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寒芒。 “待会如果打起来,算我一个。所谓天人嘛……” “死了的天人,才是好天人。” 第四个站出来的,是遵临城李春国。 他面朝申屠极和凌悦宁,阴沉着脸说道:“陈九尚且年幼,难免有些小孩子意气,可以理解。但你们二位若要强插一手,恕我无法袖手旁观。” 接下来是陈家众人,上到陈起、陈曦、陈卧兄弟几人,下到陈流儿等年轻一辈,纷纷自发聚集到陈九身后。 虽然他们其中某些人亦不赞同陈九的举动,但眼下既然有真要开战的趋势,那么他们没理由去帮外人。 申屠极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摇头叹息道:“哎,何至于此?陈九,既然你非要裹挟人心把事情闹大,一点不在乎以后影响,那我无话可说。” “老魏,走。” 话音落下,申屠极直接转身离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的态度很明显,你陈九今天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那我不跟你杠,也没能力跟你杠。 但我永远保留自己的态度——天一,不能动,否则但凡产生什么恶果,遭殃的只会是民众。 有了申屠极开头,另外那几家从始至终保持中立态度的主事人,也都纷纷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归化天人给大陆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几人心里清楚,可陈九刚才的一番话,同样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天人当前,想不想杀? 当然想。 别说他们,申屠极也很想。 可为了大局着想,不能杀。 如果说刚才他们还抱有劝一劝陈九的想法,那么现在看到局势彻底恶化之后,也就熄了那份心思。 这么多人旗帜鲜明的站队陈九,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那还待在这儿干嘛? 陈九肯定不能帮,那自己等人可以出面替天一阻拦陈九、阻拦那些老朋友吗? 更做不到。 既然如此,干脆先走吧。 不是怕真打起来、安天城事后追责,所以选择提前避开,而是不想继续纠结犹豫下去。 —— 走掉的那些人在踏出门厅前,都不约而同的回首望了一眼。 场中央,陈寸心淡然自若的坐着,与米克谈笑风生。 众人心中越发困惑,摸不清这只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 米克贵为内阁委员,虽然作风激进了些,但也肯定无法坐视陈九跟天一不死不休,那他为什么还能稳坐钓鱼台到现在? 只有一个理由。 陈寸心从中作梗,不让米克妄动。 那这老家伙又想什么呢,就这样放任自己孙子把局面彻底搅毁? 对你有什么好处? 话说回来,咱们今天到底干嘛来了,是商业座谈会,还是战前总动员? 思绪流转间,众人三三两两的往外走,偶尔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之意。 碍于当下场合不对,相互之间都没进行什么交流,加快步伐离去。 还有的人,才踏出厅门,便直接拨通电话去往安天城…… 有的则打给星空学院…… 第213章 生死不论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可以被无辜牺牲的。” ——大陆简史·批注版。 原本容纳了近三百名宾客的仁安厅,几分钟时间内陆陆续续走掉近百人。 余下那些,都是坚定不移站在陈九这边、或者说不赞同归化政策的,准备将天一彻底留下。 厨师侍者等,则被早早驱逐出场。 像束正、赵传久等人,都是仁安城本土权贵,亦或有名望功绩在身,眼下就算想走也不行,必须端正态度与陈家共进退。 比如束正。 他悄摸瞥了眼陈寸心所在的位置,低声道:“也不知道老爷子想啥呢,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不出言阻止,现在想插手都来不及了。瞧瞧那些个世家子弟,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天一的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妇人眉头紧皱,呵斥道:“少啰嗦,天心难测!” 伴君如伴虎。 于仁安城来讲,陈寸心就是那唯一的王,独占鳌头近甲子。 —— 场中央,陈寸心笑意盎然道:“九儿倒还真不傻,尤其是这蛊惑、煽动人心的本事,挺有一套的。” 米克淡淡道:“您超凡脱俗太久,可以做到把大事当小事,小事当无事,但我不行,毕竟处在当下这个位置上,顾虑太多。” 陈寸心反问道:“所以你的底线是天一、九儿,都不能死?” 米克点点头,指向口袋中的电话说道:“一直在震动,大概来自内阁与星空学院。” 陈寸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平静道:“这里是仁安城,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以你、或者安天城的意志为转移。” 米克低眉望向手中长刀。 陈寸心轻敲木椅把手,提醒道:“袁林在天上观望,你不能动。他虽然打不过你,但拖个三五天,问题不大。” 米克盯着老人,左手牢牢握住刀柄。 陈寸心脸上没什么波澜,静静与其对视。 良久之后。 所有心念皆化作一道悠长叹息。 米克松开五指,有些无奈道:“哎,姜还是老的辣。这仁安城,我是来错了。” 陈寸心微笑道:“未必,等等看。” —— 另一边,凌悦宁望着少年道:“刚才你说得那些,都很有道理,否则此刻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站在你背后,申屠极等人同样不会离开。我亦如此,非常赞同。” “可我,不仅仅是我。明白么?” 陈九嗯了声,回道:“凌在前,悦宁在后。你的身不由己,更多。但是……” 他顿了顿,反问道:“与我何干?退下!” 凌悦宁昂起头,满脸倔强道:“如果我不退呢?” 陈九眉心微微向上隆起,印刻出一道浅浅的川字纹。 他神情肃杀道:“那便生死各安天命。” 话音落下,他双拳骤然握紧,身上随之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闷响声。 程峰、凌悦宁等人心中俱是一震。 因为陈九体内才修复好些许的经脉气海,再度炸裂开来。 伴随着那一声声如同春雷般的闷响,少年耳、鼻、口、眼中,流淌出大量鲜血,呈妖异紫红色,触目惊心。 然后是身体。 透过内衬的雪白衣衫,隐约可以看到有血迹渗出。 陈沉眉宇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混账东西! 这里那么多人站着是吃干饭的么? 你他妈又去搏什么命! —— 陈九向前迈出两步,与凌悦宁肩并肩而立。 他双目赤红牢牢盯着天一,视线没有丝毫偏移,沙哑着嗓子下达最后通牒道:“别逼我跟你生死相向,退下!” 凌悦宁知道少年是在跟自己说话,亦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她犹豫了。 拦还是不拦? 之前凌悦宁一直认为陈九的咄咄逼人,有虚张声势的成份在里面,尤其是在他煽动众人情绪的时候,摆明了要借势压垮自己和申屠极等人,最后再对天一群起而攻之。 事后哪怕内阁跟星空学院追责下来,一句法不责众就可以把所有罪过顶回去。 可当现在看到陈九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强行让自己拥有一战之力后,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原来陈九从未变过,一如四年前那般,认准的事情怎么都要去做,哪怕他无力承担后果。 对天人的憎恶,同样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决心之重令人胆寒。 思绪流转,凌悦宁心中纠结万千。 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退去。 她扭转肩膀,让开半个身子轻声道:“打打杀杀这种事,我向来不喜,但也从未怕过。我只是,不愿在这种境地下,与你成为生死仇敌。我尊重并欣赏你的意志以及胆魄。” 陈九轻声道了句谢,径直走到天一面前,程峰等人亦步亦趋。 “我、程峰、陆平,三个人跟你打。其余人若想出手,与我无关。” 天一被气笑了,指着陈九骂道:“你他妈的不要命也就算了,现在连脸都不要了?” 陈九没有否认反驳的意思,直接道:“往东三百里处有一座大山,荒无人烟,去那里打。” 天一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奸诈之色,环顾众人说道:“仗势欺人,还想让我顺着你的心意来。呵呵,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能任你揉搓?” “就在这里打!” “你们不是人多么?好,痛痛快快的混战一场,打死几个算几个!” “谁怂,老子先追着谁杀!大不了就是把这副肉身留下!” 闻言,陈九忽然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满脸轻松道:“觉得我人多欺负人少是吧?好,我给你个公平厮杀的机会。你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咱们俩单挑。” …… 天一歪歪头,满脸问号,觉得这小子大概是得了失心疯。 不止它,其余人同样被陈九的这番豪言壮语给震惊到。 你他妈都成这副德性了,全靠自残式的摧毁气海来激发潜能,维持大师境界,还想跟天一单挑? 就算人家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又如何? 大师巅峰境是你能去碰瓷的么? 东海王为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要遭! 第二反应是:九少爷!万万使不得! 他正欲出声阻止,忍无可忍的陈沉抢先一步开口,神情愠怒道:“陈九!” 少年寻声回过头,翻了个白眼打断道:“行了行了,少啰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自不量力、自毁长城、自寻死路、自取灭亡那一套,烦不烦啊?老子心里有数,你个臭娘们别插嘴!”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陈沉此人他们都略知一二,陈寸心麾下的一柄利刃,杀人是把好手,常年生活在阴暗中,替红楼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再怎么讲,她也只是陈家的家仆,陈九的训斥合情合理。 只能说这小子有点儿不识好人心。 而这番训斥听在陈家那些知情人的耳朵中,心里难免有些咂舌。 陈沉的不服管教、目无尊上,陈家上下众人皆知,偶尔任性起来,连袁林、甚至是家主的面子都不给。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在陈九骂完人之后,陈沉还真就不吭声了,只是极为愤怒的剜了少年一眼,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能战、却不善战的天一冷笑道:“要说打你们三个,我多少有点心虚。可要说单挑?我没道理拒绝。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又如何?对付你个半吊子大师境绰绰有余。” 陈九淡淡道:“那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还未落完,他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再出现时,秀气的拳头带着呼啸破空声已经逼至天一面颊。 短暂的视线接触,天一只从中看到一抹冰冷杀机,它恼怒道:“小王八蛋,搞偷袭是吧?” 身体再想反应已来不及,天一仓皇抬手护住头部,用臂骨生生抗下这一拳,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撞穿厚重墙体朝远处飞去。 陈九身形如鬼魅,紧随其上,满脸兴奋笑容。 几个月前,狂妄至极的他曾一口气邀战二十三位巅峰一品境,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内腑气海毁灭殆尽,时至今日经过龙血的蕴养,再加上其本身金刚体魄的强横,总算恢复些许,大概相当于建房子初把地基打完。 但陈九刚才再度自爆窍穴经脉,只为自己能有一战之力,后果当然很严重,百经摧残的内腑气海,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复至巅峰状态。 可他不在乎。 因为那种久违的强大感、充盈感,又回来了。 身静心呼啸,心静体磅礴。 裹挟浓重战意而来的陈九,趁着半空中的天一还未调整好状态,聚罡气于拳骨之上疯狂出击。 天一哪怕将自身境界压制在大师,但毕竟是实打实的宗师体魄,导致陈九的每一拳都像砸在钢铁之上,自己的手反而被震的皮开肉绽,但他仿佛没有痛感似的,一拳更比一拳重,疯狂叠力。 他要一鼓作气,将天一赶至东边三百里的那座大山中。 —— 仁安厅中央,众人望着越打越远的天一和陈九,心思各异。 有人担忧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有人兴奋…… 陈九如果能跟天一同归于尽死在大山里,那可就太好了…… 怀揣这种心思的,不在少数。 安坐许久的陈寸心缓缓起身,遥望远方沉声道:“生死不论。” 苍老嗓音借雄浑罡气激荡而出,瞬间响彻人间。 方圆几百里,皆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