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 山羊蹄与驴耳朵》 第1页 [bl同人] 《(希腊神话同人)[希腊神话]山羊蹄与驴耳朵》》作者:宋绎如【完结】 文案: 米达斯,美丽善良的弗里吉亚国王,拥有纯白如雪的长髮和深蓝似海的眼眸,头顶的金色荆棘王冠象徵着无上的权力与财富。 被酒神的点金术狠狠伤害之后,米达斯对世间一切财富感到厌恶,决定遁入山林,过上清贫忙碌却自在美好的生活。 米达斯每天笨拙地放牧,播种麦子,嫁接橄榄,搭葡萄架,还捡了一只小山羊回来养。 小山羊的角断了一只,奄奄一息地趴在溪水边,善良的米达斯不忍心看着它死去,在狩猎女神的指示下,用自己的血餵养它长大。 神奇的是,被米达斯打理得乱糟糟的果园和麦地长势极好,葡萄藤上渐渐泛起清透的光泽,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山羊,在小山羊的带领下乖顺听话,日渐肥美。 丰收时节,米达斯幸福地在麦地里打滚,跟着羊群在山巅奔跑,正要托起小山羊高兴地吶喊时,却发现怀里温顺可爱的小山羊嘭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俊美无铸的丰蹄牧神——潘。 —— 在米达斯的眼中,牧神潘比一切神灵都不寻常。 祂神秘而强大,没人知道祂的身世和来歷,然而所有的森林、田地和羊群都归祂掌管。 祂温柔而寡言,长久地居住在阿卡狄亚森林的最深处,孤独而随和地履行牧神的职责。 众神皆道牧神潘邪恶丑陋,给世间带来恐慌和战役,乃诸神之祸,只有米达斯知道,牧神心动时整个阿卡狄亚森林万兽雀跃,百花盛开。 —— 宙斯路过阿卡狄亚,注意到山林里戴着葡萄藤花冠和牧神嬉闹的米达斯,对这个比阿芙洛狄忒还美丽的人类一见钟情。 正当祂故伎重施,打算化作一头金牛靠近他时,却被牧神的丰蹄踢断了命根。 米达斯害怕宙斯降罪于潘,甘愿放弃现在的幸福生活和潘一同逃命,谁料潘只是轻舔爱人因恐惧而颤抖的深蓝眼眸,幽幽的低语如同空谷回音—— 「诸神皆诞生于吾蹄之下。」 「区区宙斯,不过虫豸。」 阅读指南: 1.原型取自希腊神话,私设如山,没看过希腊神话不要紧,作者魔改。 2.温柔美丽小月亮甜心受x野性十足诸神之主宠溺攻 3.小山羊是攻神力不足时的化身。 内容标籤:开挂 神话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米达斯,潘 ┃ 配角:狄俄尼索斯,宙斯等 ┃ 其它:希腊神话 一句话简介:对你无止境的偏爱。 立意:奋斗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捡到一只小山羊 财迷国王米达斯,拥有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园和最善良的心灵,曾向酒神狄俄尼索斯许下「点物成金」的愿望,却因此备受煎熬与嘲笑。 法术解除后,米达斯决定即刻传位于弟弟梅塔纳斯,收拾包袱独自前往神秘的阿卡狄亚森林。 「陛下,您不能走!您的善良滋养着弗里吉亚的土地,您的美丽鼓舞着弗里吉亚的生灵,连冥王都为您折腰,酒神也为您倾倒,您是弗里吉亚的月亮,不能弃弗里吉亚于不顾!」大祭司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米达斯无视大祭司的阻拦:「你所说的一切,如今只让我感到十分厌恶。」 国王米达斯带走了农神赫墨忒尔留下的一些麦种和橄榄枝,还有时令女神留下的葡萄籽,取下雪白长发上闪闪发光的金色荆棘王冠,抛弃了他曾拥有过的权力和财富,只身一人来到了幽静冷寂的阿卡狄亚。 ——传说中牧神潘的居所。 第一天。 米达斯穿着黄金和丝绸编织而成的皇室长袍,赤足踩着雨后泥泞的土壤,在一棵巨大的山毛榉树下一颗一颗地播种麦子。 深黑的泥土弄脏了他纤尘不染的衣袍和手足,擦汗时如月华般无瑕的眉眼间也不小心蹭上了泥点,不通农事的国王还以为麦子埋得越深越好,腰弯得极深,白皙的手臂还被树枝刮伤了好几次。 不过米达斯毫不气馁,播种完了之后叉腰看着自己的「丰功伟绩」,颇为满意,一声不吭地又去旁边的山地嫁接橄榄枝。 等这些活干完,米达斯又饿又困,山里也渐渐黑了,树林里冷得要命,时不时传来遥远的狼嚎,米达斯只好爬到山毛榉树上,拿出白天收集的浆果,蜷缩着享用今天的晚餐。 「亲爱的牧神大人,求您保佑我安全地渡过这个夜晚。」 米达斯一边默默祈祷着,一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 阿卡狄亚的太阳照常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叶缝洒在米达斯衣袍的褶皱之间。米达斯像圣殿里慵懒的白猫一样趴在粗壮的树枝上,睡眼朦胧地扑闪长睫,精緻漂亮的脸颊泛着温暖的红晕,乌鸫张开金黄的鸟喙充满活力地鸣叫,扑腾着翅膀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米达斯今天必须学会狩猎。 但他现在很饿,没有力气,只能沿着昨天过来的路找些能吃的浆果。 「噢,快看啊,多么可怜的孩子!他的长髮比冬神所降之雪还要美丽,他的眼眸比波塞冬的居所更加迷人!可是他现在却饿着肚子,谁能给他一点食物呢?哪怕是一些果子……」 第2页 自然宁芙叽叽喳喳道:「不可以!这里是牧神的家,人类怎么能擅自闯进来?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否则贪婪的人类只会破坏神圣的阿卡狄亚!」 「再怎么说,也不能断了他的生路吧……可怜的孩子,为何会来到这里?难道真的是为了牧神迷宫深处的财富?噢,那我只愿你早日离开,以免万劫不復……」 精灵们的话米达斯一点也听不见,他只知道沿途的灌木丛中一颗果子也没有,明明昨天摘都摘不完,今天却全部消失了。 米达斯有些沮丧,揪下一片树叶放在嘴里咀嚼,叶汁甘甜清冽,让人顿时心旷神怡,疲惫全消。 「看啊!多么野蛮的人类!那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亲手栽种的柏树!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等等!巴拉诺斯!」 米达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在灌木丛中,手臂和小腿被刮出细密的血痕,衣袍也沾满潮湿的泥土。米达斯只觉得是自己不小心,缓了缓神,从灌木丛中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继续往前走去。 往前是一条小溪,据说顺着小溪走到上游能直达牧神的迷宫,迷宫深处埋藏着牧神从不公之于众的财富,比起冥王哈迪斯的财库有过之而无不及。 米达斯很想见见牧神,希望祂能在阿更多资源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卡狄亚给予自己庇佑,但他对财富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想往上游走去,于是他顺着小溪流淌的方向,希望能在里面抓到一条鱼,或者一只螃蟹。 可是溪流清澈无比,连鱼的影子也没有。 阳光照耀在阿卡狄亚的草甸上,水蓝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茸茸的地毯中,米达斯走累了,就躺在柔软的花草间休息。 「天啊!可怜的孩子在阿卡狄亚多么狼狈!难道我们要视而不见吗?」 「巴拉诺斯,你必须为你刚才的行为道歉!」 「不要!我就是要把他赶走!这里不属于人类!」 「可是他雪白的脸颊如此可爱,哪怕满身泥泞也掩饰不住皮肤的芳香。」生长在草地上的宁芙喟嘆道,「如果把他献给牧神大人,牧神大人就不会孤独了吧?」 「唔……可是牧神大人不喜欢人类祭品。」 「说起来,牧神大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可恶的阿波罗又找祂麻烦了吗?」 「呜呜……可怜的牧神大人……」 米达斯一觉睡到了下午,肚子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饿。自然宁芙们围着他哭泣了好久,直到听见神的嘆息,才回归到各自的司所各司其职。 溪流折射明亮的光线,晃得米达斯几乎睁不开眼,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米达斯瞬间清醒过来,他用手遮在眼睛上方,终于看清了小溪旁边奄奄一息的小山羊。 小山羊通体纯黑,唯有四只羊蹄是白色的,头上刚长出来的角断了一只,殷红的血顺着头顶的伤口不断涌出来,染红了原本清澈的溪水。 米达斯赶紧淌水跑过去,从水里抱起那只湿淋淋的小山羊,山羊的血混着泥土将他的衣袍弄得又脏又湿,怀里小小的一团已经冷了,冷得发僵,米达斯却解开衣袍,把它冰冷的肚子贴在自己胸口,试图让它重新变得温暖。 「不要……不要死……」 「它死了,你就可以享用它的尸体了。」 米达斯眼眶红红的:「谁在说话?」 「是我,阿尔忒弥斯。」左手执弓,后背负箭的狩猎女神从暗处现身,头顶月牙般的王冠,美丽的捲髮,身边跟随着她的好友猎狗。 「你不是想要狩猎吗?这是我的猎物,现在送给你了。如果你愿意,我还能教你如何在阿卡狄亚生存。」阿尔忒弥斯温柔地笑。 「阿尔忒弥斯大人,我想求您将生命还给它。」米达斯忍不住哽咽起来,抱着山羊跪拜这位从未见过的神灵,「它还这么小……求您救救它!」 「我没办法救它喔。」阿尔忒弥斯收起笑容,转而严肃地望向这个狼狈却无比美丽的人类,从他那动人的深蓝眼眸中淌下的晶莹的泪水,低落在小山羊断裂的伤角上,那张勾魂摄魄的面容染上了哀伤的情绪,连眉眼都笼罩着悲凉与伤痛。 多么善良的人类啊。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试试看呢。」 「用你的血餵养它吧,亲爱的米达斯国王,如果你还是处子的话。」 米达斯泪湿的脸颊染上红晕:「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但每天都需要餵养,若是哪一天中断了,小羊就会被死神塔纳托斯接走,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米达斯立刻道:「我会每天都餵的!」 米达斯狠了狠心,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来到这里才第二天,娇生惯养的他都快习惯这种疼痛的感觉了。他将手指放在小羊嘴边,见小羊没动静,怕小羊死了,便急切地伸进了小羊的嘴里。 小羊嘴里竟然还是热乎乎的,似乎是察觉到有暖流汇入,柔软的长舌开始无意识地吮吸起来,像吃奶那样,吮得米达斯很痛。 「既然如此,为了奖励你的善良,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阿尔忒弥斯早就听说过这个国王的糗事,知道他曾经从酒神狄俄尼索斯那里求得过点金术,最后连饭都没法吃,觉也没法睡,不知道这次他又会许下什么愿望。 米达斯抬起模煳的泪眼:「非常感谢您,亲爱的阿尔忒弥斯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赐予我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屋呢?」 第3页 阿尔忒弥斯满意地笑了笑:「自然可以。」 于是她用神力化出了一间结实的木屋,外面用栅栏围出一个院子,木屋旁边用砖瓦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仓库,里面装满了她狩到的猎物和一些蔬果粮食。 随后,没等米达斯说些什么,她便微笑着消失在原地。 米达斯一脸懵地看着瞬间建好的屋子和吃几个月都不愁的仓库,用作防御的荆棘栅栏,再看看怀里身体渐暖的小羊,心想,如果再见到的话,一定要好好感谢祂。 现在,就先把小羊养大吧! 第2章 可爱的小傢伙 米达斯在原地跪坐了很久,直到小羊的身体动了动,从仰面躺着翻身趴在他怀里。 米达斯喜出望外,期待着小羊能够咩咩地叫两声,可是这只小羊好像不太爱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吮他的血。米达斯从地上站起来,勐地有些头晕,趔趄着往前走了两步,好歹缓了过来,慢慢把渗血的手指往外抽。 「咩……」小羊虚弱地叫了一声,趴在他臂弯,不动了。 米达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怀里小小的一团,纯黑色的捲毛湿答答的,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受伤的小山羊,现在好像把他当成了母亲。它的叫声是如此可爱,它如今全身心都依赖着他,他们相依为命,是对方的家人。 米达斯吸了吸鼻子,试着把手指重新放进小羊嘴里,但小羊却只是舔了舔他指尖的伤口,用断掉的羊角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唔……小傢伙,再吃一点吧。」 小羊却把脑袋一扭,埋在他怀里轻轻地蹭蹭。 米达斯心都化了,难以自抑地唔嗯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抱着小羊走进木屋,环视一圈,最后从厨房拿出一只陶器,找到阿尔忒弥斯留下的火种,烧了壶水,给小羊清理身上的伤口和血污。 小羊乖乖地踩在水盆里,米达斯拿木梳轻轻梳理它柔软光滑的毛髮,发现它右前蹄上有着深可见骨的伤痕,断掉的右角已经止住了血,但伤口还是狰狞可怖。 米达斯忍不住红了眼眶,拿干净的布匹裹住小羊的身体,把它抱在怀里安静地流泪。 小羊在他怀里动了动,凑到他雪白的颈侧嗅他身上芬芳甜美的气味。过长的纯黑捲毛遮住了它半透明的金色虹膜,它好奇地舔了舔米达斯下巴尖汇聚的泪珠,明明才吃饱了,却又感到飢饿。 「咩咩……」 「嗯。」米达斯擦擦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捧住小羊的两只前蹄,「对了,该给你取个名字。」 「叫什么好呢?」米达斯陷入了沉思。 他慢吞吞地给小羊擦干软绵绵的捲毛,动作有些笨拙,手指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小羊的伤口,每次摸到湿热的血肉,小羊还没叫,他自己就先被吓一跳,心疼不已地说对不起。 小羊一声不吭,只是在最后抬起骄傲的头颅,攀着米达斯的肩膀舔舔他雪白的脸颊。 米达斯愣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顺了顺小羊的毛,托起小羊的身体将它抱到肩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掀开遮在小羊眼前的捲毛,目光和小羊半透明的金色眼眸撞在一起。 小羊眼中的金色和他曾经钟爱的黄金宝石完全不同,米达斯注视着小羊的眼睛,心想,在阿卡狄亚森林竟然连小动物都有神性,他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神庙和落日的光辉,心中居然瞬间升起臣服和崇拜的欲望。 米达斯甩了甩脑袋,抱紧小羊蹭蹭它软软的鼻子,忽然福至心灵,脸上一下燃起雀跃的神色:「可爱的小傢伙,就叫你帕格诺特好了。」 帕格诺特,在弗里吉亚是坚韧的倖存者的意思。 小羊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扒拉着他咩咩地一直叫个不停,米达斯非常高兴,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更多的人,但是阿卡狄亚森林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抱着小羊出去,和路过的松鼠说:「晚上好松鼠小姐,这是我的小羊,它叫帕格诺特。」 「不好意思,我是松鼠先生。」松鼠嘴里藏着一大堆榛子,吐出一颗送给新来的美丽邻居。 米达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却意外地发现它站立起来拿着榛子想要递给他,米达斯抱着小羊蹲下来,诚恳地道谢:「非常感谢您,松鼠小姐,愿您未来一切都好。」 松鼠先生愤怒地哼了一声,跳上邻近的一棵松树,用屁股对着这个空有皮囊的人类。 不过,为什么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呢。 没等它想清楚,就听见那个愚蠢的人类到处去炫耀他的新朋友:「晚上好,蚂蚁女士,这是我的小羊,它叫帕格诺特,它很可爱,以后请和它一起玩。」 蚂蚁女士:「……」 「晚上好,柏树爷爷,这是我的小羊,它叫帕格诺特,它很可爱,如果它不小心啃了您的树皮,吃了您的叶子,请您降罪于我,不要怪罪它。」 阿尔忒弥斯留下的柏树:「……」 晚风吹过,花儿和青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消多时,整个阿卡狄亚都知道了新来的人类有了一只叫做帕格诺特的小羊,他亲切地叫它帕帕,说一辈子都要养着它。 而帕格诺特本羊无权发表任何意见,只能任由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人类抱着,被迫和他订下一辈子的契约。 「好可怜的小羊!可恶的人类!竟然就这样诱拐我们的朋友!」巴拉诺斯气愤地说。 第4页 水宁芙飘在小溪上空:「可是小羊看起来好喜欢他,他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 「这只小羊看起来才出生不久,哪里懂得人类的阴险狡诈?」 「唔……可是!这只小羊好像也不是阿卡狄亚的孩子,至少我没有见过,你们呢?」 精灵们七嘴八舌地接话:「我也没有见过。」 「从别的地方来的吗?阿卡狄亚只有白山羊,没有黑山羊!」 「那就让他养吧!让他养吧!」 帕格诺特郁闷地趴在柔软的亚麻织毯上,看着米达斯取下象徵弗里吉亚皇室的三色花胸针,血迹斑斑的衣袍顺着雪白光滑的长腿堆积在地,米达斯抬脚,踩进狭窄的浴桶里,清洗着身上的泥泞和血迹。 「咩咩。」 帕格诺特围着浴桶绕了一圈,前蹄攀着浴桶边缘,想要和米达斯一同沐浴,如果是别的事米达斯一定会答应它,但帕格诺特的右前蹄和右角刚刚才用草药包扎过,不能再碰水了。 「帕帕,乖乖的,不要闹。」 米达斯轻轻摸它头顶的捲毛,打算等会儿帮它剪一截,这样恐怕连路都看不见,摔倒就不好了。 「咩咩……」 帕格诺特傻傻地拿脑袋拱他的掌心,米达斯瞬间被这个可爱的举动给攻陷了,见帕格诺特实在想进来,就和它说:「那你踩着我,不许玩水,也不许踢我。」 米达斯托起小羊的身体,让它站在自己肩上,米达斯的皮肤太光滑了,帕格诺特站不住,便用前蹄抱住米达斯的脑袋。 米达斯察觉到它的动作,咯咯地笑起来,尽量稳住肩颈不动,很快清洗完身体抱着帕格诺特出来,他系好浴巾,费了不少工夫才洗完衣袍,又从木箱里拿出阿尔忒弥斯赐予的灰色亚麻长裙,生疏地套上,收紧侧腰上的布料纽扣。 失去了宝石和黄金的妆点,弗里吉亚的月亮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米达斯今天累得不行,连饭也没吃,晾好衣袍就抱着他在阿卡狄亚唯一的朋友窝在柔软的小床上睡觉。 他的声音比午后的溪水更加温暖而柔和: 「帕帕,晚安。」 第3章 幸福的未来 第三次曙光降临之时。 飢肠辘辘的米达斯在梦里饿得忍不住舔舐帕格诺特的犄角,帕格诺特咩咩两声以示抗议,然而这根本就不奏效。 清醒过后,米达斯托着它的两只前蹄特别内疚地和它道了歉,并发誓以后不再这样对待它。 「帕帕,请原谅我,我只是太饿了。」 帕帕扬起高傲的头颅,咩地叫了一声,以示重归于好。 米达斯脸上重新洋溢起笑容,他抱起帕格诺特,拿了些萝蔔和甜菜根去小溪边洗干净,回屋笨拙地拿刀切成碎块,拌上生菜丝和欧芹碎,第一口先餵给帕帕。 帕格诺特凑过去嗅了嗅,却含住了米达斯的手指。 米达斯这才想起来他答应过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要用处子之血餵养帕帕。 为了防止自己体弱晕倒,米达斯吃掉了整整四根萝蔔和一大把甜菜根之后才割破手指给帕帕餵食,当可爱的帕帕用力吮吸的时候,米达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了帕帕能好好活下去,他必须一辈子保持处子之身。 米达斯想着这些事情,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之前大祭司总是张罗着要给他娶王后,还好没有答应他,否则就救不了帕帕了。 他已经打算要在阿卡狄亚住下去了,以后自然不会再娶什么王后,为了帕帕,他也不会把身体交付出去。 「要好好长大啊,帕帕。」 米达斯轻抚帕格诺特乌黑的捲毛。 餵完帕格诺特,米达斯开始清理院子里的杂草,想搭两行木架用来种植南瓜和葡萄。他用阿尔忒弥斯留下的铁锹轻轻铲动湿润的地皮,尽量细緻地翻动土壤,帕格诺特跟在他身后,咬住草根抵着前蹄用力往外扯。 它还太过幼小,有时候反而会被野草结实的根系绊倒,扑在土壤中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米达斯回过头讶异地看着它,掌心覆在铁锹上,歪着头轻轻地笑起来,亚麻长裙随风荡漾出波纹,美丽的眼睛像月牙一样温柔。 「帕帕好可爱啊。」 帕格诺特叉着前蹄咩咩叫:你才可爱呢。 米达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额边也是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射下如同雪地沁出的水雾,他将帕格诺特抱起来,不在乎它四只蹄子上脏乎乎的泥土,十分亲昵地蹭蹭它完好的左角。 他仿佛能够预见自己幸福的未来。 在阿卡狄亚森林里的小溪旁有着一间木屋和足以过冬的食物,有可以种植南瓜和葡萄的院子,还有一片已经种下麦子和橄榄树的土地,等丰收时节降临,也许他还得扩建仓库。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家人帕格诺特,在这里不会孤单,也不用再为弟弟梅塔纳斯的嫉恨感到悲伤。 「亲爱的帕帕,去那边玩吧,等我搭好架子就去陪你。」 米达斯勐吸一口羊羔身上的青草香,将它小心地放在地上,双手轻轻地从后面推。 帕格诺特抬头咩咩地叫了一声,转身一瘸一拐地往米达斯推它的方向走,直到院子尽头,才回过头望向米达斯。 米达斯的心莫名其妙又被戳中了,他握着铁锹朝帕格诺特用力地点点头,下一刻帕格诺特便在原地蹦了蹦,摇了摇可爱的羊尾巴,拉长声音咩咩地叫。 第5页 米达斯有时候真想立刻倒地不起。 但是他还有很多活需要干,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有些农具他根本不认识,只能凭藉直觉把土翻开,把南瓜种子和葡萄籽洒下去,再把土覆上。仓库旁边的木材都是圆圆的大木头,米达斯见过战斧噼开敌人的头颅,当他拿起斧头一点点噼开木头时,心里觉得非常残忍,甚至跪坐在地上哭泣。 帕格诺特从院子里另一端跑过来,跳进米达斯的怀里舔他的泪珠。 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将脑袋埋进帕格诺特的捲毛里,闷声说:「我真狼狈,帕帕不要学我。」 「咩咩——」 帕格诺特的声音有些低落。 「别担心,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最后米达斯还是把要用的木材噼完了,虽然噼得不太好,有些太大有些太小,有些太长有些太短,但米达斯已经尽力了,他的手臂到现在还是麻的,使不上什么力气,连抱帕格诺特都抱得很艰难,久了手臂就会颤抖。 帕格诺特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坚持要下地走,米达斯担心它前蹄的伤,不让它乱动,于是一人一羊在相处的第二天就闹了矛盾,帕格诺特单方面开始了冷战,一声不吭地趴在米达斯肩上,米达斯有些疲惫,一路上也不怎么和帕格诺特搭话。 和昨天不同,米达斯在去麦地的途中再次经过这片灌木丛,然而每一株灌木上都结着一簇一簇的饱满多汁的果实,米达斯有些疑惑,却也难掩高兴的神色,抱起帕格诺特兴奋地亲了一口,撩起裙子用亚麻布兜起一大堆成熟的浆果。 帕格诺特懵了,愣愣地站在原地,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直到米达斯採摘够了,叫它一起回去,帕格诺特才扑起来地咬住米达斯身后的裙摆,前蹄轻轻地踢米达斯纤细的脚踝。 米达斯以为它在和自己嬉闹,于是弯腰想要将帕格诺特单手托起来放在肩上,谁料帕格诺特突然松开他的裙摆,抬起受伤的蹄子飞快地向前跑去,跑出一截又转过身巴巴地望着他,米达斯怕他跑丢了,于是一边追一边喊:「帕帕,别跑那么快!」 在帕格诺特的带领下,米达斯很快回到了阿尔忒弥斯留下的木屋。他很生气,松开裙子将浆果撒在桌子上,冲到帕格诺特面前蹲下,用了点力气揪住它的耳朵:「都叫你不要跑了!跑丢了怎么办?被狼抓走了怎么办?帕帕!你这只蠢羊!」 帕格诺特抬起眼眸无辜地盯着他,歪了歪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它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它不想让自然宁芙们都看见米达斯的裙底。 「咩咩……」帕格诺特怕他气坏了,粘人地叫了一声,还舔了舔他清瘦的手腕。 米达斯突然就训斥不下去了,眼眶也瞬间变得红红的,他手上松了力道,抱起帕格诺特伤心地嘆息:「帕帕,你要听话啊。」 「如果你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森林里这么寂寞,不要留我一个人……」 「咩咩。」 帕格诺特舔舔他的脸颊。 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亲昵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住了眼泪。他站起来,去收拾那些刚採摘回来的新鲜浆果,想着帕格诺特也能吃,于是切得碎一些,捧在手心里餵帕格诺特。 帕格诺特吃浆果的时候,米达斯就拿打湿的棉布轻轻擦拭它沾上泥土的四蹄和毛髮,帕格诺特柔软温热的长舌时不时卷过他的掌心,米达斯觉得很痒,但他没好意思把手撤开,因为帕帕好像很喜欢吃。 等帕格诺特吃完,躺在他腿上休息的时候,米达斯才开始享用今日份的浆果。可能他刚刚进入森林的那天才下过雨,那天的浆果远远不如今天的鲜甜,不过也有传闻蛇爬过的果子比较美味,不知道森林里有没有大蛇,如果有的话,帕帕今天乱跑真的是太危险了。 米达斯垂眸看着窝在他怀里睡着的小羊,心底一片说不出的柔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保护一个生命,以前虽然也是日行一善,但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想对小羊好。 「我刚刚感到一股强烈的驱逐之力,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回司神所了,你们也是吗?」水宁芙捂着脑袋说。 「我也是我也是!我刚刚还跟着这个人类走在草地上呢!」 「一定是这个人类使用了什么邪恶的术法!他想偷走牧神的财宝!」巴拉诺斯坚信。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使用邪术之后抱着他的小羊在屋子里睡觉?他现在不是该去偷财宝吗?」 「那我怎么知道?愚蠢的人类!狡诈的人类!我要去告诉牧神大人,如果他胆敢靠近迷宫,就让他给刻俄柏洛斯当晚餐!」 米达斯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浑身也有了力气,跑到院子里搭起了架子,帕格诺特围着他咩咩叫,拿圆滚滚的脑袋将米达斯要用的木头拱到米达斯脚边。 「谢谢你,帕帕。」 米达斯费了好大劲,才将一根长长的木桿嵌进土壤里,小羊跑过来踩了踩翻开的泥土,原本松动的土坑居然稳稳地被固定好了,米达斯难以置信地抱起帕格诺特,用手摇了摇木桿,无法轻易摇动。 「帕帕?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普通的小羊吗?」 帕格诺特轻轻地咩了两声,窝在米达斯的臂弯,舒服地眯了眯眼。 米达斯看着平整的土地和矗立的木桿,美丽的眉眼间浮起淡淡的忧虑,但是下一刻,当他垂眸看见帕格诺特那双充满野性和神性的金色眼睛时,他豁然开朗——不管它是什么,它都是他要养一辈子的小羊,全世界最可爱的帕帕。 第6页 「我们继续搭葡萄架吧。」 第4章 奇怪的野果 葡萄藤架搭好之后,米达斯带着帕格诺特去森林里捡果子,阿卡狄亚的秋天异常丰饶,越往森林深处走,果树长得越是高大繁茂,掉在草地上的野果红彤彤黄澄澄的,米达斯这次还带了一个小篮子,左边放帕格诺特,右边放捡起来的野果。 「嗯——好香啊!」 米达斯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颗木梨,鼻尖凑上去嗅了嗅,一股草木混合着蜜糖的甜美香气扑鼻而来,十分浓郁。 「帕帕也喜欢吗?」 米达斯每放一个果子就要摸一次帕格诺特的脑袋,这次帕格诺特追上来,舔了舔他还带着木梨香味的指尖。 「咩咩!」 「那我们多捡一些吧!回去还能晒果干,煮汤喝,做果酱!帕帕喜欢吃果酱吗?要酸一点还是甜一点?我喜欢甜一点的。」米达斯高兴地说着,虽然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但他可以为帕格诺特慢慢学,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来到阿卡狄亚森林之前,他从来没想像过自己还能在这里过上这么舒心快乐的生活。 经过长满木梨树的山坡,米达斯和帕格诺特来到了小溪的中游,这里的树上结满了流光溢彩的忘忧果,和米达斯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样。 米达斯抱着篮子从石榴树林中匆匆走过,不去採摘那些散发着诱人光彩的果子,他小时候听祭司讲过不少神明的故事,知道神明不喜欢人类触碰祂们的果实。 可是帕格诺特在篮子里咩咩叫,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忘忧果的光泽,它的两只前蹄甚至扒在篮子的边缘,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望着树梢。 「帕帕,你想吃这个吗?」米达斯蹲下来,非常小声地问它。 「咩咩。」 帕格诺特歪着头看他,用头顶柔软的捲毛蹭他的手心。 米达斯心软得不行,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往身边最近的一棵石榴树走去。他不敢直视忘忧果的光芒,只是在心里默念请牧神大人宽恕,笨手笨脚地爬上树去,却突然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脚踝。 「啊!」米达斯被倒挂在树枝上,雪白的发尾刚刚垂到地上,脚踝细嫩无比的皮肤立刻被刮伤了,红得快要渗血。 帕格诺特从篮子里跑出来,绕着米达斯的发尾跑了两圈,忽然弓着背朝着虚空中看不见的东西呲了呲刚刚冒出来的乳牙,金色的眼眸深处更深层的力量躁动不安。 下一瞬间,米达斯被一朵云轻轻托起来,十分温柔地放在地上,米达斯还没缓过神来,身边的小羊就又蹦又闹,扑进他怀里拱他的肩。 「好了好了,帕帕……我没事。」 米达斯跪坐着,身体后仰时一只手撑着草地,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篮子,里面一半装着木梨,一半装着忘忧果。 不管怎么样,帕帕想要的东西还是拿到手了!刚刚可能是路过的神明跟他开的一个玩笑,总之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危险了。 米达斯刚刚松口气,转头却发现帕格诺特竟然在舔舐他脚踝上充血的地方,刚刚那根藤蔓勒得太紧了,米达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疼痛,然而这股疼痛在帕格诺特的舌头下慢慢消失,米达斯没有乱动,而是安静地看着自家的小羊,深蓝的眼眸中流淌出的目光温柔似水。 等脚踝不疼了,米达斯抱起还想继续舔的小羊,亲亲它毛茸茸的脸:「帕帕,谢谢你保护我。」 「本来该我保护你的,我真没用。」 「不过既然是家人的话,你就原谅我吧。」 米达斯紧紧地抱着帕格诺特,小羊身上略高的温度让他觉得十分鼻酸,他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来这么远的地方採摘野果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把帕帕独自留在阿卡狄亚,它该多么孤单啊。 「我们回家吧。」 米达斯把帕格诺特放在果子上,挠挠帕格诺特的下巴,好让它别那么沮丧。帕格诺特舔舔他的手指,圆熘熘的金色眼眸担忧地望着他,米达斯唔地一声抱起篮子亲了亲帕格诺特可爱的鼻尖,轻声安慰它:「已经没事了哟。」 他从地上爬起来,乐呵呵地抱着篮子离开石榴树林,好像全然忘了刚刚遭遇了什么。 回到木屋,米达斯先切开了一个忘忧果,捣出汁水倒在一个小陶盘里餵帕格诺特喝。他希望小羊能快快长大,它现在太小了,黑乎乎的一个小毛团,米达斯总担心它一个不小心就被狼叼走了,虽说到时候他一定会剖开狼的肚子救它出来,可是如果是天上的鹰,他就没办法找到了。 帕格诺特很喜欢喝果汁,粉色的小舌头捲起淡红色的汁液,连嘴边的绒毛都湿漉漉的,米达斯托着脑袋看帕格诺特喝果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扯起裙角给它擦擦嘴巴,目光偶尔掠过它头顶断掉的右角,脸上洋溢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酸涩。 「咩咩——」 帕格诺特很快喝完了盘子里的果汁,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跳到米达斯怀里咩咩地叫,米达斯当然很喜欢它这样亲近他,他很怕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以前养过一只薮猫,不怎么搭理人,可是米达斯还是很喜欢它,因为在王宫里除了它没人愿意陪他说话,后来梅塔纳斯设计毒死了他的猫,他就只能待在玫瑰园里和植物们在一起。 米达斯曾经很在乎他的弟弟梅塔纳斯,他拥有整个弗里吉亚最强健的体魄和最勇敢的灵魂,被奉为太阳神阿波罗在弗里吉亚的使者。梅塔纳斯曾经也很爱他美丽的哥哥,发誓等他登上王位就会让哥哥幸福,然而神谕指示米达斯继承王位的那一天到来之时,被权力蒙蔽双眼的梅塔纳斯用箭射穿了米达斯的腹部,从此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第7页 「帕帕,喝饱了吗?」 以前那些事,米达斯早就不在乎了,否则他也不会传位于梅塔纳斯,独自来到这里。他现在只想和帕格诺特一起度过往后的生活。 「咩咩!」 「好喝吗?」 「咩咩!」 他的小羊拥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叫声,每次米达斯听到都会耳朵发痒,心软得像一滩水,脸上也不自觉地溢出笑容,过往所有的不愉快都被净化了,他的小羊真的很了不起。 米达斯傻笑着也给自己捣了一杯果汁,入口时清凉甜蜜,仿佛一阵清冽的溪水蔓延过四肢百骸,全身的疲惫都消除了,雪白的长髮更加柔顺丝滑,如同王宫宝库中上好的东方绸缎,白嫩的肌肤泛起健康的红晕,散发出诱人的鲜甜。 帕格诺特比米达斯的反应还快,米达斯还懵懵懂懂的,它就已经爬上米达斯的肩黏煳煳地舔他的脸颊了。 「啊……帕帕,不要这样突然爬上来,小心摔着。」 米达斯揪住帕格诺特的后颈,把它抓回怀里,轻抚它背上柔软的绒毛,喃喃道:「这是什么果子呀?感觉好奇怪,以后不吃了。」 帕格诺特疑惑地咩了一声,趁着米达斯走神又凑上去舔他甜美的手腕。 米达斯右手手腕内侧有个月牙形的胎记,非常敏感,一碰就酸痒难忍,被小羊长满细软倒刺的舌头一舔,身体瞬间剧烈一颤,下意识夹紧双腿:「帕帕……不可以!」 帕格诺特更疑惑了,站在他腿上,歪着头咩咩叫。 米达斯红着脸把它抱到桌上,埋头安静地趴睡着,有一股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手腕紧紧叩在桌面上,手指捏得泛白,不让帕格诺特碰。不管帕格诺特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怎么拱他,他都不搭理。 而在米达斯看不见的地方,帕格诺特的身体也有了细微的变化。那双清澈可爱的眼眸里拥有了更加纯粹的金色,从半透明的样子变得更加深邃,乌黑的捲毛稍微长长了一点,头顶犄角的断面变得光滑,前蹄的伤口慢慢癒合。 它歪了歪头,跟着趴下来,前蹄扒拉下米达斯一撮雪白的长髮,淡粉色的软舌乐此不疲地帮米达斯梳毛。 然而米达斯的头髮实在太长太多了,帕格诺特舔累了,就贴着米达斯香甜的手臂睡觉,它很想再凑上去舔舔,但米达斯肯定会生气的,于是它睡着了,连梦里都是米达斯的香味。 等耳边传来帕格诺特绵长的唿气声,米达斯才慢慢转过头去,因为闷了太久,脸颊红扑扑的,连鼻尖也微微发烫。 他发现帕格诺特好像长大了一点,不明显,只是一点点,但他就是看出来了。帕格诺特的睡颜还是那么可爱,两只蹄子搭在他头髮上,长长的睫毛和身上绒毛一样,是卷卷的。 「我可真不像话。」米达斯心想。 「我怎么能这样对待帕帕呢?明明知道被冷落的感觉不好受,为什么还要冷落帕帕呢?」 「帕帕只是一只小羊,什么错也没有。」 「都怪我的身体太奇怪了。」 米达斯小心翼翼地把帕格诺特抱到他们的小木床上,还给它盖上被子。剩下的忘忧果被米达斯装进了仓库最底下的木箱里,除非饿得要死,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再吃的! 第5章 神祇的恩泽 午后,简单地吃过午餐,米达斯抱着衣服去小溪边洗,森林里阳光很好,小溪水面波光粼粼,帕格诺特不停地将小石子踢进小溪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美丽的弗里吉亚国王,愿诸神的光芒浸润您。」森林中款款走来一位身披金纱,头戴蛇草藤冠的女神,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站起来,亚麻裙摆沾了水,变得有些潮湿。 「我是阿尔忒弥斯大人的使者,为您带来荒野领主的消息。」 「神使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美丽温柔的细眉反常地皱起来,原本泛红的脸颊苍白一片。 「阿尔忒弥斯大人得知您不会烹饪,让我为您带来一片月桂树叶。」狩猎神使将手中之物轻轻一吹,那片泛着金光的树叶便飘至米达斯眼前。 「当您想要生火做饭时,只要在心中默念「牧神大人请赐予我恩典」,您想要烹饪的食材便会瞬间变成佳肴。」 「在森林里只吃果子的话很辛苦吧?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愿您一切都好,若遇到危险,也可以毁掉树叶,阿尔忒弥斯大人的弓箭会保护您的安全。」 米达斯警惕地后退两步,帕格诺特却伸出前蹄想要触碰那片月桂树叶,神使微微一笑,那片树叶便化作一枚胸针,别在米达斯朴素的亚麻衣襟上,将整套衣袍都变得光彩动人。 事已至此,米达斯只好抱着帕格诺特单膝跪地:「感谢女神的恩典,愿奥林匹斯圣火不熄。」 神使走后,米达斯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趴跪在草地上跟帕格诺特低语:「我还以为她要把你带走呢,我的心脏到现在还砰砰直跳,好害怕……」 帕格诺特学着他的动作伏下前肢,弓着背蹭蹭他的前额。 「阿尔忒弥斯大人是真的很善良呀,可是祂弄断了你的角,害你差点死掉,真的很坏!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可能就遇不见你了……我很坏吧?都这样了我还只想着我自己呢,真是个自私的笨蛋!帕帕,你会讨厌我吗?」 第8页 帕格诺特歪了歪头,用力地舔舔米达斯温软粉嫩的唇瓣,以此来表示对他的喜爱,米达斯本来还脸热得不行,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奇怪,直到帕格诺特的口水煳了他一脸,米达斯才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帕格诺特在草地上翻滚几圈,心里愧疚地想,他怎么能觉得这么纯洁可爱的帕帕奇怪呢。 「今天天气真好呀!」 不知道弗里吉亚的天气怎么样,秋天的粮食有没有顺利播种,梅塔纳斯终于如愿以偿了,有没有好好治理那个王国,有没有觉得快乐。 他都有点后悔没有早些退位来到阿卡狄亚森林了,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帕帕,他的生命就能少一段孤单的岁月。 「帕帕。」米达斯看着胸口上哪怕断了一只角也依旧可爱的小羊,笑意慢慢凝成温柔的眼神,「不用那么快长大也可以哟,再多陪陪我吧,最好一辈子都陪着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天哪……好幸福!他们约定终身了!可是小羊还在吃奶的年纪!这样真的可以吗?」水宁芙趴在溪水边,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们。 「这个人类今天又变香甜了一点。」 「黑山羊最后都会变成邪恶的野兽呢,这个愚蠢的人类,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羊吃掉的!」 「巴拉诺斯,都说了不许毛色歧视!虽然阿卡狄亚山地里只有可爱的白山羊,但这并不意味着黑山羊就是坏的!」 「哼,走着瞧吧!明智的巴拉诺斯是不会看走眼的!」 米达斯抱着小羊在草地上晒了会儿太阳,觉得耳朵有些痒,好像有什么声音嗡嗡的,努力想听清楚却什么也听不清。 把衣服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米达斯闲下来后终于想起自己衣襟上的月桂树叶,取下来想试一试。他从仓库中拿出一块牛肉,默念三遍「牧神大人请赐予我恩典」,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桌上果然出现了一盘烤熟的牛排,旁边还点缀着迷迭香的叶子和两颗漂亮的野果。 米达斯大吃一惊,抱着帕格诺特高兴地围着桌子绕了两圈,帕格诺特却没那么兴奋,只是埋头嗅嗅米达斯身上的香味,对于它来说牛排根本无法和米达斯相提并论。 山羊是食草动物,就算帕格诺特再爱喝米达斯的血,它也还是一只小山羊。 米达斯已经三天没吃到这样美味的熟食了,肚子明明不是特别扁,脑袋却清醒地发出飢饿的信号,他吃东西的动作十分优雅,从小训练的贵族礼仪刻在了骨子里,哪怕吃个果子也是小口小口的,更别说吃肉了。 帕格诺特就这样乖乖地看着他,米达斯以为它也饿了,用树枝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傻乎乎地餵给它,帕格诺特却扭头,发出一声气恼的咩咩,米达斯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羞愧地跟它道歉:「帕帕,请原谅我!我就是个笨蛋!」 为了表明自己道歉的决心,米达斯咬牙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帕格诺特一转过头,就被一截白嫩的指节投喂,其实它没那么饿,可是米达斯甜美的血液顺着舌头流进喉咙里的滋味让它异常迷恋。 于是一人一羊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十分满足地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米达斯正准备去洗碗,那陶盘里的油渍却忽然消失不见,屋子里瀰漫起一股皂荚的清香。 米达斯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亲爱的阿尔忒弥斯大人,亲爱的牧神大人,米达斯至死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泽!」 帕格诺特听了这话,突然骄傲地咩咩了两句,米达斯听不懂它想要表达什么,但很神奇地能感知到它的一点情绪,于是握住它的蹄子抱它起来,眼眶红红地蹭它柔软的毛髮:「一定是帕帕给我带来了幸运和神明的惠泽,我以前很倒霉的,连神明都嘲笑我,遇见帕帕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咩咩——」 「能遇见你真好。」 「咩咩!」 「帕帕……呜呜……」 「咩……?」 小山羊是不会懂人类的多愁善感的。米达斯为了成为一个称职的国王一直压抑着自己温吞软弱的性格,如今国王的枷锁已经不存在了,米达斯却还想为了帕格诺特成为一个成熟可靠的家人,可惜在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暴露本性。 他赶紧用帕格诺特的捲毛擦擦眼泪,不让帕格诺特看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帕格诺特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毛湿了,可是它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米达斯。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 阿尔忒弥斯神殿内,狩猎归来的女神通过屋顶的镜子看见米达斯哭泣的样子,心里不知道第多少回感嘆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少年,安排给牧神实在可惜可惜,那傢伙根本不会怜香惜玉,也不懂得浪漫情爱,成天就知道待在那鸟不拉屎的迷宫里守着那不知所谓的财宝,还动不动寻死觅活,拿整个奥林匹斯的命脉开玩笑。 「主人,您在看什么呢?」卡莉斯託身着轻盈的白纱,从身后抱住阿尔忒弥斯的腰身,嬉笑道,「诶?这不是那个可笑的弗里吉亚国王吗?向酒神祈求点金术那个?他怎么过得这么落魄了?穿的什么破布啊?」 阿尔忒弥斯扭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觉得穿着亚麻衣服,住在木屋里,不穿金戴银,没有僕人伺候,就是落魄吗?」 「诶——?」 「没什么,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第9页 「是卡莉斯托说错什么惹主人生气了吗?」卡莉斯托从阿尔忒弥斯背后蹭到身前,钻进她怀里,「主人是喜欢那个人类国王吗?卡莉斯托说了他的坏话,所以主人生气了?」 「没那回事!卡莉斯托!不许在宫殿里随时随地脱衣服!」 「为什么?!」卡莉斯托尖锐地质问她,等反应过来时,阿尔忒弥斯的弓箭已经抵住她的咽喉。 「别的神殿里面怎么样我不管,我的神殿里只有猎狗可以不穿衣服到处跑,你要我把你变成猎狗吗?」 卡莉斯托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一边说着对不起主人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阿尔忒弥斯见和她说不通,气得收起弓箭转身就走,就是因为有卡莉斯托在,她很多时候宁愿待在阿卡狄亚森林,只有那里卡莉斯托进不去,因为牧神不会因为她惊人的美貌给她优待。 牧神就是根木头。 帕格诺特窝在米达斯怀里,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小小的一团在米达斯手臂间抖了抖,米达斯觉浅,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借着月色观察他珍爱的小羊羔,心想,是不是受寒了? 于是他把最后一层衣服也脱下来,搂着帕格诺特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热乎乎地捂着它,只让它露出眼睛视物,鼻子唿吸。 「帕帕乖,不要生病喔,生病很难受的。」 第6章 小动物竞技会 结果第二天,小羊活蹦乱跳地起床时,却发现米达斯热得生病了。 「咩咩……」 帕格诺特的前蹄搭上米达斯热乎乎的肩,生着柔软倒刺的舌头轻舔他绯红的脸颊。 米达斯迷迷煳煳地被舔醒了,想叫一声帕帕,但是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不过他身上的温度已经比之前低了一些,看见小羊就在身边,米达斯既高兴又无奈,想像平时那样亲亲它,却又怕把病传染给它。 米达斯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地撑起手臂坐起来,慢吞吞地披上衣服,心里暗暗庆幸是他生病而不是帕帕生病,帕帕还这么小,要是生病了都没办法治,他虽然体弱,但无论怎样人类的身体还是比小羊羔结实很多。 「咳、咳咳……」 米达斯提着陶壶昏昏沉沉地往外走,从小溪中盛了些水回木屋烧开,小羊跟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喝了杯热水休息一会儿,米达斯觉得自己好多了,逞能地割开指尖想要给小羊餵食时,身体不知怎么就不听使唤,擅自倒了下去。 那之后的事,米达斯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轻盈而温暖的美梦,梦里有成群的山羊和漫山遍野的结满橄榄的大树,田野里散发着成熟的燕麦的香气,他和他的小羊一同奔跑在阿卡狄亚主峰终年积雪的山巅,银铃般的欢笑惊扰高山上沉睡的花朵。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从这个美梦中醒来。 「呜……嗯……」 米达斯察觉到一股力量在将他往外拉,不自觉地挣扎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他为中心原地升起了一个泛着黑色阴翳的金色图腾,图腾中蕴含的远古遗脉的力量几乎是瞬间牵制住米达斯的心窍,试图将他从前往冥府的路上牵引回来,然而米达斯拒不配合,甚至在挣扎中闭着眼轻轻啜泣起来。 帕格诺特耐心地舔去他的眼泪,对于它来说米达斯的眼泪也是食物,但它一点也不喜欢吃,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要他哭。 「不要……帕帕!」 梦里米达斯迫切地想要抱住自己的小羊,不想让这股邪恶的力量将自己和帕帕分开,然而当他触碰到小羊的绒毛时,小羊的身体却如同虚影般消失不见。 米达斯倏然睁开眼睛,眼泪模煳了他的视线,巨大的悲伤袭上了他的心,下一刻小羊却扑上来,软绵绵毛茸茸的肚皮压住他美丽却潮湿的脸庞,米达斯终于意识到刚刚那不过是一个噩梦,真正的小羊一直在他身边。 「呜……」 米达斯顾不上自己还在生病,捂着小羊哭得越发不可收拾,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却依旧好听,帕格诺特温顺地舔着他的头髮,收起夺取心魂的图腾。 经过这么一出,米达斯再也不敢逞能了。帕格诺特跳到床上气哼哼地要求米达斯躺下休息,米达斯本来只是想应付它一下,躺一会儿就起来,但小羊却扒拉了一下搁在架子上的胸针,从仓库里叼了一块鱼肉出来,啪地一下拍在地上,下一瞬间,陶碗里就盛满了浓白鲜香的鱼汤。 叼过鱼肉后,帕格诺特连忙撒蹄子跑到小溪边喝水,喝完了又回来蹭着床单将嘴边的绒毛擦干净,米达斯担忧地看着它跑过来跑过去,最后看它好好回到了自己身边,才放下心来,靠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喝碗里的鱼汤。 米达斯慢吞吞地喝着,那深蓝眼眸里淌下的眼泪便一滴一滴地落进粗糙的陶碗里,帕格诺特着急地跳起来,轻轻踩着米达斯的大腿,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米达斯却说:「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帕帕,谢谢你……」 帕格诺特那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睛就那么看了他好一会儿,它没有再去舔米达斯的眼泪,而是伏在他腿边安静地观察他喝汤时湿润的眼眸和唇瓣,滑动的喉结和天鹅般优雅白皙的颈项,捧着陶碗的手指泛着淡淡的粉色,右手突出的腕骨上有颗鲜红的小痣。 「嘎嘎——」 「是水鸭先生。」米达斯捧着碗望向窗外,鼻音浓重,说话没什么力气。 第10页 帕格诺特细短的前蹄按住米达斯试图撑起的身体,它跳下床,从地面跳到桌子上,再跳到窗户上,咩咩地问了句什么,水鸭先生嘎嘎地回了一句,帕格诺特将那封用柏枝写满的信衔住带给米达斯,米达斯展开一看,原来是森林里的小动物要举办竞技会,请他去当裁判。 「唔……为什么会邀请我呢?」 「如果不用柏枝通语的话,我和大家都没办法正常交流,而且我也没当过裁判,找山里的老虎或者狮子会不会更好一点?」 帕帕咩咩地叫了两声,米达斯也听不懂,顿时觉得自己更笨了,根本没办法去当裁判。 「帕帕,去和水鸭先生说我很想去,但是没有时间,而且也不懂规则,帮我拒绝了吧。」 帕格诺特歪了歪头,虽然不知道米达斯怎么想的,但米达斯说不去那就是不去,于是它又跳回窗户,咩咩咩咩地和水鸭说了一阵,米达斯捧着碗,沉默地看着它的身影,忽然想,帕帕应该也很想和森林里的小动物待在一起吧,毕竟它们才是同类啊。 水鸭先生沮丧地离开了,一人一羊独处的时候,米达斯突然问它:「帕帕,你想去和小动物们一起玩吗?是的话请点点头。」 帕格诺特啪地一下按在那枚胸针上,陶碗便干干净净地飞回橱柜里。听了米达斯的话,帕格诺特诚实地点点头,森林里的孩子平常在一起怎么玩,它还没有亲眼见过。 米达斯见状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为难。 「如果你和它们在一起玩的话,还会回到我这里吗?」 「咩——」 米达斯听出来了,帕格诺特好像是对他有点无奈。 「所以是还会回到我身边的,对吗?」 「咩咩!」 米达斯终于放心,病气缠绕的潮红脸颊上泛起笑意,他恢復了一些力气,于是咬破指尖,让帕帕也填饱肚子。 帕帕今天吮得特别温柔,一点也不疼,舌头卷过伤口,连咬伤都被渐渐麻痹了,米达斯的脸越来越红,他不知道帕格诺特在进食的时候齿间可以分泌让被捕食者愉悦的甜津,还以为是自己又对着纯洁的帕帕变得奇怪了,心里暗暗地唾弃自己,进食结束后好一阵子,还蒙着脑袋蜷缩在被子里,没脸和帕帕接触。 与此同时,森林里。 「我去找了那个雪发蓝瞳的美丽少年,可是他养的小羊告诉我,他不想给我们当裁判。」水鸭先生伤心地告诉同伴这个坏消息。 「为什么?」蝴蝶停在树梢上。 「一定是水鸭先生长得太吓人了!」白天鹅扭头在溪水的倒影中欣赏自己。 「他根本没有见我,只让他的小羊和我说话。」 「什么?他也太高傲了吧?!可是他对他的小羊那么温柔,我以为他对我们也会那样……」 「可是他那么美丽,又曾经是人类王国的国王,高傲些也没什么吧?」山丘里过来的红狐怯生生的,「好想和他一起玩,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小羊呢?」 一旁的白山羊更加郁闷:「是小羊也没用,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黑山羊呢?」 「人类真偏心!」 「对,人类真偏心!」 阿卡狄亚的屏障因为牧神的失职而产生裂隙,从来无法踏入这里一步的卡莉斯托今日终于得以窥见这座丰饶神山的原貌。 她偷听小动物们的谈话,震惊于这里的动物都如此天真,自私和贪婪的兽性像是从它们身上被抹除了一样,连天敌都能和谐融洽地趴在一起交谈。 不过它们口中的人类,应该就是上一任弗里吉亚国王米达斯了。听说他的弟弟梅塔纳斯一直想要杀害他,不过他就这样抛弃自己的王国和子民逃跑到这里,真不负责任。 她随手揪起一个水宁芙,水宁芙本来是不怕她的,但由于尊重她的主人阿尔忒弥斯,还是不情不愿地给她带路。 卡莉斯托就这样来到了这间木屋前,她能感受到木屋的每一根柱子上都浸润着她主人温润深厚的神力,她瞬间嫉妒得红了眼,认为米达斯是阿尔忒弥斯在阿卡狄亚养的情人,怪不得她总是不回神殿,而是待在阿卡狄亚! 卡莉斯托透过窗户窥视米达斯时,女神墨格拉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期待着她使用金矛刺穿这个人类的心脏。 然而卡莉斯托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刺痛了眼睛似的尖叫起来,復仇女神瞬间消失,没过多久,米达斯抱着小羊,披着单薄的衣袍,隔着柱子地望着卡莉斯托,脸上病态的红晕一直褪不下去:「你是路过的旅人吗?」 「需要帮助吗?」 卡莉斯托痛苦地捂着眼睛,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是阿尔忒弥斯最钟爱的宝石,此时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嫉恨,只得虔诚地祈求道:「尊贵的米达斯国王,请放过我的眼睛!不要取走我主人珍爱的东西!」 第7章 阿尔忒弥斯的请求 「我刚刚一直在休息,并没有伤害你的眼睛。」米达斯担忧地望着她,「亲爱的旅人,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到你,我不懂医术,也不会魔法,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会照做的。」 帕格诺特收回目光,卡莉斯托眼眸中的剧痛突然缓和下来,当她睁眼看见米达斯的正脸时,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以美丽着称的神祇还要好看。 于是她说:「把你的眼睛给我吧。」 第11页 「我的眼睛已经坏了,看不见东西了,可是我还要狩猎,如果不狩猎的话我会死去,善良的米达斯国王,请把你美丽的蓝眼睛给我吧。」 帕格诺特愤怒地朝她咩咩一声,它根本没有弄坏她的眼睛! 「可以,拿走吧。」米达斯微微一笑。 帕格诺特震惊地跳上米达斯的肩,用蹄子扒拉他雪白的长髮,咩咩咩咩地让他清醒一点,卡莉斯托也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不过正合她意。 「不过你得为我找来能代替眼睛视物的东西。我的小羊还很小,我得看着它长大,森林里会有狼和狮子,我得保护它不被它们叼走,我在答应你之前已经悄悄向它许下过诺言,会一辈子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它。亲爱的旅人,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我的小羊更加重要,即使是曾经支配着我心灵的美德法则也不行,因为它是我唯一的家人,它比任何人都需要我的眼睛。」 帕格诺特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那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人类,卡莉斯托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他肩上丑不拉几的小黑羊,嗤笑一声:「那就把它的眼睛给你吧!」 「不行!你不能伤害它!」 米达斯倒退两步,卡莉斯托手持金矛正想闯进屋子里,却被一道无形的神力阻挡在外面,心想完了,果然下一刻,阿尔忒弥斯背着箭袋从云端走来,阴沉着脸提起她的后领,十分头疼地跟米达斯道歉:「善良的戈尔迪俄斯的儿子,请原谅卡莉斯托如此无礼的行径,我这就把她带走,严加惩罚。」 「没关系,她的眼睛盲了,请阿尔忒弥斯大人给她医治。」米达斯似乎忘了刚才卡莉斯托想干什么,又似乎没有忘,他把帕格诺特抓进怀里紧紧抱着,不让她们看见它漂亮的金色眼睛。 「我能看看小羊吗?」阿尔忒弥斯看他这样紧张的样子,故意说。 米达斯摇头,蓝色眼眸流露出十分忧郁的情绪:「阿尔忒弥斯大人,我和小羊都非常感激您的恩泽,小羊很健康,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粘我,还能听懂我说话,我特别喜欢它,特别爱它,它是我的家人,请不要再伤害它。」 阿尔忒弥斯似笑非笑:「是吗?」 米达斯语气坚定:「是的。」 「那如果它以后长成比刻俄柏洛斯还要兇恶可怕的样子,你还会这样珍惜它么?」 「请不要把我的小羊和冥府的看门狗混为一谈。」米达斯有些不高兴,但刻俄柏洛斯对于他来说只是祭司口中的传说,他也不知道那条恶犬长得多么恐怖,于是他说,「就算小羊趁我睡觉把我吃进肚子里,我也不会怪它的。」 「为什么?」 「因为它是我的家人。」 卡莉斯托在一旁听着,心情非常奇怪,她是抛弃了她的家人前来追随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她也想成为阿尔忒弥斯大人的家人,可是神祇是不需要家人的。 人类总是一厢情愿。 「咩咩!」 帕格诺特附和着米达斯的话,阿尔忒弥斯当然能听懂它在说什么,但是祂不能在人类面前失仪,于是只能憋笑:「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请说。」 「因为牧神不知所踪,阿卡狄亚的屏障破损,希腊俊美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为了完成欧律斯透斯国王的试炼,不日便会来到阿卡狄亚森林,生擒我在这里餵养的赤牝鹿。」阿尔忒弥斯不太喜欢宙斯这个儿子,虽然神谕指示他经过歷练升为天神,但代价却是无数的牺牲。 「他长相俊美,力量非凡,身披狮皮,手持巨盾,由他射出的箭因为沾了许德拉的血而剧毒无比。因为神谕,我无法干预他的试炼,但米达斯你可以。」 「答应我,前往深山保护我的牝鹿吧,它也是阿卡狄亚的孩子,它和你的小羊一样,长着可爱的犄角和四蹄,如果你帮助它,它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报答。」 米达斯看着自己怀里的毛绒糰子,很快答应了阿尔忒弥斯:「我会去的,但是牝鹿究竟在哪儿呢?难道要漫山遍野地寻找吗?还有……那个英雄那么厉害,我该怎么对付他呢?」 阿尔忒弥斯满意地笑了笑,吹起一片泛着金光的月桂树叶:「月亮会为你指明方向,在牝鹿居住的山洞中,你可以尽情挑选你想要的武器。」 「作为惩罚,卡莉斯托,我命令你在途中不计一切代价保护米达斯不受任何伤害,米达斯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将不会再从宙斯的觊觎中保护你。」 卡莉斯托脸色白了白:「是,主人。」 阿尔忒弥斯临走之前在旁边又变了一间木屋,留给卡莉斯托暂住,卡莉斯托本来很嫌弃这么简陋的屋子,但一想到是主人送给她的,又不由得开心起来。 她进不去米达斯的木屋,却总能听到从那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那个雪发蓝眼的人类少年真的很爱笑,明明那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就只有他和一只丑不拉几的小羊而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赫拉克勒斯气势逼人,牝鹿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让他在阿卡狄亚把牝鹿抓走了,主人和牧神大人脸上都不好看,这个空有皮囊府人类能做什么?难道他真能和赫拉克勒斯打一架吗?赫拉克勒斯都不用挽弓,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死。 事到如今,他还笑得出来。 第12页 「帕帕,请不要故意踩我的脚。」米达斯用瓢舀出桶里的水,一点一点地浇到昨天刚播种的土地里,帕帕朝他吐吐舌头,短短的毛尾巴一晃一晃的,从潮湿的地这头跑到地那头。 米达斯又忍不住笑起来:「请不要故意做这么可爱的动作!虽然我知道你本来就很可爱!」 帕格诺特有些无奈,要不是刚才阿尔忒弥斯走后米达斯一直愁容满面,它才不屑做这些事情呢! 不过米达斯是真的很喜欢它呀,不管它做什么,他都很开心很惊讶地盯着它看,是没有见过小羊长什么样吗?哼,人类可真是少见多怪。 帕格诺特又晃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米达斯身边,坏心眼地咬住他的裙摆轻轻地扯,米达斯回头溺爱地看它一眼,鼻腔里唿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坏蛋帕帕,今晚就吃了你!」 帕格诺特才不怕他柔软的威胁,小尾巴甩到他脚踝上,不停地扑打扑打……终于,米达斯给地里浇完了水,抱着它回屋洗了洗满身的汗,帕格诺特一直在地上踩,蹄子却一点也不脏,米达斯用它的捲毛打发了满身的泡沫,最后在它柔软的鼻头轻轻一点:「好了帕帕,现在你是一只白绵羊了!」 帕格诺特生气地用四只蹄子扑起水花,狭窄的浴桶里米达斯根本没地方可以躲避,只能被迫用美丽的脸承受飞溅的泡沫,然而他非但不恼怒,还抱住使坏的帕格诺特止不住笑地道歉,帕格诺特看在他如此诚恳的份上原谅了他,决定继续待在他怀里,任由他打理它身上的捲毛。 米达斯沐浴过之后披着湿发开始看阿卡狄亚的地图,知道牝鹿所在的位置离他们这里并不近,需要穿过金苹果树林、石榴树林和美人鸟山谷,抵达牝鹿居住的草甸。 他的头髮很长,坐到凳子上时潮湿的雪发几乎垂到地面,帕格诺特从他怀里跳下去,站在凳子边吃他柔软的发尾,米达斯垂眸看了它一眼,抿唇笑了笑,纵着它在那儿不明不白地咀嚼,其实就是含在嘴里玩儿,也不扯他。 「这么远的路,一天是走不完的,难道我要把你留在家里吗?我得每天都给你餵血啊。」米达斯看着看着,又发起了愁,「可是我要做的是很危险的事,不能让你也跟着冒险呀。」 帕格诺特咬了咬他的脚踝:「咩咩!」 米达斯很有默契地把它抱上来,揉揉它潮湿的捲毛:「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卡莉斯托肯定不会好好照顾你的,她之前还想取走你的眼睛呢。」 帕格诺特甩了甩身上的水,抬头用它那双纯洁又漂亮的圆眼望着米达斯,同时一只蹄子按在米达斯的右手手背上,米达斯被它这么盯着,正要心软地抱抱它,结果下一刻一道金光闪过,帕格诺特原地嘭地一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背上一枚小小的黑山羊刺青。 第8章 穿越美人鸟山谷 第二天,米达斯换上了轻便的猎装,繫紧长靴的鞋带,用草绳把头髮扎了起来,戴着露出一半手背刺青的皮质手套,背起箭袋,踏上了寻找牝鹿的旅途。 卡莉斯托的黑髮扎成高高的马尾,肩背神弓,手持金矛,美丽的绿眼睛上下打量了米达斯一番,冷哼一声:「怎么?不带着你的宝贝小羊了?等你回来它估计早就饿死了吧。」 米达斯耸耸肩:「不用担心,我给它留了吃的东西。」 「谁担心了?」卡莉斯托反驳道,「你那只羊还是吃奶的年纪吧。」 「它也可以吃一点别的。」 卡莉斯托嘁了一声,加快脚步往森林深处走,米达斯抬起手,迎着晨曦的光影,温柔地注视着手背上露出半截的山羊刺青的脑袋,唇角不自觉地抬了抬。 他眼眸中的深蓝色被叶缝间透过的光芒映照得浅了些,雪白的长睫如同裹上了一层正在融化的冰凌,美得几乎失真,卡莉斯托见他没跟上来,不耐烦地叉腰回头一看,米达斯注意到她的目光,收回手跟上去,卡莉斯托讥讽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半会儿竟说不上来。 沿途他又遇到了水鸭先生,它正在小溪边和天鹅一起嬉戏,见到米达斯却突然扑腾起翅膀往天鹅身上飞,天鹅扭着它那优雅的长颈往水鸭羽尖所指的方向看,顿时觉得阿卡狄亚的空气都清甜起来。 「竞技会!快请求他来参加我们的竞技会呀!笨蛋卢恩!你不是说你去的话他一定会答应吗?」 天鹅脸都羞红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快去呀!卢恩!快用你美丽的羽毛征服他!」 白天鹅卢恩兀自羞恼了一会儿,还是优雅地张开翅膀追上米达斯,叨下自己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根金色的羽毛,飞上去放在米达斯头顶上,害羞地发出响亮而忧郁的声音。 米达斯懵懵地拿下头顶的尾羽,一旁的卡莉斯托看他笨成这样,怕他耽误行程,于是不情不愿地给他翻译:「它们这群闲着没事干的动物要开个什么竞技会,要你去给它们当裁判,如果你愿意的话,它们可以把过冬的食物分一部分给你。」 米达斯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天鹅能主动跟他提起真是太好了,于是他跟卡莉斯托道谢,并请她和天鹅说,他过几天就会回到这里,如果竞技会不太着急的话,可不可以等一等他。 白天鹅卢恩高兴极了,优雅地告别之后就回去找它的水鸭朋友炫耀,看它多么厉害,一下子就邀请到了森林里最美丽的人。 第13页 「你可真走运,这么顺利就拿到了拉冬湖白天鹅的金羽毛,如果你把它佩戴在肩上,你就拥有了飞翔的能力,到时候赫拉克勒斯把箭对准你,你生还的可能就从零变成了零点一。」 米达斯不想听她说这么丧气的话,但这羽毛既然有这么厉害的能力,他就不能白白地接受,得想办法给天鹅先生回报才行。 「你也是人类,为什么你可以飞呢?」米达斯有些好奇。 「那当然是因为我美丽而强大的主人阿尔忒弥斯赐予了我飞行的能力。」卡莉斯托提起阿尔忒弥斯,总是一副崇拜又爱慕的神情,连脸上一贯的高傲和嘲讽都不见踪迹。 「阿尔忒弥斯大人对你真好。」米达斯真心地说,「祂是你的守护神吗?」 「不是,我们是因缘邂逅的。」卡莉斯托告诉他,「其实我是很多年前阿卡狄亚平原的国王吕卡翁的女儿,但是我从小就发誓不与男子结婚,因此受到父亲的虐待。阿尔忒弥斯大人偶然经过我的宫殿,如同天神降临般把我带出了那个牢笼,从那以后,我便一直跟随在祂的身边,也获得了青春永驻的能力。」 米达斯有些羡慕:「那你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好……」 「诶?为什么?」 「你这么关心我们的事干什么?!」卡莉斯托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这个对她威胁极大的情敌,恼羞成怒道,「反正阿尔忒弥斯大人不喜欢我,更不可能喜欢你!」 米达斯不解:「你在说什么啊?我和阿尔忒弥斯大人什么也没有,我也和你一样,一辈子不会结婚的,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不行。」 这下轮到卡莉斯托惊讶了:「为什么?」 「因为我要养我的小羊。」 「有什么关系?你结了婚之后就有人帮你养小羊了呀。」 米达斯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藏在雪白髮丝里的耳朵红得吓人:「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它好好养大。」 「嘁。」卡莉斯托心里暗喜,表面还要装作一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模样,「那你就守着你的小羊孤独终老吧!」 米达斯和她说不通,嘆了一口气便专注地赶路,他们又来到上次米达斯被戏弄的石榴树林,米达斯这次很小心地观察地面,发现一根小小的藤蔓都能绕老远,除此之外树林里倒没什么危险的,不过前面就是美人鸟潜伏的山谷了。 「美丽的人类少年和卡莉斯托公主要进入美人鸟山谷,你猜那些兇勐的鸟儿会因为他们的美貌喙下留情吗?」水宁芙担忧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站在一起实在是太养眼了,宁芙们跟了一路。 「美人鸟们本来只抢夺食物,被牧神大人囚禁到山谷里之后,就变得十分兇残,连精灵们都有去无回,更别说是人类了……」 「听说他们是去保护牝鹿的,我们也帮帮忙吧!」 树宁芙取下头顶的花环:「愿用阿卡狄亚森林一年的甘霖换取牧神大人的庇佑,求沉睡的牧神大人赐予卡莉斯托公主无限掷矛的神力,保佑美丽的米达斯国王平安归来。」 花环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金光,追随着二人的脚步慢慢消散。 「这里就是石榴林和美人鸟山谷的交界了。」 米达斯蹲下来,抚去石碑上的落叶,密密麻麻的咒文显露出来,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别看了,那是牧神大人的咒语,用来禁锢这些捣乱的鸟儿!」 卡莉斯托把神弓扔给他,米达斯虽然接住了,却很不自信:「我不擅长射箭。」 他的弟弟梅塔纳斯是天生的神射手,以至于每次他一挽弓就会被嘲笑,稍微射偏一点都会让人说出「果然还是梅塔纳斯王子更胜一筹」的话来,他的父亲更是反对他拿弓,因为那样会「给因梅塔纳斯而光荣的王室蒙羞」。 「手里有武器,总比没有武器要好。」卡莉斯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顾着拿金矛恐吓天上盘旋的恶鸟。 米达斯正忧郁着,突然感觉手背发烫,那枚黑山羊刺青正泛着微弱的金光,然而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光芒让米达斯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量,他知道这是帕格诺特在给予他勇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弗里吉亚备受冷落后被迫执政的国王了。 他现在是一个守护者。 为了守护他和小羊的幸福,他可以献祭一切,包括软弱自卑的灵魂。 「靠着树干走,这里枝叶密布,它们暂时还不会俯冲下来攻击我们。」 米达斯一边观察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美人鸟,一边朝卡莉斯托小声说道。这些鸟儿都长着十分美丽的脸庞,以及巨大的尖锐的利爪,它们的歌声会让人迷失方向,卡莉斯托只得堵住自己的耳朵,米达斯却只觉得手背热乎乎的,根本听不见那些扰人心神的声音。 天上聚集的美人鸟越来越多,明明是上午,天却像傍晚一样阴沉下来,两人已经快走到这片树林的尽头,透过密林树叶的缝隙,似乎能看见美人鸟闪烁着红光的邪恶双眼。 卡莉斯托攥紧金矛,让米达斯躲到她身后去,能射多少箭就射多少箭,注意从后面偷袭的美人鸟,米达斯没异议,配合地从身后的肩袋中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和卡莉斯托背对背走出去。 然而天上盘旋的美人鸟太多了,卡莉斯托虽然曾经是阿卡狄亚王国的公主,却是第一次来到阿卡狄亚森林,不了解这个山谷的危险程度,鸟儿们看准了这个时机俯冲下来,卡莉斯托只能迎难而上,挥舞金矛刺穿美人的头颅,同伴死去之后,剩下的美人鸟很快将它的血肉啄食干净,密密麻麻的羽翼看起来更加坚不可摧。 第14页 「太多了!根本杀不完!它们吃完同伴的尸体之后俯冲的力量更强悍了!」卡莉斯托大喊,「你先退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米达斯单膝跪地,闭上右眼,雪白的长睫扫在柔软的眼窝处,蓝眸沉静地瞄准从后方突袭的美人鸟,只是由于太久没有拉过弓弦,双手有点发抖。 冷箭离弦,裹挟着惊人的力量发出破空的唿啸声,米达斯向后倒地翻身的过程中不忘再次从箭袋中抽出羽箭,虽然他很害怕被美人鸟啄掉内脏,但是他现在是在和卡莉斯托并肩作战,他不能就瑟瑟发抖地看着,把两人置于险地。 美人鸟很快改变飞行路线,那支离弦的箭并没有如米达斯预期那样刺穿美人鸟的心脏,只是堪堪擦过它的羽翼,那只偷袭不成的美人鸟瞬间被激怒了,向下俯冲的途中直接张开了银光锃亮的尖锐利爪,红唇里流淌出恶臭的脓液,米达斯站起来护住卡莉斯托,左手手背上半露的图腾刺青烫得惊人。 米达斯的瞳孔因惊恐而缩成一滴深蓝的水珠,淬着寒芒的羽箭从颤抖的手中射出,他并没有指望能一箭射杀这么庞大的生物,于是向后勐扑在卡莉斯托背上,绝望地等待着剧痛的袭来。 卡莉斯托发出一声悲哀的尖叫,期待她的主人能从黑压压的云端走来,像很多年前从阿卡狄亚王宫里把她带走那样再一次拯救她的生命,然而当她如精灵般深绿的眼眸痴痴地望着天空时,却发现那群兇残的恶鸟并没有来啄食她的眼珠,而是如同灰烬一般飘散在山谷中,流淌进那条贯穿整个阿卡狄亚森林的溪水里,溪水慢慢变红,发黑,又慢慢变得纯净。 第9章 月亮神杖 「一定是阿尔忒弥斯大人在暗中保护我们。」卡莉斯托从地上翻起来,米达斯一手拿着弓,另一只手的手背还在隐隐发烫,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刚刚那一箭射出去前一瞬间,寒光淬满的箭镞冒起金色的火光。 如卡莉斯托所说,这真的是把神弓啊,哪怕是普通的羽箭也能发挥这么强大的力量。 「快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被吓得走不动路了吗?」卡莉斯托依旧嘴快,却念在他刚才的举动,别扭地伸手,想拉他起来,米达斯仰头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知道她不喜欢男子,便没有握她的手,自行撑着弓站了起来。 「沿着小溪走上去,应该就是牝鹿所在的岩洞了。」米达斯回忆起地图的细节,「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卡莉斯托冷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快点赶路吧!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阿卡狄亚了!我要回神殿!」 米达斯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那枚温暖的刺青,经歷过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真想抱着帕格诺特呜咽一会儿,希望毛茸茸的小羊能给他一点安慰,可是现在他必须承担起保护牝鹿的责任,跟着卡莉斯托一起沉默地赶路。 他不敢让卡莉斯托看见会变成刺青的小羊,他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小羊身上有神性,因此把它带走,他是抢不过她的,她背后站着强大的狩猎女神,就像他从来抢不过梅塔纳斯,哪怕是一条生命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因为他生来就拥有太阳神阿波罗的庇佑。 米达斯低着头往前走,草绳扎起的长髮因为刚才的翻滚凌乱地披散着,情绪看起来非常低落,明明刚才那一战他们才是胜利者,可两个人谁都不高兴,卡莉斯托很想问问他又怎么了,却怕自己说话伤人,于是直到傍晚,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卡莉斯托心想,他肯定是想他那只丑不拉几的小羊了,于是她提议在山谷尽头的草地上休息一阵子,用阿尔忒弥斯教她的法术变出一只长得差不多的小羊羔,假装不经意地放到米达斯的靴边。 「咩咩~」 小黑羊抬头望着米达斯,发出可爱的叫声。米达斯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惊喜地往前一扑,把小黑羊抱到怀里才发现这不是他的帕帕。 他脸上炙热的笑意慢慢冷却,最终变成贯有的温柔神色:「哪里来的小羊,迷路了么?你真可爱,和我家的小羊几乎一模一样,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你家那只?」卡莉斯托连那双金色的眼睛都模仿得很完美,头上的断角,粘人的叫声,至少在她看来,两只羊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帕格诺特的眼睛……其实是有一点透明的,像琥珀那样,很漂亮。」米达斯回忆起自家的小羊,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而且它的蹄子受过伤,虽然已经癒合了,但疤痕上还没有长出新的绒毛,而且帕格诺特的断角是斜的,断面还有着一圈一圈的年轮,像古老的乔木一样。」 「山羊角上的年轮是它的年纪呀,你那只小羊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有一圈一圈的年轮?」 米达斯脸色白了白,含煳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没等卡莉斯托说话,他又赶紧转移话题:「我想把这只小羊带回去跟帕格诺特作伴,但是前路兇险,我怕到时候没办法保护它,还是放它离开吧。」 卡莉斯托冷哼一声:「那你就把它带到牝鹿居住的草甸吧,那里有足够的食物帮助它顺利长大。」 米达斯答应下来,虽然这只小黑羊不是帕格诺特,他还是喜欢得不肯撒手,小黑羊毛茸茸的,而且很温顺,抱在怀里也不踢人,米达斯不停地抚摸着小羊背上的绒毛,心想帕帕平时要这么听话就好了。 第15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手背便越来越烫,几乎要把手背的皮肤烫伤,米达斯吃痛地闷哼一声,不敢叫得太大声引起卡莉斯托的注意,他靠在石头边,将小黑羊放到地上,捂着左手手背小声地问帕格诺特是不是饿了,是不是不舒服。 帕格诺特没有回应他,只是熄灭了图腾上燃烧的烈火,米达斯眼眶倏然红了,他知道小羊在生他的气,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背好疼,帕格诺特从来没有让他这么疼过。 米达斯强忍眼泪,拿起地上的神弓就要往前走,把卡莉斯托和小黑羊都扔在原地,他发誓等帕格诺特变回来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打它的屁股,至少一个星期都不理它,让它独自反省,直到他说原谅它为止。 「餵?干嘛突然走了?!你的小羊不要了?」卡莉斯托抱着那只小黑羊跟上来,数落他一顿,「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责任心啊?说好要把它带到牝鹿所居的草甸去的!怎么说扔下就扔下了?」 米达斯看向她怀里温顺乖巧的小黑羊,小黑羊同样睁着圆熘熘的金色眼睛望着他,米达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闷气,接过小羊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地加快步子赶路,还不停地抚摸小黑羊柔软的绒毛,手背上又热起来,米达斯委屈得要命,于是一巴掌拍在左手手背上,那枚刺青瞬间安分下去。 两人走出山谷,来到水草丰美的草甸,这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鹅黄色的绿绒蒿和紫蓝色的金脉鸢尾,草甸边缘有一个山洞,那里浸润着柔和的赤色光芒,在黑暗中尤其显眼。 「那里就是牝鹿居住的山洞了,阿尔忒弥斯大人说过,你可以进去挑选武器。去吧,牝鹿一定在等待你。」 米达斯点点头,蹲下来把小黑羊放在柔软的草丛中:「我不能带你走,这里就是你新的家,牝鹿神圣的光芒会保佑你健康长大,但愿下一次见面你和我家那只愚蠢的小羊能够友好相处。」 卡莉斯托哈哈大笑:「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原来你也觉得那只丑不拉几的小羊蠢啊!」 米达斯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不是为自己辩驳:「帕格诺特不是宠物,也不丑。」 「哦哦,就当是那样吧!」 「以后也请不要这样说它!」米达斯跟上去,回头看了一眼草丛中的小黑羊,不知道是不是它的毛色和黑夜太过接近的原因,原地已经找不到它的影子。 这里是牝鹿居住的地方,应该没有勐兽才对。米达斯放了心,回过头,跟着卡莉斯托进向山洞,入口处长满了荆棘,卡莉斯托用金矛把荆棘丛拨开,米达斯爬上去的时候膝盖不小心划了一道,他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越往里走,黑暗就被他们抛在身后,米达斯终于见到了牝鹿的身影,巨大而美丽的鹿角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四蹄凝成铜铁般的坚硬,通体赤红的毛髮如英雄长矛所配的红鬃,两眼闪亮,神气十足。 见到卡莉斯托和米达斯,牝鹿缓缓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走来,温柔而有力的前蹄顺着膝盖往前折,折下一只前蹄恭顺地跪了下来,朝两人低下高贵的鹿角,用空灵的呦呦声诉说着它的谢意。 米达斯上前抱住它的脖子,摸摸它的脑袋安慰它:「不用这样,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牝鹿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人类了,以前它在刻律涅亚山生活的时候就是独自漫步在辽阔的草甸上,来到阿卡狄亚也是一样,人类的体温是如此温暖,身上散发出如此温柔甜美的气息,它都不曾了解。 它低头,缓缓地蹭了蹭人类美丽的脸颊。 卡莉斯托从那堆宝藏中挑挑拣拣,找出一把镶着七彩宝石的长剑:「这不是佩耳修斯的剑吗?怎么在这里?用这个和赫拉克勒斯对战的话一定能震慑他的!」 米达斯带着牝鹿一起走过来,刚接过卡莉斯托手中的剑,左手便隐隐发烫,米达斯摇摇头,把剑放回去:「我不会用剑。」 「你不是国王吗?弗里吉亚王室连剑都不会用?说出去真的笑掉别人大牙!」 米达斯早就习惯这种类似的嘲笑,自顾自地在宝藏堆中翻找,拿起一把火神锻造的钢刀,左手又烫起来,他只好把刀放下,拿起一面满是蛇纹的盾,帕格诺特还是不满意。 米达斯继续找,拨开表面的一层闪着金银珠光的武器,底下就是一些书籍和一箱重要的药材,米达斯徵询过牝鹿的意见之后,将书籍和药材一一搬走,最后只剩下一根由从晚霞中取来的紫色水晶雕刻而成的鹿角短杖,米达斯试着握住杖身,手背立刻沁出温润的光芒,顺着杖身一路往上,鹿角中心的月亮石慢慢甦醒,和攀爬上来的金芒汇合成为柔亮的莹白圣光。 米达斯愣住了,直到牝鹿俯身用鹿角轻轻拱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趁手的武器:「谢、谢谢。」 他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上午在石榴树林界碑上看见的那些繁复的咒语,虽然他根本就不认识,但喉咙抑制不住地发出古怪的音调:「pxetαitoσkotδi」 瞬间,山洞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众神的财宝黯然失色,只剩下那枚月亮石映照出的那张莹白而温润的脸颊。 卡莉斯托终于想起来了,这根短杖,不就是两百年前牧神来奥林匹斯山赴宴所携的月亮神杖吗?曾经阿芙洛狄忒向牧神讨要,她的主人阿尔忒弥斯也很感兴趣,让火神赫菲斯托斯试着造一根一模一样的出来,但是那生长在晚霞中的紫水晶,只有牧神的咒语才能提炼出来。 第16页 第10章 决斗的赌注 「这是牧神的月亮神杖!连十二主神都求之不得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卡莉斯托一脸惊奇,痴痴地伸手想要触碰神杖莹白柔亮的光芒,却差点被突然生长的锋利割面划破手指。 「这东西很珍贵吗?」米达斯不了解。 「当然了!它可以改变星辰运行的轨迹,让太阳神阿波罗的太阳马车踟蹰不前,把海洋变成陆地,让陆地陷入深渊,再勇敢的英雄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连宙斯都无法触碰它的光辉,因为牧神大人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 米达斯听了这话,连忙把月亮神杖放回原位,杖身离手,山洞内又亮起牝鹿的圣光。 「阿卡狄亚的守护神啊,愿您宽恕我的无知。」他双手合十地祈祷,「我想从英雄赫拉克勒斯的手里保护您可怜的孩子,如果您愿意赐予我力量的话,就请让神杖上的紫水晶变为蓝色吧!」 卡莉斯托眼睁睁地看着月亮神杖通体晶莹剔透的紫色慢慢变为深邃的蓝,她难以置信地走近去瞧,发现那蓝色的晶石和米达斯美丽的眼眸极为相似,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看着米达斯高兴又感激的样子,她不愿告诉他那么残忍的事情。 牧神是诸神中最为丑陋邪恶的那一个,祂的下肢是巨型山羊的丰蹄,长而卷的黑髮从来都不打理,遮住一张面目可怖的兽脸,祂的目光和声音会带来战役和恐惧,连诸神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人知道祂从何而来,也没人敢向祂靠近。 她的主人阿尔忒弥斯常常客居阿卡狄亚,和祂关系不错,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主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米达斯,这下一切都串联起来了——牧神可能出了意外,导致神力不济,连阿卡狄亚的屏障都不能维持下去,主人想把米达斯献给牧神,由此换回祂的神力,牧神一直不接受人类祭品,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中他。 成为了神的祭品,一般有两种命运。一是成为神的僕从,二是成为神的食物。 不管是哪一个,对于米达斯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牧神有那么多宁芙僕从,根本不缺他一个,很可能就是想找机会把他给吃了。 卡莉斯托看着米达斯那张漂亮却单纯得无以復加的脸,悲哀混着同情的滋味笼罩着她的心,她救不了他,因为她不能和她的主人作对,也不敢和牧神叫板,这个人类註定要忍受这样痛苦的命运。 「米达斯……」 夜晚,两人靠在石壁上,各自的武器都放在手边。 卡莉斯托突然叫他,米达斯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会记得你的。」卡莉斯托看向他温柔似水的眼眸,「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谢谢你,我也是。」 可怜的米达斯,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卡莉斯托不忍心,扭头偏向另一边睡,也许是牝鹿的圣光有着安抚心神的作用,没过多久,她便进入了那个有着阿尔忒弥斯的梦乡。 又过了一阵子,米达斯悄悄睁开眼睛,叫了两音效卡莉斯托没人答应,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放帕格诺特出来。 虽然他发过誓不会轻易原谅它的使坏,但帕格诺特一出来就轻轻舔他的手背,那里早就不疼了,可米达斯还是觉得难过,眼眶里蓄起清澈的泪珠。 他把帕格诺特抱起来,中指和拇指并在一起,狠下心来弹了弹帕格诺特的脑门,帕格诺特耷拉着耳朵,闷闷不乐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以后不许用火烧我的手,很疼的。」 帕格诺特轻轻地咩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下去,像舔奶一样伸出舌头快速地舔他膝盖上的伤口,米达斯双手攥住自己的衣领,唔嗯一声,忍下来更多从喉咙里冒出的声音。 很快,那条长长的血痕便恢復如初,米达斯的脸颊红扑扑的,想假装还在生气都不行,帕格诺特自己蹭到他的怀里来,一边拱他一边舔他的下颌,粘人极了,比平时还要可爱。 米达斯闭眼呜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埋进小羊毛茸茸的肚皮里补充能量。他想,其实今天他也有错,他不该拿别的小羊和帕帕比,帕帕一定是觉得不高兴了,才没控制住弄疼他的。 帕帕只是一只小羊,它不懂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它长大了,也许就会温柔一点了。 「咩……」 帕格诺特的前蹄轻轻抚弄他雪白的髮丝,米达斯明白这就是它不愿意再被吸的前兆,于是恋恋不捨地从它肚皮上抬起头来,温柔地吻了吻它的鼻子:「你真可爱。」 「好喜欢你。」 米达斯屈起双腿,把它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保护着它防止它蹄子一滑往下跌倒,他盯着小羊仔细地瞧,脸上又浮现起那样幸福的笑意,帕格诺特真庆幸自己的毛髮是黑色的,否则米达斯就会发现它在脸红。 米达斯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小羊说起今天的事,声音放得很低,所以几乎是贴着小羊的耳朵说的,其实帕格诺特都知道,但它还是靠在他手臂上安静地听他说话,最后米达斯把月亮神杖拿给小羊看,小羊怀念地摸摸那对美丽的鹿角,然后隔着眼皮舔了舔米达斯的眼睛。 「其实它原本是紫色的,帕帕喜欢紫色吗?真可惜,我当时一时口快,把神杖的色泽当成了衡量神意的标准,然后牧神大人就把它变成蓝色了。」 第17页 帕格诺特:「咩咩。」 「牧神大人真的好温柔啊,从我进入森林的第一天起,祂就在默默保护我,什么时候能见祂一面呢?我想向祂献上最美丽的花环。」 帕格诺特张大嘴巴,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赫拉克勒斯也许明天就会来,听说他是宙斯的儿子,力大无穷,不死之身,还有着雅典娜的庇佑,从他手中保护牝鹿……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咩咩!」 「嘘,小声点儿……」米达斯捂住小羊的嘴巴,四目相对,米达斯突然弯起眼眸笑了起来,帕格诺特眼睛瞪圆时真的好可爱,方形的金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放大,他能从帕格诺特的眼神中看出些许的慌乱和害羞。 米达斯弯弯的眼眸像月牙一样温柔:「原来帕帕也会害羞呀。」 帕格诺特瞬间竖起耳朵,两只蹄子羞恼地扒拉他的手,米达斯一边笑一边把它搂紧,熟练地咬破自己的手指,低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来,吃完我们就睡觉了,帕帕乖,不要吮得太用力了,轻轻地,轻轻地……嗯……」 第二天,米达斯醒来时,怀里已经没有小羊的踪影,他下意识翻手一看,见那枚刺青好好待在他的手背上,才暗暗地唿出一口气。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一醒来,那个梦就烟消云散,他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决定把这个荒唐的梦彻底忘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裤子有些湿冷,他难以置信地思考了一会儿,颤抖着手往下摸了摸,最终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久违地梦遗了。米达斯瞬间羞红了脸,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卡莉斯托和牝鹿都还没醒,才大着胆子走到另一边,拿神杖给自己施咒,清理衣服和身体。 在施咒的过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晃过一道影子,逆着月光,如树影一般十分高大,朝他靠近时仿佛大地都在震动,那铜浇铁铸的下肢不似人类,头顶古怪的犄角只剩下一只,祂朝他俯身,他看不清祂的模样,却能感觉到祂的气息在身上游走。 米达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想起一件事,那脸上的红白色泽瞬间被青灰取代。 他做了这样的梦……还算是处子吗? 他的血还能救帕帕吗? 「哦,原来这里就是赤牝鹿居住的山洞啊,我还以为很难找到呢,传说中兇险无比的美人鸟山谷也一片寂静,这还算是试炼吗?」 年轻英俊的赫拉克勒斯手持巨盾,身披狮皮来到这里,见到还在熟睡的牝鹿和旁边美丽的少女,不由得大为震惊。 他走上前去,试图用金绳缚住牝鹿,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温柔冷冽的声音:「请你立刻离开这里,赫拉克勒斯,希腊的英雄,你不该来到牧神的领地,这里不欢迎你。」 赫拉克勒斯拔出利剑,回头一看,瞬间被少年惊人的美貌所征服,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于是说:「我们决斗吧,如果你赢了,我就离开。」 米达斯灰白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好啊,决斗吧。」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赫拉克勒斯胜券在握,露出胜利者坦荡而自信的笑容,「如果你输了,就要和牝鹿一起,跟我回到亚各斯,成为我的妻子。」 米达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是男子,而且已经不是处子了。」 赫拉克勒斯根本不在乎:「只要你用你那张美丽的脸庞说爱我,我就能获得超越神祇的力量。」 第11章 平凡的幸福 卡莉斯托此时正握紧金矛,寻找着合适的角度给赫拉克勒斯夺命一掷,助他早日归西。她知道自己不该和他作对,可是他真的太讨人厌了! 金矛脱手,赫拉克勒斯轻而易举地拿巨盾挡住,蕴含着祝福之力的神矛居然被那张覆着狮皮的盾折弯了,赫拉克勒斯果断地抽箭搭弦,对于伤害他的人,即便对方是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米达斯皱眉,手持神杖闭眼念出一句古老的咒语,他总觉得这句咒语很熟悉,好像不久前一直有人在他耳边重复地低语,耐心地教他如何使用,如何发音,可是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和那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他只能笨拙地模仿。 深蓝而温润的光从鹿角中心的月亮石中一缕缕地散发出来,最终汇集成一道光束包裹住英雄赫拉克勒斯的箭镞,不费吹灰之力便粉碎了英雄引以为傲的利箭,赫拉克勒斯震惊地回头,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位看似娇弱的美丽少年,他的鼻子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哼声,英俊的面容夸张地扭曲起来。 「你是巫师,还是祭司?」 卡莉斯托见形势大好,马上跑到米达斯身边,对着赫拉克勒斯冷嘲热讽:「他是国王,弗里吉亚的国王!他可是奉神谕继位的,可不像某些混蛋,为了当国王到处去偷抢别人的东西!」 「国王?」赫拉克勒斯上前一步,那双黝黑的眼眸紧盯米达斯美丽的脸,「你?」 「你想做什么?」卡莉斯托时刻谨记着主人交给她的任务,主动拦在米达斯面前,「这不是你能动的人。」 「不是我能动的人?可是他已经答应了,如果我决斗胜利了就要跟我回亚各斯做我的妻子,不管他是弗里吉亚还是哪里的国王,都是我的妻子。」 第18页 米达斯还没念咒语,月亮神杖就微微一震,发出一道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光束,越过卡莉斯托的肩膀,瞬间摧毁了赫拉克勒斯的恩瑞亚弓,这是由地母盖亚和天空神乌拉诺斯诞生的神弓,传说中没有任何力量能给这把弓留下伤痕。 米达斯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用两只手抓住杖身,直直地往后退了两步,山洞外突然响起阵阵雷鸣,伴随着大地的振动,米达斯的左手手背又开始发烫,卡莉斯托担心自己给阿尔忒弥斯惹上了麻烦,也是一脸惊惧,抓着米达斯的小臂往里退。 赫拉克勒斯愤怒地大吼一声,阿卡狄亚瞬间暴雨如注,山洞内簌簌地掉着岩灰,为了不让瑟瑟发抖的牝鹿乱撞乱跑,米达斯只好抱紧牝鹿的脖子,举起月亮神杖艰难地念出一道咒语:「hp?μησetoνθe?oθuμ?!」 月亮石中的光束源源不断地缝补着天漏,山洞被另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振动,没过一阵,那道脚步停了下来,地震也随之平息,阿卡狄亚恢復晴朗,钻进地洞里避雨的林间小兔重新冒出脑袋,抖落一身的潮湿。 赫拉克勒斯手持战斧,朝米达斯勐冲而来,此刻米达斯的美貌在他眼中化为剧毒,他不再是他可爱的妻子的候选人,而是天底下最为可恨的巫师! 米达斯将挡在他身前的卡莉斯托往旁边一推,双手举起月亮神杖虔诚地念出一句句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咒语,赫拉克勒斯的怒火掀起阵阵狂风,米达斯几乎被这裹挟着英雄之泪的狂风吹倒,雪白的髮丝胡乱地翻飞在空中,他闭上眼睛,巨大的诅咒之力从月亮神杖中迸发出来,飞快地穿梭汇聚成深蓝似海的光团,和赫拉克勒斯身前雷神的血脉图腾碰撞在一起,整个山洞都因此动摇不止。 卡莉斯托赶在碰撞之前抱住牝鹿,遮住了它那双温顺而神圣的鹿眼,剧烈的轰鸣声后,米达斯被震晕,砰地一声后背撞倒在石壁上,眼角被震出鲜红的血痕,而另一边,屡战屡胜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已经变成了一条可怜巴巴的小蛇。 —— 米达斯甦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洞里,而是在自己温暖的小床上。 他曾居住的弗里吉亚王室宫殿内有着铺满金色丝绸的大床和五彩斑斓的花窗,可是那里不是他的家,那里没有人爱他,父王的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影子,母亲认为他夺走了属于梅塔纳斯的王位,臣民们总是私下议论他的容貌,遗憾神明没有选择一个强大的国王。 他曾孤独地坐在高位上,身穿繁复沉重的长袍,饱受众神的嘲笑,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走到这里,阿卡狄亚的山脚。 如今他抱着独属于他的小羊,它的毛髮总是这样柔软,身体总是这样温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蜷缩,相拥在一起。山间的晨曦透过叶缝洒进他们窄窄的木窗,秋天草木的气息混合着玛格丽特的花香悄然蔓延到小溪边,随着溪水叮叮咚咚地流淌,米达斯抱紧毛茸茸的帕格诺特,懒懒地发出一声撒娇似的嘤咛。 「喂,我们还在呢!」 卡莉斯托瞅着自家主人好整以暇的笑容,忍不住大声提醒他。 米达斯反应了一下,勐然坐起来,雪白的长髮披散在肩上,发尾纠缠在单薄的棉被间,他抱着小羊,迷茫地看向阿尔忒弥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是吧?」卡莉斯托坐在圆凳上,托着脑袋,莹莹的绿眸中散发出自豪的光彩,「当然是主人带我们回来的呀!她还把变成细蛇的赫拉克勒斯一下扔出了阿卡狄亚森林呢!哼!那个心灵丑陋的男人!我诅咒他一辈子都变不回来!」 「卡莉斯托。」阿尔忒弥斯警告她不要乱说话,以免被宙斯追究,祂一点都不想和宙斯打交道。 卡莉斯托一下安静下来,不情不愿地哼了声,「我也没说错呀!」 米达斯抱着小羊,默默地听她们拌嘴。 「善良的米达斯国王,还记得最初我和你说的吗?如果你能从赫拉克勒斯的手中保护牝鹿不被擒走,牝鹿将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礼。」 「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礼,才去保护牝鹿的。」米达斯摇头,「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小羊需要保护,也能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去拯救它。」 帕格诺特生气地咩咩一声,前蹄啪啪地拍打米达斯的胸口,米达斯握住它的蹄子,两只手托住它柔软的胳肢窝把它抱起来,逆着窗外的晨曦,乌黑的绒毛像是镀了层灿烂的金光。 米达斯深蓝的眼眸眯起来,温柔地笑:「如果牝鹿或者阿尔忒弥斯大人一定要给我什么礼物的话,我希望我的小羊永远健康,永远幸福,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永远不要感到孤独。」 「这就超过我的职能范围了。」阿尔忒弥斯遗憾地说,「但是你这些愿望,哪怕是命运女神或者幸福女神来到这里,也无法帮你实现的。」 「为什么?」米达斯有些沮丧。 阿尔忒弥斯笑而不语。 卡莉斯托想,是啊,连命运女神都会觉得孤独,幸福女神有时也会深感不幸,人类总是想要永远,但幸福是何等珍贵的东西,她天天待在奥林匹斯山,那些神祇自己都不见得幸福呢,又怎么捨得把幸福赐给人类?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能让你离自己的愿望更近一些。」阿尔忒弥斯总是如此慷慨。 第19页 米达斯跪在床上接受神的恩典。 那是一颗圣柏树的种子,圆润,透着翠绿的色泽。 「把它埋在你的院子里吧,不要让松鼠把它翻走了,当它开花结果的时候,採下最高处的果子,果实中会有神谕告诉你答案。」 「感谢阿尔忒弥斯大人的指引。」米达斯双手捧着圣柏树的种子,心想,这就是能让小羊更加幸福的东西,脸上便泛起红润的笑意。帕格诺特趴在他腿上,那双金色的羊瞳平静地注视着阿尔忒弥斯,眼神中似乎是满意,又似乎是在想些其它的事情。 阿尔忒弥斯知道自己该走了。 祂带走了跟随自己很多年月的女友,把这里还给米达斯和他的小羊,卡莉斯托兴高采烈地跟着祂走,临走时给她认可的同伴留下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一株绿色的绣球花,能捕捉弥散在空气中的噩梦气息,把邪恶的意念化为生长的养料。 她祝愿米达斯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米达斯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他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和神祇来往过,在他眼里,神祇的恩泽从来不屑于拂过他这么弱小的人,但是阿尔忒弥斯如此温柔,祂的女友也总是给予他默默的好意。 而这座山的守护神——牧神潘,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他能活下来,活到现在,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一定也有祂的护佑。 米达斯抱着小羊,赤着脚跑下床打开门,阳光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衷心祝愿所有善良的神祇也能获得幸福。 第12章 竞技会裁判官 不过,他忘了问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的血究竟还能不能救帕帕! 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看它没有丝毫虚弱的样子,昨天他明明没有给它餵血,可是帕帕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是不是说明没有他的血帕帕也能活得好好的呢? 「咩咩!」 帕格诺特舔了舔他的手指,他都没注意,无名指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新的伤口,原来帕帕趁他昏迷,已经偷偷咬开他的身体进过食了,而且和往常一样,没有其它的反应,看来他的血对帕帕还是有用的。 真是太好了。 「帕帕真聪明,都会自己进食了。」米达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心地夸赞它,两只带着伤痕的手指轻轻揉它的脸。 帕格诺特顺着他的手指仰起脑袋,犄角的断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米达斯唿吸一窒,心疼地摸摸那曾经血流不止的地方,帕格诺特咩地一声,稍微移开了脑袋,米达斯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做出了清醒时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 他模仿小羊舔他的动作,轻轻地舔舐了两下犄角的断面,那地方并不粗糙,却有着像伤疤一样的硬质痕迹,磨得红软的舌尖有些发麻。帕格诺特突然羞恼地挣扎起来,米达斯却只是温温柔柔地在它犄角上吻了吻,搂着它戏嚯地哄:「只准你舔我,不准我舔你呀?我才不要。」 但其实米达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模仿小羊,一时脑热过后,脸也红得发烫。 一人一羊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格外安静的早晨。米达斯想给帕格诺特餵食,可帕格诺特却趴在圆桌上一动不动的,好像在思考羊生。 过了一阵子,一个身后长着美丽翅膀的白髮青年来到了他们的院子外,他身上穿着由洁白羽毛连缀而成的长裙,齐耳的短髮微卷,褐色的眼眸似乎总是在透过对方的眼睛看见自己美丽的容颜。 「亲爱的米达斯,祝贺你从拉冬草甸平安归来。」他的神情带着点忧郁,「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呢?」 此时米达斯正挽着袖子,拿着铁锹在院子的另一边松土,汗涔涔地:「请问您是?」 「天哪!他居然不记得你了!」 「薄情的人类!冷血的人类!」 「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背叛我们的下场!」 天鹅卢恩踢走在他脚边窃窃私语的蚂蚁,走到栅栏边上,向迷茫的米达斯展示他完美的双翅:「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卡狄亚最美丽的天鹅,我叫卢恩。」 米达斯惊讶地放下铁锹,朝卢恩走近:「是前天来找我的那只小天鹅吗?」 「是的,我们的竞技会马上就开始了,棕熊和狼群正准备比赛健美的躯体,水鸭和青蛙会在下午比赛游泳的技巧,梅花鹿和斑马中会诞生田径赛跑的冠军,夜莺和林雀将会在比赛中一展歌喉,松鼠会和山兔比赛贮藏冬粮的速度,蚂蚁和蜜蜂不知谁能建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宫殿!」 米达斯眼睛亮晶晶地等他说完,很激动地问:「那我的小羊呢?」 卢恩看向他肩上的毛绒糰子,不以为意地说:「它又不是我们阿卡狄亚的羊,当然没机会参与了!」 「……它怎么就不是阿卡狄亚的羊了?明明就是。」 「明明不是!我们阿卡狄亚才没有这种丑陋的黑山羊!」 米达斯皱起眉,上前一步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紧盯着卢恩:「帕帕才不丑呢!你少胡说了!」 卢恩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您生气了?」 米达斯听他这么说,也有些错愕。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神情,会不会吓到帕帕和卢恩,他几乎从不和人置气,更别说这样大声地沖别人嚷嚷。没等卢恩再说什么,他先自己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白:「没有。」 第20页 卢恩肩负重任,能屈能伸:「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诋毁您的小羊,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家,让您的小羊参与我们的竞赛。您还会来的吧?」 「我也不该那样大声吵闹。」米达斯闭眼嘆了口气,「我会去的,请让我的小羊和你们一起玩。」 「还有,不要说它丑了,它这么可爱,一点也不丑。」 卢恩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句,兴高采烈地带着米达斯去他们比赛的场地。米达斯拿出篮子,把小羊和前些天摘下来的木梨放在篮子里,提着篮子跟着卢恩走,一路上采些浆果和野花,笨手笨脚地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花环,戴在帕格诺特的脑袋上。 米达斯看着篮子里帕格诺特可爱的模样,心情总算好了些。然而一进入森林腹地,传说中蛇人居住的地方,他差点没拿稳把篮子摔下去,立刻就想抱着小羊逃走。 林子里很少见到的棕熊幻化成人形,此刻正成群结队地展示着棕色健美的肌肉,完全没有衣物遮蔽,完美的腹肌和胸肌在阳光下泛着自然健康的色泽,只是那里实在是太丑了!实在是没眼看!米达斯觉得自己都要唿吸不过来了,可还是被卢恩推到唯一的裁判席上,被迫睁大眼睛给每一位选手打分。 「要认真地打分哦!不能偏私!」松鼠抱着松果来到他身边,蓬松的大尾巴高高地翘着,托着塞满松仁的两腮欣赏棕熊的躯体。 棕熊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米达斯面前走过,他们都听过米达斯守护牝鹿的事迹,对这个美丽善良的人类裁判官非常仰慕,不遗余力地向他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部位,米达斯只觉得尴尬极了,抱紧小羊,还要捂住小羊纯洁的眼睛。 殊不知在帕格诺特眼里,这些都够不上威胁。 接下来是狼群。 狼群的首领是一位灰发红瞳的俊美青年,他突然向米达斯凑近,展示自己健康的獠牙,米达斯被吓得往后倒,他却伸手揽住米达斯柔软的腰身,朝米达斯得逞地笑了笑。米达斯被捉弄得脸红,于是用羽毛笔在狼王穆恩的名字打下一个鲜红的大叉。 狼人们脑袋上都保留着毛茸茸的狼耳朵,他们比棕熊们更了解人类的喜好,米达斯的目光完全被他们可爱的耳朵吸引了,于是连续在他们的编号下打出高分,帕格诺特不高兴地咩咩叫,米达斯却根本不懂它的心,只是敷衍地在它头顶揉了两下。 健美比赛结束后,米达斯终于有机会和卢恩商量小羊上场的机会。他提议让小羊参加绵羊们的睡懒觉大赛,卢恩答应了之后,他偷偷附在小羊耳朵边告诉它:「睡醒了也不要睁眼睛,我会装作看不见的!」 帕格诺特歪了歪头,咩咩地叫了一声,似乎很不想配合米达斯去玩这场幼稚的游戏,但轮到绵羊们上场的时候,看着米达斯期待的眼神,帕格诺特还是依依不捨地从米达斯身边离开,走向那片如茵的草场。 小羊们的睡懒觉大赛持续了将近整整一天,米达斯担心帕格诺特没喝到血会出事,提前入场把帕格诺特抱出来,躲到大树背后去餵食,帕格诺特一直没睡,就等着这一刻,米达斯温柔地抚摸它背上的绒毛,不停地安抚着它,好让它吮得别那么着急,别那么用力。 当然,最后帕格诺特没能摘下睡懒觉大赛的桂冠,但是它有米达斯亲手编的花环,戴在脑袋上比阿卡狄亚森林所有的动物都要可爱。 阿卡狄亚动物竞技会在三天后落下帷幕,狼群意外地战胜了棕熊,青蛙夺得了游泳冠军,水鸭抱着天鹅的翅膀痛哭,用天鹅骄傲的羽毛擦鼻涕,梅花鹿优雅地走上领奖台,夜莺绕着米达斯盘旋两圈,化为少女向他献上阿卡狄亚的美意。 那是一朵由牧神宁芙的眼泪幻化而成的白玫瑰,散发着莹白泛蓝的圣光,将它戴在王冠上,牧神会保佑这个国王所统治的国家风调雨顺,不受侵扰。 动物们都觉得,米达斯迟早有一天是会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弗里吉亚的。听说人类是无法独自居住的动物,他们会被孤独折磨得发疯,最终郁郁而终,或者干脆就因为寂寞直接死去。 虽然它们非常不舍,但是如果米达斯决定离开,它们会为他献上力所能及的祝福。 米达斯听了梅花鹿少女的解释,正要拒绝,帕格诺特却突然从他怀里蹦出去,叼住那朵玫瑰,一蹄子拍在地下生气地踩踩,米达斯连忙双手把它抱起来,弹弹它的眉心,看起来不太高兴:「没礼貌。」 小羊郁闷地埋在他肩上,米达斯嘴上虽然斥责它,手上却一直安抚着它的情绪,不住地抚摸它的脑袋和背嵴。 「如果您真心祝愿弗里吉亚的子民,就把这朵玫瑰赠予国王梅塔纳斯吧。我如今只是居住在阿卡狄亚的普通人,没有王冠可以佩戴。」 梅花鹿少女和狼王穆恩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其它动物也都很高兴,扑上来想拥抱这位忠诚的人类。 第13章 牧神的低语 从森林腹地回来后,米达斯又开始整理自己的院子和厨房,小动物们塞给他一大堆冬粮,狼群和棕熊们赠予他风干的肉脯,卢恩说它们的口粮多得吃不完,储备冬粮只是天性使然,飢饿女神利摩斯永远无法进入阿卡狄亚森林,牧神的咒语会令祂灰飞烟灭。 米达斯把萝蔔、红柿和肉脯放在厨房的木柜里,榛子剥出来用陶罐封好,掰开一颗颗松塔取出里面成熟的松子,还有蜜蜂们送的花蜜,听说它们只採阿卡狄亚山巅盛开的雪莲,因此花蜜比其它任何地方的都要清冽香甜。 第21页 米达斯动作十分生疏,做完这些已经临近傍晚,窗外晚霞漫天,群山在夕阳余晖的抚摸下显得格外温柔。那一片橘红色的霞光里飘着片片阴翳,再往上便是越来越浅的橘黄,越来越浅,直到溶入淡淡的天蓝。 帕格诺特站在窗户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那么一直望着阿卡狄亚古往今来不变的云。米达斯站起来,揉揉后颈,从背后温柔地亲亲它的小耳朵,把它抱在怀里,十分亲昵地道歉:「对不起帕帕,我今天没时间陪你玩。想去外面走走吗?我们去吹吹风好不好?」 他的手指剥榛子和松塔剥得发红髮肿,触及到帕格诺特温暖的身体时觉得很舒服,帕格诺特拱他的掌心,仰起脑袋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米达斯以为它饿了,含在嘴里是忘了怎么咬开,于是给它示范一遍,将流血的手指重新塞进它的口中。 帕格诺特却只是舔了舔手指的伤口,那里迅速地凝血,米达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帕格诺特不厌其烦地舔过他的每一根手指,红肿的指尖在它的嘴里慢慢变回原状,一股酥麻的感觉却悄然流经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得奇怪。 「别……」,米达斯急忙抽出手指,不让帕格诺特再淘气。 「咩咩?」帕格诺特美丽的金瞳无辜地望着他。 这一瞬间米达斯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无耻的坏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还伤害了帕帕的心。 「请原谅我,我是个不称职的家人。」米达斯眼眶红红地抱紧帕帕,帕帕担忧地咩咩两声,米达斯揉揉它的脑袋,抹去眼角的泪意,带它出门沿着小溪散步。 这条小溪发源于阿卡狄亚雪山之巅,流经雪域冰川、拉冬湖、美人鸟山谷、森林腹地和下游草甸,是唯一一条冲破崇山峻岭汇入爱奥尼亚海的溪流,到下游时水流已经很缓,水质冰凉洁净,沿着往下走,没过一阵,就能远远地看见海边耸立的礁石和暗蓝色的海平面。 米达斯就在这个小小的山坡停下,坐在开满番红花的草地上,抱着帕格诺特安静地享受这温柔的暮色。晚风悄悄勾起他雪白而柔软的长髮,那双美丽眼眸中的深蓝光辉与大海平分秋色,风吹着亚麻裙摆拂过身边的野花野草,帕格诺特身上茸茸的捲毛也轻轻晃动。 随风而来的,除了大海的唿啸,还有一声声痛苦而悲伤的哀嚎,裹在风中不甚清晰。米达斯的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他皱起眉,抱起小羊循着那道声音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北风神波瑞阿斯长长地嘆息:「那是被缚的泰坦普罗米修斯在悬崖受罚。」 「普罗米修斯?」 米达斯当然听过普罗米修斯的名字,是他和雅典娜共同创造人类,带着火种降临人间。比起众神之王宙斯,他从小就更崇拜普罗米修斯,但是继位后,他无法违抗神的旨意为普罗米修斯修建祭坛和神庙。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弗里吉亚的国王,不必担心会祸及子民。如果他有坚固的航船,能够穿越爱琴海和黑海到达普罗米修斯被锁的高加索山,是否有机会从格雷芬尖锐的喙下救出普罗米修斯呢? 米达斯忧郁地想,好吧,就算他能再向牝鹿借得那柄月亮神杖,救出了普罗米修斯,然后呢?如果宙斯发怒,谁能承受住天神的怒火?到时候不止是他,连帕帕,还有阿卡狄亚所有的生灵都会遭殃。 「谁能去救救祂呢?伟大的普罗米修斯,可怜的普罗米修斯,祂不该在那么高那么冷的地方遭受那种残忍的折磨……」米达斯忍不住哽咽。 「这是无可违逆之事,人类,你不要傻乎乎地去插手,你承担不起得罪宙斯的后果。更何况,你如此美丽,如此诱人,如果宙斯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你会经歷难以想像的噩梦。」 北风神只是偶然经过这里,严辞警告了米达斯一番,米达斯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是那一晚他在山坡上驻足良久,目光一直望着高加索山的方向,帕格诺特若有所思,陪着他吹了好久的风,舔去了他脸颊上湿润的泪痕。 他们回到木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米达斯疲倦地倒在小床上睡觉,连衣服靴子都不脱,帕格诺特拱了拱他,米达斯却只是呜嗯两声,紧闭着眼睛换了个姿势抱着它,帕格诺特唿了唿气,瞬间消失在床褥之中。 与此同时,房间里一团庞大的黑色阴影慢慢浮现,这阴影并非实体,而是一道飘忽不定的邪恶气息,窗边的绿色绣球瞬间耷拉脑袋,蔫了下去。 过了一阵,黑影才缓缓凝出人形的双臂和恐怖的兽蹄,头上的犄角泛起暗沉的金光,祂站在木屋里,需要稍稍低头,犄角才不会顶住屋顶,兽蹄行走的声音非常轻,靠近时却逼得人喘不过气。不过,米达斯正睡得沉。 黑影似乎是无奈地嘆了一声,竟然蹲下来,帮他解开短靴上系得很紧的带子,黑雾般的手臂握住米达斯纤细的小腿,轻轻地将短靴脱下来,放在床角,随后那黑影凝滞了一会儿,像是婴儿般的好奇,又像是故意使坏地在米达斯的脚心挠了挠。 「呜……嗯!」 米达斯磨蹭双腿,哭过好久的眼睛还泛着红,黑雾沉沉地压上去,带着倒刺的长舌温柔地舔过他的眼皮,舌尖勾勒出那双美丽蓝眸的轮廓。 米达斯的睡颜也非常美丽,他的睫毛很长,乖乖地扑在泛红的眼窝上,那团黑雾将那雪白的长睫舔湿时,睡梦中的人便会发出难受却好听的声音。他的唇舌是如此温暖,脸颊是如此柔软,把他抱在怀里亲热,是养伤的牧神夜里唯一爱做的事情。 第22页 这是祂第一次知道温存的美好。 祂在阿卡狄亚已经独自生活很多年了,有多少年,早就记不清楚了。从创世之初,祂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目睹着陆海变迁,听宁芙传来泰坦被奥林匹斯山众神囚禁在雅典地下的消息,人类诞生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也许那时祂还在阿卡狄亚雪山深处长眠。 原来人类是这么温柔的孩子,早知道就赐些礼物给他们了。众神借潘多拉给人间带去的灾难,祂也不该袖手旁观。 「对不起。」 不擅与人交际的牧神在清晨对着熟睡的爱人低声道歉。祂的声音如同远古传来的松涛声,裹挟着令星辰倒转、海洋逆流的力量,阿卡狄亚的孩子们瞬间从迷梦中清醒,松鼠跳上树梢,狐狸跃出山谷,狼群朝着天边快要消失的圆月俯首嗥鸣,宁芙们纷纷从各自的居所中飘出来,泪流满面地聚在一起。 「是牧神大人。」 「我听见了主人的声音。」 「主人已经多久没有说过话了?自从在雪山修建起迷宫,祂就只是独自沉睡在雪山中,用神力守护整座山林,却再也不与我们交流了,我还以为主人再也不会说话了呢!」水宁芙哭得眼泪哗哗的,小溪的水位瞬间涨了不少。 「主人醒了,这下我们不用再担忧冬天会遭到邪神的侵袭了!」巴拉诺斯高兴地拍起手来。 「可是主人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 米达斯被森林里的阵阵喧闹吵醒了,虽然他并没有睡多久,之前的疲惫和困意却已经全部消失。他睁开眼睛,发现天都没完全亮,小羊还在他怀里睡得正熟,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他胸口,正无意识地吮着他的乳。 米达斯瞬间脸红得滴血,他的肩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所以衣服完全是散开的,小羊还没断奶,估计是只喝血还不够,可是他并没有乳可以餵它。 米达斯再宠爱它,此时也只能红着脸往后退,找到肩针把衣服穿好,他闭着眼不想去看自己的身体,又羞又恼地坐在床上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最后戳了戳帕格诺特无辜的脸,穿上靴子下床。 他走了两步,忽然想不起自己回来时到底脱没脱靴子睡觉了。好像并没有,可是醒来时靴子正好好地摆放在床脚。也许是记岔了。 米达斯摇了摇头,打开门走出院子,问路过的松鼠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森林的一份子,没理由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被蒙在鼓里。 第14章 小羊面包 「是牧神大人甦醒了,宁芙们都在庆贺呢,我们不用再担心冬季的来临啦!」松鼠抱着松塔,用人类能听懂的语言和他说。 「牧神在哪儿呢?」米达斯也感到很高兴,于是问。 「应该在雪山深处的迷宫中吧!那里被高大的雪松遮蔽着,我们是找不到入口的。」 「是吗?」米达斯有些沮丧,「那祂什么时候会来我们这里啊?」 「牧神大人是不会无缘无故降临的,除非森林里有谁意外死了,或者发生重大的变故。上一次牧神大人过来,还是美人鸟袭击绵羊呢。祂只管自己职责之内的事。」 「人类闯入森林不算大事吗?」米达斯试图争取一点见到牧神的可能性。 「这算什么大事呢?牧神大人要是想驱逐你,只需要简单念一句咒语就行了。」松鼠老神在在地说,「人类是很渺小的,在神祇们眼中就跟灰尘差不多吧。」 「那好吧,如果哪天牧神来了,请您一定记得告诉我。」米达斯和松鼠告别,回到卧室看了眼小羊,看它还在睡,忍不住幸福地笑了笑,没去打扰它。 窗外,鸟儿们叽叽喳喳地谈话,各种野兽成群结队地出来商议,这时候米达斯就听不太懂它们在说什么了,不过应该是和牧神有关的事吧。 牧神,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神祇呢。 大家都这样爱戴祂。 米达斯今天学会了揉面,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阿尔忒弥斯的神力,于是挽起袖子不断地尝试着水面混合的比例,他想要做一个有着小羊图案的面包,这是阿尔忒弥斯大人的柏树叶办不到的。 歷经千辛万苦,米达斯终于揉出了一个光滑的面团,他把它切成两半,在炉子上点起火,把牛肉剁成酱,混合着洋葱碎、萝蔔丁和欧芹段,洒上海盐,将调好的肉酱包进其中一个面团里。 他的手臂阵阵发酸,拿刀刻花纹的时候刀尖都在发抖,但是他并不觉得难受,也没有一点的不耐烦,相反地,他觉得很快乐,一想到等会儿小羊会怎样高兴地蹦起来围着他开心地摇尾巴,他就幸福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炉子热了之后,米达斯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面包放进去烤。他的脸颊被小麦粉蹭得发白,围裙上粘上了不少肉酱和碎菜叶,面包放进去之后,他就在炉子边守着,期间不停地打开木头盖子看面包有没有被烤焦,他很担心第一次做会做不好,因为这是他想给帕帕的惊喜。 过了一会儿,炉子里终于传来面包和牛肉的香味,米达斯一边烧着火一边想观察面包的状态,打开盖子却一下子被烟燻得咳嗽不止,脸上已经不是粉白了,而是这儿一块那一块的灰黑,帕格诺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跑到了厨房里,扒拉着他的裙摆要抱。 米达斯只好解开围裙,倒出罈子里的水洗了洗手,温柔地把帕格诺特抱起来,灰扑扑的脸颊泛起笑容:「早安,帕帕。」 第23页 帕格诺特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但也有可能是他手臂太酸了,所以感觉帕格诺特比平时重了些。 「咩咩!」 帕格诺特很有精神地和他玩闹,两只前蹄扒在他肩上,头顶柔软的捲毛唿唿地蹭他的下巴,米达斯笑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住它的脑袋,把它放在桌上:「我去看看炉子,帕帕请乖乖地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喔。」 「咩咩——」 帕格诺特翘起毛茸茸的短尾巴盯着他,看他手忙脚乱地添着柴,看着火,还要时时刻刻观察着炉子里的面包,于是它跳下桌子,去卧室把那枚柏树叶胸针叼出来,扯着米达斯的裙摆让他用这个。 「别用嘴咬呀,帕帕,小心受伤。」米达斯被炉火熏得冒汗,背上都湿透了,他接过那枚胸针,放在手边干净的置物架上,温柔地告诉帕帕,「阿尔忒弥斯大人帮了我们很多,我们都没什么可回报的,这种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做到,不用去麻烦祂啦!」 「咩?」 米达斯只好嘆息:「贪图神的力量会成为神的奴隶,我本来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怎么能一直使用神的信物呢?阿尔忒弥斯大人又不是我的守护神。」 「咩咩?」 「对不起帕帕,我听不懂啦。」米达斯有些自责,充满爱意的目光代替脏乎乎的手触摸帕格诺特的脑袋,「不过没关系,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吗?」 「我们是家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米达斯自己也不是特别笃定。他不是没有过家人,但是,他总是在被最亲爱的家人嫌弃。 「咩咩!」 帕格诺特一下蹦到米达斯腿上,却因为没有爪子,抓不住,它可以借力跳得更高,但是那样会让米达斯觉得疼,于是它只能掉下去,又一下一下地蹦上来,米达斯知道它想要抱抱,可是他现在浑身脏兮兮的,于是后退两步:「帕帕,别这样!去那边玩,面包马上就好了,我洗完澡再抱你。」 「咩咩,咩咩!」 帕格诺特又不听话了,缠着他不放,米达斯只好先哄它再管炉子,一个是做起来很麻烦的美味食物,一个是需要精心照顾的宝贝,米达斯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一心二用。 本来以为哄帕格诺特需要一点时间,米达斯还担心面包会不会就此煳掉,但帕格诺特只是在他怀里踮起后蹄,可爱地舔了舔他的嘴唇,动作缓慢得像是一种安慰,然后就一下子蹦到灶台,再跳到平地上,撒蹄子跑到院子里跑个不停。 米达斯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碰了碰自己被舔过的嘴唇。这早就不是帕帕第一次舔他了,今早上还有更过分的,可是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帕帕的心。 帕帕也很在乎他会不会受伤,也很关心他有没有难过,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安慰他。 帕帕也很爱他。 他正在被唯一的家人爱着。 一想到这一点,米达斯就忍不住想要流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在一只小羊这里轻易地得到了。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可以给它的,如果有一天帕格诺特想要他把心剖出来餵给它,他想他会这么做的。 最后面包还是烤焦了。 米达斯觉得自己真的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烤个面包都这么费劲,帕格诺特跟着他真的很辛苦。可是帕格诺特却不这么觉得,它看着刚出炉的两个一大一小的面包,两个面包上面都刻着漂亮的花纹,大的那个刻着一对羊角,散发出肉味和麦香,小的那个刻着一整只小羊,没有肉馅,看起来软乎乎香喷喷的,虽然表面有点焦,但一点也不影响食慾! 米达斯坐在凳子上,捂着鬓角十分沮丧,小羊却已经咬开小羊面包的表皮,一点点地啃食起来。他看着帕格诺特,帕格诺特也看着他,一人一羊对视了半天,最终米达斯忍不住破涕为笑,抱起小羊又心疼又埋怨:「怎么都不挑食啊?」 「咩咩!」 只要是阿卡狄亚的谷物,帕格诺特都不会觉得难吃。其实面包烤得并不算太焦,味道也还算好,只是米达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而已。他过惯了穿金戴银的生活,继位后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他用自己的方式淡化着幼年时期挨饿受冻的记忆,也下意识地拒绝再回到那样的生活,对于食物,他总是一反常态地变得挑剔。 来到阿卡狄亚后,米达斯幸运地没有缺粮少食,也因为这里生长的浆果和野菜汇集着牧神播撒的灵气,他挑剔的口味没有因为简单的烹调而抗议,可是一旦再经过复杂的工序,米达斯那糟糕的厨艺便显现出来,祸害那被王宫里的厨子养刁的嘴。 看小羊吃得那么香,米达斯不禁想道,帕格诺特真的很爱他啊。 于是又陷入一阵不可言说的幸福之中。 这幸福暂时麻痹了他的感官,以至于他切开烤焦的面包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竟然也觉得没有想像的那么难吃。 「咩咩!」 小羊凑到他嘴边,想给他一个爱的亲亲,米达斯有些害羞,但是没有躲开,而是闭上眼睛等小羊亲他,然而小羊鼻子嗅嗅,闻到了他嘴唇上还未散去的牛肉味,瞬间脸皱了起来,后退两步,差点蹄子一滑摔下桌去。 米达斯就听见砰的一声,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个不停,他把小羊捞到自己怀里,把那个全麦的面包一点一点地撕开餵它,小羊好像知道自己脚滑很丢人,埋在米达斯腿上不肯看他,只有等他伸手餵面包过来的时候才气唿唿地咬他的手指。 第24页 光吃面包还不行,它的主食是他的血。这一点米达斯当然不会忘记,他现在咬开手指的动作都已经变得很熟练了,只是每次小羊像吃奶那样吮他,还是会让他觉得十分难受。疼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的身体会变得奇怪,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有那样的欲望。 第15章 睡神与死神兄弟 他们的院子刚刚松过土,可是米达斯还没想好要种什么进去。圣柏树的种子先种在了陶罐了,米达斯精心呵护着,太阳出来了就搬到院子里吸收日光,夜晚就放在房间里,怕路过的松鼠和蚂蚁把种子搬走。 他想起他在另一片山坡上种的橄榄和麦子,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发芽长大。 米达斯背上农具,抱着小羊循着记忆往最初来到这里暂居的地方走去,路上还是那些灌木丛和高大的松柏,他摘了颗浆果餵给小羊吃,看着它慢悠悠地咀嚼,他的心也似乎像那甜蜜的浆果,一点点地融化了。 阿卡狄亚森林气候宜人,只是前几天因为赫拉克勒斯的缘故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曾松过的土变得乱糟糟的,大雨沖刷的痕迹十分明显,他甚至认不出来哪一片栽种着他的麦子,直到他趴在地上,在肥沃的土壤中找到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帕帕!不可以踩!这是我们的麦子!以后拿来煮粥和做面包的!」 米达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急忙从帕格诺特的蹄下抢救脆弱的麦苗,帕格诺特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美丽的蓝眼睛正流露出惊惧的神色,它想,原来米达斯也不例外。 帕格诺特郁闷地收回前蹄,走到一旁的橄榄树下,有气无力地趴睡在地上,闭着眼似乎在休息。米达斯还保持着护苗的姿势,眼眶却倏然红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帕帕感到难过,难道是因为他不让它吃麦苗吗?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播种下去,等着明年夏天收穫呢。 阿尔忒弥斯大人留下的食物,也只是勉强够他们过冬而已,以后他们想要不饿肚子,还是得种庄稼和狩猎才行啊。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城镇,把他的那件金丝白袍卖了,买头小牛犊或者小鸡小鸭回来养呢。 「帕帕,你在生我的气吗?」 米达斯站起来,走过去蹲在小羊身边,温温柔柔地和他说话,轻轻地抚摸它的背嵴。 「如果你真的想吃的话……可以吃一两根,但是不能吃太多了,否则我们明年就没吃的了。」 「帕帕是只聪明的小羊呀,应该知道我们吃的食物需要长大半年才能成熟的吧?吃掉了麦苗,明年就不会有麦子,也不会有麦粥和麦粉,也就不会有美味的面包了。」 「帕帕不是很喜欢吃我做的面包吗?」 米达斯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忽然觉得十分鼻酸,眼泪瞬间在眼眶中蓄起,温热的泪珠可怜地打着转,顺着长睫滚落在帕格诺特头顶的绒毛里,把那一块弄得湿漉漉的。 帕格诺特再也忍不住,跳起来攀住他的胳膊,一边蹭他一边舔他脸上的泪痕,短尾巴不停扑打他的膝盖,米达斯觉得自己好狼狈,可是他并不怕在小羊面前出丑,他只怕小羊真的不理他,然后遁入森林让他再也寻找不到。 他轻声呜咽着,抱着小羊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请原谅我。」 其实他什么错也没有。 帕格诺特自责极了,恨不得现在变回神体跟他解释,却又怕吓着他,让他哭得更厉害。 「亲爱的农人啊,为何在此哭泣?是阿卡狄亚的神明不曾给你的种子降下甘霖,还是可恶的老鼠偷走了明年的粮食?」 农神德墨忒尔感应到麦苗的酸涩,从天空中走来,来到这片祂未曾踏足的土地。 听说牧神已经甦醒,却没有足够的神力修补阿卡狄亚的屏障吗? 为何声称从不接受人类祭品的牧神领地里会有这样一个美丽又可怜的人类少年?哦,这张脸祂见过,在弗里吉亚的王宫里,如今这雪白的长髮沾染着泥土的香气,湿润的蓝眸比镶嵌在神柱上的蓝色飞鸟还要令神心碎,德墨忒尔朝米达斯伸出手去,目光中饱含悲悯。 「德墨忒尔大人?」米达斯连忙用小羊的捲毛擦擦眼泪,单膝跪地恭迎神的降临。 「亲爱的米达斯国王,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么?请告诉我,我会为你解除苦难。」 德墨忒尔是待他最亲切的一位神明,只有祂不会因为他的弱小而轻视他,每年弗里吉亚农业播种的时候,德墨忒尔便会降临神庙,施法让土地变得和往年一样肥沃,收穫的时候,还赠予他们吃不完的粮食。 以前见面时,德墨忒尔穿着姜黄色的曳地神袍,头戴麦穗编织而成的环形冠冕,尊贵而神圣,米达斯则穿着繁复厚重的祭袍,头顶的金色荆棘王冠象徵着弗里吉亚无上的权力与财富。 那时米达斯以国王的身份请求神的恩赐,如今米达斯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穿着亚麻长裙,长发披散着,短靴沾满了泥,可是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而有光泽,像一株重新焕发生机的可爱麦苗。 赫墨忒尔比以往更喜爱他:「听闻你曾向酒神祈求财富,我可以给你用之不竭的金山,不必受点金术的束缚,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赫墨忒尔大人,感谢您的好意。我没有遇到麻烦,只是和我的小羊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这时赫墨忒尔才注意到他怀里的黑色羊羔,祂不禁惊嘆起来,「多么可爱的小傢伙。」然而当祂想要伸手把帕格诺特抱进怀里,赐予它神的恩泽时,帕格诺特却紧紧地埋进米达斯的怀里,用后脑勺对着祂,简直是十分的没礼貌。 第25页 米达斯有些难为情,又有点隐秘的高兴:「对不起赫墨忒尔大人,它还小,还很怕生。」 「不应该啊,我还没遇到过不喜欢我的小羊。」赫墨忒尔不信邪,抓住小羊的两只前蹄想抱它时,帕格诺特却突然扭头,那双金色的羊瞳对上赫墨忒尔慈爱的目光,赫墨忒尔竟然被吓了一跳,瞬间松开手,手中反射性地幻化出镰刀。 米达斯茫然地盯着祂:「赫墨忒尔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赫墨忒尔临走时,还不忘将这片土地变得更加肥沃,米达斯眼看着土壤的颜色由黄色变为黑色,土壤里病怏怏的麦苗生机勃勃地拱开土块,直立起来,一簇簇翠绿的麦芒在阳光下折射出健康的光。 米达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为赫墨忒尔祷告后就回去挑水浇灌这些长势极好的麦苗,这里离溪流有很长一段距离,米达斯抱着陶罐来来回回地跑,小羊就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地玩闹,等浇完那片地,就回屋去吃午饭,小羊喜欢喝浆果汁,米达斯就吃些蔬果拼盘。 虽然米达斯一路上都和小羊有说有笑的,没有抱怨过累,但休息的时候米达斯蜷缩在浴桶里,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他的胳膊好酸,腿也抬不起来,睡神修普诺斯和死神塔纳托斯兄弟俩一同来到他的窗前,想要看一眼传闻中那个被酒神耍得团团转的美丽笨蛋,却被一个巨大的羊角图腾遮住了视线。 图腾背后,似乎是一团游离不定的黑影。 「什么啊?这不是什么也看不清吗?」银髮的少年塔纳托斯手持宝剑,试图从图腾的缝隙中窥见那人美丽的容颜。 「我说我们为什么非要到别人的浴室窗外偷看啊?哥哥——」 睡神修普诺斯不觉得一个睡着的人能有多好看,更不想和孪生哥哥一起偷看别人沐浴,只是祂游歷世界各地,却从来进入过阿卡狄亚森林的地界,听说阿卡狄亚的小绵羊一睡能睡大半年,祂不相信,所以想亲眼来瞧一瞧。 修普诺斯看着哥哥惊呆的神情,心想有什么好惊呆的,不就是个人类吗,祂扭头不耐烦地往里面一看,若隐若现的金色图腾背后,长着犄角的庞大邪神正斜坐在矮小的木桶边,黑雾般的手臂拢住美少年雪白的肩,双唇只隔了一寸不到,正向那沉睡的美少年渡去温和而强大的神力,片刻后,祂意犹未尽地舔舐了一番美少年粉嫩的唇瓣,微微抬头时那闪耀着金芒的野兽目光直直地刺向死神塔纳托斯,修普诺斯听见哥哥发出一声惨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哥哥抓进了混沌之雾,仓促逃回了冥府。 「那是……什么?」修普诺斯瑟瑟发抖地问。 「我的眼睛好像坏了。」死神塔纳托斯深黑色的血从手指的缝隙中淌出来,修普诺斯扭头一看,瞬间顾不上害怕了,急忙抓住哥哥的肩膀要看伤口。 「去找母亲吧,让祂为我们报仇!」 「这点小事,用不着去打扰母亲。」塔纳托斯直到现在还不敢回忆那个邪神的眼睛,他本能地想要忘记那道会让他恐惧到发疯的目光,修普诺斯没有被祂直视,所以不清楚那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忍下来吗?我不要!」 「当然不是。」塔纳托斯想起了自己的好上司,「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让哈迪斯知道。」 第16章 集市的小牛 米达斯的小腹上有一道狰狞的疤,和他柔软细腻的雪白肌肤极不相称。受过箭伤,简单地缝合起来,于是形成了这么丑陋的伤痕。 黑雾凝成的温暖大手怜惜地抚过那道疤,祂很早就发现了爱人过往的痛楚,他为何放弃王位来到阿卡狄亚,又为何抛弃至亲和子民归隐山林,他这么善良,这么珍惜家人,如果不是心灰意冷,怎么捨得就这样一走了之? 很多次,祂在夜里听见米达斯低低的啜泣,完全是无意识地,在梦里唿唤着父亲母亲和他的弟弟梅塔纳斯,他那么渴望家人的爱。 「唔……嗯。」 米达斯被摸得很舒服,像雪白的猫咪对人类露出肚皮一样,迷迷煳煳地伸手抱住那团带着熟悉气息的黑雾,他的手臂纤细而滑嫩,陷在黑雾中仿佛稍稍一动就能折断,牧神的身形将他完全笼罩住,米达斯湿润的长髮浸湿了祂的肩,祂很想就这样品尝一番米达斯甜美的身体,事实上祂也确实这样做了。 祂是无所不能的牧神,但要学会如何珍惜自己的爱人,还得费些时间。 米达斯睡醒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帕格诺特站在凳子上用那双可爱的金瞳盯着他瞧,米达斯睡眼惺忪地和它问好,从浴桶里起来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酸疼得厉害。 他想,今天果然是太勉强了,以后给麦地浇水可以制作一个推车工具,能省很多力气。他可不能累倒了,他还得照顾帕帕呢。 「帕帕,你又偷偷用阿尔忒弥斯大人的柏树叶了!」米达斯揉着手腕,看着桌上美味的鹿肉佳肴,忍不住戳戳帕格诺特的脑袋,「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他本来只想简单吃点的,但帕格诺特弄得太丰盛了,又是烤鹿肉又是燕麦粥,还有帕格诺特最爱喝的石榴汁,这些食材都得省着用呀,现在还是食物充足的秋天,冬天还没开始呢。 可他不得不承认,帕帕用柏树叶弄出来的食物比他弄出来的美味多了,而且他今天真的很累,很饿,鹿肉能最大程度补充他需要的营养和能量,他飢肠辘辘的,从来没觉得吃饭是这么幸福的事,燕麦粥吃了三碗,肚皮撑得圆鼓鼓的,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 第26页 帕格诺特用舌头捲起果汁,看米达斯吃得这么香,它喝果汁的动作也变得餍足而雀跃。 夜里,米达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能是吃太饱了,于是坐起来,下床去到院子赏月。阿卡狄亚是世界上罕见的,能够看见柔和而明亮的圆月和闪烁繁星一同流转于天穹的地方,他坐在台阶上,回忆起小时候和弟弟梅塔纳斯一同数星星的画面。那时候梅塔纳斯还对他非常温柔,他们俩总是牵着手,躺在僕人找不到草丛中一颗一颗地找着神明对应的星座。 可是那样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就和酒神的点金术一样,如今想来已经太过可笑了。 米达斯望着月亮,心想,都过去了。他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 明天,他要去附近的城镇把以前穿的衣服卖掉,应该能买个好价钱,能买头牛犊什么的,这样耕地就方便很多,去哪里也不嫌远,如果可以,他还想买一头小羊回来和帕帕作伴,有时候他忙起来顾不上陪帕帕玩,也许帕帕会觉得孤单。 想着想着,困意就翻涌上来了。米达斯就这么靠在门柱上睡着了,一直站在他背后的黑雾无声地嘆息,祂蹲下来抱起没有一点警戒心的爱人,月光下,黑雾终于露出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第二天,米达斯疑惑地望着房顶,有点怀疑自己最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他没有太多时间来想这些事情,因为今天的安排很紧,他匆忙地给帕格诺特餵食,收拾包袱带帕格诺特离开森林,走向繁华的麦加罗城,他曾经以国王的身份参与过这个王国的宴会,但是如今他只能在最边缘的农牧交易市场寻找心仪的家畜。 「麦加罗心地善良的店主,请问这件长袍能够卖多少钱呢?」米达斯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离开王宫所穿的金丝白袍,老店主从他手中接过,惊嘆于这件白袍的精美工艺,他将衣服展开,比着米达斯想像了一下他穿上的模样,真是贵气逼人,美貌无双。 「您是哪国的王室成员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工艺,我不占您的便宜,但也没办法拿出那么多金银,这里是十枚银币,您要是觉得可以,就把衣服留下吧。」 米达斯接过老店主手里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的银币上印着诸神的图案,其中有一枚他很喜欢,是一位长着犄角和羊蹄的神明,他问老店主这是谁,老店主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拿出透镜仔细考察,最后也没得出结论,只是摇摇头说:「大概是位原始神吧。」 米达斯道过谢,把那枚银币好好收起来,拿着钱袋去买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美貌在集市上无疑是最具吸引力的存在,雪白的低马尾和美丽的蓝眼睛总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帕格诺特后悔没有用障眼法把米达斯给遮起来,但是它可以控制人们的意念,让他们和米达斯保持距离。 「仁慈的,请问这头可爱的小牛多少钱呢?」 「两枚银币。」麦加罗本地商人看他不像是熟悉市场的人,狮子大开口,给了一个连其他商人都震惊的价格。 没想到米达斯直接打开钱袋,倒了两枚银币出来,周围人纷纷瞪大眼睛,有路过的旅人为米达斯打抱不平:「会不会做生意?一头小牛要两枚银币?你这是欺负外地人不懂行!」 「明码标价,你爱买不买,反正我和这位美丽的少年已经成交了。」 「呃……那我还是再看看吧!」 米达斯不想陷入争吵的漩涡,于是收起钱币继续往前走。他抱着小羊,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心里一直很忐忑。但那脚步跟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米达斯回头一看,已经没有人再注视自己。 他倏地松了口气,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一个围满小牛的地方,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伸手摸了摸离围栏最近的那只正在一个劲勐吃草的牛犊,它的毛色并不算漂亮,红中带着灰斑,但米达斯喜欢它的角,短短的,很光滑,角尖微微朝后撇,耳朵也很好摸,长长的睫毛下是湿漉漉的大眼睛。 「我想买下它,需要支付多少钱呢?」 「那头啊,贪吃得很,我一早就想把它卖掉啦,您要真心喜欢呀,一个银币就能牵走!而且您看吶,这牛的生育袋多大呀,您来掂掂,要是家里有头母牛啊,以后就有一群一群的小牛犊啦!」 米达斯不太懂,也没去掂小牛的那种地方,但是一件衣服能换十头小牛,他觉得很划得来,于是也不和商人讨价还价,给了银币就要牵小牛走。 「咩咩!」 帕格诺特忍无可忍,终于用蹄子拍了拍米达斯的手背。 「帕帕,怎么了?」 米达斯担忧地贴近小羊的脸,亲昵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咩咩!」帕格诺特固执地阻止米达斯,可米达斯只是亲亲它,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帕格诺特的让步,是从它发现米达斯只是牵着那头新买的牛时开始的。一路上米达斯都抱着它,会问它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路过羊角制品的小摊会捂着它的眼睛疾步往前走,在他心里它和那头牛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当米达斯试图再买一只小羊羔时,帕格诺特蹦得老高,当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特别特别生气,连咩咩声都变成了唿噜唿噜的怒音,米达斯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小羊好像吃醋了。 「咦?吃醋?帕帕也会吃醋吗?因为我?好可爱!」米达斯揉捏着帕格诺特毛茸茸的蹄子,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但是帕帕要明白一件事哦,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第27页 人类的偏爱是无止境的,相遇的顺序和时机往往註定了一切。对于米达斯来说家人只要一个就够了,他会包容帕格诺特所有的不安和使坏,因为他们全世界最最最亲近,就算是天神降临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米达斯幸福地埋在帕格诺特的捲毛里,蓝眸眯成弯弯的月牙:「帕帕,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第17章 灯盏里的铜钥匙 米达斯一路上挑花了眼,买了些以后可能用得着的瓶瓶罐罐,上面雕刻的花纹非常精美逼真,但由于没有上彩,价格并不贵。 往集市深处走,还能看见酿葡萄酒的木桶和酒槽,但是太大件了,米达斯走到旁边的小摊上,拿起一个双耳浅酒杯,酒杯外壁装饰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图案,米达斯想起自己的糗事,决定还是不要买这样一个酒杯带回家里了。 「美丽的蓝眼的牧人,来看看我这里同样美丽的花吧。它们刚刚从悬崖峭壁上被摘下,插在花瓶中可以开好几天。」 「真漂亮。」米达斯伸手,虚虚地抚过那层层叠叠娇嫩的花瓣,他想起他的玫瑰园,他走后,没有人去打理,那片美丽的花园应该很快就会凋零,颓败。花儿是需要精心呵护的,水土,气候,细緻照料,他很少折下花枝,因为没有花瓶比他的花园更适合玫瑰居住。 他没有买花,而是去旁边的铺子买了些鹌鹑蛋和羊奶酪,还有一包一包的小鱼干,背上的木箱慢慢变得沉甸甸的,但米达斯只觉得非常满足。他牵着小牛,帕格诺特也乖乖地在铺满干草皮的地上走,脖子上挂着一只叮噹作响的白色项圈。 米达斯怕它走丢了,专门买的兔毛项圈,上面坠着一枚金色的铃铛。 逛了半天,米达斯手中又多了一个木笼子,里面装着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鸡崽和两只小兔,他的钱还剩一些,于是在离开时走进了一家杂货店,里面卖着各种各样的农具,一些布料、器皿,还有一些他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 米达斯将笼子搁在地上,拿起一颗阿波罗神像托起的水晶球,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的呀?」 「预知未来。」 年迈的店主拄着拐杖,阴沉着一双眼,嘴皮子掀了掀。他脸上的皱纹好似森林里缩起来的树皮,眼珠子上下打量着米达斯,好像在做着什么算计。 「普通人也可以预知未来吗?」 「那要看你能否给出令预言之神满意的代价。」 米达斯想了想,还是把水晶球放了回去。 他不需要通过阿波罗神去预知未来。他的未来如今在他手中。他会幸福的。 米达斯继续看,老店主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跟着他。帕格诺特跳到一个柜子上,那柜子很老旧了,被虫咬烂的门晃晃悠悠地开合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米达斯连忙过去把帕格诺特抱下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柜子上的灯具,灯芯熄了,灯座碎了,玻璃中掩映着一枚铜制的钥匙,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米达斯刚想找店主道歉,店主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那双阴沉沉的眼睛仿佛要把米达斯给吞了。 「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我会收拾好这里的,请允许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赔偿给您!」 米达斯抱着闯祸的帕格诺特,一边给帕格诺特顺毛,怕它受到惊吓,一边有些胆怯地望着老店主,希望他能收下剩下的几枚银币,并祈祷这盏灯不要承载什么特殊的意义。 「你拿走吧。」 「什、什么?」 「钥匙。」老店主指了指玻璃碎片中的长柄钥匙,又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羊,「把钥匙带走,必要时生祭了这只羊,你就能够得偿所愿。」 米达斯的神色一下子变了:「我不会生祭它的,它是我的家人。」 他蹲下去,一片片地揭开玻璃碎片,把那柄钥匙握在手中:「如果这钥匙承载了某些试炼的话,我可以移交给愿意去做这些事的英雄。请您告诉我它到底是用来打开什么的。」 老店主默默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奇怪的形状:「装满了宝藏的宫殿,埋藏着神谕的木箱,束缚着罪孽的锁链……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这把钥匙可以打开所有你想要打开的东西。」 说完,一道白光闪过,整家杂货店就消失不见。米达斯一脸恍惚地发现自己正站在路中央,脚边放着木笼子,手里攥着那把长钥匙。帕格诺特伸出蹄子去摸,米达斯却下意识拿开手,对财富的贪婪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慢慢侵蚀他的心,他有点迷茫,自己为什么会粗布麻衣地站在这里,还带着一群牲畜。 帕格诺特以为他在和它玩儿,于是雀跃地扑上去扒拉他的手。它动的时候,项圈上那枚铃铛就叮叮铛铛地晃,米达斯被这一阵铃音扯回了思绪,脸色唰地白了,他扔掉钱袋,一手抱着帕格诺特,一手提着笼子牵着小羊,匆匆忙忙地离开集市。 回程时,帕格诺特这次吸取了教训,学会了使用神力为米达斯托起沉重的木箱。 不过米达斯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连背上轻了许多也不曾注意到。帕格诺特从他怀里跳下来自己走路,米达斯本来想继续抱的,但是听着它走路时脖子上的铃铛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格外安心。 「帕帕,慢点。」 把集市甩在背后好远一截,米达斯才终于露出笑容,追着帕格诺特的脚步往阿卡狄亚森林的方向跑。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莹白的皮肤上,额边细密的汗珠好像也闪耀着美丽的光辉,帕格诺特摇着尾巴小步地往前跑,那可爱的模样就映在米达斯温柔的蓝眸中。 第28页 米达斯看着帕格诺特,就这样忘记了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错乱。也许他该扔了这枚钥匙,可是那个人说这钥匙可以打开束缚罪孽的锁链,没准有一天他真的可以用这把钥匙救下悬崖上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不会把帕格诺特献祭的,阿尔忒弥斯大人肯定有别的办法。 帕帕的铃音会让他保持清醒。就像现在这样。 「前面是河!帕帕!小心被水沖走!等等我!」米达斯朝着帕格诺特大喊,帕格诺特就乖乖地停下步子等他,米达斯走近了,帕格诺特便抬起脑袋蹭他的小腿和脚踝。 米达斯蹲下来,抱起它很依赖地埋进它的绒毛里,软声道:「不要扔下我一人呀。」 第18章 草地花开 淌过小河,站在群山脚下,米达斯心中已经没有了杂念。阿卡狄亚森林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神力,能够祛除朝拜者为之苦闷的东西。 「他回来了!他没离开!」水宁芙最先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还带回了人类城镇的东西,哦,看哪,是阿卡狄亚没有的小兔,那绒毛简直和他头髮的颜色一模一样,好想摸一摸呀!」 「不要去啦!那人类带回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吗?小心咬你一口!」巴拉诺斯冷哼一声。 「小羊怎么戴上项圈了,是不乖吗?到处乱跑吗?可怜的小羊。」树宁芙同情地看着帕格诺特调皮的身影,见它一会儿去踩水啦,一会儿又去拔草啦,她幻化出一条藤蔓引着小羊走上宽阔的草地,结果小羊却找到了她所在的柏树,不高兴地踩了踩地表的树根。 「咩咩!」 它还记得米达斯在石榴树林里被藤蔓戏弄的事。 「帕帕,累了吗?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米达斯跟上来,放下手中的木笼子和肩上的木箱,这时候他才神奇地发现这些东西好像没有最开始的那样重。他将牵着小牛犊的绳子系在树上,小牛很乖,并没有逃跑的念头,而是在米达斯身边温顺地伏了下来,一边吃草一边哞哞地叫唤着。 米达斯高兴地摸了摸小牛的脑袋,帕格诺特却突然跑过来用仅剩的一只可爱的角顶开小牛,明明它自己的身板还没有小牛大,却用了蛮力把小牛的脑袋从米达斯的掌心挤了出去。 「咩咩——」 「帕帕不乖。」米达斯把帕格诺特抱到腿上,用衣服给它擦湿漉漉的蹄子。帕格诺特蹭了他好一会儿,又好奇地趴在木笼子边上,看笼子里胆小的兔子和小鸡。 「不能欺负它们,知道吗?」米达斯也跟着趴下来,身体贴着草地,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抚摸帕格诺特后颈茸茸的捲毛,小腿惬意地翘起来,「帕帕是只温柔的小羊呢。」 帕格诺特很喜欢米达斯这样趴下来和它说话,这样它能很轻易地扒住他的肩膀,舔他雪白柔软的脸颊。 「咩咩!」 「这样的话,帕帕就不会孤单了吧。」米达斯看着买来的小动物们,再看和自己语言不通的帕帕。阿卡狄亚森林里的小动物都会说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为什么帕帕不会呢?它是从哪里来到这儿的呢?它还这么小,它的母亲会不会很想它? 他想,他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啊。因为怕寂寞,就这样把帕帕强行留在身边了。 帕格诺特看着米达斯敛着长睫情绪低落的模样,虽然不懂人类的伤感从何而来,但它知道一个好法子,能让米达斯蹙紧的眉毛快些展开。 帕格诺特攀住米达斯的肩膀,生着柔软倒刺的舌头轻轻地,缓缓地舔过他的下巴。明明是秋季,它蹄下的草地却泛起阵阵春意盎然的青绿,一簇簇花苞从小小的叶缝中钻出来,鹅黄色的花朵在正午的阳光下灿烂得不真实,好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七彩光晕。 小牛雀跃地蹦跶起来,小兔怯生生地伸出雪白的爪子,隔着木笼的竖栏摸摸可爱的花朵。米达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花的甜香混合着草地的清新气息驱散了心中的顾虑,帕格诺特用蹄子扒拉扒拉,终于打开了木笼子的闩,小鸡蹦蹦跳跳地走在花丛中,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开它们的颜色。 「是春天到了吗?」树宁芙不确定地问。 「你笨吗?冬天都还没来呢,春天怎么会到?」 「是小羊的法力。」水宁芙看见了羊蹄下剎那间的金色图腾。 她觉得那图腾很熟悉,可是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她早就忘了,试图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主人吗?」 「怎么可能?主人可是天地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原始神,神力强大到连宙斯都不敢踏足祂的领地一步,不可能变成一只小山羊去讨人类欢心的啦!」 「是啊!巴拉诺斯你也太会想像了!该让你去缪斯女神那里写诗才好呢!」 没说几句,众宁芙又是一片欢笑。她们是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牧神的僕从,未曾离开过阿卡狄亚一步。牧神强大的神力滋养着这片土地,所有动物,植物,溪流,土壤,石头,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都单纯而友好,只是偶尔会和不速之客开个玩笑。当然,巴拉诺斯是个例外,但她对牧神的忠诚无人能及。 她看着被人类从鹅黄花簇中温柔托起的小羊,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在心头蔓延。虽然很难相信,但她还是想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这里太美了!帕帕!你喜欢这里吗?我们以后常来这里吧!」 第29页 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和煦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和雪白的长髮,阳光太过明亮,他微微眯起眼眸,亲吻帕格诺特毛茸茸的脸颊。他前额的碎发也被吹起来,露出莹白饱满的额头,帕格诺特很有礼貌地回了个吻,那里就变得红通通的,好像森林里成熟的石榴。 米达斯都有点不捨得离开这里了,但是这里离他们的家还有一段距离,他还得赶回去吃午餐,帕帕今天也还没喝血。于是他重新背上木箱,牵着小牛,提着笼子,在帕格诺特不寻常的记忆力下顺利地找到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朋友,同样在储备冬粮的松鼠先生,路过时专门停下来和米达斯打招唿的棕熊,棕熊没有变成人形,差点把米达斯吓得腿软,好在帕格诺特同样友好地打招唿回去,米达斯才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地和棕熊道歉。 棕熊一下子红了脸,沉沉地嚎了两嗓子,捂着脸逃进森林深处去了。 帕格诺特瞬间变得不友好了,追着棕熊跑了一截出去,咩咩地骂着对方。米达斯怕它真的跑去追熊了,慌不择路地跟上去,气喘吁吁地拎着小羊后颈回来,愤怒地戳戳它的额头,眼眶红红地骂它是只小笨羊。 小牛有着不属于它这个年纪的沉着冷静,被扔了绳子也没跑,而是安静地在原地吃草。这不怪它,只怪阿卡狄亚的青草太美味了,比集市里的老头给它们吃的干草好吃千百倍。 回了木屋,米达斯把院子的栅栏关好,小鸡崽和小兔终于能够到处跑跑跳跳,别提有多高兴了。小牛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沉稳,嘴里还在咀嚼着青草,神情像是很满意这个新家。 米达斯给自己拌了一份甜菜根沙拉,用的是刚从集市买来的果酱和阿尔忒弥斯留下的海盐,他觉得自己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只是菜品的卖相还有待提升。 帕格诺特凑过来也想吃他在吃的东西,米达斯哼了一声,还在生气,拿手往外轻轻推了推帕格诺特的脑袋,帕格诺特却以为他在和它玩耍,于是直接跳过米达斯的手腕,脚步特别轻盈地走到米达斯的陶碗边,抬起脑袋舔了舔他唇边的果酱。 米达斯愣了愣,捂着唇瞬间红了脸。一人一羊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久,还是米达斯败下阵来,把碗一推,故技重施,趴在桌上不起来了。 「咩?」 帕格诺特不轻不重地咬咬他柔软的指尖,示意他再陪它玩。 「哞哞——」 小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边,正好奇地望着他们。 帕格诺特敏捷地跳到凳子上,再跳到地上,走近小牛和它交谈。米达斯悄悄挪开胳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帕格诺特交朋友的过程,只听见小羊咩咩咩咩地说个不停,小牛时不时点头哞哞两句,不一会儿,帕格诺特便昂首阔步地跳回来,亲了亲他的脸颊。 小牛的世界好像突然崩塌了,那双总是十分沉着的湿漉漉的大眼睛闪着震惊的光。 米达斯又逮到帕格诺特的把柄,心想不能把它惯坏了,于是捏着小羊的下巴,气鼓鼓道:「坏蛋帕帕,和小牛说什么了?不会是说我的坏话吧?都说不要欺负它们了!也不要欺负我!」 帕格诺特理直气壮地咩咩两声,一瞬间米达斯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它了。他的手指陷在帕格诺特软乎乎的捲毛里,忍不住挠挠它的下巴,本来就是说不出什么重话的人,看着它舒服地蹭上来时眯起来的金色眼睛,更是心软得一塌煳涂。 米达斯泄气地吃过午餐,又给买回来的小动物们准备了青草,放在专门的陶盘里。小兔吃得很少,好像很怕他,也不和小鸡们去挤,米达斯摸摸兔子垂下的两只长耳朵,兔子熟悉了他的气息之后就变得很黏他。 这时候帕格诺特又要出来展示它的存在感了,不过它没再去亲米达斯,而是去吃给米达斯给兔子准备的青草,引得米达斯过来抱它,被打屁股也不生气,因为米达斯根本不捨得打它,下手跟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木屋里其乐融融,那枚铜钥匙好像被遗忘了。卧室里,绿绣球的花苞很快凋零,钥匙上浮起一道黑烟,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笑声。 第19章 金瞳捲髮的孩子 夜里,米达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给小牛、小鸡和小兔搭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棚,铺上温暖干燥的草堆,小动物们早已进入梦乡。 他脑袋里忽然闪过那枚钥匙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把房间翻了个遍,终于在床底找到了钥匙。黑夜中他的眼眸明亮地闪烁着,好像有无尽的财富倒映在他的眼底。 窗边的绣球花枯萎了,米达斯听见了来自冥府深处的呢喃,冥王哈迪斯的宝库已经为他打开,财富取之不尽,寿命用之不竭,从人到神,一步之遥。 米达斯直直地站起来,朝门口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音,他握着钥匙勐然回头,仿佛是怕后面的人抢走他的宝藏。一道金光闪过,米达斯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床上竟然站着一个半人半羊的孩子。 那孩子长着一头乌黑漂亮的捲髮,金色的大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他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羊毛项圈,刚刚的铃音就是从项圈上的铃铛里发出来的。 「你要去哪儿?」 那孩子问。 米达斯神情恍惚地看着他,那孩子便伸出一只手,朝他的眉心点了点。 第30页 耳边蛊惑人心的低语瞬间消失,米达斯好像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见他的小羊变成了人,然而等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时,床上的陌生孩子也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盯着他。 「帕帕?!」米达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银财宝就那么好吗,哈迪斯就诱惑你一下,你就要把我给抛弃了!」帕格诺特叉着腰,生气地数落这个半夜不睡觉还差点羊入虎口的笨蛋。 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米达斯半信半疑地靠近他,试探着拨开孩子的捲髮,果然一对软绵绵的羊耳朵和两只犄角,右边的已经断了。他又不信邪地握住孩子的手腕,摸索着他胳膊上微微凸起的伤痕,最后托起他圆圆软软的脸颊,仔细看他金色的,像琥珀一样的瞳仁。 「帕格诺特?」 「唔姆……你也可以继续这样叫我。」帕格诺特乖乖地任他辨认,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米达斯也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但反应过来才发现,帕格诺特下肢还是羊的样子。 这副模样实在有点骇人,但米达斯其实很喜欢他身上绒毛的触感,茸茸的,软软的,还很温暖。 他很快接受了帕格诺特突然的变化,在弗里吉亚的传说中也有小动物变成人的先例,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帕帕是灵兽吗?」 米达斯把孩子抱进怀里,裹住被子,两人缩在床的角落里,背靠着墙轻声说话。帕格诺特变成半人形也改不了咬米达斯的坏习惯,就像小孩子在换牙期总爱咬着什么一样,一会儿咬咬他雪白的长髮,一会儿咬咬他因温暖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一会儿咬咬他的肩颈,并不咬破,所以米达斯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帕格诺特可爱极了,比以前还要粘人。 终于,他思考出了答案:「可以这么说。」 稚嫩的童音亲昵地贴着他的耳朵,米达斯的心几乎软成一滩水。他把这个可爱的孩子托起来,再一次仔细确认有关帕格诺特的所有特徵,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他可爱的帕帕。 「啊——我居然从来都没有向你介绍过我自己?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家人,请原谅我的马虎。」米达斯牵着孩子柔软的小手,非常郑重地向他介绍自己,「我叫米达斯,今年十九岁,你可以叫我米达斯叔叔。」 帕格诺特突然凑近他,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琥珀:「我才不要呢!」 「咦?」米达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不被帕格诺特接受,瞬间有些沮丧,「为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呀。预言是这样显示的:谁从阿卡狄亚的溪流中救起奄奄一息的我,谁就会对我託付身心,陪我走过漫长的岁月。」 米达斯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帕帕!你在说些什么呀?不许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呀!」 「你还什么都不懂呢!」米达斯又羞又恼地戳戳他的眉心,手上的力道却很轻,甚至没能在帕格诺特的眉心留下一点红印,「乖啦!赶紧睡觉!」 「呜姆……」 帕格诺特被强硬地带进被窝里,可是他一点也睡不着。这个身体算是他能稳定下来的最大形态,为了遇见米达斯他差点死去,神力也恢復得很慢,可是米达斯这个笨蛋,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米达斯的怀抱好柔软好温暖呀。他已经独自在阿卡狄亚存在了太久太久了,可这样温暖的怀抱还是第一次拥有。 米达斯假装睡着了,其实心还在砰砰砰砰地跳。帕格诺特的后蹄搭在他的腰上,比他还是小羊的时候重了许多,他很想问问帕格诺特变成人形是不是很勉强,虽然他很高兴,这样他们就能说话了,但如果太勉强的话变回小羊是不是会更好呢? 还有,刚刚帕帕说的哈迪斯诱惑他,是怎么回事呢?他好像梦游了,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半人形的帕帕站在床上,他并没有想抛弃他呀。 米达斯郁闷地揉揉帕格诺特毛茸茸的捲髮,帕格诺特很喜欢他这样摸他的脑袋,于是两条小胳膊抱米达斯抱得更紧,两人就这样蜷在一起慢慢睡着了,铜钥匙又躲进床底,瑟瑟发抖地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天亮,窗边的绿绣球才又焕发生机。 米达斯睡前就记着要给帕格诺特裁一件合身的衣服,如果帕格诺特早一点化形就好了,集市上有很多小孩子可以穿的衣服。米达斯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做不好这么精细的活,于是抱着自己的衣服去找上次参加过动物竞技会的缝叶鸟小姐,穿针引线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呀!是美丽的米达斯!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棕熊的地盘。」 「我找缝叶鸟小姐,请她帮我裁改一下衣服。」米达斯提着一篮子刚刚採摘的新鲜浆果,把篮子交给传递消息的小鹿,「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第20章 私养邪神的人类 「你们听说了吗?米达斯家里的小羊变成人形了!超级可爱!」 「是个捲髮金瞳的宝贝呢!但是好像还不能很好地使用法力,下肢还是羊蹄的样子,看着真可怜……」 「我们去帮帮他吧!」 「好呀好呀!」 松鼠一家爬上米达斯家的栅栏,蓬松的大尾巴遮着阳光。院子里,小鸡崽正在啄食刚刚冒出来的葡萄苗,松鼠赶紧跑过去张牙舞爪地和它说这个不能吃,小鸡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去啄土里的蚯蚓。 第31页 另一只棕色圆斑的小松鼠跳上窗户,正好看见米达斯在给帕格诺特穿衣服。经过缝叶鸟剪裁缝补过的猎装非常合身,下肢只露出心形的蹄足。 帕格诺特踮起蹄尖伸手要抱,两条胳膊攀在米达斯身上不下来,脖子上的兔毛项圈软软地蹭着米达斯的脸颊。米达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戴着这个,于是想要帮他解开。 可是他的手一碰到项圈的锁扣,帕格诺特就反过来捂住他的手:「不要!」 米达斯不贊同地盯着他:「这样不会不舒服吗?还是解开比较好吧。」 「唔姆……虽然是有一点。」帕格诺特扯了扯脖子上的项圈,总觉得有点小了,「但这是米达斯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呀。」 米达斯愣住了,看着床上气唿唿的帕格诺特,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动。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帕格诺特圆圆的脸颊。 帕格诺特疑惑地望着他,虽然不懂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在想些什么,但还是故作大方地蹭了蹭他的掌心,还好他的尾巴短,摇晃起来不明显,否则就要被米达斯发现他其实很喜欢他的抚摸了。 「呜唿!美丽的米达斯!我们来帮你的小羊彻底变成人形!快夸赞我们吧!」 松鼠们从窗户一串串地跳进来,围着米达斯转了两圈,没有跳上床去,而是抬起头仰望着床上半人形的帕格诺特,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它们的前进。 是了。他的那双金瞳,松鼠们好像只在阿卡狄亚的夜空中见过。 「不用啦,谢谢你们的好意。小羊这样就很好,等他的法力足够了,自然就能彻底变成人形,不需要刻意变来变去啦。」米达斯蹲下来,托起一只小松鼠,「要留下来吃早餐吗?我做了好吃的果酱面包。」 「我要!我要吃果酱面包!」 「我也要吃!」 「还有我!」 「谢谢您,亲爱的米达斯,您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愿神的光芒浸润您!」 「只是一点果酱面包而已啦!」米达斯有些难为情,对上帕格诺特好奇的目光,心里就更是害羞。他想做帕格诺特的榜样,成为帕格诺特引以为傲的家人,以后他在森林里和别的小动物玩的时候能自然地提起自己,可是这份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他已经把帕格诺特当成自己的宝宝了吗?米达斯心想,自己可真不害臊,帕帕可从来没说过想认他当父亲。 「善良的米达斯,您是有什么烦恼吗?为何嘆了好长一口气呢?」 当其它松鼠都在等待早餐的时候,那只棕尾圆斑的松鼠跳上米达斯的肩头,关心他的情绪。 米达斯把切好的面包片放在木盘上,每一片都淋上树莓果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松鼠善意的问题,只能温柔地笑笑,蓝眸弯得像枝头的月牙:「没什么,谢谢您的关心。」 他把面包端出去时,平时都很有礼貌的松鼠突然一拥而上,争夺起香甜的面包来,帕格诺特从松鼠的包围中拯救出两片完好无损的面包,应该是整个战场中最好的战绩了。 但是他并没有吃,而是把两片面包叠好,塞进米达斯的嘴巴里。帕格诺特站在凳子上,米达斯坐着,两人的身高才堪堪齐平,米达斯挽了挽耳边的长髮,十分幸福地咬了一口,在面包上留下半圈整齐的齿痕。 「好好吃呀!要是能在加一点松子仁就好了!米达斯果然是森林的珍宝!以后我们都要保护米达斯!」 松鼠们说话都很好听呢。 米达斯温柔地看着它们,和帕格诺特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那块夹着果酱的面包,帕格诺特吃得很少,而且只吃面包边,把中间松软的部分都留给他。 「帕帕也吃呀。」米达斯用手指抹掉帕格诺特唇角的面包屑,珍惜地吃进口中,「只吃这么一点是长不高的。」 「我又不靠这个填饱肚子。」帕格诺特才不怕米达斯这种幼稚的威胁,脑袋一扭,傲娇地把剩下的面包都餵到米达斯嘴边。 米达斯这才想起来,就算帕格诺特变成人形了,也还是需要他的血来维持生命。 这实在是一件怪事,但阿尔忒弥斯大人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祂是神明啊。 等松鼠们走后,米达斯把帕格诺特抱进怀里,让他的蹄子踩着自己的腿,这样帕格诺特终于比他高那么一截了,他主动割开自己的手指,想像以前那样给帕帕餵食。 「坐下来会不会方便一点呢?」 他向帕帕提议,但帕格诺特完全没在听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拨开他颈侧的长髮,一口咬了下去。他没有獠牙,却轻易地咬开了米达斯脆弱的皮肤,米达斯闭上眼等待刺痛的降临,却只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热流从帕格诺特的齿下蔓延到指尖。 「呜……帕帕……」 米达斯侧着纤细的脖子,方便帕格诺特的吸食,他的脸上,脖子上,包括胸口和耳后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潮,而这些都是帕格诺特的功劳,他在米达斯颈侧留下了一圈完美的齿痕,这是他赐予爱人最真挚的标记。 「多谢款待。」帕格诺特亲昵地蹭蹭米达斯滚烫的脸,在米达斯怀里肆意地撒着娇。而米达斯一边觉得十分幸福,一边又觉得这样的餵食对于他来说有点太沉重了,他轻轻地拍着帕格诺特的背,又轻喘着思考起别的方法。 而此时,铜钥匙已经自个儿跑回了冥府。 第32页 「愚蠢的哈迪斯,我就说过吧!他身边的邪神十分强大,你光是拿一把钥匙去诱惑他,根本无法让他从邪神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塔纳托斯遮着一只眼,转悠着手中的羽毛笔,翘起来的腿毫无形象地搭在桌上。 「阿卡狄亚森林是牧神的地盘,怎么可能会有邪神入侵?」哈迪斯对于塔纳托斯的话始终半信半疑,但贪婪之匙灰熘熘地跑回来,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 「牧神早就不知所踪了,估计又找个地方寻死去了吧。寂寞至死的原始神,哈哈,听起来还挺悲哀的。」 「哥哥,别这么说。」睡神修普诺斯总是在制止塔纳托斯的口无遮拦,「母亲也是原始神,寂寞是很正常的吧,牧神比母亲还要诞生得更早呢。」 「好吧,就算如此,总是寻死觅活也很可笑吧——人类求之不得的永生,竟然成了祂的枷锁。」 死神塔纳托斯从小和孪生兄弟一起长大,寂寞是什么滋味,他不懂,也不屑于懂,他是如此幸运,但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修普诺斯嘆息:「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啊,几百年前不就有神自弒成功了吗?神自弒后将不会有人记得祂们的名字,祂们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 「这种事情谁在乎啊?还是说回正事吧!人类私养邪神可是重罪,哈迪斯你难道要视若无睹吗?还是说你怕了?」塔纳托斯嗤笑,拿起羽毛笔,将案上米达斯的名字圈了又圈。 哈迪斯不想掺和阿卡狄亚地区的事,但塔纳托斯被伤了一只眼睛,修普诺斯也一直对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任由那个所谓的邪神肆虐戕害阿卡狄亚,牧神若是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就亲自去会会那个愚蠢的人类。」哈迪斯手持鸟头杖从金座上走下来,地狱三头犬刻俄柏洛斯跟着祂摇头晃脑地走下来,涎水滴得满地都是,塔纳托斯嫌弃地瞥了一眼,为了防止哥哥再和刻俄柏洛斯打起来,修普洛斯安抚性地捏了捏哥哥的手。 而远在阿卡狄亚森林的帕格诺特,此时却疑惑地朝冥府的方向望了望。他不明白冥府的神总为什么是来打扰和他和米达斯的生活,明明阿卡狄亚和冥府八竿子也打不着。 「帕帕,累了吗?要不要吃果子?」米达斯蹲下来,把刚刚摘下来的橘子剥开,掰一瓣餵给帕格诺特。 「好吃吗?」米达斯眼眸明亮。 「没有味道。」帕格诺特很诚实地说。 「啊?」米达斯马上掰开自己吃一瓣,清甜的橘子汁水立刻充盈在口中,「不会啊,这么甜。」 帕格诺特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我尝不出味道吧。」 「什么?」米达斯震惊又担心。 帕格诺特吐出半截舌头:「骗你的啦!米达斯是笨蛋!」 帕格诺特逗完他就往森林深处跑,米达斯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无奈地摇摇头,撩起袖子,势必要抓住帕格诺特好好教训一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骗人玩。 第21章 北风神的警告 「今天的任务是采满一篮子蘑菇和小兔要吃的青草,收集一捆木柴,晚上吃蘑菇炒肉。」米达斯追上帕格诺特后,还是没捨得训他,说了两句就牵着他的手一同往前走。 米达斯的手很清瘦,手指骨节分明,帕格诺特的手却很软,牢牢地抓住他的两根手指。听见他说吃肉,帕格诺特脸都皱成包子了。 「然后给帕帕准备蘑菇片汤。」 帕格诺特马上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噹噹地响个不停。他走一会儿就抬头望一下米达斯,米达斯回以温柔的微笑,抬头的次数多了,米达斯就以为他累了,想要人抱,但是不好意思说。 于是他蹲下来,揉揉帕格诺特毛茸茸的捲髮:「帕帕真厉害,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了,要不要我抱一会儿呢?不过,到了蘑菇多的山上就要自己走了哦,因为我们得干活。」 帕格诺特立刻反应过来,否认道:「我才没有走累呢!我可是山羊,这点路算什么?」 「那要抱抱吗?」米达斯眸中浸润着温柔的笑意。 「唔姆……米达斯好狡猾!」帕格诺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扑进了米达斯的怀里,攀住他的肩膀看着他们来时的路,这条蜿蜒的,沿着溪流的小路,是动物们踩出来的,曾经他也来过这些地方,但身边没有任何人。 他愈发珍惜地搂紧米达斯的脖子,那纤细的,雪白的,带着明显齿痕的脖颈,成为了他难以名状的眷恋所归之处,从那里满溢出来的香气,是他唯一能够品尝到的甜蜜味道。 「米达斯……」 「嗯?」 过了一会儿,帕格诺特才问。 「我重吗?」 米达斯笑起来:「一点都不重哦。帕帕要多吃点饭,才能成为更强壮健康的孩子。」 「嗯!」 帕格诺特乖乖地答应了,然后从他身上跳下去,米达斯以为他要摔下去,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抓他,帕格诺特却稳稳地落地,跑到树叶堆面前,揭开厚厚的叶子,一脸惊喜地扭头:「米达斯!这里有蘑菇!」 「帕帕!我说过不要乱跑吧!你有把我的话好好放在心上吗?」米达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帕格诺特却一点也不害怕,把蘑菇一摘,两只软乎乎的小手把圆滚滚的红蘑菇捧起来,尽量举得很高,一双可爱又认真的金瞳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第33页 米达斯被他这么望着,因过度的担忧激起的恼怒瞬间消散了。他怎么能那么大声地吼他呢?他还这么小,就已经这么听话,这么懂事,应该好好和他说的,小孩子顽皮一点并不是他的错。 「对不起,帕帕。」米达斯蹲下来,把帕格诺特重新抱进怀里,「是我太过分了。但是以后不要再像刚才那样突然跳下去啊,很危险的,我会担心。」 帕格诺特抵着他的额头,沾了泥土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米达斯不要道歉。我会改的,请原谅我,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米达斯从他手中接过红蘑菇,放进篮子里,拍了拍他手上的泥,「我们是家人啊。」 「那我们约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讨厌我。」 米达斯弯眸笑,虽然不知道帕格诺特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但还是答应下来:「嗯,约好了。」 因为他的一句话,帕格诺特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嘉奖,眼眸亮晶晶地瞅了他一会儿,欢唿着跑去用他异于常人的嗅觉搜寻蘑菇的气息。他能分辨出蘑菇有没有毒,从林中小径穿过,所有蘑菇都无所遁形,不一会儿,篮子就装了一半。 米达斯的速度就慢很多了。这是他第一次上山捡蘑菇,很多蘑菇的颜色并没有那么鲜艷,埋藏在厚厚的落叶中很难找到,有些还成为了虫子们的新家,早已被蛀空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完好无缺的,帕格诺特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攀着他的肩,努力踮起心形的蹄尖凑上来说:「米达斯运气真好,这是毒蘑菇哦。」 米达斯有些脸热:「一定是帕帕把这里的好蘑菇都摘完了,我们去前面再找找吧。」 帕格诺特咯咯地笑起来,牵着米达斯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忽然平地起了一阵风,米达斯不禁打了个寒颤,北风神波瑞阿斯不期而至,怜悯地看着这个带着孩子的美少年:「快离开这里吧,冥王哈迪斯将审判你的罪行,届时你的四肢将会被三头犬撕咬吞噬,你的灵魂将永不超生。」 米达斯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大大小小的蘑菇洒了一片,「我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冥王为何要审判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北风神却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嘆息。 「米——」帕格诺特刚要安慰他。 「帕帕,你听我说。」米达斯勐地蹲下来,双手捧起帕格诺特柔软的脸颊,因为慌乱,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声音也在发颤,脸色发青发白。他望着帕格诺特懵懂的金瞳,眼泪止不住地淌,「你变回小羊吧,回到山林里去,不要说你见过我,不要说你是我的……」 他最后一次拥抱帕格诺特,抱得很紧很紧,忍着哭声,哽咽得喘不过气。帕格诺特不懂他为什么要赶走他,明明很愤怒,可是米达斯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 「不要哭。」 帕格诺特努力抬起手,学着米达斯的动作轻抚他雪白柔软的长髮,他的眼睛哭湿之后比平时更像海洋,帕格诺特按着他的肩膀胡乱地舔着他咸涩的眼泪和绯红的眼眶。 「不会有事的,这里是阿卡狄亚森林。」帕格诺特用稚嫩的童音轻声哄着濒临崩溃的爱人,「他带不走你,因为你是我的。」 米达斯苍白地笑了笑,温柔地点了点头,明明流着泪,却好像还是特别幸福的样子,他深深地望着帕格诺特,巨大的愧疚和悲痛袭上他的心,没办法陪着他长大,真的特别对不起。他还想看一看帕帕长大后的样子,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实现了。 第22章 赫卡忒的审判之雾 「尊敬的牧神潘,冥王哈迪斯请求踏足您的领地,为您除去领地中的灾厄。」 喁稀団= 哈迪斯和妻子珀耳塞福涅一同来到阿卡狄亚,地狱三头犬跟在道路女神赫卡忒身边神气十足,赫卡忒念出一句魔咒,阿卡狄亚的屏障自动为祂打开。 「别废话了,哈迪斯,速战速决,这里不是能够长留的地方。」 珀耳塞福涅跟上祂的教母,哈迪斯走进这座风和日丽的原始森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性,牧神的恩泽无处不在。如果是以前,哈迪斯绝对不会擅自插手阿卡狄亚的事,但牧神如今杳无踪迹,如果能凭藉这个机会拉近冥府和牧神的关系,奥林匹斯山那些道貌岸然的神祇们都该为此感到恐慌。 一想到这一点,哈迪斯便斗志昂扬。 祂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人类的气息,通过混沌之雾瞬移过去,当看到那人的相貌时,一向自诩专情的哈迪斯竟不由得心驰神盪,以冷漠无情着称的赫卡忒也不禁心生动容。 米达斯抱着帕格诺特,坐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帕格诺特毫无防备,被他用催眠的咒语哄睡了,此时正抓着他的衣襟睡得香甜,脸颊挤出一小团软肉,轻轻的唿唿声十分可爱。米达斯抬头望向这几个不速之客,那双比大海还要美丽的眼眸阴沉沉的,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眼神。 「正义的神祇们,我犯下了什么罪恶?」 赫卡忒指向帕格诺特:「你怀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捡来的?」 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下巴贴着他毛茸茸的捲髮:「是在小溪边捡的。」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他是我的家人。」 哈迪斯冷笑一声:「他是魔兽一类的邪物,甚至是邪神!你这愚蠢的人类,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竟然在牧神的领地作恶!立即跟我到冥府去,三位判官自会审判你!」 第34页 「是吗……?」米达斯看向怀里的孩子,目光温柔得可怕,「魔兽也好,邪神也罢,他的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既然你们是来讨我的罪,那么就放他一马吧。我会给他留信,让他到弗里吉亚去生活,不会待在阿卡狄亚的。」 「怎么可能?你们两个,我都要带走。」 「……请不要这么残忍。」 米达斯轻轻地把帕格诺特放在树根围起的摇篮里,手中幻化出一柄海蓝色的短杖,美丽的鹿角中心,月亮石缓缓运转,杖柄浮现着古老繁复的咒纹。一瞬间,阿卡狄亚的天空暗了下来,宁芙们纷纷往这边赶。 「月亮神杖?!」 珀耳塞福涅最先认出这把法器,祂曾在牧神手里见过一把紫色的,除了颜色,和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帕格诺特揉揉眼睛,睁眼就是米达斯白袍翻飞的背影。 月亮神杖已经认了米达斯做主人,从牝鹿的山洞回来后一直不曾离开,只是默默地待在米达斯的神识里。如果可以,米达斯一辈子都不想再动用月亮神杖的力量。 「放过他吧,我愿意跟你们走。」混乱穿梭的海蓝色灵流中,米达斯的目光如此悲伤。 哈迪斯不知道他从哪儿偷来的牧神的东西,怒不可遏,可是转念一想,那个小邪神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而月亮神杖威力无穷,米达斯愿意止战是最好的,这样一来,米达斯和月亮神杖都成为了冥府的囊中之物。 「好,我答应你。」 赫卡忒不贊同地看着他:「一个人类而已,就让你吓破了胆?哈迪斯,你把冥府的脸都丢尽了!」 话音未落,赫卡忒锐不可当的短剑便掷向被海蓝色灵流包裹住的米达斯,黑色的烟雾强势地渗透进去,如千万根尖针即将刺入米达斯的身体。一想到这个美丽的人类即将痛苦地死去,赫卡忒居然有些于心不忍。 「呃……」 米达斯念出咒语,驱散即将爬上咽喉的黑雾。他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尾哀恻地滑落,临死之前,他努力地回头,想和帕格诺特说声抱歉。 他还是没能…… 突然之间,金光乍现,一个巨大的金色羊角图腾浮现在众神的面前,赫卡忒的短剑被瞬间震碎,黑色浓雾被净化殆尽,一句古老的咒语从苍茫的雪山深处袭来,地狱三头恶犬的耳朵瞬间喷出了血。 天空中传来一声声巨兽的低吼,其中蕴含的威慑令赫卡忒都感到头晕目眩,哈迪斯护住珀耳塞福涅,可是他的心中也升起阵阵恐惧,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天空一无所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哈迪斯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的两只眼睛都碎掉了。 赫卡忒吐出一口血,带着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撕开混沌之雾,狼狈地逃离了战场。 宁芙们赶到的时候,只见米达斯倒在草地上,帕格诺特又变回了小羊,疲惫地卧在米达斯身边,默默地陪伴着他。 「天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脖子上的勒痕好深!是冥府女王的审判之雾留下的吧?我闻到了赫卡忒的气息!」 「那他还能活下来吗?」 「能。」通过柏树目睹了一切的树宁芙降下如甘霖一般的治癒法力,「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人。」 「什么?!为什么要守护一个人类啊?」 「刚刚你们都听到了吧?牧神的警告。」水宁芙温柔地托起米达斯受伤的身体,「这是牧神认可的伴侣,阿卡狄亚的新主人。」 —— 「哥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守护你的,约好了哦!」年幼的梅塔纳斯捧着刚从花园里采来的带着露珠的玫瑰,送给他最亲爱最美丽的哥哥米达斯。 「米达斯从小是被作为公主养大的,怎么可能被神选中啊?!祭司大人,您确定神谕真的指示米达斯继位吗?不是我们最优秀的孩子梅塔纳斯?」知道神谕后悲痛的父母,看着他的眼神如此愤恨,好像这个王国即将毁在他的手中。 「国王陛下,您该歇一歇了,治国理政是件复杂的事,不必如此急于证明自己。」大臣走进他的书房,嗤笑着和他搭话。 「既然如此,那就赐予你最珍贵的点金术吧,可不能反悔哦。」酒神狄俄尼索斯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曾那般期待能拥有用之不竭的黄金,令弗里吉亚领土内所有的子民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怎么会这么蠢啊?财迷国王!嘻嘻嘻嘻嘻!蠢蛋国王!唉!神怎么指示了这么一位国王给我们啊?是不是放弃拯救弗里吉亚了呢?」 …… 「哥哥,我真希望你去死。」 米达斯脑袋中的声音突然断掉,像是一脚踏空,米达斯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沉重的喘息声如此骇人,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又梦见以前的事了? 「米达斯?」 帕格诺特睡眼惺忪地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软乎乎的小手摸索着他汗涔涔的额头。忽然,帕格诺特坐起来,用法力点燃陶盘里的灯丝,卧室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你终于醒了!」 帕格诺特可爱的金瞳里蓄起泪珠,扑进米达斯怀里,把眼泪蹭到他的心口,呜呜地控诉他:「米达斯是个大坏蛋!怎么可以对我使用咒语?还好我醒得早!不然……嗝……呜呜呜……」 第35页 米达斯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如此狼狈,如此委屈,简直不像他,平日里那么活泼,那么骄傲,好像全世界的光亮都汇聚在他神采奕奕的眼眸里,可是现在里面却全是泪水。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比梦见往事还要难受,他的手极尽温柔地拍着帕格诺特窄窄小小的、却足够温暖的背,有些话堵在喉咙里,又酸又涩,吐出来时却只是那单调而重复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帕格诺特搂紧他的脖子,呜呜地哭。米达斯其实伤得很重,赫卡忒的审判之雾在他身上留下了青青紫紫的伤痕,尤其是脖子上,即便树宁芙已经给他医治过,还是一碰就疼。 他蹙了蹙眉,却什么也没说,同样紧紧地搂住帕格诺特,闭眼嘆息时睫毛根倏然湿润了,他哽咽着唤了一声帕帕,他很想让他知道,他比害怕死亡还要害怕失去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抛弃他的人。 两个人抱着流泪,本来是从帕格诺特开始的,结果最后米达斯却哭得止不住,枕头被他哭湿了大半,帕格诺特那极其有限的眼泪流干之后,就负责给米达斯擦眼泪,舔眼泪,哄米达斯睡觉。米达斯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他哭起来很安静,眼泪却如潮水般汹涌,哽咽得也很厉害,总是咬着下唇,脸颊憋得很红,偶尔泄出两声呜咽,那是忍到了极点。 帕格诺特一边抱抱他,一边捏紧拳头——冥府的人让米达斯这么伤心,理应为祂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黑夜女神倪克斯,也该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女了。 第23章 乳牙项鍊 「米达斯,看我发现了什么?」帕格诺特从泥土里揪出一条蚯蚓,米达斯放下双叉锄扭头一看,看着帕格诺特熠熠闪光的金瞳,不自觉抿唇笑了笑,蹲下来半抱住他的肩膀,伸手触摸小蚯蚓滑腻的脑袋。 「好可爱。」米达斯看着帕格诺特,声音轻和温柔。 他已经养了几天伤,今天下定决心不要再躺床上了。身上的伤口都用有药性的野草浆敷着,脖子上缠了两圈薄棉布,已经一点都不疼了。 他不知道那天冥府的神是怎么回去的,在雪山发出第一声唿啸的时候他就晕了过去,他承受不了那么磅礴的冲击,如果不是月亮神杖护着他,他的身体会变得支离破碎。 雪山上,住着名为潘的牧神。 米达斯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手还悬在帕格诺特捧着蚯蚓的手上,就这样发起了呆。帕格诺特很不高兴,拿头上的断角去拱他。 「抱歉……我走神了。」 「不许走神。」帕格诺特幼稚地抱紧米达斯的脖子,好像连米达斯所有的思绪他都要占据,米达斯无奈地笑笑,正要答应,帕格诺特手里的蚯蚓突然掉进了他的衣服里,从后颈滑到背上,米达斯压着嗓子惊唿一声,随后解开肩上的扣针:「帕帕!不可以这样戏弄我!」 「我不是故意的!」帕格诺特嘴巴撅得老高了,觉得米达斯冤枉他,但还是乖乖跑到米达斯背后,把那条胆敢附在米达斯纤细腰身上的蚯蚓揪下来扔在土里。 「好了吗……?」 帕格诺特站在米达斯背后,也不说话,米达斯缓缓扭头,发现他正盯着后腰陈年的箭伤,小脸皱成一团,米达斯默默嘆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帕格诺特突然伸手,触碰到那脆弱的伤痕。 米达斯浑身一颤,就这样双膝跪进了泥土里,帕格诺特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旁边扶他起来:「都和你说了要好好养伤嘛!你偏不听!我会好好给院子松土的,你就不要逞强了!否则我会生气的!」 他前前后后地跑着,熟练地给米达斯固定肩上的带子,米达斯脸红得不行,什么时候他连穿衣吃饭都要小孩子来照顾了呢,这几天,帕帕一直这样照顾着他,可明明他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个。 米达斯羞愧地看向帕格诺特,却注意到他脖子上不合尺寸的项圈,戴了这么多天,还是泛着消不下去的勒痕。 「帕格诺特……」 听他叫全名,帕格诺特心里毛毛的,于是叉起腰给自己壮胆:「干嘛?」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米达斯托住他的肩膀,轻松地将他抱起来,扔下还未干完的农活走进屋子里。他打开从王宫带出来的包袱,从里面找出一个小盒子。 帕格诺特听见有礼物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按捺着性子,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背后不停扑打的尾巴出卖了他。米达斯蹲下来,打开盒盖,帕格诺特兴奋地凑近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条红绳项鍊,坠着两颗小小的,漂亮的犬齿。 「这是我的乳牙,因为长得太丑,父王就让工匠给敲下来了。后来我把它捡起来,做成了这条项鍊。」米达斯平静地叙述着,心情竟然稍微有点紧张,「戴这个的话,应该不会勒脖子。」 帕格诺特像是被一盆水浇透了,恍惚地点了点头,等米达斯半跪下来给他取项圈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边,那两颗犬齿曾经生长的位置。 米达斯以为他在好奇,于是主动给他看自己平整的牙齿,手指在左边第三颗牙齿的地方摸了摸:「已经磨平了哦,不用害怕。」 帕格诺特却突然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我讨厌米达斯的父王!」 第36页 「嗯,我也讨厌他。」米达斯捏捏帕格诺特的鼻子,「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痛吗?」帕格诺特柔软的拇指轻轻抚摸着米达斯的唇边。 「不痛,不痛。」米达斯给帕格诺特换上项鍊,看着他闪烁着泪光的金瞳,一股温暖的感动就这样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帕帕不嫌弃,真是太好了。」 帕格诺特扑进他怀里,攥紧项鍊的两颗吊坠,无比珍惜,又闷闷不乐地说:「不要说这种话!」 「好吧。」米达斯揉揉帕格诺特的捲髮,顺手爱抚了一下发间受过伤的断角,帕格诺特好像不太舒服地抬头望他,抱怨道:「不要随便摸我的角。」 「这么小气啊?」米达斯故意打趣他。 「不是小气!是因为——」 帕格诺特气唿唿的声音戛然而止,米达斯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才听他说:「经常摸角会让我长不高!」 米达斯还没听说过这种规矩,忍不住笑得止不住声,那无比神秘的蓝眸浸润着洋流一般动人心魄的笑意,帕格诺特看入迷了,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在米达斯脸颊上印下一个软软的吻。米达斯幸福地接受了帕格诺特难以自抑的爱意,并在他的前额上落下同样充满爱意的礼物。 不知不觉间,阿卡狄亚下起了小雨。这些雨露是植物们赖以生长的甘霖,飘在空中朦胧而美好,如同千丝万缕缠绕不开的思绪,饱满的种子从泥土里悄悄探出脑袋,伸展四肢热情地拥抱前方未卜的命运。 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并排坐在屋檐下,心情特别好,他揽着帕格诺特温暖的肩,帕格诺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伸手去接天空中飘落的雨丝。他在阿卡狄亚生活这么久,却从未感受过这样幸福的一个雨天。 过了一会儿,米达斯伸手把他的手捉住,从纷飞的雨丝中带出来,潮湿的雨水打湿了两个人的掌心,两个人却只是相视一笑,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聆听着种子迫不及待破土而出的声音。 拥有过这样的温暖,再要让他回到以前寂寞孤独的境遇里,是很残忍的。为了守护这样的生活,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如果有人想要破坏他的幸福,不管是谁,他都会和他拼命。 第24章 狼王的觊觎 雨停后,米达斯把小鸡仔和小兔从草棚里放出来,给它们餵今天份的青草和干净的水。小牛哞哞地叫着,帕格诺特摸摸它的头,拿着一把青草餵它。 「之前捡的蘑菇都弄丢了,今天我去一趟山里,再摘些回来,帕帕在家帮我看着它们哦。」米达斯看帕格诺特终于不吃这些小动物的醋了,于是想了一个好提议。 听说雨后山里蘑菇很多,捡起来应该很快,他都给捡回来,到时候再让帕帕帮忙分辨一下是不是有毒,可能会省心一些。 「不要,我要和米达斯一起去!」帕格诺特抓住他的手。 「乖啦,雨天路滑,摔倒了怎么办?我会给你带好吃的果子回来的,帕帕听话,好好帮忙守家,好不好?」 「唔姆……」 见帕格诺特皱着脸,还是有点犹豫,米达斯使出了绝招。 他撩开帕格诺特前额的捲髮,向前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帕帕是乖宝宝,最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帕格诺特额头红红的,愣了愣,随即嚷嚷起来:「哼!你要是天黑之前还不回来,我会生气的!我生气了,就会把你的血都喝光!」 米达斯被逗笑了:「这么吓人啊。」 「你害怕了吗?」 「嗯……我害怕了,所以会在日落之前回来的。我们约好了,我会遵守约定的。」 米达斯拥抱了帕格诺特,随后从窗户拿出一个篮子,告别帕格诺特独自出门。 其实不和帕格诺特一起出门,是因为他还对那天的事心有余悸。这间木屋是阿尔忒弥斯大人的神力化成的,帕格诺特待在这里最安全。 他哼着弗里吉亚宫廷优美的旋律,行走在阿卡狄亚潮湿的山林中,微凉的秋风吹起他的裙摆,也将他美妙的嗓音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夜莺抖了抖翅膀上的雨珠,在枝头为他伴奏,松鼠们抱着松果坐在树枝上好奇地聆听,森林里的小鹿不自觉地朝他靠近。他曾经伴着这道旋律和梅塔纳斯一同跳过舞,但如今他只是独舞给喜欢他的小动物们看。 因为曾经被作为公主培养长大,他的舞姿非常优雅,跳的也是女步,提起裙摆转圈时从草尖上勾连起一整圈晶莹的水珠,小臂上挂着的竹篮随着长发一同飞舞。他是如此纯洁而美丽,眼眸中的笑意凝结成幸福的目光,他想起木屋里还在等自己回家的孩子,于是放下裙摆朝围观的小动物们致意。 「亲爱的米达斯!好久不见!」 狼王穆恩从草丛中钻出来,毛茸茸的狼耳上沾着几片叶子。 「狼先生,好久不见。」米达斯要继续赶路了,他看了穆恩一眼,脑袋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竞技会选美的事,脸颊一下就红了。 虽然弗里吉亚民风开放,但王宫里还是非常保守,他连弟弟梅塔纳斯的身体都没见过,那天却让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评判狼群和棕熊们健美的身体,现在想起来还是非常尴尬。 「你要去哪儿?」 知道山里的动物都没什么坏心,米达斯才回答他:「去采些蘑菇回去吃。我答应了家里的孩子会给他煮蘑菇片汤的。」 第37页 「是那只小羊?我们都听说了,它变成了一个金瞳捲髮的孩子,是吗?」 「是的。」提起帕格诺特,米达斯一下来了精神,「特别特别可爱。」 「比你还可爱么?」穆恩低头看他。 「什么?」米达斯有点难以理解狼先生奇特的品位,他的长相併不是可爱的类型。 「我是说,我可以去你家里做客吗?我也想喝蘑菇片汤。」穆恩两只手背在脑袋后面,状似不经意地一问。 「可狼先生不是肉食动物吗?怎么会想喝蘑菇片汤?」米达斯疑惑地看着他。 但弗里吉亚人的待客之道是只要客人提出想要来家里做客,主人就要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 于是没等穆恩再找什么蹩脚的藉口,米达斯就善解人意地提议:「那我们再另外煮些肉丸子吧。非常感谢您愿意来我家做客,但是请收起您的狼耳、尾巴和獠牙,我家孩子是只小山羊,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害怕的。」 「哈哈……那是当然。」 有了狼王穆恩的帮助,米达斯很快收集了大半篮蘑菇,他没有忘记承诺给帕格诺特带回去的果子,于是继续往前走,找到了一片浆果丛,里面各种颜色的浆果,饱满又大颗,米达斯不知不觉采了好多,等回过神来时,发现穆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我脸上有什么吗?」米达斯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 「沾了点泥。」 说着,穆恩就伸出长着利爪的手,轻轻刮蹭了一下他雪白的脸颊。米达斯道了声谢,心情有些奇怪。 「请不要忘了,把爪子也收起来哦。」 回程时,米达斯想起这件事,非常认真地补充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家孩子会害怕嘛。唉,养只草食动物就是这样,总有操不完的心,这样下去,你的美貌会被那个小孩消耗干净的。」 「我并不在意。」 「可是这对于我们来说,该是多大的损失啊。那只小羊为什么不回到族群,而是选择和你这个人类居住在一起,还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如果你的美貌不復存在,他也肯定会抛弃你——」 穆恩挑拨离间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米达斯的脸色很不对劲,一阵青一阵白的,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 「请你向我和帕格诺特道歉!」 「喂!我也没说什么吧?这不是事实吗?」 「请你道歉!」米达斯的眼眶倏然红了,他紧紧捏着篮子的柄,浑身气得发抖。穆恩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他不愿意看着米达斯这么难过,于是他一脸尴尬地道歉,本来还想扶一下米达斯的肩膀,结果被他一下子挣开了。 他就那么害怕被抛弃吗? 难道他不明白,就算那只小山羊抛弃了他,森林里还有数不尽的动物想要把他带回巢穴吗? 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一人一狼并肩走了一会儿,直到不远处出现熟悉木屋的一角,米达斯紧绷的脸色才慢慢柔和下来。越走近,米达斯的脚步就越快,最后几乎直接奔跑起来。迎面而来的是帕格诺特小小的身影,他一直在栅栏边张望,看见米达斯后急忙打开栅栏,朝米达斯飞奔而去。 「喂!蘑菇!蘑菇掉了!」穆恩弯腰捡起掉了一路的蘑菇,抬头一看,米达斯和那个孩子已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米达斯没有食言,此刻正是日落时分,晚霞绵延万里,橘红色的光晕落在他因奔跑而热起来的脸颊上,雪白的长睫温柔低垂,身前一缕发尾被那小孩抓在手心。 米达斯认真地说着什么,帕格诺特却转头望向了狼王穆恩的方向。穆恩下意识躲避了那孩子的目光,反应过来之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要怕一只羊? 「狼先生今天来我们家里做客,帕帕,不可以这样不礼貌地盯着客人看。」 米达斯双手捧住帕格诺特的脸颊,让他正视自己:「为什么不说话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米达斯带客人回家,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家吗?」帕格诺特稚嫩的声音稍微有点尖锐,米达斯被质问得没法接话,只好小声地和他道歉。帕格诺特才不要听他的道歉,必须要米达斯亲亲才能原谅! 于是米达斯当着穆恩的面,亲了亲帕格诺特的额头:「是我的错,帕帕别生气了,好不好?」 「哼!」 这一人一羊,穆恩都说不上谁拿捏谁更多一点了。那只羊明明就气得要死了,还为了一个亲吻在这儿装大度,米达斯好歹曾经是个国王,如今在森林也是备受欢迎,没想到在家却对一个小孩子低声下气,有求必应,真是难以理解。 米达斯煮蘑菇汤的时候,帕格诺特熘进厨房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穆恩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很快,米达斯就来开门了,十分诚恳地和他道歉,此时帕格诺特已经成了米达斯身上的挂件,抱着米达斯的腿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来,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米达斯用木勺舀起一小勺蘑菇汤,那么一点汤水吹了又吹,先是自己喝了一点,觉得没有那么难以下咽,才餵给帕格诺特。帕格诺特踮起蹄尖,一只手抓住米达斯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灶台边缘,终于喝到了米达斯亲手煮的蘑菇汤,虽然他根本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还是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第38页 「好好喝!」 米达斯的脸颊燃起红晕,很少被重视的人突然得到夸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心底淌过温暖的热流。 「还要喝!」 「那我先给帕帕盛一碗,帕帕偷偷喝,不要去客人面前炫耀好不好?否则别人会说我们家待客不周到。」米达斯附在帕格诺特耳边,小声地和他商量。 坐在外面的狼王穆恩抖了抖耳朵,托着脑袋,无语地甩甩尾巴。 这么溺爱小孩真的好吗? 第25章 来自远古的梦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穆恩连忙把耳朵和尾巴收好了,两只眼睛紧盯着米达斯手中的丸子汤。他灵敏的鼻子飞快地嗅嗅,眼冒金光,情不自禁地伸出长长的舌头流口水,米达斯有点害怕,抱着帕格诺特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点。 「那个——」 「唿哈!好烫好烫好烫!」 「丸子汤刚刚出锅,是有点烫。」米达斯温声说,「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您。」 「我舌头都要被烫穿了!」穆恩忍不住抱怨,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烫的食物。 「很抱歉……」 帕格诺特站在米达斯旁边的圆凳上,抱着米达斯的脖子,气鼓鼓地看着穆恩。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贴着米达斯,时不时地咬咬米达斯的耳朵。 米达斯的耳朵很敏感,两三下就被他咬得红透了。帕格诺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米达斯拿勺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穆恩还在一旁大快朵颐,根本没注意到气氛微妙的变化。米达斯搁下勺子,捂了捂自己的左耳,红着脸朝帕格诺特轻轻摇了摇头。 帕格诺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想当着外狼的面欺负米达斯,于是很粘人地蹭了蹭他红红的脸,撒娇道:「米达斯……抱。」 「还在吃饭呢,抱什么抱?一边去。」穆恩受不了小孩子撒娇,觉得烦,「可怜的米达斯天天这么照顾你,真是辛苦死了。」 帕格诺特还没说什么,米达斯怕他伤心,就先把他抱进怀里,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替他开脱:「帕帕今天下午没见到我,粘人一点也没什么,请狼先生不要凶他。」 「更何况,家人互相照顾是很正常的事,我并不觉得辛苦。」 「你这样迟早把他宠坏!」 米达斯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脸上客气的笑容慢慢消失:「帕格诺特是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不需要您来告诫我。他本性善良,宠不坏,就算宠坏了,我也能负责。」 「你怎么负责?他本来就来歷不明,现在还变成了这副模样,要是他哪天做出伤害阿卡狄亚的事情,你能替他赎罪吗?」 帕格诺特乖乖地趴在米达斯肩上,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米达斯的衣服,看上去纯真无害。话一出口,穆恩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哪句话有错,米达斯根本承担不起宠坏帕格诺特的后果! 「因为我孤身一人,一无所有,所以拿我的灵魂献祭,永生永世替帕格诺特赎罪也无所谓。」米达斯眷恋地揉了揉帕格诺特浓密的捲髮,情绪慢慢平和下来,「但是请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教导他的,必要时我也会採用训诫的方式,不会一味地惯着他。 「刚才我态度不好,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不过我们家以后不再欢迎您来做客,如果吃饱了,就请尽快离开吧。」 穆恩觉得自己的好意就这样被践踏了,怒不可遏地抓住米达斯的肩膀:「你就那么在乎他?你们也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吧!人类果然愚蠢至极!」 一直没有说话的帕格诺特此时突然转过身,两只手推开穆恩的爪子后,像翅膀一样张开,护住身后的人:「真没礼貌!不许你这样凶米达斯!」 他的眉毛皱起来,圆圆的金瞳因为凶神恶煞的表情而变得有些古怪,穆恩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心中便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慌乱,他的耳朵和尾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米达斯抓住帕格诺特的胳膊,让他放下手臂,望向穆恩的眼神流露出担忧的情绪。 「您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算了!我还是回巢穴去找同伴吧!」 「需要我送您吗?」 「得了吧!外面天都黑了,要你一个弱小的人类护送,如果我那群小弟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米达斯看着他捂着耳朵粗喘不已的样子,善良的天性又开始作祟,他见不得有谁落难,如果能给予帮助,他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刚刚还闹得不愉快,但米达斯并不是记仇的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这里住一晚。」 「可以吧?帕帕?」这次,他很贴心地问了帕格诺特的意见。 帕格诺特并不在意,因为还有另一间屋子,只要他不占据米达斯的视线,帕格诺特根本没兴趣和他玩。 不过米达斯记得问他,还是让他觉得很高兴:「米达斯决定就好啦!」 「……那就打扰了。」 米达斯给他拿了前几天晒过的被子,那里面贮藏着温暖的阳光,穆恩不好意思地接过米达斯送来的东西,想为之前的事情向米达斯道歉,那个烦人的羊孩子又突然从米达斯背后冒出脑袋,米达斯抱起孩子,朝他点了点头就走了。 夜里,穆恩久违地做了个梦。梦见了千万年前冰封的阿卡狄亚雪山,迷宫深处的王座之下,无数只和他一样的野狼接受牧神的赐福。 第39页 圣光如期而至,积雪上像是堆满了破碎的琉璃,纷繁莫测的强烈光线之外,他看不清牧神的容貌,只记得那身影孤独而高大,祂走过的地方,都燃起黑色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火焰。 那火焰里走出一位白髮蓝眸的青年,清瘦而挺拔,赤足站在雪地里,身上只披着一件狐狸毛织成的冬袍,头上戴着一顶雪山圣莲的荆棘花环。他肆意地笑着,奔跑着,朝阿卡狄亚的主人扔着圆滚滚的小雪球,火焰追随着他双足和手指,让他的身体保持温暖。 「潘!你再不来捉我,我可要走了!」 法力无边的原始神被这个小小的威胁鼓动了,山谷里发出阵阵缠绵的唿啸,贴地飞行的蝴蝶停落在青年的脚踝。 曙光降临之前,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一幅画面。 牧神在群山深处向青年献上虔诚的一吻,可是当他的手接触到青年雪白的脸颊时,青年的身体却变成一群蝴蝶,缠绕着牧神的身影,为孤独的神祇献上最后的离别之舞。 第26章 牧神是他的小羊 这边,穆恩夹紧狼尾巴睡得不安稳,另一边,米达斯被怀里的动静吵醒了。昏暗的夜色中,帕格诺特皮肤下的骨骼咔咔地响动着,诡异地支起一个个鼓包,在即将刺穿皮肤的时候又咔咔地回归原位,帕格诺特闻着米达斯的气息睡得香甜,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这样恐怖的变化。 米达斯的心跳得飞快,陌生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稍稍往后挪了挪,被帕格诺特枕着的手臂阵阵发麻,他忽然想起哈迪斯说过的话,帕格诺特有可能是个邪神。 虽然他在狼王穆恩面前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帕帕长大以后真的会变坏,甚至化身邪神把他吃了也有可能,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帕帕……」 米达斯又害怕,又情不自禁地抓紧帕格诺特的胳膊,低声哀切地唿唤。 「帕帕。」 米达斯轻轻地摇了摇帕格诺特的胳膊,狼王的鼾声时断时续,隔着墙壁听得很清楚,这种晚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的感觉太不妙了,他也有私心,恐慌不安时总想要帕格诺特陪陪他。 「唔姆……」 帕格诺特往被窝里钻了钻,抱紧米达斯的腰。他身上的触感如此温暖,米达斯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具躯体里暗潮涌动的力量,他不想说帕帕的身体里住着怪物,可是他的身体却突然僵硬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阴冷地附在他的双腿上,于暗处无声地划动着,米达斯一激灵,颤颤巍巍地缩腿,伸手往下摸索,结果是帕格诺特不安分的蹄尖! 「呵啊……」米达斯瞬间放松了身体,唿出长长的一口气。 帕格诺特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捲毛爬出来问:「米达斯为什么不睡觉,半夜偷偷摸我的身体?」 「我哪有偷偷!」米达斯理亏,霎时红了脸,他的语气很急,声音却压得很低,要凑很近才能听得清,「还不是你……」 帕格诺特完全不知道米达斯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从米达斯飘忽不定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因为在神力的重要恢復期,帕格诺特晚上总是很困,睫毛像是黏在了一处,只能不停眨巴眨巴来维持清醒。 「做噩梦了吗?」 帕格诺特迷迷煳煳地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摸摸米达斯温热的脸颊,没有摸到眼泪,说明问题不大。 「没有。」米达斯很小声地说,「但是我刚刚看到了很吓人的东西。」 「唔……什么东西呀?」 「帕帕身体里的骨头在动,还嘎吱嘎吱地响,尤其是脸……一会儿变成了空荡荡的皮,一会儿骨头像是要扎出来似的,好、好像被什么东西……」 「因为我在长身体嘛。」帕格诺特牵住米达斯微凉的手,软声撒娇,「米达斯都看到了吗?我让米达斯感到害怕了吗?」 米达斯被问得羞愧难当,怕他伤心,于是红着脸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怎么会?我最喜欢帕帕了呀!不过……你们小山羊长身体都是这样的吗?」 「是呀。」帕格诺特努力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睏倦又委屈,「这样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只是随口一问啦!」米达斯一下子牵紧帕格诺特软软的小手,仿佛刚才害怕的人并不是他,「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嘴很笨的,帕帕体谅体谅我吧。」 「米达斯才不笨,米达斯最好了。」帕格诺特满意地蹭蹭米达斯平坦的胸口,咬着米达斯送他的乳牙项鍊很快又睡过去。 米达斯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想自己真是过分,居然把睡着的孩子叫醒问些奇怪的问题,既然帕帕说是在长身体,那就没必要担心了,虽然还是有点怕,但是有帕帕在,应该没问题的。 「我一点也不好,帕帕才是最好的。」米达斯默默地在心里反驳他的小羊,在脑海中数小羊的数量,一只,两只……数到第九十九只的时候,天空中漂浮的小羊忽然涌现到他的面前把他淹没,在毛茸茸的触感中,他进入了平静而甜蜜的梦乡。 梦里他有了一群羊,成为了一个牧羊人,羊群总是不听话,在山上到处乱跑,但只要帕帕咩咩地叫一声,所有的山羊都会回到圈里。 帕帕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偶尔是一只刚及小腿高的小羊羔,偶尔是抱着他的大腿撒娇的小孩子,那双圆熘熘的金色眼瞳总是充满爱意地注视着他,他可以轻松地把他抱起来,去往任何地方。 第40页 「帕帕……嗯……再陪陪我……」 清晨,帕格诺特坐在床边,听着米达斯模煳不清的呓语。他跳下床,蹦蹦跳跳地走进厨房,拥有更多法力的他如今可以不依赖阿尔忒弥斯的柏树叶,直接把麦粉变成松软可口的面包。 他把圆凳搬到灶台边,切开面包,从橱柜里翻找出各种可爱的瓶瓶罐罐,尝试着在面包片上敷满不同口味的果酱,虽然他吃不出什么差别,但他记得米达斯最喜欢吃紫色罐子里的葡萄酱。 「啊……你在做饭?」 狼王穆恩眼下乌青,一脸没睡好的样子,看见帕格诺特小小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简直吓了一跳,有点后悔昨天说了那么无礼的话。 「嗯!」 帕格诺特和别人单独相处时,好像不太爱讲话。只是自顾自地捣鼓着手里的东西,尽量把果酱涂得厚厚的,满满的,等会儿米达斯吃的时候果酱会从他的唇边溢出来,这时候他就可以凑上去舔舔啦! 「那我先走了,等会儿你和你主人说一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来森林深处找我们。」 穆恩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了,虽然米达斯心地善良,和他道歉后一定能冰释前嫌,然后顺理成章地享用早餐,但他还有点良心,没道理昨晚才那么诋毁过这个孩子,今天还吃他做的饭。 更何况,他的眼睛真的很邪门,恐怕也只有米达斯才能整天和他朝夕相处而不发疯吧。 「嗯。」 帕格诺特听到主人这个称唿,有点愣神,他摸摸脖子上的项鍊,苦恼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很喜欢这份珍贵的礼物,但米达斯究竟把他当什么呢?这是家人的凭证吗?还是像之前的项圈一样,只是为了方便米达斯找到他呢? 「帕帕……抱歉,我又起晚了。」 米达斯赤着雪白的双足走过来,迷迷煳煳地从背后抱住帕格诺特,他做的梦太长了,虽然是个好梦,但醒来还是有点累。 「早安,帕帕。今天吃什么呢?」 「果酱面包!」 帕格诺特扭过脑袋,和米达斯对视一眼。米达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清醒了,困意飞得无影无踪,他挽了挽耳边的长髮,垂眸看着帕格诺特手里的早餐,非常感动:「帕帕这么照顾我,要我怎么报答才好呢?」 「米达斯也总是照顾着我呀!」帕格诺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在他神力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是米达斯用温暖的祭品锁住了他的心魂,还一直细緻入微地照顾着他,努力而勇敢地保护着他。 于是他好奇地问:「米达斯要我怎么报答呢?」 「唔……帕帕能获得幸福的话,就算报答我啦。」米达斯从灶台上端起盘子,另一只手把帕格诺特从圆凳上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帕帕比以前更重了些。 嗯,他以后得多干点活,增强体力,否则以后连帕帕都要抱不动了。 「我很幸福呦。」 帕格诺特抱紧他的脖子,嘟起嘴唇在他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米达斯忍不住露出笑容,在他额头上回吻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晨曦透过窗户,温暖地铺洒在木质的小桌上,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吃过早餐,就去草棚里给小鸡、小兔和小牛餵食,小兔和小牛只吃草,但小鸡还要吃虫子,帕格诺特蹲在地里抓蚯蚓和蟋蟀,扑过来扑过去的,米达斯提水回来,用木勺舀水出来给他洗手。 葡萄和南瓜都已经长苗了,嫩绿的芽在土壤中显得坚韧,却在小鸡的尖喙下无比脆弱,米达斯把小鸡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吃的,帕格诺特则负责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不许它们靠近葡萄苗和南瓜秧。 偶尔会有不识好歹的小鸡仔故意来挑战帕格诺特,这时候院子里就会特别热闹,一会儿追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的,帕格诺特甚至吵着要喝鸡汤,逗得米达斯捧腹大笑。 天气晴朗的时候,米达斯会抱着帕格诺特一起爬树,这是他从小就会的技能,那时候穿着层层叠叠繁重的公主裙,他也能独自爬到很高的树上,躲避每周例行的箭术考试。在上面睡一觉,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来找。 而在阿卡狄亚,树木都长得高大繁茂,底下的树干笔直缺少枝桠,爬起来很费劲,米达斯背着帕格诺特,爬了好久才爬到那颗落了好多树叶的毛榉树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他们的小屋,听见叮叮咚咚流淌的溪水,秋风拂过,带来草甸清新的花香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帕格诺特靠着他,他靠着树,手牵着手,肩抵着肩,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松鼠和小鸟都来和他们作伴。他们一起讨论森林里的新鲜事,哪窝狐狸又生崽了呀,山谷深处又开了些什么花呀,明天会不会下雨呀……总之是些闲聊。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阿卡狄亚终于迎来深秋到初冬的过渡。森林里的小动物渐渐少了,松鼠们已经住进温暖的小窝里,躺在塞满坚果的树洞里数着日子,棕熊和狼群也不再发出大的声响,阿卡狄亚的冬天原来这么安静。 米达斯刚从麦加罗城回来,在这之前他攒了好久的果干,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开始卖得并不好,因为价格并不便宜,但米达斯坐在小摊边黯然神伤的模样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有人提出想先尝尝,米达斯不但答应了,还送了他一些刚採摘的浆果,那人刚吃进嘴里就眼前一亮,连忙买了一大筐,后面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整整两大口袋的晒果干很快就卖完了。 第41页 米达斯拿着卖果干挣到的钱,去到最初他卖金丝白袍的商店里,给帕格诺特买了一件既柔软又保暖的,黑色兔绒做的冬袍。 回到家后,帕格诺特看着他冻红的双手和脚踝,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米达斯把他抱到小床上,他身上满是萧瑟的寒意,帕格诺特却固执地抓住他背上单薄的衣服,抱住他不肯撒手。 「抱歉帕帕,我不是故意趁你睡觉一个人跑出去玩的。」米达斯揉揉他的捲髮,「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喜欢吗?穿上试试看,怎么样?」 米达斯稍微推开他,从包袱里将那件毛茸茸的兔绒外袍展开,披在他身上,用绳结固定起来,此时帕格诺特的眼眶红得厉害,嘴唇瘪得跟谁欺负了他似的,那双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米达斯,又倔又伤心,看得米达斯心都碎了。 「唉,我的小羊怎么变成小兔了?」 米达斯伸手摸摸帕格诺特红通通的眼眶,努力地安慰他:「没什么的呀,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帕帕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帕格诺特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眼泪比豆子还大:「米达斯……是个笨蛋……呜呜……」 他牵住米达斯的手,这时候米达斯才发现他的掌心这么热,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米达斯幸福地接受着爱意的烘烤,一到冬天都异常冰冷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很柔软。 「谢谢你,帕帕。」 帕格诺特的眼泪打湿了毛茸茸的衣领,看他懊恼又珍惜地在那里蹭了又蹭,米达斯用手托住他湿润的脸颊:「这个不是礼物,只是顺手带回来的东西,可以随意对待。」 「我才不要呢。」 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神情气唿唿的,目光却如此珍重:「米达斯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宝物。」 米达斯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呢?我也是帕帕的宝物吗?」 「唔……」 帕格诺特皱起眉,湿漉漉的睫毛眨啊眨,好像有点为难。 「米达斯是……」 「是最重要的家人,对吧?」米达斯沾沾自喜地抢先说出答案,帕格诺特愣了一下,呜地一声,埋在他颈窝不动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米达斯真是不懂小孩子的心,抱着毛茸茸的帕格诺特走出卧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桌上站着一只浑身青羽的鸟,米达斯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这是弗里吉亚宫廷传信的御用青鸟。 「叽咕!叽咕!」 青鸟认出了曾经的主人。 「好久不见。」米达斯客气地和青鸟打招唿。当然,青鸟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坐下来,让帕格诺特坐在他腿上,这样他才好腾出手解开青鸟脚上的信件。 弗里吉亚出了什么事吗? 是祭司寄来的?除了祭司之外应该没人会知道他来到这里了吧。 过了这么久,为何突然寄信过来呢? 米达斯心里很乱,不自觉地开始嘆气,帕格诺特抬起头,看着米达斯愁容满面的样子,乖乖地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米达斯?」 「这是什么?」他指着米达斯手里的小捲筒,好奇地问。 「也许是家里传来的信吧。」 「家里?这里?」帕格诺特挠挠头。 「嗯……不是,是以前的家。」米达斯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那小小的、薄薄的一张处理过的羊皮纸,搁在掌心十分烫手,米达斯连忙反手覆住,让帕格诺特扭头别看。 「为什么?!」米达斯竟然有主动瞒着他的事情,帕格诺特一下子不高兴了,「我要看!我就要看!米达斯是不是想回以前的家了?我不要!」 「帕帕在胡说什么呀?」米达斯才不是这个意思,「寄来的信……是用羊皮纸写的。」 眼看着帕格诺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米达斯既心疼又忍不住抱怨:「所以让你别看嘛。」 「那你要诚实地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不许撒谎哦!」 「嗯,我会的。」 两人又飞快地和好,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背对着那封信。米达斯将羊皮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却是—— 「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 米达斯怔了怔,不明白梅塔纳斯给他写信想干什么。自从他当了国王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如同水火,他曾经差点死在梅塔纳斯的手里,梅塔纳斯也因为他的存在,无论如何英勇善战,受人爱戴,却始终只能屈居人臣。 如今他当了逃兵,自愿退位给他,梅塔纳斯夙愿得偿,为何还要来干涉他的生活? 「弗里吉亚的三色堇已经尽数枯萎了,你钟爱的玫瑰园也已经荒废,我没有派人去打理它们,因为我讨厌它们会占据你太多的目光」 「冬天到了,弗里吉亚的冬天总是很冷,不知道阿卡狄亚怎么样。原来当国王这么累,我很想去找你,哥哥,可是我没有时间,你以前总是不陪我,也一定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吧」 「那么,我原谅你了。哥哥,等来年三色堇盛开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米达斯?」 帕格诺特看米达斯已经一动不动好久了,终于忍不住催促他:「信里说的什么呀?」 「……」 第42页 曾经他那么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弟弟的信任,可是梅塔纳斯说,他配不上。梅塔纳斯想要在他面前炫耀权柄,想要让他回去看看这个国家被他治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他从小就是这样张牙舞爪的性格啊,米达斯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一些多余的话而已。」米达斯把牛皮纸塞回信筒里,帕格诺特扑烁着金闪闪的圆眼忽然凑近他的脸,气鼓鼓地刨根问底:「什么多余的话呀?」 「我以前的家人,想要我回去一趟,不过那是明年的事了,到那天再说吧。」米达斯幸福地捏捏帕格诺特温软的脸蛋,「帕帕好可爱喔,不可以凑我这么近,我的心会被可爱到化掉。」 帕格诺特被他夸张的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心口,又半蹲下去,软绵绵的羊耳朵贴在那砰砰直跳的地方:「真的吗?真的会化掉吗?」 米达斯双手捂住脸,耳根发红,声音闷热:「帕帕……不要戏弄我。」 「我才没有戏弄你!」帕格诺特腾地站起来,捉住米达斯清瘦的手,用力地从他脸上扒下来,米达斯的脸颊好红,蹭起来肯定很舒服,帕格诺特这么想着,却不经意间对上那双纯粹而美丽的深蓝眼眸,那眼眸如此清澈,如此明亮,他甚至能在米达斯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面容模煳的存在。 「帕帕有心事了吗?明明还这么小呢。」 米达斯朝后仰了仰脖子,将长发撩到背后去,抱着帕格诺特毛茸茸的腿温声关切:「能和我说说吗?说不定我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烦恼呢。」 「唔。」帕格诺特的手搭在米达斯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他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流的涌动,「肚子好饿。」 米达斯愣了愣,旋即闷在帕格诺特胸口颤抖着肩膀忍住不笑出声,眼泪都憋出来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气得帕格诺特一口咬在他脸颊上。 他揉揉帕格诺特的头,侧着肩,稍微拉开脖子上的亚麻布料,露出雪白透红的脖颈,那里已经布满了斑驳的牙印,微弱跳动的青筋正散发着无比甜美的气息,帕格诺特的拇指揉了揉那根脆弱的筋,像是一种进食前安抚食物情绪的幼稚行为。 牙齿咬破皮肤的时候,米达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他已经不会再从餵食行为中感到疼痛,提心弔胆中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是一股陌生的愉悦,这股愉悦日復一日地烙印在身体深处,「能不能别咬这里」的苦恼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被这样索取」。 帕格诺特变成人形后,对鲜血的需求量更大了。可米达斯每天给他餵那么多,身体却比以前好多了,几乎没有再头晕过。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哪怕自己每天穿得这么单薄,但只要不离帕帕太远,就不会感到寒冷,他的头髮在不停地生长,贫瘠的身体是供养不了这么多这么长的头髮的,不过他的头髮依旧长得很漂亮,帕帕每天都很喜欢咬。 帕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天使吗? 他的小天使。 —— 几天后,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自然宁芙们瞻仰着牧神祭坛,那金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古老而磅礴的力量隐藏在祭坛指向的迷宫中央。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身穿及地的精灵长裙,温柔敦厚,面容沉静:「稍后我会开启法阵,为主人取回剩下的力量,你们在八个阵脚辅助我。」 山谷宁芙涅阿佩娅头戴花环,身穿彩色纱裙:「亲爱的得律阿德斯姐姐,你拿到迷宫的钥匙了吗?」 「冥府精灵帮我取得了哈迪斯的贪婪之匙,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阿卡狄亚即将进入冬眠,牧神却迟迟不归,没有祂的守护,一旦发生什么事,对于阿卡狄亚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谁来拿那把钥匙呢?只要靠近那把钥匙,心中的贪念便会瞬间支配身体,要是拿久了,可能就再也变不回原本的样子了。」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一声嘆息,阿卡狄亚万木摇落:「所以我请来了一位朋友,他曾顺利地接触过这把钥匙。」 「他有义务帮助我们,因为他是牧神认可的伴侣……虽然这件事情,他好像并不知道,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他的小羊。」 她们正交谈着,被雪覆盖的山谷中,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来到这里耗费了他浑身的力气,见到陌生的女孩们,他还以为是在雪地赶了太久的路,于是出现了幻觉。 「亲爱的米达斯,非常感谢您能遵守约定,来到这里帮助我们,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米达斯看见得律阿德斯,松了一口气:「您好,我还以为走错了呢。」 「您说只要我带着钥匙来到这里,就能帮我的小羊恢復力量,是真的吗?」米达斯的脸被冻得通红,抱着陷入沉睡的帕格诺特无助地望着森林里的精灵。 前几天,帕格诺特突然告诉他,他要冬眠一段时间。可是米达斯知道,山羊是不会冬眠的呀,难道帕帕在骗他吗? 帕帕反常地说要独自出去玩,米达斯嘴上答应了,实际上一直远远地跟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很笨拙,总是踩到树枝和凹凸不平的土地,发出各种声音,不出意外地……很快就被帕帕发现了。 第43页 帕格诺特见他跟了上来,气鼓鼓地让他回去,米达斯第一次被帕帕这么排斥,忍不住掉眼泪,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帕帕牵住了手。 「我没有凶你,米达斯……如果你很想留下来的话,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离我而去。」 米达斯怎么可能离他而去,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看见了帕格诺特如何赐予阿卡狄亚温柔而美丽的初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住大地所拥有的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秋去冬来,物候运转,原来靠的是神明指尖金色的火焰。 就这样,阿卡狄亚新雪降临之际,帕格诺特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了,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米达斯害怕地抓住他的衣角,却听见他说:「亲爱的,我只是睡一觉。」 然后嘭地一声,变会了小羊羔的模样,一直睡到现在,不曾醒来。米达斯默默地守着他,就算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就在昨天,树宁芙得律阿德斯找到他,说希望他能帮一个忙。如果是平时米达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他现在不能离开他的小羊。 树宁芙读懂了他为难的表情,慷慨地说:「如果你能带着这把钥匙来到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我会帮助你的小羊恢復力量。」 米达斯看着眼熟的铜钥匙,立马点头答应了,他给帕格诺特戴上原来的铜铃项圈,翻过重重叠叠的山谷和险峻的山路,他的靴子被石头磨破了,还摔倒了好几次,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得律阿德斯于心不忍,用法力治癒了他的摔伤,米达斯和她说谢谢,但他更关心的是小羊有没有冻伤。 「没有,它很健康,你把它保护得很好。你感受一下,它的身体是不是比你的身体更加温暖。」 米达斯抱紧帕格诺特,吸了吸鼻子:「好像是的。」 「那么,请跟我来吧。」 米达斯跟着她走到迷宫入口处,抬头仰望古老而神秘的迷宫大门,一尊尊黑铜浮雕陈列门上,人身鱼尾的持弓女神,磐石样貌的巨壳泰坦,身负六翼的年轻神使,化身橡树的原始丛林之雾……他把帕格诺特交给得律阿德斯暂时抱着,走上前,拿出口袋里的铜钥匙,隔着手套,他的视野却依然变得模煳,他只能尽快地把钥匙插进去。 一瞬间,金光乍现,石门洞开,巨大的羊角图腾掀起砭骨的风浪,米达斯身处风雪中央,那残暴的浪潮朝他扑过来时好像要把他淹没,可是他闭上眼睛,等待疼痛降临的时候,风雪却绕着他,赐予了他不被寒风侵扰的温暖。 米达斯的身体慢慢变得暖和,祭坛上,金色的火焰却安静了下去,变成两簇小小的火苗。 「非常感谢您。」众宁芙高兴极了,跑过来想亲吻这个美丽而坚韧的人类,米达斯害羞地退后好几步,拒绝了女孩子们过分热情的举动。 树宁芙从祭坛上取了一丝火,用精灵之力保护着它不被吹灭,举着火把进入迷宫。她将帕格诺特还给米达斯,并告诉他,迷宫里有数不尽的宝贝,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牧神不会怪罪他的。 米达斯身上还残留着铜钥匙对心神的影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迷宫,迷宫里有数不尽的小路,每一条小路尽头都有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里藏着不同的宝贝。当然,也有房间关着不可说的邪祟。 米达斯不知道,还以为所有的房间都是安全的。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很好,一开门就遇见一团黑漆漆的、不断挣扎蠕动的有毒黏液,米达斯砰地一声拉上了门,门背后却不断传来奄奄一息的声音: 「哎哟……美丽善良的人类少年,请救救我吧!我被那阴险恐怖的牧神潘关在这里,已经好几千年了……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 「既然是牧神把你关在这里面的,那你就继续被关着吧。非常抱歉,我和牧神是家人哦。」 米达斯蹲在门口,小声地和这个邪祟分享他自己也才知道不久的秘密。 本来他并不确定,但刚才浮现的金色羊角图腾印证了他的想法,以及温柔的风暴中那熟悉的气息,他不会认错的。 牧神是他的小羊。 米达斯又高兴,又忧郁地靠着门,轻轻捻着帕格诺特的小耳朵,他是很想见牧神一面,可是一下子让他接受牧神潘就是帕格诺特这件事,还是有些为难。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在这里苦恼地想啊?笨蛋帕帕,你醒过来给我解释一下啊……」 米达斯戳戳帕格诺特的角,一脸郁闷地盯着它,如果小羊现在能变成人形的话,一定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可是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 「这里是你建的迷宫吗?该怎么走出去啊?」米达斯往前走了一截,发现四面八方都有路延伸出来,这时候他才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不敢高声唿唤宁芙们,这里可能到处都关着邪祟,而且宁芙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又试探着打开一扇门,与刚刚那个房间完全不一样,这里面养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一只是金瞳,一只是蓝瞳,黑色那只像是野猫,矫健而强壮,白色那只像贵族养的宠物猫,全身毛髮蓬松,姿态优雅。 「我可以打扰一下吗?」米达斯站在门口,询问猫主人的意见。 「喵呜~~」 白猫跟着黑猫跳下来,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好奇地望着他。两只猫并排站着,湿漉漉的圆眼可爱得要命。 第44页 米达斯忍不住踏进这个房间,小猫们很热情地欢迎他,拿出它们珍藏的牛乳招待这位难得的客人,米达斯受宠若惊地拿起牛奶盘,伸出粉色的舌头稍微舔了一下,猫咪们满意地甩甩尾巴。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这里还有其它猫吗?这些牛乳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米达斯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才失礼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可是他盯着猫咪们,发现它们的脸上浮现出类似得逞的微笑,猫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实在太诡异了,米达斯心中一凛,抱紧帕格诺特想找机会逃跑,双臂收紧时他的心也空了一瞬,米达斯白着脸望怀里一看,发现帕帕不见了。 「人类真是愚蠢啊,居然会走进重复的房间里。」那一黑一白的两只猫瞬间化成了带着枷锁的黑色黏液,它窃取了米达斯心中最美好的记忆,毛茸茸,黑髮,金瞳,稍微有点顽皮,它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于是变成了两只猫,一只按照他的样貌变,另一只按照他最喜欢的东西变。 果然,人类就是这么好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骗到手。只要把他给吃了,他就能代替自己留在这个房间里。 「好香!好香……你说你是牧神的家人?哈哈哈哈!你说你是牧神的祭品我可能真的会相信!」那黏液攀附上他的靴子,裹住他的小腿,米达斯退无可退,心里阵阵恶寒,正欲抽刀断腿求生时,一道黑色的雾从他身体里钻出来,扑向那团黏液,嘎吱嘎吱地啃食了黏液里的东西。 米达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黑雾就这样将黏液邪祟吞噬殆尽,那黑雾进食完毕之后,还想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米达斯当然不愿意,紧握着刀毫无威力地恐吓那团来歷不明的东西。 黑雾像一缕水流,从锋利的刀刃上穿行而过,米达斯又怕自己真的伤到它,握刀的手不住地发抖:「别过来……求求你……」 黑雾绕过他的手臂,顶端化出一个触手一样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苍白的嘴唇。 米达斯愣住了。 「就、就这样吗……?」 那触手友好地往前弯了弯,像是在向他点头。米达斯鼓起勇气,试探着摸了摸它滑滑的小脑袋,和它打着商量:「可不可以不要住进我的身体里?」 触手左右摆动了一下,示意不行。 「那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小羊吗?如果你帮我找到它,我会很欢迎你使用我的身体的。」 那触手呆了一下,好像有点意外。 它化出另一只触手,指向门外,米达斯反应过来,立刻冲过去打开门。帕格诺特正赤身站在雪地里,背后是一连串心形的蹄印。 「早安,米达斯。」 风雪竞相唿啸,群山在低语。 第27章 牧神的特权 「帕格诺特?」 米达斯捏紧门框,有点不敢上前。 眼前捲髮金瞳的少年有着半人半羊的身体,头上的断角也长大了许多。米达斯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小羊,可是帕格诺特望过来的眼神却和以前不一样。 「嗯。」 他的捲髮长到齐下巴的位置,肩上落满了雪。那琥珀般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睛无言地望着他,沉默中夹杂着风雪的寒意。 「不冷吗?」 米达斯小声地问他,担心他被冻伤。 帕格诺特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关心的模样,心情有些奇怪。他朝米达斯伸出手,声音尽可能地放缓:「走吧,去挑些衣服。」 米达斯犹豫着松开门框,发白的指尖轻轻搁在帕格诺特温暖的掌心。一瞬间,迷宫内的布局完全改变,他们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这里面收藏着各式各样的服装,国王冕袍、大祭司服、丛林猎装、圣子长袍、牧人青袍……米达斯一眼就看中了水晶收藏柜中间那件黑色的猎装,外面御寒的披风特别适合帕格诺特。 米达斯大着胆子跑到收藏柜前,动作轻缓地推开柜门,把那件猎装抱出来。帕格诺特跟着他,站在他背后,两人此时身高相仿,米达斯还不适应,略有些尴尬地把衣服递给他,视线偏向一旁:「这个给你……」 「能帮我穿上吗?」帕格诺特不经意间握住他的手腕,「我不会穿这种衣服。」 「可、可以……」 米达斯把羊毛织成的里衣给帕格诺特披上,因为太紧张,指尖失控地发抖。帕格诺特垂眸安静地看着那双莹白清瘦的手不停地抖,给他穿结时抖,给他翻整衣领时抖,给他固定腰带时还抖,帕格诺特伸手一捉,米达斯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那双美丽的蓝眼又惊慌,又忐忑地望着他。 「不是说好了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没有……」米达斯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就是好久没有和别人这样接触过了。」 「怎么接触?」 「牵手,穿衣服,还有……独处。」 「我们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帕格诺特握紧他苍白的手,和以前小手拉大手时完全不一样,两双同样修长的手纠缠在一起,米达斯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悸动。 「可是帕帕现在长大了呀。」 米达斯为此感到苦恼,他知道帕帕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但是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而且……帕帕是牧神,对吗?帕帕有别的名字,有别的家,还有我一点也不了解的过往……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可是我……」 第45页 帕格诺特松开米达斯的手,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米达斯的腰:「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神,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过往,也没有别的家。你别不要我,也别难过,我只有你一个。」 米达斯抓着他肩上的绒领,睫毛扑簌扑簌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你骗人……牧神那么厉害……才不是什么小山神。」 「那是以前的事了。」帕格诺特笨拙地哄他,「我现在很弱,要是你一天不给我餵血,我就会死掉的。」 米达斯听了这话,眼泪掉得更大颗了。他抵着帕格诺特的肩,止不住地流泪,哽咽,帕格诺特的怀抱如此温暖,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亲密的拥抱过,可是现在他却不想从他的怀抱中离开。 「帕帕……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牧神大人?」 「潘?」 米达斯美丽的蓝眼睛泪汪汪地望着他,雪白的睫毛一缕缕的,显得如此湿重。 「米达斯真聪明。」帕格诺特温暖干燥的指腹抚过他的眼睛,米达斯温柔而顺从地闭上眼,眉毛蹙起的样子惹人怜惜。 「明明因为是你一点都没有瞒着我。」米达斯受不了被夸,脸颊慢慢变得红通通的。 「你想要我瞒着你?」 「不是……!」 帕格诺特身后的羊尾巴轻轻晃了晃,他发现自己喜欢看米达斯这样红着脸哑口无言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臂间多出了一件狐狸毛织成的外袍,很轻盈,又很暖和,他将袍子披到米达斯肩上,虽然有了神火护心,米达斯并不会觉得冷,但米达斯作为人类来到雪山秘境还是太勉强了,他身体本来就不算好,得注意保暖驱寒。 这间密室里的衣服,是他以前无聊时从各个地方重金买来的。因为贪婪而擅自闯入这里并窃取衣服的人,穿上后会被烈日炙烤而死。 「我不要这个。」米达斯红着脸,解开扣领,「干活不方便。」 「以后家里的活我干,怎么样?」帕格诺特又给他扣上。 「阿卡狄亚森林的冬天十分寒冷,这是万年不变的法则,我可以为你更改,但在这里生活很久的动植物们会不适应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米达斯一着急,脸更红了,「不要为我更改自然法则!你是阿卡狄亚的守护神,怎么能偏心呢?我要是阿卡狄亚的原住民,一定会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的!」 「嗯,其实我听得见。」帕格诺特神色骄傲,「但这么多年,我还没被抱怨过哦。」 「真的吗?」米达斯深信不疑,眼睛一下亮起来,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羡慕,同时还有隐秘的失落,「帕帕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他要是能做得像帕帕一样好,是不是就不会被子民讨厌了呢。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帕格诺特将米达斯雪白的长髮捋出来,握在手心,用法力给他编了一个漂亮的髮型,一半披着,一半扎成小辫子盘在头上,饱满可爱,像麦穗。 「我一直很走运,其中遇见你这件事最能印证这个事实。」 虽然在这之前,他已经独自走过漫长的岁月。 「帕帕!不许说这种话!」米达斯害羞地摸摸自己的头髮,这种样式的,他好像只在神祇身上和神祇的雕像上见过,帕帕怎么能给他梳神的髮型呢,万一被别的神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给帕帕惹麻烦? 「这个髮型……」 「很好看,怎么了?」 「是哪个女神的?」 帕格诺特沉默了一会儿:「德墨忒尔。」 「不可以啦!快帮我拆掉!」米达斯揪住他的衣袖,生气地说。 「不喜欢吗?」帕格诺特给他换了个简单的髮型,只编了半圈辫子,用一条花绳将鱼尾一样的长髮束起,「这样呢?」 「不是不喜欢,德墨忒尔大人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够和祂梳一样的髮型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祂是尊贵的神祇,这样是很冒犯的!如果遇到了比较在意这些的神,会因此起冲突也说不定。」 「德墨忒尔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和德墨忒尔认识很久了。 「那也不行啦……」米达斯摸摸自己的头髮,「现在这样就很好,谢谢帕帕。」 「嗯。」帕格诺特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米达斯疑惑地回视他金色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虽然害羞,但还是踮起脚,在他眉心飞快地亲了亲。 这是他们之间表达喜爱和感谢的习惯。 果然,帕格诺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神色立马缓和下来。他牵起米达斯的手,走出这个密室,他曾经在这里收藏过无数价值连城的宝贝,但那些东西在米达斯面前,都已经黯然失色。 跟着帕格诺特的脚步,米达斯很快走出了迷宫。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传说中牧神的居所,他以前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那里面有用之不竭的财宝,也有令人胆寒的邪祟?为什么会把居所建造成迷宫,不怕被困在里面吗? 他回过头,发现帕格诺特正注视着山崖边的一只雪貂,眼神如此柔和。 是啊,好像牧神的天职就是守护好这些小动物的家。他独自在这里,守护它们多久了呢。 那雪貂闻到熟悉的气息,朝他们跑过来,雪地里一串可爱的脚印,它先是跑到帕格诺特蹄边,立起身体咯咯地说了些什么,帕格诺特忍俊不禁,米达斯正想问问它在说什么,那只雪貂突然从爬上他的靴子,米达斯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它:「对不起,亲爱的雪貂宝宝,我听不懂你说话。」 第46页 「嗡嗡!咯咯!」 「它说,它想亲亲你,希望你同意。」 帕格诺特贴心地凑到他耳边,给他翻译,可是还没等米达斯表达任何意见,重回叛逆期的牧神就捂住了米达斯的半张脸,认真地告诉雪貂:「不可以哦,因为这是我的特权。」 第28章 难学的排箫 告别从小到大生长在这片雪地的雪貂,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回到山脚的木屋。那个早已不合尺寸的项圈被留在了迷宫,米达斯重新为帕格诺特戴上乳牙项鍊。 米达斯把狐狸毛织成的冬袍铺在他们的小床上,这个床两个人睡的话会有点挤,米达斯决定把这个房间让给帕格诺特,自己去住旁边的小房间,可是当他和帕格诺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帕格诺特却拒绝了。 「我们一直是一起睡的,为什么突然要分开?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吗?」 「不是呀。」米达斯抱着枕头,「因为床很小嘛,我怕挤着你。」 话音刚落,他膝弯下面的床沿就不断延伸开来,床褥也加长加宽,只是米达斯铺在上面的狐狸袍短了一大截。米达斯愣了愣,帕格诺特坐到他身边,突然抱住他:「没有米达斯在身边,我睡不着。」 米达斯听了这话,忍不住问:「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帕格诺特注视着他美丽的蓝眼睛,真诚地点了点头:「你是阿卡狄亚不可或缺的可爱月亮。」 「帕帕又在胡说!」米达斯羞愧难当,用枕头挡住红红的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为什么?」 「因为帕帕对我误解太大了!」 米达斯下床,穿上鞋,准备去院子里餵鸡。天色已经暗下来,小牛和小兔们都已经吃过青草趴着睡觉了,小鸡们却还很亢奋,等待着主人放它们出去觅食。 小鸡已经长大了很多,淡黄色的绒毛渐渐褪下去,慢慢长出斑驳的羽毛和更为尖锐有力的喙。虽然看上去有点丑,但米达斯并不因此而亏待它们。 米达斯打开草棚的门,小鸡们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刨雪地里的小虫子吃。米达斯还为它们准备了一碗面包屑,洒在雪地上,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帕格诺特站在门口,看他独自做着这些事情。其实他一开始也是笨拙的,把小鸡放出来后不知道怎么赶回去,混在鸡群中会被尖喙不小心啄一口,很快破皮流血,他还打翻过餵鸡的盘子,把餵鸡和餵兔子的食物混淆过,有时候甚至忘了它们的存在,一个人在屋子里唿唿大睡。 他本来不是农人,也不是牧人。可是现在,关于种植和牧养,他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 既然如此,或许可以把更重要的事情交付给他。 帕格诺特手中出现了一支芦苇编成的排箫,他熟练地吹奏起来,像曾经无数次对着阿卡狄亚孤独的月吹奏时那样,悠扬的箫声充满自然的野性。 米达斯吃惊地回过头,刚好帕格诺特也正在看他。米达斯的心跳随着箫声起起伏伏,他被帕格诺特炉火纯青的演奏技艺折服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真好听。」 他走到帕格诺特身前,好奇地碰了碰他手中特别的乐器:「这是芦苇做的吗?」 「嗯。」帕格诺特牵着他的手,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屋檐下,「想学吗?我教你。」 「真的吗?」 米达斯接过帕格诺特手中的排箫,稍微有点紧张。因为是芦苇做的,排箫本身很轻,但米达斯拿到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最中央的箫管上有小小的刻痕,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那是三个泛着金色纹路的字母——pan。 「来,握住这里。」 帕格诺特的手指笼着他手指,米达斯顺从地用指腹堵住箫管的两个开口孔,他以前弹过里拉琴,梅塔纳斯很喜欢听,但管乐器还是第一次接触。他觉得自己有点笨,手指不知道怎么放,帕格诺特却一直在引导他,鼓励他。 「用牙齿咬住这里,不要怕咬破,你的牙齿是咬不破的。」帕格诺特捏捏他的脸颊。 米达斯感觉自己被轻视了,他以前还有犬齿的时候,连面包里的石头粒都能嚼碎了吃。他必须得收着力气呀,不然脆弱的芦苇管肯定很容易就破掉的。 「含紧一点,不然口风会漏的。」 「呜——」 「这根手指,抬一下。」帕格诺特的食指勾了勾米达斯的尾指。 「呜——呜——」 米达斯脸憋得有些红,动作有些僵硬,但吹出来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悠扬的乐音从两人的手中缓缓流淌,流淌到空气中,流淌到耳朵里。 「亲爱的,换气。」 「呜!」 米达斯突然被呛了一下,箫声立刻中断了,他闷闷地咳了两声,帕格诺特默默地为他顺了顺气,温和的神力包裹住他的身体:「还好吗?」 米达斯点点头,抬眼红着脸看他。 帕格诺特指了指排箫:「还学吗?」 「嗯。」 「别紧张,慢慢来就好,不着急。」 山里有很多时间,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 屋檐下传来阵阵箫声,时而断断续续,时而悠扬动听,时而箫声停止,屋檐下的两个人凑得很近,望着彼此的眼睛试探着交谈,他们是彼此生命里最亲近的存在,但这只是因为他们都太过缺少可以亲近的人,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彼此十分了解。 第47页 米达斯从小听着诸神的传说长大,可是其中有关牧神的记载却寥寥无几,他只知道牧神面目丑陋,可是眼前这个俊美的山神哪里有丑陋的地方呢? 「你先练一会儿,我去把小鸡关进草棚,否则明天它们又要飞进卧室捣乱了。」 帕格诺特长大后变得更加沉稳,也许是身上牧神的性格越来越显露出来,经歷过那么漫长的孤独岁月,很难再有欢脱活泼的性格。可米达斯还记得他小时候努力踮起蹄尖要抱抱的样子,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欣慰,帕帕变成了一个可靠的神明啊。 「我也来帮忙吧!」 米达斯万分珍惜地拿好排箫,拦住妄图跑到院子另一端的小鸡,帕格诺特追小鸡的时候正好扑到米达斯身上,千钧一髮之际,小鸡扑腾着翅膀从两人中间飞出去,帕格诺特揽住米达斯往后仰的腰身,轻轻一带,米达斯整个人就热气腾腾地伏在他怀里。 第29章 奖励与代价 「米达斯的身体好软。」帕格诺特收紧双臂,温柔地抱了抱他。 「请不要这样说。」米达斯声音有点闷。 「米达斯的身体好香。」帕格诺特的手指落在米达斯的颈侧,轻轻抚摸那里斑驳的咬痕,米达斯知道,他饿了,可是他突然之间长这么大,以前的伤病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才对,为什么还要喝他的血呢。 米达斯羞愧地移开目光,他不是不愿意给帕格诺特餵食,只是他需要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他答应过会一直给帕帕餵血,以此来维持它的生命,但那时候他以为帕格诺特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羊。 「亲爱的米达斯,你的脸色不好,去屋里歇一会儿吧,我把鸡关进棚里就过来。」 米达斯目光闪烁,顺口就答应了,迷迷煳煳地回到卧室里,点了盏灯,等待着帕格诺特的到来。 米达斯的心情很奇怪。他一点都不了解牧神,祂从哪儿来,多少岁,为何会差点死在自己的领地中,他通通都不知道。他把帕格诺特视作唯一的家人,可是他亲爱的帕格诺特并不独属于他,祂是牧神,属于整个阿卡狄亚森林,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而帕格诺特已经在这里和群山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在帕格诺特的生命里,他应该只占很少一部分吧。可是对于他来说,帕格诺特已经成为了他的半个世界。 米达斯伤感地叠着被子,叠好又打开,打开又叠好,帕格诺特的脚步没有声音,米达斯的身影在摇晃的烛光中显得如此消瘦落寞,之前因为担心帕格诺特反常的冬眠,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深入雪山又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一直在勉强着自己,却总是为别人考虑。 他心里应该很迷茫吧,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小羊,一下子变成了少年的样子,连性格都变了许多。他并没有做出错愕或者难以接受的表情,而是耐着性子温柔地和他相处,是因为不想让他因此伤心难过。 他的温柔和善良对于别人是宝石,对于他自己却是宝石做的尖刀,他没有撒娇的习惯,只会傻傻地把委屈和恐慌吞进肚子里,像只被人拔光了尾羽的小鸟。 「帕格诺特?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 米达斯敏锐地察觉到帕格诺特的注视,扭过头去,橘光摇曳的烛火在他雪白的长髮上映出一圈温暖的轮廓。 「美丽的小鸟。」帕格诺特走过去,顺着他的肩撩起一缕雪白的长髮。 「请不要这样说。」米达斯脸颊又开始发烫,他看着帕格诺特,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被帕格诺特握住的头髮让他很在意,可是他又不能去抢回来,那样很不礼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米达斯,非常抱歉。我饿了,需要进食。」帕格诺特站在他面前,背对着光,神色不太分明。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你回答完之后,我再给你喝,可以吗?」米达斯鼓起勇气,牵住帕格诺特的手。 「你问。」 「我现在……算是你的祭品吗?」 「不是。」帕格诺特觉得米达斯笨笨的,明明他早就说过吧,他们缔结的契约是婚约。 不过也没办法了,谁叫他这么可爱呢。 「那我们还是家人吗?」 「当然了。」 妻子当然是家人。 「太好了!我真高兴,帕帕,谢谢你!」米达斯忍不住站起来,雀跃地拥抱他,帕格诺特镇定自若地搂住他的腰,实际上尾巴早就不受控制地扑打扑打,只是米达斯没有发现而已。 「我还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米达斯松开他,红润漂亮的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是什么?」 「这个、餵食……能两天一次吗?」米达斯说完这句,担心帕格诺特多想,又连忙解释,「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只是身体不太好!帕帕你又长这么大了,我怕我会坚持不了多久……」 「别怕。」帕格诺特深邃的金瞳紧盯着他闪烁的蓝眼睛,欺身上前,右手五指轻轻地按住他的脖子,「我从你这里索取多少,就会向你回报多少。我的血会让你的身体更加健康,你没有发现吗?」 「是、是这样吗……?」米达斯早就发现了,可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 「如果米达斯觉得害羞,我可以趁你睡着的时候做这些。」帕格诺特遗憾地告诉他,「契约是不能改变的,除非你我任何一方失去意识,或者死亡。」 第48页 米达斯轻信了帕格诺特的话,既然契约无法改变,那么每天餵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你轻点咬。」 「我哪次没有轻点咬?」 帕格诺特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自然,米达斯却觉得很害羞:「你还是小羊的时候,就总是吮得很用力,嗯……」 帕格诺特进食中,没办法反驳他翻旧帐式的指控。他不曾接受过活人祭品,可是米达斯的血如此鲜甜,如此温暖,他喜欢爱人的血液在喉咙里流淌的感觉,但事实上他已经不再依赖于这个契约的力量,就算强行接触契约,也不会遭什么反噬,因为阿尔忒弥斯的法力远在他之下。 可是他的爱人不一样,他是个人类,容易生病,生命短暂,他要用他的血浇灌他的灵芽,让他一直健康地活着,和他永远在一起。 「又要留疤了。」 帕格诺特的手指抚过进食留下的伤口。 他可以给他治癒,让他雪白细腻的皮肤恢復如初,但是他没有,他有私心,想在米达斯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没关系……反正我们住山里,平常也没人看见。」米达斯躺在床上,浑身热得难受,连唿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其实每次给帕格诺特餵食之后都会这样,这次最严重。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神之血,哪怕是一丁点,都会在身体里引起惊涛骇浪。 可这是为了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作为人类的那一方必须付出的代价。 「米达斯为了我们的幸福这么辛苦,我会给米达斯奖励的。」 帕格诺特抱住他滚烫的身体,拨开他雪白而浓密的长髮,手掌一摸,后颈全是汗。 米达斯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很配合地抿唇笑了笑,声音虚弱:「是什么奖励呀?好期待……」 「睡一觉吧,醒来就知道了。」 「嗯。」米达斯闭上眼睛,「晚安,帕帕。」 「晚安,米达斯。」 在噩梦之神的怀里睡觉,做噩梦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帕格诺特这次回来,窗边的绿绣球已经枯得只剩一条发灰的茎了,米达斯睡得不安稳,却一直往罪魁祸首帕格诺特的怀里钻。 帕格诺特为他驱赶着那些阴魂不散的邪念,看着他美丽可爱的睡颜,一会儿忍不住在他柔软的脸颊上咬一口,一会儿手痒抵开他的嘴唇和牙关,轻轻摸他被磨平的牙齿,米达斯不高兴地哼了哼,却只换来帕格诺特变本加厉的对待。 第二天,阿卡狄亚的晨曦如期而至。 米达斯又睡过头了,醒来时身边已经冷了。他赤足跑出去,看见院子里一群软绵绵的小羊,踏着雪跑来跑去地嬉戏,米达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下一刻就看见帕格诺特从草棚里出来,脸上表情有点凶。 「又不穿鞋,第几次了?」 米达斯低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认错飞快:「对不起,我总是忘记这件事,请原谅我吧,因为米达斯是一个笨蛋。」 帕格诺特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帕帕……」 帕格诺特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双毛茸茸的靴子,他在米达斯面前蹲下来,握住米达斯的脚踝给他穿上,他的角在晨曦中泛着神圣而威严的光泽,米达斯双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去,还是帕格诺特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的膝弯。 「干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突然腿软……」米达斯靠在门柱上,等帕格诺特站起来,就张开双臂抱住他,「谢谢你的礼物,帕帕,我好喜欢这双靴子,好暖和。」 「嗯。」 他稍微侧身,让米达斯看见满院子的小山羊。米达斯只在梦里见过这么多小羊,原地愣了好久,揉了揉眼睛,咬了咬嘴唇确认很疼,才敢撒开手,扑过去抱住一只小羊,如获至宝地给帕格诺特看:「从哪儿来的?好可爱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是毛色不像,眼睛不像……嗯,角也不像,尾巴也不像……」米达斯仔细托起小羊羔,很没礼貌地评价,「还是差了一点点。」 小羊羔恼羞成怒,撂起后蹄踢了米达斯一脚,米达斯的手臂立马红了,帕格诺特本来还带着笑,一下脸也黑了,捧起米达斯的手臂用神力给他温养。 「帕帕,不要皱眉呀。是我说话太过分了,小羊生气也是应该的,等会儿我要和它道歉,你帮我找找它吧。」米达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帕格诺特的眉心,等帕格诺特看向他时,又马上露出笑脸。 「米达斯。」 米达斯心里一阵慌张:「嗯?」 「你太好欺负了。」 「哪有啊?」米达斯牵紧帕格诺特的手,生怕他为了这件事去找小羊算帐,「我只是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不是好欺负哦。」 「难道帕帕不觉得这样很厉害吗?」 米达斯一脸求夸的表情,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帕格诺特近距离忍受着他可爱又殷切的注视,远在迷宫深处密匣里冰封的神心逐渐復甦,寒风唿啸,山峦震动,于无人之境引起一场又一场不期而至的雪崩。 第30章 牧羊人的职责 米达斯委託帕格诺特找到小羊,道过歉后,得到了小羊羔冰释前嫌的亲亲。帕格诺特捏着小羊后颈皮把小羊扔进羊群里,擦擦米达斯被小羊舔湿的脸颊。 「会摔伤的!」米达斯扭头看羊。 第49页 「不会的,它的皮毛很厚,雪地也足够深,可以很好地接住它。」帕格诺特手中腾出一团金色的火焰,那团火在他掌心燃烧变幻,最终化成一顶带着两片护耳的羊毛毡帽。 他给米达斯戴上,捏住两片护耳,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最后繫上绳结:「如果决定要养它们的话,就要负起牧羊人的责任。按时放牧,按时收牧,不能中途放弃,不能偷懒。」 「我要养!」米达斯开心地抬起两只手摸摸收到的新帽子,摸着摸着,美丽的蓝眼睛里却泛起一层模煳的泪意,他连忙低头,抱住一只小羊,假装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眼眶红红地笑着对帕格诺特说,「哎呀……我是不是生病了?今天能不能偷个懒呀?」 「可以。」帕格诺特蹲下来,原谅了米达斯对情绪蹩脚而生硬的掩饰,他温柔地摸了摸被米达斯抱住的那只小羊的脑袋,这些羊是在米达斯梦里诞生的阿卡狄亚的新生命,他有保护它们平安长大的责任,「今天我一个人去放牧,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牧神有一个特殊的能力,比酒神的点金术更为神奇,从不轻易示人。泰坦之战前夕宙斯曾向祂请求过这个特殊能力的沐泽,妄图不战而胜,但牧神并没有答应祂。 这个能力就是「美梦成真」。 「我才不要。」米达斯弯着漂亮的蓝眼睛笑,得意地托起下巴,「被我骗到了吧……哼哼,我身体好着呢,和小羊们一起跑半座山都没关系!」 他眼眶还红着,北风唿唿地吹,额边的碎发不停地扫过他的鼻尖,帕格诺特就这样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抚了抚米达斯泛红的眼角。 羊群不小,在院子里挤挤攘攘的,米达斯怕它们拱坏搭好的葡萄架和南瓜架,于是想把它们先赶出去。帕格诺特递给他牧鞭和牧杖,米达斯捨不得用这些驱赶小羊,帕格诺特却说:「这里差不多五十只羊,你要是无法驯服它们,等它们长大了,根本就不会听你的话。」 「阿卡狄亚的羊都是很有野性的,你别看它们现在还小,等它们长大了,拿角来撞你都是有可能的事。」 米达斯想像了一下五十只羊一起向他撞来的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目光不由得飘到帕格诺特野蛮而神圣的羊角上,曾经小小的一只,怎么长得如此漆亮而粗壮? 「米达斯,你在想什么?」 米达斯回神,目光闪烁,「啊……我在想要怎么使用这个鞭子……」 「挥舞起来就好了,如果实在有不听话的,你就打它一下,别的小羊看见了,就会知道不可以对你不敬。」帕格诺特握住他拿鞭子的手,「不用担心,你可以做得很好。」 「嗯!」 帕格诺特一松手,米达斯就沿着羊群边缘一边跑一边挥舞起牧鞭,那雪白的,如云一般的长髮追在他的身影后面,他跑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和山羊的蹄趾不同,像两只小小的帆船。 「请不要跑太远了!」 看着最前面的几只小羊已经快跑得没影了,米达斯又担心又着急,但却无法越过羊群去把它们抓回来,他追着羊群跑得太快,一脚踩偏,差点往前扑倒下去,帕格诺特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及时搂住了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别担心,它们不会跑散的。」 米达斯双手紧紧地抓着帕格诺特的胳膊,背嵴与帕格诺特贴得很近,可能是差点摔倒,他的心到现在还砰砰直跳,动静还很大,好像要直直地蹦出来,在雪地里给帕格诺特和所有小羊跳支拙劣的舞一样。 米达斯忍不住捂紧自己的脸,帕格诺特以为他哭了,努力反思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米达斯的事,结果这个笨蛋脸红得要命,只是在害羞。 「帕帕,请不要嫌弃我。我以前没有放过羊,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教教我。」 「嗯。」帕格诺特和他并肩往前走,目光却一直黏在他脸上,「米达斯以前是人类王国的贵族?」 米达斯听帕格诺特问起自己以前的事,稍微有点慌乱,他不想让帕格诺特知道自己的糗事和难堪的过往,被帕格诺特用同情或是嘲笑的目光注视着——他不要这样。 「我吗?嗯……算是吧!」米达斯踮起脚看了看羊群,又转过头看向帕格诺特,「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是平民了!我会好好学习牧羊的!帕帕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帕格诺特沉默了一阵,又说,「羊群等会儿会在溪流边饮水休息,这里离家还不远,我们可以回去吃饭,如果更远一些,到了拉冬草甸或者北境山脚,就要提前带些干粮在路上,免得饿肚子。」 「我记住了!」米达斯牵住帕格诺特的手,「那我们快点回去吃饭吧!等会儿赶不上了!」 「不着急。」 帕格诺特手中的火焰变幻成一个可爱的羊角包,里面裹满了果酱和坚果碎。他将羊角包餵到米达斯的唇边,当做他的早餐。 「我先带你看看阿卡狄亚的冬天。」 能被守护神引以为傲的,是阿卡狄亚无与伦比的雪景。这里的雪纯白无瑕,泛着冷清孤寂的气质,和奥林匹斯山顶火红的积雪遥遥相望,那里总是很热闹,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趣事,众神寻欢作乐,喧嚣狂欢,而这里只有白雪皑皑的寂寞。 第50页 松林覆盖着一层蓬松的雪顶,草地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绿意,北风神喜欢在这里嬉戏,祂是牧神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阿卡狄亚的冬天无疑是安静的,因为北风过境,群山陷入了沉睡。每年这个时候,牧神就会尽职尽责地巡视自己的领地,为阿卡狄亚加固守护屏障,然后独自离去,但今年不一样。 帕格诺特带着米达斯,坐在山崖的岩石上,看着山崖脚下自由漫步的羊群,牧杖和牧鞭放在米达斯的左手边。米达斯两只手拿着羊角包的两端,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中间松软香甜的馅。表面结冰的溪流仍旧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墨绿色羽翼的林鸟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时不时叼出一根虫子,一阵北风吹过,天边漫起朦胧的雪雾,美得不真切。 「帕帕……有点冷。」米达斯牵住帕格诺特的手,让他接触到自己的体温,其实他穿得并不薄,掌心温度也不算低,帕格诺特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只是扣紧了米达斯的手,慢慢地,稍微倾身过去。 「我可以把我的力量给你。」 「可以吗?」米达斯紧张地抓紧他的手指。 他们的鼻尖几乎蹭在一起,帕格诺特的气息是烫的,却并不在空气中形成白雾,只是轻轻拂过米达斯的脸颊和双唇。米达斯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可以和任何男子接吻,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公主,但是在梅塔纳斯继位之前,他也不能和任何女子接吻,因为他要履行公主的职责,必要时甚至可以和其它王国联姻。 他只是想从帕帕这里得到更多的温暖而已,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呢? 帕帕会原谅他的吧。 他们是家人啊。 米达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扑在淡粉色的眼窝里,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只刚学会蹦哒的小鹿,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小声地,急促地唿吸着。他的身体阵阵发烫,帕格诺特留下的咬痕到如今才泛起阵阵酸疼,可是米达斯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他感觉到双唇贴上了一个薄薄的,微凉的东西,那一瞬间心里的小鹿好像崴了脚,一下子不会蹦了。 「唿吸。」 帕格诺特拍拍米达斯僵直的背,蹭着他柔软的唇说。 「呵嗯……」 米达斯悄悄掀起眼皮,却正对上那双神秘莫测的金瞳,那纯粹的琥珀似的眼瞳翻涌起陌生的情愫,沉沉的,像黑暗中飢饿的野兽的注视。 正当米达斯愣神时,他的上唇被咬破了,帕格诺特轻轻吮着他的唇珠,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他的伤口。 米达斯尽量安静地让他进食,原本脸红心跳的、暧昧而缠绵的亲吻变成了野兽般的本能行为,米达斯觉得很委屈,可是他并没有抱怨,因为他答应过会满足帕格诺特的进食要求。 「暖和起来了吗?」 帕格诺特捂了捂米达斯的脸,因为神血的汇入,他的身体确实热了起来。可米达斯的表情却变得很别扭,他缩回手,抱紧自己的膝盖,闷闷不乐地说:「暖和多了,谢谢你,帕格诺特。」 第31章 音乐造诣 「怎么了?怎么突然叫我帕格诺特?」 「因为你就叫帕格诺特呀。」 米达斯抬手摸了摸上唇,那里已经飞快地结痂了,摸着有点硬。北风继续吹着,帕格诺特沉默一会儿,忽然说: 「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 「我知道!」米达斯虽然还在生他的气,但是提起帕帕以前的事,他又比谁都要积极,「你是牧神,所以名字是潘,对不对?」 「怎么知道的?」帕格诺特将他乱飞的长髮握于掌心,变出一个花环,慢慢收紧,圈在雪白的头髮上。 「我听祭司长说的。」米达斯轻轻眨了眨眼睛,回忆道,「他说牧神潘拥有一切,却从不施恩于人。相比于声名显赫的奥林匹斯山主神,牧神在希腊并不受欢迎,他说牧神总是鼓动战争,给世间带来恐慌和噩梦,所以弗里吉亚并没有设置牧神的祭坛。」 帕格诺特安静地听着,直到米达斯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毛茸茸的帽子蹭着他的肩,美丽的脸颊被挤得有些红,嘟囔着说:「他骗我。你这么好,早知道就趁我还执政的时候多给你修建几个祭坛了。」 帕格诺特忍俊不禁,揽紧他纤瘦的腰:「有没有祭坛对我来说不重要。」 「那为什么神明都想要很多的祭坛呢?一定是有很多好处的吧?」 「嗯。」帕格诺特尽量满足米达斯的好奇心,耐心地跟他解释,「大多数神的法力来源于人类的信仰,所以无论如何,祂们总是和人类世界保持着很深的联繫。接受供奉,就像进食一样,对于神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否则神也会衰老,会经受病痛,但由于法力不济,只能永远忍受着痛苦,接受永生的诅咒。」 「好可怕……」米达斯脸色苍白,好不容易被捂热的手又开始阵阵发冷,他抱紧帕格诺特,努力感受着他的温暖,听着帕格诺特说起这些事情,他觉得很难过,成为被遗弃的神,真的好可怜。 「帕帕,我会一直供奉你的。我要在我们的屋子旁边给你修一个漂亮的祭坛,每天用好吃的面包当祭品,我要当你的信徒,一辈子都追随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没关系。」帕格诺特低头看他,抬手摸摸他被寒风冻得有点僵的脸颊,人类的身体总是很脆弱,必须时刻呵护着才行。 第51页 帕格诺特俯身,凑近他的唇瓣,在那处亲昵地磨蹭了会儿,终于找到机会,深入地品尝到米达斯喉咙深处甜美的软肉,他把神力慢慢渡给他,帮他取暖,维持体温,作为愿意和他亲吻的报答。 「唔……嗯……」 米达斯开始生涩地回应他,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么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他什么都不懂,可是如果可以和帕格诺特更亲密一些,他愿意学着做一些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他坐到帕格诺特身上,双眼迷离地轻眨着,抬起一只手握住帕格诺特完好的左角,帕格诺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不知道是不是米达斯的错觉,他觉得帕格诺特的脸好像有点红。 「帕帕……」 米达斯声音有点沙哑,小声地唤他。 「怎么了?」 「没事。」帕格诺特轻抚米达斯滚烫的脸颊,就像抚摸迷宫深处最为珍贵的宝物一样,「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和别的神不一样,就算没有祭坛,只要草原上还有牛羊繁衍,林野中还有山鸟啼鸣,我的力量就不会枯竭。」 「嗯……帕帕好厉害。」米达斯的脸还是红扑扑的,美丽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帕格诺特,好像在说一些嗔怪的话。 「还有,请不要突然摸我的角。」帕格诺特特意嘱咐他,「我还在恢復,外力的触碰会阻碍这个进程。」 「帕帕还要长高吗?」米达斯记起之前帕格诺特跟他说的,摸角好像会让他长不高。 「只是恢復到原来的样子而已。」 「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呢?」 「可能很丑陋吧。」帕格诺特并不在意,「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只是有时候会在米达斯的眼里看见,感觉很新奇。 「怎么会丑陋呢?帕帕这么好看,眼睛好看,眉毛好看,鼻子也好看,头髮卷卷的,也很好看!」米达斯像是喝醉了一样,伏在帕格诺特怀里小声反驳他。 「如果到时候我的身体像魔兽一样呢?」 「魔兽是什么样?」米达斯没见过。 「刻俄柏洛斯那样,或者弥诺陶诺斯那样?」 米达斯想像了一下,不由得抱紧帕格诺特的脖子,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变成狗或者野牛,就不能变成羊吗?」 帕格诺特忍不住失声大笑,震得米达斯又羞又恼,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甜言蜜语,而是很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知道帕格诺特——牧神潘的本体是只怎样恐怖而巨大的山羊时,他也许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帕格诺特还有余裕来满足他的想法。到了收牧的时候,帕格诺特就变回黑色的小羊羔走到羊群的前面,小羊们十分温顺地跟着它,米达斯看着队伍最前面昂首阔步的小羊帕帕,高兴得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抱过它了!虽然他知道他刚刚才抱了帕帕,但其中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一回到家,没等米达斯激动地扑过来,帕格诺特就变回了少年的样子,米达斯瞬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帕格诺特:「……」 「帕帕,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米达斯双手紧握,眼神发亮。 「你也知道,我从不施恩于人。」帕格诺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偏不给,虽然说小羊就是他自己,但是米达斯偏爱小羊这件事还是让他非常窝火,「除非你有值得交易的东西。」 「诶?帕帕怎么像个邪神一样,蛊惑人交出最宝贵的东西?」米达斯故意闹他,想让他否认然后顺理成章地答应他的请求,「金子?银子?我什么都没有,帕帕你把我吃了吧。」 帕格诺特眼神暗了暗,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差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吞吃入腹了,而米达斯却完全察觉不到危险似的,还惦记着帕格诺特能变回小羊这件事:「就让我抱抱小羊吧,我好久没抱它了,求求你了,帕帕……」 「不要。」 帕格诺特无情地拒绝了他,转身去给小羊们搭窝了,米达斯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交易的东西,于是晚饭亲手捣了帕格诺特以前最喜欢喝的石榴汁,试图让帕格诺特心软答应他。 「好喝吗?」 帕格诺特诚实地说:「其实我喝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你又骗我!」米达斯这次才不会上当呢,「你以前最喜欢喝这个了,每次喝都会很开心!怎么可能喝不出是什么味道呢?」 「以前只是口渴。」 「真的吗?」米达斯的神色忽然变得不安而茫然,「你别骗我……」 「我不骗你,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米达斯。当然,如果你哭的话,我会安慰你的。」 「我才不哭!」 米达斯的眼眶倏地红了,埋头吃自己的饭,嘴里咀嚼着新鲜的甜菜块,舌根却泛起苦味。 他听见帕格诺特轻声嘆息,忍住眼泪抬眸看他,原地却不见人影,定睛一看,只有两只心形的蹄子在努力扒拉着桌沿。 「帕帕!!!」 帕格诺特敏感的耳朵都快被他的声音给震聋了,米达斯扑过去,抱住毛茸茸的小羊闷声啜泣,那些不甘心在少年帕格诺特面前面前掉的眼泪尽数抹在了小羊乌黑的捲毛上。帕格诺特咩咩地叫了两声,拿舌头舔舔他白皙的手腕,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咩咩地安慰他。 第52页 「咩咩!」 帕格诺特被米达斯抱起来,正好是晚餐时间,它又看见了米达斯最喜欢给他做的石榴汁,舔舔米达斯的脸颊向他表示感谢后,就跳上桌子去喝。 「别喝这个了,帕帕。」米达斯红着眼眶把盘子挪到一边,咬开手指让帕格诺特享用,「喝这个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帕格诺特疑惑地歪了歪头,舔舔米达斯的指尖,走到桌沿仰起头努力地蹭了蹭米达斯的脸,咩咩地叫了一声。米达斯好想学会小羊的语言,等帕格诺特变回来,他一定要问问能不能教教他。 吃完饭后,米达斯抱着小羊在屋檐下练习排箫。没有少年在旁边指导,米达斯的音总是吹错,忽高忽低,很不连贯,但是小羊并不嫌弃,一直闪烁着圆熘熘的金色羊瞳欣赏地望着他,时不时地蹦进雪地里伴着他的箫声踩着可爱的蹄印。 「亲爱的帕帕,谢谢你愿意当我的听众。」 「咩咩!」 米达斯很不好意思地吹着,却没有再中途停下,他想吹奏得更好一点,让帕格诺特看出他的努力和天赋。他弹奏的里拉琴曲曾是弗里吉亚引以为傲的瑰宝,音乐是他唯一被严苛的父母认可的造诣,如果可以,他也想用美妙的箫声征服帕格诺特的心。 第32章 美狄亚的解药和魔药 「我还说许久不见,潘的吹奏水平怎么倒退得如此之快,原来是你,美丽的米达斯,这阵子过得怎么样?」 阿尔忒弥斯和卡莉斯托从夜色中走来,紧随其后的是科尔基斯的公主美狄亚,靛紫色的长袍和兜帽遮住了她娇美的体态和容貌,被伊阿宋背叛之后,她在流浪的途中被阿尔忒弥斯拯救,成为了阿尔忒弥斯的信徒。 阿尔忒弥斯只是带着女友们散散心,路过阿卡狄亚,听见了牧神的箫声,本想祝贺祂恢復了大部分力量,以后可以不再寻死了,没想到祂又变回了小羊的形态,在米达斯怀里睡得正香。 真是令神哭笑不得。 「感谢阿尔忒弥斯大人的关心,一切都好。」米达斯向阿尔忒弥斯和卡莉斯托微笑致意,目光落到美狄亚身上时,则有些疑惑,没等他移开目光,这个戴着兜帽的女人便幽然出声:「轻易献出真心的人是最愚蠢的,可怜的孩子,我愿赐予你情爱的解药,让你在爱欲中保持清醒。」 米达斯朝她们抱歉地做出嘘声的动作,进屋把帕格诺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关好卧室的门后,才邀请她们进屋说话。 「神使大人,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米达斯给她们倒水喝,声音放得很轻,「我不需要什么解药。」 卡莉斯托双手托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儿看看美狄亚,一会儿看看米达斯,好像思考的问题对于她来说太难了,卡莉斯托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阿尔忒弥斯眼神示意美狄亚到此为止,但美狄亚并不回应祂。她摘下兜帽,露出满脸咒纹和渗血的金眸,米达斯被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抿了抿唇,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曾是科尔基斯岛上最美丽尊贵的公主,我身上流淌着太阳神赫利俄斯和海神涅俄斯的光辉血脉,我曾跟随赫卡忒学习巫术,但我善良的天性致使我和赫卡忒分道扬镳。 「但后来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弟弟亚比西托士,杀死了另外一个美丽的女人和我可爱的孩子,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陌生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爱是世上最邪恶的毒药,等待着沉溺于情爱之人的只有彻头彻尾的不幸,没有例外。」 米达斯为她的遭遇感到非常悲伤,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如果是警告他不要爱上帕格诺特的话,那么可能稍微来得迟了那么一点。 「既然如此,那我也给你们说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吧。」米达斯看着美狄亚,目光温柔。 「我是弗里吉亚戈尔迪俄斯国王的长子,母亲在生下我第二年,又生下了最受宠爱的弟弟梅塔纳斯,于是我成为了王宫中可有可无的影子。」 「因为我从小身体不好,王宫里又缺乏女嗣,所以父母不让我学习骑马射箭和治国理政,日落之前,我所在的宫殿大门是不许打开的,我每天学习繁琐的礼仪和取悦男子的技巧,直到十四岁,才有了和梅塔纳斯站在同一个射箭场上的特权。」 米达斯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他是真的放下了,这些曾经让他十分痛苦的事情如今在他看来如同过眼云烟,说出来竟像是别人的事。 「梅塔纳斯曾经和我很要好,只有他说,我们是兄弟,会一直在一起。他承诺等他继位后就会给我幸福,我都已经想好了要向他许下什么愿望,可是最后神谕指示我继承王位。」 「那时我的父母都快发疯了,整个王国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梅塔纳斯引以为傲的利箭穿过我的腹部,那时我以为我会死,但他又向他的保护神阿波罗许愿,希望我得救。」 「我以为我们之间兄弟的情谊没有彻底断裂,我很珍惜和他的感情,因为我只有他。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想让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我为这个王国如何呕心沥血,得到的不过是子民遗憾的一句——如果是梅塔纳斯殿下执政一定会更好。」 「最后我下定决心,来到这里,我一生中的幸运都用在了这里,我遇见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蹟。我不再执着于想得到谁的认可,谁的依赖,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晨昏。」 第53页 「您说爱是最邪恶的毒药,可是如果这个毒药能让我在惨死之前得到一点温暖和幸福的错觉,那么我心甘情愿就这样死去。」 「这样说的话……您能理解吗?」 美狄亚怜悯地看着他:「你没救了。」 米达斯温柔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深蓝色的眼眸中目光如此坚定,他从橱柜里拿出珍藏的乳酪,分给美狄亚和卡莉斯托吃,又从卧室里轻手轻脚地找出一小袋玫瑰粉末。 这是他从王宫带出来的,他曾拥有的玫瑰园第一年绽放的玫瑰晒干制作的细粉,那朵玫瑰被路过的神赐福过,服用过后可以淡忘痛苦和仇恨。 「如果您不想再遭受折磨的话,可以尝尝这个。我明白被背叛的痛楚,復仇的愿望总是很强烈,把人困在日復一日的噩梦里,然而人总是要继续往前走的,不是吗?」米达斯热情地招待她们,宽慰美狄亚郁闷的心情,「味道甜甜的,泡水很好喝。」 美狄亚接过那个小布袋,看向米达斯,他的神情如此单纯,好像只是为了帮助她渡过难关,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再轻易相信旁人,可是这个人既然是阿尔忒弥斯大人的好友,或许他说的话值得一听。 「你不觉得我的脸很恐怖吗?这是阿尔戈英雄的保护神赫拉对我降下的惩罚,我一辈子都要用这样的脸活着。」喝了米达斯倒的热水,美狄亚的身体暖和起来,神色也放松许多。 「只要心灵是美丽的,再恐怖的咒文烙在脸上又如何呢?」米达斯稍微凑近了一点,保持着并不冒犯的距离,「不过,这个咒文我好像……αμαptwλ??Αμαpt?α?」 「你会读咒?」阿尔忒弥斯惊讶地站起来,走到美狄亚身边,抬起她被诅咒的脸,果然,米达斯话音刚落,美狄亚脸上的咒文便慢慢消褪,只在脸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神降生伊始就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咒语符文,每一道咒语都像是一道枷锁,只有降下诅咒的神才有读咒解咒的力量,被破解的咒文将不再具备诅咒之力。 会读咒的人类?那已经是千万年前的传说了。对于众神来说,这样的人类无疑是巨大的威胁,挑战着神明至高无上的权威,消息一传出去,甚至不需要被证实,米达斯就会遭到众神的猎杀。 「我教过他几句。」米达斯还没回话,身后就传来帕格诺特清澈温和的嗓音,他走到米达斯身边,将米达斯和阿尔忒弥斯分隔开来,「阿尔,他是我很珍惜的人。」 「我知道,潘。」 阿尔忒弥斯主动绕开了刚才的话题,卡莉斯托听见米达斯从祭品变成被神明珍惜的人,不禁为他感到开心。米达斯脸颊微红,却并没有挣开被帕格诺特牵住的手,直到阿尔忒弥斯和帕格诺特寒暄一阵,商议起阿卡狄亚明年的福泽,米达斯才走到厨房去给大家拿吃的。这时候美狄亚突然挤到米达斯和卡莉斯托中间,悄悄送给米达斯一样东西。 「既然你说不需要解药,那我就再送你一瓶魔药吧。」美狄亚从长袍中拿出一个绿色瓶子,「把这里面的粉末撒在饭菜里,哄你最爱的人吃下去,那个人就会永远爱你。」 卡莉斯托傻乎乎的,比米达斯还激动:「太好了!美狄亚的魔药最有用了!米达斯,这样你一定会特别幸福的!美狄亚,你能不能也送我一瓶啊?」 「不要,你一定会用在阿尔忒弥斯大人身上吧,阿尔忒弥斯大人都快烦死你了,你可收着点神通吧!别到时候牵连了我!」 「美狄亚!」 米达斯顺手把美狄亚送的魔药放在橱柜上,打算等她走后问问帕帕能不能用,他从棕色罐子里倒出一些坚果碎,又从另一个彩色罐子里倒出一些果干,和乳酪混合在一起搅拌过后,先舀了两小碗递给在一旁争吵不休的卡莉斯托和美狄亚。 美狄亚一开始还不吃,等卡莉斯托闪着那双幽绿色的大眼睛没骨气地请求米达斯再盛一碗时,才挑剔地拿起木勺舀起一块沾着乳酪的果干。 一瞬间,美狄亚漂亮的金瞳瞪圆了,望着米达斯的目光十分崇拜。米达斯喜欢她眼睛的颜色,他喜欢所有金瞳的生物,于是没等美狄亚吃完,他又给她盛了一碗。 「米达斯你这个偏心鬼!我讨厌你!」 卡莉斯托吃饱了,放下碗抱怨米达斯给美狄亚盛得更多。 「谁偏心?偏心谁?」 阿尔忒弥斯走到门边,带着笑意问,帕格诺特紧随其后,然而下一刻阿尔忒弥斯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祂的两个女友拉着米达斯的两条手臂,一副誓必要把米达斯抢到自己这边来的架势,卡莉斯托这个笨蛋,甚至一只脚踩在米达斯的腰上,使出吃奶的劲抢人。 第33章 卡莉斯托的神奇魔法 美狄亚看见阿尔忒弥斯和帕格诺特来了,连忙放开手,于是卡莉斯托拽着米达斯勐地向后倒去,霎时间,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帕格诺特及时用神力抱住米达斯的腰,把卡莉斯托扔阿尔忒弥斯怀里。 「阿尔,管好你的女人。」他走过去,扶住米达斯的肩,揉了揉他被扯疼的手臂。 帕格诺特明显不高兴,阿尔忒弥斯看着怀里被牧神的力量震得瑟瑟发抖的女友,一时感到头疼。 「卡莉斯托,美狄亚,和米达斯道歉。」 「没关系的!」米达斯抱住帕格诺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微笑着对阿尔忒弥斯说,「卡莉斯托喜欢吃榛子,美狄亚喜欢吃青苹果干,阿尔忒弥斯大人喜欢吃什么呢?下次来做客的话,我会提前准备的。」 第54页 「好心的米达斯,感谢你的宽容和热情,下一次就请你和潘到我的神殿来做客吧,我会从狄俄尼索斯那里取得最香醇的美酒招待你,并邀请塔利亚为我们掌勺,只要你想来,我的神殿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我也会下厨!就让我来掌勺吧!主人不要去阿芙洛狄忒那里找塔利亚!」卡莉斯托缓过神来,自告奋勇,「米达斯,对不起,刚才是我太过分了……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变个魔法。」 「好呀,是什么?」米达斯温柔地望着她。 卡莉斯托嘴里念了一串咒语,只听见嘭地一声,她就变成了一条小青蛇,盘旋在阿尔忒弥斯的脖子上,再嘭地一声,变成了一只小青鸟,落在阿尔忒弥斯的肩头,又嘭地一声,变成一只小蜥蜴,爬到阿尔忒弥斯的月亮神冠上。 阿尔忒弥斯像是早就见惯了这种小法术,无可奈何地配合着她,最后嘭地一下,卡莉斯托变回来,却还留着长长的蜥蜴的尾巴,吐着蜥蜴细而长的舌头。 米达斯觉得神奇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脸上坚硬的尖刺:「这是怎么做到的?」 「主人教我的!」卡莉斯托叉着腰,骄傲极了。 米达斯马上扭头看向帕格诺特,美丽的蓝眼里流露出如有实质的期冀,帕格诺特看出他很想学,但现在还为时尚早,他的身体才刚刚开始转化。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阿尔忒弥斯看出两人有话要说,带着两位女友主动告别,「潘,但愿下次见面,你的神力已经完全恢復。」 「神殿见。」 美狄亚重新戴上兜帽,虽然她脸上的咒纹已经消失了,但为了防止赫拉发现,追查到米达斯这里,她还是好好藏着自己的脸。 「米达斯,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善良的人,记得我给你的礼物,为你献上世间最真挚的祝福。」 米达斯也向她们告别,等送走她们之后,帕格诺特突然从背后抱住米达斯,解开他肩上的扣针,温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揉着他发红的胳膊和腰,米达斯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抓着门闩,背靠着帕格诺特的怀抱,脸颊微红,尽量保持着冷静。 「帕帕,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我一没注意,你就被人给欺负了。」 「只是玩闹而已。」米达斯觉得帕格诺特保护过度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许这样和别人玩闹,会受伤的。」 「我知道啦。」米达斯侧眸望向他,海蓝色的眼眸泛着水光,「不要揉了,帕帕。」 他温柔又可怜的目光触及到帕格诺特最柔软的心底,帕格诺特的动作顿了顿,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要帮他缓解疼痛,现在却有了别的贪念。 「冷……」 两颗小小的红豆被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刺激得有些难受,米达斯裹上衣服,在帕格诺特怀里转了半圈,张开双臂抱住帕格诺特:「有没有给羊圈和草棚里舖干草?」 「铺过了。」 帕格诺特喉咙有些发紧。 米达斯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困意一下子涌上来:「有帕帕在真好。那我们也睡觉吧。」 「嗯。」 帕格诺特把米达斯抱起来,他的力气很大,能很轻松地抱起和他一样高的米达斯,还颇有余裕地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耳朵。米达斯没有这样被人抱过,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像是被野兽叼住后颈皮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的猎物,他浑身血液倒流,泛着说不出的酸疼。 直到被帕格诺特放到床上,盖紧被子,灯灭之后屋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安静,唯有米达斯的心跳声大得出奇,好在帕格诺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抵着他的前额,手里攥着他雪白的长髮,和他相拥而眠。 米达斯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蝴蝶,停留在一只漂亮的羊角上。羊角去哪里,他就跟着飞到哪里。 可是他逐渐老去,翅膀也渐渐无法振动,他再也飞不到那么高的地方,翅膀上神秘而美丽的图案慢慢褪去鲜艷的色彩,被雨水打湿后变得虚弱而斑驳。 最后,他躺在泥泞里,成为春天的养料。 冬去春来,群山巍峨依旧。 「亲爱的牧羊人米达斯,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今天又起晚了。难道你每天晚上都在趁我睡觉偷偷牧羊吗?」 帕格诺特餵了草棚里的小牛和鸡兔,做好早餐,洗了衣服晾晒,米达斯还在唿唿大睡。 他单手撑在枕边,从被窝里捞出熟睡的人,发现他脸上满是泪痕。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米达斯迷迷煳煳的,往帕格诺特怀里一扑,流着泪闷闷地嗯了一声。 帕格诺特身上有着一股被阳光晒过的青草的香味,米达斯很喜欢,总是无意识地蹭在他的颈边闻,帕格诺特轻拍他的背,隔着凌乱的髮丝吻了吻他的前额:「我去把我的心脏取过来,放在你的身体里,你就不会再因我而做噩梦了。」 「不是因为帕帕,我本来就很容易做噩梦的。」米达斯听他说这种奇怪的话,忍不住皱眉询问他,「你刚刚说的什么话?你的心脏难道不在这里吗?」 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米达斯唐突地把手放在了帕格诺特的胸口,可怕的是,那里竟然没有丝毫震动。米达斯无比惊讶地在那里摸索了一阵,帕格诺特忍无可忍,捉住他的手腕放在齿间咬了咬,留下一圈淡淡的齿痕。 第55页 「我的心脏是世界运行的内核。我可以死去,但心脏必须留在迷宫里,阻止灭世天灾的降临。」 米达斯被他天马行空的话语逗笑了,学着他的语气怪声怪气说:「我的智慧是世界珍藏的瑰宝。我可以死去,但智慧必须留在祭坛上,阻止笨蛋毁灭人间。」 帕格诺特无奈地捏了捏米达斯的脸:「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的智慧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公主殿下。」 「不许叫我公主殿下。」米达斯爬到帕格诺特身上,不高兴地按住他,坏心思地握住捲髮间泛着金色光芒的角,「不许这样叫我!」 「米达斯!」 两个人扑打在一块儿,帕格诺特捉住米达斯的两只手,米达斯缠住帕格诺特的腰,双方都不甘示弱,最终帕格诺特凭藉着上位优势,出其不意地吻了吻米达斯柔软的唇瓣。米达斯笨笨的,以为这是帕格诺特的服软,于是很自然地搂住了帕格诺特的脖子,宽宏大量地说:「嗯……你知道错就好。」 帕格诺特的眼神暗了暗,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着米达斯的双手,用力地加深了刚刚那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的爱人是个笨蛋。 是个很爱他的笨蛋。 —— 放羊时,米达斯又穿上了帕格诺特送的厚靴子,戴上帕格诺特送的厚毡帽,全身裹得厚厚的,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看背影还以为是只换毛期的小熊。 这次他带了面包和坚果罐子,他把篮子挂在树枝上,但是树枝被风吹断了,面包落在地上,罐子被埋在雪里,差点就要看不见了。 米达斯并不沮丧,而是默默地把罐子挖出来,拍拍面包,把面包最好吃的那一层外皮撕掉。 「来,吃吧。不要嫌弃,明天我会找个更加安全的地方保存它的。」 帕格诺特的目光落在他唇角已经结痂的伤口上,米达斯被他盯得脸红,于是掰下一块面包飞快塞他嘴里:「以后不许突然在接吻的时候进食!」 「唔……」 既满足爱欲,又满足口腹之慾,在接吻时进食的感觉实在是无比愉悦,不过既然米达斯不喜欢,那就没办法了。 「帕帕记住了吗?」 「嗯。」帕格诺特依从他的想法。 米达斯的眼眸弯弯的,像被月牙圈起来的海洋,他扑上去抱住帕格诺特,两人一起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帕帕最好了!」 第34章 金羊毛与珊瑚环 跟着这么一群小羊每天来来回回地跑,阿卡狄亚的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三个月后,从一个晴朗的日子开始,米达斯脱下了厚厚的外袍,穿上帕格诺特送他的羊羔毛小衫,牵着帕格诺特在羊群中选出的领头羊哼着故乡的小调,往森林深处走。 「明天要去奥林匹斯山!米达斯!明天要去奥林匹斯山阿尔忒弥斯神殿!」卡莉斯托传送过来的小青鸟叽叽喳喳地提醒着米达斯约定好的日程。 「谢谢你,卡莉斯托,我一直期待着。」 帕格诺特不在米达斯身边。他半个月前就动身前往人界和神域四处唤醒沉睡的森林和被冰雪覆盖的田地,月亮神杖在他手里变成一柄古朴的木杖,冰封的溪流经木杖一点,冰面瞬间化开,冰冷的叶芽经木杖拂过,立刻迸发出嫩绿的春意。 今天,掌管着所有森林和田野的神祇履职完毕,即将回到自己的领地阿卡狄亚。 米达斯数着日子。帕格诺特不在的时候,他总是睡不着,起得却很早,不再赖床。卡莉斯托送给他的绿绣球又焕发生机,所谓能给他带来好梦的植物每天晚上都为他带来帕格诺特的身影。 青鸟得到米达斯的回覆后,原地化作了一缕青烟,米达斯看着那缕青烟慢慢消失,继续带着他的羊群去更丰美的草地玩耍。 羊群已经比三个月前胖了两圈,米达斯和帕格诺特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帕格诺特赐予它们健康的体魄,米达斯是它们认可的饲主,它们是阿卡狄亚最幸福的山羊。 「你觉得孤独吗?」 北风神波瑞阿斯替好友潘照顾着祂脆弱的人类妻子,却忍不住多嘴问他一些多余的话。 米达斯摇摇头:「北风神波瑞阿斯,您一直飘在空中不累吗?停下来歇歇吧。我带了面包,分给您吃。」 「你不思念远去的潘吗?」 「他会回来的呀。」米达斯找到一处开阔的草地,让羊群在这里休息一下,「他今天就会回来。」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 米达斯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扭头看向波瑞阿斯漂浮在空中的影子,语气异常地强硬:「不可能。」 「万一祂从外面带回了比你更美丽的公主呢?祂不要你了呢?」 「不要拿我寻开心,坏心的波瑞阿斯,请你走开。」米达斯坐在树下,重新出来觅食的松鼠跳上他的肩膀,手里拿着一小截断掉的树枝,挥舞着保护米达斯。 米达斯用掌心托起胖胖的松鼠,温柔地亲亲它的脑袋:「谢谢你,可爱的松鼠宝宝。」 「米达斯!也亲亲我吧!」蓬松的尾巴上有着圆斑的松鼠含着榛子,张开两只爪子,宝石般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 「米达斯!还有我!」圆耳朵松鼠趴在他的腿上。 「请不要忘了我!」 风中传来波瑞阿斯的嘆息,祂觉得潘很可怜。祂的妻子如此美丽,如此年轻,又如此多情,人类的心总是很轻易地改变,迟早有一天,他会抛弃丑陋的潘去寻找更加英俊的神明。 第56页 「波瑞阿斯,您生病了吗?」米达斯关心他。 「我只是在学习预言。」 「神不是都能预言吗?」米达斯好奇。 「不。只有少数神和极少数人类先知能窥探未知。」波瑞阿斯遗憾地说,「阿波罗骗取了潘的预言之心,从那以后,连潘都只能通过梦境获取预言的片段了。」 米达斯皱起眉:「阿波罗为什么要骗帕帕的心?」 「潘有七颗心脏,丰饶、预言、新生、音乐、噩梦、战争、恐惧,每一颗都无比珍贵,骗取潘的心脏,就可以摆脱宙斯的统治。」 「我讨厌阿波罗。」米达斯记忆里的阿波罗还停留在十五岁时从梅塔纳斯的宫殿里看到的那样,祂总是那样快乐,拥有无限的智慧,略微飘起的金色长髮舒展在肩上,他曾经很崇拜这位光明神,可是他怎么能骗帕帕的心呢。 帕帕那么单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被骗肯定让他很伤心。 「你明天去奥林匹斯山,可能还会遇见祂呢。」波瑞阿斯嘆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潘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不用特意提起,多生事端。」 「我会看着办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米达斯突然撑地站起来,朝山崖的方向跑过去,牧神泛着金色光芒的黑色火焰在半空中安静地燃烧着,下一刻,火焰隐没,还没来得及熄灭的火花落在牧神柔软的神袍上,帕格诺特的捲髮长长了些,米达斯扑过去抱住他的时候,发现他比自己高了许多,健壮的窄腰比之前更结实有力。他风尘僕僕,温柔的眉眼间藏着疲惫。 可是他们明明才分开了半个月。 「唔……嗯……」 帕格诺特饱含侵略性的吻掠夺了米达斯的思绪和唿吸,米达斯抵住他的肩,想告诉他波瑞阿斯还在这里,可是他一张开嘴巴,帕格诺特带着倒刺的长舌就心急火燎地缠上来,米达斯被亲得又急又羞,踮起脚抓着帕格诺特宽大的兜帽不停地扯,催促他就此停下。 「米达斯,我饿了。」 他抵着米达斯的唇瓣厮磨,如果不是因为理智尚存,记得曾经答应过米达斯不能突然咬这里进食,他早就不必忍受这样的煎熬。 米达斯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波瑞阿斯早就在帕格诺特的注视下离开了,这里安静得出奇,只有他们两个。 「帕帕,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他踮起脚,毛茸茸的靴子弯折起来,抱住帕格诺特的脖子。这个天气穿厚靴子到处跑其实会烧脚,但米达斯真的很喜欢穿这双鞋。 「我一早就说过是半个月后回来,没有认真听我嘱咐是不是?」 「我有很认真地听呀,我特别认真地听帕帕说话。」米达斯直勾勾地盯着他愈发硬朗的轮廓,鼻尖红红的,别提有多委屈,「可是半个月好久啊,我每天一个人放羊,一个人给地里除草,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什么都是一个人……你就不能早点回来吗?说半个月就是半个月,怎么一天都不少?」 半个月,当然是帕格诺特週游世界后返回阿卡狄亚的最早时限,帕格诺特半个月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就是为了早点回到米达斯身边。 「抱歉留你一个人。我让波瑞阿斯照顾你,祂没有吗?」 「我才不要祂照顾。」米达斯抿起唇,脸颊绷得紧紧的,「祂总是说些怪话。」 「祂说什么?」 「祂说你每次离开阿卡狄亚没有一个月不会回来,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于你来说很新鲜,你喜欢新鲜的事物,新鲜的人……」 「我不吃人。」帕格诺特澄清。 「不是那个新鲜啦!」米达斯在他怀里闷了闷,过了一会儿,泄气地说,「你都没有说想我……」 帕格诺特捧起他的脸,无比珍惜地轻抚他温软的脸颊:「不可以说这么可爱的话。」 「我给你带了礼物。」他的掌心升起一簇火焰,火焰燃尽后显露出珊瑚温柔的粉色光彩,他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从远方给他的爱人带回了美丽的珊瑚发冠,「喜欢吗?」 「这是从哪儿来的?」 「我用金羊毛和海神波塞冬换的。」 「什么金羊毛?」米达斯怕他又被人给骗了,于是刨根问底地追究起发冠的来源。 「我的头髮,拔下来之后就会变成金羊毛。」 当然,和人类英雄所追寻的金羊毛不太一样,牧神的金羊毛可以赋予神明不屈的意志和光荣的理想。 米达斯知道他拔头髮给自己换礼物,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他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益,高高兴兴地接受帕格诺特的好意比什么都重要。 他红着脸朝帕格诺特笑了笑,而后稍微低头,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君王,又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帕格诺特俯身亲吻他的前额,将那顶粉色的珊瑚发冠戴在他雪白的发间。 「好看吗?」米达斯好奇地摸摸自己的发冠,他以前有无数的王冠可以佩戴,其中大多都铸成荆棘的样子,警告他不可僭越,不可贪求,不可自以为是。他总是觉得金子做的王冠太重,现在这样刚刚好。 「美丽极了。」帕格诺特总是很诚实。 米达斯很适合这样明亮又温和的颜色,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他身上穿得很朴素,唯有发间点缀着如此精緻而小巧的珊瑚环,顾盼神飞,我见犹怜,让帕格诺特忍不住升起打扮他的念头。 第57页 正巧明日要去赴宴,虽然以牧羊人的装束前往奥林匹斯山也没什么,但既然都戴上发冠了,不如再去挑选几套华美的衣袍吧。 第35章 牧神沉睡之地 收牧之后,帕格诺特打开混沌之门,邀请米达斯通过门进入迷宫。米达斯牵着他的手,问他去迷宫干什么。 「马上就知道了。」 帕格诺特法杖轻点,迷宫内的布局飞速转动,最终一座爬满青藤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眼前,宫殿的塔尖悬挂着一轮与日同辉的满月,紧闭的窗户像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吞噬着晚霞的光芒。 「这是哪儿?」米达斯莫名有点不安。 「我以前沉睡的地方。」 「沉睡?」 「嗯。因为很无聊,不睡觉的时候就想着寻死,阿尔忒弥斯就让我找个地方睡觉。」 米达斯脸色沉了下来,十分生气地瞪着他:「帕帕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你的生命永无止境,毫无波澜,你也不会爱惜的。」 「强词夺理!」米达斯不乐意听,气得脸都红了,可是也没挣开帕格诺特温暖的手。直到帕格诺特觉得自己哄不好了,低头想要亲吻他的脸颊,才轻轻扭过头,闷闷地哼了一声。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一走了之,的确不负责任。今后不会再寻死了,我保证。」 米达斯侧眸听着他温柔的低语,安静得出奇,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内心笼罩着一层忧郁,他想要帕格诺特赐予他永生,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但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帕格诺特为难,会不会让帕格诺特遭受天罚。 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他离开后,帕格诺特又会陷入沉睡,或者在寻死的途中再遇见某个特别的人,再次陷入爱河,和对方生儿育女……这些事情给他带来无尽的恐惧和悲伤。 「米达斯?」 「帕帕。」米达斯终于正眼看他,那美丽而深邃的蓝眼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的情绪很好读懂,低落,迷茫,沮丧,自责,还有努力想藏好却无所遁形的希冀。 「再有两个月,就是我的生日。」 帕格诺特点头:「有想要许下的愿望吗?什么都可以,我会答应的。」 「真的吗?」米达斯垂眸,紧紧地抿着唇,心想自己真是个邪恶的人。用这种手段骗取永生,不是和阿波罗骗帕帕的预言之心一样坏吗? 「不要胡思乱想。」帕格诺特轻抚他耳边的长髮,低头凑近他的耳朵,「哪怕让我把角割下来献给你,我也会照做的。」 「平时摸摸都不给,现在说得好听。」米达斯郁闷地瞪了瞪他,戳戳他的脸,「谁要你把角割下来了?不许说这么血腥的话。」 「如果是晚上,可以允许你摸,不过你得保证自己承担得起后果。」帕格诺特别有深意地扫视他纤细的身体,米达斯冷不丁一个哆嗦,踮起脚抱住他,不看他那双可怕的眼睛。 是的,他那双金瞳越来越可怕了,以前米达斯从不这样觉得,可是现在被他注视一会儿,米达斯的心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在胸腔四处乱撞,撞得他浑身都疼。 也许传说并不全都是假的。牧神真的会给人类带来无尽的恐惧。 米达斯被这个念头弄得有点不高兴,于是固执地抵住帕格诺特的脑袋,偏要往他的眼眸里看去,他抿着唇,脸颊稍微鼓起来,脸上那不甘心的神情十分可爱,帕格诺特怜惜地轻咬他的鼻尖,在那莹白的皮肤上留下浅粉色的齿痕。 「走吧,米达斯。」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米达斯顺从地牵着他温暖的手,走进这座阴冷的宫殿。 宫殿里燃着幽幽的冥火,青色的火焰和帕格诺特的法力并不同源,米达斯好奇地盯着鬼脸一般的焰心看,那里面似乎也有东西正在打量着他。 老式的盘旋式长阶通往高处,米达斯人类的本能让他对那个地方充满崇拜和敬畏,他拉着帕格诺特的手,脚步却钉在了最下面的台阶上。帕格诺特从高处回眸看他,金色的眼眸在暗色中熠熠生辉,古朴而神秘的长袍拖曳在地,乌黑的捲髮间,孤独的山羊角如同燃烧的炭火,一阵风吹过,露出纵横交错的,鲜红的角芯。 「牧神大人……」 米达斯不自觉地这样称唿他。 「在你这里,我只是帕格诺特。」站在高处的神明往下走了两步,走到米达斯身边,「不要被冥火扰乱了心神,米达斯,你的意志力是最坚韧的。过几天我就去找倪克斯把祂的东西拿走。」 「倪克斯?是那位黑夜女神吗?」 「嗯。」帕格诺特牵着他,一阶一阶地往上走,「祂小时候经常来阿卡狄亚玩耍,就不常来了,只是偶尔会送一点礼物过来。」 「这些冥火就是祂以前爱玩的东西,你看,里面就像人类的剧院一样,会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戏剧和歌舞。」帕格诺特握住米达斯的手,用他的手指戳了戳冰冷的火焰,那团火焰瞬间亮了起来,缪斯女神温柔娇美的声音朗诵起伟大的诗人新作的诗歌。 「真神奇……」米达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会说话的火焰,雪白的脸颊上映着明明灭灭的光。 「我都忘记这回事了,否则这次离开阿卡狄亚,我们还可以通过这些火焰见面。」 哪壶不开提哪壶,米达斯郁闷地望了他一眼,继续往高处走去。帕格诺特托着他的左手,温柔地注视着先他一步往前迈步的妻子,他雪白的长髮在暗夜中如此引人注目,像是天生的猎物,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待在他身边的一切猎手都会觉得飢饿。 第58页 帕格诺特总是在忍耐。 米达斯仰望穹顶的目光如此虔诚,他是真的敬奉神明,虽然在他过往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神明的恩泽并没有降临在他的世界。 旋梯上去,是七间沉睡的分殿。 正中央的一间大门紧闭,那是潘神的寝殿,噩梦之心正在那里面缓缓跳动,感知到主人的到来,浓雾从门缝里四溢而出,勾缠住米达斯的小腿,米达斯觉得它们有点熟悉,于是蹲下来,用手指触碰它们的触角。 「你们好呀。」米达斯温柔地和它们问好。 这些黑雾也是牧神本体的一部分,它们迫切地想要钻进米达斯的身体里,却被一旁的帕格诺特震慑住了,只敢假装温顺地蹭蹭米达斯的手指,只要帕格诺特离开一会儿,米达斯的身体就会被它们填满。 「走了,米达斯。」 帕格诺特驱散了那些黑雾,牵着米达斯的手到了另外一间神殿。这里保存着倪克斯和厄波瑞斯结婚时送给他的礼物,说要留给阿卡狄亚未来的新主人。 他不记得有谁曾经来过这里,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在漂浮着细尘的空气中,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不是任何香味,而是……某种记忆。 宽阔的分殿内陈列着流光溢彩的玻璃橱窗,每一件神袍都被好好存放在橱窗里,纯白的纱,雾紫的袍,神圣而典雅的束带,精緻而高贵的十四星夜冠……米达斯站在橱窗前,抬头仰望这些属于神明的物件。 夕阳漫洒的光辉从穹顶的环形彩窗里漏下来,衣袍通身明亮而温和,散发着阵阵柔光,似乎它们也在等待着这个重要的时刻——等待着从冰冷的橱窗里离开。 「试试看?」帕格诺特解开他身上羊羔毛小衫的纽扣,那上面还沾着青草的嫩芽,也许是某只小羊刚吃过草就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缘故,他的身上也沾染上帕格诺特喜欢的青草香。 第36章 梅塔纳斯的执着 「我可以试吗?」米达斯抬头,望向帕格诺特神秘的眼眸。他的目光如此温柔,一如他注视山川林海时那样,米达斯的手轻轻搭在帕格诺特的手上,帕格诺特的手已经比他的手大了一圈。 「自然可以,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温暖如春的殿内,米达斯的小衫被脱下来,长长的亚麻布料的裤装被褪至脚踝。 帕格诺特的手抚上他小腹的伤疤,他垂着眼眸,敛去了复杂的目光,米达斯的腰被他握在手中,绵绵的痒意让他有些难受。 「帕帕!不要这样欺负我。」米达斯郑重其事地和帕格诺特说。 「这伤是怎么来的?」 米达斯犹豫了一下,「不小心摔的。」 「我看上去很好骗是吗?」 「才没有!」米达斯抿了抿唇,目光瞥向一边,「都是过去的事了。」 帕格诺特如果想要读取他的记忆,非常简单,只需要让他暂时失去意识,而后就能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帕格诺特偏偏不这样,他要米达斯亲口告诉他谁是兇手,以及他这样袒护兇手的理由。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穿衣服了。」 「帕帕!你生气了吗?」米达斯捡起地上的小衫,遮住肚子上的伤痕,「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我只是不想再和他们有更多的牵扯了……我不想报仇,也不想谅解,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能理解我吗?」 「是你的家人,对吗?」 「帕帕!」米达斯哀求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神情非常受伤,好像提起以前的家人让他非常不适。 「我知道了。」帕格诺特将他抱进怀里,温柔地轻拍他的背,不能逼米达斯太紧,因为米达斯的心很脆弱,小小的一颗,那些曾经被他珍视的东西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不能就这样把伤痕剜去。 「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米达斯依偎在他怀里,像只受伤的白猫一样,对他袒露着最柔软的内里。 「好。」 一簇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黑火突然点燃了彩色橱窗里的神袍,火势渐大,吞噬了橱窗里的一切。片刻后,帕格诺特展开那袭纯白的轻纱,笼罩在米达斯匀称而纤美的身体上。 轻纱贴合着米达斯柔软的皮肤,若隐若现的红樱和疤痕让米达斯觉得无所适从,抢先一步拿过帕格诺特手臂间的白绸裹在身上,帕格诺特轻笑一声,没说什么,米达斯立刻从脸红到了脖子,目光却很强势地瞪着眼前的坏蛋。 「别动,我把肩带给你束上。」 「我自己也可以。」米达斯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乖乖地站好,任帕格诺特拨弄。 「嗯,真厉害。」 米达斯红着脸不吭声,白绸如流水般沿着他优美的身体线条垂落,腰间的衣褶仿佛春风吹过泛起的水波。由于还是初春,只这样穿会冷,还得披上带有兜帽的雾紫色的长袍,帽沿厚厚的一圈紫狐绒十分温暖柔软,系上结,米达斯纤细的脖子则隐没在绒毛中。 那顶十四星夜冠上缀着十四颗蓝紫色的月光石,最中心的一颗与牧神的月亮神杖石出同源。米达斯不愿意摘下珊瑚环,这是帕格诺特千里迢迢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在他眼中比十四星夜冠更加贵重。 「那就戴珊瑚环吧。」帕格诺特不和他争这个,反正无论他戴哪个都可爱极了。 第59页 「要不要试试其它的?」 「不、不合适吗?」米达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神明的衣袍,略有些侷促地说。 「很合适,但我还想给你脱一次衣服。」 米达斯美丽的蓝眼睛立刻瞪圆了,脸颊滚烫,默默地后退两步,极其小声骂了句混蛋。 「我听得见。」帕格诺特朝他步步紧逼,最后把他堵在一扇橱窗前,捧着他又热又软的脸蛋亲吻他的唇瓣。米达斯的外袍系带被他单手解开,他执着地抚摸那道狰狞的,贯穿腰身的伤疤,米达斯被吻得迷迷煳煳的,躲也躲不开,只能任他摸。 「米达斯,我好饿。」 「咬、咬吧……咬脖子,轻一点。」 米达斯拒绝不了他。这次帕格诺特离开半个月,离开前他焦虑了很久,担心帕格诺特喝不到血会死,于是让帕帕临走前一晚多喝一些。那天晚上,他以为自己会在帕帕怀里死掉,但即使是那样,他也没有后悔过。 米达斯是永远不会背弃诺言的人。 对帕格诺特是这样,对梅塔纳斯也是这样。 小时候他向梅塔纳斯许下的承诺,直到被背叛后,直到现在,也依然践行着。 —— 安纳托利亚半岛,弗里吉亚。 继位将近半年的国王正在亲自整理曾经的信件,他曾週游列岛,带着弓箭和长矛杀死过成群的野猪,完成过神交付的使命,成为弗里吉亚众口相传的英雄。他有着人人钦慕的保护神,有着非同寻常的射箭天赋和英俊高大的外表,人们都说他终将成为神明。 他有个同胞哥哥,叫米达斯。 他收藏整理的所有信件,都是他外出冒险时和米达斯的通信。 米达斯每次收到他的信都很惊喜,会在回信中用长长的、优美的诗句传达思念和担忧,他总是希望自己在信中多说一些沿途的风景,梅塔纳斯知道,这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王宫。 他的哥哥米达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从小到大一直这样觉得,所以就算欺负他也没关系,就算伤害他也没关系,因为他根本不会喊疼,仇恨对于他来说更是遥远而陌生,他天生就缺少这种正常人都能感知到的情绪。 他是梅塔纳斯心中永远残缺的月亮。 梅塔纳斯没想到他会那么坚定地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王国,他利用他的愧疚已经掌控了他好久,正要迈出关键一步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去了遥远的山林。 他背叛了他们相连的血脉,背叛了他们美好的曾经,背叛了他对他如此深重的感情。 冷血的哥哥必将受到惩罚。 …… 「好疼!」米达斯在帕格诺特怀里挣扎了一下,可是无论他怎样用力还是一点也挣不开。帕格诺特的舌头上有倒刺,舔得伤口血肉模煳,米达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揪着帕格诺特的衣服愤怒地抗议。 「你身上粘了松鼠的味道。」帕格诺特冷静地分析。 「松鼠的味道怎么了?」米达斯傻傻地掉眼泪。 「你和松鼠离得太近了。它们不是普通的小动物,它们是灵兽,可以和人类交.配,生下半人半兽的孩子。」帕格诺特尽量温柔地抹去米达斯身上多余的气息,「我不在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接近它们。它们都很喜欢你,但毕竟本体是野兽,会抑制不住兽类的本能。」 米达斯认真地听着,觉得帕格诺特真是个用心险恶的坏蛋。小松鼠能有多大的兽性,能把他怎么样?帕帕就是想欺负他,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以为他发现不了吗? 「哼。」 「哼唧什么?不相信?」帕格诺特皱眉。 「不要你管。」米达斯还是生气。 「伤口已经癒合了。」帕格诺特轻抚他的颈侧,「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不要你揉……嗯……」 米达斯是个身体很诚实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很直接地反应出来。他伏在帕格诺特温暖的怀抱里,明亮而美丽的眼眸愉悦地眯起来,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又缓缓地舒展开。 「帕帕……」 「嗯?」 「如果你下次这样揉我之前,可以不让我那么疼的话,我会很开心很开心的。」米达斯踮起脚,脸颊贴紧他毛绒绒软乎乎的羊耳朵。 第37章 心爱之人 「刚刚很疼吗?」帕格诺特的掌心贴在米达斯的颈窝,米达斯双手抱起他的胳膊,稍微偏了偏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 他不说话,只是委屈地抿着唇,眼睛不看帕格诺特。 「我错了,宝宝。」 米达斯吓了一跳,瞬间连委屈都忘了:「你叫我什么?」 「你不知道吗?人类会叫心爱之人宝宝,有些神明也是这样。我这次到亚特兰蒂斯去,听见波塞冬也是这样叫安菲特里忒的。」 米达斯当然知道,以前还这样叫过小羊帕帕呢,但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叫过,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父母就不怎么喜欢他,长大后更不可能叫他宝宝了。他是兄长,是弗里吉亚矜持的公主和不苟言笑的国王,没有人会那样叫他。 「帕帕爱我?」米达斯傻乎乎地向帕格诺特确认,这是他第一次从帕格诺特口中听到心爱二字。米达斯的心很热,像是被帕格诺特不经意间的话语撩拨起炙热的火苗,他迫切地想要听到肯定的答案,这对于他来说特别重要。 第60页 帕格诺特脸上似乎也出现了可疑的红晕:「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爱你还会爱谁?」 「你爱我?」米达斯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其它信息,被吻得十分红软的嘴巴执着地问个不停。 人类总是这样,因为被爱而喜不自胜,怕被抛弃,怕会错意,又怕一切到头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米达斯尤其如此,虽然他从来没有向帕格诺特表达过自己的忧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为这些事伤心过,他只是不想让帕帕觉得他缠人,觉得他烦。 帕格诺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牵着他的手,俯身珍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那双总是给人类带来恐惧的金瞳温柔地注视着他:「宝宝。」 米达斯的眼眶倏地红了,身体却颤慄地往帕格诺特温暖的怀抱里靠。他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太多,可是帕格诺特的举动却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爱意。害他忘记自己的本分,都是帕格诺特的错。 抱了一会儿后,他们一同离开这座寂寞的宫殿,月光下米达斯的脸颊像在散发莹白的光晕,他赤足走在柔软的草坪上,夜风掠过他的脚踝。他鼓起勇气,牵起帕格诺特的手和他跳起了弗里吉亚的传统求爱之舞,静谧的夜晚,牧神笨拙地陪着美丽的妻子挪动羊蹄。 米达斯跳着最擅长的舞步,迎着月色翩翩起舞的姿态很美,像一只逐风而动的蝴蝶,柔软纤细的身体不胜夜的寒凉。 他松开帕格诺特的手,提起长长的白绸裙摆,背对着月亮朝帕格诺特露出坦诚而羞涩的笑容,雪白的长髮散发着光,眉眼的绯色为他的美丽增添了一丝生动和鲜活。他是如此勇敢,如此热情,引诱着帕格诺特追上他的脚步,不在乎会不会受到惩罚。 在牧神的领地和牧神赛跑,或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念头。帕格诺特不需要认真地追,就能圈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怀里。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追随着米达斯的脚步,离他们居住的小木屋越来越近。 「帕帕……」 进屋后,米达斯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黏黏煳煳地仰起头索吻。 帕格诺特被他勾起了火,身上乌黑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炸开,星星点点的金光落在米达斯的衣袍上。米达斯好像被烫到了,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晕晕乎乎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帕格诺特的手抚上他的软唇,修长粗砺的手指按进他湿红的口腔,他的手指上有着特殊的纹路,米达斯努力地含到指根,用舌尖温柔地描摹纹路的走向。 「接下来……怎么做?」 「乖乖躺着就好。」帕格诺特也很生疏,但在米达斯面前他不想显得太过窘迫。他把米达斯抱到卧室柔软的床上,帮他解开长袍的系带和白绸的肩结。 米达斯的脸颊都要烫熟了,他乖乖地趴在床上,既紧张又期待等待着帕格诺特的动作。帕格诺特坐在床边,撩起他汗湿的鬓边的发,俯身吻了吻他,「会有点疼。」 「没、没事的!我不怕疼!」米达斯眼睛紧闭,暗暗为自己鼓气。 「别怕,我轻轻的,只是帮你弄一下。」 米达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点点探开了柔软的内里,被探索的过程中他的心情非常奇怪,既高兴,又忧郁,既愉悦,又痛苦。他咬着枕头,难受地掉眼泪,心口一阵说不出的酥麻和骤痛,可是他不想让帕格诺特停下。 在一阵又一阵痉挛般的失控后,米达斯尖叫一声昏迷过去。帕格诺特把他抱起来,他的四肢软得像滩温热的水,如此毫无防备地昏睡在他面前,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第二天,米达斯醒来时,又已经日上三竿。 帕格诺特一回来,他就重新染上了睡懒觉的瘾。也许是因为有帕帕在身边,他不用去担心草棚里的小动物们有没有饿着,也许是因为帕帕的气息还残存在温暖的被子里,米达斯把头蒙在里面,一刻也不想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刚醒,意识还有点模煳,他觉得腿心很疼,但摸上去却没有伤口,只是比周围要烫些。慢慢地,他的脑海里浮现起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他想起昨晚丢人的事情,闷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不是答应了要去阿尔那里做客吗?」帕格诺特洗好衣服,晾在院子里的木架上,站在窗户边,望进屋子里。 虽然他一个咒语就能让这些衣服瞬间变得干干净净,但亲手洗米达斯的贴身衣物让帕格诺特很有成就感,他喜欢把它们亲手从米达斯身上剥下来,洗干净,又亲手穿到米达斯身上。 「我再睡会儿。」米达斯一动不动,语气别扭。 「很累吗?要不要和阿尔说……」 米达斯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长发凌乱地缠在身上,脸颊止不住地冒着热气:「笨蛋帕帕!不准什么都往外说!」 第38章 改改坏习惯 天气晴朗,春风轻柔。帕格诺特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床上衣衫凌乱的爱人,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米达斯看着他神圣而美丽的羊角和金瞳,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显然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他的脸色刷地白了,跌跌撞撞地跑下床,如此失礼,连衣服都忘了穿。 「怎么了?」 帕格诺特从窗户探进去,温柔地抚摸他颤抖的脸。 「血……」 米达斯连话都说不清楚,酸涩的泪水很快地蓄满了眼眶,悄无声息地没入帕格诺特的掌心。帕格诺特给他披上小衫,拇指在他湿润的脸颊上轻轻擦拭:「什么血?宝宝又做噩梦了吗?」 第61页 「我的血……」米达斯手足无措地抓着帕格诺特的衣角,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灰败和痛苦,「是不是没用了?」 帕格诺特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哭什么。 阿尔忒弥斯作为见证人,为他们订立的婚契最初是以米达斯的处子之血为媒介,挽救即将离去的神明的灵芽,神明受祭,婚契即成。在神明法力不济的那段时间里,契约需要严格遵守,不能有丝毫差错。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爱上了米达斯甜美的鲜血。但随着法力的逐渐恢復,后来的进食不再是单纯的口腹之慾,而是他将米达斯转化成伴生神的一种特殊仪式。 他没有和米达斯说起这件事,是因为存在私心。米达斯一直对给他餵食这件事很上心,无论他咬得多重,在进食的过程中做什么事,他都不会拒绝,但这不过是因为米达斯天生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他们曾缔结契约,因为他对他负有责任。 如果他告诉米达斯那个契约已经失效了,他还会每天允许他、甚至主动地撩开衣服,将甜美柔软的肩颈凑到他齿边吗? 「宝宝,哭什么?你现在不还是处子之身吗?我们没有做到最后呀。」 米达斯哭得愣了愣,哽咽道:「昨、昨天那样……不算吗?」 「当然不算了。」 米达斯陷入了一阵极其迷茫的纠结中,过了好久,才终于止住眼泪,可怜地点了点头,可就当帕格诺特以为就要这么轻易地哄过去时,米达斯却突然泪眼汪汪地问他:「那以后怎么办呀?」 「什么?」 「我们不能真正地结合吗?」米达斯顿了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愧疚得要命,「昨晚那样……不是就只有我一个人舒服了吗?」 帕格诺特真的怀疑米达斯这个笨蛋在某些方面是不是过于天才,无师自通了,总是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能撩拨起神祇原始的兽.欲。 「咳咳……没事,宝宝舒服就好。」 帕格诺特才不会告诉米达斯在他昏迷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但这也是为米达斯好,要是米达斯知道的话,肯定要羞得不敢见他了。 「帕帕——」米达斯贴着他温热的肩膀,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心口又酸又热,他抱住帕格诺特,软软地在他的下巴亲了一下,情难自已地重复唿唤他的名字,「帕帕!」 帕格诺特头一次感受到心虚是什么滋味,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这实在是一件离奇的事。哄骗单纯的米达斯一点都不让帕格诺特觉得高兴,米达斯总是在为别人考虑,总是很容易感到愧疚和难过,他要怎么改变他这些陈旧的坏习惯呢? 「亲爱的,你要知道,就算我们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导致契约破裂,那也是我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感到痛苦。」帕格诺特揽住爱人纤瘦的腰身,低头吻了吻他雪白的发旋,「而且我的法力已经恢復大半了,就算喝不到你的处子之血,也不会身死神陨。」 说完,没等米达斯缓过神来,帕格诺特怕米达斯知道这事后以后干脆不给他喝了,又仓促补充道:「最多也就是失去半条胳膊,或者失去半条腿什么的……」 米达斯脸色白了白,慌乱地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小声祈祷:「不要!」 「重点不是这个,笨蛋。」帕格诺特欺身上前,隔着窗沿惩罚般地亲了亲他的唇瓣,亲得又凶又重,「能不能改改总是自责的坏习惯。」 「你什么错都没有。」 米达斯懵懵的,不知道是被亲懵了还是被帕格诺特问懵了,总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帕格诺特,好像被他这样说很不适应。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被爱的那一个,因此总是要小心翼翼,才能勉强安稳地活下去。小时候被梅塔纳斯打碎的灯盏,被僕人偷吃的鸡腿,被祭司打翻的祭品……数不清的罪责毫无疑问都落在了他的头上,起初他也会觉得不公平,觉得委屈,但久而久之,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承担一切恶果。甚至不需要谁来责备他,他总会反省自己,如果他能做得更好一些,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是帕格诺特说,他什么错也没有。 他不需要自责。 米达斯发了好久的呆,任由帕格诺特给他穿戴,他们马上就要去奥林匹斯山了,可米达斯还是心不在焉。他想起了梅塔纳斯咄咄逼人的质问——「难道你以为你没有错,父王和母后就会爱你吗?」 「你要乖乖认错,他们才可能把多余的爱分给你。」 在帕帕这里,不用乖乖认错就可以得到爱吗?米达斯这样想着,正好撞进了帕格诺特神秘的金瞳中,那一刻米达斯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被吸进去了,未知的恐惧和爱慕同时占据了他的心口,将那里撑得满满涨涨。 「帕帕,你能摸摸我这里吗?有点疼。」 米达斯终于开口说话,帕格诺特还以为刚刚那个问题把自己傻乎乎的妻子一下问成了哑巴。 帕格诺特被他捉着手,贴上他心口的位置。这里是人类很重要的地方,一旦停止跳动,就几乎等于失去了生命。帕格诺特听他说这里疼,一瞬间紧张起来,结果那里跳得飞快,一声一声又闷又沉,咚咚咚咚地,贴着他的掌心,像是在叩问他的心门。 「笨蛋。」 帕格诺特的耳朵悄悄红了,还好他的捲毛是乌黑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第62页 「我准备了早餐,稍微吃一点。长胖一点,你现在太瘦了,胸口都没什么肉。」 米达斯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抿了抿唇,看起来有话要说,但最终只磨磨蹭蹭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吃完浆果面包和燕麦粥,他们终于出发前往一个月前约定的地方。帕格诺特打开混沌之门,不必经歷长途跋涉,只用牵着手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打开尽头布满鲜红咒语的一扇大门,他们就来到了奥林匹斯山顶的云雾之中。 米达斯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圣景。云海之中翻涌着金色的细浪,其上是一条条典雅庄重的柱廊,柱廊的两侧生长着无比珍贵的奇花异草,辉煌的玫瑰色晨曦洒在每一根天柱上,浓郁的花香浸满空气,漂浮在空中的神祇惊讶地望着入口处许久未见的牧神,眼神瞥过祂身边美丽的人类青年,忍不住窃窃私语。 曙光女神厄俄斯站在宏伟的天门前,看见俊美无铸的牧神和祂可爱的情人,主动上前和祂寒暄:「潘,许久不见。」 厄俄斯身上微冷的曙光让米达斯感到有些不适,他牵紧帕格诺特的手,低头看着脚下漂浮的云。 「许久不见,厄俄斯。」 「哦,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小蝴蝶吗?」厄俄斯笑着走近米达斯,伸出手试图抚摸他的下巴。祂一直很喜欢他美丽的脸,有时候祂甚至想,如果能把他的脸剥下来送给提托诺斯王子就好了,可惜潘把他看得太紧。 米达斯没有太在意从这个轻佻的女神口中说出的话,只是后退一步,礼貌地回话:「您好。」 「厄俄斯。」帕格诺特挡住祂的手,「别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就带着米达斯离开了。厄俄斯看着米达斯的背影,若有所思。 「帕帕,祂好奇怪。」米达斯小声地和帕格诺特说,「神祇们都这么…平易近人吗?」 「不是。」帕格诺特垂眸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这里很多神都很坏,你在这里就是羊入狼窝。」 他本意是想吓唬米达斯一下,没想到米达斯听了却闷声笑了起来。正当帕格诺特疑惑之际,米达斯轻轻攀住他的肩,踮起脚吻了吻他毛茸茸的耳朵尖,学着他小时候那样软绵绵地叫:「咩咩?」 帕格诺特:「……」 漂浮在空中的众神内心:「好可爱!」 走了好久,终于到了阿尔忒弥斯神殿。这里和别的地方迥然不同,不像是什么神殿,反倒像是来到了一片原始丛林,苍翠的藤蔓挂在树梢上,猎犬追逐着熊蜂,湖边微风习习,铺着桃红柳绿的长纱置盏设宴,那颜色一看就是卡莉斯托的杰作。 「米达斯!你迟到了!」穿红戴绿的卡莉斯托正在斟酒,狄俄尼索斯坐在她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曾经向他许下荒谬心愿的笨蛋国王。 第39章 情人与妻子 「酒神大人。」米达斯牵着帕格诺特的手,热情地和狄俄尼索斯打招唿。虽然点金术并不是什么好的法术,但他还是要感谢酒神的慷慨,以及那之后祂还善良地告诉了他解除法术的方法,指引他去伯托克托洛斯河洗去身上的魔力。 「好久不见,米达斯国王,你比上次见面更美丽动人,是谁滋养着你的灵芽,让你的面色如此可爱红润?」 狄俄尼索斯走到他们面前,他金灿灿的捲髮上盘起的紫色葡萄如此引人注目,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眸和雕塑般的下颌深受女神们的喜爱。他对着米达斯说话,目光却落在帕格诺特身上。 潘神,阿卡狄亚的主人,很少会到奥林匹斯来。米达斯自己感觉不到,但狄俄尼索斯能闻见他身上阿卡狄亚圣雪和青草的香气,那是潘神之血的味道。 这个人类正在向伴生神转化。 神祇们可以有很多侍神,但伴生神只有一个。神是可以被更强大的神杀死的,一旦神陨,与其伴生的神也会逝去。 「也许是因为从离开弗里吉亚后,我过得很幸福吧。美丽的皮囊并不重要,但听您夸赞还是觉得高兴,被您挂念,不胜荣幸。」 虽然帕格诺特总说他是个笨蛋,但米达斯其实很会说场面话,在这种情况下,他比帕格诺特更擅长与神周旋。反倒是帕格诺特一直沉默着,垂眸盯着自己的爱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过来帮忙呀!」卡莉斯托不满他们在一旁偷懒,跑到狩猎归来的阿尔忒弥斯身边,接过祂肩上的箭袋,叉着腰大声告状,「主人!狄俄尼索斯非要过来蹭吃蹭喝,还不帮忙!米达斯和小羊……和潘神也是!来得好迟!」 阿尔忒弥斯扶额,哭笑不得。卡莉斯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潘的状都敢告。 「我带回了一些鹿肉和牛肉,是生火炙烤还是熬汤喝?」阿尔忒弥斯将带血的鲜肉放在芭蕉叶上,「狄俄尼索斯,你带葡萄酒来了吗?不是百年前的佳酿就请回吧。」 「阿尔,你和你的小女僕还是一如既往地吝啬。」狄俄尼索斯肉痛地拿出一坛陈年的葡萄酒,「谁让你们都不来参加我的宴会,那里有喝不完的葡萄佳酿,我把最香醇的美酒都留在那里。」 卡莉斯托一脸恶寒:「我才不去那么淫.乱的地方呢!主人也不会去的!别再痴人说梦了!」 阿尔忒弥斯没呵斥她,说明祂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明说。 第63页 米达斯悄悄踮起脚,特别小声地凑在帕格诺特耳边问:「那是什么样的宴会呀?」 帕格诺特沉默了一阵,伸手捏住了米达斯的半张脸,故意吓他:「别问,那是个去了就会怀孕的荒谬之地。」 米达斯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很好奇,但又不敢多问,于是用他那双十分勾人的蓝眼睛直直地望着帕格诺特。 帕格诺特嘆息,趁着祂们没往这边看,蒙住米达斯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吻了吻他不安分的唇。 狄俄尼索斯警觉地回头:「刚刚什么声音?」 「有只鸟飞过去了。」帕格诺特撒谎不脸红。 阿尔忒弥斯瞟了眼米达斯,主动为这位脸皮薄的美丽青年解围:「我这里确实鸟比较多。别管这些了,快些生火吧。」 阿尔忒弥斯猎回来的肉是全世界最鲜美可口的,卡莉斯托很早就开始期待了,听见祂说生火,便急急忙忙拿出火种变出橘红色的火焰,他们用木枝编出一块烟雾能够通过的炙烤板,架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狄俄尼索斯打开酒罈畅饮美酒,帕格诺特不喜欢肉食,米达斯就拿了两个橘子放在炙烤板边缘烤。 等烤得阵阵橘香扑鼻时,米达斯用树叶包着把橘子拿下来,慢条斯理地撕掉表面软软的一层皮,两只手捧到帕格诺特面前:「帕帕吃这个,小心烫哦。」 卡莉斯托翻烤着鹿肉,被腻歪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正要冷哼一声,阿尔忒弥斯瞥她一眼,她又马上乖乖地闷头烤肉了。 被烤熟烤软的橘子只有透明的,薄薄的一层膜包裹着,汁水充盈,清甜香软,帕格诺特安静地吃着,心里却想起昨晚米达斯被探索的地方,那里吃起来会不会也如此甜美。 米达斯没有察觉到帕格诺特异样的目光,而是殷勤地接过卡莉斯托手里的刀帮大家切开烤好的肉,不多不少,刚好分到四个银盘里。 米达斯给自己分得很少,并不是因为他吃得不多,其实和帕帕在一起后他的胃口比以前都要好,但是帕帕不喜欢吃肉,却总喜欢和他接吻,他担心帕帕从他嘴巴里闻到肉食的味道。 「米达斯,多吃一点呀!你这么瘦!」卡莉斯托眼尖地发现他盘子里猫食一样的份量,于是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分给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主人待客不周到呢!」 「不用了,善良的卡莉斯托,我今天早上吃饱了才过来的。」米达斯将自己的盘子挪开。 「别跑!必须把这些都吃了!主人带回了好多新鲜的肉,不吃完不准走!」 帕格诺特看着他们争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米达斯好像很少吃肉,除了最开始他还是小羊的时候吃过一两回,后来就再没见他吃过了。 他以为米达斯买小牛和鸡兔回来是想养着吃肉,但他好像并没有这个想法,现在小牛已经长得及米达斯腰那么高了,兔子们也白白胖胖的,只有米达斯还是那么瘦。他忘了,人类是不能不吃肉的啊。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米达斯就一直在迁就他。 「我真的吃不下了……卡莉斯托!」 米达斯抱着盘子往帕格诺特怀里躲,手里的盘子却被帕格诺特拿走了。 「请多放一些,谢谢。」 卡莉斯托第一次接受牧神的道谢,愣愣地在米达斯的银盘里多放了几片烤肉,跑回去抱住自己的主人,心口咚咚咚跳得飞快。阿尔忒弥斯轻拍她的背,不动声色地安抚着她。 米达斯这下终于不拒绝了,因为帕格诺特执意要亲手餵他吃肉。刚刚烤好的鹿肉洒着几粒晶莹的海盐,鲜香扑鼻,入口柔嫩又不失嚼劲,米达斯的眼睛倏然亮了亮,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肉。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吃?」卡莉斯托骄傲极了。 米达斯重重地点点头。 「哎——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阿尔忒弥斯猎到的鹿肉就好了!」狄俄尼索斯风捲云残地吃光了盘子里的肉,又处理好一块牛肉放在架子上烤,「潘,能用你的雪松之焰帮我们烤烤肉吗?嘿嘿!再倒点葡萄酒在肉上,那样味道更好!」 狄俄尼索斯本就是胡口一说,潘神的雪松之焰是用来唤醒松林的,蕴含着磅礴的新生与復甦之力,曾经宙斯向祂借过雪松之焰的火种,被祂一杖打回了奥林匹斯山。也是从那之后,潘神每次来奥林匹斯山时宙斯都会藉故离开。 「雪松之焰?是什么?」 米达斯一直好奇地盯着帕格诺特,直到咀嚼完口中的肉,乖乖吞咽下去之后,才出声询问。 帕格诺特放下餐叉,一簇雪白的火焰便从他掌心缓缓升起,他也是第一次发现,掌心之火的颜色和米达斯的发色很像。 「真漂亮。」米达斯赞嘆道,伸手想去触碰那奇妙的焰火,「还有松林的香气。」 「小心烧伤。」 帕格诺特将火焰拿远了些,放进炙烤板下的木柴里。像是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住了原本的烈火,一股温暖的,带着松木香的热气烘烤着流油的牛肉,狄俄尼索斯傻眼了,阿尔忒弥斯也不自觉地看向米达斯。 只见那个被宠爱着的人类浑然不觉地靠在潘神的肩上,弯着绝顶漂亮的眼眸接受着潘神的投餵。狄俄尼索斯突然也想养一只猫了,长毛蓝眸的白猫或许很好找,但那样充满爱意和慕恋的眼神要在哪里找到呢。 第64页 被雪松之焰烤熟的牛肉显然更加美味,米达斯不知不觉吃了好多,肚皮撑起一点圆鼓鼓的弧度,帕格诺特摸了摸他的小腹,怕把他给撑坏了,终于放下银盘和餐叉,给他剥橘子吃。 「哎!不要只吃肉啊,来喝点葡萄酒,这可是我珍藏了好几百年的佳酿!」 狄俄尼索斯为米达斯斟满美酒,米达斯酒量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去动酒壶,没想到酒神会亲自给他倒,这下不喝也说不过去,只好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一般葡萄酒是不会太烈的,可这酒一口入喉却就让米达斯呛咳不止。帕格诺特也没想到他这么不会喝酒,赶紧把酒杯拿开,轻拍他的背嵴帮他顺气。 「没事吧?」 米达斯缓过气,红着脸摇摇头:「我刚刚可能是喝太急了,闻着很香,所以……」 狄俄尼索斯紧张的情绪倏然消散,不自觉仰头大笑起来:「潘,你家情人真可爱。」 「不是情人。」帕格诺特擦了擦米达斯泛着酒渍的唇,又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情人,是十分珍视的妻子。」 第40章 邪恶的想法 宴饮过后,离开奥林匹斯山时,米达斯又听见了悬崖上普罗米修斯的痛嚎。那杯葡萄酒让他醉得厉害,他甚至循着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想要从云端坠落,帕格诺特抱住他,却发现他在安静地流泪,白皙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泪湿的目光充满悲伤和缺憾。 明明刚才还因为帕格诺特的一句话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闷头喝了整整一杯酒,现在又因为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哭得伤心,米达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咬住唇尽量不给帕格诺特丢脸。 「雅典娜。」 「潘。」披坚执锐、头戴盔冠的智慧女神从金光璀璨处走来,祂怀念地看着这位与世无争的原始神,面带微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和奥林匹斯众神作对,我们才是永远的朋友。」雅典娜程序性地说出一堆从宙斯那里脱责的话,而后给出帕格诺特想要的答案,「我是不会带你去找哈迪斯的,他的冥府之匙也不会交付与你。」 阿尔忒弥斯的金弓也能射断缚住普罗米修斯的锁链,但雅典娜不想把阿尔忒弥斯牵扯进来。 如果是潘神的话,应该很轻易地就能把普罗米修斯救下来,祂存世的时间比倪克斯还要长很多,虽然祂从未在众神面前展露神力,但没有谁敢去阿卡狄亚主动招惹。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帕格诺特平静地看着祂,「能把你的橄榄枝借给我一支吗?」 「米达斯种的橄榄快要枯死了。」 雅典娜:「……」 祂从盔冠左侧取下一支青翠的橄榄,赠予这位神秘莫测的原始神。帕格诺特向祂道谢,正准备离开时,远射归来的阿波罗看见雅典娜站在这里,于是走上来想向雅典娜的朋友们打个招唿,没想到雅典娜对面居然站着牧神。 阿波罗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可是当祂看见米达斯醉红的脸时,更是一下子被吓到浑身僵硬。 孤独之神……不是早就死了吗? 「阿波罗?」 米达斯揉揉眼睛,看见眼前神祇的金色捲髮和修美的身段,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被米达斯叫出名字这件事让阿波罗更是大惊失色,正当祂想藉故逃离这里时,米达斯突然朝他扑过来,帕格诺特揽着他的腰,于是最终只有那莹白的手掌紧紧抓住阿波罗的胸肌:「把帕帕的东西还给我!坏蛋!」 「米达斯。」帕格诺特捉住他失礼的手,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没想到米达斯居然挣扎起来,哭着要阿波罗还什么东西。 雅典娜看着阿波罗六神无主的样子,决定帮阿尔忒弥斯把这个傻弟弟带回去。 米达斯湿润的眼睛愤怒地瞪着,这是帕格诺特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是不是阿波罗以前欺负了他,帕格诺特怀疑,半透明的金眸沉沉地望向阿波罗:「你对他做什么了?」 阿波罗张了张口,终于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来。 牧神好像忘记了祂曾经骗取祂神心的事情,眼前这个人也并非千万年前被世人抛弃的孤独之神,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们都忘了那些遥远的往事,只有寥寥几个去过阿卡狄亚的神祇知道他们曾经相爱。 「抱歉,潘,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阿波罗脸上浮现起贯有的爽朗笑容,「他是你的妻子吧?真美,如同阿卡狄亚的圣雪。」 「不要妄图觊觎他。」 「我不会的,潘,什么时候再邀请我到阿卡狄亚做客呢?如果波瑞阿斯不在的话。」 「以后再说吧。」 帕格诺特带着米达斯离开时,米达斯的目光还紧紧地黏在阿波罗身上,好像要从他身上活生生地剜下什么东西。雅典娜疑惑地看向阿波罗,确认道:「风流的阿波罗,你真的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我能做什么?」阿波罗怔怔地,「我和「他」,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 米达斯喝醉之后走路轻飘飘的,走出一截廊道后,身体突然腾空了,为了保持平衡,他紧紧地抱住帕格诺特的脖子,因为一时慌乱,还忍不住在他怀里打了个酒嗝。 「唔……帕帕!」 「怎么了?」帕格诺特走到廊道尽头,打开混沌之门,两人瞬间回到了阿卡狄亚山脚的木屋中,他把米达斯放在卧室的床上,给他倒了碗水喝。 第65页 「肚子难受吗?」帕格诺特温暖的手掌捂住他的小腹,垂眸担忧地注视着他。米达斯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稍微仰着头蹭着他的肩,长发都蹭得有些乱:「嗯……」 尽管他总是想要帕格诺特变回小羊,他是那么喜欢摸它乌黑柔软的捲毛,亲吻它可爱的心形蹄尖,但他不得不承认,越来越高大的帕格诺特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米达斯正迷煳着,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暖流经过,带走了胃里翻涌的酸痛,他惊奇地向下看去,却发现帕格诺特的指缝间泄露出丝丝浓黑的雾气。 「好点了吗?」 米达斯点点头,两只手捧起帕格诺特的一只手仔细地瞧,那黑雾中的触手从帕格诺特的掌心攀爬到他的手腕和胳膊上,酥酥麻麻的,特别痒,米达斯忍不住喘了一声,还没等他抓住那作乱的触手,黑雾就已经裹挟着温暖的神力消失不见。 「好玩吗?」帕格诺特捏着他右手手腕内侧的月牙形胎记,故意坏心地问他。他知道这里是米达斯的敏感区,平时摸一下他都会不高兴,闹脾气。 米达斯低低地呜咽一声,红着脸埋在他怀里,努力缩手不让他继续摸,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应。尽管他喝下去的葡萄酒已经被帕格诺特的神力溶解掉了,可他好像还是醉得厉害,看着帕格诺特近在咫尺的脸,他动情地凑上去亲了一口,一边亲一边哭:「不要摸我!」 帕格诺特沉默了一阵,最终决定吻回去,并且不停止撩拨。米达斯喜欢他温柔缱绻的亲吻,尽管未经人事的身体特别渴望、特别难受,还是只能沉溺于甜蜜的、抱薪救火般的爱抚中。 趁他累得昏睡过去后,帕格诺特去了一趟高加索山。普罗米修斯就在这里,袒露着鲜血淋漓的胸腹和残破的器官,格雷芬惊叫一声,扑腾着巨翅从悬崖飞走,那豹嘴中发出的声音让普罗米修斯痛苦不堪,翅风掀起的巨浪淹没了四周的岛屿。 「普罗米修斯。」 「……潘?」 「赫拉克勒斯没有来拯救你吗?」 「您在说什么?我不清楚。」 昔日善良俊美的金髮泰坦神如今赤着身体,被一条永远也挣不开的铁链束缚在悬崖上,他痛苦起伏的胸口被一枚金刚石贯穿,鲜血从他的胸腔流出来,流经残破的肝脏,岩石上,新的血迹覆盖旧的血迹。 「明天会有一个叫米达斯的人类来到这里,他会挽开弓箭射断束缚在你身上的锁链,请你不要用火焰伤害他。」 「如果可以,请你告诉他,按照预言指示,你原本应该是他的守护神,只是因为被束缚在这里,才没有办法守护他长大。」 普罗米修斯疲惫地注视着帕格诺特,这位为祂带来美好预言的原始神,祂当然听说过潘拥有预言之心的事情,可那不是被阿波罗骗走了吗? 「明天……什么时候?」 无论这预言是真是假,祂已经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日復一日的剧痛和孤独,祂甚至已经和格雷芬谈论起每天的天气,祂以前也总觉得潘神寻死是一件愚蠢的事,可真正体会过孤独滋味的时候,才知道死亡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当双翼天马拉驶金车经过,厄俄斯将黎明的曙光洒满整座高加索山时,米达斯如期而至。」 话音未落,帕格诺特就消失在原地。 格雷芬此时变成了一只小鸟,躲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听见帕格诺特的话,不愿普罗米修斯就此离开,于是计从心起,扑腾着翅膀飞向宙斯的神殿。 帕格诺特回到阿卡狄亚时,米达斯还在睡。帮他沐浴过后,唇边依旧还有淡淡的葡萄酒香,帕格诺特皱了皱眉,用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雪山青草捣出汁水餵给米达斯喝,很快,米达斯的唇瓣上就只剩下青草香。 「唔姆……」 米达斯脸都绿了,在睡梦中嘟囔着抗议,拒绝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帕格诺特沉默半晌,冷哼一声,自己把剩下的半碗喝了。也许是这段时间都在喝米达斯甜美的血,如今喝着曾经觉得最美味的东西都觉得索然无味,他搁下碗,埋在米达斯温软的肩窝,深深地嗅了嗅,用牙齿慢慢地磨,轻轻地咬,米达斯无意识地蹭了蹭腿,双唇微启,贴在帕格诺特毛茸茸的羊耳边难耐地吐息。 终于,帕格诺特咬开了自己的猎物,温暖的鲜血顺着咽喉流进胃里,想一直这样压着他进食,想独占他柔软的身体和美味的灵魂,想把他永远捆绑在这张床上……如果米达斯知道他这样想的话,会离开他吗? 第41章 橄榄树与幸福 米达斯睡了很久,他梦见自己被一团黑影压住了,怎么挣扎都逃不开,正当他想要出声唿救的时候,那黑影埋在他怀里,乖乖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是小羊帕格诺特。 米达斯惊喜地抱住它,却又担心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变回这个样子,他托起小羊的胳肢窝,温柔又担忧:「帕帕……没事吧?」 小羊没有搭理他,只是用那毛茸茸的脑袋急切地拱着他的胸口,连咩咩都顾不上叫,米达斯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把小羊抱起来,可是他的手不及小羊的嘴快,眨眼间,他的乳.尖就被小羊咬破了,鲜血直流,小羊欢快地吮着,短短的尾巴不停扑打,米达斯脑袋一嗡,突然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米达斯惊魂未定地往胸口看去,发现那里捂得严实。初春还没有真正回暖,帕格诺特给他穿上了带有一点薄绒的睡衣,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梦里被帕格诺特咬破的地方,那里完好无损,只是稍微有点红肿。 第66页 米达斯脑袋艰难地转了转,此时帕格诺特正好端着苹果汤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一脸凝重地捂着心口,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帕格诺特把汤碗放在餐桌上,走进卧室俯身吻了吻米达斯微红的脸颊:「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米达斯抬眸紧紧地望着他,那海洋般的眼眸似乎诉说着某种情绪,可是他终究没有质问帕格诺特,只是抬起胳膊,温柔地抱住他的肩:「不是,只是一个奇怪的梦。」 「不是噩梦就好。」帕格诺特抱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抬了抬,「饿了吧?起来喝碗苹果汤,我还熬了一小罐肉粥,放凉一点就可以吃了。」 米达斯已经从帕格诺特这里接受过许多次细緻入微的照顾,可是每当他抱着自己低声说起那些亲手做的食物时,米达斯的心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抱紧帕格诺特,特别粘人地嗯了一声,他努力忍住鼻尖的酸涩,平復好心情才敢从他怀里抬起脑袋。 「乖。」 帕格诺特轻抚他红润的脸颊,声音低得如同树林间风的嘆息。他可爱的妻子是一个会被爱烫伤的人类,尽管他总是避免说起他以前的家人,但帕格诺特越来越觉得追溯他的童年很有必要。 当然,他不会让米达斯知道这件事。 如今的米达斯,只需要看着他就够了。 米达斯不习惯被人夸乖之类的话,犹犹豫豫间正要下床,却被帕格诺特捉住脚踝,穿上袜子才能踩在冰凉的木板上。帕格诺特冷脸时脸色特别恐怖,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俊美无铸的皮囊里涌出来,每当这种时候米达斯就不敢乱动,只好低着头乖乖挨训。 但这次帕格诺特没有训他,只是揉揉他的后颈,将那块皮肉揉得通红:「我不介意每次都帮你穿袜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变成小宝宝,这次换我把你养大。」 米达斯愣了一下,勐地摇头拒绝:「我才不要呢?坏蛋帕帕!不要用神力欺负我。」 「没有欺负你,我是说真的。」帕格诺特认真地和他解释,他的金瞳紧盯着米达斯,明明只是山羊,却像盯住猎物的蛇,「米达斯,如果十八年前我知道你出生在弗里吉亚的话,我会寸步不离地守护你长大,一直爱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你孤单。」 米达斯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但他没有哭,只是凑上去蹭了蹭帕格诺特的额头:「那样的话当然很好……但是现在也不坏。」 「我已经很幸运了,帕帕。」米达斯执起帕格诺特宽大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谢谢你能爱我。」 帕格诺特听了这话,心里却不怎么舒服。他扣住米达斯的手,选择用兇狠的亲吻告诉他燃烧在他心底的爱意有多么热烈。米达斯很温顺地攀着他的肩,配合着他攻城掠地般的节奏,手指却不安分地伸进他的衣襟。 他很在意帕格诺特长大后从不在他面前脱衣服这件事,他的身体都被帕格诺特摸熟了,可是帕格诺特的身体他都还没见过。 「汤快冷了。」 帕格诺特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 那一瞬间米达斯竟然觉得不满足,甚至还有点委屈。米达斯的嘴唇已经被亲破皮了,帕格诺特怕自己控制不住,主动用神力帮他恢復,米达斯感觉嘴唇凉凉的,不一会儿就消了肿。 「帕帕……」 「别赖床了,待会儿还要去看橄榄地呢。一个冬天过去了,但愿那些橄榄树还能茁壮生长。」帕格诺特拍拍他的屁股。 「橄榄树!」 米达斯好像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来一样,整个冬天他都在忙着放羊,根本没有去管那些可怜的橄榄树,听了帕格诺特的话,他急急忙忙地下床,连苹果汤都不想喝了,拉着帕格诺特就要去地里。 「先吃饭,不急这一会儿。」 「不行不行不行,帕帕!万一……」 「没有万一。」帕格诺特把米达斯按在凳子上,给他盛汤,「别急,阿卡狄亚的植物都长得很好,不会被严寒轻易摧毁的。」 米达斯听他这样说,稍微放了一点心,但是他忘了他带来的橄榄枝严格意义上是不属于阿卡狄亚的。 等填饱了肚子,已经是傍晚时分,阿卡狄亚的晚霞美得惊人。米达斯给小牛和小兔们餵了草,带上农具往山坡上走,他很担心那些橄榄树,那是德墨忒尔留下的树枝,如果被冻死了或是枯死了的话,他一辈子都没脸见德墨忒尔了。 帕格诺特用神力帮他托起农具,米达斯虽然沉浸在担忧中,却还是一下就感觉到了,他牵紧帕格诺特的手,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帕格诺特觉得这句话很生分,他不喜欢,但他也不想在米达斯心乱如麻的时候打扰他,于是他默默记下了这笔帐,等着让米达斯以后还。 这条路不长,但路上荆棘灌木很多,帕格诺特不会将这些荆棘移除,因为它们都是阿卡狄亚的孩子,但荆棘们会主动为他们开路,它们的尖刺上凝着傍晚的露水,一路走过,米达斯的裙摆已经湿透了。 终于到了他以前嫁接橄榄的山坡,但米达斯揉了揉眼睛,却已经不敢认了。 那苍郁葱茏的橄榄树林一棵挤着一棵,已经将整个山坡挤成绿色的海洋,夕阳的余晖洒在那青翠的树叶上,折射出美好而温暖的光晕。米达斯朝山坡上奔去,空气中传来温柔沉稳的木质香气,帕格诺特跟在他后面,看着那个雀跃的身影奔跑在他的领地。 第67页 「帕帕你看!这些都是我种的橄榄树!」 米达斯转过身来,双手扩在唇边朝着帕格诺特大喊,周围的松鼠和路过的小鹿忍不住驻足聆听,帕格诺特笑了笑,张开双臂接住了朝他奔回来的纤瘦身体。 「一定是帕帕赐予了它们福泽,对不对?我是个笨蛋,连水都忘了给它们浇,是帕帕帮我照料了它们,对不对?」 米达斯稍微平静下来,终于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嫁接了橄榄。」帕格诺特诚实地说,「但阿卡狄亚的土地的确比较肥沃。」 「真的吗?」米达斯对于他的话总是深信不疑,「那真是太幸运了!」 一旁地松鼠叽叽咕咕地和小鹿说:「那已经不是德墨忒尔女神的橄榄枝了,是雅典娜的橄榄枝,美丽的米达斯又被牧神骗了,呜呜,可怜的米达斯……」 小鹿瞥了它一眼:「米达斯是牧神大人的妻子,你不要在这里胡说,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虽然牧神大人对我们十分温和,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触及到他的逆鳞。」 「我知道!臭麋鹿!你以为我是什么坏松鼠吗!我只是太喜欢米达斯了而已……」 月影初照,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在一旁的麦地里巡视着,看有没有杂草,麦子已经长得及米达斯的小腿高了,而且一株株长得粗壮结实,叶片又韧又厚。米达斯向农神许愿今年秋天可以收穫好多好多麦子,却忘了他身边就是阿卡狄亚的守护神,如果他赐福的话,麦子也会长得极好。 他总是忘记帕格诺特是牧神潘这件事,在他眼里,帕格诺特还是他的小羊,是他养大的爱人,他从不希望从他这里寻求什么恩赐,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安安稳稳地过着平静的日子。如果有什么困难,就一起去面对,如果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就一起去追随。 这样就够了。他是个很知足的人。 他现在很幸福,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 第42章 阿卡狄亚之帆 回程路上,米达斯碰见了树宁芙得律阿德斯,她亲切地与米达斯寒暄,深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暖的光晕。 谈话间,她告诉米达斯,阿卡狄亚的麋鹿信使在山谷里摔了跤,无法帮阿卡狄亚的小动物们往外传信。如今已经开春,冰面也已经解封,如果米达斯愿意外出一趟,帮小动物们送送信,阿卡狄亚的神祇会永远保佑弗里吉亚。 米达斯挽着帕格诺特的手,抬头望他一眼,好像在徵求他的意见。但帕格诺特好像并不在意,若无其事地看着不远处的树,米达斯只好接过得律阿德斯手中的「信件」。 这些信件很简单,有的是一片踩上爪印的树叶,有的是一块琢磨得很漂亮的鹅卵石,还有的只是一朵枯萎的花……上面闪烁着米达斯看不懂的符文,那是小动物们之间特殊的语言。 「我会尽力把它们都送达的。」米达斯坚定地看着得律阿德斯,「可是它们分别要送去什么地方呢?我脚程慢,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送到。」 「牧神大人有办法的。」得律阿德斯弯起眼眸温柔地笑,「不是吗?」 …… 「天……」 米达斯被揽着腰,金光一闪,便一下子被带到曲折蜿蜒的海岸。海风腥咸,吹拂着耳边柔软的长髮,远方传来雄浑的号角声,混合着白鸥清越的啼鸣,雾蒙蒙的夜色被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破开,米达斯忍不住往帕格诺特怀里埋了埋头,帕格诺特摸了摸他冰凉的发尾,低头吻了吻他白皙的前额。 「这就是人类也能安稳乘坐的阿卡狄亚之帆。」得律阿德斯告诉他,「乘着它,无论去往多么遥远的地方,只要经过一个短暂的夜晚就能抵达。」 米达斯红着额头抬眼望去,朦胧的夜雾中似乎有个巨大的海怪停泊在海湾,那海怪支着高高的帆,周身是硬得发亮的漆黑的甲片,船头则挂着一对巨大的角,黑色的,巨大的羊角。 米达斯的心里突然一阵抽痛,他勐地扭过头看帕格诺特发间泛着金色细光的黑色羊角,完好的那只角已经长得很大,很漂亮,他有时候会趁帕格诺特熟睡的时候摸摸,他的一只手都已经握不住,可是另一只角依旧保持着小时候的样子,隐藏在浓密的捲髮里,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粗糙的断面。 米达斯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指着船头那对气势不凡的巨角问,语气很奇怪,很激动,就好像那对角是从他脑袋上割下来的:「那是谁的角?」 得律阿德斯正想回答,帕格诺特却抢先一步,握住米达斯汗湿的手:「捡的。」 「捡的角。你不知道……嗯,我们有换角期,山羊都有,所以并不珍贵,挂在船头只是为了好看,不喜欢就取下来。」 得律阿德斯默默地蹲在一旁,冷笑着拔了拔地皮上的一株小草,气得草宁芙扑出来咬了咬她的指尖。 「换角期?」米达斯狐疑地盯着他头上的角,「帕帕也有吗?」 「当然。」帕格诺特脸不红心不慌地回视他。 米达斯真的信了,他并不傻,只是特别容易相信亲近的人,于是他吸了吸鼻子,闪着那双美丽得无以復加的深蓝色眼眸,可怜巴巴地问:「那帕帕换角以后,也会长出那么大那么威武的角吗?」 「嗯……」 「太好了!」米达斯先是高兴了一阵,没等帕格诺特再说话,他又一副犹豫的样子,牵着帕格诺特的手,毫无意识地用力摩挲,忽然,他抬起头,鼓起勇气道,「那换下来的角,能送给我么?」 第68页 得律阿德斯震惊地望了米达斯一眼。牧神之角啊!……且不说牧神已经换过角了,挂在船头的那对便是,就算真的能再换一次,人类之躯也无法承受那其中磅礴的神力。 那是能让星辰迴转,海水倒灌,大地崩裂,四时逆流的神物,牧神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能让山川为之震颤。 人类……终究是这么贪婪。 算了!贪婪就贪婪吧!只要能留在潘身边,不要再让那远去的孤独之神的毒雾再次笼罩阿卡狄亚深处的雪山。 「我早就发现了,你很喜欢我的角,米达斯。」帕格诺特坏心地说,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但我不会给你的。」 「为什么?」米达斯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但帕格诺特瞥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紧紧的,有种说不出的委屈,「你之前不是还说把角割下来……献、献给我都可以吗?」 他说这话时害臊死了,脸和脖子红了一大片。他知道自己在和神祇对话,却说神祇要给人类献上礼物,可是他并没有说错,因为这是帕格诺特自己说过的话,他只是复述一遍。没错,就是这样。 「你要我的角做什么?」他这样追问,帕格诺特还真有点好奇了。 「做……做纪念?」米达斯话音刚落,帕格诺特就捏起他雪白的脸颊,用力地揉,好像很生气似的,揉得米达斯有些酸痛。 「帕、帕帕!」 「我是死了吗你纪念我?」 「说什么呢!帕帕是牧神,和天地同岁的!」米达斯和他大眼瞪小眼,突然脾气上来了,不肯服软地瞪视他。他的脾气很小,戳一戳哄一哄就消散了,是很软和的性子,发起火来也不会让人感到畏惧。像只兔子。毛髮都是雪白的呢。 帕格诺特从善如流地把他搂进怀里,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和后颈,像是顺毛。咬紧的牙关松开了,可是米达斯的眼中却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那雾气很快消失不见,可是米达斯心中的忧愁却丝毫不减。 帕帕有赐予人类永生的力量吗? 这应该是件很麻烦的事吧。要是神明都能轻轻松松地赐予人类永生,那世界不早就乱套了吗? 对啊。是这样……没错。 所以帕帕虽然说爱他,却并不为他延长寿命。 人类是有很多的呀,像麦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着一茬的。他再漂亮,也就年轻这么一会儿,为了他去自找麻烦,多不划算。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帕格诺特捧起他被揉得泛红却依旧僵硬的脸,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是我错了。米达斯喜欢我的角,等我换角了就送给你,喜欢巨角,船头那对也送给你,别生气了?」 米达斯抿了抿唇,沉默了会儿,忽然转头看向那艘大船,阿卡狄亚之帆,海风吹起他额边的碎发,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像嘆气那样笑了一下:「那帕帕要说话算话呀。」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刚刚那是逗你玩的。」 米达斯不理他,只是看着海面。海水如此平静,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然而夜晚深黑的海平面底下隐藏着极其悲伤的暗潮。帕格诺特突然觉得这一刻的米达斯有些陌生,那抹美丽清澈的蓝色被黑夜映成了灰蓝,他总是温柔纯真的眼眸里杂糅了一些其它的情绪,那是神祇看不懂的,独属于人类的情绪。 「米达斯。」帕格诺特握住他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些心慌,他的心口没有心脏,可是他觉得心慌。 然而米达斯只是诧异地回头,喉咙里发出一声软软的,闷闷的嗯声,尾音微微上扬,表示疑惑的心情。他那美丽的细眉轻轻蹙起,很快又舒展开来:「帕帕,你真可爱。」 得律阿德斯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候米达斯忽然想起正事似的,嗔怪地瞅了帕格诺特一眼,松开和帕格诺特牵在一起的手,跑到得律阿德斯面前去,问具体的地点和收信的人。得律阿德斯赐予他一把弓,据说是由阿卡狄亚生命之树的第一根枝桠制成的,弓弦是由鹿腱固定的永生草的蔓。 帕格诺特垂眸,略有些发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是错觉吗?米达斯好像有些生气。可是米达斯刚刚才夸他很可爱,他很少这样说,好像可爱是独属于小羊和幼年帕格诺特的。 想到这里,帕格诺特忍不住有些得意,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份得意的心情不合时宜。他想,米达斯现在还是人类,人类的心是很难懂的,等他转化成他的伴生神之后,或许就不会露出那样忧郁的神情了吧。 他转过身,走到米达斯身边,亲密而慵懒地将下巴搁在米达斯肩上,并不在乎得律阿德斯的目光。他毛茸茸的羊耳朵蹭着米达斯的侧脸,用断角的那一边挨着米达斯,头顶的羊角便不会顶着他。 米达斯侧过脸,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耳朵。这更让帕格诺特坚定了米达斯特别爱他的想法。不会出差错的。这一路一定能让米达斯开心起来。 「第一封信是松鼠先生的,一颗沉甸甸的盛满松子写满祝福的松果,要送往……高加索山,收信人……普罗米修斯?」 米达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树宁芙,得律阿德斯朝他投来赞许而期待的眼神,温柔地鼓励他:「或许普罗米修斯一直在等待这颗松果呢。」 「牧神大人也会陪着你前去的,亲爱的米达斯,牧神保佑,愿你此去平安顺利。不用担心菜园、羊群和麦地,我们会帮你打理。」 第69页 第43章 三色堇 「大海……真美啊。」 米达斯坐在甲板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曲着,两条胳膊枕在漆黑的船舷边缘。他望着远去的阿卡狄亚山脉,静静地唿出一口气。 他的弟弟梅塔纳斯经常被英雄们簇拥着登上远行的帆船,带着伤疤和荣耀回到宫殿。米达斯很少有乘船的机会,大海对于他来说其实有些可怕,又是在夜晚,他看不清海里面究竟漂浮着什么东西。 如果是以往的话,他一定会时刻戒备,如履薄冰,但此刻帕格诺特就在他身边。 至少现在,他不是独自一人。 「看得清吗?」帕格诺特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件毛茸茸的长披风,从身后给米达斯轻轻披上,见他正在出神,便只是跟着坐下来,牵起他微凉的手,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水面。 「因为今晚是满月呀,笨蛋帕帕。」米达斯很自然地往他肩上靠,帕格诺特便伸手揽住他的肩,顺手抚了抚他柔软的脸颊。 「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样子很好看吧?哪怕是奥林匹斯山也没有这样的景色呢,哼……帕帕是山羊吧,也会喜欢海吗?」 帕格诺特觉得米达斯今晚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点点头,收紧了手臂,俯身吻了吻米达斯的耳朵。 米达斯闷闷地笑了起来,捂住红透了的左耳,继续说:「大海这样美丽,可是我听说海里有很多怪物,渔夫、旅人和路过的勇者要是不走运,就会被海怪拖到海里吃掉,连骨头都不剩下。」 「海怪是什么样的呢?有人说它们长着人类的脸和上半身,却有着长而有力的鱼尾,可以拍翻一整艘大船,还有人说它们浑身长着会蠕动的软肢和坚硬的鳞甲,背上有一对能飞到陆地上的翅膀……」 米达斯话音未落,水里面便钻出一小团黑雾,雾中包裹着一团拼命挣扎的小傢伙,湿漉漉的,长着两支粉色的触角,背上的鳞片丑巴巴的,两扇透明的翅膀不住地扑腾。 「这就是哦。」帕格诺特戳了戳那可怜的小傢伙,「海怪的幼崽。」 米达斯愣了愣,一下子从略带伤感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抬起腰用力地晃了晃帕格诺特的肩,急切道:「笨蛋帕帕,快把它还回去!」 「……我还以为你很想看呢。」帕格诺特似乎有些遗憾,挥了挥手,那团黑雾便扑通一声扎进海里。 米达斯倏地松了一口气,正要坐回去时,却被帕格诺特抱住腰往上扽了扽,一下子抱到了腿上,米达斯并不抗拒,反而很喜欢这样亲密的举动,只是有些害羞,忍不住埋在帕格诺特的肩窝脸红。 「海怪的幼崽……挺可爱的。下次不要这样了,帕帕,它的父母会担心它。」 「你呢。」帕格诺特想说,那你独自一人来到阿卡狄亚,你的父母不担心你被野兽吃掉吗? 「我啊……我……」 米达斯的脸颊慢慢没那么烫了,他靠在帕格诺特肩上,有些无力地垂着手臂,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神色有片刻的茫然。事到如今,他并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抛弃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笨蛋帕帕。」他抬起手,指尖顺着乌黑的捲髮划过帕格诺特的发顶,语气似乎有些埋怨,「我是那样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吗?」 如果我也有会担心我爱护我思念我的父母,我还会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山林吗? 想到这里,米达斯沉默半晌,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突然又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在帕格诺特柔软的羊耳朵旁边,温柔缱绻得不像话,让帕格诺特瞬间忘却了被骂好几次笨蛋的郁闷。 「笑什么?」帕格诺特扶住米达斯软韧的腰身,有些不怀好意地凑近。 「开心呀。因为开心。」米达斯看着他金色的眼眸,很坦诚地告诉他。 「因为什么开心。」 「嗯——」米达斯拉长了声音,听上去绵绵的,乖乖的,像他每天清晨起床时鼻腔里发出的浓浓的耍赖声,特别可爱。他的唇瓣动了动,正当帕格诺特期待着他再说出点什么可爱的话时,他却只是轻轻地说了句:「秘密。」 「……」 帕格诺特真想现在抽出他的记忆看看他刚才在想什么。他办得到,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小事一桩,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会伤害米达斯的脑袋。 「帕帕生气了?帕帕生气了吗?帕帕别生我的气呀!」米达斯笑着抚平帕格诺特的眉心,粘人地抱住他结实的腰,像小动物一样,像平时那样,可是他的神情却令帕格诺特的心莫名感到酸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笑着,看起来却像是在哭一样,「我就是在想,能够遇见帕帕真好啊。」 「……」 「我也是。」帕格诺特用掌心托起米达斯温软的侧脸,「十分感激,那时候善良的米达斯能够把我从溪流中救起来,我……」 「差点忘了!」米达斯急急忙忙地解开披风的系带,扯开棉麻布料的衣襟,将脆弱的脖颈和咽喉袒露在帕格诺特眼前,「今天帕帕还没有吃饭,饿了吧,都怪我。」 帕格诺特:「……」 不知道为什么,米达斯觉得今天帕格诺特咬得格外疼,一口下去跟咬点心似的,根本没有收力。可是除了疼,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从身体深处升起,米达斯的指尖都在发颤,他不想打断帕格诺特进食,便只能咬住下唇把这一阵忍过去。 第70页 等帕格诺特吃饱,米达斯已经脱力了,虚弱地靠在他的肩窝,通红的脸颊上潮湿一片,目光微微涣散,喉咙里后知后觉地冒出些细碎的声音,好像还有某种感觉在身体里悄悄游走,弄得他有些失神。 此刻的帕格诺特终于满意。米达斯脸上那样忧郁的神色早已荡然无存。 他把米达斯抱回舱室里,指元由口口裙么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那里有一个由花宁芙精心布置的小房间,里面有热腾腾的鱼汤和干净清爽的被褥,还有盛满三色堇花瓣的漂亮的皇室相框。 米达斯怔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相框……哪来的?」 「你说这个?」帕格诺特走到相框前,「宁芙们挂上去的,不喜欢的话扔进海里,送给波塞冬。」 「……扔吧。扔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帕格诺特将相框取下来。 「因为我不喜欢三色堇。」 —— 航船抵达高加索山时,天色刚亮,曙光女神厄俄斯还没能将玫瑰色的晨曦带到人间。 帕格诺特坐在床边,看着米达斯略有些不安的睡颜。他伸出手,很轻地摩挲着米达斯雪白的脸颊,想起昨晚米达斯半梦半醒间浑身冷汗的模样,神色有些凝重。 「早安,帕帕,睡得好吗?」 米达斯睡眼惺忪地蹭了蹭帕格诺特温暖的大手,不自觉地抿起唇角,如果忽略他眼底的青影,确实是个十分幸福的笑容。 「托你的福。」 「嗯……」 帕格诺特托起他单薄的背,米达斯的长髮随着后仰的姿势往后滑落,露出颈侧有些发红的皮肤,那里是帕格诺特留下的伤口,看着狰狞,却并不痛。 「米达斯呢,睡得好吗?」 帕格诺特抱着他,轻轻抚他的背嵴,他好像突然发觉人类的躯体十分脆弱,一条嵴椎在他手心可以轻易催折,这颗雪白的小脑袋里好像也装着思考不完的事,有些甚至猖獗到会通过梦境来折磨他的爱人。 他已经为他驱逐了关于黑夜、魔鬼和陈伤的噩梦,怎么还会有邪念趁虚而入呢。 「睡得很好呀。帕帕在身边嘛。」 米达斯乖乖地回抱着他,闭着眼睛,口齿有些模煳,一副很困的样子,他每天早上都是这样,赖床,要哄着穿衣裳,以往帕格诺特总是忍不住念叨他,让他不要偷懒,但今天他好像突然良心发现似的,吻了吻米达斯的前额,就这样抱着,一直没有催他。 「帕帕……我要起床啦。」 米达斯收紧胳膊,温柔地亲了亲帕格诺特软绵绵的羊耳朵,他很眷恋这样温暖的怀抱,但是现在不行,他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不多睡一会儿吗?」 米达斯唔了一声,捧起帕格诺特俊美无俦的脸,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眸,笑着说:「我很想再睡一会儿呀,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是要去见普罗米修斯的日子。」 有时候他会想,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的神都还在遭受不幸,他身为受到普罗米修斯福泽的人类有资格获得幸福吗。这不是背叛之罪吗,如果接受审判的话,他应该被扔到地狱去餵刻耳柏洛斯的。 但是,如果这份幸福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话,他或许有了一点直面受苦的普罗米修斯的勇气了。 他想,等到他容颜老去,被帕格诺特抛弃的那一天,他会来到高加索山和普罗米修斯作伴,让格雷芬吃掉他的胸腔,哪怕是一天,能为人类的英雄抵挡一天的痛苦,也算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荣耀。 第44章 笨拙爱人 高加索山,晨曦穿透浓重的夜雾来到这里,半山腰处悬挂着被缚的神明,血肉模煳,衣衫褴褛。 祂没有睡。并非是被疼痛折磨到无法入睡的地步,祂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相反,祂的目光明亮,如同两簇燃烧的烈火,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眼神都忍不住为之颤慄。 祂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朦胧的,玫瑰色的晨曦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负箭而来,雾气沾湿了青年雪白的长髮和猎猎作响的披风,在他怔愣的眼眸中,普罗米修斯听见了晴朗日子里海浪翻涌的声音,那是太过久远的记忆。 「你来了。」 米达斯听见受难的神明沙哑地说。 「救救我。」 「你背上的弓箭,能射穿我脚上的镣铐,勇者的利剑,能斩断我身上的绳索。」 米达斯像是受到某种蛊惑,颤抖着手取下阿卡狄亚的生命之弓,却迟迟没有拉开弓弦。 直到帕格诺特穿过高加索凝重的雾气,从身后抬起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将一支黑色羽箭搭在弦上:「忘了怎么射箭了吗?还是说,米达斯其实不想救祂?」 「怎么可能不想救啊……」米达斯漂亮的脸蛋又皱在一块儿了,那双深海色的眼眸流露出无比纠结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痛苦,这不是帕格诺特想看到的,他把他带到这里是希望他开心,他不是一直都想救普罗米修斯吗?现在就可以。 「但是……宙斯会知道,宙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我不能把阿卡狄亚置于危险之中,我不能……」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吗。」帕格诺特握住他冰凉的指尖,「祂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不会如何。米达斯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好,嗯?」 第71页 「怎么可能啊……」 「米达斯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你,可是……」 「那就遵循你的本心。」 遵循本心吗?米达斯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这辈子只有遁入山林这一件事是遵循本心的,事实上他并不习惯这样真诚。但是他承认他受到蛊惑了,这致命的蛊惑来自帕格诺特,他可爱的小羊,他完美的牧神,因为遁入山林这件遵循本心的事的结果是他从帕格诺特那里得到了温暖的爱。 「那你向我保证你能保护好阿卡狄亚,也能保护好你自己。」米达斯很少这样说话,冷冷的,像此刻海面上轻微的风,他已经搭好了箭,闭上一只漂亮的猫眼谨慎地瞄准。他在他身边总是显得小小一只,但其实身形并不算娇小,浑身紧绷压低右肩冷脸瞄准的时候特别像草原上的豹,这个认知让帕格诺特觉得很新奇。 是了,他曾是人类王国的领袖,不怎么受人爱戴的米达斯国王。 帕格诺特无法理解弗里吉亚人的喜好,明明米达斯比世上的一切珍宝还要美好。 「咻!」 米达斯沉默着,又搭上第二支箭。 「砰!」 箭镞击破那坚硬无比的沉重的镣铐,普罗米修斯的双腿瞬间无力地垂下去,那地方早就不流血了,厚厚的血痂覆盖住整个脚踝。 普罗米修斯从未有一刻后悔过为人类盗火,只是偶尔会觉得高加索山太过寂寞。如今祂看着眼前的人类,喜悦的雾湿润了祂饱受痛苦的疲惫的脸庞。这是普罗米修斯第一次流泪。 随着一声清越的鹰鸣,悬崖上金光闪过,铁链和镣铐坠落进无边的大海,原地只留下两条浸透了血的,暗红的绳索。 …… 航船,依旧前进。 舱室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米达斯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蹲在角落里默默发呆。他无意识地咬着白皙的手指,目光放空,看上去十分焦虑。 帕格诺特给普罗米修斯治好伤之后,从隔壁舱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怎么了,亲爱的米达斯,我们勇敢的小英雄,为什么蹲在这里发呆?去床上坐着不好吗?」 米达斯低着头,不说话。 「普罗米修斯陷入了沉睡,没两天醒不过来,祂说等祂醒来,会亲自和你道谢。」 米达斯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指尖有些发白。 「到底怎么了?米达斯。」 帕格诺特施了一个小魔法,指尖冒出一小团圆圆的,柔软的,水母一样的海水,轻轻地在米达斯雪白的脸颊上碰了一下,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他以为这样做米达斯心情会好一些,结果一下子把人弄哭了。还好,是扑进他怀里哭的,不过哭得特别伤心,还要忍着哭声,怕吵到正在休息的神祇。 「……」 帕格诺特将米达斯抱起来,像抱一只小动物那样,轻轻松松地抱着。可是帕格诺特心里却不是这样觉得,米达斯隐忍的泪水将他的心口浸得非常沉重,他轻拍着他的背,抚摸他的嵴椎,将他带到床上哄。平时米达斯是很容易哄好的,但今天不一样。 「宝宝……是被普罗米修斯的伤口吓到了吗?还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帕格诺特亲吻他湿重的睫毛,温柔地舔舐他柔软的眼窝。 米达斯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不要瞒着我。」 「……」 「帕帕……」米达斯的哭腔让人喉咙发紧。 「嗯?」 「我是不是闯祸了?会给阿卡狄亚带来不幸吗?」 「如果你是指普罗米修斯的事,不是,不会。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 「可是……宙斯……」 「宙斯?」 「我们要与宙斯为敌了吗?」米达斯的睫毛像雨后蝴蝶的两扇翅膀,艰难地扑闪着,露出两汪深蓝色的海洋,帕格诺特强忍住舔舐米达斯眼球的欲望,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他受到惊吓。 「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宙斯?」帕格诺特不太明白。 「啊?」米达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疑惑地望进帕格诺特金色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中读出了一种暗潮汹涌的渴望。 「傻乎乎的。总是在胡思乱想。」帕格诺特俯身凑近,趁着他嘴巴半张的时候很轻松地进入了那湿软的口腔。他的舌头有时候能变得很长,起初米达斯还以为只是因为羊的舌头和人类的构造不同,但多几次他就发现事实不是那样,帕格诺特的「长舌」甚至能够舔到他喉咙深处的软肉,倒刺划过的时候又疼又痒。 米达斯哭得更厉害了。但他并没有推开帕格诺特,而是紧紧地抱住他。帕格诺特对此十分受用,情不自禁地咬破了他的颈侧开始交换血液,他想快点把米达斯变成自己的伴生神。 米达斯在他的怀里发抖,血液被一点一点吸食的感觉很冷,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灼热的力量蔓延进他的四肢百骸,冷热交加,让他十分难受。他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都湿透了,却还乖乖地趴在帕格诺特怀里,只是安静地流泪。 「……会疼吗?」帕格诺特吃到一半,觉得怀里人不太对劲,于是抬起头想像以往那样吻他,却一下子被吓清醒了,「米达斯?!」 他的唇上还淌着米达斯的血,望向米达斯的眼神十分懊悔:「我咬疼你了吗?是我太心急了……你疼的话该打我的,不要忍着。」 第72页 「不疼……」米达斯闭上眼,勉强地朝他微笑,唇角发颤,身与心都脆弱到极点。他抬起手,温柔而眷恋抚过帕格诺特的唇,「我只是在想,帕帕这么喜欢我的血,我死以后,帕帕要怎么办呢?」 「哈?你说什么呢?」帕格诺特舔舔米达斯的颈侧,止住流血的伤口,「什么你死以后,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会把你转化成我的伴生神吗?」 「……?」 「???」 米达斯瞬间从帕格诺特怀里坐直,两只漂亮的猫眼瞪得又大又圆,泪汪汪的,十分错愕,那即将喷薄而出的难以置信和酸涩的控诉把帕格诺特看得一愣。 「……原来我没说啊。」 也许在帕帕看来,这并不是多么值得说的事,寿命对于神祇来说实在是太过寻常,寻常得令人厌倦。他的烦恼大概是米达斯会不会因为获得了无尽的寿命而生气,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让他无意识避开了谈论这件事的契机。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潘厌倦了漫长的生命,米达斯怎么会在溪水中救起奄奄一息的小羊呢。 「别哭啊、宝宝,怎么又哭了?」帕格诺特手足无措地擦着米达斯的眼泪,这时候的他终于少了些神祇骨子里的傲慢,变成了一个有些笨拙的爱人。 「呜嗯……呜呜……」 米达斯号啕大哭起来,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宙斯,什么隔壁舱室的伤者,他忍不住握起拳头捶打帕格诺特的背,那一刻帕格诺特的心情十分微妙,他抱着米达斯一起扑进床褥里,细细密密地亲他,等他哭累了,再用他那无比性感低沉的嗓音十分诚恳地道歉。 「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好心的米达斯这么善良,这么大度,会原谅他偶尔失误的爱人吧?」 「嗯……我原谅你。」 真好哄。这么好哄可怎么办啊。 「但是帕帕,你能变成小羊给我抱抱吗?」 「……」 第45章 守护神 两天后,航船驶离比斯开湾,前往遥远的埃及,寻找月神托特,将牝鹿守护的月亮草送到祂手中。 海上阳光明媚,米达斯靠在铁铸的深色栏杆上,吹着风,心情很好地哼着弗里吉亚的小调。海鸥追逐着航船扬起的浪花,金色的光晕落在小羊乌黑的捲毛上,帕格诺特趴在米达斯的臂弯里,咩咩一声,似乎是对鸥群的回应。 「那个……潘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差点被风吹散似的,米达斯听不真切,扭头一看,那时被缚在悬崖上血肉模煳的神祇如今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甲板上风大,米达斯不忍心让人类的维护者再受煎熬,于是抱着小羊朝祂走近。 「进舱室再说吧,帕……潘现在有别的事。」 普罗米修斯住的舱室就在隔壁,这里面没什么装饰,简单的一架木床,足够容纳普罗米修斯提坦神的身形,桌上放着盛满水的陶杯和一颗金刚石做的长钉,墙上挂着一把巨斧。 「善良的米达斯,谢谢你来救我。」 祂昨晚就已经醒过来了,那时米达斯慌慌忙忙跑过来看望祂的模样还在祂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么紧张,那么担忧,好像床上躺的神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但他们是初见,不是吗,这样可爱的人类,祂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果你有想要达成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 米达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小羊毛茸茸的后颈,尽管他现在身体没有发颤,但他很紧张的事实瞒不过在场的两位神明。帕格诺特对此感到十分不悦,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咬住那白皙漂亮的指尖不松口。 「那个……或许您应该感谢的是牧神,如果不是祂,我也不敢拉开弓弦。」米达斯不得不分心捏住小羊的作乱的舌尖。 普罗米修斯闻言愣了愣,好像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明明只要顺着把愿望说出来就好了,祂也知道,射穿镣铐的那把弓来自阿卡狄亚,是由树宁芙得律阿德斯守护的生命之弓,不会借给外人。 想到这里,普罗米修斯仔细打量了一番米达斯的脸,目光瞥见他颈侧斑驳的吻痕,有些释然地嘆笑一声,不再有多余的念头。 「那好吧,等有机会,我会好好报答阿卡狄亚的。」普罗米修斯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注意到米达斯怀里的小羊,「真可爱,这是你的爱宠吗?」 「什么爱、爱宠……?先知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它是我很珍惜的家人。」米达斯被普罗米修斯的话吓了一跳,连忙给帕格诺特顺毛,怕它听了这话生气,但出乎意料地,小羊帕帕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米达斯骨节分明的漂亮右手上,正专注地对那只可怜的手啃啃咬咬抱抱。 「家人……看来米达斯是很重情谊的人类啊。我能抱一下吗?阿卡狄亚的黑山羊……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呢,不过阿卡狄亚不是只有白山羊吗?」 「啊,我从弗里吉亚带过去的。嗯……抱一下的话……帕帕,可以吗?」 「你在和山羊说话?你能听懂羊语?它就是一只普通山羊吧?我没察觉到它身上有什么灵气。」 「嗯,虽然帕帕是只普通山羊,但是它很聪明哦,比如刚刚我问它能不能给您抱一下,它就扭头不看我了,这就是拒绝……」米达斯一说起帕帕的事情就止不住话,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得太直白了,哽了一下,才幽幽地着补,「帕帕认生,陌生人都不给抱的。」 第73页 「潘能抱吗?」普罗米修斯看着米达斯海蓝色的眼眸,莫名地问。 「潘?呃、潘当然能抱了,祂是牧神嘛,小动物们都很喜欢祂。」米达斯停顿了一下,客客气气地回答。 「是吗?可传闻说潘神面目狰狞,性情暴虐,嗜血嗜杀,阿卡狄亚笼罩在祂的阴霾之下,犹如死地。」 「先知相信吗?」米达斯的声音沉了下来,默默捂住小羊软绵绵的耳朵,「那些传闻。」 普罗米修斯怔了怔,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似的,失笑道:「我当然不信了,那都是宙斯的谎言。」 「那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气氛稍微有些沉重。 普罗米修斯没想到米达斯会对这些传闻那么在意,好像那些恶言能穿透潘神抵达他的心脏一样。 「抱歉。」 「先知不该和我道歉,等潘回来了,您自己和祂说吧。」说完,米达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反悔道,「还是不要和祂说了,以免惹祂伤心。忘掉这件事吧,以后不要再提,否则我真的会生气,哪怕是对先知您,也会感到愤怒。」 他把潘当成什么了,易碎的陶具吗?虽说传言是有些夸张,但潘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吧。那可是比五大创世神更为古老神秘的存在,连宙斯都不敢轻易招惹,刻骨的嫉妒只能化作一些不痛不痒的谣言。 普罗米修斯不知道米达斯到底知道多少,但看他这副不愿意再谈的模样,知道自己搞砸了这次交流。也许是在悬崖上挂久了,连基本的礼仪也忘了,米达斯是人类贵族出身,大概会觉得很冒犯吧。 虽然很不想说,但祂还记得潘交代给自己的事情,于是继续开口:「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曾有一只鹰落在弗里吉亚宫殿的阁楼上。」 米达斯摇摇头,有些疑惑地听下去。 「那是我和格雷芬难得达成的一次交易,我感应到人间有个极其善良可爱的天使即将降生,想要做你的守护神。」 「……什么?」 「我通过海面注视着你的成长,直到你两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就已经非常善良了,虽然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还想着把面包分给雪后冻僵的小鸟。」 米达斯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事,那时候他还太小了,但神明的记忆是很好的,米达斯不确定普罗米修斯是不是在骗他,可是普罗米修斯有什么骗他的必要吗。 然而他很清楚,从小到大,并没有所谓的守护神陪伴过他,一直以来他都是孤独一人。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吧……」普罗米修斯略有些遗憾地嘆息,明明只是出于一个善意的谎言,但祂心中好像真的有个朦胧的幻想悄然破碎了,「我也很想陪伴你长大,但很不幸,我被宙斯发现了。」 米达斯唿吸一窒,无意识地抓紧了小羊的捲毛,小羊被抓得有些痛,气鼓鼓地去扑他的手腕。 「新的格雷芬是宙斯亲手培养的执刑者,拥有无上的忠诚和极度残忍的本性,我无法从它的喙下逃脱。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神,但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没有神愿意靠近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普罗米修斯说完,等待着米达斯的反应,会高兴吗?还是会难过?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吗?为什么潘一定要他这样说?但祂等了好一阵,都不见米达斯开口。 米达斯陷入了一阵反常的沉默里,脸色慢慢变得比大病初癒的普罗米修斯还要苍白,正当普罗米修斯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时候,米达斯忽然站起身,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羊羔,声音不明显地发颤:「……您能告诉我这些,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米达斯!」 「我回自己的舱室了,不用担心……好好休息。谢谢您……」 米达斯又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接着像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这个不透光的舱室,打开自己的房门,砰地一声用背关上了门,做完这些,他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似的,抱着帕格诺特无声地滑落到甲板上,埋在帕格诺特柔软的肚子里失声痛哭起来。 事到如今,年幼时的种种往事在他心里早已淡去,他曾经那么渴望拥有的守护神,那么渴望拥有的能够陪伴在他身边,能让他不那么孤单的存在,现在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曾那么羡慕王室其它子嗣身边的神祇,祂们教会人类骑射,守护人类远行,保护人类免受伤害。每当他被父母责罚,浑身被抽打得青紫交加的时候,他总会想,要是他也有守护神就好了,至少在他受伤的时候陪陪他呀。 祭司说,神爱世人,只有愚钝而丑恶的人不配得到神祇的关照,那时年幼的他是什么心情,如今他都还记忆深刻。 要是普罗米修斯没有被宙斯抓走就好了。 「呜呜……呜……」 怀里的小羊嘭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强大而温暖的,带着淡淡青草味的半人形躯体,祂把米达斯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米达斯的眼泪,比海水还要咸。 其实帕格诺特并不喜欢他因为别的东西这样崩溃,明明他的眼里只要看着祂就好了。但是没办法,祂想要让他知道,他从一出生就是值得被爱的人,以后接受祂的爱时,不要再流露出那样被烫得生疼的神色。 第74页 第46章 开怀大笑 「先知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埃及吗?」 不知道帕格诺特怎么哄的,中午米达斯出来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恢復冷静了,只是眼眶红红的,像兔子。他的身上缠绕着若隐若现的黑雾,那是牧神独有的气息。 普罗米修斯回过神,翻动了一下架子上的烤鱼:「是的。我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总之先远离奥林匹斯,跟着你们去埃及也不错。」 「好。」米达斯翻了翻布包,拿出一小瓶海盐撒在烤鱼上面,取下木棍递给普罗米修斯。 帕格诺特瞬间不高兴了,但他没说什么,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米达斯,被爱人这样盯着可不好受,米达斯抱歉地朝普罗米修斯笑笑,下一瞬就抬起下巴乖乖地吻了吻帕格诺特的唇角,脸红道:「要先给客人呀。」 普罗米修斯很有眼色地移开目光,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空落落的。 帕格诺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比今天的阳光还要明媚,不过他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那浓得化不开的蜜糖一样的目光一直黏在米达斯身上,让米达斯感到一股沉重的幸福。帕格诺特的雪松之焰把海鱼烤得金黄喷香,他把鱼骨融掉,鱼肉餵进米达斯柔软的口腔里,鱼肉本身的鲜美混合着雪松的香味,再加上简单的几粒海盐,满足了米达斯每一个挑剔的味蕾。 「好吃吗?」 米达斯点点头,认真地咀嚼。 给普罗米修斯的松果已经带到了,那并不是普通的松果,而是汇集了阿卡狄亚众多生灵祝愿的庇佑之实,能够帮助普罗米修斯和宙斯一战。普罗米修斯自知与阿卡狄亚没有任何交情,这一切都不过是托米达斯的福,受牧神潘恩惠。 这下就算米达斯再符合祂的心意,祂也不可能横刀夺爱了。 普罗米修斯望着海洋,默默地嘆息。 「寄给酒神和风神的花伞和绿叶书也已经送到了,明天我们就能到达埃及,见到月神托特。但愿一切顺利。」米达斯很期待能踏上另一片大陆,但他更想早日结束航行,回到阿卡狄亚山脚的小木屋,和帕格诺特一起照顾植物和可爱的羊群。 「会顺利的,毕竟我们乘着阿卡狄亚之帆嘛。海怪看了都跑得远远的,十分安全。」普罗米修斯接话。这大概也是格雷芬发现了祂失踪,宙斯却迟迟没有动静的原因吧。 「吃饱了吗?」 帕格诺特好像总是不会参与他们的话题,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米达斯一个人身上,细心照顾着,连一阵风吹过都要去看看他的衣领被吹乱没有,担心他着凉,担心他挨饿,担心他情绪低落,好像这段时间米达斯总是让他很担心。 要是换作别的人,也许会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爱意压得喘不过气,但米达斯却不这样觉得,帕帕能这样爱他,让他特别安心。 「饱了。」 帕格诺特捏了捏他傻乎乎笑着的脸颊,伸手去摸他的肚子,习惯了这样亲昵的动作,也没想着避开什么,只是米达斯顾及普罗米修斯还在旁边,只让他摸了一下,就飞速挪开他的手,面红耳赤地说:「好了……」 普罗米修斯冷不丁被潘瞥了一眼,连忙摆摆手:「我没事的,不用在意我。我有点困,先回舱室休息了。」 「哎……」 「米达斯。」帕格诺特抓住他的手,慢慢收紧手指,攥在掌心,「最近你的心思都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你想弥补童年的缺憾,让他当你的守护神吗?」 还没等帕格诺特说出「不可能」那三个字,米达斯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抢话道:「你不是说要把我变成伴生神吗?神是不需要守护神的。」 帕格诺特:「……如果你是人类,你会选普罗米修斯当你的守护神吗?」 普罗米修斯在人类的传说中是极其神圣而伟大的存在,能被祂守护,应该是很多人的梦想吧。 帕格诺特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接下来米达斯的反应却让他更加后悔。 「我不要当人类,帕帕……你说过会把我转化成伴生神的啊,你忘了吗?不可以忘的呀……我、我会生气!我不理你!」米达斯深蓝的眼眸里一片潮湿,这让帕格诺特一瞬间十分难过,他捧住米达斯的脸颊,感受到他咬紧的牙关在他的掌心颤抖。 「只是做个假设而已,亲爱的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说了。转化有个过程,不是一下就能办到的,即使你说不要我也会把你转化过来的,宝宝,你知道吗,没有你的话我也活不下去,所以你才会在溪水里捡到我,不是吗?」 帕格诺特吻住他欲言的唇瓣,这次没有去舔他的喉咙,只是轻轻吸咬爱人柔软敏感的舌头,这种温存的动作让米达斯心里好受许多,慢慢地,他止住了眼泪。 「爱哭鬼。」帕格诺特看他缓过来,忍不住轻咬他红通通的鼻尖。 「我才没有……爱哭!」米达斯不甘示弱地咬回去,比起帕格诺特,他反而有两对漂亮的犬牙,曾经被磨平的牙齿居然慢慢又尖锐起来,咬在帕格诺特英挺的鼻樑上,很快留下了明显的齿痕。 「对、对不起!」米达斯被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给帕格诺特擦擦,反应过来又被自己笨得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望着帕格诺特,等待着爱人的惩罚。 谁料帕格诺特往后一仰,单手撑在甲板上上,另一只手扶着米达斯的腰,恣意地大笑起来。阳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半长的乌黑捲髮被风吹得往后飞扬,那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戏嚯和迷恋……这是米达斯第一次看见帕格诺特开怀大笑。 第75页 像是被一道神秘的力量蛊惑了,米达斯往前探身,一手按着帕格诺特的肩,一手捧着帕格诺特的后脑勺,就这样深深地吻了下去。 —— 奥林匹斯山,薄云环绕。 主神殿内纯金打造的宝座上,万物主宰宙斯正与情人寻欢作乐。当听到普罗米修斯不知所踪时,勃然大怒的宙斯恨不得亲手将这个叛徒追回来,但格雷芬告诉祂,它听见了阿卡狄亚之帆猎猎作响的声音,那对恐怖巨角的主人在保护着叛徒普罗米修斯。 宙斯陷入了沉思。 潘怎么不继续寻死了?祂不是活够了吗?那就继续在阿卡狄亚重复祂的自弒行为啊,为何要来插手神界的事?祂想主宰世界? 宙斯已经没有兴致与情人玩闹了,祂即刻召来和平女神厄瑞涅和胜利女神尼刻一同商量对策,但得到的答案不言自明。 祂们劝祂将主宰之位拱手让给潘。 这怎么可能? 虽然胜算微弱,但祂无疑是那个胜者。三万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 宙斯唇角勾起一道高傲的笑容,在祂眼中众神讳言的潘神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只要抖抖孤独之神的骨灰让祂回忆起那天的事,祂就会像只痛失主人的落水狗一样跑回老巢阿卡狄亚瑟瑟发抖,悲催又窝囊。 这招屡试不爽,但伤脑筋的是,那坛骨灰早就见底了。 该去找找新的了——潘神的软肋。 会在那个精密机巧的迷宫里吗? 「父亲,您召我来所为何事?」 头戴月亮桂冠的狩猎女神,最受宙斯宠爱的女儿阿尔忒弥斯单膝跪在王座之下,等待着父.神的命令。 「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已经取得阿卡狄亚众宁芙的信任了吧?」 阿尔忒弥斯握紧了拳:「因为那邪恶牧神的缘故,阿卡狄亚的宁芙生性敏感多疑,并不会轻易相信旁人,更别说是奥林匹斯山的主神——」 没等祂说完,祂的下巴就被狠狠钳住,咔地一声捏碎了,那一瞬的剧痛让阿尔忒弥斯冷汗直冒,随后祂听见祂慈爱的父神在祂耳边低语,犹如冥界的恶魔:「是吗?可吾听说,你还邀请了潘来神殿做客。」 「别让父亲失望,好女儿,你是奥林匹斯最锐利的箭,没有人可以阻挡你。」 「别忘了你的好女僕卡莉斯托。她真可爱啊,不是吗?呵呵。」 「父神大人。」阿尔忒弥斯嘴里全是血,说话时牵动下巴时的痛楚犹如凌迟,但祂依旧字正腔圆,金色的眼眸锐气逼人,那眼中的金芒并不遗传宙斯,也不遗传母亲勒托,按照卡莉斯托的说法,是源自湖面上金色的夕阳。 「别动卡莉斯托。我会按您说的做。」 宙斯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轻拍阿尔忒弥斯带血的侧脸:「真是吾的好女儿。」 主神殿外,卡莉斯托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不时抻长脖子看阿尔出来没有,怎么还不出来,每次宙斯那个混蛋召祂去就没好事。 终于,在卡莉斯托冲动行事之前,阿尔忒弥斯从长阶上走下来,一切安好,神色如常,只是那双金眸里压抑着的怒火,快要将整座神殿吞噬殆尽。 「走吧,卡莉斯托。」 「该忙起来了。」 第47章 红瞳 托特神居住在地中海南岸的□□赫利奥波利斯,这里算得上是埃及沙漠的一小块绿洲。耀眼的日光像黄金一样铺满大地,米达斯走在行宫长长的廊道上,热得浑身冒汗。 帕格诺特臂间垂着爱人脱下来的披风,见他还热,稍微念了句咒语,米达斯身上厚实的长袍就变成水蓝色的短上衣和轻薄兽皮制成的短裤,裤腰上挂着装月亮草的布包,脚上是利落的短靴。白皙修长的左腿上绑着一圈皮质的环带,外侧是一柄嵌有蓝色灵石的短刀。可能是绑得过紧,那一圈漂亮的软肉有些发红。 「还热吗?把头髮扎起来会不会好一些。」帕格诺特捋了捋他后颈汗湿的雪发,没等米达斯说什么,就用咒语把他长长的头髮挽了起来。 米达斯惊诧地看着自己的穿着,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腰,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大腿。托帕格诺特的福,现在倒是没那么热了,但他没穿过这样短的衣服,好像一抬手连腰都露出了一截哎,会不会不太好?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顾虑。 这个部落的神族和人类穿着都很清凉,他们从行宫中心穿过,不少神的僕从只穿了一条丁字裤,前后坠着两块白色布料,露出古铜色的健康肌肤和野性躯体。 米达斯只顾低头走路,差点直愣愣地装上柱子,帕格诺特捂住他的额头把人给捞回来,随后宽大的手掌很自然地落在他腰间,米达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头气鼓鼓地控诉:「我们现在是要去办正事!」 「不然呢?」帕格诺特竟然反问他,还顺手拍拍他敏感的腰侧,「好好走路。」 普罗米修斯无语地打了个哈欠,撇开眼,不看这俩的小动作,跟着神使大步往前走去。 「托特大人等月亮草等很久了。诸位希腊神祇远道而来,实在是非常感谢,托特大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几天睡不着,一直等着诸位。」神使是一位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双眼已经瞎了,但走路与常人无异。他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的,像林间分食猎物的野兽一样。 第76页 米达斯离帕格诺特一步远:「麋鹿信使生病了,所以我们今年来得晚了一些,十分抱歉。」 「不是这样的,请不要这样说。」托特的神使闭着眼睛笑,那笑容不知怎地,给米达斯一股寒毛直立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那层层叠叠的褶皱眼皮盯着他,「托特大人的宫殿到了,诸位请进吧。」 老人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殿内一片黑暗,却有无数双红色的眼睛正在眨动,注视着他们,有的好奇,有的憎恶,还有的是不甘和渴求。 「埃及月神的生命之瞳,只在将要陨落之时失控。」普罗米修斯凝神皱眉,「托特快死了?」 突然间,米达斯被一股巨力推进了那一片恐怖的黑暗里,帕格诺特想都没想直接追了上去,普罗米修斯愣了一下,还没恢復神力的提坦神就这样被年迈的神使踹进了门,随后,砰地一声,殿门紧闭。 普罗米修斯:「……潘,别这样盯着我,你知道的,我的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復。噢,美丽的米达斯,你怎么也被卷进来了,快捂住口鼻,这里蔓延着毒雾。」 米达斯连忙捂住鼻子。 「没事的,你现在的身体百毒不侵。」血液交换那么多次,这点效果还是有的。帕格诺特攥住米达斯的手腕,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哄道,「有没有被吓到?我现在就出去捏死他。」 普罗米修斯的神情稍微有点扭曲。 「不。」米达斯脚都踮累了,用力地推着帕格诺特结实的胸肌,艰难地说,「我们先去看看托特大人的情况吧……」 「啊,看看,这是多么甜美的身体啊!只要吃上一口,我的身体就会恢復如初。」一双巨大的红眼在米达斯的正上方死死地盯着米达斯看,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米达斯的脖子上,帕格诺特的脸一下子变得极其恐怖,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惨叫,那双红眼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米达斯感觉到帕格诺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极度的愤怒唿之欲出。 于是他把脚踮得更高,攀住帕格诺特的肩一下子咬在他的唇上:「亲、亲爱的!」 他不能在普罗米修斯面前叫帕帕,不然祂就会知道帕帕其实是只小羊。他承认存了私心,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强大的潘神无人不知,但至少小羊帕格诺特是属于他的。 「帮我擦一下……」米达斯埋在帕格诺特的胸前,后颈的粘腻感让他十分不适。 帕格诺特用咒语把那一块皮肉擦得发红。 「很抱歉!很抱歉!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请你们出去吧!出去!让我渡过承受生命的最后时刻!」 「出去吧!出去吧!」 「喂!你以为我们想留在这里吗?还不是你那奸诈的奴僕!」普罗米修斯站得离他们俩远远的,生怕潘原形毕露误伤到祂。祂朝托特的血瞳大吼,发泄刚才被踹一脚的怒气,「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把殿门打开,让我手刃了那个老东西!」 「呜呜!呜呜……」 黑暗中传来阵阵阴森的哭声。 普罗米修斯冷汗:「喂!」 「呜呜……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把我高贵的权杖给你,把我金碧辉煌的宫殿给你,我把全部都给你……谁来救救我……」 「我失败了……我不想死……」 「你在哪里?」米达斯心底那点善良又开始泛滥了,他安抚般地牵住帕格诺特的大手,声音沉稳而有力量。作为受过这善良恩惠的,在场的两位神祇均是敢怒不敢言。 「我在这里。」 「我看不见你。」米达斯如实地告诉祂。 「我怕你身边的那个怪物,能让祂走开吗?」 普罗米修斯不服气:「为什么不怕我?我很弱吗?」 米达斯现在分身乏术,实在无暇去照顾先知敏感的心灵:「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爱人,请託特大人不要这样说他,否则我们会马上离开。」 「不!不要离开!呜呜呜……」 帕格诺特看米达斯一脸着急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手燃起了一簇白色的火焰。雪松之焰,米达斯一闻到这股香味就想到烤肉和烤鱼的味道,现在这股火焰将整个宫殿照得十分亮堂,如托特所言,这确实是一件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弗里吉亚的宫殿不一样,这里的地板真的是用黄金砌成的,墙壁上嵌满了各色的宝石,共同组成一只巨大的眼睛。 月神托特,正躺在那层层叠叠的帷纱后面,祂那满月圆盘和新月?头冠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原来久负盛名的赫利奥波利斯的主神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少年,虽然祂已经几万岁了,但模样看着比米达斯还要小几岁呢。 一人二神缓缓朝托特走去,黑暗消失之后,那些红色的眼睛也不知所踪,只有连绵不断的哭声依旧环绕在米达斯的耳边。他想从布包里摸出月亮草,至少把这个爱哭的月神哄住,但很不幸的是,他的腰间空无一物。 「糟糕,月亮草被偷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米达斯简直不堪其扰,这时他才认真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太爱哭了,帕帕能忍他这么久真是不容易,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忽然这团乱麻里蹦出了一点灵光,他那海蓝色的眼眸一闪,嘴快道:「我的血!」 第77页 既然他的血能救帕帕,那救托特应该也可以吧? 「不行。」帕格诺特屈指弹了弹他的眉心,很不高兴,「你都不问我有没有其它的药,就要把我的东西给别人。」 「什么?」米达斯被弹懵了,捂住发红的眉心,有点委屈地问。 「你的血,你的身体,你的爱……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东西。知道吗?」 普罗米修斯默默地缩到角落,不看这俩随时随地打情骂俏的傢伙。 「那亲爱的你有别的药吗?」 「晚了,已经没有了。」帕格诺特十分高冷。 「我是特例吧?不是吗不是吗?只是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亲爱的会原谅我,对吗?」 没有人能在那双海蓝色眼眸的攻势下保持冷漠,帕格诺特更是如此。虽然他知道这是米达斯在为别人求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一声声亲爱的实在是太犯规了。 「厚脸皮的傢伙。」帕格诺特捏捏米达斯柔软的脸颊,忍不住笑。 米达斯一怔,莫名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果是四个月之前,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和别人这样说话呀。 帕格诺特把新的,更大株的月亮草放在他手心,同时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米达斯心领神会,踮起脚乖乖地在他侧脸啄了一口,随后抓紧月亮草跑到托特的寝床边,虔诚地放在那冉冉升起的月亮图腾中央。 第48章 伊洛斯与潘 月亮草散发着莹莹白光,触及到月亮图腾中央的剎那间,如同泉水迸发般,扑飞出千万只月光凝成的蝴蝶,涌入月神托特瘦骨嶙峋的躯体,只是眨眼的功夫,托特咳嗽起来,肢体也变得充盈。 阿卡狄亚雪山盛产各种植物药,月亮草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类,治疗普罗米修斯的则是另一种鲜红的,叫做血杜鹃的花卉。不过这些植物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之间,除了牧神本尊和宁芙们,再无人知晓它们的藏身之处。 托特神色恍惚,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这种时候还不忘戴上祂那有些怪异的头冠,那头冠太大太沉,米达斯担心祂的脖子还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于是开口提醒:「托特大人,暂时不戴头冠也没事吧。」 托特呆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亡灵?」 「……什么?」 「你、你!孤独之神伊洛斯?你不是早就陨落了吗?还是我亲自引渡的!怎么变成半神了?而且还好好活着?!」托特头一次对自己的记忆感到疑惑,祂凑过去,仔细看米达斯美丽的脸,这张脸见过一次就不会忘!尽管那已经是太过遥远的事了……有多遥远呢?大概是……三万年。 孤独之神伊洛斯是各地神界首位自弒成功的神,没有人知道祂是如何做到的,但托特稍微了解一点。作为洛伊斯的亡灵引渡者,祂曾在洛伊斯亡灵身上看见鱼鳞般的伤口和烧伤的痕迹。神之亡灵要去的地方不是冥界,祂们无法转生,而是要登上一艘没有目的地的航船,托特曾亲眼看见伊洛斯消失在昏黄的天际线上。 登上那艘船的亡灵不会回来。 没有例外。 「托特大人是不是病煳涂了?我是人类呀,我的故乡是弗里吉亚,在离这里很遥远的一个半岛上。我从阿卡狄亚来,我是那里唯一的人类哦。」米达斯忍不住摸摸这个孩子般可爱的埃及神,摸完了之后才觉得失礼,连忙收回手。 托特说话一下子变得磕磕绊绊:「你、你等着!我我我现在就去把亡灵书找来!我不会记错的!明明、明明就是伊洛斯嘛!」 「托特,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帕格诺特终于看不下去了,牵起米达斯刚刚摸过托特脑袋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没有胡言乱语!潘!我必须查清楚这件事!这对我!对伊洛斯都很重要!」 托特的脸色依然是病恹恹的,但这不妨碍因为激动而泛起异样的红晕。现在处理部落叛徒对于祂来说都变得次要了,祂必须知道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自弒的神还能转生?伊洛斯亡灵在无尽之海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别的亡灵是否也有这样的机会? 别的亡灵。托特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等!你别哭呀……」米达斯握紧帕格诺特的手,另一只手为托特擦掉睫毛上的泪珠,「好吧,你要查清楚什么?」 「跟我来。」 这座宫殿里暗藏玄机,托特念出一道咒语,宝石嵌成的墙壁便朝外打开,走近一间暗室,地面全是沙砾,在雪松之焰的照耀下,米达斯看见兽骨背后的金铃铛。托特头戴新月?冠,手持两枚硕大的纯金铃,在一段神秘而古老的吟唱中,米达斯听见层层叠叠的树叶被风吹开的声音。 「找到了!看!我没记错吧!」 在巨大的亡灵书中,米达斯看见一道模煳的身影,莫名地,他的心脏变得很不舒服,可是他无法把目光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被亡灵书记载的,三万年前因自弒而被诸神彻底遗忘的孤独之神,伊洛斯,只有寥寥几位拥有特殊神力的神祇还记得。鲜红的光芒凝成的画面中,那亡灵赤条条地离去,长发遮住了祂伤痕累累的身体,祂就那样沉默地、孤独地踏上永无止境的放逐之路,只有在最后,远行的船即将启航时,祂缓慢地回眸,似乎还有什么留恋,那略显颓丧的长髮间,露出和米达斯一模一样的脸。 第78页 「……」 「不……不是这样的……」 米达斯头痛欲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喘不过气似的。帕格诺特强行合上了亡灵书,搂住米达斯尽量平稳地渡去神力,普罗米修斯忍不住和托特吵了起来,托特自知理亏,只是单方面地挨骂,还被禁止靠近米达斯。 托特是医药之神,但这个时候帕格诺特不会把米达斯交给别人,更不会交给托特。他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慢慢变得安静,唿吸也慢慢匀长,但米达斯醒不过来。 他陷入了梦魇。 帕格诺特现在没工夫和托特算帐,他交代好普罗米修斯,念出咒语布下结界,就抱着米达斯进入了他的梦乡。 三万年前。死境阿卡狄亚。 被人类放逐的孤独之神伊洛斯无处可去,只能来到这个传说中十分恐怖的地方。为什么说恐怖呢,这里连山羊都会吃人。 「那个!善良温柔仁慈大度的牧神请保佑我吧!我神力薄弱,地位低微,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请允许我在您的领地暂住一段时间吧!我会报答您的!」 伊洛斯先是在山脚下虔诚地对牧神剖白,紧接着就背上祂的行囊一鼓作气地爬上山去。是的,行囊,祂的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祂幻化实物了。 祂有着一头美丽的雪白雪白的长髮,但因为长途跋涉,风尘僕僕,雪发都染成灰白,祂的脸脏兮兮的,身体也很瘦,如果祂不说,没人知道祂原来还是个神明。 祂费劲力气爬上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上,像只小仓鼠一样地从行囊里翻出某种类似树皮的东西静悄悄地啃,阿卡狄亚的星星特别亮,祂靠着树干,清瘦的脸颊上浮现起一丝满足的笑容。 「给你,吃这个吧。」 伊洛斯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凭空出现了一种一脚踩空的错觉,祂幽幽地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只巨大的山羊,足足有半棵毛榉树这么高,毛髮纯黑色,头上一对巨大的,金光闪烁的角。 伊洛斯紧紧抓着树枝,好不容易爬上来,可不能就这样轻易下去了。 「你是谁呀?」 「潘。」 「啊?」 「我的名字叫潘。」 说完,那只山羊就慢慢化成一团黑雾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浆果和黑麦面包。伊洛斯海蓝色的眼眸亮了亮,肚子咕咕地叫起来,纠结一阵过后,祂跳下去,轻盈地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祂先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确认没人来拿走这篮食物之后才雀跃地跑过去,跪坐在篮子旁边,双手捧起篮子里香喷喷的面包,嗷呜一口咬下去。 「谢谢你!潘!」祂站起来,朝着静谧的夜空大喊一声,紧接着一下往后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抱着面包幸福地笑了起来。 潘。这个名字真好听呀,「一切」,是「一切」的意思吧。潘,潘,潘……上下唇轻轻一碰,就发出那只山羊的名字,伊洛斯红着灰扑扑的脸,久违地失眠了。阿卡狄亚的夜空真好看,毛榉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一半,另一半群星闪烁,伊洛斯抬起手来缓缓勾勒,不知道为什么,祂画出了一只由星星组成的山羊。 第二天,玫瑰色的晨曦透过毛榉树叶洒到这个冒失的神明身上。祂才睡着没一会儿,一团黑雾凝成的身影就站在祂身边,为祂遮住明亮的光线。 那团身影很大,像个怪物,长着巨大的羊角,看着伊洛斯唿唿大睡的模样,却发出了人的轻笑声。 等伊洛斯睡醒时,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个男人,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头上的两只角盘旋向外,侧脸逆着光,整个人的轮廓都显得十分温暖。 他默默地生着火,树枝搭起的架子上烤着一只山鸡。 伊洛斯擦擦口水,朝那人走近:「你好呀,请问能分一口吃的给我吗?我用面包给你换。」 潘抬头瞥了祂一眼,这时候伊洛斯才发现这个男人长着一双方形的金色羊瞳,明明很诡异,伊洛斯的心却突然砰砰直跳起来。昨晚那只山羊的眼睛也是金色的。 「潘!是你吧?潘,我是不是很聪明?」 伊洛斯兴高采烈的,差点就要蹦起来了。而潘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模样,正当伊洛斯以为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潘突然低哑地嗯了一声。 伊洛斯的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也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潘的身旁,抱着膝盖看他动作生疏地烤着山鸡。 好不容易烤好了,潘却不急着吃,而是慢条斯理地把鸡肉剔到事先找好的大树叶上。伊洛斯的肚子都饿瘪了,可怜兮兮地盯着潘看,一直盯了好久好久,潘才好像突然明白祂的视线的含义一样,把手中酥黄鲜嫩的鸡肉餵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傢伙。 「下次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 第49章 寒冬 伊洛斯在阿卡狄亚渡过了祂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非常走运地,祂遇见了这座神山的主人——潘,成熟俊美的丰蹄牧神,祂们一同分享秋季火红的落日,冬季厚重的大雪,春天鹅黄色的花海,夏日清凉的溪水。 潘告诉祂,祂是第一个闯进这里的神祇。 伊洛斯在幸福的滋养下长胖了些,脸上终于挂肉了,灰扑扑的长髮和脸颊又恢復成最初雪白雪白的模样。祂住进了潘神的宫殿,雪山深处十分寒冷,潘就为祂找来狐族进献的祭品,一条长长的,软茸茸的,用千年白狐的尾巴毛织成的大氅,披上它,就算站在悬崖上吹风也不会着凉。 第79页 伊洛斯的头髮是雪白的,狐毛大氅也是雪白的,有时候蹲在雪地里都不会被老虎发现,但潘总是能一眼找到祂,突然扑过来把祂压在雪地里亲吻。 是的,亲吻。伊洛斯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了爱河,祂想这一定是主神给予祂的最后的仁慈,让祂在生命的弥留之际还能感受一次爱情的甜蜜。 「在想什么?」潘不高兴地捏捏祂泛着薄红的脸颊。 「……在想今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伊洛斯温柔地笑了起来,猫一样的眼眸弯弯的,比阿卡狄亚的月亮还美。 「怎么像人类小孩儿一样啊?嘴馋。」潘有些嫌弃地敲敲祂的眉心,明明一点都不痛,伊洛斯的眼眸却慢慢蓄满了泪意。潘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心尖上的宝贝从雪堆里抱出来,笨拙地道歉,「别哭啊,我就是说笑……我今天早上就把要烤的鸡腌好了,就等着宝贝说想吃呢。」 伊洛斯含泪笑了起来,眼里的泪花像晶莹的,月光照耀下的露珠:「我就知道,潘最好了。」 「那还哭吗?」 伊洛斯摇摇头,一滴眼泪顺着湿透的长睫飞落在潘的手背上。潘抬手舔了一口,苦着脸道:「咸的。」 伊洛斯又被逗笑了,正要擦擦眼泪和潘手牵手回家做饭,潘突然凑过来,按住祂的肩,一脸认真地舔舐祂眼睫上潮湿的泪。 「哈哈……不要了……」伊洛斯有点不好意思,用力推着潘宽厚的肩膀。 「伊洛斯。」 「啊?」 潘格外沉重严肃又充满渴求的声音让伊洛斯胆颤,祂隐隐约约地预感到潘即将说出的话会让祂陷入两难,于是祂抢先一步转移话题:「潘,我好饿啊!我们快点回去好不好?我想吃你亲手烤的鱼,用雪松之焰烤,好吗?」 「……好。」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伊洛斯刻意迴避着某些事情,某些对于潘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在遇见伊洛斯之前,潘从来没有想过为阿卡狄亚添一位新主人。 伊洛斯松了一口气,但更大的忧郁很快又占据祂的心灵。神的寿命无穷无尽,但祂早已被放逐出海,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失去生灵信仰的神祇很快会变得苍老、重病、厄运缠身,祂如今依旧保持着年轻美丽的容颜,是因为吸食了潘的精气。 是的,神也会如山精鬼怪一般吸□□气,尤其是气运衰颓的神,会在极度的痛苦、挣扎和贪恋中变得面目全非,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 很多时候,伊洛斯觉得潘遇见祂很可怜,很不幸,这种不幸是祂强加给祂的,祂从潘那里无耻地偷来了本不属于祂的幸福,可是祂无法把原本平静的生活归还给潘。 祂贪恋潘的温暖。 啊。如果潘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的。 和传闻中不一样。潘的性格其实十分随和,可能因为祂本身只是山羊,温柔起来简直能把阿卡狄亚雪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融成一滩温热的泉,但这并不意味着祂很好惹。潘一旦生起气来,能把伊洛斯折腾个半死。 一夜过去,半死不活的伊洛斯躺在柔软的山羊绒毯里,浑身都是差点破皮的咬痕,雷声大雨点小,只有靠近后颈的那一处,是真的咬得很重,潘又不给舔,导致现在还在渗血,疼死了。 伊洛斯慢吞吞地抬起软成柳条的胳膊,摸了摸伤口,脑袋昏昏沉沉的,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传闻中阿卡狄亚的山羊会吃人,原来是真的。 伊洛斯睡着后,潘出门一趟,回来时浑身带着冰雪的寒凉,但祂的脸是热的,手也是,手里握着的那对指环更是被捂得发烫。 祂郑重其事地跪在床边,托起伊洛斯白皙修长的手,将其中一枚雕琢着海蓝色蝴蝶的白玉指环套进伊洛斯咬痕斑驳的无名指上,那一刻,熟睡的伊洛斯突然打了个冷颤,潘期待着祂能醒过来,和祂一同见证这个幸福的时刻,但伊洛斯没有。 潘等了一会儿,也不失望。只是爱惜地捧着那只带着指环的手,极其庄重地亲吻了一下,脸贴在伊洛斯柔软的掌心,就这样看了祂好久好久。 那天夜里,十二月的一天晚上,阿卡狄亚却像是突然迎来了温暖的春天,鹅黄色的小花甚至开到了雪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疯长的月亮草,小动物们扎堆举行宴会,连溪水都汩汩地唱起美妙的歌来。 伊洛斯醒来时,只觉得腰腿酸疼得厉害,坐起来本想顺手握拳捶捶背,可五指捏和的时候,祂蓦地怔住了。 祂虽然笨,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仪式,但戒指祂还是知道的。这是人类发明的东西,像个圈套一样的小玩意儿,却意义非凡。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 伊洛斯缓缓扭头去看床上熟睡的神祇,心里百味杂陈。祂的捲髮不打理的时候能长得很长,因为祂本身又高大,垂下来就显得十分惊悚,所以伊洛斯每个月都会帮祂剪掉过长的头髮。祂的面容十分俊朗,只是冷脸皱眉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凶,比如昨天晚上。 不过,祂熟睡的时候倒是变得很无害,甚至有点可爱,至少伊洛斯是这样觉得的。祂总说伊洛斯的睫毛很长很漂亮,其实祂自己也不差,再加上鼻樑英挺,轮廓深邃,嘴唇也很软很好亲。但伊洛斯最喜欢还是祂的金瞳,里面藏着令人震颤的野蛮和神圣。 只要祂愿意,祂一定会遇到一个受人景仰的神祇,一个足够善良的、能够包容祂坏脾气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只会吸食祂精气的恶魔。 第80页 伊洛斯沉沉地唿出一口气,好像只是这样想想,就让祂十分疲惫。祂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海蓝色蝴蝶好像要从指环上飞出来了,祂想,自己也该走了。 在阿卡狄亚的最后一段时光,是祂从潘这里偷来的。此时祂已经不再感激主神的恩赐,因为这段感情註定只会让祂和潘饱受煎熬。 虽然很可惜,但伊洛斯不得不将手上的那枚戒指取下来,像剜掉身上的一块肉一样,伊洛斯疼得掉了眼泪。祂最后一次亲吻并没有献给心爱的潘,而是落在那枚玉指环上。 祂把玉指环放在潘宽大的掌心,随后穿衣离开了这座给予祂「家」的幻想的宫殿。 祂站在阿卡狄亚的雪山之巅,春日里重生的蝴蝶贴近他冰凉的脚踝,惨白的日光照得祂有些头晕,祂朝落在指尖的蝴蝶温柔地笑笑,静谧的雪山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唿唤,与此同时,伊洛斯雪白的身影化作一只海蓝色的闪蝶,还没被人捉进手里就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离开阿卡狄亚后,不出意外地,祂的身体开始急剧地衰败,原本水亮光滑的皮肤变得犹如树皮般苍老,身形变得佝偻,一咳嗽就浑身疼痛,连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也变得浑浊。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祂身上神祇的气息变得很弱,即便是无所不能的潘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最擅长躲藏的蝴蝶。 祂太熟悉潘的气息了,只要是有可能被潘的神力触及到的地方,祂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但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祂知道潘有多么强大,只要祂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去往哪里,藏在什么地方,最终一定会被潘发现的。 祂现在这副模样,唯独不想被潘看见,这是祂最后的尊严。 伊洛斯短暂地在牧羊人的草棚里睡了一晚,看着那些可爱的山羊,伊洛斯忍不住伸手去抱,却被早起的牧羊人拿着牧鞭狠狠地抽打一顿,踹出了草棚。伊洛斯的腿就这样摔断了,但祂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突然间,祂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就这样死了,该多好。 就这样死了。 死。 对于神祇来说,死是很陌生的事。但伊洛斯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要祂死了,一切都会好好结束。 祂用仅存的一点微薄神力化出了一枚短短的钝刀,开启了祂漫长的噩梦。祂偷偷地把自己的血餵给羊群喝,自己的肉割给羊群吃,很快,羊群的长势十分喜人,还没开春,就被宰杀好拉到集市上去卖了。 伊洛斯傻傻地跟着牧羊人来到集市,看着羊群的尸体被人们抢购一空,眼泪混着浓稠的血,就这样滴进雪地里。 啊…… 原来祂还在寒冬啊。 第50章 混沌之境 神是不死的。 听上去像是天地对神的偏爱,但对于被放逐的、失去信徒的神祇来说,这无疑是最残忍的诅咒。 伊洛斯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祂的身体越来越接近人类,几天不吃饭就饿得虚脱,可是再也没有了会给祂面包和浆果的山羊。祂想念阿卡狄亚纷纷扬扬的雪,想念潘身上温暖的青草香,但祂不后悔从潘身边离开。 祂只是……偶尔,偶尔会看着那苍老的,满是褶皱的右手无名指流泪,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那被温柔圈住的触感让祂极其眷恋。 当祂走投无路,想要走向那片能吞噬所有生灵的海洋时,祂遇见了宙斯。 正在勾搭秘境海妖的宙斯。 伊洛斯的闯入无疑破坏了宙斯的兴致,年轻又张狂的主神一脸厌恶地打量这个垂垂老矣的神祇,忽然间,祂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托着下巴闷声笑了起来。 「孤独之神伊洛斯,你到哈迪斯的地盘干什么?」 曾经籍籍无名的三流神祇如今现在神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潘神发了疯,把三界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找一只被放逐的蝴蝶。 是啊,谁能想到祂会在这里呢。罪无可恕的亡灵受罚的地方,冥界至深处,秘海之门。 「我来寻死。」 伊洛斯看着主神大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和祂并没有什么话好讲。祂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深黑色的海水漫过祂的脚踝,冰冷刺骨,当祂与宙斯擦肩而过时,宙斯按住了祂的肩。 「虽然这样有违吾曾订立的规矩,但吾还是决定帮你一把。」宙斯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听起来有种怪异的温柔,「吾这里有一枚火种,能烧尽世间所有痛苦。你很痛苦吧?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饱经折磨。」 伊洛斯不觉得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更别说自己刚刚得罪了这位放浪的主神:「条件呢?」 「条件是,把你的骨灰献给吾。」 「……拿走吧。」 宙斯只告诉祂这火能烧尽世间所有痛苦,可祂没说烈火灼心本身就是一件至痛至苦的事。神是不死的,哪怕是毁灭之火也要烧上九天九夜,骨灰才能真正平息。 祂的神身终于死了。但祂居然还有亡灵。 祂的亡灵保留着祂这一生最美好最温暖的回忆,祂清晰地记得阿卡狄亚丛林里飞鸟振翅的声音,记得亲吻落在脸颊上令人脸红心跳的触感,记得那双神圣而带有侵略性的金瞳。 祂的引渡人迟迟不来,伊洛斯追随着那些记忆,最后一次回到了阿卡狄亚,现在祂已经是超脱人神鬼三界的存在,就算重新回到这里,潘也无法察觉到祂。 第81页 但是,这里为什么和祂记忆中的阿卡狄亚不一样呢?漫山遍野的月亮草呢?胖乎乎的蜜蜂和圆滚滚的小熊宝宝呢?站在枝头唱着婉转歌谣的夜莺小姐呢? 为什么这里满地荒芜,寸草不生?为什么死寂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连一阵风也不肯吹拂到这里? 亡灵伊洛斯慌慌张张地飘上雪山,发现那扇总是紧闭的宫殿大门竟完完全全地敞开着,迷宫深处,温暖明亮的窗户被枯藤封死了,塔尖像是一支锐利的箭,冰冷,毫无生气地刺穿夜空。 「……潘?」 曾经祂们相拥而眠的大床上,曾经高大结实的男人如今瘦得脱了相,睡着时抱着祂留下的衣裳,胡茬没有打理,长长捲髮铺满了整张床,甚至垂到床角。祂的眼眶已经干瘪了,可是双眼紧闭的时候,依旧有泪。 伊洛斯就站在床侧,这一刻祂才明白那枚指环意味着什么,祂曾经是那么希望祂能遇见更好的,现在祂后悔了,却迟了。 亡灵的眼里淌出血来,祂没有再唿唤眼前孤独的神祇的名字,而是从自己闪亮的蝶翅上抹下一点深蓝色的粉末,涂抹在自己唇上,俯身为沉睡的爱人献上最后一吻。 「伊洛斯!该走了!」 远道而来的月神托特唿唤着祂。 「再见,潘。愿阿卡狄亚圣树长青。」 伊洛斯走了,似乎没有丝毫留恋,因为一切都是祂自己的选择。祂翅膀上的粉末能让潘忘记关于祂的一切,就算祂不这样做,潘也会渐渐忘记祂的,但事已至此,忘得彻底些,更好。 祂生来就是孤独之神。祂曾经向天神祈求让世间信奉孤独的人多一些,可唯独潘,祂不想让祂陷于孤独。 在登上那艘船之前,异乡的神祇托特一直在和祂说话,让祂不要害怕,也许会是一段新的旅程。伊洛斯听了想笑,但祂没有,祂只是垂着头,临别时望了一眼阿卡狄亚的方向。 愿你一切安好。我的挚爱。 为你献上我的一切。 我的,「一切」。 阿卡狄亚圣山上。潘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噩梦,醒来时头痛欲裂。 祂不记得自己的头髮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长了,灯盏什么时候碎的,怀里的衣服是谁的。祂起床,迎着晨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明明是只山羊,却慵懒得像大猫一样。 祂好像忽然发现自己疏于打理领地,导致这里成了一片荒原,倒真的应了别人的那些闲言碎语,像个死境。 祂被溪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邋遢流浪汉偷走了祂的脸,总不能是被山野精怪吸了精气吧。潘觉得很不对劲,但祂并没有深想,毕竟这里连鬼都不来,只有祂独自守护着山野和田地。 是啊。一直以来,从天地诞生之初开始就只有祂独自守在这里。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为什么,祂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就像是……很孤独一样。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整理好山野和田地之后,潘开始翻阅一些有趣的书,其中不乏猎奇的、诡秘的、不可说的术法。读到一页有关亡灵船的故事,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祂似的,这种感觉让潘格外烦躁,却又移不开目光。 祂读着这个故事,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愤怒袭上祂的心。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开始着手准备劫持亡灵船。 也许真的是最近太闲了。阿卡狄亚安静得让祂感到荒凉。 那艘开往混沌之境的亡灵船,据说只有神的亡灵才能登上。神的亡灵么,在宙斯掌权之后大概已经没有了,但那艘船依旧在行驶。潘是去过混沌之境的,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看不见,像是只有一抹意识残存于世。 既然已经没有新亡灵登船,劫持亡灵船也就没意义了。还不如直接去一趟混沌之境,看看那里现在是不是如书中所说,充满了怨气。 潘的神力无比磅礴,但如今连去一趟混沌之境都有些勉强。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迷宫里躺成了废物,所幸祂还记得去那里的路。祂用力打开「门」,穿过长长的廊道,纠结了一下分岔路口的方向,走到尽头,涩烈的风吹痛了祂长长的角。 无论是什么时候,混沌始终没有改变。 这里没有书中所谓的怨气,因为这里是神之亡灵的归处,自弒成功的神沉睡在这里,一团团白色的光晕漂浮在半空中,恬淡而安适。 只有一个例外。 那是一团白得有些亮眼的光,比其它所有的光团都要调皮,一直在雾中蹦来蹦去。它没有眼睛,也没有知觉,连蹦到潘怀里了也不知道,一直试图越过祂的肩跳到另一边去。 潘忍不住捏起这个格格不入的小糰子:「安静点儿,周围都在睡觉。」 那个小糰子在祂手里晃了晃,发现没法逃走,气得浑身发抖。 潘发现它是新来的,毕竟它身上还没有太多混沌的气息,这让祂感觉有些好奇。这个不听宙斯命令的神,来到这里还这么不安分,真是不知道该说它什么好。 潘一个不注意,就发现这小糰子麻熘地跑了,跑的方向不是别处,而是祂忘记关闭的「门」。 「你想出去?」 光团是无法说话的,问了也是白问。 潘倒是不怕引渡人或者宙斯来找祂的麻烦,这对于祂来说无疑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但祂没有乐善好施的习惯,尤其是对着这么一个小糰子,祂为什么一定要带它出去呢? 第82页 这个问题让潘很苦恼。 直到那光团漂浮到祂的眉心,轻轻触碰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的。祂觉得这么个小糰子还挺可爱的,就当为这片安息地除掉一个祸害吧。 光团跟随潘进入了「门」,来到了阿卡狄亚。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它却觉得这个地方好温暖。真不想离开这里呀,它欢快地漂浮在阿卡狄亚清新的晨雾中,在晨曦的照耀下像马上就会消散的露珠。 潘捧住这个小小的,调皮的光团,不知怎的,祂竟然觉得有些不舍。但它无论如何是要去转世投胎的,这种事情是哈迪斯的专长,祂只需要和哈迪斯交代一句就行了。 「要好好长大,知道了吗?」 第51章 乌姆阿里 「……」 米达斯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托特的宫殿已经打开了,灿烂而灼热的阳光从宫门照射进来,那一方纯金的地板亮得刺眼。 米达斯艰涩地闭了闭眼睛,终于有了些活过来的实感。 他的身边,潘还在熟睡。潘,他心爱的帕格诺特,因为左角太长而无法左躺侧睡,只能板正地躺着,脸却无意识地对着左边的他,手也紧紧牵着不放,好像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不见一样。 米达斯想起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抬手挽起一缕乌黑的捲髮,短短的,有光泽,他的眼窝深邃,皮肤略硬,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心紧紧地蹙起。 「可怜的米达斯,起来吃点东西吧,你已经睡了七天了。」 普罗米修斯拍拍他的肩,手里端着一碗粥,托特躲在宫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没敢靠近。 米达斯却听不进话。 他抱着帕格诺特的脑袋闷声哭了起来,那微弱的哭声听起来说不上悲痛,失而復得,却也没有不吐不快的喜悦,只是喉咙里冒出一股没来由的酸涩,像一条干涸的土地上努力流淌的河。 普罗米修斯不忍心看他这样,哪怕他曾经真的是神族,但现在也只是人类之躯,伴生神还未转化彻底,七天不吃不喝已是强弩之末,归根结底,人类是不能不吃饭的。祂不得不将他们分开,潘被新的梦魇缠住了,情况棘手,需要月神托特的帮助。 「你要活活把自己饿死吗?」 死。听到这个字,米达斯才终于有点反应。 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好不容易才获得转生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又回到潘的身边。 他抢过普罗米修斯手里的碗,开始大口大口地进食,他尝不出埃及最美味的锦葵粥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闷头吃着东西,偶尔发出一声艰难的哽咽。 普罗米修斯沉沉地嘆息一声,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失了魂的人。也许什么都不说,让他静静地呆一会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以为米达斯躺七天已经算久了,没想到潘睡得更久。米达斯每天乖乖吃饭,吃完饭就守在潘的床边,握着祂的手,将脸贴在祂温暖的手心,祂的手很大,掌心很宽,可以毫不费力地包裹住米达斯的半张脸颊。 「什么时候能醒呀?」 「我想你了,帕帕。」 「和我说说话。」 此时的托特已经处理好部落叛徒的事情,将那只老狒狒用来杀鸡儆猴了,按理说本来该一身轻松的,可是看着米达斯这样难过,祂神生头一回怀疑自己的决策。秉持正义,信仰真相,可有的时候真相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伊……米达斯,别哭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超级美味的乌姆阿里和坚果糖!……你在埃及这些天瘦了好多,是我待客不周了,对不起……」 「谢谢您。」米达斯将面包布丁和糖果放在一边,「托特大人您对我们很好,不用说那些见外的话……要这么说其实我才是……给您填了许多麻烦。」 「怎么能这么说呢!米达斯!你不是什么麻烦,欢迎来君羊么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我多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呀,如果能开开心心的就更好了!」 托特咋咋唿唿的,米达斯担心吵到帕帕休息,终于恋恋不捨地放开他的手,拿起乌姆阿里示意托特到外面说话。 谁知他的手刚一抽出来,熟睡的帕帕却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很多次,这些天很多次这样的时候,最初米达斯以为帕帕终于要醒过来了,喜极而泣,但后来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他留给潘的一个诅咒。 米达斯为这件事痛哭过一场,现在才能这样安稳地站在这里。他颤抖着唇,俯身吻了吻爱人紧皱的眉头。 「米达斯……那个,你还生我的气吗?」 「什么?」 米达斯切开面包布丁,先给托特分了一块。普罗米修斯出去晒太阳,顺便领略埃及风情,没有了这个口福。 「我让你记起以前的事来,好像是害了你啊……」托特端着陶盘,吞吞吐吐的。 「没有。我很感谢你。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有了它们,我才是完整的。」米达斯朝祂牵起一个笑容,但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如果潘没有跟着他进入沉眠就好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怪不了托特,那种情况下,潘不可能不跟着他。 只是不知道潘为什么在他醒来过后过了这么多天还在沉睡,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除了和伊洛斯有关的,难道祂还失去了很多别的记忆,才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寻回? 第83页 米达斯忧心忡忡。 「那你尝一口乌姆阿里嘛!这是我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好。」 榛子碎混合着软乎乎的牛奶,咸香扑鼻,葡萄干甜中带着微酸,椰子片口感酥脆,火候也掌握得很好,比米达斯的手艺好多了。但米达斯还是觉得潘做的面包最好吃,无论是三万年前毛榉树下那个香软的黑麦面包,还是阿卡狄亚山脚小木屋里每天清晨诱人的早餐,都带着异样的魔力,让他思念不已。 「怎么样?」 「很好吃,谢谢您。」 「不客气!」听见米达斯说好吃,托特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两颗月牙儿似的,笑起来很可爱。但这样的笑突然僵住了,米达斯背对着门,不明就里地往后看去,他朝思暮想的爱人正捂着满口的血,一脸凄切地望着他。 「帕帕!!!」 米达斯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起来,差点打翻了装乌姆阿里的罐子,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帕格诺特奔去,却在用力拥抱他的前一刻堪堪停住了脚步,心如刀割地望着他的脸,伸手给他擦唇边沾染的鲜血。 「帕帕……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怎么、怎么流血了?托特、让托特来看看好不好?」 潘却并不应声,只是沉沉地盯着他,深邃的眼眸像是两簇金色的烈火,要将米达斯烤化了。米达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一瞬就被潘攫住了嘴唇,米达斯从未承受过这样兇勐的吻,也是第一次尝到帕格诺特血的味道,和人类没什么不同,有点腥咸的铁锈味,可米达斯却忍不住想要品尝更多。 干柴烈火,如果不是托特在场的话,米达斯可能会在这里直接死掉。他愿意把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献给潘,这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因为潘是他的「一切」。 「那个……米达斯的身体还在恢復期,潘神您的情况好像也不太好,是不是应该静养一段时间呢?」 托特这么一打岔,米达斯才勐地反应过来,他差点又被潘带跑了。 「托特大人,快帮帕帕看一下,他怎么突然吐血了?」 潘:「……」 「不用了,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潘冷静下来,隐约还有点头疼,但祂并没有表现出来。米达斯的唇边还沾着祂的血,秉持着不浪费原则,潘伸手抹下餵进米达斯的嘴里。 米达斯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地朝托特笑笑,就这样包容着潘的一切。 「真的没事吗?」米达斯很信任潘,只要祂说没事就是没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没事。我只是……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 米达斯弱弱道:「梦见了多少?」 潘瞥了他一眼,捏起他紧张的小脸,并不用力,却还是留下了明显的指痕。曾经发生那样的事,潘就算恨他也是他应得的,哪有人被戴上指环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把对方折磨得神不神鬼不鬼的?可潘爱透了他,爱了三万年到头来还是他,又怎么捨得恨他?祂只觉得庆幸,天地待祂不薄,如果让祂再等米达斯三万年,祂还是愿意等。 「全部。」 米达斯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等待潘说出接下来的话,却只等来一个安抚的吻。 「托特,在混沌之境,有你想要找回的人吧。」潘朝一旁的托特问话,祂的声音恢復了温和而平静的语调,不再像交代普罗米修斯那时那样起伏不定。这是北方古老的牧神的力量,只是一句话就让人热泪盈眶。 「混沌之境?」 「就是无尽之海的彼岸。」 「啊!是的!」托特忙不迭点头。 「这是混沌之境的钥匙。你只能进去一次,带出来一个光团。」 「光团?」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认错了,虽然那很难。」 托特愣愣地看着手心漂浮的金色钥匙,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激在祂心中迸发,祂像个小孩一样扑过去抱着潘哭,于是普罗米修斯回来,正好看见潘怀里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的灾难场景。 普罗米修斯揉揉眼睛,尴尬地笑哈哈:「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回来?别管我我马上就走。」 潘略有些嫌弃地推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托特:「普罗米修斯,你的想像力能不能不那么丰富?」 第52章 亚特兰蒂斯 托特的月亮草带到了,按理说他们不该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半个月过去了,剩下还有好几位神明没有收到信件,估计已经等得心焦了。 米达斯想,要是大家都和托特一样,指望着这远方的信件来解决燃眉之急,那他耽搁的可就太多了。所以,尽管托特一直挽留,他们还是在第二天踏上了离开埃及的行程,下一个目的地是亚特兰蒂斯,传说中波塞冬统治下的海妖王国。 米达斯登上阿卡狄亚之帆后,回望岸上戴着新月?冠的月神托特,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交汇,脑海中大概浮现的是同一幅画面。三万年前,托特目送他的亡灵远去,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回来,然而如今他逆着风,雪发被吹得凌乱,脸上浮现的笑容异常甜美。 他的身边,站着北方最强大的牧神,哪怕是奥西里斯和赛特都没有和祂一战的力量。 面冠下,托特忍不住流泪。 既然逝去的爱人都能在三万年后重新回到身边,那么……祂的伴生神,一定也还在混沌之境等祂。 第84页 托特握紧手中的钥匙。祂的伴生神为了保护祂被部落的叛徒活活逼死,这一次,祂要彻底剷除异己,将那些该死的狒狒粉身碎骨,不再心慈手软。等祂的伴生神转生,不管是人类也好,动物也罢,祂要亲自抚养他长大。 还有,这次祂要勇敢一点,要先说爱他。 —— 「嘿!米达斯!」普罗米修斯突然出现在背后,米达斯也不惊讶,靠在栏杆边上吹风。 潘正在舱室做饭。虽然在他们离开埃及时托特送了很多干粮,但潘总想着给米达斯做点热乎乎的饭菜,祂不觉得每次都亲手做饭很麻烦,而且祂想让米达斯只吃祂做的饭。 「先知。」米达斯离开埃及后,心情一直就不怎么好,连普罗米修斯都能感觉到,那就是连脸色都没有怎么控制,「怎么出来了?潘现在是一个人在做饭吗?」 他说着,就要从甲板上跳下来去舱室。刚刚普罗米修斯在厨房,提坦神身形高大,米达斯便没有跟祂挤,现在把潘一个人留在那里,米达斯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潘那天吐血的模样还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更别说之前还有更另他感到愧悔的往事。潘不说,不代表祂不伤心,米达斯知道潘的性格,虽然看起来万事万物都在祂的掌握之中,很少动怒,性情温和,但那只是因为祂不在意,关于阿卡狄亚以外的事情都与祂无关。 至于和祂有关的事,祂总是选择沉默地接受,独自消化祂重要的人带给祂的伤害。 「米达斯,你有点焦虑过度了吧。祂又不是小孩儿,一个人在厨房又能出什么意外?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把祂怎么样。」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放心。我想和祂呆在一块儿,就是这样而已。」米达斯快步往舱室走,正好潘端着陶盘从舱室出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还好潘眼疾手快,及时把盘子叠在一块,扶住了米达斯的肩。 「怎么了?不放心什么?」 潘那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米达斯怔了怔,忽然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抱住祂的腰,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你欺负他了?」 「我哪儿敢!」普罗米修斯急了。 「帮我拿下果盘。」潘将陶盘递给普罗米修斯,弯腰抱起米达斯的双腿,把他抱到自己的臂弯里坐着,像抱小孩儿那样。潘这样抱过山里的小羊羔和老虎崽子,却是第一次这样抱人。 「怎么这么粘人啊我们宝宝?才分开多久啊就这么想我了……要把你变成一只小米达斯吗?可以装进口袋里那种。」 潘抱着米达斯,就这样若无旁人地走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舱室,也就是他们的卧室,一路上都在温声细语地哄。舱室隔音很好,一进去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普罗米修斯看愣了,也真服了。祂想,怪不得潘能有伴侣呢,瞧瞧这哄人的技术,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哎!」 普罗米修斯叉起一块苹果,忿忿然塞进嘴里,再叉,再塞,再叉,再塞……直到两盘水果都被祂吃光了,祂才想起刚才潘只是让祂拿着,没让祂吃啊! 吃完晚饭,亚特兰蒂斯就远远地映入眼帘,那是一座由人鱼的眼泪修筑的城堡,巨大的同心圆城池,整座城都在海底,建筑间互相用舰分开,深蓝色的贝壳关隘熠熠闪光。 其实完全可以休息一晚上再潜海,但米达斯执意要尽快送达信件。那是一颗深蓝色的珍珠,是由阿卡狄亚天池蚌神孕育的珍宝,亚特兰蒂斯不缺珍珠,这里满地都是雪白的珍珠,但深蓝色的珍珠在哪里都是宝贝。 这上面也有一句咒语,但潘说这不是药用的。亚特兰蒂斯盛产海底草药,药用珍珠也已经够多了。蚌神为什么要把孕育千年的,汇聚阿卡狄亚灵气的珍珠送给波塞冬,祂并不关心,不过按照波塞冬的性格,很可能并不会把这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放在眼里,祂很傲慢,是傲慢的众神中格外傲慢的那一个。 米达斯吃着潘给削的月牙苹果,像只小猫一样蜷着腿坐在甲板上,忽然发现潘眼里若有若无的担忧神色。他歪了歪头,伸出双手一下子抱住潘的脖子,稍微有些犹豫地坐进潘的怀里,但坐进去之后,又十分依赖地蹭蹭祂的下巴:「帕帕……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要是波塞冬不领情的话,我要怎么安慰你。」潘把短刀拿开了些。 「为什么要安慰我?祂不领情就不领情呀,我把蓝珍珠带回去,还给蚌神就好了。」米达斯不以为意。 「祂说话很难听。」 「祂骂过帕帕吗?」米达斯的眉头一下子皱紧,在潘的怀里坐直了,表情很严肃。 「没有,但我听过祂骂别人。」 「那就没关系。」米达斯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去,「等送完蓝珍珠,就只剩赠予阿尔忒弥斯大人的扳指了。好想回阿卡狄亚呀……好想每天都和帕帕一起睡懒觉。」 潘忍俊不禁,轻轻捏住米达斯雪白的脸颊,在上面留下红红的指痕:「我可不睡懒觉。」 「哎呀……帕帕陪我睡嘛。」 「那羊谁去放呢?」 「……」 「鸡谁去餵呢?」 「……」米达斯脸更红了。 「衣裳谁洗呢?」 「我会洗的!」米达斯抱紧潘的脖子,不甘示弱地反驳。潘忍住笑意,剥开橘子,餵一瓣给米达斯。米达斯咬住祂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一圈不深不浅的牙印。 第85页 「还是休息一晚上再去吧。」潘拂开米达斯前额的碎发,「主要是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以后我陪你睡懒觉,今天你就陪我睡一会儿,行吗?」 「帕帕累了的话当然要休息了!」米达斯噌地一下从祂怀里起来,收好祂手上的橘子和旁边的刀,当即就赶人进舱室。他是怕了,怕潘又沉睡十几天,怕潘又无故吐血,听了潘的话,他现在连蓝珍珠都不想去送了,只想快点回阿卡狄亚,让潘好好养伤。至于阿尔忒弥斯大人的信件,完全可以等祂来阿卡狄亚的时候给祂呀。 虽然是为了照顾潘才进的舱室,但往床上一趟,在潘的怀抱里,嗅着那股温暖而清新的青草香味,米达斯很快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蜜罐一样的梦乡。他梦见了丰收的小麦和苍翠的菜地,比婴儿还要大的南瓜和红彤彤的柿子,深紫色的葡萄串和日渐肥美的羊群……他抱着小羊帕格诺特,一路走着,一路哼着歌,夕阳将阿卡狄亚晕染得火红一片。 睡梦中,米达斯终于露出幸福的笑容。潘缓缓伸手,轻轻触碰他略有些苍白的、带有弧度的柔软唇角,指尖掠过他长长的雪白的睫毛和淡粉色的眼窝……伊洛斯的容颜和米达斯安稳的睡颜重叠在一起,使得祂的心前所未有地酸涩。好在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祂不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 人类所谓的浪漫故事是骗祂的,指环那种东西毫无意义。祂不会再送米达斯指环了,祂要把他软禁在阿卡狄亚,这次回去之后,阿卡狄亚的入口将禁止米达斯自由进出。 祂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 翌日,普罗米修斯听到鱼尾拍击海浪的声音,拿起巨斧,砰地一声推开舱门,正想与波塞冬及其拥趸一战,结果眼前的画面让祂实在摸不着头脑。 米达斯正拿着从托特那里捎来的干粮,一点一点地掰开,餵鱼。 不是!这餵的什么鱼?!这些趴在船边的海妖,怕不是亚特兰蒂斯的巡城海卫?! 「啊,先知起床了?早安。」米达斯昨晚睡得很好,今天少见地没有赖床,精气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普罗米修斯暗忖,也不知道潘怎么安抚的,这么有效。 「米达斯,你过来,离那些鱼远点!它们吃人!」普罗米修斯清除杂念,想到眼前最要紧的事。潘不知道为什么不在,这时候祂作为神祇,肯定是要保护米达斯这个人类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海卫,祂能不能打得过,毕竟祂的神力还没完全恢復。 第53章 狼王穆恩 「不用紧张,它们都很可爱。」米达斯掰一块面包餵给海妖,那披坚执锐的巡城海卫就变成一条五彩斑斓的海鱼从海面上勐地一跃,精准地叼走米达斯手上的面包。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很陌生的食物,香香甜甜,浸满海水后更加绵软可口。 普罗米修斯愣了:「……波塞冬怎么养了这么一群废鱼?」 「说谁是废鱼呢?!普罗米修斯,连格雷芬都打不过,还要等人类来救的废物!来亚特兰蒂斯有何贵干?」为首的海卫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被宙斯惩罚的提坦神,普罗米修斯胸中火起,立刻跑到船边居高临下地反击,双方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 米达斯很无奈,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劝架:「大家别吵了。待会儿潘就回来了,说不定波塞冬大人也会上来,我们这么吵……祂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这招很有效,海卫们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看样子波塞冬在这片海域极有威严。普罗米修斯看在潘的面子上,冷哼一声,拉着米达斯跑到另一边去,怕那群鱼把米达斯带坏了。 「潘怎么先下去了?」 「祂说亚特兰蒂斯危机四伏,我跟着下去反而会耽误时间,祂一个人快去快回,我们就能早日回阿卡狄亚了。」 「……你不生气?」普罗米修斯没想到潘会这么说。米达斯好不容易来一次亚特兰蒂斯,这座海底秘城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有吸引力吧,结果潘却不带他进去,要是换作祂,肯定郁闷不已。 「我为什么要生气?」米达斯把面包递给游到船这边来的海妖,「我也想快点回去呀。亚特兰蒂斯虽然好,但我更想快点回家。」 回家。普罗米修斯默默咀嚼了一会儿这两个字,忽然释怀般地笑了起来。祂看着米达斯疑惑的神情,没头没尾地说:「那个众神避之不及的阿卡狄亚……」 「祂们不来才好呢!」米达斯气愤地哼了一声,「反正阿卡狄亚也已经够热闹了,那些诋毁潘的神祇,阿卡狄亚才不欢迎!」 「你怎么那么偏袒潘啊?祂究竟哪儿好了,年纪那么大,比那些创世神都要古老,角还少了一只……而且祂的本体很丑啊,不不,那个样子……应该说是很惊悚,你应该还没见过吧?」 「……先知,阿卡狄亚也不欢迎你。」 米达斯眼底的温柔彻底褪去了。冷眼看人的时候莫名让人瑟缩,普罗米修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厌烦,可是普罗米修斯并没有撒谎,潘真正的本体并不是山羊,而是一团充盈着煞气的黑雾,黑雾里长满了丑陋不堪的脸和暴动扭曲的骨骼,如果米达斯亲眼看见,一定也会被吓到的。 「不得不说大美人就算脾气大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啊,哈哈哈——哎哟,普罗米修斯脸涨红成那样,真是难得一见。」波塞冬和潘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背后,身上还带着些海浪的湿咸。潘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波塞冬径直走上去,胳膊搭在米达斯肩上:「那我呢?这位美丽的阿卡狄亚的新主人,你家欢不欢迎我?」 第86页 「说话就说话,少勾肩搭背的。」潘走上来,拂开波塞冬的手臂,牵着米达斯的手把他半抱进怀里。米达斯抬眸观察这位言行举止有些轻佻的海神,祂的金髮在阳光下无比灿烂,碧蓝色的眼眸似深湖泛着粼粼波光,注视人的时候显得十分深情。祂很有名,人类世界流传着祂的故事,但这是米达斯第一次见到祂本尊,真的特别俊美。 「潘,你爱人一直盯着我看。」波塞冬指着米达斯,朝潘无奈地耸耸肩,「怎么办?魅力太大了,要不要分你一点?」 「潘已经很有魅力了!才不用你分呢!」米达斯气得脸红,回嘴两句,又忙着和潘解释,「我没有一直盯着祂看,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些传说故事里海神长什么样子……」 潘摸摸他红软的脸颊,温声哄道:「我知道,别着急。」 「所以?我好看吗?」波塞冬抬手撩了撩发尾,弯起眼眸沖米达斯笑得特别灿烂,要是普通人早就被这笑容迷得七荤八素了,米达斯却只是皱了皱眉,抓紧潘的衣袖。 「……噗哈哈哈哈!」 普罗米修斯在一边笑得直抽:「你说你在这儿搔首弄姿给谁看?别人都是有主的人了。你好不好看关人家什么事?真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波塞冬回过头,脸上笑意尽失,手里的三叉戟蠢蠢欲动,手上青筋暴起:「普罗米修斯!你有完没完!你也不想想,你被挂在悬崖上那么多年没被晒成干尸是谁的功劳?」 「嘁,还不如晒成干尸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别吵。你俩都是。」潘捂住米达斯的耳朵,神色稍显淡漠。波塞冬脾气火爆,普罗米修斯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凑一块儿迟早得打起来,但说实在的,明明关系也不是很差,至少祂们之间的往来要比祂们中的任何一方和潘的往来密切多了。 「波塞冬,你完全可以不和我们一起。蚌神给你心珠,并没有要让你回应祂的感情,祂只是在做祂自己认为不留遗憾的事情而已。」 米达斯听得云里雾里的,又听了一会儿祂俩的对话,才大概明白为什么蚌神会把那么珍贵的东西赠予遥远的海神。 蚌神是居住在阿卡狄亚群峰深处天鹅湖的一位女神,那枚深蓝色的珍珠是从祂的本体剖出来的心脏,一直用神力温养着。神心离体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毕竟潘就是其中之一,但潘有七颗心脏,蚌神只有一颗,就这样送给了波塞冬,会不会太轻率了? 但潘说,阿卡狄亚的神祇只是在做着遵循本心的事。 遵循本心。潘曾经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也许这就是阿卡狄亚的信条,但求无悔,不求回报。 波塞冬早有配偶,且两人十分恩爱,没有外遇的可能。蚌神忠诚于阿卡狄亚,平生没有离开过阿卡狄亚半步,甚至没有离开过天鹅湖,更不可能跟随波塞冬前往异海。 「我知道。但我必须当面把这颗美丽的珍珠还给祂,我想这份礼物值得由更好的神祇收藏。」 波塞冬这话说得着实漂亮,但祂去阿卡狄亚,肯定也只会让蚌神徒增烦恼,还不如就好好待在祂的亚特兰蒂斯呢。米达斯撇撇嘴,对波塞冬的观感本来就不好,现在更不喜欢了。妖孽一般的神祇,惯会玩弄人心。 波塞冬赖着不走,潘也没有赶客的习惯。航船一直前行,去往奥林匹斯山。普罗米修斯倒是不怎么怕,现在祂可是在阿卡狄亚之帆上,受牧神庇护,还有波塞冬并肩,哪怕是宙斯也不能动祂一根手指。米达斯却很紧张,他怕宙斯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营救了普罗米修斯的事,来找帕帕算帐。 走运的是,航船行进的半途,阿尔忒弥斯的金色利箭带着信纸砰地一声钉在了船杆上。一听是阿尔忒弥斯之箭,米达斯立马跑去取下来,那纸上浮现着两行漂亮的字母,右上角还画了一只小小的蛇,米达斯一猜就知道是卡莉斯托写的。 「她们去阿卡狄亚了!」米达斯喜不自胜,拿着信纸往潘身上扑,难掩雀跃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心爱的帕帕,「我们可以直接回家了!」 「她们为什么会突然去阿卡狄亚?」波塞冬表示不解,「阿卡狄亚是阿尔忒弥斯的后花园吗?想去就去?她们不知道你们外出送信了吗?」 「不要这样说。阿尔忒弥斯大人是阿卡狄亚珍贵的客人,而且我们这次外出没有告知她们。」米达斯认真和波塞冬解释。 「告不告知这件事另说。阿尔忒弥斯是宙斯的好女儿啊,这件事你不知道就算了……潘不会也不知道吧?」波塞冬狐疑地托着下巴,看向沉默不语的潘。 米达斯心里骤然一沉。 「祂和宙斯不一样。」潘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轻抚米达斯颈侧的头髮,语调很轻。 「……算了。」波塞冬也不想多管闲事,但祂很好奇,「给阿尔忒弥斯的信,是谁送的?既然阿尔忒弥斯经常出入阿卡狄亚,又是谁要如此大费周章送信给祂?直接等祂来不是更快吗?」 米达斯愣了一下,觉得波塞冬说得很有道理,他好像一直忽略了这件事。于是没等潘说什么,他就跑到舱室里拿出布包,翻出得律阿德斯给他的留言条,找到阿尔忒弥斯,那一行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穆恩。 阿卡狄亚丛林狼群的首领,那个曾在动物竞技会健美比赛中引人注目的兽耳男人。它明明算是阿尔忒弥斯利箭下的猎物,为什么和阿尔忒弥斯有着通信?送的还是狩猎要佩戴的扳指。 第87页 米达斯不解地看向潘,潘却像是早就洞悉一切一般,朝他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第54章 本体 波塞冬觉得事情变得好玩儿起来了,说什么也要跟着去阿卡狄亚。普罗米修斯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祂也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好好养伤。于是一行人又调转航向,驶往阿卡狄亚。 只有米达斯捏着留言条,面容极为忧愁。阿尔忒弥斯对他和帕帕都有恩情,他们的木屋还是阿尔忒弥斯帮忙建造的呢。如果不是阿尔忒弥斯,他也不知道怎么救帕帕。 「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米达斯靠在潘的肩上,略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十分沮丧的心情:「刚刚波塞冬说阿尔忒弥斯大人是宙斯的好女儿,是什么意思?刚刚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太明白……」 「没什么,祂们都伤害不了你。」 「但我担心阿卡狄亚。」米达斯的手被潘紧紧攥在掌心,可是他依然觉得不安,「阿卡狄亚那么多生灵……祂是狩猎女神啊。阿尔忒弥斯之箭无往不利,再勇勐的野兽都会死于那箭镞之下。」 「狼王穆恩是丛林里最灵活狡诈的猎手,他的团队掌握着阿卡狄亚绝大部分的情报。是巧合吗?阿尔忒弥斯大人恰好和他通信。最奇怪的是,祂好像并不怕我们知道,得律阿德斯都写在留言条上了,帕帕,你也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潘垂眸看向米达斯,祂的爱人,近在咫尺的脸上尽是焦灼的神色,渴望知道真相,渴望替祂分担。他真切地爱着阿卡狄亚,那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异乡的土地,因为祂在那里。 潘念了句咒语,这间舱室就被一道神秘的力量包裹住,波塞冬的窃听术就此失灵。 「其实,阿尔是在你之后,第二个闯入阿卡狄亚的神祇。那天我忘了加固结界,祂恰巧追着鹿群,一路来到了雪山,扣响了迷宫的大门。」 「我闲来无聊,本来想把祂吓走,结果祂见到我的本体,并不感到惊恐,而是友好地跟我搭话。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潘一边说,一边安抚米达斯的情绪。祂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既担心米达斯因此生气,又怕他一点也不在意。 然而米达斯的注意力却全都被那个所谓的「本体」带跑了。本体,本体,帕帕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他一次都还没有见过,连普罗米修斯和阿尔忒弥斯都看过了。想到这里,米达斯不禁有些伤心。 「我知道祂是宙斯的女儿,但那无所谓。就算阿尔选择奥林匹斯,我也不会责怪祂,因为祂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就是这样而已。没别的了。」 潘很少和别人解释什么,也没这个必要,祂总以为自己想要做的事一定是正确且可行的,无人能够阻挡的。神祇总是有这样的毛病,更何况祂的力量非比寻常。包括三万年前那枚指环,如果祂们之间能多一些沟通,多一些解释,也就不会再有后面这些事了。 如果那时候,潘不是选择在午夜给爱侣戴上指环,而是认认真真告白,求婚,让伊洛斯知道祂非祂不可,伊洛斯或许就不会那么自卑。如果那时候伊洛斯愿意和潘解释自己的苦衷,那么祂就会知道潘的精气无穷无尽,吸食再多也不会对祂造成任何伤害,潘不会嫌弃祂,厌恶祂,只会更珍惜祂,更心疼祂。 对于神祇来说,解释是很困难的事,自尊是比天大的事情,高傲是刻在神骨里的顽疾。 但潘现在正学着如何向爱人解释,祂不想米达斯为此烦恼。为了尽快解释清楚,祂甚至说漏了嘴,把本体的事又提了一遍,不知道米达斯注没注意。 「嗯……那我们依照阿尔忒弥斯大人的信直接回阿卡狄亚,不会有诈吧?」 「阿尔不会用那么低劣的手段。如果阿卡狄亚和奥林匹斯註定有一战,祂会和雅典娜并肩而立,而不是躲在暗处伤人。」潘见他还不放心,又缓缓道,「就算是最坏的情况,阿卡狄亚还有诸多山神坐镇,不会让生灵被欺负的。」 「嗯。」米达斯蹭蹭祂的掌心,郁闷的心情终于有了点轻松的苗头,潘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正想给他脱衣服准备睡觉,米达斯却突然按住祂的手,一下子翻身跨坐到祂身上来。 「怎么了?」潘惊讶地扶住米达斯的腰。 「帕帕,我想看一下那个。」米达斯漂亮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严肃。 「……什么?」潘装作不懂。 「就那个,本体。」 「怎么突然想起看那个了?……好吧,今天太晚了,先睡吧,等回到阿卡狄亚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潘倾身在米达斯唇上温柔地啄了啄,下巴搁在米达斯的肩窝,明明是只山羊,却像犬科动物一样轻咬爱人的后颈。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肉被牙齿磨得通红,米达斯难以抑制地轻哼一声,不甘示弱地握住潘茸茸的捲髮间那粗壮的角。 潘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 「今晚……就要看!」米达斯的声音不稳而且着急,尾音还带着些撩人的委屈。 怎么回事?变得不好哄了。 「我变小羊给你看好不好?」 「不好!」米达斯不明白潘在逃避些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拖着。虽然他好像没有资格这样说,可是他真的不想被瞒着,他不想和帕帕之间再有什么秘密了。 第88页 潘也是被逼无奈了,最后才说:「这里不行。」 「为什么?」 「这里太小了。」 「帕帕很大吗?」 说完,没等潘再说什么,米达斯自己先不知道想哪去了,脸颊突然红透了,默默从潘身上下去,打开被子安静地缩进去,背对着潘,把自己捲成了一条面包虫。 潘难得紧张一回,结果被米达斯一连串可爱的举动逗得忍俊不禁,祂隔着被子抱住米达斯,掌心的黑雾却渗进被子里,触碰着米达斯。 祂心底那恶劣的、野蛮的贪念又不合时宜地探出头来,如果米达斯此刻能从潘的魔爪下挣脱,从被子里爬出来看一眼自己的爱侣,就会发现那双迷人的金瞳变得十分危险,羊瞳深处的血红的底色,连羊角也缠绕着一缕缕深黑色的阴翳。 如果这不是在舱室,潘也许真的会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本体释放出来,隔着被子和米达斯交融,但现在不是时候。 「嗯……帕帕……」 米达斯的声音闷热得不行,他颤抖着手无助地扯着被子,想要抻长脖子唿吸,想见一点光亮,可是他浑身没有力气,全身的难以言喻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实在让他煎熬不已。他急促地喘息起来,在被子里不停地挣扎扑打。 「帕格诺特!」 潘被被窝里这一声吼得愣了下,连忙收手把被子掀开,结果下一瞬米达斯就崩溃地哭了起来,因为得了空气唿吸,哭得格外响亮,眼泪大股大股地涌出眼眶,打湿了鬓边的头髮。他失控地颤慄,眼前却是一片温和的白光,他甚至听不见潘在说什么,耳边也只是阵阵鸣响。 直到潘把他抱起来,细细密密地吻他的脸,一边轻声说着对不起,一边给他换衣服。米达斯蜷在潘的怀里,抽噎着掉眼泪,他的脑袋现在还有点昏沉,却努力抬起手臂抱住潘的脖子,哽咽道:「帕帕,下次不要这样了……我好害怕。」 「不怕,这次只是操之过急了,下次我会注意的。」潘温声哄他。 米达斯转动脑子努力思考了一下,很聪明地摇摇头,有点戒备地盯着祂:「不要下一次。」 潘给他擦了擦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淌出来的口水:「好。我错了,没有下一次了。宽容的米达斯,富有善心的宝贝会原谅我的,对吗?」 「嗯——」米达斯乖乖地应声,等稍微缓过神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丢脸。帕帕说的也不完全错,虽然当时很害怕,但过后回味起来却只留下了愉悦的记忆,这么说来,又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幸福。 他也想让帕帕觉得幸福。 潘仔细地给米达斯擦了擦,穿上干净的裤子,换了被单后再把人舒舒服服地送进被窝。米达斯脸上红晕还没褪下去,又一阵热意袭来,他犹豫了好久,直到潘吹灭了灯,躺在他的身后。 米达斯深唿吸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去,主动触碰他心爱的帕帕。 第二天,航船如期回到神秘而美丽的阿卡狄亚。 米达斯毫不意外地睡了懒觉,潘没让波塞冬和普罗米修斯等着,而是先把祂们赶下了船,让祂们按照宁芙的指引进入阿卡狄亚境内。 潘在制作早餐的时候认真反省了一番,但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任何人在面对那么可爱的伴侣时都会把持不住,更何况祂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神。 但是—— 以后不能经常这样,因为那样会让亲爱的米达斯感到害怕。如果米达斯又消失了,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第55章 七弦琴 米达斯总觉得他们出门一趟挺久的了,但实际上也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已。在山里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出去一趟倒觉得过了好长好长的日子,回来都差点找不到路了。 春天,阿卡狄亚野草疯长,山脚葱茏的草堆已经有半人高了,宁芙们玩到现在才收心,开始打理那些肆意蔓延的草甸,眨眼间那些草堆就重新变成齐脚踝的高度,山野烂漫的黄花终于能冒出头来汲取阳光。 得律阿德斯和阿尔忒弥斯站在结界入口一边交谈一边等着他们,卡莉斯托蹲在地上揉山兔柔软的脑袋和长长的粉耳朵,看到他们回来了,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跑上去牵住米达斯的胳膊,热情地和他拥抱了下:「好久不见,米达斯,过得好吗?」 另一边阿尔忒弥斯止住了话头,看着远航归来的三位神祇和一个人类,目光略有些沉。 「潘,我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和我们一起说说,非要和潘说?阿尔忒弥斯,你有什么难处,我们也能帮你不是?都是奥林匹斯的主神,何必麻烦一个外神?」波塞冬支着胳膊,脸上笑眯眯的,煞有介事地说。 祂和阿尔忒弥斯没什么恩怨,纯粹是为了好玩,在这儿煽风点火,搅混水看乐子。祂和宙斯不对付,看宙斯的好女儿自然不会顺眼,虽然阿尔忒弥斯很美,祂对美人一般来说还是很仁慈的。 米达斯明显感觉到两位神祇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和卡莉斯托关系挺好,人家临走时还专门花心思送了绿绣球给他当礼物呢,阿尔忒弥斯更是对他有恩,此时不开口劝阻一下实在过意不去:「可能是有什么私人的事呢,波塞冬大人,我带您逛逛阿卡狄亚吧,这里可美了。先知也一起。」 米达斯的话可不是在托大,阿卡狄亚的春天比奥林匹斯山的花园还要美丽,溪水清澈得可以看见水里的鹅卵石,红白两色的鱼儿像是在空气中游动一样,身上还闪着细碎的光鳞。 第89页 波塞冬也不是真的要跟去听闲话,反正事情要是闹大了到时候祂不想知道也会知道,跟着米达斯在阿卡狄亚转悠一圈也算不错,只是溪水里的鱼不如海里的鱼亲祂,祂蹲在溪边将手浸没在溪水中,只有寥寥几条小鱼过来蹭祂。 「这地方真好,可惜被潘独占了。」普罗米修斯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米达斯心里听着膈应,说话也带刺。 「世界上的山脉大多都一个样,这山原本也不是这样美丽的。让您独自来这边打理一整座山脉,未必能做得这么好。」 「哎!我就说说!就不能说一点潘的不是了吗?」 「不能。因为潘是最好的。」 「嘁,无聊。」 波塞冬被这俩小孩儿一样的对话逗乐了,干脆坐在草地上笑了起来,祂金色的长髮就这样垂落在青翠的草尖上,迎着阳光,蓝眼睛温柔明亮。祂将手从溪水里抽出来时,米达斯眼尖地发现祂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红色的指环。 「波塞冬大人……」 「就别这么叫了吧,多生分啊,好歹我和潘也是有点交情的朋友,你把我当哥哥就行。就叫名字吧。」 「好。」米达斯虽然应了下来,却没再叫祂的名,「我想问问,这种指环……要在哪里买啊?」 「你说这个?」波塞冬抬起清凉湿润的手,在太阳底下晃了晃,「这是我爱侣送我的,我没买过。」 「啊……好的。」米达斯想起以前的事情,心里又开始犯堵。那都多久以前了,中途潘还失忆过,那枚指环肯定早就不在了。要是他当时没那么笨就好了,这样他的手上也会有一枚爱侣赠予的指环。 「多大点事儿啊?你让潘给你弄一个,祂有数不尽的宝石矿,迷宫里肯定也还有你没见过的宝贝,你想要的话祂肯定乐意给。」波塞冬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善解人意的,除了在祂爱侣面前。 「没。」米达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他又该伤心了。伤心也没办法,都过去了,再提起只会让潘也跟着难受,「我带你们去那边看看吧,很近,那是我和潘的家。」 卡莉斯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她主人给支开了,正蹲在他们家门口等米达斯回来呢。米达斯觉得奇怪,到底什么事这么私密,阿尔忒弥斯大人连卡莉斯托都要瞒着,这么说等潘回来他还能问祂吗? 「米达斯!你终于回来了!我都饿坏了!」 「哟,阿尔忒弥斯家的小蛇?好久不见,脾气变好了呢。」波塞冬见缝插针地调侃,好像这种事很有乐趣似的。 「要你管!亚特兰蒂斯的臭金鱼!」卡莉斯托记仇,还记得波塞冬刚刚让阿尔忒弥斯难堪呢。 「你说谁金鱼呢你?尾巴长金鳞的就是金鱼?你个没眼色的笨蛋!」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给大家做树莓布丁吧,可好吃了。」米达斯打开栅栏邀请大家进去,许久没有回到这个院子,南瓜苗早已窜得老高,葡萄藤已经爬满了架子,只是藤还长得细,嫩绿嫩绿的,一掐就能断了。小牛已经长大了,兔子白白胖胖的,还是胆小,小鸡仔们却已经长成耀武扬威的鸡群了,扑腾着翅膀往米达斯身上飞。 他还有一片羊群,在旁边的羊圈里,一见到他就咩咩咩咩个不停。宁芙们把它们照料得很好,虽然比不上帕格诺特照顾它们那么温柔精细,但比起王宫里来的米达斯还是要熟练很多。 米达斯和它们打过招唿,抱了抱满心欢喜雀跃的头羊,就回厨房摆弄一路摘回来的树莓了。他的厨艺不算很好,但和帕格诺特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做些小甜点还是手到擒来。 他想着阿尔忒弥斯的事,不时看向旁边闷着头吃树莓的卡莉斯托,也许她知道点什么。波塞冬对柜子上的小摆件们很感兴趣,那是帕格诺特闲来无聊时雕的,一排排木头小人惟妙惟肖,都是不同时候的米达斯,有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夕阳下和羊群一起奔跑的,还有睡着时像天使一样的……波塞冬觉得好玩,回头让自己亲爱的也学着雕。 普罗米修斯则坐在凳子上沉思,祂表面上不太显山露水,但实际上比谁都要在意阿尔忒弥斯和潘的事。祂的直觉告诉祂这件事和宙斯有关,祂知道阿尔忒弥斯并不是什么乖女儿,毕竟祂在悬崖上也受过阿尔忒弥斯的恩惠,乖女儿是不会和父亲对着干的。如果……只是说如果,诸神之战就此重启,祂会为泰坦一族夺回属于祂们的荣光。 「羊奶好像放多了,口感没有潘给我做的那么细腻,但味道好像没差多少,凑合吃一点吧。」米达斯用小罐子做了四罐,他想着潘和阿尔忒弥斯没那么快回来,但他话音刚落外面声音就有些嘈杂,原来是卡莉斯托正帮着阿尔忒弥斯和波塞冬吵架。 潘一下子就对上了米达斯的视线,祂走过去,拿起陶盘里的一个布丁罐子,一口就闷了一罐,也不知道怎么吃的,一下子就没了。 米达斯震惊,一声帕帕差点就叫出来了,张口梗了一下,才小声道:「小心呛着。」 「呛不着。」潘顺手把罐子放桌上,抬手揉了揉米达斯柔软的发顶,「好吃。剩下的分给祂们吧,我重新给你做一份。」 「做两份。还差两份呢。」米达斯生怕潘不识数一样,撒娇般的,软乎乎地说。 潘忍俊不禁,说好。 都在一间屋子里,各自却有各自的心思。米达斯忍不住去观察阿尔忒弥斯,但祂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有被卡莉斯托烦到的时候才会微微皱下眉毛,屋里很沉默,好像都不熟,米达斯本来想去厨房陪帕帕的,这下不得不在这儿调节气氛了。 第90页 「卡莉斯托说阿尔忒弥斯大人精通七弦琴,而且弹得很好听,那是什么样的乐器呢?」 阿尔忒弥斯看了卡莉斯托一眼,卡莉斯托正吃着树莓布丁,难得没注意到主人在看她。 「只是略通皮毛而已,要说精通七弦琴,那还是我弟弟阿波罗更胜一筹。」说到阿波罗,阿尔忒弥斯停顿了下。因为那小子,阿尔忒弥斯对潘一直有愧,潘是因为祂才轻信了阿波罗的话,把预言之心给了出去。阿波罗不是多么坏的神,只是那时候十分年轻,对荣耀有着莫大的渴望,等到后悔的时候,那颗预言之心已经无法再从祂体内完好无损地拿出来了。 阿尔忒弥斯这样和米达斯说,米达斯并不接受。潘的心是他的,无论能不能完好无损,都应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潘不想多生事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让太阳神来一趟阿卡狄亚吧。带上七弦琴。」米达斯不想让阿尔忒弥斯为难,但更不想让潘的心流落在外,他的性格是如此温柔,以至于众神都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国王,「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你们要听听吗?」 第56章 音乐会 说是好点子,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好点子,好点子不会让人心里不舒坦。阿波罗很多年没有来过阿卡狄亚了,这次居然要带上自己引以为傲的七弦琴到这儿来和潘比音乐造诣,输赢不是问题,阿波罗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早就不把这些看得那么重要了,但是让祂在潘面前弹琴,祂还是犯憷。 毕竟当年祂就是凭藉音乐获得了潘的一点点好感,当然,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潘很强大,这种事情谁都知道,祂的记忆不是谁都能随便涂抹的,就算是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也不能。祂会那么轻易地忘记自己最爱最爱的人,是因为祂太信任伊洛斯了,祂在伊洛斯面前没防备,而伊洛斯翅膀上的闪粉天生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但即使是这样,祂偶尔也还能记起一些东西,祂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也一直在拼命寻找。起初很难,潘那么温和的一个牧神,会在阿卡狄亚孤寂的夜里狂躁不已,祂想凿开自己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少了什么,为什么让祂那么难受,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只能这样耗。 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的到来让这座被称为「死地」的山脉变得稍微热闹了些。阿尔忒弥斯追逐着鹿群,却屡屡射偏,只是逗它们玩儿,阿波罗那会儿年轻,心高气傲,只愿意在潘面前弹奏祂最擅长的七弦琴。那美妙的乐声让潘焦躁不安的内心稍微变得不那么沉重了,祂看着阿波罗,给出了一道珍贵的预言,提醒祂小心被至亲利用。 阿波罗听懂了,但那时候的祂不想按照潘的指令做。当然,祂也不想按宙斯的指令做,祂和宙斯虽然说是父子俩,宙斯是父,祂是子,父亲利用儿子好像没什么话说,但这件事充其量也只是父子俩互相利用。 祂需要地位,需要至高无上的荣耀,需要众生的朝拜,这种事宙斯给不了,潘也无心为祂做什么。潘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是个极其冷漠凉薄的神祇,祂什么也不在意。祂为祂弹奏了大半年的七弦琴,才换来一个不痛不痒的预言,祂不稀罕,祂想要的是一整个预言的能力。 宙斯拿了一个小陶罐给祂,说是这里面装着能让潘失魂落魄的东西。阿波罗问是什么,宙斯却只是拍拍祂的肩膀,笑而不语。 阿波罗把那罐骨灰带到阿卡狄亚的时候,潘根本没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也没问祂抱着个陶罐干什么,祂一点也不在乎。就当阿波罗以为宙斯在骗祂的时候,潘随意的目光突然钉在那个小陶罐上,莫名熟悉的气息让祂疑惑不已。 祂很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当祂接近那罐骨灰时,夜里的癔症居然在白天也发作起来,祂的气息开始失控,人性的皮囊被生生撑开,那样巨大的、阴森又骇人的怪物居然在不正常地战慄,暴走的阴煞之气将整个阿卡狄亚笼罩着,天地变得昏黑一片,暴雨打湿了那个小小的陶罐,那罐子骨碌骨碌滚了几圈,骨灰全部撒在泥土里,混着雨水浸进青草软而韧的根茎,也算回归故里。 潘神力失控,神志不清,阿波罗却告诉祂,只要把预言之心赠予奥林匹斯,骨灰的主人就会回来。 这种骗傻子,骗两岁小孩的话,阿波罗说着都心虚,但潘居然就那么信了。祂有什么资格不信呢,祂什么都没有了,要心的话拿去吧,丰饶、预言、新生、音乐、噩梦、战争、恐惧,要什么都可以,都拿去吧,只要那人可以回家。 潘是很纯粹的,甚至说有点天真的,从混沌之境里诞生的创世神。祂一诞生就是一团黑雾,后来会化形了,先变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小羊,祂来到阿卡狄亚之后就没离开过,别人都怕祂,但祂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就是长得骇人了些,心性还是只小羊,性格温和,沉默忠诚,还很好骗。 宙斯让阿波罗把潘所有的心都拿回去,阿波罗没有,就拿了预言之心,这一颗就足以让祂和宙斯分庭抗礼,从此父子是仇敌。 后来宙斯故技重施,这样骗过潘好几次,从迷宫里拿走了不少好东西,但心脏在哪儿祂找不着。潘没和祂计较,因为祂不在乎。那些东西祂一点也不在乎。 祂不在乎,但有人在乎。米达斯这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很少,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什么东西属于他,什么东西好,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己在王宫里挨了那么久的欺负,不能让潘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被欺负了,他最懂怎么守住自己的那点东西,他有办法。 第91页 他办了一场音乐会,邀请了很多神祇参加。精通音乐的神祇们一看来自阿卡狄亚的邀请函都惊讶,以为是天上哪颗星星飞下来把那位牧神的脑袋给砸坏了,后来听说是阿卡狄亚的新主人邀请的,便都有了兴致,想去凑凑热闹,这时候也顾不上另一位主人有多可怕了,毕竟祂们见到潘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阿波罗没有推脱,祂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但是音乐会当天在阿卡狄亚看到那么多神祇的时候,阿波罗只能苦笑。这是一定要为潘要一个说法了。也行,结束吧,祂也早就后悔了。只是以后别人说起太阳神阿波罗,不会再说光辉灿烂的阿波罗,而是要说贪得无厌的阿波罗了。 让阿波罗意外的是,音乐会从头到尾,米达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他是评委,这点有的神祇不服气,他一个人类哪懂神之乐的精妙之处,但有眼色的神祇不会说这样的话。米达斯被人议论也不生气,他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言谈举止有种说不出的自如和漂亮,不在潘面前撒娇的时候,他总是能把这些大事处理得滴水不漏。 只是在最后,他还是冷了脸。除了他,几乎所有的神族评委都在阿波罗七弦琴和潘的排箫之间选择了阿波罗。本来么,阿波罗人缘就是很好,祂性格开朗,又热情大方,七弦琴弹得更是没地方挑错。 潘很久不吹排箫了,偶尔吹吹,只是为了哄米达斯玩儿,今天也是,没想认真比,祂这个地位根本不需要和阿波罗比什么,比了才是跌份。其实神族那些人没米达斯想的那么龌龊,裁判还算公允。 可米达斯就是气愤,在他心里潘就算随便吹吹也比阿波罗强多了。他开始和那些神族争执,其实他脾气也不好,被潘,被他的帕帕给宠坏了。阿波罗站在一边尴尬不已,潘却没有拦着米达斯去吵架,米达斯从埃及之后情绪就不对,在祂面前却一直压抑着,现在能宣洩出来真是太好了。 阿波罗过来和潘说话的时候,潘的目光还一直落到不远处的米达斯身上,看着他,这几乎成了祂的习惯,米达斯不在祂的视线里就不安。但是当阿波罗说到预言之心的时候,潘还是短暂地分心了。祂想起当年那罐骨灰,想起宙斯一次又一次的诈骗,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让祂不禁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那边突然闹起来了。 阿尔忒弥斯直接扳断了挑事那位小海神的胳膊,扔给波塞冬处理,卡莉斯托跪在地上扶着一个人,那是祂护在心尖儿上的宝贝,被推在地上,莹白漂亮的双耳被生生拉成了毛茸茸的驴耳朵。 潘浑身的骨骼咔咔作响,那是要暴走的前兆,米达斯缓过神来,一个蹦跳扑潘怀里,摸摸祂快要撕裂的、抽搐的脸,一点也不害怕:「别生气别生气,没事的,我可好了,别生气,生气会难受,脸破了也难受,你难受了我更难受。」 米达斯现在哄人可厉害啦。其实这方面他一直不差,毕竟养过小羊帕帕,这些还是会的,帕帕大了他就很少哄了,更多是帕格诺特哄他。可自从他忆起三万年前那些事,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也收起来了,如果能让帕帕开心点儿,他怎样都乐意。 「既然撕破脸了,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米达斯收起那温软的带着点鼻音的腔调,声音冷得像阿卡狄亚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奥林匹斯该把欠阿卡狄亚的还回来了,需要我列个清单吗?」 他仗着有潘撑腰,什么都敢说,波塞冬都愣了一下,笑着缓和气氛说一句「行行行我还我还,跟我来亚特兰蒂斯玩儿吧,宝贝任你挑」,可在场都是些呆子,没人接祂的话茬,不呆的又各怀鬼胎,沉默着没出声。 「我不要别的,就潘的东西,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要,原原本本地还回来,就像你们拿走时那样。」 「我还。」阿波罗最先站出来,七弦琴的琴弦化作一柄金色的长剑,祂握着剑刃,在心口的位置血淋淋地划了一道,眼睛都不眨,剖出颗破破烂烂的心脏。 米达斯只是看一眼,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潘嘆了一口气。祂就是怕这个。 第57章 永不孤独 米达斯搞这么一出,众神脸上都挂不住。当年祂们跟在宙斯身后顺走的不是什么小东西,但这么多年潘没要祂们还,祂们也乐意一直用着。能使时空逆转的水晶,能让正义彰显的法杖,能让水草丰美的长镰……阿卡狄亚失去的东西很多。 预言之心还回去的时候,众神大惊失色,米达斯掉了泪,目光却一一扫过在场的神祇,潘站在他背后,无言地摸了摸他微凉的发尾。 阿卡狄亚流落在外的宝物一件一件重回故里,有的神祇临走时还要说声晦气,明明不是祂们的东西,物归原主还这么不情不愿,甚至倒打一耙,米达斯冷笑一声,反应过来又觉得不该这样笑,帕帕还在身边呢。 于是他托着那颗受损的预言之心,回眸望向他心爱的帕帕。他以为牧神的心会是宝石一类的东西,闪烁漂亮,熠熠生光,没想到会和人类的心脏一个样,鲜血淋漓,鼓动着青紫色的筋络,在他手心里重重地跳,带着他的指尖也震颤。米达斯没有杀过生,更别说捧着谁的心脏了,可他不害怕,就像他不害怕潘差点失控时那样,他只是低头吻了吻那湿润的心,嘴唇沾了一点不属于潘的血。 潘皱起眉,抬手在他柔软的唇瓣上用力地擦了擦:「胡闹呢这是。」 第92页 米达斯抬眸,乖乖地笑了笑,脸颊上泪痕犹湿,眼圈红红的,看着可怜极了,可这模样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像个偏执狂一样捧着那颗心,那颗回不了潘胸腔的心,眼睫一眨,嘴唇抿得发白,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潘知道,他这是犯疼了。米达斯觉得疼的时候就这副表情,潘很少让他疼,这么疼的时候更是没有过,可祂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祂不能轻视了这颗被祂亲手送出去的心,因为这是米达斯珍惜的东西。 祂的一切,米达斯都珍惜。 「我帮你把耳朵变回来吧。疼吗?」潘摸摸他长长的、毛茸茸的驴耳朵。小驴的耳朵和羊不一样,是竖长的,更厚实,更韧些,没有那么柔软。阿尔忒弥斯率先出手扳断了那个不知好歹的神祇的胳膊,祂很少这样沖在前面,这里面自然有对米达斯的关心,但更多的是祂知道潘的脾气,让波塞冬处理至少能留下一条命。 米达斯是潘唯一的逆鳞。 「丑吗?」米达斯差点就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摸自己的小驴耳朵了,被潘捉住了手。他有点懵,除了最初那点痛后面都没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其实那双毛茸茸的耳朵和他不太搭,他的头髮是雪白的,耳朵却是灰褐色,不过有这张脸在这儿,这双毛茸茸耳朵也显得可爱,他身上无论长什么东西潘都不会觉得丑。 「不丑。很乖。」潘安抚地摸摸米达斯的手腕,同时很细心地避开了米达斯手腕上的痣,那是他的敏感带。 「那就这样吧。等你看腻了,再换回来也行。」 「看不腻,但也不能就这样带着别人羞辱你的东西过日子,我给你变个更漂亮的。」 可能是驴耳朵的手感真的比较好吧,潘给变了双更长、更软、外廓雪白内廓粉红的驴耳朵,全世界独一无二。卡莉斯托都乐了,看着米达斯嗤嗤地笑,被阿尔忒弥斯屈指敲了敲眉心,悄悄带走了。 现在属于阿卡狄亚的东西拿回来了,奥林匹斯众神也得罪得差不多了,等那些神祇走完了,米达斯才晃着那双耳朵跑到溪水边瞧,瞧过之后回来,仗着自己长了双驴耳朵,小声逗潘:「山羊哥哥,明天能带我爬山么?」 潘看他心情没那么糟糕了,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谁是山羊哥哥,我是恶魔,明天就吃了你。」 「好呀好呀,明天就吃了我。」米达斯一幅求之不得的小模样,一边笑一边紧紧地抱住潘。预言之心被他用溪水洗干净,让潘好好收起来,潘说送给他,米达斯却说本来就是他的,只是让祂暂时保管。 米达斯变了很多,潘全都看在眼里。自从去了埃及,他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会不爱他,那就是潘,为了配得上这份爱,他变得很努力,努力对潘好,努力为潘做一些事,就算潘一点也不需要。 这里面或许掺杂了一些无法言明的愧疚,一些无可挽回的错误,但人总是要往前走,说到底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爱潘,他爱帕帕,他想向潘证明他很爱祂,他离不开祂,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帕帕,我好爱你呀。」 「嗯。」 「嗯?」米达斯较真了。 「我也爱你。」潘的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两下,声音莫名有些沙哑,「特别特别爱。」 「以后我是你的小驴,你是我的小羊,我们一起生活在阿卡狄亚,一起吃草。」 潘正伤感着呢,一下又被他天真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捋了捋他的耳朵:「什么吃草,说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你哪次想吃什么我没给你做?嗯?」 米达斯忙按住潘的手,不让祂捋了,捋得怪难受,尤其耳根那块儿,太让人心痒了。 「你是我的小驴,我的血,我的心……别让我再孤独了。留在我身边。」 「嗯。」米达斯嗓子发堵,鼻子发酸,扑到祂怀里,用生命起誓,「再不孤独了,我一直和你作伴。」 —— 阿卡狄亚的早晨可真美啊,到了春天,满山的蝴蝶从温池那边飞过来,风信子的馨香充盈着山风,松鼠们在森林里上蹿下跳,林间的阳光落在鲜艷的蘑菇上。 米达斯今天出息了,一点没赖床。米达斯没赖床的时候潘必不可能赖,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捣鼓新甜点呢,米达斯爱吃甜的,每次吃甜点都会眯着眼睛特别可爱地笑,潘爱看他这么笑,很踏实,很幸福,过日子就该是这样。 「帕帕!我放羊回来了!我厉害吧!」 他们的羊都很听话,在牧神的地盘上还敢乱跑的羊群是不存在的,米达斯放得很轻松。 米达斯回来时,潘早就把甜点做好了,放在一边等着他回来吃呢。米达斯坐在小皮墩上脱了靴子和手套,熟练地收好牧鞭,热乎乎地跑过来跳到潘怀里挂着,潘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往他嘴里塞个块刚烤好的饼干。 「辛苦了。」潘在米达斯沾着饼渣的唇上啄了啄,「饿了吧?好吃吗?」 「帕帕做的饼干最最最最好吃了!」 「嘴这么甜呢。」潘失笑,抱着米达斯走到小木桌旁边,把他放凳子上。小木桌上摆了个小花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只是为了添点生活情趣,里面插着三两支不是这季节开的蓝绣球和白铃兰。米达斯不爱花,尤其不爱三色堇,但潘养出来的花他总爱去摆弄摆弄,看它们开得漂亮,心情也好几分。 第93页 「帕帕,你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米达斯认真吃着潘烤的蛋糕,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潘都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不是非要问……就是,我觉得你和阿尔忒弥斯大人没必要瞒着我,对吧?我也不会捣乱,我可乖了。」 潘捋捋他的耳朵,忍笑道:「嗯,可乖了。」 米达斯知道潘在笑他,也不生气,就这么一边吃点心一边等着。潘也没想瞒着他,只是没当回事,没想着要和谁说,米达斯问起来当然也没有不告诉的道理。 「阿尔忒弥斯想架空宙斯,自己当奥林匹斯的新主人。我无意掺和这些事,就给了祂一些东西,让祂自己去闯,大不了输了回我这儿,阿卡狄亚这么大,再来几个阿尔也装得下。」 明明是米达斯自己要问的,一听是这么回事又吓得瞪圆了眼睛,呆呆地咬着勺子。在他心里万神之主宙斯是可以轻易火化神祇的存在,无所不能,和祂作对必然是十分兇险的事情了,阿尔忒弥斯可真有勇气,既然能作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米达斯没立场去质疑,但帕帕不掺和是对的,他们哪里敢跟宙斯叫板呢。 「想什么呢?」潘弹了弹他的眉心,又捋了一把他的长耳朵,「成天胡思乱想。走吧,带你去拉冬湖吹吹风,醒醒神。」 拉冬湖那边比这边高不少,春天来得慢,风有点冷,花没开多少,但湖水温暖,湖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湖水很清澈,拨开雾能看见湖底的波光,小船就这样安静地漂,米达斯枕在潘的膝盖上,抬手轻拂路过的、垂到湖面上的桃花。 「帕帕,我们真的不帮阿尔忒弥斯大人吗?」过了这么久,米达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那是祂们父女的恩怨,你就别操心了。」潘撩起米达斯一缕雪白的长髮,髮丝缓缓从掌心滑落,祂捏住那一小簇发尾,饶有兴趣地磨了磨,「阿尔实力不错,不会有事。」 第58章 金牛 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阿卡狄亚无关,很早以前就是这样,这里是一片永恆的净土。只是偶尔听闻有战火的消息,但米达斯无暇他顾。他的身体慢慢到了转化的关键时期,每晚都发烧,有时候甚至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热得煳涂,没有力气去放羊,也没有力气吃饭,浇花,打理庄稼,这些都成了潘一个人的活。 潘把他照顾得极好。像照顾刚刚出生的小崽儿似的,用祂那青草味的神力安抚和祂共生的新神,米达斯总是在他沉稳的臂弯中睡着,就着祂的手吃下身体必需的食物。 米达斯无法从那空荡荡的胸腔听见想听的声音,潘就用排箫美妙的乐音作为补偿,在那美妙乐音的余韵中,潘用最原始的方式帮助米达斯汲取祂的力量,米达斯像一只过于青涩的小船,迷迷煳煳地行驶在名为潘的汪洋大海之中,被大海的风浪弄得摇摇晃晃,可那高昂的帆始终饱满,象徵着勇者对大海无所保留的爱恋。 伴生神转化的时间很漫长,但有了潘的催化,第二十九天,米达斯单薄的肩胛处神奇般地长出了一对柔软的凸起,那里面包裹着新生的神祇最脆弱也最神圣的东西,那是他刚刚显出一点雏形的翅膀。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潘。当祂发现这对小凸起的时候祂们正在亲密地温存,米达斯微微弓起身,软绵绵热乎乎地贴在祂怀里,他爱用那双属于人类的、略有些清瘦的双足去贴潘冰冷的山羊蹄,潘的手总是温暖的,但祂的蹄却冰凉。 祂们不一样高,这个姿势会让米达斯的脑袋埋在潘的心口,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米达斯还是爱凑上去贴着,雪白的驴耳朵比人类的耳朵灵敏,他化神后听觉就更灵了,这么静静贴着的时候,甚至能听见潘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这微妙的、隐秘的变化让米达斯很满足。 潘习惯性地伸手捋他光洁温热的背,祂总是念叨米达斯太瘦了,抱起来都能摸到骨骼。米达斯则气唿唿地反驳,说自己明明胖了很多,肚子和腿上都有肉了,潘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捏捏脸说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摸摸背说骨头凸得吓人,好像还错位了,翻过来一看,原来是小翅膀顶起来的一对小包。 那天晚上,米达斯特别高兴,抱着潘的腰睡得可沉,第二天怎么哄都没哄醒,赖床赖得厉害,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唇角一直挂着笑。 潘知道他缺觉,化神的过程累,浑身的血肉都在经歷一遍又一遍的淬洗,需要时刻补充体力,便换着花样儿给他琢磨每天的食物。今天米达斯精神好,潘给编了一顶漂亮的葡萄藤花环,戴在头上美得不像话。米达斯很珍惜着顶花环,戴一会儿就要拿下来看看,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三万年前潘也给他编过一顶,荆棘环成一圈儿,点缀着崖间雪莲的纯白。 「阿尔忒弥斯大人怎么样了?」玩累了,米达斯靠着潘的肩,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往潘身上卸。潘揽着米达斯的腰,爱惜地轻挠他的下巴:「不怎么顺利,但有波塞冬帮祂,普罗米修斯也快恢復如初了,祂一直在等待这这次机会,提坦神族也在积蓄力量,等待爆发。」 潘不想谈论这些,祂一直都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米达斯问起,祂也就说两句,说完就抱着人在空旷的草野上亲吻。阿卡狄亚数万年的冷清渐渐被火热的爱意融化了,潘总是这样,打着帮助米达斯化神的幌子和他亲密,那对还未问世的小翅膀如今成了米达斯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潘的神力太醇厚太沉重了,每次有气息掠过米达斯的背嵴就抖得可怜,但潘总有安抚他的办法,那就是接吻。 第94页 米达斯很喜欢接吻,像小孩子喜欢吃糖那样,挡不住的喜欢。 温存过后,米达斯和小羊帕帕就在草地上嬉戏,这时候的潘很听米达斯的话,让祂变小羊就真变小羊。米达斯前几天热得难受的时候也这样,他喜欢在潘结实强壮的怀里睡,也喜欢抱着毛茸茸的小羊糰子睡,虽然都会让他更热,但他心里很熨帖,睡得也安稳。 「不可以吃这个!!」米达斯就发了一下呆,小羊帕帕就把他放在一旁的葡萄藤花环衔在嘴里嚼,米达斯急了,又不敢用力扯,只好趴下来亲亲小羊的耳朵,哄它松口,「我给你找最美味的草吃,别吃这个,吃了我会很伤心的。」 「咩咩!」 帕帕高兴地转了个圈儿,尾巴不停地扑打,它热情地凑上来舔舐米达斯颈侧新鲜的吻痕,米达斯哭笑不得,取回葡萄藤花环戴头上,抱它起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打量路边哪棵草看着好吃。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浑身散发出的甜美气息带着事后的一丝微腥,因为发热而总是红透的脸颊,温柔美丽的眉眼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圣洁,他穿得很素净,一条白布包裹着青涩却熟软的躯体,发间被小羊啃了一口的葡萄藤花环更衬得他白若皎月,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神韵。 他追着调皮的小羊跑,路过的众神之主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就顿时放下了当下最要紧的事。 宙斯这段时间被自己的好女儿气得半死,阿尔忒弥斯不知哪儿来的使不完的神力,将奥林匹斯闹得鸡犬不宁,提坦神族虎视眈眈,波塞冬蛰伏多年,终究还是个野心家,祂必须得去混沌之境找到养母卡俄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祂停了下来。 祂知道这里是潘神的领地,祂曾经骗取过阿卡狄亚结界的钥匙,只是进去抓个小山神,不需要多久,阿卡狄亚这么大,潘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祂很快就能把那诱人的小山神抓在手里。 「哈哈……帕帕!不要跑了!我快追不上了!」米达斯撑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地笑,他没剩多少力气了,小羊却像是跑不够似的,该说是天赋异禀吗?真是的。 米达斯笑着摇摇头,正要继续追,前面却忽然出现了一头神气十足的金牛。 面对如此美丽的小山神,宙斯还是不忍心使用暴力,于是故技重施,把诱惑欧罗巴的模样展示给米达斯看。果然,米达斯立刻被吸引了。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里多留,只是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金牛油光闪闪的背,像对待阿卡狄亚每一只动物一样,紧接着他就要去找帕帕了,帕帕肯定在和他玩捉迷藏呢。 出乎意料的是,那金牛并没有如阿卡狄亚的牛群那样温顺地吃草,而是抬起蹄子拱了拱米达斯,低头深深地嗅他颈侧甜美的气息。如果三万年前祂见到的是孤独之神年轻的模样,一定捨不得将他直接火化,现在也一定不敢再凑上去轻薄,可是祂不知道,祂不知道这是牧神潘的爱侣。 「等等……」 米达斯皱起眉,他直觉这不是牛亲近人的动作,他家里也养牛,但家里的牛从不这样,再高兴也只是冲着他哞哞,这只牛直接把他抵在山坡上,他习惯了潘身上清新好闻的青草味儿,只觉得这头牛嘴里腥臭的味道挡都挡不住。 「滚开!」 他用力地推这头牛,可是金牛的力量非同小可,隐含着的神力将他这个还未转化完全的小神压迫得直打颤,米达斯厌恶地闭上眼睛,摸索着从腿侧抽出潘送给他的弯刀,飞快出刀划了牛脖子一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宙斯的金牛身还未遭到过如此明显的嫌恶,祂自带一种令人崇拜和归顺的气质,那是久居高位的气场,也是祂与生俱来的能力。祂爱美人,男女不忌,美人也爱祂,愿意追随。 「直视吾。」金牛开口,压抑着痴迷和愤怒。 米达斯颤抖着握紧弯刀,金牛壮硕而华美的躯体瞬间把他掀翻按倒地上,刀被牛蹄踢得转了几圈,飞得很远。 「直视你?你算什么东西?滚出阿卡狄亚,这里不是你的领地。」 米达斯脾气可大着呢,要是去年八九月份被宙斯这么一按,不知道得吓成什么样子,可现在不一样,他被潘宠得不知道宙斯为何物,况且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这头牛是宙斯。 「吾赐予你天后的位置,只要你愿意跟吾离开这死地。吾救你,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是刚出生的小山神,不久就会被这座山的主人吞噬,那是世间最残暴的邪神,你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米达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被潘安抚后好不容易好点,这下全搭在这儿了。金牛的蹄死死地摁着他的肩膀,那块几乎脱臼了,米达斯疼得直冒冷汗,脸色也煞白,但在宙斯眼里,无疑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美。 米达斯闭了闭眼,内心祈祷帕帕早点发现自己跟丢了。下一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几乎划破他的耳膜,要把他的耳朵给震碎了。 他捂着耳朵,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落在他的小腿上,黏煳煳的噁心。转头看去—— 一滩血淋淋的殷红。 「够残暴吗?」他听见他可爱的帕帕说。 第59章 同胞兄妹 「帕帕!」 趁着宙斯痛不欲生,米达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牵着潘的手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攥得潘的手指几乎弯折变形,脚步也没停下,在潘的记忆里,米达斯从没跑这么快过。 第95页 「停下来,米达斯。」 不知道跑出多远了,后面的牛也没追来。米达斯弓着腰,右手按在膝盖上急促地倒抽着气,潘伸手沉稳而体贴地捋顺他的背,没问他怎么了,只是这样安静地陪着他。 他一定是被吓到了。 被宙斯荒淫的冒犯,也被祂那残忍的一蹄。米达斯很心软,善良的天性让他对这些见血的事情接受无能,潘有些懊恼地想,早知道就把宙斯拖到别处宰了。 「以后还会用脚贴着我的双蹄吗?」 米达斯耳边嗡嗡的,说不出话,只是听见潘好像在说什么,艰难抬头,疑惑地「啊」了一声。 潘有些黯然,摇摇头没说话。祂盯着米达斯裙摆和小腿上的血,蹲下去,指尖化出一缕泛着金色光芒的黑雾,从米达斯的脚背缠绕上去,很快将那骯脏的血污抹除。 祂盯着米达斯的脚看,盯得很认真,米达斯的脚踝除了吻痕还有被荆棘划破的伤痕,祂伸手抚过那处,那处就变得完好无损,等祂抬起头,才发现米达斯在哭。 「对不起,不该让你看到那些……」 米达斯根本没心思听祂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他的眼眶红得吓人,脸色却很苍白,浑身不明显地颤慄着,手哆哆嗦嗦的,像个没有经验的亡命徒一样抓着潘的角:「帕帕,我们逃吧。」 「什么?」潘站起来,反握住米达斯的双手,把濒临失控的爱人抱进自己怀里,小心地摩挲他的手指,「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逃?这里是我们的家。」 谁料米达斯听完这句话更崩溃了,他比谁都不想离开这里,他不愿给这里带来战火,也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幸福,可是潘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被宙斯抓住祂会死的,那烧尽世间所有痛苦的火种能将神祇的骨骼烧成一堆灰烬,他比谁都知道烈火焚身的感觉有多么遭罪,如果让潘也经歷一次,他会疯的。 「米达斯?」 米达斯渐渐止住了泪,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时刻,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他眼里的光总是温和的,柔软的,鲜少这样亮得这样尖锐,好像鼓足了勇气,可是潘分明看见他眼底的泪光,像狂风席捲而过的海面:「逃吧,我们逃吧!帕帕!要是被追兵发现了,就先杀了我,再杀了你,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 「说什么呢?」潘的神色说不上不高兴,更说不上高兴,只是略沉着眉,好像不知道哪儿出现问题一样狐疑地盯着米达斯湿润的脸,「你在担心宙斯的追兵?你觉得祂不会放过我们?你害怕祂降罪于我?」 一口气问完这这几个问题,潘像是嘲讽般地哈了一声,又突然凝神屏息,好像在搜寻一点想要的回忆,然而未果,最终祂无可奈何地捧住米达斯冰凉的脸,拇指不住地摩蹭他的脸颊,嘆声道:「我错了。」 米达斯听他嘆息,心疼得喘不过气,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了:「不是帕帕的错。」 不是帕帕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可事情就是发生了。因为宙斯是众神之主,所以畏罪潜逃的只能是他们,就像米达斯小时候总是面对的那样,明明不是他的错,只是因为弱小,就只能承担起事情的后果。 事情发生在米达斯身上,除了最初会觉得委屈,越长大越觉得无所谓,最后包揽罪责早已成为习惯。可是帕帕这么说,米达斯心里却泛起一阵难以忍受的愤怒和伤心——帕帕只是想保护他,祂有什么错? 「我说我错了,不是因为踢断了宙斯的□□,祂惹了你,就活该这样,我还能更残忍些。」潘冷着脸气沖沖地说完才觉得不对,这样不符合祂在米达斯心中的形象,祂很少挠头,这是个很傻气的动作,也会破坏祂在米达斯心中的形象,但在祂意识到这一点之前还是下意识挠了挠头,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圆了个谎,「我也是在气头上,平时不这样,你知道的。」 米达斯不知道祂要说什么,噙着泪呆呆地点头。 「其实我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说这个你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如果按辈分来算的话,我和卡俄斯应该算同胞兄妹。」 米达斯呆呆地张大嘴巴。 「我没和你说过这个,不是想瞒着你。」说起这件事,潘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这种表情在潘那张俊美却冷淡的脸上显得很珍贵,因为祂面对米达斯总是很好意思,「我怕你觉得我是个老不死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祂学着波塞冬的轻快声调,最后开了个玩笑,不知道算不算跟小辈学坏了,但祂现在只是想哄米达斯笑一下,他哭得太伤心了。 祂以为米达斯还会问点什么,或者有很长一段时间接受不了,但意外地,米达斯紧紧地攥着洁白的裙摆,一言不发地,只是那样望着祂,好像变得笨笨的,不会说话了,却也没有因为惧怕而转身跑掉。 潘低头轻啄米达斯的下巴,唇角,脸颊,鼻尖,眼窝……一切都那么湿润,那么柔软,像雨后一朵透明的雪莲。祂望进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发现那双眼眸正紧紧地望着祂,无所适从的茫然,劫后余生的喜悦,暂时被压抑下去的迷恋,还有尚未消散对逃亡世界的恐惧。 潘心疼不已,没作他想,竟然就这样捧着米达斯的脸舔了舔他泛着水光的眼眸。祂曾不止一次地隔着那颤动的眼皮描摹眼眸的轮廓,祂不想在米达斯面前暴露太多恐怖的癖好,可是现在祂实在忍不住,某一刻祂的皮囊渗出了鲜血,但下一瞬又被好好克制住了。 第96页 祂微微俯身,在米达斯的耳畔落下一吻。米达斯对于潘舔他眼珠这件事情还懵懵的说不上话,被吻过的耳朵对潘的声音极其敏感,那幽幽的语调如同空谷回音,再次给了他迎头一击,击得他眼前发晕—— 「诸神皆诞生于吾蹄之下。」 「区区宙斯,不过虫豸。」 —— 梦里,米达斯真的和潘去逃亡了。不过梦里的潘不是小羊帕帕,不是少年帕格诺特,更不是成熟俊美的丰蹄牧神潘,而是一团丑陋恐怖、扭曲变态的黑雾。 他每天疲于奔命,既要应付宙斯的追杀,还要满足潘的需求,今天把眼珠挖出来给潘吃了,明天把耳朵割下来给潘吃了,后天再把手指切下来给潘吃了……成为一团黑雾的潘总是很饿,怎么餵都餵不饱,最后米达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死在追兵手上还是被潘一点一点吃光了,奇怪的是,梦里的他还是很爱潘,只要和那团黑雾待在一起,他的心就很安静。 他愿意被潘吃掉。 米达斯昏迷了好几天,阿尔忒弥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他,顺便把宙斯那些年诈骗得手的东西全部带回了阿卡狄亚。潘说送给祂,当登基贺礼了,阿尔忒弥斯却摇头,说两码事。 潘一脸困扰,让卡莉斯托很有想问的兴趣,这次阿尔忒弥斯没有喝止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负伤的左臂,眼神里带着一点不再苦苦隐忍的柔情。 卡莉斯托其实很爱笑,从身后扑上来为祂挡箭的那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却闷闷地咳出血:「还好伤的是左臂,我还要为主人搭箭呢。」 … 「咳……尊贵无比的牧神大人,请问您有什么烦恼呢?米达斯只是惊吓过度不小心晕过去了,主人说他要不了多久就会醒的。」卡莉斯托最近被阿尔忒弥斯照顾得飘飘然了,眼角眉梢都带笑,和潘头顶密布的阴云形成极大对比。 「我知道。」潘言简意赅,瞥了一眼床上安睡的爱人,不太明显地嘆了一声,「我有一个问题。」 卡莉斯托还没多问呢,潘就自投罗网了,好像这个问题真的很让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远古神祇苦恼。 除了战场上为阿尔忒弥斯挡那一箭的时候,卡莉斯托还没有这样得意过,连世上最强大的创世神都需要她的开解,她简直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牧神大人您说!」 阿尔忒弥斯摇头失笑,没插嘴。 「你是人类,对吧?」 卡莉斯托点头。 「人类,会牴触被舔眼珠吗?」 卡莉斯托傻眼了。这一上来就是什么鬼问题,这这这种事!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甚至是神祇……正常来说都会牴触的吧!眼珠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呢! 「呃,大概?」卡莉斯托注意到潘紧张的神色,一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阿尔忒弥斯则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看潘,再看看里屋。 潘一点也不在意她们的目光,祂再一次认真回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确认米达斯被吓晕的原因后,最终忍痛决定道:「我知道了。」 阿尔忒弥斯沉默地拍了拍祂的肩,连忙带着不明所以的卡莉斯托走了。 第60章 雨停了 米达斯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个梦,梦见三万年前的潘,梦见十年前的弗里吉亚……梦里的天总是灰色的,好像下着雨,年幼的米达斯从充满朽味的阁楼往下望去,看见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使者。他不曾听见清越有力的鹰鸣,只有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的闷响,咚咚,咚咚,在昏黄的傍晚显得格外凄凉。 他走过去,很想抱抱年幼的自己,很想告诉他,你要坚持下去,再累也要坚持下去,等到十九岁的时候,你会遇见一只小小的山羊,它的毛髮是捲曲的,乌黑的,头上断了只角。 坚持下去,你会遇见一个神祇。 祂和别的神祇都不一样。祂神秘而强大,没人知道祂的身世和来歷,然而所有的森林、田地和羊群都归祂掌管。 祂温柔而寡言,长久地居住在阿卡狄亚森林的最深处,孤独而随和地履行牧神的职责。 众神皆道祂邪恶丑陋,给世间带来恐慌和战役,乃诸神之祸,只有你知道,祂心动时整个阿卡狄亚森林万兽雀跃,百花盛开。 祂是你的守护神。 祂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羊。 「雨停了!」 年幼的米达斯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趴在横栏上唿吸雨后清新的,带着一点泥土和飞鸟羽毛味道的空气,他的身上带着伤,青青紫紫的,看着十分可怜,然而他那海蓝色的眼眸里却充盈着喜悦的光芒,那一片伤痕累累的海面映出远方温暖的虹光,似乎很惊喜地,小米达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欢唿,在阁楼上雀跃地蹦了蹦。 而后,虹光消散,又是漫长的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米达斯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依旧是那样昏黄的雨天,只是泥土的腥气更加明显,青草味更加清香。米达斯朦胧着眼打量着这不算宽阔也不算狭窄的,窗户用木棍支起来,窗户旁边是上过松蜡的木桌,上面摆放着绿绣球和白铃兰。 潘的衣服搭在椅子上,祂习惯穿黑色,虽然祂穿其它颜色也一样好看。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里面是一幅幅不够写实的油画,时而是一抹纯白的背影,时而是一群正在消散的蝴蝶,时而是耀眼的光晕下即将被融化的温柔的微笑……那些苍凉的回忆被潘的画笔定格下来,成为一声声隐忍而无言的哀求。 第97页 米达斯怔愣片刻,抱紧怀里熟睡的小羊,掀开被子走到窗户旁边。 夜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伸出手去触碰风中最后一点微凉的雨丝。 「雨停了。」 没有虹光,米达斯也没有再傻傻地望着远方,他垂眸看着臂弯里睡得正香的小羊,唇角露出一个如愿以偿的微笑。 他轻轻地笑着,泪意闪烁的目光落在小羊颈间,那条坠着两颗乳牙的项鍊上,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看。」 「我没有骗你吧。」 —— 三天后,米达斯很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弗里吉亚的信件,也许他前几天那个梦就是冥冥之中和弗里吉亚的牵连。潘换了新的结界,以前是未经允许只有纯良的动物可以出入,现在连一只鸟也飞不进来了。得律阿德斯偶然看到来自弗里吉亚的信件,想起这是米达斯的故乡,就替他收了信。 信送到米达斯手中时,潘已经看过了。 祂不觉得一个人类能对祂造成什么威胁,这大概算不上自负,也谈不上傲慢,单纯是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潘当晚从背后抱着米达斯,下巴搭在米达斯有些清瘦的肩上,一边和米达斯亲昵一边把信递给他。 米达斯懵懵的,没急着拆信,而是先回应潘缱绻温柔的吻,舌尖乖乖地勾潘的舌头,直到潘用手轻点他手里被攥得有些发皱的信件,米达斯才红着脸收回舌头,晕乎乎地拆开信件,都没注意看信封的字。 读到第一行,他脸上的热意就飞快地消褪了。他有点发呆,不是因为怀念,也不是因为厌恶,只是因为一个几乎要在他生命里彻底消失的人又这样唐突地出现在他的世界。 「亲爱的哥哥。」 潘抱着米达斯温热柔韧的腰,指腹习惯性地磨蹭着腰心的伤疤,十分贴心地帮很久没读过字的爱人念信,只是腔调颇有些奇怪,尾音拖着,像是一声不清不楚的戏嚯。 祂没念信件的内容,目光直接滑到信件的末尾,那个花里胡哨的署名—— 「梅塔纳斯。」 「弟弟?」 米达斯垂着眸,含煳地嗯了一声。 梅塔纳斯去年就寄过信来,说春天会来阿卡狄亚接他,他只当是戏言,梅塔纳斯总是向他承诺一些永远不会去做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好像是真的。 可是已经太晚了。 年少时蝴蝶一般的三色堇,给昏黄的生命带来一抹格格不入的,高贵的紫色,然而那片刻的施捨,终究被漫长的黑夜湮没。米达斯捏着信,很想回忆起年幼时那张亲切的,稚嫩的脸,可是记忆中叫着哥哥的人没有面容,时光如海,他已经停泊在了属于他的海湾。 他没有认真看信,只是陷入了一阵沉默。潘的内心后知后觉地警铃大作,很有些紧张地揉捏米达斯的肩颈和腰背,余光瞥着那个花里胡哨的署名谋划着名什么。 忽然,米达斯沉沉地笑了起来。他扔掉信,转过身跨坐在潘腿上,眉眼间没有恍惚,也没有难过,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明晃晃地映着潘还没来得及转换的,阴郁的面容。 但米达斯并不害怕,他连潘的本体都能黏煳煳地抱上去,对潘的一切都接受良好,「帕帕,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家人。」 「你说过。」潘回忆道,一时嘴快,「你那虐待狂父亲,我已经让他转生成了一只□□。」 说完,两人都愣了。潘怕米达斯怕祂,连忙开口解释,米达斯却扑哧一声,笑了,身体也放松下来,抱着潘的脖子,软乎乎地贴着祂。 「便宜他了。」 潘谨慎地点点头,收紧了抱在米达斯腰上的手。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梅塔纳斯是继母的儿子,他无论做什么都很有天赋,被所有人喜爱着。」 「被所有人都喜爱的梅塔纳斯,总是和被所有人厌弃的我一起玩。当时我被当成联姻用的公主养着,只有他一直在我身边,叫我哥哥。」 潘低头轻轻地吻了吻米达斯的脸颊,安抚性地捏他修长的手指,讨巧地叫了声:「哥哥。」 米达斯沉闷的语气一下子破了功,埋在潘的颈侧兀自笑了会儿,轻斥祂:「不正经。」 他看着潘带笑的眼神,顿了会儿,继续说:「我很信任他,把他视作唯一的家人。我从小就对家人有着很深的憧憬,因此对他感情很深,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梅塔纳斯能够得偿所愿。」 「可是最后神谕降世,继承王位的人却是我。」米达斯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好像直至现在也感到疑惑,「明明我哪里都不如他,凭什么当国王?我想要和祭司求情,向上天祈求收回成命,我没想从他那里夺走什么。但是最终我们都失败了。」 「他在气头上,搭箭射穿了我的腹部,和我反目成仇。从那以后我失去了唯一的家人,成为了弗里吉亚备受冷落的国王。那段时间弗里吉亚国力强盛,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滚滚而来,但是我仍旧一无所有,我好像还住在那漏水的阁楼上,再也没有人会爬上来,叫我哥哥,陪我一起看弗里吉亚的黄昏。」 米达斯轻轻嘆了一声,他曾经觉得这些是莫大的遗憾,但现在来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已经坚持下来了,雨早就停了。 「他不配当你的家人。」潘评价起别人总是不留情面,祂掐着米达斯的腰,拇指触碰到那早已痊癒的疤痕,心情有点烦躁,但被很好地压制住了,「你有真正的家人了。」 第98页 「是啊。」米达斯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这种事不言自明,但潘还是像被蛊惑了一样,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不要让他进来,也不用和他说什么。他的耐心很有限,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米达斯拨开潘乌黑的捲髮,捧着祂有点郁闷的脸温柔地亲祂,「我最想要的是家人,他最想要的是权力,现在我们都如愿以偿了,多好啊。」 「多好啊。」他抵着潘的额头说。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海蓝色的眼眸在睫毛的阴影下像一片灰旧的湖,烛光在湖面上明明灭灭,湖水就这样涌进潘的胸腔,落寞,又酸涩,潘最受不了米达斯这样的眼神。 潘果断地吻上去,亲吻落下的地方不是米达斯紧抿的唇,而是那片落寞的湖,湖面低低拂过的柳条,和湖畔连绵的小山。春季温暖的山脚下,四季如春的小屋里,那张不值一提的信件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燃烧殆尽,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第61章 正文完 春去秋来,阿卡狄亚无言地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丰收时节,米达斯幸福地在麦地里打滚,跟着羊群在山巅奔跑,正要托起小羊帕帕高兴地吶喊时,怀里温顺可爱的帕帕却嘭地一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俊美无铸的丰蹄牧神——潘。 这是米达斯来到阿卡狄亚的第十年。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十九岁,如今已经二十九了。他好像长高了一点,背也宽阔了些,双臂能轻松地环抱住潘的腰。昔日略显青涩的面容褪去那一点娇美的幼态,不笑时眉眼间则流露出和潘如出一辙的冷淡和稳重,俨然已经是个成熟可靠的山神了。 但前提是,潘不在他身边。 潘一出现,他就又回到十年前,甚至更幼稚的时候,像个喜欢撒娇的小孩一样缠着潘,听潘讲奥林匹斯山和提坦神族的战争,讲阿尔忒弥斯女帝如何战胜古老的创世神卡俄斯,讲明天的天气,讲很多很多年以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兴衰……米达斯很喜欢听潘一点一滴陈述时的嗓音,那么温和,那么沉静,和其它时候都不一样,像一阵轻暖的风。 「我们会活到那个时候吗?」米达斯抬起一条手臂枕伏在潘毛茸茸的膝盖上,海蓝色的目光随意地落在远山重叠间辉煌的落日上。 「会。」潘牵着他的手,回答他所有的问题。 十年过去,仿佛弹指一挥,对于神祇来说也的确如此。但潘回想起这十年,祂和米达斯一同创造的回忆并不是能够弹指一挥的东西,因为有了深爱的人,连无限的时间都变得珍贵。 十年时间,不足以让群山瘦削,江河改道,甚至不足以让一个王朝更迭,但足以让院子里的一棵小树苗长得很高。米达斯一直很在意阿尔忒弥斯所说的神谕,他想要他的小羊永远幸福,他想离这个愿望更近一些。 从它还是一棵种子开始,米达斯就一直注视着它,用心浇灌它,怕它淋太多雨,怕夏季的阳光晒卷它嫩绿的树叶。它是一棵苹果树,正常苹果树两三年就挂果了,但它不一样,等到第十年,才从最高处的枝头孕育出一枚青涩的果实。 米达斯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亲吻潘,第二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去看那枚果实。他拜託热心肠的松鼠帮忙看顾,不让好奇的鸟儿靠近这里,也不让坏心的飞蝇在这里诞下虫卵。 他迫切的渴望和过度的保护让潘都感到惊讶,某天祂站在苹果树前,想要看看那枚被米达斯珍爱的果实到底什么时候成熟,刚一伸手就被米达斯制止了。 「别碰!帕帕!你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米达斯跑出来牵住祂的手,海蓝色的眼眸里是说不出的嗔怪,潘一下子被气笑了,彻底让米达斯知道了什么叫没轻没重。 隔天米达斯照例向身边不成形的黑雾献上一个早安吻,想要下床跑去窗边看心心念念的苹果,努力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下半身已经没知觉了。 米达斯化神以后,体能变得极好,能配合潘做一些很累的事,但这么过火还是头一次。他撑着床,扭过头去看一旁睡得正香的不可名状之物,看着看着,莫名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总之就是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满满涨涨的心口涌上咽喉,他慢慢侧躺下去,回到那团温暖的黑雾里,忍不住念叨:「坏蛋帕帕。」 「没轻没重。」 在坏蛋帕帕的怀里,迷迷煳煳的山神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他一个人。米达斯无意识地抓了抓,几乎没有一丝留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卧室里的风吹草动潘都能感觉到,当然也能发现米达斯起床了。祂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果酱罐子,洗了洗手,擦干净,走进卧室,在那张懵懵发呆的脸上亲了一口:「吃饭了,要我抱你去洗漱吗?」 米达斯缓缓点了点头,没什么好害羞的,这几乎是他们每一个事后清晨的惯例,只不过这次尤其需要而已。米达斯洗漱时,潘就拿起柜子上的木梳帮他梳理凌乱的长髮,长发撩起来时,雪白颈间斑驳交错的吻痕一点也藏不住,潘爱惜地抚了抚,米达斯没有给祂更多的反应,祂便毫无预兆地低头和米达斯接了个柠檬味的吻。 今天的早餐是热羊奶,浆果夹心面包、鸡蛋糕和烤玉米,都是米达斯爱吃的。 米达斯眼睛亮晶晶地坐在桌前,照常等潘说「吃吧」,可是这次他握着勺子等了好久,盯着鸡蛋糕都要盯累了,却还是没听到潘发话。 第99页 米达斯疑惑抬眸,发现潘正好也在看他。 「怎么了?」 不会还没有消气吧? 「有件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 米达斯瞟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陶罐,肚子饿得咕咕叫,眼神自然也流露出一点委屈的意思:「不能吃完饭再谈吗?」 「很快。几句话。」 「好吧。」米达斯乖乖放下勺子。 「为什么那么宝贝那棵苹果树?」潘把盛羊奶的杯子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可以先喝一点这个。 米达斯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加了蜂蜜,有股淡淡的清甜,「因为能让帕帕幸福。」 潘沉默片刻,有些无言:「阿尔忒弥斯给的一粒种子,能让我幸福?」 「……不能吗?」 「你觉得现存于世的,最强大的神祇是谁?」 米达斯冷不丁用牙齿磕了下杯子,傻乎乎地望向潘,试探着问:「帕帕?」 「嗯。是我。」潘亳不谦虚地注视着米达斯的眼睛,「你如果要许下这样的愿望,与其寄希望于忙得焦头烂额的阿尔忒弥斯,不如直接来向我祈祷好了。」 米达斯轻微地皱了皱眉,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许久,他还真的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我要把那个苹果摘下来吃了,你会阻止我吗?」 米达斯果断地:「会。」 「……」潘又忍不住被气笑了。 米达斯捧起杯子继续喝一口奶,看着祂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很聪明地解释:「因为苹果还没熟呀,帕帕是我最心爱的宝贝,当然要等苹果熟透了再摘下来给帕帕吃啊。」 说完,没等潘发话,他就拿起盘子里的浆果面包吃,一边吃一边偷瞄潘的神色,不出意外地,潘俊美无俦的脸上罕见地浮现起一丝红晕,祂托着脑袋,侧脸偏向一边,迎着初秋微凉的晨曦,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米达斯看着祂,不知不觉间也笑了。 从那以后,他们共同守护着那枚青涩的果实,守护着十年前那个天真的愿望,直到深秋降临,簌簌的落叶堆满了他们热闹的院子,那落日般成熟的果实如同最光荣的勋章悬挂在最高的枝头,米达斯迷迷煳煳间被苹果的香甜唤醒了,松鼠们成群结队地站在院子外面高大的松树上,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颗来之不易的果实。 米达斯短促地欢唿一声,正想回头跟帕帕分享这个好消息,一回头床上却空了,再回头,潘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那颗苹果树旁边,看着最高处的苹果,好像终于等到这一天似的,马上就要伸手去摘下。 「帕帕!!!」 黑雾都碰到苹果了,却没有咔嚓一声摘下来,潘转过头,那神情颇有些哀怨:「不是说熟了就给我吃吗?」 「是!是要给你吃,但是要先看神谕。」米达斯跑出来,指使潘的黑雾把苹果摘下放到他手心里。 「宝宝,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 米达斯紧张地注视着苹果表面浮现的繁复字纹,如同火烧一般的,温暖的纹路,他感觉到潘从背后抱过来,侧脸蹭着他的鬓髮,祂的声音依旧好听,依旧温柔,只是偶尔会像现在这样,裹挟着亲昵的抱怨,米达斯分心在祂下巴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目光却没有离开手中的苹果。 就这样,他看见他等待十年的答案在手心缓缓浮现—— 「αγ?πη ? πeθ?νei」 (爱或死) 让牧神潘永远幸福的答案,要么给祂足够的爱,让祂和爱人共度无限漫长的岁月,要么让祂死在富饶的秋季,冰凉的小溪里,结束这孤独的一生。 米达斯当然选择前者。 在阿卡狄亚永远富饶的秋季,这条貌似什么都没说的神谕被米达斯刻在心底,他擦了擦苹果上的灰尘,咬下一口脆生生的果肉,转过身踮脚勾住潘的脖子,和祂共同品尝这十年饱满的清甜。 从今往后,还有无数个十年,还有无数个富饶的秋天。 永远幸福的誓言,等着他们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