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力尽失后,病娇成疯狗》 第1章 我要成婚啦 【双男主,介意的小可爱注意避雷,车速较快,宝子们小心些,别被车门夹了脑袋】 “阿瑾,我要成婚啦!” 江瑀迷蒙的醉眼中透着喜意,脸上挂着纯然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他把暖好的酒递给师弟淮瑾,便满了杯冷酒一饮而尽。 坐在他对面的淮瑾忽地怔住,额间的青色印记皱作一团: “你之前不是说要退亲吗?” “崔伯伯没同意。”江瑀慵懒地支着下颌,神色有些苦恼:“也不知道月儿能不能适应谷中生活,我记得她小时候可喜欢到处玩了,应该也会觉得这里憋闷吧。” “阿瑾,等月儿来了以后,我们便不能瞒着师父了。” 江瑀手中剥着烤好的栗子,心中思绪颇多。 他是落霞谷谷主的弟子,七岁拜师,至今已有十二年,自入谷后,从未踏出过落霞谷半步。 师父乔休寄弟子众多,却只他一人将谷内绝学流枫心法练至第九层。 落霞谷素有规定,谁能练成流枫心法,谁就是下一任的谷主。 他倒没多想做谷主,只想像师父一样,日日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喝喝小酒,过不用早起贪黑练武的逍遥日子。 早在一年前,他就将心法练到了第九层,可师弟淮瑾却让他不要告诉师父。 淮瑾是师父四年前带回来的,比江瑀小一岁,他幼时中了毒,身体瘦弱不能习武,与江瑀恰恰相反。 江瑀素来心疼他,凡事没有不依的,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瞒了下来。 对面半天没有回话,江瑀疑惑望去。 就见淮瑾低着头,风灯幽暗,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大概是夜风吹着有些凉,他白皙瘦削的双手紧挨着炉子取暖。 江瑀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将剥好的栗子放在盘中,擦了擦手,便把外套脱了给他披上:“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淮瑾捏了颗剥好的栗子,说:“时辰还早,我要再待会,你回去拿件披风。” 江瑀知道他瞧着虽温润,但性子向来就倔,遂也没打算劝,只无奈的睨了他一眼,便脚尖轻点跃出了凉亭。 淮瑾咬了口栗子,欣赏着月光下的飘逸身姿。 他喜欢看江瑀如飞鸿踏雪般在树间跳跃,总觉得这时的他,连飞舞的发梢都透着自由的气息,像只欢快的小鸟。 待人走远,他闻了闻身上带着梅子酒香的外套,他哪里看不出来,江瑀是在为那姑娘做打算。 哼,她也配! 淮瑾扫了眼亭边的树林,冷声道:“出来。” 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落在凉亭内,跪地行礼。 淮瑾把玩这手中酒盏,嘴边浮起一抹坏笑:“药盒拿来。” 一个黑衣人从腰间荷包中取出小木盒,膝行上前递给他。 木盒小巧精致,打开后并排放着各式各样的纸包,淮瑾挑挑拣拣的拿出一个,把盖子合上丢了回去: “处理掉和江瑀订婚的人。” 黑衣人收好药盒,听到命令,他低垂的双眸陡然睁大,虽内心震惊,但依旧不敢耽搁,迅速抱拳领命。 淮瑾打开江瑀的酒壶,将药粉倒了进去。 执起酒壶微微晃动了一会后,便抬手给对面的酒杯满上。 没等多久,江瑀便抱着狐裘披风,身形如飞燕般轻灵的掠进了凉亭。 他给师弟裹好披风,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后,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冷风吹得酒都醒了,师弟下次得赔我几坛。” 淮瑾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的酒杯,轻轻“嗯”了一声,复又给他满上。 饮了几杯酒后,江瑀不知为何觉得体内有些燥热,烧得他心都有些慌。 他撑着下颌发呆,这梅子酒后劲这么大吗? 淮瑾墨玉似的双眸微微眯了眯,起身移到他身旁坐下,将人拢在披风里: “阿瑀可是冷了?” “要叫师兄。” 江瑀醉意浓浓,声音里透着丝沙哑,他轻轻推了淮瑾一下:“过去坐好,我不冷。” 师弟身子弱,一碰就倒,一倒就病,他可不敢推重了。 淮瑾拂过他的手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声音缱绻旖旎: “我冷,你给我暖暖。” “叫声师兄,可以考虑考虑。” 江瑀觉得今夜的酒格外上头,闭着双眸抬手轻按额角。 “师兄……” 笼了些醉意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江瑀蓦地睁开双眸。 这……这倔驴子今日这么听话! 狗东西来了落霞谷四年,这还是铁树开花头一回呢! 只是这声音……也实在太肉麻了。 江瑀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去,就见淮瑾拢着披风,那双闪若辰星的双眸带着些无辜,正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风灯的微弱光芒,低低地映照在他脸上,衬托着他的容颜越发精致。 江瑀只看了一眼便侧过头,心里暗骂妖孽,他闭目凝神,一手支着额角,一手覆在淮瑾后背。 运起内力给他渡过去暖身子,丹田中的内力源源不断的向外流失。 自入秋天凉后,这是江瑀做惯了的事,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奇怪,心如擂鼓,怎么也静不下来。 这样揽着模样俊逸的小师弟,配着眼前景象,他觉得自己像个吃花酒的公子。 回忆起某些不好的画面,他皱着眉低低“咦”了一声,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里愈发烦躁。 感受到他身上暖和了,江瑀便立即收了手。 许是少了内力护身,他脸上的酒晕渐渐扩散,体内热意越发明显,隐有燎原之势。 他敏锐地察觉到身体的变化,这种变化对十九岁的他并不陌生。 他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没喝飘啊?怎么把师弟看做女子了?? 他运起内力压制了一会儿,残存的内力丝毫没什么作用,眼见着意识逐渐昏沉,快要不受掌控,江瑀心中暗恼,起身一言不发的跃进了湖里。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淮瑾倚在栏杆上,双眸中满是狡黠的笑。 江瑀的黑色劲装都已湿透,紧贴在颀长的身上,整个人在波光粼粼的湖中若隐若现。 淮瑾觉得他像极了自己之前养的锦鲤,味道……也是一样好。 他凝眸望着湖中,齿间游动的舌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角,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第2章 冷酒清冽 夜雾凄迷,秋风卷着岸边衰草,一只寒鸦远远的飞过来,落在觅香亭翘起的角檐上。 等江瑀压下体内燥热,飞身而上掠进亭中时,淮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上前拍了拍师弟:“阿瑾别睡了,这里冷等会被风吹了。” 趴在桌上的人咕哝了一声,又转过头沉沉睡去。 江瑀没办法,只能收拾了酒壶杯盏,将师弟背着往山下走去,用轻功回去虽然更快,但那样他担心淮瑾会受风着凉。 温热的气息轻拂在颈上,酥酥麻麻的,江瑀的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向心口涌来,他觉得刚刚的湖白跳了。 自己今儿是怎么啦?他轻轻晃了一下背后的人:“阿瑾,你脑袋离我远着点。” 淮瑾半阖的双眸中闪着炙热的光,他盯着唇边一小节白皙的后颈,薄红轻透的皮肤上还有颗细小的红痣,像是颗熟透了的小果子,在散发着诱人香气,勾的让人想一口咬上去。 环在身前的手略微松了松,江瑀觉察到他离自己远了些。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发现淮瑾是没抓住,人在往后仰,他赶紧将人往上颠了颠。 淮瑾被托起,脑袋一下凑近,嫣红的唇立时如愿以偿,亲在了白皙的颈上。 “唔……” 虽是一触即离,但这灼热绵软的触感,还是清晰的传递到江瑀脑子里。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时什么也顾不上了,迅速将人放在草地上,抬手使劲揉搓起了鸡皮疙瘩的脖子。 “你……你……” 他看着草地上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双手紧紧攥成拳,江瑀缓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不过背是不可能了,可是以师弟的身体,放这睡一晚也不用等生病了。 估计人会直接凉凉…… 他俯下身用披风将人裹得紧紧的,单手将人夹在腋下,就飞速往山下掠去。 江瑀只顾着赶路,压根没发现淮瑾双眸中溢满笑意,他还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角,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单手提着人,江瑀才发现他有多清瘦,细细的骨架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 一路上轻飘飘的,都没觉出有什么分量,感觉还不如手里的食盒来的实在。 怪不得经常生病呢,等下次给家中去信,一定要托李叔寻些滋补养生的药来。 回到小院里,做杂役的外门弟子叶拕还没睡,静静地立在东厢门口候着。 江瑀笑着道:“都让师兄不用等了,这么晚了站风口也不嫌冷。” 叶拕打开东厢的房门:“没事,时辰早了也睡不着,醒酒汤已经备好了。” 江瑀连忙道谢,他身强体壮倒是没什么,可淮瑾身子弱,要是不喝碗醒酒汤第二天难免头疼。 他将人放到床上,把被子给他盖好,回房换了衣衫便走到厨房,叶拕已经盛好了醒酒汤。 江瑀嘱咐他早些歇息,自己端着碗回了东厢,结果一进屋就见淮瑾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扶着人:“你起来做什么,快躺好,等下摔了。” “喝酒。”淮瑾倚着他的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盯着他。 “不喝了,酒没了。”江瑀瞧着他眼中熠熠生辉的光,觉得哪里怪怪的。 淮瑾抬手指了指侧室,悄声道:“还有,我藏了许多。” “好啊你,敢背着我偷喝。”江瑀浅淡的眉皱得紧紧的,“就你这身子,这么贪杯是诚心不想活了!” 江瑀把人放到床上,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就端着烛火跑去侧室。 侧室是淮瑾的书房,书架很多,有六架,他翻找了半晌,才从书架顶找出来两个酒坛。 江瑀抱着酒坛出了侧室,就见刚刚还醉得一塌糊涂的淮瑾,正坐在桌边,喝着食盒里剩下的酒。 他放下酒坛,跨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酒盏:“这酒都冷了,你……” “那阿瑀帮我热热。”淮瑾撑着羊脂玉般的双腮,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额间青色印记如跳动的火烛,在摇曳的灯光中刺得江瑀心下一震。 他难得在师弟面前冷了语气:“以后要叫师兄,你再这般没大没小我就不管你了。” 淮瑾定定地瞧了他半晌,凤眸中好似凝了水光,他抿了抿嘴也不说话,脚步踉跄的走回榻上躺着。 这副模样瞧着委实可怜,看得江瑀呆愣愣的立在桌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淮瑾侧头,看见房门只虚掩着,唇边扬起浅浅的笑。 不一会儿,江瑀就提着黄铜小炉进了屋。 他将小炉放到桌上,从食盒中提了只剩半壶的酒放在紫砂瓮中热着。 江瑀向来不喜欢喝热过的酒,总觉得少了几分清冽滋味。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只酒壶,给自己满了杯冷酒:“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没见你这么贪杯。” 他觉得可能是谷中的哪位师兄又给淮瑾脸色看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反常。 江瑀生性温和,在谷中人缘极好。 各位师兄对他倒是十分友善,可对淮瑾却态度极为冷淡。 大家都默契十足的对他不闻不问,平日遇到了也是远远地避开,连个招呼都不打。 师父将人领回来后就丢给他,除了生病时会寻来医师为他看病外,就像是将这人忘了一般。 江瑀就不明白,这么好看的师弟,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呢。 他明里暗里说过几次,但一向爱护同门的师兄们,就是对淮瑾热络不起来,江瑀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对他更好些。 淮瑾起身坐回桌旁,看了眼江瑀透亮澄澈的双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心中冷哼,敢给他脸色受的人,天底下就只有江瑀这傻子了。 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口,只习惯性的装可怜:“无事,只是想家了。” 好端端的也不会突然想家,定是他猜的没错,江瑀放下酒盏:“这有什么,想家了便回去看看,师父对你们的进出管得不严,我明天去寻师父说。” 第3章 我心悦你 淮瑾扫了一眼他的酒壶,漆黑的眼眸转了转:“要不你跟我一起?” 江瑀神色有些落寞:“师父不会同意我出谷的。” 淮瑾继续撺掇:“你不问问怎知师父不会同意?”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带这傻子出门见见世面,免得总是对断袖之人如狼似虎,随国民风开放,连朝中官员对此都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江瑀想了一会儿,纯然的双眸登时一亮:“要不我明天就跟师父坦白吧?他要是知道我流枫心法已练到了九层,说不定一高兴就同意了。” “要是师父同意我出谷,就能亲自去接月儿过来了。” “不行,这事等过阵子再说。”淮瑾双眸立时笼上一层阴云,掩唇轻咳了几声。 “不说就不说,你急什么。”江瑀轻抚了抚淮瑾的背,“你身子不好,医师说了心情不可大起大落。” 淮瑾唇边复又露出温润笑意,他心情颇好地取出翁中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就说陪我一起回家,师父定会同意的,你不是一直馋南阳郡刚出炉的烤鹅吗,到时我带你去尝尝。”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杯盏边沿轻触,试着温度合适,才姿态优雅的端起酒盏浅酌一口。 没成想不过片刻,就见一抹嫣红从他苍白的面容上扩散开来,像是墨在在水中晕开了一般。 他额间的青色印记越发深了,像月下缓缓凝结的夜露,浓郁得似要垂落下来。 淮瑾睁大双眸,神色诧异地看向手旁的酒壶,他呼吸沉了几分。 这傻子热的哪壶酒?? 他一丝内力也无,根本压制不住四肢百骸里热烫的血气,不过须臾,眸中就烧起了连片的欲火。 他双眸醉软,痴迷地望向坐在旁边的江瑀。 许是因未经历过世俗沾染的缘故,江瑀整个人干净洁尘的不像话。 似是冬季屋檐下映着月色的冰凌子,泛着莹润皎洁的光,赏心悦目,动人心弦。 摇曳的烛光照亮江瑀的轮廓,他湿透的乌发没有束,柔顺的披在肩上,颜色略浅的眉微蹙,沾着酒渍的唇线紧抿着,正低垂着头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想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吗? 淮瑾搁在桌上的手骤然握紧,眼里布满风雨欲来的暗涌。 愈发粗重的呼吸引起了江瑀的注意,他抬头看向淮瑾。 “你怎么了?” 淮瑾声音有些嘶哑:“阿瑀,我有些难受。” 说着起身走到他旁边,身子绵软的向江瑀的方向倒去。 江瑀对他的冲势猝不及防,直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别胡闹。”他连忙将人扶稳,语气罕见的有些严厉。 可淮瑾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思涣散,只想离这人更近一些。 他贪念江瑀身上的清凉,不由自主的就往他身上靠,纤长如玉的手指蜷缩着,攥紧了江瑀腰上的衣衫。 江瑀心下茫然,不知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手忙脚乱地撇开腰间的手。 却不料淮瑾趁他不备,忽地倾身上前,搂住他的脖颈就贴了过来。 他额间的青色印记,模模糊糊的在江瑀眼前一晃,忽然就变大了许多。 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江瑀瞪大眼睛,他猛然将人往后一推,随后立即退的远远的。 他脸上带着惊诧神色,厌恶地盯着地上的人,用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嘴。 江瑀这次没省着力气,淮瑾一下撞到床沿上,猝不及防下疼得闷哼一声,未等跌坐在地上,便已咳出了血。 剧痛传来,他神台清明了几分,凤眸中霎时浮起怒色,江瑀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更是让他心中戾气翻涌。 江瑀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师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这样。 他想起在亭子里时自己身上的反应,不敢置信的指着桌上的酒:“那……那壶下了药?” 淮瑾擦了擦嘴角的血:“是又怎样。” 江瑀顿时大怒:“你疯了,你明知我最厌恶好男风的人。” 淮瑾靠着床沿,他脸上透着病态的红润,双眸中布满了血丝,像一条条燃烧的火焰。 他沉默了一会,眼看药力又渐渐浮了上来,他声音有些轻颤:“阿瑀,我心悦你。” “……” “你……你说什么?”江瑀气得声音不稳,像是被闪电劈中了般,整个人愣在原地。 震惊,愤怒,失望,难以置信,这种种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师弟是断袖! 那之前拉着他一起洗澡,冬季嚷着冷非要闹着一起睡,耍酒疯拉他的手…… 这些都是因为他好男风?! 江瑀脑子都要炸了,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淮瑾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了,执着重复道:“我心悦你!” “闭嘴!”江瑀气得怒吼,他看着淮瑾嘴角的血迹,到底有些不忍:“解药呢?” 淮瑾艰涩开口:“没有解药,阿瑀,我没有内力,压不住这药性,你能不能……” “不可能。”江瑀回绝的很快,不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 淮瑾仿佛骤然被人打了一拳,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 鲜血,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他抬手摸了摸额间,水光潋滟的双眸中凝聚着雾气:“阿瑀,我毒素满身,受不住这药性的,我会死的……” 江瑀移开视线,没有再瞧他一眼:“我去找师父。” “师兄。”淮瑾挣扎着站起,脚步趔趄的走向背对着自己的江瑀。 他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恳求:“师兄,我……我不一定非要在上的……” 这、这到底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不等淮瑾说完就将手抽了出来,往屋外走去。 淮瑾温润的双眸微敛,压抑的怒气终于彻底爆发出来:“江瑀!你说过会一辈子保护我的,你……” 他话音未落,体内肆虐的毒又让他吐出一口鲜血,站在原地咳嗽不止。 江瑀步伐一顿,他是说过这话,但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这事,我不能依你,我去寻师父和医师,会有办法的。”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第4章 解药 淮瑾见他背影决绝,精致的面容上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煦,眼中只剩下势在必得的森冷执拗。 他望着江瑀的背影,寒声开口:“有解药。” 江瑀转身,皱眉盯着他,脸上露出被戏耍的恼怒神色。 淮瑾走到窗边,将黑衣人唤了进来:“去告诉乔休寄,江瑀心法已成。” 他说完身子摇晃了一下,便往地上倒去。 江瑀心中一凛,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伸了一下,随即又握紧了拳头。 黑衣人上前把人接住,将淮瑾扶到榻上躺着,他复杂的看了一眼江瑀,便运起轻功飞快的朝乔休寄住的院子掠去。 江瑀内心疑惑,解药和流枫心法有什么关系?那黑衣人又是谁,怎么会守在院外? 他觉得那个蒙面的黑衣人双眼有些熟悉,似是在哪见过。 江瑀脑中一团乱麻,他看向躺在榻上面色潮红、呼吸沉沉的淮瑾。 该!自作自受! 江瑀瞪了他一眼,正想移开目光就见对方看向自己。 榻上的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将醉软的视线缓缓下移。 江瑀跟随对方的目光垂下头,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炸开,迅速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心慌意乱地在门外吹了一会冷风,骂了屋里的人许久才让自己消下去。 等了不过一刻钟,落霞谷谷主乔休寄就带着十几个黑衣人进了院子。 落霞谷谷主乔休寄是个面容惨白、年纪六十左右的老人,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怀中还抱着个暖炉,一副十分畏寒的样子。 江瑀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地叩首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乔休寄看着跪在身前的江瑀,眸中浮起的一丝怜悯之色:“听说你心法已练至九层?” “是。” “何时练成的?” “去年秋天。” 乔休寄身后的黑衣人勃然大怒:“你胆子真不小,竟敢瞒着我们。” 他愈说火气愈大,解下腰间的长鞭就向江瑀挥去。 “乔四住手!”乔休寄连忙喝止。 乔四却置若罔闻,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江瑀左臂上,一道血口子瞬间出现。 鞭子上的倒钩刮下几块鲜血淋漓的皮肉,鲜血顿时弥漫了出来。 江瑀整个身子都因这剧痛痉挛了一下,额上立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虽从小练武,却极少受伤,这一鞭让他疼得大脑一片混沌,闷哼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他适应了一会才勉强找回知觉,挣扎着起身跪好。 乔四见他这般禁不住打,倒也不敢再出手,冷哼一声收了鞭子。 乔休寄蹙眉道:“你为何瞒着此事?” 淮瑾已经中了毒,江瑀不敢供出他惹师父生气,只低头恳求道:“师弟中了毒,求师父去看看他吧。” 乔四闻言脸色大变,立即跨步往屋内走去。 乔休寄细看了江瑀半晌,叹了口气:“你倒是好心,取剑吧。” 江瑀心中焦急:“师父,师弟他……” “他用不着你担心。”乔休寄打断了他的话,“取剑来,让为师看看你练得如何。” 江瑀望了一眼东厢,回房取出佩剑。 深秋九月,寒意甚浓,清冷的月光洒在小院内。 长剑映着这惨淡的月光,泛出如白虹般的炫目光彩。 江瑀催动体内充沛的内力,手里的剑翻动如雨,立刻洒出了一片光幕。 剑招的变化奇诡而迅速,江瑀的身法轻灵又潇洒。 剑影纵横,衣诀翻飞,流枫心法的最后一招叶落知秋一出,乔休寄就知他所言非虚。 去年秋,江瑀才十八岁,比自己当年还早了两年,乔休寄似乎完全被少年飘逸的身法吸住了心神,眸中闪过怀念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收了剑,江瑀走到乔休寄身前,忐忑的喊了声师父。 乔休寄蓦地回神,脸上现出了微笑,不过他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怆然。 他看着目光纯然的江瑀,叹息了一声:“阿瑀,你不要怪师父。” 江瑀还未回话,颈后就忽然传来剧痛,身子一晃就晕了过去。 他手里宝剑脱手落地,发出尖锐的铿锵之声。 乔四收手,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身影:“速去准备传功,主子身体撑不了多久。” 江瑀是被痛醒的,汹涌澎湃的内力不受自己的控制,在筋脉中四处游走,仿佛裹挟着刀锋,一寸寸的刮过全身,最后从掌间涌出,源源不断的消散而去。 他连掀开眼皮的力气也无,耳中回荡着尖锐的嗡鸣声,疼痛击碎了他的心灵,让他觉得每一秒都如在炼狱。 乔休寄站在一旁,看着疼到全身震颤的江瑀,再也维持不住淡然多年的心境。 他心头如被扎了一刀般,双眸中泪如泉涌,压抑了几十年的悲愤之情,全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他怎会不知江瑀正经历着什么,灼心蚀骨的痛,只要挨过一次,足以铭记终生。 守在一旁护法的黑衣人见他情绪不稳,生怕出什么乱子:“乔谷主,你要是不忍,可以出去。” 乔休寄抬眸,冷厉的视线向他扫过去:“只取功力,不得伤他性命。” 黑衣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乔休寄看了眼疼得汗如雨下的江瑀,像是害怕一般移开了视线,脚步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间。 他抱着手炉,一直在院中站到了天光大亮,手炉的炭火早已熄灭,一丝温度也无。 身后的传来房门开合声,乔休寄全身已冻得僵硬,他缓慢的试着活动了一下,抬手招来立在一旁的叶拕,让他搀扶自己进了房间。 江瑀在最后一丝内力被强行抽出体内的时候,就已经承受不住昏晕了过去。 乔休寄慌忙上前试了他的鼻息,竟微弱到难以察觉,身上的经脉也受了重创,他抬头目眦欲裂的瞪向乔四:“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强行抽取功力会损伤身子,但绝不会落得如此地步,这分明是下了黑手。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给江瑀喂了一颗,又吩咐叶拕去药堂传医师。 乔四拍了拍盘坐得酸麻的双腿,语气轻蔑:“不是还活着吗。” 第5章 功力尽失 乔四说完就回身,准备去扶另一个蒲团上坐着的人,却不料身后突然袭来一掌。 只听“嘭”的一声,乔四整个人立时便飞了出去。 淮瑾神色淡淡的收掌:“不愧是能涤尽血脉的流枫心法,倒真是不同凡响。” 他额间洁白如玉,曾让江瑀心神震颤的青色印记已消散无踪,整个人矜贵冷傲,叫人移不开眼。 乔四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整个人又惊又惧地匍匐在地:“恭喜主子解除毒素。” 淮瑾嘴角微弯,似笑非笑道:“正好试试身手。” 他动作轻缓的把江瑀抱到榻上,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随即抽出一旁黑衣人的佩剑,往院外走去,乔四不敢不从,抖着双腿跟在后面。 淮瑾虽得了江瑀的功力,但剑法却是一窍不通,只是没有章法的挥剑乱砍。 乔四不敢还手,手中的剑只做格挡,在瞧见淮瑾眼中的杀意后,他惊慌道:“主子,是万岁吩咐的……” 淮瑾停下动作,寒水般冷彻人肺腑的双眸紧盯着他:“过来。” 乔四微迟疑了一瞬便听命上前。 淮瑾柔柔一笑:“再动砍你头!” 话落,他便挥剑劈向乔四,剑锋嵌入乔四的右肩,霎时血雾四散,飞溅的鲜血从乔四的臂膀上冲出,如雨点一般,撒在淮瑾身上。 长剑脱手,卡在乔四的骨缝里,他的人已痛得满地打滚,像杀猪般惨叫。 淮瑾似是极为不满长剑脱手,冷声道:“按住他。” 两个黑衣人听命上前,按住痛到涕泗横流的乔四。 淮瑾重新握住长剑,将剑尖一点点往里送,剑尖摩擦着院中的石板,发出叫人牙酸的声音。 他像是拿钝刀子割肉一般,把乔四的右臂慢慢卸了下来。 乔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按住乔四的两个黑衣人眼里布满惊惧之色,就仿佛见到了吃人的魔鬼一样。 淮瑾用长剑戳了戳乔四血流不止的伤口,看了眼身边的黑衣人,冷声道: “认清谁才是你们的主子,把他关进刑罚堂,别叫他轻易死了。” * 江瑀觉得自己应是死了。 没人能在那样的酷刑中挺过来,至少他是不行的。 他最怕痛了。 可为什么意识都沉入一片无垠的黑暗了,身体的痛意却还这般清晰,仿佛没个尽头一般。 神思恍惚间,嘴巴被撬开,有什么东西被灌进来,粘稠苦涩,气味比夏季时师弟忽悠他喝的凉茶还难闻。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死了! 即便他意识恍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生理反应还是让他把这些恶心玩意给吐了出去。 喂他的人似乎被惹怒了,再次捏着他的嘴,强行将那些臭烘烘的恶心东西灌了进来。 那人手上的力道不小,江瑀的脸也开始疼了,他像是生了反叛心一样,执着的又吐了出去。 许久之后,耳边响起说话声,叽里咕噜的一长串,江瑀痛到麻木,却还是在恍惚中听到“江束”两个字。 江束是他弟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正沉浸在往事中郁郁寡欢,忽然,一个温软的东西印在自己唇上,强行将那些恶心玩意送到了他嘴里,绵软的触感强行镇压在他嘴上。 江瑀这回吐不出去了,只得咽下去,随着胸口的起伏,身体内部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能不能别让他再动了。 真的太疼了,他眼里沁出泪意,可是那恶心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被灌进来,疼痛和苦涩让他崩溃,意识再一次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江瑀被包裹着全身的暖流唤醒,身上的疼痛被这股暖流拂去了一些,他缓缓睁开了双眸,眼神呆滞无神,不知今夕何夕。 一股股热意正不断的向自己体内钻,他意识逐渐回归,才发现自己是在凝霜阁后院的温泉池里。 他受伤的手搁在岸边,往日内力充沛的丹田,变成了空旷寂寥的荒原,隐隐传来一阵阵蚂蚁啃食般的痛意。 轻灵的身体也变得笨重不堪,就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醒了!” 江瑀循声抬眸,就看到淮瑾从氤氲的雾气中走来。 月光下的少年脸庞精致,纤长的卷睫上被水雾沾染,眼尾恹恹上挑着,淡烟缥缈中,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待人走近,江瑀才发现他额间的青色印记没有了,双眸冰冷冷的,眉宇间一片淡漠。 与往日乖巧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张艳如牡丹的脸。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缓了半晌他才理清思绪。 原来淮瑾的解药,竟是自己! 先前偶然聊起他额上的印记,淮瑾说是中毒所致,他问可有解药,这人当时是怎么说的,他笑着说解药太贵,他不舍得吃。 江瑀说自己家有很多银子,可以都给他买药,可淮瑾却是微微笑着并未答话。 现在想来,江瑀只觉得荒唐至极,这解药,原来是自己朝夕苦练十二年的流枫心法。 这解药确实有些贵,既然终于舍得吃了,那他体内的毒应该解了吧? 江瑀还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淮瑾已经端着碗药汤,下了温泉池。 随着他的动作,温泉水泛起微波,悠缓地轻拂在江瑀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身无寸缕,他霎时睁大双眼警惕的看向对方。 淮瑾似是猜到他的心思,轻笑了一声:“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喝药吧。” 这是人话?! 他说着将手中的碗往前递了递,江瑀皱着眉别开脸去。 “要我喂吗?”淮瑾将药汤含了一口,便低头去吻他的唇。 眼前忽然蒙上一层黑暗,令人憎恶的熟悉气息缓缓接近。 江瑀想起梦中情景,立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双眸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惊惧,使出全身力气想抬手推开他。 虽然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却也只能使搁在岸上的左手垂进温泉水里,还未愈合的鞭伤,被热水一激,痛得他顿时闷哼一声。 药汤也随即被灌入了嘴里,苦涩的汤药呛得他咳嗽不止。 只是那声音太过微弱,尽管他动作十分小心,但喉咙里依旧泛起腥甜味,嘴角也沁出一丝血迹。 淮瑾捞起他受伤的手,漠然出声:“再不听话,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 他眼中的冷厉气势让江瑀觉得陌生,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惧意,要是这人真发了疯,他是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他声音颤抖的解释道:“我手没力……” 乔希师兄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怎么可能故意将手弄进温泉池。 第6章 你很在乎他 淮瑾瞧见他嘴角的血迹,蓦地一阵心慌,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又浮起了几分恨意。 这人连他的性命也不管了,他到底还在想什么。 他心高气傲,养尊处优,从未做过低声下气的事情。 他不忍伤害他,那般卑微的出声恳求,舍去了所有的骄傲和颜面,江瑀却连回头都不曾。 那只捏着江瑀受伤的手松开,转而狠狠钳住他的下巴,淮瑾沙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阿瑀,这都是你自找的,要是你当时愿意替我解药性,我又怎会取了你的功力。”淮瑾望着脸色苍白的江瑀,声音已然带了几分颤抖。 江瑀轻声安抚:“没事的,落霞谷护佑了我和弟弟这么多年,就当是还债吧。” 修炼了十二年的功力一朝尽毁,说不难受是假的,可现在没都没了,再多纠结也无益了。 再说当年要不是师父,他和弟弟也活不到现在。 江瑀自认这句话说的没什么差错,他都不计较了还要他怎么样,可淮瑾逐渐阴云密布的脸却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 淮瑾气得牙根痒痒,他这是什么意思,宁愿失去十二年昼夜苦练的武功,沦为废人,也不愿和他春风一度是吗? 他粗鲁的钳制住江瑀的腰身,一把将他抱起:“那你便接着还债。” 江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像个随意被人摆弄的木偶,待回过神时,他已经躺在了温泉岸边的玉砖上。 这番剧烈的动作让他喉咙间的腥味更甚,体内仿佛有无数根钢针,顺着他的经脉一点点轮回流转,几乎让他疼得不能呼吸。 比这些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腰上游移的手和颈间乱啃的唇,他内心涌起强烈的抗拒情绪。 面容因巨大痛苦而扭曲变形,急怒攻心下,江瑀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吐到淮瑾的身上,强撑的意识也逐渐抽离。 鲜血顺着淮瑾的身上缓缓流下,在水面上晕开一片嫣红,瞬间将他心中恨意击得溃不成军。 他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垂眸望着躺在玉砖上的人,他心里满是无从发泄的怨恨。 * 江瑀再次醒来,已经躺在蓬松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的疼痛也消散了一些,只是浑身冷得哆嗦,骨头缝里都往外沁着凉意。 他一睁眼,淮瑾依旧阴魂不散的守在身边,想起昏迷前的事,他下意识的皱眉。 淮瑾极力忽略他面上的抗拒表情,宽袖下的手握紧了又缓缓松开:“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看见你就不舒服,江瑀不答,生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只沉默的紧闭双眼。 好歹是相处了四年,他自认没有哪里对不起他,被夺去了功力他也不计较了,为何就不能放过他呢。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他嘴上,他身体一颤迅速将脸扭向一旁。 待睁眼看见面前的小匙子,他才发现自己是想错了,抬眸看去,果然就见淮瑾眼中已蕴起山雨欲来的风暴。 他急忙张嘴,顺从地接过喂过来的水。 喝完了水,见淮瑾脸色好看了些,他才略松了口气。 淮瑾将水碗放在一旁:“有你的信,想不想看?” 他也不等江瑀回答,直接从袖中取出信,拆开举到床前。 淮瑾歪着头看信纸后面的江瑀,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 信件很长,崔月儿的父亲送来的,通篇都是道歉之语,大致意思就一句话: 月儿跟人私奔了。 这亲事是幼时爹娘给他定下的,爹娘去世后他便进了落霞谷。 落霞谷亦正亦邪,听几位出任务的师兄说,偶尔也会做些杀人生意,崔家家风蔚然,月儿出身优渥,家道中落沦为杀手的他本是配不上的。 江瑀不想耽误月儿,曾让弟弟江束寻崔伯伯商议退亲。 江瑀不明白,他又没有非要崔家履行这婚约,月儿既喜欢别人,为何当初崔伯伯不同意退亲,以至于逼得月儿跟人私奔。 淮瑾看出他的不解,冷哼一声道:“要不是看你有望成为落霞谷谷主,你当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商户之子。” “落霞谷这些年对江家的照拂,江湖上谁不知晓,他不过是想跟着沾一下光,才不愿退亲罢了。” 淮瑾盯着他看了许久,见江瑀脸上并无伤痛悲愤,才心情愉悦的将信纸扔到床上,走出了房间。 黑衣人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了立即单膝行礼。 淮瑾弯了弯嘴角,心情愉悦道:“崔家的事做的不错。”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低声道:“主子,崔小姐是真跟戏子跑了。”不是他做的。 淮瑾面沉如水,这么算起来,他岂不是连个戏子都不如了?? “滚!” 黑衣人不敢耽搁,连忙躬身后退,可还不待退出院子就又被人叫了回来。 淮瑾面色冷厉,声音似萃着薄冰:“既然喜欢戏子,身份总得配得上。” 黑衣人连忙领命,他看了眼房门,犹豫片刻才道:“主子,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淮瑾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道:“说。” 黑衣人忐忑不安的垂着头,措辞小心:“师弟能得您青眼,本是他的福气,可他性子虽散漫了一些,但……但有些事,想必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淮瑾抬眸,冷厉的视线向黑衣人扫来,凝望了半晌,他才记起眼前这人:“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乔希师兄。” 乔希听见这声师兄,连忙道了声不敢。 见主子神色似是缓和了一些,他斟酌着再度开口:“医师说,师弟身子受损,要是再不好好养着,恐于寿数有碍,主子既看重师弟,还请您为长久计……” “你很在乎他?”淮瑾缓缓前倾,勾着唇角打断了他的话。 乔希一时冷汗直冒,连忙解释道:“属下是替主子着想,以师弟的性子,要是被逼急了恐不知会做些什么,到时就悔之晚矣了。” 淮瑾怒气稍微消退了些许,明显将此话听进了心里。 第7章 越发放肆 江瑀除了脖子浑身动弹不得,对院里的谈话一无所知,他侧头打量屋内的摆设,才认出这里是凝霜阁。 往年入了冬,淮瑾时常拉着他来这里泡温泉,这里修了地龙,屋内很暖和,但他仍旧觉得冷得很。 他从小习武,一年四季身上都跟火炉一样,这种无孔不入的凉意让他瘆得慌,像是冬日赤条条躺在冰面上一样。 想起温泉池的事,他心中不由一阵惧怕。 正在这时,淮瑾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饿了吧?吃点东西。” 他面上带着温润笑意,仿佛又变回了昔日的模样,江瑀眼中凝重之色稍缓,紧绷的面容也放松了些许。 淮瑾将他扶起,才发现他身上是冷冰冰的,他弄了个手炉,放到江瑀怀里抱着,才从托盘里端来鱼粥,亲自舀了一勺,递到江瑀嘴边:“你身子不好,医师说要吃些清淡的。” 之前淮瑾生病时,江瑀也喂过他汤药。 况且现在形势不由人,他也不想再激怒这人,只想赶紧养好身子,便顺从的张嘴接过,谁料立时便鱼粥被烫的一哆嗦。 淮瑾手忙脚乱的放下碗,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自己先抿了一口,试着温度合适才递到江瑀嘴边。 江瑀哪肯接他喝过的水:“没事,不痛了。” 他的心思淮瑾一清二楚,他凤眸微眯:“都不知亲过多少回了,你还介意这个。” 说着便以手钳制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将杯子里的水强行灌进他嘴里。 江瑀被水呛得直咳嗽,一双清浅的淡色眸子都浮起雾气。 淮瑾见到他这副模样,松开了他下颌的手,转而抚上了江瑀水润的唇,指尖轻轻摩挲着。 “我饿了。”江瑀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微垂的双眸中浮出几缕血丝。 见他耳畔绯红,淮瑾心情愉悦的松开了手,重新端起鱼粥,他似是刻意要气江瑀,舀了一勺凑到唇边试了温热才递给他。 江瑀淡色的眸子微闪,纤长的羽睫也跟着轻颤了一下,哑声道:“阿瑾……” “师兄是喜欢被人强迫吗?”淮瑾冷声打断他的话。 江瑀呼吸一滞,决定放弃抵抗,先将身子养好再说。 吃了鱼粥,江瑀身上暖和了一些,他抱着手炉,脸色难看的望着脱了外衣,拿着话本,准备往床上挤的淮瑾。 以前他们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倒没觉得此事如何,但现在想来,他只觉得膈应。 “我……我想回自己的屋子。” “你不想,凝霜阁烧过地龙屋内跟春日差不多,落霞谷没有比这更养人的地儿了。” 江瑀薄唇紧抿,浅声道:“我在那住习惯了,想回去。” “那我让他们修地龙。”淮瑾将话本放在被子上,把江瑀往里面挤了挤,“等修好咱们再一起搬回去。” 他说着掀开被子,像条泥鳅一样溜了进来,侧着身子将腿搭在江瑀身上,手里翻着话本给他解闷。 两人身量差不多,江瑀乍然离他这么近,浑身一僵,满身不适。 他也没有力气挣脱,此时就是再不喜,也只得忍着,若是搬回去他也这样恣意妄为,那在哪住着不都一样。 淮瑾见他乖顺,反而挨得他更近,脸上笑得更是开心:“阿瑀,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江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思索了一番自淮瑾进谷后,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猛然意识到什么。 落霞谷弟子众多,这么多修炼流枫心法的人,若都是为了给淮瑾做解药,那他定出身不凡,家世显赫。 他先前还纳闷,明明淮瑾不能习武,为何师父还将他领了回来,他只当师父心善,却忽视了谷中对他的关照。 淮瑾屋中的独幽琴、乌木案、琉璃灯,还有那不计其数的书籍,明显不是个普通弟子能用的。 而且只要他带着,落霞谷随便哪个地方都可进得,包括这座雕栏玉砌的凝霜阁,师父身为谷主,都没有居住在这里,淮瑾却是三天两头就能来泡温泉。 此前,江瑀因他身体弱,师父师兄们又对他爱搭不理,一直忽视了这些,将他放在了需要照顾的位置。 江瑀脑中转过很多被他忽视的细节,眼中不由露出惶惶之色。 他眸光微颤,团着手炉的双臂都在抖:“带我出去,不用请示师父吗?” 淮瑾青葱似的指尖拨着书页,眸中晦暗不明,他唇边含笑道:“还是要说一声的。” 江瑀松了口气,只要能有人压得住他就行,只是现在自己身子动弹不得,要怎么去找师父呢。 为了尽快好起来,江瑀极力忍耐他的种种逾矩行为,可淮瑾却愈发得寸进尺,不仅夜里会搂着他睡,时不时还会钳住他的下颌,强压着人亲。 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欲,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江瑀面前,而江瑀仿佛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江瑀因自尊受到威胁,难免做出过激的反应,而淮瑾对他的拒绝视若不见,依旧我行我素,江瑀没有办法,只能用身上的伤搪塞淮瑾。 多么荒诞,江瑀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沦落到需要装可怜的境地。 而且是在这个病秧子面前! 他有理由相信,若是哪天他身子好了,淮瑾怕是会立即扑上来将他吃干抹净,这落霞谷是待不得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入了冬季后,气温越发冷了。 江瑀从未觉得日子有这么难熬过,虽已能自由走动,但手脚僵硬冰冷,总没个热乎的时候。 这日吃完午饭,阳光正暖,淮瑾从早上就不见人影,江瑀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微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叶拕还给他温了补身子的药酒。 他也算是过上了从前期待的日子。 江瑀自嘲笑笑,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我去师父那看看。” 正在屋檐下煎药的叶拕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师弟,师父他搬到后山去了,山路难行,你身子又不好,还是等年节时再见吧。” 江瑀摇了摇头,过年时众师兄弟都在场,又是个喜庆日子,何苦拿退出落霞谷的事搅了师父兴致。 再说要是叫淮瑾知晓此事怕是会出岔子,今日正好他不在,刚好能办了。 叶拕心里着急,看了眼院外无风自动的树梢,快步上前拦道:“师弟,还是别去了,师父他前段日子病了许久,贸然前去打扰恐怕不好。” “师父怎么了?” “就……那天晚上,师父在院子里站了一夜,第二天他就病了,养了许久才见好。” 江瑀闻言,觉得师父心中对他应是有愧疚的,这样更应该趁热打铁了。 等再过些日子,谁还会记得他这个废人。 而且淮瑾行为越发放肆,他必须得赶紧走。 第8章 在劫难逃 告别了叶拕,江瑀仍执意去见乔休寄。 出了门,路过练武场时,正巧碰到乔希路过。 江瑀快走几步,上前拦住他:“哥,你任务做完了?” 乔希想到被他扔到青楼的崔月儿,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嗯,你身子还没好,在外面乱跑什么?” 江瑀将乔希拉到一旁,紧盯着他的双眼:“我想去寻师父说退出落霞谷的事,我修为已废,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师父应当会同意的吧?” 乔希大惊:“不行,此事切莫再提,落霞谷有进无出的规矩,你难道忘了。” 再说这事乔休寄也做不了主,主子若是知道阿瑀的心思,怕是不好。 他神色慌乱的就要拉着江瑀往回走,可手还未碰到江瑀,就被一个石子击中了手臂。 江瑀往身后望去,就见淮瑾一脸冷漠的走了过来。 乔希立时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既不敢下跪行礼,又不敢随意离去。 “你要退出落霞谷?”淮瑾的声音不辨喜怒。 江瑀看着淮瑾,指尖都在微颤,他想到即将参加会试的弟弟,便说道:“阿束是要入仕途的,有个做杀手的兄长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想去寻师父问问。” 淮瑾上前扶着江瑀,神色如常:“我陪你一起。” 顾忌着旁边还有人,江瑀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只能任由他扶着往前走。 刚到没人的角落,淮瑾便动作粗鲁的将人按在墙上:“阿瑀退出落霞谷,打算去哪?” 江瑀没有防备,后背被撞得生疼:“你松手!” 淮瑾冷哼一声,如他所愿将手松开,双眸冰冷的看着人顺着墙壁往地上滑去。 “死了这条心,别以为去求乔休寄,就能离开落霞谷。” “我只是因为担心影响阿束仕途,才打算去问问的。”江瑀捂着被撞得气血翻涌的胸口,靠在墙上缓了半晌。 他双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对方:“要不你去跟师父说,就将我除名,以后我仍旧留在落霞谷也行。” 江瑀之前不知听谁说过,骗人之时要掺一半真话在里面,要全是骗人的,便很容易被人拆穿。 譬如他现在。 怕影响弟弟仕途是真的,可留在落霞谷那就不一定了。 只是他记性不好,忘了这话正是眼前这人教他的。 淮瑾简直都要被气笑了,连拆穿他谎言的话都不屑多讲,钳住他的手腕换了一个方向。 既然他百般讨好,这人也无动于衷,那还白费这功夫做什么。 “去……去哪?这不是去后山的路。”江瑀被他拽得脚步踉跄。 淮瑾钳着他似冰块一样的手腕,嘴角上扬:“回凝霜阁,泡温泉。” 江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脸上立即露出厌恶恶心又恐惧至极的神色,另一只手飞快的扒住路旁的树:“我不冷,你自己去吧。” 前行的脚步一顿,淮瑾怕压制不住怒火,根本懒得回头看他脸上表情:“别自作多情,谁关心你冷不冷,我看师兄都有力气爬山找师父了,想必身体是好了。” “没好。”说着江瑀重重咳嗽了两声。 “再不松手,我便砍了。” 江瑀抱着一丝侥幸:“砍树?” 淮瑾唇角嘲讽之意顿显:“拿剑来。” 不知从哪飞快跃下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将佩剑奉上。 淮瑾执剑盯着他苍白的脸,二话不说就挥剑向抱着树的手斩去。 剑风响起破空之声,又急又响,卷着凌冽的寒意扑面而来,江瑀吓得心都漏跳了一瞬。 他在剑锋堪堪离手臂只差分毫时,才飞速收了手。 江瑀不敢置信的看着持剑而立的人,他能感受到,这人刚刚根本丝毫未曾留手,要不是他收的快,这手就没了。 天空依旧挂着暖阳,可冷峭的冬意却一寸寸的侵入骨髓,叫人从头凉到了脚。 淮瑾拿着剑的手在抖,他索性把剑扔到一旁,将人拉至身前,垂眸问道:“痛吗?” 江瑀神色茫然,似是还未回神。 又没砍到,痛什么? 只是觉得意外罢了。 没想到他习武才短短时日,出手就已经如此干脆利落了。 当真是天赋异禀! 他心里有些难受,涩声问道:“你真的这么狠心?” 淮瑾冷笑:“对付狠心之人,我一向不客气。” 江瑀双眸纯然地看着他,唇角忽然翘起,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说道: “你肯定是吓唬我的,你明知我最怕疼了,怎会乖乖不动让你砍……” 他话音未落,淮瑾骤然转身继续往前走,江瑀防备不及,被拽的一下子扑倒在地。 砖面积雪早被清扫一空,一丝缓冲也无,先是双膝猛然撞击在石阶上,发出“嘭”的一声,那种骨头磕在地上的声响,令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随后便是手肘、下颌,麻木过后便传来剧痛,江瑀疼得冷汗如黄豆般从他脸上滚下来。 可是淮瑾前行的脚步依旧未停,北风渐起,吹起他的衣袂胡乱飞舞。 雪后初晴的光耀眼灼目,刺得江瑀眼睛都睁不开。 他想爬起来,可因为膝上的疼痛,就算站起来也跟不上前面人的脚步,踉跄着没走几步便又扑倒在地。 血迹沁出晕开在衣摆上,江瑀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刚刚不是吓唬自己的。 不久前还人群穿梭如织的落霞谷,不知为何一个人都没有了,连负责站岗巡逻的侍卫也不见一个。 江瑀心里绝望的同时,竟感到一丝庆幸。 要是让师兄们看到自己这样被人拖着,估计这会脸都丢到落霞谷外了。 他眉峰间渐渐聚起一阵失望之色,疼痛的闷哼声都被压抑在紧抿的双唇里,一种由失望引起的恐惧,缓缓将他包裹住。 离凝霜阁越来越近,江瑀感到有些恶心反胃,他终于不受控制的出声求饶。 “……师弟,我错了,我再不退出落霞谷了。” “阿瑾……阿瑾,你放开我!” “淮瑾!” 进了屋子,转过回廊,温泉氤氲的雾气近在眼前,他终于忍不住怒骂出声: “你这个畜生,老子哪里对你不好了。” “你冷了我给你暖身子,热了我给你打扇子,秋季我还爬树给你摘栗子,你喜欢吃鱼湖里都让我捞绝种了,你这个畜生……” 他一边挣扎一边痛骂攥着自己手的人,沿途的桌椅木架不知被他拽倒了多少。 第9章 做畜生 “你这个疯子,畜生……” 江瑀没见识过市井流氓吵架,嘴里蹦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词,倒腾来倒腾去就只会这两句。 可就只是这样也将淮瑾气得不轻,他手上一个用力将人提起,隔着数丈远直接把他丢进了温泉池。 “唔!” 温热的水一下子淹没了口鼻,还不等江瑀爬出水面,就被人捞了起来反剪双腕,摁在池边动弹不得,江瑀惊恐又愤怒:“你做什么?” “做畜生!” 身体接触到冷空气猛地一凉,江瑀挣扎着伸腿踹他,看上去难堪又狼狈:“阿瑾,别这样,求你了,我再不跑了……” 无论他怎么求饶,仍未能安抚住淮瑾的暴戾。 剧烈的痛意将他的自尊一点点揉碎,踩进了尘埃里。 他在那一刻停止了求饶,双眸中满是绝望,仿佛身处无法逃离的梦魇。 淮瑾看着他在自己身下一副槁木死灰的样子,心里的怒意更甚。 憎恶他,也好过被抛弃。 就这样,相互纠缠。 无所谓,他不在乎。 江瑀是他的,生死勿论。 没有温柔,只剩撕咬。 江瑀烟浅的眸子染上了水雾,阳光似是在渐渐远去,周身只余凌冽的寒意。 冻得他骨头缝都疼,无论是温泉池的热意,还是淮瑾身上灼人的温度,都暖不了他。 在近似野兽般狂乱的宣泄后,淮瑾心里忽然涌上一丝清醒的痛楚。 他心里有些害怕,轻柔的吻住他的唇。 小心翼翼的动作,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可这种温柔也没持续多久,江瑀即便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是个执拗的。 他死死咬紧牙关,任由淮瑾逐渐发疯,也绝不松开。 浓稠的血腥味很快便在口腔中蔓延开,他却依旧紧抿着唇, 察觉到他的抗拒后,淮瑾狠狠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然后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瑀微冷的皮肤上,脸上的痛意让他忍不住战栗起来。 原来那时便存了这心思吗! 他强忍着泪意,眼尾一片殷红,双眸中针扎似的疼。 “疯子……” 他的声音太过微弱,语气不同于先前的气愤,颤抖中带着几分脆弱,落在淮瑾的耳中,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明明人就在怀中,却仿佛一下变得遥不可及。 江瑀似是与周围缭绕的水雾融为一体,在渐渐飘远。 淮瑾紧紧拥着人,拼尽全力抓住这缕似要飘散的雾。 “阿瑀,别离开我。” 江瑀并不吭声,只紧紧抿着唇。 一双泛着血丝的双眼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比亭外凌冽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淮瑾看着江瑀冷漠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仿佛一瞬间被人狠狠揪住心脏,疼得他险些喘不上气。 他忽地冷笑一声,把江瑀抱到池沿上。 江瑀以为噩梦到此结束,他刚松了一口气,双臂就被人锁在身后,脸颊磕在玉砖上。 他一向怕疼,但此时却不知为何,神思全部被失望笼罩,竟觉不出伤心来。 清浅的眉紧紧皱着,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许是心脏被压着的缘故,有些丝丝的抽疼。 一口血从喉咙里冲出口腔,顺着他的唇一滴一滴砸下,在玉砖上晕染开来,成为一朵朵刺目的花。 天空渐渐昏暗下来,江瑀意识逐渐涣散,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何时晕过去的。 * 微光掠过窗棂泻进薄薄的纱帱里,江瑀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里衣。 要不是身上疼的厉害,他都会以为温泉里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他闭着双眸缓了许久,再睁眼时,屋内已一片昏暗。 原来方才那光,不是晨曦,而是残阳。 他口渴得厉害,便撑起身子想下床,可身上的剧痛让他一下又跌进床铺里。 这番动静不算小,不过片刻,他就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纱帱,他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人。 早知这样,还不如渴死算了。 这一瞬他想到了很多,淮瑾对落霞谷的掌控,怕是远超自己的想象,所以自己被拖行的时候才一个人都没遇上。 江瑀也不看他,神思恍惚了半晌,才声音嘶哑地问:“去年我脸上的咬痕……” “也是我。”淮瑾盯着他,眸子里全是得意之色。 “疯子。”江瑀气急。 他去年提起婚约,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就多了一圈牙印,房里还莫名其妙多了条小狗,他还一直纳闷,为何自己被狗咬了都没醒,想必当时就下了药吧。 淮瑾挑了挑眉:“谁让你提起那月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他走到桌案倒了杯水,递给江瑀。 江瑀皱着眉错开视线,并不接眼前的茶盏。 淮瑾看了眼他干裂的嘴唇:“不喝我就喂了。” “还没要够吗?”江瑀冷眼看着杵在床前的畜生。 淮瑾见他言语轻佻,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直接抿了一口水,伸手捏着他的双腮吻上去。 唇瓣相贴之际,同时指腹微微用力,将那紧咬的牙关掰开了些。 温热的水灌入喉间,江瑀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直接打在了他脸上。 声音无比清脆响亮。 淮瑾脸上掌印明显,潋滟的双眸中霎时浮起怒色, 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打得酥麻的那半张脸,毫不意外尝到了血腥味。 瓷杯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杯子坠地的声响格外刺耳,比刚刚的耳光还要让人心惊。 江瑀双手被捆在床头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心里浮上的恐惧大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是挺凶吗?”淮瑾勾唇浅笑。 江瑀定了定神,心力交瘁的闭着双眸,懒得看这畜生。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左右都如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到底不过一个死。 在对方又贴上来的时候,江瑀猛然睁眼。 他咽下嘴里的水,心中忽地起了一丝恶意。 第10章 毁容 察觉到他的顺从后,淮瑾愣了一下,唇上稍纵即逝的柔软触感如此诱人,比想象中还要叫人欲罢不能。 他像是中了蛊一般,被人往陷阱深处引诱。 可惜,好梦易醒,彩云易散。 令人神魂颠倒的接触不过一瞬,他便从舌尖传来的剧烈痛意中清醒过来。 淮瑾迅速后退,再三被挑衅让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挥手打人。 可看着床上狼狈的江瑀,他始终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放下抬起的手。 江瑀唇上带着血,神情似笑非笑:“这味道可比茶好多了。” 淮瑾双眸眯了眯,嘴角掀起极为冷厉的弧度:“是吗,既然师兄喜欢,那给你再尝尝。” 他干脆利落的卸掉了他的下颌,凑近江瑀的脸庞,没有任何犹豫的咬住了带着血迹的唇。 细捻轻拢,微磨慢挑。 江瑀疼得双眼都在积聚着薄雾,偏偏还动弹不得。 是他小看这疯子了。 他双手撕扯着腕上的绳索,难受到恨不得立时晕厥过去。 可不知是白天睡久了还是怎么的,他竟一直清醒着承受完这堪比酷刑的折磨。 淮瑾结束这夹杂着浓郁血腥味的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他将脑袋埋在江瑀的颈窝处,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俯身朝他耳畔亲了下去。 江瑀动了动合上的下颌,对落在耳畔的吻,丝毫不为所动,他扫了眼摔碎的茶盏,低垂着双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无动于衷没有持续多久,淮瑾无意识的探索让他浑身一震,江瑀瞬间如煮熟的虾般蜷缩起来。 “放手!” 这声怒喝是从喉间迸发出的,江瑀眼尾都红了几分,淮瑾一怔之下,动作不禁滞了片刻。 他唇角含笑,兴致盎然地盯着全身发软的江瑀。 陌生的感受如逐渐攀上来的蛇,一步步将江瑀束缚其中,他不顾身上的疼痛扭动身躯,试图退却,却怎么也避不开那手。 淮瑾加大了力量锢住他挣扎的双膝,将他完全钉在床上,眼中是赤裸裸的征服。 江瑀双拳攥的紧紧的,那股猛力将缠在腕上的绳索拉直,双腕都被勒得没了血色。 绳索被血濡湿,疼痛只是徒劳。 江瑀似是变成了一只振翅而飞的蝶,翅膀上载满了羞愤与屈辱,在黑暗中飘无所依。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江瑀眼里只剩下黯然。 他身心俱疲地靠在方枕上,水光潋滟的双眸泛着红,嗓音低沉喑哑:“你打算将我关在这一辈子不成?” 淮瑾见了他失控的模样,此时心情极好,他把手上的污渍洗去,解了他腕上的绳索,唇角微微上扬道: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罢了。” 淮瑾拧了热毛巾,给他擦着脸上的血迹,“等你养好身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如果我不愿意跟你一起呢?” 淮瑾揉着他手上的勒痕,柔柔浅笑:“你会愿意的。” 话落,他便出了屋子。 房间恢复平静,昏暗的烛火中,江瑀回忆刚刚那个笑容,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无力反抗,心绪茫然,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明明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此刻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颓丧萎靡。 地上破碎的瓷片,在月光下泛着让人心寒的冷光,江瑀掀开了被子,手掌撑着床沿,艰难的爬了起来,他浑身无力,才站直身体就从脚踏上滚了下去。 江瑀的头直接撞到了椅子腿上,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的样子,只是浑身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 碎裂的瓷片就在眼前,他不假思索就捡了起来。 江瑀斜靠在椅子腿上,一手摸着自己脸上的咬痕,一手捏着瓷片毫不犹豫的划了下去。 血迹顺着脸颊往下淌,颈间很快便被刺目的红色覆盖,他也因这剧痛往地上倒去。 淮瑾端着碗进来时,就看到他趴在一片血污中。 “阿瑀!” 他骇得面色惨白,手里的碗哐当一声坠在地上,身子都被吓得瘫软无力,扑上前把江瑀的抱在怀里。 淮瑾伸手覆在他的颈上,待感受到指尖传来清晰的脉搏,他才松了一口气。 江瑀如今疼痛难忍,却还是睁开眼睛,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来:“还喜欢吗?” 他下手干脆利落,脸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两道巴掌宽的狰狞伤口,半张脸都是血迹,完全将咬痕覆盖住了。 淮瑾此时完全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包裹着,他将人抱回床上,沉默的为他清理伤口。 江瑀见他战战兢兢地样子,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虽然脸上痛得厉害,却丝毫不妨碍他此时的好心情。 不过他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淮瑾将叶拕喊进来了,吩咐他给京中去信,让人送什么舒痕去疤的膏药。 虽然叶拕全程并未抬头,但江瑀还是隐隐约约觉得他是知情的。 他划掉脸上的咬痕就是想着遮掩此事,他只要一想到谷中的人,会知晓自己的遭遇,就感到无比难堪。 可叶拕刚刚对房中的一地狼藉视若无睹,连问不问一声的模样,哪里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既然他知道,那乔希兄长呢,他是否知道自己遭遇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初入落霞谷时,他那时还小,又骤然离家,再加上担心家中弟弟,晚上经常害怕的睡不着,是乔希师兄陪着他,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带着他习武练剑。 于他而言,乔希就像是亲兄长一样。 那晚出现在淮瑾房中的蒙面人,露出的双眼是如此的令人熟悉,可他却不愿相信。 回忆是那么的美好,现实却总是这么无情,两者之间的悬殊,导致了最后的希望破灭。 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自己又被人抛弃了,像幼时被娘亲抛弃了一样。 江瑀心里没有怨怼,只是觉得失落。 乔希兄长知道淮瑾的身份,所以昨天才拦着他去找师父,生怕他触怒了淮瑾,叶拕也拦着他。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内情,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第11章 我轻点,不疼的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仿佛一座孤岛,被淮瑾从以往的生活中隔离开来。 脸上的伤虽然没有起到遮掩的作用,但也算另有收获,至少淮瑾的行为规矩了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瑀脸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这段时间淮瑾仍旧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只是他性子变得孤僻起来,连院门也不想出去。 这天中午,阳光灿烂,江瑀手里拿着叶拕给他的杂书,靠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淮瑾站在廊下,瞧着他拥着薄毯坐在阳光里,墨发柔顺的披散在背后,双眼淡漠而无神地看着书发呆,整个人寂寥萧索,像个没有生机的木偶。 他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日怒意上头,在温泉里强要他后,这人还犹有余力亮出爪子反击。 可为什么自己取悦他,这人反而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甚至不惜毁了容颜,整个人愈发萎靡不振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他宁愿江瑀对他亮爪子,也不想看他这样颓丧。 淮瑾想看看他脸上的伤痕,便走上前,撩起他垂在肩上的发。 伸到脸旁的手,唤回了江瑀飞散的思绪。 他侧头避开,不欲理会身边这人,便将目光投向手里的书籍,没想到却渐渐看入了神。 书里讲得是唐寅装疯卖傻离虎口的故事,文笔颇为有趣。 唐寅欲离谋反叛乱的宁王而去,可宁王却始终不允,无奈之下,这位着名才子只得装疯卖傻,宁王见他疯魔,便将他打发回家了。 不愧是才子,这脑子就是比他好用。 淮瑾守在一旁,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像是精神了一些,好奇地俯身过来看。 江瑀合上书,神情冷淡,语带讥讽:“在外面呢,你想天作被地作席不成?” 淮瑾见他误会了自己的举动,解释道:“我没想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对方压在手下的书:“你在看什么?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去寻些回来。” 江瑀巴不得打发了这人:“那你去寻些侠客传记来。” 淮瑾见他愿与自己说话,心里极为高兴,想引着他多说两句,便开口道:“有什么谢礼?” 江瑀靠在躺椅上气极反笑,搁在扶手上的手微抬,食指朝他勾了勾。 他嘴角笑意绯淡,乌黑的墨发顺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如丝绸一般散在阳光里。 他这副明显勾引的样子让淮瑾心头烧起来,喉间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听话的俯身凑了过去。 江瑀看着缓缓接近的脸,俊逸的脸上笑意越发浓郁。 在人靠近的时候,他眼神骤然变冷,抬手干脆利落的向他挥去。 淮瑾抓住了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你现在打得倒是顺手,以往也不知是谁将我如珠如宝的护着。” 是他。 江瑀气结:“你不是要谢礼吗,给你了怎么不接着?” 淮瑾钳住他挣扎的手腕,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便够了。” 说完极为开心的松了手,江瑀懒得和这疯子废话,抬手在薄毯上擦了擦,便将薄毯掷在地上。 虽是在暖阳下,冬日的风却还是有些冷,淮瑾调笑的双眸一下转冷。 他捡起地上的薄毯给他盖上:“气我也就罢了,别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 江瑀重重甩了一下衣袖,起身往屋内走去。 “你确定要进屋。”淮瑾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里带着威胁。 江瑀脸色难看至极的坐回原位。 他从小虽不能出落霞谷一步,但也未曾有如此受制于人的时候,竟一时觉得压抑到难以呼吸。 淮瑾坐到他身边,拿出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出来,涂在他脸上的伤口上:“你不是最怕疼了吗,下手怎么这么狠?” 他心底纳闷,这药膏每日涂着,按理说伤痕应该早就瞧不出了才对,为何一点效用都没有。 江瑀静静的躺在摇椅上未曾言语,经历灼心蚀骨般的疼,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他之前反复想着疯子那句“我心悦你”,江瑀实在不明白他看上了自己哪里,要论长相,他自认是比不过容颜精致的淮瑾。 他从小习武,肤色被太阳晒得略黑,五官勉强称得上清秀罢了。 自从失了功力,他身体变得孱弱,便一直在屋中养伤,脸上才白了一些,手上练剑的厚茧也快养没了。 经历这场大变,往日散漫的性子收敛了几分,如今倒确实能看出几分清冷颜色。 对此江瑀心中却没有高兴,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是以拿瓷片划脸的时候,他是奔着毁容去的。 虽然经过这几日养着,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但他每天都趁淮瑾不注意将药膏擦掉,等过些日子,这疤痕应该就彻底去不掉了。 不过江瑀无所谓,他又不想以色侍人,留着这张脸也没用。 见他并不答话,淮瑾乌黑的双眸转了转,凑近他耳边低语:“我怎么觉得,阿瑀脸上带着疤,好像更好看了些,这药还是算了吧。” 他说着就将手中的瓷瓶扔到院子角,取了帕子擦他脸上才涂匀的药膏。 当他傻子呢,江瑀皱着眉撇过脸,冷哼一声:“带疤怎么会好看?” “就是好看,更显男子气概了。”淮瑾眼光锃亮,满眼欣赏的瞧着江瑀。 江瑀回想从前他练剑时,是曾看到这人满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瞧,跟现在的目光一模一样,而且从前他的样貌确实更有男子气概。 这人到底喜欢哪款的?? 江瑀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既然你喜欢,不如我多划几道?” 淮瑾脸上笑意更深,唇边勾起愉悦的弯弧:“阿瑀是要取悦我吗?”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跃跃欲试道:“你下手没个轻重,还是我来吧,按着我的喜好划,更得我意。” 江瑀看着倾身上来准备动手的人,忙支起双臂挡住自己的脸:“……有碍观瞻,还是算了吧。” 淮瑾皱着眉,似是有些失落:“我轻点,不疼的。”他说着就要上来掰开江瑀的手。 第12章 抓鱼 江瑀见他来真的,心中狐疑去了大半,只剩下无奈,遂抬脚踹向身前的人:“滚!” 他蒙着脸仰躺在椅子上,也没注意踹到哪了。 待头上的阴影撤下,他拿开手臂时,才看到淮瑾蹲在地上,咬牙切齿的捂着小腹,清俊的脸,已经蒙上了一层郁气。 江瑀想笑又不敢,咬着唇坐在椅子上,小虎牙还是遮掩不住的露了出来。 淮瑾瞪了他一眼,又凶又恼地说:“还不快来扶我。” 江瑀懒得管他,从躺椅上飞快窜了起来,拔腿就往院外跑去:“我去找医师。” 待人跑远了,淮瑾施施然的站起身,他拍了拍衣衫下摆的尘土,望着远处在阳光中飞扬的发梢。 这不就精神了。 他坐在摇椅上,拿起手边凉透的药酒喝了起来,丝毫不介意那是别人用过的杯子。 * 江瑀一直没找到发疯的机会,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就摔杯子砸碗,那样也会令人起疑。 那日淮瑾不似作假,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偷偷将院子角的药膏捡了回来。 不知这是什么药材制作成的,闻着一股香味,他涂了几次,脸上的疤痕居然真淡了下去。 淮瑾对此很是失落,睡觉时常常揉着他的脸,像是琢磨着再咬上一口。 江瑀日日担惊受怕,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总是等他先睡了才敢睡。 被这样吓着,他夜里也睡不好,白日总是困倦的打着哈欠。 这天,他蜷缩在躺椅上,揉着眼睛迷蒙的酝酿睡意,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顿时坐直了身子。 这不就是装疯的契机吗,天天被吓着,傻了也是顺理成章的。 反正谷中的师兄们大概已经知晓了,现在这情况,他已经顾不得丢人与否了。 恰好这时,叶拕端着药汤走了过来。 自从失了功力后,这药汤就没断过。 江瑀从小身体底子好,偶尔生病也不喜欢喝药,都是硬扛着过来的。 他早就对这些汤药无比厌烦,当即接过叶拕手里的碗,一下子砸到院墙上。 “阿瑾爱吃鱼,我去给他抓鱼。”他说着,就往觅香亭跑去。 江瑀这段时间都是个木偶一样的,忽然恢复到这么跳脱,倒是让叶拕始料未及。 叶拕目瞪口呆的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立在原地怔了一瞬,才往书房冲去。 他也来不及敲门,跑到房门口就开始焦急喊人:“主子,阿瑀说要去给您抓鱼,已经跑没影了。” “乔篱,快将人弄回来。”书房门霍得一下被打开,淮瑾手里还攥着狼毫笔。 他身后立即窜出一个黑衣人,施展轻功往后山掠去。 淮瑾也跟在后面,心里焦急万分,数九寒天的,抓什么鱼,就江瑀现在那身子,怕跳进水里就起不来了。 * 冬季林间萧索,料峭寒意砭骨入髓。 山路上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江瑀很爱这个动静,以往每逢下雪,他总往山间跑,有时运气好还能提几只猎物回去,烤来与淮瑾一起喝酒。 现在想来,还不如喂狗。 他气得踹了一脚路旁的树,却被树梢坠下的积雪兜头砸了个正着。 江瑀拍掉脑袋上的雪,继续往山上跑去。 这觅香湖是必须要跳的,就疯子那双锐利如鹰的眼,若是不病一场,他怕是演不好这场戏。 只是他还不想死,这跳的时机得把握好。 江瑀无奈的叹了口气,呵气成冰的季节,奔跑的身影冲散面前的白雾。 他跑过九曲桥,爬到亭栏上,抱着柱子等着时机。 眼前的湖水清透碧绿,湖面波光粼粼。 乔篱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抱着亭柱够着身子往下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不敢贸然上前,站在九曲桥上喊道: “师弟,过来!” 江瑀回头,眼底染上一丝笑意。 乔篱轻功卓绝,与以往的自己不相上下,不过他流枫心法练至六层就再无寸进,在落霞谷,这样的人一大堆,只要停步六层超过一年的,就得去任务堂报到。 但他学的杂,为人又冷肃严峻,性子怕是比亭下的湖水还冷些,以往自己和他比试时,也没有多大胜算。 听说乔篱在任务堂已经胜任统领一职,任务堂的一众师兄弟都归他调派。 幸好不是淮瑾那个半吊子先追来,不然今日怕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阿瑾,我去给你抓鱼。” 乔篱一愣,主子还未到,江瑀在喊谁? 看着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的人,他微微皱眉:“我去抓,你先下来。” “不行!”江瑀解了身上的外袍,蹬掉脚上的麂皮棉靴,“你身子弱,等会冻坏了。” 到底谁身子弱?? 乔篱眸中俱是茫然,师弟瞧着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淮瑾此时也追了上来,手上的狼毫笔将月白色广袖衣袍上蹭的都是墨迹,这副脏兮兮的打扮,配着那张冷俊的脸和挺拔的身姿,看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江瑀见着他像看到了什么魔鬼一般,指着他大喊:“阿瑾,快点把疯子赶走。” 乔篱低声给淮瑾解释了一下刚刚的事。 湖上朔风砭骨,淮瑾在寒风中凝眉片刻,吩咐道:“将他抓回来。” 他说完就冷着一张俊脸,往回走去。 还没走出九曲桥,身后就传来了落水的声音。 乔篱正好跃到亭中,根本来不及阻拦,他想也没想就跳进湖里,将人捞了出来。 跑得热腾腾的身子,被湖中的冷水一激,江瑀当晚就发了烧。 夜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身上一片滚烫,眼睛才睁开,他的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 耳边响起淮瑾充满怒意的嗓音。 “师兄,你是想寻死吗?” 窒息感让江瑀几乎说不出话,他艰难的侧过头,视线往一旁看去。 万幸,房中还有个老医师,熟人啊! “阿瑾……救……” 老医师被他喊得心口一颤,把脉的手也跟着哆哆嗦嗦起来。 淮瑾见他看着别人喊自己的名字,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 “……”江瑀执着的伸手去捞医师:“阿瑾……” 老医师心中不忍,想拦又不敢,举着两只手颤颤巍巍道:“主子,会死的……会死的……” 第13章 梦魇 淮瑾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 “咳咳咳……”江瑀咳的撕心裂肺,喉咙疼得厉害。 他虽然一身酸软无力,仍旧奋力往老医师那里躲。 淮瑾眸光幽深,手上用力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江瑀眼圈都开始充血变红,脑子愈发昏昏沉沉起来,没挣扎多久就陷入了黑暗。 他本就发了高热,又受了这样一遭,就更难清醒。 人迷迷糊糊的,便容易发梦,梦中光影浮浮,他看到了幼年时的景象。 小院中的池子放了水,水汽泱泱的,秋千架上挂满了一串串的葡萄,微风拂过,葡萄如碧玉一般,在风中颤颤悠悠的,看得人心喜不已。 江瑀撺掇弟弟一起,搬来椅子搭在架子下,伸出白嘟嘟的手去够。 江束在下面扶着椅子,小脸上满是担忧:“哥哥,还是不摘了吧,等会摔倒了。” “不会,我就摘一颗尝尝。” 江瑀没有回头,仍旧奋力去够馋了自己好久的葡萄。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舅舅。” “咚……咚……” 伴随着弟弟的声音,两个暴栗敲到了兄弟二人头上。 江瑀抱着头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来人穿着一身青衫,相貌儒雅清俊,他眉间微蹙道:“要叫夫子,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这胡闹。” 说罢,顾灿抬手摘了两颗葡萄,给兄弟二人每人递了一颗。 江瑀双眸亮晶晶的,随意擦了一下就扔进嘴里,结果被酸得直皱眉。 瞧见他的模样,江束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葡萄放到嘴里。 顾灿在旁笑得一脸狡黠:“现在尝到了,心凉了吧,快跟我回去念书。” 江瑀听见念书就头疼,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夫子,弟弟聪明,他喜欢念书,你就教他一个人吧。” 江束闻言双眼眨了眨,迈着小短腿跑到花坛边,将葡萄吐了出来。 这哥哥不要也罢! “既然这样,那我新得的侠客传记都给束儿吧。”顾灿背着手往屋里走去。 “夫子,我要念书!”江瑀忙牵着弟弟跟了上去。 他带着弟弟小跑着进了屋,结果一转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娘亲的房中。 “娘亲!”江瑀飞奔上前,扑到母亲怀里。 “瑀儿,快过来。”母亲牵着他,往书房走去,“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爹爹。” 爹爹的书房离娘亲的院子很远,他和母亲慢悠悠的走着。 穿过回廊,江瑀将书房门推开。 “爹爹!娘亲来……” 他望着坐在顾灿怀中的爹爹,话音戛然而止,身后的娘亲飞快蒙上他的眼,将他拉了出去。 待遮在眼前的双手拿开,他已经站在了书房前的回廊上,眼睁睁看着娘亲提着食盒,敲门进了书房。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的往前奔去:“娘亲,不要!娘亲……” 明明书房近在咫尺,他却跑了许久,待他终于跑进去的时候,爹娘已经倒在了桌上,嘴边沁出了一丝黑血。 江瑀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退出去,脊背却蓦地撞到了一个人。 他回头望去,却见娘亲就站在他身后,江瑀一下哭出声,就要朝她扑去。 可娘亲却是往后越退越远,她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黑血,眼中满是失望: “瑀儿,你也喜欢男子吗?” “不是的,娘亲。”江瑀往前跑着,可无论他怎么跑,就是跑不到娘亲身前。 “娘亲,你别离开我……” “带我一起!娘亲……” “娘亲!” 他眼睁睁的看着娘亲离他越来越远,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娘亲的步伐。 “师兄,醒醒……” 当意识坠入无尽的深渊时,江瑀听到有人喊他,他浑身一震,惊醒了过来。 纱帱中光影昏暗,他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只模糊的看到身前有个人影。 “阿瑾,娘亲不要我了……” 淮瑾坐在床沿,伸手轻抚着他颈上的掐痕,纤长瘦削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声音极低:“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江瑀烧的昏沉,他将淮瑾的手拂了过去,重新阖上了眼。 他觉得很累,装傻的事得先缓缓。 及至这一场高热退了,灵台清明之后,江瑀仍旧记得这个梦境。 他龟缩在房中养病,暗中却在循序渐进的筹谋着,他一碗碗的喝着汤药,身体在刻意伪装下迅速弱了下去。 原本好不容易恢复到活蹦乱跳的他,现在竟然虚弱到走几步路都会晕倒。 做疯子当然得舞到正主眼前去。 他白天睡得饱饱的,晚上就可劲的闹腾。 淮瑾一睡着他就将人踹醒,有时是因为做噩梦,有时是因为抓鱼。 他瞅准时机就给淮瑾一巴掌,将人惹毛了好几次,但这人也没再拿他怎么样,只拿了条坠着金穗的鞭子,挂在床帘钩上吓唬他。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极为畅快。 但同时江瑀心里也在害怕,戏台子搭的这么大。 要是哪天露了馅,怕是不好收场。 他逮着谁都喊阿瑾,老医师、偶尔进来的乔篱、来探望的师父、包括做杂役的叶拕,唯独对着正主视而不见。 不知为何,淮瑾倒是沉得住气,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掐他脖子。 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守在房中寸步不离,偶尔还撑着下颌瞧着他笑。 想到那笑,江瑀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他蜷缩在被窝里,跟个鹌鹑似的趴着,疯狂大骂他不按常理出牌。 江瑀绞尽脑汁的骂得正欢,蒙在头上的被子就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吓得一激灵,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嗽了几声,从被子里冒出头来。 淮瑾端着碗坐在床沿:“吃饭了。” 江瑀想自己吃,但摔了两个碗后,这仅剩的权利就被剥夺了。 床侧放了小桌,上面摆了当归羊肉羹,香煎酥鱼,汤煨冬笋,还有各种点心,都是江瑀平日爱吃的。 江瑀病了这么久,照顾他的事淮瑾从不假手于人,他如今也练熟了,再也没发生烫着人的事。 他先给江瑀喂了小半碗汤,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点在白饭上,每一口都是有肉有饭。 第14章 太过含蓄 江瑀并不看他,专心张嘴等喂,他头发夹在衣襟里,刺得颈间有些痒,江瑀抬手想将头发弄出来。 结果他手才抬到一半,淮瑾就蓦地护着碗往后退。 这动作熟练的让江瑀有些尴尬。 他是扒拉掉了几只碗,但也没必要吓成这样吧,你是买不起这几个碗还是怎么地? 江瑀把头发拨了出来,张着嘴“啊”了一声。 淮瑾抱着碗睨了他一眼,重新坐回原位。 吃完了饭,江瑀端着茶盏漱口:“阿瑾呢?” “你要哪个阿瑾?”淮瑾夹了鱼,捏着筷子挑刺,慢悠悠问道。 “洗澡。” 淮瑾吃了口酥鱼,才将叶拕唤了进来。 “阿瑾,去洗澡啦。”江瑀在柜子里拿了自己的衣物,顺手将淮瑾的衣服扔的满地都是。 叶拕偷偷望了眼淮瑾,见他眉宇平静,仍旧不疾不徐的用着饭,才引着江瑀往侧室走去。 淮瑾搁了筷,叫人来撤了小桌,乔篱走了进来:“主子,京中来人,万岁爷催您回去。” 淮瑾漱着口,漫不经心道:“就说我这里有事。” 他想起江瑀被乔四抽的一鞭,将床帘钩上的鞭子取了下来,扔给乔篱道:“你去一趟京中,打他五十鞭。” 乔篱:“年尾有祭典,这……” “那你就守着,等祭典完了再打,正好可以吓他一段时日。” 乔篱捏着鞭柄上挂着的金穗,心底有些不安。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那也是打万岁,他觉得自己迟早得死在这事上。 屋内地龙烧的热气腾腾,淮瑾捏着玉竹扇轻轻摇着,温润的声音里透着凉意: “不必留手,年后复印开朝能站得起来就行。” 乔篱见他热得额上都沁出一层薄汗,将窗户打开了一点。 “不要散了热气,”淮瑾连忙阻了,“江瑀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乔篱合上窗棂,躬身回禀:“据江家族中人说,江家二老年轻时分散,直到师弟两岁时他母亲才被江父寻回来。江家二老去的蹊跷,师弟好像知道内情,但他拦着没让报官,只将家中夫子赶走了。” “他那时才七岁,能做得了什么主,不愿报官的怕是另有他人。”淮瑾合了扇子,在手中掂量着,“这个夫子查了没有?” 乔篱:“夫子名顾灿,出身晋州顾家,现在不知所踪。” “晋州顾家?”淮瑾看了他一眼,问道:“无影剑很出名的那个顾家?” 乔篱点头应是。 淮瑾挑了挑眉:“那顾灿怎么会做了夫子?” 乔篱:“据底下人来报,顾灿年轻时文武双全,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只是不知为何,被顾家逐出了家门,后来弃了武艺,以教书为生。” 他垂眸想了想,又说道:“他被师弟逐出江家没多久,江家族中就有位族老被杀,我让人查了府衙里的案录,是个用剑高手杀的,招式狠厉,折磨致死的,只是年代久远,仵作记录模糊,不能确定是不是顾灿所为。” 淮瑾点了点额角,沉思了片刻,说:“先将顾灿找出来。” 还不待乔篱领命,淮瑾蓦地抬头:“你刚刚说,阿瑀两岁时才回的江家?” 乔篱点头应是。 江束比阿瑀正好小两岁,淮瑾眸光微闪,“江母是孕时被找回来的?” 乔篱颔首:“江家族中就是为了此事,一直质疑他们二人的血脉,曾多次逼迫江父过继子嗣继承家业,江家二老去世后,他们闹得更厉害,师弟就是为了寻求庇护才进的落霞谷。” 淮瑾:“江父是何时结识江母的?” 乔篱面露为难之色:“江父生了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只好山水清漪,友人甚少,连家中产业都是交于管家打理,他的事无从查起。” 淮瑾热的不耐烦,扔了玉竹扇往屋外走去:“那就查江瑀的母亲是何时认识江父的?” 乔篱头都大了,忐忑不安的跟在后面:“师弟的母亲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不知从哪被江父和顾灿领回杭州……” “被江父和顾灿领回来的?哪有孩子没有着落,夫子先请回家的道理。”淮瑾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冽,“乔篱,你少跟乔希在一起厮混,脑子都快变得跟他一样傻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乔篱将房门关上,跟在后面不敢答话。 屋外飞雪飘零,寒意沁人。 淮瑾吹着冷风,挑了挑眉,说:“或许江家族中人质疑的没有错,江瑀兄弟二人确实不是江父的血脉。” 乔篱站在他身侧:“可江家偌大的产业,若不是江父的血脉,他怎会甘愿送给一个外人?” “若这外人与至亲之人有关,也未尝不可。”淮瑾被冷风吹去燥热,语气也温和了一些,“派人去晋州,查顾家嫁出的女子,十七年前可有遭逢大变的。” 乔篱颔首领命,他心中实在不解,主子不是要弄清江瑀为何厌恶断袖之人吗,怎么又查到顾家身上去了。 淮瑾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在指尖捻成冰水:“你去京中顺道挑两个内宦带回来,要身手好的,最好是出身江南,会说乡音的。” 乔篱想到不愿出任务的乔希,他犹豫了一会,说:“主子若是为着师弟的病,不如让乔希来,他一向依赖乔希师弟。” 淮瑾幽幽道:“你舍得让他净身就将人送来。” “宫中内宦应当更好,属下这就去办。”乔篱迅速躬身告退。 * 凝霜阁的侧室有个通出去的温泉,自从上次那事之后,江瑀再不肯往后院去,每日洗漱都只在这。 他刚刚吃的饱,这时泡在热水里,困乏劲儿就冒了上来。 江瑀虽然无比享受这短暂的独处时刻,但也不敢在这睡过去。 他将白皙如玉的指节掰得咯咯作响,好歹去了一些倦意。 江瑀心中实在不解,那桃花庵主的法子怎么到自己这就不管用了,他都傻了,这人还不肯将他赶走。 想了许久,他得出一个结论。 应当是他傻的太过含蓄。 “阿瑾,衣服。” 叶拕站在屏风后,也不应声,默默地将烘得热乎乎的里衣搭在椸架上。 他继续在炭盆上烘着披风,视线无意间瞥向池边的铜镜,就看到水珠从江瑀发上坠落,顺着纤薄的脊背蔓延,在昏暗的烛火中泛着微光,犹如锦缎上滚动的珍珠…… 第15章 他想报复 叶拕猛然惊醒,慌乱地低下头,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心里叫苦不迭,师弟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 飞雪飘入廊檐,等江瑀回到房间的时候,头上也带了几点白。 淮瑾早已洗漱完,正斜靠在榻上看书,墨黑缎发披在肩上,桌上摇曳的烛火,将那张冷俊到带了几分妖冶的脸,映衬得更为艳丽。 江瑀双眉微蹙,心里没来由的厌烦。 生成这般模样,怎样的姑娘找不着,为何非得做个断袖呢! 他拢着狐裘披风,坐到炭盆边的圈椅上烤火,盘算着该如何既不彻底惹恼这人,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江瑀想的入迷,头上忽然覆来的手将他吓得一抖,他扭头看去,就见淮瑾拿着软巾给他擦头发。 他的动作轻缓温柔,轻易便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细致认真。 江瑀愈发烦躁,想起身将自己头发从他手中扯出来。 “不快点绞干,等会着凉了。”淮瑾按住他的肩。 江瑀动弹不得,肘子撑在扶手上支着下颌,也不接他的话茬。 淮瑾伸着长腿将炭盆勾在椅子后面,慢慢的拨着手里的头发。 半热的风随着他指尖拨动,一缕缕的钻入江瑀后颈。 他本就困倦,此时被热气弄的昏昏欲睡,竟慢慢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眯着了。 房中烛火幽微,淮瑾垂眸望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庞,仔细打量他的眉眼。 他眸色渐渐深沉,视线不由自主的下滑,落在他胭脂似的唇上,他抬手轻轻在上面碰了一下,触感软的像糖糕一样。 淮瑾微微蹙着眉,眼里装的却是绵绵的情意。 他哪里不知道江瑀想要什么,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 淮瑾知道是他失控才导致眼前这个局面。 那压抑太久、夹杂着恨意的感情如此剧烈的喷薄而出,似洪水猛兽一样淹没了他全部的理智,将一个原本如骄阳般的人逼到了装疯的地步。 他本想着一辈子得不到也没关系,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行。 可这人呢,为了一个十几年不见的女子,竟笑得那般开心。 酒壶里的药只是他气急了,想着逗他一下罢了。 江瑀修为高深,流枫心法又克制毒性,自己一个病秧子难道还真能对他做什么不成。 谁知道会出那样的岔子。 他被眼前泛着柔光的肤色晃了神,恍惚地将心中爱意倾口而出,声音低缓,温柔缱绻。 可在江瑀听来,全是屁话。 被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 就是死人也要诈尸了! 只是他现在醒来,四目相对,着实尴尬,他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见他羽睫微微在颤,淮瑾眸中染上几分羞怒,他指尖用力,把江瑀的脑袋往后压。 江瑀被迫往后仰去,睁眼就看到淮瑾贴了过来。 他想也没想,抬起右手就往后扇去。 淮瑾钳住他的手腕:“别动,我就亲亲。” 江瑀抬起的左手迟疑地顿在半空。 下一瞬,他又想起自己是个傻子,谁见过傻子听得懂人话啊! “啪!” 巴掌虽迟但到,淮瑾脸色阴沉地抬腿拨开火盆,压着椅背转了个方向。 江瑀被他的动作差点晃到地上,他握着扶手坐稳,伸腿就往前踢去。 淮瑾抓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腿抬到腰间,嗤笑道:“还来这招,要是真踹中了师兄就得独守空闺了。” 江瑀被他的话气得不轻,手撑在扶手上借力,另一只腿屈膝顶了上去。 淮瑾提膝挡住,顺势分开他的腿,乘虚而入将他箍在椅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江瑀,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可惜了,这椅子有些矮。” 江瑀与他对视,淮瑾调戏的语气,让他胸口剧烈起伏,如此难堪的体态渐渐勾起他心中强烈的恨意。 他松了扶手,转而抓向他的衣襟,长腿勾着他的腰借力,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因这动作,淮瑾的衣襟散开了些许,露出了莹润白皙的肩膀。 这主动投怀的举动让淮瑾愣了一瞬,直到肩上传来剧痛他才醒了神。 但他也没生气,而是将人搂在怀里,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踯躅许久后,他仿佛认命般轻声叹了口气:“你要是觉得好受些就咬吧,本就是我对不住你。” 江瑀听着这话,尝到血味的小虎牙都颤了一下。 他都不敢想哪天戏台子塌了,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 但他心中的恨意并没有因着这句话而消散,想伤害他的欲望反而愈发浓烈,他想让这人也尝尝他遭受的痛苦和屈辱。 他想报复! 江瑀狠狠咬着他肩上的软肉,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咬破了肉皮,血丝顺着齿尖沁出来,他咬得腮帮子发酸也没松开。 淮瑾疼得额头有细汗渗出,肩上的涓涓血水沿着皮肤往下淌,隐入白色里衣之中。 他双手紧紧拥着江瑀,睫毛伴随着低低的抽气声在微微发颤,他忍了片刻,低头亲在了江瑀露出的侧颈上,唇间温热滑腻的触感抵消了部分痛意。 江瑀被齿间的血腥味熏得有些恶心。 这个疯子,居然连傻子也下得了手。 他松了口,伸手推开埋在自己颈窝里的人,咬了咬牙道:“去床上。” 淮瑾怔了怔,不敢置信的垂眸盯着他瞧,刚刚他在说什么? 还没等他醒过神,江瑀便解了他腰上的衣带结。 淮瑾这下不犹豫了,抱着人便往床榻走。 直到被人压在被褥上,他才意识到这人想做什么。 哪怕江瑀对他有一丝情意在,他是无所谓上下的,可…… 淮瑾有些迟疑,他知道江瑀心里是没有他的,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他罢了。 他压下心里的钝痛,若是这样的报复能让他好受些……也没关系的。 江瑀见他皱着眉,明明不愿却又没有反抗,只神色恹恹的侧着头,完全是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这人本就喜欢男人,他这么做只是满足他而已。 思及此,江瑀深吸了口气,停下扒他裤子的手。 他翻身滚到里侧,一边拽被子盖在身上,一边在心里暗骂小畜生。 第16章 送你出去 淮瑾衣襟半敞,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愣愣的躺在那,低声咕哝了一句。 “师兄是不是不行?要不我来……” 说罢,他掀开被子钳住江瑀的双手压在头顶,在他颈窝里乱拱。 “畜生!”江瑀整个人都麻了,仰着头骂道。 淮瑾俊眉微挑:“需要我提醒提醒阿瑀,什么样才是畜生吗?” 江瑀小腹被硌得难受,气愤道:“你刚刚怎么不愿意了,当初也不知是谁求着让我……” “江瑀!”淮瑾语气危险的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才知道要脸,晚了! 江瑀冷哼一声侧过脸。 淮瑾双眸眯了眯,起身就欲拿床帘钩上的鞭子,手上捞了个空,他才记起鞭子已经给了乔篱。 他气得牙痒痒,又拿江瑀丝毫没有办法。 他是不想再伤害江瑀的,这人又是划脸又是跳湖,每次都将他吓得不轻。 这一晚淮瑾没有搂着他睡,江瑀乐得自在,抱着暖烘烘的手炉睡得十分香甜。 淮瑾却失了眠,他借着纱帱外昏暗的烛光凝视江瑀的睡颜。 在遇到江瑀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与别的男子不同。 少时母妃给他安排了启蒙宫女,他看着那白花花的身体,心中却只觉不适,一开始他也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男子。 直到从南诏归来后,到了落霞谷,对上那双湖泊般干净纯粹的双眸,他才觉得,若是换成此人,喜欢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江瑀不是,在确定自己心意后,他就在言语间试探过,江瑀当时说:我此生最厌恶的就是断袖之人。 淮瑾直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他面上的表情,那双干净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情绪,其实并非是厌恶,而是刻入骨髓里的恨。 刚发出嫩芽的情丝,就这样被冷冽的双眸割的七零八落。 淮瑾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可唯独喜欢江瑀这事,将他折磨得畏畏缩缩,患得患失。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连后宫嫔妃勾引父皇的伎俩都使出来了,江瑀却始终不动如山。 淮瑾是有欲望的。 有时候实在压抑不住,他就将人药晕了,揽着人亲个够,又生怕被这人察觉。不敢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只有那次听他说起定亲的姑娘,江瑀眼中的温柔神情,让他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起了杀心。 他想了许久,才忍下这股涌上心间的妒意,只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像是给自己的所有物打上了印记。 江瑀只能属于他一人。 他贪恋江瑀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本打算将人一辈子困在自己身边,就算得不到也没什么,这样朝夕相伴,也算是相守一生了。 其实温泉池里的失控,他得到的也并不是全然的欢愉,更多的是害怕。 他知道,自己和江瑀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淮瑾甚至觉得,要是他真的傻了就好了。 傻子不会想着逃跑,他还可以将人变着花样的折腾,又不用担心他寻死。 淮瑾蹙着眉,暗暗思索这事的可行性。 飒飒北风卷着雪,扑在窗棂上,睡得香甜的江瑀忽然哆嗦了一下。 淮瑾把他怀里的手炉取出来,重新加了烧得红红的银丝碳,又给他塞在怀里抱着。 他走到书桌边开始研墨写信。 京中有个医圣后人,此事问问他,或许有办法。 他拿着写好的信,走到屋外唤出值守的暗卫。 檐下风灯影影绰绰的亮着,映着地上的白雪,院中倒也不算昏暗,乔希接过信件,抬眼时,不经意间瞥到淮瑾眼中凝重的神色。 他怀疑这封信是跟师弟有关,难道是师弟的身体有什么大问题,所以主子才会寻京中的御医。 谷中的老医师医术已是登峰造极,以往主子生病时都是他医治的,到底师弟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要惊动御医。 他揣着并未封口的信件,骑马都有些心不在焉,江瑀七岁来落霞谷,一直都是他照顾的,他向来拿江瑀当亲弟弟看待。 乔希早就知晓主子对江瑀的心思并不单纯,可他毫无办法,他本来寄希望于主子解了毒,能念着江瑀的好,可谁知会恰恰相反。 那晚就算自己不去报信,也会有其他人,他根本阻止不了。 自己养大的弟弟,被人这么对待,说不心疼是假的。 乔希犹豫了一路,还是在入京前将信拿了出来。 雪地反射着银光,视线有些昏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乔希点了火折子,复又将信件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弄清淮瑾的意图后,他瞬间气血上涌,愤怒的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他怎么能这么对师弟? 乔希气得直发抖,他是真的喜欢江瑀?还是只对他存着玩弄的心思? 真是个疯子…… 江瑀绝不能继续待在落霞谷了。 乔希心事重重的进京送信,御医的回信是封好的,他也看不到。 想侧面打听一下,可那御医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快马加鞭回了落霞谷,刚进凝霜阁,就见淮瑾正在给江瑀喂着汤药。 这一幕将乔希刺得心里哆嗦了一下,仿佛淮瑾手里端的正是让江瑀变傻的毒药。 他把御医的回信呈给淮瑾,见他把碗递给一旁的叶拕,就转身去了书房。 没了那煞神守着,江瑀哪肯喝这苦不拉几的东西。 他抬手挥了好几次,都被叶拕熟练的躲了过去。 乔希朝叶拕招了招手:“我来喂,你去弄些点心来。” 叶拕实在有心无力,巴不得将这苦差事交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江瑀乔希两人,自从在练武场确定乔希就是那晚的黑衣人后,他便再没见到过对方。 只要一想到他知道那些事,江瑀心里的难堪和委屈就抑制不住的往外冒。 他低垂着双眸,躲避着乔希的视线,鹌鹑一样耸着肩坐在椅子上,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院子里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乔希凝神听了一会儿,确认暗处守着的人大概在什么方位。 他背过身子,舀了勺药汤递过去,低声说:“阿瑀,主子知道你是装的,你别再想不开,耐心等着,我会找机会送你出去。” 江瑀蓦地抬眸,眼中满是惊讶。 那畜生知道他是装的??? 第17章 变态的画 那怎么会一直由着自己欺负他…… 等等,乔希说什么?送自己出去! 江瑀骤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塞的说:“哥……我会连累你的……” 乔希喉间滑动了一下,把匙子搁在碗里,用手掌轻轻摸着江瑀的头,哑声道:“没事……我跟了主子多年,再说有乔篱在,主子不会拿我怎样的。” 他将碗递过去,说:“把药喝了,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要再胡闹了。” 江瑀接过碗饮尽,药汤苦得他浅淡的眉都蹙在一起。 他端起茶盏漱口,犹豫了一会,说:“哥,还是算了吧,他这段时间没……没再乱来,若是我逃了,怕是他又要发疯了。” 乔希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才没有!”江瑀皱着眉,眼神无比坚定的看着乔希,“我又不是断袖,不可能喜欢他。” 乔希站起身,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四处看了眼,叶拕正端着点心从远处走来。 他把江瑀膝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语速极快道:“听哥的话,你既不喜欢他,就必须走,院外暗处有人,我会想办法将人弄走,到时让乔篱安排我来值守,你记得乖乖喝药,把身子养好了,等我消息。” 江瑀想走,可又担心牵累乔希,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叶拕就走了过来。 乔希望着他手里的栗子糕笑了笑:“阿瑀不喜欢吃甜的,下次准备些咸的吧。” 叶拕面上一哂,点头应是。 经过半天的观察,江瑀确定自己并没骗过淮瑾。 怪不得他没有赶自己走呢! 想起这段时日自己在他面前装疯卖傻的举动,江瑀更郁闷了。 他那晚的话将淮瑾气得狠了,这两日他并不怎么搭理自己,洗漱后就坐在书桌边画画。 江瑀懒得理他,他喝了药总是昏昏欲睡,饮酽茶也抵抗不了这股困意。 他放下侠客传记,抱着手炉早早上床歇息。 亥时刚过,江瑀睡得正熟,院外忽然传来瓷坛落地的声响。 他被这声音惊得身子一抖,睡眼惺忪双眸茫然的撑起身子。 淮瑾正满心满眼都是画中人,骤然被外面动静打断了脑海中的遐想,本就十分不悦。 此时见江瑀被吵醒了,他脸色更是阴沉的仿似罗刹。 江瑀见他往屋外走去,房门开合间,隐约窜进一股烈酒的香气,他猜想刚刚的动静可能就是乔希为了支开人想出的法子。 他轻叹了口气,拿着手炉下了床,准备加点碳火。 路过书桌的时候,他视线无意间扫向桌案,猝不及防之下,竟看到上面画着两个赤条条的人影。 江瑀无措的移开视线,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还是抬步往书桌走去。 待看清宣纸上面人影的五官面容,他气得脸色铁青,书案旁放着一摞已经晾干的画纸,他哆哆嗦嗦的伸手往下翻。 这厚厚一摞,竟全是他与淮瑾各种体态、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他什么时候眼神这么暧昧过??? 当看到自己仰着头,如犬一样四肢着地,面上神色却是欢愉至极,他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指尖扎的掌心一阵刺痛。 那疯子怎么能如此胡闹,要是这画像让别人看到了,他还见不见人了。 江瑀心绪激荡,犹如身在梦中,直到房门处吹来一阵冰凉的风,他才蓦地回过了神。 他知道淮瑾进来了,他想将桌案上的画纸都撕碎,以发泄自己的怒气。 可又担心惹恼这人,将画上荒唐的事都变成现实。 江瑀正想着,忽然明白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他暗自苦笑,哪有傻子做事如此瞻前顾后的,他这戏演的真是太不称职了。 “想撕就撕吧。”淮瑾关了门,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白嫩的耳垂却缓缓凝聚着红雾。 他觉得刚刚对下属的处罚有些太轻了。 江瑀讨厌这人总是轻而易举的看穿他的心思,他抱着手炉,烟浅的眉宇间现出川痕,说:“你喜欢就留着,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他尽管觉得有些膈应,但也无权干涉这人的特殊癖好,若是这些画像能让他不再发疯,留着也无所谓。 淮瑾顿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向江瑀走回床榻的背影。 他心中雀跃不已,觉得江瑀又变回了以往事事依着自己的样子,于是满脸开心的“嗯”了一声。 将画像收在箱子里锁好,淮瑾便迫不及待脱了鞋子,钻进被窝。 当察觉到他从背后悄无声息贴上来的时候,江瑀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摞画像的其中一张。 他心底有些不适,手臂上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动作缓慢转过来平躺着。 可淮瑾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见此情状,他心情愉悦的弯了嘴角。 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撑起身子趴了过去,嗓音缱绻道:“阿瑀,我想……” “滚!”江瑀见他得寸进尺,眼尾抽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淮瑾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旖旎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他心中一片冰凉,凤眸中的光渐渐变冷。 约莫是他太纵着这人了,脾气居然越发大了。 他冷俊的面容上,浮现出压抑已久的暴虐情绪:“若我非要呢?” 房中烛火幽暗,昏黄的光透过纱帱映在淮瑾脸上,少年的面目愈发冷艳。 那形状姣好的唇,隐约泛着水光,是桃花被捻碎的颜色,这只是点缀。勾人的东西,都藏在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里,眼尾被羽睫投了一片阴影,每一次阖眸,那长睫都直往人心上挠。 这么好看的人,若是面上没有盛满翻腾的戾气。 当真会……摄人心魄。 江瑀清冷的目光凝着淮瑾,他并没有回答。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想激怒他,只隐隐觉得自己想打碎什么。 哥说的对,他确实不能在落霞谷待了。 他不能总抱着侥幸心理,期待自己装傻招惹他发疯的同时,又能忍住兽性不碰自己。 时间缓慢过去,沉默在寂静的夜里蔓延。 挣扎之色在江瑀那双湖泊般透澈的双眸里是如此明显,淮瑾瞧得仔细。 他缓缓眯起了眼眸,在齿列间滑动的舌舔了舔唇角: “阿瑀,你有反应了。” 第18章 循循善诱 江瑀侧过头移开目光,神色淡淡道:“我又不是死的,被你这么压着,怎会没有反应,就算换个人也……” “江瑀!”淮瑾眸色霎时转深几分,“你想换谁,换那跟人跑了的月儿吗?你倒是痴心,可她宁愿要一个戏子,都不要你。” 见他又不说话,淮瑾牵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诱哄小孩的语气道:“阿瑀,我帮你纾解好不好?” 洒在颈侧的热气让江瑀喉咙收紧,他放在淮瑾腰上的手用力,把人往下摁,嗤笑一声道:“你想怎么帮我,撅着屁股给我操吗?若你扮成女郎,我倒是可以勉强试一试。” 这样明晃晃的羞辱,让淮瑾的脸色瞬间苍白。 江瑀伸手抵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他脸上神色,再次毫不留情的补刀:“以师弟的姿色,若是绾发戴簪,怕是楼里的花魁都可当得,你若是缺……” 他望着淮瑾双眼中缓缓凝聚的雾气,话音戛然而止,后面戳人心窝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瑀完全没想到这人会哭,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听见这话不是应该掐着自己脖子吗。 泪珠从淮瑾眼眶中坠落,滴到江瑀脸上。 他茫然的看着淮瑾,怔了好一会儿,才不知所措的攥着袖子给他擦泪:“别哭了……” 眼泪越擦越多,江瑀心底纳闷,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他都没哭,这人也好意思,哭起来没完没了,跟个被糟蹋的大姑娘一样。 淮瑾松开咬着的下唇,精致的唇上泛着水光,仿佛被人舔舐过一样,浸在泪水中的墨瞳越发明亮,润湿的长睫搔得人浑身都痒。 江瑀渐渐有些不耐,将人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了。” 淮瑾埋在江瑀肩上使劲眨巴着眼睛,将眼泪全挤在他颈窝里。 他低声啜泣着,唇角却不可抑制的勾了勾。 阿瑀还在乎他! 这个认知足以抚平他所有爱而不得,以及尊严受挫的怒意。 等把这人的心弄到手,看他怎么折腾他,竟敢拿自己和楼里的姐儿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颈间湿哒哒的都是泪,江瑀蹙着眉,怀里人的脆弱,竟然让他生出粗暴的念头。 他心情愈发烦躁,娘亲就是因为爹爹喜欢男子,才决绝的抛下他们兄弟二人,他怎么能步爹爹的后尘。 梦中娘亲那双溢满失望的双眼,像是束在他身上的枷锁,他一刻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否认,他都清楚的知道,从那晚在淮瑾手中升入云端后,他就像是一只尝到了腥味的猫,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了。 情欲对他而言,本来是可有可无的。 他甚至连自我抚慰都未曾有过,那东西支棱起来又怎样,只要放任不管,过一会自然就会消下去,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有时竟会偷偷回味那晚体会到的感受。 他看淮瑾的目光也不像以往那样单纯,总觉得他一直在勾搭自己。 就连他拿鞭子吓唬自己时,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激发这种欲望。 这种欲望如同拂过湖面的春风,不带一丝攻击性,却不知不觉的侵略了进来,撩拨着平静的湖水。 江瑀不想被撩拨,他接受不了被一个男人唤起自己的冲动。 他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呢,怎么能做一个断袖? 再说……人总是要成家的。 爹爹就算喜欢那人,还不是娶了娘亲传宗接代。 这注定无果的喜欢,又能坚持多久呢。 察觉到他拍在背上的手微顿,淮瑾黑白分明的眼转了转,哑着声音道:“师兄,若是……若是我扮成女郎,你会喜欢我吗?” “……”江瑀整个人都麻了,这人到底有没有底线,不生气也就罢了,怎么还接上茬了呢? 呵,喜欢他,这人眼睛还没阖上就开始做梦了。 他没有答话,沉默的将人轻轻推了推。 淮瑾眉宇紧皱,他不想下去,被江瑀抱着的感觉太好,他想一直窝在他怀里。 他在江瑀颈窝里蹭了蹭,将潮湿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他耳后,然后不情不愿的挪动到外侧,背对着江瑀躺着。 怀中骤然一空,冷风侵了进来,江瑀侧过头,心神不知不觉全部落在身旁微微耸动的肩上,他犹豫了好久才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声说:“我们像从前那样不好吗?” 淮瑾无语的抿了抿唇,不提他现在脑子里那些将他翻来覆去的想法,就说江瑀极力掩饰仍旧抵着自己后腰的东西,他们哪有可能回到从前? 他翻过身,双眸亮晶晶的,面上已是另一种神色,说:“阿瑀,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不会再强迫你的。” 淮瑾枕着江瑀的手臂,双手很安分的蜷在胸前,没有往他身上搭。 江瑀垂眸看着他干干净净带着潮意的脸,觉得自己像是抱着白瓷做的人儿,淮瑾眼尾有些微红,在隐约的泪光中缓缓流淌,让江瑀觉得真好看。 他将手抽了出来,轻轻“嗯”了一声。 淮瑾拢了拢被子,半张脸就被锦被掩住,只露出了一双灿然生辉的眼,他伸手理了理江瑀鬓边的碎发,满足的睡去。 直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了,淮瑾才睁开眼。 他将手里的蜡丸藏好,取了帕子擦净指尖的药,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淮瑾支着下颌盯着江瑀瞧,微凝的目光似乎带着轻抚的力度,一寸一寸滑过江瑀的脸庞。 等待药生效的过程无疑是难熬的,淮瑾数着呼吸,像是灶台边迫不及待候着美食出锅的孩子。 大约一盏茶后,他伸手掐了掐江瑀的脸,平日盛着银星的眸子是看不到了,不过也没妨碍他此刻的好心情。 他捏开江瑀的下颌,俯身亲了过去,淮瑾神思沉醉的吻了一会,不安的心渐渐定住。 淮瑾有些疑惑,他之前也用过皮相色诱这招,怎么没有今天这么好用呢。 这人到底喜欢哪款的? 想起刚刚江瑀羞辱他的话,淮瑾齿间下了狠劲咬了他一下。 江瑀的衣衫被他弄的凌乱,他的手顺着紧实的肌理摩挲着,唇边呢喃着发出一声喟叹:“这处画得不太对……” 直到把人浑身上下的便宜都占尽了,淮瑾才不舍的给他整理好衣裳。 烛火的光被纱帱挡在外头,淮瑾没有发现江瑀眉宇是蹙着的,似是陷入了梦魇。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抬眸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摸到,实在让他觉得踏实。 淮瑾完全不敢想江瑀不在自己身边,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19章 如愿以偿 翌日,天色渐明,院中光秃秃的杏树上挂满了冰凌子,在寒风中映着晨光,熠熠生辉。 江瑀吃完早饭后,就在院中散步,他听着树枝间几不可闻的声响,有些怀念之前如飞燕般轻灵的身体。 “哥,你现在负责这院子的守卫,我走了你怎么办?” 乔希跃到他身边的树杈上蹲着,他四处打量了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瑀舔了舔隐隐作疼的唇瓣,淮瑾已经魔怔了,要是他真的跑了,乔希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而且落霞谷分堂遍布天下,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乔希见他一直犹豫不决,黑巾下露出的双眸微凝,低声道:“你是不是舍不得……” “不是!”江瑀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是断袖,怎么可能舍不得他。” “……”乔希神色复杂的望了眼江瑀,他想问是不是舍不得落霞谷,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觉得像是不打自招呢! 他踌躇了一会,还是问道:“哪怕当真变成了傻子,也还是不愿走吗?” 江瑀微侧过身,惊惧不安的抬起头:“哥……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他打算做什么?” 乔希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只是随口问一句,你不是正装着吗,要是留下说不得就要一直装下去,哪天真傻了也不一定。”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树下的江瑀:“你自己想清楚,若是要走,就吃下这药,一天一粒。” 江瑀没说自己已经不再装傻的事,他打开瓷瓶,里面是三粒黑黢黢的药丸。 他不信乔希的说辞,定是淮瑾有什么动作被乔希知道了,他才会如此说。 是去是留,他得仔细想想。 往回走的路上,江瑀有些心不在焉,连淮瑾吩咐人搬了新的床榻也没注意。 直到晚间歇息的时候,他才发现淮瑾睡在靠窗的床上,与他的床榻中间隔着张桌子。 他知道淮瑾这样做的用意,无非是依着他的意思回到从前那样罢了。 明面上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走了,可江瑀心里就是不得劲。 他翻来覆去的想乔希说的话,总觉得这人憋着什么坏,不然那样喜怒不定的一个人,怎会忽地就变这么判若两人了。 江瑀转着指尖的药丸,想了许久后,他抬手撩开纱帱,往对面看去,在如豆灯火中,正撞上一对委屈巴巴的眸子。 淮瑾趴在床沿上,似是没想到他会看过来,怔了一瞬赶紧将头一歪装作睡着了。 像是被发现做坏事的小孩子。 这……这看着还挺可怜的。 唉! 屋内烛火昏暗,江瑀用肘子猜也知道他在眯着眼缝偷瞄自己。 他也不做声,只招了招手,果然就见那人一脚蹬了身上的被子,如旧燕归巢般飞速窜了过来。 “阿瑀,是不是渴了?”淮瑾蹲在床边,如墨双瞳在烛火中映出幽光。 江瑀一默,微微点了点头。 淮瑾闻言倒了盏茶递给他,江瑀接过润了润喉,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有些冷,你就睡这吧。” 淮瑾将茶盏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回身看着江瑀,双眼中有些痴怔。 待回过神后,他毫不犹豫踢了鞋子,爬上榻向着江瑀略微靠了靠,见他没有躲开的意思,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揽住了他。 江瑀看着他,见他眼中分明有如愿以偿的喜悦,却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有些叫人心软。 江瑀握住他搁在身前的手,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阿瑾,若是我始终不愿,你会如何做?” 能如何做?当然是下药啊! 淮瑾抬起头,看向江瑀的目光十足认真,答的仍旧是昨天那句话:“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不会再强迫你的。” 江瑀闻言,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怎么还想着这人能主动放自己离开呢,简直太傻了。 淮瑾眼神真挚而又诚恳,若不是昨晚睡前那杯酽茶,定会让人深信不疑。 江瑀不知道他所谓的强迫是指什么,他全身无力没有反抗就不算强迫了吗? 他伸手抱住了淮瑾,两人交颈而卧。 见他这么主动,淮瑾身子僵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仰着头,试探的往前凑了凑,江瑀没有后退,眼中带着浅笑一直看着他。 这笑像是某种鼓励。 淮瑾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唇上碰了下,浅尝辄止后,他忐忑地窥着江瑀未变的神色,呼吸渐渐重了几分。 淮瑾觉得有烟花仿似在心中绽开了,飞溅的火星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里。 他浑身的骨血都在燃烧沸腾,连舌尖的微微苦涩都忽略了。 江瑀看着他喜悦鲜活的面孔,挣扎了又挣扎,终于还是伸手搭在他腰间的衣带结上,嗓音有些沙哑:“阿瑾,很痛的,你……” 淮瑾没有做声,握着他的手,将身上松散的衣裳完全扯开来,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 肩上的咬痕在一片雪白中有些刺眼,江瑀伸手轻轻碰了碰。 温热轻柔的触感让淮瑾微微战栗了一下,潋滟的双眸温柔的瞧着江瑀。 江瑀试了好几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满面通红,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淮瑾眼尾上挑着,见此低声笑了笑,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瓷瓶递过去,在他耳边说:“用这个。” 江瑀开了盖,勾出一点,指尖又滑又润。 纵使再不懂,他此时也无师自通了。 怪不得上次他非要拽着他去温泉池,原来是这个缘故。 江瑀齿尖正衔着他颈上的软肉,他不知想到什么,用力轻轻咬了一下。 “嗯……” 淮瑾难耐的扭了扭腰身,整个人已酥软如云,江瑀听着他嘴里磨人的声响,呼吸愈发急促了些,他按着淮瑾的肩膀。 “师兄……”淮瑾疼得呼吸微滞,不由自主的轻呼出声。 江瑀停了下来,担忧的看着他。 在他心里,淮瑾始终是相当脆弱的。 淮瑾面上一片驼红,缓了片刻,喘息着道:“瑀哥哥,可以了。” 江瑀被他喊得面上似是要烧起来,压着人深深吻了过去。 淮瑾知道他担心自己,不敢再喊疼。 微张的唇溢出的都是埋藏心底的情意,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软话…… 第20章 心虚窃喜 江瑀乍然开了荤,一时有些收敛不住,被他引着闹到天明才罢手。 淮瑾的下半身早没了知觉,嗓音都在微微颤着:“师兄,还……还要吗?” 他俊秀的面上不见往日的冷色,泛着拨弄人心的春情,双眸更是水雾蒙蒙的,让江瑀会错了意。 江瑀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怎么也喂不饱这人。 他腿肚子都在发抖,可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咬着牙从榻上挺起了身:“最后一次。” 淮瑾认命的长叹一口气,心道自己对江瑀无底线的纵容,迟早会把自己害死在床上。 可他却不想拒绝,能用其他法子得到江瑀,他是不愿将人弄成傻子的。 损人心智的方法确实有,可李济安说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这等猛药,若是一个不小心,怕是会要了江瑀的命。 他连鞭子都舍不得抽,哪里肯真的伤了这人。 只要他不再划脸跳湖的吓唬自己,安安分分的留在他身边,他想如何胡闹都行。 在一切结束后,天边泛着鱼肚白。 江瑀捧着他倦意深沉的脸亲了亲,望着他恳切的道:“阿瑾,我不知你遇着我之前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从不提及,我也未曾问过,只是我幼时离家,谷中规矩又森严,全靠乔篱乔希及各位师兄照顾着,才无风无雨的长大。” “你只比我小一岁,初见你时,我只把你当做幼时的我看待,各位师兄怎么照顾我,我也学着样照顾你,若是……若是有多的,也只是看在你跟我弟弟差不多大的份上。” 淮瑾的眼神忽然清明了几分。 他垂着眸子,脸色渐冷,只觉江瑀的话中有话,自己或许高兴得太早了,他未曾出声,耐心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江瑀抱着淮瑾,用手指梳着他散在枕上的乌发:“你若是因着我对你的好,便心生喜欢,这是不对的,若是你当时也瞒着其他师兄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也会对你很好的。” 江瑀被自己的假想刺得心口有些钝痛,他压下心里的痛楚,低声道:“阿瑾,你若是图个新鲜,我自会满足你,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与他人比,应是差上许多……” “师兄!”淮瑾忍不住截断他的话音,“我不知别人是什么样的!” 江瑀被这话惊得两眼一黑,半晌才道:“你是第一次……” 淮瑾气得差点露了原形,这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瞪着他道:“你说这些话做什么?难道裤子还未提上就想始乱终弃不成?” 江瑀迎上他幽怨的目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天,让我死了吧! 这人如此熟练,叫的那般磨人,谁能想到他还是个雏儿。 他也是头一回,哪里懂这些,江瑀抬指压了压额头:“那你怎么会画那么多花样,而且……” 淮瑾面色冷的像是冰坨子,他忍着钻心的痛,手下撑了一把力,从床下捞出一摞书,悉数往江瑀身上砸去: “不论是姑娘还是公子,我连别人的手都没摸过,倒比不得师兄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月儿。” 江瑀被他说的莫名有些心虚,他移开目光。 心中竟不合时宜的生出一丝窃喜,窃喜之后却是懊悔。 他把自己当成这个狗崽子一直惦记却吃不到口的肉,想着如了他的愿,也就不会一直牵肠挂肚的记挂着。 这样自己走后,他总不至于因求而不得把乔希怎么样。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得不到便一直想着念着,得到了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就如幼时秋千架上馋得他心痒难耐的葡萄。 可淮瑾的反应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好像极喜欢自己这颗酸涩的葡萄。 要是早知道他未曾让人碰过,他说什么也不会走这一步烂棋。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该如何是好? 江瑀不知所措地抱着怀里的春宫图:“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身经百战吗?” 淮瑾眼中的泪意说来就来,轻而易举的就把江瑀弄得愧疚不已。 “阿瑀,你要我说多少遍才相信,我自始至终喜欢的只你一人,想厮守终生的也只你一人,若是图新鲜,我哪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身上被子掉下来一些,身上的点点红痕,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愈发撩人心弦,此刻斜躺在锦被里,像一朵被风雨打在泥水中的白玉兰。 他垂下头,以退为进道:“罢了,左右都是你情我愿的,师兄若不想负责,我也不会强迫你。” 江瑀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身上又是一阵发热,脑子被他说的厮守终生炸得嗡嗡响,完全没听见其他。 他抹了把脸,略定了定神,才接着说:“阿瑾,我有绝不能与你在一处的缘由,况且男子总要娶妻生子的,你……” “别说了,我累了。”淮瑾面色寒冽如霜,冷哼一声扯过被子将头盖住。 睡了他还想娶妻生子,做梦! 他身上疲软乏力,只气恼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瑀虽也困倦无比,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房中似乎还回荡着少年一句一句缠绵不休的爱语。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鬼迷心窍,又或是真傻了,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法子断绝他的念想。 若是淮瑾食髓知味了,那自己的离开,只会让他更加恼怒。 总不能真如他所说的,和他厮守终生吧。 江瑀反复琢磨着方才心中升起的一抹窃喜,他实在弄不清这喜从何来。 自从爹负了他娘,他便厌恶断袖之人。 那晚失控后,他拿瓷片划了自己脸,不全是因为报复,更多是害怕,他想让淮瑾离他远一点。 他从小就不是个意志力坚定的人,做事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常常因发生过的事后悔。 就像那次,他因为退出落霞谷的事去寻师父,他自以为做了当时最好的选择,结果却惹怒了淮瑾。 他时常为此感到无比后悔,若是当时他没有去寻师父,是不是后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要是没有体会过肉体的欢愉,他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被人撩动心弦。 他不能让自己在这泥沼里越陷越深,淮瑾是第一次又怎样,他还不是被他占了。 又不是大姑娘失了贞洁,总不至于让自己赔他清白。 第21章 我不娶妻 江瑀吃下第二粒药丸,裹了披风便出了屋,耳边回荡的声音实在吵得他头疼。 他在屋外转悠了半晌,心里又想到,不管他目的是为何,昨夜痛快了却是事实,总不能裤子一提就诸事不管了。 淮瑾事后都知道给他擦洗身子呢,他总不能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来。 想到此,他心里忽然放松了不少,遂又晃荡着回了房。 他连人带被子的抱到侧室,将他剥干净放到温泉池子里。 江瑀如此贴心,让淮瑾十分高兴,他把娶妻生子、决不能在一处什么的都扔到一边。 纵使被水波冲的迷迷糊糊的,身上也乏得连眼都睁不开,可还是嗅着熟悉的味道往上爬,像只八爪鱼一样攀在江瑀身上。 江瑀托着他的后腰,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把:“安分点。” “啊……” 淮瑾疼得嗷了一嗓子,把江瑀吓得差点没抱住人。 他将人翻过来,才发现他竟比自己当初还伤得严重些。 看着仍旧抓着他分身的手,江瑀有些无奈。 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毛病,都成这样了,竟还想着那下流事。 淮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过腰身,他额上挂着疼出的虚汗,眼里却浸着满含爱意的笑:“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他上次都要疼死了。 江瑀被这么湿漉漉,近似痴迷的眼神看的心底生出自责,清洗的动作越发轻柔。 他没由着淮瑾胡闹,拿开身上不老实的手,搂着他泡在温泉池里解乏。 淮瑾见他饱了也没再强求,他是真不行了。 外边朔风卷着雪,冬意深沉。 乔希藏在一片白茫茫中,看着江瑀抱着淮瑾走在廊下的身影,有些弄不清眼下的状况。 他解下腰上的葫芦,嘬了口烈酒,不一会面颊上就起了热,手脚也跟着暖和了些。 乔希抄着手倚在树杈上,在心底琢磨着刚刚的事,忽然,他腰间一凉,乔希足尖轻点树枝,悄无声息便翻上了另一根枝丫,待看清来人,他的手才从剑柄上移开。 树杈上跟着一沉,乔篱一丝动静也没出的窜到乔希身旁,拎着他的后颈跃过院墙。 他收了乔希的酒葫芦,将人丢到雪地里:“是刑罚堂的鞭子不够重吗?你还敢当值的时候喝酒。” “这天儿实在太冷了,我也没办法。”乔希拍了拍身上的雪,丝毫不怕被抓个正着,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师兄,主子派你去京中做什么?” 还不等对方答话,他便在乔篱系葫芦的动作中看到了坠着金穗的鞭柄,他咂了咂嘴道:“又是这苦差事,那位爷这次没为难你吧?” “还没打。”乔篱解了自己的披风,罩在他身上:“这是在宫里寻来的,很暖和,烈酒味浓,让主子闻见了不好,你以后少喝。” 乔希好奇问道:“还没打你怎么就回来了?” 乔篱给他系好披风的带子,将乔希垂在脑后的头发拨了出来:“万岁爷玩雪时摔断了胳膊,正闹着要见主子。” 乔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闹得凶不凶?主子是不是要回京了?” “你打听主子的事做什么?” 乔希趁着他整理自己头发时,伸手偷摸摸的去够乔篱腰上的酒葫芦:“我就好奇问问。” 乔篱唇角缓缓翘起,在乔希解了葫芦的系绳后猛然攥紧他的手腕,乔希被吓得一愣,手上没抓稳,葫芦在雪里滚了几圈,烈酒泼了一地。 他只握了一瞬便松了手,坏笑的看着乔希:“这下好了,都泼没了。” 乔希捡了空葫芦,满脸惆怅的嘟囔道:“葫芦塞怎么这么容易掉,可惜了我的酒。” 乔篱心情好了,缓步上前,说:“等我发了月银,给你打个金的。” “你那点月银掏干净了也打不起,还是留着日后娶妻吧。” 他声音里带着气愤和嘲笑,说完便将仅剩的一口酒灌进嘴里。 乔篱在这嘲笑中眯了眯眼:“我不娶妻。” 乔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刚刚廊下的一幕,一个不小心被冷酒呛了个正着,待气喘匀了才一脸诧异的看着乔篱:“难道你也……” 他忽然觉得身上的披风有些扎得慌,像是长满了刺。 “你想到哪去了?”乔篱睨了他一眼,道:“做我们这事的,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何苦连累人家姑娘,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将银子都花在你们这些肝胆相照的兄弟身上。” “师兄说的有理。”乔希放了心,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葫芦打大点,我背得动。” 乔篱莞尔,拂去肩上的手,转身往凝霜阁走去。 他进了屋子,见淮瑾斜靠在床头上,并没有起身去书房的意思,就寻了个由头把江瑀支了出去。 乔希本来还指望江瑀能探听到什么消息,见他出来了就知道这想法落空了。 做主子的打算瞒着身份,乔希也不敢胡乱透露,他不想将事情弄得复杂,只想赶紧将人送出去。 要是江瑀知道主子的身份后心生惧意,唯恐带累他,下定决心留在落霞谷只会害了他自己。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蹲在雪地里,低声互通着消息。 等乔篱汇报完事情,出了屋子的时候,就看到自己才给出去的披风,已经到了另一个人肩上。 他知道乔希对江瑀向来颇为照顾,可却不清楚这份照顾里有几分是出自兄长的身份。 还不等他郁闷多久,就见乔希一把拽下自己的披风:“冷死了,把披风还我,你快进屋。” 江瑀纵然穿了两件披风,也还是冻得手脚打颤,他向乔篱微微颔首,进了房间。 乔篱连余光也没给黏上来的人,面色不虞的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才出来,阿瑀都要冻坏了。” 乔篱脚步未停:“隔壁就有暖阁,谁让他蹲在院子里了。” 乔希追着他的步伐,眼看就要出了自己值守的范围,连忙问道:“师兄,主子那边怎么说,可打算回京?” 前方的人脚步一顿,倏地转身:“这是你能好奇的事吗,再擅离……” 第22章 反了天了 乔希低着头看路,一个不防撞在他胸膛上,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撞得生疼,眼泪立时就渗出眼眶,他声音里都带了委屈: “我只是想吃京中柳大爷家的烧饼,想着跟主子一起回去了好饱饱口福,这才多问两句,再擅离值守你把我怎样,乔统领是想将属下提去刑罚堂抽鞭子吗?” 乔篱一怔,抱着还未退出去的人,不知所措道: “谁说要提你去刑罚堂了,主子不回去,我给你带烧饼回来,别哭了。”他说着就想抬手擦乔希眼下的泪。 听说淮瑾不走,乔希大感失望,他侧开头,挥去他的手:“乔统领贵人事忙,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你了,恕不远送。” 乔篱连忙将人拉了回来,凑近瞧着他:“你生气了?” 乔希揉着鼻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乔篱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他好吃懒做又贪玩的性子,无奈道:“要不我让其他人来守着,你随我一起去京中。” 乔希蹙眉,等江瑀明天服下最后一粒药就该毒发了,他刚刚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罢了,怎么可能真为了几个烧饼在这时候离开: “还是算了,让主子知道你假公济私怕是又得挨训。” 这话听得乔篱心里妥帖,他眼里泛出笑意:“那年节时主子回京,我让你跟着可好?” 等那时江瑀怕是早就走了,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呢。 乔希兴致缺缺的抬头看向乔篱,却被他眼里的温柔神色烫的心底咯噔一下,这才注意到两人离得委实近了些。 他退开几步,拉远了距离:“到时再说,师兄先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乔篱神色尴尬的收回手,木讷的点点头。 凝霜阁里,淮瑾在人进来后,眸中的幽冷凌厉就褪得干干净净, 重新变回了那副乖顺安静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倍受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江瑀寻了自己上次未用完的药膏,想着给他肩上抹一些。 他上次咬得狠,那痕迹太深,淮瑾皮肤又白,看着实在扎眼。 淮瑾想留着这个疤,攥紧身上的被子不让动,语气肯定道:“阿瑀心疼了。” 雪色透过窗棂,屋内光线明亮。 他看到江瑀的眼睛比雪色更洁澈。 洁澈到不染一丝尘埃,轻易就能让人窥见他在想什么。 江瑀喉间微动,想否认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放下药膏,静了片刻后,说:“好好休息吧,外面的事再急也没有身子重要。” 他并没有问乔篱是来说什么,可淮瑾却看出他是想知道的。 诚如江瑀所说,他若是在落霞谷瞒着众人自己的身份,确实会受到更多照拂,而不是冷冰冰的畏惧。 可那些人的照拂看顾他都不要,他最在意的是江瑀一个人的好。 若是一开始让江瑀知道自己的势力不止江湖,还有朝堂,恐怕他也不会事事都惯着自己,也不会说出那句把家里的银钱都给他买解药的话了。 他会少了许多逗弄他的乐趣。 若是以权压人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介意一试,只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想要的是心甘情愿,两情相悦。 权势是个好东西。 可用在喜欢的人身上,未免太过粗暴。 淮瑾又轻又柔的握住他的手,声音也是软软的:“你跟我一起。” 江瑀望着他眼尾残留的绯红,满室蒸腾的热气熏得淮瑾双眸水雾朦胧的,让他想起了魂牵梦绕的故乡江南。 他并未抽出手,移开视线道:“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待淮瑾呼吸平稳,沉沉睡去后,江瑀复又望着他,微凝的双眸里,泛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光。 他马上就能走了,只要等明天吃下最后一粒药,他就能解放了。 虽然淮瑾没有再强迫过他,但不知为何,这样的淮瑾比喜怒不定时更令人不安。 仿佛静谧的湖面下正藏着凶戾的猛兽,只等人放松警惕,才露出嗜血的獠牙。 但凡看过他凶狠的样子,谁会再被表面的纯良所迷惑呢。 他知道淮瑾性子执拗,既小心眼报复心又强,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肯轻易放手。 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自己因他容貌过于艳丽,不过说了一句以为他是小师妹,结果他就不知从哪弄了姑娘的衣裙来,非要自己穿给他看,不然就再不肯跟他说话。 之前非要闹着跟他一起学武,结果病了好几场,命都快被他作没了才算作罢。 虽然只与他相处了短短四年,但这样的事不知凡几。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那日是如何触怒了对方,以至于他会忽然发疯。 温泉池的那些片段不断浮在脑海里,他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惧意。 淮瑾能为“心悦”二字甘愿在下,他不能。 爹娘就是死在这种荒唐事上。 这是他的忌讳,不能碰! 外头渐渐下起冬雨,江瑀一直在床边坐到天黑。 室内落针可闻,他眼里的柔光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 夜里淮瑾醒来的时候,还攥着江瑀的手。 他见江瑀一直守在床侧,精致的眉眼上立时露出笑容,那笑容犹如冬雪消融,衬得整个凝霜阁都亮堂起来。 “阿瑀,我饿了。” 江瑀端来米香四溢的肉羹粥给他,淮瑾打量着他的神色,没有再提出更多要求,乖巧的端着碗自己慢慢吃着。 “还疼吗?” 其实还疼,但淮瑾说:“好多了。” 江瑀听后放了心,只要不影响行走就好。 第二日一早,江瑀便病倒了。 他本就旧伤未愈,之前二人又闹得厉害,淮瑾未有丝毫怀疑。 谷内的老医师诊脉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不确定情况,他连药都不敢下重了,江瑀的病情愈发严重。 淮瑾担心得不行,遣人去京中送信,让那个医圣后人速速赶来。 两地相隔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夜便能跑个来回。 京中的拒绝也飞快的就到了淮瑾手里。 “反了天了!” 淮瑾双眸怒气盈盛,迈着仍有些虚晃的步伐下了床,让人赶来马车亲自回了京。 马车入京时,城门口盘查的守将是个旧相识。 淮瑾掀了车帘,刘清昼看见他额上没了印记,面上立时浮出喜色。 “末将不知定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第23章 故人 淮瑾看着这个故人,焦躁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一些。 “清昼如今披了甲,瞧着倒有些儒将风采。” 刘清昼听着这打趣的话,眸子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起了身走至车窗边: “殿下要进宫还是回府,可需要末将派人通知陛下?” “不用了。”淮瑾掏出一个令牌丢给他,“你做事向来妥帖,替本王跑一趟李济安府上,务必让他即刻赶去落霞谷。” 刘清昼接过令牌,说:“不过传句话的事,应该用不上殿下的金令。” 淮瑾笑了笑:“这原不是你的职责,被刘太傅知晓免不了要挨一顿训,届时可以拿出来让他少说你几句。” 这刘清昼的身份颇有来历,乃是老太傅刘寅的幼子,他如今也才二十出头,比淮瑾大上几岁。 当年宫中挑选皇子伴读,京中拔尖的那一群少年都被宣召进宫,刘清昼排在首列。 他学问极好,性子又端庄持重,在国子监念书时,每回都能与太傅对答如流,先皇只见过他几面,便对他无比看重,曾说他有宰相之才。 后来先皇崩得仓促,连太子也没来得及立,只留下几个尚在垂髫之年的皇子,无论是立嫡立长,淮瑾都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可南诏趁着随国帝位空悬大军压境,朝臣为求得喘息之机,答应归还南境三城,以及送一皇子作为质子入南诏。 大家挑来选去,皆以双生子不详为由,将目光都钉在了淮瑾的胞弟身上。 淮琅得知消息,边啃着糖糕边在哥哥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淮瑾知道以弟弟的蠢样子,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只能在使臣临行前药晕了弟弟,自己冒名顶替去了南诏。 换质一事,刘清昼帮了淮瑾大忙,他走时刘清昼还是一袭文士袍,可不知为何,等淮瑾从南诏归来时,他已经弃笔从戎上了战场。 掌心的金令还带着余温,刘清昼握得紧紧的,他面上带着笑: “殿下此番回京,会待多久?” “办完事就走,本王还需进宫一趟,李太医那就拜托清昼了。” 说罢,也不待他回话,淮瑾便示意车夫赶路,向宫中飞奔而去。 刘清昼让属下牵马,自己仍立在远处,目光落在那因颠簸而摇晃的车帘上。 虽然淮瑾心急如焚,但还是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换了轿辇。 他可以暗地里派人回来教训弟弟,却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损了天家威严。 一路上碰见几撮商议完朝政的大臣,少不了见礼问安,于是本就长路漫漫的宫道,变得越发冗长。 好不容易勤政殿就在眼前,还没等他下轿辇,就被一个脚步匆匆的明黄身影拦在辇前。 “哥哥!” 淮瑾听着这一嗓子,头疼的扶额。 这混小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明明跟他是同一天出生的,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幸亏他不在京中长待,不然怕会被御史台的口水淹死。 还未走远的大臣被这声嘹亮的喊声惊得回了头,有几个老臣当即皱了眉,那略带思索的目光,仿佛在斟酌奏折上的谏言该用什么词汇。 淮瑾隐晦的警告了弟弟一眼,随即躬身行礼。 “问陛下……” 话音未落,人便被拽了起来。 淮琅才不管,还有五十鞭等着他,俗话说债多不压身。 他巴不得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并非是个明君。 胳膊上夹着的木板丝毫不影响他动作利落地将人拉进殿内,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宫女太监都被挥退。 淮琅看着脚步有些踉跄的兄长,步伐减缓,神色担忧: “皇兄不会才解了毒,就又摔坏了腿吧?” 殿内没有外人,淮瑾不介意这破罐子碎得更狠一些,他神色坦然的歪在御榻上:“废话少说,将宫里救命的药丸都拿出来,还有那些好药,都拾掇一些出来。” 淮琅有些不满:“为了那人,皇兄真是连手足至亲都不要了。” “阿琅,听话。”淮瑾没空跟他掰扯这些,语气温和了一些。 “有何报酬?” “报酬!”淮瑾眸色微沉,“我替你去南诏为质时可曾要过报酬?” “又不是我求你去的,是你把我药晕了上赶着去的……” “乔篱!” 殿门被应声推开,乔篱走了进来,腰上挂着那根坠着金穗的鞭子。 淮瑾抬了抬下颌,轻描淡写道:“现在抽。” “哥!” 淮琅急得双眸瞪得圆溜溜的,那张跟淮瑾如出一辙的面容扭曲的瞪向榻上的人,本就不多的帝王威仪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南诏那等凶险之地,皇兄去了都是带着一身毒素回来,要是去的是自己,怕是命都没了。 可他就是心里难受,说的不好听些,落霞谷不过是皇家药林,那些人就是皇室中人解毒保命的药材罢了。 皇兄却为了株药材一待就是四年,连他这个弟弟都不要了。 淮瑾在南诏为质时过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日子,哪里不知道淮琅心里在想什么,他轻叹了口气,说:“我待在落霞谷并非全是为了阿瑀,朝中有许多大臣对当年换质一事仍颇为微词,我若留在京中对你不利。” 那可太好了,他要的就是这不利,淮琅笑道:“这皇位本就是你的,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要不……” “不行。”淮瑾恨铁不成钢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的事他们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淮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以后有了子嗣,过继一个给皇兄不就好了。” “再说好男风者也并非不近女色,有许多人都是不拘男女的,谁说你一定就不会有子嗣了,我找几个……” 淮瑾见他越说越离谱,心里动了真怒,面上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淮琅被他看得心里生了怯,止了话音,两只瑞凤眼低垂着,不安的站在榻前。 时间不断推移,淮瑾直到在他额上看见细密的汗珠,才淡淡说道:“去备东西吧。” 淮琅如蒙大赦,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勤政殿,乔篱提着鞭子跟在他身后。 第24章 损人心智 窗外飞雪如絮,天空阴沉昏暗,皇城渐渐被白雪覆盖。 淮瑾心里有些烦闷,虽然京中距离落霞谷不远,但下雪会让马车走不快,让他骑马又实在有些为难。 他不知江瑀现在情形如何,片刻也不想耽搁。 淮瑾拿起面前的一本奏折,翻了一翻,正巧是刘清昼奏请攻打南诏的折子,淮琅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准。 从穹劲有力的笔触中,可见落笔的二人心里都有些迫不及待。 他笑了笑,其实淮琅刚刚说的办法也行得通,但现在政局安稳,朝中文武皆有栋梁,他倒也乐得脱手。 殿外传来脚步声,淮瑾将手中的奏折丢回案上,起身站在一旁。 淮琅手上提着包裹跨进殿内:“哥哥腿脚不适,怎么不坐着歇歇?” “让别人看见不好。”淮瑾接过包裹,打开确认正是自己想要的,才面无表情的的说道:“我知道落霞谷有你的人,若是你再敢对他下手,我便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淮琅脸上没了血色,心中数种滋味陈杂,忍不住道: “那江瑀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什么好的,哥哥若是登了这九五之尊之位,什么样的人得不到。” “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只有我能给。”淮瑾说完微微躬身拜别。 淮琅想侧开身子,却被他眼中的冷色凝住了身形。 行至宫门口,刘清昼立于门前相迎。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袍子,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飘逸。 刘清昼虽是武将,可到底是文人出身,肩宽腰窄的,这种广袖衣袍更衬他的风流气韵。 “殿下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李太医正在赶往落霞谷的路上。” 淮瑾点了点头,随便说了一两句,便欲告辞离去。 “殿下请留步。”刘清昼出声拦住,说:“末将有些公事需要去往落霞谷一趟,能否与殿下同行?” 落霞谷虽被了解实情的人戏称为皇家药林,却更是皇室钉在江湖上的了望台。 刘清昼负责皇城守卫,又是天子近臣,与落霞谷有公事往来再正常不过。 淮瑾这些年虽然住在落霞谷,却从不管这些。 他回头斜望着刘清昼,少顷才道:“本王乘坐马车,清昼若是不嫌耽误事,一起也行。” 刘清昼迎着他的视线,浮出了一丝微笑。 * 凝霜阁里,乔希捏着解药,犹豫要不要给江瑀喂下去。 给江瑀吃的药,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他生性软弱,做不来打打杀杀的事,这些年要不是乔篱暗中护着,他恐怕早被刑罚堂的鞭子抽死了。 这药花了他所有的积蓄,连乔篱都不知道,三粒药丸一下肚,没有解药任是华佗在世也瞧不出异常。 御医来他都不担心,只等江瑀咽气埋进土里,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刨出来就行了。 可主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回京了,他此时回京能做什么。 皇家的秘药他不敢赌,要是江瑀真被主子解了毒,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再没有了。 可若是他现在就喂解药,江瑀倒是能跑,他就不一定能安然脱身了。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出了这样的变故,真叫人心烦。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捏开江瑀的下颌,将解药喂了进去。 能跑一个是一个吧,乔希心想。 不过片刻,江瑀就醒了。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仍在凝霜阁,就知道事情出了差错。 “哥,怎么回事?” “出了点意外,主子怕是去寻药了。”乔希把他扶起来,轻声说:“你只能现在就走。” 江瑀垂眸趿鞋的动作一顿,假死脱身他都担心连累乔希,更遑论这样明目张胆的跑。 “哥,你跟我一起走。” 乔希连连摇头,他为江瑀说几句话,主子都能吃味,要是二人真一起跑了,落在主子眼里,估计能被他想成私奔。 不说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恐怕乔篱都会因他受责罚。 乔希寻了一卷麻绳递给江瑀:“你将我打晕捆起来,这样我只能算是守卫不力,按规矩一顿鞭子事情就过去了。” 乔希的声音低哑,江瑀捏着麻绳,只觉进退两难。 他既不想留在这,又不想拿乔希的安危冒险。 见他犹豫不决,乔希眸光微闪,忽而冷声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得了什么消息吗,告诉你也无妨,我替主子送了一封信,信中是询问损人心智的方法,你觉得他想损谁的心智,总不会是他自个的吧。” 江瑀眸子瞪大,直接愣在当场,他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喧闹声。 乔希一把捞起江瑀,跃到房梁上。 不一会儿,叶拕领着一个中年人进了屋子。 他撩开纱帱,望着空空如也的床铺,略顿了一瞬便立即跑了出去。 “乔希!” 院中夜色寂静,无人回应他,叶拕跑遍了凝霜阁,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被捆了手脚的乔希。 * 夜色茫茫,凛冬的一场大雪,让万物都失去了生机。 寒风在山谷中流窜,发出刺耳的呼啸。 江瑀不知自己要逃到何方,只是固执的往前迈一步,再迈一步。 一切都是慌乱而急迫的,他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身上只有一件单薄亵衣,靸鞵都不知道在哪跑丢了。 雪下的荆棘将他的脚刺穿,流下点点温热的血迹,这股温热里,藏着希望。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淮瑾居然会有那种想法,可也知道乔希不会拿此事骗他。 想到那双满含爱意的眸子,江瑀被奔跑间呵出的热气呛了一下。 他将步履迈得更快,踩得地上的积雪咯吱作响。 没过多久,他便出了落霞谷的势力范围,寂静的山林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江瑀不知来者是谁,心内大乱。 就在这时,身后的追兵也逐步逼近,江瑀心中暗骂,叶拕的反应也是够快的,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 两方夹击下,他只能寄希望于来者。 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世事总是如此巧的,月华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过来。 第25章 男妃 骑在马上的人披着狐裘披风,在这样轻透的光影里,那人容貌在江瑀眼中竟变得模糊起来。 这时,追兵也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上,跪地行礼道: “拜见主子!” 淮瑾沉默不语的坐在马上,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忍着钻心的痛骑马赶回来,竟会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漠,深邃的双眸中泛着血丝,让本就精致的脸庞显得愈发危险妖异。 山林里覆着白雪,光线折射下,让他看清了立在马前的人——因是太过慌乱,他不知在哪摔了一跤,跌得衣衫凌乱,浑身是泥。赤着的双足冻得通红,脚上有不少细小伤痕,原本就消瘦苍白的身体,如今看来更是孱弱。 这么冷的天…… 他又骗自己!! 无论他强抢还是软求,都没办法将人留在身侧吗? 他偏不信! 世间情爱本就虚无缥缈,能得真心的,又有几人。 他只要人在身边就行,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淮瑾直到现在才明白江瑀那晚为何如此反常,这人为了乔希考虑的还真是全面。 怪不得弄得那么狠,生怕他不会死心是吧。 既然这样,他不介意让江瑀知道什么叫做狠。 淮瑾未曾移开目光,冷声道:“已经到落霞谷了,清昼去忙自己的事吧。” 刘清昼还从未见过定王殿下这样的眼神,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幽幽暗暗的,带着掠夺一切的强势。 这才是他想为之效命的主子。 想到京中那个为了玩雪摔断胳膊的昏君,刘清昼在心底“啧”了一声。 他将目光投向雪中狼狈的少年,眼中泛起一层寒芒:“暗卫叛主,乃是死罪,殿下莫要心慈手软才是。” “这是本王的家事,与将军无干。” 家事二字让刘清昼眉眼沉郁:“末将倒不知定王府何时迎进了男妃。” 他说话时语带讥讽,明晃晃的话锋朝江瑀刺过去。 被人如此羞辱,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刘清昼就是想激怒江瑀,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可自从失了功力后,江瑀的听觉没有以往敏锐。 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雪地上,北风在耳旁呼啸,根本听不清二人的对话,湖下的猛兽被他吵醒,恐惧压抑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刘清昼见他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仍是一副惊惧难安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 淮瑾将眼帘稍微抬了抬,轻飘飘道:“知道又如何,将军是打算上门贺喜不成?” 刘清昼的话锋没刺中江瑀,自己反倒被淮瑾寒峭的眼神看得坐立难安。 他捏着缰绳的手微微蜷了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有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 淮瑾凝视他片刻,他有些不解,明明小时候那般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刻薄了。 若不是因为换质一事得他鼎力相助,刚刚那句羞辱江瑀的话,就够让他遭一回罪的。 他将视线慢慢移回到江瑀被冻得惨白的脸上,说:“阿瑀是落霞谷下一任的谷主,男妃二字,将军日后还是休要挂在嘴边,若是外头传出了什么不好的流言,影响了落霞谷的声誉,将军恐怕是担待不起的。” 刘清昼:“……?” 家事二字是谁先提出的? 既是家事,如何就说不得男妃了,他一个小小的暗卫,做殿下的男妃,难不成还辱没了他。 他半晌不知如何回话,敛眉躬身道:“末将失言,殿下恕罪。” 淮瑾抬起纤长皙白的手,轻轻挥了挥:“退下吧。” 待林中只剩下二人,淮瑾打马上前:“阿瑀病好了?” “……” 没听见回答,淮瑾也不生气,他握着马鞭,好整以暇道:“乔希倒是好本事,那么厉害的药也能为你寻来。” “不关乔希师兄的事,他被我打晕了。”江瑀蓦地抬头,语速极快的说道。 淮瑾闻言,心中愈发憋闷:“都能被你打晕,如此废物,要来也无用。” 他微抬着下颌,深邃的眉眼里透出一股狠绝,冷厉得让人胆寒。 “阿瑾,真的与乔希……”江瑀刚开口,只见面前鞭影一晃,如毒蛇吐芯般向他侵袭而来,空中的脆响稍纵即逝。 惨淡月光下,江瑀右臂上多了条长长的鞭痕,血迹从伤口里渗出,顺着手臂滑落到指尖,一滴滴坠入雪中。 他有些难以置信,抬手静静地看着手上的血污,似乎那伤痛跟自己无关。 淮瑾端坐于马上,紧紧握着鞭柄,手上青筋凸起:“你身子弱,我不为难你,再有下次,这鞭子就是江束受着。” “哦,忘记告诉师兄了,你失了功夫的事不知怎的传到了南阳郡,江束听闻后,便往落霞谷赶来了。” 他手上摆弄着马鞭,漫不经心的说着,像是丝毫没有威胁人的意思。 江瑀呆愣了好一会,然后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般凝视着马背上的人。 周围陷入死寂,而这死寂中却有着某种灼人心神的东西,在两人中间暗暗发酵。 江瑀收回目光,转身步履虚浮地往落霞谷走。 他心里憋屈的很,若不是淮瑾打算将他弄成真的傻子,乔希也不会铤而走险送自己走。 可他根本不敢拿这事与淮瑾对峙,要是让他知道乔希私自拆看信件,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乔希的命。 江瑀虽未进任务堂,但对里面严苛的规矩还是有所耳闻的,往日他也曾看到过师兄们身上狰狞的伤痕,都是因任务失败或者违反规定被刑罚堂打的。 他怎么会想到要将自己弄成傻子呢? 江瑀实在弄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装傻时所做的事,觉得淮瑾可能是欠抽欠踹。 山林间朔风砭骨,可他却如来时一样,一点都不觉得冷。 淮瑾神色晦暗地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轻轻一踢马腹,不费吹灰之力的扯着他的衣领,将人拎到身前坐着。 马儿在山林间越跑越快,江瑀垂在身后的发丝凌乱地在空中飞舞。 他几乎不能呼吸,身上的衣物摩擦翻动着伤口,他才迟钝的觉出疼来,不自主地从喉间溢出了轻微的呻吟。 淮瑾听到这个声音,稍稍减缓了马速。 他伸出右手钳住他的下颌,迫他抬起脸来,眼中是不知名的狂热: “以后就这么叫。” 第26章 刻意为难 江瑀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冷戾的眼刀向他扫去,不过片刻又颓然垂下双眸。 乌云遮去了月色,山林间陇上一层阴暗。 淮瑾抱着他冰冷的身子,俯身在他耳旁低语:“谷中有个好地方,我还从未带你去过。” 他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凉意,仿佛一条毒蛇缓缓爬上江瑀的脖颈,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淮瑾皱了皱眉,脱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紧。 他带着江瑀去了落霞谷的刑罚堂。 这里关的都是落霞谷中违反规定的弟子,墙上呈暗黑色,不知糊了多少层鲜血,新的血肉不断飞溅在上面,在昏暗的火光中顺着墙壁蜿蜒向下爬,像是狰狞蠕动的虫。 “啪!” “啪!” …… 逼仄狭窄的空间中鞭挞声不绝于耳,却没有惨叫声,只能依稀听到几声痛苦的低吟。 江瑀鼻尖满是血腥与肉体腐败的臭味,震颤的目光掠过刑架上的血肉模糊身影。 施行的人看见来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下跪行礼:“见过主子!” 淮瑾随意的抬了抬手:“继续。” 江瑀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不忍再看,将目光移向黑黢黢的墙壁。 淮瑾笑了一声,柔声道:“阿瑀不找你的乔希师兄吗?” 江瑀脚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不……不关他的事……” 淮瑾他拉到身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他抬头:“你不好奇他们犯了什么错吗?” “什么错?” “你们自己说?” 受刑的人依次抬头,言语恭敬: “属下任务失败,重鞭三百。” “属下任务时喝酒,轻鞭一百。” …… 断了一臂的乔四已经被折磨的没了人样,赤裸的上身全是各种烫伤,一只眼眶凹陷下去,双腿被割得血肉模糊,他只求一死:“……属下……叛主,求主子开恩给个……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执行人一鞭挥去了尾音。 淮瑾柔柔一笑:“喝酒那个放了吧,待会将阿瑀吓到了。” “是!” 执刑人解了绳子,那人下跪叩谢,膝盖在地上留下两个猩红的印记,他扶着墙壁,脚步蹒跚的出了刑法室。 淮瑾朝执刑人看了一眼,牢房内又押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执刑人动作熟练的将他绑在刑架上。 乔希闻着满屋的血腥气,连眼都不敢睁。 他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江瑀会被抓回来,闭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淮瑾捏住江瑀不断颤抖的手:“阿瑀,你说这人该怎么罚呢?” 江瑀看向刑架上的乔希,刚刚受了轻鞭的那人惨状犹在眼前,可那好像已经是最轻的刑法了:“轻……轻鞭……” “就依阿瑀。”淮瑾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随即高声补充道:“轻鞭打到死,也算是给个痛快了。” 执刑人躬身领命,手中的长鞭迅如风雷的向乔希挥去,只一下便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淮瑾托住江瑀发软的身子,幽幽出声:“阿束文人傲骨,不知能受几鞭?” 江瑀心底一震,骤然抬眸看向他。 淮瑾在他嘴角亲了一下:“阿瑀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阿束,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长鞭带着无尽寒意,撕裂空气发出哨响,淮瑾的声音合着这鞭声,更是让江瑀脊背发凉。 江束还在路上,他管不了,他现在只想保住乔希。 他哀声恳求:“阿瑾,能不能留乔希一命……” 淮瑾双眸微眯,拖着他进了刑罚堂旁边的房间:“那要看你表现了。” 关了房门,淮瑾牵着他的手往下移去:“会吗?” 耳边鞭声依旧隐约可闻,江瑀垂着双眸,听话的伸手解淮瑾腰带。 看着他顺从的动作,淮瑾不知为何心底愈发不满:“他们行礼你应该见过。” 江瑀身体僵硬了一瞬,抿了抿唇单膝下跪:“属下见过主子。” 语气中没有一丝恭顺,像是任人摆弄的木偶。 淮瑾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向他弯曲的脚踝狠狠踹去。 江瑀闷哼一声双膝着地,身子猛然向前扑去,额头正好撞上裸露之物。 他皱了皱眉,抬手擦了一下额头。 淮瑾看着他的动作,唇边缓缓上扬,伸手用指腹在他苍白的唇上摩挲着:“用这。” 见他纯然的双眸中似是透着不解,淮瑾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嘴边。 手上的动作一顿,江瑀片刻后方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抬眸看向他,整个身体都颤抖着。 这个疯子在说什么? 他骤然起身,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不想救你的乔希师兄吗?” 江瑀知道这人是刻意为难自己,他心中无比痛恨,狠厉的鞭声不停传入耳中,让他双肩不住颤抖,他垂着头,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那一声声迅疾如风的鞭子仿佛抽在了江瑀心上,让他胸口闷得发慌,呼吸难以抑制的愈发急促起来,险些晕了过去。 见他沉默不语的跪在身前,淮瑾心情好了一些。 他伸手勾了一缕他的发,在指尖缠绕把玩,柔声安慰:“你不用太担心,轻鞭最多三天就打死了,没有什么痛苦的,比那个乔四……” 淮瑾是真的在安慰江瑀,落霞谷叛主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能被轻鞭打到死,不缺胳膊少腿的走,已经算是乔希的造化了。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江瑀就受不了了,他大脑一片空白,眼里恍惚看见了乔希被抽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淮瑾垂眸望着动作笨拙的亲自己的江瑀,双眸似要冒出火来。 他猛然将人提起来:“你是不是有病,那人对你就这么重要?我今儿还非要打死他不可。”他提了裤子就往外走去。 江瑀连嘴都来不及擦,急忙将人抱住:“老子已经听你话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跟谁喊老子?放手!”淮瑾担心伤了他,不敢用力挣脱,心里又实在气得厉害。 江瑀紧紧抱着他,喉间逸出嘶哑的声音:“你还要做什么,都可以的,我都可以依你的,阿瑾,求你放了我哥吧。” 他觉得自己下场不会好,又气这人要把自己弄成傻子,可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质问都不能,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你这人有没有一点良心,我对你那么好,你念在往日情分上,你不能这么对我的,去岁你发热的时候,我寸步不离的照顾你,你人都烧糊涂了,我一步也不敢走,还是乔希师兄跑去找的医师。” “那是你们应该做的,我是你主子!” 第27章 共同沉沦 淮瑾近似咆哮的声音,让隔壁的鞭声都停顿了一瞬。 是主子就能因为一己私欲随意将人弄成傻子吗?? 江瑀侧头看向一墙之隔的刑法室,双手握紧了又松开。 不一会儿,鞭声又在断断续续的传来,只不过声音轻了一点,间隔时间长了一些。 淮瑾怒吼:“重鞭!” “啪!” “啪!” …… 鞭声霎时清晰急促起来,江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到底……” 他蓦地想起刚刚淮瑾的话,话音一顿,瞬间福至心灵:“我只是不想连累别人才给他求情的,也没有将他看的很重。” 淮瑾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江瑀在鞭声里盯着他的双眼,一瞬也不敢移:“你知道的,他与我非亲非故,我又不喜欢男人,我看重他做什么。” 这话是事实,但听着也不那么令人满意,淮瑾皱眉撇开脸,怒意散了一些。 江瑀见他像是不那么生气了,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措辞小心道:“我要喜欢男人,肯定喜欢你这样好看的。” 得,为了救人这是底线都没了。 淮瑾深深吸了口气,无语了半晌,到底没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还跑不跑?” “不跑。” 明明得到了应允,淮瑾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对方眼神飘忽,连思索一瞬也无。 淮瑾攥紧江瑀的手,语气阴郁: “我劝你收着些傲骨,别逼我一寸寸敲碎了它。” 说完他拢了拢江瑀身上的披风:“身子这么冷,去泡会温泉暖暖。” 江瑀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敢反抗,任由他牵着往外走。 夜风渐起,树叶沙沙作响,残月暗下光芒。 温泉上方的凉亭,四角高高翘起,角檐坠着的惊鸟铃随风轻晃。 淮瑾在这悦耳的铃声中,将本性暴露无遗。 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这人的心后,他彻底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奢望。 什么心甘情愿、两情相悦,他都不要了。 被人挫败的滋味不好受,想到在江瑀那受到的羞辱。淮瑾眼里露出狠绝的光。 哼,绾发戴簪算什么。 他要江瑀做他一个人的花魁。 岸上放着的女子衣物,江瑀不想看。 他整个人浸在水中,冰凉的身子逐渐回暖。 手臂上的鞭伤传来一阵阵刺痛,可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淮瑾搭着双臂,靠在亭柱上,直勾勾的盯着江瑀,仿佛一头狩猎的凶兽,正在等猎物乖乖走进他的笼中。 “师兄抓紧些,重鞭打不了三天,人死了可不关我事了。” 听到淮瑾的声音,江瑀露出下颚,随着这动作,墨发好似一片乌云在水中散开。 他没有淮瑾那般强悍的忍痛能力,上次的经历让他恐惧。 江瑀想说什么,却被这凶猛的目光给看得开不了口。 他匆忙站起来,擦净身上的水渍开始套着衣裳。 女子的服饰要复杂些,幸好他小时候为了哄这疯子穿过。 黏在身上的目光根本没有移开,江瑀的动作被迫更加利落了些,倒也没花多久。 反正都是要脱的,他索性连腰带都没好好系,就那样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淮瑾笑了笑,抬步过来帮他整理,顺手揉了一把他颈后的红痣。 江瑀身子瑟缩了一下,险些又栽回池子里。 淮瑾钳着他的下颌,迫他仰起头:“师兄等不及了吗,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江瑀眸光滑过他的衣摆,等不及的人怕不是他吧。 想到乔希还在挨鞭子,江瑀一咬牙,将淮瑾横着抱进怀里:“去哪,在这还是回房?” “放肆!”淮瑾冷厉的视线扫向江瑀。 小心思没得逞,江瑀神色恹恹的将他放了下来。 淮瑾面色寒冽如霜:“你还当我会惯着你,由着你胡来。” 他只要一想到江瑀和自己做那些事都是为了乔希,就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挫骨扬灰。 难以抑制的情绪总要寻个突破口。 他不想看穿裙装的江瑀了,羞辱人的法子那么多,他现在只想用最粗暴的一种。 亭外风声飒飒,江瑀被这风吹得瑟瑟发抖,他好像又将人惹毛了。 身上的衣服还没捂热乎,就被淮瑾拽下来扔到一边。 他本想连准备都不做,好好让这人痛上一回,可事到临头他又忍不住取了药膏。 这个被本能驱动的行为让他更加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最后甚至不知道他是在气江瑀,还是气自己。 所有不知名的情绪都被宣泄在江瑀身上。 激烈的情感仿佛肆虐的洪水,江瑀从顺从到反抗,可所有的反抗都被武力压制。 他被抵在池边,他无处可逃。 浅尝辄止,呵,淮瑾不认识这四个字。 温润乖巧可怜,这些通通都是假象。 他捏开江瑀紧咬的下颌,指尖摩挲着他的唇,眼神又凶又狠: “师兄,你要是用不上这里,我可以放点别的东西。” 被压抑在喉咙里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挑战江瑀的底线,他要用仅存的理智锁着这低吟。 他一分力气都剩不下,哪还有余力回答。 淮瑾拨开江瑀湿润的发,将昏沉沉的人拥在怀里亲吻。 游移的手轻轻的按着他手臂上的鞭痕。 江瑀手臂吃痛,眯着眼抽气。 他身体紧绷,不自觉将人抱得更紧。 烈烈晨光破开氤氲的雾气,满池萧疏,箭波千里。 江瑀不知所措的靠在池沿上,神色疑惑迷茫,他目光凝着淮瑾原本白皙干净的胸膛。 本就混沌的脑子慢慢停止了转动。 淮瑾察觉到他的异样,轻笑了一声,照着他面颊狠狠亲了一口:“我没骗你吧。” 他并没有因为吃饱就消了气,可江瑀这懵懂困惑的模样实在讨喜,让他暂时忘记了江瑀之前种种过分的行为。 淮瑾不管不顾的拉着人,将温泉池的水一次次搅浑,直到江瑀身上起了热,迷迷糊糊的抱着他出声恳求,淮瑾才算罢手。 凝霜阁里,正是午膳时分,江瑀用了点粥,又被淮瑾喂了几口糖糕,叶拕才领着李济安进了屋。 淮瑾淡淡瞥了他一眼:“李太医,以后你就负责照顾阿瑀的身体。” 李济安颤颤巍巍跪下来:“卑职领命!” 第28章 心病 意识恍惚的江瑀拧眉,半阖的双眸中满是不解。 太医!卑职! 江瑀头疼欲裂,这疯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淮瑾见他皱眉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阿瑀,李太医医术高明,我前几日专门寻来的。” 可不,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李济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床上少年一眼。 这少年有些奇怪,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连他都热的额头有些出汗,这人还裹着厚厚的棉被瑟瑟发抖,瞧着就是个病秧子。 也就一张脸生的俊逸,尤其那双干净透澈的眼,像颗剔透的琉璃珠子一样,颇有几分不染尘俗的仙气,叫人心生欢喜。 也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让王爷如此大动干戈的将他抓了来。 他敛了思绪,从药箱里拿了个软垫放在床沿,捏着少年的手把脉片刻,不由心中大骇。 这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好好的个年轻人,怎么会有这么孱弱的身体? 而且还……他再次抬眸瞧了少年一眼,有这么干净的一双眼,私下怎会如此不知节制呢! 看这眼下青黑,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李济安神情凝重地汇报了诊治的结果:“外伤好治,但内伤难愈,公子损了身体根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此时又寒气入体,情况着实有些棘手,需要好好调养一番。” “再则房事上还需节制些,公子阳涸阴亏,不宜纵欲过度。” 面无表情的江瑀,本来事不关己的垂着眸子,结果听李太医说完这句话,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淮瑾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心里纳闷,他看了一眼李济安: “你是不是误诊了,我没……” “淮瑾!” 江瑀没想到他会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立即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口吻十分冰冷。 可李济安是谁,他常年在太医院供职,于各处贵人间往来周旋,眼力劲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算刚刚的话未曾说完,他也早已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些不对来。 他暗自在心底“啧”了几声,收了软垫沉默的垂手立于一旁。 大梁民风开放,他也不是没见过有龙阳之好的人,只是私心里到底为这少年感到惋惜。 明明是个神仙下凡般的清秀男子,不染世间一点尘埃,不曾想却是个委身于人的。 刚刚诊脉时他闻到了淡淡血腥气,怕是他心中并不甘愿,以至于受了些磋磨。 若他没猜错,之前收到的信件,王爷应当就是为了这人问的,幸好他留了个心眼,不然这次前来就不是治病救人了。 李济安想到自己一个太医院院判,也是为权势所迫,年节之际远离家人,到这荒无人烟的山谷来看诊,竟生了几分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的同情。 他看出少年面子薄,于是善解人意的出声告退:“王爷,若无其他事,卑职先下去斟酌药方了。” 淮瑾不耐的挥了挥手。 哼,阿瑀还真是人见人爱,竟让这素未谋面的人也对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倒也好,省的他出言敲打。 江瑀已经彻底呆愣了,刚刚那太医称他什么? 王爷! 早知他身份如此尊贵,自己还白费那功夫做什么。 江瑀眉睫低垂,整个人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 淮瑾看出他内心彷徨,伸手轻抚他的脸,温热的指腹从面颊一路滑到后颈,他将头凑近过来,与他额头相抵。 “阿瑀……阿瑀……”他语气温柔缱绻地轻轻呢喃着,距离太近,江瑀无法看清他的脸。 但是这不断的轻声低唤,却仿佛缓缓缠绕在身上的锁链,让他挣脱不出,彻底将他捆缚其中。 或许是之前的内伤本就没养好,那晚在山间又冻了一场,江瑀的病情反反复复,江束到来时,看到竟是连榻也下不了的哥哥。 可他在塌边守了没一会儿,就被淮瑾以江瑀要静养的由头打发走了。 淮瑾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江瑀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守在床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江瑀见不到弟弟,每次一醒来就求他不要伤害阿束。 淮瑾听得心都碎了,他之前让人把江束弄来,只不过是知道江瑀思念弟弟,为了哄他开心罢了,可现在这个说法江瑀却无论如何都不信,淮瑾只能暗骂自己之前多嘴。 事情都没做,罪名倒先背上了。 还将人吓成这样。 李济安也是心力交瘁,他刚来的时候人家还能靠坐在床头,结果经他诊治后人却起不来身,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医术了。 他顶着王爷欲要杀人的目光,按着软垫上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战战兢兢的把脉。 见他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淮瑾渐渐心生不耐:“到底如何了?” 李济安擦擦额上的冷汗:“公子忧思过度,不寐多梦,甚至彻夜不眠,这再好的药喝下去也是无用啊。” 他看了眼双眸半阖,望着床顶发呆的江瑀,给淮瑾小心的递了个眼色。 待二人行至屋外,李济安躬身道:“王爷,公子这乃是心病,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不你……”别搁那守着吓人了。 他心中实在郁闷,摊上这样一个内伤外伤皆具,心中还郁郁寡欢的病患已经够让他头疼了。 更可气的是,这病源还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这样下去哪里能治得好,怕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妙手回春。 “心病?”淮瑾望着院中的雪色,沉默了一会才道:“他梦中时常念着娘亲,应是想家了。” 那可不,被人像禁脔一样关着谁不想家啊?李济安心道。 “可现在天气寒冷,阿瑀身子弱,如何能受得了长途跋涉?” 李济安在这也住了几天,对江瑀的情况大概了解了一些,语气和缓道:“可以让江公子的胞弟多来陪陪他,也许情况会好转。” 淮瑾:“只能如此了,你现在就去将人叫来。” 得,被人当仆役使唤了。 李济安立即躬身领命,踏着薄雪离开了小院。 第29章 你想成亲 淮瑾进了房间,见江瑀紧闭着双眼,便立时顿住脚步站在屏风处。 可江瑀睡着还不到一刻钟就醒了,他缓缓侧过头,见淮瑾站在屋子中央:“你在那做什么?” 淮瑾走到床前蹲下身子:“我怕吵着你,饿了吗,可要吃些东西?” 江瑀闻言一笑:“不饿。” 他笑的和风细雨,洁白细润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红,小心翼翼中带着一点讨好。 先前没有好好吃饭,大概是时间长了,胃口也饿小了。 江瑀眉宇间藏着愁绪,抬手牢牢握住淮瑾的手, 淮瑾看得心下一疼,不待他开口就急忙道:“我已经让人去叫阿束,他等会就来了。” 江瑀把手立即缩回被子里,神色紧张的往屏风处看了一眼:“你叫他来做什么?他从小聪慧,等会发现我们的事怎么办。” 这人没个分寸,时不时就挨着他占便宜,江瑀怕弟弟发现,极少与他相见。 淮瑾叫这一番话说的心里沉甸甸,李济安所指的心病,原是这个吗? 他明知故问:“我们的什么事?” 江瑀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同床共枕的事。” 淮瑾亦笑了:“阿瑀,同床共枕是夫妻,你是想和我成婚吗?” “荒唐!”江瑀蹙眉,“我们两个都是男子,如何能成婚。” “你不愿就算了,别生气。” 淮瑾忍着心间酸涩,转移话题道:“京中的刘寅刘老太傅,学问极好,人品贵重,我想让阿束拜入其门下,你看可好?” 江瑀瞧了他半晌,缓缓咕哝了一声:“不用了。” 淮瑾问:“为何?阿束有老太傅带着,于仕途有益。” 榻下熏着安息香,清香淡雅的烟雾氤氲直上,江瑀却觉得这缭绕烟雾直熏得人眼睛疼,他浅声道:“阿束的路让他自己走吧,你不必如此费心。” 淮瑾斜倚着床沿,眉眼低垂,仿佛一下子失了精气神。 自从江瑀病后,变得黏人的不少。 连每次喝药都缠着他尝尝苦不苦,他为两人关系拉近而雀跃。 却忽然又被这句见外的话打回原形。 淮瑾这副失落的样子明摆着,就算江瑀神思混沌也能轻易觉察到,他犹豫了一会又将手伸出被子,抬手扯了一下他垂在榻上的衣袖:“你不高兴了?” 淮瑾红如胭脂的唇微微抿起: “阿瑀是怕我不高兴,还是不忍心见我伤心?” 他眼神直直的与忐忑不安的江瑀对上,闪如星辰的双眸中满是探寻之色。 江瑀被这灼灼目光看的心神微颤,他知道对方想要哪个答案,可他给不了。 他垂眸看着蹲在床边的淮瑾,这张冷艳的脸他好像还不曾细看过,他总觉得那双眼里,好似藏着摄人心魄的钩子,能悄无声息的就让人沉溺进去。 江瑀有些害怕,他一直认为阴阳结合方是正道,从未曾想过两个男子在一起还能这样,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若是之前,他还能用自己是被迫的安慰自己,可现在,却是不能了,那一瞬间的难以自持已经击溃了他的防线,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了。 娘亲最厌恶好男风的人,当他无力反抗,丢了身为男人的尊严的时候,娘亲应该是对他无比失望的。 不然梦境中那个温柔的娘亲,为什么总是离他远远的,往日慈爱的双眸里溢满了失望,他想解释,解释自己的无能为力,可那个影子总是离他远远的。 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总是失望的看着自己。 他不停的道歉忏悔,盼着得到谅解,可一切都是徒劳。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觉得自己被这人改变了。 半晌没等到回复,淮瑾脸上的沉郁之色越浓,神色恹恹的收回目光。 江瑀心中暗暗叹息,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我自是不忍心见你伤心。” “阿束进来了。” 江瑀闻声立即将手缩回被子,惊慌失措地望向屏风处,结果等了半晌都没人进来。 他疑惑回头,就见淮瑾满脸笑意,眸子里尽是狡黠的亮光。 江瑀气急,抬手就要打他:“你骗我。” 是你先骗我的,淮瑾抓着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别乱动,仔细受了风又发热。”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屋中烧了地龙,江束进屋就解了披风,搬了小凳子在床前坐着。 “哥哥,我在淮景兄长的书房中寻了几本好玩的书,给你解解闷。” 江瑀想起那日看见的脱身之法,气息滞涩,怔怔的看着他手上的书,心里只想狠狠骂上一通。 有个屁用! 江束看着曾经剑指苍穹,飘逸洒脱的兄长,如今缠绵病榻,终日郁郁寡欢,心中极为难受。 他伏在床边,嘴里嗫嚅道:“医师说哥哥郁结于心,可是因为月儿姐姐?” 江瑀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下意识往淮瑾那看去,只见他眉宇间已掠上凛冽的冷笑。 好好的说这事做什么?他还未答话,江束已经兀自说着:“我前两日盘算了一番家中积蓄,准备让李叔给哥哥再寻一门亲事。” 他看向兄长,小心翼翼问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江瑀蹙眉,捡着能回的教训了弟弟一顿:“会试在即,你还有闲心算家中银钱,再说哪有弟弟操心兄长亲事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江束见哥哥冷了脸,心头梗了梗,怏怏不乐的垂着头。 少年脸皮薄,江瑀不愿在别人面前训斥弟弟,遂敛眉不再言语。 淮瑾素白的手捻着一杯清茶,轻抿了一口,说:“阿束也是一番好心,你就说说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好帮你寻寻。” 江瑀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暗道这疯子怕是要发飙了,不敢再耽搁,忙出声赶人:“阿束,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江束惹了兄长生气,又见他确实面有倦色,只能离了还未坐热的小凳子,一步一回头的往屋外走去。 房门刚关紧,江瑀面前便拢上一层阴暗,睁开眼,淮瑾已经压到他身上,眸子里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你想成亲?” 第30章 七寸 江瑀下意识便想将人推开:“快起来,阿束还没走远,等会听到了。” “回答我!!” 淮瑾冷冷地凝视他,将江瑀挣扎的双腕交叠扣在他的头顶锢住。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呼吸都感觉得到,江瑀心中大乱。 “……没有,没有想成亲。” 淮瑾对他这明显敷衍的回答极为不满,朝他白皙的颈间咬了下去。 自从李济安说他身体不好,他都压抑着自己,没再碰过这人。 眼下纵使心知不对,他因怒意骤起竟渐渐生了几分兴致,埋在他颈窝里不肯起来。 江瑀察觉到身下异样,手指禁不住微微有些发抖:“也是,眼下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可抓紧些,免得等会人死了。” 说着便不再反抗,已经陷在了泥潭中,越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淮瑾蓦地停了动作,看着身下颓丧的人,四肢百骸里的滚烫热血被这一瓢冷水浇得凉透。 他目光森冷,伸手钳住江瑀的下颌: “你要是死了,江束与你兄弟情深,定不忍见你泉下孤寂。” “你……” 江瑀惊的勃然色变,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开,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纵使心中不甘,却还是百般讨好眼前这人,可为何事情明明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却又忽然急转而下,滑去了另一个极端。 淮瑾说完就后悔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在心底冷笑,日日相处,他怎会不知这人存了死志。 他渴望把江瑀留在身边,用尽一切办法、示弱、讨好、威胁、恐吓,执着地想要抓住他,可这都是徒劳,江瑀就像油尽灯枯的烛火,像徐徐西沉的太阳,渐渐泯灭。 也是,人哪有不记仇的,自己那般伤害他,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会计较,他不过是拿住了自己的短,知道自己离不得他,便潜伏在暗处,寻摸着机会补上最痛的一刀,好让自己以后都活在懊悔里。 他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恼火,但同时也庆幸自己可以将计就计。 你不是最疼江束吗,要是真能舍了他性命倒也罢了。 要是舍不下,就好好活着。 淮瑾是关心则乱,他觉得自己把江瑀伤害得太过,所以他才会有了死的想法。 但江瑀怎么会寻死呢,他确实是心病,以至于睡觉没一刻是安稳的。 他夜里常常梦到被打得血淋淋的尸体,今日翻过来看是乔希,明日翻过来看是江束,清醒的时候还要讨好淮瑾。 这种逢迎取悦男子的行为,又让他陷入另一轮的噩梦中。 就算是个好人也受不住这样日日耗着,何况失去功力一事本就让江瑀损了身体根基。 可淮瑾这一通威胁,却正巧击中了江瑀的七寸。 别说他人还活着。 就是已经死了埋进土里,听见这话也会诈尸爬出来。 他身上突然有了这股劲儿,让李济安觉得诧异。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看着更差了,药也还是那个药,怎么人忽然就转好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李济安心里都为此感到开心。 他不用再费心思如何保住江瑀的命,开始琢磨着修复他身上损伤的经脉。 这事才是真的棘手。 * 无论什么人过日子,总得期待点什么,俗称盼头。 江瑀此刻最盼望的,就是年节。 以往年节时淮瑾回家,他总是心生不舍,仿佛生活的所有乐趣都跟着他一起走了。 可今年不同,他巴不得人赶紧走。 离年节还剩三天,淮瑾可算要回家了。 江瑀被迫挂上依依不舍的表情,被迫将人送到谷口,被迫亲了一下。 看他勉为其难的表情,淮瑾不生气了,精致的眉眼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就算不乐意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因这人身子不好,他想象中的报复也没机会施展,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寻找乐趣。 他正想揽着人再欺负一下,让江瑀心里难受几天,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却被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 刘清昼奉圣命,亲自率人迎接淮瑾归京,他翻身下马,半跪行礼,朗声道: “末将拜见定王殿下,殿下千岁。” 在外人面前,淮瑾从未给江瑀难堪,他抬手揉了一下江瑀的头发:“等我给你带好酒回来,到时陪你一起守岁。” 江瑀看了一眼跪在马边的刘清昼,那晚夜色昏暗,他只顾着害怕,没看清这人的长相。 此时天色大明,日光洒满了山坡,倒让他瞧见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样貌。 小麦色的皮肤,英气的轮廓,颀长的身形,亮甲银盔上罩着雪白披风,板正的身姿显出烈烈少年气,就连耳后的那颗小痣都长得恰到好处。 正是淮瑾喜欢的模样。 淮瑾见他唇边扬起一抹浅笑,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刘清昼身上。 他好像不曾发现人还跪着,面色不虞的扳正江瑀的下颌,将人往落霞谷的方向赶,随即麻溜的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刘清昼神色如常的起身,临走前看了一眼江瑀。 正好和回头张望的江瑀四目相对。 江瑀觉得他这一眼多少有点凶,他实在纳闷,自己和他才见了两面,话都没说上,怎么就惹人不喜了。 他性子散漫,想不明白的事从来不多纠结,不过一会儿就将人抛到了脑后。 如果他手上染过血,就应该能看明白,刘清昼的那一眼不是凶,是杀气。 回到山谷,他便往乔希的卧房走去。 这些日子他怕惹恼了淮瑾,一直都没去看过乔希,只私底下找人询问了几句。 得知乔希还活着时,江瑀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半是因为乔希没事,另一半还是因为乔希没事。 这想法听起来很荒谬,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觉出一丝丝区别。 若是淮瑾真的把乔希打死了,那他真的会疯的。 乔希的卧房在落霞谷的前山,要经过练武场。 这一路,江瑀遇到了不少谷中的弟子,可能他的事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各位师兄对他依旧如往常一样亲切友好,这一点让江瑀颇为慰藉。 等他到乔希卧房时,低垂的脖颈和闪躲的神态消退了不少。 他轻轻扣门,开门的是乔篱。 第31章 两肋插刀 屋里满是苦涩的药香,乔希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枕边放着一个硕大的金葫芦。 乔篱一袭黑色劲装,神色冷淡:“你来做什么?” 江瑀知他不快,并未计较,探着身子望床上的乔希:“师兄,我来看看……” “江瑀!”乔篱低声打断了他的话,“乔希为了你命都不要,你行行好吧,离他远着些,主子眼里揉不得沙。” “……”江瑀知道这事有很多人知道,可从未有人拿到台面上来讲,乔篱的话刺得江瑀抬不起头,他扣着暖炉锦缎上的花纹,满面难堪的立在原地。 乔篱回头看了一眼乔希,见他似乎动了动,忙将门关上了。 乔希翻了个身,压着伤口,他疼得哼唧了一会儿,开始渐渐转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桌边的乔篱,以及脑袋旁那颗闪闪发光的金葫芦:“师兄,我刚刚好像听到了阿瑀说话。” “你听错了。”乔篱睨了他一眼,将瓦罐里的汤药倒进碗里,端着走到床边,“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 乔希一脸闷闷的看着递到眼前的药碗,还没开始喝,他嘴里仿佛已经有了苦味。 “师兄,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乔篱懒得与他多说什么,伸手在他身上按了按,见人疼得蹙眉才笑着道:“是吗,那要不起来和我比划比划,松松筋骨。” 乔希觉得他的手比刑罚堂的人还黑,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碗,仰头饮尽。 乔篱接过空碗,对仍旧伸在自己面前的手视而不见。 见他没有反应,乔希皱眉抖了抖手:“蜜饯呢?” “没了。” “啊!”乔希闻言,侧过身子去捞自己的酒葫芦,却被乔篱更快一步的抢先了。 “刚喝完药就喝酒,你是嫌命长。”乔篱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推了一把,将人搡到被子里。 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乔希面目都扭曲了几分。 “你能不能温柔些,我都伤成这样了!” “活该,谁叫你多管闲事。” “你还在这说风凉话,我还以为这次要死了呢。” 乔篱眉宇紧皱,踌躇了一会才问:“你是不是也对江瑀……” “你疯了!我才没有!”乔希骤然起身,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那你为何放他走?” “他是我养大的,于心不忍罢了。” 乔篱心情好了一些,在乔希狰狞的目光下,悠然地打开葫芦喝了一口:“你这么心善做什么杀手,上次你放跑崔月儿,要不是我察觉,你连我也害死了。” “你少喝些。”乔希肉疼的看着他手里的葫芦:“她一个弱女子,我只是不忍她沦落风尘罢了,再说我不是将她抓回去了吗。” 乔希走到桌边端来蜜饯的盘子,放到床沿上,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再有下次,不用主子动手,我亲自给你个痛快。” 自知理亏的乔希被他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乔篱的衣袖: “……乔篱师兄,我错了嘛~~” 一双大大的眼睛干净透澈,委屈巴巴的。 乔篱冷清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皲裂,浑身鸡皮疙瘩都被他激起来了。 这人明明不喜欢他又天天搁这撒娇,有病吧! 他抽回自己的衣袖,神色别扭道:“正经些。” 乔希躺回被子里,眼睛贼亮的注视着他,心底琢磨着怎样拿回自己的葫芦。 乔篱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的将葫芦系在了自己腰上。 “那是我的!”乔希急了,伸长脖子出声抗议。 “拿钱来。” “什么钱?你不是说要将月银花在肝胆相照的兄弟身上嘛。” “我是这样说的。”乔篱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冷酷地说:“可你是吗?你不在背后捅我刀子就不错了,还肝胆相照,忽悠鬼呢。” 乔希才不管那么多,他要自己的金葫芦,被子一掀人就扑了过去: “为你两肋插刀的日子在后头呢,师兄先把葫芦给我。” 乔篱喉间溢出笑声,他仰躺在椅子上,撑着首看着在自己腰间摸索的人。 “你怎么还系个死疙瘩?!!” 听着乔希气恼的话,乔篱再次低声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乔希的头: “慢慢解,不急,解开就是你的。” * 江瑀觉得乔篱说的话虽然刺耳,但并非没有道理。 以淮瑾那个小心眼的性子,他确实该离乔希远着些。 可乔希为了自己,不仅把那么贵重的药丸拿了出来,还差点把命搭进去,他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他走到弟弟暂居的院落,甫一进屋,便看见江束坐在软榻上拨算盘,看上去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浸淫商场的生意人。 听到脚步声,江束回头,见是江瑀来了,脸上扬起一抹灿然笑意。 “哥哥!” 江瑀看着茶案上的账册,蹙眉道:“你怎么还在算这些?我不想娶妻。” 兄长身子才好一些,江束不敢再惹他生气,忙将账册合上,说:“我没有在算哥哥的聘礼,只是家中生意繁杂,年底总要对一下账。” “这些事让李叔做就行了,你还是以学业要紧。”江瑀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神色有些尴尬道:“你手上有多少现银?给我一些。” 以往江束也没少给他银子,可他出不了谷,留在手里也没用,就把银子都给淮瑾了,手上一分也没攒下来。 想到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江瑀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江束闻言有些惊讶,兄长还是头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要银子。 他忙下榻从书桌里取出放银票的小木箱,说:“哥哥,我知道落霞谷许进不许出,可你现在没了功夫,想必乔谷主那里也能通融一二,要不你跟我回家吧,乔谷主那里我去说。” 他打开膝上的木箱,递到江瑀面前:“家里能动的银子,我全带来了,乔谷主要是嫌少,我可以让李叔卖些田产铺子,我这些年招揽了不少江湖高手护院,那些人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了。” 江瑀觉得自己和江束不愧是亲兄弟。 做出的事如出一辙,专门往淮瑾底线上踩。 第32章 虐待 他从木箱里捡出一摞银票,也没数有多少,直接揣进怀里,说: “落霞谷有钱的弟子不少,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师父还怎么御下,他对江家有大恩,我们不应让他为难,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可你总得娶妻生子,难道真将人家姑娘娶到落霞谷,一辈子困在这谷中吗?”江束见他手冻得苍白,将火盆往哥哥面前挪了挪,说:“想必月儿姐姐就是不愿这样,才……” “阿束,别说了。”江瑀仿佛看见了暴跳如雷的淮瑾,连忙止住了他的话音。 “我不会退出落霞谷,若是人家姑娘不愿过这样的生活,那此生大概也不会娶妻。” 江瑀抬手把木箱盖上,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下滑了些许,手腕上的红痕一闪而过。 江束眼尖,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双眸微眯:“谁做的?” 江瑀身体有一瞬间变得僵硬,他将袖子挽高了一点,轻描淡写道:“什么谁做的,这不过是烤火的时候被火星溅着了,现在都快好了。” 他面色坦然的让江束看,他就不信江束小小年纪,能认出来这是吻痕。 江束觉得这痕迹甚为眼熟,他想了好一会,总算想到在哪见过这种伤痕,他之前有个同窗行事风流,常出入烟花之地,脖颈处隔三差五就带着这些痕迹。 可落霞谷都是男子,他兄长又出不去,哪里有机会风流。 就在江瑀快要在心底暗骂李叔管教不严时,江束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腕,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没了功夫,在这里被欺负了呢。” “就算你哥没了武功,也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落霞谷下一任的谷主,谁敢对我如何。” 江瑀手心都是汗,担心再待下去颈上的痕迹也给暴露了。 就算是个灶下烧火的,也没有全身都是烫伤的道理。 他随意忽悠了江束几句,就揣着银票回凝霜阁了。 那假死药丸他听乔希讲过,知道他是为自己准备的,现在被他用了,乔希要再想攒够买药的银子,怕是很难。 可他以前的银子都是给淮瑾花,现在给了别人,要是让他知道怕是又要生气。 他左思右想,找李济安要了几瓶治疗外伤的药,同银票一起包起来。 走到院门的时候,旁边站着个脸生的少年。 “你是何人?” “奴才小安子,见过公子。” 小安子有着典型的南方人长相,脸上还有未褪下的婴儿肥,眉眼弯弯的,瞧着就让人生不出防备。 最重要的是,他还说着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嗓音甜软,像浸了糖霜一般。 江瑀离家多年,乡音早忘光了,江束又一直在外面念书,平日也是说官话,乍然听到家乡话,愣了好一会儿。 小安子看了他一眼,圆溜溜的双眸带着笑:“奴才是殿下派来照顾公子的,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说着就要帮江瑀拿小布包。 江瑀抬手避开,他听到殿下二字就头疼:“你去找叶拕吧,我没什么事需要你做的。”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谁知小安子一直跟在身后,江瑀头都大了,他回身问:“你家殿下有没有说让你听我的?” 小安子点点头。 江瑀对着这样一张娃娃脸,生不出什么脾气,语气十分和缓:“那我让你去找叶拕,你咋不听呢?” 小安子望着他,怔了一会才行礼告退。 江瑀打发走了小安子,他提着小布包就往前山走。 乔篱正在给乔希上药,伤口又挣开了。 乔希只穿了亵裤趴在榻上,双眼闭得紧紧的:“啊……把纱布丢远些,别放在这,隔着老远都闻到味了。” 乔篱拍了他一把:“你能不能出息点,好歹是个杀手,怎么连纱布都怕。” 乔希被打的嗷了一嗓子,抱着金葫芦开始咬牙切齿的骂人。 刚到屋外的江瑀听到这番动静,以为他受了什么虐待,来不及敲门就进了屋。 乔篱给乔希盖好被子,却被他一脚踹开:“把血弄被子上了!” 乔篱不由分说的重新给他盖上:“我给你洗,大庭广众衣衫不整,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乔希仰着头怼回去:“都是男的,羞耻个屁,我又不是光着屁股!” 话虽这样说,他却没有乱动,他怕江瑀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心里难过,而且被子确实该洗了。 他看着江瑀手上小布包,不客气的伸手:“阿瑀是给我送东西的吗?” 江瑀蹲在塌边,把东西递过去,说:“这是从李太医那拿的药,应该比药房里好一些。” 乔希闻言,喜滋滋的拆开小布包,只看了一眼就飞速的包好,他抬头看向乔篱:“师兄,我饿了。” 乔篱哪里看不出他这是在支开自己,望着从乔希怀里滚出来的金葫芦,只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他冷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要合谋什么尽管说,想死的话不必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俩一程。” 江瑀被他说的面色讪讪:“师兄,我只是来送药的。” 乔希觉得手里的布包有些烫手,给江瑀递了回去:“阿瑀,这药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 “我那还有这么多。”江瑀用手比划了一下装银票的木箱大小,说:“这些东西我用不上,放在手里也是便宜了别人,你不用跟我客气,若是有机会……。” 他话音顿住,乔希却听懂了。 可这也太多了吧! 都够买很多假死药丸了。 他知道江瑀家里是做生意的,却没想到原来这么有钱。 便宜了别人确实不太好,便宜他正合适。 他默默将小布包团进被子里,瞅了乔篱一眼,才说:“李太医医术精湛,他的药确实更好些,可是药三分毒,用杂了也不好,我还是用药房的吧。” 乔希把银票塞进枕头底下,又将布包递了回去,顺便捏了一下江瑀的手。 江瑀明白他言下之意,这李太医想必就是淮瑾询问损人心智的那位医师。 可他现在的药都是让淮瑾尝了才肯喝。 主打的就是,要傻大家一起傻。 第33章 意外之喜 乔篱在一旁看着二人打马虎眼,觉得有些不太对,外伤药都是止血化瘀的,又不内服,怕什么药性相克。 想到乔希身上的疤,他轻咳了一声:“把药留下吧,我从京中带回来两个江南的人,你以后不管去哪,都记得带上他们,谷中师兄弟私下相处没个正行,若单独相处生出什么误会,可没人替你遭罪。” 明明是关心的话,江瑀听完却臊红了一张脸。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江瑀离去时耳尖仍泛着红,乔希不满的瞪向乔篱,结果又被拍了一巴掌: “我还需要赶去京中,你就在屋里养伤,江瑀身边有不少人守着,你别去他跟前转悠……” 见乔希听得满脸不耐,乔篱冷哼了一声,说:“你脑子是个摆设吗?叛主这么大的罪,你能活着不是因主子心善,也不是因江瑀求情,主子有无数种方式不脏自己的手就弄死你,可他却没对你动手,你猜他留着你打算做什么?” 乔希目光微动,脸色渐渐苍白。 * 不知乔篱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瑀觉得他的话似在提点什么。 他说从京中带回来两个人,可自己只看到小安子。 另一个应该是在暗处吧,怪不得乔篱当时不愿出房门呢。 若是自己和衣衫不整的乔希单独相处,被人报到淮瑾那去,怕是又会起一场波澜。 江瑀从小便在落霞谷生活,往日只知起早贪黑的练剑,与师兄们相处也颇为融洽,从不需揣度世间复杂人心,对藏了机锋的话本是理解无能的。 可这短短几月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已将他少年狂放、不懂低头的性子彻底打没了。 常言道福祸相依,他经历了此番磨难,心境也通透了不少。 他在谷中闲逛了一会,路过练武场的时候,里面有师兄弟正在练剑,他躲在墙后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没意思,比他当时差远了。 那招流星赶月怎么能旋腕呢?? 江瑀走到灌木丛里,想折根树枝比划一下。 可历经冬日风霜的枝条韧性十足,他掰了半天也没掰下来。 甚至还用力过猛,摔了自己一个屁股墩,他就地躺下,没一会儿,雪水就湿了衣服。 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江瑀见他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事,他挥了挥手,那人就走了。 等回到房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现在哪个温泉池也不想去,扒着窗子喊叶拕。 新来的小安子很殷勤,不一会就送了水。 李济安进来时,便见江瑀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锦袍,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只用一根木簪半挽着。 雪地里的光透过薄薄的纱窗,倾泻在少年身上,愈发衬得他容颜清俊,气质冷绝,好似窗外雪压风欺下,却依旧散发阵阵清香的梅枝。 没了那个阎王似的人在旁守着,李济安也松了一口气,和江瑀渐渐熟悉后,他心里对这个心境纯然的少年越发怜惜。 李济安暗暗叹了口气,端着手里的托盘上前:“阿瑀,喝药了。” “李太医来了,快请坐。” 江瑀放下怀里抱着的暖炉,接过递到眼前的陶碗,深棕色的药汤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他眉宇皱了皱:“李太医,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汤药不用喝了吧?” 他自小习武,原本少有病痛,纵使偶尔伤风发烧,也不愿吃苦涩汤药。 可自从失了功力损了根本,这汤药便再未断过。 最厌恶的东西,就算每日喝着也习惯不了。 李济安在茶案前坐下,看着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心软:“我琢磨几道食疗方子,以后这药就隔几日吃一次,阿瑀觉得如何?” 江瑀将碗放到一边:“那再好不过了,麻烦您了。” 李济安看了眼桌上的药碗,说:“这药用了许多珍贵药材,对你身体有好处……” “李太医,听闻您是医圣后人。”江瑀打断了他的话,提起紫砂瓮,动作娴熟的开始煮茶,“我想寻您要个方子,不知方不方便?” 李济安笑道:“什么方子?阿瑀尽管说。” 江瑀将煮好的茶,放于李济安手边,才淡淡开口: “损人心智,让人变傻的方子。” “……?”李济安笑容僵在脸上,神色渐渐转冷,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江瑀不愧是在落霞谷长大的,害人的话都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他没吭声,视线落在桌上的药碗上,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呕心沥血的为他寻方子修复经脉。 江瑀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李济安眼中只有失望,没有一点被人发现做坏事的忐忑不安,他有点摸不准这药有没有问题。 他叹了口气,说:“我的处境您也知晓,怕是笼中的金丝雀比我还更得自由些,若是傻了,日子过得糊糊涂涂的,人也不会这么煎熬,若是李太医有法子,还望您能成全。” 这番话说的李济安怔愣许久。 他看着江瑀洁净无瑕,没有一丝城府的双眸,面露沉痛之色:“阿瑀,你……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人若是损了神智,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江瑀墨眸微垂,哑声道:“生不如死,死又何惧。” 见他郁郁寡欢,李济安站起身急道:“阿瑀,人的心智一旦被毁,就再无转圜了,我已经在寻找恢复你筋脉的方子了,日子总会好起来,你万不可再有此种想法。” 江瑀懵了,他没想到试探一番还能有这种意外之喜: “您的意思是说,我以后还有机会重拾武艺?” 江瑀眼里透出的希望,让李济安肯定的重重点头:“我有很大把握,你放心,宫中珍贵药材不计其数,我定能医好你。” 李济安对此事的反应,足以说明这碗药的安全。 江瑀烟浅的眉舒展开来,损人心智的方子确实有,淮瑾却没有对他下手。 虽然这种想法确实从他脑子里出现过,但到底没有付诸行动。 他心里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轻松,又在李济安的苦口相劝中套了许多话。 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做太医的一向很谨慎。 怜惜是真,但脖子上的脑袋就这一颗,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丢了。 李济安捡着能说的都告诉了江瑀,比如淮瑾的身份,他的过往经历等。 这些在京中随便找个人都能打听出来,他也不怕惹祸上身。 江瑀没想到淮瑾幼时还去南诏做过质子,他在茶案上捏了个栗子糕,糕点软软糯糯的,却没有以往香甜: “原来他还有个胞弟,从前倒是不曾听他提起过,他们二人真的长得那么像吗?” 第34章 谋害皇嗣 李济安端起手边的茶盏品了口茶,说:“今上同王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怕是朝臣都分辨不出谁是谁,所以当初的换质一事,才没能被人察觉。” “后来今上登基亲政,朝臣接触多了,才发觉两人早就掉了包。” 李济安抬起头,神色认真道:“阿瑀,今上与王爷感情深厚,若是王爷想要,怕是九五之尊的位子都能双手奉上。”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人生在世,不顺心之事十有八九,有时候想开一些,也未尝不会柳暗花明呀,我听说阿束年后便会参加会试,以他的天资,定会入朝为官,可官场之中暗流不断漩涡重重,若是有王爷护着,也能少受些宦海沉浮的苦。” 他语调不急不缓,与紫砂瓮中袅袅升起的水雾极为相称,一字一句都在力求劝解江瑀。 江瑀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抬眼看向他:“李太医,我弟弟三岁识字,五岁诵诗,七岁写的辞章连家中夫子都自愧不如。他生下来就是光耀我江家门楣的,不需要由我去吹什么枕边风,铺他的青云路。” “若是让人知晓他的嫡亲兄长……”江瑀摊开了双臂,接着道:“是这等模样,他挺了十七年的脊梁骨,怕是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这个兄长,对于江束来说,只会是耻辱。 李济安见他双眼中泛着红,他开了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江瑀说的没错。 * 天边的彩霞染红了城中的屋舍,炊烟在霞光中袅袅升起,正值年节,京中的大街小巷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淮瑾穿过层层殿阁,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挂在角檐上的惊鸟铃,然后将步伐迈得更快一些。 霞光映衬下,淮瑾风华更盛。 紧跟在身后的刘清昼一身青色朝服,目光始终凝视着他,在微暖的光线中,竟一度看痴了去,他暗想,难怪当年能被这张脸轻易迷惑住,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路途中总有宫女太监上前行礼,淮瑾心中厌烦,他本就回的晚,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上年终尾祭的礼。 他身份尴尬,到时若被有心之人参一本不知礼数狂妄自大,惹上麻烦不要紧,耽误回落霞谷就不好了。 谁料他这个念头刚落,身侧便骤然袭来一阵脂粉香气。 一位小腹微微隆起的宫装女子,妖妖娆娆的扑向淮瑾,淮瑾急忙止住身形,侧身躲过。 只听噗通一声,那女子跌在地上,立时便传来一声哀嚎,身子蜷缩在地上。 刘清昼呵道:“大胆,定王殿下也是你能冲撞的!”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娇颜,听了刘清昼的话,她未曾有丝毫惧意,高声道: “定王殿下谋害皇嗣,来人啊!” 她的嗓音中气十足,声震云霄,四周一下窜出不少侍卫,将淮瑾团团围住。 淮瑾瞥了一眼挡在身前的刘清昼,淡声道: “去宣太医。” * “什么!宁贵人被推倒了?!” 太医院的众人听完小太监的话,皆面面相觑,该来的总会来。 小太监急得脑门上直冒虚汗,不停的用袖子擦着额头:“众位大人,陛下召你们过去呢,快快收拾东西吧。” 众人跟着小太监进了宁贵人居住的宫殿,里面已经聚满了人,众太医排队上前,一脸淡定的为纱帱后的宁贵人把脉看诊,然后接着纷纷摇头叹息。 殿中一片寂静,气氛却不显压抑,灯火摇曳时发出的嘶嘶低响,仿似某人心中愉悦的低鸣。 淮琅身形颀长,穿着一袭玄色绣金龙袍,站在殿中负手而立,此处灯火辉煌,更显少年天子英姿勃发,气度不凡。 太医院院使抬眸看了淮琅一眼,挂上忧惧的神色道:“回禀陛下,宁贵人腹部遭受撞击,已然惊动了胎气,请恕臣等无能。” “陛下,定王狼子野心,谋害皇嗣,您要为臣妾做主啊!。”重重纱帱后传来一声哀呼,声音凄惨悲痛,令人闻着心惊。 淮琅眼中露出一丝卷着赞赏的笑意,却又很快掩下,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朗声道: “皇兄,你可有话辩解?” 淮瑾闻言挑了挑眉,十分干脆的下跪:“臣弟无可辩解。” 他说完也不看淮琅吃惊的神情,略等了一会,见他未曾回应,便接着道:“臣弟谋害皇嗣,罪该万死……” “皇兄!” 淮琅被他堵得下不来台,骤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接着挥退了殿中御医及值守的宫女太监。 待殿中只余二人,淮琅拉着淮瑾坐到榻上,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皇兄若肯归京接了这重担,我便不治你的罪,如何?” “不如何。” 淮琅气得声音微颤:“皇兄怎么如此心狠,你把我的孩儿都撞没了,我都不与你计较。” 淮瑾唇角微勾,眸光往纱帱那边飘了去。 他端起茶案上的杯盏,轻抿了一口,慢悠悠道:“阿琅的后宫,果真有好颜色……” “是吧,那宁贵人刚进宫,若是皇兄喜欢,只管……”淮琅话说到一半陡然住了口,望着淮瑾冷下来的脸色,才后知后觉着了他的道。 “再敢胡闹,看我抽不死你。”淮瑾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磕,模样活像个煞神:“你这次玩的太过了,为君者,行事竟如此儿戏,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淮琅自知有错,难免心虚:“他们不敢乱说的。” “人多口杂,谁能肯定事情不会传出去。” 淮琅看着与自己容貌一般无二的兄长,扯了扯身上的龙袍,声音里带着恳求:“皇兄,你就行行好吧,这皇宫我实在蹲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每天光是各地请安的折子我都批不完。” “他们哪是请安,分明是请我死啊……” “住口!”淮瑾凤眸微挑,神色严厉,“这么大的人,说话也没个忌讳。” 淮琅身形一抖,显见是害怕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里慌乱不已,本能的垂下了头。 淮瑾看他这个样子,心中到底有些不忍,思及他这个跳脱性子,却被困在皇宫中四年,声音不禁软了几分:“就给你半月,复印开朝前回来。” 第35章 戴甲入宫 淮琅闻言大喜,兴高采烈地开始剥着身上的龙袍,待只剩里衣了,见皇兄仍旧坐在那一动不动,又伸手剥着他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他摸了一把皇兄的额头,高兴道:“毒素解了就是好,都不用拿膏脂遮掩了。” 淮瑾拍掉他的手:“没大没小,记得带上乔篱,别跑远了,要是敢用我的身份惹事,看我不打你一顿。” 淮琅笑嘻嘻的点头应下,二人调换了衣物,一起出了门。 刘清昼仍守在殿外,见二人出来,便欲跪下求情。 却不料抬眸间扫到一脸傻笑、身着亲王服的人,他的动作只顿了一瞬,便结结实实的行了个两跪六叩的大礼。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并非朝会,刘清昼只需单膝跪一跪就行了。 见他忽然行此大礼,淮琅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 刘清昼如此反常,肯定是已经认出皇兄了。 认出皇兄却在他面前如此郑重行礼,无异于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抬眸左右扫了一眼,就发现殿外值守的禁军比以往多了不少,不由心中暗暗赞叹这人的忠义。 淮琅知道自己被人误会了,可他不在乎,他颠着袖管子往宫门口行去,上下翻飞的袖袍如离笼之鸟的翅膀一样欢快。 淮瑾望着他的背影,蹙眉道:“陛下念你守边之功,不同你计较,你便如此放肆吗?” “微臣的陛下,只有您一人。” 淮瑾听着这话,烦躁的看向匍匐在地的刘清昼,到此时才发现他入宫未曾卸甲。 他看向周遭,神色骤然变了,眼神寒得刺骨:“戴甲入宫乃是大逆之罪,来人!” 远处的侍卫听命上前,淮瑾死死盯着眼前的刘清昼,他知道对方如此安排的用意。 但忠义对错了人,便是谋逆。 刘清昼紧紧抿着嘴,笔直跪着,他看了淮瑾半晌,终于开口一字字道:“清昼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无论是谁。” 淮瑾不为所动,持着鞭子道:“脱去盔甲。” 刘清昼抬手取下佩剑,解下轻铠,金属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马鞭高高扬起,凶狠的落在他身上,白色里衣上立刻沁出血痕。 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他的脊背,鲜红的血迹流了一地,刘清昼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一旁的侍卫目瞪口呆,不禁望了望那道持鞭的玄色身影。 十鞭过后,淮瑾将鞭子扔给身旁的侍卫:“念你当年相助之恩,饶过你这一回。” 他望了一眼地上的甲胄,沉默许久,道:“皇考曾夸刘卿有经世之才,既如此,你便去翰林院吧。” 刘清昼神色微微一变,急声道:“陛下,可否等微臣出兵讨伐南诏后,再……” “刘卿,你可懂金口玉言四个字。”淮瑾打断了他的话,便不再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转身往勤政殿走去。 夜风阵阵,檐铃叮叮当当的响着。 淮瑾喜欢听这个清脆的声音,他不知想起什么,转身吩咐道:“传司珍房的人。” 未批完的折子,小太监搬了好几趟,淮瑾气得脸色阴沉,恨不得将弟弟拽回来痛骂一顿。 徜徉在自由中的淮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揉了揉鼻子,对着寸步不离的乔篱道:“带路,朕……我要去落霞谷瞅瞅那人。” 乔篱愣了片刻,下马扑通一声跪下:“陛下,主子要是知晓会生气的。” 淮琅皱眉“恩”了一声,音调隐含威胁。 两个人乔篱谁都惹不起,只能翻身上马,在前领路。 淮琅见他听话,猛然夹了马腹,马儿受惊,嘶鸣一声便疾驰而去。 一路策马奔到了落霞谷,这是离京中不远,到时天色将明。 虽快要立春,但整座山峰仍笼在浸肌砭骨的寒意中。 山中气息湿润,带着泥土香,淮琅骑在马上,看着天边徐徐上升的朝阳,总算体会到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美妙心境。 他伸手折了根枯枝,心中巴望着春日还能再来逛一圈。 可惜狸猫换太子的计策没能成功,当时他就不应该被吓住,直接将皇兄下狱看押,然后药晕了捆在宫里就好了。 淮琅睨了一眼频频往山下张望的乔篱,不由好笑道:“皇兄在金銮殿里定江山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记得注意称呼。” “属下遵命。” * 江瑀醒来时,就对上一双审视意十足的眸子。 年都没过呢,这人怎么就回来了。 见他眉头轻拧着,明摆着极不愿见到自己,淮琅神色微冷: “你平日都是睡到这个点才醒的?” 自己在宫中卯时初就得起身上朝,他倒好,睡到这个时辰,还一脸起床气! 这是什么话!江瑀蹙眉:“我睡到几点起,你不清楚吗?” 淮琅被噎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臊得满脸通红,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轻咳了一声:“早膳备好了,赶紧……” 见他掀了被子,淮琅立即移开视线,用枯枝挑了纱帘行去外间。 小安子端了水伺候江瑀洗漱,等他收拾好,小安子打了帘,江瑀才发现乔篱也在房中。 想起刚刚的话,江瑀气息微滞了一瞬。 他磨磨蹭蹭地迈着步子走到桌边,一双湖泊般纯净的双眸,明晃晃的挂着防备和羞窘。 淮琅看着他,心中顿时理解了哥哥几分。 像这样有意思的人,京中确实养不出来。 无瑕白玉一样的人,瞧着就让人觉得心头宁静,若是真杀了,难免可惜。 他心情甚好,见江瑀双腮泛红,善解人意地朝乔篱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乔篱眼观鼻、鼻观心,脚下寸步不移,只当做没看到。 被下了面子,淮琅也没生气,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而朝江瑀笑道:“快用早膳吧,待会随我出去逛逛。” 江瑀没看见二人的互动,他心里忽然起了种很微妙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淮瑾今日很不一样,有点规矩得过了头。 日头缓缓升起来一些,淮琅迎着窗,白皙精致的脸沐在朝阳中,便让桌上的雪梅失了颜色。 江瑀见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似要漫出来一样,十分殷勤地给自己布菜。 他叹了口气,暗想这人在打什么歪主意。 第36章 昆仑灵芝 淮琅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愈发怪异,挑了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我用完了。”江瑀放下匙子,起身往屋外走去。 淮琅看了眼桌上几乎没动的粥点,突然想到了后宫里那些女人养的狮子猫。 眼睛长得跟个猫儿一样,没想到食量也像,吃这么点不会饿死吗?他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这事不与他相干。 淮琅落后一步,低声对乔篱说道:“在外面朕总不能拿他如何,你离远些。” 说着警告的看他一眼:“任你再怎么得皇兄看重,朕还是有能耐弄死你的。” 乔篱面色微顿,默默将脚步放缓了些,只远远跟着二人。 见他如此识相,淮琅一双眼笑得弯弯的,他快跑几步追上了江瑀,直接道明来意: “阿瑀,你可愿去京中?” 江瑀站在台阶上,回身俯视着他:“不愿。” “为何?” “不为何。” 淮琅略皱了皱眉,这人平日就是如此跟皇兄说话的吗? 瞧见他眼中的冷意,江瑀伸手去捞他的手,却被人躲了过去。 江瑀呆了半晌,才解释道:“阿束年后就要进京参加会试了,要是让旁人知晓阿束有这样的兄长,他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淮琅只听皇兄经常念叨阿瑀,倒是不知道这人还有个弟弟,心下虽然惊讶,但面上却是不显。 他此番来落霞谷就是想着将这人拐回京,好让皇兄安安分分的待在京中批折子。 不管成与不成,左右他只是问问,皇兄总不至于将他打死,可他到底不是正主,又不能强迫这人跟他回去。 淮琅左思右想,只得劝道:“不过是断袖之癖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喜欢女子,便有人喜欢男子,你管他人怎么看,再说京中风气开放,这样的人也有不少,你……我们俩也不算异类。” 江瑀闻言不置可否,站在阶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写满拒绝。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淮琅少有被人俯看的时候。 一时竟觉得面前这少年,骨子里其实有几分强势。 为了后半生的自由生活,他不甘心就此放弃,沉默着往前走着,慢慢思索着对策。 江瑀看着他走的方向,几不可查的皱了眉头,却始终没吭声,垂下眼睫跟在后面。 日阳高照,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长阶慢慢向下走着。 不一会儿,就听见鞭声隐隐穿过刑罚堂的院墙,轻飘飘地回荡在耳边。 江瑀目中有些迷茫,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不自觉的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他将眸中湿意压下,不愿自己在这人面前落泪,这是他所能保住的最后一丝尊严。 喜欢一个人,会动不动就拿这些来威胁他吗? 他的唇畔扬起一丝满带讽刺意味的笑。 这样的喜欢,狗都不屑一顾! 江瑀步子似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一个没注意就踩空了,整个人骨碌碌的往阶下摔去。 淮琅正琢磨着事情,哪曾想他会连个路都走不好,欲伸手去扶也没来得及。 此处正是刑罚堂侧边,修建的青石长阶足足有十几级,他双腿战战的追了下去,看着晕倒在血泊里的江瑀,脑门上都渗出冷汗来。 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淮琅连忙将人抱起,往凝霜阁跑去:“快去宣李济安过来。” 乔篱见状忙掠身而起,速度极快的去寻人。 李济安也没料到一个错眼的功夫,江瑀又被糟蹋到浑身是伤,王爷就不能做个人吗,哪有逮着一人往死里欺负的? 他见江瑀眼尾泛红,明显是受了委屈,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通。 待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他心下才放松了些,上前回禀:“王爷,江公子左臂骨折,头部受到撞击,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最近不能剧烈运动,其他没什么问题了。” “人没事就好,你好好照应着,有什么缺的尽管往京中送信。” 淮琅担心皇兄找自己麻烦,心中慌乱无比,不停地转着手上的扳指。 李济安闻言心中诧异,他眉眼微抬,见对面那人手上动作,立即认出了这人真身,忙双膝着地请罪:“不知万岁驾到,微臣失礼!” 淮琅抬了抬手,凤目微微眯了眯,冷声道:“此事朕自会去向皇兄解释,你别在皇兄面前乱嚼舌头,他是自个不小心摔下去的,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微臣惶恐,只知治病救人,其余一概不知。” 淮琅满意的点点头:“江公子的身体也太弱了,走个路都能摔倒,前几日匈奴那边进贡了十几棵昆仑灵芝,朕会安排人送来,你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昆仑灵芝!李济安喜得瞳仁都缩了起来,可转念想到淮瑾心下不免忐忑,他踌躇了一番才道: “敢问陛下,应调理到何种程度呢?” “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往最好处调理,治病救人还藏着后手,简直污你医圣后人的名头。” “微臣惶恐,定当尽心竭力为江公子医治旧疾。” 李济安得了准话,心里暗道以后要是那边追究,他自可推说是得陛下吩咐,他也没办法违逆圣命。 淮琅觉得这李济安慌里慌张的出了皇城,连医德都不知颠哪去了。 他在言语间又敲打了李济安一番,才跑没了影。 此番江瑀受伤,乔篱不敢瞒着,派了人去京中送信,便尽职尽责的跟在淮琅身后,陪他在京郊胡天海地的野着。 大年三十这天,宫中会举办年夜宴。 随国繁荣昌盛、海晏河清,年夜宴向来是丝竹管乐齐备,热闹非凡,可今年的未央宫却透出几分冷肃之意。 身着暗红绣金的龙袍,戴十二旒冕冠的淮瑾缓步走上高台。 淮瑾面容冷艳,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深邃眼眸,若是生在平常人家,难免让人觉得过于艳丽,可此刻配着庄重的天子礼服,竟出乎意料的和谐,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家威仪。 被召回来的淮琅本来心情极为忐忑,乍然见到皇兄如此风华,心里那点担忧瞬时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第37章 年夜宴 淮琅满心觉得这冷冰冰的位子,配上皇兄那张溢满寒气的脸,简直不能再合适了。 朝拜祝祷之礼,向来由亲王打头,他从容不迫的走到殿中,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臣弟祝陛下圣体安康,福寿永存,愿随国繁荣昌盛,永享太平。” 淮瑾抬了抬手,缓声道:“赏。” 淮琅从小太监端过来的木盘里取了一个荷包,笑容满面的叩首谢恩,就退到自己的位置坐着。 小半个时辰过去,群臣朝拜才结束。 淮琅正等着开宴,欣赏歌舞,却不料太傅刘寅步态稳健的出列,声音洪亮道: “启禀陛下,定王谋害皇嗣,罪不可恕,此事多人目睹,证据确凿,陛下万不可顾及手足之情,放任自流。” “啪嗒!” 淮琅手中赏玩的荷包一下子滚落到桌案下。 老师在说什么? 此事不是已经善后好了吗,怎么还捅出来了? 淮瑾望向下首的弟弟:“皇兄,你可有话辩解?” 淮琅被这目光打量着,仿似回了魂一般,忙起身走到殿中叩首,一语双关道: “启禀陛下,臣没碰到他,是他自个摔的。” 刘寅道:“定王莫要狡辩,此事多人共睹,证据确凿,岂会胡乱冤枉人!” 淮琅道:“简直胡言乱语,太傅大可让宁贵人出来与我对峙,看我到底有没有碰着她。” 淮琅心中烦躁,那宁贵人压根就没怀孕,彤史册子上记得都是假的,可这事只有太医院的人知晓。 那群老东西最是贪生怕死,只认龙袍不认人。 他眼下只能找宁贵人出来,还自己清白。 本来压下去的事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皇兄翻了出来,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淮瑾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宁贵人身子受损,此时不宜出面,传其余人证。” 不一会儿,十几名宫女太监及几名太医就被带了上来。 “回陛下,奴婢确实看到定王殿下推了宁贵人,贵人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的。” “回陛下,宁贵人……宁贵人确实因撞击才导致的滑胎。” “回陛下,奴才也看到定王殿下推倒贵人一事。” …… 众口铄金下,太傅刘寅挥了挥衣袖,深深一揖:“此案关乎皇嗣,望陛下从严处置。” 淮瑾看了一眼怔在那的弟弟,仿佛极为失望,他叹了口气,说: “定王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即日起贬为庶人,逐出京城,若无召唤,终身不得返回京中。” 此言一出,群臣侧目。 未央宫中静的落针可闻,满殿朝臣大气都不敢喘。 刘寅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人逐出京城。 按照他的想法,陛下不是应当趁此机会将人困在京中吗?刘寅心中有些疑虑,将视线落在跪在殿中的人身上。 他细细打量了几眼,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十年前的换质一事。 刘清昼望着御座上的人,知道以他对弟弟的维护,断然不会将淮琅逐出京城。 他这是自己动了远遁江湖,再不归来的念头。 当时宁贵人倒在地上,侍卫出现的那么迅速,他下意识认定淮琅受了奸人挑拨,要对淮瑾下手。 毕竟换质一事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朝中有不少官员,仍觉得定王殿下才是正统,种种言论层出不穷,淮琅大权在握,不可能没听说过。 淮琅若因政权不稳,有弑兄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年他久处军中,并未在京都长待,淮琅的品性他不敢赌,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淮瑾。 可谋害皇嗣一事被淮琅轻拿轻放,两人调换衣物更是让他看清淮琅好逸恶劳的品性。 他觉得是因自己行事冲动,才让淮瑾有了彻底斩断自己退路、让群臣安心辅佐淮琅的想法,他心中有些懊悔。 刘寅还在游移不定,桌案边的刘清昼却忍不住了,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连忙跪地道:“国耻犹未雪,求陛下三思!” 有人带头打破了平静,朱衣紫绶的朝臣们也不再想往日兄友弟恭的两人,为何今日如此不留情面,纷纷走到殿中求情: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淮琅身子木了半边,被吓得眼中带泪:“皇……” 淮琅双眸微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淮琅无声掉了两滴眼泪,嗫嚅道:“皇上,臣久居山野,本就孤苦无依,以往年节时还能回京见一面陛下,此番若是被贬离京,往后陛下想念家人了可怎么办?您真忍心抛下我一人吗?” 他见哥哥凝视着自己,眼中的泪掉的更凶了,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 这番委屈巴巴的模样,落到刘寅眼中,让他彻底识破了真相。 刘寅心中直呼荒唐,再次大礼下拜:“陛下三思啊!定王殿下只是一时不察,才犯下这等罪过,若是因此事将定王贬为庶民,逐出京都,那天下人定会议论皇家薄情。” “依微臣愚见,罚在京中闭门思过就罢了,万万不可贬为庶人。” 天子至尊,一言九鼎,要是这令真的执行了,日后就算两人换回来,也难以朝令夕改。 他的学生是什么性子刘寅最了解不过,唯一能算得上的优点,就只有仁心了。 可十年前的敌军压境、割城求和,送质之辱,这些国耻不是只有仁心就能解决的。 淮琅没有开疆拓土的雄心,没有旋转乾坤的魄力,连做一个守成之君都够呛。 他们韬光养晦蛰伏了十年,急需一个能带领他们报仇雪恨的人,定王殿下就算不为君,也决不能将自己贬为庶民。 四周静悄悄的,满殿的文武官员皆匍匐在地。 淮瑾满含深意的瞥了一眼淮琅,大庭广众之下,哭成这熊样,真是给他丢脸。 反正都没脸了,索性让他一起丢干净算了。 免得以后断袖的事情暴露出来,他再丢一次。 淮瑾沉吟了片刻,漫不经心道: “众爱卿有所不知,定王在外行事不当,做出私纳男妃,丢尽皇族颜面之事,若是不罚,如何维护天家威严。” 第38章 梅子酒吗 满殿朝臣诧异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淮琅。 淮琅嘴角都有些抽搐:“……”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谁丢尽皇族颜面,明明不是他做的,可为什么就是觉得好丢人呢?? 刘寅微愣:“……” 定王殿下为了让众臣死心,竟说出如此荒谬之言…… 刘清昼:“……” 不让别人说,自己倒时时挂在嘴边。 殿中跪着的一干文武,直愣愣的看着呆在原地的淮瑾,皆都面目凝滞,安静如鸡: 定王殿下好男风??? 场面安静了片刻,刘寅率先看向淮瑾,满眼不忿:“陛下,定王久居落霞谷,他私下作风您如何得知,万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平白污蔑殿下清名。” 一己之私这四字,刘寅咬字极重。 就差指着他的脸说身为皇室之子,却如此不负责任,为求安逸,竟置皇家脸面于不顾,当着满朝文武胡言乱语。 也只有他敢在御前质疑君主言论,毕竟他老人家到底是帝师。 上谏天子,下压群臣。 淮瑾墨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向刘清昼,淡然开口道:“朕是不是污蔑,刘编修最清楚不过了。” 殿中群臣听得此处,皆面色古怪的看向刘清昼: 定王好男风,刘编修为何最清楚?? 刘寅正在气头上,还没想到这一层,他看向自己儿子:“清昼,你来说。” 刘清昼被淮瑾的话顶上风口浪尖,吸引了无数带着探究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或惊讶,或好奇,让他如坐针毡。 一股热意浮上脸颊,他目光有些闪躲道:“陛下确实所言非虚。” 看着他这番模样,刘寅愣怔了一瞬,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立时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清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他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淮瑾,又看看自己儿子,脑中猛地急痛欲裂。 淮瑾坐于高台之上,看不清刘清昼脸上的红晕,只看到刘寅左右摇摆的脑袋,对他这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不就是说句实话吗,有必要这么…… “咚!” 刘寅晕倒在殿中的身影,将淮瑾的思绪一下打断: “快宣太医!” 刘太傅骤然晕倒,宫宴也进行不下去。 今年的年夜宴,群臣没品尝到宫中美食。 他们吃了一肚子的瓜,个个肚滚溜圆归了家。 淮瑾的旨意没能执行,他揪着淮琅的耳朵,往宫门外走:“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是吧,谁让你去落霞谷的?” “哥,轻点……”淮琅歪着头,也不敢反抗,“我就是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京中,他自个走路不稳摔倒了,不关我事啊。” 淮瑾加重力道拧了一下:“不是你胡闹,他能将胳膊都摔折了。” 到了宫门口,淮瑾才收了手,他捡着要紧的话嘱咐了一遍:“南诏的事我会想办法,刘清昼……就让他在翰林院当差。” 话落,淮瑾又对暗红幽长的宫道喊道: “乔篱,复印开朝前他要是能站着出宫闲逛,你就自己去刑罚堂领鞭子。” 淮琅闻言,立即像牛皮糖一样扒上去:“皇兄,别打了,我一年到头就这几天好日子。” “折子堆成山,你还想有好日子。”淮瑾踢开他,纵身上马,“我下次回来,若是还看见你这副模样,这辈子就别想出宫了。” 说罢,也不待他回话,淮瑾便夹了马腹,如飞鸟投林般往落霞谷疾驰而去。 * 落霞谷。 夕阳斜照,最后一丝余晖映照在鲜衣怒马的少年身上,给他白皙的脸镀了一层暖光,明明是个极好的景儿,江瑀却实在欣赏不来。 他和小安子站在庭院里,看余阳渐沉,聊江南旧事。 谁知道忽地就蹦出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淮瑾勒马停在凝霜院门口,下马就奔过来将人抱个满怀:“好些了吗?” 不是很好,被木板夹着的手臂又开始疼了,江瑀微微侧开身:“好些了。” “我带了京中的好酒回来,可惜你现在不能喝。” 淮瑾将他抱起,迈开步子进了屋。 江瑀看着院外牵马的小安子,眸中闪过一丝不快:“梅子酒吗?” “还在生气呢,你这气性也太大了。” 淮瑾将人放到榻上,避开他受伤的胳膊就压了下去。 直到亲得他气息凌乱,双腮泛红,身子发软,亲得他暗藏冰霜的眸子被迫染上欲色,才支着身子慢慢欣赏自己的杰作。 看到他被自己弄得如堕烟雾、不知所措。 淮瑾就觉得心满意足,像是心中漏掉的那一块被填上了。 江瑀右手无力的撑在他肩上:“我伤着呢。” 淮瑾眼里带着轻佻的笑,瞧着他迷离的双眸,说:“亲我,今晚就不弄你。” 江瑀忍了片刻,到底仰起身子贴了过去,淮瑾笑着侧身躲了一下。 “你别动。” 江瑀够不着,冷冽的声音打着颤。 他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人往下拽,可这人身体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他用尽力气也没将人拽到身前。 淮瑾还是那副看好戏的表情。 江瑀心里生恼,索性起身,将人往被褥里推去。 上下瞬间就颠倒了,江瑀跨坐在淮瑾腰上,俯身在他唇间碰了一下就欲起身。 淮瑾伸出手臂,强硬的将敷衍他的人摁在怀里。 他练武时日不长,控制不好自己忽然得来的力量,江瑀觉得身子都要被他摁碎了,却只沉默的趴在他肩上。 少年的血气来得快,两人交颈相拥,热气扑撒在对方颈间,帐间是层层叠叠的热浪。 淮瑾看着眼前精致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身上的人颤了一下,他嘴角泛起一丝坏笑,将他的头摁低了些,咬住耳垂用舌尖拨弄着。 “师兄。”淮瑾轻声呢喃,“硌……” 江瑀抬高了一些,却又被人按下去。 淮瑾揉着他的腰:“我说你瘦了好些,抱着硌手,师兄想哪去了。” 江瑀唇线紧抿,他意识混沌,有些懒得搭理这人。 窗户半开,沁进来丝丝凉意。 房中渐渐升起的热浪,被这凉风拂去了一些,江瑀呼吸着新鲜空气,眼里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瞧着被风吹动的纱帐,琢磨着要不要给他一巴掌醒醒神。 第39章 挠人的爪子 两人心跳越来越快,淮瑾知道再玩就憋不住火了。 这人身子还未好全,现在真不是个好时候。 他松开束缚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腰:“不想起来吗?” “……”江瑀闻言,忍不住抬头睨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整理身上被弄乱的衣物。 淮瑾斜靠在床头,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怎么瘦了这么多,抱着都不趁手了。” 江瑀手一顿,李太医研制了新的药方,他隐隐觉得体内受损的经脉似有恢复的迹象,想趁着这人不在重新练武。 只是落霞谷四处都是他的眼线,他只能晚上偷偷进行,身体还未恢复,到底有些操之过急了。 见这人没有回应,淮瑾下了榻将窗户关好,才离开房间。 暮色四合,李济安正在烛火下翻着医书,透过窗子见淮瑾进了院。 他打量了一番这人的手,没有看到熟悉的扳指,忙起身行礼。 淮瑾对他的眼神仿若不见,进了门就问:“安贵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济安神色立时变得紧张起来,以额贴地跪在地上:“王爷明察,陛下圣命,微臣实在不敢透露给王爷知晓。” 淮瑾没让他起身,走至椅子上坐下:“李太医不必忧惧,本王不过顺嘴问上一句。” “你的医术是太医院翘楚,所以本王才特意要了你来,可为何日子过去这么久,阿瑀身体反倒愈发消瘦了?” 原来王爷是为了这来寻他的,李济安从惊吓中回神,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 受了这样一番恐吓,他也不敢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左思右想下只能出言试探: “回王爷,江公子身体底子受损,如今只能慢慢调养着。”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人,忐忑道:“要是能……能寻些好药,让江公子修复受损经脉,重拾武艺,定能对身子恢复大有裨益。” 淮瑾皱眉道:“需要什么药?” “例如可以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的龙涎香,或是补肝肾、益精血、强筋骨的何首乌,还有扶正固本、滋补强壮的昆仑灵芝。” 淮瑾沉默须臾,眼神中透出一丝犹豫:“若是不修复受损经脉,对他寿数可有碍?” 果真如此,喜欢养猫儿的人,哪会留着挠人的爪子。 李济安心中叹了口气:“江公子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若是好好保养,可享天年。” 淮瑾半敛着眼眸,声音低沉:“能修复经脉的事莫要让他知晓,此事以后再说。” 李济安跪着的双腿都在发颤:“此事……此事江公子已经知晓了。” 淮瑾骤然抬眸,眼中冷意肆虐。 “王爷恕罪,万岁之前来过,还让人送了灵芝来,令微臣为江公子调养身子,微臣只是听命行事,此事与微臣无关啊!” 淮瑾道:“把药停了,若是阿瑀问起,你应知道该怎么说?” 李济安心中不忍,却只能俯首应是。 他和江瑀虽相处时日不长,但已然看清他的脾性, 那样洒脱散漫的人,纵使失了一身的功力,面上也丝毫不见黯然之色。 可唯独委身于人这事,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他有自己的少年傲气,有不容践踏的自尊,自己今日这番抉择,恐怕彻底将他的希望抹去了。 李济安是医者,向来恪守本心,奉行治病救人的医者准则,可今日却因权势压人,不得不放下一贯的坚持,选择舍义取生。 世上最卑劣的事,莫过于给了一人希望,又将强行将希望剥夺了去,他觉得自己比王爷还恶劣几分。 李济安望着大开的房门,颓然的坐在地上。 * 喝惯了药汤,突然换了味道,江瑀马上就尝出来了,他私下问了李济安,得知之前的药材已经用完了,也没多纠结。 他甚至连问都没问之前的药材是什么,像以往一样面色淡然,瞧不出一丝失望。 过了元宵,江束就要赴京赶考。 他抱着仍旧夹着木板的手臂,给弟弟打点行装,一边嘱咐他晚间露重记得添衣,一边嘱咐他莫要有压力,大不了回家继承家业之类的。 正月十六这日,天气晴好。 江瑀拉着弟弟的手,送他出了谷,此刻春来,整座山峰都带着一层薄绿。 他经历大变,只觉世事无常,难以预料,明明京中离得如此近,却也难得的湿了眼眶:“夜间看书伤眼,以后我不在旁边看着,你自己一定要注意着些。” 见向来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兄长红了眼眶,江束心中惊讶不已,忙连声应是:“哥哥不用担心,我都记下了。” 他抱了一下兄长,又羞涩的将人放开:“等我在京中安顿下来,就接哥哥过去。” 江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淡了几分:“不了,我在谷中住惯了,时候不早,赶紧出发吧。” 江束翻身上马,回眸望了一眼兄长,脸上满是少年张扬的笑: “兄长保重身子,等我好消息!” 策马扬鞭,蹄声阵阵,无论是山间春景,还是马背上的人,都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江瑀看着他这自信的样子,与当初练武的他如出一辙,不觉一笑。 人影远去,渐渐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淮瑾上前握着他冰凉的手,皱了皱眉:“早起让你多穿两件,非不肯,这下冻着了吧。” 他脱了身上的外套,给他披上,江瑀也未曾拒绝,转身一路爬到山峰处。 天边朝阳升起来了,他爬的连呼带喘,迎着冷风轻咳了几声:“你先前说,要带我回江南。” 淮瑾见他仍望着山下,目光搜寻着早已远去的身影,挑了挑眉:“你手臂还未好全,等过段日子再出发。” 树枝被风吹出细密的声响,山间的早春依旧凉意砭骨。 江瑀眯眼仔细瞧了瞧,见弟弟的身影确实看不到了,才落寞的收回了目光。 淮瑾看着他明亮透彻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忍不住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将人揽在怀里亲着。 早起的少年比狗还凶,恨不得将人囫囵个吞下去。 江瑀攥着他的衣襟,被亲得直往后仰:“……回去……别在这……” 第40章 早起的少年 早起的少年比狗还凶,恨不得将人囫囵个吞下去. 江瑀攥着他的衣襟,被亲得直往后仰:“……回去……别在这……” “好!” 长长的羽睫挠着他的掌心,像是春风吹融了寒冰,在湖面泛起涟漪。 淮瑾将人打横抱起,朝一旁的树林看了一眼。 江瑀拽着他作乱的手:“放我下来!等会师兄们看到了!” “不会,他们看不到的。” 眼尾的红还未消下去,江瑀脸又气红了,他用袖子遮着脸,不敢露出一丝来。 一路上确实没遇到人,耳边只有淮瑾急促的脚步声,江瑀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 怕是已经有人事先清场了,想来刚刚在山峰上就有人守着。 真是半分颜面都没有了,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佻达浪荡呢。 顾忌着他手臂还没好,淮瑾动作十分轻柔的将人放在床上,江瑀整个人陷在被褥里,抓着床沿无奈道:“我说的是回来亲,又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耽误,昨晚你推说今早要送阿束,现下可没别的事了。” 淮瑾眼里笑意灿然,从床头取出一个木匣子。 江瑀蹙着眉靠在方枕上,觉出些不妙:“别胡闹了,我……” “是师兄不听话,怎么能怪阿瑾胡闹。”淮瑾钳住他的脚踝。 江瑀小腿被他弄得痒,想抬脚踹他一下。 淮瑾笑道:“师兄要是喜欢的话,不用踹我,等会让你听个够。” 说着整个人都贴了下去,吻着他的后颈。 不时问问是这样称心,还是那样痛快,听不到回答就下狠劲折腾。 江瑀的脸埋在软枕上,恼也不是,怒又不敢。 他脸颊蹭着被褥,整个人仿佛都要化了一般,纵使紧咬着下唇,仍旧会传出几声承受不起的轻吟。 让淮瑾听得心醉不已,只觉人间的无上妙音,也不过如此了。 “师兄……好听吗,声音是不是有点小了。” 江瑀难耐的闭起了眼睛,攥着被子角不理会他。 耀眼的光从狭窄的窗棂中侵袭了进来,大大咧咧分外坦然的铺在地板上,落下的光影像是宝剑的锋,斩碎了黑暗,却又拥着黑暗,二者密不可分。 淮瑾拽开江瑀手里揪着的被子,俯首盯着他,肆意而为。 江瑀连嗓音都变了调,双手覆在淮瑾肩上,若有似无的推着他。 淮瑾爱极了贴在身上的手,认定他是欲拒还迎,他在挣扎中离他越来越近。 他是喜欢自己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意识沉沦时,他吻着江瑀的眉心,仿佛要将自己的爱意灌进他的脑子里。 江瑀终于支持不住,仰着头哈气,眼中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求饶的话就搁在嘴边,但他没有力气说出来。 淮瑾恶狠狠地说: “师兄……叫我阿瑾……就放了你……” “……” 没人回答他,淮瑾拨开颊边濡湿的发,伸手扳过他的头,捉住往日藏得极深的舌尖品尝。 淮瑾疯的十分彻底,一直闹到天黑方休。 事罢时,房中黑黢黢的,淮瑾一脸餍足的揽着人亲吻,凑到他耳旁低语。 “师兄,我喜欢你。” 江瑀早昏睡了过去,什么听不到,意识朦朦胧胧的,像是在云端浮着。 纱帱内光线昏暗,淮瑾趴在床沿细细瞧着江瑀的脸,心里忽然觉得很庆幸,庆幸那年来了落霞谷。 他低头在他唇边吻了吻:“我不愿伤你的,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江瑀似是被吵了好梦,低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淮瑾看得心喜,声音越发轻柔低缓:“你点头了,不能再反悔了。” * 翌日天明,江瑀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外侧冰凉凉的,他也没在意。 窗外下着小雨,江瑀一时犯了懒,窝在床上不愿动,找了一本杂书靠在床头看着。 守在外间的小安子听见翻书声,轻声问询:“公子,你可醒了?” “嗯。” “早膳备好了,要不送进来?” “不用了,我不饿。” 外间安静了一会儿,小安子又道:“好歹吃些吧。” “……你放在门口,我自己过来拿。” 江瑀穿着白色里衣,趔趔趄趄的下了床,没走几步就一下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安子听见声音有些担心,掀了帘子见此情景,连忙过来扶他。 江瑀身上疼得厉害,只能抓着他的手臂借力,没想到握上他的胳膊,小安子就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 小安子脸色有些发白,摇摇头:“奴才没事。” 江瑀皱着眉撩起他的袖子,才发现他胳膊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都是狰狞恐怖的鞭痕,瞧着像是这两日打的。 “这是怎么回事?”江瑀吃惊问道。 “违反了谷中规矩,才被罚的。”小安子将他扶到床上坐着,又端来洗漱用品,“没多大事,过几日就好了。” “你又不是落霞谷的人,能违反什么规矩,是不是他让人打的?” 小安子眼神闪烁,将手里的盆搁在床头的小桌上:“不……不是王爷。” 江瑀定定的看着他,冷声问道:“他为何罚你?” “公子,你莫要追究了,就当做不知这事吧。” 小安子声音都在颤抖着,说完就出了房间,不一会端进来一张小几,小几上面放满了各色早点。 见问不出什么,江瑀洗漱完,就望着小几上的早膳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安子立在一旁,踌躇着道:“公子身子弱,就算胃口不佳,也好歹用些。” 江瑀拿起匙子喝粥,粥是温热的,软糯香甜,带着一股药香。 他垂眸许久,才道:“他去哪了?” 小安子见他在用早膳,心下才略微放松了些:“乔篱师兄来了,二人在书房谈事呢。” 江瑀实在吃不下,勉强着用完半碗粥,便放下了手中的匙子,抬头便见小安子愁眉苦脸的望着小几。 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面上表情先是愤怒,再是不敢置信,最后归于迷茫。 愣怔许久后,他涩声问道:“是因为这个?” 第41章 比狗还凶 说完此话后,江瑀见小安子犹疑着不敢答,又想想前面二人的对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荒唐!我吃不下饭关你什么事。” 他骤然起身,拿了椸架上的外套披上,脚步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小安子吓得面色死白,快速的拦住江瑀,目露恳求之色地看着他:“公子别去了,奴才没事的。” 见他执着的要去寻主子,小安子抓紧他的手臂:“要是公子去寻主子质问,奴才可不一定还有命活,公子真要如此冲动行事吗?” 江瑀定定地回看小安子,神色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夹了个烧麦,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说:“叶拕做的醒酒汤清爽开胃,你去让他做一份来。” 小安子眼神有些躲闪:“叶拕被派去做任务了,奴才去给公子做醒酒汤。” 江瑀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余窗外的雨声,丝丝凉意透过窗棂。 * 三月初,江束的好消息就来了,状元及第。 收到信的时候江瑀惊诧不已,他知道自己弟弟一向聪慧,从小便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书少有不记得的,但这十七岁的状元,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幼时在家念书时,玩笑间他还问过母亲,是不是生他的时候将所有聪慧都留给弟弟了,所以自己才会这么笨。 母亲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抱着他柔声安慰:“阿瑀,你一点都不笨,你心思纯稚,性子又好,将来过得定比阿束舒心些。” 没有啊娘亲! 我太笨了,我识人不清,身陷囹圄…… 娘亲!你别走!你带我一起! “娘亲别走!我错了娘亲!你带我一起!娘!娘……” 淮瑾在院中练剑,听他梦中哽咽,扔了剑奔到躺椅处。 他见江瑀满脸都是泪痕,心里骤然一痛,伸手揽过他腰际,将人用力抱住。 “阿瑀醒醒,阿瑀……” “阿瑀别怕,我在呢……” 江瑀哭得声嘶力竭,可梦中的人影只是越走越远。 隔着那般远,隔着薄雾朦胧,可娘亲目光中的失望却依旧清晰,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明晃晃的穿越生死,让人不敢直视。 身子被人轻轻摇着,耳边是急促的呼声,江瑀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淮瑾抱着自己。 他心中的恨意霎时喷薄而出,像冲破了栅栏的野兽,将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想也没想,就抬手给了这人一巴掌: “都怪你。” 淮瑾一下被打蒙了,他唇线抿紧,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怀里人,直到他积聚着恨意的双眼渐渐浮出害怕来。 江瑀浑身发抖,睫毛在日光下轻颤,慌忙捧着他的脸轻轻揉着:“疼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人拽到身前吻了一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淮瑾没有说话,只是帮他盖好薄毯,便起身继续练剑。 长剑在日光底下泛出炫目白虹,江瑀目光凝注着院中的飘逸身形,似乎禁不住这逼人的剑气,起身回了屋子。 淮瑾持剑旋身,凤眸中浮动着怒意,一剑斩向院中的躺椅,木屑纷飞,躺椅瞬间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不一会儿,江瑀抱着两个小酒坛走回院中,他目不斜视,似乎没瞧见院中的一地狼藉。 “李太医说我可以喝酒了,你陪我饮几杯。”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淮瑾走向杏树下的四角亭。 淮瑾将剑掷在桌上,拍开泥封,拖着坛口先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喉间一直烧到心头。 他叫来小安子吩咐道:“拿热酒的器皿来。” 江瑀闻着馥郁浓厚的酒香:“我想喝凉的,热酒没有滋味。” “你身子没好全,若是喝冷酒……” “你瞧不起我?”江瑀打断了他的话。 他拿起桌上的剑挽了个剑花,语气散漫道:“我现在好很多了,几杯冷酒罢了,能出什么事。” 剑光流转,淮瑾不免回想起往事,嗓音有些低沉:“也罢,都随你。” 小安子端了几碟干果鲜果,他瞧了眼主子的面色,心中忖度着风波像是了了,才将院中的木屑收拾干净。 烈酒上头极快,江瑀才喝了三盏,清澈的双眸就浮起些散碎的醉意。 他捡了个果子吃着,一口一口的,样子像个猫儿一样,撑着腮笑意盈然地看着亭外的杏花。 风吹树梢,落花飞扬,有几朵杏花婀娜多姿的飘落在石桌上。 淮瑾伸手捡了,用指尖捻成花泥,圆润的指尖染了一片薄红,他看了眼对面已然醉了的江瑀,问道:“我刚刚那剑,与你之前相比如何?” 江瑀笑意微顿,静了少顷。 “三成吧。”他托腮看着对方,轻声道:“你才练了多久,我之前可是练了十几年呢,不用心急。” 淮瑾避开他的目光,轻抿了一口酒:“练了十几年,当真不心疼吗?” 心疼又如何,终是覆水难收罢了。 江瑀拿起桌上的剑,趁着酒意在院中舞起剑来,他空有剑招,却一丝内力也无,森冷的剑光在他手中绵软无力,宛如一汪秋水。 淮瑾看着这春风拂柳般的剑招,喉间几度滚动,不知不觉就垂下双眸。 见他走神,江瑀用剑刃接了几朵飞舞的杏花,腕间一转往他那边掷去: “你看仔细些,流枫剑法起手飘逸,你那么凶可不行。” 淮瑾伸手接了飞过来的杏花,搁在鼻尖闻了闻。 “看着呢,阿瑀好好教我。” 见他脸上有笑意,江瑀收剑走回淮瑾身边,伸手勾起他的下巴亲了一下:“别生气了。” 淮瑾将人揽着怀里坐着:“能怎么生气,左右都是我惯的。” 他狠狠掐着江瑀的腰,掌下用力,见人疼得闷哼了一声才松手,轻柔的语气中透着冷意:“别再惹我生气,可记住了。” 江瑀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他颈窝处,双眸半阖着,似是醉的不轻。 傍晚时分,江瑀才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脚腕上铃声幽幽,吵得耳朵疼,他摘了铃铛,扔到床头的匣中。 第42章 我要证据 江瑀身上虽绵软无力,可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淮瑾终于有了些分寸,到底比之前要好些,他挣扎着起身穿好衣物,出了外间。 外间点着灯火,小安子见他出来,端了一杯参茶送到他手中: “公子,这是王爷吩咐熬的参茶,说是可以补元气。” 江瑀出声致谢,端着参茶抿过一口,味道苦涩难当。 正欲放下茶盏,他忽地想到什么,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屋中的灯火如豆,他捡了本游记看着,就连淮瑾进来,也未曾察觉。 淮瑾抽了他手里的书,将人抱在膝上坐着:“阿瑀,明日我们下山,你想先去哪里?” 江瑀顺从地靠在他肩上:“你做主就好。” “那……先去京中逛一圈。”淮瑾伸手勾了他的一缕黑发,一圈圈缠绕在素白的指尖。 江瑀眉头微皱:“非要去那吗?” 淮瑾神色温柔地伸手去抚江瑀的脸:“逗你的,先陪我去一趟大昭寺,我去瞧一位长辈,再带你回家,可好?” 江瑀被他指尖的头发拨得脸上有些痒,偏着头躲开他的手,往他肩窝里蹭了蹭。 他如今虽事事乖顺,无论什么都依着自己,但也少有这样似猫儿般慵懒的样子,淮瑾瞧着心痒难耐,手上又开始不规矩了。 江瑀按住了他的手:“让我缓缓吧,明天不是要出门吗?” “……”淮瑾抱着人叹了口气,略平复了一会,才吩咐门外侍立的小安子传膳。 燕子呢喃,春光迷人,山间繁花盛开,如一片绚丽多彩的锦绣。 一架低调的黑色宽棚马车,在官道上,匀速前行。 江瑀本是个跳脱性子,却被困在落霞谷十二年,他也曾对外界充满了向往,但此时倚窗侧望着窗外风景,心中竟是无波无澜,像是春风吹不皱的一汪死水。 马车缓缓走着,他靠在窗棂上昏昏欲睡,忽地耳边传来了几声幼鸟的低鸣,音调凄惨悲切。 他循声望去,就见路旁的草地上卧着一只雏鸟,正伸直了脖子望着树顶嘶鸣。 “停车。” 乔篱听到声音,立刻勒紧缰绳,待车停稳,江瑀掀了帘子往车下走去,淮瑾扔了手上的书紧跟在他身后。 江瑀往马车后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捧起地上奄奄一息的雏鸟,它身上羽翼未丰,瘦弱不堪,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 他抬头看了眼树上的鸟巢:“你轻功怎么样?能不能把它送上去。”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这点小事淮瑾也不会拒绝,接过他手里的雏鸟掠上树,站在树杈间将它放进鸟窝里。 春风柔柔,鸟鸣啾啾,江瑀听着站在树下看了会,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正要转身回到马车上,就见鸟巢内探出一个黑色影子,它用鸟喙推着一只幼鸟,在往树下扔。 江瑀慌忙上前接住,双眼茫然的望着掌心的幼鸟。 淮瑾用帕子擦了擦手,语气随意:“应是食物短缺,它就将这身体较弱的抛弃了。” 江瑀眼底似含着化不开的雾气,伸出指尖摸了摸幼鸟的头。 “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也会被遗弃呢?” 淮瑾见他神色失落,双眸阴郁地看了眼树上的鸟窝,随意捡了块石子弹射而出,鸟巢被打翻,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唤回了失神的江瑀。 他呼吸微滞,连忙上前蹲下身查看,只见地面上滚落着一只麻雀及并好几只雏鸟,无一例外都摔死了。 江瑀红了眼眶,抬眸怒瞪着淮瑾:“你打它做什么?” 淮瑾轻描淡写道:“打它需要理由?” “……”疯子! 江瑀不知该作何反应,立在原处沉默了许久。 临上马车时,江瑀还未踏上车辕,就见乔希策马而来,乔希看见江瑀,并未打招呼,平淡的移开了目光。 “乔希。”乔篱走上前,“什么事儿?” 乔希看了眼江瑀,没吭声。 淮瑾领着二人走到一边,乔希单膝跪地:“主子!晋州传来消息,顾家所嫁之女都查了,十七年前只有顾灿的妹妹被夫家虐待,带着孩子自焚而死,其余并未有遭逢大变的。” 淮瑾望着从树叶缝隙里洒下的光,耐心等着乔希的后续。 乔希神色有些复杂,说:“此事发生不久,江母便被江父和顾灿二人领回江南,顾灿年轻时被逐出家门,似是与江父有关,他少时游历江湖,结识江父,两人形影不离,惹出了不少流言蜚语,后来便被逐出了家门。” 淮瑾对此早有猜测,并不吃惊:“那孩子的年龄与阿瑀可对得上?” “不仅年龄对得上。”乔希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说:“顾灿的妹妹自焚时也身怀六甲。” 淮瑾双眸泛起笑意:“那事情就说得通了,将顾灿找出来,押着他亲自来给阿瑀解释。” 乔希咽了咽口水,道:“主子,顾灿离开江家后,不到半年便死了。” 淮瑾的笑容缓缓消失,神色有几分凝重,江瑀幼时接触过的断袖之人,只有顾灿和他养父,他如此憎恨断袖之人,只可能与这二人有关。 若是他所猜没错,其中怕是还牵扯到他母亲的死。 查了这么久,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淮瑾有些心烦气躁:“江母身为顾灿的妹妹,自己兄长那点事她怎可能不知,再说二人本就是假夫妻,总不能因为江父与顾灿的私情心灰意冷,拉着江父寻短见吧。” 知晓内情的人只有江瑀一人,他本就对自己有偏见,若是自己贸然去告诉他顾灿和江父才是一对,他母亲只是二人捡回来的,江瑀还不知会将他想成什么样。 乔篱知道事情的全程,说:“可江瑀就是因为二人的死,将顾灿赶了出去,怕是在他心里,是顾灿和江父的事,才导致了自己爹娘的死。” “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江家二老的死不可能是因为顾灿。”淮瑾垂眸想了想,看向乔篱:“你上次说顾灿被逐出江家后,江家死了位族老。” 乔篱颔首:“官府怀疑是顾灿所为,追查过一段时间,后来便不了了之。” 淮瑾面色不豫:“顾灿不可能无故杀人,这人若真是顾灿杀的,那定与江家二老的死有关,顺着这条线查,我要证据。” 第43章 规矩 这会儿日头开始倾斜,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在地上画了条笔直的线,看着像把出鞘的刀,莫名有些尖锐。 淮瑾怜惜他幼时经历,上车便将人抱在怀里:“阿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瑀逆着光,半张脸隐在黑暗里,逗弄着小麻雀的手顿了一下:“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淮瑾摩挲着他的腰,肯定的点点头。 江瑀把小麻雀放到桌案上,伸手钳住他的下巴,亲了一下,说:“那我想喝叶拕煮的醒酒汤,我们去江南带着他好不好?” “……”淮瑾面色一滞:“阿瑀,他任务失败,没能挺过鞭刑,这事跟……” “什么任务?”江瑀手上用力,“他一个外门杂役弟子,需要做什么任务,是扫地时掸起了灰,还是泡茶时忘了加水。” “你心也真够狠的,从你来落霞谷他就跟着你,照顾你整整四年,临到头说杀就杀了。” 他眼里的失望根本掩饰不住,似流水一般倾泻了出来。 淮瑾下巴被捏的生疼,他神色逐渐转冷,说:“杀了又如何,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你要一个个跟我算账吗?” “落霞谷有落霞谷的规矩,你若是只讲情谊,我看这谷主之位……” “我也不稀罕这谷主之位。”江瑀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稀罕什么?”淮瑾紧紧盯着他,冷声道:“你说出来,我都满足你,定王妃的位子如何,配你足够了吗?” “叶拕怎么死的,师兄是真不清楚还假装糊涂,若不是他放水,乔希能进得了屋子,可惜李济安来了,他得知我跟在后面,想亡羊补牢来拦你。” “乔篱也放水,可惜他是个杂役弟子,连轻鞭五十都挺不过。” 淮瑾恶狠狠的捏着他的脸,说:“师兄真厉害,以一己之力,便让这么多人乱了规矩。” 淮瑾朝桌上的鸟抬了抬下巴,嗤笑一声说:“惹怒我前还记得把这东西藏远一点,我上次说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做这些事又是为何,想被操吗?” 乔篱在外听到动静,立即跃上一旁的树梢,回避着视线。 江瑀闻言,忙将桌上的小麻雀捞回怀里:“我又没动手,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淮瑾拎起来往地上摔去。 马车里虽铺了厚厚的毛毯,可江瑀为护着手心的幼鸟,被扔在地上时依旧摔得不轻,手肘被撞得酸麻。 淮瑾见他把幼鸟视若珍宝,觉得极为碍眼,伸手就欲夺过来。 江瑀侧着身子护得紧紧的,声音急切:“别伤它。” 淮瑾薄唇一弯,似笑非笑:“阿瑀护着的东西这么多,都快把我漏了。” 他眉眼间带着凶狠和愤怒,伸手攥紧江瑀的手臂,不容拒绝的拉到身前,轻而易举的掰开了他的手指,钳住幼鸟的爪子在空中抖了抖。 在心底他明白自己跟一个畜生计较实在荒唐,但此时怒气攻心,已经失去理智的他顾不了那么多。 幼鸟似乎也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一声声几不可闻的鸟鸣越发急促起来,瘦小的身体不停的扑通着。 江瑀扑上去抢,却被他一只手就摁在了毛毯上,他用尽了力气也挣脱不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和这个疯子抗争的力量。 他难以抑制的发出哽咽声:“你也要杀了它吗?不如连我一起杀了吧!” 淮瑾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幼鸟扔到桌上,转而狠狠地压住人,像是报复一般咬上了那白皙的颈子。 风吹动着帘子,江瑀一抬头便能看见窗外的天空,他有些后悔惹怒他了。 身下一凉,江瑀终于忍不住示弱。 “阿瑾,别在这……” 淮瑾闻言一顿,齿尖松了颈窝上的白肉,紧皱的眉宇渐渐舒缓开来。 “师兄,你好久没叫我阿瑾了,再叫一声。” “阿瑾。”江瑀的声音有些颤抖。 淮瑾笑了一声,俯身逐渐逼近,在他唇边轻声呢喃:“师兄若是懂点规矩,是人是鸟,便都不会再死了。” “让阿瑾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淮瑾心里的怒火被淹没,只剩下无尽的索取。 就在这时,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哨响。 那是乔篱在通知有人过来的讯号。 江瑀也听到了,手忙脚乱推开身上的人。 淮瑾轻笑了一声,他整理好衣衫坐在椅上,将以为逃过一劫的人拽到身前,一边压着他,一边取出薄毯将人盖住。 “继续,若是前功尽弃,今天这路也不必接着走了,你就陪我在这打发时间。” 江瑀整个人被裹在黑暗里,少顷,外面传来了勒马声。 有人敲了敲车壁,随即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兄台,请问这里离大昭寺还有多远?” 淮瑾伸手撩开了车帘,却并未回答,而是浅笑着与那人攀谈了起来。 江瑀不敢再动作,薄毯下的身体蜷缩着,屏气凝神连颤抖都不敢。 他手里捏着东西,心中只希望外面的人赶紧离去。 淮瑾伸手拍了拍薄毯,示意他继续。 窗外的青年被车里的人惊艳了一瞬,见他衣着华贵,起了结交之心,也不着急赶路了,而是坐在马上与淮瑾互通了姓名。 “淮兄走这个方向,也是要去大昭寺吗?” 淮瑾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正是。” 吴尧握着马鞭:“这么巧,在下也正准备去大昭寺看看呢,与淮兄一路同行正好。” 他说着往四周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你的车夫?” 淮瑾道:“乔篱,下来赶车。” 吴尧看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的乔篱,赞叹道:“这位小兄弟功夫倒是厉害。” “还有个功夫更厉害的呢。”淮瑾余光扫了眼膝下,玩味的笑道。 “是吗,在哪呢?”吴尧往四周的树梢看了看。 “先赶路吧,晚些时候吴兄就见到了。” 淮瑾放下车帘,马车开始徐徐前进,他将毛毯下的人拽出。 半晌后,他靠在车壁上,惬意的看着江瑀为自己整理衣衫。 见他望向一旁的小麻雀,似是松了口气,淮瑾不由觉得好笑: “可没人保护你啊,师兄。” 江瑀声音极低的呢喃着:“无所谓了。” 第44章 佛家圣地 江瑀坐到桌边,从暗格里取出糕点碾碎了,递到幼鸟的嘴边。 没想到本来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幼鸟,猛然啄着他手里的糕点碎,样子憨态可掬、摇摇晃晃的极为可爱。 江瑀看着高兴,伸手将它托在掌心里,轻柔的抚摸它微粉的身子。 他脸上的温柔神色淮瑾此前也是极为受用的,现在却觉得分外可恶,遂掀开车帘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风景。 帘子掀开,坐在马上的吴尧立时就发现了另一位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年,他疑惑问道:“刚刚怎么没瞧见这问兄台?” 淮瑾用素白的指尖点着窗沿,他凤眸半敛,笑得有些邪性。 “他功夫好,刚刚藏着呢,你当然瞧不见。” 江瑀面色一顿,忍了片刻才将心中涌起的难堪压下去。 吴尧扫了眼身体明显孱弱的江瑀,见他容貌清雅,隐约间像是不食烟火的世外之人,只是眉眼冷峭,分明不欲与人交谈,遂也不上前自讨没趣。 他抬头看看天色,转移了话题:“淮兄,此处离大昭寺还有多远,傍晚能到吗?” “怕是到不了,他身子弱,赶不了路。”淮瑾下巴朝江瑀的方向抬了抬。 这个动作极为无礼,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倒叫吴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淮瑾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唇角微勾:“他的功夫在别处,吴兄自是不知的。” 见他一直在这个话题上反复绕,肆意在外人面前拿自己逗乐,江瑀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刺疼。 调笑意十足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江瑀脸色愈发阴郁,不受控制的出口:“既然吴兄不知,要不让他见识见识。” 淮瑾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双眸里凝着寒光望向江瑀。 他背对着窗外,吴尧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只知那位白衣少年看着像是不高兴了,忙出言调和:“兄台身子不好,当好好修养,也不急于一时。” 江瑀也知自己因一时莽撞没压住本性,只能将不甘收了回去,在对视中先低了头。 一直到夜半时分,几人才到了大昭寺。 此时夜间,寺庙内一片寂静,小安子已提前赶至大昭寺,他与寺庙内的小沙弥,挑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吴尧走在淮瑾身侧,心下暗道:俗话说花间看流莺,月下看美人。 这人的侧脸轮廓流畅漂亮,此刻笼在朦胧的月光中,倒比白日更令人惊艳。 可惜性子有些喜怒不定,总透出股偏执的病态感。 夜间时细看,竟无端的让人心生凉意。 可另一位就不同了,即使话少缄默了些,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也让人心喜,瞧着就是一副好相处的性子。 他走着走着,不由的将脚步放慢了些,与身后的江瑀并肩而行。 “在下吴尧,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江瑀托着掌心的小麻雀:“江瑀。” 吴尧闻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江兄可知,金科状元跟兄台同姓呢。” “是啊,听说才十七岁。”江瑀听到有人谈论弟弟,脸上露出笑意。 吴尧笑道:“十七岁又如何,阿束自小便聪慧,在书院时夫子就经常夸赞,此番他金榜题名,来南阳书院求学的学子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江瑀瞧了他一眼:“你认识金科状元?” 吴尧面露自得之色:“自是认识的,阿束与我同在南阳书院求学,我此番进京,就是寻他去的。” 江瑀神色微顿,回忆了一遍白天的事情,仔细确认没有在他面前露出不妥,心下才略微放松了些。 他正欲问些弟弟在书院的事,就听到淮瑾的声音传来。 江瑀朝吴尧微微颔首,快走几步到淮瑾跟前。 刚走近,就被人攥住了手拉到身旁,江瑀低声道:“他认识阿束,你收敛些。” 淮瑾眉眼堪称锐利,使劲捏了捏他的手腕: “到底谁该收敛些?你跟他谈得那么开心,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当我是死的不成?” 此时有夜色掩盖,两人又都是身着宽袖锦袍。 吴尧倒是没看到两人牵着的手,只约莫觉得江瑀好像有些惧怕淮兄,他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丝略显玩味的笑。 少顷,小沙弥领着几人进了一处小院,吴尧告别二人便入了禅房歇息。 江瑀跟着淮瑾进了房间,他想了想,说:“刚刚只是因聊起阿束,我才笑的,不是因吴尧。” 淮瑾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口:“现在没空听你解释,你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见他往房门走去,江瑀脱下身上的外套团成窝,将小麻雀放在里面,又在上面搁了些糕点碎屑。 他揉了揉手腕上被掐出的红痕,刚准备洗漱之时,就见淮瑾又转身向自己走来。 “脱衣服。” 江瑀静默了半晌,才道:“……佛家圣地,你就不能……” 淮瑾揶揄地说:“阿瑀想多了,只是怕你乱跑。” 这大半夜的,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江瑀见对方眼底浮现出不耐,只能上了榻,窝在被子里将自己剥光。 淮瑾走到桌前,嫌弃的看了眼幼鸟,捏着衣角将它抖在桌上。 他把自己的佩剑靠在床沿,给江瑀将被子拢了拢: “就躺在床上,我回来之前不准下来。” 山间的夜晚,浓雾缭绕,彷如一层薄纱覆盖着大地。 淮瑾从偏门出了大昭寺,沿着一条幽静小道往后山走去,乔篱抱着江瑀的衣物跟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一座隐在林间的小院就出现在二人眼前,乔篱上前敲了敲门。 不消片刻,原本昏暗的院内就亮起了烛火,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中年人挑着灯笼开了院门。 只见中年人虽衣着朴素,但整洁干净,随着他步履挪动,周围散发出郁烈的芳香,清馨而又浓厚。 这股异香搭配着他器宇轩昂的步伐,让人颇觉怪异。 他抬起手上的灯笼,借着昏暗的烛火看了看来人,笑道:“阿瑾来了。” 淮瑾亦笑,躬身行礼道:“侄儿给荣皇叔请安。” 第45章 香火灵验 “在外面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他伸手在淮瑾额上蹭了蹭:“没有涂膏脂,看来落霞谷养的那批死士有人练成了。” “皇叔消息灵通,竟然连落霞谷也知道。”淮瑾接过他手里的灯笼,“皇叔怎么每次都能认出是我?我听说阿琅不是也经常来看你吗?” 淮清荣唇角泛起一抹冷笑,并未答话。 进了屋子,淮瑾点亮桌上的烛火:“深夜打扰,请皇叔不要见怪,实在是有一桩要紧事需要您出手相助。” 淮清荣走进里屋,取出一个香囊放到桌上:“若是国事,阿瑾就不必开口了。” 淮瑾抬手为淮清荣倒了杯茶:“皇叔不妨听听再做决定。” 他抬眼打量着淮清荣的神色,缓声道:“四年前,我从南诏归来时,有人让侄儿给皇叔带了一封信。” 淮清荣骤然抬眸,那双被袅袅佛音陶冶得异常安然的双眸,翻动着强烈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哀伤,有怨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垂在膝上的手攥的很紧,骨节都没了血色:“然后呢?” 淮瑾道:“皇叔不好奇信中写了什么吗?” 淮清荣脸色沉郁:“听阿瑾这么说,想必是知道写了什么。” 淮瑾双手撑着腮,挑了挑眉:“内容有些……不太好宣之于口。” “阿瑾,别闹了。”淮清荣凝视着淮瑾,“到底有没有信?” 淮瑾垂下手指,把香囊往自己这边拨了拨: “皇叔是想有信,还是不想有信?” 淮清荣拿起桌上的香囊,凑到烛火前:“阿瑾若是再胡闹,今天可要在皇叔面前出回丑了。” 淮瑾双眸纯然:“侄儿不怕,我带了解药。” 淮清荣定定看了他片刻,将香囊往烛火前递了递。 “信中说皇叔身上的媚香有解。”淮瑾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淮清荣闻言手一顿,声音冷肃了几分:“接着说。” 淮瑾拿过他手里的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隔了这么久,我只记得这一句,剩下的要不皇叔自己去问那人。” 见他要过来抢香囊,淮瑾身子后仰,加快语速道:“我给皇叔二十万兵马,只要南境三城。” 淮清荣站在原地沉默了少顷,双眸微眯:“以你老子过河拆桥的行径,阿瑾不怕我领兵造反吗?” 淮瑾端正了神色:“我相信皇叔。” 淮清荣被激起的怒气无处可撒,他抬脚踹翻身旁的凳子: “相信?皇家可没这个词,当年我助你老子登基,结果他转头就扣了珏儿,将我卖给南诏。” 淮瑾生来就是嫡长子,又对那把椅子不在乎,他从没经历过夺嫡的残酷,对当年的事不甚了解,闻言只能干巴巴的安慰道:“皇叔,若是你想见珏儿随时……” “不见。”淮清荣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和淮琅当年能护住珏儿,我很感激,但出兵南诏一事,你还是另选他人吧。” “论带兵打仗,皇叔的威名无人能及。”淮瑾双眸晶亮的看着淮清荣,声音里带着蛊惑,“再说以战神之威,二十万兵马,能从南诏拿回的,可远不止南境三城。” 房中寂静了片刻,淮清荣情绪激动,空气中的异香又浓郁了几分,他背着烛光,脸色显得格外阴沉,一字一句道: “我要南诏国君。” “皇叔所愿,定会实现。” 淮瑾起身走到窗边,微凉的夜风从窗棂潜入屋中,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说:“寺内混进了南诏的探子。” “这些年来了不少,左右我闲着无事,松松筋骨也好。”淮清荣心绪平复了一些,坐回椅子上,揶揄地说:“阿瑾不是带了解药吗,躲那么远做什么?” 淮瑾瞪了他一眼:“佛家圣地,还是应当注意些。” 淮清荣不置可否,他挑了挑眉:“皇叔一直很好奇,南诏那等腌臜地,阿瑾长得这么……”他轻咳了一声,“是怎么全须全尾回来的?” 淮瑾面色微怔,他踌躇了一会,问:“不是皇叔暗处的人护着吗?” 淮清荣闻言,心口的气又颠了上来:“我的人手都被你老子拔光了,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住你?” 淮瑾双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隔了片刻却似乎醒悟到什么,识趣闭嘴。 淮清荣靠在椅背上,形容慵懒的眯了眼:“你不会将我想成了越王勾践,去卧薪尝胆的吧?” 不是吗?被父皇送出去还能自个逃回来,暗处有些人手也说得过去,淮瑾拿着香囊回到桌边坐下,抿了口茶: “寺内那个探子我有用,先不劳烦皇叔出手,明天淮琅会派人接你入京,皇叔提前准备一下。” 淮清荣瞥着他脸上的红,笑着将身子前倾:“阿瑾安排的这么妥当,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淮瑾将香囊捂在鼻尖上,叹了口气道:“被人如此对待,谁不想报复回去。” 淮清荣在这声叹息中抬眸,浅笑了一声:“你那颗解药没权没势,阿瑾只要小心些,当不至于落得吴王的下场。” “连这都知道,皇叔还说你暗处没有人手。”淮瑾微蹙着眉,“当年真不是皇叔在护着我?” 淮清荣干脆利落的答:“不是。” 一直待到过了丑时,淮瑾才出声告辞。 月色轻淡,淮清荣在幽静的山林中,陪着他走了很远。 直到大昭寺的近在眼前,他才问道:“阿瑾,信的事……” 淮瑾十分干脆利落:“骗你的。”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香囊就被抢了去。 淮清荣一把揽住他的肩,像是松了口气般低低笑了两声: “佛家圣地,阿瑾悠着些,我听说这里香火甚为灵验,若是惹怒了满殿诸佛,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他的手跟个铁钳一样,淮瑾那点功力,根本挣脱不出,被迫吸了好大一口浓香。 淮瑾侧过头,也跟着笑:“皇叔就说,媚香有解这话,侄儿有没有骗你。” 淮清荣闻言顿了顿,他放开人,恶声说: “那倒没有。” 第46章 将计就计 清冷的月光铺洒,寒意从半阖的窗棂泻进屋内。 江瑀合上手中的佛经,将被子拢了拢,眉眼冷淡的看着屋中的不速之客:“吴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吴尧偏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过来见识见识你的功夫。” 江瑀靠在床头上,面不改色道:“吴兄说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怕要让你失望了。” 吴尧关了窗户,径直坐到桌边:“朝夕苦练十二年,却落得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欺辱的下场,江兄不怨吗?” 江瑀眼神冷厉,伸手摸向床沿的剑:“你到底是谁?” “自然是阿束的同窗,江兄要是愿意,也可以是你的救星。”吴尧将脚搭在凳子上,看着十分惬意,“你别着急动剑,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的多没劲。” “再说……”他的视线在江瑀身上滑了一圈,“你确定现在要出来跟我比划,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位要是知晓,恐怕就要生气了。” 江瑀侧头避开他分外锐利的目光,沉默片刻才道:“你既然来了,想必清楚他的底细,能如何帮我?” “不过是王爷罢了,往上数几代,还不知在哪块地里刨食呢。”吴尧语气不屑。 随国绵延数百年,就算往上数几代,也还是在宫里刨食,江瑀并不反驳,只是道:“说正事。” “江兄少年英才,果然是个爽快人,可惜却被他当成笼中雀一般……”吴尧见他面色不豫,笑了笑将话音止住,“不说这个了,我们说正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走至床边:“这里面的东西……”吴尧话音微顿,看了一眼江瑀才接着说道: “无毒!我没打算伤他性命,江兄不要舍不得下手,此药只是能让人暂时失去功力,他对江兄并不设防,你寻个机会给他用上。” “这有什么用?”江瑀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纸包,却并不伸手去接,“他身边高手如云,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他神色越是平静,双眸越是像一汪透澈的湖水,吴尧只看了片刻便移开视线。 谁路过湖泊的时候,能忍住不往里扔块石头呢。 他把纸包放在被褥上,轻声道:“流枫心法克制毒素,只凭这个自然做不了什么,此药只是药引,还需搭配另一种药才行,到时就不用麻烦江兄动手了。” 江瑀眉峰一挑:“我怎么确定事成后,你会救我出去?” 吴尧脸上笑嘻嘻的:“江兄,你还能相信谁呢?” 江瑀垂眸沉思,似是在犹豫。 吴尧耐心等着,坐回桌边摸着桌上睡熟的小麻雀,状似不经意地说: “这小东西真可怜,家人都没了,还好遇见江兄这么心善的人,不然怕是活不过这个春日。” 小麻雀被搅了好眠,吱吱叫了几声。 江瑀对着那微微摇曳的烛光,神色微怔:“你是从何时跟着我们的?” “我功夫欠佳,不负责这个事。”吴尧用指尖点着幼鸟的小脑袋,在幽光里回首: “江兄只需知晓,我的主子是绝对有能力助你脱离苦海的,江兄是愿意继续跟在他后面做个……‘禁脔’,还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端看你怎么选择了。” 江瑀被那两个加重的音节刺得面色发白,不自觉的就看向被褥上的药包: “好,我答应你。” 吴尧唇角微翘,收回了喉间更伤人的话:“那就等江兄的好消息了。” 他起身往窗户走去,伸手支开窗棂翻了上去,懒懒的倚在窗沿上: “阿束前程似锦,江兄也不想让他担心吧。” 江瑀骤然起身,手中长剑出鞘,龙吟之声未绝。 泛着寒光的剑已闪电般穿空而去,剑锋入木,刺进了窗沿中。 他的眼神变得阴戾:“若是他知晓,我必会杀了你。” 石头“咚”一声落入湖中,水花四溅,吴尧顿感心满意足。 皎洁的月光照进屋里,他隐在黑暗中。 江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跟白日那个谦和有礼的青年相去甚远,像是黑暗中露着獠牙的恶鬼。 吴尧看着身侧颤动的剑柄,轻声笑了笑,他取下长剑,剑尖斜斜挑起,在月色下映出冷光。 长剑脱手而出,又滑入了剑鞘。 吴尧懒懒的扔下一句后会有期,就翻出了窗沿。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江瑀将剑放到床边的桌上。 他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一张脸已惨白如纸。 那一剑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若不是他身无寸缕,说什么都会跟这人斗上一斗。 三番五次触及他的底线,真当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威胁他吗。 窗棂将朦胧的月光阻隔在外,江瑀叹了口气,从经书上撕了一页纸。 淮瑾回来时浑身湿透,他洗漱之后便把江瑀搂在怀里,低头嗅着他的味道,江瑀察觉到他身子在微微发颤,似在极力忍着什么。 淮瑾等了许久,江瑀也没说话,只任由自己抱着。 他体内的燥热平复了一些,呼吸还是很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瑀,可有话跟我说?” 江瑀听到这话,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苦涩。 他知道瞒不过这人,本也打算主动说,可心底总抱着一丝期待。 “你明知会有人来,为何……” “阿瑀别生气,我是怕你贸然动手,伤了自己。” 淮瑾咬着他白皙的颈子,齿列微微摩挲着软肉,缓了一会才接着说: “吴尧是南诏的人,他们藏得深,我派了人去查,可是一直寻不到他们的踪迹,这次他们既然自己露头了,能将计就计是最好的。” 桌上燃尽的烛火垂死挣扎般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江瑀眸光微转:“我若是也将计就计呢?” 淮瑾从颈窝里抬起头,神情微寒:“阿瑀会吗?” 江瑀摇了摇头。淮瑾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江瑀平淡说道:“我不知道。” 他撑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江瑀: “你没这机会。” 第47章 月下仙人 江瑀轻笑了一声,握着他的腰往下带。 两人腰腹相抵,他仰着头问:“你不怕我恼羞成怒,就这样和他打起来?” 淮瑾下巴搁在他的胸口上,捉住他不安分的手,蹙眉道: “阿瑀最好面子了,怎么会这么不讲究。” “你倒是了解我。”江瑀抽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药包:“他拿阿束威胁我,你最好看紧点,如果……” “没有如果。”淮瑾将药包扔在桌上,“阿束那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话落,他又趴在江瑀身上,闭着眼问话,额上汗涔涔的,身上也是。 江瑀哪里不知道他在忍着什么,对他在庙中如此守规矩一事,觉得有些诧异。 他心中有气,故意将唇离得极近,谈话间呼出的热气,轻飘飘的扫过淮瑾的耳际,似有若无的撩拨着。 只是没一会儿,身上的人就晕了过去。 * 翌日天明,碧空如洗,是个好天气。 小沙弥一早就送来了庙中的素斋,江瑀用完后就出了屋子,吴尧正在院门口和小沙弥说着话,见他出来了,忙向他打招呼。 “江兄,听小师父说,这寺庙中有棵千年古槐,可以挂许愿牌,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瑀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婉拒,就听见淮瑾在他身后应了。 山中仍有些寒凉,小安子见他们要出去游玩,便拿来披风为江瑀系上。 大昭寺香火鼎盛,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们络绎不绝。 几人在一名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高耸入云的古槐树下。 小沙弥给三人递了愿牌,江瑀拿着笔站在斑驳的树影下,不过一会就将愿牌给了负责悬挂的僧人。 吴尧看了眼正认真写着的淮瑾,挪到江瑀身边低声问:“江兄,你写了什么?” 江瑀看着他愿牌上‘国泰民安’四个大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比不得吴兄心怀天下,我一介俗人,求平安罢了。” 吴尧笑了笑,将愿牌给僧人递了过去。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愿牌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吴尧望着树上成百上千的愿牌,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意:“要是世人所求皆能如愿,那还说什么人定胜天。” 江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菩萨看着呢,吴兄说话也没个忌讳,。” 吴尧不是个爱听教训的性子,闻言有些不悦,他看向淮瑾,暗暗撺掇道: “听说这里的月下仙人甚为灵验,既然来了一趟,不拜拜也太可惜了。” “月下仙人!”淮瑾闻言从愿牌上移开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是该去拜拜。” 他将愿牌递给僧人,吩咐小沙弥领路。 要知道他是这么个小心眼的性子,刚刚也犯不着招惹他,江瑀睨了吴尧一眼,后者耸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月下仙人的殿中大多都是年轻姑娘,乍然见到长得如此俊俏的年轻公子进了殿,都一脸羞涩的在旁偷看。 众人视线多是落在淮瑾身上,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配上格外出挑的一张脸,殿中姑娘便忘了矜持为何物了。 小安子极有眼色的把吴尧挡在一边,淮瑾拉着江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双眸许愿,神色十分虔诚。 俩男的一起拜月下仙人,估计座上的菩萨也是头一回见。 江瑀觉得菩萨那半阖的眼以及微翘的唇。 多少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在。 周围香客的异样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他闭着双眼,翕动的嘴唇里蹦出的无声音符,每一个都是在骂身边的疯子。 淮瑾睁着一只眼偏头看向江瑀,虽然知道他没什么好词,但也无所谓。 他在心底默默念叨着:菩萨啊菩萨,他在口是心非,你别信他的。 为了确保月下仙人看到他的所求,他拉着人跪了好一会,又捐了一笔不少的香油钱。 三人在大昭寺逛了半天,倒真像是一副来游玩的样子,吴尧用完午膳就提出告辞,说要往京中去拜会友人,临去时他眼中带笑,朝江瑀微微颔首。 江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神情异常地冷漠,他回想刚刚吴尧脸上的笑,只觉得极为可恨。 拜访什么友人,分明是在威胁他。 天下这么大,烂人怎么全叫他遇上了。 淮瑾头一次见到他眼中的厌烦是对别人的,眯着眼睛在一旁闲适地笑: “要不……杀了他?” “不用。” 江瑀并不是心善,只是吴尧说到底就是个跑腿的,要是真因一时好恶杀了。 说不定会惹恼了他背后的人,还不如静观其变,他转身往暂居的小院走去,小安子紧跟在后面。 千年古槐的茂盛树冠在风中张牙舞爪,淮瑾踱步到廊下,看着那僧人忙来忙去的寻找江瑀的愿牌。 “荣皇叔回京了吗?” 乔篱垂首立在一旁,躬身道:“王爷已经回京了,万岁亲自来接的。” 淮瑾接过僧人递过来的愿牌看了一眼,眉宇微蹙道:“派人跟着吴尧,有异常立刻来报,还有,给京中的人去信,叫他们盯紧些江束,别叫这些人乘虚而入。” 乔篱颔首领命,退下去安排事情。 淮瑾回到屋子时,江瑀正坐在桌边喂着小麻雀,桌上放着陶碗,碗里的虫子都是小安子抓回来的。 淮瑾长腿勾了凳子坐下:“阿瑀怎么一个字都不写?” 江瑀望了眼他手里的愿牌:“不想写。” “那我帮你吧。” 淮瑾吩咐一旁的小安子准备笔墨,他将蘸满了墨汁的笔塞进江瑀手中,从身后抱着人,强硬的握着他的手开始在愿牌上书写起来:江瑀愿与淮瑾…… 掌心的手一直往外挣脱,字迹歪歪扭扭。 淮瑾看他眉峰紧蹙,明摆着一脸不愿,冷声威胁:“你再乱动,我可不管什么佛家圣地的忌讳了。” 他垂眸,视线落在江瑀的后颈上,微微敞开的衣领含着一节白皙的脖颈。 那颗痣如红梅卧雪一般点在颈间,他想亲一下,可又忍住了,只伸手摸了一把。 江瑀双肩猛地一颤,往前倾躲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后颈。 第48章 缘分 淮瑾见他这反应,跟那晚从觅香亭回去时一模一样。 他当时为着亲这一口还耍尽心机,现在想起不由觉得好笑,明知他是不肯的,还迂回婉转图什么。 直接将人按了一了百了,省的整日惦记着。 白头到老,生死不离。 这八个字不管江瑀愿意不愿意,还是入木三分的印在了愿牌上,挂在了据说很灵验的千年古槐的树枝间。 一连在大昭寺休息了几日,几人再次出发,坐上了南下的船。 这日,乔篱和淮瑾在谈事情,江瑀听着无趣,就在船上找了钓竿鱼饵,带着小安子坐在船头垂钓。 常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鱼就需要人静的下来才行。 船只破开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江瑀的思绪也随着江面的水波飘散。 他想起了落霞谷后山的湖,那里面的鱼格外鲜美,淮瑾以前馋得不行,时常带着他去湖里捞鱼。 两人连个鱼竿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膀子在湖里瞎折腾,淮瑾那时身子弱,连凫水都不能时间久了,经常没玩一会就上了岸…… 小安子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而叹气,时而咬牙切齿。 他乌黑的眼眸转了转,打开了话匣子:“公子,江鲤肥美,要是有鱼上钩,今日就有口福了。” 江瑀轻咳了一声:“钓一条就行了,切碎了给小麻雀吃。” “公子不喜欢吃鱼?” 江瑀未曾答话,架着长腿,侧头道:“这鱼一时半会儿上不了钩,你去看看厨下有什么糕点,拿些来。” 小安子将鱼竿搁下,回了船舱内。 江瑀手上的鱼竿动了动,他收了竿,从水里拎出条膘肥体壮的小鲤鱼,随手将鱼扔进鱼篓里,搁了鱼竿往厨房走去。 恰好遇见端着糕点的小安子迎面走来:“船上的厨子做了梅花糕,公子尝尝地不地道。” 他伸手欲接江瑀手中的鱼篓,却被江瑀躲了过去。 江瑀晃了晃手中的鱼篓,笑着说道:“待会再尝,快去把小东西抱来,我给它钓着口粮了。” 小安子知道他将小麻雀看得重,连忙应了声好。 不一会儿,鱼丝就片好了一小碟,小麻雀也被抱了来,毛绒绒的身子晃晃悠悠的,像是在打瞌睡。 江瑀用筷子夹了鱼丝,逗着它张开鸟喙。 小麻雀这几日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像是不稀罕这腥气玩意,顶着尖尖的喙在江瑀的手掌乱蹭,就是不肯吃。 江瑀笑了笑,只觉小东西被养得娇气了些,都学会挑食了。 他也不勉强,将筷子搁下,洗净了手抱着小东西就去夹板闲逛。 小安子依旧回了船头守着鱼竿,盼着能钓一两条解解馋。 水面渐渐起了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江瑀倚着船沿,把袖中的竹筒从外侧滑了下去,汹涌的江水很快便吞没了小小的竹筒。 江瑀捏着那条过于肥美的鱼时,就察觉了不对劲。 他走到小安子身边坐下,捡了软糯香甜的梅花糕吃着。 小麻雀在他膝上一蹦一蹦的,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盯着他手里的糕跃跃欲试。 江瑀伸手抚着它身上的软毛,语气有些抱怨: “你这小东西,我费劲钓了鱼给你,你不吃,现在倒馋我手里的糕。” 小麻雀好似听懂了,蹦跶得更欢快了,小嘴一张一合的啾啾叫着。 江瑀掰了糕点碎喂它,它立即心满意足啄着江瑀指尖的糕,漆黑如墨的两只眼眨了眨,还极为乖巧的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指尖。 江瑀看它这呆样,很是认真的问了句:“小安子,这小东西没有大鸟带着,以后长大,还能不能飞呢?” 小安子想了想,说:“飞翔是鸟儿的天性,大约是能的,只不过它被公子喂惯了,就算能飞出去,怕是也养不活自己。” “言之有理。”江瑀伸手点在小麻雀的头顶上,语气严肃:“小东西听到了没,飞出去是要饿死的,本公子养你一辈子,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说罢他按着小麻雀点了点头,软着嗓音道:“知道啦!知道啦!” 小安子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明日就到南阳郡了,要不奴才去买个鸟笼?” 江瑀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冷了几分:“用笼子才能困在身边的东西,说明本就不属于这人。” 小安子面上愣了愣,他觉得公子不仅仅是在说小麻雀,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半晌后才选择就事说事: “奴才觉得,小麻雀能得公子疼惜看顾,是它的福分,再说外面的世界凶险万分,用笼子困着它,怎么不算是好意呢。” 江瑀侧头看了他一会,见他双眼纯然,才轻笑了一声: “你说的对,可我还是不想用笼子,它要是真飞走了,只说明我俩缘分尽了,以后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是它的命数。” 水声阵阵,江瑀未曾听到舱门开合的动静,淮瑾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世间万象,不管是用笼子,还是用绳子,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是缘分。” 他走路颇轻,没一点动静,江瑀被吓得身体一僵,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 小安子识趣的退了下去,甲板上只余二人。 淮瑾伸腿勾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阿瑀心都不知偏到哪了,怎么也不见给我钓条鱼尝尝。” 江瑀见他撑着腮,眼中一派天真的看着自己,倒是有几分以往的模样: “行船途中,鱼哪有那么好钓,刚刚只是碰巧罢了。” “也是。”淮瑾招来人吩咐停船,随即又老神在在的架起长腿盯着他,一副不吃到鱼就不走了的模样。 江瑀知道他的性子,只得捡了搁在一旁的鱼竿,挂好鱼饵下了杆。 四月正是雨季,天气变化无常,只见方才还日阳高照,此刻便有几朵沉甸甸的乌云压了顶。 江瑀抬头望了眼天色,只求这雨不要顷刻间就落下来,好歹等他钓到鱼先。 可是这老天好像专门和他作对。 才不过一会,雨点子就打了下来,在江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第49章 尽情凶啊 淮瑾却并未打算放过他,唤来人在船头架起遮雨的帷幔。 他站在江瑀身后,手搭在他肩上,用素白的指尖揉着他的耳垂,感受掌下的一阵阵颤动: “阿瑀且慢慢钓着,不管是将计就计,还是愿者上钩,这鱼我都吃定了。” 早春的风有些凉,更何况是夹了雨,一阵潮湿之气扑在鼻尖,搅得淮瑾心头愈发烦躁。 他说完,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见江瑀仍如木头一样坐着,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黄昏临近,江风甚紧。 小安子怕江瑀着了凉,拿了披风给他,又将小麻雀抱回船舱里,就坐在一旁陪着。 雨丝被风吹过帷幔,江瑀身上的衣衫不一会就湿透了,在雨中冻得直哆嗦。 小安子瞧着心里难受,把帷幔扯了又扯,还是遮不住这沁凉的雨,便温声劝道: “公子何苦遭这个罪,明明说两句软话就过去了。” 听到这话,江瑀却是笑出声:“小安子啊,他连只鸟都计较,为何不计较你呢?” 小安子一手拉扯着帷幔,一手捏着根鱼竿,站在他身侧挡雨:“额……大概是因为我没有鸟吧。” 江瑀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他才不由自主的往他下身扫了眼,尴尬的收了脸上的笑。 小安子倒是半点都不在乎,神色一片坦然,也瞧不出有什么伤心的: “公子,雨势这么大,这鱼怕是不好钓呀。” 正说着,他手里的杆子忽然往外扯了一下,小安子眼睛亮了亮,塞在江瑀手里:“公子快看看。” 江瑀接过收了杆,一条银亮的小鲤鱼挂在鱼钩上。 厨下早备好了热水,江瑀回了房中洗漱,小安子便提着鱼篓去了厨房。 经过夹板时,乔篱与另一人正迎面走来,小安子提着篓上前:“乔统领,小平子,你们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小平子拧干衣摆上的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当这鱼真是你们钓上来的。” 江瑀坐在热水中,身上的凉意才被驱散了一些。 袅袅的热气熏得人有些恍惚,他抬眸看了眼进来的人,阖眸倚在浴桶上。 淮瑾利索的脱了衣服,也滑进了浴桶里,随着他的动作,水漫出了一些,撒在地上到处都是。 他习惯将人搂在怀里,这样稍微一低头,便能含住他的耳垂。 江瑀像是被烧红的炭,被置在另一种火上烤着,火焰撩起的热,随着耳垂慢慢往下淌,连润白的肩膀都染上薄薄的红。 “阿瑀,可有话跟我说?”淮瑾低声呢喃,他的呼吸喷洒在江瑀的颈侧,拂过来的热气让江瑀脊背发麻。 “没有。”江瑀伸手撑着浴桶的木沿,侧过身子,不肯让他直视。 可是淮瑾伸手挑着他的下颌,摄住他躲闪的双眸,再一次低声问道:“真的没有吗?” “你要听什么?”江瑀仰着头,视线却落在他白皙的颈上,他抬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指尖一片滑腻温热。 淮瑾垂首盯着他:“阿瑀涉世未深,还是少相信外面的人为好。” 江瑀未曾答话,抬眸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的手往下游移,从胸膛滑向他窄瘦的腰,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当始作俑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没人能经得起这种撩拨,淮瑾也一样。 他松开钳着他下颌的手,转而握住了江瑀的脖子,将人提到身前吻住。 这感觉像是溺水,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江瑀的手越收越紧,抓得淮瑾的腰上隐隐作痛,淮瑾松开颈上的手,下移到他的后腰,将人用力环在怀里。 他恶意地咬住他的唇舌,江瑀被吻到无法呼吸,蜷缩着的手指慢慢失了力道,绵软地搭在淮瑾腰上. 随着时间缓慢流动,他隐约有些头晕目眩,半阖的双眸只能看见一片白光,在窒息的感觉里越陷越深。 就在江瑀快要晕过去时,才终于被人松开。 他浑身无力的埋在他胸膛上,喉间随着喘息吞咽着津液,唇上被亲得水光莹润,这番勾引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他轻轻推了一下淮瑾,水光潋滟的双眸微颤着:“去床上……” 淮瑾在升腾的雾气中舔了舔牙:“不去。” 江瑀眉目微敛,觉得他这模样颇有些野气,瞧着越发陌生了。 他还没缓过劲就被人提了起来,后腰抵在浴桶沿上,被坚硬的木头硌得生疼。 江瑀呼吸微乱,攥着浴桶沿的手不敢放开。 这浴桶不大,比不得落霞谷的热汤池子,挤着两个人甚是吃力,淮瑾被拘着,被迫重拾了几分斯文。 只是这样,江瑀也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外间暴雨如注,房中热浪层叠。 小安子很懂事,在淮瑾进了浴室后,便吩咐厨下多准备热水,不必急着上晚膳。 不知是江瑀高看了自己,还是小看了淮瑾。 他翌日从榻上醒来的时候,下半身已然没了知觉,他整个人缩在锦被里懒得动弹,心里有些后悔用这法子转移话题。 淮瑾见人醒了,将他翻了个个,江瑀手上使力气推了他一把:“差不多得了。” “阿瑀想多了。”淮瑾捏了个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腰上都是淤青,也亏你能忍。” 他用指尖蘸了点药膏,在手里搓热了后覆在江瑀腰上缓慢揉着:“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瑀半张脸埋在被子,被他揉得直抽气:“……说了来床上你又不愿意,我能怎么办。” “阿瑀在怨我,可昨夜娇喘吁吁的人……” “闭嘴!我那是疼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淮瑾按着他的腰,俯身逼近他:“那再来一场试试?” 江瑀知道这人完事后总会十分大度,也不怕他生气,扯了被子将自己的头盖住。 他不知昨天淮瑾只是试探他,还是真察觉了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全盘托出。 鹬蚌相争,他哪边也不想帮。 纵使做不成渔翁,但在一旁看看戏还是可以的。 假如那人真斗赢了,自己也能顺势脱困,如果斗不赢,也能给淮瑾添添堵。 他们大不了就这样干耗着,等他玩腻了,自然也就罢手了。 尽情凶啊,别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第50章 人渣不分长相 淮瑾给江瑀擦了药膏,从被子底下钻到枕头边。 他唇边含笑,眼波温柔:“阿瑀,就这样陪我一辈子好不好?” 两人面对面躺着,彼此呼吸交杂,江瑀将脸转向了另一边,只说: “那你将笼子打得结实些。” 淮瑾伸手摩挲着他颈后的红痣,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没一会儿,他又翻到另一边,扯过江瑀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轻笑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声音轻缓,笑起来很好看,如脂玉一般的肌肤在微光中显得格外细腻。 江瑀被这双饱含深情,里面还带着恳求的双眸吸引了过去,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在他额间亲了一下。 淮瑾愣住了,这好像是他不带任何目的,第一次主动亲自己。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无法抗拒的强烈愿望。 希望能与他从头来过,将过去做的错事都重新做好,这种感觉无比热切,他眼中的光也愈发灼人。 水波起起伏伏,船舱摇摇晃晃,气氛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江瑀有些懊恼,他眯了眯眼,咬着牙从榻上爬起身。 走出船舱,雨后的江面烟气蒙蒙,薄纱似的雾气清泠泠扑在面上,叫人说不出的清爽。 小安子侍立在屋外,见他出来了,忙吩咐人去厨下传膳。 江瑀在檐下看着不远处的码头:“那就是南阳郡?” “正是。”小安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说:“待会厨下要去采买些新鲜蔬果,公子可要下船去逛逛?” “我弟弟在这念书,之前给我带过南阳郡的烧鹅,味道非常好,要是刚出炉的味道肯定更妙。”江瑀无奈叹了口气,“可我没有银子。” 小安子神色颇为怪异,讷讷道:“要不奴才请公子吃烧鹅?” “那就多谢啦!”江瑀拍了拍他的肩,回了船舱内。 早膳已经备好了,昨晚钓的小鲤鱼,厨下熬了汤。 汤奶白奶白的,香浓鲜美,江瑀昨晚就没吃饭,早就饿的不行了。 他抱着碗喝了好大一口,抬起头夹面卷的时候就看到淮瑾正看着他,笑得很是诡异。 “怎么了?” 淮瑾望着他嘴边白白的鱼汤,侧头移开视线,仍旧在笑,白皙的耳尖透着红:“没什么,吃饭吧。” 大早上的,有毛病吧! 江瑀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夹了面卷不再看他。 用过饭,乔篱有事来禀,淮瑾去了书房,江瑀也没等他,领着小安子下船闲逛。 城中道路修建的极为宽阔,街道上人潮汹涌,两边商铺鳞次栉比,各色行人往来不绝。 夹杂着各种商贩的吆喝叫卖声,还有孩童互相追逐玩耍,一派井然有序的太平景象。 自从进了落霞谷,江瑀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一时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主子吩咐了,公子想买什么都可以。”小安子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很是阔气的说道。 “是吗?”江瑀有意逗他。 小安子肯定的点点头,再次抖了抖荷包,表示不差钱。 江瑀伸手指向前方:“我觉得这座城不错。” 小安子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想了一下宫里那位对主子的态度,道: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麻烦些,公子是想做城主吗?” 这下轮到江瑀讶异了,那疯子这么有钱的吗? 他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嘈杂的叱骂声。 江瑀循声望去,见街边的两个摊贩不知为何吵起来了。 用词新颖恶毒,吵得很是激烈。 江瑀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迅速拉着小安子进了旁边的一座茶楼,入了二楼的一个雅间,趴在窗户口看得津津有味。 “公子……” “嘘……” 江瑀往旁边挪了挪,拉着小安子一同趴在那。 没多久,两个摊贩旁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有几个熟识的开始出声劝和,两个摊贩也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江瑀大感失望,茶楼点心还没上齐全呢,这就没了?? 他还想多学几个骂人的新词儿呢。 小安子见他喜欢看热闹,忙出门使银子请了茶楼的说书人进屋。 说书人拍了板,字正腔圆的念了定场诗,可风流戏子俏佳人的故事才讲完开头,就被江瑀打断了。 他神情严肃,非常诚恳的问道:“先生会骂人吗?” 说书人愣了半晌,回过神后害羞的点点头。 “那你便骂着试试?要是骂得好。”江瑀从小安子的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个就归你了。” 说书人望着桌上的银子,咬了咬牙:“王八蛋!” 他混迹市井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人花钱找骂的,一开口也不敢说重了,生怕得罪人。 江瑀觉得他还不如刚刚那俩摊贩骂的过瘾,摇了摇头就将银子拿了回来。 说书人见他动作,急得八字胡都翘起来了,立时一顿凶狠输出。 江瑀听得眸光大亮,说书人说一句他就学一句,不一会两人就坐到了一张桌上,探讨骂人技巧。 说书人抿了口香茶,捻了捻八字胡:“其实骂人这事大有学问,公子要想切中敌人的要害,就须得掌握些技巧。” 江瑀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点头应和:“请先生指教?” 说书人一脸高深莫测道:“比如说公子的敌人若是长得不如人意……” 江瑀想了想淮瑾面如冠玉的脸,摇头道:“我想潘安再世也比不上他了,还有其他方法吗?” 说书人皱了皱眉,接着道:“只有美貌又如何,人渣可不分长相。” 江瑀仿佛找到知音,极为认同的重重点头:“先生说的极是。” 小安子可算找到江瑀兴奋的点了,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 不时走到窗边注意茶楼门口的动向,生怕淮瑾忽然过来。 要是让主子知道自己带着公子学骂人,骂的还是他自己,那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说书人讨好了主顾,觉得自己离那锭银子又近了一步: “公子给我说说那位人渣的情况,我教您对症下药,保证骂得他恨不得以头抢地,羞愧而死。” 第51章 握瑜怀瑾 江瑀喜上眉梢:“他除了长得好,还很有钱,这座城也买的下来,还有……” 说书人双眼瞪得溜圆,心道这傻子寻死干嘛还拉着自己,他再不敢打那锭银子的主意,不等江瑀说完就起身抱拳: “在下无能为力,告辞!” 江瑀连忙拉着人,把银子往他手里塞:“先生怎么说走就走,不要银子了?” 说书人连连推辞:“不要了不要了,我是个说书的文化人,不懂市井里面的污言秽语,实在是爱莫能助。” 茶楼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小安子暗道不好,他走到窗口望了一眼,就看到那熟悉身影,立即小声道:“公子!主子来啦!” 此言一出,江瑀也怂的很快,拉着说书人道: “不骂人不骂人,你继续说书吧,就讲刚刚那出风流戏子俏佳人。” 有钱不赚王八蛋,说书人收了银子,继续站在说书台上拍他的板。 淮瑾指尖转着一枚粉色香囊,施施然的进了屋,说书人的定场诗刚好讲完。 江瑀撑着下颌百无聊赖的听着,心里却在回顾刚刚学到词儿。 说书人一见着淮瑾的样貌,就知道这位公子要骂的人是谁了,想起刚刚的事,他有些忐忑难安,连话都说的不甚利索。 茶楼的伙计上了茶,淮瑾将荷包扔在桌上,坐到江瑀身侧:“我说句话的功夫,你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等等我。” 江瑀未曾答话,捡了荷包细瞧:“哪来的?还挺好看。” “别人扔过来的,喜欢的话送你了。”淮瑾端着茶抿了一口,看着说书人:“你话都讲不清楚,还做这行当,趁早换碗饭吃。” 说书人挑了挑眉,他讲了大半辈子书,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质疑,顿时丢下心中的不安,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讲起故事来。 “话说这姑娘啊,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不料却被戏子的皮相所惑,做出逃婚的事来……” 听到一半,屋外传来敲门声,小安子上前开门,敲门的是一位面带羞窘的年轻人,他身后还跟着位明艳可爱的小姐。 她在门边含羞带怯的望了屋内一眼,在看到淮瑾后脸上顿时飞出一抹红霞,小声道:“兄长,就是那人。” 年轻人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见那人相貌俊秀,气质疏朗,明显非等闲人,他心中暗自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 “打扰公子雅兴了,在下付绝,见公子风采出众,想来交个朋友。” 付绝自认为他不是贸然过来打搅,这番话说的也极为有礼。 却不料屋中的人只是打量了他片刻,随即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他们兄妹二人就吃了闭门羹。 付绝是南阳知府之子,从小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还没受过如此无礼的待遇。 他心中暗道:明明这位公子接了妹妹的荷包,为何现在却是这样的态度, 付绝猜测他可能年纪轻,不知晓本地习俗,遂也没生气,再次敲了敲门,语气温和道: “公子,你接了我妹妹的荷包,按南阳习俗,是同意议亲的……” 屋内,江瑀听到门外的话,把荷包塞在淮瑾手里,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你自己手欠,接了人家的荷包,现在置之不理算怎么回事,好歹将人请进来说清楚。” 淮瑾侧颈望了他一眼,见他毫不在意,心中恼怒,他抬眸朝小安子看了看。 小安子立即会意,上前将门打开。 付绝进了屋,拱了拱手将南阳的习俗讲了一遍,问道:“请问兄台名姓?” “淮瑾。” 付绝愣怔了一瞬,淮姓虽为国姓,并不常见,但随国也有不少。 可南阳郡中好像并无谁家姓淮,他并不想将妹妹远嫁。 付绝瞪了一眼不断拽自己袖子的妹妹,犹豫了半晌,还是想着打听清楚再做考虑:“请问兄台的名是哪个字?” “握瑜怀瑾。”声音冷冽中透着威肃。 随国这么大,姓淮的不少,但今上登基后,姓淮取名敢从玉的只有天家。 付绝连忙拉着妹妹跪下行礼,战战兢兢道:“不知是殿下驾临,刚刚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说书人常居南阳郡,当然认识付绝是谁,此时见他跪下了,忙不迭的闭嘴跟着跪下。 淮瑾朝说书人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江瑀见他立时就猜出淮瑾的身份,不由一脸纳闷:“阿束当时怎么就没他这么聪明呢?” “我跟他说的是‘暮景桑榆’,他当然猜不出来。”淮瑾笑着捏了捏他的手,“不过他现在应该知道了。” 说书人的脚软塌塌的倚在桌子腿上,嗓音颤颤悠悠的讲着风流戏子入馆接客,俏佳人沦落风尘, 付绝的妹妹跪在地上,悄悄抬头看了眼淮瑾,顿时被他的笑蛊惑得不轻,不由出声道: “小女子丢荷包时不知是殿下……” 她推搡了一下兄长阻拦的手,继续质问:“殿下既然无意,为何要接小女子的荷包?” 淮瑾扫了她一眼:“先生讲的故事,倒不如你做的事有意思,你一个闺阁女子,在大街上随意扔荷包招婿,是有多恨嫁。” 小姑娘面色惨白,怒视道:“扔荷包本就是南阳特有的习俗,殿下既不知,大家解释清楚便罢了,我也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殿下怎能将我与那恬不知耻的崔月儿相提并论。” 她话音才落,江瑀蓦地看向她:“崔月儿?” 他骤然站起身,将桌上的茶杯都带翻了,眼神冷厉的扫向说书人:“你这故事……” 说书人被唬了一跳,连忙跪地解释:“是去年杭州传过来的,据说这俏佳人乃是杭州城内崔攀的独女崔月儿,有好事者听后编成了戏曲小词,小的也是跟风讲讲,不是我编的啊。” 那个如年画娃娃一样的小丫头,现在…… 他厉声喝问:“此乃崔家私事,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再说那崔家姑娘不是跟心上人走了吗,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淮瑾冷冷的扫了一眼说书人,见他吓得不敢言语,才慢悠悠的抬手将倾倒的杯盏扶正。 第52章 你的什么好 桌上的荷包已经沾了茶水,他捏着穗子扔到付绝怀里:“本王不懂贵地习俗,此事做不得数,你们退下吧。” 付绝闻言千恩万谢,拉着妹妹就出了屋。 说书人连吃饭的家伙事也顾不得了,也想跟着一起退出去,却被江瑀挡住了去路。 他诚惶诚恐的看了一眼刚刚还格外温煦的公子,叠声致歉:“公子,实在对不住,小的不知那崔月儿和您相识……” “别说这个。”江瑀打断他,“你可知月儿如今在何处?” 说书人就算知道,此时被淮瑾那一眼给吓忘了,连连摇头:“公子,小的只是个说书逗乐的,哪里知道这些。” 刚刚这人说书时江瑀并未细听,可也记得他说月儿做了楼中的花魁,引得周遭的人争相捧场。 他若不知,怎会说的如此清楚,明显是敷衍自己。 江瑀面色冷厉,强压着怒火,回身拔了小安子腰间的佩剑,寒声道: “你细想想再回话?” 说书人吓得两股颤颤,进退两难,他抬头瞄了一眼桌边淡定喝茶的人。 江瑀紧盯着他,哪里会错过这一眼,他呼吸微滞,将剑扔在桌子上,对说书人挥了挥手。 说书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往门外奔去。 屋内静极,江瑀脸色难看,他想到当时自己说要成婚,淮瑾立即就在酒中下了药。 那此事呢,月儿被卖入花街,崔伯伯就算不顾父女之情,为家族颜面着想,也不会弃之不顾。 崔家在杭州虽不是名门望族,可家中产业颇丰,想压下此事,从楼中赎人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可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被大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来讲,明显是崔家惹上了得罪不起的人。 可崔家向来本分,就算崔伯伯履行当年的婚约,是为了图谋落霞谷的势力,这又算得上什么大错。 他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着这人,可儿时好友因他落得如此下场,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江瑀把小安子也遣了出去,沉默许久,说:“我爹娘年轻时失散,直到我两岁时才团聚,那时娘亲七月产下阿束,所以族中叔伯对我们兄弟俩的血脉心存质疑,不时上门要求过继子嗣继承家业。” “他们说的多了,左邻右舍的孩子也跟着学舌,骂的极为难听,那时只有月儿肯跟我们一起玩,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阿瑾,你放过她吧。” 淮瑾静静听着,眼中渐渐浮上笑意,江瑀从未跟他说过幼时的事,他虽派人查了,可有些事因过去太久,早已被传的面目全非,知道真相的甚少。 淮瑾渴望更了解这人,然后解决掉两人之间的阻碍。 他走到江瑀身后,将他圈在怀里:“阿瑀,然后呢?你为何这么厌恶好男风的人,是因为……” “我们在说月儿,你问这个做什么。”江瑀打断他的话,挣脱环着自己的手。 他知道淮瑾想问什么,可那事他实在不愿提及。 他身为人子,如何能将长辈的私事宣之于口。 淮瑾见他又在逃避,挥了挥袖子坐回桌边: “你就只知道月儿,她背盟弃约跟个戏子跑了,你都念念不忘。说什么只当她是妹妹,当初提及成婚时,也不知是谁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江瑀走到他面前:“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与她十几年未见,能有什么情分,不过是念着她幼时的一点好罢了。” “她的好。”淮瑾抬眸看着江瑀,“我与你朝夕相处四年,也不见你念着我的好。” 江瑀被他的话气得笑出声,不顾形势地讥讽道: “你的什么好?下药咬我脸的好,梅子酒的好,温泉池的好,还是夺了功力的好?” 他一声比一声大,震得淮瑾再也坐不住:“江瑀!你扪心自问,你是什么时候练成流枫心法的,要不是你置我生死于不顾,我用得着取你功力。” 江瑀唇线紧抿,看了他半晌,才道:“那恢复经脉的药呢,堂堂定王殿下,不会连药都寻不来吧?” 淮瑾立时沉默了。 “让我猜猜,那日我掀被子便移开视线的人,是你弟弟吧?他走了不到一天,便派人送了药来,可等你回来药就没了,这是为何?是怕我恢复后,你便失了强上的乐趣吗?” “……” “哑巴了?说话!” 淮瑾从沉默中冷笑出声:“倒真让你说中了,我就喜欢这点乐趣,你能怎么样。” 江瑀眼眶通红,伸手就往桌上的剑抓去。 淮瑾单手钳住他的腕,将手臂扭在身后,又顺势朝他膝弯一踹,江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他抽了江瑀的衣带捆住他的双手,掐着脖子将人拉向自己,在他唇边摩挲了几下,笑得有些邪气: “这里还没强上过,不知是何滋味。” 江瑀被迫仰着头,惊怒交加的看向他解衣带的动作,眼中压抑许久的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滚了下来。 淮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停下动作。 两人对峙许久,互相都清楚对方眼中的情绪,可谁也未曾开口。 看他倔着不肯示弱,淮瑾无声骂了一句,将人提起来,圈着人解开束在他腕间的衣带: “……别哭了,我放了她就是。” 耳边突如其来的话让江瑀愣了愣,闷声道:“我才没哭,丈夫流血不流泪,那是被你掐出来的。” 淮瑾将人牵到椅子上坐下,蹲下身撩开他的衣衫下摆,膝盖上已经青了,他朝伤口轻轻吹气,又伸手揉了揉:“疼吗?” 他讲得如此温柔,就好像这伤不是他弄出来的一样。 江瑀一直都知道,淮瑾有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之前二人相处的时候,他有些话甚至不需要说出口,淮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从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甚至为有个这样了解自己的人而高兴。 但现在只觉得烦躁,他讨厌那双眼睛。 江瑀忽然伸手,将那双可憎的眼盖住,把人压在怀里狠狠亲着。 像是报复,像是宣泄。 第53章 师兄的美人计 眼泪落到淮瑾的双颊上,把人从突如其来、令人晕头转向的惊喜中拉回现实。 淮瑾的手抬到一半,又无力的垂放在他膝上,任由这人咬得自己嘴里满是血腥味。 扇动的长睫挠得江瑀掌心有些痒,他从带着腥甜味的唇上离开,随即将人抱在怀里,才拿开盖在他眼上的手。 乔希师兄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样真是太丢脸了。 两人交颈相拥,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但谁也没说话。 江瑀平复了心情,才松开了这人。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遂拿着衣带走到窗边,整理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衣衫。 淮瑾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片刻后,他端回来一盆温水放在桌子上,便背对着窗坐着,自己拿手帕擦着唇上的伤口。 这人是属狗的吗?比他还能咬。 淮瑾沉着脸,没完没了的擦着不断渗血的唇,心里是说不上的复杂,不知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江瑀走到桌边洗脸,收拾好后让小安子换了一盆水,又吩咐他去买两顶帷帽。 两人一个眼睛红肿,一个唇上有伤,实在不宜招摇过市。 要是他一个人还没什么,可淮瑾相貌太出挑,像是行走的戏台子,总能让人瞧得目不转睛。 他不想跟着当猴子。 江瑀把他的帕子浸泡在清水里,帕子上的血迹顿时散开,将盆中的水都染成浅粉色。 拧干水后,江瑀把帕子递过去,淮瑾却不接。 他仰着头,意思非常明显。 江瑀挑了挑眉,照着他面颊又狠狠亲了一口,才帮他清理唇上的血迹。 淮瑾脸上一暖,双眸霎时似月下秋露,莹然生辉。 他嘴角翘起弯弧,结果血珠渗得更快了,惹来江瑀一记冷眼。 二人收拾好后,小安子也将薄绢帷帽买了回来。 淮瑾惦记江瑀爱吃这里的烤鹅,便带着人上街寻酒楼。 正是午时,街上行人少了一些,两人带着帷帽走在四月的暖阳下。 江瑀的哭泣像是晨间的雾,在阳光照耀下消散无踪。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牵住了身旁的人,他的指尖从淮瑾指缝处钻入,与他掌心相贴,他体温略低,在阳光下也透着一丝凉意。 淮瑾从薄绢底下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帷帽也挡不住他的兴奋。 他步伐放缓了一些,拽着江瑀慢慢走着,想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 淮瑾知道江瑀自尊心极强,他入落霞谷时年纪还小,又被乔希乱教了些不着调的话,向来把男子尊严看得比天大,这样当街牵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就算帷帽上挂着的薄绢一直垂至腰间,两人的衣衫还是能够看到,随国民风开放,有断袖之癖的人不在少数。 但也没人光天化日的就如此腻歪,街上的行人见两个男子举止这样亲密,目光中多少都透出些不屑。 拽着江瑀、姿态跟小媳妇一样的淮瑾,更是不屑目光的重灾区,但他丝毫不介意。 帷帽底下的脸,带着志得意满的笑,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 他们俩是一对! 小安子在酒楼中定好雅间,引着二人往楼上走去,江瑀进了雅间也没松手,他摘了两人的帷帽,牵着人临窗而立。 窗外有几棵柳树,在春风中晃着新发的嫩芽,江瑀倚在窗沿上看风景,漫不经心的玩着他白皙瘦削的手。 淮瑾的胸膛贴着江瑀的后背,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里,语气缱绻:“阿瑀,别勾我了。” 江瑀轻笑出声,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几下:“不能玩?” “现在不是好时候。”淮瑾捉住他撩拨的指尖,叹气道:“刚刚应该先去寻间客栈的。” “殿下,你别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了。”江瑀朝窗下抬了抬下巴,“好歹看看其他人。” 淮瑾被这个新称呼喊的心头一热,压着人往前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街上有个妇人拿着捣衣砧,正模样凶狠的捶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他勾着江瑀的指尖:“这些事自有官府做主。” 江瑀看了眼不远处视而不见的巡逻卫队,抽出了手,走到桌边坐下: “罢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烤鸭怎么还没来?小安子,你去看看。” 小安子颔首退了出去。 淮瑾掌心一空,他摩挲着指尖,朝对面茶摊上的乔篱抬了抬手: “那付绝文质彬彬,没想到他老子这么不成器,养了一群吃白饭的。” 江瑀浅浅笑着,眼底洁净:“南阳这么大,总归有顾不上的地方。” 他在碟子里捏了个点心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细腻顺滑。 淮瑾见他一连吃了好几个,倒了杯茶推过去:“待会烤鸭没地儿放了。” “这糕点味道不错。”江瑀捏了一个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 淮瑾抓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身前亲了一下,舔了舔牙尖:“确实味道不错。” “又在流血。”江瑀腕间微转,拨掉他的手,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你再不收敛些,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淮瑾看着他平静的双眸,眯着眼道:“好不了就好不了,让你日日看着,总有一天生出心疼来。” 江瑀笑了笑,吃着糕点不说话。 淮瑾望向窗外,刚刚被打的小姑娘站在乔篱身侧,距离有些远,只能瞧见怯生生的姿态。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小二端着托盘上菜。 桌上的烤鹅刚出炉,滋啦作响,油汪汪的肉汁奔涌而出,鹅肉肌理遍布着荔枝木的柴火香。 江瑀夹了一块尝了尝:“怎么没有以前好吃了,这满楼客人大概是奔着糕点来的,待会包几份带上船,给小麻雀也尝尝。” 淮瑾不由笑出了声:“还有些日子才到江南,你喜欢的话,要不把这做糕点的也带上?” 江瑀喝了口茶:“还是算了吧,人家在这做的好好的,哪会愿意背井离乡。” 淮瑾垂眸,慢悠悠的喝着汤,示意小安子去寻人:“要是不愿离故土,到了江南再放他回来便是。” 江瑀将小安子喊住,温声道:“你问问就好了,要是人家不愿意也别勉强。” 用完饭后,小安子来回话,酒楼的糕点厨子愿意随船下江南。 淮瑾望向立在窗前的江瑀,许久后,他嗤笑一声打破这场美梦: “吴尧让你做什么?带人上船吗?还有谁你说出来,我都依你。” “楼下被捶的小丫头是吗?使这苦肉计做什么,打的人皮开肉绽的,师兄的美人计比什么都管用!!” 第54章 慧眼如炬 小安子面色一怔,他来不及阻止怒吼的主子,只能朝他微微摇头。 淮瑾怔愣一瞬,蓦地朝江瑀望去,逆着光,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隐约瞧见人好像随着窗外的柳枝,在风中微微晃了晃。 他立即起身,走了过去,伸手去牵江瑀。 江瑀抬手挥开他:“我累了,回去吧。” 他拿起帷帽,边戴边往楼下走,薄绢挡住了他面上神色,让人瞧不见他上扬的嘴角。 小安子走到窗边,见小平子已经暗中跟上去了,才说:“主子,那糕点师傅和楼下的小姑娘都查过,身份没有问题,您误会公子了。” 淮瑾垂下了眸子,一阵心烦意乱。 江瑀从不喜吃甜,喝药也极少用蜜饯压苦涩,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反复夸一道糕点,任谁都会起疑。 再说,若不是有所求,他怎会主动跟自己亲近,他讨厌江瑀拿这事作筏子骗他。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多高兴一会,他的直觉不会错,就算那两人没有问题,他也一定有其他目的。 会是什么呢? 想了许久,淮瑾也没有得出结论,江瑀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他走在街上,面前是被风吹动的薄绢,他想起方才二人牵着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细腻。 江瑀在沉沦时拽着他,清醒时又推开他。 像个流连花丛的采花贼,风流过后总想着片叶不沾身。 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淮瑾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明明人就在身边了,他怎么还是不知足呢。 他留下吴尧做什么,一刀剁了多干净。 只要人在身边不就行了,有什么好试探的。 他似乎在渴求更多,这种渴求让他害怕,他觉得自己应该停止。 江瑀已经离他够远了,远的他已经够不着了,他不能再将人往外推了。 刚刚那气简直发的莫名其妙,比江瑀吃甜糕还莫名其妙。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若是没有早上那个吻,他是可以陪这人演下去的,都怪他,为什么要生出这许多心思来。 其实,细想想就知道,阿瑀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阿瑀不可能喜欢他的,他下药咬他,又取了他的功力,又强迫他,还拿江束的命威胁他,与他定亲的姑娘被自己送进了青楼,从小照顾他的乔希更是被自己打得只剩半条命…… 他还抽他鞭子,流的血将池水都染红了,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 江瑀不是个喜哭的性子,上午那泪掉的顺畅,他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心中确实难过,不过更多的是觉得那人可恨。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谁不会。 这人把他当狗驯呢。 他不计较失了功力这事,若是觅香亭那晚这人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练的心法能解毒。 以当时二人的关系,他甚至会心甘情愿给出去。 让他在意的是温泉池、是他竟拿乔希江束的命威胁自己,是他将月儿弄进青楼,是他打杀了叶拕,是他当着吴尧的面肆意羞辱自己。 让他赤条条的和别人共处一室,还有脸说喜欢。 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还巴望日久生情。 心疼他,下辈子再说吧,简直痴心妄想。 江瑀胸口起伏不定,急促的步伐蓦地停了下来。 他站在大街上,指尖有些颤抖,强迫自己一遍遍的回想那些让他气得心口疼的事。 缓了许久,他心情才平复了一些,重新往码头走去。 他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一直到上了船,进了房间内,都不曾摘下帷帽。 哭对于他来说有些困难,得花时间再酝酿一下泪意。 无论是糕点还是被锤的小姑娘,他做那些事确实存着误导淮瑾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效了。 他从小习武,实在厌恶自己现在弱不禁风的身体,毫无反抗能力的日子他过够了。 修复筋脉的药,他必须拿到手。 江瑀坐在床沿,像一个等待被掀盖头的姑娘。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恶心,泪终于顺理成章的落了下来。 淮瑾呼吸都顿住了,什么狗屁目的都随着手中帷帽一起被他丢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错的离谱,江瑀这样的性子,若不是真伤心了,怎会轻易落泪。 除了之前梦魇时,他从未见他哭过,今日却被自己弄哭了两次。 他不知所措的蹲在江瑀身前,抬手擦着他脸上的泪:“师兄,对不起,我错了……” 江瑀别开脸:“师弟慧眼如炬,向来将人心看得透彻,又怎么会有错呢。” 淮瑾心都漏跳了一瞬,他趴在江瑀的腿上,抱着他的腰,犹豫了许久,说: “我去信京中,让李济安带药过来,师兄别生气了。” 江瑀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声音依旧冷冷的:“无所谓了,如今你身边高手如云,又不需要我保护,我练武做什么,以后定王殿下多多关照就行了。” 他声音温润,如清泉击石,让淮瑾想起以前在山谷的时候。 那时他为了江瑀能对他更好一点,常常以弱示人,将自己伪装成被人忽视遗忘、人畜无害的样子。 江瑀曾说,他练不成武也没关系,他会一辈子保护自己。 他把这句话当做厮守终生的承诺,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将人药晕了,搂着人亲了一晚上。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他不喜欢江瑀缺乏活力的温吞模样。 可不管江瑀是何模样,他都放不开手。 他对谁都可以狠得下心来,可唯独对江瑀,他始终抱着他能回心转意,与自己琴瑟和鸣的希望。 淮瑾闭着双眸,茫然地将头埋在江瑀的膝上:“师兄,我只要你。” 听得此话,江瑀眼中浮出怜悯神色,就算淮瑾是真的喜欢他,但幼年经历已经成了他无法克服的梦魇。 他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跟他在一起,每次控制不住,与他一起共同沉沦在欲望的深渊时,他心中遭受的折磨没人知晓。 江瑀抬手轻抚着淮瑾的乌发。 这动作似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第55章 两个废物 按理说,这种回应应该让淮瑾觉得高兴才对,可他首先感受到的却是无端的不安。 这种敏锐的觉察力曾帮他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他从未怀疑过。 但此时他却努力让自己忽视掉,他宁可认定是自己看错了。 也不想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 淮瑾给京中去信,让李济安带着昆仑灵芝赶来南阳。 他知道江瑀从不是乐于困居一隅的人,便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到处跑。 城内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只要是江瑀好奇看过一眼的,他都尽数搜罗来。 这日,春光明媚,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江瑀提议去城外狩猎,淮瑾当然不会拒绝。 二人带着几名侍从,轻车简从就出发了。 山林辽阔,里面有许多猎物。 可淮瑾骑射不佳,江瑀又臂力不足。 两人的箭都已经射完,猎物却寥寥无几。 快马扬鞭的自由奔腾之感,让江瑀短暂的忘记了心中烦忧,他脸上洋溢着笑,唇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临近中午时分,乔希策马而来,江瑀夹了马腹,识趣的避到一旁。 乔希单膝行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主子,江瑀的家信。” 淮瑾免了他的礼,接过信件,略迟疑了一瞬,就吩咐侍从给江瑀送去。 乔希禀道:“南诏的暗探已查清八成,是否开始动手清除?” “不用,荣王用得上,把名单交给他。”淮瑾问道,“荣王领兵的事可还顺利?” 乔希低头回禀:“朝臣极力反对,刘清昼自请带兵,被万岁驳回了,荣王让珏郡王入宫做了殿前侍卫,在朝会上下了军令状,又请御前贴身太监监军,朝中的反对之声才慢慢消下去。” 淮瑾眼神沉郁,那群人管得真宽,他和淮琅都不担心,这些人瞎操什么心。 明明是他去求皇叔领兵的,现在人却受了这样的委屈,他垂眸想了想: “给万岁去信,不要让淮珏受了委屈,前线粮草万不可出差错,荣王若有其他需求,也尽量满足。” 日头正烈,淮瑾被晒得脸颊发烫,他望了望树荫下看信的江瑀,细碎的光影温温柔柔的坠在他身上,不时有风拂过。 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问道:“江家那位族老查的怎么样?” 乔希未曾跟随他的视线,仍旧垂着头:“进展不大,江家当时针对江瑀兄弟的族人,被落霞谷驱离了不少,那位族老的后人还没查到下落,剩下的都是些作壁上观的,不清楚实情。” “要是查不到,就找人从江束那里套消息。”淮瑾随手摘了几片嫩叶,在指尖捻成绿泥,“江家夫妇死时他还小,就算当年不清楚实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定会想办法查清此事。” 淮瑾闻了闻指尖上略带苦涩的绿叶香气,眉宇微敛:“手段隐蔽些,别叫人察觉。” 乔希躬身领命,准备赶往落霞谷安排事情,打马走出没多远他便勒了缰绳。 他抬手遮挡头顶的阳光,望着路边的人影,笑道:“乔统领也学会擅离职守了。” “近墨者黑,没办法。”乔篱扔给他一个包裹,“带着路上吃。” 乔希打开看了看,挑眉道:“任务时喝酒,我怕乔统领拎我去抽鞭子。” “那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以后小心点。”乔篱纵身跃上马,夺过他手里的缰绳:“我要回码头一趟,顺路带我一程。” 他说着,猛夹马腹,马儿受惊,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前跑去。 乔希不用驭马,乐得自在,从包袱里捡了一个小酒坛出来。 小心翼翼的拍开泥封,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糖。 他低声嘟囔了句:“小气。” 乔篱笑了两声,说:“船上有南阳好酒,待会装满你的葫芦。” “这还差不多。”乔希嚼着芝麻糖,又往后递了一颗。 乔篱俯身接过,唇边是乔希晒黑了不少的后颈:“东奔西跑查消息,可比杀人辛苦多了,不后悔吗?” “后悔个屁。” 乔希抓了一把糖塞进腰间的衣兜里,将酒坛放到包袱里收好。 他抢过缰绳,用肘子怼了一下乔篱: “离远点,热死了。” 乔篱撑着他的肩,往后挪了挪,说:“再喂一颗,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 “自己拿。”乔希满心念着好酒,鞭子扬得急。 乔篱像个瞎子,在颠簸的马背上,摸了半晌都没找到兜口。 * 树下摆了桌案,小安子将烤好的猎物与温酒一起送过去。 江瑀倚着凭几,手上逗弄着小麻雀:“我想吃冷酒。” 淮瑾看着他眼中郁色,暗暗猜想江束写了什么:“乔希教了你那么多不着调的,就没说吃了冷酒会凝结在内?” “没有。”江瑀瞥着他,眸色幽深,“不着调的确实教了许多,比如说要对同门好。” “这个倒是教的不错。”淮瑾抿着嘴笑,吩咐人取冷酒,“不能喝多了。” 江瑀没应声,眺望着远处的旷野:“上次钓鱼,吴尧传信让我赶紧动手。” 淮瑾放下酒壶,挪到他身边:“那师兄会动手吗?” “药包都被你拿走了,我怎么动手。”江瑀睨了他一眼,执起杯盏一饮而尽。 “也是。”淮瑾仰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江瑀的腿。 树叶间浮沉的光影有些刺眼,他扯了江瑀的袖子盖在脸上,问:“阿束那边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没有。”江瑀想了一会,“他有麻烦事也不会告诉我。” 淮瑾翻过身,侧头看着他:“那你怎么不开心?” 江瑀将小麻雀放回桌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捏着他的双颊左右摇晃:“谁让你名气大,断袖的事情传的满天飞。” 淮瑾被捏的唇珠翘起,他抿了抿唇:“年终宴上有人背锅,就一并说了,省的我亲自丢脸。” 江瑀道:“丢脸的事别人怎么替得了?” “怎么替不了,等我回京的时候,这事风头就过了。”淮瑾捏过他的手,放到眼睛上,在指间的缝隙里偷笑。 江瑀修长的手指向下滑,抵进他口中,垂眸调侃道: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刘家郎君就遭殃了,被你连累得媳妇都娶不上。” 第56章 你吃醋啦 齿列间缓缓移动的手指,让淮瑾话都说不清:“干丫森么事?” 江瑀的指腹滑过齿尖,压住他的舌,热气顺着手指往外溢,他眉间有些冷淡: “落霞谷的探子遍布天下,殿下怎么连京中的事都不清楚。” 淮瑾呼吸沉了几分,他舌尖卷着指腹。 什么事情也想不清楚,只想怎么将人压倒。 江瑀见他不说话,眸色暗了些许,他挥退四周的侍从,执起杯盏含了口酒,俯身亲下去。 树影斑驳的落在二人身上,江瑀曲着腿,将他微微抬高,似阳光穿过树叶一样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淮瑾咽下酒,几度张口,都被江瑀挡了回去。 他攥皱了江瑀肩上的衣衫,渐渐沉浸在掺着酒香的亲吻里。 过了片刻,江瑀缓缓抬起身,指尖摩挲着他水光莹润的唇。 淮瑾眼角微红,双眸如浮着薄雾的湖水,里面盛满了意犹未尽的劲儿。 “……回去吗?” “不回。” “哦……那再亲亲?” “不亲。” 淮瑾埋在他怀里,闷闷的说:“做什么在外面撺掇我……” 江瑀低声笑了一下:“很难受?” “嗯。” 那就好。 淮瑾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了江瑀生气。 他回想刚刚的对话,很快便想通了原因。 刘清昼为何被他连累?? 这不重要。 他猛地起身,将江瑀扑倒在地: “师兄,你吃醋啦!” 江瑀脸上的笑意僵住,顿了片刻:“何以见得?” 淮瑾双眸亮晶晶的,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你别不开心。” 江瑀推开他站起身:“我不开心,是因为阿束听闻你断袖的事。”还让他能避则避。 他掸了掸身上的落叶,接着说:“不过没关系,京中都传你和刘编修关系非同寻常,他也想不到我这来。” 淮瑾眨了眨眼,仰着头凝视着他:“那你听说这事,为何突然亲我,让我难受?” 江瑀闻言,缓缓蹲下身,眸色冷冽:“让你难受需要理由吗?还是说,我不能让你难受?” 他话说的毫不留情,可淮瑾并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他心底但凡认定一件事,任人如何辩驳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他觉得江瑀是恼羞成怒了。 淮瑾微抬下巴,仰着白玉般细腻的脖颈,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酒渍,声音暗哑的说: “只有师兄可以让我难受。” 江瑀:“……?” 这人脸皮什么时候又变厚了。 他移开目光,招来小安子,吩咐他将小麻雀送回船上。 随即解了缰绳,翻身上马,疾驰了不到片刻,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淮瑾扬着鞭子,在后面笑道: “师兄,恼羞成怒可以,但不能落荒而逃。” “闭嘴!” 江瑀唇边也有了一丝笑意,不过瞬时又隐了去。 将近黄昏时分,侍从被两人远远地抛在后面。 乔篱在暗中跟着二人,看了眼江瑀前进的方向。 他眉宇微微皱了皱,吹了一段尖锐的哨音。 似鸟鸣般的哨音在山林中响起,淮瑾挥着鞭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他望着前方被落日余晖裹着的江瑀,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淮瑾打马上前:“阿瑀,天快黑了,回去吗?” “不回,我想去山坡上看落日。”江瑀回身望着他,嘴角似笑非笑,“要不你先回,让乔篱跟着我?” 淮瑾侧首看了看天边血一般横铺的残霞,也跟着笑了:“这么好的景儿,错过了确实可惜,我陪阿瑀一起。” 他紧紧攥着缰绳,跟着江瑀疾行。 太阳未落,月儿便已高悬。 晚风渐起,似幽灵一样轻轻掠过树梢,枝叶微微摇曳,飒飒风声中,隐约可闻狼嚎。 上山的路逐渐变窄,灌木丛生,江瑀回头看了眼淮瑾,叹气道:“骑不了马了,我们步行上山,也没多远了。” 淮瑾拂过挡在眼前的枝条,翻身下马:“好。” 他将马绳系在一旁的树上,取了佩剑挂在腰上,上前牵着江瑀的手:“阿瑀,累不累,要不我背你?” 江瑀笑着命令道:“好啊,那主子蹲下!” “这么凶。”淮瑾嘴里嘟囔着在他面前蹲下身。 江瑀折了根带着嫩芽的树枝,趴在他耳边轻轻说: “还有更凶的时候,殿下要不要试试?” 淮瑾把江瑀托的更高,侧头看着他:“现在吗?” 江瑀捏了淮瑾的面颊:“不急,看你表现。” 他用枝条挑了伸到他脸旁的荆棘:“再不看路,脸花了我可不管。” “脸花了正好,让你心疼。”淮瑾说着就迈开长腿跑了起来,腰间的佩剑撞得叮当作响。 江瑀手忙脚乱的挑开眼前的枝子,淮瑾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背着江瑀往山顶跑去,钻过明暗交错的树荫。 低矮的荆棘勾破了他的衣摆,却无一根划在他脸上。 乔篱带着人守卫在四周,他们掠过树梢,目光紧盯着暗处蛰伏的人。 野花娇艳,山顶也能闻到扑鼻的浓香。 淮瑾坐在石头上,把江瑀抱在怀里。 两人依偎在一起,欣赏天边红橙橙的落日,等着一场众人心知肚明的风波。 林中厮杀声渐起,刀剑撞出铿锵之音。 江瑀用袖子揩掉淮瑾额上的汗珠,贴着他的面颊,说:“阿瑾,这个巴掌疼不疼?” 淮瑾牢牢将人扣在怀里,像是抓着一场随时都会消散的梦: “不疼,早晚要杀的,还要多谢阿瑀帮我引过来。” 数道黑影如矫健的狼群,跃过重重阻碍,手上的刀锋映着残霞,向淮瑾狼扑而来。 淮瑾唇角一弯,在那刀锋侧映的寒光中,竟然笑了起来,他把江瑀放在一边,拔剑与黑影连过数招。 其中一个黑影怒不可遏,往后急退数步,摘下面罩确认空气中的浓香,然后向江瑀呵斥道:“你没下药。” 江瑀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吴兄,药被抢走了,我只能将人给你带来,能不能成看你造化。” 淮瑾习武时间不长,剑招不甚熟练,全靠江瑀修炼多年的内力强撑。 他听见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明明是阿瑀自己给我的。” 第57章 骨头也挺硬 吴尧心下一沉,眸中杀意顿现,手腕微旋,朝江瑀射出几支袖箭,箭头乌黑发亮,显然带着剧毒。 淮瑾双眸微震,顾不得自身安危,跃到二人中间击落箭矢。 吴尧趁着他应对不及之际,从指尖射出几枚暗器。 淮瑾若是躲闪,恐怕这暗器就要直逼江瑀而去,所以他干脆迎了上去,几道金属相击之声后,一枚细长的锋刃正中淮瑾的腿。 吴尧当即大喜:“抓住他,别伤了性命。” 这时,一柄长剑斜刺而出,直冲吴尧而去。 吴尧避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乔篱执剑站在他身前,身上也带着伤。 今天他们早有防备,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不然南诏剩下的暗探会收到消息,山林中的围剿颇费了一番功夫。 乔篱看了眼受伤的淮瑾,每一剑都直指吴尧要害。 吴尧不跟他对打,只施展轻功躲避剑招,似油浸泥鳅,滑不留手。 林中的打斗声渐渐消亡,越来越多的暗卫加入这边的战场,吴尧心知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索性提起一口气来,往受伤的淮瑾奔去。 江瑀扶着淮瑾,往林子里逃:“阿瑾,疼不疼?” 淮瑾额上都是汗,脚步跌跌撞撞的: “不疼,没你的巴掌疼。” 江瑀回头望了眼被人缠住的吴尧,横抱起淮瑾,脚下步伐不断加快:“死鸭子嘴硬。” “只有嘴硬吗?”淮瑾双眸纯然,仰头望着他。 江瑀放在他腿弯下的手臂收紧,见他疼得哆嗦也不喊一声,不由笑道: “骨头也挺硬。” 淮瑾侧过头,从他手臂上方往后看去,乔篱正在向他们的方向追来,他轻轻挥了挥手,说: “天快黑了,阿瑀要带我去哪?” 夕阳落下山峦,江瑀看着不断滴下的血迹,眸色微暗,他捞起自己的衣摆,盖在伤口上: “你表现得不错,让你见识见识我凶的样子。” 淮瑾往他怀里缩了缩,将额上的汗都擦在江瑀的衣袖上,唇边含笑:“去船上见识不好吗?这里乌漆嘛黑的,吓人得很。” 他语气轻飘飘的,神情与往常一般无二,唯独眼神,那眼底映着霞光,眸光微转间,犹如江南总也下不完的细烟飞雨,缠缠绵绵的粘在人身上。 江瑀步伐慢了一些,边走边掩盖二人留下的痕迹。 待走了好长一截路,他自然而然的朝怀里人亲了下去,唇缓慢的向他耳边游移,声音柔缓道: “阿瑾,你仔细听听,林子里有什么?” 淮瑾闭着眼,指尖扣着他的衣襟,感官沉浸在颈侧的唇: “早听到了,这么浓重的血腥气,应该引来了不少。” “怕不怕?” “有师兄一起,不怕。” “那我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呢?” “你舍不得……嘶……” 淮瑾被扔到地上,他双拳攥紧,疼得直打颤,“阿瑀,你来真的?” 江瑀解了他腰上的佩剑,在一旁的灌木丛里砍了几根藤条,嗤笑一声说: “谁跟你玩假的。” 淮瑾望着一旁的山洞,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长叹了口气道: “这地方也太不讲究了,我好歹是个王爷,用这里做埋骨之所太磕碜了,阿瑀,我们回去吧?” “怎么?怕了?” “是有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太黑的地方。” 江瑀把淮瑾抱到山洞里的地上,拿着藤条,看着举到自己面前的双手愣怔了一瞬,随即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阿瑾怎么这么乖?” “你不喜欢乖的吗?我凶一点也行。”淮瑾龇了龇牙,恶狠狠的说,“快给本王绑上。” 江瑀把人捆了。 他坐在旁边,盯着他看:“乔篱他们被人缠住了,路上的痕迹我也清理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 “是啊,若是没有狼一样的嗅觉,这里确实不太好找。”淮瑾侧躺在地上,脸庞上沾了些沙土,“先不说这个,地上太脏了,阿瑀能不能找个东西给我垫垫?” “要死了还这么讲究。”江瑀睨了他一眼,从衣摆处撕下块干净的碎布,垫在他脸下,“你猜是狼先找到你,还是乔篱他们先找到你?” “要是狼先找到,我就惨了。”淮瑾阴恻恻一笑,接着说,“要是乔篱先找到,你就惨了。” 江瑀捏着他的面颊,将那抹刺眼的笑揉散:“你说我俩谁会更惨?” “看你这么凶,应该是我吧。”淮瑾侧首在他手上轻轻蹭了蹭,微敛的眼眸里带着撩人的诱惑,“师兄,换个方式,死在狼嘴里,太疼了。” 江瑀轻轻“啧”了一声,他移开目光,伸手抵进他腿上的伤口里。 “啊……”淮瑾疼得眼泪都下来了,身子微微发颤。 江瑀指尖捏着那枚暗器,丢到一边,冷酷的说: “等会把狼牙崩了。” 淮瑾双眸雾气朦胧,泪珠子滚到鬓边,沁到脸颊下的那块碎布上。 他微微喘息着说:“……阿瑀,你……这手段,比我还狠。” 江瑀见血流的差不多了,给他缠上伤口:“不知道狼吃不吃死的,要不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我给你个痛快?” 淮瑾古怪地笑了笑:“怎么只这几年的情分,一日夫妻百日恩,粗略算算,我们也有五六十年的情分了。” 江瑀手上动作微顿,垂眸瞟了他一眼:“你要做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事,我也就真信了。” “师兄承认和我是夫妻啦!” “你的刘编修在京中呢,说这话也不怕他吃醋。” “还是师兄的醋意更大些,血腥味都盖……啊……” 江瑀按着他的伤口,冷笑道: “我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这痛快我不给你,你且耐心等着。” 话落,他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剑,指尖蜷了蜷,头也不回往林子里走去。 淮瑾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山洞的墙壁上。 微光从洞口的灌木丛缝隙处透进来,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山洞内陷入一片黑暗。 狼嚎声隐约可闻,淮瑾在幽暗中坐了许久,耐心等待着几不可见的希望。 第58章 回去做何 淮瑾一点也不怕黑暗中凄厉的狼嚎,只觉得洞中寂静的可怕,长久的寂静能吞噬一切。 淮瑾渐渐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只一心一意关注着洞外的声响。 鸟叫虫鸣的干扰,让他越来越烦躁,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别人都看到他是被江瑀救走了,他是救主有功,只要自己葬身狼腹,他再稍稍运作一番,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从江瑀和南诏那些人搭上线开始,他就嘱咐过乔篱,不管自己出了何事,都不能动江瑀。 要不还是别等了吧,再等下去人真的跑了怎么办? 而且这里太吓人了,又窄又黑,跟南诏那个鸟笼子差不多。 淮瑾想起从鸟笼缝里伸进来的那双手,那手黑黢黢、瘦巴巴的,掌心捧着几颗栗子,那小内宦到底是谁的人? 他抬眸看了眼洞口的方向,什么也看不清。 白天那么大太阳,应该有月亮才对呀。 上次那个糕点确实味道不错,甜而不腻。 不知道李济安走到哪了,怎么这么慢,不过他年纪大,应该体谅些。 阿瑀不会迷路了吧。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淮瑾呼吸一滞,侧耳细听了听,不待人出声便怒斥道: “滚!” 乔篱步伐一顿,犹豫了少顷,纵身往远处的树梢掠去。 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 许是乔篱的骤然出现又消失,让淮瑾再也分散不了注意力。 他的世界仿佛只余这个寂静的山洞。 太黑了,没有一丝光。 听到、看到的事情全部令他心灰意冷。 他讨厌待在又黑又小的地方,这山洞都占全了。 不过这里没有惨叫声。 他觉得还能再忍一会儿。 他知道乔篱就守在不远处,但他依然有些害怕。 可他又不想将人喊进来,好歹是个王爷,他这样子实在太丢人了。 阿瑀这次真的太凶了,不过他要是能回来,他也不会计较。 毕竟他给自己的栗子,比那双黑黢黢手里的还甜。 他手也好看,细细长长的,就是有些凉。 淮瑾接着想到他的吻,他颈后的红痣,他烟浅的眉,微启的唇,还有绑自己时露出的小虎牙…… 或许是山顶留下的尸体被吃光了。 微风又将淮瑾这盘珍馐送到了狼群鼻尖。 狼嚎声渐渐逼近,淮瑾止住脑子里发散的思绪,十指相扣,低声呢喃: “我可没在佛家圣地做什么大不敬的事……” 淮瑾似乎能听到狼身窜过草丛带起的沙沙声,他心里渐渐弥漫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乔篱喊进来,他一边回想江瑀刚刚把那枚暗器扔到哪了,一边俯身在地上摸索。 指尖摸到一块碎布,是江瑀刚刚给他垫在脸下的。 淮瑾唇角微微勾起,心中莫名得到了一些安慰。 阿瑀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在乎他的,不然哪会管自己嫌不嫌脏。 他将碎布放在膝上,又伸手在地上摸索着。 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笑意就僵住。 指尖刺入了一枚尖锐的锋刃,这种不期然的伤痛,让他疼得一哆嗦。 这个兆头有点不太好呢。 物体飞速穿过灌木丛的声响渐渐逼近。 他握紧暗器割断藤条,又摸黑寻了剑,靠在山洞的墙壁上。 江瑀跑不了这么快,这个现实令淮瑾有些灰心。 乔篱和狼他都等到了…… * 南阳郡,酒馆。 “王八蛋,狗东西,疯子,畜生……” 付绝看着眼前这个肤色白皙的少年,嗓音沙哑的胡乱骂着,脑门子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要不是看在他和王爷认识,自己得罪不起的份上,付绝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这待。 往后出门还是要看看黄历,免得总撞上一些应付不了的人。 江瑀喝了酒,脸颊通红,越骂越起劲,将说书人教的话用的淋漓尽致。 付绝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讲究骂人不带脏字,实在听不进这些市井粗鄙之语。 他给自己斟了杯酒,执盏轻抿了口:“江公子,天色晚了,你住在哪,要不在下送你回去吧?” “回去做何?回去被操吗?”江瑀有些神志不清,散漫的倚在软榻上,坐姿不羁,对付绝扬扬下巴,“这城里有没有青楼,带我去逛逛。” 付绝:“……?” 付绝被炸得脑子嗡嗡响,还有点回不过神。 待他痴愣愣的仰起头,江瑀已经摇摇晃晃的挑帘出了门。 他觉得若是江兄没有酒后胡言,刚刚那些骂人之话也不算过分。 可若是江兄没有酒后胡言,这楼子逛不得呀。 他步履匆忙的追出了屋子,看着走路不稳的江瑀,也不敢搀扶:“江公子,我送你去。” 江瑀转过身,脚步踉跄了几下,他扶着一旁的墙壁站稳:“有劳付兄了。” 这人还挺有礼貌,付绝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便招呼小厮,将他扶上车。 付绝不敢带人回家,生怕给家里招惹上麻烦,送去青楼是更不可能的。 他随便找了个客栈,将人扔了进去,吩咐两个小厮好生照顾,就脚底抹油跑了。 江瑀一直睡到后半夜,渴得冒烟的嗓子让他渐渐转醒,起身倒了杯茶,端着杯子踱步到窗边。 天上无月无星,怎么这么黑呢,还好街道两侧挂着几盏灯笼。 那人不会还等着吧,若是真等到现在,怕是没让狼群咬死也被山洞吓死了。 他捆人可没心软,那藤条结实得很。 江瑀念叨了句祸害遗千年,就出了客栈。 门口守着的小厮很有眼色,以自家公子对他的态度,就知道这人得罪不起,勤勤恳恳的领着江瑀往烟花之地走去。 沉甸甸的黑夜里,渐渐传来若有若无的靡靡之音。 江瑀脚步还有些微微摇晃,他仰头看了眼挂着的牌匾,上书杣枝楼三字。 山有木,木有枝。 江瑀摇了摇昏沉的头,踱步往里走。 迎客的门童扫了眼他身上破碎的衣物,目露不屑:“快走,哪来的……” “将招子放亮点,看看你爷是谁。”小厮唯恐怠慢了江瑀,上前打断了门童的话。 第59章 无月无星 门童就这灯笼下的红光,才看清这是知府公子眼前的人。 他连忙躬身致歉,换了副殷勤神色把江瑀请进雅间。 老鸨得知贵客上门,忙领着几名风情万种的女子进了屋。 江瑀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粉衣少女,眉宇微皱:“斟酒。” 少女见他清澈的眸中竟无一点旖旎情丝,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此人,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为他斟酒。 乐声渐起,两位衣着暴露的舞姬婀娜地到了桌前,开始扭动腰肢,舞姿曼妙,身姿纤软,薄纱裙摆一撩一撩的。 江瑀越看脸色越沉,喝了几杯后微有醉意。 他看了眼一旁安安分分的少女,问道:“还有其他花样吗?” 粉衣少女略怔了怔,端了酒盏忐忑的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公子是有烦心事?” 江瑀接过她递到唇边的酒盏:“烦心事确实有……” 话说到一半,他抬手挥掉往脖颈上搂过来的手,面色微愠:“聊天就聊天,动手动脚做什么?” 粉衣少女:“……?” 她伶伶俐俐的跪在地上,腰身软似一团蒲苇:“是奴家冒犯了,公子恕罪。” 桌前的舞姬见得罪了客人,忙也跟着跪下,就连奏乐的都停了。 江瑀哪见过这阵仗,急忙抬手虚扶:“你们快起来,我没有怪罪的意思。”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依言起了身,继续奏乐旋转起舞。 见粉衣少女面上仍有不安,江瑀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别害怕,吃点东西吧。” 他独自喝了几杯闷酒,头疼的厉害,房内甜腻的脂粉香也有点熏人,揉着额角闭目沉思。 粉衣少女此时正好抬眸看向他,微微摇曳的烛光,衬得他眉眼疏淡,气质冷然,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跟这个地方完全不符。 她略思索了一会,怯生生的开口:“公子可是头疼,要不奴家帮公子按按?” 江瑀看了她白嫩纤细的手,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看腿看腰子都没用,怕是摸下手也解决不了什么。 他目光凝着桌前翩跹起舞的舞姬,懒散的倚在斜椅上,有些神思不属。 江瑀等了许久,终于还是扔下几张银票下了楼。 老鸨迎着他,窥着他面上神色,唯恐招待不周,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赔罪。 江瑀走到门边,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眸光躲闪:“有小倌吗?” 老鸨忙对身边的人说:“送爷去后边,挑几个干净的。” 江瑀跟着人往后院走去,在房中喝了盏茶,五个长相标致,清俊秀气的小倌就进了屋。 他大致扫了一眼,随手点了个看的顺眼的留下。 小倌要上来给江瑀宽衣,江瑀略退了一步,他便不敢再动了。 江瑀目光扫过他的面颊,视线定在那微微上挑的眼尾:“脱衣服。” 小倌听话的褪着衣衫,半遮半掩间,江瑀的目光划过他修长的颈,白润的肩,却始终心如止水。 那肩上没有牙印,眼中也没有烫人的春情,更没有让人心痒难耐的眸光。 他连话都懒得说,放下银票就走了。 街上有人在敲梆子,到了寅时,黑暗如浓稠的墨汁,静静覆盖着大地。 江瑀静静地望着夜空,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回想一件旧事。 当年淮瑾到落霞谷没多久,二人拎着酒坛摸黑往后山跑,结果半路碰到巡逻侍卫,江瑀害怕师父知晓会受到训斥,拎着人翻过重重院墙,在侍卫的追赶下,躲进了一处柴房。 房里堆满了木柴与杂物,能容身的空间极为狭小。 他当时被侍卫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淮瑾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连牙齿都在打着颤,江瑀拍着他的背安慰。 【师弟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要是被师父发现了,就让他抽我一个人好了。】 【阿瑀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嗯,会的。】 他记得那时淮瑾全身发软,靠在他肩上,声音抖得厉害,连怀里的酒坛子都抱不稳。 那夜的天空跟今晚一样黑,无月无星。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晚将人亲自丢进了幽暗的山洞里。 江瑀醉醺醺的,漫无目的的闲逛。 这个巴掌扇得很重,却莫名让他心里有些失意。 乔篱应该找到人了。 可为什么还没人来抓他呢。 不会真死了吧,阿束还在京中呢。 要是人真被自己玩死了,肯定会连累到阿束。 他觉得自己该去看看,可想到淮瑾就是打着这个算盘,才那么顺从的任由自己绑了,就有点不想去。 江瑀望着面前紧闭的城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用纠结了,真好。 正要转身的时候,身后的小厮跑上前:“公子若是要出城,奴才可以去寻我们家公子帮忙?” 问题又丢回他这儿了,江瑀淡淡的看了小厮一眼,也不回话,找了个墙根坐下。 小厮弄不清他的态度,连忙让同伴回府请示自家公子,自己小心翼翼的守在江瑀旁边。 付绝赶来的时候,就见江瑀双眼直直的盯着城门,像是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他巴不得赶紧将这个麻烦脱手,是以找了熟悉的守城官,利索的将门打开了。 江瑀望着大开的城门,心想:这是他们做的选择,不是自己。 他道了谢,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独自往外走去。 夜色如水,江瑀提着灯笼,循着白天的路一步步的上山。 山林里很寂静,鸟兽都陷入梦乡,就连虫鸣也无,只有微风拂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他想起从淮瑾腿上拔出的那枚暗器,怎么这么蠢,连几枚暗器都打不掉,可惜了他这么多年的内力。 不过幸好那人要抓活的,暗器没有淬毒…… 江瑀思绪微顿,他在幸好什么?? 淬了毒不是更好,死在南诏那群人手里,他也不用大半夜的四处折腾。 这黑夜长得像是没有边际,江瑀往天上看了一眼,估摸着快要天明了。 离山洞没多远,山风卷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江瑀呼吸一滞。 自己留下的痕迹那么明显。 乔篱是死的吗?? 第60章 我弄死你 江瑀头脑昏沉,耳边轰鸣不止,手脚不住的颤抖。 灯笼被扔在地上,他急速往山洞跑去。 直到黑夜中传来极低的抽泣声。 江瑀才像是活过来一般。 “……师兄?” “……” “又是幻听吗?” “师兄,我好怕……” 沉闷的黑夜里,抽泣声又接着响起。 江瑀心有余悸的握紧了拳,脚步慢慢往后退,动作轻缓,没有打破令人窒息的宁静。 可山林中回荡的哭声,像是化作了一根触碰不到的绳,缓缓缠上他的脚踝,将他的步子拴在原地。 他再也挪不动分毫,捂着耳朵在原地蹲下来。 别哭了,别哭了…… 他紧紧闭着双眸,逼迫自己回想淮瑾做的那些事。 可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全都是那双水雾朦胧的眼。 晨光熹微,山峦渐渐能看出模糊的轮廓。 江瑀不知蹲了多久,直到前方响起衣衫拂过灌木丛的沙沙声。 他抬头,就见淮瑾浑身是血的走了过来。 “师兄,乔篱和狼我都等到了,你说咱俩谁比较惨?” 江瑀未曾回话,姐儿和小倌都没用,他觉得自己更惨。 淮瑾用剑支撑着身子,缓慢的挪到他面前。 那几头狼很凶,他的腿被咬了一口,却又未完全咬断,血肉连着一缕皮,挂在他腿上,在微光中一晃一晃,每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被我猜对了吧,是我更惨。”淮瑾走到他身边,扔了剑扑进江瑀怀里,“不过我高兴!” 江瑀叹了口气,将人扶稳,在他面前蹲下:“乔篱来了,你怎么还弄成这副样子?” 淮瑾趴在他背上,在他肩头的衣衫上擦了擦泪:“我好歹是个王爷,被人瞧见哭鼻子多丢人。” “你好歹是个王爷,弄成这副模样也很丢人。”江瑀避开他的伤口,托着他的屁股往山下走,“再说,在我面前哭就不丢人了吗?” 淮瑾亲了一下红痣,嗓音缱绻:“我只哭给你看。” 江瑀被他亲的腿有些发软,差点跪到地上去,手上轻轻捏了捏:“安分些,我喝了酒,等会摔了我可不管。” “喝酒??”淮瑾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却并未用力,“你把我扔在这,自己一个人跑去喝酒?” 江瑀挑了挑眉,嘴角微弯:“你不问问我在哪喝的?” “在哪?” “青楼,那里姑娘可美了,又温柔……”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颈上陡然加重的力道掐去了话音。 江瑀脚下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前扑去,重重的摔在草地上。 淮瑾骑在他背上,掐着他的脖子往后拽,双眼瞪得通红,面色寒冽如霜: “阿瑀,这个巴掌着实有些疼。” 江瑀在快要窒息前,反手扣住淮瑾的伤口。 趁他疼得失力翻身将人压在草地上,淮瑾腿疼得直哆嗦,双手却不死心的往他脖子伸。 江瑀见他仍在反抗,便将他双手箍在头顶,轻轻碰了下他的伤口: “话都没说完,你急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淮瑾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的声音似萃着寒冰:“你有本事弄死我,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江瑀在他腮边亲了亲,说:“我没碰,就喝了几杯酒。” 淮瑾听得此话,渐渐安静下来:“真的?” 江瑀轻轻“嗯”了一声,见他脸上露出笑意,才状似感慨道: “不过楼里的小倌是真香,那皮肤滑得跟水一样……” “我弄死你!” 淮瑾挣扎的更加剧烈,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都气出红晕,脑袋上沾了一地的落叶。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了几分。 江瑀眉宇微蹙,利落地出手将人打晕。 * 淮瑾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船上。 江瑀担心他胡乱害人性命,时刻守着他,除了医师不让任何人接近,气了淮瑾几天就将实情说了。 淮瑾让人去查,确定江瑀所言非虚,那口气又莫名其妙没了,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舒坦。 人都找了,没有碰无非是担心他杀人罢了,看舞姬扭腰子晃大腿的时候,这人脑子里不定怎么想入非非呢。 不然给那么多钱做什么。 还有那小倌,衣服都脱了,只差临门一脚了,也亏他能忍得住。 他不舒坦,别人就甭想舒坦。 乔篱握着笔,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的对话,写在纸上。 盯着那句【还有其他花样吗】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这下主子该心满意足了,他堂堂一个暗卫统领,连日奔波反复调查别人逛窑子的事,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他将纸张收好,起身出了杣枝楼,却不料刚走没多远,就听到一个微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嫂子,别卖我,我能做很多事的……” “臭丫头,这次看你往哪跑,快点走。” 乔篱眉宇微皱,略迟疑了一瞬便继续走,南边不太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他换了方向打算隐入巷内,就被人瞧了个正着。 曹如锦正瞪大了双眸四处寻找生机,见着乔篱忙声音凄厉的出声求救:“大哥,大哥别走……” 乔篱步子微顿,管她是人是鬼,不带回去就行了。 他回头瞥了那拎着捣衣砧的妇人一眼,妇人想起他上次的威胁,不由得心生害怕,慌里慌张的跑了。 曹如锦松了口气,见乔篱又要走,步履飞快的跟了上去:“大哥,求你收留我吧,我能做很多事的,我爹娘死了,嫂子不容人,回去也是个死……” 套路来了,乔篱想了想,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她:“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走吧。”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往码头走,对后面紧跟着自己的身影置若罔闻。 回到船上后,乔篱将调查结果呈给主子,顺带着将曹如锦的事情提了一嘴。 淮瑾看着手里的纸,笑道:“带上船也行,阿瑀一向心善,他知道会开心的。” 他想了想江瑀那张招人喜欢的脸,冷声说:“让她安分点,阿瑀不喜欢我随意杀人。” 乔篱颔首领命。 是夜,月光清极,江风微凉。 淮瑾躺在床上,张嘴一口一口的喝着药汁,他心里止不住的开心,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江瑀端着药碗,被他的反应弄得怔了怔:“不苦吗?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师兄~”淮瑾撑着身子往外挪了挪,眼尾微微挑着,用个带着点嘲讽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立不起来了?” 第61章 师兄,我饿了 江瑀手微微一顿,他将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掀开被子避开他的伤口压了上去:“你觉得呢?” 淮瑾脸上笑意更深,揽着他的腰,明知故问道:“这不好好的吗?怎么那些姐儿倌儿的都没用呢?难道是太丑?” 江瑀伸手勾住他的下巴:“长的确实不尽如人意,要不你找几个好看的给我?” “师兄觉得我怎么样?”淮瑾仰着头,润湿了唇角,又在散发那种若有似无的邀请。 江瑀表情出乎意料的淡定:“不要,你太凶,动不动就杀人,我不喜欢。” 他说完就下了床,将药碗递到目瞪口呆的淮瑾面前:“不安分就自己喝。” 淮瑾眨了眨眼,还有些愣:“你是不是不行,都硬成铁锤了还能忍住?” 江瑀不耐的捏着他的双颊,将药碗凑到他唇边:“殿下是喜欢被人强迫吗?” 淮瑾攥着他的手,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做了跟江瑀一样的选择。 小安子守在檐下打瞌睡,见江瑀出来了,忙托着小麻雀跟在身后。 江瑀立在船头,眼前倒映着苍穹的江河,在微风下荡着涟漪,水波揉碎了月光, 他在微凉的春风里站了许久,才觉得汹涌的江水顺眼了些。 江瑀磨了磨牙,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船舱,将小安子叫到身边。 “你学着我的话说一遍。”他定定的瞧着小安子白润润的脸,沉吟一会儿,蕴出了淮瑾的调调:“你是不是立不起来了。” 小安子手里托着小麻雀,刚刚走了会神,已经忘了前面一句。 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道: “虽然是事实,但公子这话,委实有些伤人。” 正值万籁俱寂的时刻,江瑀猛然一拍脑袋:“我……我没有这意思,你不要多想,我是让你对我说。” “啊?哦。”小安子听了这话,温声细语的说:“你是不是立不起来了?” “凶一点。” “你是不是立不起来了!” 小麻雀被他的声音搅了好眠,在手上扑腾了几下翅膀。 “……?”江瑀觉得不是他的原因,是小安子奶凶奶凶的,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李太医什么时候到?” “按路程来算,明日便到了。” 江瑀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江面发呆。 小安子一脸懵逼的站在他身后,寻思着是不是该弄点什么给公子补补。 听了属下的汇报,淮瑾将头蒙在被子里,笑得异常灿烂,浑然不觉自己是在幸灾乐祸。 他觉得寻常手段不够让江瑀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不用点狠招,只怕他日后还要出去拈花惹草。 淮瑾忍着倦意,在昏光里等了许久,却仍不见那缩头乌龟回来。 就这么望眼欲穿的看着房门,不是他的风格。 他一瘸一拐走到甲板上,望着被夜雾拢着的身影,收敛了笑意:“师兄,夜风凉,回来吧。” 疼不死你是吧?江瑀微蹙着眉,上前将人抱进房间:“别乱折腾了,我就透会气,又不会跑。” 我就想折腾,不折腾怎么让你心疼,淮瑾坐在床沿上,将人拉到身前,解了他的衣带结:“师兄,我饿了。” 江瑀看着自己解开的衣服,深吸了口气,压下扇他巴掌的冲动。 “小安子。”他捞起衣带结边系边喊人,“想吃什么?我去……” “吃你。” “……”江瑀震惊地看着蹲下身的淮瑾,脑子嗡的一下彻底空白了。 “奴才在,公子有什么吩咐?”屋外传来小安子的应答声。 江瑀喉结滚动,呼吸重了些许,目光沉浸在淮瑾散开的墨发上。 他的手不知不觉的沿着淮瑾脸颊向上滑动,最后落在了他的发间。 淮瑾仰头看着他,眼眸潮湿,微挑的眼尾浸着红。 他有些难受,觉得噎得慌,潋滟双眸中荡着波光,他只是一时起意,哪里想到会这么难。 湿润绵密的空气里浮起几缕淡淡的血腥气。 江瑀蓦地回神,心里悄无声息的疼了一下,他将人提到床沿坐着:“伤……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去拿药。” 他嗓音沙哑僵硬,连话也说不利落,强装镇定的整理了衣衫,也不看面前的人。 淮瑾没觉着疼,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腿,眼里满是气馁神色。 收拾妥当后,江瑀躺在床上,见他有点重整旗鼓的意思,心里满是无力之感。 他伸手握住淮瑾的手臂,把人捞起来固定在怀里:“睡吧。” 淮瑾动弹不得,枕着江瑀的胸膛,低声念叨了句什么。 江瑀也没听清,他倾耳细听,又没了声响,只得拍着他的背胡乱应着。 他心绪繁杂,闭着眼默念流枫心法,一遍又一遍的念了半宿,还是睡不着。 怀里的人早睡熟了,微风随着月光潜入屋内,他在昏沉的光影里凝视着他,看了许久才恨声说:“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声音极低,散在微风里,被风卷入外面的涛涛江海。 一直到窗边微光渐浓,江瑀才勉强睡着。 只是睡了没一会儿,意识尚且模糊,就被湿软的热气扑得腹下汗淋淋的。 帐内热的难受,他微仰着脖颈,身子绵软。 火焰缓缓蔓延,不消片刻,神魂理智就被燃烧殆尽。 江瑀微微叹息,用锦被盖住脸,指腹轻抚着细腻的皮肤,在微微颤抖的羽睫下摸到一点湿润,他哑声说:“哭也要吃完。” 指尖还在移动,拂过额上细密的汗,鼓起的脸颊,温热的耳垂,被濡湿的鬓角。 他从欲望的漩涡里勉强抽出一丝神志,鼻头耸动,轻轻嗅了嗅。 * 翌日晌午,两人的房门还没开。 江瑀又乏又倦,半梦半醒间,被窗外射入的烈阳刺得双眼眯了眯。 他心里估摸着李济安应该到了。 淮瑾还在熟睡,江瑀动作轻缓的撑起身,端起桌边的半盏茶抿了口,等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茶水已经咽了下去。 他动作僵硬了一瞬,又陷进被褥里,将人捞入怀中: “阿瑾,饿不饿?” 第62章 怎么办才好 淮瑾双唇色如胭脂,白皙的双颊在忙乱中没擦净,贴着几丝透明的膜。 他连眼睛也不想睁,闷声说:“不饿。” 江瑀低声笑了笑,揉着他的肚子:“真不饿?给你剥栗子要不要?” “要。” 江瑀伸手抚掉他脸上的脏污:“醒醒神,别睡熟了,身上都是汗,待会给你洗洗。” 淮瑾往他怀里拱了拱:“师兄快点回来。” “嗯。” 小安子昨夜没睡好,手里托着麻雀,在门口打了半天瞌睡。 听见动静,忙上前挑了帘子。 江瑀罩着宽袍,趿着靸鞵:“李太医到了吗?” 小安子道:“已经到了。” “准备些热水,早……午膳弄清淡些,不要辣。”江瑀打了个哈欠,把小麻雀拎到自己怀里,“再烤些栗子,这时候的栗子不甜,记得先用糖水煮过再烤。” 小安子应声退下,江瑀正待回返,就见李济安听着动静出来了。 “阿瑀,这段时日身体怎么样,可还觉得身上冷?” 江瑀忙躬身致谢,说:“已经好多了,还要多谢李太医妙手回春,您长途跋涉辛苦,怎么不多歇会?” 李济安侧过身子,说:“江上风光正好,我在京中还从未见过,有些睡不着。” 江瑀抬头见小安子已经提了热水回来,说了两句就进屋了。 李济安回房煎药,他家伙事带的全,煎药的炉子都是专用的。 炮制后的药材,被沸水浸的身子圆滚,一干药材在瓦罐中,不安分的上下翻搅着,彼此交织,浮浮沉沉,淡淡的药香一缕缕从瓦罐嘴溢出,幽幽浮荡,满屋飘香。 他看着火候,撤了些木柴,打算留一簇小小的火苗撩着罐底。 结果一不小心,险些将瓦罐戳翻了。 李济安心有余悸的扶稳瓦罐,就听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安子趴在窗沿探头道:“李太医,王爷伤口沾水了,公子请您过去。” 李济安听着话,连忙提着药箱起身出了屋。 江瑀看着疼得直冒冷汗的淮瑾,不时往房门口张望:“就不该依你,人又跑不了,你急这么会儿做什么?” 淮瑾伤口跟浇了辣椒水一样疼,懒得搭理他,揪着被子把头蒙住。 要不是这人心思不定,时远时近的吊着他。 他也不会想着趁热打铁再加一把火了。 房间窗户还没来得及打开通风,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两人谁也没察觉到有异。 李济安进来行礼时,眉宇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似乎知道这伤口是如何沾上水的了。 想到自己差点被掀翻的药罐子。 李济安轻轻挑了挑眉。 止疼的麻沸散已经煎上了,他给淮瑾把伤口处理了一遍。 叮嘱了几句就告退,再多的他也管不了。 * 自这一场闹过后,淮瑾的日子过得有些凄惨,江瑀连给他香一口也不同意,他也不敢再胡作非为把人惹毛了。 他侧躺在软榻上,抱着怀里的匣子摇晃,郁闷的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师兄,我想……” 江瑀用栗子把他的嘴堵住:“你什么也不想,好好养伤。” 栗子软软糯糯,淮瑾恹恹缩缩。 江瑀这几日也很烦,夜里时常睡不着,总觉得燥热难当。 他觉得是李济安煎的药补得有些过了,可那是修复经脉的药,也不能不喝。 侍从端来午膳,摆满了软榻上的小几,淮瑾就跟没手一样,没人喂就死活不吃。 江瑀也不管他,自顾自吃着饭:“你又不是伤了手,这么矫情做什么?” 淮瑾将脑袋朝墙,不愿看他:“你别说话。” “……” 江瑀用完了饭,见他仍旧撅着屁股,面朝里躺着,手里玩着玉铃铛,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剥了只河虾递过去:“张嘴。” 淮瑾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唇角微微勾了勾,张嘴接过虾肉,舌尖若有似无的滑过指腹。 江瑀神色微顿,看他眼神晶亮的偷瞄自己,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人花样还挺多。 也挺有效。 江瑀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的继续喂。 淮瑾见他换了筷子,低声嘟囔:“欲盖弥彰。” “我看你是栗子吃多了,真不饿,这饭不必吃了。” 江瑀正欲喊人撤了小几,淮瑾就趴了过来,仰着头轻声说:“快饿死了,可师兄不给吃。” 江瑀垂眸瞧了他一会,摸了摸他的脸,平日清润的声音有些哑: “你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腿上的伤上次才沾了水,眼见就要化脓,能不能听话,先好好养着。” 他也很难受,无论是吴尧、山洞、还是青楼。 这些巴掌都没打中淮瑾,反倒将他的脸扇肿了。 自打从山上下来后,他越来越经受不住淮瑾的撩拨。 有时候淮瑾睡得迷糊,脑袋在他肩上蹭两下,他都能失眠一晚上。 醒着时这人更是变本加厉,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无论他怎么说狠话都不管用。 淮瑾已经吃定了自己对他有情,所以对那些话都不放在心上。 为了哄自己开心,甚至还做起了善事。 想到因他别有用心的举动,而获救的小姑娘,江瑀心情无比复杂。 以自己当时的处境,若不是为了让这人产生愧疚,他哪里注意得到这些事。 生而为人,众生皆苦。 江瑀叹了口气,按住在自己腰间摸索的手,俯下身将人抱进怀里:“阿瑾,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师兄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淮瑾指尖攥着江瑀的一缕墨发。 江瑀身子僵了一瞬,以这人的性子,真不能怪他多想。 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吻过:“我帮你,别乱动。” 淮瑾环着江瑀的腰,鼻尖磨蹭着他颈上的软肉。 他久未纾解,这会儿被江瑀撩得热气直往上窜,江瑀虽生疏,也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江瑀抱着埋在怀里不肯起来的人,微勾了唇角: “快起来,不然用你衣服上擦手。” 淮瑾有些羞恼,咬着他颈上的白肉轻轻摩挲着,试图再烧把火。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上,淮瑾愣愣的抬头,就见江瑀鼻下正冒着血。 “师兄?!” 第63章 小安子的double kill 江瑀手忙脚乱的取了帕子,捂住口鼻,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涨的有些疼。 淮瑾见他手上的帕子不断被血染红,心底惊慌失措。 “小安子,让李济安快过来。” 江瑀见他衣衫不整,忙仰头喊道:“不用不用。” “你把衣服穿好,我去洗一下就行了。”江瑀垂眸趿鞋,鼻下的血流的更凶了。 淮瑾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让小安子传李济安候着。 不等江瑀归来,李济安便到了。 他跪地行礼时微微翻了个白眼。 呵,你们这饭吃的真有意思。 他听了事情原委,抬眸瞄了一眼桌上的河虾春韭羊肉羹,眉头紧蹙: “王爷,这些都是发物,不利伤口恢复,公子鼻下流血应也是与此有关。” 小安子正侍立在侧,闻言瞪大了双眸,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他哪懂这些,只是把公子的情况和厨下说了,让他们弄点滋补之物罢了。 谁能想到一下误伤两个主子! 淮瑾见此情状,不用想也明白是哪出了差错,心底暗赞小安子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有眼力劲儿。 他听李济安说没多大问题,便让他先退下。 淮瑾看了眼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安子,说:“你做的很好,公子的食材照旧,另外按李济安的嘱咐,准备些适合本王的就行了。” “这些事不必让公子知晓,下去吧。” 小安子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里想到还会受了夸赞,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等江瑀收拾好回来,屋里只剩下淮瑾。 他冒充了一回医师,装模作样的问他是不是夜里难眠。 江瑀睨了他一眼:“你离我远点,看我难不难眠。” 淮瑾凑上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瑀哥哥,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清心寡欲,若日子久了,是会坏的。” 听得此话,江瑀烟浅的眉目微敛,从没人教过他这些。 但他觉得淮瑾这次没有骗自己,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有这个迹象。” 淮瑾含笑抬眸,又哄了半晌,江瑀才动摇了些。 淮瑾立即再次将人抱住蹭了又蹭,像只没有骨头的懒猫。 窗外阳光极灿,白日宣淫总让人有些难为情。 江瑀眸映欲色,抱住怀里的猫儿走向床榻。 纱帱挡去了烈烈灿阳,也掩去了绵绵春情。 * 船行到杭州的时候,遇上个烟雾斜横,雨丝清浅的天儿。 许是近乡情怯的心在作祟,江瑀不想立即回家,带着淮瑾在街上闲逛,小安子与曹如锦远远跟在后面。 江瑀撑着油纸伞,与淮瑾并肩行在迷蒙烟雨中。 淮瑾的腿还未好全,走路仍有些摇晃,他捞了几次江瑀的手,却都被人避了过去。 他抱着糖炒栗子,眸中露出几分委屈。 这一路走来,每靠近杭州一分,江瑀的热情就淡去一分。 他知道是何缘故,也未再勉强,心里又怕真将人憋坏了,便让小安子停了滋补的膳食。 他想将已知的事都告诉江瑀,可是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暗地里查他,是肯定会生气的。 从江瑀的角度看,无论父母骤然离世是何缘故,都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 要是他有切实证据,证明此事跟顾灿无关还好,可惜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若是贸然告诉江瑀,他不是江父的血脉,顾灿和江父二人早就相识,怕是对他打击只会更大。 万一真有他不知的恩怨情仇掺和在里面,自己贸然抖开也只会让他难堪。 江瑀好不容易能接受自己了。 他有些害怕因自己的莽撞,将事情弄糟。 怀中包着栗子的油纸包仍是温热的,这让他心里有些许慰藉。 江瑀神色冷峻,将伞沿微微抬高,街上百姓习惯了江南的天儿,在雨中走的不疾不徐。 他握紧了伞柄,但眼角余光仍注意着身旁的人,不自觉又将脚步放满了些许。 淮瑾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中窃喜,眼眸水润润的。 不住的往江瑀那边瞧,样子乖顺又可怜。 江瑀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他是装的,此时也被看的有些心软。 他将伞递过去,放任自己在他身前蹲下:“上来。” 莫了又补充一句:“手别到处乱摸,不安分就将你丢在这。” 淮瑾默默收回探向他后颈的手,眼尾恹恹上挑着。 师兄对他的习惯还真是了解。 他盯着眼前的红痣,轻轻呼了口气,把油纸包放在身前,捏了颗栗子将外壳啃掉,递到江瑀嘴边:“师兄,你不回家吗?” “不急,先在客栈住下也行。”江瑀张嘴接过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栗子。 淮瑾如蝉翼般的眼睫蹁跹颤动,眸中泛起晦涩不明的沉沉暗涌: “师兄,若是……若是你不想带我回家,你便自己回吧。” 江瑀心口一震,下意识想否认,却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这笼子不甚结实,不怕我跑了吗?” “……?”淮瑾语塞,他当然怕他跑了,但更不忍见他为难。 若是以往,他肯定不管不顾的就跟着江瑀一起回家,哪会管他是什么态度。 但现在不同了,师兄心里有他,他便愿意为他着想。 他将伞往下挪了挪,低头快速在他颈后亲了一口:“师兄跑去哪,我便跟去哪。” 江瑀眸色温柔,正欲开口说话时。 乔篱就脚步急促的到了二人身边,躬身禀道:“主子,京中来信。” 淮瑾未曾答话,侧首凝着江瑀烟浅的双眸:“师兄刚刚想说什么?” 江瑀将人放下,他还是不太习惯人前与他这么亲近: “没什么,快去吧,不要误了正事。” 淮瑾乖巧的点了点头,将伞递给他。 转身往一旁走时,他眸中目光由清明温和渐渐转为幽冷: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乔篱在他身后撑着伞,沉声禀道:“主子,江束受伤了……” 第64章 带你回家 淮瑾蓦地回眸,低声呵斥:“你们都是死的吗?那么多人连个文弱书生都护不住。” 他望了眼不远处在摊贩边站着的身影,抬手止住乔篱下跪的动作:“人有无大碍?太医怎么说?” 乔篱道:“人没事,就是腿折了,万岁爷派了御医诊治,说是只要好好养着,不会留下什么残疾。” 淮瑾闻言心下微松,抬头看了眼小摊边的江瑀,在对方回望的瞬间立即移开目光。 南诏的人盯得紧,他们根本没机会下手。 江束领了大理寺少卿的职,又不与人结怨,怎么会突然就被人打断了腿。 淮瑾微侧过身,步履维艰的领着乔篱又走远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 乔篱道:“江束放衙回家时遇到人拦轿告状,称有冤假错案需要重新审理,江束欲接他的诉状,我们的人察觉有异,正靠近时那人突然暴起伤人,两人离得实在太近,根本来不及阻拦。” 淮瑾神色沉沉:“那人身份查清没有?” “查清了,确实是被冤之人,家中五口皆被贪官下狱杖杀。”乔篱蹙着眉,说:“那人声称在拦江束轿子前,也去拦了大理寺卿的轿子,没人理,这才起了报复之心。” “怎么这时候来了场无妄之灾。”淮瑾气得脸色铁青,“江束都接了他的诉状,作何还要伤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对看过来的江瑀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连个平民百姓都防不住,要他们有何用,负责江束安全的人,腿全部打折,给万岁去信,好好令人给江束医治,万不可落下病根。” 乔篱颔首领命。 淮瑾捏了捏眉心,问:“荣王那边如何了?” 乔篱道:“已经率军到了南境,南诏暗探名单也已送到荣王手上,只是……” 他抬眸看了眼淮瑾,话音顿了一瞬。 淮瑾见他吞吞吐吐,渐生不耐:“说!” “荣王率军于边境驻扎,似乎并无进攻的打算,南诏国君屡次派使臣给荣王送奇珍异宝,荣王虽并未接受,但此事已传到京中。” 乔篱蹙眉,接着说:“朝臣对此颇有微词,不少人上秘折弹劾荣王,私下也在议论主子不该轻信于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淮瑾神色十分淡定,“淮琅是怎么应对的?” 乔篱道:“几个言辞犀利的朝臣都被万岁革职查办,又命珏郡王领了都虞侯的职。” 淮瑾眉眼舒缓了几分,眼含欣慰:“事情闹得这么大,定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让京中的人查一下。” 话落,他便转身往烟雨中的小摊走去。 江瑀见他过来,指着摊上的琥珀坠子:“看看喜欢哪个?” 淮瑾眸中染上明快的笑意:“只要是师兄送的,我都喜欢。” 江瑀看了小摊贩一眼,曲起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 “那我选个最丑的。” 淮瑾接过他手里的伞,默默的看着生怕被人发现两人关系的江瑀,犹豫着该如何告知他江束的事,才更能让他接受点。 等收到礼物再说吧,不然琥珀坠子就没了。 江瑀蹙眉挑了半晌,才选了一颗指节大小的猫儿坠子,捏着穿在坠子上的牛皮绳递给淮瑾: “就这个吧,跟你很合衬。” 淮瑾望着掌心憨态可掬的奶白小猫,眉眼温热:“我喜欢。” 江瑀见他如获至宝的往颈上戴,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小摊贩。 小摊贩接银票的手悬在空中,神色尴尬:“公子,您有没有碎银子?” 碎银子?江瑀面色微窘,他只知买东西要付银子,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价。 淮瑾想起他上次逛青楼时给的银票,乌黑的眼眸莹然生辉,他拿过银票扔给摊贩: “我们家公子是散财童子转世,不缺银子花,收着吧。” 小摊贩闻言喜笑颜开,从摊子上拿了个最精美的吊坠递给淮瑾: “哪里好占这么大便宜,这个相思鸟的坠子就送给公子吧。” 淮瑾听着这个名儿就心生欢喜,接过拿在手里细瞧。 相思鸟的坠子是蜜色的,羽毛上掺了点丝丝缕缕的白色棉质,样子精巧可爱。 江瑀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天色微青,比方才又暗了些许。 街旁的几个窗台已经亮起了橘黄色的烛火,在朦胧雨丝中,瞧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江瑀略踌躇了一瞬,才蹲下身:“雨势渐大,走了。” 及至走到江府所在的街道,淮瑾依旧捧着相思鸟的坠子爱不释手。 江瑀见他连路也不看,不由好笑:“看来小摊贩送的坠子,比我挑的更得你心意。” 淮瑾歪着头夹住伞柄,把手里的坠子系在江瑀颈上:“这个坠子是你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少年肤色白润洁净,一抹蜜色点缀其上,更显精致诱人。 淮瑾捞起相思鸟在唇边亲了一下,才放入江瑀的锁骨间。 他神情专注认真,完全没看到江瑀脸色微微怔了一瞬。 江瑀侧首,望了眼跟在后面的小安子,他肩上的小麻雀蹦跶的正欢,曹如锦神色惊慌的守在一旁,生怕主子的爱物飞走了。 三只鸟,竟无一只是自由的。 淮瑾握着伞柄,正斟酌着开口说江束的事,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江府大门: “师兄,你带我回家啦!” “嗯,带你回家。”江瑀神色郁郁,接着说:“我打算弄个笼子,将你关起来。” 淮瑾想起做质子时的事,鼻间恶狠狠的呼着气: “不准这样,我不喜欢笼子。” 江瑀眉宇微微挑了挑:“不是说只要是我送的,都喜欢吗?” 淮瑾被堵得哑口无言,侧头趴在江瑀肩上,小声嘟囔了几句。 他现在更不敢把江束的事说出来了,要是让江瑀知道他没护好江束,怕是连他家大门都进不去。 落霞谷有专门的消息渠道,此事还能瞒江府一段时日,先等他住进去安顿下来再说吧。 江府管家李隐衷正在与各店铺掌柜议事,听得门房报大公子已经归家,忙脚步匆匆地前往府门亲迎。 还未走至近前,他望着檐下身形颀长,俊朗倜傥的人影,老管家就已泣不成声。 “大公子……” 第65章 不想住客院 悲怆中带着兴奋的哭声令江瑀动容,他快走几步,将准备行礼的李隐衷扶住。 “李叔不必多礼。” 李隐衷眼含热泪,嗓音颤抖:“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听说您身子受损,如今可好些了?” 江瑀温声安慰:“已经好多了,李叔不必忧心。” “那就好。”李隐衷抹了把眼角的泪,引着人往府内走去,“正好今日各店铺管事都在府内,要不大公子顺道露个面,也叫他们认认人。” 江瑀望着两鬓斑白的李隐衷,想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 在其他人家里,李隐衷这个年纪的人,都被主家安排得妥妥当当,舒心养老了。 可江家产业因找不到信任的人接手,一直都是由李隐衷在费心打理,之前江束还能从旁帮帮忙,自己却一直做着甩手掌柜。 李隐衷看出他的不愿,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这偌大家业,有些人用尽手段抢着要,偏偏自家两位公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李隐衷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趁江瑀归家的机会,让那些人认清江家名正言顺的主事人是谁。 他年纪大了,若是哪天出了什么事,底下人心思浮动欺上瞒下,定会生出波澜。 毕竟财帛动人心,生意场上的事,不是只有江湖势力震慑就够了的。 李隐衷拧着眉,认真道:“大公子,过段时日知府宴请杭州商户,既然公子回来了,这赴宴的事总不好由老奴去。” “就算你不愿意接管家中产业,也该让外面人知道东家是谁啊。” 这个理由,江瑀确实不好推辞,只能点头应是。 离开十二年,江府内的景致却并无多大变化,可见李隐衷费了许多心思修缮维护。 如今再见到幼时疯跑玩闹过的地方,江瑀有种物是人非的茫然,却并无一丝陌生之感。 李隐衷见他目露怀念之色,担心勾起往事惹他伤心,忙出言道: “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老奴记得大公子幼时不喜欢人跟着,便没安排太多人。” 他侧首细细打量了一眼跟在江瑀身后的淮瑾,步伐微顿,眉宇不自觉皱了皱,犹豫了一会儿,问: “大公子,是否需要让人收拾客院?” 淮瑾轻轻拽了下江瑀的袖子。 他不想住客院~ 江瑀抽出衣袖,眼含告诫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地说:“劳烦李叔了。” 李隐衷闻言躬身告退,抬身却忽然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吓得脊背都有些发凉。 他抹了把额上的虚汗,低垂着头退下。 淮瑾瞪着他的背影,要不是这人多嘴。 他还能浑水摸鱼,混到阿瑀房中去。 江瑀轻咳两声:“李叔年纪大了,殿下若是将他吓出个好歹来,这客院就你去住吧。” 淮瑾先是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双眸立时浮出喜色: “师兄,我不用住客院啦!” 江瑀攥着他的手拽到身前,低声说: “殿下不老实,若是住得远了,我收拾你多麻烦。” 他将人放开,唤来小安子:“带人去客栈将李太医接来。” 小麻雀靠近了江瑀,立即扑扇着翅膀跳了过来。 曹如锦怕小麻雀弄脏主子衣衫,又记着乔篱的警告,目不斜视举着哆嗦的手就要来捉鸟。 江瑀看着这比猫儿还要胆小的丫头,扶额道:“如锦,我又不吃人,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曹如锦吓得当即就跪下了,心里一害怕,话也说不利索: “公……公子恕罪,奴婢……奴婢不敢……不敢冒犯公子。” 江瑀听着这磕磕巴巴的话,就猜到又是淮瑾在作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淮瑾面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早知道这姑娘胆子这么小,他也不会让乔篱说那么多吓人的话。 他一瘸一拐的上前抓住小麻雀,递给曹如锦,十分温柔的说: “公子是个好性儿,你不用害怕。” 曹如锦抬手接过,连头也不敢抬,心道: 公子确实是个好性儿,可你不是啊! 曹如锦在这二人面前,是个不推就不敢动的榆木疙瘩,还是被小安子拽了拽,才知道行礼告退。 进了江瑀幼时居住的院子,淮瑾四处看了看。 他对关于江瑀的一切都分外好奇,如今能看见他小时候的居所,难免心中欢愉。 屋檐下亮着几盏风灯,在挟着微雨的暮色中轻轻摇曳。 秋千架上的葡萄藤被照顾得很好,已经被春雨催出了嫩芽,有的藤蔓上绽开了芽苞。 等这一场绵绵细雨了了,就到了果香阵阵、诱人驻足的时候。 江瑀立在游廊中,望着被风吹落在地的白色小花,心里异常酸涩。 他怎么将人带回家了呢,要是母亲知道该多伤心。 可不带回家又如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亡灵在上,又有什么事是不知晓的。 他被山林中的哭泣声拴在原地的时候,就谁也瞒不过了。 真是贱得可怜,他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自己居然还能动心。 江瑀叹了口气,招来远处的侍从: “跟李叔说一声,明日我要出城祭拜老爷夫人。” 侍从领命而去,江瑀掀帘进屋。 冷不防就瞧见淮瑾倚着床柱,手里拔着挂在帐上如意结的穗子毛,立时怒喝道: “住手,你瞎动什么!” 淮瑾被吓得噔一下站起身,如意结被扯落在地,他慌忙上前拾起,重新往床帘钩上挂: “我没动我没动,就是玩一下。” 江瑀瞅着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如意结,上前一把抢过。 他指尖细细摩挲过上头似有褪色的痕迹,双眸中满是心疼,这是娘亲留给他的。 他把如意结用帕子包好,寻了个白玉匣子放进去,小心的搁到百宝架上。 淮瑾站在床边,眉宇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这个络子手艺拙手笨脚,配色又稍显稚嫩。 应当不是岳母的手艺,不会是那个月儿做的吧? 看着江瑀无比珍视的眼神,他双眸晦暗了几分。 小安子进屋的时候,就见两人一个坐在桌边撑着腮郁气沉沉,一个半倚在梨花木交椅上心事重重。 “公子,李管家求见。” 第66章 将你拐走了 李隐衷抱着狸奴进来,看见桌边的淮瑾,神色微怔了一瞬,便笑呵呵道: “大公子,夫人养的狸奴下了崽,你要不要养一只逗逗趣儿。” 江瑀上前接过,眸中也染上笑意,怀中的小狸奴张着秀气粉嫩的小嘴,传来一声娇娇嗲嗲的猫叫。 “这么小,可取了名?” 李隐衷见他高兴,笑容更深了几分: “还没呢,这小狸奴脾气大得很,向来不肯让生人抱的,负责照顾的小厮被挠了好几回,没想到在公子怀里这么乖顺。” 江瑀指尖轻轻摩挲着它毛绒绒的身子,轻声道: “许是有缘吧,我记得娘亲的狸奴叫金桔,这个小家伙便叫葡萄吧。” 淮瑾见小狸奴顶着江瑀乱蹭,在他怀里撒娇发嗲,双眸微眯: “长一身棕毛,叫栗子多好。” 他话音刚落,葡萄便仰起小身子,扭着小脑袋。 冲他龇牙咧嘴一顿乱叫,完全没了面对江瑀时的娇气媚态。 仿佛见着什么仇人一般。 淮瑾眉宇紧蹙,上前捏住它的后颈,提在手里乱晃: “本王给你取名,你还嫌弃上了。” “信不信本王把你丢出去。” 李隐衷欲抢猫的手,被他这句本王生生摁了下去。 江瑀知道他又犯了病,上前将葡萄救了回来: “麻雀你要计较,狸奴你也要计较,我不管,这是我娘亲留下的,我就要养着。” 葡萄回了江瑀的怀里,又变回温顺乖巧的模样。 懒洋洋的用脑袋蹭着他的掌心,不时还张开小嘴,轻轻咬着他的衣领。 淮瑾被他这番话说的偃旗息鼓,气呼呼的坐回桌边,不再看分外亲密的一人一猫。 李隐衷看着二人的相处模式直皱眉,感叹自己眼神锐利不减当年。 在游廊上时,他就觉得这人看自家公子的眼神有问题,没想到还真让他猜对了。 李隐衷忙跪下行礼:“不知王爷驾临,老奴怠慢了。” 他微微转眸看了眼江瑀:“大公子,客院已经收拾好了,要不您送王爷过去?” 江瑀撸猫的手微顿,神色讪讪:“随船到杭州的还有位李太医,是为我调理身子的,李叔安排他住在客院就行,至于殿下……就……” 淮瑾见他说的磕磕巴巴,上前亲自扶起李隐衷,嗓音柔缓又意味深长: “我在落霞谷时,就和师兄形影不离,先前我身子弱,用了不少李叔送的滋补药物才好些,都是自家人,李叔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李隐衷:“……?!” 公子让他寻的滋补药物是为这人?? 等等,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苍天啊! 李隐衷躬身:“王爷折煞老奴了。” 他心里异常沮丧,面上却分毫不显。 抬眼偷看江瑀,见他神色尴尬。 就知事已成定局。 自家老爷好不容易寻了两位公子继承香火,没想到却走了跟他一样的老路,真是天要绝江家…… 哦,还有一个。 想起高中状元的江束,李隐衷面上露出几分坚定神色。 他在心底盘算着如何让江束赶紧成家。 要是事有凑巧,两兄弟一同做了断袖。 这偌大家业岂不是要便宜了那群黑心烂肺的外人。 江瑀见李隐衷出屋时,身形佝偻,仿佛一下子又变老了一些,不由心生愧疚。 他带淮瑾回家时,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原本想着循序渐进慢慢告诉他,没想到头一天就抖搂开了。 他垂眸瞥了眼在自己怀里肩上斗法般的一人一猫,微微翻了个白眼: “葡萄都没你叫的娇气,你搁这瞎嚷嚷什么,吵死了。” 淮瑾神色恹恹的闭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听不懂人话、仍腻在江瑀怀里打滚的葡萄: “它还在叫呢,你咋不管它?” 江瑀闻言侧首一笑,笑如窗外的斜风细雨,温润非常: “我就管你,你不乐意?” “乐意乐意,师兄~”淮瑾拎着猫脖子,将它放在旁边,独自霸占了江瑀的腿,仰着头贴上去:“看我这么乖的份上,香一口。” 他的唇还没印上去,就被葡萄声嘶力竭的喵喵叫打断了。 葡萄见他鸠占鹊巢,小短腿一蹬就扑了上去。 龇着一口小奶牙,凶巴巴的就要咬人。 淮瑾被扑了正着,却并不伸手掸它,趴在江瑀颈窝里装可怜: “师兄,葡萄咬我。” 江瑀满脸无奈,捏着葡萄后颈,将它塞在淮瑾怀里,边揽着淮瑾,边给葡萄顺毛,想让它消气。 可葡萄却不乐意,挥着小爪子使劲挠淮瑾的衣衫。 要将这恬不知耻的人类赶出去。 淮瑾的手环着江瑀的颈,葡萄挠不到。 它龇着牙,嗓子里传出小兽歇斯底里的嚎叫。 江瑀疑心它在骂人,看这小模样,好似骂的还挺凶。 若是南阳郡的说书人在它跟前,估摸着都得甘拜下风。 可算找着帮手了。 * 翌日,天色微明,雨还在下。 飞雨且柔且软地抚在青瓦上,亦幽亦静,云淡风轻,听不见一丝响儿。 李隐衷走在游廊上,瞧着外间天色,心里叹了口气:“大公子,您的身子不好,要不还是等天晴了再去祭拜吧?” 他昨晚张罗了顿酒菜,给住进府里的李济安接风洗尘。 言谈间已将江瑀的身体状况摸了个清清楚楚,能修复筋脉又怎样,身子到底因走火入魔失去功力吃了大亏。 若是被这雨水浇出病来,可怎生是好。 江瑀身着素色衣衫,目光穿过雨幕:“本该一回来就去看看爹娘的,不好再拖了。” 淮瑾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师兄,我跟你一起。” 江瑀垂眸看了眼他尚不灵便的腿:“不用了,你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淮瑾知道他心里有结,今日定会受场罪,哪肯让他一人去,他拽了拽江瑀的袖子: “师兄,本就是我的错,就让我一起去吧。” 江瑀脚步微顿,侧首看他:“什么都是你的错?” 淮瑾眸光微闪:“将你拐走了。” 江瑀轻笑:“倒也是,你确实该去好好跪一跪认错。” 李隐衷在后面听得云遮雾绕,不是祭拜吗。 为何要认错? 第67章 垂丝海棠 若是因断袖一事,老爷这个身在局中的人,也不会跟公子计较这个。 他将两位送上马车,吩咐侍从好好照顾着,就打道回府。 一路出了城,在大道上没走多远,就拐进了一条清幽的林间小径。 坟茔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只能停在山脚。 江瑀让小安子他们候在原地,他把伞递给淮瑾,蹲下身欲背着他。 淮瑾一手提着装有香烛纸钱的篮子,一手撑着伞,浅声说: “等会娘亲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我走上去就行了,不碍事。” 江瑀闻言一怔,俊眉微敛: “那是我娘亲,你别乱叫。” 他说完就转身往山道上走,淮瑾忙跟上去,谁料小麻雀跳到他伞上,他抖了抖伞吩咐小安子抓回去。 大概是这段时间养得好,小麻雀羽翼渐丰,竟又有模有样的飞到江瑀肩上。 江瑀听着小麻雀欢快的叫声,对走来的小安子挥了挥手:“算了,就让它跟着吧,鸟儿见了林子,总是欢喜的。” 山中雨雾缭绕,更添料峭春寒。 本是个郊游踏青的季节,可南方多烟雨,林间水汽泱泱,平白多了几分寂寥之感。好在一路上有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在耳边闹腾,好歹拂去了些萧索之意。 江瑀提着篮子,牵着淮瑾慢慢走,两人的衣摆不一会就被草叶上的雨水沾湿。 他们踩着泥泞的小径,走在微凉的风雨里,穿过沾着雨露的荆棘,紧牵着的手藏在宽袖中,又被油纸伞遮掩,犹如此时的阴暗长空,不见天日,但又确实存在。 走过一道溪涧,江家二老的坟茔近在眼前。 江父性子恬静淡泊,好山川秋月之景,当初选址时,李隐衷就专门找风水先生相看过,特意寻了个景色极好的幽静之地。 坟茔四周的杂草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几棵垂丝海棠就格外显眼。 江瑀眉宇皱得紧紧的,李叔不会做出这种事,定是那人种下的。 害死他爹娘还不够,还在娘亲墓前种这膈应人的东西。 他望着父亲的墓,双拳握了又松,终是眼不见为净的移开目光。 他自己不也一样吗,不仅将淮瑾带回了家,还带到娘亲墓前,他没资格指责别人。 地上两个坟茔明明是相互依偎、挨得极近。 但不知为何,母亲的墓落在江瑀眼里,忽然变得孤苦伶仃起来。 他跪在母亲墓前,鼻间酸涩,双眼针扎一样的疼。 淮瑾跪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伞,江瑀摆了素酒等祭品,接着燃香烛纸钱。 明明有两人挡着风,又有油纸伞遮着雨幕,烛火却总是莫名其妙的熄灭。 江瑀拿着火折子,一遍遍执着的点,白皙细长的手在微微颤抖。 直到火折子渐渐燃尽,香烛仍旧点不起来。 烛灭时的烟青云直上,在空中没有一丝波动。 淮瑾见他异样,声音暗哑道:“要不我让人拿火折子。” 江瑀眼尾有些泛红,淡淡的潮色挂在眼睫上: “不用了,想是娘亲生气了。” 小麻雀似乎看出他的难过,在他脸颊旁轻轻啄了几下,又飞到江母的墓碑前,用小脑袋蹭了蹭。 辰时末,和风细雨渐渐失了温柔,林中雨骤风急,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响。 两人就那么笔直跪着,雨水顺着衣襟直往身体里淌,衣服冷冰冰地压在身上,淮瑾担心他冻坏了,把伞往他那边挪,支起被水濡湿的袖子为他挡着风。 江瑀忽然轻笑一声,笑中带泪,心里一阵阵酸疼。 他将伞扔到一旁,抬头看着落雨从昏沉的空中倾盆而下,浩浩荡荡的砸在茫茫天地之间。 他任由雨水浇在脸上,这雨下得合他心意,浇得他痛快至极。 直到暮色降临,沉甸甸的阴云渐渐散去,天尽头横陈着雨后残霞。 江瑀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把淮瑾搀扶了起来。 “有人跟着吧,让人拿剑来。” 淮瑾蓦地抬头,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在地上,江瑀默默地扶着他,他知道淮瑾误会了,却没开口解释。 淮瑾唤出暗卫,递剑给江瑀时手都在发抖: “师兄,其实你并不是……” 他见江瑀走向几棵垂丝海棠,拿着剑一阵乱砍,话音戛然而止。 只要不是殉情就行。 这里树木高大,垂丝海棠长得并不茂盛,江瑀把树砍了个干净,望着一地落红,心里这口闷气,总算是消解了不少。 小麻雀歪着头瞅了瞅暴躁的江瑀,啾啾叫了几声,扑扇着翅膀飞到一旁的树枝上。 江瑀把剑扔给暗卫,朝小麻雀招了招手:“你刚刚想说什么?” 淮瑾收拾着墓前的祭品:“没什么,我以为你想不开呢。” 不管江瑀能不能接受,现在都不是个好时候。 哪有在人家爹娘墓前说这些的道理。 江瑀望着越跳越远,毫不理会他的小麻雀,眉间皱了皱。 做什么要选在今天离开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眸望向淮瑾:“你认为我想不开还递剑给我,打算跟我一起走不成?” 淮瑾把篮子交给暗卫,一瘸一拐的走到他旁边: “对呀,你去哪,我便去哪。” 少年脸上是灿若繁锦的笑,眼里好似含着碎星,腮边儿还贴着几缕湿发。明明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却让江瑀心如擂鼓,全身骨血都仿似在沸腾燃烧,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移开目光,望了眼小麻雀飞走的方向,坐在海棠枝上捶着酸麻的腿: “我怎会想不开,阿束还在京中呢,留他一个人多可怜。” 淮瑾面色一滞,半晌才干巴巴道:“阿束他……阿束总要娶妻生子的,你就不能多想想我。” 江瑀面上浮现出一个促狭的笑:“连我弟弟的醋都吃,你越发出息了,幸好小麻雀飞走了,不然迟早让你给炖了。” “啊?那鸟飞走了?”淮瑾往四周看了看,眉宇紧皱,吩咐属下道:“快去抓回来。” “算了,它本就属于林间,现在这季节,应该也饿不死。”江瑀拦了暗卫,在他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淮瑾听话的趴在他背上,想着江瑀在船上说过缘分尽了的话,心里有些不舒坦。 下山路上,他双眼一直打量着路旁的树枝,想将没心没肺的小麻雀寻回来。 可飞鸟入林,若是不主动回来,哪里是那么好寻的。 待两人走到山下,就瞧见李隐衷在马车旁翘首以盼。 不等江瑀走到身前,他就拿着披风迎了上去,望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的江瑀,心疼道: “大公子,您怎么能淋这么久雨呢,让老爷夫人看见了,该有多心疼。” 他等到中午未见人归府,就急匆匆的寻了出来,谁曾想到了山下,却被小安子拦着不让上去,只能在马车旁候着。 江瑀把淮瑾放下,接过披风给他披上:“没事,李太医医术精湛,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李隐衷见他只顾着淮瑾,大皱其眉,上前把江瑀扶上马车:“公子快换身衣裳,待会凉气入体就不好了。” 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确实有些难受,江瑀也没拒绝。 有长辈在身前,他也不好意思与淮瑾过分亲近,只能将衣服给了他,让他去其他马车换。 小安子心里惦记着小麻雀,他见江瑀面色似雪,也不敢出声问。 他有些委屈,那小麻雀都是他在照顾。 早间出来时,要不是葡萄上蹿下跳的想逮鸟吃,他也不会带出来。 谁能知道带出来就没了。 他心不在焉的给江瑀整理衣衫,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声声熟悉的鸟鸣,正想掀帘子去看是不是小麻雀,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淮瑾腰带都没系好,衣衫不整的窜出马车。 望着树尖尖飞回来的小黑点儿,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江瑀倚着窗棂,见他摇晃着身子准备逮鸟的模样,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平日也没见你多喜欢,今儿是怎么了?” 淮瑾回头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怕你伤心,晚上哭鼻子。” 第68章 逗我好玩吗 他好不容易跃上树梢,没想到小麻雀十分不给面子,看也不看他,径直往江瑀飞去,落在窗棂上,用尖尖的鸟喙啄江瑀的手指。 小安子知道它是饿了,从抽屉里取了小米,撒了一些在窗棂上。 车身一阵摇晃,小安子回头,就见淮瑾跛着腿风急火燎的上了马车,便十分乖觉的退下了。 山间暮色四合,马车缓慢的往城内走去。 淮瑾手里抓着小麻雀,不顾它的挣扎,固执的用手指给他顺毛,低声呢喃道: “师兄,这鸟不喜欢我,你说我现在讨好它还来得及吗?” 江瑀伸手掀了帘,在微光中细细瞧着躺在自己膝上的人: “你讨好它作甚?” “好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啊。”淮瑾扯了扯脑袋下垫着的毛毯,侧过头把脸埋在江瑀腰上,“等天晴了,我们再来看爹娘好不好?” 江瑀揽着他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而后面容严肃的敛眸: “那是我爹娘,你不准乱喊。” 淮瑾没骨头一样倒在江瑀肩上,指尖捏着小麻雀身上的绒毛捻了捻,闷闷的应了一声:“好吧。” 江瑀垂眸,视线一直在淮瑾侧脸上,少年神色郁郁,纤长的浓睫微闪。 鬼使神差的,江瑀想到遇见吴尧时的景象。 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凶呢? 现在又变得这么乖,让他连话都不舍得说重了。 他伸手拽了毛毯将两人的脑袋盖住,朝着少年诱人的软唇上吻了过去。 且香且柔,有一点点凉。 轻软的触感渐渐生出温热,热气顺着脸颊往下淌,被雨浇凉的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 江瑀什么也不愿想。 往事如烟似水,都已经过去了。 想那么多只会让自己徒添烦忧。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紧紧拥着怀里人。 哪怕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哪怕他以后要娶妻生子。 他都不在乎,只要他此刻在自己怀里就行。 不沉浸于往事,也不纠结将来。 * 纵然回府就饮了姜茶,两人还是起了热。 江瑀歇了一天就好了,淮瑾却是旧伤复发,腿上本来愈合的伤口浸了雨水,病殃殃的躺在软榻上。 葡萄还小,躺在另一头抱着尾巴睡得香甜。 淮瑾不像葡萄那么安分,整日微眯着眼,笑着喊瑀哥哥。 连在李隐衷面前也没个避讳。 他生的好看,养病时长发半束,随意的披在肩上,面容又秀美标致,乍一看去,像是狐狸成了精。 可惜是个男狐狸! 李隐衷按下心里的吐槽,端着精挑细选的栗子,递到耳尖红透的江瑀手里: “大公子,这是百姓家用沙子储存起来的,品相不是很好,已经用糖水煮过了。” 江瑀神色如常:“有劳李叔了。” 待人走后,江瑀气得伸手在他臀上拍了一把:“在李叔面前,你能不能注意点。” 淮瑾微微一笑,挑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着一双眼瞧着他,缱绻的嗓音在锦被下闷闷的: “相公害羞了~” 他又变回那个充满诱惑的淮瑾,一颦一笑都有着煽动人心的力量。 江瑀每次都会败下阵来。 他烟浅的双眸微微眯起,将栗子搁在小炉子上,俯身压了过去:“逗我好玩吗?” 淮瑾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他撤了锦被,仰着白嫩纤细的脖颈:“好玩,我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的隐忍样子。” “若是我忍不住呢?” “那就更好玩了……” 话音未落,淮瑾便感觉腰间一紧,一道轻柔的力量覆在他身上,避开他腿上的伤,淮瑾眼前景象颠倒,意识到自己被江瑀翻了过来。 “阿瑾,你刚刚叫我什么?” “相公~” 江瑀垂眸看了眼他腿上的伤,有些犹豫不决。 相思鸟的坠子从散乱的衣襟里滑了出来,落在淮瑾的颈侧。 他抬手勾住绳,一圈圈绕在指尖,缓缓往下拽。 江瑀的手撑着榻,没将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 他垂首吻着眼前细腻的颈,白皙的肩。 肩上的咬痕泛着淡淡的粉,在一片雪白如芒中微微颤着。 他动作轻缓,温柔的宣泄被勾起的欲望。 淮瑾很乖,始终由着他摆弄。 随着断断续续的低吟,蜜色的琥珀在微光中轻轻晃动。 …………… 第69章 定终身 离了落霞谷,江瑀才想起温泉池的好来。 幸好小安子有眼色,不需要人吩咐就在侧室准备了热水。 等屋里一切归于平静,江瑀抱着一脸懒倦的淮瑾,入了侧室替他清洗。 回到房间时,软榻上都已收拾干净,小炉子上的栗子也烤糊了。 焦糖的香气浮荡在房中,好歹替人遮掩了一些尴尬。 淮瑾吃饱喝足,抓着反抗未遂的小麻雀侧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江瑀聊天。 江瑀拨弄着小炉子上的栗子,不时便能听见外壳爆开的声音。 软榻上的一人一鸟这时总会莫名激动。 淮瑾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沦落到和一只鸟抢食的地步了。 关键这破鸟每颗只啄一口。 最重要的是给了吃的还和他不亲。 总想着从他手里飞走。 简直岂有此理! 江瑀见他神色郁闷,不由笑了笑,让小安子将麻雀拎出去。 小麻雀抗议的抖了抖翅膀,从小安子手里飞了起来。 它吃得肚子圆滚滚,飞不太稳,跌跌撞撞的跳到江瑀肩上,亲昵的啄着他的脸。 淮瑾看不得这只鸟占江瑀便宜,见小安子怕伤着小麻雀,畏手畏脚的没抓住。 他双眸微眯,偷偷踹了一下睡得四仰八叉的葡萄。 葡萄被踹的翘了尾巴,大大的喵了一声。 小麻雀脑袋一伸,便从半阖的窗棂缝中窜了出去。 江瑀见他这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模样,挑了挑眉,把剥好的栗子按进淮瑾的嘴里: “哪天若是我惹你生厌了,你是不是也这么对我?” 淮瑾心里咯噔一下,撑起身子就趴了过去:“师兄,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他含着栗子,腮边鼓鼓的,江瑀瞧着只觉得可爱,轻轻在上面啄了一口:“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我只在乎以后。” 淮瑾闻言唇边漾起浅笑,面上凤眸多情:“我和你在一处,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厌这个字,与我们二人不相干。” 他握住江瑀的手,像当初在南阳街道上一般,与他十指紧扣。 一辈子? 江瑀想到他先前说的厮守终生,接着想起自己听闻他是第一次时的那丝窃喜。 如今他才明白这喜从何来。 江瑀抽出自己的手,将人抱在膝上坐着,定定的瞧着他的双眸:“你最好记住今日的话,若是哪天喜欢了别人,或是拿传宗接代那一套来堵我,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堵住了嘴。 栗子又被烤糊了一回。 * 知府宴请杭州商户这日,是个晴朗的好天儿。 江瑀起身时,见淮瑾也要醒,忙轻手轻脚的把被子罩了,屏气凝神一下也不敢动。 要是将这小祖宗吵醒了,说不得要闹着跟去。 见他像是又睡熟了,江瑀才缓缓起身。 更了衣后,江瑀坐在书案前,让小安子替他束冠,顺便将李隐衷写给他的杭州商户信息细看了一遍。 这些信息其实并无必要,不过是为了避免在席上做个哑巴。 他正专心看着小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束发的白玉冠跌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江瑀忙向纱帱看去,就见原本放下的帐帘,不知何时挂在了帘钩上。 小安子垂手站在不远处,身后为他束发的人换成了淮瑾。 淮瑾连靸鞵也没穿,赤着双足站在满地碎玉中,白嫩的脚丫子比碎了的玉冠还润几分。 “又胡闹,等会划了脚可怎么好。”江瑀把他抱到床沿上坐着,让小安子收拾地上碎了的发冠。 淮瑾眨巴着眼,侧首望着那一地碎玉:“怎么束发这么难,往日看着他们做觉得还挺简单的。” 江瑀给他披上外衣,端来漱口的香茶递给他:“你何时起来的,我怎么都没听见声响?” 淮瑾抿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瞪江瑀,待将漱口的茶吐进漱盂,才说: “你蹑手蹑脚的跟做贼一样,还当我发现不了,是不是又想撇下我?” 江瑀拿了细软的帕子给他擦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腿还没好跟去做什么,就在家养着,我未时左右便回来了,人又跑不了。” 淮瑾眼睫垂落,目光盯着脚尖,脸上隐隐有委屈的神色。 这才好几天,他一刻也不想二人分开。 现在才辰时,离未时还要三个时辰呢。 整整三个时辰!! 江瑀见小安子出了屋,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听话,殿下若是跟去,不得将梁知府吓死,再说你露了面,以后杭州官员少不得要时时登门请安拜访,你难道愿意花时间应付他们?” 江瑀坐在榻边,窗外有一束阳光洒在他乌黑的缎发上,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淮瑾仰头看着这一片光,便想起了许愿牌上白头到老四个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双眸纯然地瞧着江瑀:“那你早些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江瑀轻声应了,将他塞入锦被里,哄着他再歇会儿。 小安子取了顶墨玉冠,手法利落的给江瑀束发。 待收拾好,江瑀便跟李隐衷出了门。 两人到时,梁知府正在花厅与众商户闲聊。 他早就听闻江家大公子,乃是落霞谷下一任谷主的事。 落霞谷的背景,官场上耳聪目明的人没有不知晓的,再加上江家是杭州的富商,家底丰厚,以往每逢募集钱粮的事,江家出手也极为干脆大方。 这次南境打仗,各州都是百花齐放,争相表现,以求负责此事的刘钦差能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今日还需江家起个带头作用。 思及此,他连忙唤来婢女,给两人在他下首不远的位子加设座椅。 江瑀被梁知府的热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心里猜测是不是淮瑾住在江府的事传了出去。 见礼后,江瑀携李隐衷在梁知府特意为二人准备的椅上坐下。 梁知府看着江瑀,态度极为和煦的将人夸了一通,好词儿不要钱一样往外扔。 说着说着就扯到南境打仗的事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一套搬出来,江瑀才弄明白他今日宴请的用意。 第70章 死性不改 当即顺着他的话,十分大方的表示江家愿尽绵薄之力。 花厅内的众商户,见江家开了口,也不好意思再顾左右而言他,只得忍下心痛慷慨解囊。 梁知府达到了目的,面上笑容加深,吩咐婢女准备开席。 他见江瑀为人又谦恭有礼,又是个面容俊秀的少年郎,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领着众人往饭厅走的路上,让江瑀走在他身侧,以表亲近之意: “江公子如此慷慨,当不负陛下对江少卿宠爱有加,听闻江少卿此次被刁民所伤,陛下不仅赐下宫中秘药,还多次过府探望,当真是君圣臣贤,令下官好生艳羡。” 江瑀闻言,脸上笑意顿收。 阿束受伤了,为何淮瑾没告诉他? 他身边不是有落霞谷的人吗,怎会被平民所伤? 难道是自己没对淮瑾下手,惹怒了南诏的人。 他心里着急,忙问道:“梁大人,您可知在下胞弟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你还不知?落霞谷……”梁知府看了眼后面跟着的诸人,忙闭了嘴,“江少卿腿折了,陛下令太医院悉心照料,并无大碍,江公子不必担忧。” 江瑀闻言心下微松,后面与梁知府闲谈也心不在焉,只想着赶紧告辞,回去问淮瑾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绕过回廊,上前跟梁知府耳语了几句。 梁知府听完后,有些意外的看向江瑀: “江公子,府上有位客人想见你。” 他说着吩咐管家招待各位商户,自己亲自引着江瑀往客院走去。 江瑀见他不容拒绝的态度,只能跟在后面。 到了客院,梁知府吩咐侍从开门后,自己便不再往前了。 江瑀迈过门槛,就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宽袖衣袍的男子,在院中背手而立,眸色幽冷的凝视着自己。 他看着对方想了好一会儿,才从对方不善的目光中,记起对方是当初接淮瑾归京的白袍将军。 这人有毛病吧? 江瑀蹙眉,率先打破沉默:“梁大人说你想见我,可是有事?” 刘清昼目光轻蔑的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语气冷冽: “殿下的腿是你所伤。” 江瑀怔了一下,当日山上只有落霞谷的人,他是如何得知的? 这人说话的口吻,让他极为不喜,像是自己动了他的人一样。 他与淮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人管的未免有点太宽了。 想起刚刚梁知府提起的钦差大人姓刘,江瑀双眸微眯,轻笑一声: “你就是京中那位刘编修,原来不是将军吗,怎么进了翰林院?” 他这一句虽是无意之言,但刀子也戳得极为精准。 刘清昼脸色更为阴沉:“此事与你无关……” “那殿下的腿,与你何关?”江瑀轻飘飘的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的拿目光扫过对方,“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 话落,江瑀便转身往院外走。 “江少卿的死活你若不在意,大可离去。”刘清昼压下心中的怒气,淡定开口。 此言一出,江瑀霎时便停下了脚步。 他还当是自己没对淮瑾下手,惹怒了南诏的人,那些人才对江束下手。 原来他惹怒的另有其人。 江瑀眼神冷厉的看着刘清昼:“阿束的伤是你所为?” 刘清昼未曾否认,眸色淡然的与其对视,一字一句道: “你要是再伤殿下分毫,本将军定百倍在江束那讨回来。” 江瑀眼中泛起血丝,显然动了真怒,喝问出声:“伤了又如何,我与他的事,要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你动了阿束,当淮瑾会放过你?” 刘清昼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怎知殿下不会放过我?” 这句暗藏深意的话彻底让江瑀黑了脸,他盯着对方脸上碍眼的笑,本想讽刺回去。 可心里无端的臆想,竟堵得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出了客院后,江瑀同守在院门外的梁知府告辞,径直回了家。 他心里有一大堆疑问,为何淮瑾不告诉他江束受伤的事? 那刘清昼与他到底是何关系?他是为了刘清昼才瞒着自己的吗? 可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呵斥下人的声音。 他脚步微顿,想起早上那张乖顺听话的脸,低声骂了句死性不改,便抬步往前院书房走去。 李隐衷听闻了江束受伤的事,正哭眼抹泪的给京中写信询问。 见江瑀进屋,忙起身行礼。 江瑀将人扶到椅上坐下,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知府大人说陛下看重阿束,让太医院妥帖照顾着呢,李叔不用担心。” 李隐衷接过帕子拭泪,声音哽塞道:“二公子孤身一人在京中,身边只有丫鬟仆从,老奴实在担忧,若不是杭州这边撒不开手,老奴说什么也要过去看一眼才放心。” 江瑀看了眼两鬓斑白的李隐衷,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心里有些无奈: “李叔,我记得之前阿束说招揽了一些江湖高手做护院,你选一些身手好的,送去京中保护阿束。” 李隐衷起身欲下去安排事情。 江瑀瞧着他更显年迈的身形,又抬了抬手,李隐衷便多停留了片刻。 “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江瑀叹了口气道:“铺子的账簿契书你寻人送去我院中吧,总要学着些。” 李隐衷闻言,佝偻的腰杆立时便直了起来,面上神采焕发。 他声音洪亮应道:“公子说的极是,老奴这就去寻人来搬账簿。” 李隐衷走后,江瑀歪在椅上有点提不起劲儿。 他觉得自己被李管家卖惨的模样骗了。 * 淮瑾倚在软榻上,将扎破的手指含进嘴里,瞪着曹如锦,怒声呵斥: “本王分明就是按照你说的做的,为何这个荷包没有口子?” 曹如锦拿着针脚异常细密的小荷包,坐在他对面,急得满头大汗:“殿下,这缝的时候要留一点点的呀。” “要不……要不奴婢帮您做一个?” “不行!”淮瑾唇上沾着血迹,双眸依旧瞪着她,“络子你也打不好,荷包你又教不会,你怎么这么笨?” 曹如锦:“……?” 殿下能不能做个人? 第71章 暴露 她的络子打得极好,可殿下非要不好的,她能怎么办。 江瑀刚出门,她就被淮瑾喊进了屋,这丫头本以为是差事没做好,谁知淮瑾是让自己教他打络子。 他被金尊玉贵的主子捻针穿线的模样震的目瞪口呆。 短暂相处了一会儿,她就不怎么害怕淮瑾了。 葡萄被淮瑾的声音吵醒,伸了个懒腰,不停的朝淮瑾喵喵叫。 淮瑾捏着葡萄的后颈提进怀里,撸着软乎乎的猫,神色郁郁的斜靠在榻上: “什么时辰了?” 小安子估摸着距离上次回答才过了不到一刻,也不看水钟,直接说: “午时三刻了,想必公子已经在吃饭了,要不殿下先用饭?” 淮瑾未曾答话,把目光挪到了百宝架上。 那个白玉匣子端端正正的搁在那,仿佛在无声的挑衅他。 他目光微移,不发一言地瞧着对面的曹如锦。 曹如锦垂着头极力忽视那道目光,忍耐了没一会,只能认怂开口: “殿下,那个络子打得完全没有章法,是做不出来一模一样的,要不我给你打个更好的?” “你再多琢磨琢磨,定能做出来。”淮瑾朝小安子抬了抬头,说: “去拿过来,再给这蠢丫头瞅瞅。” 曹如锦认命的小安子递来的白玉匣子,拿出手法拙劣的如意结细瞧。 要不是这络子有两个大大的耳朵,她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如意结。 明明是络子里最简单的一种,怎么能被做成这模样呢。 外边乔篱掀了帘子,躬身回禀:“主子,乔希来了。” 淮瑾靠着枕:“让他进来。” 他见曹如锦咬着唇,回首偷看乔篱的背影,不由眉梢微挑。 这丫头当真是笨,喜欢一个断袖做什么,陷得深了免不了要伤心一场。 算了,看在她教自己做东西的份上,提点一下。 他曲起满是针眼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 “蠢丫头别瞅了,你家乔大哥心有所属,再看也不是你的,好好研究这破络子。” 曹如锦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双颊爆红,接着又极为失落的看着手里的如意结。 乔希把金葫芦扔给乔篱,让他去灌酒,随即打帘进了屋,单膝行礼道: “主子,南境大捷,荣王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拿回天竹城了。” “好!不愧是我随国战神。”淮瑾颇有些骄傲的站起身,含笑的往乔希身边行去,低声问:“江束那边如何了,伤势可好些了?” 话题一下转的太快,乔希有点措手不及: “额……已经好多了,属下在江束的亲随里安插了人手,只不过时日尚短,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淮瑾抬手示意他起身:“那就好,此事不要过于着急,不要让江束察觉,免得横生枝节。” 乔希颔首,想了想又说:“刘清昼提议在各州募集钱粮以充军备,陛下恩准,并授命他督办此事,据底下探子来报,已经下到杭州了。” 听到刘清昼的消息,淮瑾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人跟刘太傅一样,对南诏恨之入骨。 他在军中磨砺多年,为的就是洗刷十年前的国耻。 可他戴甲入宫,明显是对淮琅偏见很深,此人当年虽然帮了他,但事关胞弟安危,他心里再感激也不会向着外人。 淮瑾抿了抿唇,沉声道:“多注意着点他的动向,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乔希领了命,便行礼退了出去。 院外的乔篱瞥见远处走来的小平子,眉宇微皱,小平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他把葫芦拎在手里,拉着乔希往院外走,他们许久没见了。 自从乔希开始东奔西跑,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乔希带着军情,是昼夜奔袭过来的,此刻神色倦怠,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师兄,我今晚在你屋里挤一晚,明日再走。” 乔篱脚步微顿,忍着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进了屋,乔希就歪在了桌边,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睁着一双无神欲睡的眼睛,看着乔篱像是仓鼠一般往外掏东西。 “这是杭州的醉西施,后劲很足,你悠着点喝,还有果干饴糖我也买了许多,上次的芝麻糖你觉得味道……” 乔篱的话音顿在了乔希紧闭的双眸里,他微微蹙眉。 现在休息好了,是不是晚上就要走了。 想到此,他毫不犹豫地拍了一把乔希的脑袋: “师弟,吃不吃糖?” “吃个屁,让我睡会。”乔希懒得起来,抬脚踢了他一下。 乔篱目光落在他眼睑下的青黑上,学着他的姿势趴在桌上,一声不吭的盯着他看。 少顷,屋外传来脚步声。 乔篱眉宇微皱,将熟睡的乔希抱到床上,在人敲门前起身出了屋。 “统领,主子有命,让你赶紧过去。” 乔篱点了点头,将门轻轻阖上。 * 淮瑾凝眸望着手中茶盏,问:“刘清昼为何要见公子,他说了什么?” 小平子额上有虚汗落下:“院子周围有人守着,奴才离得太远没听清。” 淮瑾心里有些不安,刘清昼领了钦差的职,与京中必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肯定是他在江瑀面前说了什么,他才会回了府却不来寻他。 会不会是江束的事被他知晓了。 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指尖又在冒血。 他放在齿间轻轻含着,突然想起上次江瑀在外头撺掇自己。 有可能也是吃醋了。 淮瑾放下茶盏,对掀帘进屋的乔篱道:“京中的流言压下去没有?” 乔篱道:“还没有,流言传的很广,很难抑制,刘太傅想给刘清昼议亲,让流言不攻自破,但京中没有哪家愿意将姑娘嫁进刘家。” 一群没用的东西,什么事也做不好,淮瑾心中恼怒。 坐在他对面的曹如锦敏锐的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好,跟个鹌鹑一样垂着头。 淮瑾瞅着她手里的如意结,烦躁的挥挥手:“笨死你算了,下去吧。” 曹如锦连忙将如意结放进匣子里,收拾了桌案上的锦缎针线行礼告退。 葡萄在淮瑾腿上睡得四仰八叉,圆滚滚的肚子起起伏伏,粉嫩的小嘴还打着呼噜。 淮瑾心里烦闷,便看什么都不顺眼,见状给了它一巴掌。 葡萄蹭的一下跳起来,凶巴巴的站在榻上,对淮瑾龇牙。 见淮瑾又要伸手,葡萄嗷的一嗓子就扑上去。 小爪子蹬在淮瑾的手背上,顿时抓出一道红痕。 哈!找人的由头来了。 淮瑾把葡萄丢回榻上,趿了靸鞵就扶着小安子的手臂往院外走。 刚进花园的月洞门,就看见江瑀心事重重的迎面走来。 淮瑾见他神色,心里有些忐忑:“师兄,你回来了。” 江瑀烟浅的眉目微敛,声音冷淡: “阿瑾,可有事要告诉我?” 第72章 不容觊觎 淮瑾眼神慌乱,急忙上前抓着他的袖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的。” 江瑀看着他手背上的抓痕,眸色微沉,抬步往游廊上走: “何人动的手查清了吗?” 淮瑾再不敢隐瞒,跟在后面竹筒倒豆子般,想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是个有冤情的平民,因没人接他的诉状……” “平民?”江瑀不等他说完就回身打断,双眸异常冰冷,“落霞谷的人,何时连个平民都防不住了?” 淮瑾被他目中冷意刺得心中钝痛:“师兄,我已经在阿束身边加派了人手,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江瑀闻言轻笑出声:“不劳烦殿下了,我已经让人请了江湖高手保护阿束。” 昨日才定的终身,今日就闹出这幺蛾子。 娘亲的失望也罢,他对自己做出的那些事也好,他不管不顾的和这人在一起。 结果呢,他居然为了护住一个外人骗自己。 江瑀满腔郁气无从发泄,拦腰将人抱起,浑然不顾四周仆从的异样目光,径直往自己院子走。 淮瑾完全不知他是怎么了,说是生气也不像。 他被人扔到锦被上,粗鲁中带着几分小心的动作,让他心里宽慰了些许。 江瑀把门窗拴紧,拉了竹帘,连阳光也遮得严严实实。 接着走到床边,利落的将他翻了过来:“昨日说的话,我看你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今天让你记清楚些,再犯这忌讳,以后这门大家都别出去了!” 淮瑾回眸看着江瑀,想瞧清他眼里的情绪,嗓音因颠簸有些颤抖:“我没有,我都记着呢,你想来就来,寻这由头做什么,我何时没依着你。” 他敏锐的察觉到江瑀不只是为江束受伤生气,肯定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思绪就已经没办法集中了。 他觉得江瑀今天有些凶,让他叫相公,让他叫夫君。 一会让他这样,一会让他那样。 这要求,也忒多了些。 房中只有竹帘缝隙里偷偷潜进的光,江瑀对这束光也心生敌意。 攻下的的城池容不下他人的觊觎。 掌下的被褥,早已被汗水浸湿得不成样子。 淮瑾手脚都笼在潮气中,不到半个时辰,蜷缩着的手指脚趾都没了感觉。 额…… 淮瑾罕见的觉得有些羞耻,幸好房间一片昏暗。 乌发在混乱中散开,如水墨画一般铺在洁白的肩上。 奶白小猫有些惨,被人咬在齿间,涂了满身涎水,它的主子也被人攥在掌心。 这是个循环,没人能逃脱。 哭有时候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淮瑾喊了好多声相公。 才在一片雪白如芒中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他抬首望着眼前被攥皱的帐子。 卷翘的羽睫微微颤着,双唇微抿。 昏暗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哭声可以融化怒气,却也能勾起一些其他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异样,淮瑾颤抖的手指微蜷: “夫君……” 江瑀微微眯起眸子,俯身端详着他。 细白修长的手抵进他嘴里,压着那滑腻的舌,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主子若想早些了事,也不必哭,只需叫的再放浪些,属下必将如了你的愿……” 淮瑾被这称呼喊得脸热。 哪有做主子的被人这么压着玩儿。 虽然他愿意让着这人,屈居人下。 但这个体态。 着实让他有些没脸! ………… 翌日天明。 院中的葡萄藤枝叶繁茂,如玉珠般细小的葡萄被风吹晃晃悠悠。 凉亭中,淮瑾放下筷子,面容懒倦的倚在石桌上,眼尾渍着一点儿红,像是被风吹上色的桃花瓣儿。 他托着腮,目光灼灼的瞅着对面眉目冷然的人,心里有些气闷。 自己都那样了。 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瑀抬眸,目光相触时,本能的便想垂头,可到底还是端住了。 想起昨日做的荒唐事,他脸上有些烧。 淮瑾那双凤眸睨着人的时候,气势颇压人,但他自己却不觉。 江瑀被看的生恼,犹豫着要不要再教训一顿的时候,淮瑾就离了圈椅,身子绵软的跨坐在他膝上: “师兄,别生气了,是我不对。” 江瑀一挑眉,从善如流的捏住他贴上来的下巴: “你怎么总在同我道歉?” 淮瑾叹了口气,也不敢再挑逗眼前这人,认输一般垂了眼睫: “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再不瞒你了,饶过我这一回吧。” 江瑀轻笑,松开了他的下巴,将人往前挪了挪,一眼不错的瞧着怀里人: “你和刘清昼到底是何关系?” 淮瑾眸光滑过指尖的针眼,俊眉微挑:“同窗之谊,总角之交、救命之恩……” 他边说边瞧着江瑀的脸色,层层加码。 直到对方脸色阴沉到让他心里舒服了些,才心情甚好的闭嘴。 吃醋吧吃醋吧,这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吃。 江瑀撩起眼皮,似在嘲笑:“我觉得应当加个一丘之貉才对。” 刘清昼因他受伤,就把江束的腿打断了。 要说对淮瑾没点不可告人的心思,鬼都不信。 不知淮瑾是因救命之恩才想着帮他遮掩,还是有其他什么缘故。 他不想让淮瑾知道那人心思,若是他本来没注意到这个,经他提醒后将目光投向别人,那他岂不是要气死。 江瑀当初还想让那烈烈英气的白袍小将,分了怀里人的注意力,如今却只想让那人有多远滚多远。 可惜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稍在心里一琢磨,腿就能跑得比曹操还快。 小安子站在院门口轻咳几声,躬身禀道:“主子,刘钦差求见。” 淮瑾闻言皱眉,正想从江瑀腿上起来,却发现腰间的手箍得更紧了。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这样见人有些不妥吧?” 第73章 挑衅 江瑀神色如常,轻描淡写:“要么不见,要么就这样见,你自己选。” 这哪里有的选?若是不让他宣示一下主权,心里又不知该想到哪去了。 淮瑾无奈,示意小安子将人请进来。 江瑀垂首掩去唇边灿烂笑意,像是只得了逞的狐狸。 此刻微风轻扬,庭院里的梨花败尽了,被风卷落了一地。 刘清昼仍旧穿着身月白色的宽袍,衣摆处绣着几支竹,整个人面如冠玉,俊逸非凡。 他从似雪般飘落的梨花中走来,始一抬眸,差点没维持住面上表情。 江瑀向后倚去,神色中带着几分慵懒,看都未看刘清昼,目光只瞧着淮瑾泛红的耳尖。 淮瑾见他收了手,眉宇微挑,他当然知道江瑀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让人觉得,是自己主动黏上来的罢了。 事实虽然也是如此,但到底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故人面前。 他眼角余光见刘清昼瞧得目不转睛,冷下声音道: “清昼连非礼勿视都不懂吗?” 刘清昼蓦地回神,收敛眸中戾气,下跪行礼: “微臣拜见定王殿下,殿下千岁。” 淮瑾看了眼刘清昼低垂的脑袋,伸手在江瑀噙笑的脸上掐了一把,直接问道:“可是有事?” 刘清昼攥紧掌心的金令,淡声道:“微臣奉圣命募集钱粮,途经杭州,听闻殿下在此,特来请安。”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淮瑾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领了圣命,就好好办你的差,其他无关的事,清昼就莫要多管了。” 刘清昼颔首:“谨遵殿下之命。” 要不是他多嘴说起江束,自己也不会差点起不来床。 可到底是他连累的这人,淮瑾垂眸沉吟了一会儿,说: “京中流言的事是本王拖累了你,若是你看上哪家姑娘,不拘家世,本王可为你赐婚。” 刘清昼闻言有些恍惚,他抬眸看着亭中容貌俊美精致、举止轻佻放浪的人,好半晌才回过神行礼谢恩。 临出院子时,刘清昼没忍住回头看去。 刚好瞥见那人捏住淮瑾的下巴,迫他侧首耳语。 而淮瑾脸上满是笑意,丝毫不介意这个如同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 掌心的金令边角圆润,却好似锋刃一般,刺得人浑身都疼。 当年是他被蛊惑也好,被人引诱也罢。 可的的确确是他拖自己入这个深坑的。 为何现在又去寻了别人。 他不在意他纳几个男妃。 可他的殿下,决不能做别人的男宠! 江瑀捏着淮瑾的下颌,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 他嘴角含着挑衅的笑,目光落到院门口刘清昼铁青的脸上。 根源在自己这,动他胞弟做什么。 有本事冲他来。 见刘清昼仍旧定在那,隔着初夏的风。 双眸中的掠夺之意扑面刺来。 他被这势在必得的目光气得厉害,忽然有些后悔让这人进来。 见江瑀说着说着就停下了,淮瑾欲侧首瞧瞧他。 却忽然被人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江瑀脸上依然保持的笑意,眼底却满是冷意,踱步往屋中走去: “抱紧我,等会儿掉下去了。” 淮瑾垂眸看他片刻,缓缓将长腿抬起,缠在了他腰上,皱着俊眉小声抱怨: “我刚刚对他可没讲什么情面,你为何又生气了?” “情面?”江瑀面上堆砌的笑差点没挂住,声音低沉,“你跟他有何情面可讲,细与我说来。” 他进了屋子,反手“嘭”的一声关紧了门。 将人放到窗边软榻上,江瑀抬头,便瞥见院门口有片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总算是走了,这人实在碍眼得很。 要不是为了将他的敌意引到自己身上来,他做什么也不愿淮瑾暧昧的神态被人瞧去。 淮瑾凝视着他眼底冷意,既担心江瑀心里生了疙瘩,又开心他为自己吃醋。 他抱着蹦过来的葡萄,一边撸猫一边解释: “师兄,我和他真的没什么,清昼喜欢的是女子。” 江瑀抱着手站在榻边看着淮瑾:“清昼?叫的可真亲切,似乎殿下对他喜欢女子一事甚为失落?” “怎么我当初喜欢女子就不行,他喜欢女子就可以了,怎么,殿下是舍不得动他?” 淮瑾见他眼底晦暗,知道这醋吃大发了,也不计较江瑀说喜欢女子的事。 只暗恼自己介绍与刘清昼关系时,不该说那许多话,他把葡萄放在桌上,撑着案几道: “只是幼时叫顺口了,师兄要是不喜欢,我以后换个称呼就是了。” “至于他喜欢什么,更是与我不相干,我有什么好失落的,舍不得动更是无稽之谈,我压根就不喜欢他,动他作何。” 江瑀闻言不予置评,见他两只爪子撑着桌沿,手背上的抓痕清晰可见,心里有些复杂。 他没接淮瑾的话茬儿,取了装药的木匣子,给他擦手上的伤。 擦完手上的抓痕,江瑀又挽起他的裤脚。 淮瑾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那狼咬得狠,伤口又大又深。 腿上留了碗口大的疤,抹了祛疤膏也不是很管用,像是洁白的瓷器上跌出了裂纹,瞧着就让人心疼。 他手里擦着药,心绪倒是极静,可淮瑾见他不说话,心里反倒没底,不知他是消气了还是没消气。 江瑀指尖圆润,修剪合宜的指甲透着些淡粉,骨节儿又白皙。 此刻蘸了药膏在淮瑾眼底下晃悠,滑得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哄人的话。 面对江瑀时,他脑子总是装不下其他。 江瑀轻轻按摩皮肤,以促进药物的吸收,眸光不自觉被他渐渐撑起的衣摆吸引,他无语地微挑眉梢: “你说刘清昼对你有救命之恩,可还完了?” “啊?”淮瑾目光从玉白的指尖移开,脸上茫然了一瞬,“哦,还完了,你问这做什么?” 免了戴甲入宫的死罪,抵得上当年相助之恩。 江瑀扣上药盒,取了帕子,坐在榻边慢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没什么,怕你被人挟恩求报。” 若是没还完,事情还有些麻烦。 既然两人已经互不相欠了,那下起手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要刘清昼忍不住对他出手,总会露出马脚来。 到时端看淮瑾如何选择了。 是护着他的总角之交,还是与他一致对外,事情有个章程,以后的路走起来才更明确。 临近巳时,忽然下起了雨,屋内落了竹帘。 院中的秋千架被雨珠敲打着,木质的座椅被水润湿,颜色加深了几分。 架上的葡萄在雨中硬挺着,柔软的细丝藤蔓却在风中颤抖,叶尖淌下的雨水闪烁着白光,层层叠叠的繁叶在光芒闪烁中如坠幻境。 天上不时刺出一道闪电,挺进弥漫着灰云的空中,将昏暗的天空照白了一瞬。 待闪电的余光散尽,雷鸣在空中炸开,静寂的乌云似海浪般涌动了几下,又缓缓包合在一起。 第74章 全鱼宴 乔篱打伞到厨房,看伞沿外的烟雨霏微,冷峻的面上罕见的带了笑意。 曹如锦正好也在厨下,见着他问了来意,连忙取来食盒。 “乔大哥,今早熬了鱼粥,还有些咸甜花卷。” “多谢曹姑娘。” 曹如锦提着食盒,送他出了屋子,面色羞红,犹豫半晌才问道:“乔大哥,昨日宿在你房中的乔希,可是你的胞弟?” 乔篱撑了伞:“不是。” 他伸手接过食盒,眼中带着几分打量神色:“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曹如锦怔了怔:“我寻小安子问的。” 乔篱蹙眉:“你打听他作甚?” 曹如锦神色慌乱,说话也不利索:“我……我就是……好奇问问。” 乔篱看着她泛红的双颊,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沉吟了一会儿: “姑娘可记得上船时,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 曹如锦双眸染了雾色,涩声道:“记得,乔大哥不必敲打,我谁也不曾惦记,只是好奇问问。” 乔篱挑了挑眉,他没想敲打什么,只是想暗示乔希不喜欢女子。 虽然这做法有些不厚道,但他不是也没明说吗,倒也不算污蔑了谁。 乔篱回了屋子,乔希还懒在床上:“没想到今天会下雨,待会赶路肯定得淋成个落汤鸡。” 乔篱将人拎到桌边:“我寻主子给你告了假,就在这休息几天也无妨。” 乔希将漱口的茶吐到漱盂里,急忙问道:“主子允了?” “允了。”乔篱放下漱盂,又递去一方帕子。 “可惜遇到下雨天,都不能出去玩。”乔希擦了嘴,满脸失落,“不行,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待会儿怎么着也要出去逛逛。” 乔篱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加大的雨势: “这么个天,铺子都不开,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乔希歪着头思忖片刻,说:“酒馆应是开着的。” 乔篱道:“我不是买了酒给你,冒雨出去喝做什么,等会淋病了。” 他看着一脸倔色的乔希,语气为难道:“我跟主子说的可是你身子不适,你要是乱跑,让他知晓了,定会治我的罪。” 乔希从粥碗里抬起头,一脸讶异:“乔统领何时学会骗人了?” 乔篱以为被他识破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尴不尬的笑了笑:“近墨者黑,没办法。” 乔希知道他是在点自己,也不与他计较,自顾自的吃着早膳。 乔篱等他吃完,将碗筷收拾好,又将买回的干果蜜饯话本摆了一桌,提来几坛酒放在桌上: “你就在屋里待着,等我晚间回来,要是没落雨就带你出去逛逛。” 乔希嫌他啰嗦,趿着木屐将人推出房间:“知道啦!江府巡防归你管,快去当差吧,小心出了差错挨鞭子。” * 小安子吩咐侍从在侧室准备热水,便端着碗站在廊下喂小麻雀。 初夏的雨下个不断,土里的蚯蚓长得肥,小麻雀吃了几只就饱了,用鸟喙啄了一只在院中跳来跳去的瞎晃悠。 结果小麻雀一个没夹稳,鸟喙里挣扎的蚯蚓掉了下去,正巧落在刚进院的曹如锦头顶。 它机灵得很,见闯了祸,赶忙躲在屋檐下,将脑袋藏在翅膀里。 小姑娘被头上蜿蜒扭动的虫子吓了一跳,连蹦带跳的往小安子身边跑。 小安子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又把手里的碗凑到曹如锦面前:“蠢丫头看看这是……” 话音未落,脚背剧痛,曹如锦见他使坏,猛地将脚踏在他脚背上,扭来扭去的往死里踩: “你再叫我蠢丫头!” 小安子疼的龇牙咧嘴,却是站着不动,任她踩了一阵:“主子取的名,还不能让人叫了。” “不能,这络子我做出来了。”曹如锦收了脚,气呼呼地挥着手里的如意结。 江瑀给淮瑾擦头发上的水,听着外面的笑闹声,唇角微勾:“你怎么给她取了这么个诨名?” 淮瑾整个人像是乏得很,站不住,懒懒的靠在江瑀身上: “昨日让她打个络子都不会,随口喊了两声,小安子跟她闹着玩呢。” 他头发还未擦干,水珠顺着江瑀腰腹往下淌,又被无聊至极的淮瑾用手指勾了起来,像是抹药膏一样在细腻的肤上抹平。 江瑀看了看他颈侧腰间的痕迹,把人抱到榻上,重新给他的腿上药: “殿下快收了你的神通吧,一会儿我还要看账簿。” 淮瑾站在榻上笑出了声,俯身勾住相思鸟的牛皮绳,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 “不过摸两把你就受不了,自己多想还怨我。” “是我多想吗?”江瑀握着他的细腰,嗓音危险地重复道,“是我多想吗?” 淮瑾顿时比那闯了祸的小麻雀还乖巧三分,站起身不再乱折腾。 他觉得这日子过得如在梦中,有些不太真切。 便总想确认着什么,他理不清这时时萦绕心间的想法,只知道离江瑀再近一分,更近一分,才能消解这潜藏在心底的不确定。 当这种方式叫人上瘾,融入日常的一举一动里。 他便觉察不到自己是刻意的。 现在让江瑀点明了,淮瑾才恍然,原来是他一直引着人沉沦。 这人倒确实没多想。 江瑀见药膏干了些,给他穿好衣裳,确认那些痕迹都遮住了,才给自己披衣穿戴。 他系好腰带,在心不在焉的淮瑾唇上亲了一下:“午膳想吃什么?我去让下人准备。” 淮瑾仰着头,晃着脚踝上的玉铃铛:“全鱼宴。” 第75章 岁月静好 午后天色微青,雨落得小了些。 淮瑾青丝未束,斜倚在软榻上,他将手里的疙瘩球扔在对面的曹如锦脑袋上,捡起桌案旁的彩线: “最后一次了,若是你还教不会,本王便让所有人都喊你蠢丫头。” 曹如锦闻言抓着裙摆深吸一口气,取下头顶的线疙瘩,放到葡萄的小窝里,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是主子,他收留了我,不能生气’。 葡萄又得了个线团,用小肉爪子扒拉个不停,玩的不亦乐乎,还优雅的踩着猫步,摸到淮瑾身边舔了舔他的手,以示奖励。 曹如锦看得无语,她觉得主子不是在打络子,是给小狸奴做玩意儿。 “殿下,奴婢站你身边可以吗?” 淮瑾微挑眉梢,点头应允,曹如锦拿着彩线,起身站在他身边。 两人挨得极近,淮瑾垂头打着络子,仍能觉察到书案旁的人频频回眸看自己,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曹如锦见他又错了一步,忙咬牙提醒。 她就不明白了,学不会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淮瑾不耐烦地将彩线扔在桌案上:“蠢丫头,束发。” 曹如锦见他放弃,满脸菜色,随即取了木梳与玉冠,只是人还未走到软榻前,就被人叫住了。 “如锦,给我吧。”江瑀把账簿放下,对路过桌案的曹如锦道。 李隐衷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朝房中的人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众人退出去了。 江瑀拿着木梳走到淮瑾身后,小心而轻柔的帮他将一头青丝梳得柔顺,只是玉冠戴了几遍还是歪的。 他索性将手中墨发半拢至脑后,在桌上拿了根彩线扎起来。 “你很喜欢那个如意结?” 淮瑾将他拉到身边坐下,蹙眉问:“你是为这个才一直看我的?” 江瑀从葡萄的窝里捡了个彩色疙瘩球,觉得眼熟得很,幼时也见过娘亲弄这些。 只是娘亲手上的功夫,却不在女红,而是极擅长耍柳叶刀。 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寻出笸箩做些针线,只不过做出的成品里少有能用的。 想起幼时的事,江瑀面上带着笑意,眼眸却微微湿润,涩声说: “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就算你喜欢也不给你,我给你做一个吧。” “……?”原来不是月儿给他的。 白吃了这么久的醋! 淮瑾见他拿了彩线,手法生疏的打着络子。 抱着葡萄乖顺的坐在一旁,望着江瑀的专心模样,只觉得一抹融融暖意直达心底。 世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江瑀也不太会,弄了半天手里还是个藏青的线球。 只不过比淮瑾做的要好一些,两旁有个双耳结,他有些尴尬:“还是小时候跟着娘亲一起学的,忘得差不多了。” 淮瑾浅笑道:“我很喜欢,你穿上绳,我要挂在腰带上。” 江瑀睨了他一眼:“让别人看见殿下带这种东西,定会笑话你,要不还是让如锦给你做一个?” 淮瑾嗅着话里微妙的醋味,心情愈发好了,放下手里的小狸奴,将脑袋枕在江瑀腿上:“管别人笑不笑话,我就要你做的。” 绑在发上的彩线被蹭掉了,乌发散落在江瑀腿上,与领口处似隐若现的红痕相得益彰,妙的恰到好处。 江瑀眸色深了些许,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他系好如意结上的绳扣,挂在淮瑾腰上: “本公子头一回给人做东西,既带上了,就不准取下来。” “不取,我一辈子都随身带着。” 江瑀用手指梳理着他鬓角旁的乌发,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明天出发巡视铺面,大概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你就待在家中。” 淮瑾眉宇微皱,凝视着他:“我腿都好了,又不妨碍走路,你为何不带我去?” 江瑀轻轻吻过他脸庞,错开视线将人抱进怀里: “听话,好好在家养伤,若是……若是铺面巡视得顺利,我定再不与你分开,去哪都带着你。” 淮瑾有些不解,巡视铺面顺不顺利,与他们二人分不分开有何关系? 不对,就算此事不顺,他们二人也不能分开。 淮瑾觉得江瑀比他会哄人,后面那句简直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被亲得耳后发麻,哼哼两句算是答应了,张嘴咬住唇边白皙的颈子。 江瑀任他咬着,抱着人下了软榻,回到桌案旁继续查看账簿。 * 夜间,风止云停,廊下灯火朦胧。 乔篱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屋内没有点灯,以为乔希偷跑出去玩了,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他提着食盒进了酒香满溢的屋子,听到床上轻轻的呼吸声,身形微顿。 将食盒放在桌上,乔篱走到床边坐下。 借着窗外微光,就瞧见乔希抱着金葫芦,睡得十分香甜。 他似乎醉得有些厉害,面上绯红犹存,如今笼在微光中,像只熟透的蜜桃,看着就十分可口。 乔篱目不转睛的盯着瞧,细听他嘴里若有似无的梦呓。 一时有些痴了,越听离得越近。 待回过神时,双唇已经接触到了柔软的脸颊。 仿佛被唇上的触感烫到了,乔篱骤然起身退开,险些摔倒在地。 许是这番动静吵醒了乔希,他揉着惺忪睡眼,声音还带着酒后的迷糊:“回来了,怎么不点灯?” 乔篱轻咳两声,走到桌前点燃烛火:“怕吵醒你,起来吃饭吧,等会菜凉了。” 他背对着床榻,没看见乔希抱着金葫芦,茫然的抬手摸了摸脸。 他是喝醉了,又不是喝死了。 有这么明目张胆占他便宜的吗?? 第76章 刺杀 摇曳的烛火亮起,乔希看了眼桌边摆饭菜的人,眉宇微微皱了皱。 他用被子盖住头,咬牙切齿的暗骂了一通,才收敛了面上怨气,神色如常的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乔篱心里有些忐忑,他觉得乔希可能已经发觉了。 身为暗卫,怎么可能连人进了屋都不知道,更何况自己还亲了他。 乔希拿起筷子时,默默翻了个白眼。 自己做下的孽,别妄想他来打破尴尬。 乔篱给他夹了个鸡腿,说:“外面雨停了,你等会要不要出去逛逛?” 乔希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好。 饭后,两人翻墙出了江府,往杭州热闹的街市走去。 乔希磨着人,带他去酒馆里喝了半晌。 出来时,乔篱已是微醺,乔希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酒香冰坨坨,唇角微勾,领着他进了一间浴堂。 刚进门,就有小伙计态度非常殷勤的迎了上来:“两位公子这边请,可再要饮些酒?” 乔希未曾答话,朝小伙计扔去一锭银子,又暗戳戳地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立即会意,笑眯眯的转身退下。 进了汤池的包间,包间内有一架屏风,汤池里窜出的氤氲雾气在屏风上方蒸腾缭绕。 乔希转过屏风,站在椸架旁脱衣裳,察觉到身后灼灼视线,他捏着裤子的手微顿了一瞬: “师兄,我又不是姑娘,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乔篱背过身,拉了腰带,声音暗哑冷清:“都是男的,羞耻个屁。” 这是乔希的原话,但他现在不这么觉着了,乔希抿了抿唇,见他背过身,麻溜的除尽衣衫溜入了池子里。 乔篱跟在后头,等他坐下的时候,包间的门被叩响。 两个披着薄纱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搁了银壶酒盏的托盘,两人说了迎客的吉祥话,各自报了名字,便跪在池沿边服侍。 乔篱正要出声,就见乔希满脸享受的唤姑娘揉搓肩膀,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对向自己靠近的姑娘挥了挥手。 乔希斜靠在池沿,略有慵懒之态,他身后的推拿按捏的女子饮了口酒,滑入水中,温顺地主动仰首。 娇嫩的双唇沾了酒渍,香气袭人。 乔希握着她的手将人拉到身前,欲品她口中之酒。 见两人越凑越近,乔篱酒醒了大半,忍无可忍的捏住他的肩膀往后拽,声音冷冽低沉:“你们退下。” 那女子咽下酒,神色有些惶恐,立刻带着同伴退出屋子。 乔希看着两个美人离去,愣在池子里: “师兄,你别不好意思啊,都是男的,你不会连楼子都没逛过吧?” 乔篱眸色阴沉,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径直起身穿衣。 乔希挑了挑眉,觉得这一番暗示已经够他明白了。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他不想明晃晃把事情戳穿,闹得大家都没脸。 * 数日后,江瑀沿着官道辗转杭州的各个县城,依着他的吩咐,乔篱与随行暗卫扮成了侍从。 初夏的太阳觉不出热意,晒得人暖烘烘的,他弃了马车,骑着马与一旁的乔希闲谈。 “哥,你怎么又换差事了?” 乔希闻言,怨气十足的吐了嘴里叼着的叶子,朝前面恶狠狠的瞪去:“没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多亏了乔统领照拂。” 前方的乔篱微微侧首,他这几日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黑,面上倦色深沉。他皱了皱眉,夹了马腹往前探路。 二人的矛盾江瑀看在眼里,可眼下却管不了这许多。 这几日一直很太平,店铺都巡视完了,他们已在返回途中,刘清昼却没什么动静。 他都骑上马将自己当做靶子摆出来了,怎么还引不出人。 杭州的城门近在眼前,让他有些焦急,江瑀目光划过马侧的剑柄,朝乔希看了眼,打马往路边走去。 乔希紧跟在后面:“怎么了?” 江瑀道:“阿束的腿是谁伤的,可查清了?” 乔希见他问起这事,想到自己在江束身边安插的人手,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查清了,确实是飞来横祸,阿束身边的兄弟们见那人无武艺在身,疏于防范,才让江束着了道,主子已经敲打过下面的人了,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江瑀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着路边齐腰深的灌木丛,说:“他与刘清昼,私下可有来往?” 乔希面有疑惑:“什么来往?主子叫我们盯着他,算不算?” 若刘清昼没作妖,盯着他做什么。 江瑀正待细问,背后忽然传来疾呼。 “警戒!”乔篱打马向他们奔来。 与此同时,密林中射来一支箭矢,直朝江瑀要害而来,乔希大惊失色,立即抽刀挡下。 此箭就像是某种讯号,刹那间,灌木丛中的箭矢就如雨倾盆,密密麻麻扑面而来。 江瑀手上抓紧了缰绳,马侧悬挂的长剑已出鞘,击落一波箭雨后,数十个手持弯刀的黑衣人猛跃而出。 温顺马儿仰蹄嘶鸣倒在一旁,江瑀握剑的手已被血浸湿了掌心,打扮成侍从的暗卫迅速聚拢,护在他身侧。 地上蜿蜒流动的红让乔希胸口闷得发慌,他目不斜视,双眸微眯直盯着黑衣人。 大战一触即发,黑衣人目标明确,不断有人越过层层阻碍,直冲江瑀而来。 江瑀与乔希互为壁垒,在重围中剑过咽喉,血液像是开了闸般,喷洒了二人满身。 他察觉到乔希身形摇晃,以为他受了伤,心中怒气骤起。 疾步破开刀光,手法越渐狠辣。 天上的骄阳衬着冷冽锋刃,撞出刺耳的刀戈之声。 江瑀经脉虽已恢复,但失去的内力却只能靠漫长时间重新捡回来,幸好他身法轻灵,招式熟练,又有暗卫从旁辅助,应付得倒也不算吃力。 黑衣人不断倒下,只剩几人负隅顽抗,江瑀偏头打量面色惨白的乔希,扶着他退出战场,大喊道:“留活口。” 他让乔希在草地上坐着,仔细替他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才松了口气:“哥,你没事吧?” “没事。”乔希虚脱的摆摆手,脸上是强撑的笑,“老毛病了,没办法。” 江瑀看着乔篱踹翻的黑衣人,也跟着笑:“你休息会,我去审审钓到的鱼。” 他说着,转身往乔篱那边走去,却不料密林中风波再起,又跃出几名黑衣人,身法极快,一刹那便直奔江瑀而去。 “阿瑀小心!”乔希高声示警,拎着剑飞快地掠身而上。 江瑀眸中寒芒乍现,飞快拔剑应对,众人见再生变故,来不及管抓到的活口,迅速朝江瑀合拢。 江瑀刚经历一场血战,又无内力支撑,早已是强弩之末。 面对几人合围,已是力不从心。 是以在那一箭射来之时,仓促间只能避开要害,以背受箭。 乔希当即惊呼一声:“阿瑀!” 第77章 帮我报仇 江瑀是被疼醒的,他额间满是热汗,被濡湿的发丝贴在鬓旁。 他意识恍惚的睁眼,就见淮瑾双目通红的趴在床沿上,握着他的手在不断颤抖: “师兄!你醒了?”淮瑾侧首喊道:“李济安!” 除了失去内力的那次,江瑀还从未觉得痛楚能这样深入骨髓。 他见李济安疾步走来,在烛火上烤着刀刃,就知是准备拔箭了。 江瑀轻轻吸了口气,咬着牙看向淮瑾,说:“别牵累……旁人,查清……凶手就好……” 淮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忙道:“我都答应你,他们没事的,李济安在,你也会没事的,师兄……” 他说着说着眼中氤氲泪意潸然而下,片刻间便随着下颌坠在江瑀手上。 江瑀看得心里发涩,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正欲劝上两句,背后却忽然传来刺痛,他疼得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师兄……”淮瑾见他趴在枕上不动了,骇得话也说不清楚,“李济安,师兄他……他怎么又不省人事了?” 李济安将手里带着血肉的箭放在一旁,急忙为江瑀止血:“回王爷,公子只是疼晕了,此箭未伤到要害,不会有事的。” 屋内烛火摇曳,李隐衷看着床榻上血如泉涌的江瑀,身子也跟着烛光摇晃。 他心里惊惧难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太医诊治,只偷偷在一旁抹着眼角泪水。 淮瑾拿着帕子,擦干江瑀额上疼出的汗,轻声吩咐道:“小安子,让他们停手吧,不必打了,此事不要让阿瑀知道。” 小安子颔首领命,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往前院走去。 江瑀此次重伤,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口发了热毒。 意识如墓前明明灭灭的白烛,难有长久清明的时候。 他慢悠悠的在书房前的回廊上晃荡着,似乎在找着什么,架上的葡萄还未熟,却散发着清幽果香,他搬了把椅子,放在架子下,伸手去够葡萄。 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江瑀蓦地抬手挥去。 初夏的阳光炽烈,他在刺眼的光芒下睁开眼,看见椅子旁站着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江瑀脊背上顿时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了顾灿,想起了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他此刻也不会如此为难。 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了。 他不想找谁了,他只想逃,有人在耳旁轻声呼喊,他紧紧抓着掌心纤长的手,几乎顷刻就睁开了眼。 “师兄。”淮瑾柔声唤着陷入梦魇的人。 江瑀眼旁有泪意滑落,但他却丝毫未曾察觉,将人拉到近前,嗓音干涩:“阿瑾,阿瑾……” 淮瑾抬手轻缓的替他顺着气:“师兄别怕,不会有事的。” “大公子?您终于醒了?”李隐衷嗓音哽咽。 江瑀微微侧首,就见李隐衷站在一旁,他看着这个从幼年起就守在江府的老管家,此刻满面疲惫倦色。 只觉心中被痛意填满,埋藏过去的伤心事喷薄而出,密密麻麻的梗在胸口。 他紧闭双眼强忍着泪意,将脸闷在枕上:“我昏迷多久了?” 淮瑾抿紧唇线:“五日了。” 小安子见江瑀嗓音干涩,忙递过来一盏温茶,茶水入喉,江瑀起伏的心绪才算是平静了一些。 伤口的疼痛依旧,他趴在软枕上懒得动:“李叔,你年纪大了,快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李隐衷抹了抹眼角,看了眼淮瑾脸上的红痕,心里忐忑难安。小安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微对他摇了摇头,引着人退下了。 到了外间游廊上,李隐衷一脸担忧的问:“小安子,我们家公子刚刚陷入梦魇才那般的,王爷不会怪罪吧。” 小安子将廊下叽叽喳喳的麻雀提了下来,停顿须臾,宽慰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别担心。” 他见李隐衷愣在原地,拉着人往外走:“李管家,你几日没合眼了,快去歇会,这里有我照应着呢。” 见人走了,小安子让檐下守着的曹如锦去端些饭食,自己提着小麻雀去寻李济安。 屋内,江瑀心疼的看着淮瑾脸上的红痕:“这次不是打你。” 淮瑾俯身在他耳边亲了一下,温声安抚:“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江瑀疑惑。 淮瑾换了个姿势,歪着头趴在床沿与江瑀面对面:“你喊了名字,顾灿是谁啊?” “幼时的夫子。”江瑀见他兴致勃勃的准备追问,连忙说:“凶手可查到了?” 淮瑾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也不再细问:“在查了,那些人使弯刀,应是南诏的人,乔篱他们已经在查了。” 江瑀抬手抚着淮瑾冷艳的脸庞:“南诏对你动手还说得过去,找我做什么?” 脸上的手冰凉凉的,淮瑾伸手握住笼在怀里暖着:“你忘了,在南阳可是你诓他们上山的……” 他话音未落,江瑀已经把人拉到榻上:“对哦,那次对你手下留情,倒是让我遭了这场罪。” 淮瑾轻笑出声,也不挣扎,由着他胡作非为:“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对我下手了?” “不后悔。”江瑀手钻进了他衣领内,摸到了被胸膛焐热的奶白小猫,“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逃不过千刀万剐的命,估计比现在下场还惨些。” “别乱摸了。”淮瑾见他动作越来越大,担心扯着伤口,将他的手按住,“你就只为这个才不对我下手的?” 江瑀闭着眼,指尖揉着温热细腻的皮肤:“对呀。” “不管你怎么狡辩,我将你等来了却是事实。”淮瑾呼吸微微沉了几分,把脑袋趴在他颈窝里: “好着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勾我,现在伤了,反倒这么主动,你是不是诚心想让我难受?” 江瑀微微一笑,烟浅的眉目犹如静谧夜空中的弦月,眼神透着蛊惑的意味。 “阿瑾,我只有你了,帮我报仇好不好?” 第78章 病里起干戈 淮瑾心口一颤,摸了摸他的脸,神色郑重道:“你放心,无论是谁伤的你,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一箭险些擦着江瑀的心脉,让他元气大伤,日日都是趴在榻上。 李济安知道淮瑾的德行,唯恐他病里起干戈。 明里暗里提点了好几次,说的凶险无比。 直说的淮瑾把江瑀当做了易碎的琉璃看待,生怕撞着磕着,就连上茅房都要守在外面,一步也不敢离了自己视线。 “师兄!” “喵……” “师兄,好了吗?” “喵……喵……” …… 江瑀取了帕子慢悠悠的擦手,生无可恋的开门,怒视着廊下的一人一猫: “能不能别一直喊,你们是在叫魂吗,我又不是伤了腿,你还怕我掉下去淹死不成!”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淮瑾怀里的葡萄不等人扔,自个识趣的跳了下去。 他上前将人抱起,江瑀怕痛,不敢挣扎,气得满脸铁青: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淮瑾道:“不行,李太医交代了,你这伤凶险无比,要是不好好将养,以后会留下隐患。” 腰上乱捏的手让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江瑀仰头瞧了他一会儿: “阿瑾是要造反吗?” 淮瑾脚步微顿,双眸微微眯了眯,他还没想到这茬,只不过顺手占占便宜罢了。 既然这么说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江瑀似是看出他所想,烟浅的眉目微敛,伸手揪住淮瑾的耳朵往下拽。 “师兄,疼……”淮瑾被拽得歪着头,小声嘀咕:“别揪了,你明知我是不敢的。” 江瑀伸手攀着他的脖颈借力,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淮瑾闻言眸光一亮,抱着人快步往房间走。 廊檐下照进的橘红余晖,透过他薄透精致的耳垂,散着浅浅的淡红光晕,像是拢着日光的琥珀,江瑀凝目看着,躁动的舌滑过齿列。 他想咬一口。 可惜这人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他有些惋惜,抬手轻轻揉搓着,触感软嫩,逐渐升温。 淮瑾唇角微扬,低垂的凤眸中荡开绵绵情思。 他没有江瑀那么多顾忌,托着他的腰就吻了下去。 动作十分轻缓,他没有欲令智昏。 温柔又克制的吻差点让江瑀沉沦其中,他没想到自己这么点小动作,就燃起了一堆火。 他在淹溺的前刻轻轻咬了一下掠进的柔软唇舌。 淮瑾抬起身,漾着水雾的迷离眼眸一寸寸滑过他的脸颊。 江瑀是他的。 这个念头只需稍稍在脑中闪过,就能激起无限狂热。 葡萄还是个小奶猫,蹲在栏杆上歪着圆溜溜的脑袋,看得正起劲儿。 见二人分开了,抗议的喵喵叫了两声。 江瑀顶不住这掠夺意十足的目光,侧首看向葡萄。 小狸奴透澈似琉璃般的双瞳,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淮瑾轻笑出声,俯身用鼻尖蹭了他一会儿,便抱着人转过回廊。 他吩咐廊下逗鸟的小安子去唤乔篱,随即进了屋,把江瑀放在榻上。 曹如锦拎起跟在后面的葡萄,取了湿帕子擦净小狸奴的四肢,才进屋递到淮瑾手里。 片刻后,乔篱掀帘进屋,隔着纱帘在外间行礼。 淮瑾放下手里的账簿,问道:“刺杀的事查的如何,可有其他发现?” 乔篱敛眸,说:“留下的两个活口,都再次审问过了,还是和之前的回答一样,说是南诏派来的,为报上次愚弄之仇。交代出的上线跑得太快,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了踪迹,密林中放冷箭的人在往南诏逃,落霞谷的人正在追捕。” 江瑀揉了揉葡萄毛茸茸的脑袋,将它递给曹如锦,吩咐抱下去喂些肉羹。 竹帘停止晃动,江瑀往外间看去:“师兄,麻烦将那两人带来。” 乔篱面有异色,看了淮瑾一眼,后者抿着唇正要说话,就被江瑀轻声打断: “不行吗?” “当然可以。”淮瑾双眸眨了眨,有些无措,“就是他们下手有些狠了,那两人有些疯癫,嘴里不干不净。” 江瑀道:“无事,带来吧。” 乔篱做事细心,人抬进屋的时候被堵了嘴,放下担架后,他便领着属下出了屋。 地上苟延残喘的二人血肉模糊,不过几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在房中弥漫开来。 江瑀扶着桌案下了软榻,将窗户都打开,才踱步走到面目狰狞的二人身边。 千刀万剐不拘从哪开始,两人的脸颊肉都被削掉了不少。 他用脚尖拨掉二人口中塞的破布,靴面蹭到了些血迹。 两人疼得浑身抽搐,其中一人双眸怨恨的看着江瑀:“狗杂种,孽畜,约定好的事出尔反尔,活该被人操,你的报应在后头呢……” 淮瑾下了榻,疾步上前踹翻满嘴污言秽语的人。 江瑀见他还欲动手,忙将人拦住,双眸无波无澜的看着地上骂骂咧咧的人: “要想求个痛快,也不必激怒我,如实回答问题就好。” 未曾骂人的那个满脸愤愤不平:“还来这套,我们都交代完了,你们何曾信守承诺给个痛快。” “哈哈哈哈……陈猛,你跟个脱了裤子卖屁股的玩意儿讲诚信,我哥就是被他坑死的,老子就是要骂死这个狗杂种!” 江瑀也笑。 吴川笑声渐止,眼神阴鸷:“好笑么?你以为靠着这张小倌脸能混多久好日子,我等着看你被人弃如敝履的下场!” 江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轻地说:“想活着等,还是死着等?任凭二位自己选。” “反正都交代了,不如再说一遍,说不定我心情好了,放了你们也不一定。” 陈猛抬起血肉全无、只剩森森白骨的手臂指着同伴,声音颤抖: “吴川的兄长你认识吧,就是那个给了你药的人,你害死了他,主子便令我们来取你的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边哆嗦一边怒吼:“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淮瑾微凛,这也是他想不通的,事情查了一个多月,早已一清二楚,江瑀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江瑀往后倚去,思索一般垂下双眸,说:“我从小未出落霞谷,吴尧是从何处得知我的事?他怎么就笃定我会与他合作?” 第79章 你是谁的 陈猛睁着一只眼看向吴川,后者再次大笑:“你被人按在官道上弄,还怕没人知道,哈哈哈……” 淮瑾双拳紧握,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江瑀。 江瑀神色未变,起身蹲在吴川身侧: “那之前呢?是何人通风报信,让你兄长盯上我的,他在官道上与我们同行后,就再未分开,却对我的事了如指掌,此事应不是临时起意吧,是何人告诉他的?” 见吴川的眼中闪过犹疑,江瑀微微垂眸,嗓音柔和: “你们从没怀疑这是个圈套吗?一石二鸟的圈套,既能除了我,又能除了你们,无论谁输谁赢,幕后之人都不吃亏。” 吴川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鲜血顺着露出白骨的肩上滑落,他眸色阴沉的盯着江瑀:“不可能,主子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他怎会对我兄长不利,你少妖言惑众。” 江瑀眉梢微挑,唇角浮起玩味的笑:“你们主子是哪位?” 吴川冷哼一声未曾答话,像是看傻子一样望着江瑀。 陈猛在旁插话道:“南诏司礼监掌印总管,高喜。” 太监? 刘清昼怎么会和南诏内宦搭上线? 难道这场刺杀真的与他无关,只是寻仇而已。 不对,就算是寻仇,高喜最开始又是从何处得知他的事。 事情如一团乱麻,江瑀理不清楚,他想将心中怀疑都告诉淮瑾。 可又对江束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若是他真的有意包庇刘清昼,那这层面纱戳破之后呢? 他该何去何从? 地上蜿蜒的血,沿着江瑀的影子蔓延,像是张牙舞爪的兽,在黑暗中缓缓蠕动,渐渐缠上了江瑀的脚踝。 他懒得费神,想传达都已经讲完了,无需再多费口舌。 鼻尖血腥气有些呛人,他站起身询问:“你们是选个痛快死法,还是想回去?” 陈猛骤然抬头,眉下因被剜了一只眼球而耷拉的皮都在颤抖,他们已然叛主,回去也是死:“求给个痛快求给个痛快……” 江瑀居高临下的看着吴川:“你呢?” 吴川眼中闪过迟疑,唇角翕动正要说话,却被江瑀抢了先: “不用犹豫,以你兄长的天人之姿,你应当能在高总管那得个善终。” 吴川顿时怒骂出声:“你这个狗杂种,你不得好死……” 江瑀轻笑出声,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留着那些话骂你兄长去。” 二人服的麻沸散快要失了药性,挫骨之痛渐渐侵袭而来。 陈猛见江瑀取了墙上挂着的剑,血丝密布的独眼里满是欣喜之色。 他高仰着头,唇间不断低语:“多谢多谢……” 待事情终了,江瑀牵着淮瑾往院中的凉亭走,见曹如锦抱着葡萄准备进屋,他连忙出声拦住:“如锦,晚膳摆在凉亭。” 曹如锦轻声应了,转身下去安排事情。 在屋内收拾残局的小安子,将外面的声音听了满耳朵。 他擦了擦手上沾的血,心里无比羡慕蠢丫头。 江瑀坐在石凳上,将淮瑾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怎么心不在焉的,不想造反了?” “别乱动,等会伤口挣开了。”淮瑾够着身子看了眼他的后背,见没有血迹渗出来,才放下心,“你是不是怀疑朝中出了叛徒?” “看着点人。”江瑀捏着他的脸转向院门口,贴近咬着柔软的琥珀,他向来不是个禁得起诱惑的人,“我又没在京中待过,会得罪谁呢?” 淮瑾被吻得颈侧酥麻,揪着他的发,嗓音喑哑:“之前对于荣王领兵一事,朝中也有人在兴风作浪。” “乔篱他们查出是几个南诏暗谍在搞鬼,会不会是他们将你的事报给高喜知晓的。” 江瑀伸手摸向他的腰带,唇间用力咬了咬颈上的白肉: “有可能,南阳刺杀一事我并没有事先告诉你,你那时怎么准备得如此充分?” 淮瑾按着他的手,把缓缓下坠的神智又往上提溜了一下:“南诏暗探那时查的已经差不多了,他们的行踪早被掌握。” 天边的霞光将沉未沉,江瑀抬头望着映在他眼底的暖色,拨开按着自己的手,隔着衣衫揉了下去。 “在吴尧蓄意接近时,你便清楚他的身份。”江瑀揉得他眼眸微眯,听着耳畔渐渐紊乱的呼吸,嗓音也跟着低沉, “可南诏的人潜伏多年,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你们查出来了?” 残阳斜沉,亭中温度却渐渐上升,黏腻的汗沿着脊背游走,从单薄的衣衫沁出。 淮瑾衣裳都湿透了,他双眸半阖靠在江瑀肩上,没有余力去注意院门口谁会进来。 他就像掌间被人把玩的玉石,被摩挲得生了热,白皙的面颊染了绯色,在天边的余晖衬映下,显得更加诱人。 江瑀摩挲着他的后腰,侧首轻咬贴上来的唇,又马上松开了,他示意他回话。 淮瑾指腹在红痣上打着圈,断断续续敷衍道:“落霞谷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师兄为何……放了吴川?” 江瑀玩的起劲儿,没有搭理他。 呼出的热气顺着皙白的颈往下淌。 他眸中翻动着暗涌: “阿瑾,你是谁的?” “师兄的……都是师兄的……” “会永远是我的吗?” “嗯……永远都是!” …………删 他趴在江瑀肩上,懒懒的闭着双眸,仰着头呵气缓释余波: “师兄,我不想吃饭了。”想吃点别的。 院门处传来葡萄的叫声,江瑀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把淮瑾放到一边的凳子上坐着: “长夜漫漫,还是吃点吧。” 他将淮瑾的锦纱衣摆抚去皱褶,把掉在地上的如意络子重新系回他腰带上,才去院子角落的水池洗手。 回到凉亭时,晚膳已经摆好了。 淮瑾趴在石桌上,兴致缺缺地看着精致的菜肴。 带着水汽的手伸到他唇边,他下意识张嘴咬住,舌尖酸涩的葡萄让他精致的脸皱成一团。 “开胃的。”江瑀坏笑。 淮瑾双眸委屈的凝着他,含了许久才咽下去。 用过晚膳,淮瑾拉着人去了侧室沐浴。院子里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小安子知道主子的德行,忙着收拾屋内的血迹,檐下的灯都没来得及点。 等二人披着宽袍出来,房间里已收拾的干干净净,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 疏风潜入户,暗水细鸣池,院中花丛幽香阵阵。 淮瑾灭了屋内的烛火,将人抱到软榻上,江瑀湿润的乌发铺在窗棂上,他仰着头,双腿微微曲起。 淮瑾怔了一瞬,将他的腿压下去,撑着软榻俯在他身上。 江瑀察觉到他的动作,扶着他的肩吻去: “这么乖巧,真不打算……” 第80章 私欲 “不愿就别勉强,我都依着你。”淮瑾打断他的话。 江瑀漂亮的双眸微微眯着,小声呢喃:“这话你要我怎么说。” 淮瑾咬着他,离得太近了。 他得缓会儿:“不好说吗?” 纤长的手指描摹着江瑀的腰,他像是把月光拥进了怀里。 唇边的笑有些恶劣,像只龇着牙的奶猫。 他在江瑀耳畔露出了潜藏极深的坏:“不好说吗?” 江瑀被他的呼吸烫得脸颊起红,闷闷的嗯了声。 淮瑾小心翼翼的捧着令人着迷的月光,动作郑重又虔诚。 空气都变得潮湿闷热,汗水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流淌。 正是风声渐起的时候。 廊檐转角处却突然亮起一道暖光。 两人面色皆愣住,淮瑾迅速起身,扯过一旁的薄毯把江瑀盖住,喑哑的声音里裹着怒气:“谁?” 小安子举着杆子站在墙角不知所措:“回王爷,是小安子,廊下的灯……” “不必点了,下去吧。”江瑀憋着笑,拉住快要暴躁的淮瑾。 薄毯下闷闷的声音传来,小安子连忙告退开溜。 ………… 转眼已至七月,密林中放冷箭的人押回来了,江瑀隔着笼子细细打量了一眼,就吩咐人处理了,连审问也无。 无论吃素还是食荤,眼力劲儿总得有一些。 那一箭势大力沉,差点将他肩背射了个对穿,笼中人右手食指中指只有薄茧,怎么看都不像有这个能耐。 是师兄们追丢了吧? 事情说穿了没意思,何苦连累无辜人挨罚。 鞭子抽不到对的人身上,也是无用。 城外刺杀就此落幕。 除了乔希好像没人再惦记这事。 他没要回原来的差事,连江府防卫的轮值也不算他,整日闲的发慌,不是练剑就是四处撒野。 这日,他趁着人不注意,溜出府门直奔浴堂而去。 房门被叩响,乔希阖眸靠在池沿上,说了声进。 按捏肩膀的力道很足,乔希舒服的发出喟叹: “妹妹叫什么名儿啊?下次来还找你。” 室内一片静默,肩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许。 乔希发觉不对劲,仰着头往后看去,就见着脸色沉郁的冰坨坨。 “哈……好巧,乔统领也来寻快活?” 话一出口乔希就想扇自己巴掌。 乔篱微微一笑:“是啊,来寻快活。” 手掌往下游移,按在了他蝴蝶骨的鞭痕上。 乔希深吸一口气,犹豫要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反正没脸的人不是他。 余光瞥到椸架上挂着的金葫芦,乔希想到了他这么多年的照拂,一时又迟疑了起来。 他取了岸边擦脸的巾帕按进水里,挡在腰上。 乔篱嗤笑一声,解去衣衫进了池子,冷冷的说:“都是男的,羞耻个屁。” “你是吗?”乔希反复被自己的话创死,忍不住回怼。 他宁愿与姑娘坦诚相见。 也不愿和断袖同处一室。 乔篱靠近了些许:“我不知道,要不你来验验?” 乔希抓了几下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压住自己的脾气,用个和缓中带着商量的语气说:“师兄,派我出去吧?” 乔篱沉声道:“派去哪?派去逛窑子?” “我去哪你管得着吗?”乔希被他眼里流露出的独占欲激起了怒气,忍不住了,声音凌厉了几分,“你自己心知肚明,要不是为了照顾我,阿瑀怎会受伤?” “你压得下一次,难道次次都能瞒住主子?” 乔篱身上也有鞭痕,江瑀受伤,随行护卫一个都没能逃过,要不是他醒的及时,出言保人,能不能活着,还得看他们运气。 见他沉默,乔希道:“你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样不合理的安排,不觉得愧对统领一职吗?” 乔篱眸色未变,淡声问:“什么私欲?” 乔希无语凝噎,转头不再看他。 合着白说这么多了。 外面在落雨,水珠坠在青瓦上,撞出沉闷的声响。 乔篱在雨声中默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上次带我来这的用意,可如果被拒绝就能停下来,也不是喜欢了,对吧?” “……?” 这脸是他自己不要的。 乔希垂眸望着池中水波,半晌不知如何答话: “可我……我喜欢的是姑娘。” * 仲夏的骄阳烤干雨后湿润的大地,却拨不散江南山林间缭绕的雾。 淮瑾最近忙得团团转,吩咐人将小院修缮一新,在汤池这点上,两人默契十足。 他除了打络子,学什么都快,将李隐衷送来的账簿契书,处理的井井有条,俨然把自己放到了江府的当家人位置上。 江瑀也由着他去,有人做事他乐得清闲。 他冬时耐不住冷,本以为到了夏季会好过些,没想到现在热也受不得,喝盏热茶浑身都是汗涔涔的。 淮瑾看着心疼,给抱着冰盆吃果子的人打扇,结果将人弄病了。 李济安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告不得贪凉,江瑀本就热的难受。 此刻听得晕晕乎乎,更加想念装满凉凉果子的冰鉴了。 淮瑾望着他额头的汗,捏着玉骨扇却不敢摇,满眼心疼: “不是说养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这么容易就病了。” 第81章 淮琅病危 李济安凝重地说:“王爷,阿瑀先后历经两次劫难,上次中箭更是记重创,能养好已是万幸,以后万不可再大意了,这样的事再来一遭,恐怕……” 他在淮瑾回眸的瞬间就闭了嘴。 “李济安,你是医圣后人。”淮瑾收回目光,给江瑀擦额上的汗,“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我只要他好好的。” 这不是药材的事,李济安眉头紧锁,说:“先小心养着吧。” 夜间时用饭,案几上多了碗鲜奶,江瑀不喜这股腥味,再加上病里难受,怎么都不肯喝。 淮瑾盘腿坐在床侧,哄了半响也没用,他舔了舔嘴角:“我喝了那么多,也没嫌过腥。” “我怎么没见你……”江瑀话说到一半,抬眸见他视线下移,倏地闭了嘴。 小兔崽子! 一天不说疯话憋得慌是吧! 他端起碗饮尽,唇上沾染了不少,淮瑾忍着笑,用帕子给他擦嘴: “师兄是不是想歪了,我幼时在宫中确实喝过不少鲜奶,不然怎么长得这么高。” 江瑀微微眯了眸子,把碗搁在案几上,意外的很淡定: “是吗?那哪个味道更好?” 淮瑾手一顿,他觉得江瑀学坏了。 饭后,淮瑾抱着人去沐浴。 自从修了浴池,小安子轻省不少,整日和曹如锦逗猫遛鸟,玩得不亦乐乎。 最重要的是,江瑀对他极为大方,连零用钱都比其他人给的多,时不时还给他放假。 他见小平子天天趴在树杈上风吹日晒,还要分心帮自己守着鸟,心里过意不去。 遂把买的零食分了一半出来,用包袱裹了扔给坐在树上的小平子,回头见侧室的门还没打开,便也不靠近讨人嫌。 抱着葡萄轻轻一跃爬上树,和小平子唠嗑。 “我买了只小云雀,和小麻雀作伴,它以后应当不会再跑了。” 小平子瞥了这傻子一眼,神色平淡:“你怎么不买只大虫回来和葡萄作伴?” “喵……” 葡萄四爪一蹬,跳到小平子怀里就开始挠他的手。 府中的人都把它当宝贝看着,只有这人不给它面子。 爪子还没挥起来,就被人捏住颈往回扔。 “你小心点,等会把它摔坏了。”小安子扔了肉干,慌忙接住葡萄。 小平子踢了他一脚:“主子出来了,你不去看看。” 小安子俯身从树叶间望去,果然就见主子抱着公子往屋里走,曹如锦去了厨房,门边连个打帘的人都没有。 他慌忙跳下树,往廊下走去,还没靠近就听到赶人的声音。 屋内很安静,淮瑾眼尾上挑,染了浅浅的红。 他加了餐,不宜见人。 江瑀靠在软榻上,唇角笑意隐约,用余光瞟着对面看账簿的人。 淮瑾被这欲说还休的目光看得咳了咳:“差不多得了,你身子还没好。” 江瑀目光从茶几上的账簿移去他脸上,淮瑾低头时的脸很好看,鼻尖微翘的弧度恰到好处,唇形姣好,又嫩又粉。 夏风温柔,庭院被晒得病恹恹的花草,在如水月色的映衬下,也不显颓败凄凉,江瑀抿了口茶,伸手到窗外接了几缕月光。 他指腹轻轻捻了捻,面上有思索之色,仿佛能感受到月光的质感一般:“我们家缺个当家人,你……” “主子,京中急报!”乔篱叩响房门。 淮瑾一愣,顿了片刻,呆呆的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江瑀眸中含笑:“我们……” “主子,万岁病危!” * 弦窗上的玉铃铛摇动,清脆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冷清。 隔着纱帘,江瑀看见了小安子双手紧握在身前,他似乎在帘外站了许久。 江瑀放下各地管事送来的呈报信件,轻声道:“有什么事吗?” 小安子闻声顿了顿,掀了帘进屋,声音哽咽道:“公子……小麻雀跑了……” 江瑀见他哭得双眼红肿,上前将人拉到榻上坐着,递过去一方帕子:“这船离岸边不远,它不会掉水里,你别担心。” 小安子买回的小云雀是个老实安分的,可小麻雀闹腾,三番五次去挑衅小云雀,它个头没人家大,打又打不过,小安子心疼,便把小云雀关进笼子里。 谁料小麻雀是个死心眼的,抖着膀子挤在笼子边跟人家打。 一身羽毛都被小云雀啄烂了,小安子本想放小云雀离开,可这只鸟偏不走,小麻雀便自己飞走了。 他不是担心,也不是怕公子责怪。 只是养了这么久的鸟儿,说走就走了,心里舍不得。 舍不得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主子知道了定会生气。 小安子边说边抹着眼泪,哭得好不可怜。 江瑀也听出了意思,这是想去找回来,又记着自己之前说的话,不敢私自去。 到底是半大孩子,抓进手的东西,便以为永远是自己的。 江瑀微微叹气,说:“吩咐停船吧,带几个人一起,注意安全。” 小安子使劲点了头,下了榻就跑,奔出帘外才记起还没行礼,回身见江瑀笑得温和,他腼腆的跟着笑了笑,跑到夹板上大喊: “小平子,蠢丫头,抓鸟啦!” 江瑀听见他这欢快的声音,心里闷闷的情绪莫名消散了些。 小安子年纪小,和初到落霞谷的淮瑾一般大,生的又格外讨喜,江府上到李隐衷,下到各院的小厮都喜欢他,短短几月时间,被江瑀惯得除了淮瑾谁也不怕。 他看起来呆呆的,但一双眼睛比谁都精,极擅长察言观色。 主子提前回京,公子生病骑不得快马,只能坐船跟在后面,每日也不出船舱,就在房中看书算账,现下更是连玉铃铛都挂出来了。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想抱小麻雀来逗公子开心,可谁料小麻雀偏偏这时候飞走了。 他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要是让主子知道,定会被吊起来偷摸摸打一顿。 烛火微爆,昏光闪烁了一瞬。 江瑀搁了笔,把写好的信放在一旁晾干,手肘放在凭几上,缓缓后靠,目光穿过窗棂上的玉铃铛看向檐下。 那里蹲着个心烦气躁的人,比小安子蹲的时间还长,他们许久没说话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周围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江瑀眨了几下眼,望着那团漆黑,看谁先憋不住。 黑影动了动,空气中浮了一缕酒香,是杭州的醉西施。 江瑀深深吸气:“哥,给我尝一口。” 乔希抱着酒坛:“不行,你病才好。” 江瑀起身趴在窗沿上,轻声说: “浅醉易眠,微醺好梦。” 第82章 刨土挖坟 乔希道:“是不是担心进京了,阿束会知晓?” 江瑀沉默了一瞬,撑起身子坐在窗沿上看月亮:“总会知晓的,只是担心事情传扬开,别人会说些不好听的,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阿束会受影响。” 乔希在黑暗里俯凝着江瑀,江瑀上次的箭伤才养好,又到了苦夏的时节,现下看着,好似又消瘦了些,扶着窗栏的手纤细脆弱,像是轻轻一掰就会断。 江瑀回身取了桌案上的空茶盏,用手指捏着伸到檐下:“不说这个,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现在想这些也是徒添烦忧。” “你倒是洒脱,性子还是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乔希拎着酒坛往下倒去,酒水入盏,丝滑绵长,一滴未洒。 江瑀抿了口酒,愉悦的眯起了眼:“你在这蹲了一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乔希敛住了眼眸,抿紧唇线:“你一开始不是喜欢姑娘吗?” 江瑀轻轻笑了笑:“对呀,可他是例外。” 例外?世上可没那么多例外,乔希微挑眉梢:“阿瑀帮我个忙。” 江瑀转着手中茶盏:“什么事儿?” 乔希放下酒坛,跃到窗前,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 “刨土挖坟。” 夜半三更,皇宫中灯火通明。 御榻前围满了太医,殿中药香缭绕,淮瑾站在床侧,目光凝着淮琅苍白的面颊。 据众位太医所言,淮琅是中了毒,毒势凶猛,若不是宫廷秘药服得及时,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这条命。 淮琅登基后,从不沉迷女色,不仅中宫未立,六宫妃嫔也不多,随国风波主要聚集在前朝,皇宫内部固若金汤,从未发生过这么大的纰漏。 这次的事给淮瑾敲响了警钟,他回宫后便对宫防设置进行了大力改进,令禁军抓紧调查下毒之人,殿前司也密集排班加重巡查力度。 一系列的措施很快便取得了成效,可惜嫌犯察觉苗头不对,都事先藏了毒,被捕当场就自尽而死,根据尸体查出的线索,都指向南诏。 太容易了,也太明确了。 叫人不得不信,可又让人生疑。 南境捷报连连,他们使出些下作手段也说得过去,但服毒的嫌犯皆是在册的太监宫女,并非是临时混进宫的。潜藏这么多年,能一击毙命的机会那么多,怎么挑了这么个法子呢…… 淮瑾虽然想着事情,但目光一直盯着弟弟的面容,并未错过榻上之人轻动的眉睫: “李济安!” 李济安迅速拨开众人上前号脉,殿中静极,李济安轻轻握住淮琅的手腕,全神贯注的感受脉搏跳动之处。 花了许久,才松开淮琅的手腕。 “怎么样?” 李济安跪地行礼:“回王爷,陛下已脱离危险,但体内仍有残存毒素,怕是需要一年半载才能清除干净,在此期间,需要小心将养,万不可情绪激动。” 殿中气氛一时轻松了好些,淮瑾双眸微有湿意,坐在榻沿摸了摸淮琅的脸。 淮琅看着兄长眼睑下的青黑,就知道他多日未曾阖眼,他闭了闭眼睛,眸中凝雾坠入鬓发,他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 “能休息了。” 淮瑾羽眉轻展,莞尔道:“嗯,能休息了。” 正当盛年的皇帝骤然病倒,此事根本瞒不住,早在淮瑾回京前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南境正逢战乱,皇家两位嫡系血脉一位是断袖,一位难以临朝,这两个重磅消息,一前一后在京中掀起令人惶恐不安的乱潮。 就在这谣言四起,朝局混乱的时刻,江瑀带着满脸颓丧的小安子下了船。 他的小麻雀没有找到。 山高路远,船过无痕。 这一段缘分算是彻底了了。 马车驶入京都,街道两侧挑上了灯笼,江瑀坐在黑暗里,透过车帘看自己从万家灯火中行入定王府。 他没有下车,掀了车帘看外面的人搬东西:“殿下还没回来吗?” 小安子拿着鱼干逗着葡萄:“应该还在宫里,万岁病重,朝中的事都要殿下看着,要是回来了,肯定早巴巴的跑来接公子了。” 江瑀抿嘴浅笑:“那我们去接他。” 夏末很关键,南边战事进入关键期,各地紧着时间上报粮食储备,朝中一堆杂事堆积如山,各部忙得焦头乱额。 秋收之前,京都要举行祭天仪式,以祈求粮食的丰收,礼部的官员早准备了一切祭祀器具。 可皇帝病重,祭天的人选就有待商榷,祭礼的规制正确与否,是关系到百姓民生、国运繁荣的大事,半点也马虎不得。 定王殿下本是当之无愧的人选,可他的亲王位份不够主持祭礼,再加上先前的断袖之风闹得沸沸扬扬,礼部与内阁都如鲠在喉,半天也没商议出个结果。 勤政殿内吵成了菜市场,淮瑾在御案旁摆了桌案,旁若无人的批着奏折,不管听到什么都说:“言之有理。” 刘寅敏锐的察觉到,一个让流言不攻自破的机会来了。 他的儿子没人要,定王妃的名号却是个香饽饽。 只要定王娶了妻,在亲王位份上再加尊衔,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的儿子也能成婚啦! 刘寅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皇帝短时间内好不了,朝中必定要有人主持大局,当下外战未平,朝中不能乱。 淮瑾将手中折子放在一旁晾干,端着茶抿了口: “言之有……你们怎么都跪下了,这是商量好了?” 刘寅将自己的提议又说了一遍,后头跟着的百官再次喊“附议”。 殿中只剩一个刘清昼敛眉站在原地,他的位置靠后,倒也没多少人发现。 淮瑾双眸微眯,简直是胡闹,他一个断袖娶妻,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生吗。 第83章 热,离远点 就算有人奔着定王妃的名号,愿意来独守空闺,他也不乐意,江瑀为着一个莫须有的流言都能抱着醋缸猛灌。 要是他真娶个姑娘回来,他还不得被醋撑死。 他抓住了这个提议里潜藏的一点私心,朗声道:“清昼的婚事刘太傅不必担忧,本王已经跟万岁提过下旨赐婚的事。” 刘寅再次跪倒:“殿下,微臣……” “太傅不必再说了,此事没得商量。”淮瑾拿了张素笺,提笔写了几字,让一旁的小太监给淮琅送去。 淮瑾抬了抬手,示意众臣起身,面上一本正经地听着殿中渐渐响起的争吵声,随手拿了张纸写写画画。 乔篱站在他身后,好奇的瞥了一眼,见他在纸上写了江瑀的名字,又百无聊赖的填着笔画,将名字涂成了乌龟。 他低声说:“主子,前日收到信,按路程来算,应当今日就会到了。” 淮瑾倏地看向他:“怎么不早说?” 他起身就要向外走去,殿外忽然传来尖细的高呼声。 “圣旨到!请定王殿下接旨!” 殿中群臣听着声音,就知门外携旨前来的是内监总管张缘山,淮瑾领着众臣跪下,听他宣旨。 这一道旨意宣完后,众人磕头的间隙,刘寅想起之前小太监送出殿的那张素笺。 不用说,这个圣旨肯定是定王殿下的意思。 摄政王一封,秋祭的事情倒是解决了,可他儿子怎么办? 难道真要接受赐婚的恩典,强行让人家姑娘嫁进家门吗? 这样刘家的颜面可就真的丢尽了。 淮瑾接了圣旨,遣散殿中的文武诸臣,对张缘山道:“辛苦张公公了,万岁那边可还好?” 张缘山躬身行了礼:“回王爷,万岁一切都好,今日还召了江少卿进宫说话,奴才走的时候,珏郡王也进了宫,两人正陪着万岁解闷呢。” 淮瑾道:“江少卿的伤还未好全,要好生养着才对,这时候召他进来做什么?” 张缘山道:“万岁爷赐了轿辇,王爷不必忧心,自江大人入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各种悬案要案解决了不少,万岁对江大人破案手法好奇,这才召进宫问询。” 听他这么一说,淮瑾也没再多问,从淮琅登基后,少有出宫游玩的时候,现在更是只能卧床养病。 以他的性子,大概不是真关心破案手法,纯粹是觉得听得有趣刺激罢了。 在行至东华门的路上,淮瑾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青色身影手肘撑墙,一脸难受的样子。 他抿住嘴角,蹙眉凝视了他一会儿:“可是身体不适?” 刘清昼额间淌着汗,先苦笑了一声,说:“回殿下,微臣无事,歇会便好。” 刘清昼四处募粮时,顺手除了几个贪官,不知招惹了哪个动不得的人,被人死命追杀,淮瑾听说时,念着他也算是一心为民,让暗处跟着的人出手救了。 他吩咐乔篱将人扶着,一同往宫门口走:“清……刘大人这几日就在家休养吧。” 刘清昼侧首行礼:“微臣遵命。” 他借着行礼的动作,飞快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玄色身影。 此处点着几盏小灯,朦胧烛光映在他脸颊,将他本就出众的姿容照得愈发秾丽冠绝,如梦似幻。 这是他的殿下。 刘清昼垂下眼睫:“殿下为何不叫微臣名字了?” 淮瑾垂手按了按腰间的如意结,偏头含笑道: “外子拈酸,上次听着流言还跟本王闹了一场,还是不叫了。” 刘清昼掩在宽袖下的手蓦地紧握,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夏季衣衫单薄,扶着他的乔篱察觉到这个变化,抬眸打量了刘清昼一眼。 “外子。”刘清昼知道自己失态了,所幸将这两个字明着咬了出来,“殿下还是如幼时一般坦荡,微臣佩服。” 淮瑾想到江瑀正在家中等自己,双眸像是漾着月光的池塘。 他踩着灯下雀跃的影子,说:“那时本王成日为此伤神,多亏你费心开解才好些。” 此事淮瑾也记在心里,他眸色幽深地望着他,问道:“本王将你调离军中,你可有怨言?” 刘清昼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殿下宽恕微臣不赦之罪,微臣心里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有怨言。” 淮瑾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看到小安子抱着葡萄,站在一架宽棚马车旁。 他顿时笑得眼睛发亮,连忙出声告辞。 刘清昼微微躬身,在他离马车只剩几步距离的时候,轻声道:“殿下请留步。” 淮瑾脚步一顿,回身疑惑地看向他。 刘清昼缓步上前,嗓音清润:“微臣先前遭遇歹人行刺,多亏殿下出手相救,才保下性命,清昼在此谢过殿下。” 他说着朝淮瑾双膝跪下,叩了三下方立起身形。 淮瑾见他知道自己派人跟踪,还行此大礼郑重道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欲伸手去扶又怕江瑀看见会多想。 “不必言谢,刘大人为国为民,遇见了相助一二是应当的。” 刘清昼站在原地,笑得月白风清:“殿下,微臣想了想,休假的事还是免了吧,虽然殿下顾及微臣身体,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事务繁杂,微臣也不好因一点小伤误了差事。” 淮瑾着急见江瑀,微微颔首道:“刘大人觉得撑得住就行,时辰不早了,本王先行一步。” 话落,他上了马车,熟料刚掀帘就对上一双泛着冷笑的眸子。 江瑀伸手抵住淮瑾靠过来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枚奶白小猫的坠子正硌在掌心。 他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热,离远点。” 淮瑾握住他的手:“师兄等多久了,怎么不派人进去说一声?” “没多久,我也是才到。”江瑀拨开他的手,倒了杯茶递过去。 淮瑾接过轻抿了一口,吩咐车夫不必着急走,坐到江瑀身旁说: “知道你惦记阿束,他也在宫里呢,我们等等,宫门快要落钥,应该待会就见到了。” 听到弟弟的消息,江瑀神色稍霁:“陛下如何了,情况还好吗?” “好着呢,今日还让人喊了阿束进去聊天。”淮瑾捡了桌案上放着的账簿,在琉璃灯下翻看,“你身子不好,这些留给我来算就行了,不要费心劳神。” 江瑀抬手掀了窗帘,那道青色身影正被人扶上了马车,辘辘而去。 他凝目看着宫门前的昏光,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移到淮瑾脸上,语调甚是清冷: “你如今忙着处理政事,又要护着总角之交,这些小事哪里好意思劳烦你。” 淮瑾怔了怔,放下手里的账簿,将人抱在膝上坐着: “又醋了又醋了,师兄莫非是醋缸转世,他一心为民,好歹算是朝廷的一个根梁柱子,我不知晓也就罢了,既然听说他的被人追杀,哪有不让人护着的道理。” 江瑀表情漠然,只是在眸底深处藏着些暗芒:“那倒也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淮瑾思索了一瞬,说:“记不清楚日子了,就修汤池子那会儿。” 二人离得太近,江瑀额间浮出了细密的汗,紧扣的衣襟含着白皙的颈子,正好凑在淮瑾眼前。 江瑀在想着事情,连腰带被人解了也没发现。 第84章 我拿别的哄你 汤池子是六月底修的,吴川是六月初放走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吴川应是带到了,要说其中没什么联系,鬼都不信。 现在走路还需要人搀着,看来是伤的不轻。 自己只是顺势而为除了吴尧,就能引来一场刺杀,可见南诏的那位掌印太监有多睚眦必报。 可说到底,幕后操控这一切的刘清昼,才是罪魁祸首,为何现在又没了动静,难道是两人又达成了同盟。 或者是刘清昼做了什么事,将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稳住了。 会是什么事呢? 淮瑾百忙中抬头看了江瑀一眼,见他居然毫无反应,忍不住用了点力气轻咬了一下。 “嗯……” 江瑀吃痛,呻吟了一声,伸手钳住他的下颌:“不是要等阿束吗?你这会儿急什么?” 淮瑾被迫松了口,咕哝了一句:“我们多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 自从相识后,他们从没分别这么久,他在宫里每日抓心挠肝的想着这人,结果呢,好不容易见面了,这人居然在亲热时分心。 江瑀摸了摸他的脸,正要说话,就听外面的小安子低声道: “公子,江少卿出来了。” 江瑀闻言,连忙熄了茶案上的琉璃灯,一把挑开车帘。 只见两顶轿辇刚好从宫门口出来,江束与一个年轻人下了辇,正在行礼道别。 年轻人离去后,江束回身望着渐渐合上的朱红宫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在侍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往马车走去。 江束身侧的侍从挑着灯笼,江瑀在昏光中看得清楚,那个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少年郎眉间似乎攒了愁绪。 看着弟弟蹒跚的步伐,江瑀心中酸楚几难抑制,湖泊般的双瞳流溢着波光。 待到马车远去,江瑀才放下车帘,微含泪光的双眸中露出一丝狠厉。 淮瑾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抱着人不再乱动,取了火折子准备点燃烛火: “师兄,你别担心,太医们说了,只要好好修养着,是不会留下病根的。” 马车外鞭声脆响,晃晃悠悠的往夜色中行去。 “不要点灯。”江瑀稳了稳情绪,涩声说:“那个伤阿束的平民现在如何了?” 淮瑾轻轻拍着他的背:“事发后他就被下了狱,阿束听闻事情始末,没让人追究,打了三十杖就放了,可要让人抓回来?” “不用。” 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江瑀向后倚去,缩在淮瑾肩上闭目沉思,再也不理会身边人的柔声安抚。 再次回到定王府,已是戌时末。 这是当今圣上登基后派人新建的府邸,纵然淮瑾不在京都长待,但定王府该有的配置也是一样不缺,假山流水,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就是有些空落冷清。 此时残着些暑热,淮瑾回京时选了个临水的院子,正屋厅堂都十分宽敞,廊下挂着竹帘。 院里溪水淙淙,亭边花草繁盛,看着就舒服。 淮瑾洗漱完,罩着宽袍在烛火边翻着自己的宝贝匣子,江瑀人还在水池子里泡着。 “我的玉铃铛呢?”淮瑾翻了半晌没找到,对屏风后头的江瑀问道,“师兄不会扔了吧?” 江瑀赶路的疲惫瞬间消散了几分,淮瑾有多宝贝那个铃铛他是知道的。 可东西现在还挂船上呢! 他有些心虚的浸入水里:“阿瑾,你能把任务堂的册子拿来让我看看吗?” “你要这个做什么?”淮瑾趴在薄纱屏风上头,往水池子里看。 烛火映在他身后,朦胧的光透过宽袍,颀长的身形如雾隔云端般,在薄纱上形成了极其漂亮的弧度。 江瑀的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他现在也不知道要这些做什么了。 “就是……想看看……” 淮瑾望着江瑀,双瞳里漾起笑意,语气中透着别样的认真:“哦?想看什么?” 隔着屏风薄薄的纱,江瑀目光沿着淮瑾的胸膛往下:“过来,我告诉你。” 淮瑾把匣子放在桌上,转过屏风,抱着双臂站在池沿边,微眯着眸子气恼道: “我的铃铛呢?” 江瑀微挑眉,觉得这样的淮瑾好像更漂亮了。 见鬼,他怎么会想到漂亮这个词。 “水声悠悠,比铃铛清脆,下来。” “不下。”淮瑾抿着唇,伸着白嫩嫩的脚丫子晃悠,“你是不是给我扔了?” “没扔。” “那哪去了?” “……路上想你,挂舷窗上忘记取了。” 淮瑾闻言,眸中笑意莹然,他轻咳几声,撇了撇嘴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池中的热气铺在江瑀面颊上,他仰着头看了淮瑾一会儿,像是放弃了般移开视线: “对,就是骗你的,东西我扔了。” “师兄!”淮瑾顿时不依,撑着池沿跳进水中,“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好听的哄我?” 江瑀伸手将人捞进怀里: “乖,我拿别的哄你。” 第85章 吝啬鬼 他说的浪荡,却不见有什么动作,只伸手抚上淮瑾的脸颊,抱着人细瞧。 淮瑾纤长的羽睫沾了雾气,上挑的眼尾缓缓沁着红:“师兄,你那天晚上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的舌尖在说话时若隐若现,湿热扑在江瑀的手指上,他俯身亲了他一下,说:“没什么,等忙完这一阵再说。” 淮瑾失落的垂下眼睫,他不想什么都自己主动要。 江瑀解了他的衣,将人抱在池沿上坐着,淮瑾顺从的向后倚去,手肘撑着玉砖,面上却忽然蒙上一层白。 江瑀把宽袍罩在他脸上,低声说:“不准看。” 淮瑾松了正欲掀开宽袍的手。 才溢出的失落。 不一会儿,就被滑嫩的舌卷得无影无踪。 庭院里的惊鹿轻磕着溪石,发出闷闷的声响,淮瑾觉得这动静,比玉铃铛的声音还好听。 他身子酥麻,手肘微微颤着。 在江瑀的口齿间,细细喘息。 眼前是雪一样白的宽袍,透过轻薄的衣料,能窥见房中烛火摇曳与人影沉浮。 他求爱若渴,又放不下做过的坏。 在这一场感情里,总是过得如履薄冰。 生怕走着走着人就被自己弄丢了。 江瑀太吝啬,从不肯说一句喜欢。 可又像是在他耳畔说了无数次。 吝啬鬼有个好师父。 没噎得口齿不清,呼吸不畅。 将人哄好了就开始收拾人。 浴池里碎珠乱溅,江瑀将淮瑾的双手箍在背后,在水声里一遍遍问:“阿瑾,你是谁的?” 淮瑾只想收回方才的话,吝啬鬼就是吝啬鬼,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给出一分就要收回十分来。 他被颠得可怜,趴在江瑀肩上断断续续的说着“阿瑀”“永远”“师兄”。 可无论他怎么讨饶,这债像是还不完般,一直没个尽头。 院中的惊鹿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曙光渐浓时,江瑀倒在被褥间,将依旧念念叨叨的人捞在怀里。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接着问,两个人对着哼了片刻,枕着窗外的微光,逐渐都睡熟了。 翌日晌午,定王府的大门前停了一溜的小轿,刚上任的摄政王连早朝都没去,在金銮殿等了一早上的大臣们耐不住性子,纷纷跑到府里寻人。 他们的摄政王被人压得喘不过气,伸手揪住落在颊边的一缕发:“师兄,硌~~” “嗯?嗯……”江瑀困得睁不开眼,连手都懒得动。 他半梦半醒的翻身下去,将人抱到自己怀里拍了拍,淮瑾哼哼两下又睡熟了。 小安子在廊下等了一中午,被会客厅的朝臣催了好几次,才轻轻敲门:“公子……” 江瑀闻声缓缓睁开眼,不知今夕何夕的发了半晌呆,起身披衣开门。 小安子早已习惯,连头也不抬,躬身禀道:“太傅和内阁的几位朝臣来了,在会客厅等着王爷呢。” “嗯。”江瑀听着檐下的小云雀唧唧叫着,“派人去船上,把铃铛取回来。” 小安子低垂着头,猛然一拍脑门,颔首退下了。 江瑀回了屋子里,夹着淮瑾的脸:“起床了,朝中有人找上门了。” 淮瑾用薄被盖住头,有气无力道:“腰酸、膝痛,不起。” 江瑀浑身也没劲儿,仰着头略定了回神,将手伸到淮瑾身下,抱着人进了浴室。 淮瑾趴在江瑀身上一点力气都不肯出,像个喝醉酒的无赖。 两人浸入水里时还是懵的,就这样泡着,迷迷糊糊差点又睡了过去。 江瑀晃了晃脑袋,取了岸边的凉茶漱口,才聚起一点精神。 他将人搓洗干净,又给拎了起来。 见他精神仍旧不大好,便用手指贴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人起了热。 江瑀立即就清醒了,披了宽袍就奔到窗边:“小平子,府里有没有医师?” 小平子应了声“有”就跃出了院子。 淮瑾先前身子不好,但凡回京,淮琅就安排了太医在王府轮值,这个规矩一直保持到如今。 江瑀给人穿戴好,锦毯一直盖到淮瑾白皙的颈子上,昨夜闹得太凶,没注意分寸,这时想要遮挡就有些吃力。 小安子见他将主子裹得紧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底下有什么,偷偷瞧了两眼,伸手将帐子放下。 太医来得极快,隔着纱帱把脉,说了声没什么大碍,就退下煎药了。 会客厅的几位朝臣听说淮瑾病了,想起前段日子他宵衣旰食处理政务,也没抓着今日罢工的事不放,纷纷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就打道回府。 乔篱立在院外,看正屋的帘子都掀起来了,曹如锦守在檐下,他对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窗边的江瑀。 曹如锦在窗边探头,小声说:“公子,乔统领找您。” 江瑀看了眼熟睡的淮瑾,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乔篱走在前面,确定屋内听不到,才回身问:“你哥去哪了?” 江瑀道:“晋州生意出了点事,我让他帮我去看看。” 乔篱冷笑:“他懂什么生意,到底去哪了?” “确实去晋州了。”江瑀见他脸绷得紧紧的,心里有些纳闷,“大概三两日就能回来,师兄不必着急。” 乔篱见他不像是撒谎,神色缓和了下来:“你少给他些银子,他没用到什么正经地方。” 江瑀好奇道:“我哥就只会拿去买酒,能用到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乔篱冷声说:“浴堂。” 江瑀有些迷惑地睁大眼睛:“泡个澡有什么不正经的?” 乔篱面无表情:“你是不是还没睡醒?细想想再说话。”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江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少顷后抬指按了按眉心,定了半晌才往回走。 刚进院子,迎面就遇到刘清昼。 刘清昼气得晕眩,双眸通红,看他的眼神里仿佛裹着刀子一般。 江瑀往檐下瞟了一眼,见曹如锦低垂着脑袋站在房门口,一时也生不出气来。 刘清昼垂在袖中的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 “你当真是命大。” 第86章 我又没说 江瑀微皱起眉,反唇相讥:“你也命大,南诏居然没杀了你这个叛徒。” “是你在背后搞鬼!”刘清昼脸色更为阴沉。 江瑀淡淡地将头转向一边:“是又如何,你猜殿下若是知晓你在为南诏做事,会怎么处置你?” 刘清昼目光逐渐凝起来:“要不你去寻他说,我也想看看殿下会怎么处置我。” 他看着抬手遮挡阳光,一派从容的江瑀,冷笑道: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去殿下面前揭穿我,你在害怕,你害怕殿下念在旧日情分,无论我犯了什么错都会对我网开一面,连戴甲入宫的罪都能免,何况是江束的一条腿。” “这件事就是你心里的刺,你功力尽毁,底下连个信任的人手也无,便只能躲在阴沟里撺掇南诏对付我,真可怜啊。” “哦?”江瑀很有兴趣的转过眸子,眼中一片透澈清亮,甚至还含着笑意,“夜夜笙歌的不是你,我哪里可怜了,你继续说说。” “江瑀!”刘清昼回视着他,目中杀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你当真以为殿下会喜欢你多久,你……” “他念叨了一晚上的永远呢。”江瑀唇角翘起,虎牙都露了出来,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 刘清昼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狰狞,一把抓住江瑀的衣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立即松了手。 江瑀把跳出来的暗卫挥退,笑得极为招人恨: “唉!难受吗?身为将军,却连杀人都要瞻前顾后,生怕惹了殿下生厌。” 他抚平被抓皱的衣襟,定定的看着怒气盈盛的人,状似随意的问:“你对万岁下手,殿下也能容忍吗?” “不是我。”刘清昼眉尖跳动了一下,立即反驳。 “可你知情不报。” 刘清昼默了一瞬,眼神古怪的看了眼江瑀,面上神色慢慢恢复正常: “不用在这乱猜,我还是那句话,你有本事去寻殿下说,无凭无据,我看你怎么让他相信,就凭这张脸,可有点难度呢。” “那你怎么让南诏放过你的?”江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微怔,“南境战场?” 他见对方神色未有半点波动,只能忍下心中烦闷,将淮瑾又挂上了嘴边: “殿下说你是朝廷的一个根梁柱子,你不会真做出卖国的事吧?” 刘清昼闻言喉间滑动,宛如入定一般,静止在阳光里。 良久后他才轻声道:“你费劲心思乱猜做什么?叫落霞谷的人一查,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阿束的腿不是你伤的。” “可算是瞎猫碰死耗子,猜对了一件。” 江瑀垂眸,看烈烈阳光晒在地上,他莫名一笑:“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愿意把这根刺拔出来?” “若非你自己有定论,我不会主动跟你说。” “那你为何煞费苦心,让我误会是你做的?” 刘清昼笑眯眯道:“听着信顺手挑拨一下罢了,需要什么理由,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江瑀无语地闭了闭眼:“昨日殿下说那平民还活着,若真是你做的,留这个一查就会水落石出的破绽做什么。” “还有你刚刚说的戴甲入宫,之前殿下让人盯着你,我以为是因你伤阿束一事,却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在里面。” 刘清昼眸色幽深,怔了半天才低声道:“你怎么不猜猜这一箭是不是我射的?” “不用猜,这一箭就是你射的。”江瑀想起拔箭时遭受的痛苦,神色冷冽,唇线紧抿。 “你这瞎猫又碰上死耗子了。” “我是瞎猫,殿下是什么?” “你!” 江瑀耸了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他走到刘清昼身前,静了半刻,唇边溢出一丝叹息: “你是忠是奸,本不该我过问,可你若是想利用我,死在殿下手里,这根刺,我不接,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你。” “将军只需记着,殿下曾说你是品性端方的君子,你也不想殿下看错人,对吧?” 江瑀迎光而立,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如同透明,眼睛又亮又清透,干净得不染纤尘。 刘清昼没有答话,眸色沉凝的看着仿佛要融入阳光中的人。 端方君子,根梁柱子,他什么都不是,他犹如困兽,在刺目的烈阳中微微眯眼,额间渗出了汗。 他无可否认,眼前这人的目光,还是有那么一点利的。 江瑀侧首,余光就看见檐下的曹如锦进了屋,便知道淮瑾醒了,他出声告辞,往院中走去,身后却传来刘清昼的声音。 “那一箭呢,你不打算报仇吗?” 江瑀回眸,眼中含笑:“将军若是留些破绽给我,我还是愿意回礼的。” 刘清昼冷哼:“下次一定!” 走到檐下时,曹如锦刚好出来寻他。 不等江瑀出声询问,曹如锦便走到他身侧两步远,低声说: “那人拿着殿下的金令呢,奴婢拦不住。” 长时间的一阵静默后,屋内传来淮瑾的声音,江瑀掀帘进屋。 淮瑾靠在软枕上,凤眸里轻荡着浅浅的波光:“师兄去哪了?我醒来都没看到你。” “一刻也离不得?”江瑀在阳光下晒了许久,此时进了屋,方觉出热来,捏着玉竹扇让小安子去端药。 见他站在窗边吹风,还不上前来,淮瑾微挑眉梢:“昨日谁让我说那许多话的,结果天亮自个就食言了。” “我又没说。” 江瑀在想那块金令,答得敷衍。 刘清昼说了那么多云遮雾绕的话,除了早有结论的事,他什么也没猜出来。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手上既无信得过的人手,也无一丝自保之力。 离了淮瑾,他就是个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可那块金令,虽然知道刘清昼应不会利用金令对付他,但他还是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么大的漏洞,该怎么补才好呢? 江瑀正想着,檐下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小安子端着煎好的药回来了。 他把玉竹扇搁在窗沿上,探出身子接过托盘,把药盛瓷碗里。 瓷碗有些烫,他小心翼翼的端着坐到床边。 始一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一双浸满寒霜的眸子。 第87章 我好爱你啊 瓷碗有些烫,他小心翼翼的端着坐到床边。 始一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一双蕴着寒冰的眸子。 “生气了?”江瑀舀了药汤吹凉,“我也生气。” 淮瑾没有理会他,姿势不变,甚至连视线也未曾偏移,仍旧冷冷的看着他。 房中气氛逐渐凝滞,江瑀继续晾着药汤,脊背在漫长的寂静中渗出了汗。 淮瑾有这个本事。 软的时候要人命,硬的时候也要人命。 去年冬季时候他深有体会。 可江瑀不想妥协,无论是乖巧听话的淮瑾,还是冷冽如霜的淮瑾,他都喜欢。 这虽然是件很没出息的事,有时候也挺叫人头疼的。 但他不需要这人装小白兔,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没有谁会一直依着谁。 长久的压抑只会引来最猛烈的爆发,例如一开始的温泉池。 他要在这蕴着风暴的密闭空间里凿出条缝隙,将所有的不愉快,缓慢的释放出去。 汤勺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磕着瓷碗。 这细微的动静,宛如春回大地的那缕风,缓解了淮瑾加诸的压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瑀的背部全部湿透,淮瑾冷冽的视线缓缓垂下,唇角紧抿的线条也在渐渐放松,甚至转为微微上扬. 他又披上了那层乖顺的外衣,浅笑着问: “师兄在气什么?” 江瑀微挑眉梢,这人属鳖的吧。 他没有回答,舀了一匙汤药,尝着温度合适才递到淮瑾嘴边。 淮瑾心不在焉,喝得慢,小口小口抿着喝。 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什么琼浆玉露。 看的江瑀舌尖都生出苦味来。 淮瑾察觉出江瑀在瞧他,凤眸微抬看了看,见他皱着眉,便立即垂下眼睫,转过头说:“不愿意就别喂了。” 江瑀静了一会儿,抿口药汤在嘴里,捏着下巴给他渡进去,两人嘴里都是苦味,淮瑾揪住江瑀的衣襟,唇舌被弄得绵软。 来不及吞咽的药汤,都顺着唇角流出来了。 褐色的药汁流进淮瑾的颈间,还未落进被褥里,就被江瑀吻没了。 淮瑾脑袋昏沉,发了热没什么精神,神色恹恹的由着他闹。 披着的外袍被扯落,只剩里衣时,淮瑾轻轻蜷起了手指:“不要了。” 江瑀停顿少顷,夹着他的脸,目光对视:“不要什么?” “师兄,我难受。”淮瑾唇边还有残留的药汁,他双眸通红,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艰难地说:“对不起,我刚刚……” 话音被吻落了,江瑀撑着手臂看他半晌,淮瑾被他看得稍稍回避了目光,纤长的卷睫在微微轻颤,江瑀忽然俯首下来,埋在他颈窝里。 潮湿的气息窜进淮瑾的耳朵,与它一起的,还有江瑀的低声呢喃: “怎么办?我好爱你啊。” 淮瑾怔住。 爱是索求无度,是锱铢必较,是寸土必争。 就像一颗石子坠入水里,定会荡开层层涟漪,是必须听到回应的东西。 江瑀没听到回应,他等不及,要一字一句地重复,只是还不待启唇,就被人压进了被褥间。 淮瑾像是逢春枯木般,颓唐神色一扫而空,捧着江瑀的脸,眼睛逼在咫尺,里面的光烫得吓人:“你刚刚说什么?” “我好爱你……唔……” 江瑀攥着他的手,从令人窒息的吻里逃出来:“你不是……难受……” “不难受了。” 淮瑾说完便用力的吻住了江瑀,他等这句话太久了,等的胆战心惊、心力交瘁。 那个山洞的余威犹在,他像是被丢弃在黑暗中的小孩,此刻才寻回了自己的光。 夏末的骄阳洒满大地,微云立散,清风拨动竹帘,将这穿越万里的金芒迎入屋中,却被层叠的纱帱阻挡在外。 在这滚烫爱意中,他们唯一需要的光,都藏在对方眼里. 任何其他事物的窥探,都是多余的。 * 皇帝小的时候,张缘山便跟在他身边伺候,是太后娘娘亲指的首领太监,要说世上谁最了解当今圣上,非他莫属。 可近日他也摸不透万岁的心。 他乘着小轿,一路赶到江府,站在檐下看着沉默不语的新科状元,时任大理寺少卿的江束。 长阶上的少年面容冷俊,皮肤极白,好似白瓷,只是眸色阴郁,透着点拒人千里的意味。 十七岁的状元嘛,有点文人傲气是应当的。 但这也太过了些,虽然他是个宦官,但好歹也是御前的人。 这话都说完了,半天不理会是什么意思。 他端着拂尘,再次好言相劝: “江大人,万岁身上余毒未清,今儿早上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可梦呓之时,喊的都是少卿大人的名儿,老奴实在没办法,这才过府相请,你看这?” 江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意,淡声回道: “陛下有疾,诏臣子侍奉也是应当的,请公公入内稍坐,容下官去换身衣裳。” 张缘山笑了笑,站在檐下不动如山:“无妨,老奴就在这等大人。” 他的意思很明确。 麻溜点,别磨叽! * 仲夏的酷热被风吹散,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便是骤雨如瀑。 正屋的门没关,廊侧垂了竹帘,为呆坐的乔希,挡着被风刮来的雨丝。 乔希穿着黑色劲装,满面风尘,倚靠在廊柱上,腰间的金葫芦没了踪影。 他再跑得慢点,就要被雨浇透了。 小安子守在外间,倾身听了一耳朵,里面是瓷器轻磕的声响,公子在喂甜汤,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他让曹如锦在檐下注意着点动静,自己提着茶壶走到回廊里。 “希哥,连日赶路辛苦,要不你回去歇会儿,等主子睡了,我再去叫你。” “主子还好吗?听说病了有两日了。”乔希喝完杯中茶水,又将杯子递了过去。 小安子给他续了茶水,说:“好多了,公子亲自照顾着呢。” 相比主子,他倒更担心公子。 李济安开的药天天喝着,可还是日渐消瘦,这夏季热的没完没了,院子里的蝉抓不完,叫声刺耳,公子听着闹心,时常皱眉揉着额角,休息不好。 乔希随口一问就没再搭话,主子这么多人照顾着,哪有不好的。 他抹了把栏杆上的雨水,坐着靠在廊柱上发呆,心里七上八下。 檐下的小云雀叫了两声,江瑀怀里兜着小狸奴,沿着廊子到了跟前,对小安子说: “殿下没睡,你去外间听着唤,晚膳让如锦吩咐厨下备些清淡的,再烧几条鱼。” 小安子提着茶壶就跑,乔希从栏杆上起身,皱着眉道: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让李太医再来瞧瞧?” “没事,这几日热得厉害,没睡好,等秋季就好了。”江瑀看了眼他有些杂乱的头发,“怎么不先休息休息?” “不累。”乔希用袖子擦了栏杆上的水,示意他坐下,随即双手撑着膝,半晌没有说话。 江瑀想起之前在船上商量好的事,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药没买到吗?” “买到了。”乔希指尖敲着膝盖,答了一句便又陷入沉默。 葡萄在江瑀膝上翻肚撒娇,扒着他的袖子往里窜,江瑀垂指挠小狸奴:“前两天有人找你。” “他找我做什么?”乔希倏地侧首。 江瑀:“……” 这事情真是瞒不了一点。 第88章 审核不过(往事章) 江瑀回了西厢,洗漱后正欲上床歇息,就听到房外传来响动。 他披了外衣上前开门查看,就见乔希站在门外。 江瑀惊喜得将人迎进屋子:“乔希师兄,你不是出去做任务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乔希僵笑着点了点头:“带回了坛好酒,想着你爱这些,特意给你送来。” “师兄最好啦!”江瑀笑着接过酒坛,“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要不就住我这吧,给我讲讲外头的事。” 乔希垂眸,不忍看他脸上纯真的笑:“你知道的,师父一向管得严,生怕你被外面的事情勾去了心神,荒废了练武,再说我等会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急?”江瑀脸上笑意凝固。 乔希暗自咬了咬牙,捻碎指尖蜡封的药丸。 他伸手拍了拍江瑀的肩膀:“你早些歇息吧,有个任务急得很,需要尽快去处理。” 乔希说完就起身出了屋子,江瑀一直将他送到院子口才回转。 收好桌上的酒坛,他打了个哈欠,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乔希在院外等了一会了,才重新进了西厢。 确认江瑀已经从熟睡转为昏迷,他不太放心,又伸手点了他的穴。 叶拕听见院门开合的动静,出了屋子,就见淮瑾往西厢走,他连忙躬身退到了屋内。 淮瑾对他的出现毫不在意,连个眼神都没给一个。 他进了屋子,抱着肖想已久的人温柔而又缱绻的吻了半晌,体内燥热才算是退了一些。 淮瑾想起初见时,他笑意斐然地盯着自己看。 眼神亮亮地握着自己的手写字,掌心的薄茧像是刮到了他心坎上。 将他心底的阴暗刮得七零八碎,与净如白雪的他站一起,淮瑾竟生出几分自残形愧。 少年时不懂何为心动,他只知道自己想长长久久的待在这人身侧。 可江瑀像个榆木疙瘩,任凭他如何引诱,这人却始终只把他当成师弟看待,半点杂念也无。 现在更是冒出了个青梅竹马的月儿! 淮瑾心中暗恼,颈上喉结滑动,露出洁白锋利的牙齿在他脸上狠狠咬了一下。 可不过一息他就后悔了,连忙松开看过去。 只见江瑀红润细腻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两排弯弯的牙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 完蛋! 他心中旖旎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淮瑾伸手轻轻揉着,可揉了半晌,江瑀脸上还是留着浅浅的印子。 他穿好衣物,又将榻上的江瑀裹得紧紧的,将乔希唤了进来。 “将他脸上印子去掉。” 乔希听着吩咐,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榻上,师弟的里衣已经被扔到了一旁,被子下是什么光景不用多想。 屋内并没有欢好的气味,这让他心下一松。 他正欲伸手触碰江瑀的脸,就发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眼神比屋外萧瑟的秋风还要冷上几分。 自己的师弟,还连碰都不能碰了。 他收回了手,心里将狗主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乔希默了默,看着那排牙印道: “大厨房的汪婶养了狗,要不我去抱来……” “想死。” 审核出了点问题,插一节往事,晚点两章一起发。 宝子们点点追更,多多评论哦,爱你们 前面更新来了两章 宝子们别漏了 ? 第89章 太凶了 他摸着葡萄油光水滑的皮毛,静了一会儿,问:“没什么,就是问我你去哪了,你着急走是因为乔篱?” 乔希手指微蜷,他用力眨了眨眼:“不是,就是想过平淡的生活。” “我跟李叔找的人在晋州碰面了,他帮我置了些院子田地,还安排了几个妥当人给我,这边有你看着,我放心。” “那乔篱呢?”江瑀用袖子盖住睡熟的葡萄,微顿了一瞬, “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不我跟殿下说说,将他派出去一段时间。” 乔希摇摇头,说:“不用,到时候我会将他支出去,你就在旁边看着别出差错就好,若无必要,你别经手,你和主子感情才好些,别惹他生气了。” 江瑀轻声应了,乔希拧眉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什么,结果余光瞥见小安子在檐下向他招手,又指了指屋内。 “主子找你,回吧。” 江瑀侧首望去,抬手应了:“你赶路辛苦,回去好好歇着。” 乔希点头“嗯”了一声,想拍拍江瑀的肩膀,看着后面的小安子,又作罢了。 他回了近卫居住的院子,推开房门。 乔篱还在里面。 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乔篱架着长腿,靠在椅子里:“你的金葫芦呢?” “扔了。”乔希不看他,一头闷进了被褥间,“我累了,走时记得把门带上。” 乔篱道:“我买了柳大爷家的烧饼,吃点再睡。” 乔希没搭腔。 乔篱侧过身看他:“要不要去浴堂泡澡?我请客。” “有姑娘的那种吗?”乔希闭着眼问。 乔篱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嗯。” 乔希睁开眼,侧头与他相视,随即大笑起来:“走。” 放弃了是最好的,他从小在落霞谷长大,没有能信任的人,就算通过李隐衷七弯八绕找的帮手,也总会留下些踪迹。 落霞谷规矩森严,此事一旦被查出来,他难逃一死,到时候肯定会牵累江瑀。 就算殿下不会拿江瑀怎么样,他也不想给他带去麻烦。 * 江瑀掀了纱帘,床上没人,还不等他回头,就被连人带猫的抵在墙上。 “师兄去哪了?” 江瑀背贴着墙壁,怕压坏兜里的葡萄,伸手抵着淮瑾的肩: “这么黏人,你明日上朝怎么办?” “你跟我一起去。”淮瑾把人抱高。 江瑀低声轻叹:“我明天要去看阿束。” 怀里的葡萄被挤醒了,喵喵叫了两声,江瑀抚着葡萄毛茸茸的脑袋。 淮瑾纤长的手缓缓下滑,倾身贴着他的耳说: “陪我去嘛,等下了朝我跟你一起去看阿束,师兄想将我藏起来,那我就不出面,在府外等你就是。” 江瑀把怀里的小可怜抬高了一些:“我还得核算晋州的账目,那边药铺出了些问题。” “我帮你对账。”淮瑾偏要压着他,眸光带着些敌意,从葡萄脑袋上划过。 葡萄的耳朵在这目光中耷拉了下来,侧头不看跟它抢位置的人。 它坚持了没一会儿,还是舔了舔猫爪,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江瑀用他衣袖擦了擦手,抬臂圈在他颈上:“你病了这几天,折子都堆成山了,还有空帮我拨算盘?” “没空也要做,师兄的事比折子还重要。”淮瑾在江瑀耳边呼吸。 “晚膳快好了……” 淮瑾捏正他的脸,眸中笑意莹然: “我有师兄就够了,不吃饭。” 淮瑾把他囚禁在臂弯里。 俯首看着他渐渐浮起雾气的眼,泪珠将坠未坠地挂在睫上。 “好可怜啊,”淮瑾看得人心痒痒,十分欠揍的轻声说:“给你靠着。” 江瑀胸口起伏激烈,露出的脖颈往下淌着汗,薄红却在往上浮。 窗外暴雨倾盆,闷雷激扬在天地间,檐下的竹帘被风振起,狂风窜入屋檐回廊,发出低沉的哨响。 屋内除了风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淮瑾身上的宽袍敞开了一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在呢喃碎语间,笑得有些邪气。 任他阿瑾师弟、主子殿下混着乱喊,也没放过可怜讨饶的人。 他作恶多端。 占据着江瑀的全部,在爱里露出了野蛮霸道的一面。 江瑀攥着一缕乌发,凌乱的缠绕在指尖,略微晕眩的看着淮瑾。 太凶了,江瑀险些晕厥过去。 他眼角浮起一点儿绯红。 浑身汗涔涔的,逐渐喘不上气。 ……删…… 屋侧的池塘有几朵残荷,小安子趴在池塘边的栏杆上喂着鱼儿。 旁边的曹如锦一脸无趣的双手撑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小安子时不时被踩得两手攥拳,但他不敢出声。 雨太大,鱼儿也不愿冒头吃食,可他们也没别的事情做。 屋内传来唤声,小安子拍了拍手掌,将鱼食全部扔进泛着涟漪的水中,曹如锦则疾步往厨房走去,吩咐人上晚膳。 云雨后,两人大汗淋漓,江瑀像半身不遂一样,被病人抱着沐浴,连手指头也懒得动。 第90章 晋州药铺 淮瑾披了衣裳,将人放到软榻上,拿巾帕给他擦头发,手法也格外轻柔。 “晋州的铺子怎么了?” 桌案上摆了晚膳,江瑀这段时日没什么胃口。 淮瑾从御膳房弄了个厨子来,手艺眼色都不错,做了开胃的凉汤。 江瑀拨了拨碗里的酸梅,说:“卖出的药不知为何没有效用,我让人在查了,看是不是底下的药商搞鬼。” 淮瑾摸着头发干了,把巾帕搭在椸架上:“那边的药铺不是你家祖传的吗,用的都是老人,怎会出这种纰漏?” 身后传来瓷盏轻磕的脆音,淮瑾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江瑀在短短一瞬间,有了许多猜测,他闭了闭眼,仍然不疾不徐地说: “对呀,是祖传的,各店掌柜都是信得过的人,许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淮瑾心中暗恼,取了干燥的巾帕罩在头上,一顿胡乱揉搓。 待发丝不滴水了,上了软榻将人抱进怀里:“师兄,对……” “阿瑾,喝不喝凉汤?”江瑀蓦地侧过身子。 淮瑾一愣,手臂间的力道又紧了些:“师兄喂我一口吧。” 江瑀看着他笑,在碗底捞了几颗酸梅递过去,酸得淮瑾眉宇紧皱,他艰难地咽下去,抿了口茶才缓过来: “师兄觉得味道怎么样?这是宫里新进的厨子,老家江南那边的。” 江瑀放下勺子,侧首靠在他肩上:“还不错,江南的点心做的也还行。” 他头疼,腰疼,哪儿都疼,闭着眸子无精打采。 淮瑾捏着筷子,拨了鱼过来挑刺:“好歹再吃些,你最近瘦了许多。” 院中雨声渐微,江瑀有些郁闷,仿佛看到那蝉又爬上树叫个不停。 “不吃。”他侧头避开送到唇边的勺子,双手攀在淮瑾身上, “我要睡觉,送我去床上。” 淮瑾把人抱紧,鼻尖抵在江瑀的颈侧: “师兄是男子汉大丈夫,别撒娇了,快吃点饭吧,你再瘦我就绝食,听到没有?师兄要是再瘦下去,就没我这人了!” 江瑀倏地睁眼,小虎牙一下子从抿着的唇里露出来,咬在面前白皙的颈上。 待咬够了,江瑀把人推开,食指抵着他的下颌,冷酷的说:“喂我。” * 雨声悄无声息的沉寂下去,夜晚似乎重归宁静,漆黑稠密的天空未见半点星光。 街道两侧挂着几盏灯笼,烛火雾蒙蒙的,不是很亮。 乔希走在前面,步伐有些踉跄,他的腰带没系好,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上,面上神色比这夜还要阴沉。 出了浴堂不远,他蓦地怒吼:“别跟着我。” 乔篱没搭话,仍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乔希左右扫了眼,窜进一条小巷,靠在墙壁上,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嘴。 等巷口的黑影越靠越近,他手肘撑墙猛扑上前,陡然拽住了乔篱的衣领,说: “我当你是兄弟,才给你留着些脸面,你别自己不识好歹,送上来找骂!” 乔篱被推到墙上,后背撞得生疼,黯然的垂下眸子。 他本打算试着放下的,乔希总这么躲着他也不是办法,他想跟人见面,想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的对他好。 可当那女子跌在乔希怀里,攀坐在他身上,两人双唇相接,他便忍不了了。 乔希提得乔篱脚尖都要够不着地面,见他逐渐窒息,猛然把人摔在地上。 暗巷中杂物被撞翻,发出一阵碰撞的声响。 乔希袖兜里的药瓶也随之滚了出去,他摇了摇被酒烧晕的脑袋,发丝贴在颊边,看起来极为狼狈。 乔篱身上被脏水污得不像样子,他站起身,说:“以后不会了。” 乔希捡起地上的药瓶,攥的紧紧的,黑暗中的双眸映着水洼的幽光,浮动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他这条命都是乔篱的,亲个嘴算什么。 这么些年,要不是乔篱,他早就死了,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黑暗中传来瓷器破裂的脆响,微风将血腥味吹散。 乔篱钳住他抓着瓷瓶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乔希将人推到墙上,仰起头碰了他的唇,冷冷地说: “想要就来,就当报恩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你松手。”乔篱仍掰着他紧攥的手指,窜入鼻尖的血腥气愈发浓郁,“我以后不会再……”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乔统领想清楚。”乔希打断他的话,空着的手往下伸去。 他没省着力气,乔篱疼得脊背都拱起:“我对你好……从没想过要你报恩。” 乔希嘲讽道:“这么点力气,乔统领就受不住了,还喜欢什么男人。” 乔篱见血越流越多,钳住乔希的手递到他眼前。 微光下猩红依稀可见,乔希被酒烧晕的脑子越发昏沉,没坚持一会儿,就往地上倒去。 乔篱托着人,掰开他失力垂下的手,瓷瓶碎片已经嵌入乔希的掌心。 碎瓷中,卧着三颗被血浸透的药丸。 * 卯时初,淮瑾起身上朝,他轻轻掀开锦被,江瑀就迷迷糊糊的滚了过来,淮瑾罩了被子,把人吻得绵软。 “睡吧。”淮瑾在他背上拍着,“午时我就回来了。” 江瑀捏着他的指尖:“不要我陪你去吗?” 淮瑾摸了摸他:“太早了,下午你再陪我一起。” 江瑀“嗯”了一声,又睡熟了。 淮瑾沐浴后,没让人进来服侍,自己用巾帕攥干奶白小猫的挂绳,换了玄色的亲王袍服,腰间坠了藏蓝如意结,带着乔篱往皇宫去了。 百官分列两侧,恭候在金銮殿内,终于见着病愈的摄政王。 内阁的几位老臣小心的窥视他的脸色,见他眼下略有青黑,精神尚可,纷纷放下悬着的心。 摄政王的座位在龙椅的左下方,淮瑾昨夜趁人睡了,起来对了半宿的账。 今日瞧着就不怎么温和,眼角眉梢微带冷漠,话语不多,偶然一抬眼,就将奏事的官员看得心头一惊。 淮瑾凤眸冷冽,把折子扔在地上:“这账目是怎么理出来的?你受理南境军务,连军饷都不清楚吗?” 兵部官员不敢久视,稍稍整理了思绪,说:“南境三城已然收回,荣王月中陈书御案,希望继续出兵南诏边城。” “这折子还未出内阁,万岁便病了,兵部便以军粮不足驳回了荣王的奏请,是以这军饷账目……” “谁让你们驳回的!”淮瑾冷冷道,“南诏狼子野心,边境战事频繁,如今破竹之势已成,正是将南诏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 “立即八百里加急传信荣王,他的奏请,朝中允了。” 户部尚书陈祥当即跪地:“王爷,这几年水患频发,全境未曾丰收,四大粮仓到如今也没填满,朝廷哪还有余粮给荣王打仗,此事先前已经与陛下禀明过。” 淮瑾睨着阶下陈祥,音调不疾不徐,“水患频发?本王记得这几年最大的一次水患,受灾之地都不过五县,地方呈报未至案前,灾患便已平息。” 陈祥闻言大汗淋漓,跪在地上鬓角都湿透了。 第91章 家乡糕点 淮瑾起身,在皇位前侧首:“本王久不在京,对于粮仓为何空置一事,不甚清楚。” “但依照年前预算,存粮足够南境军士支撑两年,现在才过五个月,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太傅刘寅当即出列,手执玉笏折下腰去:“殿下,臣建议稽查户部账本。” 陈祥指着刘寅道:“太傅,户部账本每季都会呈递内阁,每一步都是严遵律法按照规矩走的,年初当殿对账,内阁和司礼监秉笔都……” 淮瑾抬手打断他的话,说:“既是严遵律法,想必是陈卿一时眼花,看错了也是有的。” 陈祥惊疑不定,余光瞟了眼刘太傅身后的刘清昼,试探地说: “微臣下朝后重新核对账目,定给王爷一个满意答复。” 淮瑾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不辨喜怒道: “也好,陈卿回去仔细算算,明日早朝再来与本王说,南境军饷到底够,还是不够!” 待到散会后,淮瑾走在回廊中,两侧檐角低垂,廊下清风徐徐。 刘清昼行走间衣诀翻飞,他攥紧袖兜中的金令,疾步追上前面的玄色身影:“殿下,户部的账本您不准备查吗?” 淮瑾步履未停:“现在还不是时候,陈祥任户部尚书多年,底下势力盘根错节,把他动了没合适的人接手。” “现在什么时辰了?” 乔篱躬身回禀:“巳时末了” 刘清昼眼含关怀,温声道:“此处离陛下的寝殿有段距离,殿下身子还没好,要不传轿辇?” “不用。”淮瑾停下步伐,目光如鹰般锐利地盯着他,“我听说陛下中毒之时,刘卿也在身边?” “回殿下,微臣当时正在回禀筹集钱粮一事。” 刘清昼的迎光回望,眸色丝毫未变,定定的凝视着眉眼秾丽如画的人。 初秋的金叶浮动,孤鹜飞鸿都畅游在璀璨的日光中,刘清昼少有能这样直视他的机会。 虽然小皇帝与他极为相似,但缺少了这股如冷刃出锋般的凌厉,明明是相同的眉眼,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淮瑾移开视线,将那锐气敛了,继续往前走,飞扬的衣摆带起零星浮尘,飘落在刘清昼汗湿的鬓边。 乔篱微微欠身,说:“刘大人,日前王爷生病,院中守卫说大人手持王爷金令强闯了进去,按规矩,亲王金令用完是要归还的。” 刘清昼半晌没出声,末了方缓缓道:“殿下的金令在家中,晚些时候我亲自送去。” 乔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江瑀起来时,晋州的账簿整整齐齐的搁在书案上,旁边留着淮瑾写的素笺。 【好好休息,账目没问题。】 派去晋州查探的人也没回消息,江瑀便想去江束那边看看。 离开杭州时,他与李隐衷说的是回落霞谷,江束不知道他在京中,人不宜带的太多。 他让曹如锦备了家乡的糕点,只带了乔希与小安子。 至于暗中跟随的人,他也管不了。 江府是陛下赏赐给金科状元的,院中奴仆侍卫一应俱全。 他到了才得知江束进宫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便只能在会客厅中等着。 小安子抬手遮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主子快回府了: “青云小哥,你们家公子何时才会回来?” 青云眼神古怪的打量着声音软糯的小安子: “这说不定呢,有时午膳时就回来了,有时至晚方归。” 青云从小便跟在江束身边,还是幼时见过大公子,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觉得大公子与小时候不同了,看起来文弱许多。 大公子幼时常带着他与二公子四处玩闹,活泼好动,性格开朗,与厅中端着茶盏发呆的人根本不像。 江瑀茶盏轻磕,垂眸说:“罢了,我下次再来看阿束。” 青云道:“大公子,要不您再等等,我已经让人去宫门口报信了。” “我还有些事,耽搁不得。”江瑀放下茶盏,“青云,好好照顾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事记得派人给我送信。” 青云连忙点头应了,将人送到府门口。 上了马车,没行多远,江瑀借口有些饿,打发小安子去买些烧饼。 他坐在马车靠前的位置,挑起车帘:“哥,你的手怎么了?” 乔希握着缰绳的手缠着纱布:“没事,鐾刀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 他从小用刀剑时就十分小心,这个借口显然不能让江瑀相信,他回头不自在的看了眼江瑀,转移话题道: “安排的人已经到京中了,就是两日后了。” 江瑀微微皱起眉:“这么着急吗?那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了?” “等安定下来,我会给李叔送信。”乔希借着车帘遮挡,递进去一个瓷瓶,“这是解药,你可藏好了。” 江瑀接过瓷瓶,揣进腰间的荷包,用手捂着: “你找的人靠不靠谱,反正你向来怕血,戏也不用演的太过。” 乔希嘿嘿一笑:“我有分寸,没找多厉害的人。” 江瑀见小安子在付银子,说:“到时要速战速决,暗处的人支不开,你让那几人手脚麻溜些。” 乔希“嗯”了一声:“小安子,给我一个。” 小安子把烧饼递给他,跃上马车:“公子,这个烧饼好香啊。” 江瑀接过咬了一口,眼神顿亮:“味道确实不错,外酥内软,麦香浓郁,哥,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乔希双眸眯了眯:“狗说的。” 这烧饼最开始是乔篱带给他吃的,那时万岁惹了主子生气,乔篱第一次带着金鞭到京中。 万岁哪是个好性子,被侍卫打了自然要报复回去,乔篱被庭杖打了个半死,回落霞谷时缰绳都握不稳。 乔希去谷口接他的时候,乔篱却先从怀里掏出了烧饼。 * 回到定王府的时候,淮瑾正魂不守舍地坐在软榻上,江瑀捏着烧饼在他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淮瑾回神,稍抿唇线:“没什么,你去哪了?” 江瑀眉宇微蹙,昨天他才说要去看阿束。 他用热帕子拭手,坐在旁边瞧着淮瑾: “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第92章 金科榜首 淮瑾攥紧他的手指,凑近头,笑道:“怎么,想我做坏事?” 江瑀唇间发出“啧”声:“我去找阿束,结果他进宫了,朝中有这么忙吗?他的伤还没养好呢?” 淮瑾侧过身,吩咐曹如锦摆饭:“万岁在养病,寻阿束说说话呢,进出都有轿辇,你别担心。” “你出宫的时候阿束还在吗?”江瑀取了热巾帕递给他。 葡萄踩着猫步,跑到了淮瑾脚边,贴着他的衣摆来回蹭,他才擦净手,懒得抱,用脚尖轻轻抚着小狸奴的颈。 他微微眯了眸子,忍住踢一脚的冲动,看着猫说: “不太清楚,我没去看。” 侍从上菜的空隙里,淮瑾转移了话题:“任务堂的册子他们送到了吗?” “送到了。”江瑀看着他的脸色,“你处理政事辛苦,别操心这些小事,吃饭吧。” 饭后已是未时,淮瑾还要去勤政殿看折子。 各地的奏章太多,经过内阁批复后才会送到勤政殿,积攒了这几日,再不处理会耽误事。 他见江瑀拿外衣,上前将人抱到美人靠:“你在家歇着,宫里太无聊了,我怕闷着你。” 江瑀仰头望着他。 淮瑾在他挑眉询问时,吻了下去,不是很温柔,像是撕咬。 他想问他会不会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无论发生何事。 可他连问都不敢问。 江瑀有点摸不清楚状况,察觉到他有些不安,只能竭尽所能的回应他, 衣衫被推起,江瑀侧首看了眼水钟:“别闹了,等会耽误正事。” 淮瑾不依,用蛮力将人紧紧箍在自己臂弯里,咬着他的后颈。 那里有让他心醉神迷的红痣,江瑀被舔的浑身无力,捏着他作乱的手,在喘息里艰难地回头。 他看见了淮瑾的眼睛。 这双眼里没有欲,全是取悦和讨好。 有点让人心疼啊。 他拽着薄毯将腰下盖住,回身抱着淮瑾,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抚一只躁动不安的幼兽。 淮瑾下巴抵在他颈窝里,微挑的眼尾里带着锋利的冷峭。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精致的五官绷得铁紧。 进了宫,淮瑾没去勤政殿,吩咐侍从先去通传,便穿过层层宫墙,往皇帝寝宫而去。 * 初秋的天气变幻莫测,微风吹来几朵浮云,瞧着似要下雨。 淮琅体内毒素未清,这场暗杀过于惊险,他连站起来都吃力。 不过有失必有得,他最近什么也不用管,政事有人接手,也不必听太傅讲学。 他将以往攒下来没时间看的侠客传记、传奇剧本都看了个痛快。 最妙的是,他还发现了比这些传记剧本更好玩的东西。 这会儿他捏着象牙篾丝编缀的雕花团扇,倚在靠窗的软榻上,阖眼听着对面的人念书。 一旁的宫女只着素袜,跪在一边给他揉着腿。 少顷,淮琅坐起身,挥了挥手:“下去吧。” 殿内只余两人,淮瑾隔着案几,用扇边勾着对面那人的下巴: “江少卿金科榜首,怎么念书还串行呢?重来,‘秀才,去怎的’。” 江束并不看他,垂着眸面无表情重新念: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1 淮琅含笑听着,用扇面轻轻抚着江束的脸。 象牙扇洁白细润,它抚过的肌肤却不逞多让,像一块被月下秋霜拢着的白玉,敛着寒光的眸子清冷冷的。 被这双眼看着,初秋残余的燥热便一股脑浮上来了。 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淮琅收了扇,点了点身边的软垫:“江少卿,过来。” 江束纹丝未动。 “难不成还要朕给你下道旨不成?”淮琅作势要去拿案几上明黄的缎子。 这样荒唐的旨意江束手边摞了一堆。 一步步退让,只换来得寸进尺。 江束将书搁在膝上,终于抬眸看着小皇帝。 他消极抵抗的心思淮琅看得清楚,他也不生气,他有的是时间与这人耗着。 淮琅取了案几上的紫毫笔,蘸墨开始拟旨,完事后还像模像样的念了一遍。 江束只好起身,双手高举接了旨意,膝行到小皇帝身侧。 淮琅凝目看他片刻,忽然唇角翘起圆弧: “要不朕再下道旨意,让爱卿今夜侍寝?” 殿中极为寂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江束眼中一片冷冰,隔了半晌,才道: “陛下不怕摄政王发现吗?” 淮琅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怕呀,所以朕才下了让爱卿闭嘴的旨意嘛,只要爱卿不说,没人会知道。” 颊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江束不由自主的侧头避开。 淮琅见他不听话,敛眉“恩”了一声,音调里含着威胁。 江束动作一滞,眉宇间渐渐浮上冷戾,整个人被逼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 淮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变化。 如玉君子也是有欲望的嘛。 成天端着做什么,还真拿自己当谪仙了。 淮琅将手伸入他衣中,慢慢摩挲了片刻。 掌下的肌肤温润细腻,随着强压的怒气微微起伏,与姑娘家的软玉暖香不一样。 是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 江束宽袖下的双手攥的死死的。 淮琅渐渐加重了力道。 美玉光看着没什么意思,上手把玩后才能体会到其中乐趣。 他褪掉江束的外衫,将他推倒在软枕上,自己也俯身过去,快要唇舌纠缠之际,江束猛然将他推开。 淮琅没料到他这么大胆,猝不及防被推倒,背部撞在案几上,睁目喝道: “放肆!” 江束心中火气实在难抑,粗喘着与他怒目相视。 他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状元及第。 谁知跪接的第一道旨意。 竟是亲这人一口。 简直荒唐! 他衣衫凌乱,敞着的锁骨上还有被咬过的痕迹。 难堪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殿门被人叩响,外面响起了内监总管张缘山的声音: “陛下,摄政王遣人来禀,他一会儿来看望陛下。” 淮琅闻声,敛了眉间怒意:“知道了。” 他扶着凭几站起身,看着愣在原地的江束,朝他的腰侧软软地踢了一脚: “收拾好,要是让皇兄看出来,朕立刻办了你!” 1:选自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第93章 一样可恶 江束整理好身上被揉乱的衣衫,将案几上的禁书与圣旨都收在抽屉内。 他垂目凝神缓了一会儿,开始讲起大理寺破获的案子。 淮琅躺回原位,指尖摩挲着象牙扇的扇柄,回味刚刚掌中滚烫的触感。 没过一会儿,外面便响起通传声。 淮瑾跨进殿内,恭恭敬敬在软榻前跪下。 淮琅丢了扇子,脸上笑意灿然:“皇兄来了,快快平身,不必多礼。” 淮瑾起身后,免了江束的礼,凤眸中含着关怀:“阿束腿伤恢复得如何了?” 江束道:“回殿下,微臣无碍。” 淮瑾点点头:“本王有事与陛下单独商议,阿束先回府休息。” 淮琅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气还没出哪肯放人离开。 “案子还没听完呢。”他拦住正要行礼告退的人,“江少卿,你去国子监书库寻些闲书来,下午陪朕再说会话。” 淮瑾眉宇微敛,却没有出声阻止。 江束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一关,淮瑾就像是变脸一般,面上温和神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说话时气势盖人,坐在对面的淮琅,在这眼神中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淮琅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兄长冷声道: “你碰没碰他?” “没……没有。”淮琅埋着头,推了推自己的扳指。 淮瑾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又不是断袖,招惹他做什么?要是让他哥知道,你让我怎么办?” 淮琅思绪凌乱,指上扳指转得飞快:“我就是见他长得好看,逗着玩玩罢了,也没想怎么样。” 淮瑾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面色冷峻的睨着他。 他早上退朝后听闻江束在宫里,便知道江瑀肯定会扑空。 想顺道看看他的腿,回去了跟江瑀说一声,也好让他放心。 结果到了殿前,张缘山却拦着他,说是陛下交代了不许任何人进。 若是平常的聊天解闷,哪会这般避着人,他不放心,让乔篱把张缘山支走了,推开殿门瞧了一眼。 就见他的好弟弟压着人亲。 他一边觉得自己把人带坏了,一边又担心江瑀知晓,脑子被这场景炸得昏沉,连宫门都不知道怎么出去的。 淮琅被他看得有些不服气,鼓起腮帮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淮瑾目光寒冷如冰:“我是真喜欢,你呢?” “我……我也是真喜欢。”淮琅目光左右乱晃,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他好好的一个金科状元,你拿人家当男宠玩。”淮瑾皱眉看着他闪躲的眼,“江瑀最宝贝的就是他弟弟,要是让他知晓了……” “江瑀江瑀江瑀!你就记得江瑀,他最宝贝的是他弟弟,你呢?” 淮琅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无比委屈,手上的扳指都被扣掉在了地上: “人家两兄弟兄友弟恭,皇兄呢?你心里可曾念着我?” 淮瑾按了按眉心:“现在说的是江束的事,你扯这个做什么,我何时没将你放在心上。” 淮琅眼泪掉的快,连肩膀都在颤抖,涩声道: “皇兄确实将我放在心上,我之前不过让人教训了他一顿,让他好好练武,你就派人来抽我鞭子!” 淮瑾捡起扳指放在桌案上,又往前推了推,声音和缓了些: “你趁我病中不知事,打得他半月下不了榻,怎么还有理了。” “那我是为了谁!”淮琅哭的哽咽,愤怒地拿起扳指扔的更远。 玉碎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淮瑾忍无可忍,低声吼道: “淮琅!” 淮琅蓦地抬眼,眼泪沿着面颊往下滴。 他打了会哭嗝,少顷后忽然哭声一顿,指尖抚着额角,往旁边倒去。 这下将淮瑾吓到了,他连忙上前把弟弟扶起,喊张缘山传御医。 自从淮琅中毒后,偏殿一直都有太医值守,李济安很快便到了。 他见皇帝双眸通红,脸颊边还有未干的泪痕,就知是和摄政王吵架了。 淮瑾见他把完脉,神色焦急的问:“陛下的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李济安跪地行礼,言辞恳切:“回王爷,陛下吉人天相,万幸没有旧毒复发,只是陛下这次元气大伤,万不可再情绪激动,当保持心情愉悦,才更有利于龙体安泰。” 淮瑾点了点头,让众人退下。 秋风吹来的乌云承不住满怀的湿气,雨丝泼洒在重重宫殿中,角檐挂着的惊鸟铃被吹得剧烈做响。 淮瑾在叮当的铃声中坐了许久,才轻声道: “你要是喜欢,就对他好点。” 斜躺在榻上的淮琅勾了勾唇角,又立刻掩下,轻轻“嗯”了一声。 淮瑾侧身看着弟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郑重叮嘱道: “他若是不愿意,你也别勉强。” 淮琅点点头:“我知道的。”你当我是你啊,下手没个分寸。 后半句他不敢说,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兄长,显得十分乖巧。 淮瑾觉得他这模样甚为眼熟,懒得再看,让他好好休息,便起身往殿外走。 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他垂眸看去,是刚刚摔碎了的玉扳指。 淮瑾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回头神情严肃道: “别乱发脾气,别伤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淮琅重重点头: “我知道啦!皇兄快去批折子吧!” 淮瑾出了殿,就见江束站在檐下,手里拿着几本书,正看着廊外雨丝出神。 许多事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却又管不了,心里反而更加愧疚。 江束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身行礼问安。 视线下垂时,看到淮瑾腰上挂着的如意结,微微眯起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淮瑾抬手免礼,站在他身侧,看暗红宫墙渐渐被雨水淋湿,留下一片斑驳痕迹。 “万岁与你年纪相仿,他病中孤寂,阿束若是没什么事,可常来宫中与他一起看书解闷。” 江束微怔,面上有苦难言的神色淡去:“微臣遵命。” 淮瑾认真地说:“以后不用这么生分,就跟在落霞谷一样,叫我淮瑾兄长便好。” 江束默了片刻,轻声回道:“微臣不敢。” 淮瑾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遂也没再说什么。 江束性子冷情内敛,除了在江瑀面前有些少年模样,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淮瑾也没放在心上。 他在廊下踱了两步,又折回身走到江束面前: “你哥是落霞谷的少谷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写信给他。” 江束后背有些发凉。 淮瑾兄长知道了,却放任自流。 任由陛下胡闹,折辱朝中臣子。 他索性抬眸看向对方,声音无波无澜:“王爷指的是什么难处?” 淮瑾错开目光:“自然是大理寺中的难处,若是有什么不好查的案子,可以寻你兄长帮忙。” 江束瞧着他,嘴角微挑了挑:“若是有别的难处呢?” 淮瑾旋即微笑:“若是别的难处,你兄长怕也解决不了,又何必让他担心呢。” 天边的云角黑得浓郁,压得廊下光线暗沉,跟淮瑾的微笑相互映衬,初秋的凉意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江束捏紧手中的书籍,声音与秋风一样冷: “王爷说的是,微臣……没有难处需要兄长相助。” 话落,他便行礼告退,往殿内走去。 江束转过屏风,走到榻前,淮琅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说: “爱卿,朕对你不好吗?”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 这个回答让淮琅很满意,他眼角含笑,轻声道: “过来。” 江束立在原地,清凌凌的眸子里泛着寒光,定定地凝视小皇帝。 淮琅面上笑意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散去,神情变得异常冷漠。 两人都在心里无声地想着: 这人跟他兄长一样可恶! 第94章 适当教训 淮瑾出宫时已是很晚,下了轿辇,他忽然问值守的禁军: “江少卿出宫了吗?” 禁军躬身:“回王爷,并未见江大人出宫。” 淮瑾微微蹙眉,上了马车,看雨滴在石板上溅起涟漪。 “以后江瑀所有的信件,先给我过目。” “属下遵命!”乔篱立即躬身。 淮琅从小任性妄为,淮瑾有些担心,一直在等到宫门快要下钥。 才看到江束一瘸一拐的走出宫门,身边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 清瘦身影暴露在雨中,浇得衣衫湿透。 淮瑾暗自庆幸没让江瑀跟来。 不然他看到这一幕,心怕是要疼死了。 江束微微偏头,看见马车内的淮瑾,眉间冷然,躬身对他行礼。 淮瑾朝乔篱看了眼,车帘半开,江束望着这张跟小皇帝仿佛一个模子刻出的脸,心里生了厌烦。 见乔篱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垂下眼睫,从容上了车。 外面蹄声阵阵,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夜色中行去。 淮瑾递了干净的巾帕过去,江束谢恩接过。 “阿束。”淮瑾叹息般唤他,温声道:“陛下现在身体虚弱,动不得怒,等他身子好些,我再将你外派出京,你看可好?” 江束看着他。 身体虚弱??忽悠鬼呢! 他力气明明大得很! 江束借着巾帕的遮挡,用舌尖抵了一下微痛的唇: “等陛下龙体康复,王爷自然会归还权柄,到那时王爷能做得了主吗?” 这是想现在就走的意思。 淮瑾觉得为难,要是此事让江瑀知晓,那就全完了。 可他若是依了江束的愿,淮琅那边又不好交代。 本就是九死一生捡回的命,若真再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但这事本就是淮琅做的不对。 思索了一会儿,他侧头认真地看向江束,说: “本王只要陛下身体无恙,若是他做的过分了,你不必太依着他,只要不让他旧毒复发,适当教训一下也没关系。” “宫中幽卫我已经下了令,不会有人出面帮他。” 江束把额上的雨水擦干净,再把帕子叠好,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案上,话锋一转道: “王爷似是很担心我兄长知晓?” 以至于把自己亲弟弟卖了,也要来封他的口。 淮瑾道:“先前本王在落霞谷时,多亏你兄长照拂,我不想因此事坏了往日情谊。” “再说本就是陛下仗病胡闹,此事是阿束受了委屈,等他病好,我定狠狠抽他一顿。” 江束认真地察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神色认真,心里不由有些复杂。 他往日在落霞谷暂居时,淮瑾兄长对他极好。 不仅让他随意出入自己的书房,有时寻到各种珍贵的字画孤本也会留给他。 是以当他知晓淮瑾发觉此事,却助纣为虐时,他心里是失望的。 可此事说到底,也不是淮瑾兄长的错。 下午他支开自己,想必就是寻小皇帝说这事,结果将人气得差点厥过去。 小皇帝中了毒,急不得气不得。 他被夹在中间,确实为难。 淮瑾见他神色淡淡,但面上冷意好歹消散了些,遂从马车暗格内取出一枚金令: “阿琅病中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宫中内侍又惯来捧高踩低,你的伤还没好,拿着这个方便些。” “阿束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师兄担心,若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寻我。” 江束怔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 他没说自己这副模样是小皇帝故意为之的。 淮瑾见他收了金令,心下如释重负,这事实在不好解决。 现在他管不了淮琅。 但江束他必须得护住了。 他下午批折子时,一直心绪难安。 江束对师兄来说,就跟淮琅于他一样,他不能为了淮琅身体,就对江束弃之不顾。 等小混球养好身体,看抽不死他。 马车停在江府门口,府中小厮撑伞提灯来迎。 江束行礼后下了马车,在青云的搀扶下往府中走去。 跨过门槛时,青云说:“公子,今日大公子来过了,等了您许久呢。” 江束脚步微顿:“兄长进京了?怎么不多留几日?” 廊下风大,青云示意左右侍从挡着些,说:“大公子有急事要处理,耽搁不得,他还给您带了家乡点心。” 江束面上沉郁之色转瞬散开,清凌凌的双眸中笑意莹然: “兄长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 公子最近一直心事重重,好不容易今日高兴些,青云不想让他担心,闻言安慰道: “我仔细问过跟着他的侍从了,说经脉已经恢复了,就是可能才从江南回来,赶路辛苦,瞧着有些疲惫。” 江束进了自己的房间:“兄长有说什么时候再进京吗?” “没有呢。”青云打开衣柜,拿了干净衣物,“公子,你身上都湿透了,先沐浴吧,等会着凉了。” 江束有些失落,接过衣物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把点心拿来。” 青云颔首领命,退出了房间。 江束把金令放在桌上,进了侧室,将门栓好。 他身上都是伤,被咬的,被掐的。 腰腹最惨,有好几处都见了血。 第95章 荤素不忌 这些都是今日中午讲案子时,喝了小皇帝赐的茶,才落下的。 有淮瑾兄长的传闻在先,他其实早觉察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但作为臣子,他没办法质疑九五之尊的行为。 特别是在小皇帝已经有了宫妃的前提下。 可谁能想到。 小皇帝竟是个荤素不忌的! 想到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圣旨,江束沉入浴桶中,将自己皮肤搓得通红。 幸好淮瑾兄长是站在他这边的,先按他说的应付着。 要是小皇帝再越雷池,他就小小教训一顿。 反正他中了毒,打不过自己。 只要注意点分寸,别让人旧毒复发就行,他擦净身上的水渍,罩着宽袍回了卧房。 房中桌案上有个食盒,食盒旁备了热气腾腾的姜汤。 他端起瓷碗轻抿了口。 有些烫,喝着身上暖暖的。 江束一天没吃饭,大半夜的,也不想扰了厨子好梦。 他嘴角翘起弯弧,将食盒移到自己面前,揭开盖子。 待看清食盒内的糕点,他不禁睁大了眼睛,滚烫的姜汤泼在他手背,瓷碗“哐当”一声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守在外间的青云闻声连忙掀帘进来:“公子,你没事……” 他瞧见江束悬在身前的手,面色一变:“怎么烫成这样了!我去拿药膏来。” “青云!”江束喊住往屋外走的人,脸色阴沉得仿似布满雷雨的夜空, “这是大公子带来的?” 青云被这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惊到了,他从未见过公子这副神色。 他愣愣的点点头,讷声道:“就是大公子带来的,公子,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江束仿佛察觉不到痛,目光冷冷地盯着食盒中的荷花酥: “这是宫中才有的。” 最开始他进宫陪小皇帝解闷时,桌案上也摆过荷花酥。 外面的荷花酥花瓣都堆在一起,可宫中的御厨做的精细,花瓣会错落有致的绽开,像是真的荷花一般。 他看着觉得新奇,曾经问过小皇帝,小皇帝说这是御膳房的人自己琢磨出来的。 兄长怎么会有宫中才有的糕点! 青云想起那个声音软糯的侍从,犹豫了一会儿,说: “今日我还觉得奇怪,大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行为举止有点像来我们府上的那位张公公。” 江束想起在落霞谷时见到的小安子。 是了,他那时瞧着就觉得有些古怪,除了皇族,还有谁敢用内宦伺候。 在疼痛缓慢爬上手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兄长手腕上的“烫伤”。 跟他身上痕迹一般无二的“烫伤”。 接着想到了定王殿下对兄长的寸步不离。 想起了兄长闪躲的目光,和郁郁寡欢的眸子。 兄长真是走火入魔才失的武功吗? 在这秋凉渐起的夜晚,江束听见狂风撕扯着檐下竹帘,竹帘被风掀在廊柱上,发出没有规律的撞击声。 被这狂风骤雨的喧闹一映衬,桌上的那枚金令便显得格外冷肃。 像一座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山。 * 闪电划破天际时,江瑀正倚在斜椅中假寐,接踵而至的炸雷将他吓得一激灵。 他抿了口酽茶,抱着同样被吓醒的葡萄安抚,再次翻看桌案上的册子。 这些册子乃是绝密,记录着谷中弟子查探到的信息。 朝中各大臣的生平履历记录得尤为仔细,连刚入朝的江束都有几页,记录江束信息的纸墨较新,看着像是刚录上去没多久。 一看就是假的。 他没在弟弟的信息上多做停留,直接翻到了刘清昼那一页。 天资聪颖,皇子伴读,景宣元年入的军营,去年被调入翰林院,这些他早已知晓。 想必他就是在守边时,才与南诏的高喜搭上线。 可为什么呢? 先皇亲口夸赞有宰相之才的人,为何突然放弃大好前程投笔从戎。 还与南诏暗探牵扯不清。 尤其是在对淮瑾有那样的感情下。 直觉告诉江瑀,刘清昼与南诏勾结。 很可能与当时做质子的淮瑾有关。 所以当时他质问刘清昼时,他才会说出那句“我也想看看殿下会怎么处置我”。 若是这人没叛国,他是不想对淮瑾说他与南诏勾结的事的。 可若是这人叛国了,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将事情说出来。 在大是大非面前。 自己那些私心实在不值一提。 可现在关键就是,他不确定这人是忠是奸。 淮瑾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要是贸然说了,刘清昼肯定难逃一死。 假如刘清昼真是个根梁柱子,那以后此事就是梗在淮瑾和他之间的一根刺。 可若是不说,他又担心刘清昼继续作妖。 眼下南境战况激烈,要是真耽误了什么大事,他可担待不起。 刘清昼那人态度微妙,所作所为大喇喇的摆在自己面前,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看着就像个圈套。 江瑀垂指敲着桌案,声响渐渐与院中断断续续的惊鹿融为一体。 惊鹿轻磕溪岩,细微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给人一种如坠梦境的错觉。 刘清昼撑着油纸伞走进游廊,疾行的靴子上尽是泥点。 他听着院中的竹筒轻磕声,拿出手帕擦净面上的雨水。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纵使他路上再小心,衣摆也溅上点点污渍。 他垂眸看着白袍上的泥点,莫名笑出了声。 脏了呀。 他拒绝了王府管家让他去会客厅等的提议,站在廊中,与窗边的江瑀隔着雨幕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玄色亲王服的淮瑾从转角处走来。 “微臣见过殿下。”刘清昼躬下身去。 “不必多礼。”淮瑾不冷不热地道,“刘大人这么晚过府,是有什么事吗?” 刘清昼从袖袋中取出金令,双手奉上道:“殿下年前给了微臣一枚金令,一直忘记归还,今日特意送来。” 淮瑾接过温热的金令,思忖了一瞬,说: “听说今日下朝后,户部陈祥邀你过府品茶,本王倒不知刘卿何时与他这么熟稔?” 刘清昼有些怔忡,缓缓抬起眼眸,半晌方道:“微臣戍守南境时,与陈大人有些公事往来……” “公事往来?”淮瑾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本王今日查看兵部记档,你戍边的这些年军饷报备亦是不清不楚。” “景宣二年南境军饷的支出总账一百七十万两,可真正用到南境军士身上的只有一百二十八万,其中四十三万不知所踪,自刘卿去了南境,此类事件不知凡几,陛下信任刘卿,未曾多作追究。” “这些钱到底去了哪,作何用处?刘卿身为前南境守将,难道不该对朝廷有所交代吗?” 看着淮瑾溢满失望的脸,刘清昼神情有些恍惚。 他疏离游散的表情落在淮瑾眼中,将他的怒火燃烧得更甚: “昔日在国子监伴读之时,清昼曾说的济世报国、名标凌烟的志向,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刘清昼全身微颤,唇边露出一抹惨然的笑: “殿下既已发觉,为何不将清昼下狱,让大理寺与刑部彻查此事。” 淮瑾俊秀的脸绷着,凝眉思索了片刻,说: “此事既然已经做了,为何你连遮掩也无?其中到底有何内情,清昼不打算说吗?” 刘清昼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方字字清晰地道: “微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说!此事系微臣一人所为,我父亲毫不知情,只求殿下饶过他们。” 淮瑾见他如此执拗,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去。 两人身形交错之时,他忽又停住,头也不回地道: “念你今日还算懂事的份上,本王给你个机会再想想,若是不交代清楚,那以后翰林院也不必去了。” 刘清昼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转身看向他决绝的背影,躬身行礼应是。 檐下风灯映着梧桐叶,雨滴轻点其上,微凉晚风顺着窗口,轻拂着江瑀颊边的乌发。 淮瑾看着倚窗听雨的人,冷峻的面容渐渐和缓。 他走到窗边,将金令扔到榻上,张开双臂: “好累,不想绕路。” 第96章 谋杀亲夫 江瑀长腿支起,撑着下颌:“后面有人看着呢,不害臊。” 淮瑾微微眯起眸子:“你在这看了别人多久,他有我好看吗?” 别以为他忘了年前时,这人盯着刘清昼看得目不转睛。 刚刚也是,一直望着那边廊下。 气人!! 江瑀唇角微勾,挑了挑眉道:“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嘛,也没看多久,就两个多时辰……” 淮瑾倏地伸手压着他后颈亲过去。 江瑀被迫身子前倾,唇上被咬得有些疼。 他扣着淮瑾的细腰,毫不费力的将人从窗外拎了进来。 淮瑾长腿踢到睡得香甜的小狸奴,它将前爪搭在桌案上,撅着屁股把自己拉成毛毛虫的形状,张开娇气的小嘴,大大喵叫了一下。 屋中发呆的小安子,被猫儿叫声惊动,他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垂下目光,脚步轻盈的往房门飘去。 两人叠在软榻上,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 淮瑾压着人,伏在江瑀身上,探向他的衣带结。 江瑀微微叹气,握着他的腰往旁边压去。 淮瑾眼前景象变换,上下很快就颠倒。 江瑀坐在他腿上,侧首往窗外看去,那个站了两个多时辰的身影还在,一身白衣孑然而立,隔着倾泻而下的雨,窥不见他的神色。 房中烛火通明,刚刚那些场景他肯定看得一清二楚。 淮瑾微挑眉梢,张开双臂躺在他身下,语气浪荡: “师兄来不来嘛,不来我来了哦。” 江瑀掐他脸颊:“先用晚膳,我饿了。” 淮瑾拽着他的衣襟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伸出手臂强硬地抱住江瑀,闷着声说: “先用饭前点心。” 自从确定了江瑀心意,他在床榻间便没用过武力。 江瑀挣扎几下挣不开,后背被他摁得生疼: “阿瑾,你要谋杀亲夫吗?” 淮瑾手上减了些力道,但仍旧没松开:“将你上次说的话,再说一遍。” “不说。”江瑀伸手捏他的耳朵,“让我起来。” 淮瑾负气道:“不说就不放。” 江瑀伸手去够支着窗棂的木杆,想将窗户合上再收拾人。淮瑾被软枕挡着视线,以为他要挣脱,心里觉得委屈,手上便松了力道。 江瑀撑起身,合上窗户前瞟了一眼对面廊下。 只见那人抬手在颈下划过,随即转身离去。 江瑀心底暗暗“啧”了一声。 做将军的就是讲究。 杀人前还下个战书。 窗棂合上,挡住了微凉的秋风。 江瑀回头,就撞进一双委屈巴巴,还带着些不安的眸子。 他伸手摘下淮瑾的亲王冠,将他散开的乌发揉成鸟窝,他知道淮瑾想听什么,可偏不说,俯身下去恶狠狠道: “不必用膳了,饭前点心管够!” 淮瑾的委屈被压没了,唇边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耳边恶狠狠的话,将所有的不安撞得稀碎,落进了窗外的秋风里。 潮湿的雨浇洒在昏暗的树影中,院中没有人侍候。 惊鹿斜斜挑起,积蓄的流水在风灯下映着冷光。 积水渐满,竹筒重重敲击在池岩上,清凉的水冲刷着岩石,檐下的小云雀侧耳听了一会儿。 鸟喙微张,合出宛转悠扬的曲调。 悦耳的鸟鸣在雨声的协奏下,逐渐加快,同雨声缠绵在一起。 秋风也不甘寂寞,在漆黑的夜中狂奔,涌入狭窄的木窗缝隙,带得窗纱一阵震颤。 小云雀被疾风刮得在半空激荡,发出破碎的低吟。 那声音仿佛自灵魂深处中发出,在秋夜中唱着犹如天籁般的歌谣。 不一会儿,小云雀被秋风卷得颓靡,愉悦的鸟鸣转为低幽。 像是受不住肆虐的狂风。 在轻声讨饶。 可大自然的力量不容抗拒,他仅仅停歇片刻。 便又兀自疾驰在天地间。 * 乔篱撑着伞,枕在乔希的肩上,被烈酒烧晕的脑子昏沉得厉害,他低声呢喃道: “师弟,我不会……你怕血,别再伤自个……” “不会什么?”乔希把一直往下滑的人颠了颠, “你他妈能不能抱紧点,信不信老子给你扔水坑里。” 乔篱的伞撑得歪歪扭扭,雨水全部飞了进来,他侧首靠近说: “不会亲你。” 酒香混着热气贴在乔希颈侧,他把这乔篱大腿的手重重一拧: “你能不能做个人,话没说完嘴又凑过来了。” 他拧得重,乔篱疼得酒都醒了几分。 他迷蒙的眼望了会乔希的侧脸,有些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将头埋在乔希的后颈,讷声说:“在做梦啊。” 伞掉在了地上,雨水濡湿了二人的发。 乔希颈后的温热在缓慢游移。 他没再拧他,只是一脚将油纸伞踢飞老远。 第97章 野性难驯 天色微明,树叶尖尖还在淌着雨水。 屋内烛火幽微,淮瑾的脑子跟这昏沉的屋似的,陷入一片混沌。 他连抬指的力气都没有,垂眸凝着自己的腰下的牙印,小声哼哼: “师兄、要上朝……” 江瑀扯开潮湿的被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等会儿,我抱你去。” 淮瑾被把住了腿弯。 在被欺负时想起了江束的事。 求饶似的低声说:“不行……让别人……” “嗯?”江瑀咬在他淌着汗的后颈上,软糯微咸,“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被捏的红痕叠着牙印,淮瑾身子轻颤,唇间露出吟哦。 婉转的尾音犹如挠在掌心的猫尾巴。 哼得江瑀差点没支棱住,他又咬了下去。 他是气恼,才不是想听什么。 ………… 卯时末,淮瑾罩着松垮的宽袍,扶着沿途桌椅,慢悠悠地移到房门处。 他眼尾嫣红,鬓边还淌着汗。 琥珀坠悬在锁骨间的咬痕上。 媚态十足。 小安子不敢直视,照例低垂着头:“给王爷请安。” 淮瑾揉着腰,低声说:“快着人去宫里知会陛下,让他今日一个人待着,师兄要进宫。” 小安子应着,快速出了院门。 侧室传来江瑀的声音:“阿瑾,衣服准备好了,快过来。” 顾及江瑀往日沐浴时的所作所为,淮瑾步伐不由得更慢了些。 舒服是真的,要人命也是真的。 江瑀挑了侧室的竹帘,见他走的艰难,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别怕,你安分些,就不动你。” 淮瑾赌气的看他一眼,侧头窝进他怀里,蹭去鬓边的汗珠。 如瀑黑发披在臂弯上,江瑀的喉间紧了紧。 他喜欢淮瑾此时懒猫似的模样,像烈烈灿阳下不胜春风的蒲柳,笼着薄雾的眸子看过来,眼神就变成了根萌着细芽的嫩柳条。 被风吹在心尖尖上,一撩一撩的。 有时候真不怪淮瑾不安分,是他自己把持不住便胡乱甩锅。 这事的真相,他是不会告诉淮瑾的,免得他尾巴翘上天了。 他忍了片刻,把人抬起,用鼻尖拂开宽袍,在他腰上轻咬了下,完事还嫌弃地说: “一身臭汗。” 泛着水波的眼神又瞥了过来:“我让你咬了。” 江瑀轻笑:“我喜欢。” “喜欢什么?”淮瑾按耐不住,偏要接话。 江瑀逗着他:“喜欢……这身臭汗。” 淮瑾抓着他的衣服,刚要说话就被摁进了水里。 江瑀把湿透的人捞在腿上坐着,取了琉璃碗中的澡豆,给他擦洗身上的脏污。 白润的皮肤沾了水,像是凝了秋露的玉兰花瓣。 淮瑾还惦记着刚刚没说完的话,他靠在江瑀肩上,指腹轻轻划着他的腰。 每每到了关键的地方,纤长的手指总要绕个弯。 这感觉,就像隔靴搔痒…… 他无声无息撩拨着什么。 可表情却是一派纯真。 像是在说:我什么也没做,是你多心了。 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作恶。 江瑀有些无奈,将手伸进他腿弯里,把人抱的离自己更近一些。 淮瑾感受着自己腿间的异动,默默收了手。 “继续啊。”江瑀沾了点竹香粉,浇水给他洗着头发,“别停手,我喜欢。” 淮瑾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师兄喜欢什么嘛?” 江瑀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 “喜欢你。” 待收拾好,已是辰时三刻。 昨晚小安子等人退的匆忙,谁也没顾及到小云雀,它被忘在檐下,被风卷了一宿。 时间已经太晚,来不及在用早膳了,曹如锦贴心,想着二人昨晚都没用饭,装了一食盒的各色早点,搁在马车里。 淮瑾被江瑀抱着往院外走,视线刚好扫到看起来恹恹的小云雀: “小麻雀呢?好久没看到了。” 身后跟着的小安子头皮发麻,正要躬身答话,江瑀就抢了先: “飞走了,在船上时乱啄人,我饿了它一顿,就气走了。” 听得此话,淮瑾倒没说什么,只是捏着江瑀衣裳的手又紧了紧。 江瑀托着他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鸟兽野性难驯,飞走了也好,你别多想。” 江瑀把人抱上了马车,照旧还是乔篱驾车,马车慢悠悠的晃荡。 三个人,凑不出半个精神抖擞的。 离皇宫有一段剧距离,淮瑾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嚼了两个喂来的包子,又喝了碗银耳粥,才觉得又活过来了些。 江瑀看着他眼下青黑,有些后悔。 昨晚做爽了,他倒是没什么,淮瑾还得上朝与百官周旋。 江瑀有些心疼,便伸手替他揉腰捶腿。 初秋的早晨不冷不热,风也柔和,车帘被轻轻吹起,微风拂在耳畔。 街道上隐隐传来小商贩的笑闹声,市井里的烟火气与发丝上墨竹香气融在一起,在鼻尖缭绕。 这样的柔风,这样的香气,这样的场景。 让淮瑾生出无限的满足感。 淮瑾眸光微转,唇角含笑望向窗外,从对面挂起的车帘中,乍然瞅见一个俊秀冷冽的侧脸。 他一瞬间如坠冰窖。 猛然上前把江瑀压到马车角落。 夭寿啊! 第98章 懂事 他不是打过招呼了吗。 江束不在家养伤,这么早搁外面晃悠什么。 江瑀被扑得突然,挑眉问道:“怎么了?” “阿束在外面。” 江瑀闻言也紧张起来,断袖之癖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可说出去终归是要遭人白眼。 “他看到了没?” 淮瑾忍着屁股疼,趴在毛毯上,膝行着爬到车帘边。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他在晃动间向外窥探,见江束神色如昨日一般冰冷,瞧不出异色,才道: “应该没有,他要是看到你,肯定会上前打招呼的嘛。” 淮瑾见他眉宇紧蹙,伸手抚了抚:“你若是担心,便先躲着,我试探试探。” 江瑀点点头,背过身子藏进角落里。 淮瑾量江束也不会在街上说起昨晚的事,抬手掀了车帘: “阿束,这么早去哪呢?” 江束微偏头,扫了眼趴在窗边的淮瑾,行礼后便开始告状: “给王爷请安,王爷让微臣多陪陛下解闷,微臣不敢懈怠,昨晚整理了一些新的案子,正准备进宫呢。” “阿束费心了。”淮瑾反手握住踢自己屁股的脚。 他扶着窗沿的手指节发白,转移话题道: “你腿伤未愈,还是要多注意些,我前段日子吩咐人送的药,吃了可有好些?” 江束声音微扬:“微臣腿伤已经好多了,行动无碍,已经不疼了,王爷不必担心。” 话落,他语气沮丧道:“昨日微臣兄长进京了,可惜臣在宫中,未曾见到,兄长与王爷一向交好,若是王爷收到他进京的消息,还请派人到江府说一声。” 淮瑾道:“那是自然,落霞谷最近不忙,过段时间我就派人接他进京玩几天。” 江束面露喜色,连忙躬身致谢。 车帘才放下,淮瑾便被江瑀捏着后颈提溜进怀里:“我说怎么没见着人,原来被你使唤去陪你弟弟了。” “昨日不是我喊进宫的。”淮瑾连忙解释。 他手攀着江瑀的肩,紧抿着嘴角:“昨天为着这事,我还专门训了阿琅一顿,结果差点将人弄毒发了,我没办法,才同意让阿束多进宫陪他。” 真不是他不拦,实在是没法管啊! 江瑀神色讶异:“你训他做什么,左不过就是没见着人罢了,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与他发脾气。” 不是小事啊! 淮瑾有口难言,伏在他怀里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半晌才道: “师兄,你觉得我弟弟怎么样?” “挺好的!”江瑀闻着他发上的竹香,又道:“至少比你强,去年还送了灵芝给我。” “师兄~~” “别发嗲。”江瑀揉着他的腰,“阿束养了这么久,腿伤应该快好了,他们俩年纪相仿,进宫一处玩着也挺好,别再训你弟弟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淮瑾傻傻地看了他半晌,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说出来。 师兄能理解的吧? 他头也不抬,赖在江瑀怀里想了一路,连上朝时都是心不在焉的。 文武官员早已等候多时,对这个一曝十寒的摄政王也没了脾气。 淮瑾步伐缓慢的走到座位前,才坐下又像是凳子长刺一样站起身。 他疼得双眸微微眯起,随便找了个倒霉蛋掩饰自己的失仪: “陈尚书的账目可算清楚了?” 众人刚准备跪下行礼,闻言手执玉笏愣在原地。 陈祥骤然被点名,也不敢擦拭额间虚汗,当即跪倒: “回禀王爷,微臣算清楚了,南境军饷够的、够的。” 他为了填补亏空,昨晚连夜写信,跟同流合污的各地官员们要钱。 若是能将南境军饷凑齐,好歹还能支撑一阵,但亏空太大了,陈祥连宅子都抵出去了。 一干涉事官员以往吃了个肚滚溜圆。 现在东窗事发,休想让他一人抵罪。 殿中静了片刻,陆续又有其他官员回禀政务,刘清昼仿佛听不到殿中议论,目光凝视着玉阶上背手而立的淮瑾。 他昨天收到陈祥的邀约,就猜到了淮瑾的打算。 淮瑾不仅要涉事官员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还要把这群蠹虫一锅端了。 陈祥发出的信鸽就是名单。 无论亏空能不能补齐,事后两方人都不会放过陈祥。 他昨日极力劝诫陈祥接受这个馊主意,想必淮瑾已经知道了。 所以才会说他懂事。 刘清昼看着淮瑾走到座椅旁,状似随意的抬手扶着椅背,默默垂了眸子。 可你不怎么懂事呢,殿下! * 一场秋雨一场寒,最近没多少晴天。 乔篱吩咐内侍把江瑀送到勤政殿后,就守在金銮殿的檐下。 他双眼愣愣的看着乌云密布的苍穹,在潮气渐生中回味着昨晚的梦境。 殿门传来吱呀声,靠着廊柱的乔篱立刻回神,起身下了台阶,吩咐人抬辇。 淮瑾今日早朝迟到,听了几位御史文绉绉的谏言。 本就身子不舒服,肺里又攒着气,想到不省心的混球弟弟,更是气上加气。 他斜靠在辇上,坐姿随意,仔细梳理了一遍淮琅中毒后发生的所有事,把偌大的御花园逛了快半圈,才让人叫来了淮珏。 淮珏与江束同年,今年十七,两人性子差不多,不过淮珏长得像荣王,模样偏英气,目光也更锐利些。 两人坐在亭中,略谈了些闲话,淮瑾挥退了四周侍立的太监宫娥,说起淮琅中毒一事的蹊跷。 淮珏早料到淮瑾叫自己的来意,他忐忑难安,不知如何答话。 淮瑾指尖轻磕着石桌,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 “殿前都指挥使说,南诏暗探皆是你领人搜查出来的,没想到珏堂弟小小年纪,做事倒是妥帖。” “如此大功,陛下可有赏赐些什么?” 淮珏本就心虚,闻言吓得脸都白了,终于站起身,在地上伏倒。 淮瑾只是猜测,也无确切把握,这才出言诈他,见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气得一时半刻竟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当初小混球刚醒,第一句话就是‘能休息了’。 他怒喝道:“是谁的主意?” “瑾皇兄恕罪!”淮珏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声音都在颤抖,“是陛下提出的。” “陛下四月底将臣弟派去殿前司,就在暗中筹备此事了。” 淮瑾道:“那你就由着他胡闹,若是秘药不管用呢?若是太医没救回来呢?” 这一个弄不好就是弑君的大罪,淮珏怕得厉害,虽然知道淮瑾不会杀他,但仍觉得骨头缝都在往外渗凉气: “瑾皇兄,臣弟在宫外寻人试过药,确定安全无虞才用在陛下身上的,若无万全把握,臣弟纵是违抗圣命,也不敢行此事啊!” 中毒一事真相大白,淮瑾却并不觉得放松。 淮琅为了躲懒,连服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以后若是被逼急了,真寻了短见怎么办。 他起身踱了两步,看向跪在地上的淮珏时微挑眉梢,说: “纵然你是领了圣命,但有过当罚,就罚你以后日日陪伴在陛下身侧,寸步不离,直到他身体康复。” 淮珏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他又不会医术,又不会伺候人,守着陛下能做什么。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瑾皇兄,陛下极为仰慕江少卿的才华,要不让江少卿来陪伴陛下。” 淮瑾冷冷地说:“怎么?这毒难道还有江少卿的份?” 第99章 纱窗偷看 “没有的、没有的。”淮珏哪敢随意攀诬他人。 “那你拉上他做什么。”淮瑾曲指轻磕桌面,“让你去你就去,江少卿那你不用管,就算陛下召了他进宫,你也要待在陛下身边。” 淮瑾上前将他扶起,郑重地说:“阿珏,你记着,一定要像小时候皇兄守着你一样,一步也不能离开陛下。” 淮珏见他神情严肃,重重的点点头:“皇兄放心,臣弟一定谨遵您的吩咐。” 他小时候是瑾皇兄和陛下的跟屁虫,两位皇兄去哪里都要带着他。 就连去茅房也要他守着门,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先皇驾崩,淮珏那时候还不明白,直到长大后才渐渐懂了。 两位皇兄是要保他的命。 先皇将他父王丢去南诏,若不是后来先皇病情加重,精力不济顾不上他,他也难逃一死。 瑾皇兄不会平白无故提起旧事。 陛下肯定有危险! 淮瑾见他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离去,心里头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有淮珏在一旁看着,淮琅就算再胡闹,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做出什么荒唐事。 淮瑾打了个哈欠,重新爬上了轿辇。 纵然已是清秋,沿途仍旧不缺灿烂绚丽之景,他顺手在路旁折了一支玉簪花,预备拿回去送给江瑀赏玩赏玩。 结果刚转过回廊,远远地就看到江瑀和刘清昼,在勤政殿檐下并肩而立,两人面带笑容正在交谈,看着聊得像是极为投契。 刘清昼嘴角微弯,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躲进了皇宫,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江瑀回了个颇显天真的笑:“听这话的意思,将军在宫里也有人手?” 刘清昼正欲答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喝: “师兄!” 江瑀侧首望去,就见淮瑾捏着一支花杆被掐断的玉簪花,气冲冲的下了辇,脚步踉跄地往他们二人的方向冲来。 “跑慢点!”江瑀连忙上前扶着他,“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会……” “才错眼的功夫,你就和别人聊起来了。”淮瑾攥着断了的花杆,水光潋滟的眸子蕴着郁色。 他没压低声音,不远处的刘清昼也听得一清二楚。 淮瑾此时哪有金銮殿上的雍贵凌厉的天家威仪,完全就是个吃醋的少年郎君,只是这醋吃的。 实在莫名其妙。 “这是送给我的?”江瑀拿过他手里被摧残的花,余光瞥了一眼走来的刘清昼,“谁叫我人见人爱,刚刚刘大人也说有东西要送我呢。” 刘清昼步伐微顿,确实有东西要送你,刀子要不要? 眼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凌厉,只得开口:“江公子说笑了。” 淮瑾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有要事?” 刘清昼躬身行礼,抬身时见江瑀朝他挑了挑眉,他面不改色道: “微臣在此等候殿下,是为了户部粮仓亏空及南境军饷一事。” 淮瑾俊眉紧蹙,倚着江瑀的手往殿门走:“这些事都已解决,还有什么好回禀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抬手示意刘清昼跟上。 江瑀见他们有政事要谈,走到殿门口便停下了:“你先忙,我在这……” 他话音未落,就被淮瑾一把拽了进去:“眼见就要下雨了,在这吹冷风,等会着凉了怎么办,你去里面歇着。” 淮瑾对殿中侍立的内宦吩咐道:“带江公子去内殿,准备些点心干果,再去寻些侠客游记之类的闲书。” 勤政殿是历代天子处理政务的书房,自淮瑾摄政后,为了方便会见大臣,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不过他让人另外置了书桌,并未用御案,就连内殿不合规制的玩器摆设都收了起来,绣龙的屏风也换了。 江瑀跟随领路的内宦一路走到内殿。 他让小太监寻了个瓷瓶儿,灌了水将玉簪花养起来,便坐在茶案边看闲书打发时间。 江瑀跟着进宫,除了陪淮瑾,确实存着些避开刘清昼的打算,早上听闻江束也进宫了,他着实松了口气。 任他手眼通天,在皇宫里总不好下手,命就一条,他还是得悠着点。 可早上听着刘清昼那话音,这人在宫中似乎也有人手。 江瑀心里憋屈。 手里书翻了两三页,就看不下去了。 耳边甚至开始出现幻听,全都是淮瑾和刘清昼说话的声音。 对这个居心不良的白袍将军。 他是真大方不了。 心底一边劝着自己,他们是有政事要谈,可眼睛却控制不住的往窗子那瞟。 江瑀示意一旁的小太监退下,待内殿只剩他一个人,便往软榻外边的纱窗挪去。 就跟早上淮瑾趴在车窗边看江束一样,姿态十分猥琐。 淮瑾处理政事时,没了平日里的娇懒软糯。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冷肃,凛然。 玄袍含玉颈,素手执紫毫。 勾人! 太他妈好看了! 想欺负…… 这摄政王的礼服不知道好不好脱,早上小安子咋穿上的来着,该从哪下手…… 江瑀目光缓缓移到镶嵌着玉环的腰带上。 随即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拽了个软枕抱在怀里,撑着下颌继续偷看。 他听不清二人对话,只看到淮瑾漫不经心地将折子扔了出去,刘清昼便跪下了。 二人没有再交谈,刘清昼跪在殿中,淮瑾坐在桌案旁批折子。 笔走游龙,他将手上朱笔舞得似要飞起。 案上晾满了墨迹未干的奏章。 那敛眉伏案的冷艳模样。 让江瑀思绪又跑歪了。 还能坐,看来…… “咳……咳……” 江瑀想得太投入,一个不妨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他怕被外面两人发现,连忙往后仰去,躺在榻上忍着喉间难受,憋得满脸通红。 没一会儿,内殿的门被推开,淮瑾走了进来:“师兄怎么了?” 他把人扶起,端了茶盏喂他:“伺候的人去哪了!” 江瑀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才终于缓过来:“没事……咳,我想一个人待着,就将他们支走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淮瑾望着他咳得水雾弥漫的双眸,说:“被你那般看着,我哪里还做的了事。” 江瑀见被发现,也不否认:“那我不看你了。” “不看我看谁!”淮瑾凤眸含怨,双腮微微鼓起。 江瑀又抱着软枕往外望去: “看小将军。” 第100章 亦忠亦奸 隔着薄薄的纱窗,江瑀都能发现跪着的刘清昼脸色铁青。 他才欣赏了一眼,就被淮瑾压着肩膀往后拽:“不准看别人。” 江瑀顺势后仰枕在他腿上:“他做错什么事了?你让他跪着。” “心疼了?”淮瑾眸中掠过一抹暗芒。 “我心疼他做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他不是说要送你东西嘛。”淮瑾拨开江瑀颊边的发,在上面轻轻咬了一下,“他要送你什么?我给你,师兄不准要别人的东西。” 江瑀指尖摩挲着他腰带上的玉质带钩,轻声说:“不要,他要送的东西,你不准给我。” 淮瑾几次皱眉,托着他的颈,声音冷了些许: “什么稀罕玩意儿,你宁愿要别人的??” 江瑀被他托着仰起头,姿态像极了索吻。 他望着淮瑾冷俊标致的眉眼,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殿下,他是忠是奸?” 淮瑾愣住,沉吟片刻,说:“亦忠亦奸。” “能杀吗?”江瑀神色平淡地问出这句话,便凝眸看着他。 淮瑾收了托着颈的手,执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慢拨着浮沫。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回答着什么。 江瑀在这长久的静默中轻轻叹气,坐起身道:“殿下不必为难,根梁柱子杀了可惜,留着给朝中做事也好。” “你为何要杀他?”淮瑾抿了口茶,“可是因为我与他的流言,我说的那些话……” “不是。” 江瑀瞥见桌案上的玉簪花,伸手摘掉了一朵,靠在软枕上默了半晌,冷酷地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殿下说过要为我报仇的。” 淮瑾呼吸微顿:“那你刚刚在殿外和他聊得那么开心?” “你……你怎么还在想这个。”江瑀怔了怔,“听见他要杀我你就这反应??” 淮瑾看着他手里被揉皱的玉簪花,无奈的抿了抿唇:“师兄,清昼……” “别说了。”江瑀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看那将军也是个磊落人,你自去问他。” 淮瑾见他真生了气,神色渐渐转为凝重,他放下茶盏往外殿走去。 刘清昼依旧跪在原地,身形笔直,垂眸望着停在身前的黑色重台屦。 “你可对师兄下过手?” 刘清昼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缓缓抬首看着他,眸中映着那张秾丽精致,让人挪不开眼的脸。 “惑主妖物,死不足惜!” 淮瑾的脸一下子沉了,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谁给你的胆子,本王屡次放过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本王吗!” “你本事不小,连南诏的人都能调动!” 刘清昼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爬起来重新跪好,满脸无谓: “微臣……勾结南诏,贪污军饷,陈兵皇宫,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就凭你对师兄动手。” 刘清昼仰起头,虽然他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唇边笑意不减: “殿下不在乎我谋逆叛国,也不在乎我贪污受贿,就为了一个男宠杀我,看来我说的没错,那人确实是惑主妖物。” “本王不是你的主子,师兄也不是妖物。”淮瑾靠在桌案边,“你贪污的军饷去哪了?南诏那些暗探都是景宣二年之后潜入国内的,与军饷一事有无关联?” “清昼,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刘家百年声誉,好好回话。” 刘清昼扫了一眼他撑着桌沿的手,笑得略显邪肆:“还说不是惑主妖物,殿下连站都……” 淮瑾取了殿中挂的金鞭,不待他说完,便狠狠向他脸上挥去。 金鞭是淮瑾从南诏回来后,跟淮琅要的御赐之物,除了打淮琅和恐吓装傻的江瑀,还从未用到其他人身上。 淮瑾压根没留手。 一鞭下去,刘清昼脸上顿时就破了相,他好似不痛一般,抬手拂去滑落唇边的血。 “殿下喜洁,若是微臣找人将他……” 啪。 刘清昼话音未落,便被淮瑾一鞭挥去余音。 他不欲同他闲扯,唤来禁军,吩咐将刘清昼下狱严审。 在被禁军押下去前,刘清昼侧首往纱窗看去。 他缓缓露出一抹笑,脸上鞭痕正涓涓往外渗着血,看上去惨不忍睹,但这抹笑意,却像是凯旋的将军一般张扬。 江瑀收回目光,伸手摘了朵玉簪花,用指尖缓慢捻出汁水,浓郁的香气扑入鼻尖,冷凝的神色才缓和些许。 淮瑾推门入内,他将带血的金鞭扔到一旁,站在榻前:“你在杭州时巡查店铺,是故意引他动手吗?” 江瑀取了巾帕慢悠悠地擦手,无所谓道:“对呀。” “你怎么敢的!”淮瑾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双眸浮起雾气,“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江瑀浅淡的眸子斜睨着他,默了一会,像是在思索如何回答。 半晌后,他将手搁在曲起的膝上,斜靠着凭几,语气散漫: “守寡喽。” 淮瑾被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激起怒气,将人推倒,跨坐在江瑀身上,掐住他的脖颈: “你再说一次!” “守……” 淮瑾指尖微微用力,截断他的话尾,纤长的羽睫被泪水沾湿。 他伏在江瑀颈间,紧紧咬牙压抑着委屈。 他是真伤心了。 刘清昼最后投来的那个笑,让江瑀如鲠在喉。 都下狱了,应该翻不起花来才对,可就是让人觉得不安。 他拥住身上微微颤抖的人,抬手轻拍着安抚:“别哭了,这不是没事吗。”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淮瑾声音哽咽,“任他是什么同窗总角救命之恩的,在我眼里,都不及你,可你压根就不在乎我。” 江瑀夹着淮瑾的脸颊,用指腹拭去他眼下泪珠:“我还说了一丘之貉呢,你不记得吗?” 淮瑾抽着鼻子,说:“什么一丘之貉,我与他才不是一丘之貉,我与师兄才是一丘之貉。” 第101章 从不白哭 江瑀被这孩子气般的话逗笑了: “嗯嗯,我们才是一丘之貉。” 江瑀跟他轻轻地接了个吻:“他跟你交代清楚了吗?为何要做出这些事?” “没有。”淮瑾趴在江瑀身上,在他衣襟上蹭干眼泪,“诏狱的刑罚多的是,我就不信撬不开他这张嘴。” 江瑀闻言皱了眉头,犹豫了几息,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他做那些事,有可能是为了你。” 刘清昼是个磊落君子,直接认下罪责,没道理他还遮遮掩掩的。 搁在心里头,是自己难受一辈子,又是何必呢。 说完此话,江瑀见淮瑾怔住,接着道:“我也不瞒你,那小将军……喜欢你。” “可能很早就喜欢你了。”江瑀又补充了一句,”诏狱那边你还是嘱咐一声,在事情没查清楚前,下手留些分寸。” “免得错伤了无辜,给自己留下悔恨,我可不愿意你下半辈子心里记着他人。” 淮瑾恶狠狠地说:“无论他做那些事是为了谁,就凭他伤你,即便在他身上剜一千刀,我也不会生出悔恨。” “再说那些事怎么可能是为我做的,我被南诏关在鸟笼子里整整五年,连吃的都靠内监施舍,他倒好,背地里跟南诏勾结在一起。” 江瑀觉得他现在是气糊涂了,脑子没转过弯来,缓声说:“阿瑾,你在南诏待了六年,景宣二年就被人与世隔绝关了起来。” 他捏了捏面前这张艳如牡丹的脸:“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保护吗?而且南诏内监平白无故的,怎会给你一个敌国质子送吃的?” 淮瑾眉目微敛,气怒道: “若真是他让人将我关在鸟笼子里的,那就更该死了!” 他说完,凤眸中像是雾气浸润了的山湖,又在缓缓积蓄着泪珠,可怜兮兮的说起自己被关在鸟笼子里时遭遇的事。 淮瑾哭得力竭,攒了那么久的委屈。 一股脑的向江瑀倾诉了出来。 江瑀听得既心疼又心慌,根据以往经验。 淮瑾流的每一滴泪都有它的作用。 他捧着哭得脏兮兮的脸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把人抱在怀里,吻去他颊边的泪水: “阿瑾别怕,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陪着你呢。” 淮瑾浅浅舒了口气,轻声抽噎道: “师兄要说话算数。” * 叛国通敌的罪要是深究起来,刘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是要下狱看押。 刘家世代忠良,刘太傅更是天子帝师,淮瑾没有将刘清昼的罪行昭告朝堂,算是给刘家留了情面。 午膳后,他将太傅刘寅单独召进勤政殿,将刘清昼的事情说明了。 太傅刘寅听完脸色苍白,连辩解一句也无,求了个探监的恩典,便行礼告退。 淮瑾赐了轿辇送老太傅出宫,挥退殿内为刘寅准备的太医,坐在桌案旁若有所思。 诏狱内。 牢房无窗,分不清白天黑夜,高墙上零星排列着几个气孔。 刘清昼套着罪衣,坐在靠墙的砖床床沿,盯着木桌上黄澄澄的烛火。 纵使身旁无人,他唇角的那抹笑始终未曾消散,在这昏暗的牢中,衬得他脸上鞭伤愈发狰狞。 走道中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刘清昼微微蹙眉,向里侧了侧身子。 刘寅年岁上来了,身体不是很好,受不住牢中阴凉的霉潮气,走得极为缓慢。 他让狱卒退下,站在栅栏外看着幼子,低低地问道:“为了个心里没有你的人,落得这般下场,你可后悔?” 刘清昼身形僵了一瞬:“父亲何时知晓的?” 刘寅已经站不稳了,他扶着栅栏:“当年你不顾家中劝阻,一意孤行非要从军,我就觉得不对劲,当听到殿下说出的种种罪状,为父就猜到了。” 刘清昼未曾转身,依旧面对着墙壁:“是孩儿不孝,玷污了刘家数代忠良之名。” 刘寅急得手抖,“贪污军饷,安插暗谍,这是叛国通敌的大罪啊!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刘家上下几百口人,在你眼里也无所谓吗!儿啊,你跟殿下解释清楚,求殿下看在那些事都是为了他的份上,留你一命可好?” 刘清昼惨然一笑:“殿下未曾对刘家下手,就说明他知晓了其中缘由,既已知晓,却并未对我网开一面。” “父亲,我落得此下场。”刘清昼蓦地转身,双眼通红,“不是因通敌叛国,是因为……是因为伤了他的心上人罢了!” “放过刘家是报恩!我坐牢中是寻仇!” 第102章 金屋藏娇 “你的脸怎会……”刘寅望着他脸上被挣开的伤口,紧紧握住栅栏,用力到指节开始发白。 刘清昼回首面对冰冷冷的墙壁,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 “殿下恩怨分明,不会因为我做的事迁怒你们,您回去吧,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刘寅听到这里,苍老的双眼中沁出泪水,他抬起满是褶皱的手抹了把脸。 刘寅一生仕途坦顺,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唯一遗憾的是家中出挑的子辈不多,就好比他的长子刘清宿,虽过了科举却只承了个闲差。 刘清昼是他的老来子,自打出生起,家中就爱若珍宝,他也的确争气,早年便是京都出了名的神童,在国子监伴读时做的辞赋连先皇都赞不绝口。 可谁能想到,京都神童,会一步步落到这种地步呢。 他此刻站在牢中,不是上谏天子、下压群臣的太傅。 只不过是想要孩子平安的父亲罢了。 刘清昼起身,“砰”地跪在地上,给刘寅三叩响头。 他看着父亲的双眸,声音超乎寻常的镇定:“父亲,请恕孩儿不孝。” 刘寅抬手用力拍着牢房的栅栏:“难道真的再无转机吗!我现在就去寻殿下说清楚,求他饶你一命。” 话落,他看了刘清昼片刻,便往狱外走去。 * 勤政殿里,御史躬身退出了殿门,淮瑾坐在桌案后,听礼部尚书说秋祭流程,纱窗边若有若无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礼部尚书沈南安见摄政王嘴角含笑,神色温和,心下松了口气。 方才韩御史言辞也太犀利了些,他还以为摄政王会发怒,没想到王爷只是说了句“言之有理”,就将人打发走了。 礼部尚书沈南安是两朝元老,最重礼仪规矩,当今圣上心思纯稚,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上早朝都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瞌睡。 言官为着他修缮御花园的事多说几句。 他就敢指着盘龙柱让人家撞。 沈南安觉得与这些荒唐事一对比,早朝晚到了那么一会,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摄政王虽然上早朝时懈怠了些,但于政事上一丝不苟,明明久不在京中,却对于各地发生的事都聊熟于心。 自打接手政事,就隐约有了帝王威仪,仁心手腕都不缺。 只可惜…… 商讨完秋祭事宜后,沈南安又旁敲侧击的提了提定王妃的事。 淮瑾眉峰一蹙,面上却未露端倪: “年初时雪大,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百姓都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秋祭事关重大,沈大人竟还有余力关心这事?” 沈南安道:“秋祭确实重要,但皇家子嗣延绵更是重中之重,王爷要多上心才是。” “去年年终宴上的事。”淮瑾搁了朱笔,抬眸看向沈南安,“沈大人这么快就忘了。” 沈南安低头沉吟了一会,说:“微臣以为,那只不过是陛下酒后戏言罢了,刘编修此次获罪下狱,京中流言迟早会烟消云散。” 淮瑾俊眉微扬,潋滟的凤眸中波光浮动,他邪邪笑道: “沈大人看看内殿纱窗。” 沈南安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余光瞟了眼纱窗,见上面映着个瘦削身影。 从发髻可以看出,对方是个男子,他呆呆地将目光转到淮瑾脸上: “王……王爷,这是……” 淮瑾笑得有些狡黠:“金屋藏娇!” “王爷,这这……”沈南安喃喃嗫嚅了半天,“这不当拿来玩笑的!” 淮瑾神色突然变得冷冽了起来,语调坚定道:“这就是真相,君无戏言,陛下没有喝醉。” “沈大人若有闲暇,出宫后可去同僚府上串个门。”淮瑾将手边的一摞奏折往前推了推,“本王没空看这些催婚的折子!” 沈南安怔了一怔:“什么!王爷要微臣将这事传出去!?” 见淮瑾点了点头,一副认真神色,沈南安的头顿时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闲谈莫论人非,王爷乃是天潢贵胄,微臣怎可做出此事!” 淮瑾眼神似有冷色,一言不发地瞧着他。 沈南安默默地垂下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朝为官这么久,还从没有被人看的抬不起头的时候。 桌案旁的人仿佛有深藏于内的雍贵凌厉之气迸发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这是王爷给他多管闲事的惩罚罢了,让最重礼仪规矩的礼部尚书像市井妇人一样串门散播流言。 王爷真狠,这脸要丢大发了! 他叹了口气,躬身行礼:“微臣谨遵王爷之命。” 打发走这波朝臣,淮瑾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内殿。 江瑀放下药碗,给他斟了盏香茶:“累了吧,过来喝茶。” 淮瑾看向斜椅凭几、坐姿散漫的人,蹬了鞋子爬上榻,笑着凑近江瑀耳边: “娇娇~~” 江瑀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瞬间僵在脸上,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喊我什么?” 淮瑾唇边勾起一个坏笑,将人圈进怀里:“娇娇~~” 江瑀被他喊得来了脾气,将他捆着自己的手掰开,使了劲道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 淮瑾也不抵抗,带着人一起倒在软枕上,翻个身就将他压在身下。 他四肢利落的捆了个结实,莹然生辉的凤眸凝着江瑀,嘴里不停地念叨‘娇娇’。 江瑀平日透澈温和的双眼,此刻微眯着:“你再喊!” 淮瑾闻声闭了嘴,双腮微微鼓着,像是做了错事忐忑不安的孩子。 他乌黑的眼眸滴溜溜转着,见江瑀嘴角泛起笑意,突然大声喊道:“娇娇!” “你……”江瑀被他捆着手压着腿,挣脱不开,抬首就咬在他唇上。 状似撕咬的亲吻,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温柔绵长。 淮瑾松了锢着江瑀手腕的手,托着他的颈,缓缓揉搓着指尖滑腻软嫩的肌肤。 他卷走江瑀嘴中的苦味后,在中途睁了会眼,偷懒似的探出舌尖。 江瑀迷离沉醉的神情太好看。 长睫细微颤动着,烟浅的眉会在吃痛时微微蹙起,又很快在安抚中舒展开。 拇指下的喉结在滑动,有些急切,带着欲求不满的意味儿,脆弱纤细的脖颈毫无防备的坦露在他掌下,让人想到-- 链子…… 没有长度的链子,也看不见形状。 欲望将他拴在了江瑀身上,这链子没握在他手里。 交错的鼻息互相缠绵,发丝垂在软枕上,不分彼此的交杂在一起,像是一团乌黑的墨。 淮瑾的腰部因摩挲升腾起一股热,顺着脊髓缓缓流动到全身,热意一点点炸开,像是阔别已久那般热烈。 荒唐。 江瑀一直没睁眼,他沉浸在那团绵软里不能自已。 两人在迷乱里轻喘着,分开时还发出舔舐声,他们都知道该结束了,外面的敲门声响了许久。 此刻窗外下着秋雨,雨滴飘在琉璃瓦上,声响极低极细,隐隐约约的。 淮瑾整理身上衣服,江瑀取了热巾帕,给他敷散眼尾与颈间的薄红,太明显了。 “晚上回家。”江瑀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的腰窝,一本正经地说,“别换常服。” “听你的。”淮瑾按着他的手,“这会儿别撺掇我,不能见人了。” 江瑀眸中含笑,抬眼瞧着他。 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白白润润的脸,唇瓣浮着红,一双带着湿气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眼角眉梢却偏偏带了几分浪荡公子才有的玩世轻佻。 江瑀扔了巾帕,又懒懒地倚回凭几上。 淮瑾在他含笑的眸光里移不开步子,回京这么久,他从没觉得政事这么令人烦躁过,微疼的舌尖抵了抵齿列,淮瑾迅速出了门。 乔篱候在殿门边:“主子,刘清昼在诏狱引火自焚了。” 第103章 癖好 淮瑾倏地看向他,眉宇紧皱:“太傅怎么样?” “刘太傅本在进宫的路上,听到这消息就晕倒了。”乔篱说,“他们见了最后一面,太傅走后没多久就起了火,尸体烧的面目模糊,仵作已经在确认了。” 淮瑾眸子侧映着昏光,在沉默中,显得愈发幽暗,他说:“派个御医过去瞧瞧太傅,仵作确认后就将人还给刘家。” 乔篱躬身领命,退下去了。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日积月累的,执着地在石砖上留下一个浅浅凹坑。 淮瑾目光凝着那一点积水,在碎珠轻溅里沉默良久。 直到身边跟着的内宦道:“王爷,大理寺卿求见。” 淮瑾在外殿与朝臣议事时,江瑀也从身边侍奉的内宦口中得知了诏狱的事。 他想起杭州时,院门处眼神狠辣的身影,他实在无法相信有这样眼神的人,会轻易的就寻死。 刘清昼小小年纪便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又与南诏搭上线,却能让落霞谷查不出一丝一毫来。 可见此人手腕的确不凡,若是被关进诏狱还能逃出来,那也可怕了。 天色渐暗,小太监正准备点燃烛火,就见摄政王推门进来。 江瑀在昏光中与他对视。 淮瑾默了片刻,蹙眉道:“我什么也没做。” “忙完了吗?”江瑀垂眸趿鞋时,被人抱了个满怀。 屋内很安静,侍立的人都退了出去。 “师兄!你相信我。”淮瑾松开人,站在江瑀身前,紧盯着他的双眼,“人才下狱,事情都没查清,我怎么可能做出……” “你觉得他没死?”江瑀仰着头,打断了他的话。 淮瑾抿了抿唇,蹲下身帮他穿鞋:“他就不是会寻死的人,乔篱说尸体烧的面目模糊,辨认不清,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倒是清楚他的秉性。”江瑀摸着他的脸,低头与他额间相抵,“也不见你这么了解我。” 淮瑾知道他在说什么,蹲在踏脚上,搂着江瑀的窄腰,将脑袋枕在他膝上: “你那湖跳的,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哪里还能想那么多,我当时都想弄死你与你一道去了,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你再这么吓我一回,我就先……” 他的话尾被江瑀摁没了,只模模糊糊冒出几个字: “思兄~憋……” 江瑀伸臂将人捞了起来:“再乱说话,看我不教训你。” 室外秋雨又绵又细,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淮瑾和江瑀出了勤政殿,临上轿辇前,淮瑾望了眼皇帝寝宫的方向。 内侍在廊檐下点着宫灯,微弱的光照亮幽暗的雨夜,淮瑾想起江束被淋湿的身影,忍下心中烦躁,匆匆握住江瑀伸过来的手。 * 天色已晚,屋内烛火幽微,江束拿着书往琉璃灯前凑近了些。 午膳时淮珏饮了几盏酒,听着这没有感情的念书声,只觉脑子更迷糊了,坐在桌案对面昏昏欲睡。 淮琅斜靠在窗边,他瞟了眼打瞌睡的淮珏,又垂眸看向江束垂在膝上的手。 他趁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牵住,藏到自己宽袖里面。 淮琅防备着江束挣扎,将手攥的很紧,谁料身边这人淡定得很,只是念书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淮琅嘴角翘起,在袖中将他食指绕在自己拇指上,当成扳指轻轻拨弄着。 这触感跟他的扳指很像,又热又硬。 这是心中有怒和皮肉紧绷的缘故。 不过淮琅不在乎。 手顺着衣袖往上滑,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就是一点都不软和。 他凤眸微微眯了眯,双指探到手肘,摸索着找位置。 江束看了眼窗外,正想借着桌案遮挡踹醒对面打瞌睡的人。 手肘处忽然传来一阵酸麻,他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 侧首看去,就见小皇帝凤眸中闪过一抹坏事得逞的狡黠。 江束清淡的神色中染上一丝冷色,手中书“啪”一声掉在桌上。 淮琅迅速收回手,顺道在他手臂内侧狠狠挠了一下。 “怎么了?”对面的淮珏被声响惊醒,蓦地抬起头。 “没什么。”江束忍着手臂上的刺痛,重新拾起书,“不小心掉了 。” 淮珏撑了撑懒腰,端起桌案上的茶抿了口:“皇兄,你还要听啊?天都黑了,该用晚膳了。” “接着念!”淮琅往后靠去,侧倚在软枕上。 淮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真不知道江少卿念的这书有什么好听的。 忽然,空气中浮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倏地起身:“皇兄,你受伤了?” 这人狗鼻子吧!淮琅正觉不耐,忽然心生一计,说: “有蚊子,都挠出血了,你鼻子灵,去选个驱蚊的香来,加了雄黄的不要,朕不喜那味。” 淮珏正要领命下榻,忽然记起淮瑾的叮嘱,又顿在原地: “瑾皇兄说过了,让臣弟守在陛下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 “你连个蚊子都防不住,还想防谁。” 淮琅说着挠了挠手臂:“快去,这边有江少卿在,不会有事的。” 淮珏还是摇头,他出声唤来外间守着的张缘山,说:“张公公,你让人去将熏香都拿来,我在这挑。” 淮琅翻身趴在枕上,不想再看淮珏一眼。 他正面对着江束,发现他听着二人的对话,唇角微微勾起,顿时气得更厉害了。 “既然阿珏不去,那江少卿去一趟吧。” 江束逐渐淡了笑意,领命出了殿。 他跟着内宦到了存放杂物的库房,库房的管事知道他是大理寺的少卿,最近很得陛下看重,虽是不常打交道,态度却极为殷勤。 管事“哎哟”一声从架子后探出身,连连对江束躬身:“江大人怎么亲自来了,需要什么,打发小的们来传个话就行了。” 江束微微颔首,神色平淡:“拿些驱蚊香,不要有雄黄的。” 管事闻言笑容微顿:“江大人会不会听错了,驱蚊香大都是加了雄黄的,要没有雄黄的,可有些不好寻,而且驱蚊效果也不好。” 他说着侧首看了看屋中摆满香的架子,神色为难。 江束道:“陛下要的。” 管事听闻是陛下要的,赶紧叫了几个小内宦进屋,一架一架的搜寻。 江束站在门边,取了帕子擦拭手臂上的血迹,然而还没等他擦干净,就先顿住了。 袖袋里的金令不见了。 江束皱起了眉,轻轻啧了一声。 * 回府后,曹如锦带着侍从摆了晚膳,便退回帘外守着。 江瑀捏着筷子,笑眯眯地盯着淮瑾看。 淮瑾依着他的话,没换常服,身着玄色亲王服饰,秀美绝伦,气定神闲的端坐在桌案旁。 对面投来的目光太过炽热。 他在这目光中…… 似乎发现了江瑀某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第104章 好戏 淮瑾拨了鱼过来剃刺,垂袖挡着要往榻上扑的葡萄,夹在江瑀碗里。 “乔篱去诏狱确认过。”淮瑾端的是神色冷峻,“死者不是刘清昼。” 江瑀闻言,满脸痴相散得干净:“怎么确认的?” 淮瑾微微蹙眉,说:“他幼时摔断过胳膊,虽然过去这么多年,骨头总会留下些痕迹。” 江瑀吃了片刻,才说:“他留下这么大漏洞做什么,像是等着让人发现一般,那伤与你有关?” 淮瑾端坐的身形微顿,用鼻音“嗯”一声。 大意了,选错了话题,淮瑾暗道。 江瑀也没细问,沉默着继续用饭,再也没看淮瑾一眼。 葡萄歪着脑袋,一脸馋相地嗅着香味儿。 见没人搭理,它大大的喵了一声。 它才吃了肉糜,江瑀懒得再喂。 从榻上捡了个毛团扔过去就打发了。 饭后已经很晚,江瑀喝完药便挑帘入内,自去洗漱。 淮瑾叫人撤了席,盘腿坐在榻上,神色有些郁闷。 等江瑀披着宽袍出来时,就见淮瑾抱着软枕,蜷成一团打瞌睡。 他手里捏着如意结,藏蓝色的如意结没有挂穗子,在昏暗的烛光下,瞧不出形状。 江瑀心底暗叹,他在气什么,气他没有当庭杖杀了刘清昼吗? 可事情总要审问清楚,当时谁也不知道人会这么轻易的就逃走了。 刘清昼像是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怕是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他上前拿开软枕,伸手到淮瑾身下将人抱起。 淮瑾被弄醒,手里的如意结掉在地上,他顿时不依: “我东西掉了。” “先放地上,明天捡。” 淮瑾攥着他的胳膊,挣扎着要下来。 “不行,等会葡萄叼走了。” 江瑀无奈,只能将人放下,转身去捡如意结,谁料刚捡起东西整个人就被淮瑾扛到了肩上。 “你昨晚累着啦,今天换我出力。” 他笑得有些狡黠,扛着人跑得飞快。 江瑀垂着脑袋,靸鞵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怒道: “阿瑾!” “诶!” 江瑀腹部被硌得难受:“放我……下来,要吐了!” “快到啦!” 淮瑾不让他动,轻轻颠了一下。 伸手掀了内间的纱帘,淮瑾扛着人往拔步床走。 他动作利索,江瑀被放下来时宽袍就没了。 白净的皮肉犹如冷玉,在烛光映衬下越发叫人垂涎。 淮瑾身上的衣物整整齐齐,两相对比,江瑀难得臊了一回,将如意结扔到一旁,似嗔似恼的扯了被子把自己盖住。 淮瑾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含羞的公子,不知为何浑身起了燥热。 眼前就有一副冰肌玉骨的解热良方。 他却不想狼吞虎咽,而是站在榻边,细细欣赏着,像是在考虑从哪下手。 江瑀裹好了自己,挪到床边拽淮瑾的腰带: “之前看你生病可怜让着你,如今胆子越发肥了。” “让着我!” “是……” 江瑀研究着他腰上的玉质带钩,头也不抬的答道。 淮瑾见他认真回答,轻笑一声,扯了床幔上的绑带,干脆利落的钳住江瑀的手腕,把人捆了个扎实。 事发突然,江瑀还没反应过来。 手腕就被绑住,被子也被抢走了。 “有话好好说,你明知我打不过你的,动武做什么……” “师兄不喜欢?” 江瑀挣扎着往床里移去,心里有些慌张: “不……不喜欢,好阿瑾,快解开。” “我就不!” 淮瑾捏住他的脚踝往外拽,没了帷幔遮挡,江瑀整个人暴露在烛火中,耳根都红透了。 他坐在床沿,膝窝微蜷,垂下被捆住的手挡着说: “太亮了……” “亮些看得清,师兄这样真好看。” 江瑀烟浅的眸子在细微颤抖,他受不了,不好意思抬头,垂眸瞧着他腰间的金色团龙纹。 这小模样太可怜了。 淮瑾还从未见过。 他右腿卡入江瑀的两腿之间,指尖在他脸上缓缓摩挲。 “乖乖,躲什么……” “……” 江瑀小虎牙紧咬着,眼里撩了水雾,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被气出来的。 淮瑾光看着心里就生出无限亢奋。 他捏开江瑀下颌,手指抵进他口中。 半眯的眸子里隐含亵玩二字。 江瑀微张着口,眉眼间的羞耻快被搅散。 “你这个……王……八……” 淮瑾眯着眼,雍容华贵的亲王礼服衬得他愈发冷艳,他慢慢靠近,低笑道: “乖乖,你且省着些力气,待会再骂也不迟,好戏在后头呢!” ………… 卯时初,淮瑾在小安子的轻唤中连眼都懒得睁。 身上趴着的人更绝。 直接将被子罩到了头顶。 淮瑾醒神的同时心里也在纳闷,这压着人睡的臭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养出的。 他抱着江瑀,手顺着脊骨徐徐往上,停在右肩泛红的咬痕上。 这么浅,应该不至于留疤,下次要咬重些才好。 江瑀迷糊的嗯出声,嗓音沙哑:“别摸,疼。” 淮瑾既不想他早起受累,又不想与他分开,试探着问道: “卯时了,要不你在家歇着?” “好。” 江瑀回答得很干脆,立即翻身下去蜷进被褥里。 淮瑾凤眸微眯,心里不甘心,伸手将人捞回怀中: “你都没有舍不得我?” “阿瑾,你讲讲道理。”江瑀眼睛都没睁开,把他的手往下带,含混的说着,“都这样了,在家休息很过分吗?” 淮瑾摸着他腿内侧的牙印,笑得一脸餍足,江瑀察觉到他的手往后滑,瞬间清醒了些。 还不等他动作,人就被翻了过去。 颊边响起昨晚听得耳朵起茧的话。 “再来一次。” 第105章 藏猫 他慌忙伸手去够床头,淮瑾把他拽回来: “乖乖,你别跑呀,我这次是说真的。” “忽悠鬼呢,你就没一句真的,放开……别舔……王八蛋!” 江瑀脸颊蹭着软枕,后颈的红痣被人衔在口里。 像是一个偷跑不成功、被大猫叼着软肉的幼崽。 他身上出了层细密的汗,没处躲,热气都喷洒到颈侧,跟庭院中黎明前的黑暗一样,浓稠黏糊,与潮热一起拢着人,让人懒散无力。 ……卯时三刻,江瑀挣脱被钳住的手,无奈喘息道。 “再晚又要挨言官骂了……嗯……别弄了……都什么时辰了……你是狗吗……别咬……那里盖不住!” 淮瑾呼吸微促,捏着他的下巴,鼻息交错时低声咕哝道: “师兄,我爱你。” 江瑀没话了,揽着他的颈吻去。 去他妈的早朝! ………… 等到房间归于平静,外面天已是蒙蒙亮了。 淮瑾为意识迷糊的人清洗干净,动作轻柔的塞回被褥里,起身时江瑀的手动了动,追着淮瑾的衣袖而去。 淮瑾撑着一只手在床沿,在幽微灯火中,只觉得他懒倦可爱,伸手摸着他的脸,说: “乖,我下午便回来,你好好歇着,到时带你出去玩。” 江瑀闻言耳尖微红,用鼻音“嗯”一声,抱了枕头,半阖着眼看他换衣裳。 葡萄听着里间响动,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内间。 昨天的玄色朝服此刻落在地上,脏的不能看,连一向喜欢黏着淮瑾的葡萄都不屑一顾。 它踱着猫步,佝着身子就要往床上跳,被眼疾手快的淮瑾按住,它便只能伏在垫脚的木榻上舔爪伸腰。 “我让乔篱留在府里。”淮瑾换好里衣,叫小安子进来服侍,“有事就让人去宫里送信,以后任何事都不能再瞒着我。” 江瑀眸子侧映着案上烛火,目光在淮瑾身上打了个转,半晌才懒懒的“嗯”一声。 小安子一边替淮瑾更衣,一边问道:“厨下备了早点,公子可要用些?” 江瑀撸着偷溜进怀里的猫:“时辰不早了,给殿下装些搁车里。” “蠢丫头已经装好送去了。”小安子系好玉砭腰带,取了亲王冠给淮瑾束发。 淮瑾看向镜中的小安子:“给公子送些来,看着他吃完。” 小安子眼睛亮晶晶的颔首应了。 江瑀抿了抿唇,别开头面朝里,憋了又憋,才轻声道:“人家好好一姑娘,你成天喊蠢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淮瑾也跟着点头:“公子说得对。” 小安子忙低头认错,淮瑾笑了笑,在镜前理了理衣袖。 他走到床边拿起小几上的如意结,揽着闹脾气的人亲过去。 待一吻结束,江瑀才发现自己怀里的猫不见了。 他恳求似的小声“嗯~”: “你还我小狸奴……” “师兄有我还不够,居然在被窝里藏其他猫。” * 昨夜一场雨,将院中的桂花打得七零八落,绵软的秋风吹得舒爽,檐下的小云雀在柔风中叫着欢快。 曹如锦怕吵着公子休息,吩咐人挂在院角的桂花树上,她听见里面传来声响,忙掀起帘子。 淮瑾出了屋,把葡萄扔到她怀里:“看好这猫,本王再见它往床上爬,就扣你月银。” 曹如锦一脸楞:“回王爷,奴婢给葡萄洗过的,它很干净的。” 淮瑾摇了摇头:“真是蠢丫头!” 一人一猫在檐下大眼瞪小眼,都满脸不解,小安子掀了帘,探出半个身子: “蠢丫头,你去西街买些烧饼回来,要柳大爷家的,多买些,公子爱吃。” 曹如锦把葡萄递过去,顺便踩上小安子藏在门槛后的脚: “看好这猫,我再见它往公子床上爬,就踩烂你的脚。” 小安子“嘶--”了一声,还不忘嘴贱:“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小安子进了内间,江瑀正披着宽袍翻床上的被褥。 “公子在找什么?” 江瑀拿开软枕:“没什么,先别上早膳,我等会再吃,你去找根红绳。” 小安子正要应声退下,就听江瑀又道: “把殿下的朝服送去净衣房,问有没有竹香,别熏其他乱七八糟的,闻着难受。” 小安子颔首应诺,江瑀又抖了抖被褥,只听一阵叮当脆响,玉铃铛终于蹦了出来。 他抿嘴一笑,窝在被褥里,鼓捣半晌才从上面拆下一只。 江瑀不喜人服侍,自己收拾好出了外间,因他胃口一向不好,淮瑾便吩咐厨房做的精细些。 案几上光是小点就有八珍糕,栗子糕,炸春卷,金丝烧麦,猪胰胡饼五种,粥食厨房备了碧粳粥和鸭子肉粥。 还有一碗深棕色泛着苦涩气味的汤药。 就算每样都不多,江瑀也看得头大,他夹了酸笋放入口中,好歹有了些食欲。 小安子在一旁喂葡萄,眼神不住往这瞄。 江瑀被他看得心烦,让门边守着的侍女退下,端着碧梗粥说:“我护着你,你倒好,拿你家主子来压我。” “公子先前苦夏,奴才可没少给你打掩护。”小安子江南话说的甜软,委屈起来谁都受不住, “前段日子才新做的衣裳,公子这会穿着又不合身了,这一日日的瘦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算主子不抽奴才,奴才自己看着都想去领鞭子了。” 江瑀见他揉着眼,就知是做样子,夹了个烧麦,说: “那你让人去问问李太医,这药何时才能停,能换成药膳也比这好,苦得我什么胃口也没了。” 小安子连连点头:“奴才这就去。” 他走到竹帘边,让人去寻李济安问话,就见曹如锦提着竹篮慢腾腾地进了院门: “蠢……小如儿走快点,等会饼都冷了。” 曹如锦也没跟他置气,加快步子进了屋,从竹篮里拿出油纸包好的烧饼。 江瑀道:“留一些,吃不了那么多。” 曹如锦心不在焉,没听着话,呆呆地将饼全部拿出来放在案几上。 小安子轻轻推了下曹如锦手肘,把葡萄塞她怀里,收拾被堆满的桌案: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出去趟跟丢了魂似的。” 第106章 兜猫提篮 曹如锦身子哆嗦了一下,不小心将葡萄掉在地上,她慌忙跪地: “公子恕罪,奴婢……奴婢刚刚见着街上好多禁军,吓着了。” “快起来,地上凉。”江瑀看了眼跳上榻的葡萄,“他们抓坏人呢,这有什么好怕的。” 曹如锦攥着衣角,跪在地上怔了一会儿才起身。 “别是冻着了吧?”小安子把篮子放在一旁,伸手摸了摸曹如锦的额头。 曹如锦声如蚊虫:“是有些。” 江瑀闻声看去,只见曹如锦衣着单薄不说,正是抽条的年纪,还穿着在江府时发的衣裳,袖子都短了一截,站在透着晨风的窗户边瑟瑟发抖。 “虽说才入秋,晨间却有些凉,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府里管家没发秋季份例吗?” 曹如锦道:“回公子,发了的,奴婢想着太阳升起就暖和了,就没加厚衣裳。” 江瑀见小安子在一旁听着撇嘴,瞧出些端倪。 曹如锦在京中孤身一人,王府待下人也大方,他时不时还会添补些,按道理是够用的。 他示意小安子将窗户合上,说: “你在殿下院中伺候,头上怎么连根银簪也无,让别人看见还以为王府苛待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如锦垂着一双水涟涟的眼睛,嘴唇翕动半晌,也没出得了声。 小安子见不得她这窝囊样,说:“是蠢丫头家中嫂嫂,当日她偷偷摸摸跟在乔统领身后,见她上了船便四处打听主子身份。” “她家里还以为这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竟一路寻到江南找她要银子,本以为来了京中能躲开这些人。” “谁料他们不死心,又跟着跑来京中,如今吃喝拉撒全靠蠢丫头养着,我说差几个护卫去吓唬一番,这丫头还不让。” 曹如锦闻言将头垂得更低,嗫嚅道:“奴婢也没办法,不管如何说,始终是兄长将我养大的。” 她眼中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愈发显得柔柔弱弱,江瑀心生怜惜,轻叹着说: “如锦,你但凡想想当初是因着什么原因上船的,也不至于拦着小安子。” “既然是你兄长将你养大的,你给笔银子便罢了,这般让他们好吃懒做移了性子,长此以往岂不是害了他们。” 曹如锦接过小安子递来的帕子,哽咽着点点头:“公子说的对,奴婢晓得了,会打发他们家去的。” “你别被他们吓着了。”小安子伸手摸了下碗沿,把药端给江瑀,“若是他们死缠烂打,找小安哥哥帮你。” 江瑀屈指轻弹了下他额头:“没大没小,该你叫她姐姐。” 他接过药碗,闭着眼一口闷了,说: “去我匣子里拿银子,给你姐姐扯两件衣裳,再买些绢花首饰,好好一小姑娘,正是爱打扮的年纪,整这么素净做什么。” 曹如锦咬着唇,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说不出。 她见江瑀苦的皱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拿香茶给他漱口。 江瑀净口过后,用红绳将玉铃铛穿了起来,挂在葡萄脖子上。 小安子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 他不敢说什么,叫人来撤了席。 葡萄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新玩具,试图用爪子去挣脱它,不时还张开粉嫩的小嘴,朝江瑀喵喵叫。 江瑀在被挠了几下后,极为惋惜地给它摘了玉铃铛,小狸奴舒坦了,在江瑀怀里翻肚撒娇。 江瑀看它这娇气媚态,指尖不住抚着它软乎乎的毛。 小安子捡了被扔到一旁的玉铃铛:“公子,你拆了这个,让王爷看见要生气的。” “没事,葡萄不要还给他就好了。” 江瑀把猫揣怀里,提着装烧饼的竹篮往外走:“我看看乔希去,你把铃铛装回去。” 刚走出院门,乔篱便拦住了他:“去哪?刘清昼还没抓到,你不要乱跑。” “我不出府。”江瑀把怀里乱扑通的葡萄递过去,“早上买了烧饼,我哥喜欢吃这个,你随我一起去看看他。” 乔篱没说话,沉默地接过竹篮。 刚进院子,江瑀就闻着酒味,乔篱停在廊下,说:“我不进去了,你跟他说,要是他愿意的话,我寻个机会将他调回落霞谷。” 江瑀撸着猫的手微顿,要是乔篱早说这话就好了。 他敲了门,接过竹篮:“哥,醒了吗?” 屋内传来瓷坛坠地的声响。 过了良久,乔希才来开门,喝过酒的脸上浮着驼红,他见江瑀一手兜着猫,一手提着篮,嘿嘿笑道: “哈!你这是回娘家呢!” 江瑀微窘,肩不自在地往上抬了抬,领口上滑掩住脖颈,只觉腿内侧的牙印又在隐隐作痛。 乔希宿醉才醒,一把揽过江瑀的肩,步伐摇摇晃晃的往屋里带。 “杭州的醉西施!”江瑀鼻尖微动,“照你这个喝法,怎么还有存货?” 乔希眉梢轻挑,漫不经心道:“有冤种给,不要白不要。” 他捏着小狸奴的后颈,揣入自己怀里:“好侄儿,叫舅舅,给你糖吃。” 江瑀搜寻酒坛的手微顿,低声嘟囔:“是侄女。” 他走到门边,喊乔篱拿些醒酒汤来,回头就见乔希捏着芝麻糖哄着小狸奴。 “哥,你真醉了呀?” 乔希踱步到窗边,开了条细缝往外看,见乔篱往院外走,才轻嗤一声: “刚刚他躲窗户边偷听呢,这人当我傻子糊弄。” “乔篱说要是你愿意,他可以送你回落霞谷。” “我药都买了,不吃多浪费。”乔希踢了鞋子,歪在榻上撸猫,“你搁这转悠啥呢,酒放梁上了,递个烧饼给我。” 江瑀闻声抬头,就见横梁上搁着一溜儿的酒坛:“怪不得刚刚那么久才开门,你防着我呢。” “你跟个馋猫一样,说好一口诓走半坛。”乔希接过烧饼,说,“我能不防着你。” 江瑀神色恹恹地跟着歪在榻上,望着酒坛说:“要不别诈死了,你就回落霞谷吧,我担心出岔子。” “带着伤埋进土里,还是太危险了,或者我去寻阿瑾……” “别想了,落霞谷有进无出,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乔希打断他的话,咬了口饼,仰头躲过小狸奴舔来的舌头。 “再说我会小心的,只要不受重伤,就死不了。” 第107章 怎么才来 葡萄骑在乔希胸口上,左嗅嗅右嗅嗅,最后卧在江瑀边上,跟他一起望着房梁发呆。 江瑀一边撺掇小狸奴上梁偷酒,一边说:“要不你先忍忍,等我当上谷主,废了这条规矩。” “忍不了。”乔希起身够江瑀身边的竹篮,轻啧道,“一身苦味,刚喝完药还惦记酒,不要命了。” 乔希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顿:“不愧是我养大的。” 江瑀摊摊手,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同:“这几天外面禁军查得严,你找的那几人也不知靠不靠谱,要是他们没逃掉,谁去挖你?” 乔希一脸懒散地眯着眼,不在乎道:“多大点事儿,没人挖也好,底下躺着更舒服。” “哥!”江瑀蓦地起身,“你……你再这么说我就不帮你了。” 乔希逮住被他吓得跳起的猫,说:“安心啦~~昨天我见禁军查得严,也担心出岔子,就去见过那几人了。” “酬劳给的多,有人守着挖我。” 江瑀睨了他一眼:“拿坛酒来,不然解药没得吃。” “没得商量。”乔希把猫压胸口上趴着,说,“我还挺愿意躺底下的。” 见江瑀又要暴躁,他笑了笑:“明天巳时,就在王府东边的街口,速战速决。” “乔篱怎么办?”江瑀转过身,趴在窗子边观察院门方向,“他明天肯定会跟着,刘清昼还没抓到,你支不走他的。” “早知道诏狱关不住,昨天就先不说这事了。”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就挨了一下,乔希收回手继续撸猫: “你早该说的,我昨天听师弟们说起时都吓坏了,这么危险的事,你也敢藏着掖着。” 江瑀揉着后脑勺,眸色沉郁:“我说了又如何,还不是关诏狱里让人跑了。” “他对淮瑾有恩,淮瑾几次放过他,他对我又恨之入骨,杀了他我怕淮瑾心里难受,不杀我心里又难受,再说那刘清昼一直撺掇我跟淮瑾讲,你让我怎么办?” 乔希连日难眠,听着这绕圈的话只觉头疼,捏着眉心沉吟须臾: “你是不是怨主子没当场杀了他?” 江瑀没有回答,眉宇微蹙:“昨天他哭得凶,把我脑子都吵懵了,现在细想想,刘清昼做的那些事,淮瑾未必就不知情。” “他一向聪明,我都能猜出来,他怎么会不知道,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再说那两鞭看着凶狠,我瞧着也没伤筋动骨。” 这就是怨了,乔希心里暗道。 他在脑中想象了哭得凶的淮瑾,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主子又不精练武艺,空有蛮力怎么让人伤筋动骨……”乔希见他手指节攥得发白,忽然住了口,说: “我昨天在街上打听过了,主子下的命令是全力搜捕,生死勿论,从这就可以看出刘清昼越狱一事跟他没关系。” “我说你怎么将我胡思乱想的毛病也学了去。”乔希不会安慰人,言简意赅道,“你就直接说,就算主子是有意放他一马,你会如何?” 能如何?江瑀仰起头,衣领摩挲着颈后牙印,酥麻触感让他一阵心烦气躁。 这刘清昼奇怪到让乔希都觉得纳闷。 乔希有些走神,一个不防被小狸奴舔了嘴,他抬手挡开,瞪着猫说: “就算是如此,你也离不开。” 江瑀咻的回头,气呼呼道:“我凭什么要离开,我留下来弄死他!” “好好好,你弄死他。”乔希敷衍着答话,也不在意他说的是谁,“醒酒汤可算是来了,我头都要被你吵炸了,差点没听到他进院子。” 江瑀闻言看向窗外,讷声说:“乔篱明天怎么办?这话题都跑偏了!你没事打我干嘛!” 乔希又给了他一下:“这事不用你操心,支不走就算了,你现在处境危险,让他看着也好。” 房门被叩响,江瑀下榻开门,乔篱见他衣襟被压出褶皱,鞋子也是趿着的,蹙眉道: “没人看着就现原形,哪里都能……” “要你多嘴。”乔希从小就见不得他教训江瑀,说,“主子现在都不介意我们来往,就你事多。” 乔篱把食盒放桌上,把粥食点心拿出来,回头见江瑀又歪榻上去了。 两人都是一副懒骨头的模样。 “主子知道你们二人是这么来往的吗?”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乔希没好气道,“你摆桌上干嘛?拿这边来。” 江瑀伸腿,把踹到一边的小几勾过来:“有没有糖糕?” 乔篱没理他,将碟子碗筷摆好。 乔希从食盒中取了放点心的瓷盘,递到江瑀面前:“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江瑀捡了块糖糕咬着:心里还惦记着醉西施,话说的无比可怜: “苦的喝多了,就尝不出甜味了。” 乔希接过醒酒汤,防着葡萄的爪子,举得老高:“给你糖罐要不要?” 乔篱抓猫的手微顿,反倒被小狸奴挠了一下。 “不要。”江瑀捏着葡萄的后颈提到自己怀里,“我都忘了乔篱师兄不喜欢猫啊狗的。” 乔希眉梢微挑,眼神悠悠地停到乔篱手背上:“该!从小就不招人喜欢,连猫都不待见你。” 乔篱没说话,端着粥碗自觉的坐在江瑀这边。 乔希见江瑀一手压着乱扑腾的猫,一手吃糖糕,眼睛还往梁上乱瞄,忍了片刻,到底伸腿踹了乔篱一脚: “去拿坛酒下来。” “你就惯着他。”乔篱放下碗,起身窜上房梁,“下午主子回来闻见他身上酒味,不打死你才怪。” 江瑀笑得双眸泛光:“没事,我待会回去洗个澡,就闻不到了。” 酒水入盏,江瑀在令人沉醉的香气中,跟乔希对视须臾。 乔希看着眉间拢上愁绪的江瑀,从他眼中看出不舍,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自己走了,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谷中的师兄弟,虽然爱护江瑀,却只会在力所能及的的范围对他好,谁也不会为了他忤逆淮瑾。 乔希想起初闻酒香的小少年,说了与当时相同的话: “就给你尝一口。” * 申时初,淮瑾进屋时,就看到醉得一塌糊涂的江瑀,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一双泛着波光的眸子迷住了。 江瑀趴在榻沿,捏着相思鸟把玩,眼角眉梢都撩着坏: “怎么才来?” 淮瑾看他半晌,浪荡地说:“悍妻管得严,偷溜出来费了些心思。” 江瑀支着下颌,眼尾含着委屈,像只狐狸:“害我等许久~~” 淮瑾呼吸微沉,被他看得心头发热,伸手勾了一缕江瑀颊边的发: “要我怎么弥补?” 第108章 偷欢 “那我得想想。”江瑀指尖抚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摩挲奶白小猫,“你家老虎好凶,要不……休了他?” “家中业大,缺不了当家人。”淮瑾食指勾起他的下颚,意味深长地说,“这该如何是好?” 江瑀手臂攀上他的颈,在沁人酒香中,与他轻轻接了个吻。 这是无声的回答。 淮瑾凝着他眼底的笑,一瞬不瞬看了他片刻。 怎么就喝醉了了呢! 醒了还认不认账!! 江瑀晕乎乎的,见他不答话,不知为何,眼眶蓦地一下就红了: “舍不得就罢了,我累了,你回去寻你家悍妻。” 话落,江瑀松开人去够扔到床里的外衣。 他要真是只狐狸,这会儿尾巴都该耷拉到地上了。 淮瑾怀中一空,往前顶着他的背部,把人压在被褥上:“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悍妻在怀,你让我寻谁去。” 江瑀听着这话更气了,他在醉意中把刘清昼比作悍妻,可这人只想着压他,满脑子废料。 醉酒的人向来不讲道理,什么事情也想不清,他根本没意识到。 淮瑾是真的很专心在玩游戏。 悍妻是他,偷欢也是他。 一点旁的也没想。 心无旁骛。 江瑀被圈得紧,想要起身不成,开始耍酒疯:“你起开,我要穿衣,我家悍妻还等着人去疼呢。” “不起。”淮瑾含着他颈后的红痣,嗓音喑哑:“我难得偷跑出来,你疼疼我。” 江瑀侧首,眯着眸子说:“你这样压着,我怎么疼你?” 就算这是圈套,淮瑾也跳的干脆,他起身跪坐在床沿。 江瑀翻过身,用手肘撑着往后挪,待靠在软枕上后。 似是醉意上头,他目光看着淮瑾的唇,指尖朝自己腹部点了点。 昨晚说好的明明不是这样,淮瑾懒得跟醉鬼讲道理,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便伸手解自己的玉砭腰带。 “就穿这身,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我家悍妻。”江瑀伸腿踩在他肩上。 淮瑾被迫伏身,仰头问:“你家悍妻什么名姓?” 江瑀是懂得气人的,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双腮,将名字酝酿在唇间的微喘里。 他难受,谁都别想好过。 两刻钟后。 淮瑾端着茶盏漱口,江瑀躺在被褥里回味余韵,姿态散漫地说: “刘清昼。” 淮瑾早累的忘了这茬,将口中茶水吐进漱盂里,说:“还没抓到,今天中午寻到些踪……” 他话音一顿,忽然反应过来江瑀这话不是问句,他取了巾帕擦拭:“你说什么?” “吾妻名姓。” “你还真敢答!”淮瑾扔了巾帕,声音冰冷,“这时候提别人,你是诚心气我对不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拿这些开玩笑。” 江瑀嗤笑了下,看都不看他一眼,线条流畅的下巴微扬:“你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我哪记得那许多。” 淮瑾眼睛都红了,扯着他的手臂将人翻过去:“那我今天就让你记得清楚些。” “还疼着呢,再弄就废了。”江瑀也不挣扎,表情很淡定,酒醉般慢悠悠地说,“太凶了……”我不喜欢。 他尾音拖得长,含着后半句不说。 淮瑾却记得清楚,他浑身散了气力,把头埋在江瑀的后肩,神情沮丧。 “你为什么总是气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淮瑾钳住江瑀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阿瑀,说你爱我,我要听。” 江瑀闭了眼:“那你还是弄吧。” 淮瑾气得胸口起伏剧烈,低头在脸颊上咬了一口,想着他好面子,这口下去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门,又没舍得用力。 他眸子微微眯着,扯开江瑀的衣领,在左肩咬了下去,越听他抽气咬得越狠,直到确定牙印深得消不了,才松了口。 “不准涂药,留着,你是我的。” 说着他在江瑀的沉默中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肩上的咬痕,轻声说: “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江瑀忽然提起这个名字,淮瑾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低声解释道: “那天我也想杀了他,可他还牵扯着粮仓亏空一事,这事牵扯了不少地方官员,贸然杀了会出乱子。” “你别再胡思乱想,无论他为我做了什么,我饶过他陈兵皇宫一罪,就再无恩情可言。” 江瑀睁开眼,肩上的疼让他酒醒了大半:“可他陈兵皇宫也是为了你。” “无论是因为什么,谁都不能把刀对着阿琅。”淮瑾从他身上下来,拿了帕子沾着他肩上的血迹, “我将他关进诏狱,而不是刑部大牢,就没打算放他一命,他能逃出去,怕是早就想到这一层。” 江瑀伸手轻抚着他的眉眼:“我不一定非要他的命,你只需记着,我只有你了,你永远都不能对不起我。” 淮瑾心里一颤,紧紧抱着他,嗅着他身上残留的酒香:“师兄,等阿琅身体好了,我们回江南好不好?或者去落霞谷,我不喜欢待在这。” 他在京都住的胆战心惊。 阿束昨晚彻夜未出皇宫,淮珏那个不靠谱的还被迷晕了。 江瑀发觉淮瑾眼睛里似有焦虑,用脸颊蹭着他的鬓边,柔声说: “悍妻未归,带你去外边偷欢。” “不玩这个了!” 淮瑾唇线紧抿,双腮鼓起:“我还没消气呢,你羞辱人也要有个度,怎么能在我给你亲亲的时候说别人的名字。” 江瑀在他鼓起的颊边肉上啄了一下,悄声说:“摄政王快回来了,我们再不跑,被他抓到可是要砍头的。” 淮瑾没出息的笑了,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那阿瑾带你私奔。” 第109章 钓鱼 晚风吹过街道,简朴的马车载着偷欢人,渐渐隐入暮色,穿梭在人群如织的闹市间。 两个幼稚鬼,私奔到了离王府院墙,不过百米之遥的街上,就像闹脾气的小孩离家出走。 “这酒不错,隔着老远都闻到香味了。” “你还要喝呀?” “这么好的地儿,饭菜应该也还行。”江瑀没有说喝不喝酒,放下车帘,“过来,我给你贴,怎么笨手笨脚的。” 淮瑾把易容面具递给他,在他身前蹲下:“也不知能不能钓出鱼来。” “钓不钓鱼无所谓,就是玩儿。”江瑀给他整理好头发,跟这个容貌普通的小侍卫接了个吻,“今儿本公子高兴,我请客。” 淮瑾跟在后面下了马车,看着匾额上的烫金字:“公子就是大气,这地儿可不便宜。” “悠悠园,瞧着就是个好地儿。”江瑀疑惑回头,“还有你觉得贵的地方?” 淮瑾抬手示意自己身上的劲装:“我一个护卫,靠公子养呢,什么都买不起。” 他是真的很专心在玩游戏。 江瑀浅笑出声,上了台阶往里走: “跟了本公子,买条街给你都行。” 阔气的话刚说完,江瑀就被人打了脸。 悠悠园的守门小厮见是个生面孔,言语礼貌的将人拦住:“这位公子,非常抱歉……拦住您,您这边请。” 淮瑾把金令揣兜里:“你家悍妻的牌子真好用。” “那是。”江瑀重重点头,“以后再偷一块给你。” 淮瑾拍拍小口袋:“我有很多啦!” “装不下就扔着玩儿。” 跟在后面的园中小厮听着这话,差点被门槛绊倒。 偷的?偷悍妻的? 偷悍妻的牌子给侍卫! 还把王爷的牌子扔着玩儿…… 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不对,王爷这是被人*了呀! 离了个大谱! 乔篱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对这样的对话已经习以为常。 有这样完全不在乎颜面的主子。 他只觉丢脸。 江瑀今天打扮的甚是济楚,银线滚边的天青色衣袍,一头乌发用黑曜石的发冠束着,愈发衬得容颜如画,似湖泊般透澈的眸子睨着人,说不出的俊逸矜贵。 淮瑾嫌他不够招摇,还往他手上塞了把麋鹿扇。 园中小厮见他是新客,跟在后边尽职尽责的介绍。 江瑀听得只纳罕,觉着白费了这么个好名儿。 说透了就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腌臜地儿。 没有熟客介绍,还不能随意进来,怪不得方才拦着他呢。 穿过一长段的回廊,江瑀就听见阵喧闹声,扇尖斜挑:“那里是管吃喝还是管嫖赌的?” 小厮连忙躬身答话:“回公子的话,那处是竹楼,暮云姑娘新谱了曲,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品鉴一番。” 话说的文雅,也听得出是管嫖的。 江瑀余光瞄了眼淮瑾,见他点头,才说:“带路吧。” 竹楼三层高,大厅格外宽敞,此时大厅内各桌坐的满满当当。 小厮径直引着三人上了三楼雅间,才进屋,江瑀就揽着小侍卫坐到靠窗的位子上: “想死你了,快让本公子香一口。” “害怕~让王爷知道要活剐了我~”淮瑾低着头,抬眸瞅着他,声音娇软甜糯。 江瑀用扇尖勾着他的下巴,调戏姿态做足:“他在皇宫批折子呢,怕他作甚。” 小厮头一回见人这么明目张胆偷吃的,这要是让殿下知晓,还不得将园子掀了。 乔篱守在屋外,见二人忙得很,拿剑鞘敲了敲门扉:“准备桌酒菜送来。” 小厮听到吩咐,连忙躬身退出房间。 这么大的事他不敢瞒着,他叫人上酒菜,自己腿脚飞快的往悠悠园后院方向跑。 小厮穿过曲水回廊,进了一处烛火辉煌的屋子,他跪在地上,隔着推门将事情禀报了。 “……奴虽只瞧了一眼,但能肯定,那小侍卫拿的正是摄政王的金令,青衣公子言语间对摄政王极为无礼,还说要把王爷的金令偷给小侍卫丢着玩儿。” 小厮话落,里间传来一阵娇笑声,声音极为妩媚,隔着推门都能令人心神俱醉,笑声渐消,揶揄的叹气道: “唉,小侍卫丢着玩儿的金令,有人还当成宝呢。” 里间推门“唰”地打开,一个阴戾的男声问道:“那两人什么模样?” “青衣公子极为俊美,是个举止放荡的纨绔子,小侍卫倒是长得普通,说话柔声柔气的,跟竹楼的小倌一个样。” 小厮忽然听到男人的声音,虽心下好奇但也没敢抬头,依旧跪在地上答话。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声音中混杂着凶狠与冷冽。 小厮平日迎来送往见客,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 他从这声音中察觉了几分危险,微微抬起头,在烛火侧映中,看到一张因肌肉紧绷在往外渗着血的脸。 这……这不是京中正在…… 男人缓步上前,将小厮整个人被笼在阴影中,弯腰伸手掐他的脖子: “你说谁跟小倌一个样。” 小厮脸色白得骇人,窒息感迫使他全力撕扯着钳住他的手臂。 他在挣扎中,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 * 雅间窗子大敞,楼下忽然喧杂起来,江瑀搁了筷,抬臂趴在窗沿上: “这般闹哄哄的,怎么听曲子?” 坐在对面的淮瑾夹了鱼丸,说:“热场子呢,待会就安静了。” “你好像很熟悉。”江瑀侧首看他,“以前来过?” 淮瑾咬着鱼丸,愣愣地抬头:“嗯。” 江瑀曲着腿,手臂搁在膝上,眼神悠悠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回京述职时,都会请三五好友一起来这,有时会捎带上我。”淮瑾放下竹筷,端茶漱口。 江瑀凝眉嗤了声:“捎带?” “我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落霞谷。”淮瑾丢了擦拭的帕子,绕过桌案爬到江瑀身边,“当然是捎带。” 江瑀白了他一眼:“我那时在谷中天天盼着你回去,你倒好,跟别人一起喝花酒。” 淮瑾唇角微漾,将下巴搁在他膝上,“我在这里时也想着你呢。” “我不信?”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淮瑾目光幽幽闪动了一下,说:“我拿出来你不准生气。” 第110章 没救 江瑀用眼尾斜了斜他,淮瑾接到示意,立即下榻穿鞋,噔噔噔地走到门边吩咐了几句。 江瑀没等一会儿,就见他端着搁了四个酒壶的木盘过来。 淮瑾将每种酒各斟了一杯,他每饮杯酒便贴上来与江瑀接一次吻。 江瑀品着嘴中的酒香,说:“满河星。” 淮瑾点头,他当时抱着这个酒坛,为了避开巡逻侍卫,两人躲进了柴房,江瑀说要一辈子保护他。 淮瑾换了杯酒,又亲了他一下。 江瑀舔了舔唇,说:“望春归。” 淮瑾酒醉后毒发,淮琅抽江瑀鞭子,打的人半月没起得来床。 “天仙醉。” 喝天仙醉的时候江瑀提起定亲,淮瑾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淮瑾执起最后那杯酒,饮完后微顿了会儿才吻过去。 梅子酒果香浓郁,口感微酸。 这次江瑀失了全部功力。 淮瑾刚想退开,后脑勺就被摁住,江瑀像是咬住他一般狠狠吻了回去。 舌尖在酒香中交错,暧昧在舔舐声中蔓延。 淮瑾的双手被钳住,不得支撑,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江瑀身上,觉得腰都快被勒断了。 他们在酒香中纠缠,江瑀从凶狠到温柔,直到淮瑾从他这一吻中咂摸出其他味道。 江瑀才离开了淮瑾的唇。 淮瑾脸颊贴着他胸口喘息:“悠悠园的酒最出名,每次来我都会买了带给你。” “来了四次,便带了四种酒回去。” “每一次都在想你。” 江瑀唇角的笑压不住,他舔了舔小虎牙,声音稍显冷酷:“喝满河星那次我梦魇了一晚上,也是你做的?” 淮瑾用指尖点着衣物下的相思鸟,闷闷的“嗯”一声。 江瑀伸手提着他咯吱窝往上带,让他坐在自己腹部,滑开麋鹿扇给他扇风降火: “我记得你那时才十四。” “嗯。” “真是个疯子。” “我忍不住嘛。”淮瑾手撑着软榻又往下挪了挪,“都怪师兄长得这么可口。” 江瑀拽不住人,无奈道:“你不嫌硌吗?门都没栓,这会儿勾搭我不太好吧?” “你能不能有个喝花酒的样子。”淮瑾趿鞋下榻去闩门,“偷欢哪有你这么清心寡欲的。” 江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清心寡欲”,浅笑了声,扔掉扇子起身关窗,他从大开的窗台中,看到楼下烟雾滚滚,纳罕道: “这热场子的方式还挺别致。” 淮瑾闩了门,踢了鞋子爬上榻,跟他一起往下看去,待看清后抄起人就往外跑: “傻阿瑀,这是着火了!” 江瑀临走还从桌上顺了瓶酒,漫不经心道:“急什么,左右他是舍不得杀你的。” 乔篱守在走道内,隔着层层门板,看不到竹楼中央发生了什么,他见淮瑾抱着江瑀慌忙奔出。 忙从怀里摸出信号烟花掠到窗边放了,握紧佩剑给二人开路。 大厅中的烟雾直往上窜,楼上雅间寻欢的人顿时慌了,纷纷夺门而出往外面跑。 场面乱成一锅粥,桌椅板凳翻倒在地,火焰窜上屋梁,琉璃灯、酒瓶杯盏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淮瑾横抱着江瑀,跑到二楼,他护着怀中人,神色狠厉:“放火烧楼,也亏他想得出来,来这里玩的都是世家勋贵,烧死一两个都是大案子。” “不会。”江瑀饮了口酒,“你还在这呢,出不了乱子。” 淮瑾蹙眉:“我都要他命了,你怎么还这么笃定?” 走廊中挤得都是人,惊呼声四起,淮瑾被人推了一把,酒水泼了江瑀满身,酒瓶也掉在地上。 他在碎裂声中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淮清看谁都像是要对江瑀不利,他将人拥在怀中,警惕的扫视四周人群: “师兄就喜欢我的脸吗?” “对呀!” 江瑀在兵荒马乱中伸手抚摸他的脸,对乔篱说:“师兄,去雅间。” 竹楼外围是走道,会点武艺的人想跳窗,奈何被惊慌失措的人挤得摇晃,连窗棂的沿儿都摸不着。 乔篱分开拥挤的人群,护着二人往雅间进,淮瑾将人放到榻沿上坐着。 江瑀推开窗,竹楼中央还是滚着浓烟,火苗却没见着,他关了窗挡着飘起的烟雾,说: “被我说中了吧,人家舍不得呢,不过就是想弄出点乱子绊住你罢了。” “绊住我有什么用,暗卫中午就将这里围了,外面街道布满了巡逻的禁军,今日他插翅难逃。” 淮瑾拿出帕子,在软榻边给他擦衣服上的酒渍,说:“太傅刚出牢房,他就放火,也不怕将人吓出个好歹。” 江瑀听说这事时,心里也很震惊,说:“他当时要不放火,等牢中狱卒用了刑,怕是就跑不了了。” “不过此举当真心狠,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他腰间斜插的扇子也被打湿了,江瑀划开扇面轻轻抖落酒水,空气中浮起一股梅子酒的清香。 淮瑾接过扇子:“别要了,下次给你寻把更好的。” “我就要这个。”江瑀沉默了会儿,不在意地说,“好闻。” 淮瑾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向他投去探寻的一瞥,心里一方面因他不计较自己以前的作为而放松,可另一方面,又因自己对他的亏欠而感到愧疚。 在他看来,爱一个人,想占有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只不过他手段激烈了些。 江瑀声音像是责怪自己,他说:“明明你那么坏,我真是没救了。” 淮瑾指尖搭着扇子:“谁让你对我那么好,我当时一听到你要离开,就什么分寸也没有了。” “你恩将仇报惯了。”江瑀睨着他,“现在也没什么分寸,我肩疼,膝疼,腰也疼。” “我背你回去。”淮瑾微微勾唇,抬眸瞄了他一眼,“保证不半路把你扔下来。” “哈!我就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江瑀趴在他背上,像是瞌睡来了般侧首埋在他肩上。 灼热的呼吸洒在后颈,淮瑾作势要将他放回榻上:“再不老实,信不信我就在这办你!” 江瑀像是八爪鱼一样环紧人,一边说:“好啊,烟熏上来我们一起死,等禁军来了,发现他们摄政王死在青楼里,大家都体面。” 第111章 优点 等他们出来时,竹楼的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禁军在看到信号弹后,立即涌进悠悠园。 园中寻欢的客人被聚集在空地,可他们将园中里里外外搜了数遍,仍旧一无所获。 淮瑾得知消息时,正背着江瑀走在京都的夜色中,街角悬挂的灯笼光影朦胧,将二人的影子映得斜长: “他定藏在园中,寻机关高手来,好好将园子翻一遍,里面的人都要逐一排查。” 乔篱立即领命,躬身离去。 江瑀趴在他背上,揉着他紧绷的下颌,叹道:“别气了,等会儿咬得牙酸。” 淮瑾道:“不将他除掉,我就不能安心,他这些年也不知在暗处藏了多少人手,要是他对你不利怎么办,你这几日还是跟我在一起吧。” 江瑀想起明天的事,眸子微微眯了眯,又趴在他耳边呵气。 可淮瑾半天没反应,紧蹙着眉宇,在想着什么,被弄得痒了就歪着头顶开他。 让他好一阵气。 淮瑾低声呢喃道:“他若是有路子跑,为何又在竹楼燃烟,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也想不通。”江瑀望着地上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眼神温柔地说,“悄无声息的走不是更好吗?” 他说完,淮瑾顿住了步伐:“若是悄无声息走不了呢?” 两人静了片刻,异口同声道:“禁军。” * 夜色迷离,街上四处都是巡逻的禁军,刘清昼背着琴,疾步走在小巷:“暮云姐,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实在对不住。” 暮云秋波轻闪,娇声笑道:“姐姐园子都被封了,说不必介怀未免太过矫情,将军打算如何补偿我。” “我在蓉城永安巷有一处私宅,宅中花园底下埋了黄金两千两。”刘清昼停下脚步,推开身前的院门, “等过段日子风头过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出京,那处宅院赔给你。” 屋中亮起灯火,暮云莲步轻移,她生的花嫣柳媚,玉肌雪肤,容颜十分出色,此刻步入摇曳的烛光中,更添几分柔媚姿态。 “那倒不必。”暮云指尖划过沾灰的木桌,打量屋中摆设,“姐姐多的是退路,你这金子还是自个留着吧。” 刘清昼寻了抹布擦净桌椅,将琴放下:“我只有这些了。” 暮云坐在桌边,指尖按在琴弦上,却没有拨弄,她向对面飘去一个柔媚的眼神: “那可不一定。” * 淮瑾让人给乔篱送了消息,便背着人疯跑起来,秋风微凉,裹着月辉倾泻在两人身上。 街上巡逻士兵来来回回,淮瑾专挑小路走,他们躲着照彻黑夜的火把,偷欢人背着光,藏在无人的街角相拥亲吻。 江瑀后背靠着墙,下巴也被人钳住,透澈的双眸映着幽微月色,好似坠入了碎星。 这星子灼人,燎燃秋夜,风也变得滚烫。 江瑀被吻得喘息,指尖摩挲着淮瑾的窄腰,含着热气:“来人了、翻……翻进去。” 淮瑾把人横着抱起,脚尖轻点,翻上院墙。 莽撞少年疏于武艺。 抱着人栽倒在草里。 落地时碰洒一树桂花。 惊得小云雀展翅飞起。 它跃上屋檐,歪着小脑袋看滚在树下的两人。 淮瑾背部着的地,疼得直抽气。 “好笨啊。”江瑀掐他面颊,“连翻墙都不会,还想着偷人。” 话音未落,他眼前便一阵颠倒,淮瑾用手臂罩着人:“好想就这样把你偷走,藏起来,谁都抢不走。” 江瑀伸手揉着他的后背,笑得开心,龇着小虎牙:“我舍不得家中悍妻。” 淮瑾伸手探入他的衣襟:“什么都想要,这么贪心可不好。” “摄政王容颜绝世。”江瑀按住他的手,“岂是你一个小护卫能比的。” 淮瑾俯下身,盯着江瑀,眼神有些凶:“皮相而已,喜欢人不能只看脸。” 江瑀伸手戳着他的易容面具,散漫地说:“那我看什么?” “看……”淮瑾话音一顿,他好像除了脸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脾气不好,容易吃醋,连翻墙都不会,还撒谎骗人。 权势倒是有,可让江瑀看这个,还不如看他的脸。 江瑀见他神色恹恹的枕在自己胸口,手慢慢往下滑,隔着衣衫轻轻揉捏: “看这好不好?” 淮瑾抿嘴偷笑,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的开心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就被某人坏坏的言语打断了。 江瑀神色似有疑惑,垂下眼睫,低声嘟囔道: “可这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任哪个男人听到这话不恼火,淮瑾的回答是狠狠咬住他的唇,恶声说: “昨晚是谁哭着喊着讨饶的?” 江瑀疼得抽气,侧过脸躲开:“忘了。” 淮瑾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发出似是小兽愤怒才有的重重喘息声,听起来十分的危险。 江瑀空着的手有恃无恐的摩挲着他的脸,双腿微微分开,兴奋地说:“阿瑾,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他手上力道加重,衣衫掩不住灼热,两人似是快要着火了,淮瑾撩开他的衣摆,手迅速的沿着他的腰部向下。 江瑀躺在桂花树的阴影里。 不时有风拂过,枝叶间的碎金坠在二人身上,又在衣衫的晃动中被抖落在地,随风碾进尘埃里。 看似完整的衣袍下,藏着两人才知晓的放浪形骸。 从锁骨里溜出的奶白小猫,在眼前晃得江瑀目眩神迷,他沉醉在迷人的花香中,融入进浓稠的夜色里。 ………… 淮瑾把江瑀从水池中捞起,满眼心疼的给他上药:“你这么勾引我,是不想陪我去上朝?” 江瑀趴在床上,抬手揪着帷幔:“对呀,能看不能吃,心痒痒,难受。” “别扯帐子,挡着光了。”淮瑾食指沾着药膏,“哪里我没看过,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江瑀气呼呼的转头朝里: “那你别罩着宽袍。” 第112章 名分 床侧传来衣物摩擦的索索声,江瑀偷瞄了眼,发现淮瑾的衣衫滑落在地。 他皮肤白皙,两只长腿又直又细,线条顺滑,再加上不常练武,身上皮肉娇养得光滑细腻。 此刻余红未褪,像是斜阳中染了霞光的云朵,分外坦然的暴露在江瑀眼前。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出这副皮相来。 淮瑾见他看的目不转睛,喉间明显做着吞咽动作,眸色黯然道: “想看直说,做什么这么拐弯抹角的,你就是稀罕我这身皮相,等我以后老了丑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你怎么又不讲理。”江瑀拍拍床沿,示意他坐过来,“等你老了我还不是一样老了,到时谁也别嫌弃谁。”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正晒得跟个黑炭球一样,我可有嫌弃你。” 淮瑾躺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腰,低头亲了一下: “师兄,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你这样好颜色,不给我个名分,我不安心。” “要拜了祖宗天地,说了生死不离,我的心才能定下来。” 淮瑾捧着江瑀的脸,定住他躲闪的目光,说: “我们成亲好不好?若你不愿意进王府,我嫁去江家也行,做谷主夫人也行,都随你。” 江瑀唇瓣微张,吃惊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来:“两个男子如何……” 他话音微顿,说:“你是王爷,地位尊崇,就算成亲了,困住的也不过是我一人,他日你若是另有新欢,我又没本事拦你。” 淮瑾听他语气松动,凤眸中浮上笑意:“我发誓,若是我日后变心,定不得……” 江瑀伸手掩住他的唇,沉默片刻后,“……你让我想想吧。” 淮瑾轻轻抱住他,在他颈间呢喃:“师兄,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将我藏起来呢,你告诉阿束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走在阳光底下。” 淮瑾心里清楚,若是江束能知晓江瑀和他的关系,就算不会对淮琅多些包容。 至少不会将淮琅的所作所为告诉江瑀,让他兄长夹在中间两方为难。 江束一向心疼自己的兄长。 淮瑾道:“若是你担心别人胡乱言语,让阿束难堪,那我穿裙装嫁给你也可以,我不在意他们怎么说,真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江瑀被颈间热气扑得浑身发软:“那传宗接代呢,你这辈子不打算要孩子吗?” “不要不要,我最讨厌小孩子了……”淮瑾话音一顿,仰着头问,“师兄想要孩子吗?你……你若是想要……若是想要……” 他说不出来,这点他真大方不了。 江瑀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叹气道:“别哭了,我不要,落霞谷那么多没人要的小孩,到时养两个在跟前也是一样的。” 淮瑾在他颈上蹭着泪,纤长的睫毛挠的江瑀有些痒,他抵住淮瑾的下巴,说: “你怎么这么容易哭,我教你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记住。” “什么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丈夫流血不流泪?”淮瑾眨着眼,眼神纯然,“我觉得都是屁话,师兄喜欢才最重要。” 江瑀贴着他的耳吻去,轻声说:“我确实喜欢把你弄哭。” * 次日辰时三刻,江瑀醒来时,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睡得迷糊,连淮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侧边的被褥冷冰冰的,江瑀伸展手臂,一个人霸占着整张床。 脖颈处黏黏的,像是残留着泪渍。 怎么这么能哭呢? 还是别藏着了,等会被泪淹死了。 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早点说也好,还能随时去看江束。 江瑀套上衣物,趿着靸鞵出了外间,捡了几条小鱼干喂葡萄,就开始研墨写信。 虽然直接去找江束当面坦白会更好,但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先去信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行。 正好可以支开身边的人。 江瑀把信封好,递给小安子:“你和小平子亲自送去,顺便检验一下杭州送来的那些人身手如何,阿束爱吃荷花酥,包上些一起带着。” 小安子颔首退出房间。 曹如锦正要吩咐人上早膳,就听江瑀道:“不必备早膳了,我出去吃,你去跟乔统领说一声。” 不一会儿,前院小厮便来禀马车备好了。 担心引人怀疑,江瑀并未换劲装。 出了院门,就见乔篱乔希已经守在门口,两人相隔远远的,连眼神都没有交流,像是两座石雕。 自从江瑀中箭后,乔篱便没再安排乔希轮值,这次他主动前来,乔篱也没说什么。 离巳时只差两刻钟,三人便到了王府东边的街口,此时早膳时间已经过了,但街上还有几家卖面的小摊。 小摊贩手脚利索,给了银子没一会,面就送上了桌。 乔希做了这么多年杀手,等着被人砍还是头一遭。 他也有些紧张,“呼噜呼噜”地扒着面。 江瑀让乔篱去买些包子,将碗里的肉都挑给乔希:“哥,要是实在害怕,就算了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希嗦了口面汤,冲他一笑:“怕个屁,只要想起以前造下的孽,我就怕被雷劈,等养好伤,你哥就归隐养老啦。” “只要想想这日子,就什么也不怕。” 他说着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伸手摸江瑀的头:“阿瑀,趁着你和主子感情好,寻个机会养一批自己人,无事最好,有事也能多条退路。” 其他的乔希没有多说,在落霞谷那几年,淮瑾在江瑀面前装得可怜,在他们面前手可狠着呢。 他怕江瑀被人忽悠傻了。 现在看着恩爱两不疑,可日子还长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正欲低头继续嗦面,突闻空中传来破风之音,一支冷箭直逼江瑀后背而来。 乔希迅速拔剑抵挡,那箭撞在锋刃上“嗡”的一声,震得乔希手臂都在发麻。 他气得牙痒痒,这还没到点呢,这群人也太不靠谱了。 他娘的还真敢对江瑀下手。 操!扣钱! 江瑀惊魂未定,生怕给乔希添乱,迅速闪到一旁。 但他未能如愿,狼扑而上的黑衣人显然是盯住了他,刀锋如影随形般擦着他的身形掠过。 他不清楚乔希是怎么跟对方交涉的,只能寻机抢了把刀抵挡。 不远处的乔篱见变故陡生,扔了包子就往二人身边赶。 不约而同的,三人都未下死手, 乔希几次欲用身体接对方的寒刃,却又在最后一秒格开。 不对! 这些人是来真的! 第113章 灰衣人 乔希想喊句什么,手中长剑却被绞住,身旁钢刀携风而至,他根本顾不上开口。 江瑀这边险象环生,他内里虚浮,不是黑衣人合围的对手,他旋身躲掉劈向自己的刀,大喊道: “哥!他们是真想杀我!”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被黑衣人钳住了胳膊,紧接着就被翻摔在地。 江瑀钢刀脱手,背部吃痛,喉间已泛起血腥味,一口血还未压下,迎面就飞来一支冷箭。 他连忙滚身躲避,翻滚时后背暴露在了黑衣人的刀下。 长刀已经在江瑀身后举起,他避无可避,只能双臂撑地,咬牙往一旁翻去,准备避开要害。 就在此时,从侧面疾奔来一个身影,义无反顾地扑了过来,往持刀的黑衣人撞去。 是佩剑被绞住的乔希,他见江瑀遇险,什么也顾不得,扔了拽不回的剑,晃肩肘击,击退身侧缠斗的黑衣人后,已来不及再出招应对,只能用自己身体撞开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刀刃倾斜,往扑过来的乔希刺过去,乔希没有武器,以臂缚格挡,就在这个空挡,侧边斜来一柄钢刀,乔希应对不及,胸口被刺了对穿。 “哥……” 乔篱被数人缠住,听到江瑀呼声,手中杀招顿显。 他吹了声口哨,街边蓦地窜出数十人。 江瑀被乔希身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洒了满脸,空中箭矢破风声接着响起,他翻身抱着乔希往旁边闪去。 江瑀把乔希安顿在马车旁,回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便瞥见街边屋顶上手执弓箭的刘清昼,他未曾遮面,脸上鞭伤清晰,很好辨认。 “杀了他!”江瑀接过暗卫扔来的长剑,指向屋顶的方向。 他与支援而来的暗卫,护在乔希身侧,在重围里剑过咽喉,血液浸湿了江瑀身上的宽袍,空气中满是腥甜的血腥气。 乔篱看了眼马车旁人事不省的乔希,脚尖点过小摊木桌,掠身而上。 看着向自己奔来的乔篱,刘清昼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弯弓搭箭,箭矢带着凌厉的攻势,往停在路边的马车破风而去。 不过须臾,就听到骏马吃痛的扬蹄嘶鸣声,马车另一侧的黑衣人踹向晃动的车厢,车厢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嘴角不断渗血的乔希腿上。 他连呼痛声都未发出,就人事不知的昏晕了过去。 马蹄声混乱,中箭的马不断挣扎,拖着倒在地上的车厢,乔希像是被扔在地上的破棉絮,双膝被砸的血肉模糊,胸口还在涓涓往外冒着血。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江瑀被两人绊住脚步,回头瞥见这一幕,冲着奔上来帮他的暗卫嘶声道:“先救乔希!” 说话的余音还在半空,他后背就陡然一沉,紧接着被掀翻在地,汗珠淌进了眼睛,朝阳映着刀光剑影,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身体已是疲惫不堪,宽大的衣袍限制了他的行动,喷洒在他身上的鲜血还带着余热,仿佛桎梏着他的锁链。 黑衣人窥见机会,毫不犹豫将手中钢刀向他掷去。 江瑀想躲,身形却被一旁黑衣人的凌厉攻势定在原地,他挥剑格挡着不断袭来的杀招。 他心中怒骂,却见飞掷而来的钢刀被一抹残影中途阻截,钢刀被挑飞出去,钉在一旁的地上。 江瑀惊魂未定,回首一看,就见有个身穿灰衣,头戴帷帽的人影杀了过来。 灰衣人的剑跟他的主人一样快,空中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血珠随着剑刃飞溅而出。 银白剑身滴血不沾。 情形瞬间扭转,江瑀见有人相助,慌忙奔到乔希身侧,他已经被暗卫从车厢底拖了出来。 江瑀从怀中取出一粒红丸,喂他服下,这是淮瑾给他用来保命的。 场中黑衣人见势不好,边打边撤,灰衣人见暗卫能应对,收了剑一言不发的走到江瑀身前,他检查了一遍乔希的伤,又探向乔希的手腕。 虽然他刚刚帮了自己,但江瑀为防有诈,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剑柄。 “没救。”灰衣人扔下一句话,看了眼他握剑的手,就欲起身离去。 江瑀眼眶通红,急声道:“大侠,他服了秘药,脉象可能有异,劳烦您再看看。” 灰衣人隔着薄绸,说:“先解了秘药,你刚刚喂给他的药若是还有,可能有些希望。” 江瑀听着这声音,觉得有些熟悉,但此时也想不了太多,他连忙从荷包里取出解药,给乔希吃下,吩咐人立即送他回府医治。 他转身对灰衣人说:“多谢大侠拔刀相助,请问您如何称呼?” 灰衣人凝视江瑀一会儿,声色冷冽:“你砍了我的海棠花,来日再找你算账。” * 淮瑾坐在座位上,执笔间衣袖微动,鼻尖隐有竹香,南境征战的荣王稳操胜券,率军直逼南诏国都。 户部陈祥及其党羽为了清账保命,对军饷无比上心,朝中乱象逐渐理清。 等秋祭过后,他就有更多时间和江瑀在一起。 想到小安子早上送来的信,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江瑀不再瞒着和他的关系,愿意透露给江束知道,那江束那边也不用担心了。 殿门传来开合声,小太监疾步入内:“启禀王爷,王府来人,说江公子在东街遭遇刺杀,派他来问丹药还有没有。” “他有无大碍?可有受伤?”淮瑾骤然起身,手中的杯盏落在桌案上,润湿了明黄绸面的折子。 小太监道:“来人只说需要丹药。” 淮瑾脸色发白,快步往殿外走去:“快去备马。” 他吓得手脚不住颤抖,保元丹他只有三枚,取功力的时候给江瑀用了一枚,江瑀装病又用了一枚,仅剩的那枚也让江瑀贴身收着。 这是受了多重的伤,怎会还需要呢? * “你今日倒是乖顺?” 淮琅指尖抚着江束的脸,犹如白瓷的肌肤让他着迷,冷冰冰的眸色越看越喜欢。 他想起后妃撒娇哭泣时的眸子。 这双眼若是淌着泪,肯定更好看。 江束垂眸念着书,嗓音清润如玉石,手中书他念完即过,完全不知道写着什么。 他在想进宫前兄长送来的信件,哥哥说他喜欢男子,与淮瑾情投意合,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羞窘之意。 无不表明这信是他自愿写的,没人强迫他。 江束暗中联系舅舅顾灿入京,本想给这兄弟二人一个教训,事情都安排好了。 只等见了江瑀就开始实施,完事后带着兄长远走高飞,隐居乡野。 可现在只能暂且将这计划搁置。 淮琅指尖沿着江束的眉宇缓缓向下,白皙的面颊,微翘的鼻尖,一张一合的唇角。 他眸中闪过一抹调戏之色,将纤长的手指抵入唇齿。 淮琅因此动作萌生出一种奇异的心理,他觉得自己似是正在进入对方,这个想法让他疯狂,呼吸渐渐沉了些许。 念书声暂停,江束含着指,神色依然不变。 他眸子微微眯了眯,别人可以先不管。 但这个人必须得教训一下。 第114章 佞臣 兄长隐瞒这么久,却突然将此事告诉他,若说没有淮瑾的手笔,鬼都不信。 淮瑾为何这么做,不就是想让自己忍耐吗。 他惯着小皇帝胡作非为,又想瞒着此事,怕让兄长知晓,为此费尽心思。 可他却不知晓,告诉自己这件事,正好也帮了他。 既然他喜欢兄长,那自己就算真伤了小皇帝,他也不会拿兄长如何。 简而言之,他不用再投鼠忌器。 若是兄长与他情投意合,他是不会让兄长难做。 但想用此事拿捏他,没那么容易! 江束放下书,舌尖滑过指腹,趁小皇帝失神之际将人摁在榻上,神色漠然道: “陛下想要,微臣满足你。” “放肆!”淮琅怒喝道。 他毒素未清,身子虚乏,只不过仗着江束不敢还手,才肆意妄为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他现在压根打不过这个书生。 江束伸手将他双腕举过头顶锢住,指尖在他腰间戳了一下,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地说: “陛下的腰真细,好摸。” “你这个佞臣、佞臣!朕要将你下狱。” 淮琅记着皇兄的话,不敢将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只能侧首望向一旁的美人靠:“阿珏醒醒!淮珏……” 江束抽了他的衣带结,慢悠悠地说:“陛下担心郡王坏事,迷药可是下了不少,他今日醒不了。” 腰间一松,淮琅顿时慌了,身子扭动得更加厉害:“你放手,朕是九五之尊,你怎敢如此!” 他说着就要不管不顾喊侍卫进殿,却不料江束飞快取了巾帕,将他刚张开的嘴堵住:“陛下胆子不是挺大吗?这就怕了。” 江束单膝跪在他的腿上,将人紧紧压住,他垂眸看着双眸泛起血丝的小皇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收场。 只能轻咳两声,干巴巴道:“陛下还乱动吗?” 平日向来都是淮琅欺负他人,哪里有过被人这样对待的时候。 他整个人慌乱失措,以至于都没发现,江束除了压着他腿的膝,和钳住他的手,压根没与他有任何身体接触。 就连嘴里说好摸的腰,也只是伸指戳了一下而已。 江束见他咬着巾帕胡乱摇头,便松开箍住他的手。 淮琅刚开始还有些惊慌不定,但扯了嘴里帕子,往后挪的时候,就明白过来江束是在吓唬他。 他气得眼前发黑,猛地扑上去,扇了江束一巴掌。 江束一个不妨,头被打得侧到一边,他愣了片刻,缓缓垂下的双眼中渐渐浮起戾气。 他仿似无事发生一般,取了干净的帕子,不疾不徐地擦着嘴角渗出的血迹。 淮琅压抑着心中恼怒,坐回原位整理被弄乱的衣衫。 江束微微抬眸,见他低头系着衣带,他眼底闪动着火苗,蓦地贴近小皇帝,在他张嘴喊人之际,就先一步将手里带血的巾帕塞入他口中。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淮琅手腕被捏得生疼,他怒视着江束,眼中流露出的意思非常明显。 他是皇上,他怕谁。 除了他皇兄,他谁也不怕。 江束见他不知死活,嗤笑一声:“我不碰你,只不过是嫌脏罢了,有的是其他法子弄你。” 他扯下淮琅束发的明黄绸带,将他的手捆在身后。 淮琅被他的话气得牙痒痒,不停摇头在软枕上蹭着,想将嘴里的帕子弄掉喊人。 他这边帕子还没弄掉。 一扭头就见江束拿着甘蕉向他靠近。 他双眸陡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 江束眸色森寒,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模样:“这个怎么样?” 淮琅挣扎得愈发明显,嘴里的帕子塞得紧,他根本蹭不掉,待到才系上的衣带被人扯开。 身下忽然一凉,他才惊觉江束不是吓他的,他面上羞愤难当,全力扭动着身子。 江束略停顿了一瞬,将他翻过来。 在淮琅抬脚踹他时,抵住他的双腿。 “微臣想了想,还是让你看着为好,也能长个记性。” 江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始终都是冷冰冰的,眼中一丝情色也无,反倒透着股无聊至极的意味。 淮琅见他拿着东西抵近自己,呼吸猛然停顿。 他努力往后退着,嘴里传出呜咽声,竟然被吓哭了。 江束却没打算放过小皇帝,他舌尖抵了抵被打的酸麻的侧脸,眼中狠厉之色渐浓。 就算他真将小皇帝办了又怎样。 出了这等丑事,小皇帝也不敢到处说。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小皇帝不经弄。 江束还没怎么地,就见他疼得额角青筋凸起。 被绸带缚住的双手抵在后腰上,亵衣下微露的小腹紧实,线条流利,被疼痛刺得微微痉挛。 看着他的惨样,江束唇角的笑真了一些。 有点好玩。 他正欲一不做二不休,殿门却忽然被推开。 “阿琅,保元丹还有没有?” 江束听见外间传来的声音,迅速扯了毛毯将小皇帝盖住,外间脚步声急促,他还未来得及解开小皇帝腕上的绸带,淮瑾就进了内间。 淮瑾见弟弟双手被缚,嘴里堵着帕子。 他神色微怔,继续问道:“……保元丹你那还有没有?给我一颗。” 淮琅嘴里的帕子被取下,气结之余,开口答道:“有……还有。” 他身下还硌着东西,见江束神色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他解手腕上的绸带,气得双眼通红。 淮琅想告状,想让哥哥将这人下狱活剐了,可嗓子眼就像堵了团棉花,死活开不了口。 就算哥哥真能为了自己下狠手。 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他甚至都不敢发脾气,生怕让哥哥看出异常。 第115章 不死不休 淮琅看了眼行礼后坐在对面,身形笔直如松的江束,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 “皇兄……要保元丹作何?” “别问那么多,有就给我一颗。” 虽然眼下殿中情形怪异,但淮瑾没空管,江束不会无缘无故绑人,以两人的心性,肯定是淮琅先惹着人家的。 他仔细看了眼江束,果然见他清俊的脸上指痕鲜明。 小孩子打架,他不想管。 淮琅任性没关系,江束有分寸就行。 反正他弟弟现在打不过人家。 有他的叮嘱,淮琅也不敢闹太过。 淮琅神色渐渐恢复如常,拢着毛毯悄悄往后挪了挪,靠在软枕上:“皇兄那不是有三枚吗?都用完了?” 淮瑾没空与他啰嗦:“用完了,你先给我,急用。” 淮琅看着桌上的甘蕉,眼中闪过一抹愤恨:“给谁要的,不会又是那人吧?” 江束闻言抬头。 淮瑾点头:“事情紧急,回头与你解释。” 江束站起身看向淮瑾:“是我哥出事了吗?” 淮琅见他知道了也不再瞒着,冷笑一声:“除了你哥,他还会在乎谁。” 江束神色担忧:“我哥怎么了?他现在在哪?” “阿束先别急,他只差人来要保元丹,其余的没说。”淮瑾走近软榻,直接伸手。 淮琅怕他抢,死死捂住自己胸口,他盯着神色不安的江束,坏笑道:“江少卿想不想救你哥?” 淮瑾蹙眉,担心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出言调和:“阿琅,别欺人太甚,把药给我。”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淮琅气呼呼地看向胳膊肘向外拐的淮瑾:“你离远点,既然他还能差人来要东西,就说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话落,他看向眉目间忧色重重,默默凝视着他的江束,下巴朝桌上的甘蕉抬了抬:“吃了它,朕就拿药救你哥。” 他说着,从衣襟中取出一个指节大小的瓷瓶,倒出一枚丹药攥在手心: “别想抢,惹急了我就自己吞了!” 淮瑾听着这要求,只觉莫名其妙,他看向站在身前的江束。 江束眸色沉郁,纵使知道他是因刚刚的事羞辱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知兄长情形如何,唯恐耽搁时间误事,伸手在桌上掰了根甘蕉,剥了皮,面无表情的咬着吃。 淮琅肘子撑在桌案上,双手托着腮,忽然笑起来:“好吃吗?” 江束偏头打量着他,在淮瑾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往下滑,嘴唇微勾:“陛下赏赐,当然是极好的。” 淮琅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下,突然觉得屁股硌得慌,他有些憋屈,不耐烦地将手中药丸丢给淮瑾。 淮瑾得了药,转身就往殿外走。 江束侧过身,正欲跟在他身后去看望兄长,却又担心脸上的巴掌印叫兄长看见,他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看向小皇帝。 淮琅伸手取了腿间压着的甘蕉,一抬头却看见江束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将手里的甘蕉砸过去:“别过来,你再敢忤逆犯上,朕就将你下狱。” “你别以为有皇兄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他一时情急,连自称也忘了。 江束抬手接住飞来的甘蕉,又往前走了两步,唇边漾起浅笑:“陛下这是长记性了?” “来人!”淮琅见他逐步靠近,再也顾不上那许多。 张缘山匆匆进了殿,站在竹帘外躬身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殿中进来第三人,江束见小皇帝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将手里甘蕉扔在他身上,轻声嘲道: “不禁逗。” 说罢敛袖躬身,在小皇帝气得微喘的呼吸中行礼告退。 他也不等小皇帝回应,疾步出了殿,身后传来桌案坠地的声响。 * 江瑀立在床边,看太医给乔希处理伤口,那一箭将人刺了个对穿,但好在避开了要害,只是腿上的伤太重,髌骨压碎了。 太医说就算人能活下来,以后怕是也站不起来。 乔篱站在门旁阴影处,身边是端着血水纱布进进出出的丫鬟,他就这样立在那里,天上灿阳照不见他。 身前影子模糊晃动,江瑀与他并肩而立,两个人衣袍沾血,挨在一处,仿似煞神。 “你知道了,所以才吩咐他们不必出来。” 乔篱轻轻“嗯”了声。 “此事怨我,本不该依着他。”江瑀微微侧头,“就说是我要引蛇出洞,不能让阿瑾知晓这事。” 乔篱没动,默了半晌,说:“不怪你,是我要将他困在这。” 江瑀欲言又止,轻声道:“若不是在外面行动,会被烧成灰带回落霞山,哥也不至于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兵行险着。” 他知道乔篱难受,但江瑀心里恼怒,言语间不轻不重的刺了他一下。 乔篱闭了眼,头脑昏沉,他没站在光里,却仿佛被骄阳炙烤着灵魂。 血一滴滴的坠在地上,江瑀垂眸:“你去处理一下伤口,这里有我守着,不会有事的。” 乔篱依旧站在原地,薄唇紧抿:“禁军中的内奸已经揪出来了,城里搜查得严,刘清昼受了伤,跑不了。” 江瑀眼神阴鸷,一字一句地说:“这仇不死不休。” 小安子端来铜盆,江瑀洗了手,将嘴角沁出的血迹清理干净: “殿下还没回来吗?” 小安子看着满盆嫣红,圆溜溜的眼瞳在微微颤着:“没……没有,公子,先让太医给你看一下吧?” “这是别人的血,我没受伤。”江瑀一句话定了性,“再派人去催。” 小安子端着铜盆退下,江瑀倒了盏茶漱口,走到床边继续守着乔希。 江瑀喉间都是血腥气,适才交手中,黑衣人差点把他摔晕过去,他脑子都有点昏沉,但是他不能露出疲态。 若是让淮瑾知道他受了伤。 这药就算有,他也不会给乔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淮瑾的喊声:“师兄!” 江瑀挪动站得发麻的双脚,刚转身就被人拥入怀里,淮瑾入了府才知受伤的不是江瑀,他提起的心放松些许。 可在进门后见到浑身是血的江瑀,依旧骇得脸色苍白。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担忧的神色才渐渐褪去。 江瑀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药呢?” 第116章 护短 淮瑾俊眉微蹙,犹豫又犹豫才说:“只剩一粒了,要不……” 江瑀道:“阿瑾,他是为了救我才受这么重的伤。” “这本就是他应当做的。”淮瑾握着他的手,“这药珍贵,他已经吃了一粒,若是救不回来……” “给我。”江瑀双眸湿润,连肩膀都在颤抖。 淮瑾将人抱进怀里,轻声说:“你没了功力,身子又不好,若是以后……” “若不是他,我已经死了。”江瑀眼里全是泪水,声音哽咽,“阿瑾,求你了。” “我给他就是,你别哭了。”淮瑾见他哭得伤心,担心乔希若真出什么事,江瑀心里又留下疙瘩,只能把药扔给床榻边的太医。 他揉着江瑀的发:“你脸色不好,先回去歇着。” 江瑀固执的站在原地:“你回去处理政事吧,我就在这守着。” 淮瑾唤来小安子,不容拒绝道:“带公子去收拾一下,再寻李济安过来给他看看。” 江瑀盯着太医把药喂进乔希的嘴里,对乔篱道:“那师兄在这看着,有消息立刻派人通知我。” 乔篱躬身应是,江瑀拉着还欲问话的淮瑾出了房间。 院中桂花香浓,游廊中有微风浮动,江瑀染血的衣袍随风轻晃,他瞟了一眼淮瑾,淡声道:“此事是我计划不周,你别生气。” “什么计划?”淮瑾眉头不由一跳,他攥着江瑀的手,“你不会是想以身犯险将人引出来吧?” 江瑀清澈透底地眼睛看着他,冷哼一声: “谁让他觊觎你,我大方不了。” 淮瑾稍稍有些怔住,突然觉得整颗心都甜滋滋的,但是他胸口还是兜着气: “胡闹!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你怎么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还有,你差人去拿药,为何不让人说清楚,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 说清楚了这药就拿不回来,江瑀暗道。 “别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江瑀轻柔的笑着,将人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跟阿束去信了,以后不将你藏起来了,过几日带你去见他,你说他该叫你什么呢?” 他嘴角憋着坏笑:“嫂嫂?” 淮瑾咬了咬牙:“叫哥哥。” 江瑀夹着淮瑾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都随你。” 在这声纵容里,淮瑾将他摁在廊柱上,倾身上前想堵住他的唇,他早就想吻他了。 从听闻受伤的不是江瑀,从看见他浑身衣衫沾血,他就想吻他。 江瑀不喜人前与他亲密。 所以他忍了许久。 江瑀后背被磕痛,他微微后仰着躲开淮瑾的唇,强势地将淮瑾往旁边扶栏上压去,斜插入廊的桂枝在触碰中落下碎金。 淮瑾掌心落了几朵香,他未曾理会,默契地与探寻而来的五指相扣,江瑀吻着他白皙的颈,吻着他精致的耳垂,柔软的唇在他脸颊游移。 他嘴里还余着血腥气,不敢让这小哭包知道。 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时,不远处的屋顶忽然“哐当”一声,紧接着传来暗卫的呼声。 “有刺客,警戒!” 几个暗卫迅速出现,持刀护在廊外,虽然是背对着他们二人,但江瑀清俊的脸还是红了一片。 淮瑾眼神阴郁的侧首看向远处屋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风中传来细微的踏枝声,暗卫分了一批追出去。 “退下!” 人都跑了还搁这杵着做什么。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 江束站在碧纱窗前,望着院中的木芙蓉,宛如轻纱般的白色花瓣在风中轻颤,洁白剔透如霜。 白的也不一定就干净,那双腿就脏得很。 江束扔了敷脸的帕子,帕中裹着的冰块跌落在桌案上,发出碎裂的清脆声响。 青云见他脸色微冷,不由出声唤道:“公子……” “无事。”江束走到铜镜前照了照,脸上的红印未消,“舅舅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窗棂就传来开合声,顾灿身着一袭灰衣,翻进了屋子。 “舅舅,我哥怎么样了?” 他将佩剑扔在一旁,呈大字型倒在软榻上,喘着粗气道:“茶。” 江束抬手让青云去外面守着,自己拎着茶壶上前。 顾灿连饮好几杯茶才说:“那群人太能追了,我兜了半座城才甩掉他们。” “你脸怎么回事?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又被小皇帝挠了?” 江束放下茶壶:“先别说这个,我哥怎么样了?” 顾灿用巾帕抹着脖颈间的汗:“他好得不得了,还能压着人亲,你担心他作甚?” 江束眉间一跳,不知被他这话戳到什么痛点:“他不是被迫的吗?” “我怀疑你弄反了。”顾灿起身,把巾帕搁在铜盆里淘洗,“他强迫别人还说得过去。” 江束闻言放下悬着的心:“今天定王急匆匆地去找小皇帝拿药,我还以为是兄长出了什么事。” 顾灿道:“是有个人重伤了,看着像是你哥的好友,元气大伤,救回来恐怕也活不长久。” 江束俊脸微沉:“舅舅查的怎么样,到底是谁要对我哥不利?” “刘清昼,刘太傅家的幼子。”顾灿把帕子晾好,坐回软榻上,“有吃的吗?” 江束从食盒里取了糕点推过去:“他不是死了吗?前两天诏狱把尸体都送还刘家了。” “没有死。”顾灿捡了个荷花酥吃着,“逃出去了,外面的禁军都是以抓盗匪的名义搜城,可见定王没打算因他治罪刘家。” 江束脸色有些难看:“刘清昼都对我哥下杀手了,他居然还顾念刘家,将人全下狱了,我就不信刘清昼能坐得住。” 顾灿道:“可能其中有什么隐情吧,别光说你哥了,你的脸是不是小皇帝挠的?” “舅舅别担心,他吃亏更大。”江束脊背直挺,坐得端庄,“不行,等晚上我要去一趟定王府,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顾灿没理他后面一句,咬着荷花酥好奇地问:“我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性子,说说看,小皇帝怎么吃亏更大。” 江束端着茶杯沉吟须臾,说:“你别问,反正哭的不是我。” 小皇帝都哭啦!顾灿挑了挑眉:“他没找定王告状?” “有脸他就去说。”江束抿了口茶,神色声音都很平淡,明显心不在焉,在想着别的事情。 顾灿似有所悟,轻轻“啧”了一声。 江束放下茶杯,走到桌案前写了张帖子:“青云。” 青云掀帘入内,江束把帖子递给他:“亲自交到刘清宿手上,说本官约他明日过府一叙。” 青云接过帖子,颔首领命。 顾灿道:“刘家这两天忙着治丧,怕是不会应约。” “由不得他。”江束语气凌厉,“刘清昼敢对我哥下手,我就先剁了他哥。” 第117章 我就怕你哭 顾灿目光凝结了一瞬,怔了半晌才道:“你到底是朝廷命官,不要乱来,刘清昼我会想办法解决。” 江束朝他温和地一笑:“不会乱来,引蛇出洞而已。” 秋风渐起,吹落窗外的木芙蓉,洁白软嫩的花瓣乘风悠荡,飘到桌案上,江束伸手捡起,捏在指尖看了看,又扔到窗外。 小狸奴在桂树下扑香香,落了满身碎金。 它跑到凉亭中,在淮瑾脚下蹭他的衣摆,淮瑾敷衍的摸了摸,伸手在它棕毛上捡了几朵。 “怎么样了,他身体可有损伤?” 李济安悄悄挪开被踢的腿,直起身看着软垫说:“没有大碍,只是旧伤未愈,得换个药方调养调养。” 淮瑾捻碎指尖的花朵,声音冷冽:“昨日小安子差人问你,你说可以换成药膳,今日又说旧伤未愈,到底怎么回事?” “你吓唬人做什么,我不是好好坐在这吗。”江瑀没成想这事也被他知道了,取了帕子,捏着他纤长的手指擦着, “什么时候养的这臭毛病,改天给你摘个毛栗子捻,看扎不疼你。” “你别转移话题。”葡萄不断在淮瑾腿上蹭,他有些心烦,又不敢踢,只轻轻推了推: “李济安,他的身体一直都是你看着,内库里的药材任你取用,开的药每天也都在喝,为何人瞧着越来越消瘦了,到底……” “阿瑾,是我的问题,别怪李太医了。”江瑀让李济安去拟药方,将尾巴都垂在地上的葡萄抱在怀里, “以后我多吃些,等贴上秋膘就不瘦了。” 淮瑾睨着小狸奴,忍了片刻将它拎到自己膝上:“宫里太医胆子小的很,得多敲打才尽心。” 他手指被猫舔了,心里有些嫌弃,伸到江瑀面前让他擦: “阿束递了帖子来,说晚上过来看你,到时他见你瘦成这样,定会心疼死,你就算不为我想想,好歹顾念着阿束。” 江瑀捏着帕子,眉宇微蹙:“晚上我多穿一些衣裳,他就看不出了。” “等李太医开了药方,让他也去看看乔希,师兄怎么还没让人送消息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淮瑾拉住人,伸手抚平他的眉:“用完午膳再去,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把葡萄丢在地上,牵着人往屋里走,小狸奴轻巧地落地,竖着尾巴跟在二人身后,差点被“嘭”一声关上的房门撞了脑袋。 江瑀手腕被他握着,是个不疼但也挣不开的力道,淮瑾将人拉入内间,不由分说的就上来剥他衣服。 江瑀捉住他的手:“青天白日的,饶了我吧,我还饿着呢。” 淮瑾抬眸:“你方才沐浴为何支开我,怕我瞧见什么?” 江瑀无奈地凝视他片刻,柔声说:“只是后背撞了下,没什么大事。” “给我看看。”淮瑾解江瑀的腰带,声音闷闷的,“我不打人,给我看看。” 这还没看呢,就委屈得跟什么一样,江瑀悄然长叹。 他缓缓背过身,扯掉自己的外衫。 淮瑾拨开垂在后背的乌发,就见原本白润如玉的皮肤呈现青紫色,蝴蝶骨也是肿的。 他指尖沿着微微起伏的伤痕,轻轻碰触着,眼眶逐渐湿润,声音喑哑:“上回是中箭,这回又伤成这样,我非得杀了他。” 江瑀低声嘟囔:“我就怕你哭。” 他回身将人抱在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脸颊:“阿瑾。” 淮瑾没理他。 江瑀小声“嗯~”了一声,声音懒懒的:“疼,穿衣。” 淮瑾动作轻柔的给他套上衣衫,系好腰带:“师兄,你以后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再这样……再这样以后就别想出门了!” 他握住江瑀细瘦又苍白的手:“不出三天,我就会抓住他,到时任由你处置。” 江瑀侧眸瞧着淮瑾:“这么肯定?” 淮瑾没吭声。 江瑀抱他在怀,也被他轻轻抵着胸口不让靠近。 淮瑾生气了。 他还记得听小太监回禀时的感觉,他真是呼吸都喘不过来气,连淮琅都想得到,他还能吩咐人来取药,就说明人没到重伤不醒的地步,可他却想不到,那会儿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 这人以身涉险,还骗他的药丸。 又瞒着身上伤,且不让他抽人。 一团又一团的气堵在胸口散不开。 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人手里。 江瑀轻轻捧起淮瑾的脸,用指尖慢慢擦拭他眼睑下的泪: “别哭了,阿瑾……我答应你就是,下次我再这样,你就将我锁屋里,你天天哭,我哪里受得了,心里比身上还疼。” “我看未必。”淮瑾背过身,侧首无情地说,“你也不怕我骑马往回赶时摔断了脖子。” “淮瑾!” 没人应他,淮瑾直接往外走,江瑀被他的口无遮拦气得呼吸一滞,伸手捞了个空。 曹如锦端着成窑瓷盘,她疑惑地扫了眼廊下局促不安的小安子,带着几个小丫鬟进屋摆饭。 小狸奴又去扒了桂树。 驮着花朵谁也不让碰。 它就守在房门处,见淮瑾出来了,又娇又柔的喵了一声。 淮瑾懒得看它,径自绕过小狸奴走出屋外:“小安子,传本王令,陛下病中思念太傅,让他入宫授课,没本王同意,不许出宫。” 他说完微顿了一瞬,问:“你今日为何没跟在公子身侧?小平子呢?” 小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禀王爷,公子早上吩咐奴才二人去江府送信了,还说要检验江少卿近卫的武艺。” 淮瑾眉目微敛,谁以身做饵会将自己身边亲卫派出去,他到底说了多少慌,嘴里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他冷声道:“王府那么多人,这点事何须你们二人去,下次再随意让他支走了,本王……” 他话还未说完,正屋竹帘掀了一点缝。 淮瑾心头涌起的气,被那倚门弄猫的人搞得不上不下,难受得简直要呕血。 江瑀脑袋挨着门扉,浅绿色的竹帘掩着他半张脸,衬得皮肤苍白似雪。 他伸出手指挠了挠葡萄的肚皮,小狸奴恹恹的不给面子,他只好自己叫了一声。 “喵~” 第118章 邋遢鬼 这可怜样儿,谁他妈受得住? 淮瑾转过目光,忍了片刻,又再看一眼,见他微垂着头,整个人拢在没人回应的失落里。 他心里的气立时便失了劲儿,也不管屋里摆饭的人还没退下,走上前把江瑀抄着腰往软榻上抱。 几个小丫鬟皆是小脸儿通红,曹如锦动作利落的拾掇好一桌子饭菜,便带着不甚情愿的小狸奴退下了。 淮瑾把他放在软垫上坐着,捏着玉箸给他布菜。 他什么也没问,认认真真的盯着人吃饭,不时拧眉想着什么。 太安静了,江瑀心中有些不安,他像往常一样夹了鱼肉喂去,淮瑾抬眸静静的看了他一会,说: “别担心,吃饭吧,我不打他们。” 江瑀觉得他这样不吵不闹的,还不如哭几声呢。 饭后,乔篱那边派了侍从来,说乔希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人昏迷着还没醒,让他好好歇着别担心。 江瑀想去看看,可眼神瞄到对面神色沉郁的淮瑾,又坐在原地没动。 勤政殿的奏章都送进了王府,淮瑾就在软榻上盘腿坐着批折子,哪里都不去。 江瑀见他头也不抬,完全不理自己,慢慢的就越挪越近,眼睫逆光,投下一片阴影,他枕在淮瑾腿上: “殿下。” 淮瑾搁了朱笔,垂眸凝着他。 江瑀侧过身,埋在他的腰上闻竹香:“阿……” “别喊,生气着呢。”淮瑾打断他的话。 江瑀伸手在他胸口顺了会儿气,见他还是冷若冰霜,手就有点不安分。 圆润微红的指腹,仿似不经意地划过不是顺气的地方,表情却又很无辜,烟浅的冰眸含着水波。 目光在淮瑾脸上转悠了一下,紧接着又垂了回去,仅仅停留一瞬间,让淮瑾觉得抓不住,若即若离的撩着人。 像是想又不想,又懒又娇,坏的很。 淮瑾脾气早被他弄没了,这会只想教训人,可平日好着的时候他都不敢太过分,更何况现在他身上带着伤。 这人真是天生克他的。 淮瑾搂着他的腰,缓缓摩挲着,情欲里夹杂着疼惜,温柔中裹挟着暴戾。 江瑀乱动的手被人捏住,唇舌被人完全掠夺,微仰着头,艰难的喘着气。 他本就昏沉的脑子愈发杂乱,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带痛意的撕咬变成和风细雨般的亲吻。 他渐渐沉酣其中。 淮瑾也坏,他在这时抬起身,俯首细看他眼里的迷离。 江瑀嘴唇嫣红,懵了会儿神,拿脸颊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 眼眸半眯着,里边浮着潋滟秋波,意思很明显。 淮瑾将腿微微抬起,让他离远了些,声音喑哑:“伤着呢,别闹了。” 江瑀咬了咬舌尖,嘟囔道: “这里又没伤。” 淮瑾夹着他的脸颊:“乖些吧。” 话落,他便收了晾干墨迹的折子,又顺手拿了另一本。 江瑀从未被拒绝过,表情一时有些受伤,他撑着身子退开了距离,抱着软枕挪到一边。 他面皮白净,眼角还余着红,明明是刚刚亲出来的,此刻瞧着却像是极委屈一样。 淮瑾看得唇角微抽,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实在拿这人没了办法。 把桌案上的砚台茶盏挪挪位置,淮瑾将人捞回来放在桌案上坐着,伸手解他的腰带。 江瑀拦着他的动作:“我是说……” “闭嘴。”淮瑾打断江瑀的话,抓着他的两只手。 哄人的成了被哄的,江瑀神色怔怔的。 他双眸半阖,眯着眼细声抽气,手指渐渐陷入他的发间,懒懒地唤着殿下。 淮瑾托着江瑀的背给他支撑。 在散碎的爱语中。 露出了自己仅被允许给出的凶蛮。 他爱死这个人了。 一颗心全挂在了他身上,可这人呢。 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几瓣儿,江束那给一点,乔希那给一点。 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江瑀眼里含着水,白皙的颈子都泛着薄红,脸上露着被人欺负、承受不起的的神情。 他要融化了。 如一盘银月般皎洁的人,被迫染了欲色,总会多招人心疼几分。 淮瑾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喜欢的不行。 他揉着江瑀的腰,亲亲他的脸颊:“师兄还闹吗?” 江瑀呆呆的说:“啊……” 淮瑾又亲了他下,听话的“啊”了一声。 江瑀抬指擦了下脸,有些不知所措: “邋遢鬼。” 他眼尾上挑,笑得有些邪性:“我忙着教训你呢,没空顾这个。” “下次不准挡我眼,你刚刚都看得目不转睛。” 江瑀半张脸蹭着他的衣衫:“我没你脸皮厚。” “师兄什么模样我没看过。”淮瑾抵着他的下巴,“你最近怎么变懒了许多?都不愿出力了。” 江瑀被他揉得腰间发热,瞌睡都来了,迷迷糊糊地说:“我不惯着你,等会儿你被别人勾走了怎么办,阿瑾,我好喜欢你啊,你不要理别人好不好?” 听他这样回答,淮瑾生气也不是,开心也不是,他以为江瑀身体不舒服,才不愿动,结果谁曾想是这个原因: “你觉得我容易被人勾走?” 江瑀认真地点点头:“嗯。” “嗯!”淮瑾重重嗯一声,默念几句不能再欺负了,才深吸了口气,耐心地问道:“师兄为何这么觉得?” 江瑀闭眸叹气:“我对你好你就喜欢我,可我觉得他对你更好,好到连我都想放了他。” “你喜欢有男子气概的,可我现在谁也打不过。” 他神情里掺了几丝惴惴不安,在倦意中低声碎碎念:“他长得好看,还对你有恩,又是个小将军,箭术高超……” 他话音未落,唇就被堵住了,江瑀微微揪紧了淮瑾垂在他颊边的发。 淮瑾托着他的后腰,把江瑀整个拢在自己怀里,两人之间没了距离,在他耳边低声说: “师兄,娶我吧?” “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怕我被人勾走,那就将我娶回家去,把我一辈子捆在你身边好不好?” 江瑀像是睡着了,默了须臾:“让我再问问娘亲,你长这么好看,多问几遍,娘亲肯定会同意的。” “梦都是反的,娘亲可喜欢我了。” 第119章 梦中点烛 江瑀睁眼:“真的?” 淮瑾肯定地点点头:“真的。” “才不会,娘亲最讨厌断袖了,怎么会喜欢你。” “娘亲为何会讨厌断袖?” “你别问。”江瑀嗅着淮瑾身上的竹香,在他怀里拱了拱。 淮瑾掐住江瑀颊边的软肉,又不舍得用力,他轻轻摇着怀里的人,犹豫了一会才说: “师兄,你知道吗?很多喜欢男子的人,是不喜女子触碰的。” “我没有……” 话音未落,江瑀脸颊一疼,瞌睡虫都被掐跑了,他揉着脸:“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淮瑾道:“你说。” “我不碰女子,是因为你不喜欢。” “好吧。”淮瑾水光潋滟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他一派正经的点点头,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如何能接受他跟别人在一起呢。” 江瑀眸光颤动了一下:“确实接受不了,若哪天你跟别人在一起了,我就杀了你。” 像娘亲一样。 “我不怕死,只怕没有你的日子。” “我怕。”江瑀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过我会陪着你的。” 淮瑾听了一大堆情话,也没忘记初衷,在他耳边恳求的小声哼哼: “你连死都愿意陪着我,你就告诉我嘛,娘亲到底为何厌恶断袖?” 因为我爹喜欢我舅。 这话叫江瑀如何说得出口,他嘴里衔着他颈子上的软肉,试图蒙混过关。 淮瑾刚刚只顾着伺候这祖宗了,这会儿根本禁不起挑逗,他又气又憋得难受,说:“娘亲可喜欢我了。” 江瑀侧眸:“才不会。” 淮瑾忍不住松着衣领:“真的,我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在娘亲坟前点蜡烛,点了满满一山头呢。” “风吹不灭,水泼不熄,像天上星星一样闪亮。” 江瑀咬着奶白小猫的挂绳,拽了出来:“肯定是假的,娘亲都不认识你,怎会入你的梦。” “你做的梦就是真的,我做的梦就是假的,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就不讲道理。” 淮瑾把他举起来:“别挨着我,生气了。” 江瑀像是被拎起的小狸奴,伸着两只爪子在他胸口挠,力道又轻又柔,嘴角还贴着干透的膜,那是淮瑾蹭上去的。 “喵~” 虽然爱死了他这个模样,但淮瑾依旧抿紧了唇,冷酷地看着他: “师兄没够?” 爪子耷拉了下来,江瑀气结:“你要成佛了!” 淮瑾作势要将他往桌案上放,江瑀立马蔫了,伸手揪着他的衣襟:“是真的是真的,你说的都对,娘亲最喜欢你了。” 淮瑾唇角微漾:“不禁折腾。” 你有折腾吗??江瑀大声腹诽。 淮瑾见他老实了,让他枕在腿上睡觉,把桌案上的东西归位,又开始看折子。 这副正襟危坐的冷然样子,反倒有些别样的诱惑,江瑀看懵了神,他熬着倦意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淮瑾就像终于忍够了似的轻吁口气。 不禁看。 他小声嘟囔着这三字. 怨气颇重。 外边下起了雨,江瑀醒时屋里黑漆漆的,他才睡醒懒得动,阖上眼在枕上蹭了蹭。 江瑀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今天这枕头格外软和。 还香喷喷的,好闻。 淮瑾腿都酸麻得没知觉了,这小懒猫还想睡个回笼觉,他抱着人轻摇着醒瞌睡: “别睡了,该喝药了。” 江瑀似醒非醒,打了个哈欠,末了在枕头上咬了一口:“不想喝药。” 淮瑾将人扶起来:“本来就麻了,你还咬我。” 江瑀坐在旁边给他揉腿:“你怎么都不点灯,我都睡迷糊了。” “阿束呢?他不是要来吗?” 淮瑾侧首吩咐:“掌灯。” 片刻后小安子推门而入,屋内终于亮堂些。 “应该快到了,我记得阿束不怎么碰荤腥。”淮瑾收拾了桌案上奏折,对小安子道,“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 “你倒是记得清楚,我都忘了他喜欢吃什么。”江瑀下榻趿鞋:“我先去看看乔希,马上就回来。” 淮瑾急忙拉住人,伸指抹了下他的脸颊:“好师兄,你还没睡醒呢。” 江瑀看他一眼,取了桌上的软帕擦脸,会意地往内间走。 挑帘时江瑀回眸,笑起来:“不一起?” 淮瑾睨着他,反问:“你又好了?” 这眼神有些凶。 江瑀咬牙道:“算了,耽误事。” * 淮瑾惦记着弟弟做的孽,趁着江瑀洗漱的时候,亲自出了院门候着,江束换了身暗红锦袍,苍白的肤色被衬出些红晕。 淮瑾在廊下风灯处细细看了他的脸,暗道还是江瑀的弟弟懂事,知道用东西遮着些。 江束对他的打量仿若未觉,行礼后急声问道:“王爷,我兄长没有大碍吧?” 淮瑾道:“阿束别担心,你哥没事,保元丹是他给别人要的。” 江束站在廊灯下,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京中这几日风声鹤唳,满城戒严,也不知何时能将匪徒抓捕归案?” “兄长常年居住在落霞谷,也没跟谁结下仇怨,到底是何人对他不利,王爷可查清了?” 淮瑾侧首看他:“阿束既往刘府送了帖子,就不必装作不知了。” “王爷耳聪目明。”江束神色如常,“微臣也是无奈之举,王爷会插手吗?” 见他态度疏离,一口一个王爷,淮瑾和煦的面容快挂不住了:“本王不管臣子私下往来,要如何做,你自行斟酌。” “只是刘清昼是一定会死的,但刘家世代忠良,太傅年迈体弱,你也不忍心看他晚景凄凉吧。” 江束声音微冷:“听王爷这意思,是要保他。” 淮瑾只想收回刚刚的话,这两个弟弟,没一个是省事的。 他哪句话说要保刘清宿了。 “王爷公私分明,微臣佩服。”江束目光穿过雨幕,给院中的桂树镀上一层寒霜,语气凌厉至极: “但臣只有这一个兄长,谁要对他不利,我必杀之!” 淮瑾听了这番话,细细琢磨了半晌,才皱眉道: “阿束是在提醒我?” “对。”江束坦然应是。 淮瑾舔了舔微疼的唇角,在这样严肃正经被威胁的时刻,他却想起了被堵嘴捆手的弟弟。 白日里太着急了,没仔细看,淮琅没出什么事吧。 这阿束身上带刺,有点扎手。 第120章 告状 这么温润如玉,浑身透着文雅书卷气的翩翩公子,怎么说话这么尖锐,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淮瑾摆烂了,声音懒散:“师兄真幸福,有你这样的弟弟,本王被欺负了,都没人替我出头。” 他说完,也不管陷入失神的江束,转身往院中走去。 这微带怨气的话,让江束神游天外,他想到顾灿白天说的压着人亲。 他兄长那么好。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江瑀挑帘出屋的时候,就看到从廊下一前一后走来的二人:“阿束!” “哥哥。”江束瞬间笑意灿然,速度飞快地超过淮瑾,奔到江瑀身边,“咚”的一下扑进他怀里,“我好想你。” 江瑀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你腿还未好全,跑这么快做什么,等会摔了。” 淮瑾在后面看得眉宇微敛,心中直默念:这是人家亲弟弟,这是人家亲弟弟……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几层衣衫也未遮掩住江瑀瘦削的身形,江束一下就摸出了。 淮瑾双眸大睁:还上手?? 江瑀拉着人往饭厅走:“我一到夏天就吃不下饭,你又不是不知道,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腿好了吗?现在可还疼?” “早就不疼了。”江束在原地蹦了两下,完全没了清冷淡定的劲儿,少年气十足, “淮瑾兄长给的药都有按时敷,太医也很尽心,哥哥不用担心我。” 呵,这会儿成兄长了! 淮瑾看着前面的二人,抱着双臂,努力不发一言。 江束见哥哥频频往后望,微微蹙眉,他细细观察着江瑀的神色。 见他眼眸中除了担忧,再无其他,黯然的垂下眼睫。 哥哥怎么会喜欢男子呢。 江瑀回头看,淮瑾咬着腮帮子,再回头看,他咬得越发卖力。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阿束,我……我和淮瑾……” “哥哥喜欢就好,不必在意其他人看法。”江束知道他不好意思,善解人意的接话道。 江瑀不禁捏紧他的手,说:“我就是担心事情传出去,别人会议论你。” 江束浅浅一笑,侧首看向身后的淮瑾:“淮瑾兄长位高权重,当不会让我受了委屈,是吧?” 人刚被自家弟弟打了,这话叫他怎么接?淮瑾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江束眸光微转,仰着下巴笑道:“我与哥哥好久未见,淮瑾兄长让我们单独走会怎么样?” 淮瑾凤眸微凝了片刻,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江束接着道:“淮瑾兄长放心,我不会告状的。” 淮瑾:“……?!” 江瑀蹙眉:“告什么状?” 江束微微垂眸,低声道: “陛下天天欺负我……” “师兄,你听我解释!”淮瑾脸色霎白,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要拉江瑀的手。 江瑀侧首,神色冷厉:“你闭嘴!” 他回头望着弟弟,声音温柔:“你继续说?” 江束见哥哥这么凶,淮瑾这么怕。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陛下天天让我给他讲案子,我嘴都讲的起燎泡了,他还把淮瑾兄长给我的金令偷走了,还不让我回大理寺。” 淮瑾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他紧握的双手渐渐放松,舒出口气,才气愤道: “简直岂有此理,阿束别怕,我明天就去跟他讲,让他别再胡闹。” 江瑀眨着眼睛,顿了少顷:“阿琅是有点小孩子心性,不过人还是不错的。” 人不错!? 还阿琅? 到底谁是他弟弟? 江束觉得自己哥哥被人抢走了,他指着被扇肿的嘴角,出声质问:“我嘴都起燎泡了,哥哥你护着谁?” 江瑀没办法,摸了摸他的乌发,柔声安慰着:“我和淮瑾哥哥都护着你啊,他上次还将人训了一顿。” “可是阿琅现在身体不好,等他身体好了,我再让淮瑾哥哥管管他,你看好不好?” 江束没回话,眼眶被他一口一个阿琅喊红了。 他本就与江瑀聚少离多,心里时常挂念自己的哥哥,这会儿见了面,他却为那不着调的小皇帝讲话。 虽然江瑀是不知情的,可还是让他觉得难受。 江束瞧着心疼,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少年的背:“阿束,去年我走火入魔,经脉受损,阿琅还吩咐人送昆仑灵芝给我。” “既然他喜欢听你讲案子,你就陪他解解闷,也算是帮哥哥报恩了,以后我常住京中,你若是想我了,就随时来王府看我。” “你拿着淮瑾哥哥的金令,没人敢拦你的。” 江束微怔,他本意是试一下兄长的处境,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档子事。 想到中午哭的惨兮兮的小皇帝,他心里竟然起了一丝愧疚。 不过兄长还真傻,居然拿自己弟弟报恩! 他靠在哥哥肩上,表情又乖又软,那双清冷冷的眸子里,除了依赖,不时还飘过几抹算计。 淮瑾站在风灯下,见他这副样子,想起了元宵时吃的黑芝麻汤圆。 淮琅铁定斗不过。 他觉得应该提醒自己弟弟小心点。 淮瑾从小荷包里掏出块金令,上前分开二人,像是哄孩子一样塞在江束怀里: “阿束也别惯着他,金令再给你一块,没了找我要就是。” 江束不看他,只瞧着江瑀,默了半晌,抿唇说:“哥哥直呼陛下尊讳,有些……不妥。” “……?”江瑀微怔,还未说话,就听一旁的淮瑾道:“是我让师兄这样喊的,都是一家人,没关系的。” 江束侧首看他,表情在江瑀看不到的地方恢复了漠然:谁跟他是一家人,哥哥跟我才是一家人。 淮瑾被他看得生恼,忽然还是觉得自己弟弟更乖,不听话抽一顿就老实了。 不像这个黑芝麻汤圆,碰不得。 淮瑾咬着腮帮子,一副气闷的模样。 江瑀哪里不知弟弟是在闹脾气,幼时崔月儿跟他叫哥哥,他都不许,还是相处许久,才无奈地慢慢接受。 典型的独占欲作祟,认定是自己的人事物,他就不许人碰,一旦被别人挨一下,哪怕东西再贵重,再喜欢。 也是扔到一边,看都不看。 江瑀忽然有些庆幸。 自己是他亲哥,扔不掉。 第121章 我也想要那个 饭后雨势转小,二人把江束送到门口,江束有点舍不得,淮瑾看得严,他都没能与哥哥单独相处一会儿。 见时候不早了,他又不想打扰了哥哥休息,便只扒着车帘,说:“哥哥早些休息,明晚我再来看你。” 淮瑾:“……?” 要不你干脆别走了。 车角上挑着风灯,幽微的烛光,沿着他宽大的绯红衣袖滑落在地,江束背着光,脸上苍白才露了些出来。 江瑀想摸摸他的脸,却被江束抓住了手,红印消不掉,他急着见哥哥,就在脸上涂了些粉。 “脸色怎么这么差,要是太累了,就不用天天去宫里,陛下那边,我让淮瑾哥哥去说。” 见他换了称呼,江束露了笑,他指着淮瑾腰上的如意结,说: “我也想要那个。” 淮瑾忍不了了,在江瑀开口前,说:“阿束,雨还下着呢,等会师兄鞋子都湿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江束够着身子看了眼,见地上积着水,才不情不愿的示意车夫回府。 待马车驶入夜色里,江瑀牵着淮瑾,沿着回廊,往近卫居住的院子走:“不知道我哥怎么样了?那么重……” “你去吧。”淮瑾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话落,他也不等江瑀回答,转身离去,江瑀站在原地左右看看,还是决定先去看乔希。 天色已晚,院中烛火不亮,江瑀还未靠近屋子,就听到屋檐下传来压低的人声。 “这事那么多人知道,根本瞒不住,鞭子是躲不掉的,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下那样的命令?” “乔铮,别问了,主子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吩咐的,不会连累兄弟们。” 乔铮靠着廊柱,轻嗤一声:“我倒不是怕你连累,就是想估摸一下,这次要挨多少鞭。” “我上次不小心掉个酒坛子,主子都能抽我一百鞭,瑀师弟那一下可摔的不轻,我瞧着好像都吐血了。” “以主子脾气,怕是三百鞭以上。” 乔篱默了许久,说:“禁军那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乔铮一双眼冒着怒火,“我已经将刘太傅进宫的消息放出去了,他逃不了。” 话落,他轻叹一声:“只是乔希怎么办,太医说,以后站不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喝酒,你说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我给师父去了信,让谷内工匠做个轮椅,等养好伤也不至于整天窝在床上,到时等师兄弟们下值轮休,就推他出去玩儿。” 乔篱隐在阴影里,微风吹乱他的发,他胸口剧痛,缓慢地蹲下了身,弯曲的脊骨在衣衫下隐约可见。 “篱师兄,你蹲下干嘛?”乔铮奇怪的看着他,“是不是伤口疼了,让你去包扎一下你又不去……” “谁?”乔铮话音一顿,蓦地望向游廊转角处。 他楞了片刻,才喊道:“瑀师弟,你来啦,身上可还疼?今天实在对不住,反应慢了些。” 江瑀没回话,他走到乔篱身边,在檐下高挑的灯笼下,看了他一会儿,说:“事已至此,不必自苦。” 乔篱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 乔铮看出不对来,说:“好歹保住了性命,任务致残的,谷内都养着,这有什么好哭的,总比丢了命强。” 他说完看向江瑀,想问什么,又觉得不是好时候,便咽了回去。 江瑀推开房门,药童在床侧守着,时刻注意着乔希情况,因江瑀的吩咐,太医也未曾离去,正在窗边软榻上打盹。 药童认识江瑀,安静的躬身行礼。 江瑀挑了帐子,还能闻到血腥气,乔希呼吸微弱,身上盖着薄毯,小麦色的皮肤一片灰败之色。 江瑀摸了摸他的手,失血过多,凉的吓人。 他想掀开薄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江瑀站在床边看了许久,内息间隐痛加剧,他明白自己情绪激荡,勾起了内腑旧伤。 药童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走近来扶,被江瑀抬手挡了,他放下帐子,转身出了屋。 江瑀扶着栏杆,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对乔铮道:“铮师兄,主子说他不打你们,别担心了。” “那太好了。”乔铮抚着胸口,整个人都放松了,“是你为我们求的情吧,下次我再去江南出任务,给你带醉西施回来。” 江瑀笑着点头应了,也没看靠墙蹲着的乔篱,告辞回了屋。 淮瑾不在房中,江瑀问小安子才知他根本没回来,他在软榻上看账本,直到小安子挑了好几次灯芯,淮瑾也没回来。 以往二人不说形影不离,但晚上总是腻在一处,少了一人,这夜就显得格外寂静。 江瑀听着窗外的细风微雨,心里那股不安又冒了出来,账本上的数字乱飞,他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江瑀懒得去内间,就在榻上的抽屉里取了麋鹿扇出来,滑开扇面闻梅子酒的香气。 小狸奴在窝里睡得香甜,毛茸茸的身子微微起伏,打着小呼噜。 有点吵。 江瑀下榻趿鞋,站在屋檐下往外望,院中流水淙淙,竹筒敲着溪岩。 他在游廊里,捏着麋鹿扇走了好几圈,才看到那抹玄色身影。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淮瑾步伐有些慢,神色恹恹的望着他:“不是看你哥去了吗?等我作甚?” “他伤的那么重,我去看一眼都不行了。” 淮瑾慢悠悠地往屋里走:“都这么晚了,在这里乱晃什么,怎么还不歇着?” “没你陪着,我哪里睡得着。”江瑀挑了帘,进屋明亮处,才发现淮瑾脸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淮瑾摇了摇头:“没事,我去洗漱。” 进浴室时,他扶门侧首:“你不是洗过了吗,跟着我做什么,快去歇着,我马上就好了。” 江瑀指尖搭着扇子,戳了下他的腰:“想看美人出浴。” 淮瑾轻轻哼了一声:“痒痒,别闹我。” 江瑀还要跟着进:“戳一下就不行了,我敢怎么闹。” 第122章 斯文 淮瑾将他抱起轻轻扔到床上,扇子也给没收了,他伸手摘了床帘钩上的玉铃铛扔过去: “想我还是用这个,扇子还是免了吧,我总觉得你是在馋酒。” 江瑀摇着玉铃铛:“我懒。” 淮瑾放下纱帱前睨了他一眼:“想我都这么懒,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许是精神紧绷的时间太久,淮瑾回来后,江瑀倦意来袭。 他指尖拨着玉铃铛,在叮咚脆响中,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迷蒙中听到房中有点动静,他想是淮瑾进屋了,就彻底睡熟了过去。 半夜他抱着人,习惯性往他身上趴去,听到一声闷哼,他还轻拍着哄了几下。 淮瑾被他压醒,疼得鬓边冷汗直冒,低声骂了好几句“小没良心的”,他又不舍得推开人,就这样被压到绝望。 这个臭毛病到底是何时养成的,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结果。 疼了一晚上,庆幸了一晚上。 还好是内伤,不然血糊糊的。 脏死了。 * 暮云端着药,走到床前:“将军想好了没有?” 刘清昼接过药碗,放在小几上:“暮云姐要进宫做什么?” 他手臂被砍了一剑,已经拉不了弓了,脸上的伤未曾涂药,血肉外翻,狰狞恐怖。 暮云坐在床沿,垂眸看了眼药碗,双眉轻挑:“凭姐姐的美貌,自然是去求场荣华富贵。” 刘清昼拨着手臂上渗血的纱布,轻声说:“你不必骗我,南诏已然没了活路,你就此脱身,去过安闲自在的日子不好吗?” “将军还真是忠心。”暮云眼波轻动间,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家中老父都被人捏在手里了,竟然还忍得住。” 刘清昼撕下黏在血肉上的纱布,血一滴滴坠落在被褥上,他面色不改:“殿下不会伤我父亲。” 暮云看着他僵直苍白的手指,眼眸中泛起同情之色:“若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在他手里了,真不懂你哪来的自信。” “京中暗探传来消息,江府给令兄递了请帖,约他今日过府一叙,就算殿下不会伤你父亲,你猜那位江少卿会不会放过你兄长?” 刘清昼倏地抬头,手臂上的伤因双拳紧握血流如注,他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 “你真有把握取那人的命?” 暮云仰起下巴:“姐姐从未出过差错。” 刘清昼推开小几,棕色的药汤晃出涟漪,他起身在屋中寻出杯盏,动作间血液滴在了一旁的古琴上。 暮云秀眉微蹙,她上前将古琴抱在怀里,拿出帕子细心擦拭。 刘清昼侧首看了暮云一眼,抬手斟了两盏酒,递给她一杯: “成交!” * 江瑀醒来时人已经在马车里了,身着里衣,外罩大氅,迷瞪着眼。 “我都没洗漱呢?你怎么不叫醒我?” “睡吧,去了宫里再洗。” 江瑀伸手掀帘,外面天还未亮:“这么早,你带上我做什么,你昨天不是说以后就在家里批折子吗?” “傻师兄,早朝啊。”淮瑾见他不再睡,在暗格里取了火折子,“我以后去哪都带着你,一个错眼就受伤,我是受不住了,恨不得把你拴在腰带上才好。” 淮瑾点了琉璃灯,车厢内亮起微光。 他倒了杯温茶递过去:“饿了吧?要不要吃块糕?” 江瑀含着香茶摇头,将漱口的茶吐到漱盂里,才说:“没有备早膳吗?” “蠢丫头病了,小安子是个没用的,竟然忘记了。”淮瑾取了帕子给他擦嘴,见他寻衣服,说, “别穿了,待会直接去勤政殿里补会觉,罩着这大氅没人敢看你。” 车厢晃个不停,江瑀也不想折腾,他伸了个懒腰,又缩回氅衣内:“蠢……呸,如锦昨日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淮瑾稀罕他这副懒样子,将人捞入怀里:“师兄,别管他们了,求你心疼心疼我吧,我快疼死了。” “怎么了?”江瑀闻言起身,捧着他的脸细瞧,“你身体不舒服?” 淮瑾恶狠狠道:“我被你压了一晚上,气儿都差点没喘上来,脸色怎么好的了。” 他五官笼在琉璃昏光里,似是有些疲惫,满面倦态也掩不住这副与生俱来的精致俊美,眼角挑了些笑。 这笑意随着江瑀渐渐迷蒙的双眸而加深,江瑀揉着他脸颊上的软肉,醒着自己的神。 “好可怜啊。”江瑀贴近啄了一口,“我又不知道,下次你推开我嘛。” 淮瑾说:“我永远不会推开你的。” 苍穹上飘着几朵乌云,显得天色愈发暗沉,车辇停在勤政殿门口,江瑀罩着大氅,确实没人敢看。 谁敢看摄政王怀里的人。 江瑀有些不好意思,想下来走淮瑾又不让,只能拧着他的腰:“跑起来,就这几步路,你晃悠啥?” “不想跑,让我显摆显摆。” “王爷是不是不行?” “本王什么不行!”淮瑾抱着人换了个方向,“本王今儿带你兜一圈!” “别介,王爷什么都行。”江瑀攥着他的衣襟,要去揪他耳朵,“你快进去。” 早朝结束的很快,淮瑾走了个过场,就将各部大臣召进勤政殿议事,在讨论完南方战况,改革民生之类的大事后。 又听到了御史文绉绉的骂。 不过今日摄政王脾气好,耐心足,没有在金銮殿时的浑身戾气,也没摔折子。 斯文的不得了。 笑得可开心了。 礼部尚书沈南安瞟了眼纱窗,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与几位同僚对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没有乱造谣。 他可是有节操的人。 打发走朝臣,淮瑾进内殿与江瑀一起用早膳,御膳房的早点,花样比他俩还多。 江瑀夹了个虾饺:“待会看看陛下再回府吧,你是他兄长,理应多陪陪他。” 淮瑾看了眼水钟:“喊阿琅,亲近些。” 还没到巳时,这个点江束应该在府里,毕竟他昨日下帖邀了刘清宿,但为了以防万一,淮瑾还是吩咐小太监先去通传一声。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多此一举。 江束一大早就被人捆了进来。 第123章 败类 乌云含雨,晴意不稳。 江束浑身无力,只能微微仰着头,看红窗外渐渐白起来的苍穹,他面色宁谥,羽眉下的眼眸,清冷安然。 他神色未见一丝波动,平静的像个旁观者。 仿佛双手被捆在床头的另有其人。 淮琅身着明黄云锦亵衣,在床尾盘腿坐着,他面前是个玉枕大小的木匣,里面是属下为他寻来的小玩意。 他很有礼貌的问:“你喜欢这个,还是这个?” 江束很有礼貌的回:“只要不是你,哪个都行。” 不出意外,小皇帝又炸了。 “不知死活,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淮琅将墨玉丢到匣子里,匣中似乎还有不少东西,立时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玉料轻磕声。 淮琅捏正他的下巴,江束被迫收回落在红窗上的视线,他眼睫微垂,落在被褥上放着的羊脂玉上,说: “陛下不打算自己试试?” 淮琅解他衣带结的动作微顿,想将江束之前说他的话,原样送还给他,可对着这张脸,说嫌脏未免太过口是心非。 显得不像侮辱人。 倒像是恼羞成怒。 淮琅瞧着他的眼睛,慢慢笑起来,视线不怀好意的落在他唇上,下巴微微抬了抬:“试哪里?这里么?” “也行。”江束出乎意料的淡定。 淮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挑眉道: “你甘蕉吃上瘾了?” “或许吧。”江束面无表情的答。 淮琅懒得理他,专心扒他裤子,他动作有些粗鲁,指腹划过微凉的肌肤时,让人想到夏日冰鉴里拿出的甜瓜。 又凉又软,似是笼着层霜雾。 之前没细品。 不知道甜不甜? 他思绪乱飞,完全没发现自己一直被人注视着,江束嘴角噙着笑,在他拿着东西犹豫不决地靠近时,柔声道: “陛下真不打算自己试试?” 淮琅看看被褥上白的晃眼的腿,又看看江束,踌躇了一会儿,问:“你……你愿意?” 江束垂首,神情似是害羞一般,他压好嘴角又抬眸看去:“陛下自己纾解,为何问微臣愿不愿意?” 他说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肩膀颤抖个不停。 淮琅有些无所适从的失措,他这才听出来,江束之前说的是让他自己试手里头的玩意儿。 “放肆!”淮琅在笑声中,气得手背上青筋暴起, “朕今天要弄死你!” 他说着就要扑上来掐他脖子,在靠近之时,江束仰高头,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淮琅被他弄得懵了会儿神,江束趁此抬腿勾住他,似是无所谓道: “不逗你了,你想来就来,反正今天也跑不了,试试也没关系。” 他说的如此轻易。 仿佛在说尝一盏茶,品一杯酒。 原先江束也曾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小皇帝从前在他面前是地位尊崇的九五之尊,是慧眼识珠的伯乐,是英姿不凡的万民之主。 天子冠冕将那张脸衬的太过唬人,他一时没能分辨清,等看清这份厚待背后隐藏的真实目的。 他一度不敢置信。 幻想中的完美形象,在小皇帝一次次胡作非为中破灭,他那些敬畏之心也随之消逝。 他眼前,只是个胡闹的少年。 而他,不过是少年取乐逗趣的东西。 贤臣明主,呵,笑话而已! 江束见他愣怔在原地,声音清冷的问道:“陛下不想要吗?” 淮琅皱眉看着他:“你伤心了?” 真是稀罕,这刺猬居然伤心了。 他见过江束太多的样子,从被赏识的喜悦,到被羞辱的愤怒,被强迫的无助,他情绪收敛得极快。 总能在事情过后迅速恢复如常。 变回谪仙似的如玉君子。 清冷微寒,让人想再一次把他弄热。 可伤心,他从未在江束眸中见过。 他有什么资格伤心,自己差点被他玩了,他还有脸伤心,淮琅气呼呼的怒视江束。 江束微挑眉眼冷哼一声:“龙性本淫,有什么好伤心的,只是你能不能别掐脖子,晚上我还要去看我兄长,不好遮。” 淮琅凤眸微睁:“你是为这伤心?” 单纯的少年心思很好猜,让江束刀子扎的极准,他轻声嘲道:“难不成陛下是在奢望,我为你伤心不成?” 去他妈的,朕还治不了你了! 淮琅扣住他的脚踝:“你不是嫌朕脏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干净!” 没有温柔的抚摸,只有消解怒意的撕扯,淮琅捧着冬日寒冰,试图将他暖化成水。 他在喘息中抬眸,看到他在吃痛时眉宇微蹙,那双眼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连屈辱和痛楚的表情也没有。 清澈的双眼,倒映着他荒诞的举动。 毫无回应让淮琅尊严受挫,江束适时勾出浅笑,似乎是满不在乎,又似在嘲笑他此刻的荒唐举止。 淮琅看着他的笑,只觉一点都不快活,他想象中不是这样的,无法发泄的怒气在心中缠绕。 搅得淮琅理智尽失,连殿外的拍门声也没听到,江束尽全力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好了没有?应是王爷要来了。” “就好了、就好了……谁?!” 淮琅一脸震惊,从情潮里艰难的撑起身:“啊!……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他这才听到外面张缘山连声呼喊“万岁”的声音,淮琅不死心,在动作间隙中喘息着问:“什么事?” “陛下,摄政王遣人来禀,他和江公子一会儿来看望陛下。” 江束闻言也懵了,他愣怔一瞬,急声说:“快起来!” 淮琅不理:“一会儿、就好……” 江束气结:“让我哥发现,我弄死你,快起来!” 他想用膝盖踹他,可身上一点力都没有,情急之下他再也维持不住淡定。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 ……删……淮琅趴在他胸口。 一边喘着气,一边伸手去解系在他腕上的绳索。 有他的嘱咐,暗卫的马蹄扣系得紧,他指尖摸到一片滑腻腻的触感,抬头看去,才发现江束的手腕都被磨出了血。 白皙如玉的腕骨被血色覆盖,血迹顺着纤瘦的小臂流淌,流入白色的衣袖里。 他眸色微暗,看得愣了一下,才起身去拿桌案上的解药。 江束踹人挺疼。 淮琅当然不会让他有力气挣扎。 第124章 争宠 淮琅喂他吃了药,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只能翻动他的身体,给他穿衣。 在看到被褥上也落了团血迹时,淮琅烦躁的晃了晃头,他没空管心里空落落的情绪。 屋里太乱了,味道也重,需要收拾的东西很多。 此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只能由他亲自动手,可他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些事。 江束虽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慌得很,想赶紧收拾妥当,免得让哥哥发现,见他笨手笨脚,就在一旁出声指导。 听他语带讥讽,言辞甚是尖锐的说自己这做的不对,那也做不对时,淮琅是想发脾气的。 但不知为何他又忍住了,只冷笑一声,说:“伺候人的事,江少卿做的也不怎么样。” 江束反唇相讥:“陛下做的倒是不错。” “江少卿谬赞了。”淮琅给他套上外衫,恶狠狠咬住他的耳垂,“下次朕会做的更好。” 江束偏头:“别留下印子。” 淮琅咬在齿间磨了磨,语气恶劣:“待会别走,事儿还没完。” 江束垂下眼帘:“陛下木匣中那么多宝贝,也不必只盯着微臣。” “你……”淮琅一把掐住他的脸,“江少卿要是喜欢那些宝贝,朕可以都给你用上。” 江束后仰躲开,沉默了许久,方轻轻叹口气:“也行,应该比陛下滋味好些。” 淮琅:“…………” 论口舌之争,小皇帝就没赢过江束。 他无意在这上面争个输赢,在其他方面占上风就行。 他将人扶到软榻上,见江束疼得牙关紧咬,犹豫了一会儿,又扔去一个软垫。 “焚香开窗。”江束撑着身子,将软垫放在桌案旁,见他到处翻找,说,“没香就让人从屋外抱几盆月季。” 淮琅找熏香的动作一顿:“你知道我这里没香?” 江束整理宽大的袖摆,遮住手腕上的纱布:“听库房管事说的。” 他抬眸看向小皇帝:“陛下打算何时将金令还我?” 淮琅没理他,走到外殿吩咐张缘山抱花,等开了窗,才从榻上的抽屉里取出一枚象征天子的令牌扔给他。 “用我的。” “不要。”江束扔回去,神色淡淡,“没有王爷的好用。” 淮琅踢了一脚桌案:“怎么就没皇兄的好用了,你又没用过!” 江束抬手扶稳摇晃的烛台:“陛下要是不还,微臣就将今天的事抖搂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 淮琅心浮气躁,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就说,等皇兄和你哥一拍两散,看谁不好过!” 争论很快有了答案,当淮瑾让他给江瑀喊哥哥的时候,淮琅几乎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皇兄的。 他本来不愿喊,但见对面本来云淡风轻的江束,一脸敌意的瞪着他。 小皇帝忽然笑意盈然,十分乖巧的大声道:“哥哥。” 江瑀还没应,就被眼眶泛红的江束拉着衣袖摇晃,小孩子争风吃醋,江瑀当然是心疼自己家的。 他对淮琅微微颔首,坐在江束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满眼都是溺爱的笑:“几时入宫的?可用早膳了?” 淮琅抢先道:“哥哥,你偏心,怎么不问问我?” 江束被他喊得头都大了,明知对方是故意的,可他就是压不住这口气:“陛下的兄长在那边呢,乱喊什么!” 淮琅摊摊手,撇撇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淮瑾看他这副不着调的样,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多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看看阿束,多安静懂事。” 淮琅倏地侧首,瞪向淮瑾:“你看看哥哥,多温柔和善。” 他说完,起身爬到江瑀身边,挨着他坐,又从江束那边“夺”来一只手拉着嘘寒问暖: “昨日听说哥哥遇到刺杀,我都吓坏了,哥哥身体可有受伤?” 江瑀捏了捏自己弟弟的手,说:“没事,只是我师兄伤的有些重,还要多谢陛下赐的药。” 淮琅目光不时瞟向另一边的江束,见他脸色愈发阴沉,喊得更是起劲: “哥哥不用谢,都是一家人,哥哥喊我阿琅就行了,年前见哥哥的时候,就见哥哥身体有些羸弱,如今可好些了?” 江瑀点点头:“好多了,阿……(另一边的手被扯了一下)陛下不用担心。” 淮琅恍若未觉,捏着江瑀的手说:“哥哥的手真好看,又白又细,可惜太瘦了,皇兄也真是的,怎么都没照顾好哥哥。” “哥哥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膳食?御膳房有个厨子药膳做的不错,待会我让他去王府当差,给哥哥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小皇帝吵架吵不赢,但只要找准了对方弱点,就能超常发挥。 尤其是在既能气自己兄长,又能气江束,双重快意下,他小嘴能叭叭个不停。 这下别说是江束,连江瑀都被他超乎寻常的热情,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求救似的目光飘向对面的淮瑾。 淮瑾看他被人围着,早就按耐不住,他一边下榻趿鞋,一边说:“我想起还有些政务没处理,下次再来看你们。” 这下江束也不依了,他想跟二人一起走,但身体还未缓过来。 现在离开,行动间免不了会露出破绽。 他不想让兄长担心。 也不想听这只鸭子呱呱乱叫。 更不想和小皇帝单独相处。 江束撑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把江瑀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说:“淮瑾兄长先去忙,让哥哥再陪我们坐会儿。” 这怎么可能?? 淮瑾管不了江束,但管自家弟弟还是可以的,他起身拎着反抗未遂的淮琅扔到一边。 淮琅还没气够人,扭动着身子就要往回爬,淮瑾担心惹他旧毒复发,也不敢太过分。 见他又在往哥哥身边凑,江束眉间直跳,也顾不得遵守君臣之礼。 他一把抓住小皇帝撑着软榻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拽:“微臣整理了不少有趣的案子,陛下可要听案子?” 淮琅垂眸扫了眼他的手,压制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勉为其难道: “也不是不可以。” 第125章 审讯 小皇帝安分下来,乖乖坐在江束身边听他讲案子。 可他越听越气,原因无他,江束话语间总是指桑骂槐。 不时嘲他生疏,嫌他污秽。 骂完还问:“微臣说的可对?” 他能轻易的分辨出那些夹枪带棒的话。 还多亏江束怕他听不懂,讲到关键处总是看他一眼,那双眼睛明晃晃的说: 别怀疑,就是在说你! 江瑀倒是觉得江束讲得极为有趣,撑着下颌看自家弟弟,觉得他哪哪都好。 淮瑾见他开心,干脆吩咐人将折子都搬来这里,勤勤恳恳在一旁处理政务,若是他今日稍微懈怠一点。 或许还能发现江束言辞间的机锋。 可惜…… 妙语连珠的状元一直骂道午膳时分,淮瑾收拢折子,让人分发六部,说:“师兄,该回去了。” 江瑀跟小皇帝告辞,看向江束:“阿束可累了,要不要回府?” 淮琅道:“哥哥就留在这用午膳吧?” 江束眸色阴郁,还敢叫哥哥! “不行,师兄还要喝药。”淮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好好养身子,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淮琅看了眼江瑀消瘦的身形,说:“内库里还有些进贡的药材,若是哥哥用得上,皇兄就差人来拿。” 淮瑾眼露欣慰:“可算懂事了。” 江瑀见弟弟似有倦意,想将他带回去,可江束却微微摇头,虽然他身上还是很疼,但是对付小皇帝却是够了。 淮琅看他没打算走,也没了留人用膳的打算。 殿门一关,小皇帝就扑了上去,桌案上的烛台都被他带翻了,江束没着急动手,抬臂扶正烛台,嗓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把金令还我。” 淮琅扯他腰带的手未停:“你为什么非要皇兄的金令?我的不行吗?” 江束钳住他的手,微微用力:“还我?” 淮琅手腕吃痛,这才发觉不对劲,接着反应过来他体内药力已散,他仰头看去,忽然觉得江束面上表情实在让人心里发寒。 可他不打算屈服:“不还,来……” 江束迅速卸掉他的下颌,顺手扯下发带,干脆利落的将人捆了。 他下了榻,走到龙床边,搬出小皇帝藏好的木匣子,看着疼得掉小珍珠的淮琅,轻声说: “微臣今日教陛下,如何审犯人。” ………… 申时初,江束把金令收在荷包里,看小皇帝侧着头干呕。 他眼睛哭得红肿,双腮被泪水糊满。 一身云锦衣衫都被撕碎,碎布勒在他脚踝和手腕上,将他捆成一个极屈辱的姿势。 娇养出的一身皮肉青紫交加,伏身时背部的蝴蝶骨弧度诱人,眼睛最好看,长睫沾满了泪水,将墨瞳洗的很干净。 因过于精致的容貌,让人觉得矜贵不可接近的气质散了几分,毫无招架之力的趴在那。 没了傲气,弱点一览无余。 江束取了湿巾帕擦手,动作慢悠悠的,瞧着颇为闲适:“陛下还乱喊人吗?” 淮琅顾不得喉间的难受,慌乱摇头。 他双眸中罕见的布满惧意,望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江束,浑身都在发抖。 他下颌被卸掉,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眼里蓄满的小珍珠,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乱飞:“嗯……嗯……” 江束站在软榻边凝着他,眸中浮着癫狂,他伸手轻抚着小皇帝的脸颊: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何必弄得身上都是伤。” “看得微臣心疼。” 他说完,脸色愣怔了一瞬,眼中瞬时掠上不满之色。 小皇帝吓得身子挣动起来,涎水顷刻溢出,顿时哭得更凶了。 “昂、昂……”我不叫哥哥了。 江束细白修长的手掐在他大腿内侧,留下深刻醒目的五个指印: “陛下这几天好好养伤,没事别派人去江府,就藏了那么几个人手,别逼我都给你折了。” 淮琅边点头边抽泣:“昂……” 江束给他合上下颌,解了手腕上的发带,冷声说:“自己收拾,我还有事。” 哪敢劳烦,求你可快些走吧。 淮琅动了动痛到酸麻的下巴,轻轻“嗯”了一声。 他顾不得擦拭嘴边涎水,……删……伏在榻上哭了好久,才从那股剧痛中平息了些许。 他要弄死…… 心里的狠话还未想完,忽然,一片阴影将他笼罩住,他心脏几乎被吓得停止了跳动。 江束单手撑在榻沿,端详了他片刻,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脸,力道大的吓人。 待他松手之时,小皇帝脸也渐渐浮上红肿,他看着小皇帝,眉眼间积的全是阴沉: “这几日我有些事,没空进宫陪你,你听话些,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 淮琅被掐的牙齿都仿佛要移位了,痛到眼前都闪着小星星。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自己这几日确实没脸见人了,身上的伤还能遮掩,脸上的伤却没办法。 江束没听到回答,双眸不满的微微眯起,淮琅觉得他的目光好危险。 可他全身都是伤,总得召太医吧,他勉强定一定神,小声说:“太医能见吗?” “陛下听不懂人话!” 淮琅被他冷厉的声音吓得一抖,抬手颤巍巍的指了指还在流血的身下:“会死的……” 江束扒开他的腿看了眼,沉默了会儿,说:“晚点我送药过来。” 淮琅:大可不必! 似是瞧出了他的抗拒心理,江束神色掠上几分不耐:“只送药,不弄了,微臣又没打算弑君。” 话落,江束也不等小皇帝回答,转身往殿外走去,行动间身形挺拔,气质绝然。 若不仔细看,谁也发现不了他微微虚晃的步伐。 掀帘时,江束回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正捏着墨玉就要往地上砸,见他立在帘侧,小皇帝又怕怕的收了手,江束柔柔一笑: “留着,微臣不打算亲自上阵。” 江束回到家中,刚进自己的房间,顾灿便窜下房梁。 “束儿,你没事吧?”他绕着江束转悠了好几圈,眼中布满担忧之色。 “没事。”江束走到桌边,斟了盏茶,“刘清宿抓住了吗?” 衣袖滑落时,顾灿瞥见他手腕上的纱布,跨步上前掀开袖口细看: “还说没事,你手怎么了?早上我要动手你还拦着不让,我就不明白,你非要去受这磋磨做什么。” “我不喜欢欠别人,报了恩,寻仇才名正言顺。”江束收回手,执杯抿了口茶。 他还没玩够。 心中有愧,可尽不了兴。 第126章 咳血 顾灿听的一脸纳闷,江束却不打算为他解惑,放下茶杯道:“刘清宿呢?” “在柴房。”顾灿寻了伤药,拉着江束走到榻边,“纱布都染红了,快过来,我给你上些药。” 江束没有坐下,站在榻边伸着手,他望出窗外,视线落在洁白的木芙蓉上: “砍只手,扔到府外。” “会不会太狠了?此事与他又不相干。” 顾灿微微皱眉,只觉小外甥今日身上戾气过于重了,他揭开纱布,见江束手腕上是绳索勒出的伤,说: “小皇帝也太能折腾了,要不我们不做这官了,舅舅带你闯荡江湖去,比这日子潇洒。” 微风携香扑入鼻尖,江束轻轻嗅了嗅:“那砍只脚。” 顾灿微微有些怔忡,接着说:“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看侠客传记吗,舅舅带你去见识真正的江湖,听我的话,等处理掉刘清昼,这京中咱不待了。” 不走,哥哥还在这儿呢。 而且他还没玩够。 江束沉浸在花香里,显得很安静,说:“那你说砍什么?” “什么也不砍!”顾灿给他撒上药粉,“这事你别管,府外有人守着,我自有办法递消息出去,逼他现身。” 江束垂眸瞟了顾灿一眼:“舅舅以前可没这么心慈手软,人家都欺负到我哥头上了,你还这么淡然,莫非心里记着当年的仇。” 顾灿懒散的“嗯”了声,随即用了点力度裹上纱布,见他疼得指尖微蜷,才笑道: “我就这记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砍了我的花,我还没找他算账,等料理完外人,看我不抽他一顿。” “我哥现在身体弱,你别乱来。”江束眉眼微敛,抬手整理衣袖, “哥哥当时年纪小,定是受了别人的挑唆,才将你逐出家门,舅舅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了。” 顾灿收拾伤药,声音低沉:“没谁挑唆,是他自己要赶我走的。” 江束伸手探出窗外,摘了朵白花:“无缘无故,哥哥为何要赶你走?” 能为什么?? 不过是撞破了事实,无法接受,阿恦和如茵又被人害死了,迁怒他罢了,顾灿回忆起往事,心中仍是疼痛。 他失去至亲至爱,又再次因断袖一事被逐出自己家门,连在爱人坟前种的海棠树都被砍了。 他为何不能计较。 他凭什么不能计较。 他就要抽死那小子! 顾灿倒在软枕上,抬臂遮眼,胸口起伏剧烈,屋外响起闷雷,乌云兜不住凝珠,骤雨倾泻而下。 院中木芙蓉被雨浇透,几朵花飘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染上脏泥,江束看了眼,把手上的花也扔了出去。 他见顾灿遮着眼,拿来软垫坐在榻上,饮了几盏茶,看了会书,见顾灿情绪稍稳,轻轻叫了声:“舅舅。” “说。”顾灿动了动,闭着眼睛模糊地应道。 “哥哥为何要赶你走?” “你还问!”顾灿蓦地起身,两鬓的几缕白发落在颊边,他瞪着江束,“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还没抽呢,你就在这戳人心窝子,护短也要有个度,我可是你亲舅舅。” “没有,我是真好奇,所以才问的。” 顾灿盘腿而坐,示意江束给他倒茶,说:“李隐衷来信催你成婚,我觉得他说的极为有理。” 江束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事,端着茶盏不想给:“我哥都没有成婚呢,哪有做弟弟的先成婚的。” 顾灿冷哼一声,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成天你哥你哥的,他喜欢侠客传记你也喜欢,他偷吃葡萄你搬凳子,他断袖你怎么不跟着断袖!” 江束轻飘飘道:“也不是不可以。” “不行!”顾灿将杯盏重重放在桌案上,“等杀了刘清昼,你就随我回杭州,此事不必再议。” 江束后仰躲开飞溅的茶水,软垫从宽大的衣袍下露出了一些,他从荷包里取出金令,递给顾灿: “这事以后再说,舅舅在定王府安插些人手,我哥一个人在那里,身边没有自己人,我不放心。” 顾灿收金令时,余光瞥见他身下的软垫,神色微凝,不过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自然: “你别拿话搪塞我,我说了要回杭州,你就必须回,你还没说,小皇帝今天绑了你去,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打到一半定王和我哥来了。”江束看着窗外被雨浇的稀烂的木芙蓉,平淡的神色渐渐染上笑意。 他目光幽幽,轻声道:“舅舅帮我配些好药,今日下手有些重,小皇帝伤的不轻,不方便叫太医。” 顾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深深凝视了半晌,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吃亏。” “你一向喜洁,小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你应该没有碰……” “舅舅多想了。”江束冷冷打断他的话。 顾灿仔细瞧着江束,见他眸中溢满嫌恶之色,放松之余又撇了撇嘴: “那就好。” * 雨停时已经入夜,繁星被浓云遮挡。 廊下灯火幽微,江瑀刚看完乔希,走在回院子的路上,他被太医说的话,搅得脑子一片混乱。 不是吃了解药,用了保元丹吗? 那么多珍贵草药养着,国医圣手围着。 为什么会元气大伤,寿数恐难长久。 江瑀头中晕沉沉的,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他慢慢停下脚步,面色煞白的闭上眼睛,单手撑在廊柱上。 烛光被风吹过了他的袖,脚下的影子跟着摇曳,让他低垂的侧颜看起来十分颓靡。 小安子跟在不远处,没他的命令不敢上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瑀闭目调息许久,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可又没有忍住,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第127章 有异常,我就杀 “公子!” 小安子慌忙跑来,想将他扶着,江瑀却摇摇手,他缓了会儿,说: “我没事,不用担心,你别跟殿下说,去取些茶水来。” “公子,传太医看看吧!” 江瑀轻轻摇头,他双眸中溢着点点泪光:“去吧,让我静一静。” 小安子见他坚决,也只能由着他。 江瑀靠在廊柱上,等待汹涌翻腾的气血平复,他此刻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茫然失措。 在原地呆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江瑀才在小安子的轻唤声中回过神。 待去掉嘴里的血腥气,江瑀往院中走去,远远的就见到曹如锦带着几个小丫鬟候在檐下,噤若寒蝉。 “怎么不进去伺候?” 曹如锦行礼,低声说:“公子不在,王爷便不许我们在屋中。” 江瑀怔然了一会,烟浅的眉目浮出些柔色,温声说:“早上就听说你病了,夜里风凉,回去歇着吧。” 曹如锦躬身应是,她和小安子上前打了帘子,双眼欲说还休的追着江瑀的背影。 直到小安子觉出不对,从她手里拽下帘子放好,才收回目光。 小安子吩咐一旁的丫鬟仔细听着唤,便摘下廊子里的鸟笼,拉着曹如锦出了院子。 “你疯了,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眼睛往哪看呢,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定剁了你。” 曹如锦似是被他的话吓到,身子猛然一抖:“我……我没有,你瞎说什么呢。” 小安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眼含担忧:“哥哥就随口说说,你怎么这么不禁吓,你身子好些了吗?” 小安子才十五,曹如锦都十七了,他这声哥哥说的着实不要脸,往日少不了要挨上一脚。 他都咬牙准备好了,曹如锦却没踩他,小安子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便说: “算了,不逗你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近卫院里,那里有个太医,公子刚刚嘱咐过了,让我领你去看看。” “不用了。”曹如锦塌着眉毛,眼波斜飘,“我没事,歇会就好了,你快回去伺候着。” 小安子拉着人就往前走,手里的鸟笼被他颠得直晃悠,小云雀好养活,没跟他计较。 “公子说姑娘家身子娇弱,吃药颇有讲究,你别去府外看大夫了,他刚刚都跟太医说好了,不看白不看。” 曹如锦闻言挣开他的手,眼圈儿泛红:“公子自己身子都不好,还操心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吧!” “你胡说什么!”小安子低声吼了一句,见她趴着栏杆抹泪,又不忍心说重话,“我看你力气还蛮大嘞,瞧着挺好的,说什么死啊死的。” “你不想去就回去歇着吧,你是哪不舒坦?跟我说说,我去问问太医也行。” 曹如锦抬袖拭了拭泪,声音哽咽:“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只是被吓到了。” 小安子闻言放下鸟笼,掏出帕子递过去:“是谁欺负你了吗?跟哥说,哥去收拾他们。” 曹如锦拿帕子蒙着面,她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缓了半晌才道:“做噩梦吓到了,你别担心,我回房歇会儿就好了。” 话落,曹如锦便转身离去。 小安子站在原地,肉嘟嘟的娃娃脸露出几分凝重,他若有所思的立在原地,廊檐悄无声息地倒挂下一个黑影。 小平子双手抱臂:“她有问题。” 小安子单手撑了把栏杆,跳到廊檐上:“这事别让他人知道,你去查查。” 夜风呼呼吹着,小平子瘦削的身形在廊檐下悠悠荡荡,他神色平淡:“她有异常,我就杀。” “不行!你能不能别晃了,黑灯瞎火的,瞧着吓人。”小安子把他拎着后领提起来:“小如儿是个好姑娘,不会做出背主的事。” 他说着怔了一下,接着道:“前天买饼回来,就瞧着有些不对劲,可能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小平子曲肘推开他,肃声说:“有异常,我就杀。” “都说了,不能杀。”小安子挠了挠脑袋,“还是我自己去查吧,你守在公子身边。” 小平子睨着他:“看上人家了?” “你有毛病吧,我当她是妹妹照顾呢。”小安子用看疯子的眼神,凝视小平子,“都做太监了,还想这玩意,我看你是脑子坏了。” 说罢,他鄙视的看了小平子一眼,单臂攀着廊檐,轻巧地落在游廊里,拎着鸟笼往回走。 小平子随后也落了地,跟在他后面,幽声说:“我去查。” 小安子摆摆手:“不劳烦了。” 小平子冷哼:“你放水,都死。” 小安子无奈道:“我说你还在生气呢,我也不知道公子会打着支开我们的主意,事情都过去了,你成天拉着个脸做什么?” 小平子掠进阴影:“我提醒过你。” * 夜风微凉,淮瑾靠在床上看书,江瑀把巾帕搭在椸架上,踢了鞋子上床,他侧身抱着淮瑾: “怎么都看起医书了,你打算做大夫啊?” 淮瑾捏着他的手腕,眉间微蹙:“师兄招人喜欢,他们都向着你,我谁也信不过。” “别担心,我没事的。”江瑀抽了手,夹着淮瑾的脸颊,“你怎么都不等我一起洗?” 江瑀捏着他的脸,亲了片刻,退开才发现他仍旧侧着眸子看医书,表情非常疑惑不解,不禁笑起来: “你才看几页,这就看出名堂了?” 淮瑾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眼江瑀的脸,又捏着他的手腕号脉:“谁让你家阿瑾天赋异禀,师兄别吵,你这脉象跟这上面……” “别看了,这时候分心,你胆子变肥了。”江瑀抢过他手里的书,扔到一旁的桌案上, “让你看看师兄本事,明儿起不来床,你就等着挨御史的骂吧。” 淮瑾将人抱进怀里,不让他乱动:“好师兄,再养养,你背上跟泼墨画似的,我看着只觉刺心,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江瑀伏在他身上,腿直往中间挤,仰头咬他下巴:“只是看着吓人,早就不疼了。” 淮瑾躲开了,他咬不着,衔着颈上的白肉轻摩,口齿不清道: “海索莫心思,都顶窝肚子桑了。” 第128章 喜脉 (这两人太癫了,作者要疯) 淮瑾提着腋下将他举起来,跟拎小狸奴似的,让江瑀挠不到,他用脚踢开被子,将人团在里面。 “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淮瑾下了床,掀帘进了浴室。 江瑀爬到床沿,拿起桌案上的医书翻了翻,很快他就放弃了。 看不懂。 才吐了血,脉象不好也可以理解,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江瑀有些烦躁。 他扯着帐子摇,床帘钩上的玉铃铛也跟着晃,这声音穿过浴室门帘,催得淮瑾来不及擦净水,匆忙披上宽袍进了屋。 “师兄行行好,别晃了,你明知我定力不够,还变着法儿的勾搭我。” 江瑀很凶的说:“就要晃!” 淮瑾抬手取下发带,双眸微眯:“你确定?” 江瑀没看见他的动作,仍旧不知死活的晃着帐子玩,玉铃铛叮叮当当的,像是狂风肆虐。 “我就要……” “啊!你松手!” “你能不能换些花样。” “再这样我生气了!” 淮瑾将他捆了,发带一端系在床头,上面坠着玉铃铛。 “让你晃个够!” 江瑀伸着长腿踢他:“阿瑾,我不晃了,你别咬,我背疼,想睡觉。” “现在讨饶,晚了!” ………… 子时末,淮瑾抱着熟睡的江瑀,捏着他的手腕微微蹙眉,他将纤瘦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拿着医书仔细翻看。 不对劲啊。 这脉象…… 怎么跟有喜了一样。 他掀开被子,看了眼小江瑀。 怎么这样了,难道是刚刚太狠了。 淮瑾摇了摇头,收敛心神,又捏着江瑀的腕屏气凝神。 这就是喜脉! 淮瑾再三确认后,一脸诧异的盯着江瑀,这怎么可能?? 他快速给自己穿戴好,吩咐值守的近侍去请李济安来。 正是好梦正酣的时辰,李济安拎着药箱,进内间的时候还是迷糊的,他皱了皱眉。 嘿,这味儿! 淮瑾见他神色,也没说话,曲指轻磕了下桌案,李济安立即便回了神,忙低头闭目跪在床边把脉。 时间过了许久,就在淮瑾以为他是咪着了的时候,李济安终于松了手,示意去外间说话。 “王爷,公子脉滑而数,是心血不足,神思昏绝,气机郁滞的脉象,前两日微臣改了药方,应当会有好转才对。” “怎么今日瞧着内腑损伤又严重了些?公子可是受了什么打击?” 不过没依着他胡闹罢了,这算什么打击,淮瑾双眉微皱,似乎有些想不通: “本王刚刚翻看了医书,为何瞧着像是有孕?” 嚯,好苗子!李济安闻言飞快的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敛袖垂眸: “回禀王爷,这两种脉象确实很相似,可男子是不会有孕的,王爷可是打算学医?” 淮瑾仿佛松了口气,他睨着李济安,声音冷冽: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你跟他混了几日,便忘了自己主子是谁,师兄受伤这么大的事,竟然也敢瞒着本王!” 李济安当即跪倒:“王爷恕罪,公子也是怕王爷担心,所以才瞒着您。” 谁能知道阿瑀一下子就被揭穿了呢! 笨成这样,还撺掇他骗人。 他还不知找谁说理呢。 淮瑾懒得跟他废话:“你以后每日都要给师兄请一次脉,至于陛下那边,本王今日瞧着他挺好的,换个人去守着吧。” “另外再给本王寻些医书,以后本王再发现你隐瞒师兄病情,谁也保不住你!” 李济安道:“公子那边……” 淮瑾面色冷硬地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放缓语气:“顺着他,你事后告诉本王就行。” 你还不是依着他!李济安暗暗腹诽,行礼告退。 淮瑾昨夜都没睡好,今日又忙活了半宿,早已精疲力尽,他想了想,还是吩咐小安子去免了明日早朝。 内间灯火如豆,淮瑾挑了帐子,就见江瑀的脸埋在软枕里,身下压着被褥,不时还伸手拍两下。 动作像是安抚,看得人哭笑不得。 淮瑾除去衣衫,在外侧躺下,将他轻轻挪到身上,灯光穿透纱帱,帐内昏暗,但还是能看清江瑀的脸。 他眉头微皱,像是沉入了不好的梦境。 清俊如同画卷的五官似带愁绪,眼尾撩着红,那是耽溺欢愉而遗留下的痕迹。 淮瑾看了片刻,伸手轻抚着他的背。 两人鼻息纠缠,吝啬鬼和邋遢鬼,枕着幽微烛火,他们靠得这么近,仿佛再也拆分不开。 翌日,江瑀被硌醒,帐中太热了。 淮瑾还睡着,热气直往江瑀身上窜,他撑着被褥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大亮的窗户,估算了一下时辰。 这会儿用飞的也赶不上早朝。 接着睡。 还未趴回去,就又被戳到了。 江瑀抓了抓头发,低头望去。 哈! 被我抓到了。 他没做丝毫犹豫,脱了亵衣,将人翻了个个,衣衫推高,却又突然顿住了手。 江瑀伸手沿着淮瑾的背部摸了会儿,越摸心里越是钝疼难受。 淮瑾被他弄醒,侧首也看不到他的脸,抱着软枕说: “别闹了,让我再睡会儿。” 他没听到回复,背后的手轻柔的仿似羽毛,淮瑾渐渐醒了神,他挣扎着翻身,就看到江瑀双眸通红。 两人对视许久,还是江瑀先开了口。 “你背上是怎么弄的?” “……没事,不小心摔的。” “骗人,这分明是棍子打的,到底怎么弄的?” 淮瑾伸手将他抱住,闷声道:“庭杖。” 江瑀担心压到他的伤,滑到里侧盯着他:“是阿琅打的?” “他敢!” “那是谁?你不是王爷吗,除了他还有谁能打你。” “……” 江瑀生气了:“说话!” “……我让打的。”淮瑾瞄了江瑀一眼,要伸手抱他,“我打完就后悔了,怕你难受,不敢告诉你。” 江瑀挥开他的手:“你打自己做什么?” 手被挥开,淮瑾也生气了,侧过身背对着他: “谁让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引刘清昼出来,你以身犯险是为了谁?还骗我的药,吓得我三魂丢了七魄。” “一天到晚往近卫院跑,你眼里就只有别人,我在你心里,都不知排哪去了。” “我谁也不抽,打自己出气总行了吧!” 第129章 回旋镖 江瑀听得心中绞痛,他摸着淮瑾背后的青紫,疼得指尖蜷缩。 他后悔了。 这一场做戏,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乔希失了双腿,命悬一线,他自己也差点丧命,淮瑾也受了伤。 庭杖打的,还不见血,说明用了巧劲,伤都在内里,这得多疼啊。 他恨死刘清昼了。 为什么偏偏要出来搅局。 江瑀想起那晚心中的不安,他看到淮瑾苍白的脸,却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乔希的伤,没有深究。 这两日他还压着人睡。 还任他抱着自己上下马车。 还嫌他走得慢。 种种情绪积压心口,让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周身都在发抖。 昨夜牵动的内伤似埋好的引线,眼前的青紫似燎原的火星,江瑀喉间泛起腥甜。 他不愿再多想下去,要是这会儿吐血。 小哭包就要炸了。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想要遮掩,反而暴露得越快。 他喉间滑动,一连深吸几口气,终是没压下,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血腥气游入鼻间,淮瑾心头一跳,他猛地翻身过来,就看到江瑀面容惨白,如同宣纸一样,捂唇的指缝间溢出几丝红色。 淮瑾顿时慌了:“师兄……” 江瑀昏沉沉的,眼前黑雾阵阵,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侧过身子,抬手抵在他胸口不让靠近:“我没事,你去洗漱。” 话刚说完,他又是一阵猛咳,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人事不知地往一旁倒去。 淮瑾吓得大喊:“传太医!” 外间一阵兵荒马乱,小安子最先反应过来,飞奔去近卫院把太医拎了过来。 这太医凝目诊了许久,两只手腕换着切,还让淮瑾捏开江瑀的脸颊,看了看他的舌头。 他的头摇到一半,就在淮瑾杀人的目光中慢慢垂了下去: “公子根基本就受损,旧日伤情还未养好,这几日又遭轮番打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王爷还有没有保元丹?” 淮瑾气得站了起来:“那么多天材地宝堆着,你们却只盯着保元丹,要你们有何用!” 淮瑾急得来回踱步,当时就不该依着江瑀,把那药给乔希,保元丹是淮琅无意间得的。 总共只有六颗,已经全用完了,现在一时半会儿哪里去寻。 太医被吓得匍匐在地,他声音颤抖地说:“公子气怒攻心,没有保元丹也无妨,只是难养些,以后怕是断不得药。” 淮瑾眸色凛凛,沉声问:“你刚刚说他接连受到打击,是怎么回事?” 太医道:“回王爷,近卫院的乔侍卫虽保住了性命,但寿数恐难长久,昨日公子得知的时候,面色就有些不对,微臣刚刚观其脉象,像是先前就有咳血之症。” 又是他!淮瑾气得额间青筋直跳,可却拿乔希毫无办法,人已经被他气成这样。 他要是再做些什么,这回旋镖最后兜兜转转,怕是又会落在江瑀身上。 淮瑾一边派人出去寻保元丹,一边吩咐李济安搬来王府,政务他丢不开,只能免了早朝,让朝中大臣有事就来王府商议。 此番作为,让定王府俨然成了另一个皇宫,御史台当然不会任其胡作非为。 未到午时,一道道写满谏言的奏折,雪花般的飞进了王府。 就连幽禁在国子监的刘老太傅都觉此举欠妥,也写了折子递到淮瑾面前。 淮瑾本就心情焦躁,看到他奏疏上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像是找到了出气筒一般。 一连串事件的罪魁祸首,在自家老父亲跪在宫门口暴晒,自家兄长被当街暴打后,终于忍不住露了面。 傍晚时分,昏迷了一天的江瑀悠悠转醒,就见淮瑾捏着朱笔,在纱帘边低声训人: “直接杀了就是,回禀我作甚!” 他说着再次回头看了眼江瑀,见他睁了眼,眸中厉色瞬时褪的干干净净: “师兄,你醒了!” “快去叫李济安来,药呢?小安子,拿药……不行,空腹喝药伤身,蠢丫头,先拿些好克化的饭食来。” 外间陷入死寂的小丫鬟们,像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般,重新活了过来,立即拿饭备药。 淮瑾搁了朱笔,快步走到床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凤眸中水气盈盈: “师兄,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怕疼的,你别生气了。” 江瑀嘴唇虽有些苍白,却仍是水润的,可见照顾的人极为细心。 他定定地看了淮瑾半晌,握住他的手,说:“我连你哭都舍不得,你倒好,愈发变本加厉了。” “以后再这样,不如直接打我,省的大家都麻烦。” 淮瑾伏在被褥上,他早就后悔了,他没骗江瑀,庭杖打完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原本想着用伤博同情,让江瑀多看看自己。 可从宫里回来的路上,被夜风一吹,就瞬间醒了神,江瑀本就有伤在身,就算要用这法子,也要等他伤好了再说。 可打都打了,他担心将人气出个好歹来,便只能瞒着,连洗澡都不敢一起,谁知道昨晚累着了,今早就被发现了。 又刚好撞上江瑀得知乔希的事,几件事情摞一起,将人弄成这样。 他做什么要争这口气,他后悔死了。 江瑀见他愧疚难言,又不忍再责备,更惹他伤心,揉揉他的头发,说: “以后不可再胡闹了,你虽然毒素已解,但并不精于武艺,连内力护身都不懂,打坏了可怎么办。” 淮瑾见他自己都气病了,还要担心自己,心里更添酸涩,声音闷闷的: “我是王爷,他们不敢打重的,瞧着吓人罢了,我只是……只是……” “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懂。”江瑀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倦意, “你怎么心眼比针尖还小,阿琅中毒,你飞奔回京中,将我一个人丢在杭州,我可有生你的气?” “乔希于我而言,跟阿束一样,都是亲人,可无论是他还是阿束,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我们二人,才是最亲密的。” 淮瑾听完这句话展颜浅笑,捧着江瑀的脸轻轻吻了一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瑀不会告诉淮瑾,最后这句话。 他说过很多遍。 小时候江束闹脾气,他就是这么哄的。 哄人的间隙,他还想起一件旧事,幼时月儿叫他哥哥,江束把小丫头关在黑屋里,吓得人家生了场大病。 昨天阿琅喊了不少声,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可陪淮瑾说了这么会话,他精力又实在不支,眼前阵阵发黑。 江束现在长大懂事了,应该不会拿阿琅怎么样。 毕竟那可是皇帝。 第130章 孤寂 淮瑾见他眼眸低垂,倦意深深,忙说:“先吃点东西,喝了药再睡。” 江瑀轻轻“嗯”了声,曹如锦端着食疗药膳进了屋,跟在后面的小安子则拎着温药的铜炉。 淮瑾闻着这浓浓的药味,凤眸微凝了一瞬,长睫下神色黯然。 小安子放下铜炉,低声道:“主子,乔铮说有急事回禀,还在外面候着呢。” 淮瑾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不过就是抓到了刘清昼,关了杀了都行,有什么好反复说的。 江瑀捏了捏他的手:“去吧,别误了正事,这里有他们俩就行了。” 淮瑾不再多说,起身走到廊下,他还未开口,乔铮便“咚”一声跪下了。 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主子,刘清昼说一定要见您,不然就杀了陛下和师弟!” 淮瑾目光一跳,刘清昼与南诏暗探关系甚密,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还能放出这种狠话,他怎么敢的! 淮瑾急步进了内间,吩咐小安子寸步不离的守着江瑀,又让乔铮带人去宫中看着淮琅,这才匆匆赶往悠悠园。 原本繁华浮艳,热闹非凡的悠悠园早已被封,禁军与南诏暗探,在竹楼外持刀对峙。 江束带着顾灿,虎视眈眈立于一旁。 他身侧围着顾灿从江湖中寻来的高手,刘清昼对他兄长不利,他费尽周折将人逼出来。 一定要亲眼看到人死,才能放心。 天空红霞横铺,刘清昼的白衣被映出淡淡暖色,他脸上干干净净,俊美的面容一丝血色也无,瞧着颇为怪异。 他望着从游廊走来的玄色身影,眉宇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瞬,又很快释然而笑: “殿下还真来了。” 他躬身行礼,见没人回应,又自顾自的起了身,朝竹楼内抬手:“殿下请。” 淮瑾静静的看了他片刻,说:“只要你死,刘家世代忠名可保,太傅与你兄长也会安然无恙。” “无论你做了何事,本王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可知晓?” 刘清昼眸光轻动,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进屋说,虽然院中斜阳甚好,但到底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他眸中露出笑意,说:“微臣说了能取那二人性命,自是在外做了部署,殿下想赌吗?” 淮瑾眸中闪过寒芒,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往竹楼内走去。 刘清昼伸手拦住跟在后面的乔篱,说:“殿下虽武艺不精,但我现在也伤不了他,乔统领就不必跟来了。” 他看了眼院中手执弯刀的人,神色冷淡:“将这些人处理了吧,都在这了。” 淮瑾未曾走远,也听见了他的话,这几日乔篱他们在京中搜捕出不少南诏的人,其中定有刘清昼的手笔。 对于这个人,他那句亦忠亦奸并不准确,当年他为了帮自己与淮琅调换身份,自断一臂吸引殿外大臣视线。 贪污的军饷都贿赂了南诏掌印总管高喜,自己在南诏为质时,能安然无恙,确实仰仗他的庇护。 至于替南诏安插的暗探,也都在两国开战后一一暴露,江瑀当时怀疑的没错,南诏的人潜伏多年。 若不是他暗中相助,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查得一清二楚。 他唯一做错的,只是对江瑀不利。 无论如何,动了江瑀。 今日他都必须死。 淮瑾对乔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径自走入屋内。 刘清昼关了门,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慢悠悠的斟酒:“殿下走路不晃了,看来那人伤的不轻。” “放肆!”一股杀气掠上淮瑾的眉睫,他一把抓住刘清昼的衣襟,钳住他的咽喉。 刘清昼手里还拎着酒壶,唇边笑意不减:“掐死了……他们……二人……” 淮瑾松了力道,将他扔了回去:“你人都在此处,还有什么办法联络外面人动手?” 刘清昼整个人重重摔倒在椅子上,轻咳了几声,他放下酒壶,整理身上的衣衫:“人已进宫,毒已下,微臣不需要联络他们动手。” “师兄身边都是本王的人,南诏暗探再有本事也混不进去,你……” “殿下连自己胞弟也不担心了。”刘清昼仰头打断他的话,目光微显诧异,“江瑀在殿下心中,难道比陛下分量还重?” 他见淮瑾皱眉,眸中闪过一抹笑意:“还是说,殿下笃定我不会对您的胞弟动手?” 不过一瞬,他笑意淡去,神色露出狠厉:“那殿下此次前来,竟全是为了江瑀。” 淮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若是师兄出了事,本王必会屠尽刘家满门!” 刘清昼敛去眼中厉色,神情又恢复如常,显然也不信他这色厉内荏的话,他从袖袋中取出三个信号烟花放在桌上: “殿下别太笃定,微臣真的送人进宫了,虽说留了些后手,但南诏的人一向狠辣,谁能保证不会出意外呢。” “至于江瑀那儿,曹如锦的兄嫂一家全在我手上,她身为近侍,下个毒而已,很简单。” 淮瑾脸色阴沉,转身就要往外走,刘清昼语调悠缓:“烟花比马快,你要是出了这扇门,江瑀可真活不了。” “当然,杀了我也无济于事,烟花不放默认动手,宫里的人你也不会知道是谁。” 淮瑾咬紧了牙:“你到底想做何?” “不做何。”刘清昼执起桌上酒壶,“殿下陪微臣饮杯酒,他们二人都不会有事。” “微臣今日必死无疑,但黄泉路上太过孤寂,想要个人陪着一起,江瑀陪着,以后年年今日,殿下也能顺带着恨我一恨。” “陛下与您长得这么像。”刘清昼抬眸玩味一笑,“聊胜于无了。” 他执起酒盏轻轻嗅了嗅,推到淮瑾面前,轻声说: “不过微臣最想殿下陪着。” 第131章 困兽 院外斜阳尽沉,窗棂削去余光,淮瑾斜倚在窗台前,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刘清昼拿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烛台,声音清琅如玉: “天黑了,殿下到这边来。” 淮瑾轻轻吐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整个人都贴在椅背上,望着桌上的酒盏发愣。 刘清昼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会,语气中透着几分欣喜: “看来殿下是打算陪着我了。” 淮瑾看向窗外,神色突然冷冽起来: “让你兄长陪着你可好?” 刘清昼蓦地侧首,窗前昏光中,就看到自己兄长站在屋外。 刘清宿脖颈上横着长刀,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屋中的人,激动的扑在窗棂上: “阿弟!你真的还活着!” 刘清宿痛哭出声:“殿下,求您饶了我阿弟,他做错了事,我替他抵命,求殿下饶了我阿弟!” “兄长……”刘清昼望着他,方才柔柔的眸子瞬间冷凝, “殿下,你当真要和我鱼死网破?” 淮瑾拿起桌上的烟花,抬眸问道:“几支烟花让曹如锦停手?再拖延时间,本王便砍了刘清宿!” 刘清昼像是觉得有些疲累,他深深地看了淮瑾一眼,倏地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淮瑾蓦地起身,可未能来得及阻止。 不过几息时间,一丝黑血从刘清昼唇角渗出,滴在他雪白的衣襟上,他整个人无力的向椅背歪去。 淮瑾疾步走到门边,吩咐乔篱立刻赶回府,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江瑀。 刘清昼惨笑出声,颊边遮掩伤痕的易容皮翘起,原本清琅的声音变得沙哑: “困兽……困兽……” 淮瑾回到桌前,扶住刘清昼向一旁歪去的身子,急声问道:“清昼,几支烟花?你送进宫的人是谁?” 刘清昼渐渐暗淡的眸光微亮,在呛咳中抬臂握住他的手: “殿下……饮了那杯酒……清昼就……就告诉你。” 淮瑾呼吸微促,看向桌案另一边的酒杯,连面色都在发白。 他执起桌上的酒杯。 指尖微颤的送向唇边。 刘清昼在微喘中看着他饮尽,双眸泛着水雾,猛地咳出血来。 他攥紧淮瑾的手,勉强牵动唇角: “我的……殿下啊……” 窗外响起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这寂寥无边的黑夜,被风卷入繁星遍布的苍穹。 刘清宿对身前的刀恍若未见,寒刃在他颈上拉出血痕,风鼓动了他的衣摆,险些将他绊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的跑向木门。 门扉撞击墙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墙角花瓶被扑落,眼见就要跌碎在地,被灵活的小安子接住,安安稳稳的放回原位。 曹如锦抓住在房中乱跳的小狸奴,拿湿帕子擦净它的四肢,递到江瑀怀里,笑着说: “公子,只能抱一会儿哦,要是王爷发现了,会扣我月银的。” 小安子瞥了她一眼,说:“还想着月银,让王爷知道你瞒着这么大的事,看不剥了你的皮。” 江瑀见她吓得脸色苍白,朝小安子摇了摇头,他指尖轻抚着葡萄软乎乎的肚子,温声问: “昨晚是谁救了你兄嫂一家,可看清了?” “太黑了,那人罩着斗篷。”曹如锦垂着眸,认真的想了想,说,“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有两条黑色印记,不知是脏污,还是伤。” “夜色漆黑,奴婢觉得吓人,也没仔细瞧,不过他声音还挺好听的,有些熟悉,但奴婢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在哪见过这人。” 江瑀眉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怔愣了良久,方神色郁郁地低声呢喃: “恩不似恩,仇不似仇。” 小安子还惦记着曹如锦差点叛主一事,心底有些不安:“那人让你不要跟府里说,你就真听他的话,也不怕上当受骗。” “若不是我拦着不让你靠近公子,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还有,我昨晚问你,你为何不告诉我实话?” 曹如锦被他问的红了眼眶:“我兄长在那歹人手里,膀子都被砍了,我哪敢说。” “昨儿半夜我偷溜出去,就遇上他救了我兄嫂,他让我不要跟府里说,我想着反正你们也不知晓,说与不说都没分别,这才没告诉你。” 小安子气闷,抱着前胸道:“若是你告诉我,还轮得到人家去帮你救人,我早就一拳一个将人打趴下了。” 曹如锦重重地跺了脚地:“你个子还没我高,你怎么去救,要是再把你搭进去,我还活不活了。” 小安子怔怔的看了她许久,忽然轻轻跃起跳上房梁,歪着头看她: “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功夫可厉害了,小平子都不是我的对手,只有乔统领能和我平分秋色,你不能小瞧人哒。” 曹如锦眨眨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蹲在房梁上的人,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 “你……你会飞?” 小安子跃到地上,十分傲娇地仰头: “我可厉害啦!” 江瑀被他俩逗得笑出了声,懒洋洋地说:“乔统领之前,可是单练了十几年的流枫心法,直到进任务堂才开始学其他武艺。” “你虽自小便杂糅百家,可学的都是些杀招,论招式的奇诡,他是不如你,可论内力的精纯,你可差他一大截。” “要是你们俩真正以命相搏……” 说到此,江瑀停顿了一下,小安子忙问道:“谁赢?” 曹如锦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江瑀。 江瑀垂指挠着葡萄下巴,说: “你铁定打不过。” 小安子沮丧的坐在床边脚踏上,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等乔统领回来了,我定要与他一决高下,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以后……” 小安子话音未落,乔篱就从外面直闯进来,他见江瑀好好的倚在床上逗猫,方才松了口气。 他身着黑色劲装,血迹看不出来,可江瑀闻着窜入鼻间的血腥气,就知他伤的不轻,他吩咐小安子去叫李济安,看向乔篱道: “师兄,殿下呢?” 乔篱站在纱帘边跟门神一样,声音如无波古井:“在悠悠园,他让我回来看着你。” 江瑀眉梢一挑,他身边有这么多人,突然派乔篱回来做什么,他余光扫到剪烛花的曹如锦,心中微乱。 刘清昼为何特意叮嘱曹如锦不要说,他打算拿此事做什么。 “你们抓到刘清昼了?” 第132章 进攻吧,殿下 秋夜温和,清风滑过窗户,乔篱看向摇曳的烛光,说: “我走时他在吐血,活不了。” 江瑀略微放心:“那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乔篱道:“不知。” 小狸奴趴在被角上,仰着小脑袋,看撑起身子的江瑀:“你说清楚些,殿下有没有受伤?刘清昼是怎么吐血的?” “阿瑀,你别激动,要注意心绪平缓。”掀帘进屋的李济安听他声音急促,忙放下药箱,上前给江瑀把脉。 乔篱也怕他出事,冷声安慰道:“主子没受伤,你不用着急,刘清昼应该是饮了毒酒,殿下与他在房中谈话,我在屋外守着,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毒酒?谈话? 江瑀气息急促:“师兄,去放信号烟花,让淮瑾回来!” “阿瑀!”李济安声音略重。 乔篱得了吩咐,不肯离开房间,拿出烟花扔给小安子,让他去放。 小安子接过烟花的时候,瞥见他身侧垂着的右手,惊道:“乔统领,你的手……” 李济安怒了,斥责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在这一惊一乍的,阿瑀需要静养。” 小安子忙住了口,拿着烟花跑到院中。 江瑀被他的话牵去了视线,看了眼乔篱的右手腕,眉宇微皱:“李太医,我没事,您给他看看吧。” 李济安见他已经平静了下来,招手示意乔篱坐到桌边,他仔细检查了乔篱的伤,眉头紧蹙,往床边瞟了一眼,又没说话。 倒是江瑀开了口,他倚在软枕上,看着猫说:“你这又是何必。” 右手腕部受伤,流这么多血,多半是废了,江瑀惋惜之余,心里竟然有一丝高兴。 伤得这么精准,可见乔篱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样。 乔希以后有人照顾了。 乔篱紧盯着江瑀,继续冷声安慰:“没事,我当任务堂的统领,本就是为了他,现在仇已报,要这身功夫也没用。” 窗外响起烟花的爆鸣声,江瑀虽心中难安,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撸猫:“我哥醒了吗?” 乔篱神色冷硬地沉默着,他不擅撒谎,李济安忙接过话头,说:“我今日去看了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 那就是还没醒,江瑀低下头,默然了片刻,说: “李太医,你知道保元丹的来历吗?要是还能寻到保元丹,我哥身子能不能恢复?” 乔篱也不盯着江瑀了,侧首看向李济安。 寻到也没他的份,李济安给乔篱撒上止血药粉:“先前陛下给了我一粒查验,说是一个叫玄秋子的老道士炼的药。” 乔篱闻言想了须臾,皱眉说:“我去南境出任务时,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 李济安停下缠纱布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可见到人了,他长什么样?” 乔篱道:“几年前的事了,我所见的那人不是道士,他有妻有子,而且也不老,看着才而立之年,应该是弄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抬头盯着江瑀,见曹如锦端着茶盏靠近床边,声音如携寒冰: “曹姑娘,退开!” 曹如锦被他吓得面色一白,手中茶盏哐当坠地,乔篱见她神色有异,双眸微眯,左手握剑掠向床边。 放完烟花的小安子,刚进屋就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飞身上前拦住乔篱: “乔统领,她没动手,饶了她吧。” 江瑀也慌忙起身:“师兄……” 他神色微凝,望着乔篱问:“殿下到底是怎么吩咐你的?他知道如锦的事了吗?” “阿瑀,淡定,淡定!”李济安上前分开剑拔弩张的乔篱和小安子,“要打出去打,别在这惊扰阿瑀。” 乔篱立在床边,盯着曹如锦:“你打算动什么手?谁指使你的?” 江瑀扶李济安的手,起身坐在床边: “乔篱,回话!” 他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停歇,李济安轻抚着他的背,吩咐小安子取温水来。 乔篱见他如此,也不审问曹如锦了,蹙眉说:“我走时殿下没事,他吩咐我不让任何人接近你,其余的我不知道了。” 说完又补充道:“刘清昼伤不了主子,你别担心。” 什么叫走时没事,李济安看着这木头疙瘩。 恨不得缝住他的嘴。 江瑀饮了温水,又咳了两声,说:“刘清昼让如锦瞒着此事,定是打算用来威胁殿下,他怎么还没回来?小安子,你亲自去寻。” 小安子颔首领命,飞快的往门外跑去。 听江瑀如此说,曹如锦秀眉幽幽,眸中似有泪光,她没想到隐瞒此事会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那些人砍了兄长的膀子,她因心中起了恶念,觉得对不起公子,可她没想过要害人的。 没成想不过片刻,门外就响起小安子的呼声: “殿下,你慢点,公子没事的。” 淮瑾踉踉跄跄的进了屋,他呼吸微喘,似雪双腮泛着奇异的红,凤眸中布满血丝。 他刚靠近床边就扑到江瑀怀里。声音喑哑: “师兄,我有些难受。” 江瑀腰间被抱的紧紧的,见他如此,心里担心得不行:“李太医,快给他看看。” 李济安试了试,拽不下淮瑾的手,只能撑着床沿绕到江瑀身后给他把脉,不可避免的离得有些近。 淮瑾眼里泛着凶光,给了他两爪子。 见他来拽自己手,又飞快将人抱住。 他挠不走人。 委屈的将脑袋埋在江瑀腿上。 江瑀在幼兽似的呜咽声中心生怜惜,轻柔地抚着他的发,温煦场景没持续多久,江瑀就疼得一哆嗦。 疯狗咬人了。 江瑀伸手夹着他的脸,脸色微寒地盯着他,一大屋子人呢,这脸还要不要了。 他看着淮瑾仰头贴上来的唇,渐渐觉出不对来。 这中的什么药?? 曹如锦见王爷没事,心下微松,见此情景,忙抱着猫,拉着小安子退出房间,乔篱也跟在二人身后。 李济安走不了,他简直没眼看,其实打一照面,他就知道淮瑾中了什么药。 把脉只不过是看看药性烈不烈,能不能用其他法子解,阿瑀现在这身子,也折腾不起来呀。 李济安把脉片刻,脸色难看的对江瑀摇了摇头: “烈性药,汤药只能缓解一二,况且这一时半会儿也熬不出来,还是得……” 他话未说尽,江瑀也明白了。 他一边庆幸刘清昼没真下毒。 一边又恼淮瑾真敢喝他给的酒。 刘清昼够狠,他不过当着他的面调戏了这人一回,就下药逼淮瑾糟践自己。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这事儿需要下药吗? 第133章 分寸 李济安担忧的看了眼江瑀,说:“我这就去熬药,你身子还未好全,自己注意些分寸。” 江瑀没看他,闷闷的“嗯”了声。 淮瑾眼里凶光摄人。 这分寸哪是他能掌握的。 看来连李济安也误会了。 心里有点小得意,是怎么回事。 房门阖上,他捧着淮瑾艳若牡丹的脸,病恹恹的与他接吻。 淡淡酒香缠绕在侧,淮瑾眼中欲色丛生,白皙颈子仰成银润的月牙儿,毫无防备的坦露在江瑀眼前。 他呼吸愈发急促,上挑的眼尾染了绯红,比平日还俊几分。 淮瑾任由他亲着自己,没人跟他抢,他双手下移,在床沿上撑着,他不敢再靠近,心里始终保持了一丝神智。 牢记心尖尖上的人身子弱。 江瑀捧着他的脸,指尖摩挲泛着潮红的脸颊,细细端详了一阵,提着他腋下往被褥上躺去。 啪嗒。 恍惚间,好似传来神思崩断的一声轻响。 ………… 江瑀鬓边浮了汗,脸颊蹭着软枕,后颈红痣娇艳,犹如飘落雪地的红梅。 就那么一星点儿,好看,撩人。 神情间暗藏隐忍,叫人心疼,也叫人发热。 担心这人清醒后闹幺蛾子,他强撑着没晕,可埋首时,泪仍止不住的淌。 他恨死刘清昼了。 亥时,小安子在外间轻声说:“公子,药煎好了。” 江瑀顾不得羞耻,压着喘息:“快、快给我……” 本就临近了,这一声有两人应他。 暂止,江瑀反手推了推,没力,只能隔着帐子接过药。 温声哄:“累了吧,喝点水歇歇。” “不要,再……” 淮瑾话音未落,江瑀怒从心头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过身。 将人摁在怀里灌药,动作堪称粗暴。 * 翌日天明,淮瑾醒在呼吸顺畅里,他浑身都不自在,平日压他的人蜷在床里侧,累的狠,睡熟了都皱着眉。 坏蛋,怎么不趴了。 他昨晚喝了药,直到后半夜才醒神,担心人起热,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抱他清洗。 忙活了一宿。 是真忙活了一宿。 正正经经的忙活了一宿。 不是别的。 床铺都是他收拾的。 当然,……人也是。 淮瑾凝着眉眼间全是倦意的人,心疼的不行,轻柔的捞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他抚着江瑀背上的蝴蝶骨。 太瘦了。 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被他摔碎了,碎片扎在他心里,两人都是血淋淋的,自从取了功力,江瑀就没再养起来。 昆仑灵芝修复了筋脉,可却又添了箭伤,内伤还未好全,又被自己气成这样,明明那么怕疼怕苦的人,却因他吃够了苦头。 淮瑾低下头,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 这是个类似哄小孩的姿势。 他默默在心里念叨: 长命百岁,祛病延年。 换回熟悉的睡姿,江瑀明显更放松了些,眉间舒展,不时蹭蹭颊边的软肉,表情好似无比满足。 辰时刚过,江瑀也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眼,呆了半晌: “怎么又趴上来了?” 淮瑾将人困在臂弯里,不让他下去:“没你压着睡不着,睡不着就养不好伤,师兄辛苦一下,还是压着吧。” “笨蛋。”江瑀困乏的啄在他锁骨上,“等会压坏了。” “才不会坏。”淮瑾指尖陷入乌发中,给他轻轻按着。 力道不轻不重,按得很舒服,江瑀被这股劲儿带得摇晃,不时亲在他身上。 良久后,笨蛋调戏够了,坏蛋轻笑出声,耍赖让他穿衣。 淮瑾给他换了衣裳,挂好纱帱。 昨夜事起突然,地板上的碎茶盏子没人扫,雪白瓷片映着窗外晨光,边沿儿泛着寒意,看得人不舒坦。 不怕人坏,就怕人蠢。 有些念头起了,就算没做,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淮瑾走到外间,曹如锦正跪在屋檐下,他恍若未见,吩咐人进屋收拾,小丫鬟们鱼贯而入。 等一切收拾妥当,李济安也来请脉,他按着江瑀手腕,神色似有疑惑,眸光微转间,又了然的挑了眉梢。 淮瑾端着茶盏,没喝,一瞬不瞬盯着看:“可有影响?” 李济安收了脉枕:“回王爷,公子没有大碍,休息几日就好了。” 淮瑾抿了口香茶,让人上早膳,说:“陛下送来了做药膳的御厨,你在旁把把关,多注意些。” 江瑀这两口血吐的,慌的不止淮瑾,李济安心也在跟着颤,自然事事周全,他颔首道: “昨夜微臣听乔统领说,他在南境见过玄秋子,从保元丹的药性就可看出,此人极擅药理,若是能寻到此人,就再好不过了。” 江瑀理了理衣袖,说:“师兄说他见的那人有妻有子,年纪也不符,会不会弄错了?” 淮瑾搁了茶盏,往外走,“宁肯弄错,也不能放过。” 江瑀看着小丫鬟抬小几摆早膳,说:“怎么是你们?如锦呢?” 小丫鬟很懂事:“如锦姐姐在忙呢,吩咐我们来伺候。” 江瑀抬眸看了眼淮瑾背影,什么也没说,伸指把汤匙拨在了地上。 李济安提着药箱往外走,出屋时看了眼跪在檐下的曹如锦,又看了看里间的窗户。 话都藏在动作里,曹如锦赶紧俯首行礼:“李太医,公子好些了吗?” 李济安看她脸色苍白,衣衫沾露,就知是昨夜开始跪的,这丫头性子愚钝,想不到这一层,怕是小安子给支的招。 他瞄了眼廊下与乔铮谈话的淮瑾,安慰道:“阿瑀没事,你别担心,丫头啊,两位主子感情深厚,公子的安危,就是王爷的头等大事。” “你身为近侍,一举一动都要分外留心,以后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多与小安子说说。” 曹如锦听着以后二字,再次俯身:“奴婢知道了,多谢李太医指点。” 李济安笑了笑,心道吃一堑长一智,也不算坏事,他抬头见淮瑾往回走,赶忙提着药箱溜了。 小安子抱着竹篮进院,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慢腾腾地往正屋走,淮瑾看得直皱眉。 这一个两个,都跟他耍心眼子。 第134章 消遣 小安子神色沮丧,他都要挪进屋了。 淮瑾施恩似的抬指:“谁的事谁做,近卫院里有热闹,你待会领蠢丫头去瞧瞧。” 小安子忙跪地领命,把手里的竹篮塞在曹如锦怀里,扶她起身。 江瑀倚着软枕,夹了个虾饺:“这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吃过。” 小丫鬟道:“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厨子,特意吩咐给公子做的。” 江瑀暗暗叹了口气,他想起来了,上次在勤政殿吃过,他夸了几句味道不错。 曹如锦拎着竹篮进屋,跪了一夜,她走路有些不稳,把烧饼搁在小几上,就领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淮瑾舀了碗银耳羹放在他手边:“我抽了乔篱鞭子。” 江瑀咬了口饼:“该打。” 淮瑾接着说:“我让蠢丫头去看。” 江瑀含着汤,竖大拇指:“该吓。” “那我呢?” “该亲。” 淮瑾没劳动他,自己起身将脸伸了过去,接了个银耳莲子羹的吻。 江瑀颊边还沾着饼屑,淮瑾说什么他顺毛撸,看起来很乖,仿佛刚才闹脾气扔汤匙的人不是他。 昨日的事两人都没提,江瑀没问他为何喝那杯酒,淮瑾也没说。 刘清昼死了。 消散在春宵苦短的夜风里。 * 这几日淮琅终于养好了伤,脸颊上虽有淤青,不过他有经验,拿膏脂遮了就是。 以往淮瑾还未解毒之时,二人调换身份,就是用的这种方式,他在铜镜前照了照。 完美。 张缘山领着宫娥进殿摆膳,淮琅听见声响,拔腿就往床榻上蹦。 蹦到一半他又想起自己脸好了,可以见人了,遂停了步伐,淡定的走到窗边软榻上准备用饭。 张缘山进了内殿,见他在软榻上坐着,已经收拾好了,心里大感讶异。 这几日陛下都不见人,连洗漱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用膳也是摆好了挥退人才下床榻。 要不是能偶尔与他隔着殿门说上几句话,他都要怀疑陛下被人劫持了。 淮琅喝着甜羹,问:“皇兄呢?怎么好几日没来看朕。” 张缘山道:“回万岁,王爷这几日没进宫呢,内阁将折子都送去王府了,朝臣有事都是去王府商议。” 淮琅冷哼一声:“他自己都懈怠成这样,连早朝都不上了,就知道说朕。” 张缘山不敢答话,定王虽然没上早朝,但朝政可没荒废,政务处理得干净漂亮,连内阁那群老臣都没话说。 哪像陛下,早朝上打瞌睡,发下去的折子都沾着口水。 他伸指探了探药碗的温度,端到淮琅面前,说:“乐坊排了新曲儿,早间还差人来问呢,陛下可要听听?” “不了,朕又不喜欢听这些。”淮琅瞪着药碗,“不是说混进了南诏的人吗,可搜查出来了?” 张缘山道:“查出来了,殿前司在净房里揪出来两个小太监,已经下狱严审了。” 净! 淮琅听见这个字就头疼,麻溜的喝药漱口,下榻趿鞋:“传轿辇来,朕要去御花园逛逛。” 张缘山吩咐人抬辇,扶着淮琅往殿外走,没想到刚出殿门,就瞧见江束正从廊下走来。 有风滑过,江束身形微顿,墨发被风拂下一缕,搭在青锦宽袍上,风致俊颜融在璀璨日光中,叫人看不出喜怒。 君子如玉,令人见之忘俗。 张缘山神思迷离不过一瞬,就被淮琅搭在臂上的手捏回了神。 “淮珏呢?他去哪了?” 张缘山道:“老奴也有好几日没见着珏郡王了,可要派人去寻?” “完蛋!”淮琅凤目微挑,也顾不得向他走来的煞星,“快去偏殿柜子里把他捞出来,这几日了,该不会饿死了吧。” 张缘山闻言,急忙差人去偏殿救人。 江束笑意绯淡的缓步走来,躬身行礼后,接替张缘山的位置扶着他: “陛下和微臣,总算想到一处了。” 谁他妈跟你想到一处,淮琅轻咳两声:“朕要去逛御花园,江少卿没事就请回吧。” 江束浅笑:“微臣奉摄政王之命,来陪陛下消遣。” 他走近了两步,低声耳语:“还是说,陛下想在御花园里……消遣。”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轻,飘在淮琅耳朵里,像是被冷风扑了面,凉飕飕的。 淮琅不进殿,就站在檐下,淮珏被人抬了出来,饿的只剩一口气,淮琅觉得自己再不硬气点,下场可能比他还惨。 “把郡王抬进去,找御医来给他瞧瞧。” 张缘山正要吩咐人,就见淮珏虚弱无力的摆摆手:“陛下,我想回家。” 这宫里他是待不下去了。 陛下三番五次给他下药,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没命,反正有江少卿陪着,也不会有什么事。 淮琅气急:“你忘记皇兄是怎么吩咐你的吗?” 淮珏身子一抖,正要退步,就见江束不慌不忙的拿出金令,说:“定王殿下差微臣来告诉郡王,以后,陛下这边不用你守着了。” 淮琅声音微颤:“不……” 他的话音消失在手腕上陡然加重的力道中,江束神色微冷,说: “郡王殿下,你去定王府复命之时,劳烦给微臣带句话,就说陛下前几日派……” “派人送了御厨。”淮琅急忙接过话头,“让他好好照顾哥……江公子。” 要是在平日,以淮珏锐利的目光,定能发觉出二人间的不妥来。 但他现在头晕眼花,只想回家。 微微颔首后,淮珏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上了轿辇。 淮琅往前走了几步,扒着檐下栏杆。 他就不信大庭广众的,江束能大胆到对自己动手,周边都是宫娥禁军,淮琅胆子也肥了一些。 他空出一手,揪着江束的袖子,低声说: “当日的事情,是我不对,你也报复回来了,我们就此揭过,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微臣又没碰陛下,伺候周到,算什么报复?” 是你自己嫌脏的,淮琅呼吸微滞:“皇兄与你哥哥感情那般好,你真敢将事情抖搂出去,让他们二人难做。” 江束轻轻抽出被他攥皱的袖子,抬手抚了抚,破颜一笑: “微臣还真敢。” 第135章 驯兽 江束确实不怕事情败露,大不了他去兄长面前说,他是自愿的,怎么都不会让兄长难做。 他不过捡个由头吓唬这昏君罢了。 此计恐难长久,要是哪天失了分寸…… 江束凝眉浅思,问:“陛下不喜微臣伺候?” 淮琅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可最终还是咬牙切齿道: “你那是虐待!” “可微臣喜欢。” 淮琅头痛欲裂,只觉当初就不该将这人派去大理寺,送去礼部多好,也不会学会那许多乱七八糟的刑罚。 有皇兄在,他也不能真要了江束性命,还不等他想出办法,就听江束道: “进去了,陛下难道真想在外面。” 淮琅扒着栏杆不肯松,他宁愿在这里站一天,他正要吩咐几名禁军随自己进殿,江束就先一步拿着金令让他们退避。 这个节骨眼,摄政王的金令,确实比他这个皇帝的好使。 怪不得非要皇兄的呢。 皇兄怎么还不来看他。 他想搬去和皇兄一起住。 对呀,搬去和皇兄一起住。 江束见小皇帝眸光锃亮,眉宇微皱,犹疑了一瞬,说: “今日让你一次。” “什么?”淮琅不知他在闹什么幺蛾子,神色纳闷,“让我什么?” 江束垂眸,看着宫殿角檐映在地上的阴影,不耐烦地说:“一人一次。” 他耳尖泛红,阳光透过纤薄的耳垂,犹如粉玉一般,淮琅没出息的看愣了,待回过神时,人已经被牵着进了内殿。 殿门阖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淮琅又在发抖,他看着步步紧逼的江束,呼吸急促:“来……” 江束掐住小皇帝的下颌,眸光冷寒:“陛下不同意?” 淮琅已经被吓懵了,赶忙点头,只等江束放开他就喊人。 江束看他一眼,似是猜到小皇帝的打算,忽然掐着他的下颌,将人提上前,在他颊边碰了一下。 他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用清冷如霜雪的眸子看着小皇帝,微含冷意的目光,带着不容回绝的力度,寸寸抚过小皇帝的脸。 淮琅的手被带到江束玉砭腰带上时,凤眸中溢满不敢置信。 还有这好事儿? 那他可不客气了! 江束被迫身处弱势时,分明不是很情愿,淮琅想亲他,也不被允许,脖颈以上是禁区。 淮琅心中气恼,把在他那学到的法子都还了回去,似乎以此就能彰显男子的胜负欲。 江束注视着小皇帝胡闹,痛意让他眉宇微拧,但他毫不在意。 他在想待会的事。 淮琅筋疲力尽也没将这团冰撬开一丝缝,他有些气馁,躺在龙床里侧呼呼喘气: “你真的好无趣。” 江束眸子微眯,心里转过一百个弄死对方的法子,却又听小皇帝说到: “不过我喜欢。” 小皇帝这句话,让江束把准备卸他下颌的手收了回来。 他披上宽袍,取了床幔上的绑带,淮琅困乏劲儿上来了,眼眸半阖窝在被褥里假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勒了口舌。 “嫩臣……内要过很么……” 江束鬓边汗渍未干,俯身拖床底的木匣时,汗渍流到了颊边,他侧首看向小皇帝: “昏君,该我了。” 他眼里的冷淡一扫而空,渐渐浮上一丝癫狂之色,这种目光让小皇帝毛骨悚然,他这才想起江束在殿外说的话。 一人一次。 他不要,他不同意。 可没他说话的份了。 就凭这人的手段,淮琅觉得自己吃大亏了,若是江束只动手还好说。 关键是这人嘴也闲不住。 金科状元辞藻丰富,羞辱起人来口若悬河,话不重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小心脏挠的血淋淋的。 淮琅被要求一字一句跟着重复。 他做了十几年皇帝,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天老大,他老二。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骂自己。 没过多久,淮琅就身心俱疲,他竟在江束不断的言语攻击下。 开始认同他说的话。 他觉得江束纤尘不染,洁身自好,跟自己完全相反。 他不被喜欢,什么也做不好。 疼痛,失落,沮丧,委屈。 种种负面情绪将他包裹住。 ………… 因为听话,得到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淮琅裹着被子,哭到哽咽:“不划算……你用这个……根本……根本就……没有累的……时候。” 江束丢过去一方帕子:“说好的事,陛下要反悔吗?” “食言而肥,人品堪忧。” “谁说要反悔了……” 淮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没有捡落在身前的巾帕,眼睫低垂,声音怯懦。 他已经经不起任何人身攻击了,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可耻了,说好的事怎么能想着反悔呢。 淮琅情绪泻的彻底,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蜷成一团缩在床角,也不抬眼看江束,连哭声都渐渐藏了起来。 “反悔也没事,陛下也不是第一次言而无信了。” 江束站在床边,将他笼罩在阴影里,他凝视着小皇帝,音调极其平稳,让人无法辩驳。 淮琅攥着被子角:“我没有……” 江束撑着床沿,俯身时极具压迫力: “上次涂药,陛下答应微臣什么?” “……” “说话!!” 淮琅身子猛然一颤,扯着被子将脑袋盖住: “答应你,会一个人好好待着。” “陛下做到了吗?” “……没有。” 江束缓慢的拉长叹气声,微微退开的动作中,仿佛透露着无尽的失望。 他让令人窒息的气氛,发酵了一会儿,才捡起方才丢在床榻上的帕子,移到小皇帝身边,给他擦脸上的泪珠: “告诉微臣,陛下都见过哪些人?” 淮琅委屈的不行:“我才出殿门,就遇到你了。” 江束伸指抬起他的下颌,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陛下不会又撒谎吧?” “我没有撒谎。”淮琅被迫仰着头,连眼也不敢眨,“我脸上的伤还没好呢,没法出门的。” 江束神情疑惑,用帕子在他脸上使劲擦了擦,淮琅伸手指了指镜台前的瓷瓶:“膏脂特制的,用药水才行。” 江束起身取了瓷瓶,倒了一点在帕子上,擦净小皇帝的脸,见青紫果然还没消,眸中泛起笑意。 不过一会儿,他又皱了眉:“熄了烛火,没人看得见陛下脸上的伤,陛下真没见过任何人?” 淮琅摇了摇头:“没有哒。” 江束指尖在小皇帝颊边轻点,眼睫微垂,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淮琅被颊边的手指弄得心里略略发慌。 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他太累了,没有精力细细详思,他想睡觉。 指尖微沉,打断了江束的沉思,他抬眸看去,就见小皇帝靠在他手上,咪着了。 这张脸是真好看。 犹如细瓷精雕,白皙精致。 比哥哥还好看。 可惜,不是自己的。 他抽了手,语调幽寒: “继续!” 第136章 刺青 三天后。 淮琅是真挺不住了,江束像个疯子一样,精力无穷无尽,他睡着超过一个时辰就会被江束弄醒。 淮琅已经记不清次数,到处一团乱。 起初他还想趁张缘山送膳食汤药的时候求救,但这个想法像是被轻而易举踩死的蚂蚁,没掀起一点风浪。 他被更尖锐的措辞,更严厉的刑罚刺得苦不堪言。 他是真后悔招惹这人了。 江束眼中布满血丝,清俊的脸笑意浅淡,他一点都不累。 若不是怕将人弄死,他还能更疯。 他将人清洗干净,抱到榻上让他用早膳,又再次换了一遍床铺,等他回到软榻上时。 淮琅手里攥着四方杯,叼着糖糕睡着了。 他又渴又饿又困。 晨阳斜照中,浓密的卷睫在腮上投了一羽阴影,犹如白瓷的脸融入橘黄的光中,仿佛要给滑腻的肌肤再添一丝惑人的触感。 他不想继续看,看有什么意思。 淮琅被扔到床榻上时,自觉滚到里侧,趁人还没来,短暂的眯了一会儿。 少顷,他被胸口传来的刺痛惊醒,睁眼看去,就见胸膛上放着装了朱砂的瓷碟,江束拿着银针坐在他小腹上。 这……这是刺青?? 他立即便清醒了过来,抬臂钳住他的手:“不行的,阿束,我是天家人,你不能用刺青羞辱我,让皇兄知道会打死你的!” “不行……”江束手腕微旋,拨开他的手,眸子微眯,“什么不行?” 淮琅在他目光中强撑着,试图跟他讲道理: “阿束,只有奴仆牲畜和青楼女才会有刺青,你不能给我刺青的,我们换个法子好不好?” 江束捏着银针沾朱砂,眼睫似敛着秋水寒锋,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过。 那眼神好像在说:有什么区别? 他与它,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淮琅眼神躲闪,被他看得焦虑不安。 江束仰头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无奈:“可陛下答应了微臣不见其他人,却又言而无信。” 淮琅很快回答:“我再不见其他人了。” 江束心底也明白这个做法荒唐,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若是让淮瑾知晓,他被砍的时候,估计哥哥都会帮着递刀。 可他脑子里有个更大的呼声,盖过了所有理智。 他的东西,别人不准看见。 江束搁了银针,伏身捧住淮琅的脸,轻轻吻了过去,他从没这么温柔过,淮琅觉得自己似乎被爱意环绕。 他原本不需要这个,可任谁经历了人格被无底线践踏后,都会被这样满含爱意的吻骗了去。 江束眸中冷淡被笑意驱逐,他吻着淮琅的耳,对他蛊惑般说:“阿琅……就纹一朵花,不让别人看见就好了。” 亲昵的称呼,让淮琅动摇了。 他眸中闪过迟疑。 他仿佛沉溺在深水里,江束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在鼻息交错里沉默了许久。 占有欲披着爱意的外壳,让理性节节败退。 淮琅小心翼翼的探手下去:“那你以后能不能别用那个,用这个好不好?” 说好一人一次,结果他才两个多时辰,江束三天,他觉得自己太亏了。 可答应了的事,又不好反悔。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被嫌弃。 江束没像之前一样撇开他的手,温柔的说: “纹了花,就给你。” 淮琅在他满含期冀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江束没多思索,给他纹了朵木芙蓉。 淮琅一度被疼晕过去,接着又被疼醒,江束偶尔会看他一眼,在人撑不住的时候亲他一亲。 大功告成时,江束捧着铜镜让他看,淮琅看着看着就哭了。 真就是一朵。 花儿以胸前红缨为蕊,开的极灿,占据了锁骨以下的整个胸膛。 这么大一朵,他完了。 被皇兄知道要抽死自己。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扔到脑后了,因为江束扔了银针,就兴趣索然的开始穿衣裳。 方才爱意满溢的眼,仿佛是他的错觉,淮琅胸口刺痛,手指发凉,不安的用手搓着被子角: “你……刚刚答应了的……” “什么?”江束没表情的说道。 淮琅眼尾泪痕未干,也不抬头,缩在被子里,呼吸渐渐急促:“你说纹了花,就给我的,你是不是又在嫌我?” 听他真说出来了,江束侧首看他。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质疑呢。 这人就学不乖吗。 他坐回床上,曲着腿,手肘撑膝托着下颌,目光冷淡的落在小皇帝脸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江束没什么表情,可淮琅在这目光里脑补了一切,这三日来似狂风肆虐般刮在耳边的言辞,又席卷重来。 他被淹没了。 他被丢弃了。 江束见他身子发抖,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不过瞬间又消失了,表情控制得堪称完美,他百无聊赖在小皇帝身边躺下去。 “你自己来。” ………… 淮琅不想被丢弃,竭尽全力的讨好,江束下颌微仰,那双清冷冷的眸子,冷睨着伏在身上的人,不时揉揉眼。 这动作像是在说:无趣。 可在人继续不下去的时候,又轻轻低吟一声。 那点儿声响透着鼓励。 良久后,淮琅才撑着被褥爬到江束面前,眼含期待,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等着这人的认可。 江束伸指在他颊边勾了一抹,又抵进小皇帝的唇齿间,清浅一笑,说: “做的很好。” 淮琅不由笑了起来,喉结微动。 这是三天来,他唯一听见的好话。 江束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问:“若是见着你皇兄,怎么说?” “我累了,想休息。” “见到张缘山呢?” “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见到我哥哥喊什么?” “江公子。” “后宫嫔妃……” “滚!” “真乖!” 第137章 防患 顾灿这几天忙着往定王府塞人,拿着摄政王的金令,这事不难,很容易就搞定了。 等他回到府,才得知江束已经三天没回家。 他是不担心自己小外甥吃亏的。 只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就麻溜的跑去配药,毕竟是皇帝,真折腾死了,别说他哥是摄政王的相好。 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相好。 这事儿也兜不住。 药刚配好,江束就回来了,眸中带笑,看着极为高兴。 他轻轻推开递到跟前的药,眯着眼,说:“我又没打算弑君,舅舅不用担心。” 顾灿看了看他泛着血丝,明显好几夜没休息好的眼睛,忐忑的问:“小皇帝还好吧?人家毕竟是九五之尊,下手别太狠。” “九五之尊。”江束咬着字眼,轻轻啧了一声。 他吩咐青云泡了杯酽茶,躺在软榻上阖眼假寐。 顾灿见他这副轻蔑的神态,心中难安:“你这几日到底在宫中做什么?” 青云端着酽茶放在江束手边,退出房间时,听公子慢悠悠的说: “驯兽。” 江束出宫时小皇帝已经睡熟了,他摸着他胸口上渗血的木芙蓉,像是临出门的人,检查房门上的锁。 他始终觉得这锁不太牢固。 没空休息。 他抿了口酽茶,问:“我前几日让你盯着珏郡王,他可有什么动静?” 顾灿摇了摇头:“抬出宫时我就去看了,命都没了半条,在家养着呢,能有什么动静。” 说完他像是回过神一般:“他那副样子也是你弄的?” “不是。”江束望着窗外开至荼蘼的木芙蓉,“小皇帝弄的,不关我事。” 他只是袖手旁观没阻止罢了。 顾灿还在一边喋喋不休,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行事大度一些,别跟个小孩子计较。 可他忘了,江束比小皇帝还小一岁。 今年过完生辰才十八。 江束歇了一会儿,听青云来报淮珏出了府,他忙换了衣衫,马不停蹄的赶往定王府。 他好几日没见兄长了。 江束赶路飞快,看着淮珏进了府,才拿着金令,施施然往哥哥的院子走去。 * 江瑀靠在软枕上剥栗子,相思鸟的坠子垂在衣襟上,被怀里的小狸奴拍着玩。 “啊。” 淮瑾从奏折里侧头张嘴,含着栗子说:“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多给了葡萄一颗。” 江瑀睨他一眼,取帕子擦手:“就你事多,谁也别吃了!” 似乎察觉到淮瑾不开心了,小狸奴把脑袋下的栗子,用爪子往淮瑾那边拨了拨。 “喵~~” “看葡萄多懂事。”江瑀揉着小狸奴的软毛,“你怎么还没忙完?要不要歇一会儿?” 淮瑾把朱笔舞得飞快:“快了,就剩几本了。” 因早朝暂休,朝中大臣来王府商议事情时,话里话外就多了些无用的赘述,以往半个时辰就能说清的事。 现在夹带了私货,往往会苦口婆心的说一个时辰。 江瑀在身边,淮瑾万事安稳,耐心也多了几分。 该听就听,改不改他说了算。 纵使如此,他也起了赶紧丢掉这挑子的打算,实在是太累了,虽然偶尔砍几个贪官污吏很痛快。 但这痛快也不能经常有,有些人罪不至死,砍了说不过去。 小安子来禀淮珏到访时。 淮瑾刚好写到‘依议速行’。 到了会客厅,淮珏一见着淮瑾,就迫不及待诉苦: “瑾皇兄,陛下三天两头给臣弟下药,臣弟就没一日是清醒的,就连臣弟吩咐自己府中送的饭,也会莫名其妙吃晕了去。” “这守了跟没守一样,臣弟也没办法呀,还好你让江少卿来救我,不然臣弟就饿死在偏殿了。” 淮瑾拨着浮沫,掌中茶盏传来白瓷轻磕声:“我让江少卿救你?” “对呀。”淮珏饿怕了,捡了桌上的糕点吃,“江少卿拿着你的金令,说以后不需要我守着了。” 他说完也觉出不对,瑾皇兄为何像是不知道此事一样,他缓缓侧首,锐利的眸子添了丝疑惑: “有什么不对吗?” 淮珏仔细回忆了寝殿前发生的事,剑眉微微蹙了蹙,陛下当时好像对江少卿充满了抗拒。 可若是陛下不喜欢江少卿,为何会三番五次药晕他,自己跟江少卿独处呢。 之前还嫌弃他碍事,总寻由头支开自己。 此事似乎有蹊跷。 淮瑾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是我让江少卿去的,事情太多,忙忘了,你是何时出宫的?” 淮珏放下糕点:“臣弟三日前就出宫了,差点饿没半条命,养好了就立马来给瑾皇兄复命了。” 淮瑾想起那个黑芝麻汤圆,觉得弟弟情况可能有些不妙,还不等他多想,小安子就进屋躬身禀道: “主子,江少卿来了,正在跟公子说话。” 淮瑾蹭的一下站起身,往屋外跑去。 连淮珏都能利用。 这汤圆要成精了! 小汤圆趴在哥哥的床沿,眼神柔润,眉宇间全是依赖: “哥哥,给我做个穗子嘛。” 江瑀剥了个栗子喂他:“这个不行哦,淮瑾兄长会吃醋的,你眼睛怎么这么红,看着像是几天没休息?” 江束没回答,表情大是委屈,他戳了戳兄长怀里的猫:“哥哥心里只剩淮瑾兄长了,都快把我忘了,生病了居然也不跟我说。” “小病而已,有什么好说的。”江瑀含着浅浅笑意,把猫往被子里藏,“你们怎么都一个德行,只知道欺负葡萄。” 江束微微一笑:“不止哦。” 见哥哥要追问,他赶忙低声说起正事:“王府中管荷塘的那个秦忠,是舅舅的人,哥哥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差他送信。” 江瑀有些惊讶:“他安排人进王府做什么?” 江束冲哥哥眨了只眼,扒着被子拽猫:“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嘛,舅舅当然是担心哥哥啊。” 有备无患是个伤心的词,让人不安。 乔希之前也劝过江瑀,趁现在他和淮瑾感情好,养一批自己的人手,可他潜意识里在回避这件事。 只要想想预备这批人手的初衷,江瑀心里就不愿意面对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下,说:“你是何时与他联系上的?” 江束趁他走神的时候,把猫揣入自己怀里:“舅舅报仇后被官府通缉,假死脱身后,就回去看我了,府里那些江湖高手,也是他介绍的。” 江瑀眉睫一动:“报什么仇?小时候没听他提起跟谁有仇啊?” “哥哥不知道?”江束面上微微惊讶,“当然是……” 第138章 可怜? “师兄!”江束话音未落,淮瑾猛地掀帘,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呀!阿束来了,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弟弟,他才和哥哥单独待这么一小会儿,江束眉眼微敛,不过短短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他明月般的眼珠略略转动一下,满眼无辜:“淮瑾兄长,我错了,下次一定事先跟你说一声。” 江瑀慢慢坐了起来,面有不豫之色:“阿束来看我,为何要事先说一声?” 一句问好的话,硬是被江束说出了不同的意思,尤其是在方才‘有备无患’的话题下。 淮瑾看了眼背对着江瑀,冲他挑眉的江束,气得牙痒痒,笑道:“我好让厨下备饭啊,阿束口味清淡,当然得事先吩咐一下。” 他说着唤了曹如锦进来,报了一串儿江束喜欢吃的菜名。 江束勾唇浅笑,接着出招:“还是淮瑾兄长最好了,不像陛下……” 他话也不说完,黯然的垂下头,撸着怀里的小狸奴。 大概是江束泛着血丝的眸子里,有几分癫狂还未散尽,小狸奴不喜欢江束,逮着机会给了他一爪子。 “嘶” 江束吃痛抬手,温温柔柔地将小狸奴放在地上,转过身趴在床沿,那只有着浅浅抓痕的手,刚好搁在了江瑀面前。 淮瑾无声叫好,他从没觉得葡萄这么顺眼过,打算一会儿奖励它几条小鱼干。 江瑀心疼的摸了摸江束的手:“陛下怎么了,可又是欺负你了?” 江束侧首望着淮瑾,笑了笑,闷闷的“嗯”了声。 他视线缓缓下滑,在淮瑾腰间的如意结上绕了一圈,意图十分明显的与淮瑾对视片刻。 再不给,就真说了哦。 淮瑾略微撇了一下嘴角,琢磨着怎么打发走小汤圆,他才不信江束敢…… “陛下说我长得像小姑娘,还说……”江束暗暗抿了下唇角,看着淮瑾时,清风明月般的眉眼里隐含挑衅。 “小安子,去绣房拿些彩线来。”淮瑾握了握拳,觉得自己应该大度。 江束心满意足的回头看着哥哥,眼神清澈,无比乖巧: “还说我到时肯定娶个母老虎。” 江瑀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阿束性子这么好,就算娶个母老虎,也没人舍得对你发脾气。” 江束点点头,赞同道:“就是。” 他毕竟几日没睡好,借着淮珏进王府的时机,把安排好的人手与江瑀说了,事情了却,困意来袭。 没多久,就趴在哥哥床沿边睡着了。 淮瑾接过小安子取来的彩线,坐在江瑀旁边,手法笨拙的打着络子,连不耐烦的神色都不敢摆出来。 他是真憋屈。 江瑀低声问:“你怎么知道阿束想要这个?” 小汤圆眼睛里都恨不得长出一双手来,把他腰上的抢走了,他能怎么不知道,纵使满腹怨气,淮瑾依旧笑得温和: “阿束上次就说想要,我都忙忘了,刚刚见着他才想起来。” 淮瑾绕了半晌线,仍是做不好,又不甘心江瑀做的东西在别人身上挂着,只能让他一步步教自己。 他憋着股劲儿,到晚膳时分,终于做出一个稍微拿得出手的。 淮瑾递给江瑀,低声说:“就说是你做的。” 江瑀看着手里粉色的如意结,不由无语,这人也忒促狭了些。 怎么两兄弟就逮着他弟弟欺负呢。 阿束好可怜。 更可怜的另有其人,淮珏被扔在会客厅,冷落了一下午,他一向害怕淮瑾,在他府上不敢造次。 若不是中午小丫鬟端来待客的茶点,他估计又得尝尝饥饿的滋味。 差事做的不漂亮,他也不敢有怨言,一直等到晚膳时分,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差人来问淮瑾,说若是没什么吩咐就家去了。 都到饭点了,家什么去。 淮瑾让侍从把他请来饭厅,淮珏进屋时瞧见江束也在,而且跟他在宫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如寒冰莹雪的清冷公子。 会捧着粉色线疙瘩,笑得一脸开心。 这场景太过魔幻,估计陛下瞧见了都不敢认。江束对他的目光丝毫不在意,满脑子都是: 哥哥知道我喜欢粉色诶! 饭后,江束漱口净手,擦净手上的水渍,又掏出如意结宝贝似的瞧。 江瑀看着自家傻弟弟,满心愁得慌,这以后要真娶了个母老虎。 不得被人欺负死。 他狠狠瞪了一眼净手的淮瑾,在桌下伸腿踹了始作俑者一脚:让你欺负我弟弟! 淮瑾面上表情端的稳,抬手挥退身后的丫鬟,取巾帕擦手,身子都没晃一下,这副神情仪态,让江瑀以为踹错了人。 他目光顺着杯沿四下打量了一圈,见珏郡王和弟弟都没什么异常,才略略放下心。 肯定踹轻了。 安分了没一会儿,他放下茶盏时,扶着卓沿又补了一脚,只是这次他没那么好运,还没来得及收回,脚踝就被人钳住了。 淮瑾早等着他呢,抬眸瞄了眼对面敢怒不敢言的江瑀,上挑的眼尾猫着笑。 他把脚踝提在膝上搁着,指尖顺着净袜口滑了进去。 江束眸子侧映着烛火,瞳光带着点儿粉,他看向淮珏时,唇边挂着微笑: “听说郡王殿下也是太傅的学生?”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淮珏不知他忽然问这个干嘛,拨着杯中浮沫,说: “正是,皇家子嗣都是太傅学生,幼时是一起在国子监念书的。” 江束捋了捋如意结的挂绳,神色平淡:“帝师门生,天子同窗,真是让微臣羡慕啊。” 话虽如此,但他语气里一点艳羡的意思都没有,说完还瞟了一眼淮瑾,见他竟在走神,眉宇微皱。 他侧首看向哥哥,发现江瑀微抬下颌,双眸冷睨着淮瑾,后者时不时就会往凳子前移一点。 离这么远呢,怎么还能勾搭上? 大庭广众,这两人能不能收敛些!! 第139章 散步 江束双眸微微变深了一些,抬手执杯时,白瓷盖碗就不小心滚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满席侧目。 江束道了声抱歉,手里重新抓着如意结玩,看着闻声进来清扫的丫鬟,唇边笑意清浅: “郡王殿下得太傅亲自教引,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待在殿前司,实在是屈才了。” 瑾皇兄还在这呢,这人在闹什么幺蛾子,淮珏双眸锐利的凝视了江束片刻,敛了眉间笑意: “江少卿说笑了,本王文不成武不就,一无所长,也没什么大志向,待在殿前司已是心满意足。” 江束道:“殿下谦虚了,京都谁人不知殿下为人宽厚谦和,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 淮珏被他说的渗了一脑门的汗,正想回答时,淮瑾视线就飘了过来: “阿珏的文才武功,确是人中翘楚,以往就常听太傅夸赞你,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你身为皇室子,也该为朝中分忧,以后朝臣议事,你也在旁听着学学。” 淮珏躬身领命时眼尾瞥着江束,见他眉梢微扬,烛火映射下的双眸闪着粉光。 他心底纳闷,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除了陛下寝殿的几日相处,自己和他根本没有交集,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让瑾皇兄注意到自己。 他刚刚都看见了。 杯盏根本就是他故意弄地上的。 几人又大略聊了几句闲话,淮瑾便端茶送客,珏郡王懂事的出声告辞,可好几次都被江束打断了。 江束在犹豫,他不知小皇帝现在的状态能不能糊弄人,应该已经休息好了吧。 他觉得自己也没多过分。 江束对淮瑾看来的目光视之不见,又拖了会时间,还是江瑀看弟弟实在困倦,让他早些回去休息,众人才得以散场。 秋风清冽,带着丝丝凉意拂过面庞,汤圆太过胆大,连国政也敢干涉,淮瑾放不下蠢弟弟,吩咐小安子备马车。 “师兄陪我进宫看看阿琅。” 江瑀道:“现在都这么晚了,阿琅都睡了吧。” “好几天没去看他了,有些担心。”淮瑾提着他腋下,将人抱到石墩上,背过身说,“就当饭后散步了。” 江瑀趴在淮瑾背上,俯身时脸颊贴着他的侧颈,嗓音缓缓:“我已经散过步了。” 淮瑾轻笑:“没够,待会继续。” 月色如水,江瑀揉着银纱轻拢的耳垂:“你还玩上瘾了,阿束在旁边呢,不知羞。” 淮瑾背着他往外走,目光凝着脚下的阴影,语气随意:“阿束从小就这么胆大吗?” 江瑀微怔:“怎么胆大了?阿束很乖的,就是性子执拗些。” 今天的事,淮瑾也不打算瞒他:“阿束几次夸赞淮珏,明显是想让我提他进中枢,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插手国政,还说不胆大。” “刚刚他都快把淮珏吓晕了,幸好刚刚没有外人,若是让朝臣知晓,少不得有人要参他。” 江瑀面色凝重:“没听说他与郡王殿下有私交啊,他为郡王殿下说话做什么?” “不准叫别人殿下!”淮瑾说完这句又被拧了一下,他侧头躲开江瑀的手,带着人上了马车。 “阿束怕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荣皇叔手握重兵,淮珏一向谨慎,唯恐闹出误会,向来不与朝臣私下接触。” 江瑀知他惯于洞悉人心,若非已经确定,绝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说江束。 朝政上的事错综复杂,江瑀不太了解,他只担心弟弟的安危:“阿束初入仕途不久,难免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你在旁多看着些。” 淮瑾沉吟了片刻,垂下眼睫看着膝间,一语双关: “路还长,多走就懂了。” 江瑀瞟他一眼:“我说正事呢!” 淮瑾看着正事,细微地颤抖:“别担心小汤圆,他比谁都精。” “小汤圆?”江瑀没做过这事,力道难免把控不好,“你这么爱给别人取诨名,可给我取了?” 淮瑾后仰着,在飘进车厢的月光中轻喘:“取了不少。” 江瑀重重点了一下,示意他说。 淮瑾眸映月色,在打颤时说:“乖乖,心肝……” 他目光迷离乱喊一通,可江瑀玩够了要收脚,淮瑾见状,找茬一样大声喊: “吝啬鬼!” “啊!要坏了!” 江瑀在骂声中半点不心软,最后用力踩得那脚,让淮瑾疼得一抖,身子也滑下了锦垫。 他手里握着脚踝不肯松,滚在地毯上,用力一扯,把人接了个满怀。 江瑀夹着他的脸:“快到了,别胡闹。” 淮瑾有气无力的搂着人,语气里含着失落:“原本我也快到了。” 江瑀伏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淮瑾眸光锃亮:“师兄不躲懒了?” 话落他又委屈的说:“那也不用将我踩坏嘛。” “我打不过你,踩坏才好做主子。” “师兄说胡话,你何时不是主子。” “上次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捆我。” “师兄不喜欢?我记得你挺开心……别拧了,疼!” 江瑀收了手:“你都知道了阿束的打算,为何还依着他?” 淮瑾抓住在鼻尖晃荡的坠子,给他放入衣襟里:“朝中事多,多个人帮衬也是好事,再说阿束也算是给我提了醒。” “荣皇叔战功显赫,但他如闲云野鹤一般,从不恋栈权位,他只淮珏一个子嗣,战后论功行赏只能淮珏领着,现在让他历练着也好。” “你别依着他胡闹就行。”江瑀从被风吹起的车帘下,看见了暗红宫墙,他压住淮瑾缠上来的腿,“别发浪,真快到了。” 淮瑾躺在地毯上,那张俊脸委屈得不行,双手抱的紧紧的,死活不肯松。 江瑀看的无奈,双手挤着他的脸,一直亲到这人满意为止。 马车直接入了宫,淮瑾让江瑀在车内等他,自己独自进了殿。江束的担心是多余的,淮琅在他走后没多久就醒了。 他拥着被子躲在角落发呆,胸口刺青处渗的血早已凝结,月光透过纱帐倾泻在他脸上,满是茫然失措。 两人分开。 总是被遗落下的人更显孤寂。 殿中未燃烛火,他已经在昏光中坐了许久。 过去三天发生的事,犹如梦魇。 可当他没在痛苦中醒来时,体会到的第一丝情绪,竟然不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而是孤零零的失落。 只剩自己一人的失落。 不被需要的失落。 怎会这样呢? 淮琅不理解,他看着月影透过窗户,从地面渐渐移到他手边,他伸手轻轻碰触,什么也没抓到。 月光自然是抓不到的。 第140章 傀儡 殿门被推开,淮琅语速飞快: “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淮瑾脚步未停:“你哥也不能吗?” 淮琅沉默片刻,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我累了,想休息。” 别走。 淮琅抬头看着走到床前的人,眼里流露出的情绪那样明显,可在短短一瞬后,又倒在床上面朝里: “我累了,想休息。” 虚掩的门扉透出一丝光,将淮瑾的身影映在龙床里侧的纱帐上,淮琅盯着这抹黑影,得到了一些慰藉。 淮瑾见他状态明显不对,眸色冷寒:“江束做什么了?” 淮琅悄无声息的打了个冷颤,默了半晌后,哽咽着说:“皇兄,你将他找回来好不好?他不要我了。” “荒唐!”淮瑾眉宇微皱,语气如霜,“你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天底下只有你不要的人,谁都没资格对你说不!” 淮琅把脑袋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才不是!你就一直在跟我说不,不回来,不登基,事情都丢给我,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做什么!”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当皇帝,也不会有三宫六院,阿束也不会嫌弃我,都怪你!” 淮瑾微微咬了咬牙:“你之前不是说逗着玩玩而已吗?” 淮琅被子一掀,声音嘶哑的吼: “玩出感情啦,我就要他!” “你小声些,师兄还在外面。” 淮瑾见他没了刚见面时的颓唐模样,又变回了那个无理取闹的小混球,心里略略放松了些。 淮琅听见这话,神态怯缩了一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他又将被子拉到头顶,焦虑难安的情绪始终笼罩着他。 他只知自己想要江束回来。 他不想被丢下。 不到一会儿,他又想起江束最听他哥哥的话,露出一双微颤的眼,小声说:“要不皇兄让江公子去跟阿束说,让他回来好不好?” 江公子? 淮瑾蹙眉:“你怎么不喊哥哥了?” 淮琅低声说:“阿束不喜欢我喊。” 淮瑾凝望了一下他怯声怯气的卑微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球。 怎么变这样了? 你是因为别人不喜就不会喊的人吗? 明明那天叫的比谁都欢。 淮瑾直觉肯定是江束做了什么,不然淮琅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他坐在床沿,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声问:“阿琅,告诉哥哥,是不是江束欺负你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淮琅快速拨开他的手,他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可脑子像缠在一起的乱麻,无限纠结。 唯一清晰明了的线。 就是他想让江束回来。 他甚至不清楚。 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明明和他在一起是痛苦的,从身到心都痛,可这个想法,像是在他脑子里生了根。 犹如身上的木芙蓉,再也抹不掉了。 依靠,浮木,认同。 他像是被扔掉的傀儡。 等待被人拾回。 冥冥中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他太久没休息了,大脑一片混沌,抓不住这如幽火般的理智。 淮瑾见他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呼吸也渐渐急促,不由有些担心:“是不是身体难受,我去传太医来?” “不要太医!”淮琅将手缩回被子里,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神态狂乱, “他没有欺负我,皇兄怎么还不明白,是我欺负他了,你和江公子来看我那天,我就将他捆进来了!” 他耳边又响起自己不断重复过的那些话,一时间窝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淮瑾微怔:“你……你欺负他了?” 不是我瞧不起你。 就你这脑子,还能欺负他?! 既然是淮琅欺负了江束,为何江束还拿着他的金令把淮珏支走了。 淮琅不愿再被指责,下意识就为自己辩驳:“是他先捆我的。” 淮瑾深吸了口气:“就因为他捆你,你就把人摁了??” 他还拿甘蕉戳我! 这话让淮琅怎么说得出口,他用力咬着牙,哭着怒吼道:“对,就是这样!他凭什么捆我,朕是天子!” 淮瑾按了按额角,觉得自己弟弟可能弄错什么了,他声音无比温柔:“阿琅,你确定江束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你要我说多少遍,他不可能碰我这团浊水污泥的!” 淮琅只觉头疼欲裂,不想和他说话了,翻了个身趴在软枕上,浑身充满抗拒。 淮瑾一时陷入沉默,哪有被欺负的笑得开心,欺负人的人反而一脸颓靡。 这是什么道理? 今日江束在王府时明显瞧着心情不错,还有心思抢如意结,还暗示自己用淮珏。 用淮珏?他为何要自己用淮珏? 他有什么目的? 他嫌弃淮琅碰过其他女子,却在事后一脸开心,又将淮珏支走,说明他心里对淮琅也并非无意,若是果真如此。 他定不愿意淮琅再与其他女子接触。 那他费尽心思让淮珏进中枢接触政事。 就着实是胆大妄为了。 汤圆居然连换皇帝的想法都出来了。 他疯了吧! 淮瑾看了眼哭得死去活来的弟弟,轻轻拍着被子安抚: “阿琅别哭,你才不是浊水污泥,你是皇帝,自古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就连朝中大臣也有侍妾偏房。” “你后宫嫔妃才那么几人,若你是浊水污泥,那这天底下也没人是干净的。” 锦被上力道不轻不重的轻拍,让淮琅感受到一丝安慰,他接过皇兄塞进被子里的巾帕,说: “可阿束就是一尘不染的。” 淮瑾见他镇定了些,没管他的执念,直接问:“阿束有没有说,让你别再见嫔妃?” 淮琅擦了擦眼角的泪,用鼻音“嗯”一声:“他说若是见到妃嫔,就要喊‘滚’。” 他在剧痛中重复了好多遍。 所以记得很清楚。 而且阿束还夸他乖,他更得记清楚。 好让阿束下次再夸他。 那就对了,淮瑾心底纳闷,为何弟弟蠢成这样了,连这点事都想不清楚。 反正二人互相有意,淮琅也不愿意当这个皇帝。 干脆两人一起跑了算逑。 第141章 纵容 不行。 淮珏还得再培养一段时间,而且荣皇叔还没回来,此时若是禅让帝位,朝臣难免会有所非议,现在淮琅不能立马卸任。 再说此事还得跟江瑀说一声,毕竟是他亲弟弟,皇家子嗣众多,不用担心香火传承,可江家就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要是一起断袖,不知他能不能接受。 应该没关系,反正两兄弟本来就不是江家的亲生子。 淮瑾眉宇微皱,这事最好还是江束自己去说,江束成天在他哥面前说陛下欺负他,若是由他去说,江瑀定要误会他以权压人。 淮瑾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安慰道:“阿束既然让你对妃嫔喊滚,说明他吃醋了,他心里是有你的。” “真的?”淮琅从软枕中抬起头,声音疑惑, “他不让我见别人,真是吃醋了吗?他心里既然有我,为何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淮琅摸了摸胸口的木芙蓉,心里有他,为何要给他纹这个,而且纹了后又说话不算话。 淮瑾没发觉他表达中的异常,笃定的点点头:“你若是喜欢他,就离后宫女子远着些,事后他既然没有生气,心里肯定就是有你的。” “你耐心等一段时间,我慢慢把朝中事务教给淮珏,等荣皇叔回京,到时你就不用困在宫中,阿束自然就不会嫌弃你了。” 他说到这两个字就生气,江束居然敢嫌弃自己弟弟,当他自己有多干净。 长得还没师兄好看,心黑得要命,一天到晚拿淮琅做的破事找茬,还是他弟弟好。 虽然蠢了点,性子顽劣了点。 但心地善良啊! 堂堂九五之尊,明明天底下的东西都是他的,若不是喜欢的人正好是师兄胞弟,直接捆来又…… 嘶!淮瑾思绪一顿。 捆?谁给他捆的? 他担心淮琅行事过火,宫中幽卫都提前吩咐过,谁会帮他捆人。 淮瑾轻轻“啧”了声:“你手里还有人?” 淮琅听了皇兄的话,正沉浸在开心中,蓦地听到这句指责,眼里又开始掉小珍珠: “就剩几个了,其余人都不听我的话了。” 淮瑾见他手里帕子攥的不成样,又取了条递过去,无奈的放缓语气:“有就有吧,哭什么,我又没怪你。” “只是你以后万不可再随意捆江束了,以他冷傲倔强的性情,若是真惹恼了,你们定会落个两相决绝的下场。” “不捆了。”淮琅抹着泪,说,“他说我再派人去江府,就将我人手都折了。” 淮瑾气结,这绝对是江束说的话。 只是淮琅能被这话轻易吓住,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反正事已至此,手里有没有人也无所谓了,再说他始终觉得江束不是个好惹的,也不敢真将弟弟手里的人都收回来。 他脑子实在太笨。 留几个人在身边,他也放心些。 要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他看着蠢弟弟的满脸泪痕,又说了几句小混球爱听的话,才算是将人哄好了。 淮瑾出了门,外面月光明亮,江瑀站在车辕上,望着远处巍峨的殿宇,神情间满是春情难掩的模样。 淮瑾凤眸微眯,这又是起了鬼主意。 他随着江瑀的目光看去—— 嗬……金銮殿! 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敢想!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他轻咳两声,融在月色中的人立即回神,江瑀侧首,收了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出来了,阿琅好些了吗?” 不好,被你弟弟嫌弃了。 哭得可伤心了。 淮瑾走上前,将他抱下车辕,牵着人往游廊中走:“还行,师兄陪我溜达一圈。” 江瑀拽着人,捏了捏他的手:“大半夜的,溜达什么,回去”碎觉觉啦! 淮瑾回头朝他挑了挑眉:“不想?” 这人成精了,江瑀眼神斜飘:“想什么?” 淮瑾挥退四周的侍卫,稍微用了点力,将人拉到身前一把抱起:“师兄那点心思,我还不懂,装什么?” 江瑀仰着头,湖泊般的双眸干净明亮:“我什么心思?” 他轻柔的按着他的后颈,这动作仿佛是无心的,浑身透着股散漫劲儿,可温热的指尖,只轻点在早已熟知的部位。 淮瑾招架不住这样的引诱,他像是抱着团火。江瑀总说他是狐狸精,可在他眼里,江瑀连不经意间扫来的视线,都是在诱人犯罪。 他们床榻间配合默契,能轻易读懂彼此的眼神,那些隐秘的怪癖,另类的举止,恶劣的想法。 都可以。 象征权力巅峰的九重宝座,淮瑾向来不屑一顾,他做好所有应做的事,但对这个端肃威仪的宫殿,心里既没存着敬畏,也没存着欲望。 他所有的欲望,都在眼前这人身上。 淮瑾陷在明黄的锦缎中,迷乱的凤眸里明晃晃写着。 都可以。 摄政王的礼服也好,人人垂涎的宝座也罢。 你想怎样都行。 他不知轻重的撺掇人使坏,一遍又一遍的唤着瑀哥哥,呼吸被颠碎了,断成丝丝缕缕的几节,飘坠在金銮御座上。 江瑀在漫无止境的煽惑纵容中。 被看穿了。 不过他喜欢。 这双眼,他从来都喜欢。 他贪得无厌,将所有暧昧的低喘都藏在自己臂弯里,连风也不许听见。 世间最高处的厮磨,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味道,允许对方的恣意妄为,给予对方侵占的权力。 被溺爱的人得寸进尺。 江瑀抵着他的背,在急促的喘息中跟他耳语,黑暗里鼻息交错,落到颊边的发被拨到一旁。 他要看清他,不能有任何遮挡。 淮瑾鬓边发根都是潮的,不知是泪,还是汗,他在欲望的顶峰中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瑀哥哥……明天……秋祭……再弄、站不……起来了……” 江瑀继续:“殿下可以的。” 淮瑾伸手去够盘旋着龙纹的椅背,江瑀把他拽回来,固定住双手:“你埋怨我躲懒,还敢逃。” 淮瑾闭眸喘息:“秋祭、礼服……更好看……留着些……” 江瑀懊恼:“我们应该明天来的。” “明天……也来。” 第142章 喜欢 秋祭过后,淮瑾有些闹脾气。 可能是因为礼服实在太好看了些。 反正江瑀是这么觉得的。 他哄了好几日,结果越哄淮瑾脾气越大,至于原因嘛,还是礼服太好看了些。 淮瑾受不住他天天闹自己,无奈的将那些华贵威仪的亲王服都藏了起来,换回了柔弱小白花人设。 一身清冷远山蓝的宽袍,配着眼睑下的青黑,让来府中议事的朝臣都不忍再多加责备。 可江瑀愈发凶了。 像是看见了小鱼干的葡萄! 简直岂有此理! 淮瑾在被顶哭不知多少次后,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这是肚里攒着气呢,从回京见到刘清昼开始。 江瑀心里就始终不安,最开始给他吃也好,说爱他也好,问他是谁的也好,压着他睡也好,都源自于心中不安。 现在不安消散,该讨债讨债,收拾自己毫不手软。 他能怎么办,宠着呗! 谁让他这么在乎自己。 不出意料的,淮瑾将人宠病了。 李济安收了脉枕,丢下一句“节制”,就提着药箱退出了房,他是拿这两人没法了。 刚出院子,他就与得知消息赶来探望的江束迎面遇上,江束担心哥哥身体,拉着李济安细细询问。 李济安恪守医者准则,半个字也没透露。 江束愈发担心,疾步进了屋子,掀帘时就见江瑀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淮瑾撑着精神坐在一旁。 两人还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这……没睡好能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撸猫吧,原来这事弄多了人还会生病,难怪小皇帝近日神色恹恹的。 昨日出来的都是水,应该没事吧。 淮瑾放下李济安开的药方,看向江束的眼睛里透着审视,低声问:“阿束消息真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可用过早膳吗?” 江束拿起他手旁的药方,抬眸看向淮瑾,唇角勾起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没有,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刚在院外碰见李太医了,问他什么也不说,不愧是是宫廷中人,口风甚紧啊。” 淮瑾深深地看着他,江束这话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在王府里安插了人。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不怕自己动手拔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江瑀也知晓此事。 江束上次借淮珏支开自己,应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淮瑾气呼呼的捏了一下江瑀的手:“事关病人隐私,李济安当然不会随意宣扬。” 江瑀病中昏沉,什么也不知道,手被捏了,就下意识地拉进怀里抱着。 江束凝视着手中药方,说::“听说珏郡王最近在处理贪贿案,淮瑾兄长觉得他做的如何?” 淮瑾看了看江瑀,声音又轻又冷:“贪贿案牵连甚广,由三司会审,郡王只是从旁协助,阿束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手被攥在被子里,上身坐不直,凌厉气势便散了几分,江束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他为何明知故问。 他就不信淮瑾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清楚他的意图。 淮瑾被看得气息微滞:“事情摊开了讲,才能说的清楚,淮珏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定下来的,阿束何不先跟你兄长说一下。” 江瑀烧的糊涂,他模糊中只听见弟弟有事与他说,轻声问道:“阿束有何事要说?” 江束放下药方,声音温和:“无事,哥哥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淮瑾也知现在不是好时候,他轻轻拍着锦被,将人哄睡后,朝外间使了个眼色。 江束起身离了床前的小杌子,率先出了房间。 庭院里秋阳和煦,小云雀在檐下欢鸣,今日天气很好,江瑀若不是生病,此时通常会一边坐在亭中逗猫,一边等着淮瑾从书房归来用早膳。 江束不喜灿阳,退到檐下的浓阴处:“我哥身子这么弱,你不怕我说出事实,把他气出好歹来?” 谁让你说事实了?淮瑾看着拢在阴影中的江束,就凭淮琅现在颓靡的状态,他是不喜江束的。 伤人,也不一定需要动手。 他不确定江束对淮琅到底有没有真心,若事实果真如淮琅所言,江束事后不生气,也有可能是为了他兄长着想。 他望着桂树下的小狸奴,直接问道:“你喜不喜欢阿琅?” 江束道:“喜欢。”玩。 淮瑾皱眉:“浊水污泥是你说的?” 江束轻描淡写:“是。” 淮瑾目光如同寒霜过境一般扫向他:“你既喜欢他,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伤他?” 江束神色宁静,语气不带有任何温度:“难道不是事实吗?” 淮瑾面色冷冽地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你之前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忽然转了性?” 江束歪着头瞅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尝了一口,味道略酸,但尚有些清冽滋味。” 这人拿他弟弟当什么! 淮瑾正要发怒,就见江束看向他身后:“哥,你病了就好好歇着,起来做什么?” 江束边提醒淮瑾,边快步上前扶着江瑀的手臂,淮瑾一肚子气顿时散了个干净,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的对话。 确认没什么不好言论,才略略放心。 江瑀记着那晚淮瑾说的话,担心弟弟又胡闹,结果刚出来就被发现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东西略酸?你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吗?” 江束抿唇微笑:“葡萄。” 江瑀睁大眼睛:“你把我猫吃了?” “没有,是果子。”江束掀了帘,伸指探了探他的额头,“哥哥怎么给猫取这么个名儿?” 江瑀在床边坐下,他走了几步,把脑子都晃成浆糊了:“照着娘亲的名取的。” 江束满头黑线:“哥哥是说照着娘亲养的猫取的吧。” 江瑀病恹恹的:“对呀,我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我哥,你说什么都对,江束给他盖好被子,见淮瑾端了药碗过来,乖巧的退到一旁: “哥哥,你先好好歇着,等葡萄不酸了,我再带给你瞧瞧。” 他说着看了眼喂药的淮瑾,告辞退出房间。 江瑀被药苦的还没接上话,弟弟就跑没影了,语气纳闷:“瞧什么,葡萄有什么好瞧的?诶!我猫呢?” 淮瑾气得双唇紧抿,他哪里不知道江束的意思,这是非要等淮琅出了宫,他才肯跟江瑀明言。 第143章 卑劣 江瑀找到他的猫时,江束正好进了宫,始一进殿,淮琅就从内间的纱帘旁探出头来。 “阿束。” 江束的视线随意地在他泛着青紫的脸颊上掠过,抬手招了招:“陛下可有用早膳?” 淮琅听话地走上前:“还没有,等你一起呢。” 江束抬手欲摸摸他的额头,谁曾想小皇帝身体微微摇摆,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江束神色微冷:“过来。” 淮琅垂着头走向他,眸色消沉:“我没有出去的。” “微臣知道。”江束伸指覆在他额上。“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 淮琅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抬起头看着江束:“阿束是在关心我?” 江束的手指滑到小皇帝的颊边,轻轻抚摸着:“微臣自然是关心陛下的,去把药膏拿来,等用完早膳,让太医来请平安脉。” 淮琅往镜台前走,行动间脚步虚浮绵软,江束看的微微蹙眉,也没发烧啊,怎么看着跟哥哥一样。 这也太弱了些,不禁玩。 短短几步路,淮琅从条案扶到圆桌,江束看了一会儿,就上前将小皇帝抱到软榻上放着。 他自己取了药膏,开了盖确认药膏没少,才坐到小皇帝身边,指尖沾了一点,涂在他脸颊的淤青上。 淮琅五官太精致,两颊就算残留着浅浅的指印,也没破坏这份美,反而带着几分破碎感,瞧着让人心生怜惜。 怜惜? 江束心底冷笑一声,只觉自己可笑。 他还记得制造出这伤痕时,心里无法言喻的快感。 药膏质地轻薄微凉,涂药过程中,两人视线偶然接触上,淮琅浓密的羽睫都会轻颤一下,然后率先而缓慢的移开眸光。 如此几次,江束沉默须臾,用食指抵着小皇帝的下颌,轻轻抬起:“陛下之前不是最喜欢看微臣吗?怎么不看了?” 淮琅望着他清冷冷的眸子,指尖微微蜷缩:“怕你生气。” 江束抚弄着小皇帝鬓边的发丝,浅笑道:“只要陛下不见其他人,微臣就不生气。” 淮琅怔怔地凝望眼前白玉般的脸,思索了一会儿,说:“皇兄说你不让我见其他人,是因为吃醋,阿束,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束眉梢微微挑起,眼底有抹难以察觉的疑惑,他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思量了半晌后,他捏着小皇帝下颌,朝他探过身吻了下去,触碰绵长而温柔。 淮琅凤眸睁的圆溜溜的,抚在颊边的手有些凉,舌尖是温软的,他微微启唇,开始回应这个吻。 殿中气氛暧昧,如此亲密的接触,让淮琅感受到莫大的安慰。 他仿佛置身温热的暖阳中,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的衣衫被剥了个干净,江束熟练的摆弄着小皇帝。 他从未在小皇帝身上发泄过自己的欲望,可这个念头却在此时浮上心间,但他还是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江束定了定神,睁开眼,才发觉小皇帝始终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惊喜。 他顿时有种大笑的冲动,狠狠咬了一下小皇帝的舌尖,见他眸中又浮出受伤的神情,才慢慢支起身子。 江束眼神往下扫:“怎么这样了?” 淮琅眉宇微蹙:“好像坏掉了。” 江束荣色淡淡,低着头,目光微转看了他一眼,他也没想到这玩意还能玩坏。 他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坏掉了也好,省的再碰那些人。 江束怔愣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拂过淮琅胸口上的刺青,声音温柔:“还疼吗?” 淮琅道:“这里疼。” 他说着探出被咬破的舌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求抚摸的幼兽。 江束眸中泛起笑意,俯身又吻了过去,淮琅喜欢被他亲着,这种被爱意包裹的感觉太好。 他还想要更多。 江束没有拒绝,顺着他轻柔的力道,躺在软榻上,眉眼微垂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欲望平息下来,他照旧摸了摸小皇帝的头,以示认可,在看到他眼中浮出欢欣神色时。 江束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很卑劣。 这种情绪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他取巾帕给小皇帝擦脸上的脏污,说:“陛下很喜欢微臣?” 淮琅点点头:“很喜欢。” 江束抬起双眼,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若是陛下愿意为了微臣,放弃这至尊之位,散尽后宫佳丽,以后只陪在微臣一人身边,我就不嫌你。” 淮琅扑在他怀里,他可太愿意了。 “皇兄说要等荣皇叔从南境归来,才能安排禅位一事,阿束,你就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待在这殿中,实在无聊。” 他嗓音本就好听,刚刚又十分卖力,此刻说话时语调慵懒微哑,仿佛带着勾子。 江束抚着小皇帝的发,竟被他说的有一刻动摇,然而终是忍住,冷声说: “陛下是想让微臣入宫做男宠吗?你下道旨意,微臣自当遵从。” 他们俩,谁更像男宠,淮琅仰着头,说:“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只剩一个人罢了。” 江束不准他出殿,也不准别人进来,除了有时能跟张缘山隔着纱帐说几句话,其余时间就只剩他自己。 淮琅不喜欢这安静到极致的殿宇。 江束没理他,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走到殿外让张缘山传膳,殿中又恢复寂静,淮琅觉得自己刚刚不该说那话。 张缘山身为皇帝的贴身总管,近来觉察出些情况,他犹豫再三,还是把江少卿与陛下的异常告诉了摄政王。 但他收到的命令是,严禁走露消息。 看这字面意思,摄政王竟是早就知晓了,而且还听之任之,没有干预的想法,他除了心疼日渐颓靡的陛下,没有任何办法。 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他一个贴身太监,竟然只有在江少卿的陪同下,才能亲面圣上,其余时候,连陛下的面也见不着。 每次他有事通禀,都能听得陛下大吼‘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连自称都不带,次次都是这一句,他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张缘山端着拂尘,吩咐宫娥摆好膳食,左思右想,还是说:“陛下,乐坊差人来报,说是排了新的歌舞,陛下可要观赏一二?” 淮琅咬着糖糕:“朕又不喜……” 他话音一顿:“阿束可有兴趣?” 江束看向一旁眼帘低垂的张缘山,微微抿唇:“微臣不喜这些。” 张缘山目光幽幽闪动了一下,又道:“御花园的绿菊开的正艳,陛下以往最喜欢了,可要备轿辇,早膳后去赏赏花?” 淮琅确实喜欢花花草草,他在位十余年,收到御史台无数谏言,其中大半部分都是因他耗费巨资,从各地搜寻花草山石修缮御花园。 可阿束好像不喜欢这些。 他放下糖糕,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去了,你退下吧。” 张缘山刚要行礼离开,抬眸时却对上江束微泛冷意的双眸,他正待细看,又见对方移开了目光。 那张冷俊的脸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目下无尘,似是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早膳后,张缘山带着值守的御医进殿,诊脉之后,太医面色微异,说万岁脉象虚浮细弱,重按无力,乃是气血俱失,脏气衰微。 应避免纵欲过度,房事需节制,不然恐引发体内余毒,于圣体有损。 都起不来了,淮琅对诊断结果早有准备,面上除了伤心,竟再瞧不出其他。 江束踌躇了一阵,看向太医,声音清冷:“那处能治好吗?” 第144章 摘花 哪处?! 太医双眸微眯,已经到这个程度了! 咦!为何江少卿会知晓陛下这等私密之事?转瞬间,太医全身一僵,眼皮剧烈颤动了一下。 胡闹! 陛下还没子嗣呢,怎么也断袖了。 随国要完了呀! 江束见他神色几番变化,却迟迟没有答话,不由耐心全无,语调寒冽:“到底能不能治好?” 太医御前走神,又发现皇家密事,额上冷汗直冒,忙说:“并无大碍,只要小心调理,保持心情舒畅,规律作息,还是能治好的。” 淮琅见他这般为自己着急,那点儿伤心早不知丢哪去了,他双眸含着笑意,眼巴巴的望着江束。 太医退下后,江束细想了一番他的话,说:“陛下想不想去看花?” 淮琅移到他身边坐着,眸光闪闪的仰头看他:“阿束想去看吗?你去我便随你一起。” 江束看了眼窗外的骄阳,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走吧。” 淮琅双眼锃亮,立即吩咐人备了车辇,拉着江束出了殿,张缘山侍立在侧。 御花园修建得野趣十足,太湖石叠成的假山,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绿树成荫,碧水绕桥,没有奢华的金玉器,处处可见修建者向往自然的巧思。 淮琅入园后便弃了车辇,带着江束四处闲逛,他指着前方形状各异的怪石,说: “阿束,这灵璧石可是我让人去庐州府专门挖回来的,敲击声音清脆,你来听听。” 江束被晒得烦躁,滑开折扇挡阳:“沉湎奢侈之弊,负累百姓之举。” 淮琅举着小木棒,听到此话神色低落地垂下手,他正要认错,一旁的小道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名二八年纪的宫装少女,步履婀娜的走上前,声音清婉柔媚:“臣妾参见……” “滚!”淮琅不待她说完,握着小木棒后退了几步,避之如蛇蝎。 宁贵人娇颜微怔:“陛下,妾……” 淮琅转过头看着江束,见他清俊的脸布满阴郁之气,忙喊道:“张缘山,立即将她送回寝宫!” 江束冷冷的看着地上容色倾城的女子,不发一言,转身往园外走去。 淮琅见状忙挥退周围的侍从,跟在江束身后,他步伐轻飘,追不上江束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 “阿束,你等等我……” “我不喜欢她的,我没想见她的。” 他见前面的身影越走越远,被遗落的恐惧倏地浮上心间,他大喊道:“阿束等等我,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你等……” 淮琅话音未落,脚下忽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与此同时,江束也顿住了身形。 他缓缓回头,视线如同凝固一般,落在小皇帝脸上,他不知为何心中砰砰直跳,那躁动的声响震得他四肢发麻。 我们二人,才是最亲密的。 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性,远远超过了凌虐他带来的感受,像是千年铜钟,撞击出的磬音,在他心中久久回响。 他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 淮琅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脚步急促的飞奔上前,距离江束只剩几步之遥时,又因绵软的双腿往前扑去。 江束像是回神一般,把人接住扶稳,淮琅丢了手里的小木棒,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如雪: “阿束,我也没想到会遇见宫妃的,我再不让人挖石头了,你不要丢下我。” 江束看他半晌,才道:“回吧。” 淮琅虽然还没逛够,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江束扶着小皇帝在石墩上坐下:“陛下在这等等,微臣让人抬辇来。” 淮琅拉着他的衣袖不放,神色不安:“我们走回去就行了,不用乘辇。” 江束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灰尘,语调和缓:“陛下身子没好 ,太医说不可劳累。”话落,他又补了一句:“微臣很快便回来。” 淮琅不安的松了手,坐在石墩上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背影,御花园一步一景,此处佳木葱茏,他却没了欣赏的兴致。 全部心神都落在了石子路的转角处,他几次想要起身去寻,可想到江束让他在这等着,又不敢随意离去。 时光在这片小小天地仿似停滞了一般,他瞪得双眸泛酸,才见到江束回来。 江束手里攥着一大捧各色繁花,递给淮琅,说:“陛下喜欢什么花,可以告诉微臣,以后微臣摘来给陛下赏玩。”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别来御花园了。 这花开在枝头不好吗? 淮琅看着他手里的花,心中万分心疼,他本就珍爱草木,不忍堪折。 更何况这可都是他花了老大力气才从各地寻来的。 见他怔在原地,江束容色微冷:“陛下不喜?” “喜欢喜欢。”淮琅赶忙接过,抱在怀里,“只要是阿束送的,我都喜欢。” 张缘山最清楚万岁爱怜花草的性子,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他还以为江少卿此举会惹陛下生气,没想到陛下竟丝毫怪罪之意都没有。 不对劲,陛下怎么像被种了蛊一般。 第145章 暮云 淮琅拉着江束一起坐上御辇,这样的荣宠不是常人可以得到的,但江束仍是神色平淡。 他目光落在抱着花的小皇帝身上,见他被自己看的忐忑不安,心里忽地有些烦躁。 御辇行在宫道上,一缕琴音飘越宫墙,曲调婉转自然,仿若三月春风吹皱湖水,轻缓柔和中带着融融暖意。 悠扬安宁的琴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淮琅听入了迷,江束离他不过咫尺,见他表情茫然无措,仿似整个人刚从梦中清醒。 他冷漠的神情中掠上讥讽,张口想说什么,然而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紧咬下颌,缄默未言。 回了寝殿,淮琅还在走神。 他坐在软榻上发愣,江束自己寻了个窄口瓶,将摘回的花,插瓶搁在小皇帝身前的茶案上。 “陛下可要召乐坊的人来?” 淮琅望着他:“阿束想听吗?” 江束坐到小皇帝身边,扯了片绿菊的花瓣,指尖夹着柔软的花瓣滑过他的唇,似沾不沾的,轻轻扫了一下。 淮琅启唇含住花瓣,试探着把脸颊凑近,江束眸中闪过玩味之色,微微退开了些,小皇帝便不敢再靠近了。 江束错开视线,眼望窗外:“陛下贵为天子,行事自可随心,无须顾虑微臣之见。” 是吗?淮琅望着他犹如霜雪的清冷侧颜,咬着微微苦涩的花瓣,嘟囔道:“那我亲你,你为何躲开?” 江束道:“为何我躲开,你便不亲了?” 因为怕,因为你不许。 淮琅低头思索,他是天子,这种惧怕是怎么回事? 江束没打扰他的沉思,看都没看他一眼,等了好半晌,说: “陛下是因为心中惧意,想取悦微臣,还是真心实意想与微臣亲近?亦或是如之前一般,把微臣当做取乐逗趣的玩意?” “你方才说……说我们二人,才是最亲密的,是因为怕我抛下你,才说的吗?” 淮琅听完这番话,怔在原地,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不知如何回答,他微微仰起头,随着他的沉默,江束眸中渐渐冷意肆虐。 淮琅心中不由慌乱,忙说:“我自是真心实意想与你亲近,可你总嫌弃我,我又怕你生气不理我,所以才不敢再靠近的。” 江束打量他片刻,嘴角微勾,轻声嘲道:“可陛下说的这番话,也是因为害怕呢。” 他说完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坐到桌案对面: “刚刚那琴音不错,听听也无妨。” 淮琅被他嘲弄的神态弄的心绪凌乱,总觉得他说的既对,也不对,他想反驳,却一时又找不到话。 他吩咐张缘山将刚刚抚琴的人找来,便坐在茶案边发呆, 张缘山飞快便寻来了人,在软榻前架起屏风,让琴师于屏风后抚琴,琴师指法高超,琴声悠扬舒缓,温润宁安。 闻之使人心神安稳,烦思顿消。 淮琅沉浸在琴声中,靠在软枕上阖眸假寐,他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一曲结束后,翻身朝里。 江束出声示意乐师继续,他随意地拿本书翻着,不时看一眼小皇帝的变化。 他虽读了不少书,但对音律却不感兴趣,听来只觉琴音悦耳,以往看过的杂书中,也有说琴音愈人的事。 等这人不再怕他了,变回那个昏君,他再将刚刚的事问清楚,若是真出自他本意便皆大欢喜,若不是出自他本意—— 大不了重新来一遍。 他乐在其中,不嫌麻烦。 两曲抚罢,江束抬眸看向小皇帝,见他攥着袖口偷偷抹泪,眸中不由浮起复杂之色。 他起身绕过桌案,坐在小皇帝身旁,轻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陛下可还要听?” 淮琅翻过身平躺着,刚要开口说什么,瞳仁忽然一收,双手一把握住江束的双肩,往窗边翻去。 江束被他推倒,躺在窗沿旁。 他蓦地侧首,就见琴师不知何时绕过屏风,手中多了把雪亮的短剑,尽管刚刚闪躲及时,剑锋依然割破了小皇帝肩上的衣衫。 淮琅高声呼道:“来人!” 暮云见一击未中,俏脸当即阴沉下来,运起内力纵身而上,淮琅刚刚骤然发力已是极限,此时身子软绵绵的。 他正欲俯身护住江束,却被其推开。 江束把小皇帝推到软榻角落,抬腿猛然将桌案向暮云踹去,木案将暮云身形阻挡了一瞬,她旋身躲过。 随即腹中却像是升起一团火焰在灼烧,暮云内力运行受阻,嘴角也沁出一丝黑血。 痛意来袭,她自知此番生擒已是无望。眼中露出凶狠之色,脚尖点地,纵身跃上软榻,手中短剑往小皇帝脖颈而去。 江束见此呼吸微滞,突然纵身向前一扑,抬臂挡住剑锋,寒刃快速划过他的手臂,在空中画出一道血色残弧。 短短几招皆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外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江束心知援兵已到,忍下剧痛反手擒住暮云的小臂。 他虽没有武艺在身,但暮云毒素爆发,胸中气血翻涌,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开。 暮云眼见杀不了小皇帝,她轻轻冷笑一声,松了手中短剑,纤腰侧压,用脚将短剑踹向江束。 白刃映出冷光,猛地钉在江束腰腹。 “阿束!”淮琅吓得不住颤抖,嘶声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侍卫擒住已是强弩之末的暮云,淮琅紧紧抱着倒在榻上的身体,江束伤口血如泉涌,不一会儿就染红了青锦衣袍。 他脸上一片惨白之色,昏沉中竟觉不出痛楚,冷情的双眸中满是恼恨迷惑。 他是疯了吧。 * 乔篱倚在床沿,单手在腕上缠着纱布,他的伤都快愈合了,虽然不能再握剑。 午时阳光正灿,他起身将帐子拢高了些,让乔西能晒到窗口倾进的阳光。 再次坐下时,阳光从他侧脸滑过去。 他又隐进了昏暗里。 白光透过乔希薄薄的眼睑,他醒时出不了声,双眼近似漠然的看着在自己腿上按揉的身影,逐步加剧的疼痛,让他渐渐没办法继续思考。 乔篱感受着掌下微微颤抖的身体,蓦地回头,就对上一双疼得泛泪的双眼。 乔希唇角翕动:“他……妈的……” 第146章 依赖 近卫院的消息送来时,小安子正往树上扔鸡腿,他来不及擦净手上油渍,拎起鸟架子就往檐下跑。 “公子,希哥醒了!” 曹如锦端着茶盏掀帘出屋,差点被他撞飞了出去,小安子将她扶稳,便又迫不及待往里屋走。 曹如锦看着衣袖上的油脂印,站在原地半晌没缓过神来,这是她的新衣服! 江瑀踢了一脚淮瑾,让他开窗散散药味,沉甸甸的脑子听到小安子的喊话,仿佛被鸡毛掸子拂去灰,立马清醒了。 他“腾”一下坐起身,掀被趿鞋:“拿衣服。” 淮瑾抱着回纹罐,看着刚刚还迷糊不清的人,一下子精神十足,把罐子搁在桌上,麻溜的上前搀扶江瑀。 “人都醒了你还急什么,你自己都病着呢,等身子好些再去看,那边有人守着呢。” 江瑀系着衣带结:“不去看看我不放心,李太医呢?小安子,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快去请李太医。” 小安子连忙应是,掀帘出了屋。 淮瑾拦不住他,拿了外衣给他穿:“吃了两颗保元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瑀知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将他往自己怀里搂,按着他后脑勺就亲了过去,不容抗拒的姿势,占有欲十足。 退出来时,淮瑾瞧着他粉润的唇,嫌弃地说:“一股药味。” 江瑀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完蛋,会不会过病气给你,待会……” 话音未落,温热的触感又覆在了他唇上,温柔和缓,江瑀推开他:“别亲了,我还烧……” 淮瑾单手将他的手固定在身后,抵着他的下颌又亲了上去,彼此胶合,难有片刻分离。 “哐当!” 圆桌处传来瓷器坠地的声响,二人蓦地回神,望向将自己粮食罐打翻的小狸奴。 葡萄歪着小脑袋,对着满地的小鱼干,琉璃瞳大放光芒,它轻巧的跃到地上,叼了一只就跑。 淮瑾松了手腕,给他穿衣:“病了正好,可以和你一起躺床上。” 江瑀笑着看了淮瑾一会儿,趁他给自己系腰带时,凑近捏着圆润:“看来没够,晚上再来。” “哼,你也不怕把自己折腾散架了。”淮瑾任他胡作非为,心甘情愿的挨着,“晚上再把我弄醒,我就不客气了。” 江瑀眉宇微挑:“怎么不客气?” 淮瑾眸子眯了眯:“你若是睡不着,我自有其他法子让你睡得安稳,你想试试吗?”他转身蹲下。 江瑀俯身趴上去,贴近他耳边:“我还真挺好奇的。” 江瑀抬起手背贴着自个额头,能觉出还有点发热,好消息带来的激动劲不减,他除了身体无力外,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淮瑾让檐下的小丫鬟进屋打扫,背着人往近卫院走:“晚上给师兄试试。” 江瑀用脑袋撞了下他的后颈:“求之不得。” 微风拂乱耀眼的金波,游廊中碎阴浮动,淮瑾的衣摆染上了金光,二人刚走进近卫院,就听屋里传来喧闹声。 乔希靠坐在床头,枕头被扔到脚踏上,他双眸通红,不知是疼出来的,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下半辈子瘫痪在床的结果: “这下如你意了!你开心了!给老子滚,老子不需要你照顾!” 乔篱被泼了满身药汁,手背烫的通红,他收拾地上的狼藉,说:“太医说你元气大伤,不能动气。” 乔希抓住枕边的糖罐,就要往地上砸去,转头就见淮瑾背着江瑀进了屋,他双眸陡然睁大: “阿瑀,你……你受伤了?” 淮瑾心里本就窝着火,他看屋里乱糟糟的无处下脚,眼神在江瑀看不到的地方,格外冷寒: “托你的福,都被腌出药味了。” 江瑀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我没事,只是有些发热,没力气。” 他下了地,扶着淮瑾的手走到床前,声音喑哑:“哥……” 乔希望着他泛红的眼,不忍他伤心,灰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意,语调轻松道: “没出息,哭什么,你哥贪吃懒做,腿没了正好,连路都不用走,往后都是好日子。” 他刚醒来身体虚弱,刚刚扔砸东西全靠怒意勃发,强撑起的一股劲儿,现在那股气散了,因乱动扯到伤口的痛意上来,鬓边的汗直往下淌。 江瑀看他忍着痛意强颜欢笑,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忙侧首看向乔篱:“拿药来。” 药在檐下煎着,乔希昏迷时不好喂,药都是备好几份,乔篱应声出屋取药。 淮瑾见他们似有话要说,轻轻抿了抿唇,也不站在一旁讨嫌。 江瑀接过乔篱送来的汤药,仔细的给乔希喂下,他无意帮人说话,只想让乔希好好养伤,想了想还是说道: “那日你伤重,计划实在难以执行,刘清昼死后,乔篱就断了右手筋脉,若是兄长不愿见他,我另外找人照顾你也行。” 乔希掏着糖罐里的饴糖,神色讶异:“他功夫不差,怎会刚好断了右手的筋脉?” 江瑀端着茶盏给他抿了一口:“想是心中有愧,自己断的,我跟铮师兄打听过了,那日在悠悠园,清除南诏暗探时,他并没有受伤。” 乔希含着茶,抱着糖罐狠狠磨了磨牙,吐掉漱口的茶,说:“就他吧。” 他嗅了嗅江瑀衣袖上浮荡的药味,递了块饴糖给他: “你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腿没了就没了,刚刚只不过……想发作一番罢了。” “谷中缺胳膊少腿的人多了去了,哪个师兄弟不羡慕他们过的神仙日子,还用得着你来劝我。” 江瑀捏着饴糖,他知道乔希向来洒脱,自己乐天知命的性子都是被他带出来的,怜悯对他而言,无异于嘲讽。 他忍住心中酸涩,说:“我来才不是为了劝你,有事想让你帮忙呢,师父传来消息,让我接手谷中事务。” “你知道我的,哪里耐烦处理那些琐碎的事,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赶紧养好身子,帮我盯着些。” 乔希知道他的好意,有主子在,谁敢闹幺蛾子,让自己帮忙盯着,只不过是寻些事给自己做罢了。 他嚼着饴糖,叹气道:“我本还指望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曾想养的小谷主长大了,连自己哥哥都使唤。” 江瑀打着哈哈,他言辞间没有安慰,展现出的全是依赖信任,仿佛离了乔希,他就是被丢弃的小孩。 第147章 后手 檐下的竹帘都已挂起,日光把石板路晒得晃眼,淮瑾靠在廊柱上,双臂环抱,一脸不高兴。 “乔希你照顾好了,再闹出事来,让师兄跟着担心,本王绝对饶不了你。” 乔篱单膝跪地领命,淮瑾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生恼:“起来说话,都说了在师兄面前注意些,脑子跟修为一起废了不成。” 他伸手解了系竹帘的挂绳,说:“南境分堂可有消息传来,玄秋子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消息。”乔篱起了身,躬身站在一旁,“主子,属下修为已废,没能力再胜任统领一职,乔铮师弟行事稳妥……” “闭嘴!”淮瑾一想到乔铮,头都大了,“你再好好教教他如何回话,调教好了,再说这事。” 他话音才落,乔铮就扛着轮椅进了院,他被汗渍糊了眼,见竹帘下露出的半截身影,一时也没认出是谁: “你们俩快来搭把手,这铁疙瘩重死了,我一路扛着进来,竟一个人影都没遇到,他们肯定躲着我呢,这群王八蛋,让我逮着看不教训一顿,快过来呀,愣着……” “叫谁搭把手?”淮瑾伸指抬竹帘。 “哐当”一声。 乔铮连忙放下轮椅,单膝跪在院中:“主子恕罪,属下眼睛被眯了,有眼不识泰山,刚刚看错人了,以为是下值的师兄弟呢,您大人不记……” 淮瑾听不下去:“闭嘴!” 乔铮顿时紧紧咬着双唇,跪在院中不敢言,乔篱让他起来,上前检查轮椅:“主子怕吵,以后话少些。” 乔铮抿着唇点头,示意知道了,乔篱手腕受伤,他也不敢让他抬,扛起轮椅搬到屋檐下放着,对淮瑾微微躬身,说: “属下告退!”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淮瑾觉得这句话都是多的,理都没理,走上前坐在轮椅上,好奇的转着轮子玩。 铁轮碾过木板的声音不小,咯吱咯吱的,江瑀隔着窗都能听出他的烦躁,他出了屋,逮住人塞了颗饴糖进他嘴里。 “你一天到晚就没个安静的时候,还有脸嫌铮师兄吵。” 淮瑾伸指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乖得不得了,哪里吵了,这儿有乔篱看着,我们回去啦。” 江瑀看了眼院门,疑惑道:“怎么还不见李太医过来,我想让他再给哥瞧瞧脉,乔篱,你……” “主子!”乔铮去而复返,神色严肃的进了院,他扫了眼檐下的江瑀,张了张口,微顿一瞬,说: “宫中来了人,说陛下遇刺,李济安已经被召进……” “伤得重不重?”淮瑾飞快打断他的话。 乔铮道:“陛下没有大碍。” 淮瑾闻言松了口气,对江瑀说:“师兄记得喝药,我进宫看看,马上就回来。” 江瑀道:“我陪你一起。” 淮瑾见他精神还不错,正要点头,就听乔铮道:“主子,已经备好马了,阿瑀现在怕是骑不得马。” 骑马比坐车更快,江瑀知道他担心胞弟,闻言也不再强求:“那你自己去,快些去看看也好安心。” 淮琅本就余毒未清,正是体弱的时候,淮瑾确实担心弟弟安危,只点了点头,便径直往院外而去。 乔铮跟在身后,待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急声说:“主子,陛下没受伤,是江束受了伤,篱师兄先前嘱咐过,事关江束……” “伤的重不重?”淮瑾步伐微顿。 乔铮道:“来人只说腹部中剑,应该没什么大碍,可宫中有太医,陛下还急召李济安入宫,属下也……” “闭嘴吧,” 淮瑾见他说了两句好话,才耐着性子听下去,哪曾想话痨语音一转,开始报起坏消息。 他快马进了宫,禁军统领正在寝殿外挨庭杖,进殿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小太监打帘,淮瑾步入内间,就听李济安道: “江少卿未伤及脏腑,修养一段日子就没事了,陛下不用如此担心,您脸色如此苍白,还是让微臣给您把把脉吧。” 李济安捧着脉枕,看着坐在床沿的淮琅,苦口婆心劝道。 他细细觑了觑陛下的脸色,眼含担忧:“陛下身子还未好全,这后宫……” “住口!”淮琅蓦地回头,“朕身子好得很,没什么问题,让你来是为江少卿看伤的,再这么多废话,朕剪了你舌头!” 淮瑾听得心情骤起骤落,快步转过屏风:“有事没事是你说了算吗?” 他上前看了看躺在龙床上的江束,见他裸着上身,腰间和手臂都缠着纱布,昏迷未醒,他示意李济安给淮琅把脉,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宫里的探子不是已经揪出来了吗?” 淮琅把手揣袖子里,瞪着李济安,不让他靠前: “我还要问你呢,听个曲儿都能遇上刺客,花那么多军饷养禁军侍卫,结果都是一群饭桶!” “若不是那刺客早就身中剧毒,我和阿束就完蛋啦!” 他不想诊脉,李济安也不敢勉强,可他又不敢退下,窥了眼万岁爷的脸色,走到外间向张缘山要脉案。 淮瑾让一旁侍立的太监宫娥退下,皱眉道:“你眼睑下都是乌青,到底多久没休息好了?” 淮琅不想跟他扯这个,指着江束道:“皇兄光看着我做什么,让哥哥知道他胞弟成这副样子了,不剥了你的皮。”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这事就不完全算坏事。”淮瑾看了眼昏迷的江束,唇角勾起一抹笑,“我问你,是不是他救了你?” 淮琅揣着小手:“皇兄怎么知道?” 淮瑾摸了摸他的笨脑袋,说:“哪有刺客进宫,是奔着大理寺少卿来的,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快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那刺客审出什么了吗?” “皇兄脑子也不聪明。”淮琅拂掉他的手,“我刚刚都说那刺客身中剧毒了。” 淮瑾攥着他的手腕:“什么毒?” 淮琅道:“说是抑制内力的毒,只要不动用武功,就不会毒发,一旦使用内力,便会引发体内毒素。” 淮瑾眉头越皱越紧,低声嘟囔:“想必,这就是他留的后手。” 淮琅道:“谁?” “不关你事。”淮瑾松开他的手腕,“你能耐了,如此放纵,把身子搞成这样,都这么大人了,不懂节制吗!” 淮琅双眼瞪得溜圆:“皇兄何时学医了?” 淮瑾拧眉沉思了一瞬,说:“阿束不能在宫里养伤,等会真被你弄死了,我不好交代,张缘山,备辇!” “不行。”淮琅倏地回身,把江束紧紧抱住,“你不能将他送走,他都重伤了,等会路上颠坏了怎么办。” 再不送走,就被你颠坏了! 淮瑾不想理他,起身往外走。 第148章 醒悟 淮琅急得不行,他还有一堆疑惑未解呢,江束已经受伤,没办法拿东西戳他。 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焦急不到一会儿,眼见淮瑾要走出内间,淮琅立即抬手,指尖抚着额角,“哎呀”了一声。 淮瑾闻声回头,就见他晕乎乎的往床下倒,吓得立即上前将人接住。 “李济安!” 李济安刚好接过小太监寻来的脉案,还没来得及翻阅,就听到这一声震天吼,他飞速进了内间,就看到龙床上整整齐齐,一人变俩人。 把脉后,他收了脉枕,也不敢摇头,说:“陛下体内毒素只能缓慢排出,还需陛下自己身子强健,才能压制住体内余毒。” “陛下要切记,近段时间万不可再进后宫。” 淮琅按着额角:“朕知道了。” 李济安忧心陛下身体,竟没发现明黄袖摆下,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他脑子里忖度着药方,捏着脉枕往外走。 淮琅余光瞅着李济安绕过屏风,便立即侧过身瞪着皇兄,把江束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副生怕珍宝被抢走的模样,淮瑾简直没眼看,他冷冷瞥了一眼自家弟弟,将目光移开。 江束早上虽然话说的难听,但如今,他心思已不言而喻。 淮瑾踱着步,说:“阿束为了救你,将自己弄成这样,你行行好,再憋不住也要等他身子好了再说。” 淮琅搓着江束胳膊上的纱布,神色有些恍惚,敷衍道:“知道了。” 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淮瑾实在放不下心,他一直在寝殿里守到天黑,也不见江束转醒,只能把李济安丢在宫里照顾二人,自己打道回府。 夜色茫茫,瓶中的花病恹恹的,在幽微烛光中,多少有些凄凉,江束脑中恍惚,只觉胸口似搁了把锥子。 伤的不是腹部吗,怎么胸口也疼? 他费力的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倦意深沉的眸子,淮琅脸上仍带着青紫,下巴搁在自己胸前,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你醒了,我去叫太医。”他说着起身下了榻。 下巴一离开,江束呼吸都顺畅了几分,他声音喑哑:“不用了,倒杯水就行。” 淮琅走到桌边倒茶,江束试着动了动,咬牙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上,腰间和手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都出现了模糊重影。 淮琅端着杯子,转身就看到他起了身,鬓边都是疼出的冷汗,他连忙道: “太医说你现在不能移动,最好还是留在这,等伤好些了再出宫。” 江束没有答话,垂眸看着腹部渗血的纱布,眼角眉梢冷意十足。 他闭着眼,在痛意中反复回忆那个场景,他始终不清楚,刀尖刺向小皇帝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一会儿,他冷笑出声,声音透着嘲讽,犹如渐生霜雾的寒夜。 淮琅眉宇微蹙,他舀了勺茶水,递到江束唇边:“先喝点水,伤口渗血了,待会还是要叫太医来看看。” 江束看向小皇帝,张嘴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温热的水滑过喉间,他似是恢复了些。 “不用叫太医,微臣现在没办法拿陛下如何,你应该不用怕了,白天的问题,陛下想清楚了吗?” 淮琅没料到江束疼成如此模样,还对这事念念不忘。 下午太医给江束处理伤口,他因刺客一事发了脾气,禁军统领抖如筛糠的跪在他身前。 他在发泄怒火的同时,从久违的帝王威仪中,觉出了自己这几日的怪异行径。 他心底的疑惑,像是水中按压不下的浮木一般,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为何想要和这人在一起? 最开始他是看上这双眼,觉得逗他有趣,捆他来是为了报复,答应和他一人一次是为了征服。 鱼水之欢,除了自己弄他那两次,以及这几天他主动取悦对方,给他吃以外,二人就从未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他为何要取悦眼前这人? 做出那等卑微姿态。 他为何要答应刺青这种荒唐至极的事? 就像哥哥说的,他是天子,天底下只有他不要的人,谁都没资格拒绝他。 他为何如此渴望这人的关心、认同、爱意? 是因为喜欢吗? 或许一开始确实有,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多,他是从什么时候如此喜欢他的? 淮琅看着他被血染红的纱布,在刺眼的血色中,他才约莫觉得,是从那三天后开始的。 可那三天江束对自己做的事,完全可以用虐待来形容,自己为什么会在事后还更喜欢他。 简直荒谬! 恍恍惚惚中,他觉得江束在言语间,好像一直往自己脑子里灌输一个念头。 那就是,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这个念头掺杂在贬低,斥责,与暴力中,让人印象深刻。 仿佛用烧红的铁具烙进自己脑中一样。 他捧着茶盏思索了许久,没有正面回答,说:“是你先越界拿甘蕉戳人的。” 他虽没脸将真相跟皇兄说,但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能怪他,他最开始没想动他的。 就算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有江瑀和皇兄梗在中间,他们彼此都要不了对方的命。 刺青以及那些事不能过明面,不然谁都没好果子吃,江束为了救他又受了伤,他就算再不甘,也只能就此作罢。 江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小皇帝这是打算撇清关系了,就像当初在殿外说的一样,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他面上并没有愤怒的表情,仿佛忘记了初醒就提问的急切,双眸仍如往常一样,漠然冰冷。 想撇清,等他玩够了再说。 第149章 公平 江束垂眸望着伤口,思索多久能养好,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乖巧听话的小皇帝了。 他紧紧抿唇,嘴角忽然传来一阵痛意,用舌尖抵了抵,有个细小的伤口,刚刚神思不属,都没发现。 淮琅见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说:“我……我见你不醒,才咬的,你不用嫌弃,我与你一处后,没碰过后宫的人。” 江束冷哼:“陛下偷金令那晚,御帐中的动静可不小呢。” 淮琅无奈道:“我那时又没碰你。” 江束眸色阴沉,他掀起腰间纱布,露出颜色浅淡的牙印: “陛下做了狗,脑子也丢了。” “你……我不过就咬了几口,算什么碰?”淮琅恼怒中透着茫然,“你莫非从那时起,就把我当做是你的了不成?” 江束唇角微微勾了勾,似在嘲笑:“陛下做什么美梦呢,微臣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淮琅被这不断的嘲讽,气得扔了茶盏,他站起身,在房中焦躁的走来走去,语速极快道: “你口口声声说嫌弃,说不要,那为何要将我囚在这殿中?又为何给我纹这个不能见人的木芙蓉?那刺客杀我的时候,你为何要去挡?” “白日你见到宁贵人就发脾气,还在这狡辩,你刚醒就追着我问,是真心实意还是拿你取乐逗趣,你是有多在意答案?” “还有下午那句话,你难道不知晓我为何那样说吗?因为我怕啊!”淮琅双眸通红,盯着床上面色平静如水的人。 “阿束,你有多狠,你心里没点数吗?再说了,我们何曾亲密过!” 似乎知道江束不会回答,淮琅说完又自顾自的默默想了片刻,他面上浮起些笑容,笃定道: “因为你喜欢我,可又有心结梗在其中,你既不想碰又撂不开手,所以便拿那些东西羞辱折磨我,让我再不敢跟别人接触,阿束,我说的对吧?” 江束既没认同也没反驳,神情中丝毫没有被说中心思的恼意。 他凝目看了小皇帝片刻,眸中忽然露出几分愧疚之色,语带歉意地说:“陛下是在生气吗?” “抱歉,微臣不知会玩坏的。” “玩?”淮琅眼中怒意与痛楚交杂,指尖几乎要陷进掌心,“江束,你拿我当什么?” 江束眸中似有火焰在隐约跳跃,他欣赏着小皇帝眼中的痛楚,语气诚恳:“陛下拿微臣当什么,微臣亦如是。” 淮琅垮下双肩,神情颓然道:“可我从没拿东西伤害过你,那日将你捆进来,是我不对,但若不是你一再激怒我,我根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丝颓然在他脸上,似乎也恰到好处,江束眸光微转,忽然想抱抱他。 他苦笑一声道:“那日是微臣自愿进宫的,陛下不必愧疚。” 话落,他毫不理会小皇帝面上的吃惊神色,用手肘撑着软枕,平躺了下去,似是准备就寝了。 淮琅心里被这句话炸得嗡嗡作响,他几乎没有迟疑,立时便相信了他的话。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纱帱掩去灯火,帐中昏暗,哪怕是受伤面色苍白,这人融入昏光中的样子,依然清俊如同画中人。 他忍不住探手下去,摸了摸他的脸:“阿束,我刚刚的猜测都是对的,是不是?” 江束未曾答话,侧首避开他的手。 淮琅跪坐在床沿,伸手将他脸扳过来:“你回答我?” 江束抬臂圈住淮琅,用蛮力将人往怀里带,他扯到腹部伤口,喉间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 淮琅闻着鼻尖的血腥气,略犹豫了一瞬,不等挣扎人就陷入江束怀里。 他眼中露出无奈的神情,按住后腰的手:“玩死了你也得陪葬。” “微臣不信,陛下嘴里没一句是真的。”江束挣开他的手,将人紧紧箍在怀里,继续向下,“为什么就没一句是真的呢?” 异物入侵让淮琅恼怒,他伸手轻按江束腹部的伤,见他疼得身子发抖也不停止,怒道: “再不住手,我真生气了!” 江束轻声嘲道:“好凶。” 他没再动作,也没退开,以十分奇怪的姿势搂着人,咬着他颈间的软肉轻轻摩挲:“微臣再问一次,陛下真要与我撇清关系吗?” 他语气如此平淡,但淮琅还是听出了其中隐含的威胁,獠牙在颈边移动,他犹豫要不要先发制人。 用手指戳死这个佞臣。 江束现在没把握制住小皇帝,所以很有耐心的等着。 淮琅思虑再三,给出了自己认为有回旋余地的答案,说:“与跟你在一起相比,我还是觉得小命更重要。” 江束凝目看他:“我又没要你命。” 他神态语气如此无辜,清冷幽深的眸子似是在说:你为何冤枉我? 淮琅被他这种委屈的语气弄得有些恼火,忍不住呛声道:“你那些手段,我从头到尾给你来一遍,你若是没死,我就不撇清关系。” 江束迟疑了一下,拧眉在想着什么,淮琅见他如此,忍不住冷笑:“难得你也会怕?” “不是,是你太笨,我觉得你说不出那些犀利言辞。”江束沉思一瞬,说, “要不你此时来,身上的伤算是给你的添头,弥补你嘴笨的短处,免得以后又说不公平。” 淮琅闻言目瞪口呆,半晌才从他的话中回神,仰着头气呼呼道:“你不过是知道我看在你哥份上,不会下重手……” “陛下废话真多。”江束的脸融在昏光中,使得他神色看起来格外阴沉,他猛地使劲,说,“是又想反悔不成!” “啊……住手……”淮琅攥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疼得大喊,“谁说要反悔了,我要弄死你!” 江束仰着头轻轻叹口气,很无奈的说道:“陛下为什么总要疼了,才知道乖呢。” 淮琅拂开他的手,揉了揉屁股,趴在床沿掏出小匣子。 他将东西摆得整整齐齐,除了他最初准备用来羞辱江束的,还有很多江束自己新添的。 江束得了新的淫器,总会迫不及待进宫在他身上试试,到后来,他只要一想到床底下这些东西,他便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惧怕感。 导致他产生这种恐惧的,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些东西,江束贬低和谴责的言辞,才是剜心的刀。 看到江束唇角微扬,眼中渐渐浮起兴奋之色,似是跃跃欲试。 淮琅觉得。 这人多少是有些大病的! 第150章 古怪 淮瑾回到王府时,江瑀正靠在软榻上,对着敞开的窗子逗猫,淮瑾从廊下走来,江瑀扒着窗沿问: “阿琅还好吗?” “没多大事。”淮瑾走上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中午的药可乖乖喝了?” 没人在旁边盯着,江瑀喝药不太老实,他趁人不注意,把屋里的盆栽浇死了三棵。 江瑀撇开小狸奴,轻柔地搂住人:“给你闻闻。” 淮瑾没让他提,自己撑着窗子翻了进去:“闻有什么意思,给我尝尝。” 江瑀后仰着躲开:“先吃饭,都这么晚了。” 淮瑾伸手到他腰间膝弯,一把将人颠在怀里,摁着他的后脑勺,额头相抵,他说:“怎么感觉还是烧着?” 江瑀用脑袋轻轻磕了他一下,说:“过两日就好了,这点小病,看把你急的。” 淮瑾亲了一口,尝到浅浅的药味,才放开人吩咐摆饭,桌案上堆着账本信件,小安子过来收拾。 淮瑾歪着头看了两眼,说:“我一走你就闲不住,病着还看这些。” 葡萄闻着香味,在软枕上摆出匍匐前冲的架势,小丫鬟端着烧鱼不敢上前,手举得老高。 江瑀绕开桌子,抱着南瓜陶瓷罐,摸出几条小鱼干扔到地上,笑看掉转攻势的小狸奴: “晋州那边消息来了,掌柜等着回信,我也没看多久。” 淮瑾取了帕子给他擦手:“那边怎么说,可是药商出了问题?” 江瑀瞪着丫鬟搁在他手边的药碗:“不是,查探的人说不只是我们家药铺出了问题,有不少药铺卖的药都没有效用,可能就是今年这批药不行。” 淮瑾微微蹙眉:“有说是什么病吗?” 江瑀夹了鱼剔刺:“湿疹。” “湿疹去了寒气不就行了。”淮瑾接过他喂来的鱼,咽下去才说,“荆黄汤和连翘饮都行。” “去寒气的法子那么多,应该不是药材出了问题。” 江瑀怔忡地看着他,短暂的惊讶后,不敢置信道:“你才看几日医书,怎么就这么厉害了。” “那是。”淮瑾眉宇之中带着傲娇,“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人,必须得厉害!” 江瑀看他侧过脸,微仰着下巴贴过来,一副求奖励的模样,本想凑过去啄一口。 可目光转过桌上的药碗,又放弃了这打算,抬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既然不是药材出了问题,那便是药不对症了,可晋州那么多大夫,怎么可能都看错呢?” 淮瑾微微一怔:“很多人染病吗?” 江瑀点点头:“对呀,查探的人说有好几十人了。” 淮瑾闻言撑起身,他倚着桌案思索半晌,又缓缓坐下,江瑀见他神情严肃,捏着筷子没说话,轻轻放下碗: “有什么不对吗?” “送消息的人是晋州赶来的吗?” 江瑀道:“正是,专门负责……” 他话音未落,淮瑾霍得起身,稳声说:“小安子,马上去取雄黄丹砂,将院子全部熏蒸一遍,再派人去太医院将人全部召来。” 小安子立即领命,飞跑着出了屋子。 淮瑾下榻趿鞋,抄起江瑀就往浴室走:“都这么多人了,这病应该有古怪,你身子弱,小心一些总没错。” 江瑀被人团在怀里:“什么古怪?” 淮瑾把他剥了摁水里,让侍从取了盐水来,用帕子沾了给他擦身上: “我刚去南诏时,有一段时间没人送饭,差点饿死了,事后才听说是宫中闹疫病,严禁四处人走动。” “我记得那小太监说,发病的人身上起红疹,跟湿疹很像,很容易搞混。” 江瑀也取了帕子,沾盐水给他擦脸颊和脖颈:“没人给你送饭,那你怎么撑下来的?” 淮瑾没想到他注意的是这个,说:“关我那院子很偏僻,旁边有条废弃的浮水廊,我晚上翻墙去那里抓鱼烤,吃的比他们送的还好些。” 他展开双臂圈了个圆弧:“我还捡了个这么大的破缸回来,吃不完的都养起来,可好看了。” 说着他气呼呼道:“不过疫病后没多久,我就被关在鸟笼子里了,养的鱼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他嗓音懊恼,语调诙谐,像是在讲一段有趣的经历,可还是让江瑀听红了眼,他说:“你才那么小,是怎么把缸搬回去的?” 淮瑾凑近和江瑀鼻息相闻,捧着他的脸,满眼看笨蛋的神情:“傻师兄,缸是圆的,我当然是把它滚回去。” “还是阿瑾聪明。”江瑀轻笑出声,伸手抵着他胸口,后仰躲开,“我之前翻地理志,江南也曾发过疫病。” “但那是水患后河中的尸体来不起处理,当时正天热,蚊虫乱飞,灾民病倒一大片,赈灾官员才察觉不对。” “晋州一没灾患,二没战乱……” “疫病那么多,不能这么肯定。” 淮瑾提着他腋下,将人放在池沿坐着,圈在怀里让他没处躲: “师兄如今弱不禁风,跟个琉璃盏子似的,我一点都不敢马虎大意。” 江瑀疲软无力,手腕也被人捏住,他伸腿搅着池水,用额头抵着他胸口: “别亲了,我病了还能歇着,你每日事那么多,病了还得吊着精神办事,太医应该都到了,你快去忙吧。” “你别总躲着我嘛。”淮瑾亲亲他的脑袋,侧脸挨着他的发顶,“师兄越躲着我,我越想亲,越想抱。” 江瑀垂眸看着他的白皙窄腰,上面有小水珠在滑,他视线追着水珠,落于一点: “南诏那次疫病严不严重,多久才平息的?” 淮瑾拿了巾帕,擦干他濡湿的发,说:“记不清了,应该有好几个月,一直到入冬才开禁。” “师兄别担心,我只是被你病怕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受不得,让他们熏屋子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江瑀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抬手握住他:“殿下把我说的跟个宝贝疙瘩一样,结果呢,昨晚我要堵着睡都不肯。” 淮瑾咬牙:“那是今早说的。” 第151章 随意 江瑀抬眸看他,因为起了热,又被温泉水雾烘着,他面上浮着绯红,笼在幽微烛火里,姿态散漫又轻佻。 他浑然不觉自己现在有多勾人,无所谓似的说: “是吗?” 淮瑾没两下就被撩了起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不争气:“我懒得跟你讲道理,别捏了,不给亲还摸我。” 他边在心里暗骂自己,边上岸去拿干净衣物,江瑀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抬脚重重拨了下水面。 水珠都溅在二人身上。 刚刚半天都白擦了。 淮瑾扯下巾帕,把江瑀脑袋罩住,在他身后胡乱揉着: “不给亲的是你,赶我去忙的是你,现在我要走了,闹脾气的还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江瑀坐在池沿,被他揉得摇晃,他本就身子不舒服,脑子昏沉沉的,刚刚又没被人依着,脾气一上来,骨碌一下转过身,一口就咬了过去。 淮瑾摁着他的脑门,结果江瑀更加使劲,他吃痛的微微躬下身,气恼的说: “要断了!” 江瑀抬头,从巾帕边缘往上望,眸中的气急败坏,都散成波光,荡悠悠的,浪得人想弄死他。 淮瑾深深吸了口气,侧头不看。 他往后挪了挪,结果又被咬了一下。 江瑀眼神分外无辜,就那样看着他,时不时小小威胁一下,他发着热,整个人暖烘烘的,像一团太阳烤过的白云。 唇齿间的热气哈得淮瑾站不稳,他抬手摸着江瑀微微发热的额头。 无处安放的手慢慢陷入发根间,他在后颈摸到了那颗令人心痒难耐的红痣,觉得自己到了那里。 不消片刻,二人热琳琳的淌着汗。 这下澡也白洗了。 帘外响起小安子的回禀声: “王爷,众太医已经到了。” 淮瑾收了劲儿,凤眸紧紧盯着人,声音没露痕迹:“知道了,退下。” 他手上摁着人,却又没下力收拾,克制里写着欲壑难填,眉宇间就有些恶狠狠的意思。 江瑀在这凶狠的目光里觉得委屈,眼里的雾越积越多,他不喜哭,强忍着,水珠在眼眶里打转,瞧着比挂在颊边还让人受不了。 淮瑾哪里看得了他这个模样,以为他难受,结果要退出来时又被威胁了一下。 他是真有些火了。 ………… 收拾完,淮瑾到会客厅时,面上有点不高兴,满屋的太医不明状况,听完摄政王讲起晋州的病例,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分析是否是疫病时,有个老太医出列道: “王爷,晋州的病例是有些蹊跷,可得病之人分散较广,若真是疫病,那这源头显然是在四处流动,当务之急,还是应当赶紧派有经验的医师前往确认。” “眼下患病之人数量不多,局势尚还可控,若再拖延下去,一旦酿成大患,恐怕遭殃的就不止晋州了。” 淮瑾冷着张俊脸,说:“召你们前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谁自愿前去晋州清查病患。” 堂内太医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这要真是疫病,说不好就是一去不回,可若不是疫病,这山高路远的跑一遍,也捞不到什么功劳。 横算竖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沉默少顷后,最后先前说话的老太医拱手道:“王爷,微臣先前去过江南,对疫症还算有一些了解,就由微臣前去吧。” 一名年轻太医也紧随其后,躬身道:“王爷,微臣愿随余太医同行。” 淮瑾点点头:“传本王谕令,余霖升为正四品同知,萧南春升为正五品院判,即刻前往晋州查探病情。” 话落,淮瑾便转身出了屋,堂内众太医哗然,这官会不会升的太草率了些。 人还没出发呢! 淮瑾走在廊下,他有他的考量,这官若不现在升,以后还真不一定有机会。 * “要不叫太医吧?”淮琅声音都在抖,他扔了东西,抓了个软枕抱着,“流了这么多血,再不叫太医,你真会死的。” 江束颈侧淌着汗,他微眯着眼,伸手想扯开淮琅的衣襟,被淮琅抬手推一边去了:“做什么?” “给我看看花。” “不给。”淮琅说到这事就生气,将衣襟又拢了拢,“那么大一朵,纹得丑死了。” 江束垂眸:“不丑,挺好看的。” 淮琅的眼风轻轻扫过江束:“你不会连刺青也要吧?” 江束转过目光,看窗前枝影在灯火下摇曳,廊外点着一溜儿灯笼,比殿中亮堂,他在阴暗交错的光影中,生出些烦躁。 小皇帝根本不开心。 这是为什么? 他想了一遍小皇帝之前说的话,问:“陛下是担心我出什么事,不好给我哥交代,所以才不开心吗?” 淮琅盯着他腰间流的血,纱布被汗水浸透了,血迹晕开成淡粉色:“也不是,只不过觉得有些暴殄天物罢了。” 江束把这话在心口绕了绕,说:“陛下是想自己来?” 这还用问?!淮琅看着被汗稀释的淡色血珠坠在锦被上,眉间微挑: “你为什么喜欢用这些东西?” 当然是因为喜欢清醒地看着你发抖、打颤、哭泣、求饶,晕厥被弄醒,逃跑被抓回来。 江束很明智的没有回答。 这事说不了。 小皇帝本来就在打退堂鼓,若是知道了,怕是刚刚约好的事也得作废。 他以为这种难以言说的愉悦会将小皇帝套住,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小皇帝不喜欢这个。 若是早知道小皇帝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他身体越发虚弱,更没把握制住这人了。 江束的目光紧盯着小皇帝的衣襟,仿佛要用眼神将那衣带撕碎。 他想看刺青的心情变得有些急切。 这是他的! 他的目光如此炽热,里面是不顾一切的癫狂,淮琅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似是在怒他毫不收敛的独占欲。 江束看出他的不喜,垂下视线,如蝉翼的羽睫细微颤动,看似平静毫无波澜,实则心中已在重新估量双方战力。 这个近乎退让的举动,顿时让淮琅震惊的不轻,江束在他面前,向来浑身都是刺,哪怕自己挨了揍,也要扎对方一手血。 何曾有过这副怯弱的模样。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准备再接再励,以更强硬的姿态压制住这佞臣,让他以后不敢再以下犯上: “江少卿先前行事胆大妄为,向来随自己心意,朕以为,若要这约定有效,也该让朕为所欲为,不受约束。” 江束见他没有反悔的意思,将预备捆人的发带放回枕下,不慌不忙道: “陛下请随意,微臣不干涉。” 第152章 约定 淮琅闻言,倾身过去,再次确认道:“江少卿不怕朕做出什么你接受不了的事?” 江束用平静如水的眼神望着淮琅:“例如呢?” 淮琅沉默须臾,蹙眉凑近他,说:“之前你刺青后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江束看着他动作,略犹豫一瞬,说:“想让陛下听话些,微臣也没想到陛下会做到那种地步。” 他墨眸中全是认真,不见一丝嘲弄,可淮琅却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手中越掐越紧。 淮琅凝目看着江束,见他脸也青了,鬓边痛得淌汗,却一声也不吭,仿佛快被捏废的人不是他。 这人是真不怕疼。 淮琅极力克制着自己,他松了手,干脆直接就跨坐在江束身上。 修长如玉的手沿着小腹移动,快摸到伤口处时又短暂的停了停:“闭眼。” 江束眼眸微眯,目光极为不舍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听话的将眼睛闭上了。 淮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有些不太放心,拿来他脱在一旁的里衣,罩在江束头上。 江束在白茫茫的昏光里等了许久,直到被一点点吞噬,他听到声细微的轻吟,忍不住说: “是不是挺大?” “你有毛病吧,不准说话!” 江束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捏着他腰上的软肉,一字一句的说: “哪有洞房花烛拿这挡脸的,我们取下来好不好?” 淮琅的呼吸微滞了一瞬,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僵硬的拱起身体,心里空落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一起被填满。 他适应了一会儿,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股蛮横的力道向他袭来,他没有防备,差点疼晕过去。 察觉到这人还想继续,淮琅忙慌乱的低吼道:“住手,你再乱来约定就不作数了!” 听到此话,江束把着他腰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掐的人低声呼痛才慢慢松了手,乍然开了荤,又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怪不得小皇帝不喜欢用那些东西呢,他压抑着膨胀到极致的情绪,有些浑噩的靠在床头: “阿琅……” 淮琅刚刚取了药膏,还没来得及擦净,听他这么亲密的叫自己,神色怔了半晌。 他伸指将多余的药膏都擦在江束身上,说:“我问你答,要是回答让我满意,就让你动。” 江束全幅心神都集中于一点,声音喑哑:“你问。” “那刺客杀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挡?” “不知道。” 淮琅拂开他伸来的手:“不满意不满意,你手撒开。” 江束垂着脑袋,忍不住往上挺了挺腰,淮琅见他作弊,刚要发脾气,就见他腰上伤口处的血又渗出来了些。 他撇了撇嘴:“之前也不知是谁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是我。”江束又伸手把住他的腰,“就一个答案,陛下满意了吧。” 淮琅冷哼:“谁说就一个答案。” 江束闻言,浑身倏地僵硬起来,搭在淮琅腰上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他双手攥拳握了半晌,手臂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他忍了片刻,忽然一把扯掉盖在头上的衣衫,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中带着恼怒和烦躁。 淮琅的手紧紧捏着被褥,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他低笑出声: “满意了,江少卿请便。” 江束静静看他片刻,见到对方神色挑衅中带着讥讽,分明是做着激怒他的打算。 他满腔愤怒顿时消了大半,猛地翻身压住他,单手探入枕下: “阿琅,以后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答不答应?” 淮琅抬手拨开他颊边的发,腹部相抵处血淋淋的,他蹙着眉说: “真不介意吗?” 江束敛眉:“介意,但更想要你。” 淮琅仰着头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口,放轻调子说: “我没喜欢过男子,刚刚是骗你的,后宫那些人你要是能翻篇,我过段时间就将人遣散,之前那些事我也不与你计较。” “还有,以后不许再用那些东西,也不能再刻意贬损我,更不能总想着把我关起来。”淮琅说着轻轻“嘶”了声,伸手拍掉江束放在他腰上的手, “也不能这么大力捏我,我暂时只想到这些,以后若是还有其他再补充,你若是都同意,我以后便是你一个人的。” 江束将发带再次塞回枕下,眸色迷蒙的轻轻揉着淮琅的腰:“我都答应你。” 淮琅双眸倦懒道:“答应了,就不许反悔,若是你再说话不算数,再敢戏弄我,我谁的面子也不给,说抽死你,就一定要抽死你的!” 江束微微抿唇:“一言为定!” 淮琅还想说什么,可呼吸被顶碎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急什么……先处理……伤口……” 江束俯身与他对视,眼映欲色: “先处理你。” ……… 淮瑾让人翻太医院存档,将解决疫病的相关药方都整理出来,在太医出都之前,晋州封城的命令已经飞鸽出了京。 不管晋州疫病是真是假,京都都得确保万无一失,是以京都城门的巡查比平时严格了许多。 所有来自晋州,或者经由晋州入京的人,都暂时被扣押了起来,禁军和殿前司将皇城围得像个铁桶。 等事情都安排完,已经过了寅时,淮瑾回房,江瑀早就咪着了。 他仔细洗漱了一遍,轻手轻脚上了床,指尖抵住铃锤,把江瑀手里攥着的铃铛取了出来。 江瑀唇角还是红肿的,睡得不是很熟,淮瑾知道他的臭德行,伸腿轻轻挨了下他。 江瑀便像是闻着腥味的猫,立即趴了过来。 第153章 抉择 他身上暖和,就跟抱一只超大暖炉似的,其实现在天不算冷,但季节在江瑀身上,仿佛提前入了冬。 淮瑾的手伸在被子外,他把人团的紧紧的,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去年这时,他们还在觅香亭喝着酒,淮瑾在困倦中皱紧眉,他从前很喜欢冬天,因为可以赖着江瑀一起泡温泉,还能撒娇抓着人一起睡觉。 但他现在不喜了,冷秋会让他变得不安,心里反反复复想起的,都是江瑀从前似飞鸟自由的日子。 他迷迷糊糊的在心底盘算,王府中哪些院子修了地龙,哪个院子冬日阳光最好。 晨光渐渐掠上窗棂,淮瑾用脸颊贴着江瑀额头,听着呼吸声,意识越来越昏沉,就这样睡着了。 他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怀里烫到灼人的温度吓醒,江瑀跟烧红的炭火似的,身上汗涔涔的。 淮瑾摸他,哪里都是烫的,他手都在发颤,轻轻摇了两下:“师兄,师兄醒醒。” 江瑀意识混沌着,身上有些痒,他呼吸凌乱:“阿瑾,别……别抱,过……过病气……” 淮瑾用被子把他裹了,起身穿衣,大喊道:“小安子,叫太医。” 屋檐下喂鸟的小安子立刻扔了蚯蚓,跳下栏杆,往院外跑去。 太医掀开衣摆看了看,背部微微有些红点,他斟酌了半晌,说: “王爷,公子本就发热,这症状不是很明显,还需疹子发起来,仔细确认过后才能用药。” 淮瑾不能放心,说:“我听说江南闹疫病,大人也去过,所以才留你在府中,如果真是……” 他倏地顿住话音,眸光微颤:“能治吧?” 太医看了看身体羸弱的江瑀,又看着淮瑾的眼睛,腿脚都站不稳。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晋州呢! 他“咚”一声跪在地上,扶着床边踏脚:“微臣定竭尽全力……” 淮瑾拧眉,对太医的没有正面回答明显不满,他正要发脾气,小安子忽地掀帘入内: “王爷!张公公派人送的消息。” 淮瑾接过信件,张缘山写得简短,就是陛下早间晕了一场,李济安说是因太过激动,导致余毒发作,万幸情况已经稳定住了,还有江束的伤比昨日更严重了些。 淮瑾面上神色冷到了冰点,眉头更紧,渐渐露出一种摄人的气魄,隔了片刻,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小畜生!”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心绪,正要出声下令,乔铮略显慌乱的声音就在外间响起: “主子!先前给阿瑀送信的人病倒了,他歇在驿站时,被赶往晋州的余太医撞上,余太医确诊了,说……说就是疫病!” 院中惊鹿猛然砸下,乱珠敲击溪岩,似要撞破这层壁垒,往四面八方涌去。 淮瑾拽起跪着的太医:“治好他!” * 京都城门锁闭,除了衙兵日常巡防外,街上严禁人员聚集,城中酒肆茶楼全部停业。 要督促官方与民间医师排除病患,调度禁军与各处的巡防人手,整合药材粮库资源,维持京都的基本秩序,必须要一个身份地位与能力都出众的人才行。 淮瑾没多考虑,直接将这重担给了淮珏,近段时日,淮珏频频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早出晚归,时常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他用了三日时间,总算将事情理出头绪,将全城人过了遍筛后,把染了风寒,起热,咳嗽的人全部隔离在医坊药铺中。 皇城中并未发现大批量病例,是不幸中的万幸,让人在乌云笼罩的阴霾中,窥见了一丝希望。 淮珏饮了杯酽茶,换了条干净巾帕系在口鼻处,听药坊中的御医分析病例。 最初五名确诊的病患,已经单独分配了御医照管,有关表征变化,药方改良的各种情况都记录的格外详尽。 御医搁了笔,将最新药方誊写下来,重新仔细检查一遍后,放在一边晾干墨迹,说: “幸好王爷有先见之明,让我等连夜将太医院存档都翻了一遍,不然这一时半会,还真合计不出对症的药方。” 淮珏翻着记录的册子,点了点头,说:“瑾皇兄行事一向谨慎,有他在,出不了……” 大事二字还未说出口,淮珏面色惨白地愣在原地,指着册子道:“怎么死了一个?” 御医急忙解释道:“郡王殿下,这名患者已年近六旬,身体又兼有其他病症,不一定就是死于疫症……” “哎呀!你懂什么!”淮珏用力一跺脚,锐利的双眸中既有焦躁,又有担心,他疾步在房中走了几趟,才让自己平静了一些, “你确定这药方能治疫病?” 御医拭了拭额上冷汗,语气有些艰难地说:“微臣照看的几名病患,服了此方后热症缓解,尽管身体仍是虚乏无力,但抽搐没有再发作,明显是在好转。” 淮珏眸色凌厉,声调坚稳:“死的那人是在用这药方前,还是用这药方后?” 御医表情僵硬的看着他:“用药后。” 淮珏面色是说不出的难看,说:“立刻在病人中挑十名体弱的出来,试验这张药方,由你亲自照顾,本王今晚就要结果。” 他将册子扔在桌案上,拿起晾干墨迹的药方,疾步穿过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院子。 * 淮瑾眼睑下一片暗青,他这几日忙得很,白天要处理内阁呈送的折本,晚上要守着江瑀。 京都爆发疫情,为防兵营中出现大批量疫症,与南境的联络就得迅速切断。 可玄秋子也在南境,切断与南境的联络,要是错过此人消息怎么办。 城墙之内,有他的挚爱至亲,城墙之外,有随国的锦绣山河。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很难抉择的事。 对会客厅的其余人而言,这也不是件很难抉择的事,自确认晋州疫症后,内阁朝臣每日都会在定王府共商政事。 但今日,会客厅的气氛格外压抑,淮瑾的视线向四周一一扫过,说: “京中不过才区区几十病例,只要许进不许出,疫情就不会向外扩散,此事不必再议。” 第154章 徇私 刘寅痛失爱子,两鬓斑白,独立人前的身影更显老态,他手持玉笏,躬身道: “王爷,疫病难缠,再如何小心都难保万全,若是保留与外界的联络渠道,恐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引发他地险情,就后悔莫及了。” 礼部尚书沈南安出列附和:“王爷,太傅所言极是,染病之人,大都要等上几日才能瞧出些症状。” “虽然衙兵将表症明显的人都隔离开来,但城中难保还有未发作的病人,依微臣之见,京中应立即全面封城。” 新任户部尚书是淮珏推上来的,性子和他一样,言语直接又干脆: “启禀王爷,京中粮仓丰足,药材储量也够,城中又有活水,微臣以为,若无必要,应严禁与外界沟通,当务之急,应以平复城中疫情为重。” 一屋子都是纯臣直臣,满心装的都是家国大义,为了随国基业,为了天下百姓,不狭私心秉公办事。 淮瑾许久未睡,听得头疼欲裂,他思绪忍不住开了小差,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秋祭前夜,想起了江瑀坠在御座上的汗水,想起了他恣意妄为的诸多恶劣行径。 他的吻在急促的喘息中,分外浓重的落在耳侧,有时是凶巴巴的,有时是懒洋洋的,有时甚至是敷衍的。 怎么能敷衍呢? 连讨好都一点也不上心,他略微走神的目光圈住了满屋臣子,一时沉吟不语。 若是这些人知道金銮殿的事,不知会有几人去撞盘龙柱。 淮瑾在游神的片刻间想到了对策,他身子向后倚去,面色甚是冷肃: “余霖最熟悉疫症,他如今去了晋州,若是诸位只想着杜渐防萌,万一错失治疗疫症的良方,岂不是因小失大,害了满城百姓。” 沈南安被他如寒霜的表情所摄,眼眸往旁边转了两圈,没有再说话。 刘寅迈前一步,深深看进淮瑾的眼底,他决不允许淮瑾为一己之私任意妄为: “王爷,晋州疫情爆发,患病之人不知凡几,全城百姓危在旦夕,所依仗的却只有余霖一人。” “想必他也是分身乏术,研制药方一事,还是需仰仗京中的杏林妙手,如今为保险起见,还是要……” “瑾皇兄!”刘寅话音未落,淮珏已经大步迈进,边走边说道:“瑾皇兄,药坊那边的御医,把解疫症的药方研制出来了。” 淮瑾闻言急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纸笺细看,少顷后,他不由地皱着眉:“这药……会不会太险了些?” 淮珏余光左右瞟了瞟,朗声说:“试药时,确实有几个刚开始转好,过后又起高烧转危的。” “御医说若是有余太医那边的诊疗记录,调整药方药量,定能早日研制出更保险的药方。” 听到这,淮瑾就知他是来解围的,心里不由一阵沮丧失落,他敛眉沉思片刻,说: “阿珏,以飞箭传信,将这药方传给城外卫兵,让他们迅速赶往晋州,取回余霖的诊疗脉案。” “王爷三思!”刘寅苍老的声音分外固执,“为了一张疗效不明的药方,冒着疫病四散的风险传信,实在算不得理智行为,此事若有不慎,到时举国同危,王爷担得起这责任吗?” 淮瑾眸色冷冽的看着他:“太傅何故危言耸听,不过飞箭传信罢了,又不直接对谈,怕什么疫病四散,大不了严禁信使途中与他人接触就是。” 刘寅敛衣下跪,措辞严厉道:“王爷为了一己之私,屡次弃皇家颜面于不顾,现在更是将城外万千百姓都置于险境,此举与昏君何异。” 此言一出,会客厅顿时如同滚着沸水的铜壶一般,响起破碎的低语声,沈南安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想起勤政殿纱窗后的‘金屋藏娇’,略微思索一瞬后,就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心中直呼荒唐,热血上头,数步出列,就要与摄政王对峙。只是沈南安人还未走出去,就被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扯住衣袖: “沈大人,稍安勿躁。” 说话的同时,户部尚书周申朝他使了个眼风,沈南安顺着他的目光觑了觑摄政王微沉的面色,心头不禁有些忐忑。 周申见他似是知道内情,一双浓眉顿时高高挑起,低声询问:“王爷的这一己之私,莫非沈大人知道是何故?” 沈南安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袖,说:“京中人都知道,周大人外调入京前,就没打听一下咱们王爷的喜好?” 周申一脸莫名:“什么喜好?” 沈南安低声轻叹:“殿下好男风。” 周申奇怪的看着他,仿佛在说,这难道是值得惊诧的事情吗? 他觉得身为礼部尚书的沈南安,却在背后说人长短,这件事比他所说的消息,更加令人大跌眼镜。 淮瑾此时心中烦乱,他看着厅内群臣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眼神,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无所谓自己被看做是昏君还是其他,但十分反感别人把他自己做的事,赖到江瑀头上。 无论是免了早朝,还是不愿封禁皇城,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们有何指摘大可冲他来就行了,为何总要牵扯旁人。 淮瑾一身玄色亲王礼服,身姿端正立于上首,厅内沉闷的气氛对他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敛眉低叹,踱步到刘寅身前微微行礼。 他低声说:“老师,清昼已死,留个身后清名给他不好吗?” 刘寅颤颤地抬起一只手,虚指着淮瑾,眸中似要喷出火来:“你不必称本官为老师,本官一心为国,直言劝谏,毫无徇私。” “既然王爷执迷不悟,本官也不欲多说,这就回府写了辞呈递上,以后王爷好自为之。” 淮瑾眉尖轻轻挑了一下,轻声说:“本王回京之前,清昼就在晋州被南诏人追杀,本王曾令下属为其解困。” “他下江南前就是从晋州走的,为何回程还要去那边逗留,南诏的刺杀后来又无缘无故放弃,太傅就没想过这场殃殃国祸,跟你的宝贝儿子有什么关联吗?” 第155章 试药 刘寅心头一跳,脚下情不自禁的软了下去,那一刻他忘了文武双全、却英年早逝的儿子,如闪电般划在他心头的,是殃殃国祸四个字。 刘寅定定地看了淮瑾许久,才退让似的低了头,他没办法违背自己立场说出赞同的话,神色黯然地回到文臣队列中。 天际余晖渐沉,树枝在廊下风灯中摇曳,张牙舞爪的阴影铺在石板上,淮瑾眸子侧映烛火。 “疫灾虽是大难,但好在控制的及时,未曾蔓延开来,倒也不必过于惊慌,你多盯着些试药的事,一定要尽快寻到更稳妥的药方。” 淮瑾说到最后,声音微微有些喑哑,走到院外的游廊下,他停了步伐,忽然觉得异常疲累,扶着廊柱暂歇。 淮珏连忙上前,想要扶住淮瑾,却被他摆手避开,淮珏担心地劝道: “瑾皇兄,你也应该多注意身子才是,药坊那边有我盯着,你不必担心,我一定尽快寻到适合江公子的方子。” 晚风渐起,晃动枯枝,淮瑾抬手捡起栏杆上的枯叶,语调决绝:“阿珏,让他们试药时大胆一些,不用求稳。” 淮珏面色微惊,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腰间的玉环:“瑾皇兄,若是……” “没有若是!”淮瑾挑了挑眉,仿佛没看到他眼里的犹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举也不全是为了江瑀,若不尽快平定疫灾,拖延下去定会影响前线。” 淮珏凝了凝神,重重点头:“瑾皇兄放心,我待会儿就赶去药坊,一有结果立即就来回禀你。” 二人已经走至庭院转角,淮瑾看向空荡荡的窗台,没人在那逗猫等他,他压下心中担忧,说: “你自己进出小心些,这几日朝中事务,你全权处理,若是有人质疑,不必理会,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淮瑾态度很明确,淮珏心中为难,但又不好拒绝,他父王在外手握重兵,他在内协理朝政,时日尚短还好。 若是日头长了,难免坏了制度,朝中百官定会有所非议,到时群臣误解父王狼子野心,仗势夺权,又该如何是好? 虽然从小父王对他不管不问,但到底血脉至亲,此时父王在外领兵,他作为人子,行事岂能不小心些。 淮瑾知道他虽眼神锐利,思维敏捷,但从没往大胆处想,他说:“你与陛下从下一处长大,他心性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 “你是皇家人,为国做事,不必心有忧虑,有陛下为您撑腰,谁也不能拿你怎样。” 淮珏觉得这话有理,他向来与两位皇兄感情亲厚,此时正是回报恩情,为君分忧之时,他若担心闲言诽谤,踌躇不敢前。 狼子野心没有,狼心狗肺还差不多。 淮瑾回屋就进了浴室,江瑀病了后,院中的每日洒扫十分谨慎,侍从医师出入都要洗漱换衣。 屋中浮着厚重的苦涩药味,隔着帘子都能闻得到,淮瑾就算心里着急,清洗也格外仔细。 除了会见朝臣,他一般不会出院子,照顾江瑀他信不过旁人,汤药都是亲尝亲喂。 江瑀前两日还偶尔有个清醒的时候,自今日中午起,人就有些迷糊。 淮瑾挥退提心吊胆的太医,把江瑀扶到床沿旁靠着,端了汤药来喂,江瑀烧没退,没吃下多少东西,吐的比喂的还多。 喂了足足三碗,淮瑾估摸着药量大概是够了,才取软帕给他擦嘴角的药汁。 他就这样靠着床栏,将人搂在怀里。 第156章 试药2 他和衣靠着床栏,将人搂在怀里,江瑀一反胃,他就轻柔的抚着他胸口。 小云雀将脑袋缩进翅膀下,京都沉入寂静的夜,屋中只余一盏如豆灯火。 江瑀吸气短促,胸口起伏剧烈,忽然呛咳起来,淮瑾从假寐中吓醒,抚着他胸口喊太医。 江瑀病恹恹的蹙眉,眼眸半眯,想说的话都被咳散了:“没、没事,别、怕。” “我才不怕。”淮瑾红着眼,音调很稳,听不出难过,他说,“师兄会没事的,我一点都不怕。” 江瑀身子疲弱无力,伸手抵着他的肩,呼吸平顺后,说:“阿瑾,捂口鼻的巾帕,戴着。” 淮瑾盖住他的手,将脑袋埋在他胸口不说话。 江瑀用下巴蹭着他头顶,闷声说:“戴着吧,你病了,谁来照顾我。” 淮瑾闻着他身上的药味,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没事,师兄,我昨夜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得。”江瑀捏了捏他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过了半晌,才微带无奈地说, “你说,我去哪,你便去哪。” “对,师兄可一定得记住了。” 江瑀唇角翕动,想说什么,却又咳了起来,淮瑾撑起身,给他顺气,盯着进屋的太医上前给他把脉。 淮珏送来的药方还是煎上了。 翌日,江瑀情况好转许多。 竟能靠在床头自己端着碗闷药,他絮絮叨叨的念叨药苦,后来又说起天凉,该回落霞谷摘栗子了。 淮瑾端着碗,手肘倚在床沿,他静静听着江瑀说话,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剔刺,刚吃了两口鱼肉,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口血打断了。 “师兄!” 江瑀陷入昏沉,听着耳边的惊呼声,身子往软枕上倒去,没力气回应。 他沉浸在身体与意识的矛盾里,像是晴朗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淮瑾的话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他耳畔。 他担心这人做什么傻事,连昏迷都吊着心弦,时不时就要使劲捏一下掌心的手。 那力道细微,像是在说:我没事。 后来,江瑀许久没清醒,淮瑾再细心观察,也察觉不到他拽自己手,他在枕畔低声呢喃,每一句“师兄”都饱含深情。 他问他要去哪儿,问他怎么不理自己,问他是不是又生气了,他像是在无理取闹,在他病床边撒泼,埋怨他又把自己落下了。 他一点点的喂着汤药,原先还能浑浑噩噩的抱着人休息一小会儿,可当听到药坊里死了人,他就不敢再闭眼。 淮瑾轻轻拍着锦被,守着江瑀细微的喘息,灼热短促的呼吸声无比脆弱,像是香炉上盘旋的青烟,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淮瑾挡着风,挡着一切有可能的危险,他固执的拽着江瑀,每一句呼唤都像是锁链,把江瑀从一次次昏迷不醒中拉回来。 又过了两日,淮瑾也起了热,最先发现的是太医,他慌忙熬了调改方子后的药,连眼也不敢错,盯着人服下。 也许是淮瑾本身抗造,不过烧了一日,他状态便开始好转,面上潮红褪去,尽管身上乏力,却连晕厥和呕吐都没有。 汤药效果显着,却不是在江瑀身上,他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不过总归是能继续守着人了。 八月底,疫病在王府中蔓延,先是院中近身伺候的小丫鬟,再到净衣房的粗使下人,连近乎与世隔绝的乔希也起了红疹。 第157章 试药3 人手日渐紧张,小平子下了树,他睁着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紧紧盯着院中进出的人,只要一有不对,就压着人往隔离院子送。 小安子蹲在檐下煎药,他一边扇着炉火,一边想着事儿,连小平子在他身后打量了他半晌,都没察觉。 小平子抬脚踹了他一下:“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小安子被踹的往前扑,差点撞翻炉子,“你能不能小心点,弄翻公子的药,我抽死你。” 小平子坐在栏杆上,无所谓地说:“煎药都心不在焉的,让主子看到,先抽死你。” 他才没空出来看这些,小安子添了柴,说:“近卫院里情况怎么样了?” 小平子扯了根树枝,叼在嘴里,面上带着几分疑惑不解之色,说: “说起这事我就奇怪,连乔希那破身子都开始好转了,为何公子一点起色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小安子把口鼻上的巾帕往上扯了扯,说,“主子发病不过两日,就恢复如常,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修炼了流枫心法。” “希哥是腿废了,又不是功夫废了,流枫心法克制毒性,想来对疫病也有些克制作用,你没看近卫院那批人,除了体弱的乔希,一个染病的都没有。” “主子会染病,还不是他自己作的,天天挨我家公子那么近,若不是有流枫心法护身,早该染上了。” 小平子咬着树枝,嘴里有些许苦涩,他倚着栏杆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 “流枫心法是能涤净血脉,克制毒素,可又不是百毒不侵,疫症说到底是病,跟毒又搭不上边,这怎么扯得上关系。” 小安子盯着瓦罐边沿沸腾出的热气:“说的也是,纵然流枫心法高深莫测,但确实不该这么见效才对。” “若是这场疫症是毒还说的过去,可太医院那么多人,总不可能都诊断错了吧。” 小平子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将身子倚靠在廊柱上,望着院中扑鸟的小狸奴看了片刻,随后站起身,说: “还是去找主子说一下,错了就错了,总比耽误事强。” 小平子回房换衣,转过回廊后,正巧遇上抱着一摞信件飞奔的乔铮,他习惯性的上下扫了眼,见他未换衣衫,麻溜拎着人往院墙外丢。 “急事急事!”乔铮曲着腿,倔强地倒挂在院墙上,对飞身上前踹他的小平子大喊, “晋州疫灾泛滥,送去的药方不管用,余霖说这病不寻常,瞧着不像是普通疫症。” 小平子收了脚,又拎着人往院墙下扔:“隔帘回禀,不要挨近了。” 乔铮落地站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小平子,拔腿就往正屋跑。 江瑀身上红疹消退了些,但人还是不见清醒,整日昏沉,淮瑾守在床前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困极了,靠着床栏养神。 休息了不到片刻,又蓦地惊醒。 他俯身将耳朵贴在江瑀胸膛上,聆听那一声声缓慢的心跳。 细细的泪滴随着惊吓出的冷汗一起滑落,濡湿江瑀的衣襟,他目光恍惚地凝视江瑀的面庞,涩声恳求: “师兄啊,你醒醒,我害怕。” 江瑀似有所觉,模糊的神智突然间又恢复了一些,他费力的抬手,轻轻抚触淮瑾的脸颊。 “在呢,我在呢……” 他喘息艰难,烟浅的眉微微蹙了起来,不过短短两句话,就花光了所有力气,连抚在淮瑾颊边的手,也不再挪动了。 淮瑾鬓边发丝散乱,数日之间,人也跟着消瘦了一圈,眸中一丝鲜活气息都寻不到,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乔铮在帘外听见声响,知道淮瑾在跟江瑀说话,便抱着信件在心底琢磨减省措辞。 他等了一会儿,见里边没再说话了,才动了动酸麻的腿,贴着竹帘轻声说: “主子,晋州分堂送了消息来,说疫灾控制不住,患病的人隔离了一批又一批,但城中总有新的病例冒出来。” “余霖也差人来信,说这病症看着不寻常,他列了些新的药材,请您尽快批条调草药。” 淮瑾捏着眉心定了定神,说:“条子给郡王,余霖需要的草药务必尽快送去,再让郡王把洛阳驻军调去晋州。” 乔铮猛然抬头,竹帘在他面前轻晃。 调驻军,这是要围城? 小平子在外间也听到了这话,他走到乔铮身边,说:“主子,从落霞谷出来的兄弟,少有染病的,就连乔希喝药后也很快好转,这疫病里,会不会惨了别的东西。” 乔铮觉得这话不对头,疫病就是疫病,还能惨什么东西,他看向竹帘,里间有茶盏轻磕声,他顿时不敢多问。 淮瑾掀了竹帘,声音冷冽:“把余霖列的草药单子给我看看。” 乔铮从怀中翻出一张纸笺递过去,淮瑾凝目看了半晌,说:“怎么都是解毒的,余霖没说其他吗?” 乔铮颔首:“他说自己改良了好几次药方,但病患总在好转之后吐血陷入昏迷。” “有几个家属见亲眷情况危急,病急乱投医,不知胡乱用了什么土方子,竟起了效用。” “他让萧南春去查验,根据土方子重新调配药方,但晋州的草药已经不够用了。” 他说着翻动手上的信件,找余霖誊写的药方,慌忙间把纸笺洒落了一地。 小平子蹲在地上帮乔铮收拾,淮瑾俯身捡起一张笔迹凌乱的信笺,看了片刻,转过目光,唤来外间值守的太医: “速去按方配药。” 第158章 曙光 太医连忙上前接过药方,略扫了一眼,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淮瑾。 淮瑾瞟了他一眼,说:“以稳妥为主。” 太医连忙颔首退下,这时天色已渐黄昏,游廊中有侍从在点灯,薄暮与昏光相融,气氛暗沉萧索,太医疾步穿过回廊,后面跟着提了汤药的侍从。 隔离院在王府西北角,里面住着染病的小厮丫鬟,太医蒙住口鼻进了院。 王府从不亏待下人,里面专门拨了人照顾,房屋打扫的干干净净,被褥也厚实暖和,太医让人分发汤药。 他仔细观察病弱之人饮药后的反应,许是老天垂怜,一直到下半夜,除了几个身体消瘦不堪的人瞧不出好转迹象。 其余人等都退了热,有几个身体强健的小厮,竟清醒了一段时间,主动开口喊饿。 提心吊胆月余的太医神色大感欣慰,在曙光降临之际高兴的跑回院子,告诉淮瑾这个好消息。 江瑀连日昏晕,进食都困难,时不时还高烧一场,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他本就体弱。 以江瑀的身体,能撑这么久,是太医没想到的,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不敢下猛药。 但现在是真的拖不下去了。 淮瑾把江瑀扶起,让他靠着自己肩膀,接过小安子新煎的汤药,沾唇试了试温度,小心地喂到江瑀唇边。 江瑀眼眸低垂,湖泊般的瞳仁有些微散,褐色药汁顺着嘴角流入衣襟,淮瑾满眼心疼,喉间发出的声音近似悲鸣: “师兄……喝药了……” 江瑀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回答似的微微张口,他努力吞咽汤药,一碗药喝完,身上已是汗湿重衣。 淮瑾手掌顺着江瑀背部,抱着人轻轻摇晃: “长命百岁,祛病延年。” 江瑀枕着他的肩膀,半阖着眼,神色恹恹的“嗯”了声。 “师兄啊,我衣带不解的照顾你,等你好了,可不能忘了。” “……嗯。” “京中安稳,没出什么乱子,淮珏能撑起事,等你好了,我们回落霞谷摘栗子好不好?” “……嗯。” “等你好了,帮我烤栗子好不好? “……嗯。” “师兄,我们成亲吧?” “嗯。” “怎么就病了呢,好了还认不认账?” “嗯。” “师兄,你是王八蛋吗?” “……嗯。” 王八蛋在呢喃碎语中睡着了,他枕在爱人肩头,秋夜凉风吹不着他。 淮瑾像是春回大地的暖阳,无孔不入的浸润着江瑀,在病魔摧残的秋夜里,他紧紧拽着江瑀的手。 两人掌心几乎从不曾分离,无数个短暂清醒的时刻,江瑀微蜷指尖,总能触到温热的手。 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能立即收到反馈,淮瑾的动作比电闪雷鸣时落在眼里的白光还快,江瑀没有片刻感受到不安。 他有时娇气得像个被抛弃的姑娘,蜷在江瑀怀里抱怨他不理自己,吵得意识昏沉的江瑀都想抬手扇他。 有时又成了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捂口鼻的巾帕说不带就不带,江瑀高热晕迷,时时挣动呻吟,他全无防护,抱着人轻拍安抚,怎么推都不走。 到了晚间,江瑀服下第二剂药,他呼吸虽弱,但面上潮红已经褪去,状态似是好了些。 淮瑾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左手攥着江瑀的手,右手翻看内阁呈送的节略。 荣王在南境大破敌军,南诏主帅战死,不知荣王用了什么手段,竟逼得南诏国君宇文冰御驾亲征。 两个昔日的对手再次于战场重逢,淮瑾对自家皇叔信心满满,已经开始琢磨摆庆功宴的事了。 这次疫情淮瑾反应迅速,在未出现病例前,京中就已经全城戒严。 调改后的药方效果显着,淮珏将药库与各处药商手中的草药都归拢一处,统一调配,很快就按照各处隔离区所需分拨下去。 短短数日,京中形势已明显好转,按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京中的这场疫灾,很快便能顺利度过。 等城门解禁,就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京中疫情期间的物资调配,安置灾民,淮珏都做的很出色。 他才干民心都不缺,性子持重有担当,比小混球强多了,是个挑大梁的好人选。 他父王打了胜仗,就奖个皇位吧。 皆大欢喜。 第159章 你臭 淮瑾放下节略,捞起掌心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彼时屋内灯火昏黄,他一抬眸,就在幽微烛火中,对上一双半睁的眼。 淮瑾俯身过去,试探似的浅声喊了声师兄,江瑀抬手抚摸他的眉眼,指腹轻轻划过淮瑾眼下的青黑。 “心疼不?”淮瑾凑近了,捧着他的脸让他细瞧自己的狼狈,“心疼了就快抱抱我。” 江瑀还有点愣神,似是不认识眼前这个大熊猫,他望着淮瑾,说: “……丑。” 淮瑾憋不住凤眸中的泪意,委屈似的瘪了嘴:“王八蛋。” 他侧身歪在床沿,将人往怀里捞:“你吓死我了,这么久都不醒,你知道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他抱着人就要亲,江瑀神色恹恹的侧头躲开,又轻又慢地说:“……臭。” “不臭不臭。”淮瑾夹着他的脸,还要往前凑,“师兄香香的。” 江瑀烟浅的眉微微蹙起:“你臭。” 淮瑾“哇”的一声就哭了,埋在他颈窝里,闷声哽咽:“就要臭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刚醒就说我丑,又嫌弃我臭。” 他抬首看着江瑀,眼眸中写满控诉,江瑀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指尖抹掉他眼睑下的泪珠,哑声笑了。 “还是哭起来好看。” 他跟逗孩子似的逗着淮瑾,在人贴近时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对臭臭的吻表示拒绝。 连日阴霾在嬉笑玩闹中一扫而空,淮瑾最后被逗得生气了,江瑀只能让步,抱着人睡了个臭臭的觉。 淮瑾本想小睡一会儿,朝中事务虽有淮珏把关,但有些事还需他亲力亲为,南境军务淮珏要避嫌,此时丢给他不太合适。 晋州疫情较为严重,所需草药是个大数目,先前运过去的只是杯水车薪,筹集一事淮珏写了方案,只等内阁批条实施。 他才担事,难免有人欺他脸轻,条子多压一天,晋州就多一天的伤亡。 淮瑾心底咀嚼着几个名字。 想着睡饱后,砍几个脑袋消遣消遣。 谁知他半梦半醒间,捞着江瑀盖在自己身上,这久违的重量压得人安心,又暖烘烘的,让他睡得无比香甜。 江瑀病中睡饱了,这会儿被他顶着肚子,硌得只想吐,他挣扎着爬下去三次,每次不到片刻就被人捞了回来。 他用被子角垫着下巴,将脑袋搁在淮瑾胸膛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看,心里犹豫着要不别忍了,直接吐他脸上。 他被自己坏坏的想法恶心到了。 呕吐的感觉卡在嗓子眼,他忍不住了,撇开淮瑾箍在腰间的手,又爬到里侧缓着腹中难受。 淮瑾被欺惯了,享受不了呼吸顺畅的滋味,恍惚中伸手,又要去捞专属自己的被子,直接被江瑀一脚蹬醒了。 正是寅时末,天未亮,窗外漆黑。 淮瑾万事妥帖,睡饱了连起床气都没有。 他心里还念着江瑀的话,扯起衣襟嗅了嗅自个身上的味道,又抓着人强迫般的闻了闻江瑀。 完了露出一个彼此彼此的放松神情,结果又被江瑀蹬了一脚。 他盘腿坐在床上,胡乱抓着鸟窝般的头发,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江瑀也没听清,只见他麻溜的掀被起床,冲竹帘外大喊: “蠢丫头备早膳,要清淡些,小安子煎药,让净衣房把朝服熏好香送来,再派人去通知郡王,让他辰时与朝臣一起过来。” 他走到衣柜前,取了干净衣物:“进来拾掇拾掇,开窗通风,散散病气,到处一团乱,欠抽呢!” 外间守夜的小安子醒了神,听着淮瑾精神十足的训人,与进屋的曹如锦对视一眼,二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江瑀靠在床头,端着冷茶漱口,鼓着腮帮子看他忙活,淮瑾把衣服扔他怀里,抱着人就往浴室走。 “洗香香啦!” 第160章 惯坏 江瑀浸入水中,神态懒倦的靠在玉石垒成的池沿上,由着他搓洗,他摁住自己颊边不停揉搓的手,嗓音又轻又柔: “才好呢,我没力气。” 淮瑾眉梢微挑,指腹从颊边滑入唇间:“哪里舍得你花力气,你昨晚推开我,还没找你算账,怎么哄我?” “殿下要跟我算账?”江瑀咬字轻,说话时湿热窜在淮瑾指尖,“怎么分的这么清……” 他略微蹙眉望着淮瑾,神情似是带着点儿埋怨,又侧首含了指腹,让人猜不透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指尖柔然的触感,让淮瑾腰窝发麻,他俯身压去:“我就想亲亲你,你倒好,直接开始煽风点火,也不怕……” 江瑀抬臂拿开手,倾身吻掉他未说完的话,然后背过身:“亲了,头发还没洗,劳殿下大驾。” 温泉池底修成了不同高度的玉阶,江瑀身形颀长,懒得仰头或是弯腰,双臂叠在池沿,侧首趴着,姿势懒散又撩人。 淮瑾贴近了些,探身拿岸边的葫芦瓢,腹下故意硌着他的腿,就这样舀水给他清洗头发。 水珠顺着光滑白皙的背部往下淌,滑过微微起伏的蝴蝶骨,细珠与微光缠绕,一起坠落。 硬是把本来没心思,只想逗人的淮瑾看得小腹燥热,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 江瑀大病初愈,是真没劲儿,咬手是下意识的动作,压根没有那么多想法。 他听着身后粗重喘息,在臂弯间暗暗叹了口气,足下轻点池底,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池面上的水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开,撞上玉石池沿,堆起一小股细微的波浪,又缓缓消逝于无形。 淮瑾垂手扶着他的腰,眼底深处怨气丛生:“师兄,别勾我了,你病才好一些,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折腾你。” 谁勾你了!江瑀眼底微含怒意,侧首睨了眼淮瑾,落在后者眼中,成了艳色满眸的水波。 淮瑾顶不住了。 他扯了椸架上擦水的绵巾扑在池沿,捞起江瑀把他放上去,让他面对着自己。 江瑀被把住腿弯,他病后皮肤变得有些敏感。 被摸到酥麻,仅剩的力气也没有了。 两指都舒展不开,淮瑾手掌撑着江瑀的背,伏在他耳边:“师兄是上次没咬够吗?” 江瑀病中昏沉时做的丑事被翻了出来,他不堪回首,抬起手臂遮脸: “阿瑾,我觉得我有些力气了,要不我们换换位置?” 淮瑾懊恼地“嘶~~”了声,他恋恋不舍的收了手,爬上池沿: “不劳烦您大驾,我自己来。” ………… 江瑀才醒,淮瑾不敢要太狠,匆匆解决了一次,便打算抱着人回房。 谁料江瑀玩嗨了。 他被这样不费力的占有爽到了。 死活扒着池沿不肯走。 淮瑾仰头看屋顶。 要命了。 惯出一身坏毛病。 * 江瑀坏的很,躺着也不老实,暗处攒的劲儿,总在最关键的时候使出来。 淮瑾凤眸泛着水光,江瑀看不到里面的恶狠狠,他满脸无辜,非要认定是淮瑾在撺掇他。 人家不动,他就问是不是生气了,伸指勾了相思鸟的坠子,咬在齿间,怎样轻佻浪荡怎样来。 他知道这人的恶趣味。 轻而易举的就将人哄好了。 淮瑾被江瑀拿捏的死死的,在渗透中痛并快乐着,他那点乐趣被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见到美好的事物,所想的第一个词,总是破坏。 他见到干净的江瑀,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弄脏。 他天生是个坏人,发丝尖尖上都带着破坏因子,他爱惨了江瑀,江瑀就得和他一起脏脏的,不能超然物外。 不染尘埃的江瑀,会让他觉得摸不着,心底生出不安。 他将人惯得无法无天,惯得作天作地,惯得离了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江瑀躺进松软的被窝里,眼角眉梢都浸着餍足的笑。 淮瑾揉着腰,揉着膝,直到小丫鬟进来摆早膳,他才神色端肃收了手。 在人前,摄政王还是要脸的。 江瑀靠着枕,听他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端碗准备闷药,淮瑾等他药喝完了,才拖拖拉拉地说起江束。 “阿束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江瑀微微皱起双眉,凝视他片刻, “你为何又瞒着我?” 第161章 金团子 “阿琅遇刺的那天,他帮阿琅挡了剑。”淮瑾端着香茶沾唇试了试温度,神色忐忑, “李济安在宫里照顾着呢,已经快好了,你那时还烧着,我担心你一着急又吐血,所以就没说,后来又出了疫病这事。” 江瑀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阿束不是一直抱怨阿琅欺负他吗,怎么遇到危险了还会帮人挡剑? 阿琅是皇帝,身边难道连个护卫都没有?还要阿束一个文弱书生护他。 许是大病初愈的关系,他沉思半晌也没想清楚。 淮瑾一副理亏的模样坐在床沿,连小狸奴往床上跳也不敢拦,江瑀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咽下唇边的叹息,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以后有事不能再瞒着我了,不然我真生气了。” 淮瑾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捧着香茶给他漱口: “阿束和阿琅关系挺好的,你不用为他俩担心,等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就带你进宫看他们。” 江瑀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吐进漱盂中,抬手夹住淮瑾的脸,轻微用力,将人往被褥上压。 淮瑾顺着江瑀的力道,仰躺在他腿上,他上挑的眼尾渍着红,好似点了一抹绯红胭脂,精致又漂亮。 江瑀抬指刮了下他的鼻尖,眉眼间满是无奈:“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好像做什么都能被原谅,我都快没底线了。” 他将手探进淮瑾的领口里,在线条流畅的锁骨间,摸出了那枚奶白小猫的吊坠,垂眸轻声说: “阿瑾,你可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选这个吊坠?” 淮瑾侧身,伸指戳小狸奴的屁股,将它赶走,然后把脑袋埋进江瑀怀里,声音含糊地说:“因为乖。” 江瑀抬臂抱住淮瑾的脑袋,侧脸贴着他的面颊,在这亲密无间的依偎里说: “可你怎样我都喜欢啊。” 温热的气息轻抚在耳畔,淮瑾只觉心头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一下,他爱死江瑀这句话了。 他眼儿半眯着,里面溢满了愧疚。 * 晚秋霜雾渐浓,天气越发的冷了,此时封城已有月余,禁军巡防管理严格,街道上不见闲人,只有官兵及各部胥吏往来奔走。 各药坊的病患日渐好转,太医院认为疫情局势渐稳,提出了解禁城防的建议。 淮珏带着这好消息,赶往定王府,他一路策马扬鞭,驱散晨雾,不多时便到了府门边。 谁料他刚翻身下马,阶前石狮后就猛地窜出一个金团子,抱住他的腿:“郡王殿下,草药可还够,小民那……啊……” 脖颈上横陈的长剑,打断金团子的话,淮珏看清来人面容,忙出声阻拦: “住手!” 护卫收剑退下,淮珏疑惑地眯起眼睛,望向抱着他腿的金团子: “苗公子,你资助的草药已经够多了,京中疫情能解,全依仗你们这些义商,本王不胜感激,等风波过去,本王定会将此事上奏朝中,你不必如此心急。” 不够呀!苗麦麦仰着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心中溢着苦涩,说: “殿下,为国效忠是小民荣幸,此事殿下记得就行,晋州那边呢?可还需草药?小民那还有许多银子,可以都给殿下的。” 淮珏见他神态有异,锐利的目光逐渐凝起来,沉思少顷,笑道: “苗大人卡了本王呈上的条子,此事关乎晋州安危,定王殿下若是追究,本王会为你说情。” 苗麦麦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略显夸张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有殿下这句话,小民就放心了。” 淮珏将金团子扶起,一边往府门走,一边说:“本王若是没记错,你与苗大人早已分家?” 苗麦麦见他问话,也不得不跟在后面进了定王府: “正是,小民外公过世后,便让小民回晋州接手家业,爹娘怕连累大伯仕途名声,便提出分家了。” 苗麦麦卸下心中负担,一双锃亮的眼四处打量,他还从未进过王府呢。 淮珏看他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心软,他担心瑾皇兄太过严厉,等会将人吓着了,便事先出言试探: “既已分家,苗大人的事还能连累到你,说明他所犯的事非同一般,你这般着急寻上我,说明你知晓。” 淮珏侧首,锐利的眸中冷意渐起,寒声说:“或者你也有参与!” “殿下恕罪!”苗麦麦闻言,迅速收回打量的脑袋,“咚”一声跪在地上: “请殿下明察,小民不知大伯给我的那些人,会有那样的坏心思,小民是被诓骗的呀!” 苗麦麦是真冤枉,他外公无兄弟至亲,就他娘亲一个女儿,外公过世后,就让他接手打拼了半辈子的万贯家财,爹娘随后便与京中做官的大伯分了家。 但到底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大伯苗如林送来几个人,托他安顿在家中铺子里做事,这一点小事苗麦麦怎会拒绝。 一直到晋州瘟疫爆发,苗如林送来的人手齐齐犯病,在晋州乱窜散播疫病,他才恍然觉出事情有异。 这是叛国的大罪,他一介商户,哪里承担得起。 他追星赶月的进了京,还不待寻着门路告发,京中就封了城,街道上到处是官兵,他四处打点托人寻门路,得知淮珏募集草药。 当即就将家产往里填,因为扔的又多又积极,给淮珏留了印象,所以刚才侍卫将他当成刺客时,淮珏才能一眼认出来。 苗麦麦穿着一身嫩黄衣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事情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淮珏看了眼天色,见时辰还早,踱步坐在栏杆上,说:“叛国不同于其他罪名,你虽与苗如林分了家,但这般亲近的关系,本王不一定能保得下你。” 苗麦麦膝行上前,攥着淮珏的衣摆,做祈求状:“殿下一定要救救小民,小民对朝廷一片忠心,此事是被人诓骗的。” 淮珏皱眉看了他一眼,默默伸手拽回自己的衣摆,纳闷道:“你一个男子,怎么一副小女儿样,不成体统!” “我也没办法嘛!”苗麦麦跪坐在小腿上,一双鹿眼使劲眨巴, “我爹娘喜欢女儿,从小拿我闺女养的,我长到十二岁,才知自己不能戴簪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淮珏一时无语,静了片刻,说:“你在这等着本王,待会朝臣商谈之后,本王会与定王殿下说清楚,能不能饶你一命,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苗麦麦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一副小命就全靠你的眼神挂在淮珏身上,将淮珏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手臂,说:“本王不喜男子,你收起那些下三滥的心思。” 苗麦麦闻言稍稍有些惊讶,盯着淮珏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揉了揉脸,起身坐在栏杆上。 他伸手将衣摆处的灰尘掸尽了,歪头看着院中的红枫,鹿眼中精芒微闪,轻轻冷嗤了一声。 第162章 交代 淮瑾换了朝服,入座时不带冷色,堂下群臣都能看得出,摄政王心情挺好。 在讨论完南境战况,晋州疫情之类的大事后,淮珏出列,说了太医院关于解禁城防的建议。 淮瑾目光稍稍沉郁,堂中一时静寂下来,他声音冷峻:“大灾之后朝中事务堆积,等京中各处安稳下来,再议此事。” 淮珏沉思一瞬,对淮瑾的心思瞬间明白了几分,京中这场疫灾,虽然控制的及时,但仍有不少人惨死。 城中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如此大的祸事,却出自于奸人之手,淮瑾怎会轻易放过背后搅弄风云的人。 他想到外面等着的金团子,轻轻抿了抿唇,心中略微升起一丝不忍。 淮珏连日奔波,身体早已疲惫,此时听着堂内群臣文气十足、纸上谈兵的对话,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他努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还是有些走神。 淮瑾把京中这摊事全权交给他处理,洛阳调兵一事也给他,他出身王府,父王又是南境主帅,身份本就尴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近段时日,他在朝臣中的口碑越来越好,竟隐隐有结党之势,这叫他如何不能心惊,他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等现在事情了结,才恍惚觉得自己处境甚危,他细细地思虑了很久,往日锐利的目光散的没边了,仍然觉得心绪茫茫。 户部尚书周申左瞄右瞄,见周围人都盯着淮珏,忙用玉笏戳了他一下。 淮珏骤然回神,抬头就见淮瑾凝目看着自己,他快速拉回飘摇的心思,轻息敛容,下拜请罪。 刚刚在说什么?怎么都看着他? 救命呀? 淮瑾眉尖轻轻挑了一下,随意叮嘱了两句多休息,便再次开口吩咐事: “先前贪贿案阿珏处理得极好,礼部侍郎通敌一事,还是由你负责,京中禁军仍归你调派,务必全力搜捕城中乱贼,绝不姑息!” “臣弟领旨!” 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让他休息,淮珏觉得自己比磨坊里的驴还累。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没得反抗。 等等,礼部侍郎? 这不就是金团子的大伯苗如林吗! 事情怎会这么巧,人刚求到他这来,他就领了这差事,那金团子难道早就知道瑾皇兄会将这事交给他? 眼见淮瑾潇洒起身往门外走去,淮珏向提醒他的周申道谢后,连忙小跑几步跟在后面: “瑾皇兄,等等我。” 淮瑾步履未停,用随意的语气说道:“阿珏多辛苦几日,等忙完这阵就可以休息了。” “不是这事。”淮珏快步追上他,“苗如林有个侄子,为京中疫情出了不少力,他刚刚向我举发了晋州疫情起因,苗家通敌一事,能不能……” “通敌叛国,乃不赦之罪!”淮瑾回身打断他的话,语调幽寒,“就算他事后弥补,大错已然铸成,有什么好宽恕的?” 淮珏见他神色冷冽,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淮瑾轻飘飘地瞟了淮珏一眼,后者不由自主地躲避了一下他的视线。 淮瑾细细品味了一番他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此次救灾,你收了他多少东西?” 淮珏眼眸低垂,像是做错了事般说:“很多。” “国难当前,天塌了大家都完蛋,不存在拿人手短一说。”淮瑾把玩着藏蓝如意结,语气悠然, “再说苗家做错事在先,家抄了东西都归国库,拿国库的东西救灾,有什么心里过意不去的,砍了就是。” 淮珏愣怔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细想下来,总觉得有哪处不对。 见他没再出声求情,却也不肯离去,淮瑾视线定定的瞧了他一会儿,问:“你与苗公子有私交?” 淮珏摇了摇头:“没有啊,才见了两面,只是瞧他小小年纪被人诓骗,觉得可怜罢了。” 淮瑾认真地察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不像说假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他伸手拍了拍淮珏的肩: “既然案子归你审理,你自己做主便是,只一点你要记着,若是他本人牵扯其中,万不可因为人可怜,就放他一马。” “晋州满城病患,多少人满门皆灭,总得将事情查清,给那些亡魂一个交代。” 淮珏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瑾皇兄放心,臣弟定会严查此案,绝不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 淮琅最近很听话,没说要逛御花园,但时时望着殿中小盆景发呆,眼中溢满向往之色。 今日卯时,江束就起了床,这个季节花少,他在御花园逛了一大圈,腹部伤口都走疼了,才挑挑拣拣的摘了一捧。 金阳掠上树梢,江束估摸淮琅应该醒了,捧着花往寝殿走,刚走过回廊,就听到张缘山焦急的声音: “陛下,您身子还没好,万不可再累着,还是在殿中等等,江少卿很快就回来了。” “他可有说去哪了?” “这……江少卿也没告诉老奴啊,宫门封锁,江少卿也出不了宫,要不老奴这就派人去寻?” 淮琅趿着靸鞵,面上微带了些怒色:“还不快去!” 张缘山连连点头,吩咐小太监将万岁扶进殿,转身刚准备让侍卫寻人,就看到江束从廊下走来。 “哎哟,江少卿,您可回来了!” 淮琅还没走远,听到他的话,疾步走出殿门,看着捧花的江束,气得手直哆嗦。 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出去了也不跟他交代一声,还去霍霍他的花。 他都不知该生哪个气! 第163章 亏欠 淮琅如此离不得人,背后原因江束知道,但他现在不愿多想,等将人带出宫,他自会想办法疗愈那些创伤。 就算恢复不了也不要紧,只要他是自己的,种下的那些想法,他照做就是。 淮琅气呼呼的目光,终结在江束宁静柔和的浅笑里: “陛下身子还没养好,好生将养要紧,微臣现在又出不了宫,陛下不用担心。” 淮琅接过花,伸手抚摸着秋海棠的花瓣,满眼怜惜之色:“开在枝上还能多活几日,你摘下来作甚?” 江束扶他往殿中走:“送给你啊。” “那你下次把盆一起搬来。” 淮琅抱着花坐在床沿,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又闭目倒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仿佛刚刚生气发怒的人不是他。 江束被他这可爱的样子萌到了,轻轻“嗯”了声,他和衣躺在一边,没多久,淮琅就迷迷糊糊地滚到他怀里。 竹帘遮去阳光,殿中安静怡然,无风无雨,不冷不热,也没有夏日聒噪的虫鸣,这样的晚秋时节,是非常适合睡懒觉的。 然而日至衡阳,巳时刚过,淮琅就醒了,他鼓着腮帮子,看着怀里被压扁的花,心里那股气又回来了。 这是他天南地北花了大价钱寻来的。 为此还挨了御史台好多骂。 就这样被摘了。 他仰起头,看枕边熟睡的人,江束生的好看,跟江瑀透澈清润的好看不同。 他像是山中幽月,没有江瑀散漫不羁的气质,连文人学子的书卷气也没多少,犹如冷冽秋霜,平日说话也不带任何温度。 温润浅笑的时候也有,只不过现在很难瞧见,十七岁的状元郎,入京才不过半年。 就已看不出三月灿阳下,打马御街前,满楼红袖招的潇洒。 淮琅往他怀里拱了拱,心里那口气又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御花园里种的拐枣还纠结,缠缠绕绕乱作一团,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就这样吧。 江束垂指勾住他的下颌,刚睡醒声音有些哑:“不用了,等会就好了。” “我想亲。”淮琅歪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往被子里拱,“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吗。” 江束像是没听见,伸手将人捞了起来:“都说不用了,还没洗,你也不嫌脏。” 淮琅闻言顿了顿,挣脱他的手,翻过身面朝里,将床上的花压得稀碎。 江束望着他里衣上沾的花瓣,陷入片刻的寂静,他把淮琅捞回来,再把他按着肩平躺,从前边压下去,扯开他的衣襟亲吻木芙蓉。 淮琅抱着他的脑袋,指腹摩挲着发丝,轻喘着说:“等京中解禁了,我要去你家里住。” 江束咬他颈上的白肉,闷闷的“嗯”了声:“等我将舅舅赶回杭州,就来接你。” 淮琅颈窝敏感,被舔咬的喘息微促,许久没有动静的地方也渐渐起了反应,二人都微微一愣。 江束眸中含笑,说:“是不是可以来了?” 淮琅环着他的腰,手不怎么安分顺着腰线向下滑:“不知道,你要试试吗?” “我试你。”江束的手指抵进他口中,寻着柔软唇舌纠缠,他凝着淮琅渐渐迷蒙的眼,“要不还是算了,等李太医请脉看看再说?” 淮琅咬着指尖,声音含糊:“可以哒……” 江束收了手,在他上方撑起身子,摇了摇昏沉的头:“你上次毒发将我吓得不轻,还是等……” 他话音未落,淮琅就猛地一下用脑袋撞了他的头,怒声道:“不给亲不让弄,我腿都绑你腰上了,你还要我怎么让?” 他这一下撞得不轻,江束脑子嗡嗡的,他抓起被褥上的花瓣糊他脸上: “你是逼我弑君吗!” “操!”淮琅兜着满脸花瓣,改正他的字眼气急大吼,“是操!” 江束闷声笑了几下,伏在他身上,夹着淮琅的脸颊一顿揉搓:“再说一遍。” 淮琅也是要脸的,抬腿用脚后跟啄他屁股,没有再接话。 他的衣袖滑到了手肘,露出了一截白,锁骨下的木芙蓉开的娇艳,比它更甚三分的,是那张容颜精致的脸。 江束攥着白嫩的手臂,递到齿列间衔住,细细研磨时,往日很快平复的欲望,今日却怎么也压不下。 那动静又烫又硌,淮琅收紧双腿,将人往下压,凤眸上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江束看他一眼,随后挣开腿起身下床,直接往偏殿池子走,淮琅一骨碌坐起身,抓起软枕就往他背上砸。 江束就跟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适时转身接过,他定定的看着淮琅。 那双清冷冷的眸子闪着幽光,看得淮琅莫名有些发慌,他心里默默念叨他是天子,坚决不许自己躲闪。 江束读懂了淮琅竭力隐藏的情绪,那是‘害怕’。 他把软枕扔在地毯上,走回床侧抱起人往偏殿走,哑声说:“你想亲就亲吧。” 淮琅躺在他臂弯里,气呼呼的转过头:“不要。” “那我将你扔回床上。” “你敢。” 江束低头,在他颊边重重地亲了一口:“不要就算了。” 淮琅凤眸瞪过来,冷哼一声,傲娇地抬手擦了擦脸蛋。 浴池水雾缭绕,淮琅趴在另一边,离江束远远地,犹如白玉的背沾了水珠,笼在薄纱般的雾气里。 花隔云端的场景劲儿太大。 看得江束半天也下不去,淮琅察觉到江束久久的注视着他,这目光是如此直率,没有一丝婉转掩饰,就像猎人盯着兔子。 他好整以暇的舀水清洗身子,欲望被强力意志控制着,他做了十几年皇帝,对克制早已驾轻就熟。 随时间推移,江束的目光愈发炽热,淮琅在他起身向自己走来时,伸手拿了椸架上的宽袍,披着出了池子。 他步伐分外自然,对江束的渴望,像是衣袖上的灰,被他随手掸去了。 第164章 需要 江束清冷的眸子里带了一丝悻悻的神色,他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 可他是真不愿意欺负这人了,虽然那感觉挺好的。 他都愿意和他好了,做什么还要那般低贱的讨好他。 江束掀帘进屋的时候,淮琅已经换好了常服,坐在软榻上用早膳。 他对挤到身边的江束视若无睹,闲适得仿佛没他这个人,他也能过得一样好。 可他骗不了自己,触摸在腰间的手让他很舒服,让他宽心,仿佛带着奇特的力量。 他沉浸在某种痛苦里,但江束一到场,就能将这痛苦驱散,他像是拂去乌云的微风,照彻黑夜的骄阳。 他是如此的需要他。 江束见他一手按着自己腰带,一手捏着筷子吃东西,对他的抚摸不动如山,他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 他抽掉筷子扔在桌案上,动作略显粗暴的捏住他的手,将人禁锢在怀中: “装什么岿然不动的磐石,你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我什么样?你说。” 江束被怼的话音一滞,之前约定好了,不能再刻意贬损他的,淮琅的双腕被锢在身后。 施诸其上的力道大的吓人,淮琅疼得额间隐隐见汗,不由涩声哽咽: “你答应过不再这么大力捏我的,你答应过的,你说话总不算数,我恨死你了!” 江束闻言立即松了手,揉着他手腕上的红痕:“你别哭,我让你捏回来,” 淮琅也不客气,他知道江束忍痛能力一流,哪里最疼他抓哪里,捏折拽掐,怎样狠怎样来。 他得报复回去,他才不是好惹的。 江束青松一样的腰背蜷缩着,纤长的手指陷进了软垫,眼前涌现一阵阵黑雾。 他在尽全力控制这难以言说的痛楚,剧痛占满了他的意识,彷如血液一般,顺着脉管流遍全身。 他发誓,从小到大。 他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淮琅看他泛着水光的眼,震惊的同时收了作恶的手,他还从未见过江束哭,他停了下来,屏气凝神看着他。 他像个打碎花瓶的小孩,看着满地碎瓷,为自己的无心之过彷徨失措。 江束拿软枕挡在小腹,手肘撑在膝上,支着额角缓解痛意,他闭着眼睛,让人看不到他眼里的阴沉。 这是控制不住的。 他不想再把小皇帝吓到。 淮琅见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石头,他盯视着,身体离江束越来越近。 他伸手拿开软枕,解了江束的腰带,想检查是不是真将人捏坏了。 江束以为他没报复够,生平头次体会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的危机感。 他微眯着眼,凝视着趴在膝上,摆弄自己的小皇帝,尽量用不带威胁的语调,柔声对他说: “悠着点,若是弄坏了,你的小匣子也不必闲置了。” 淮琅几乎立刻就惊愕的抬头,江束眼里水雾未干,去了几分如浸寒冰的冷意,给人一种虚弱破碎感。 一片阴影似乎掠过了江束的双眼,淮琅看得心下一惊,再想细细追究时,江束已经阖上眼了。 他为自己的鲁莽生了几分懊恼,动作越发轻柔,可江束就像离了枝的花,被他掐焉了。 他渐渐有些着急,不由跪坐在江束腿间,他还在为早上的对话而生气,因而很是犹豫了些时辰,才伏身下去。 就当是对他带给他痛苦的补偿吧。 江束几乎霎时就睁了眼,他将小皇帝湿润的墨发拨到颈侧,让视线一览无遗。 淮琅晾在透过纱窗的阳光里,殿外还有禁军侍卫巡逻的走动声,窗外不时响起一两声鸟鸣。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这场景有些嘲弄挖苦的讽刺。 淮琅轻轻勾住薄毯,将自己盖住,融进无人看到的黑暗里。 这个动作,让江束有些心软。 他伸手提住淮琅腋下,想把人拎到怀里,淮琅亦察觉到他的举动,没有拒绝,他无所谓地说: “坏了就坏了,反正我有。” 江束没有答话,他抱着人,任由自己的思绪四处游荡,暗暗叹了口气。 淮琅下巴抵在他胸口,说:“是现在不喜欢这个了吗?” 江束揉着软瓷似的后颈:“很喜欢。” 淮琅说:“喜欢为何不让我亲?” 江束指腹摩挲着他莹润的唇:“舍不得。” 淮琅一时呆愣在原地,江束性子冷,很少说情话,因而显得这句‘舍不得’格外悦耳动听。 “我舍得。”淮琅趴他胸口上,试探着说,“要不你试试?” 江束认真思索了很久,问:“有人给你试过?” 当然有,后宫女子花样那么多,他什么没试过,淮琅一阵沉默,说:“你说过不介意的。” 那就是有了,江束脑子里全都是他在别人口中沉沦欢愉的模样,此刻他的想象力变得异常丰富。 刻薄嘲讽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江束捏着他的后颈往自己怀里摁,淮琅一丝反抗也无,怀中人的温顺让江束改变了主意。 他说:“等离了宫,就给你试。” 淮琅愕然的仰起头,江束居然没生气,而且还答应了,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对出宫的渴望愈发迫切。 “皇兄说淮珏已经能顶事了,等京中解禁后,他要回落霞谷一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是说等你彻底离了这皇宫。” 淮琅失落的“啧”了声,双臂攀着他的颈就吻了过去,他嘴里有些余味,江束在亲吻中略微蹙眉。 觉得这味道不是很好。 早膳后,淮琅召来李济安把脉,手腕上的掐痕,被他用薄纱掩住了。 有人在场,两人都成了正人君子。 江束在翘头条案上选书,从书堆里翻到了哥哥送的的粉红如意结,当即如获至宝的别在腰上。 这东西不起眼,他还以为被宫中内侍弄丢了,很是伤心了几天。 淮琅一直注意着他,眉宇皱得死紧,什么破烂东西,当成个宝。 早知道就大着胆子给他扔了。 他垂下眼帘不看,心中却终是难受,隔了片刻,轻声嘲道: “没想到冷心冷清的江少卿,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哪家姑娘送的,拿来给我看看。” “我……”江束忽然觉得他这模样还挺可爱,话音一转道,“我最亲密的人送的。” 第165章 名字 李济安摸着陛下越跳越欢的脉象,忍不住插了句嘴:“江少卿说的,是阿瑀吧,微臣见王爷身上也有,瞧着比你这个做的还精致些。” 好好的拿什么薄纱挡,别以为他不知道藏着猫腻,敢欺负小皇帝,活腻歪了。 淮琅高兴了,眼含赞赏的望了眼李济安,他嘴笨,说不过江束,坐在榻沿上,晃着腿看他吃瘪。 江束斜了李济安一眼:“京中疫症蔓延,李太医身为医者,一点忙都未曾帮上,不觉心中有愧吗?” “陛下圣体安康,乃是万民之福,微臣在宫中尽自身职责,不觉有愧。”李济安收了脉枕,没再接话回怼。 维护陛下是一回事,当着陛下的面欺负他的人是另一回事。 真惹急了,他哪头都讨不到好。 淮琅整理了衣袖,问李济安:“我身子怎样了,可好些了?” 齐齐投注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让李济安不用思量,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拧眉肃然道: “陛下圣体亏损严重,还需克制些,再养段时日为好,陛下修养期间,最好保持心情愉悦,不要动气动怒,如此才能尽快恢复。”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住的往江束那边瞟,暗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江束拿着书坐到软榻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去哪?”淮琅起身下榻,“我跟你一起。” 江束垂指贴着药碗:“不等药凉,我便回来,你在这歇着。” 他走的潇洒,淮琅蹙眉看着他的背影,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往日凉的飞快的药,今日没完没了的冒着热气,淮琅赌气般瞪着碗。 他看清了所有事,可还是那样需要他,不受掌控的思绪胡乱游荡着,他扯开衣领,低头看了眼胸口的木芙蓉。 这一切都好像让他变了个人,他都认不出自己了。 淮琅沉吟许久,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连鞋子也不穿,只着净袜走到顶箱柜前翻找。 没多一会儿,淮琅就找到了刺青的银针。 江束进殿的时候,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他带人将淮琅之前想敲的灵璧石搬了回来。 他握着小木棒走到软榻边:“要不要敲石头玩儿。” 淮琅没理他,将殿中近侍挥退,拿出桌案地下藏着的木盘。 其中放着银针和砚台,他拿起墨块,飞快的磨了满满一砚台。 江束捏着小木棍敲灵璧石,声音果然如淮琅所说清脆悦耳,等桌案边没了动静。 他坐到榻上,又探了探药碗温度:“先把药喝了,你想纹什么?” “纹我的名字。”淮琅一口闷了药,连口都不漱,就来解他腰带,“我要你去哪都有我陪着。” 江束唇边露出一个略显冷淡,却又真挚无比的笑容:“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淮琅指尖抚着细腻的肌肤,最后停在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不让人看到就好了。”江束用小木棒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侧耳听声,说,“你脑袋敲起来,比石头还好听,空灵。” 淮琅取针沾墨,望着眼前犹如白山茶的肤色,半天也刺不下去。 纤细修长的一双手,抖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江束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可没犹豫。” “你是个疯子,谁能跟你比!” 淮琅凤眸中盛满了游移不定:“这么好的一副皮相,被墨污了,也太可惜了……” 江束说:“那墨,是你的名字。” 他说的这样轻飘飘,幽缓语调中,似乎带着一丝蛊惑,眼神都透着撩拨的意味。 可他面上又如此清冷,极致的反差感让淮琅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他爱死这调调了。 * 淮珏雷厉风行地将苗如林下狱看押,即使最后查到刘清昼的身上,也丝毫未曾因老师刘寅而心慈手软。 一个是四品大员,一个是边疆守将,竟然通敌卖国,引发晋州疫灾,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清查风暴席卷整个朝堂,连礼部尚书沈南安都因驭下不严受到惩处。 礼部侍郎苗如林是最终审定的主犯,这一罪名将与他沾亲带故的人牵连了个遍,其中却不包括苗麦麦一家。 如此近的关系,却未曾被株连,还多亏是苗麦麦的爹能屈能伸,他干脆利落的将自己一家从苗家族谱中摘了出来。 自己做了上门女婿,倒插门将自己挂在了岳家的族谱上。 比起脸面,还是小命最重要。 淮珏暗中提示后,利索地将金团子赶出都城,他从未以权谋私,这事做的畏畏缩缩,他觉得自己以后腰背都挺不直了。 决不能让人知晓他们私下有来往。 过了段日子,京中彻底开禁,城中街头巷尾比过年还要热闹,辟瘟避疫的法子层出不穷。 大人吞赤小豆,小孩鼻尖抹锅底灰。 淮珏坐在马车上,外间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勾起了他的兴趣,只要一想到百姓安乐无忧,他的疲倦就一扫而空。 他见离定王府已经不远,便叫停车驾,下车步行,准备走动两步舒活筋骨。 没想到才走没多远,一个满脸黑灰的金团子,双手握拳旋风般卷了过来。 淮珏拦住拔剑的侍卫,拽着人奔进暗巷:“你有毛病吧,让你回晋州,怎么又跑了回来,非要本王砍了你才肯罢休。” 苗麦麦顶着抹了锅底灰的黑脸,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我涂成这样,别人又认不出。” 淮珏冷声嘲道:“小孩子才涂这个,你都多大了,本王还有事,别跟着我!” “我才十七呢,怎么不是小孩子。”苗麦麦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怕他跑了,把衣袖塞进手肘下夹着, “你吃豆子了吗?我带了赤小豆,辟邪的。” 他着急忙慌的数,因为胳膊肘夹着衣袖,手里的豆子不住往外蹦,半天也没数明白。 淮珏想着他一番好意,接了豆子将人打发走就是,结果越等越不耐烦,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忍耐。 苗麦麦终于数清楚了,抓起淮珏的手,一脸郑重的将七颗赤豆放在他手心,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淮珏看了看他满是锅灰的脸,满是锅灰的手,最后看着满是锅灰的赤豆。 怎么着!你还得看着我吃?! 第166章 做梦 淮珏满脸都皱了起来,一脸抗拒:“多谢苗公子好意,本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说着将豆子往荷包里放,转身就往巷外走,苗麦麦又捞起他的衣袖往回拽,一跺脚,“唉”了一声说: “殿下成天那么忙,现在不吃待会又忙忘了,这可是我亲手摘的。” 你亲手摘的怎么了,很金贵? 淮珏直直地看了他半天,忍不住旧事重提,满面正色的说: “本王真不好男风,苗公子别做这副姑娘家姿态,此次放你一马没别的意思,不过是看你为赈灾贡献颇多罢了。” 苗麦麦满脸失落,伸手到他面前,低声说:“不吃还我。” 淮珏的表情一丝变化也没有,解了荷包系绳,将豆子倒在掌心,递了回去。 两人手掌相错时,淮珏瞥到了苗麦麦掌心带着划痕,他抿了抿唇,咽下会引人误解的关心,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苗麦麦便朝天翻了个白眼,足尖点在墙壁,几步上了屋顶。 他远远望见街道上步伐闲适的淮珏,狠狠咬牙,将手中赤豆一颗颗掷了出去。 苗麦麦担心引起侍卫发觉,控制着力道,轻得跟挠痒痒一样,淮珏不时摸脑袋的动作,消解了他的怨气。 在扔完第六颗时,苗麦麦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猛然睁大鹿眼。 妈的,少还我一颗。 罢了,吃死他算逑! 他犹豫少顷,飞快跃下屋顶,脚步急促的往前追去,可时间已经来不及。 淮珏进了定王府。 * 廊边花草繁盛,水榭旁种了梨树,错落枝条间挂着熟透的梨,形似小葫芦,十分诱人。 淮瑾见江瑀多看了两眼,跃上树梢摘了一只:“你还没好全,泡过热水才能吃。” 江瑀接过来,举至鼻间闻果香:“矫情,真当我琉璃做的不成,果子泡了热水,还有什么味。” 淮瑾掸了掸衣袖上沾的灰,眸色严肃:“昨日你趁我与朝臣议事,跟个馋猫似的偷溜去酒窖,嚷头疼嚷了一夜,现在就不记得了?” 他脑袋顶着几片叶子,气势全无,江瑀听了训,不提醒也不给他摘下来,抱着小狸奴在院中闲逛。 淮瑾跟在身后,挑开探到他颊边的花枝:“这院子坐北朝南,冬日暖和,师兄觉得怎么样?” 江瑀兴致缺缺:“挺好的。” 他怀里兜着猫,微冷秋风吹过领外肌肤,透着丝凛冽之意,雪白面容晾在阳光里,举手投足间沉疴难掩。 淮瑾提着小狸奴的脖颈,不敢扔,轻放到地上,牵着他的手说:“起风了,我们进屋看。” 穿廊往东是书房,地龙已经烧上了,书架上没搁古玩字画,全是侠客传记,杂剧话本之类的闲书。 屋内暖和,江瑀褪了披风,站在书架边选了本风物图册,踢了鞋子盘腿坐在软榻上翻书。 淮瑾脱了外衣,搭在椸架上,转头就见他用帕子擦了擦梨,直接往嘴里塞。 “好师兄,要肚子疼的。”淮瑾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我去给你洗洗。” 江瑀松手,黄梨落入怀中,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动作流畅自然。 他唇边笑意浅淡,像是自嘲调侃: “寻常人都能爬树,我做不到,吃个梨便也要按你规矩来。” 窗外晴空万里,光芒一如往日,淮瑾在红枫割碎的骄阳里,莫名生出些窘迫。 他坐在江瑀身边:“都随你。” 江瑀不看他,咬了口梨,咽下后说:“听说城中解禁了?” 淮瑾轻轻“嗯”了声,他倚着凭几,视线四处打量,琢磨这院子还缺什么。 虽然脱了外衣,但屋中热,他鬓边出了层细密的汗,觉得这院子好像太安静了些。 他趴在窗户边,冲小安子喊道:“修个惊鹿,就要之前院中那样式的。” 小安子领命,躬身退下吩咐事。 江瑀见淮瑾揣着明白装糊涂,抬手扯住他后领,将人拽在膝上枕着: “什么时候带我去宫里看阿束?都解禁了,他怎么还没来王府?” “我哪知道他为何没来。”淮瑾拽着衣襟,委屈得跟天塌了似的,“你总扯我衣服做什么,勒着我了。” 江瑀喂他吃了口梨:“该!我都好了,你还拘着我做什么,成心想让我生气是不是?” 淮瑾往他怀里拱,束发的玉冠都被他蹭歪了:“师兄~~” 他撒起娇来小狸奴也比不过,搂着人亲亲抱抱,三两句便扯开了话题,聊起他给自己攒的嫁妆,满地窖的各地好酒,杭州的庄子铺面。 末了还提起江瑀生病时答应自己的事,抱怨他说话不算数,成天哄骗自己,十分委屈。 江瑀喂他梨吃,也堵不住这张叽叽喳喳的嘴,对他这套完全抵抗不了,甚有兴趣的听完,眼波轻动,笑道: “摄政王又凶又忙,没工夫陪人,我还是属意小侍卫。” 淮瑾仰着头,大声说:“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师兄喜欢都收入房中。” 江瑀捡了他蹭掉在自己衣衫上的落叶,扔出窗外,曲着腿姿势散漫: “还叫师兄?” 淮瑾从善如流:“公子!” “真乖!”江瑀喂他吃了口梨,说,“下午本公子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话题又被绕了回来,淮瑾一个不察,踩进了裹着蜜糖的陷阱里,想托辞拒绝,又觉得太过刻意,只能神色不变的答应了。 二人相处日久,心意相通,纵使他仍旧如方才一样撒娇卖乖,江瑀还是觉出些异常,心里却不明所以。 他咬着梨,将先前话题在心口绕了绕,说:“等你把朝中事务都扔给淮珏,我就将你掳回落霞谷。” 淮瑾跟他一起看过不少话本,抓住了关键字眼,凤眸亮晶晶的接话:“掳回落霞谷做什么?” “做谷主夫人。” 淮瑾整个人愣住了,仿佛身浮云端,良久后他惊醒般倒吸了口气,猛地往前,把江瑀扑倒在软榻上,重重在他唇上咬下去。 江瑀自是不甘示弱,稍显急促的呼吸间,他们彼此交缠撕咬。 这种疼痛让淮瑾心颤,他不是做梦。 江瑀终于答应成亲了。 第167章 引导 淮瑾心绪震荡,他做了那么多坏,撒了那么多谎,过往发生的种种事都像是报应,梗在他心里成了隐患。 在他为了淮琅,对江束置之不顾的时候,这种不安就达到顶峰。 得知江束为了救淮琅而受伤,他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 竟不是担心,而是放松。 因为江束对淮琅有情,无论这情由何而生,事情总算有了回旋余地。 可江束太过黑心,拿此事做筏子,捏在手里制衡三方,让他一步也不敢踏错。 他一边催荣王尽快回朝,一边培养淮珏,身心分成了八瓣,都力在平复暗处汹涌。 午夜梦回之时,他心里满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念头,连飞走的小麻雀都能让他恨得牙痒痒。 “阿瑾,我要跟你白头到老,生死不离。”江瑀轻吻着淮瑾的脸颊,在他耳边说,“大昭寺的愿牌,我要重新挂一遍,这次我自己写。” 淮瑾衣袍半解,江瑀将手探入其中,沿着腰线徐徐向下摸。 秋梨熟透了,喘息间果香阵阵。 淮瑾面朝锦垫,嘴里念叨着白头到老,生死不离,在湿黏难缠里挨着力,他无比顺从,呼吸轻极了。 背后就是江瑀的胸膛,他横臂抵着额,后颈暴露无遗。 白玉冠在混乱中掉在了地上,被地毯兜住了,没碎。 江瑀捏过他的脸,看他上挑的眼尾里藏着诱惑,他的鼻尖沿着滑下的衣衫磨蹭,在肩头齿痕上停留最久。 吃了一半的梨,原放在桌案上,又被轻晃到淮瑾眼前,他在吻里低声啜泣,颤声说:“洞房花嗯,抽签嗯、做新郎……” 江瑀掌着他的腰,伏身时嗓音危险:“你说什么。” 危险与行动并行,淮瑾直接说不出话了。 半褪的衣袍湿透了,江瑀看他吃力地仰头,又要伸手去够榻沿。 他压着人,把那求助似的手抓回来: “小侍卫,又不听话。” 前面抵着锦垫,江瑀又成心使坏,淮瑾哪里受得住,他话都说不清:“听话嗯、换个、正面嗯~” 江瑀似是没听清:“谁听话?” 他每句话都夹带私货。 淮瑾半张脸都埋在软枕里,闷声哭道:“王八嗯~” 骂完他就把软榻蹭脏了。 江瑀原本接近了,闻声咬着他耳尖。 低声说:“骂我呀。” “小侍卫。” “胆肥啊。” “本公子……” “……是你能” “骂的!” 淮瑾被捏着脸,思绪陷入一片空白,有那么几息,连声音都哑了。 * 淮珏已经在梨香院外的角亭里等了许久,终于见着小安子出来唤人,连忙放下杯盏,整理好奏疏跟在后面。 江瑀姿态散漫地倚窗翻书,他眼角眉梢绯红犹存,笼在秋日流光中,清雅洁润,不似凡尘中人。 淮珏眼神很规矩,不敢多看。 唯恐犯了淮瑾忌讳。 淮瑾侧身对着窗,似乎受了气,有些不太开心,淮珏敏锐地觉得屋中气氛不太对,他行礼后安分地站在榻前禀事。 硬是大气都不敢喘,也没怎么抬头。 他来找淮瑾,一是想回禀苗如林叛国通敌案,二则是商讨还政一事,疫情期间京中封禁,朝中事务繁杂,他身为皇室一员,理应分担。 但现在城中恢复常态,他便该立即功成身退,父王掌着边境军权,他若是再不避着些,难免惹人非议。 可不管他提及哪件事,淮瑾都一脸倦态的转移话题,最后竟考问起朝中局势与边境军防。 淮珏又乖又听话,虽不知淮瑾此举意在何为,但仍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淮瑾听着也不着急,从头至尾眼含鼓励,挑了几个他言语顺畅的话题,徐徐引导。 淮珏的父王在南境领兵,他对军务极为感兴趣,开始跟着淮瑾的话题走。 聊到最后,他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一脸的自信,竟主动推测自家父王与南诏皇帝会如何调派兵力。 淮瑾端着茶盏默默倾听,时不时插上一两句鼓励他,眉眼弯弯满是笑意,面上看着对淮珏极为赞赏。 实际上快气死了! 这明显是想当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啊! 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比起野战,皇叔最擅攻城,拓东城已是皇叔掌中之物,剑川和银生两地,中隔羊苴咩城,难以呼应,宇文冰与皇叔的决战之地,应在弄栋。”淮瑾补正了淮珏的看法。 他扫了眼兴致勃勃的人,随即残忍地终结话题: “南诏求和的使臣应在冬月前就会入京,许多情况内阁不清楚,你既熟悉军务,和谈文书便由你来拟定。” 淮珏听了他的话,在凝神思索南境战局,还没听清他交代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嗯”了声。 呆了片刻后,他忽然想起自己是来交接事务的,怎么一趟跑下来。 事情还变多了?! “刘太傅持身中正,此案与他无关,勿累及太傅清名。”淮瑾执笔在奏疏上批了几笔,便扔到他怀里, “没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 又是这句废话! 赶人也不说句新鲜的词儿。 淮珏无语地接过折子,一面想着该怎么开口反悔刚刚应承下的事,一面打开折子略扫了一眼。 刘清昼的名字划去了。 淮瑾见他低着头站在原地,既不走也不说话,就知他在打什么算盘。 他垂指轻磕了下桌案,一脸懒倦的说:“是想我留饭?” 第168章 拆家 淮珏龇了龇牙:“可以吗?” 淮瑾神色淡淡:“不可以。” 被拒绝的淮珏选择直球出击:“皇兄,晋州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臣弟不想再跟内阁那群人打交道,和谈文书一事,你还是交由内阁拟定吧。” 他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迅速解了放令牌的荷包,放到桌案上,随即一溜烟的向外奔去。 “站住!!” 谁知他刚迈开步,还未绕过座屏,身后就传来淮瑾寒冽如霜的声音。 这声音无比冷肃,不仅吓得淮珏差点撞翻花案,就连倚窗看书的江瑀,都被他惊得抬头。 淮瑾凝视从荷包口滚出的豆子,捏在手里打量了少顷,倏地坐起身。 “你吃了这个?” 淮瑾知道民间有吞小豆驱邪避疫的习俗,曹如锦也给他和江瑀备了,但是生豆不好克化,他没让江瑀吃,吩咐熬了豆粥。 淮珏懵懂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淮瑾闻言紧绷的身形顿时放松,长松一口气,冷声道:“这谁给你的?” 淮珏被他凝重的神情所摄,恍惚间也觉出些不对,没有直接回答,不解问道:“皇兄,这赤豆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相思子,有剧毒,食之难救,不过两个时辰就会毒发。”淮瑾起身走至淮珏身前,捏着他的手腕,重复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淮珏闻言面色十分难看,他勉力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怒气,一脸无措道:“我自己摘的,还以为是赤豆呢。” 淮瑾见脉象无异常,松了手腕,将荷包系在他腰间:“毒物志记载相思子多生长于南方,竟叫你在京中遇上,也是奇了。” 淮珏怔愣了一会儿,神情尴尬地低下头:“臣弟运气好。” 淮瑾看了眼他衣摆上的脏灰,也没多做纠结:“看来是我亏待你了,堂堂郡王,竟在路边捡吃的。” 淮珏道:“只是觉得有趣罢了,也没想吃的,让皇兄担心,是臣弟不对。” 他思绪烦乱,也没注意荷包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满心只想着金团子是有意还是无意。 淮瑾见他神思不属,只当是吓到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说: “累了就歇息两天,和谈文书一事不着急,礼部上了折子,说要办驱灾祭祀一事,相关仪典你去商议。” 原本出神的淮珏立即抬头,心中觉得十分委屈,低低地叫了一声:“皇兄……” 淮瑾淡笑:“南境军资补给……” “臣弟这就去礼部。”淮珏不等他说完,快速行礼告退,腰间玉环叮当响,晃荡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生怕淮瑾又派其他差事,足下生风,跑得飞快,谁知刚转过梨香院的回廊,迎面便遇上提着苗麦麦的乔铮。 乔铮松开苗麦麦的后领,停下来行礼:“见过郡王殿下,这人闯进府门,说有急事要来寻你,让他在外候着也不肯,死缠烂打的要来找你。” 淮珏锐眼眯起,打量了满脸黑灰的苗麦麦一阵,见他神色恹恹,说:“何事寻本王?” 苗麦麦嘟着嘴,“哇”的一声就哭了,颊边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 “殿下,你少还我一颗,我只吃了六颗,肚子好疼呀,想是疫神不满,你快将那颗还我,我好补上。” “什么?!”淮珏大惊失色,忙对乔铮道,“府上太医在哪,快带路!” 乔铮闻言忙往太医所居住的院子走去:“这边走,殿下跟我来。” 果然知道了,幸好他撇清了干系,苗麦麦鹿眸微闪,抬起袖子擦眼泪: “没事的,我已经吃了药丸,现在肚子不疼了,你将那颗赤豆还我就好了。” 淮珏抓住他的手腕跟在乔铮身后:“那是毒物!皇兄说食之难救,我进府都有一个多时辰,再不寻太医就晚了。” “毒物!这下怎么办!你没吃吧?” 苗麦麦鹿眸瞪得大大的,心里却无比讶异,原是定王殿下发现的相思子。 想不到这样尊贵的人物,竟然还会医术,此事有些蹊跷啊! 他心神百转,一双鹿眼却无辜极了,纵使淮珏一向敏锐,善查微尘,也在慌乱情形下,被蒙骗了过去。 见他得知是毒物,不担心自己,反倒先问他有没有吃,淮珏神情微动,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其他,只觉心如擂鼓,竟失了往日镇定。 “没有,都说有毒了,你当我傻。” 可不就是傻吗!机会难得,苗麦麦脚步适时踉跄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 淮珏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蹲下身将人背起来,进入太医居住的院子,他将人放到榻沿坐着,神色紧张地候在一旁。 太医望闻问切后,神色疑惑地说:“相思子乃是剧毒之物,这公子只是轻微中毒,并无大碍啊。” 苗麦麦不等淮珏生疑,晃着腿满脸天真的解释:“我吃了爹爹给的药丸,当然不会有事。” 他双手抱着肚子,说:“我肚子不疼了,就是一直咕咕叫。” 淮珏闻言放松了一些,让太医开了剂调养的方子,太医拿过一张空白纸笺,提笔濡墨: “令尊想是医道高人,炮制的药丸竟能解相思子的毒,当真是厉害。” 苗麦麦盘起腿,取了帕子抹脸:“不是啊,这药丸是我爹爹的朋友送的,道长爷爷医术是挺好的,就是总炸炉,屋子熏得比我脸还黑。” 乔铮本来百无聊赖的候在一旁,闻言倏地一下转过头:“小公子,你说的道长爷爷,道号是?” 苗麦麦脸上擦得黑黢黢一团,仰头时只有牙齿和双眸能瞧出白色,他炫耀似的的大声说: “玄秋子啊!” * 江束走在自家花园,沿路看去,只觉哪里都不满意,说:“种一些芍药蔷薇,牡丹茉莉也要,还有太湖石,灵璧石……” “公子,会不会地儿不够啊!”青云手里拿着小本,迅速记着,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估摸着琉璃花房和假山浮桥都够呛。” “把西院拆了,与后花园连成一片,四时景色都要有。”江束继续吩咐,“塘中芙蕖已谢,换成香蒲,再买几只白鸟回来。” 他想到御花园中的一大片梅林,说:“去哥哥那拿银子,将隔壁那间宅子买来,全部种梅树。” 这得多少钱! 青云怀疑自家公子脑袋坏掉了。 顾灿神色郁郁,随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花白鬓发:“不弄个海棠院?” “在益州给你买了座山还不够。”江束眸光流转,指着湖边的观景阁,“重建,换成圆形攒尖顶。” 顾灿忍无可忍:“你没毛病吧,那是我住的地儿,你拆了我住哪去?” “正经屋子不住,谁让你住那的。”江束冷冷地答了一句,提高声音,说,“拆!” “谁敢!”顾灿嘴唇紧抿,走到江束身前,目光直直的盯着他,“那边种了海棠,我就要住那!” “你脑子糊涂了吧,这么久不回家,一回来就瞎折腾。” 江束掸了掸衣袖,将粉红如意结摆摆好:“钱不就是用来花的,我给你的脉案可有看?” 顾灿眼皮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神色:“小皇帝身子是你折腾成那样的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狠手辣,我看他脉案,命都快没了半条……” “毒不是。”江束瞟了他一眼,话语未明之意都在眼神中透露出来。 第169章 皇嗣 顾灿迎着光,只觉刺眼无比,站不稳似的后退一步,他扶着廊柱,怒声道: “跟我回杭州,回杭州议亲,现在就回,青云,立即收拾行囊备车!” 他手抖得厉害,疾步上前拉扯江束手臂,江瑀已经陷进去了,他管不着,只能对这江束盯得紧些。 可江束自小主意大,他只能旁敲侧击的劝,不敢催的太狠,成天悬着心。 这次京中疫情,皇宫封锁,若不是青云在一旁拉着,他几次差点拿金令冲进去。 江束挣脱手臂,语调如冰:“议什么亲,像父亲那样议亲?!” “混账!”顾灿气得脸色大变,狠狠扇了他一掌。 江束齿间渗出血腥味,他肤色白,没一会脸上就现出指印,他用舌尖抵着微麻的脸颊,说: “舅舅要打便打,只是别想着给我议亲,我已经找着媳妇了。” 说罢也不看顾灿,转身离去。 他本没想挨这一下,拿淮琅的脉案给顾灿看,是因顾灿会医,想让他帮忙看看小皇帝的身体到底恢复得怎样。 可刚刚脑子一抽,忽然就不想瞒着了,顾灿是他的家人,少年时被家中除名,中年时被哥哥赶出家门,自己再来这一遭,怕是得气厥过去。 小皇帝性子好,又生的好看,等他带回来,顾灿见了肯定喜欢。 江束取冰敷脸,坐上马车又往皇宫去,准备直接将淮琅偷回家,搁在宫里,他总觉得膈应。 已是九月底,京都很快便要入冬了。 微风将枯叶吹进车厢,江束抬手捡起,轻轻地扔出窗外。鲜红的枫叶被卷入空中,飘拂悠扬,掉落在淮琅掌心。 “捡些好看的,朕要做叶雕。” 张缘山躬身应是,赶紧吩咐小内宦挑选秋叶。 皇宫解禁后,淮琅就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由头,将后宫嫔妃遣散。 他本就不沉迷女色,后宫嫔妃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十人,他用自己的小金库给了丰厚赏赐,这些人出宫后还能再寻佳配。 寂寥狭小的四方天空,变得愈发安静起来,御花园中百花凋零,没什么可赏的,只余奇形怪状的异石。 淮琅越走越觉得索然无味,他停在红枫底下,正欲派人催江束回来,一旁的曲幽小道就奔出个熟悉身影。 “陛下!求您不要赶臣妾出宫!” 宁贵人一双秋水明眸中盛满了委屈,身姿软似风扶柳,她扑进淮琅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淮琅着急地推开她,生生咽下了喉间条件反射般的“滚”,他蹙眉凝视着宁贵人的眼睛,语气极是冷冽: “朕念你平日听话,给你的封赏最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没有寻错废贬,已经够厚道了,可听着宁贵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又觉得自己太过厚道。 江束回家安排事情,随时都可能回宫,若是见着这番场景,怕是又得生气。 他正想叫人来,将宁贵人送出宫去,就听眼前女子流泪哭诉道: “陛下,臣妾身怀皇嗣,您真的狠心将我们母子二人赶走吗?” 风声骤然急促,漫天红叶飞舞,辗转飘落时,似有闷雷炸响,淮琅浑身颤抖,震惊的看着宁贵人,神色惊疑不定。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太理解? 宁贵人见他怔愣,又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陛下,臣妾有孕了,求您别赶臣妾走!” “放肆!”淮琅抬手钳住宁贵人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将她推开,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语调肃然: “朕久不进后宫,彤史册子记录的清楚明白,你哪来的身孕,莫不是想照着去岁的法子,哄骗朕不成!” 宁贵人哭得泪如雨下,声音哽咽:“陛下,臣妾岂敢拿皇嗣骗您。” 她握住淮琅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臣妾确实怀有龙嗣,已有三月,您召太医来一验便知。” 掌下小腹微微隆起,淮琅僵立在原地,他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耳边嗡嗡作响。 这……这是他的孩儿! 不! 此事绝不能让阿束知道! 他只觉得无比荒唐,手搭在宁贵人的小腹上,半天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淮琅脑子晕头转向,还没想到对策,便似是心有所感一般,目光幽幽地,飘落在不远处的假山边。 在看到那抹熟悉身影转身离去时,淮琅瞳仁猛然一收,手跟触电般缩了回来。 “阿束!!” 淮琅大喊一声,脚步急促地往假山跑,宁贵人拽着他的手臂,被他迅猛力道带的身子摇晃,往地上摔去。 淮琅惊惶失色,忙回身将她扶稳。 江束听到他的呼声,离去的步伐微顿,回头来看时,就见两人正抱在一起。 金童玉女,好不般配。 江束终是冷笑出声,扯动嘴角的伤,脸上的疼痛讽刺意十足。 他才出宫多久,就忍不住找女人,也是,都恢复了,说不定被自己操哭后,转头就能去操哭别人! 猜忌像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旦在心中扎根,不刮层皮肉,别想再拔出来。 江束双眼针扎似的痛,心仿佛停跳一般,压得他呼吸艰难。 他抬脚将小径旁的石灯幢踹进花圃里,动作莽撞,撕裂了腰上愈合的伤,这伤痛似乎在嘲笑他奋不顾身时的愚蠢。 他性子清冷,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 就算是当初误会哥哥被囚禁,就算是在寝殿内被小皇帝下药脱光,他都没有如此生气。 血色渗出,在他腰间留下红痕,江束只觉自己脸上身上实在狼狈,他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见,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片刻。 他得好好想想。 想想怎样…… 弄死小皇帝。 第170章 负约 不能让淮瑾知道是他弄死的,不然会让哥哥为难,疫病,京中药坊还有未完全痊愈的病患,可以利用。 还有什么? 余毒,李济安说余毒再复发,神仙难救。 这个方法现在就能弄死他,可他该怎样将自己摘出来? 最好是死得干干净净,免得胸口的木芙蓉被人发现,要不火烧? 小皇帝长得艳丽,在烈火中惨叫,肯定很好听,江束唇角微勾,残忍嗜血的冷笑中,夹杂着凄然之意。 他穿过假山,走上廊桥,步履时快时慢,慢的时候,是因为想到绝妙缜密弄死小皇帝的方法。 快的时候,则是否决了。 无数个方法从脑海中闪过,身后的呼唤没再令江束分心。 从踹翻石灯幢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完全冷静下来。 凝神思索着最稳妥的方法。 禁军挡在身前,江束眉间不由拧了起来,冰眸覆了薄霜,神情轻蔑不屑。 淮琅追不上人,他只能吩咐禁军将人拦住,他气喘吁吁的跑到江束身前。 “阿束,我没碰她的……”淮琅上前拉着他的手,抬眸的瞬间话音微顿,“你的脸,谁打的!” 他伸手抚摸江束的脸,力度轻轻柔柔,眸中带着怒火,江束冷冷瞥了他一眼,后退避开他的手。 “与你无关。” 淮琅被他这满含嫌弃的眼神刺到,呼吸微滞,不顾周围都是侍卫内宦,上前紧紧握住江束的手: “阿束,我真的没碰她的,是她自己扑过来的,按月份来算,那孩子是……是上次偷你金令那晚的,我后来没有再碰过别人的。” 江束闻言,满面寒冰褪去,露出一个宛如春风化雨般的浅笑。 淮琅顿松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就见江束那张姣好莹润的唇微启,他低声说: “无妨,嫖客不嫌妓子。”江束贴近淮琅耳边,声音轻飘飘地,“我不嫌你。” 周围的侍卫内宦垂首静立。 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淮琅漂亮的脸庞霎时苍白如纸,心脏仿佛被捅了一刀,他知道江束的嘴一向不饶人,受不了被当众羞辱,抬手挥退四周的人。 “你说过不介意的,你答应过我的,阿束,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都约好了。” 血液在衣衫上蔓延,江束身上热意一点点消散,冷漠神情中含着讥讽: “陛下哪的话,微臣从未介意过,陛下浪荡,我早就知道,有什么好介意的。” “至于骗你,更是无稽之谈。” “陛下贵为天子,微臣怎敢欺君。” “不过玩玩而已,你莫非当真了。” “还是说,陛下没吃够?” “要不现在给你,就在这怎么样?” “让大家都看看,陛下风骚仪态。” …… 淮琅眼中浮起血丝,耳畔闷雷不止,心脏犹如被置于火焰之上,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死死盯着江束翕动的唇,眼前开始闪着白光,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开始褪去。 锋如寒刃的话语,一层层刮去他的皮肉,他像是被人剥光了衣裳,晾在高台任人围观。 他独自挣扎在令人窒息的尖锐言辞中。 心里不断重复。 他是天子。 他是九五之尊。 他不能忍受这样亵玩式的羞辱。 江束轻描淡写的神情,与淮琅眼中蕴出的风暴,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轻易被言语挑动起的激烈情绪,让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使得场面像是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的没了方向。 淮琅的忍耐到此为止了。 “来人!” 淮琅嘶声怒吼,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射而出,带着重如巍峨崇山的帝王威仪,气魄摄人。 守在远处的张缘山和禁军被呼声惊起,立刻奔了过来。 淮琅侧眸看江束:“抽死他!” 张缘山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他来不及多想,忙跪倒在地: “陛下三思啊!王爷……” “放肆!”淮琅凤眸睨向廊下禁军,目光冷峭,“朕下命令!不是让你们反驳的,张缘山忤逆犯上,一起抽!” 禁军手执马鞭上前,把江束压着跪倒在地,马鞭“啪”的一声,狠狠击打在他笔直的脊背上。 一下又一下,青锦衣衫被抽碎,血液很快浸透而出,渐渐形成骇人的一片鲜红。 张缘山深得陛下看重,已经多年未曾受过此等酷刑,尽管他努力忍着,但仍有哀嚎不时传出。 淮琅蹙眉看了几眼,他没想过要拿张缘山怎样,只是防着他通风报信罢了。 他对执刑禁军使了个眼色,手刀劈在张缘山脖颈,人晕倒在地,被拖去一旁。 江束紧咬下颌,双眸微抬,用讥诮的眼神看着淮琅,这眼神让淮琅觉得分外可恨。 他未曾思索片刻,便将人带回寝宫,暗处幽卫全部被唤出,淮琅将所有可能会报信的人,置于自己眼皮底下,然后让人把宫殿大门紧闭,就在院中收拾江束。 “朕说过,江少卿再言而无信,朕就抽死你。” “你且受着,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微风无形,怒气有声。 狠厉的马鞭如骤然而至的雨,飘荡在空茫茫的天地间,淮琅与江束不同,他从不以施虐为乐。 当看到江束被抽打得匍匐在地,他难以分辨自己心中密密麻麻的艰涩,是报复的快感,还是若有所失的茫然。 你不是嫌弃我吗,你不是洁净无瑕的翩翩君子吗,你的牙尖嘴利,你的能言善辩,可抵得过至高无上的皇权。 此刻江束已是遍体鳞伤,他趴在石板上,被雨水冲刷着,被鞭梢抽打着。 血雾在飞扬,他没有力气,再用清冷冷的目光讥讽人。 渐渐的,他犹如秋水横波的双眸微微涣散,淮琅呼吸愈发急促,他紧紧盯着江束。 纷杂凌乱的念头像是倾闸而出的洪水,消褪得干干净净,他扶着石灯幢,雨滴混着汗水从鬓边淌下。 执刑禁军发现了皇帝的异常,力道渐渐轻了些许,淮琅双腿微微颤抖着,迟缓的挪动脚步,蹲下身看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 江束无声的趴在血水中,凌乱的长发沾着血,遮住了俊美如画的脸,身上衣物碎裂不堪,整个人看不出一丝生机。 打死了? 淮琅瞳孔大震,脑中一片空白。 他伸手拨开了江束颊边的发,看到他长睫轻颤,雾气蒙蒙的冰眸恍惚游离。 淮琅心神微松,指腹抚着他的脸,雨水冲刷下,他把江束颊边的血污擦去。 江束双眸微红,仿佛染了一丝惧色,淮琅定定的凝视他片刻,他大权在握,何必卑微求他别走。 直接暴力征服不就行了,都是血肉之躯,他就不信江束的骨头,能比别人更硬。 你既厌恶后妃,那你便来做后妃。 第171章 毒发 雨水冰冷,但颊边的手温热柔软,江束眸光轻动,他眉间微颦,神情虽冷淡。 但双眼深处,却有一丝兴奋。 淮琅看着他犹如讨饶般的目光,旋即又改变了主意,他将人抱在怀里,轻吻他的脸,柔软的语调,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阿束,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你刚刚说话太难听了,我一时控制不住,才打你的。” “我将她送走,我们像以前那样。” 江束眸中惧意未消,仿佛受惊的小白兔,看得淮琅后悔自责,他明知这人脾气暴躁,刚刚跟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阿束,我们才是最亲密的。” “别生气了,好不好?” …… 直到听够软话,江束唇边才勾起玩味的笑,淮琅心中隐约觉得不妙,还不等他反应,利刃般的言辞席卷重来。 “玩物……”江束气息低微,咬字轻极了,犹如微风拂面。 落在淮琅耳中,却将他刮得身形不稳,他注视了江束片刻,忽然起身攥着他的衣领,往殿内拖去。 淮琅冷肃威严的声音,如雷鸣响彻天际,在院中回荡。 “在场的人,谁也不准走,谁敢去找定王爷,朕一个不留!” 他扯着江束的衣襟,将他拖上台阶,猩红血迹沿路铺撒,让淮琅想起登上九重宝座时的红毯。 他胸中怒气翻涌,越走越快,一直到心口隐痛传来,眼前黑雾涌现,才被迫缓下脚步。 江束身上血腥气浓郁,几乎要不能呼吸,地面摩擦着身上伤痕,血肉被不断翻弄,他神思涣散,喉间不自觉发出轻微的呻吟。 淮琅将人扔在地毯上,关上殿门时,他倚着门,抬袖捂唇一阵咳嗽,等到气息平顺,袖口处已经染上了嫣红血迹。 他强撑着走到桌案前,取出李济安备的应急参丸服下。 胸口疼痛暂缓,他迈步挪到江束身前,剥着被血浸透的衣衫: “玩物,你还真是清楚自己身份。” “朕让你看看,什么样才叫玩物。” “给脸不要脸……”压制不住的剧咳打断了淮琅的话,他额角青筋暴出,鬓边渗出细密汗珠,嘴角不断流出血迹。 江束勉强抬眼,冰眸映入血色,心中竟疼得几近昏厥,身体难以自禁地剧烈颤抖。 他眼尾处水渍弥漫,不知是雨还是泪,烫得他心神恍惚。 神仙难救……神仙难救…… 淮琅抬袖擦去嘴角血污,他做了十几年皇帝,从未对任何事物痴迷到如此地步。 对于欢好之事,他亦不热衷。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当有需求时,后宫女子摆在那,他没道理压抑自己。 可就因这寥寥几人,污点仿佛烙入了骨髓般,让江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是天子,天底下只有他不要的人。 若不是心中喜欢,岂容他如此放肆。 淮琅把江束捆在架檐上,不知江束是抗拒他的触碰,还是其他,当淮琅动手掰他腿弯时,江束忽然伸腿踹他。 他身上伤重,双手被缚,力道微乎其微,淮琅毫不犹疑,抬膝重力压制。 他未做任何准备,连衣衫都未褪,撩了衣摆,干脆利落。 淮琅扳正江束躲避的脸,眉宇间满是愤恨:“为什么跟你做这事,总是这么难堪。” “别来了……”江束声音哽咽,纵使紧闭双眸,泪水依然不断从眼尾滑落,“阿琅……找太医……” 他不在乎被撕裂的痛意,好像孤身飘荡在虚空,让人崩溃的悔恨,似不断侵袭的潮水,将他吞噬殆尽。 心中涌上的绝望,让江束毫无招架之力,他再也受不住身心遭受的重创,面色惨白地晕了过去。 淮琅闻言动作微顿,抬头想看他又在搞什么鬼,可胸口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喉中血腥气更加浓厚。 他视线被黑雾遮挡,在这光影昏暗的帐中,他犹如沉溺进了深水,又似是坠入了爱人怀中。 殿外闷雷炸响,雨势骤然转大,乱珠撞击角檐悬铃,雨花迸溅,飘洒入池。一截翠青竹筒积满流水,轻磕溪岩,淮瑾临池而立,乔篱在他身后撑伞。 乔铮轻巧地从树上跃下,衣摆兜着黄澄澄的梨,他递了一颗给淮瑾: “属下已经飞鸽传信晋州分堂,玄秋子这次插翅难逃。”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寻仇一般,淮瑾暗暗啧了一声:“这次算你机敏,医者害人无形,尽量以礼待人,不要太过粗暴。” 乔铮被夸了,双眼锃亮:“是,属下定会妥善将玄秋子请回来。” 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淮瑾转着梨子果蒂,他不欲多说,抬眸扫了乔篱一眼,后者即刻躬身道: “据铮师弟说,苗麦麦与玄秋子关系甚是亲近,属下已派人禀明郡王,玄秋子进京前,会对苗麦麦有求必应,但人出不了京都。” 有求必应是礼,出不了京是兵,先礼后兵才是正道。 淮瑾满意颔首,扔了转掉的果蒂,在池中掬水清洗香梨:“听说师兄把谷主令给了乔希?” 乔篱撑伞的手腕上有抓痕,他淋在雨中,说:“公子说他身子不好,又要忙生意,就让乔希暂管谷中杂事。” 雨珠落入池中,溅起涟漪,湿了淮瑾袖口,他抬手甩净了梨上水渍,语调微冷: “乔希向着师兄,他管着,挺好。” 淮瑾望了眼窗边的江瑀,那人正抱着南瓜罐瞪猫,苍白侧颜映在红枫下,雨雾遮去了病容。 乔篱抬高伞檐,依旧垂着头:“师兄弟们进出商议事,属下都有盯着,乔希没有异动。” “本王没这意思。”淮瑾顿了顿,“你自己想盯着乔希,不要赖本王身上。” 乔篱说:“属下该死。” 乔铮衣摆兜着梨,站在一边摸不着头脑,他见淮瑾拿过伞,往屋檐下走,正要开口问乔篱,兜里的梨就被抢走了。 “篱师兄,你别都拿去,留一个给我啊!”乔铮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主子没吩咐,你盯着乔希做什么?” 乔篱步伐未停:“我乐意。” 第172章 信则有 小安子接过伞,淮瑾掀帘进屋,房中最显眼的紫檀条案上,搁着白玉猫蝶的小摆件,旁边的水晶双鱼花插,斜着几朵娇黄万寿菊。 江瑀站在软榻上,把南瓜罐搁在架子顶,抬脚轻踢小狸奴:“还吃,你都胖成球了!” 小狸奴蹭江瑀小腿,不停喵喵叫,淮瑾取帕子擦香梨上的水:“蠢丫头,把葡萄抱出去。” 曹如锦应声入内,走到软榻边,伸手想将小狸奴拢进怀里。 谁料小狸奴蹬着毛茸茸的梅花小爪,蹭的一下跃到花案上。 曹如锦去捉猫,小狸奴身手敏捷,又蹦上紫檀条案,圆滚滚的身子左闪右避,把白玉猫蝶的摆件撞翻在地。 “喵……喵……” 白玉落地,撞击声清脆,淮瑾连忙上前捡起猫蝶摆件,拿在手中仔细看。 他见磕碎了蝶翅,登时就怒了,捏着小狸奴后颈,隔着老远扔到曹如锦怀里。 曹如锦一个不妨,被猫爪挠了手,不由轻轻嘶了声,江瑀下榻趿鞋:“什么金贵玩意儿,值得你发这么大火!” 他走到曹如锦旁边,见她的手上有血痕,说:“快去抹些药膏,别留了疤。” 小狸奴闯了祸,猫耳耷拉着,窝在曹如锦臂弯里,两只琉璃瞳滴溜溜的转。 曹如锦告了罪,抱猫出屋唤人收拾,淮瑾神色恹恹的坐在榻沿,江瑀站他身前,看了眼他手里捏着的碎玉: “这很重要?” “寓意长寿的,碎了不吉利。” 江瑀稍稍俯身,撑着膝头瞧他,笑声轻柔:“这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淮瑾侧过身不理,垂眸就见桌案上的药还没喝,语调含怨道:“我白嘱咐了是不是!” 江瑀接过青瓷碗,干脆利落的闷下:“刚刚葡萄一直捣乱,不小心就给忘了。” 淮瑾捏着香梨递到他嘴边:“葡萄想吃鱼干,你给它就是,听说猫有九命,养肥了正好给师兄炖汤……” “啊!别拧耳朵!” 江瑀咬了梨,口中苦味顿消,放下青瓷碗时,瞥到了碗边的寿桃纹,语音中满是无奈:“我看你是魔怔了。” 他的手滑到淮瑾颊边,小掐了一把,将那只手收回来,顶在鼻尖闻香,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师弟肤白肉嫩,给我炖汤正好。” 淮瑾咬了口梨,仰头瞧他一会儿,咽下后说:“师兄想怎么炖,温泉慢煲,还是暖帐共眠?” “都好,师弟怎么吃都香。”江瑀牵着人往屋外走,顺手将早上看的风物图册拿在手里,“南境打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淮瑾抬手掀帘:“前几日送了战报回来,荣皇叔都打到人家老巢了,只不过有些私事夹在其中。” 江瑀侧头看他,淮瑾见他好奇,喂他吃了口梨,低声说:“荣皇叔之前也在南诏待过,不过他不是以质子身份,是先考送去南诏新皇的登基贺礼。” 江瑀吃惊的睁大双眼:“我幼时在杭州都听说过荣王的事,民间都说他领兵无往不利,从无败绩,为何先皇会将他送去南诏?” 而且以贺礼身份,这也太侮辱人了。 还不如质子呢,江瑀想到淮瑾经历,有些心疼,紧紧捏着他的手。 淮瑾道:“荣皇叔年轻时在南境战场,把还是太子的宇文冰,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宇文冰怀恨在心,后来趁着先考病重之时,派了使臣前来,说是愿意谈和,条件之一就是要荣皇叔以贺礼身份入南诏作客。” “先皇那时病中不清醒,可能心里也有些忌惮荣皇叔,再加上小人一挑唆,荣皇叔就被送去南诏了。” 江瑀已经听得完全呆住,把战神送往他国,这是什么脑子。 院中雨骤风急,淮瑾看了眼昏沉的天空,说:“这么大的雨,要不还是……” “不行,你都答应跟我去找阿束了。”江瑀恼了,用图册拍了一下淮瑾屁股,“如果你反悔,那我也反悔。” 中午闹得凶,淮瑾还没好,身后跟着近侍,也不好伸手揉。 他抢过江瑀手里的图册,很生气地说:“我几时说话不算数了,你要去摘星星我都陪你。” 江瑀这才满意,让身后跟着的人去预备车马,回廊中只剩二人。 他晃着脑袋左右看了眼,偷偷摸摸地将生气的人拉到墙角亲,两个人避开风雨,亲密无间的抵在一处。 唇舌交错间,纠缠着果子香味,江瑀跟他耳语:“图册上说蜀酒浓无敌,等战事了结,我带你去益州尝尝。” “你看书只看喜欢的部分吗?”淮瑾轻吻他的侧脸,“我更喜欢后面一句。” 江瑀闻言,拿过风物图册低头翻看,还没等他翻到记载各地名酒那一页。 就听淮瑾调笑道:“江鱼美可求。” 江瑀斜他一眼,清清嗓子,指着图册说:“这书介绍酒的,只写了上半句,意头这么不好,当心求而不得。” 淮瑾气得凤眸瞪得溜圆,他想撕书。 出了府门,二人刚走到檐下,江瑀远远就瞧见青云撑伞而来。 听闻是弟弟要银子,江瑀二话不说,让小安子迅速回房取。 几人立在檐下躲雨,江瑀听青云讲弟弟今日一系列的壮举,表情有些纳闷:“买院子种梅花,他何时这么喜欢花草?” “不止呢。”青云拧着衣摆上的泥水,“二公子还要建琉璃花房和假山浮廊,为此还和舅老爷吵了一架,闹得可凶了。” “大公子,您进宫后劝着些二公子,观景阁拆不得啊。” 江瑀浅眉轻扬:“阿束既喜欢,如何就拆不得了,你自小跟着阿束,别听外人瞎嚷嚷,拆!” 小安子抱着螺钿漆盒飞了出来,江瑀直接让青云把盒子抱回去,说:“按二公子的吩咐做,他自小眼光挑剔,别省银子。” 青云抱着满盒银票,神色愣怔撑伞离开,这也太宠二公子了,舅老爷抱着海棠树哭得那么伤心,大公子都不问一下。 上了马车,淮瑾枕在江瑀膝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阿束又不喜欢花花草草,如此大费周章,有可能是为了别人。” 小混球真厉害,高岭之花都能摘下。 江瑀伸指捏淮瑾的脸颊,“姑娘才喜欢这些,阿束会不会看上哪家小姐,也想成亲了。” 事已至此,淮瑾决定坦白直言,但他也怕被打,攥住江瑀的两只手,试探地说: “师兄,阿琅也喜花草。” 第173章 糊涂账 江瑀微凛,神色疑惑,他不知所措地愣怔半晌,语调不辨喜怒:“你什么意思?” 淮瑾沉吟片刻:“若是……若是阿束是为了阿琅准备的这些……” “怎么可能?!”江瑀心中大震,几乎在明白他所说之意的瞬间,就立刻打断了淮瑾的话, “阿束总说陛下欺负他,怎会……” 他呼吸一滞,眸色霎时转冷,目光凌厉至极地射向淮瑾,气势之盛,犹如烈焰灼身。 淮瑾知道此时不能耽搁,连忙说道:“纵然开始有些误会,但阿束是喜欢阿琅的,不然怎会替他挡剑,又费心修缮花园。” 江瑀挣开他的手,身子向后倚去,语调冰冷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你到底瞒了多少事?” 淮瑾坐起身,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为此还将阿琅训毒发了,师兄,我也没办法的,他们二人现在既然两心相悦,我们就别管了。” 江瑀深深皱着眉,皇帝毒发,是七月的事,那时他刚入京,都过去了这么久,他竟毫无所觉。 这么重要的事,阿束为何不告诉他? 他闭眸靠在车厢上,沉思许久,说:“你之前让我跟阿束坦白,就是防着他找我说此事吗,算盘打得倒是挺响。” 淮瑾吃惊,没想到他会忽然想起这个,急声道:“我有护着阿束的,先前我将淮珏派进宫,但后来阿束假传命令,让他离开了。” “师兄,瞒着你是我不对,但阿束也是愿意进宫陪阿琅的,不然今日怎会如此行色匆匆,刚出宫就又回去了。” 江瑀听着没说话,面上冷冷地沉默许久,闷声道:“他们不合适。” 淮瑾见他没再生气,心下微松,开口询问原因,江瑀心中百味纷呈,也没理会,挂起车帘看着大雨出神。 阿束自小就霸道,属于他的东西从不让人碰,淮琅身为皇帝,注定不可能只属于一人。 向来心高气傲的弟弟,怎会愿意跟淮琅在一起,江瑀目光微转,看了眼局促不安的淮瑾。 两兄弟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似的,俊美精致,冷艳秾丽,淮琅甚至比他哥哥还缠人些,上次攥着他的手,不停的喊…… 江瑀又想起曾忽略的事,心中警铃大作,忙问道:“阿琅可有什么异常?” 淮瑾疑惑地皱眉:“什么异常?” 江瑀思忖片刻,很谨慎地说:“比如说不安,难以入眠……离不得人。” 他此言一出,淮瑾不禁露出讶异之色,睁大了眼睛:“师兄怎么知道,上次阿束受伤,我说要带出宫修养,结果阿琅死活不肯。” “秋祭前夜我去看他时,他哭得死去活来,竟说要你将阿束喊回去。” 江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因为吸进窗外飘进的冷气咳起来。 淮瑾急忙靠近为他拍背顺气,又端了茶盏给他润喉:“可是有什么不对?” 江瑀咽下茶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踌躇半晌后,说:“没、没事,应该是相思病吧。” 完蛋,阿束怕是闯大祸了! 他不会连皇帝都敢关吧! 一直到皇宫门口,江瑀心里都还是七上八下,淮瑾见他如此,脸色沉郁,他心知淮琅是决计斗不过江束的。 上次他就觉得不对劲,可淮琅反复说是他欺负了人家,弟弟一向老实,是不可能说谎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沉默不语地走过回廊,皇帝寝宫的大门紧闭,淮瑾吩咐人敲门。 里面的人听说是摄政王大驾,忙打开宫门,禁军幽卫仍旧跪在雨中,院中的石板被血色染红。 淮瑾看清院中情形,立即吩咐人去请太医,他疾步匆匆撞开殿门,江瑀紧随其后。 两人各怀心事,神情忐忑不安,江瑀以为是自家弟弟犯了错,淮瑾则认为混球斗不过汤圆,心里担心的不得了。 掀帘进了内殿,绕过绣了四季江山图的软屏风,龙床上的两人还连在一起。 江束不着寸缕,双手被衣带捆缚,浑身是血的拴在架檐,淮琅身上衣衫倒还完整,侧首伏在江束胸膛,颊边被血迹浸染。 都是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这是笔糊涂账,但进门的二人不知。 淮瑾跨步上前,急忙将弟弟抱了起来,捏着他手腕,不过片刻就大喊:“李济安呢!快传李济安!” 他伸手去探江束的脉,余光忽然扫到他胸口的刺青,顿觉头疼欲裂,欲伸手去扯被褥想将人盖住。 江瑀擒住他的手,双目通红的看着弟弟胸口的“琅”字,身子抖如筛糠,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怎么会认为是弟弟闯祸呢! 江瑀脑中似是针扎般,痛彻心扉,眼前骤然一黑,身子摇晃,差点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淮瑾急忙伸手扶住他:“师兄,阿束没事的,他只是失血过多,修养……” “滚!”江瑀抬臂挥开他的手,只觉胸闷欲吐,忍不住咬牙,“你们兄弟二人,当真是青出于蓝啊!” 江瑀抬手掩住脸,手掌下哭声嘶哑,禁不住浑身发冷,他扶住龙床门柱,探身取了被褥将弟弟裹紧。 又伸手解了他腕上被血浸湿的衣带,心中疼得前胸阵阵发麻。 淮瑾既是担心,又是恼恨,紧紧抱着危在旦夕的弟弟,生怕江瑀怒意上头,要打杀了去。 他也没想到淮琅会如此大胆,竟然胡闹到给江束刺青,这下全完了! 李济安在宫中当值,就没有一刻是不悬心的,时刻准备着面对最坏情况。 他先前就十分严肃警告过,再次毒发,神仙难救,可没想到还是会面对这棘手时刻。 他几乎是被幽卫提溜着来的,幸好他性子谨慎,备了一堆护心止血救命的药,此刻面对再次毒发的皇帝,倒也不算手脚慌乱,全无对策。 但皇帝情况过于危急,他也不敢将话说满,淮瑾立刻吩咐人送信晋州,让人马上将玄秋子“请”进京。 江瑀面色灰白如纸,他给弟弟穿上蔽体亵裤,伸手盖住胸口刺青,才让医师处理鞭伤。 刺青这事不能传出去。 不然阿束这辈子就毁了。 第174章 一起走 殿外大雨如注,室内昏暗,内宦点燃烛火,光影闪烁间,江瑀眉目间病态愈发明显,他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 淮瑾冷目灼灼的注视着淮琅,若不是此刻他余毒复发,他恨不得上前抽小混球一巴掌。 内殿气氛压抑,充斥着浓郁血腥味,往来忙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粉红如意结染成鲜红色,被随意的丢在床边地毯上,淮瑾弯腰捡起,心中愈发愧疚难言。 小汤圆想要哥哥给他做如意结。 他还拿自己做的骗人家。 淮瑾看着床上的淮琅,脑中忽然冒出冤孽二字,哪怕当时替他去南诏为质,也没有此刻更让人难熬。 他做了那么多,眼看就要和师兄修成正果,可又忽然出了这档子事,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都毁了。 宫娥收拾地上破碎的衣物,掉出一枚金令,她双手奉至淮瑾身前。 淮瑾蹙眉接过,心中闪过疑惑,为何拿着他的金令,江束还会落成这副惨样,就算调不动禁军,宫中幽卫也能护他周全才对。 江束的伤刚包扎好,江瑀便让人备车辇,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江束,径直往殿外走去。 淮瑾神色踌躇,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师兄,宫中太医医术精湛,要不就让阿束留在这养伤?” 江瑀置若罔闻,看也没看他一眼,淮瑾不敢强行拦他,生怕将局面弄得更糟。 他把江束的金令放自己荷包里,殷勤的上前帮忙掀了车帘:“师兄,等阿琅醒了,我定会给阿束一个交代,你……” “出发!”江瑀冷声打断他的话,鞭梢轻响,车轮启动,辘辘驶向宫外。 淮瑾望着车辇远去,心如刀绞,用力咬住了牙根,语调冷冽地吩咐: “将张缘山,禁军统领,幽卫统领尽数叫来,今日寝殿内全数人等,护君不利,皆送往慎刑司!” 身后内官心惊胆战,立即领命退下。 寝殿内,给皇帝清洗换衣的内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盛水的铜盆跌在地上,李济安面色惶惶的伏在床沿。 淮瑾刚进殿,看到这幅景象,脑中有片刻空白:“怎么回事?!” 李济安怔然回头,保持了这个姿势呆愣片刻,说:“陛下、陛下……” 淮瑾脸色惊变,跨步上前查看弟弟情况,他捏着淮琅手腕,脉息轻而无力。 还不等放下心,就从半解衣襟处,看到一星点绯红色。 他抬手拂开淮琅衣襟,神情骤然由惊转怒,难以抑制的情绪无处可泄,扬起手便要往淮琅脸上扇。 “王爷不可啊!”李济安慌忙膝行上前,抱住淮瑾的腿,“王爷!陛下圣体不安……” “闭嘴!堂堂一国之君,竟让人弄成这副样子,我要打死他!” “两个癫公!神经病!” “没脑子的混账东西!” 李济安眉峰突然跳了跳,面色微怔,两个癫公?!这么说江束身上也…… 淮瑾骂的凶,但手还是没挥下去,他在内殿转来转去,随手抄起架上的白釉瓷茶瓶就往地上摔, 满地碎瓷飞溅,淮瑾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往殿外跑去,宫道冗长,哪里还看得到江瑀车驾的影子。 风雨嘈急,水珠顺着淮瑾鬓边往下淌,浇筑在地,砸起阵阵涟漪。潮湿水雾从涟漪中浮起,飘悠轻荡,润湿江瑀眼睫。 顾灿接过浑身是伤的江束,眼神狠厉,一脚踹开房门,侧首吩咐: “青云,即刻备车,回杭州!” 江瑀立在门边,掩唇咳了许久,垂手时攥住嫣红:“阿束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吗?” 顾灿未曾看他:“你舍不得就留下,操心阿束作甚,他在宫中受欺辱,你温柔乡躺得可舒服?!” 音落,他将江束放在软榻上,检查小外甥身上伤势。 江瑀吩咐小安子回王府将葡萄抱来,小安子见他唇角沁血,娃娃脸皱成一团: “公子,你身子不好,先回府让太医看看吧?” 江瑀还未说话,顾灿便神色冷寒地握着长剑,从屋中疾步而出,剑柄斜指软榻:“束儿身上……” 他见江瑀眸色瞬间通红,便知他已然知晓此事,他气得怒吼: “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小安子见他来者不善,旋身挡在江瑀身前,江瑀抬手推开,语调微冷: “去抱葡萄,莫要我说第三次。” 小安子哪肯离去,解下腰牌递给院中的近卫,让人将葡萄和太医一块带来。 顾灿眸色凝肃,冷冷看了江瑀许久,江束只要在家,三句话不离自家哥哥,他自然知道葡萄是江瑀养的猫。 这个时候抱猫来,想一起走不成? 乌云压顶,暮色渐浓,廊檐下的竹帘被风掀起,白珠乱跃,江瑀乏弱地靠在门柱上。 “别想着寻仇了,皇帝性命垂危。”江瑀抬眸看向顾灿,“这仇报不了。” 话落,他眼中涌出清泪,身体顺着木门滑坐在地,他将额头抵在了手臂上,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顾灿将头转向一旁,沉默少顷后,他走到江瑀面前蹲下身,伸手想给他号脉。 可江瑀却将手藏进怀里,声音哽咽:“阿束怎么样?能赶路吗?” “不妨事,只是皮外伤,昏迷不醒只是因气怒攻心,修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顾灿凝眸看着他衣袖上的血迹,神色微顿:“束儿总说你身子不好,让我看看。” 江瑀泪珠滚落,视线模糊,他恨了顾灿多年,可眼下唯一能依靠的,竟只剩下这人。 顾灿放下剑,轻柔地拉起他的手腕,凝神号脉,不消片刻,搭在江瑀腕上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双目鲜红似血。 他狠狠咬着牙,神情蕴着肃杀之色:“武学根基被毁!身子坏成这样,是谁做的?是不是那个王爷?!” 江瑀听了这话愣怔半晌,强取功力的绝望痛苦,似乎又重新煎熬着他。 他熬过了那么多,舍弃了那么多。 不管不顾的与他在一起,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他犹如身陷淤泥,无论是挣扎还是退让,都只会沉溺得更深。 顾灿见他不说话,胸口起伏剧烈,重新捡起地上的剑,就走向长廊:“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舅舅!”江瑀急忙拉住他,“别去了,功力是……是我自愿给他的。” 话落,他抬手掩住嘴,又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小安子奔过来为他拍背。 顾灿抬脚就踹:“离他远点!” 小安子见江瑀与他关系非同寻常,也未曾还手,疾步进屋倒茶。 “别牵累无辜。”江瑀不停咳着,血迹濡湿他的手背,脑子也渐渐昏沉。 顾灿见状,连忙从腰间荷包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金灿灿的药丸喂他服下。 “瑀儿,不能赶路的是你。” 第175章 威胁 江瑀擦着血迹,轻声说:“无妨。” 小安子正巧走到门边,听到二人对话,他面色微变,略等片刻,才走到门边奉上茶盏。 江瑀饮了温茶润喉,顾灿给的药不知是什么做的,没过多久,咳嗽就好了许多,他守着弟弟休息了少顷。 就听青云来报,马车已备好,江瑀让人在车里铺了厚厚的被褥,才吩咐人把昏迷不醒的江束小心地抱上去。 顾灿担心两个外甥的身体,备好救急药物,一行人未收拾细软,只将下午拿给青云的螺钿漆盒带上了。 有钱万事足。 顾灿与招揽的江湖好手,带着斗笠遮雨,骑马护在车驾周围,车轮碾过雨幕,径直往城外而去。 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小安子在马上坐立不安,他不敢劝阻,只能吩咐小平子去回禀淮瑾。 他没想背叛江瑀,只是担心长途跋涉,江瑀身子会吃不消,刚出城门不远,队伍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安子松了口气,侧首远眺,数百禁军骑马踏雨而来,将一行人包围得严严实实。 马车被迫停止前行,刀剑出鞘的烈烈之音,犹如急催的战鼓,声破重云。 江瑀摸了摸弟弟苍白的脸颊,眼中愧疚满溢,他将小狸奴放在毛毯上,看向青云: “把剑给我。” “大公子……” “放心,我打不起来。” 江瑀声音虚弱,听得青云心中酸涩,他解下佩剑,递与江瑀。 马车外。 顾灿压不住火气,他不去找人寻仇,结果人家自己送上门了。 两个外甥被糟蹋成这样,他岂能忍。 他吩咐人护好马车,突然从马上飞身而起,踹开几个禁军,旋腕时剑光如雪,禁军出发前就领了勿要伤人的命令。 就算真要搏命,也不是顾灿的对手,禁军连他剑锋残影都看不见,只能以人海战术围堵。 顾灿也不管蹬着谁的脑袋。 他在空中掠过,势如破竹,杀气腾腾,径直朝淮瑾狼扑而去。 “都住手!”江瑀站在车辕上,雨水沿着脖颈直往下淌,不一会儿,天青色衣袍就湿透了。 衣衫湿哒哒的贴在他身上,背上瘦得见骨,他身体虚软,扑面而来的冰风凉雨,让他身形轻晃。 淮瑾见他出了马车,忙急声喊道:“师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阿束身上……” “闭嘴!”江瑀见他当众提起刺青,怫然大怒,“放我们走,你要是敢拦……” 他双眸冷然决绝,提剑横颈。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淮瑾刹那间浑身冰凉,握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翻身下马时,一下子滚落在泥浆中。 他顾不得旁人,不错眼的盯着江瑀,毫不犹豫地换了个说法:“师兄,阿琅身上也有的,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吧。” 江瑀见他担忧神色中夹杂着愤恨,几乎立时便相信了,他蓦地侧首,不敢置信地看向弟弟,随着这动作,刀锋在颈间拉出一丝红痕。 顾灿立于禁军包围圈中,他喉头滚动,转瞬间也明白了淮瑾弦外之音,握剑的手不自主的轻颤了一下。 这确实是小外甥能做出的事。 给皇帝刺青,这是嫌命长啊! 他被打了鞭子,小皇帝命悬一线。 当真一点亏都不吃,睚眦必报。 不行,束儿行事没有分寸,留在京中必会凶多吉少,今天必须把他带走。 他挪动目光,视线落在江瑀身上,见他神情惊疑不定,沉吟一瞬后,毫不犹豫道: “瑀儿,你要相信他吗?” 淮瑾见江瑀颈上血色隐现。 疼得心都快碎了。 他正踩着泥浆,趁江瑀不注意缓缓靠近马车,结果江瑀听见顾灿此话,倏地侧首瞪向淮瑾。 淮瑾盯着那坠落的血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师兄,我没骗你的,好大一朵花,比阿束的显眼多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瑀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顾灿轻声道:“瑀儿,回去了,可不一定能再出来。” 淮瑾见他不断挑拨,到底遏制不住怒气,指着顾灿,语调冷冽的吩咐禁军:“将他拿下!” “谁敢!”江瑀扶着车棚,一直在萦绕在心头的愧疚质疑突然就爆发了。 见禁军围着顾灿,他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你从一开始就满嘴谎话,还指望我现在信你!”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那又如何,难道只许他伤阿束,不准阿束报复回去吗!” 君为臣纲,江束有什么资格寻仇。 淮瑾想到淮琅身上刺青,震怒愤恨却又无计可施,全因那是江瑀的弟弟。 换做其他人,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可现在江瑀宁愿拿命威胁他,也要离他而去,淮瑾心中难受抑制不住,声音不禁冷了几分: “阿瑀,把剑放下,跟我回去。” 水滴从淮瑾鬓边滑落,他颊边贴着几缕发丝,只显得肤如雪,唇似丹,眉目愈发细致漂亮。 明明身上的玄色锦服沾满污泥,挺然立于雨中的身形,却另有一番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但江瑀依旧从他眼中看出些恼怒和警告,语气也是命令的成分居多,他有些怒不可遏了,烟浅的眉目微敛,眼底燃烧着火苗: “若我不呢?” 淮瑾袖中双拳紧握,他望着江瑀颈上血痕,紧紧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收敛了锋芒: “只要你跟我回去,淮琅的事,我不会追究,你身子不好,阿束也受了伤,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江瑀打量他片刻,语调冷然:“若我不回,王爷打算怎么追究?” “他是你弟弟,我能怎么追究!”淮瑾眉宇紧皱,脸色铁青的注视着江瑀,“江束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清楚!” “他就因嫔妃有孕,故意激怒阿琅,引他旧毒复发,阿琅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我可有迁怒与你!” “纵然是阿琅先打了江束,但他服软道歉,江束却不依不饶,今日之事宫中禁军看的清楚明白,你若不信,回去一问便知!” 第176章 原点 江瑀闻言大惊失色,他知道弟弟性子霸道,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 可就算事实如此,他还是下意识的偏向自己弟弟,江束浑身是血的场景,始终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皇帝位高权重,江束与他相处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怎么可能答应再回京中。 若是皇帝醒后对江束问责,以淮瑾对皇帝的疼爱,定会私下又拿自己逼迫江束妥协。 淮瑾瞒着他这件事,实在让江瑀难以原谅,一股郁气在他胸中横冲直撞。 冥冥中,好似有人在旁静观一切,不断对他发出嘲弄。 为了这人,你还要再次退让吗? 什么都没有了,娘亲也不要你。 你难道连亲弟弟也可以舍弃不成? 江瑀的泪混着雨水,顺着颊边落下,种种复杂情绪快要让他崩溃,他扶着车棚,说: “那是你自作自受,若你一开始就拦着皇帝,事情岂会闹到如此地步” “阿束上次腿折之后,你说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再瞒我,可结果呢。” “无论是阿束与阿琅,还是刺客一事,你什么也不告诉我!” 心中失望浓稠如墨,江瑀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握着长剑失声痛哭: “淮瑾!我对你处处容忍,连娘亲也不顾,非要与你在一处,你就是这么对我吗!” “不是的。”淮瑾见血丝顺着他唇角往下滑落,身体开始发抖,心知到了此刻,若是再不说清楚。 以后恐会清尘浊水,再无重逢之日。 他面色惨白地跨步上前:“师兄,你与阿束本不是江家亲子,娘亲是江风恦与顾灿救回来的,厌恶断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身死一事……” “住口!”幼时毁谤之言余烬重燃,江瑀头顶似有响雷炸开。 他骤然一震,隔了片刻,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舅舅,我们走!” 舅舅?顾灿! 淮瑾倏地回头,死死盯着禁军合围的顾灿,江瑀见他动作,怒吼道:“撤掉禁军!” 淮瑾有些情急,凤眸睨着顾灿,语调凌厉:“你与师兄解释清楚,当年的事你最清楚。” 江瑀见他言辞凿凿,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顾灿身上。 顾灿眼角的肌肉跳动不停,妹妹怎可能厌恶断袖,她是家中唯一支持自己的人。 他视线在江瑀和淮瑾之间来回转动了两下,略思索片刻,就知江瑀误会了什么,脸颊气得不住颤抖。 一次捞出俩,他作何要解释! 他见江瑀眼中隐有期盼,狠狠咬了咬牙,说:“是我对不住你娘亲,没什么好说的。” 听得此话,江瑀失魂落魄的跌坐在车辕上,他到底还要相信淮瑾到几时。 他终于绝望,心灰意冷下,手上用了真力,颈间血液流的更快,他如杜鹃啼血,悲声穿透雨幕: “淮瑾!我恨死你了!” 淮瑾不可思议的看着顾灿,眼中怒气似乎要凝固了,眉眼中气魄摄人:“顾灿,江瑀心结缠身,你就忍心见他如此!” 顾灿旋身而起,飞足踢开禁军,跃上车辕,抬手把江瑀颈上长剑拨开一点,却并未拿下。 他面上表情复杂,不忍与迟疑交杂,最终却说:“瑀儿,我们走吧。” “师兄,你连乔希的话也不信吗!”淮瑾努力遏制住了怒气,他抬了抬手,禁军包围圈退开一个小口,乔篱背着乔希走到淮瑾身边。 “当年的事是乔希负责查的,你不信我,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吗?” 暮色如浓墨晕开,渐渐笼住众人,瓢泼大雨中,城门口两方人马持刀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江瑀神情颓败,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他盯着地上不断溅起涟漪的水洼,似是魂游天外。 顾灿低下目光,凝视他微微涣散的双眸,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捏住江瑀的手腕,太阳穴突突直跳。 “瑀儿!你别吓我!” 淮瑾见他神色有异,再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跑到马车边握住江瑀的手:“师兄……” 江瑀木然良久,轻笑出声,状若癫狂:“你带乔希来做什么,你带乔希来做什么……” “你又想拿他威胁我是不是……”他绕了个圈居然又回到原点,怒气像是被风吹散的云,消散无踪,只剩满目怆然。 “你怎会如此心狠。” 淮瑾想否认,可握着他的手却半晌说不出话,他命人带乔希来,确实目的不纯。 他扶着车辕站稳,双眼通红地说:“师兄,跟我回去,玄秋子马上就进京了,等你养好身子,要去哪里都行。” 见他避而不答,江瑀惨笑出声,他浑浑噩噩的侧首,看向马车内的江束。 妄动之下,喉间似有什么猛地冲了出来,一口血遏制不住,全喷在了马车竹帘上。 长剑哐当坠地,落入泥水之中。 血色从江瑀口鼻汹涌而出,顾灿满目骇然,颤抖着取出备好的参丸,喂江瑀服下。 江瑀目光幽幽看着淮瑾,强撑着身体,说:“让他们走。” 淮瑾将他抱下车辕,眼神狠厉的盯着顾灿,咬牙道:“放人!” * 江瑀身体坏的异常迅速,不过几日时间,就已卧病在床,难有清醒的时候。 他意识朦胧的躺在榻上,像是陷入昏迷,可大多时候,他还是有意识的,内腑伤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缠缠绵绵的恨着,往日甜蜜都似是浸满了毒,他是真伤心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怎么如此狠心,你饮了那人的酒,我都不与你计较,他对耳边的呼唤不理不睬,气得自己又昏迷了过去。 淮瑾找了乔希来陪他,说当年查清的事实真相,江瑀愈发咬牙切齿,闭着眼呕出一口血来,吓得淮瑾连忙将人赶走了。 会诊太医都道江瑀是气怒攻心,其实江瑀是恨,恨他将旧事闹得沸沸扬扬,闹得众人皆知,恨他撺掇乔希骗自己。 他的不高兴都挂在脸上,心想着,等我醒了,等我能动了,定要日日抽你一顿鞭子,将阿束受的伤都还回去,他这么想着,然后又睡着。 李济安反复斟酌,还是跟淮瑾明言,说若有可能,让江束尽快赶回,他的意思浅显易懂。 换言之,方便交代后事。 第177章 聊胜于无 淮瑾本也没打算放顾灿走,可那日江瑀眼睁睁的盯着他,非要等车马远去才肯回城,他哪能再惹他动怒,只能脸色阴沉地守诺。 纵然事后追寻,可顾灿等人却如泥牛入海,踪迹全无,竟是连杭州都没回,不知去向。 乔希转着轮椅,一天跑梨香院几次,得知江瑀仍在昏迷中,只得又转着轮椅回近卫院。 他膝上卧着猫。 小狸奴跟它主人一样坏。 动不动就将乔篱挠的双腕血痕遍布。 轮椅碾过廊下的木板,咯吱声在冷夜中让人心酸,乔篱跟在身后,几次上前想推轮椅,都被人瞪了回来。 风吹落叶,月光滑过屋檐,廊下竹帘遮住昏光,乔篱提着热水灌入浴桶,屋内水汽氤氲。 乔希把猫扔在床上,指尖弹出几颗莲子,灭掉室内烛火,然后神情自若地解发脱衣。 上衣还好说,裤子就有些困难,他双臂撑着轮椅扶手,艰难地一点点脱下。 乔篱呼吸很轻,纵使今夜没有衣服扔到脸上,也未曾乱看,他将乔希抱到浴桶中,便默然站在一旁。 能自己做的,乔希从不假手于人。 乔篱今日等的有些久,一直没听到指节敲击浴桶的声音,他微微抬眸,蓦地对上一双含笑眼。 乔希倚着桶沿,抬手支着下颌:“舍得看了。” 乔篱神色平静:“水冷了。” 他上前将人抱到椅上,帮他擦掉背上水渍,便将绵帕递过去,乔希没接,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乔篱略犹豫一瞬,俯身用手掌贴着乔希的背,将人托起,继续帮他擦着身子,他神色自然,没有刻意避开某处。 触碰时掌下肌肉骤然紧绷,乔篱似是没有察觉,给他穿上里衣,将人放到床上。 他伸手去抱猫,不出意外又被挠了一下,乔希没说的话,都在猫的态度里体现得清楚明白。 “要做什么,你直接说。”乔篱也不喜猫,改抱为拎扔到地上,“不用如此。” 乔希靠在软枕上,手肘搁在床头,姿势懒散:“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欲火焚身,聊胜于无罢了。” 乔篱望着他:“秦忠是顾灿的人,你今日去荷塘做什么?” 乔希神色似是有些讶异:“是吗?忠叔不是你领进来的吗,怎会是顾灿的人?” 乔篱说:“玄秋子已在路上,为了江瑀好,你别轻举妄动。” 乔希扯开衣领:“真不想吗?” 乔篱见他还要装,俯身贴近,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你想怎样聊胜于无?” 他摸着乔希手臂,能感到他的肌肉瞬间僵硬,压抑不住的冷战和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再怎么自欺欺人,乔希也过不了这道坎,他闭着眼,强忍不适,说:“你别管此事,都随你。” 乔篱闻言撤了手,正欲起身退开,就被乔希抬臂圈住脖颈: “玄秋子进京前,我不会做什么,只要阿瑀自己愿意留下,我都会依着他,你……” “只要你不找死。”乔篱打断他的话,轻轻推开他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我不会插手。” 乔希得了保证,缓缓收回手,见乔篱仍站在床边凝目看他,他喉间微微动了动,蹙眉拉开衣带。 乔篱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 京中谕令一道比一道急,几乎毫无间歇的到了晋州,晋州分堂唯恐耽误事。 连哄带吓的在玄秋子那里抠出几粒药丸,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进了京都。 李济安查验无虞后,连忙喂江瑀服下,见他情况似有好转,脉象不再细不可察。就慌里慌张的进了宫。 东方隐有白光时,江瑀悠悠转醒,他眼中没了恨,怔怔的望着帐子顶,吐出了第一个字:“滚。” 淮瑾心中略安,放下碗转身出去了。 小安子端着玛瑙嵌彩寿纹碗,正准备上前,就听江瑀轻声道:“你也滚。” 淮瑾趴在屏风后,露出两只熊猫眼。 见小安子也被赶出来了,轻轻抬手,示意换小平子进去,纵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他也不敢在这时惹江瑀生气。 这几日他宫中王府两头跑,悬着的心一刻也没放松,此时见江瑀醒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看小混球。 刚出府门,就遇见前来禀事的淮珏,淮瑾不耐烦听他抱怨,谈完正事后,就将人打发了。 淮珏又领了巡查粮道的差事,神色恹恹的回府收拾行装,苗麦麦蹑手蹑脚的靠近:“殿下,我陪你一起去。” 淮珏坐在圈椅中,慢慢摇了摇头,说:“京中好吃好玩,你跟本王去做什么,就留在郡王府好好待着。” “算算日子,道长爷爷明天就进京了。”苗麦麦侧身撑着双腮,“还留我这个人质做什么?” 淮珏看着日子过得无比潇洒的“人质”,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兄没有这意思,你别误会。” “好吧,殿下说什么都对,”苗麦麦垂眸时眼中闪过冷笑,仰起头一派天真:“殿下,晋州修建港口的事,真不能许我吗?” 淮珏侧首,在那双圆溜溜的鹿眸中,看到了野心,他没有立即回话,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说: “相思子一事,本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苗公子不解释解释吗?” 苗麦麦眨了眨眼,蹭的起身趴在桌上,声音微嗲:“我的好殿下,小民那么喜欢你,怎会舍得给你吃相思子呢!” 淮珏刚抿了口茶,闻言一下子呛到,喷了苗麦麦一脸,他忙拿出手帕给他擦拭。 “你有病吧,我都说了不好男风,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赶出王府!” “好耶!”苗麦麦仰着脸,任他擦拭,粉白的脸上双眼弯弯,“将我赶出去,正好能和殿下一起去巡查粮道!” 这是颗搓不烂摁不贬的金团子。 什么话都能接上。 淮珏收回手腕,放下袖子:“西境粮食生意你要,晋州港口你也要,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苗麦麦扁了扁嘴,露出几分惆怅:“晋州疫灾,掏空了小民口袋,自然要赚银子,不然以后喝西北风去。” 苗麦麦胃口大,淮珏不敢想的事,他敢,定王殿下断袖断得天下皆知,小皇帝躺在皇宫半死不活。 淮珏这棵大树,他靠定了。 几年前接手外祖家生意时,晋州行商欺负他年纪小,被他用短短半年时间就排挤得没了活路。 西境粮食生意不算什么,他贿赂几个官员就能吃下,拿到淮珏面前说,不过是用来做探路石。 他最终目标就是建造晋州港口,只要港口落在他手上,往后南来北往的生意,他都能分一杯羹。 为了把这条财路控制在自己手里,别说是喂淮珏吃相思子,喂砒霜他都敢。 未来九五至尊微末时的救命之恩。 不比朱重八的馒头香! 自己下毒自己救,两人一起躺板板。 谁也怀疑不到他身上,苗麦麦想的美,但淮珏一句话让他傻了眼。 第178章 凉夜 “你既喜欢本王,那就入了郡王府,凭你姿色,本王哪会舍得你喝西北风。” 苗麦麦晃荡的脚丫子顿在半空,不是吧,兄弟,你才说自己不好这口。 淮珏见他傻眼,伸手拍了拍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轻笑道:“别在本王面前耍幺蛾子,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不然砍了你。” 他轻轻甩了甩手上沾的茶水,起身出屋时脸色格外阴沉。 苗麦麦知道自己戏演砸了。 他看着晃动的门帘,有点不高兴。 当夜,淮珏很晚才从兵部回来,洗漱完困意绵绵的坐上榻,还未躺下,双肩忽然一沉,他吓得一个激灵。 蓦地回首,就看到苗麦麦披着宽袍,举着两只白嫩嫩的爪子,一脸无辜道: “殿下可是忘了白日说的话?” 苗麦麦被扔出房时,高兴的差点又演砸了,他拍了拍逃过一劫的屁股,志得意满地颠着腿回自个屋。 少年笑得张扬,衣袖被夜风吹起,宛如展翅的白鸟。这夜风也拂过江瑀的窗棂,吹灭了床前如豆灯火。 他身处黑暗,闭眸歇了不过片刻,房中就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江瑀轻轻咳了几声,那脚步声便停了。 淮瑾等了许久,又轻手轻脚地往床前靠近,江瑀不想动气,也不想忍耐。 忍耐了这么多,以至于让淮瑾认为。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 他是真的累了。 江瑀抬手扯下颈间的琥珀坠子,扔到地上,“叮咚”声破开寂寥的夜。 淮瑾心头一沉,他捡起相思鸟,走到床前拉起江瑀的手,将相思鸟放在他手心。 “我走就是,你别生气。” 坠子又回到手里,还带回一滴热泪。 江瑀闭眸咬牙,使劲将琥珀坠子砸在地上,相思鸟自由飞了不过一瞬,碎裂声与隐忍轻咳同时响起。 淮瑾赶忙走到桌边倒了温水,正想说话,就听江瑀说:“滚,我不想见你。” 窗外月光如洗,相思鸟碎在地上,淮瑾眼底漾过沉郁之色,指腹用力贴着茶盏边沿。 他恨江束,恨顾灿,恨得牙痒痒。 可唯独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人总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他觉得自己做的每个选择,都是符合当下情况的最优解。 纵然对江瑀有所欺瞒,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江瑀为何不能多体谅他一点。 他都不追究江束以下犯上了。 还要他怎样。 江瑀看着晃动的竹帘,轻轻合上眼,满室寂静,夜冷透了。 愤怒过去后,他只觉得伤心,哪怕两人的开端如此令人心碎,他依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舍弃了那么多,只为和他在一起。 可直至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才惶然发觉,原来自己始终是只笼中鸟。 没有淮瑾的允许,他什么也做不成。 在他没觉察到的时候,已经被乖巧顺从的幻想迷惑了,他从身到心,毫无防备、甚至是心甘情愿的套上了锁链。 他沉浸在茫然失措的伤心里低声抽泣着,当阔别依旧的异香飘荡至枕边时。 江瑀只觉万念俱灰,可他已经无力为自己的处境做出任何反抗了。 淮瑾脑袋抵着竹帘,默默数着呼吸,等内间压抑的哭泣声逐渐消失,他掀了帘进屋。 点燃烛火后,淮瑾在房中找相思鸟的碎片,琥珀一般摔不碎,除非用很大力气。 他刚刚不该立即还给江瑀的。 淮瑾把琥珀碎片装在小荷包里,走到床沿坐下,拧了帕子给江瑀擦鬓边的眼泪。 “师兄,你才醒,不能哭的。” “是不是少了我睡不着。” “我也一样。” 他扔了帕子,把江瑀往里面挤了挤,侧身抱着人,腿也搁在他腰上,像只八爪鱼。 翌日,玄秋子进了王府,果然如乔篱所言,看着才而立之年,不过一开口说话,就透出股上了年纪的沧桑感。 这人一身绝学,嗜药如痴,虽精通岐黄之术,却早已不看诊,江湖恩怨就是这样,救了东家,难免得罪西家。 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只一心制药,从不涉江湖事,落霞谷的分堂主上门请他时,这人还打算卷铺盖溜人。 落霞谷亦正亦邪,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他才不愿沾染这趟浑水,最后官兵围了苗府。 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落霞谷风雨飘摇许多年,却一直没被仇家做掉,感情背后是有皇家做靠山。 淮瑾见他满头乌发,却说自己已有耄耋之年,凤眸顿时大放光芒,将人忽悠得找不着北。 他给什么玄秋子都接着,甚至这老道还为自己要了座道观,淮瑾虽没说治不好会怎样,但玄秋子已经从这态度里,看出自己要救的人非同凡响。 他才八十岁,东躲西藏了小半辈子。 岂会不知这是个机会,一旦靠上皇家这棵大树,以后他在江湖就能横着走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顺便将牵桥搭线的苗麦麦坑了一把,透露了苗麦麦略通医道的事。 淮瑾转头就给淮珏去了信。 玄秋子一心一意扒着淮瑾这棵大树,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江瑀身子好转的同时,夜间睡得越发深沉。 京中入了冬,雪意未至,寒风却起。 这日晚间,玄秋子捣碾了一大盆各种草药,倒入浴桶中,清澈见底的水立即冒出一片青绿色的泡沫。 江瑀放下茶盏,打了个哈欠:“道长,我身子已是大好,这……” “那你起来出去遛个弯儿?”玄秋子打断他的话,瞥了他一眼,“好没好,你说了不算。” 江瑀浅色的眸子侧映烛火,冷冷一笑:“内腑旧伤都已好全,却连院门都走不出去,道长如此精通医术,当真是天纵奇才。” 玄秋子不理会他的嘲讽试探,“当啷”一声敲响手中铜盆:“多谢公子夸赞!贫道劝公子还是少饮些酽茶,当心夜里睡迷糊了尿床。” 第179章 药浴 话落,玄秋子便拎着铜盆出屋,他江湖闯荡多年,见过的奇人怪事多了去,完全不明白江瑀在闹什么别扭。 富丽堂皇的屋子住着,山珍海味的美食吃着,当朝王爷对他言听计从。 最重要的是,没被人追杀。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瑀确实好了。 好的不多不少,好的恰如其分。 他活动范围很小,除了梨香院哪也去不了,倒不是受人限制,而是一离开院子就心慌。 这种心慌很莫名其妙,像是落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江瑀凝视着屏风旁的浴桶,他瞪了很久,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脱衣泡了进去。 这药浴不知加了什么药材,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好似在叫嚣着对药浴的渴求。 江瑀怀疑这就是妖道搞的鬼,只要这药浴准备了,他就无法抗拒,可没准备药浴的时候,他又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泡了许久,水都凉了,小平子在竹帘外催了几声,江瑀还是不想起身。 小平子见他这样,索性让人找淮瑾。 王府西院,淮瑾听了小安子的话,蹙眉看向玄秋子:“你确定这药对身体无害?” 玄秋子一身崭新道袍,站在一张大大的条案前,他双手十指被药渍染黑,从案上拿起一个小玉匣,说: “王爷,李太医也是杏林高手,他每日请脉,可有说公子身子有损?” 那倒没有,淮瑾看着桌上草植昆虫等物,说:“那还要泡多久,才能让他永远离不开本王?” “此时药性尚入肌理,至少等药入内腑,才能达成王爷所愿。”玄秋子从玉匣中倒出虫甲,放到碗中碾碎了, “若是王爷心急,也可改药浴为内服,只是这样,药性会侵入骨髓,以后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公子可就要吃大罪了。” 经过这段时日相处,他知道淮瑾不计较这些,将话说的非常大胆。 淮瑾垂眸瞧了瞧碗,见虫甲已经碾碎,挽起衣袖解了腕上纱布,在已经愈合的伤痕上,又划了一刀: “就用药浴泡,本王又不赶时间。” 血液滴入碗中,与黝黑的虫甲粉末相融,竟变成奇异的墨绿色,发出滋滋的声响。 玄秋子用银杵轻轻搅拌均匀,说:“王爷对公子一往情深,当真叫贫道感慨万千。” “贫道之前游历南诏时,也曾为有情人调配药剂,可那人就不如王爷这般心慈了。” 淮瑾伸手,让侍从给自己上药包扎,闻言好奇道:“什么药剂?很厉害吗?” 玄秋子面露得意之色,昂首道:“无解的媚药,食之身散异香,闻者无不中招。”说着他摇了摇头,“当真心狠,好好的男子,中了这药,这是要他此生无脸见人啊。” 淮瑾凤眸微闪,轻声问:“道长果真了得,这媚药有解吗?” “无解。”玄秋子又往碗中加了几样药粉,“所以贫道才说那人心狠嘛!” 他抓了抓头皮,趴在桌案上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 淮瑾的伤口包扎好了,走到房门边稍稍停步,语调和缓的说:“道长还是琢磨一下这媚香的解法,皇叔快回来了。” 这句话刚刚入耳,玄秋子便已经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手中银杵落在碗中,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这是进仇人窝里了呀! 夜色暗沉,虽还没到滴水成冰的季节,但梨香院已经烧上了地龙。 淮瑾脱了外衣,搭在椸架上,抱着干净衣物进了浴室。江瑀倚着浴桶浅眠。 但却不知为何突然惊悸了一下,猛地睁眼醒过来,他手底下抓着浴桶的铜箍子,视线穿过薄纱屏风,落在浴室的门帘上。 里面有水花的声音。 这声响带着点别的东西,轻飘飘地透过层层遮挡,被分散放大,在耳畔缠缠绕绕,犹如不舍离去般,轻轻荡着。 那上挑的眼,那素白的手。 犹如杭州的南风雾,阴湿难缠。 关了门,也会从窗子里溜进来。 湿哒哒地趴在耳边,说: 抱我啊。 亲我啊。 江瑀凝了凝神,掬了捧浅绿色的水,浇在身上愤恨的使劲搓洗,锁骨上有咬痕,只一点点。 揉着有点疼,他又重重摁了一下。 可恶!只会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 低低地声响还在继续,说: 拢着水雾,唇是润的。 落了水珠,肤是滑的。 江瑀浅眸映着烛火,透着点绿色,他猛地拍打水面,恶狠狠地目光,紧盯溅在桶沿上的水珠,眼中敌意深深。 这副如饥似渴的样子。 简直是笑话,丢人。 淮瑾拿着绵帕擦水,从屏风上露出两只懵然的凤眸:“师兄,要我抱吗?” “滚!”江瑀闭眸支额,靠着浴桶。 烛光朦胧里,纤细的颈透过屏风的薄纱,喉结微微凸起,唇应该是微张的,指尖微红圆润,虚点在屏风上,抬腿时,背部曲线诱人…… “师兄在想什么?” 江瑀猛地睁眼,鬓边都是冷汗。 淮瑾披着月白色宽袍,腰间衣带结系得松松垮垮,胸口处露出一大片白,水珠滑过发梢的曲线,带出了点儿诱惑的意味。 他面对着江瑀,懒洋洋的坐在浴桶沿上,冷艳细致的脸锋芒尽敛。 长腿交叠,双臂抱胸。 足尖拨着水玩儿。 一点一点的涟漪,似有若无的荡到了江瑀身上,淮瑾是如此的漫不经意,羽睫湿乎乎地,眼眸低垂着。 他是无心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江瑀轻轻吐了口气: “坐那,不嫌硌屁股?” 淮瑾眨了眨眼:“硌……” 江瑀抬起双手,淮瑾毫不犹豫的就扑了过去:“师……” 话音未落,江瑀提着腋下将他往浴桶外一扔:“去别处发浪,别弄脏我的洗澡水。” 第180章 推远 淮瑾扶着架子稳住身形,差点忍不住发脾气,这也太凶了。 屋内烛火晦暗,那抹白似乎带走了所有亮色,江瑀起身进了浴室,冲洗身上药渍。 路过椸架时,淮瑾擦过水的绵帕搭在上面,江瑀眸色幽暗地看了又看,他想要。 他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江瑀没办法不承认,他对淮瑾根本抗拒不了,就算他天生坏种,做尽恶事,他也总能为他找到必须这么做的缘由。 所有钝疼,在看到他低垂的眉眼时,都变成了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事已至此。 对呀,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改正不就好了嘛,小皇帝不也吃了大亏吗,有什么好气的。 大不了多晾他几天,让他长个教训。 或者多弄哭他几次,多可怜都不放。 为了他的错离开他,抱不着亲不着。 不等于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别人把你碗踹了。 你难道一辈子不吃饭了不成?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嘛!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 江瑀毕竟不是真疯了。 他反复挣扎着,对淮瑾的渴望一日比一日更深,抓心挠肝折磨着他。 这日早膳后,江瑀出了梨香院,沿着回廊往后花园走,才离院子不到百米远,便挪不动脚步。 他将额头抵在廊柱上,静静体会着——想去逛花园,却逛出故土难离的诡异情绪。 “哥哥。” 这声音让江瑀蓦地一惊,他侧首看着眼前的小皇帝,语调微寒:“陛下这声哥哥,草民担待不起。” 淮琅手上捏着帕子,唇色泛白,精神萎靡不振,他示意跟着的近卫侍从退下。 等回廊中只剩他与江瑀二人,抬手扯开衣领,露出木芙蓉的一角。 “这么大一朵。”淮琅抬手在胸前划拉了一下,圈出木芙蓉的轮廓,“阿束身上的字,我本也没一定要纹,是他说这墨,是我的名字。” “江公子若不信,将他叫回来一问便知。” 淮琅说了这么一长段话,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扶着栏杆坐下。 江瑀擦着廊柱滑落下去,蜷着身体坐在地上:“草民不知他在何处。” 淮琅闻言,突然咳了起来,他抬手用帕捂住唇,好似要把内腑都咳碎了一般。 远处侍从听到动静,忙上前来,抚背的抚背,拿药的拿药。 侍从奉上干净帕子,淮琅捏在手里,好似这样的惊险情况随时都会发生。 江瑀见侍从端下的木盘中,搁着的那方手帕有刺目的血痕,他暗暗叹了口气:“玄秋子医术非凡,也不能拔除陛下体内的余毒吗?” 淮琅摇了摇头,努力调整着气息,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他双手撑着膝,沉吟了许久,才挑挑拣拣的将宫中的事说了,他边咳边说,脸颊通红。 也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因谈论的事,实在不该述之于口,直至事情说完后,淮琅凤眸通红: “阿束……他是要我的命啊!” 淮琅禁不住浑身发冷,双肩直抖,默了片刻,说:“我们二人的事,你别迁怒皇兄,是我拿余毒逼迫他,非要江束进宫陪我的。” 江瑀对这些早有猜测,只是没想到这么过分,他捏着袖口,有些不知所措:“阿束他……他原不是这么坏的。” “是我先招惹他的,自讨苦吃,不怪他。”淮琅扶着廊柱站起身,垂眸看着江瑀,自嘲般地一笑, “你有皇兄和阿束,阿束和皇兄有你,朕贵为天子,却没有人坚定站在我这边。” 江瑀抬头看他,轻声说:“陛下在淮瑾心中,始终是他最亲的人。” 淮琅直勾勾地盯着他,说:“皇兄早变了,如今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你。” 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江瑀身子颤抖,他抬手掩住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痛苦得像是经历生离死别一般。 刚刚与淮琅说话时,他心绪平静,一点都没有心慌的感觉,太诡异了。 是这张相似的脸吗? 荒谬。 江瑀蜷缩着身体,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淮瑾与朝臣商议完事,出了梨香院来寻他。 他才惊觉已经到了午膳时间,自己竟在廊中坐了一个多时辰。 淮瑾扶他站起身,因良久不动,江瑀只觉胸口闷得不行,身子摇晃,急忙伸手撑住了栏杆。 “师兄,你想去哪?等用完午膳,我陪你一起。” 江瑀红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没你陪着,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吗?” 淮瑾将他拦腰抱起,伏身贴上江瑀的脸蛋儿轻轻蹭了蹭:“师兄,你去哪,我便去哪。” 分外熟悉的话让江瑀身子一震,他死死咬着下唇,伸手推开他的脸:“不是这样的,淮瑾,不是这样的,你错了。” “那妖道到底做了什么?” 淮瑾极快地瞟了眼江瑀:“礼部已经在筹办大婚了,宫中送来了礼服,晚点……” 江瑀怒吼:“淮瑾!” 淮瑾抱着人往梨香院走:“是你答应我的。” 那天,差点就让你跑了。 他什么都依着江瑀,付出这么多,他却依然还是说走就走,连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他如何能忍。 没套链子拴起来,已经是他仁慈了。 他眼中重燃的病态偏执何其熟悉,江瑀略显单薄的身形不断轻颤,他字字清晰道: “本就是你的,你要越推越远吗?” 淮瑾脚步骤然停顿,他垂眸,在阳光里注视江瑀,语调冷冽:“是我的吗!你宁愿相信别人,都不相信我,还拿剑割颈威胁我。” 他视线落在江瑀颈间的红痕上,脸上流露出疼惜恼怒的神色。 江瑀并没避开他的目光,两人眼神晦暗地对视了片刻,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良久,淮瑾移开视线,走过檐下进了屋,竹帘遮去阳光,视线陡然转暗。 江瑀似是努力遏制住了怒气:“成亲的事,以后再说。” 淮瑾凤眸低垂,像是突然失了精气神,他缓了片刻,复又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你是又要说话不算数了。” 江瑀正要说什么,淮瑾忽然怒吼出声:“都滚出去!” 软榻边摆饭的小丫鬟,慌忙放下手中碗碟,小平子领着众人退下,将门仔细关好。 淮瑾抱着江瑀直接进了内室,被扔在床榻上时,江瑀也怒了,蹭得起身伸手钳住淮瑾的手臂,将他面朝被褥压在床上。 其实淮瑾若要挣扎,江瑀怎么可能挡得住,可他紧紧抿着唇,却没有反抗。 衣衫半褪,江瑀看着他腕上的纱布:“这是怎么弄的?” 淮瑾收回手,放到胸口不给他看:“阿瑀这是又心疼了?” “心疼个屁!”江瑀狠狠抵开他的双腿,“我连院门都出不去,还心疼你。” 第181章 教训 有些人就是欠教训,江瑀懒得再惯着他,无论淮瑾怎么哭吟求饶他都不理。 压抑了这些日子,江瑀早忍不住了,索性放飞自我,他当然知道淮瑾是让着自己。 可那又怎样,背着他做手脚的还不是淮瑾,他要是再心软,不如直接将自己腿打折,以后挂淮瑾身上算了。 这几天,除送进膳食外,梨香院的门就没开过,喧闹声夜以继日的响起。 淮瑾后来想反抗,可早没了力气。 长案屏风倒在地上,床幔纱帘也被扯落,这都是淮瑾逃跑未遂扯掉撞翻的。 江瑀知道淮瑾很爱他,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平日他说什么淮瑾都不会反驳,他们从来都是和和美美的,衣食住行,安排的无比妥当。 生意上的事,他想管就管,一时懒怠忘了,不管出什么岔子,淮瑾总能神出鬼没的给他查缺补漏。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管他多过分,淮瑾都没有二话。 他在亭子里占他便宜,淮瑾也不在乎,甚至立即抱来大氅,屁颠颠的把自己盖住,然后由着他胡闹。 花园逛到一半,他盯着树梢瞧了一会儿,淮瑾就懂他的意思,捞起他就往树上跳。 淮瑾不会抱怨他不够温柔,也不会嫌弃他弄脏了朝服,无论他何时与淮瑾对视,都能轻易的察觉到,淮瑾温柔细腻的深情。 就像现在,明明瞳孔都涣散失神了,却只会拉着他的手,求他换个地方弄。 他连拒绝都不会特别强硬。 说:能不能不要这样? 又说:你非要这样也没关系。 淮瑾裹着被褥藏在角落里,他想休息一会儿,江瑀伸手从锦被下探入,钳住他的脚踝往外拽。 淮瑾跌到脚踏上,后背磕在床沿,纤细玉白的手指扒着床架,屁股疼的直抽气:“不要了……” 江瑀凝着他腰间的淤青,狂乱的眸色怔了一瞬,“你不喜欢吗?” 淮瑾伸腿蹬踹了几下,毫无攻击力,轻软的像是挠痒痒: “瑀哥哥,我好像起热了。” 江瑀眸色微暗:“哦。” 这句不咸不淡的回复,彻底击垮了淮瑾,他侧倚在脚踏上,双手抱膝低声哽咽。 他很不开心。 江瑀凭什么这么对他。 他什么都依着江瑀,把他当祖宗供着,可他还想跑,他不过就是下了点药,好让他一辈子离不开自己。 只要江瑀别走,就不会难受。 他做错什么了。 淮瑾细致漂亮的脸上带了点红痕,眼尾恹恹上挑,勾出浓媚的弧度,在幽微烛火里,瞧着既娇柔又破碎。 江瑀用力甩了甩头,勉强拾回一丝神智,他俯身将人抱起,自己坐在床沿,让他趴在自己膝上。 床头小桌上已经没了干净帕子,都是脏兮兮的,江瑀挑挑拣拣,勉强找了块能用的,帮淮瑾擦拭。 这让淮瑾误会了,他身子打着颤,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在床上,脑袋埋进被褥里,整个人精神恍惚: “我肚子疼得厉害,肯定是活不了了,还好没让师兄喝,不然就完蛋了。” 江瑀瞳孔微震,他停了动作,用力掐住淮瑾屁股上的一块嫩肉:“喝什么?” 疼痛让淮瑾倏地清醒,他慌忙扭动四肢往前爬,嘶声哭道:“没什么……” 江瑀指尖用力狠狠拧了一下,一团红印缓缓晕开:“说清楚,不然继续!” 淮瑾疼的抽气,他呼吸凌乱,不小心被口水呛住,咳得几欲反胃,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湿透。 他撑不住了。 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怀里的人虚弱无力,江瑀思绪很乱,抚着他的背,抱着人沉默了很久: “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淮瑾躺在他臂弯里,红唇微张,眼瞳失焦,长发披在肩颈上,咬痕半遮半掩,犹如开至荼蘼的白山茶。 江瑀伏下身,用脸贴着他的面颊,低声说着话,淮瑾最开始还能听清,后面就意识模糊了。 翌日天明,淮瑾醒了,江瑀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捧珍宝似的抱着他,这让淮瑾觉得安心。 他伸着微颤的指尖,讨好似的轻抚江瑀胸口:“师兄,求你了,别离开我,我会死的。” 淮瑾小声说着话,语调温柔细软,可字字句句,都是铁链的环儿。 即便是江瑀洒脱豁达的性子。 这一刻也觉得难以喘息。 他原先以为实实在在的伤,才会让人痛,到现在方明白,沉溺在浓稠似蜜的爱意里。 也会如此难受。 可他丢不开手。 江瑀托着他的后颈,指腹软糯的触感让人心悸,他唇角上扬,眼底却并无笑意: “阿瑾,用了这药,你怎么能确定,我是不是自愿留在你身边呢?” “只要师兄在我身边就好。”淮瑾不假思索。 江瑀抿唇沉默。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哪怕是个傻子疯子也都无所谓吗?” 淮瑾轻轻舔过他的嘴角,漫不经心道:“像昨儿个那样疯吗?当然无所谓,只是得让我缓缓。” 江瑀轻笑了声,摁住淮瑾后脑勺,侧首含住他的唇,发狠似的吻。 “唔……” 第182章 旧恨 淮瑾以为自己屁股又要遭殃了,可江瑀没一会儿就放过了他,抱着他进浴室洗漱,温柔一如往日。 但他还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活该。 淮琅和江束的事,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偏偏他多此一举,搞什么药浴,都怪那妖道。 可看着江瑀一离开自己超过百米远,就心慌难受的样子,要说他有多后悔,那也是没有的。 他喜欢江瑀离不开他。 至于玄秋子,他用完就扔,丢给了凯旋而归的荣王,当然,如此有能耐的人,势必要好好笼络一番。 毕竟以后说不定还用得着。 乔铮领着玄秋子在秋风观四处转悠,老道长满意地直点头,对送来的珍贵药材照收不误,他满面笑意。 像是忘了淮瑾所说的解药一事。 待送走乔铮,玄秋子双眉一挑,捞起道袍下摆,骂骂咧咧的急跑回屋,抱起自己的炼药炉就跑。 没成想刚出山门,就被一柄雪亮白刃横在颈上,一列甲胄鲜明的军士,将秋风观围得密不透风。 军士将玄秋子押解回道观,七拐八绕的进了一处小院,本是百花凋零的季节,院中却浮动着馥郁浓香。 “多年不见,道长风采依旧啊!” 音落,正屋木门“唰”的向两侧推开,淮清荣罩着宽袍走出,衣领大敞处,齿痕带血。 他不怕被人瞧见,未作丝毫遮掩。 冷冽冬阳映着他俊朗的脸庞,他斜倚在檐下栏杆上,姿态放荡不羁,与早先淮瑾在大昭寺内所见的皇叔,判若两人。 被佛音陶冶出的宁静悠然。 早不知丢哪疙瘩去了。 玄秋子脑袋高仰,生怕刀剑不长眼:“王爷哪的话,王爷才是神仙下凡的品格,当年不知王爷真身,多又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贫道一命。” 淮清荣瞥了他一眼,伸指抹着颈间汗水:“本王向来恩怨分明,道长不必害怕。” 屁!说这话前倒是把剑拿下来啊,玄秋子被军士压着,满脸苦涩道: “王爷啊,不是贫道推脱,实在是这媚香已入骨髓,没法解呢。” “无妨。”淮清荣抬了抬手,示意被媚香影响的兵士退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玄秋子,“道长怎么没反应?” 玄秋子抬袖擦鬓边冷汗:“王爷说笑了,贫道早已年过古稀,哪还会被这媚香影响。” 淮清荣不置可否,朝院门看了眼,少顷后,两名兵士领着位中年妇女,在院门边一晃而过。 玄秋子骤然失色,慌忙匍匐在地:“王爷,江湖事江湖了,不能牵累家人的……” “道长莫要担心。”淮清荣冷眸睨着他,“本王只不过念你久未与家人团聚,从南境回来时,便顺路将人带上了。” “只要你听话,以后本王护着你,自不会叫你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你……” 屋内传来呵骂声,打断淮清荣的话音,他神色不耐的进了屋,只听一声闷响,四周便又陷入安静。 玄秋子耳力惊人,短短几句言语带刺的话,就已认出屋内人身份,他跪坐在地,仔细想了想。 寻常折磨人的手段,哪里需要找他。 定是这位荣亲王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才寻了他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淮清荣出了屋,玄秋子拿出看家本领,把万蚁噬心、五内俱焚的毒药说了个遍,可淮清荣却无动于衷。 玄秋子想来想去,窥着他胸前齿痕,把用在江瑀身上的长归客说了出来。 不过他担心惹恼淮清荣,谨慎地换了个说法,只说中此药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 淮清荣锋眉轻挑:“去备药,别费劲泡了,直接灌。” 玄秋子颔首应是,退出院门。 檐下竹帘低垂,廊中铜缸里结着薄薄的冰,淮清荣拿着葫芦瓢,砸破冰面,在铜缸内舀了瓢水,踱步进屋,泼了刑架上的人一脑袋。 数九寒天,骤然被冰水刺激,刚被打晕过去的宇文冰,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宇文冰双臂被绳索捆住,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薄冰划破他的脸,血水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缓缓渗入地板缝隙中。 他脑袋昏沉,费力抬眼打量着淮清荣,笑得一脸玩味: “小荣子,奴大欺主呢!” 淮清荣倾身过来,仰头时眼神阴鸷:“刚刚院外站的可是位故人,你猜猜是谁?” 宇文冰的五官算不得特别出色,眉眼锋利,狼眸摄人,多年以来位居帝位的生活,让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纵使如今蛟龙失水,狼狈不堪的被捆在刑架上,也瞧不出半点颓唐之色。 玄秋子供职南诏多年,他当然认出了此人,宇文冰知道这老道手段狠戾,但他不接这茬,垂眸睨着淮清荣: “小荣子,王爷有什么好当的,跟朕回南诏去,许你个贵妃之位。” 淮清荣取了架上马鞭,狠狠抽在宇文冰身上,在血水四溅时说:“南诏皇帝战死沙场,你又是哪位?” 宇文冰似是仔细想了想,歪头宠溺一笑:“小荣子杀了朕,你说算是弑君,还是弑夫?” 他一口一个小荣子,喊得淮清荣脸色铁青,他扔了马鞭,走到一旁拖出个木马: “玄秋子误会本王不打紧,你莫要多想,本王只是担心穿肠毒一不小心将你弄死了,以后没得玩。” 宇文冰看着那木马,眼皮轻颤了几下,语调不疾不徐:“还是小荣子有情趣,朕忍了许久,等着呢。” 两人做了多年对手,他的强撑没逃过淮清荣的眼,与他对视片刻后,淮清荣嘴角微扬,上前解了刑架上的绳索。 宇文冰摔在地上,淮清荣拖着他脚踝走向刑具,眼见越来越近,宇文冰突然以手撑地,奋力一脚踹向淮清荣腹部。 他本来目标是薄弱之处,可身体虚弱,微不足道的反抗被淮清荣轻易地挡住。 淮清荣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将人打的眼冒金星,他干脆利落地扒去宇文冰的蔽体衣物。 宇文冰全力扭动着,鬓边发丝凌乱,狼眸愤恨的盯着他:“朕本就喜欢男人,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满足我罢了!” 淮清荣轻笑:“那你怕什么?” 他将人翻了个个,取来绳索把宇文冰手臂捆在身后,宇文冰侧脸贴地,血污浊水糊了一脸,他鼻息错乱,怒声道: “若不是朕将你弄去南诏,你早死在淮清岚手上,你不识好歹恩将仇报,朕……” 骤然压来的重量让宇文冰话音一顿,他浑身僵硬,紧紧咬着牙关,最终放弃了挣扎。 淮清荣扳过他的脸,眼神凶虐地盯着宇文冰:“什么恩?你自己在战场上技不如人,便使些阴诡手段搬弄口舌是非,若不是你,皇兄怎会不信我!” “本王不愿接受招揽,你就肆意凌辱,还弄出这种下三滥的媚香,害本王不得见人,真是好大的恩呐!” 热汗滴在宇文冰的后颈,他浑身是伤,这个时候的懽好,对他无异于折磨。 伤口处翻卷的血肉蹭着地板,很快就染红了地面,断续难耐的痛吟,被凛风吹散,卷入苍茫天地之间。 帝王曾经犯过的错。 终要他自己承担。 第183章 约束 雪意未至,梅先染枝,御花园的白梅今年无人赏,落寞在冷冽寒风中。 淮琅搁下药碗,含了颗饴糖,望着手中如意结出神,江府大肆修缮花园的事知道的人众多。 直到人走了。 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阿束心结难解,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吩咐近侍取来玉匣,将被血浸红的如意结放进去,搁在架上,想要尘封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今夜未央宫设宴,庆贺南境大捷。 张缘山领着几名内宦,伺候皇帝更衣,淮琅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绣金龙袍,墨发垂在身后。 风领雪白的绒毛,为这张苍白漂亮的脸,挡去几缕透骨寒风。 张缘山扶着淮琅走出殿门,檐下灯笼在夜风中轻晃,被昏光拢着的淮琅,走的也不甚稳当。 临上御辇前,淮琅倚着殿前栏杆出神,恍惚间,他好似看到,有个身着青锦宽袍的翩翩公子,从璀璨日光中走来。 张缘山低声轻唤:“陛下?” 淮琅微顿,随即快步进了内殿,拿起架上玉匣就往地上摔:“朕是天子!说要抽死他,就一定要抽死他!” 玉碎之声响起,屋外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张缘山急忙入内:“陛下不可动怒啊!” 淮琅侧眸,透过晃动的冕旒,神色威肃的看向张缘山,后者立即捡起碎玉中的如意结,双手奉至淮琅身前。 淮琅接过系在腰间,神情甚是痛快,他满腹心思都在琢磨如何抽死那人,想到这幅快意场面,雪白脸颊竟红润了几分。 他唤出幽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幽卫领命而去,很快,皇帝晕倒的消息,就飞向群臣遍布的未央宫。 淮瑾正在未央宫偏殿,淮清荣坐他旁边拍膝大怒:“荒唐!禅让大的事,怎可如此儿戏?!” 淮瑾揉了揉额角,捏着荷包无奈道:“阿琅为了逃避政事,连服毒都做得出来,皇叔就看在当年……” “不行!”淮清荣不容置疑的打断他的话,“若真由着陛下性子乱来,让珏儿登基称帝,那别人定会说珏儿仗势夺权。” 他当年因军权在手吃了大亏,刚回京中就交了虎符,但他与朝中武将关系颇近,这是过命的交情,无论如何也是斩不断。 淮瑾跟他已谈了很久,脑子都被熏晕了,颊边泛着绯红:“皇叔!阿珏天资聪颖,办事老练,有明君之相,比阿琅更适合这位子。” “要不我们问问他的意思?” 淮清荣没好气道:“问什么问!他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双眼一瞪,他敢拒绝吗!” 淮瑾嗅着荷包:“那我去瞪瞪他!” “你敢!”淮清荣顿时怒火熊熊。 他瞥了一眼乖乖坐回原位的淮瑾,烦躁挥手:“你去将他叫来,当着我的面问,不要欺负人。” 淮瑾走到门边,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吩咐人将淮珏叫来。 淮珏早早地进了宫,他知道父王就在宫中,今日打扮的很是乖巧,一身烟蓝金线滚边长袍,腰间坠着虎纹珏,是武将喜欢的图样。 听到内宦来请,他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整理了袍摆鬓发,才跟着淮瑾缓步进殿。 当看到殿内空无一人,他神采飞扬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淮瑾看了看屏风,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当面问?! 淮珏心里有些委屈,神色落寞:“皇兄,父王不愿见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淮瑾语调和缓:“怎么会。” 屏风后的淮清荣还等着淮瑾多安慰几句,结果大侄子说完这三字,就开门见山的说起禅让一事。 彼时淮珏还沉浸在没见着父王的失落中,像是牛马被抽了鞭子,条件反射般的“嗯”了声。 不过短短一瞬,淮珏眼眸倏地睁大,当即后退,慌乱间撞翻花案上的月白釉出戟尊,“啪嗒”一声脆响中,他也跟着跌坐在地。 刚想开口说话,淮瑾眼神就瞪了过来,他上前扶起淮珏:“我知道阿珏喜不自胜,但也不必如此激动。” 屁!淮珏不住摇头,生怕再不摇,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皇兄,臣弟没这意思的,那些朝臣与我只是公事往来,臣弟并未结党的。” 淮瑾眼含赞许,笑道:“皇兄知道你得朝臣拥戴,定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 淮珏:“皇兄……” “年前虽有些仓促。”淮瑾拍着淮珏的肩,打断他的话,“但礼部那群人闲着也没事,赶赶也来得及,登基大典就在年前办吧。” 淮珏心惊肉跳的看着淮瑾,这怎么还聊到登基一事了呢! “皇兄,臣弟……” “你与我身量差不多。”淮瑾伸手摸摸淮珏脑袋,跟自己比了比,“龙袍早已备下了,先祭祀天地,再接受百官朝贺。” 淮瑾恨不得淮珏明天就登基称帝,口若悬河的说着相关事宜,从祭祀天地祖先,一直说到登基大典。 淮珏心知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灵光一闪道: “皇兄,我喜欢男子!” “啪!”屏风倒地。 轰隆一声巨响,父王闪亮登场。 二人齐齐回头,淮珏看着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顿时紧张起来:“父王,我……我……” 淮清荣双眸微眯,就着殿内烛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儿子,半晌语气肯定道: “你撒谎!” 天可怜见,淮珏从记事起就没再见过淮清荣,结果始一见面,就得了这么一句评价。 他还没定性,既没碰过女人,也没碰过男人,哪里撒谎了! 淮珏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时偷偷抬眸看淮清荣一眼。 淮清荣也不靠近,踱步走到窗边,温声说:“结党一事,从何说起?” 淮珏见他离自己这么远,心情沮丧:“是那些大臣见我得势,才赶来奉承巴结,儿臣没有结交朝臣。” 淮瑾幽幽道:“听说太傅时常登门,难道他也是赶去讨好奉承你?” “不是的,”淮珏说,“老师崖岸高峻,岂会做这种事,他上门是布置功课。” 殿中浓香阵阵,淮珏本就紧张,呼吸急促,又正当青春年少,难免露了些窘态。 他脑子昏昏沉沉,只觉香气熏人,擦了额间汗珠后,便抬手在鼻尖扇了两下风。 淮清荣眉宇紧蹙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出现在淮珏面前,让他极为难堪,他说: “禅让一事你与阿瑾哥哥谈,若是不愿也别勉强。” 话落,他便转身出殿,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神色狠厉的回了秋风观。 殿门合上,淮瑾将荷包扔到淮珏兜里,姿态潇洒的坐在椅上: “年前登基,此事免谈!” 淮珏正欲说话,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急促的呼喊声: “王爷!不好了,陛下晕倒了!” 第184章 耽溺 两人大惊,慌忙往殿外奔去,待到皇帝寝宫,殿外早跪满赶来探望、却没被接见的群臣。 淮瑾疾步入内,只见淮琅正躺在软榻上悠闲品茶,他放下茶盏,仰头说:“若是他不回来,我便就此罢手。” 方才跑得太快,淮珏荷包都不知丢哪去了,这会儿脑子愈发恍惚,取了折扇遮住衣袍下摆,扶着长案直晃脑袋。 淮瑾压下火气,让淮珏出去遣散朝臣,淮珏出殿,敷衍了文武百官一番,就径直溜回府。 他实在没精力跟两位皇兄周旋了。 殿中灯火通明,淮瑾盘腿坐在弟弟对面,指尖抚摸藏南如意结,盯着烛火陷入沉默。 淮琅看着他搭在膝间的手,腕上纱布若隐若现,终于低声道:“皇兄,若是你觉得为难,可以先跟江公子说一声。” “要是江公子反对……此事便罢了,反正眼下我病重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淮瑾放下如意结,思索一般靠在凭几上:“也没打算瞒着,只是在想怎么说,他才不会生气。” 淮琅抱着软枕,下巴搁在榻边窗台上,天上月儿微缺,玉盘拢着薄纱似的圆环光晕,如梦似幻,很是漂亮。 淮瑾起身走到他身边,伸臂将淮琅抱在怀中,用力紧了紧,低声说:“在我心里,阿琅和师兄同样重要。” 淮琅鼻间酸涩,视线模糊起来,月晕在他眼中变得又大又圆,他不知所措的低声说:“皇兄,对不起。” 淮瑾揽着他的肩,轻轻摇晃:“阿琅才没错,都怪芝麻汤圆,皇兄不敢动手,等他回来了,你帮皇兄给他一巴掌。” 话落,他又轻声道:“私下打。” 淮琅抱紧怀里的软枕,重重点了点头,一个不妨,下巴磕在窗沿上,疼得直掉小珍珠。 “皇兄为何叫阿束芝麻汤圆?” 淮瑾眸色沉郁:“心黑。” 淮琅大为赞同,又重重地点头,淮瑾适时伸手,托住蠢弟弟的下巴,没让他磕在窗台上。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笨了。” 淮琅盯着月亮不言不语,沉默少顷后,说:“可能是得了相思病吧,皇兄,我想去江府修园子。” 淮瑾揉了揉他脑袋:“想去便去。” 淮琅:“那禅让一事?” 淮瑾:“别担心,有我呢。” 淮琅凝着窗外夜色出了一会儿神,他面上平淡如水,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淮瑾生出心疼来,他陪着弟弟坐了很久。 待回到王府,亥时已过,刚进院门,小安子就跑了过来:“王爷,公子不肯喝药……” 淮瑾不等他说完,就跨步入了内室,玉铃铛碎在地上,麋鹿扇也被撕毁。 江瑀蜷缩在床上犹如木偶,浑身大汗淋漓,齿间紧咬,鼻息急促,他侧首,眼尾殷红: “你怎么敢的!你给我下这药,怎么还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 淮瑾上前将人抱在怀里:“那药能缓解你的不适,喝了就不会难受了。” 江瑀轻喘着,急切地嗅他身上味道,神情恍惚游离,像是小狸奴遇上了假苏。 冷风从窗棂卷入室内,吹醒颠倒悠晃的神魂,淮瑾抱着虚脱的江瑀进了浴室,洗漱后,江瑀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淮瑾靠在床头,他腕上沾了水,伤口泛白,江瑀坐在旁边给他上药包扎,淮瑾轻声说: “淮珏年前就会登基,等这桩事忙完,以后我们形影不离,你想去落霞谷,还是回杭州?” 江瑀用纱布沾去伤口处的水,撒上伤药,面色冷然地沉默着。 淮瑾拨开他颊边湿润的发,语气带着恳求:“阿琅想让阿束回来,师兄,若是阿束能自愿回来,我们别再管他们俩的事了,好不好?” 江瑀系好纱布,将盛放药瓶的木盘搁在小桌上,伏身轻吻着他的脖颈,捞抬双膝:“若是阿束有意,我自不会拆散有情人。” 淮瑾陷入被褥间,受伤的手被擒住,箍在头顶,他伸出手,指尖摩挲江瑀后颈红痣,短促地哼了声: “我们也是有情人,师兄,我们先在京中成婚,拜天地祖先,你在杭州时说过的,你家缺个当家人……” 江瑀从白皙如玉的颈间抬头,俯首咬住他的唇,让他说不出话,他现在不想听这些。 “唔……” 江瑀逐步侵占,犹如狂风肆虐,他既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爱意披着狠绝的外壳,让淮瑾似要陷入窒息。 神智被欲望燃烧殆尽,却还能隐约觉出痛苦,江瑀放肆撕咬着,像是囚徒用力扯开牢笼。 又像是雀鸟挥翅,挣脱脚链的过程是痛苦的,看不见的血痕遍布全身,他不要独自挣扎。 始作俑者既心甘情愿,就合该陪他承受这痛苦,潮湿的吻里鼻息交错。 淮瑾竭尽全力给他回应,敛去锋芒的双眸仅剩柔情,他无所顾忌,将弱点暴露无遗,耽溺于热烈酣畅的梦。 第185章 初雪 几天后,皇帝重病,无力临朝的消息,随着禅位邸报传遍全国,随朝风雨飘摇几百年,什么情况都发生过。 但此事还是太过惊骇,当今圣上纵然无功,但也称得上是一名仁君,在位期间既不横征暴敛,又不沉湎酒色。 唯一可骂之处,就是爱石头花草。 这算什么大事?! 虽然当初很多朝臣更倾向于贤明果决,内政修明的淮瑾,但摄政王断袖之名传遍天下,也是无可奈何了。 可今上才十九岁,只要好好修养,身体迟早能恢复,实在没到抱病禅位这一步。 一时之间,劝诫奏章如雪花般飞向定王府,一个个驳斥太过麻烦,于是摄政王开了大朝会,在殿上激辩群儒。 向来喜谏的老太傅此次沉默不语,反对派失去主力,在摄政王条理分明,激切时弊的言辞中节节败退。 于是,散朝时,连日子都定好了。 淮琅的禅位诏书都是哥哥帮着拟的,他偷懒躲闲搬去了江府,日日鼓捣他的小花园,御花园都快叫他挖空了。 甩手掌柜和接班牛马都不甚热衷。 淮瑾每天忙于宣召、祭祀等新帝登基事宜,又要处理朝政,难免常常在外奔波。 能缓解长归客的药,需要他的血做药引,就算江瑀不肯喝,他也每天备着,手腕割着割着,俊脸愈发苍白起来。 事情太多,没有休息的时候,他受不了了,拿荣皇叔做由头,将淮珏从乌龟壳里拖了出来。 淮珏提了要求,说要晋州建港口的批文,淮瑾大笔一挥,准了,牛马终于心甘情愿的出了府,开始继续拉磨。 与此同时,定王府装扮一新,寒风中红绸乱舞,江瑀在府中下人布置婚房时,就将乔希乔篱赶回落霞谷。 乔希见他的猫被江束带走了,临走时想将自己养的虎斑猫送给他,被江瑀婉拒了。 他养着葡萄,是睹物思人。 烛光摇曳中,江瑀站在铜镜前,镜中人一身大红礼服,面如冠玉,犹如湖泊透澈干净的双眸中,隐含不舍。 可他分不清,这份不舍。 有几分是因淮瑾这个人。 一切都被弄乱了。 长归客药性霸道,他克制着对淮瑾的渴求,取帕子擦去额间冷汗,随即接过曹如锦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味道苦涩难言,让他想起在觅香亭烤鱼时,不慎咬破的那颗鱼胆,还多了丝淡淡血腥气。 曹如锦满脸心疼,端着漱口香茶,递给江瑀:“公子,近卫传来消息,王爷就快回来了,若是你还觉得难受,奴婢再去给你煎一剂?” 江瑀轻轻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后,轻声道:“跟忠叔说一声,莲藕该挖了,烂在淤泥里,终是可惜。” 府中事务江瑀有时也会管,全看他心情,曹如锦没觉得意外,颔首退下。 院中雪落无声,江瑀让房中近侍退下,盘腿坐在窗边,手中转着茶盏。 灯笼昏光划过甜白瓷,光影流转时,映着檐下初雪,叫人恍惚茫然。 纱窗挡住砭骨寒意,茶案上搁着红泥小炉,碳火上的栗子发出爆裂声。 江瑀放下白瓷盏,拿木夹翻动栗子,他捡出烤熟的慢慢剥着,待剥满一盘黄澄澄的果肉,院外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叫。 他抬指碰落烛台,往屋外走去。 * 夜色寂静,淮琅站在檐下,看初雪飘落,心想,要是阿束在身边多好啊。 可以跟他赏雪煮酒,或者一起去花园搬石头,垒假山池沿,顺便在初雪中,接个沁凉的吻。 淮琅抱着廊柱发呆,抬手摸胸口的木芙蓉,全幅心思都沉浸在幻想中,连身后靠近了人都没发觉。 “陛下……” “乱喊什么,叫太上皇!” 第186章 大火 “都说不要来打扰……”淮琅拍着廊柱大怒,蓦地回头却又顿时失了声。 江束穿着窄袖黑衣,乌发上落了几点白,雪色映着俊美如画的脸,更添几分清冷意味。 淮琅眨了眨眼,倏地跳起来,抬手狠扇去一巴掌:“佞臣!说话不算数,你还要我的命!” 江束被打得脸颊侧向一边,双眸泛着郁色,轻描淡写地瞧着淮琅,被压制的怒气,随着他颊边的小珍珠一起滚落,消散无声。 他上前将人打横抱起,语调决绝:“昏君自己进了府,就别想再出去。” 淮琅将眼泪抹在他衣襟上,疯了似的挠江束露出的脖颈:“放我下来!你不是嫌弃吗,作何又要抱我!” 江束把他搁在窗台上坐着,伸手抚摸木芙蓉:“阿琅,跟我一起走,世间风雨曼妙,山河娇娆,我带你去看。” 他手掌撑着淮琅腰背,紧密地压着人贴在自己怀里,薄唇危险地沿着淮琅脸颊游移,既像是胁迫,又像是恳求。 淮琅在轻吻里啜泣,被江束弄得狼狈,在他得寸进尺时,伸手抵开江束:“我才不要,你……” 话音未落,后颈传来痛意,淮琅突觉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倒。 江束搂着人,侧首轻咬淮琅耳尖,抬手挑起他的下颌,就着雪地银光,细看这张白皙精致的脸。 低声嘟囔:“这是我的。” 他吻去淮琅颊边的泪珠,整理好他的衣物,抱着人快速走进雪中。 * 枝头的雪越积越厚,寒风拂过,扑簌簌地往下掉,淮瑾拍掉头顶雪花,对淮清荣说: “阿珏一直想见皇叔,都这么多年了,皇叔也不能还躲着,登基大典总得参加。” 淮清荣不太乐意:“那么多人,我就不去了,这香气遮不住,要是传出去,珏儿如何自处,以后有机会再见。” 飞雪沾肤即融,冰水渗进后颈里,淮瑾被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说: “介意这个做什么,阿珏即将登基,谁敢说皇叔闲话,他一定要皇叔去参加,不然……” 淮清荣不耐烦,伸出长腿猛踹旁边的树,随即飞身后退:“说了不去就不去,天色不早,阿瑾回去吧。” 淮瑾躲避不及,被落雪砸了个正着,他一脸无语地看着幼稚皇叔,大喊:“侄儿明天成婚,皇叔总得去吧!” “哟!”淮清荣抱臂回身,戏谑道,“不容易啊,都修成正果了!” 淮瑾晃掉雪花,春风得意:“必须的!先小办一场,没请多少人。” “侄儿先前为了宗室减俸的事,将各位皇叔得罪了个遍,他们都推脱不来,但成婚毕竟是大事,总不好没有长辈在场。” 淮清荣锋眉微挑:“所以来请我?” 淮瑾凤眸一弯,露出笑容:“怎会呢,还不是皇叔住的远,这才来的迟了些,” 淮珏说要盐铁生意的批文,这怎么可能给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满足他见父王的小心愿。 他今天必须把淮清荣拐去参加他与江瑀的大婚,淮珏等着呢。 淮清荣随意地点了点头:“阿瑾的喜酒,必须喝。” 话落,他便踩着院中石板,往廊下走去。淮瑾拿帕子揩掉颈间雪水,仰头时额上落了几点凉意,竟是下起了冰雨。 他出了秋风观,翻身上马,将乔铮打的猎物系在马侧,准备带回去烤来给江瑀下酒。 往年在落霞谷,江瑀最喜欢雪后往山间跑,鹿皮靴子踩得落雪咯吱乱叫。 他说喜欢听这个声响。 可那时淮瑾怕冷,不能陪他。 夜风遽然急促,冬意深沉,街道上一片雪白,这个时辰,城中百姓大都围炉取暖。 少年纵马回京,穿过寂静冷清的街市,绵绵细雾笼着晚归孤影,雪地轻映银光,在苍白脸颊上,晃出细微昏芒。 刚转过街口,西方升起的火光,破开如墨夜色,照亮风雪归人。 热浪扑面而来,淮瑾却刹那间手脚冰凉,猛然挥鞭,骏马仰蹄长嘶,如疾风一般往前奔去。 乔铮手都在颤抖,也不待人吩咐,立即弃马窜上屋脊,几个纵身,抄近路跃向王府。 火舌怒舔黑夜,转眼间整个梨香院都陷入火海,小安子撞破木窗,在热浪里搜寻江瑀身影。 近卫提水进进出出,想要浇灭这场大火,正屋被烧得轰然倒塌。 百宝架摇晃着砸向长案,案上的月白高足碗碎声清脆,碗中盛放的佛手掉的满地都是。 小安子心下一凉,火苗点燃他的衣衫,近卫不断高呼的声音,催逼他继续向前。 他抢过近卫手中水桶,兜头淋下,随即窜入正屋,徒手搬抬横梁, 少顷,小安子终于在软榻上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他立即上前,榻上的人面目被烧得模糊。 红衣混着火光,刺痛双目,他飞速将人扛在肩上跃出窗台。 小安子扑灭二人身上火焰,正要叫太医,淮瑾就从院墙上飞身过来。 “师兄!!” 风雪犹如薄刃,削过淮瑾脸颊,雪中夹杂的雨丝,淋透地上人的红衣。 淮瑾抱着气息全无的人,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心中仿似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瘫坐在地,眼眸映着漫天大火,用宽袖罩住怀中人身体,伸手揭开衣领。 他仔细看了看肩上咬痕,颈上旧伤,胸中隐痛逐渐加剧,他又将指尖探入到他嘴里,缓慢划过小虎牙。 淮瑾呼吸越发急促,抬指轻提他的眼睑,双瞳散开,毫无生机,湖泊般的眸子似是一汪死水。 他不死心,将人翻过来,拨开被火烧焦的长发,当看到熟悉的红痣。 他似是魇住了。 他喘不上息,在光影错乱里陷进了淆乱,他似是想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俯身将人抱入亭中。 将红衣褪尽,一寸寸仔细检查他留下的痕迹,他的心在那些毫无差别的吻痕中坠入深渊。 他把脱下的红衣罩在尸体身上,沉默地将人紧紧拥住,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渐渐扑灭。 院中跪满侍卫,小平子看着躺在淮瑾臂弯中的人,默跪许久,给小安子使了个眼色,随即悄声退下。 淮瑾僵硬的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泪水奔流而下,在漫长的寂静后,突然仰天嘶吼。 “江瑀!!” 这一声嘶吼犹如流星划破长夜,在断壁残垣中回响不绝,淮瑾失魂落魄,通红的眼里神智全无。 血泪混着雨水淌过淮瑾的面颊,他神色凄怨,犹如疯癫,像是被遗弃在风雪中的幼兽。 他恨死自己了。 淮瑾猛然起身,拔出近卫佩刀。 苦海无涯他做舟,这条路,他从没打算回头。 “你去哪,我便去哪。” 雪夜凄寒,院中梨树轻晃枯枝,犹如憧憧鬼影,淮瑾提剑哽泣呢喃: “师兄等等我……” 第187章 算了 淮瑾刀过咽喉的前一瞬,小安子壮了壮胆,猛扑过去攥住他的胳膊: “主子!再等等吧,小平子出去查了,马上就回来了!公子……公子定不会抛下你的!” 淮瑾心如死灰,抬腿便踹,小安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打晕,余光就见小平子奔跑进院。 小平子气还没喘匀,急忙跪地禀道:“主子,公子死前……” 他的话音顿在淮瑾阴鸷双眸中,小平子硬着头皮继续:“走水前公子吩咐曹如锦去找秦忠,说要挖莲藕。” 他言简意赅的就说这一句,淮瑾思绪骤然清晰,秦忠是江束安排在府中的人。 淮瑾回首凝视石桌上的尸体,正欲出声吩咐什么,眼神却忽然顿在那张面目模糊的脸上,良久,他身子瘫软,滑坐在地。 小平子单膝跪在石板上,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迅速封锁城门,追拿江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主子权倾朝野,还怕抓不回江瑀吗? 亭中凉意砭骨,小平子等了许久,跪得膝盖麻木,却只听到淮瑾长舒一口气,语调徐缓: “算了。” 恍惚间,淮瑾好似看到江瑀去拿披风时,似飞燕般在树上跳跃的影子。 他像小麻雀一样,还是飞走了。 他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是自己给不了的开心。 【用笼子才能困在身边的东西,说明本就不属于这人。】 【它要是真飞走了,只说明我俩缘分尽了,以后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是它的命数。】 江瑀在船上说的话,在淮瑾脑中不断回荡,他倚着石墩,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下令将亭中尸体、以王夫规格隆重治丧。 淮清荣没喝上大侄子的婚酒,他一身喜庆衣衫,提着贺礼入府,却赶上了挂满灵幡的白事。 他不清楚实情,只道是自己当初嘴贱,结果一语成谶,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见大侄子心若死灰,府中无人主事,他一言不发的帮忙操持丧仪,淮清荣手握实权,儿子又即将登基。 在他的强权压制下,这场白事办的无比体面,当初不愿来喝喜酒的宗室皇亲,个个带着礼数周全的奠仪上门吊唁。 别说摄政王是断袖,二人都还未成婚呢,王夫丧事却办的这么盛大,根本就不符合礼制。 一时之间,京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说摄政王以权压人,强抢良家少年。 结果少年性子刚烈。 火烧定王府,以死明志。 又说摄政王为一男宠靡费公帑,亏空国库,实为天理不容。 还说摄政王情比金坚,真乃当今绝世好男儿,可惜是个断袖。 当然,最后这言论,只是京中闺阁女子私下感慨,并未在外界疯传,是以明面上,摄政王廉政爱民的形象垮得没边。 淮清荣好心做了坏事,更加觉得愧对大侄子,竭尽全力压制流言,可流言就像洪水,堵不如疏。 在他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下。 这流言像是插了翅膀,竟比江瑀的马车跑得还快。 江瑀听在耳朵里,只觉头疼欲裂。 他竟是没认出来。 这让他既忧心又郁闷,忧的是害怕小哭包做出什么自损的事。郁闷则是因为二人相处日久,天天坦诚相见,他竟没认出来。 他神思不属,直到马车跑出很远,才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难受,胸口舒畅,就像待在淮瑾身边一样。 这都过去一昼夜了,长归客按理说早该发作了才对,江瑀伸手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向后张望。 桌案旁垂眸含笑的江束,余光见哥哥动作,也没抬头,语调温润: “哥哥放心,我在城外布下障眼法,数十辆马车四个方向跑,定王追不上来的。” 江瑀轻轻嗯了一声,望着茶盏内浮动的白毫银针,正欲问问他与淮琅的事,结果马车地板下忽然传来有气无力的奶音。 “救命呀……救命呀……” 江束俊眉微挑,盯着地板的眼蓦地抬起,就见哥哥震惊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 “哥哥,我……我只是……” 他在兄长面前一直都是乖乖的,忽然做的坏事暴露,一时紧张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江瑀可算是明白为何长归客没发作了,原来弟弟将小皇帝偷出来了。 想到小皇帝破风箱一样的身子,他急忙叫停马车,起身挪开桌案。 撬开地板后,就见小皇帝蜷缩在狭窄的马车夹层内,双手抱膝侧躺,圆溜溜的脑袋低垂到了胸口。 这……这到底是怎么塞进去的? 见马车停止前行,骑马在前方探路的顾灿行到车边,抬手掀开布帘,就见多出一人来。 他面色又惊又怒,似乎难以相信,声音惊诧:“他……他怎么在这,这还跑个屁!?” 江束瞟他一眼:“我的,继续跑。” 顾灿无奈地狠拍了一下车壁,他知道小皇帝和定王是双生子,只是没想到会长得这么像。 他眼不见为净,挥着马鞭继续警戒。 江瑀额角隐隐作疼,他凝着眉梢唇角都含着笑意的弟弟,以及狼吞虎咽吃甜糕的小皇帝,不由叹了口气: “你怎么将人带出来的,他不是在皇宫吗,你昨夜还进了宫?” “对呀。”江束抚着淮琅的背,递过去一盏温茶,眉宇轻扬,“舅舅去接你的时候,我进宫转悠了一圈,但没找到人,最后在江府寻着的。” 淮琅吃完点心饮了温茶,才觉又活了过来,当即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准备开始找茬,他蹭的一下站起身。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脑袋撞在车顶上,发冠都撞歪了,淮琅凤眸中顿时泪花闪现。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子太丢人,咬着一口小白牙,努力忍着痛意,抬手就向江束扇去。 “佞臣!” 第188章 哄骗 江束早有准备,抬手钳住他挥来的手,指尖微微使劲,想提醒他别在哥哥面前闹腾。 谁知淮琅当即委屈大哭,泪珠子说掉就掉,长睫湿成一缕缕的,江瑀听见哭声倏地睨向弟弟,冷声斥道: “放手!” 哥哥从没这么严肃的训过他,江束讪讪的松了手,随即取出帕子,在脸上擦了两下,语气低沉: “哥哥,他昨晚就打我了,你看。” 江束侧过脸,指着颊边的巴掌印,淮琅怕江瑀生他气,连忙挽起袖子,将手腕上的掐痕也递到江瑀眼前,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江束侧首,看着他手腕上晕开的红痕,清冷的眸中含着心疼,他明明没使多大劲。 江瑀一直看着弟弟,见他如此,凝然不动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他倚着窗棂默然许久,叹了口气: “到下个城镇找车将人送回去。” “好诶!” “不行。” 两人同时开口,江束几乎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警告地看了淮琅一眼,淮琅对他这眼神,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害怕。 他赶忙挪到江瑀身边坐着,长睫水雾未干,嗓音也隐约带着哭腔:“你又瞪我又掐我,总是说话不算数,我才不愿跟你在一起。” 他虽然喜欢江束,但将人骗去京中还差不多,这里没人护着他,他成了砧板上的鱼,哪敢再跟他一处。 再者,他侧首看了看江瑀,皇兄这会儿肯定伤心死了,他得赶回去报信。 江束眼帘低垂,嗓音冷清:“我以后不会了。” 没有许诺,没有誓言,没有安慰,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虽然声音清琅如玉,好听至极。 但实在不够糊弄人。 江束也有自知之明,暗里忖度小皇帝的爱好,用哄骗小孩子吃糖果的语气说: “舅舅有座山,山上种满了海棠树,那里还有松鼠,等到了地儿,我带你去掏松鼠窝,还有白中透青,青中含白的石头,犹如青叶覆雪,非常好看。” 江瑀见小皇帝双眼蹭的一下就亮了,无奈扶额,这……这就算寻了车马,他也不放心让小皇帝一个人回去啊。 说不定半路就让人卖了。 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银子。 江束见他心动,趁热打铁的坐到淮琅身边,握着他的手腕,轻柔地抚按红痕:“阿琅,有哥哥在,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淮琅看了眼江瑀,他让人打了江束,不确定他会不会护着自己。 江瑀看他满脸泪痕的脸,眸中浮起不忍之色,轻轻地点了点头,温声说: “有我在,阿束不敢动手的,只是你也不能再随意打人了。” 淮琅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江公子走了,那皇兄怎么办?要不我们将他也带上吧?” 那还费劲跑个屁!江瑀没有说话。 江束也明智的没有接茬,哥哥费劲心思的传信给他,好不容易才出了京,怎么可能再带上摄政王。 淮琅在夹层里蜷缩了这么久,浑身骨头都麻了,裹着毛毯斜躺在锦垫上,望着窗外出神。 江束在暗格内取了锦帕,用水湿润后给淮琅擦颊边泪渍,动作温柔又细致。 淮琅鼓着腮帮,看都不看江束一眼,他是真的差点没了命,这股气哪有那么容易消。 江瑀坐在旁边,见弟弟一会儿抚着淮琅鬓发,一会儿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细瞧,一副看着自己心爱玩具的神情。 明明是自己弟弟。 却与他如出一辙。 江瑀透澈的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侧首看着外间倒退的风景,陷入沉思。 夜间扎营,顾灿让人扫净积雪,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又燃了几堆篝火,江瑀把弟弟叫到一旁,询问他与淮琅的事。 事情闹成这样,江束本来就对哥哥心存愧疚,自然是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出来。 江瑀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气得双手发凉,折辱囚禁灌输想法,还意图取他性命。 这简直比淮瑾过分。 他指尖颤个不停,忍了又忍,还是甩了江束一耳光:“你怎可如此胡闹!他身为皇帝,后宫有嫔妃实属正常。” “你若是介意,大不了一拍两散,怎能轻易就要害人性命,阿束,你小时候关月儿我怎么说的,你全忘了不成!” 淮琅与崔月儿又不一样,江束头一次在兄长面前生出反抗心。 面对江瑀寒霜般的双眸,江束毫不退缩,语气固执道:“只要阿琅不与别人接触,我不会再伤他。” 江瑀面沉似水,淮瑾蒙在鼓中不知情,若是知道淮琅如此遭遇,怕是会心疼死。 他咬了咬牙,好生劝道:“你送他回去吧,阿琅自小锦衣玉食,纵然他对外界向往,一时被你哄骗住,迟早也会心生厌倦,到时你难道又故技重施吗?” 江束上前拽住哥哥的手,冰眸隐含恳求:“我有银子,如何就给不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哥,你就让我带着他吧。” 江瑀静了片刻,选择直接戳人心窝子:“阿琅年纪还小,若他以后喜欢别人呢?” 江束容色微变,冰眸阴云骤升,他垂着眼帘,语气似是极为洒脱:“如果真有那一天,放他走就是,我才不会纠缠不放。” 江瑀定定地瞧着他,心里又软了下去,良久之后方慢慢点头,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你既喜欢他,就对他好一点,若是哪天真将人逼走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江束轻轻“嗯”了声,连声保证自己定会听话,随即话音一转道:“哥哥,你和淮瑾兄长……” “好冷,回去烤火。”江瑀打断他的话,身影似乎僵硬了片刻,随即径直转身,朝篝火走去。 篝火旁,顾灿原本在小皇帝面前还有些拘谨,可当淮琅兴致勃勃的说了几句、沿途会路过的风景名胜后,二人就聊得分外投契。 一个跋山涉川见识非凡,一个心驰神往遍阅游记,没过片刻,就像是结识多年的忘年交。 顾灿看着谈起四时山川之景,言语滔滔不绝的小皇帝,眼里闪过追忆神色,像是透过淮琅看见了故人。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昌谷所讲,应跟眼前景象差不多吧。”淮琅看看夜幕,再看向被雪覆盖的旷野,“顾叔可去过大漠?” “去过。”顾灿垂眸掩去泪光,翻转炭火上的烤兔,“那里热死了,也不怎么下雨,什么花都种不活。” 淮琅蹙眉,颇为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有机会去那看看呢。” 江束刚好走过来,坐他身边伸手烤火,说:“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我才不跟你去,我跟着顾叔。”淮琅瞥了眼他脸上新添的指印,眸光微转,看向顾灿道, “顾叔,我种的银星海棠,被阿束折了好大一捧呢。”他说着抬手环了个大大的圈。 顾灿登时怒了,手臂一伸揪住江束耳朵:“你怎么一点人事不做?不是砍树就是折花!” 第189章 羁绊 江束一个文弱书生哪是顾灿对手,也懒得作无谓挣扎,被揪着耳朵,神色沉郁地望着火堆。 淮琅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在边边上晃脚丫子,快乐藏不住。 江瑀才打了弟弟,这会儿又开始护犊子,一边添柴一边说:“兔子烤糊了。” 顾灿闻言松了手,他拿起削尖的树枝,撕了只兔腿递给淮琅:“前腿肉细嫩,尝尝我的手艺。” 淮琅接过咬了一口,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哄得顾灿眉开眼笑,江瑀江束彻底被冷落了。 野外夜间气温骤降,马车就一辆,肯定得让给身份尊贵的淮琅,纵然淮琅说行走在外,不用顾忌太多。 他让江瑀江束也在马车里休息,但江瑀还是拒绝了,他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里就堵得慌。 哥哥不去,江束也不好意思,毕竟大庭广众的,实在有些不像话。 顾灿等其余习武之人,倒不怎么畏寒,他用枯草毛毯,在火堆边给兄弟俩弄了简易的床,自己坐在篝火旁守着。 到了后半夜,淮琅趴在车窗上,小脸严肃的看着黑黝黝的山林,脑子里全是话本里的那些山野精怪。 他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爬下马车,摇醒江束,小声说:“解手不?” 江束在淮琅脑袋探出车窗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一直眯眼瞧着呢,他起身牵着人往灌木丛走。 月色映雪,山雾朦胧。 淮琅身边向来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娥,现下越瞧越觉得害怕。 不知不觉被牵着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他攥着江束的手不肯放,只让他背过身去。 江束没依着他,冰眸犹如融了雪,水光锃亮,语调隐含调戏:“哪里没看过,这会儿害羞了。” 他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的说浑话,毫无羞涩之意,淮琅被他看得恼怒,侧过身就掏。 江束轻挑眉梢,刚要追过去看,就听淮琅气愤道:“再过来滋你身上!” 这句话很有杀伤力。 返回营地途中,江束脸色臭臭的,生像是谁欠他银子没还,把积雪踩得窸窣作响。 雪后初霁的山中夜晚,本是万籁俱寂,却忽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凄厉啼鸣,远处墨色山脊起起伏伏,像是蛰伏漆夜的怪兽。 人就是这样,越害怕越想看清楚。 越看不清楚,想象力就越发挥得淋漓尽致,淮琅被自己吓得脸色煞白。 他瑟瑟缩缩地颤着身子,脚下不慎被枯枝绊住,猛然往前扑去,江束没捞着人。 淮琅滚进雪堆里,似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拽着江束,山野精怪,蛰伏的兽,他很快忘得干干净净。 他视线中只有寥寥几点寒星,以及侧映白雪银光的如画容颜,他隐没在江束怀里。 将自己心中描绘的怪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看着近在咫尺却不曾靠近的唇,轻轻呼气时呵出的白雾,像轻叹又像低吟。 少年炽热的体温融化了积雪,冰水侵入锦衣,这个冬天过于冷了些。 丝丝凉意透过枯草轻裘,江瑀从昏昏沉沉的梦里醒来,布满冷汗的额上火光闪烁。 他手里紧紧抓着毛毯,侧首看向马车,说不清自己在寻找什么。 心中疯狂喊叫似要冲破夜空,但他面上一片平静,他竭尽全力压抑急切的渴求,两颗寒星般的眸子里满是绝望。 他近乎漠然的凝望这空渺孤茫的苍穹,独自在汗啧啧里煎熬着。 浓郁夜色似是化作粘稠的液体,堵在他喉间不上不下,江瑀有些喘不上气。 时间缓慢流逝,他渐渐有些神智模糊,汗水流进鬓发里,他却没有力气去擦拭。 他紧紧咬着牙,纵使眼睁着,视线却被黑雾笼罩,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要死了,阿瑾。 你看得到吗?我要死在这里了。 …… 京中定王府。 淮瑾在灵堂里脚步急促的转着圈,焦虑彷徨吞没了他,时间过去这么久,长归客应是发作了。 只要一想到江瑀现在忍受着痛苦,他就万分懊悔,即使玄秋子说药性未入骨髓,不会致命。 只要熬过几次发作,就会戒掉药引,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怎么也静不下来。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自己泡那劳什子药浴,不过割江瑀几碗血,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江瑀看到他身处痛苦,定不忍离开他,就算真走了,也好过现在让江瑀受这折磨。 院中弦月抛洒清辉,朔风呼啸,引魂幡乱飞狂舞,淮瑾浮躁不安,疼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 我好想你,师兄。 你需要我吗?我好想在你身边。 良久之后,他呆愣愣地凝望供桌上的无字牌位,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这块木牌上刻着江瑀名字,如果这些是真的。 他不能接受这变成事实。 江瑀活着就好。 哪怕……他不要自己了。 他缓慢挪动步子,静静坐回椅子上,用这虚假的白事捆缚住自己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不能再锁着他了。 暗沉苍穹下的京都,仿佛凝固了,城中百姓进入了梦乡,细碎雪花轻微飘落,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在寒雪映衬下,了无生气。 蓦地,寒雾中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冲破这寂静的夜,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向定王府疾驰而来。 “主子,太上皇不见了!” 第190章 真相 淮瑾倏地起身,几步迈出去,听完属下汇报后,沉入深渊的灵魂猛然回归,眼尾微挑,眸色灿然。 他倚着门框,含笑低语: “师兄、不是,阿琅,我来啦!” 淮瑾立在灵堂外的屋檐下,看着高悬在木杆上的素白灯笼,轻风摇碎这昏光。昏光在夜色中荡漾,明明灭灭地轻抚着江瑀苍白的脸。 “瑀儿!醒醒……” 江束听见顾灿的急呼,急忙拉着魂不守舍的淮琅出了丛林,只见江瑀眼瞳涣散,双唇紧紧抿着,呼吸困难。 “哥!”江束惊扑上前。 顾灿捏开江瑀的下颚,将巾帕叠好置于他的齿间,鲜红色的血液很快濡湿巾帕。 江瑀神智恍惚,却还是能从一片混乱中精准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他抬起瘦削白皙的手,颤巍巍地握住淮琅衣袖。 不是的。 一丝残存的清明告诉江瑀,淮瑾不可能在这,他紧紧咬着巾帕,强迫已经僵硬的指节松开这角衣袖。 因过于用力,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离开锦衣时,依然还是抓取东西的手势。 淮琅眸色讶异,他觉得江瑀有些怪怪的,那双空洞失焦的双眸,游离不定地往他这看了又看,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顾灿见此情景双眉紧蹙,双生子血脉相通,以血为引,好生歹毒的心思。 寻出缘由,他紧绷的眸色顿时放松几分,放下银针,转向淮琅道:“阿琅,瑀儿情况危急,可否取你一点血入药。” 淮琅闻言连忙点头,顾灿没有丝毫迟疑,手起刀落,取了半碗鲜血。 他快速给淮琅伤口抹了药泥,用厚纱布盖在腕间伤口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稍作处理后,立即以鲜血搭配解毒丸喂江瑀服下。 “哥哥……”江束俯下身握紧了江瑀的手,轻声呼叫,淮琅按压腕上伤口止血,也想跟着凑过去看看,却被顾灿伸手拦住。 “阿琅,你还是别靠太近。”他捏着江瑀的腕脉凝神细诊,“幸好阿束将你带出京,不然瑀儿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淮琅凤眸微睁:“可皇兄说长归客的药性只入内腑,并不会致命啊!” 顾灿见江瑀情况渐渐稳定,取了纱布给淮琅仔细包扎伤口:“虽药性只有八分,可眼下却生生催成了十分。” 他说着看了眼神智慢慢恢复的江瑀,脸色阴沉地咬了咬牙,恨声道:“是他自己没用放不下,不然哪会如此凶险。” 江瑀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是他自己放不下吗,他胸口闷闷的,凛冽的寒风吹干发根的汗,让他脑袋阵阵抽疼。 他再也无法压抑住让他郁结于心的困惑,慢慢侧首看着顾灿,声音虚弱的问: “当日他在城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顾灿呼吸稍乱,手上给淮琅缠好伤口,并不应答,江瑀指尖攥紧身上的软裘。 他固执的看着顾灿,等待一个可能会让自己心如死灰的回答。 江束跪坐在旁,拧了热帕给哥哥擦身上的汗渍,他闻言疑惑了半晌,问道: “什么话是真是假?” 江瑀眸中水光微闪,默了片刻才说:“乔希师兄说他查到,你我并不是……并不是父亲的孩子。” 江束见哥哥强忍着泪,目光凝住呆愣在原地,讷声道:“哥哥原来不知吗?” 他声音轻淡,却如巨石坠进平静的湖泊,江瑀神色震惊的看着江束,微怀侥幸地确认:“此事……是真的?” 江束看着哥哥隐含希冀的眼,不耐烦的挥掉顾灿拉扯他的手,斩钉截铁道: “当然是真的。” “父亲是因舅舅的缘故才收留我们母子三人,我们本就不是江家亲子。” 江瑀抓着弟弟的手,心绪杂乱:“这怎么可能,若我们不是父亲的孩子,那娘亲为何因他拉着父亲饮毒自尽!” 他愤恨地望着顾灿,音量陡然提高,干净透澈的眼眸被泪水洗过,越发清亮。 江束眉宇轻挑,冰眸中既有伤感,又有诧异:“娘亲向来把父亲当兄长看待,怎可能为了舅舅的缘故,拉着父亲寻死。” “爹娘的死乃是族中人觊觎家中产业,下毒暗害所至,舅舅当年被官府通缉,也是为了给爹娘报仇,此事李叔也知晓的。” 江瑀被他这番话说的脑袋发胀,每呼吸一下,胸膛就像是被铁锤砸过,湿透全身的汗水,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冷冰冰的,让他哆嗦个不停。 他在跳动的火光中失了言语,骤然听到爹娘去世的真相,他心里不知是惊骇愤懑还是放松。 他想不明白哪种情绪更多,只觉浑身紧绷的肌肉,又重新恢复了柔软。 第191章 狡兔 夜云层叠,淮琅坐在火堆边,手里举着毛毯,看江束给江瑀擦汗换衣,喂药劝慰。 那是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没想到性子那么清冷的人,也会有这么细心温柔的一面。 江束给哥哥喂了温水,侧首问淮琅:“烤暖了没?” “好了。” 江束接过烤热的毛毯,轻柔地给江瑀裹好:“此去益州一路奔波,哥哥不要再想戒药引的事,先好好养着,等到了益州再慢慢来。” 江瑀轻声应了,看着淮琅神色恹恹地蜷在火堆边,忍不住道:“阿琅再去休息会。” 淮琅指尖推着柴火玩,微微摇头:“江公子身子不好,你去马车里休息,天快亮了,我在这坐坐就好。” 火焰映着他秾丽白皙的眉眼,他坐的离火近,侧首时长发被火撩着了也没发现。 顾灿连忙替他拨开,轻拍淮琅的肩背,正要打趣几句,却倏地蹙眉:“阿琅衣服怎么湿了?快去换一身,等会着凉了。” 江束闻言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他后背的衣裳,冰冷湿润,他拉着人往马车走:“先换我的衣服,等经过镇子,给你买新的。” 江束取出火折子,点燃马车内的小灯,淮琅轻声道:“我自己换就行了,你先出去。” 他见江束冷冷清清的看过来,捞着衣摆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江束拿出干净的衣衫,将人扯到自己怀里。 江束指尖摸过的地方蹿着酸麻,淮琅气息有些不稳,他脑子懵懵的,刚伸手想推开人,江束就猛然吻住他。 激烈得像是要生吞,淮琅脑袋后仰也没躲开,颈间一阵酸疼,江束直接将他压在毛毯里,隔着衣衫摸到了紧致的腰腹。 直到颊边挨着了湿润,江束才撑起身子退开,双眼看着水波流溢的凤眸,竟在里品出了一股惆怅意味。 淮琅被他咬的嘴唇发麻,语调都打着颤:“我冷。” 江束抬手,曲指滑过白嫩嫩的脸颊,触感非常好,好到他想钳一把,声音愈发低哑:“真不要我帮你换?” 淮琅鼻尖冻得红,被江束一个眼风扫腿发软,却还是强撑着说:“不要。” 江束死不退开,眸中蕴着郁色,看了半晌又慵懒的覆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道:“给我看看花,许久不见想的紧。” 热气呼得淮琅颈间酥麻,他歪着脑袋躲开,还没回话,就被翻了个身。 江束的手掌在他后腰流连,这哪是要看花的意思,他急忙偏头说: “什么声音,是不是江公子在叫你?” 江束本来被他三番五次的拒绝勾起了火气,闻言伸手掀了车帘,见哥哥正在往这张望,忙起身下了车。 篝火旁,江瑀拢着毛毯,和顾灿说着话,解开了误会,江瑀对当年将他逐出家门的事心存愧疚,也没计较他在城门外骗自己的事。 江束坐到江瑀身边:“哥哥叫我?” 江瑀微怔一瞬便马上反应过来:“嗯,阿琅之前咳得厉害,路过镇子你记得买些药。” 江束回头看了眼马车,目光在车帘旁,抓到一只着急忙慌缩回的脑袋,他垂眸低笑,将细白纤长的手指晾在火焰旁: “哥哥之前就说过了,我记着呢。” 江瑀噎了一下,伸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再欺负人小心我揍你。” 天边晨曦渐浓,月儿悄然隐没在漫无涯际的山峦下,几只寒鸦落在枝头。信鸽展翅飞起,淮瑾取了竹筒里的纸条细看。 院中侍立的近卫安静如鸡,江束的障眼法使得高超,每辆从京中逃窜的马车几乎都会沿途购买药品食物,哪辆行迹都真的不能再真。 可追过去一看,全他妈是假的。 乔铮查探费了很多时间,虚假的痕迹像是散开的树杈,他大半时间都浪费在追踪上,落霞谷四处的分堂全部出动,两方人马渐渐较起了劲。 对方是个极富经验的老江湖,他明白是自己技不如人,心里虽然窝火,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寻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江瑀会藏得这么严实,是淮瑾没想到的,他唯恐江瑀误会,不敢动用官府势力。 他翻着属下收集来的消息,凝神仔细阅看,忽然,一行极易忽略的小字映入眼帘。 笑意瞬间覆满淮瑾凤眸,他指尖停在扳指两字上,轻轻赞了声好弟弟。 淮琅转着新得的玉扳指,坐在车辕上晃着脚丫子,与顾灿天南地北的闲聊。 他哄起人来嘴甜的不要命,将人往死里忽悠,短短时日,像是成了顾灿的亲侄儿。 顾灿念着他金玉堆里长大的,却没什么架子,如今又跟着他们风餐露宿,也爱惯着他,有点什么小要求都应了。 一个小扳指,混在成堆的锦衣狐裘、玉簪金冠里,实在不起眼。 雨雪天路不好走,江瑀还要喝药,江束生怕他病在半道上,每日盯着煎煮补药,他们脚程不算快。 直到进了腊月,众人才兜兜转转入了蜀地,顾灿悄无声息递了银子给守城军官。 隐晦的打听城中风向,得知并无通缉搜查,犹豫着要不要进城歇脚。 江束看城门处人流往来顺畅,眉间微蹙,太上皇失踪是大事。 这也太平静了,不仅沿途客栈驿所都没有盘查,连巡查抽检的官兵也没有。 他掀了车帘,说:“舅舅,也没多远了,让人进去补充物资,我们直接回海棠山。” 淮琅从狐裘里钻出来,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阿束,早听说蓉城乃天府之国,吃食冠绝蜀地,领我去玩玩嘛!” 他一边跟江束撒娇,一边眼巴巴地瞅着顾灿,手里还拽着江瑀的袖子摇,忙得不可开交。 江束眸色冷然,显然没将他的撒娇看在眼里,将人掳回去才更要紧,回去爱怎么撒娇他都乐意。 “阿琅乖,等哥哥戒了药引,我再带你来玩个痛快。” 淮琅在心里叹了口气,江束有时多疑的不像个少年人,也不知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 窗外夕阳余晖映照在淮琅脸上,江瑀看着熟悉的面容,眼角眉梢漾开笑容,轻轻抽出衣袖,扶着窗台向外张望: “进去看看也好,眼看就是年关了,城中应该很热闹。” 江束见哥哥也想去,哪还有不乐意的,让侍卫散在四周警惕风向,便吩咐车夫入了城。 蜀中盛产锦缎,素有锦官城的别名,城中街道商铺林立,各色彩布招牌临风飞舞,一眼望去,仿似画中。 江瑀坐在马车上,让车夫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二人,街上人流熙攘,江束紧紧牵着淮琅,他银子付的干脆。 马车上的江瑀都快没地下脚了,淮琅还攥着两个木头雕的娃娃不肯松手。 江束趴在车窗边上往里看了一眼,吩咐侍卫再去买辆马车,侧首时眸色温润:“外面是不是比京中好玩?” 淮琅举着木娃娃在昏光中细瞧:“一般般吧,快付银子。” 江束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给摊贩,回头就见淮琅站在窗边,将木娃娃递了一个给江瑀,他眉宇微蹙,没说话。 收好荷包,他伸手摸了摸淮琅的脑袋,说:“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蜀中有许多如诗如画的景,等天气和暖,我们再一起来看。” “杜少陵的诗自然是好的。”淮琅摸着木娃娃精雕细琢的脸,说:“可我更喜欢巴山夜雨的景儿。” 天边浓云飘移,江束抬眸看了眼,望着淮琅似笑非笑:“老天爷都依你,我哪还有二话。” 淮琅忍着心中烦乱,恹恹地爬上马车,窝回自己的毛毯里:“天色晚了,找个客栈休息吧。” 江束吩咐了车夫几句,也跟着上了马车,拨开地毯上的杂物,说:“不用,我在这有处宅子。” 淮琅闻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啊?你不是江南的吗?怎么在这还买了宅子?” “既是逃命,自要准备妥当。”江束伸手拿了桌上的油纸包,拆开递到淮琅面前,“阿琅很惊讶?” 淮琅捡了块糖糕,小口咬着吃,老实的点了个头:“狡兔三窟这词,原是说你。” 第192章 重逢 江束仿若没听见这略带讽刺的话,见他咬着糖糕,腮帮子鼓鼓的只觉可爱。 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圆乎乎的脸颊,指尖绵软的触感仅有一瞬,就被淮琅躲开了。 他收拢指节,拇指绕圈摩挲着食指,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江束唤来留守的侍从,让他们带着顾灿去梳洗休息。 因担心哥哥长归客发作,江束也不敢让他们离远了,三人直接住在一个院子里。 凛冬夜晚,窗外下起了寒雨,寒气乍降,檐下灯笼透出些微光。 淮琅坐在软榻边烤火,侍从提着热水灌入浴桶,房间内热气蒸腾。 窗棂处忽然传来石子敲击声,淮琅蓦地抬头,让房中侍从退下后,他立即爬到窗边支起木杆。 可他探出脑袋,左右观望,昏光中却不见半个人影。 淮瑾无声笑了笑,又丢小石子砸弟弟脑袋,淮琅捂着头看去,就见皇兄单臂抱着个酒坛,将双腿挂在梁上。 他狠狠瞪了皇兄一眼,赶紧招呼他进来,淮瑾跃进房中,还未站稳当就伸手扒外衣,小声说: “快换衣服,你在房中别出去,我去看看师兄。” 哼!当初放我假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积极,淮琅脱了外衣,蹬掉鹿皮靴,清了清嗓子,声音很严肃的说: “要是敢用我的身份惹事,看我不打你……” “啊!” 淮瑾收了手,又揉了揉弟弟被打的脑袋瓜子:“几天没见,就开始没大没小,我看你是皮痒了。” 他套了衣衫,顺便给弟弟把了脉,见他手腕上有个浅粉的疤,眸色冷厉:“这是谁弄得?是不是江束?” 淮琅一脸无语:“皇兄还说呢,你不做人事,那妖道的药差点要了江公子的命!” “不过幸好有我在,江公子才化险为夷。”他仰着张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淮瑾细细问过,得知当时危急情况,吓得指尖发抖,鬓边渗出一层密汗。 淮琅见皇兄眼眶都红了,也没再多说,简单的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生怕皇兄露出破绽来。 得知江瑀已经清楚自己身世,淮瑾蓦地松了口气,抱着酒坛迫不及待的敲响江瑀房门。 “哥哥,你睡了吗?” 未过片刻,里面脚步声由远及近,淮瑾脑中想着弟弟蠢样子,连忙作出无比乖巧的模样。 房门一开,烟雾袅袅,只见江瑀披着宽袍,漆黑顺滑的长发散在身后,因为刚沐浴完,脸颊边被热水熏出诱人的浅绯色。 淮瑾指尖紧紧扒着酒坛上的花纹,盯着他看了许久,努力抑住扑他怀里的冲动。 涩声说:“听皇兄说哥哥想尝尝蜀酒,我寻了一坛来。” 江瑀烟浅的眸子侧映烛火,带了些潮气,沉默须臾后,侧身让到一边。 淮瑾闪身入内,自来熟的寻了酒壶杯盏,蹬掉鞋子爬到榻上温酒。 两人各居一边,淮瑾伸手捞了毛毯,递给江瑀:“夜间冷,这屋也没地龙,哥哥别着凉了。” 江瑀接过披上,捂唇轻轻咳了几声,淮瑾想着之前在寝殿时,蠢弟弟也拉了江瑀的手。 犹豫了没一会儿,便伸手抓住江瑀搁在桌案上的手腕:“哥哥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医师来瞧瞧?” “不用。”江瑀垂眸扫了眼按在自己腕脉上的指腹,“你出来这么久,不怕你皇兄担心?” 淮瑾眸色幽怨:“哥哥放火烧了屋子,他这会儿该伤心死了,怕是连我丢了都没发现。” 见江瑀浅眸中泛起笑意,淮瑾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问:“哥哥对皇兄难道一点舍不得都没有吗?” 江瑀伸指贴着酒壶的瓶沿,见温度合适了,斟了杯酒放到淮瑾手边:“没有。” 淮瑾神色恹恹的执杯饮尽:“皇兄之前与我说,你去哪,他便去哪,哥哥就不曾担心,他会随你而去?” 江瑀沉吟了片刻:“不曾。” 淮瑾难受得要命,他要是有尾巴,估计这会儿该耷拉到地上了。 他不能扑进江瑀怀里乱蹭喊委屈,只能决定不再给自己添堵,见桌上有看到一半的书,拿到自己身前单手翻看。 江瑀凑到他身边一起看,淮瑾还攥着他的手腕没放,捡着江瑀喜欢的话题聊了半晌。 他闻着隐隐传来的澡豆香气,按捺住心猿意马,说:“既然误会已解,要不哥哥就原谅皇兄吧,他一个人在京中太可怜了。” 他这般垂眸细语,眼中深情都被长睫掩住,蜀酒浓香漾在二人呼吸间,像是牵扯不断的情丝。 江瑀稍微侧头,看他一眼,正欲说什么,房门被骤然推开:“哥哥,我……” 他看着榻上紧挨着的两人,话音微顿,接着说:“我寻了新话本,给你解闷。” 江束迅速脱鞋上榻,挤开淮瑾坐到中间:“喝酒怎么不叫我。” 淮瑾凤眸微敛,心里直呼晦气。 三人聊着开春蜀中好玩的去处,江束坐在两人中间,兴致很高,频频劝酒。 不一会儿,淮瑾就有些醉意上头,眼神醉软的看着江瑀,欲语还休的劲儿搁在凤眸里头,看得江瑀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他移开视线,沉默地搁下酒盏,倚窗听雨,不再与之对视。 淮瑾不由得红了眼睛,他担心露出破绽,下次不能再用这方法接近江瑀,只能忍下不舍告辞。 江瑀拽了拽弟弟衣袖,示意他等等,待淮瑾掩好房门离去,江瑀还没想好措辞与江束解释,就听弟弟道: “要不要我让人将他擒住?” “你也认出来了?”江瑀面露诧异。 “没有。”江束取了托盘,收拾酒壶杯盏,说:“只是知道哥哥清楚我性子,不会离淮琅太近。” 江瑀闻言脸上神色复杂,把这话品了半晌,想生气又觉得无理取闹,有失兄长威严。 江束临出门时,没能顺走剩下的半坛酒,还被哥哥借机狠拍了一下后脑勺。 烛台边搁着木娃娃,离火光近,影子圆溜溜的团在一起。淮琅整理下午买的小阿福,一个个在桌案上排排齐。 胖乎乎的瓷娃娃极为可爱讨喜,跟裹着被子的淮琅一个样。 淮瑾翻窗进屋的时候,身子不稳,一脚甩在淮琅蒙着被子的后脑勺上,将人踢得扑向桌案,额头给瓷娃娃啄了一口。 淮琅直起身的时候,脑子都磕懵了,颤声说道:“皇兄是想弄死我,好取而代之吗?” 第193章 醉酒 淮瑾浑身酒气,神色郁郁地歪在榻上,侧首时见弟弟额头红了好大一块,顿时慌起来: “快让人拿东西敷敷,别留印子,我明天还要去见师兄呢!” 淮琅简直忍受不了他这种狼心狗肺的混蛋言论,耍赖般往后一倒,裹着被子在软榻上打滚: “就不就不!皇兄一点都不关心我,以后再也不与你换身份了。” 淮瑾抱住被子,伸手揉他额头,他酒醉不知轻重,揉得淮琅哇哇叫,眼泪珠子乱飞。 淮瑾拿他没法,捂住他的嘴:“你声音小些,等会引来人,你哥可打不过。” “呜呜……”淮琅说不出话,声音闷闷的,越发哭得淮瑾头昏脑涨。 他也怕将人憋死了,拍着他的背,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阿琅别哭,都是哥哥的错,下次我小心些。”争取下次踢晕,直接打包送走。 淮琅眼泪汪汪的点点头,等捂嘴的手撤开,飞速拿了淮瑾的衣服扔到他怀里:“都这么晚了,皇兄赶紧走吧!” 淮瑾换了衣衫,叮嘱他记得抹药,随即翻窗跃进夜色,淮琅立即关紧窗。 他捡了个最可爱的小阿福放在枕边,熄了房中大半烛火,准备睡觉。 谁知淮琅刚躺下,房门就被敲响,江束的声音在外响起:“阿琅。” 淮琅装作没听见,抱着瓷娃娃往床里滚了几圈,像小动物一样缩回最安全的角落。 谁知,房门直接被……推、开、了! 你的君子之风呢?! 你的文士修养呢?! 淮琅这才想起,刚刚他为了等皇兄忘记闩门!结果冤种皇兄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偏要翻窗,还踢了他一脚。 把他脑子都踢成浆糊! 都忘了这一茬。 淮琅懊恼,在被子里猛地拍了把额头,结果疼得差点嚎出声,脚步声渐渐靠近,他赶紧忍下痛意闭眼装睡。 房中灯火幽微,江束提着酒壶,指尖夹着两只杯盏,脱鞋盘腿坐在床沿: “你刚刚不是说没尽兴,让我寻酒吗,怎么这么快就睡了?”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淮琅否认三联,尽力将呼吸放缓,心里暗暗叫道:我睡着了呀,你还不赶紧的、麻溜的…… ‘滚’字还没想完,被褥外就探来一只凉幽幽的手,轻轻覆在他腰上,淮琅被冰得打了个哆嗦,他忍无可忍伸腿踢去: “你有毛病吧!大半夜的谁想喝酒,还让不让人睡了!” 淮琅腿刚蹬出去,脚踝就让江束握住了,他用力往回拽,收不回,索性又借力踹出去:“松手!!” 江束顺势将人拽出被子,拉向自己,伸手抱住了人。 垂眸时看见他额头的青肿,冷眸微眯:“这是怎么弄的?” 淮琅连带瓷娃娃一起陷在江束怀里,凤眸瞪得圆溜溜的:“要你管,放开我!” 他伸手抵住江束逐渐逼近的胸膛,反抗无效,两只手腕还被人钳住,像铁钳一样,怎样用力都挣不开。 淮琅看江束在自己身上乱嗅,气得双眸因委屈泛起水雾,小珍珠迅速顺着浅粉的脸颊滑下,水汽泱泱,衬得皮肤吹弹可破。 江束拿开他怀里的瓷娃娃,扔到被褥里,贴近淮琅额头轻轻呼气。 他见额间鼓着小包,高声让廊外值守的侍从拿药膏,又伸手放下床帘钩上的纱帐。 “是不是你皇兄打的?” 淮琅顿时不动了,怒气腾腾的瞪过去:“我皇兄在京中呢,怎么打我,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江束冷笑一声不答话,单手握住淮琅双腕,另一只手拉开他衣襟,摸着胸口的木芙蓉,冰眸泛起了一抹暗色。 淮琅既狼狈又委屈,想踩在床架上借力,挣脱他的束缚,结果房门被叩响,侍从取了药膏送来。 他动作微顿,这样难堪的场面,最好还是别让人看到。 江束隔着纱帘接过瓷瓶,指尖抵开瓷盖,蘸了药膏涂在淮琅额头上,动作轻柔。 他见淮琅又要伸腿去够床架,语调幽冷:“别逼我将你捆了。” 淮琅收回腿,仰躺在江束膝上,眸底水雾氤氲,嗓音软了几分: “我想回京都……” “你不想。”江束放开人,抽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你刚刚说要喝酒,给你寻来了。” 不是我,淮琅心底怒吼,你连人都分不清,还在这欺负我,早知不让皇兄走了,让他留在这,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佞臣! 皇兄一点也不靠谱,他何时嗜酒了。 江束伸手将他抱在膝上坐着,见他冻得哆嗦,扯了被子将人裹住,靠在床头伸手斟了杯酒。 他眉眼间的冷淡散了几分,冰眸浮起笑意,执杯贴近他的唇:“乖,张嘴。” 清琅如玉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虽刻意放软,却仍旧隐含不容拒绝的意味。 淮琅指尖微蜷,凤眸水色莹润,小声说:“我不想……” 他刚开口说话,杯盏就抵进唇间,江束缓缓倾泻酒盏,声音温润:“别说话,等会儿呛着了。” 蜀酒醇厚,味道辛辣,与淮琅以往喝的酸中带甜的果酒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艰难咽下,只觉喉咙都要冒烟了。 喂了几杯,帐中浮荡着醇馥幽郁的酒香,淮琅眼尾染上浓烈的绯色,眼神醉软如丝。 江束伸指挑起他下颌,心满意足的看了半晌,轻轻吻去他颊边泪痕,柔声说:“阿琅,别回京都,留在我身边。” 淮琅身子软似一汪春水,心里没了惧怕,拨浪鼓似的摇头,声音软糯: “不要,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江束搁了酒杯,伸手探入被褥中:“谁说的,我很喜欢你,等哥哥戒了药引,我带你周游天下。” 脊背窜来一阵酥麻,淮琅指尖虚浮无力的搭在他腕上:“别动,让我睡会儿。” 怀中人露出湿润的唇,犹如索吻般仰着头,江束眸映欲色,俯身沉醉的吻了一会,将人放在被褥中:“待会儿再睡。” 他在吻里捞抬双膝,脑袋埋在凝脂如玉的颈间呼吸沉沉,动作急切的像是从来没碰过淮琅一般。 淮琅被啃得痛,难受的侧首,眼眶通红,语调绵软一遍遍重复: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第194章 如影 雨声轻浅,寒风细柔,小案上烛火幽微,垂死挣扎般的在风中摇晃。袅袅而上的青烟弥漫在屋中,从纱帐缝隙处悄然潜入。 江瑀扯了被子捂鼻,侧眸看昏暗的房间,烟浅的眉轻轻蹙起。 少顷,窗棂处传来细微响动,冷刃侧映昏光,在窗叶缝隙处一点点撬动木栓。 虽然不是头回干偷香窃玉的勾当。 但淮瑾还是极为小心。 “咔哒”一声轻响,淮瑾唇边笑意莹然,轻轻推开窗,小心翼翼的爬上窗台,踩在软榻上。 他脚步轻缓的靠近床榻,点燃桌案上的烛台,伸手拨开纱帐……随即放下。 咦?是不是动作不对! 不死心,再看看。 再次掀帐,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刚刚定是眼花了,专门重新配的药,怎么可能药不晕师兄。 淮瑾跪坐在床沿边,伸指轻轻戳了江瑀犹如天边云影般苍白的脸颊,细声嘟囔道: “刚刚瞧着挺好啊,怎么这会儿脸色又这般差了。” 他坐到床边脱靴,和衣躺在床外侧,呵气将手搓热乎了,才伸手抚摸想念已久的面颊。 指尖轻柔的滑过眉眼,温热触感让人心底躁动,他身上带着寒气,担心江瑀受凉,把他连人带被子搂入怀里。 淮瑾隔着被子,伸手描摹他瘦削的身形,鼻尖酸涩快要忍不住,细语呢喃时声音闷闷的。 他懊恼的说自己竟没认出他来,又委屈地说自己差点拔剑自刎,说这段时间的担心害怕、心灰意冷、朝思暮想…… 怀中人似是被他吵到了,睡意深沉的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淮瑾还没看够,想将他翻过来,又担心药效不够将人弄醒。 只能自己动作小心翼翼的挪去里面,复又将人抱入怀里,江瑀低着头,半张脸埋入被子里,只能看到眉宇微锁。 淮瑾心疼,贴近轻吻他额头,用脸贴着他的面颊,再多的就不敢了。 若是他现在趁人之危做些什么,江瑀醒来误会是别人怎么办,就算不会误会,他也不想再惹江瑀生气了。 淮瑾许久没睡个安稳觉,此时重新与江瑀共枕而眠,困意就来了,可他不敢睡,眨了几下眼睛,缓解自己的困意。 一直到卯时初,窗外响起几声猫叫,淮瑾才不依不舍的轻吻了一下江瑀的唇,随即替他拢了被褥,下榻离去。 江瑀睁眼,伸手挑开纱帘,眼看着木栓又艰难地一点点被匕首拴上,低声浅笑。 他舔了舔唇,有轻微酒香,心想: 等戒掉这药,看我不弄死你。 淮瑾的深情江瑀无力招架,他在病中昏沉时,被那句‘你去哪,我便去哪’骗去全部心神,沦为了与他难舍难分的影子。 可他要的难舍难分。 不是长归客这种方式。 早膳时,饭厅只有顾灿一个人,他像个用完就被抛弃的工具人,孤零零坐在大圆桌前。 差人去请,侍从说大外甥没睡醒,小外甥没人应,小皇帝倒是吱了声,可半晌不见出来。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用早膳,完事儿出去遛弯儿,顺便采买药品物资。 侍从敲门的时候,淮琅真以为自己会得救,可脑袋伸出帐子,刚开口就被拽了回去。 他觉得江束跟畜生没什么两样,花样比宫中妃嫔还多,他怀疑江束看的书,都是不能示人的。 这状元,不中也罢! 去犁地耕田,老牛也比不过他。 他是真生气了,灌他烈酒也就罢了,还非要他跪着,古往今来所有奸贼佞臣加起来,怕是都没这人过分。 淮琅额头上的伤好了一些,眼睛却哭得比核桃还肿,心里恨不得将江束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 可奈何词穷。 他在江束钳着他下颌俯身吻来时,暂时决定放弃挣扎,他实在硬不过这禽兽了。 细嫩的脸颊在掌心蹭了蹭,这讨好卖乖的举动取悦了江束。 他动作一顿,该钳为摸,伸手在淮琅颊边轻抚:“知道听话了?” 听你大爷!淮琅温顺的点点头,纯然清澈的双眸泛着红,卷翘的长睫还沾着泪水,怯生生的说:“不走了。” 江束冰眸柔和了下来,声音喑哑:“阿琅,我是喜欢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我都依着你。” 喜欢你大爷!淮琅喉咙疼得不行,烈酒的劲儿不停往上蹿,呕吐感迟迟消不下去,不是很想说话,轻轻“嗯”了一声。 他被掳出京的那天,就知道以江束性子,自己肯定不会好过。 出了京都,意味着江束彻底失了锁链,一旦没人盯着,还不是由着他胡来。 就算江瑀会护着自己,也不可能整天盯着弟弟床榻上的事,淮琅神色恹恹,凤眸隐约有水光浮现。 巴山夜雨是真的。 可柔情蜜意,全是假的。 压根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 他不想掏松鼠窝了,也不想要石头了,更不想要江束了。 江束松开他的双腕,起身披了宽袍,神色餍足地往房门走。 淮琅体力虚乏,没人拽着,身子往前趴去,跌在被褥间,连哭声都听不见。 他肩颈布满齿痕,神色恍惚的看着小阿福,伸指给推到地上去了。 江束吩咐侍从准备热水,回身时就见瓷娃娃在毛毯上滚着。 他走近捡起,放回淮琅怀里,在他身边躺下,连人带娃娃一起抱住:“先别睡,待会给你清洗上药。” 淮琅本就不舒服,好不容易趴着缓解了几分,忽然又被他挪动,疼得皱了皱眉,轻轻“呜”了一声。 江束伸手给他揉着,带着几乎微不可察的愧疚对淮琅说:“是我太过分了,昨夜听你说要走,有些慌。” 淮琅闭着眼叹了一口气,江束咬他,腰窝比后颈更惨,这会儿揉着牵动齿痕,未干的汗渍沁入伤口,刺刺麻麻的疼痒,更难受了。 颊边的热气窜到颈间,淮琅将脸埋在他胸口,只留个鸟窝般的脑袋顶给江束,让热气呼不着他。 江束察觉到淮琅的不对劲,伸指勾起他的下颌,语气带着疑惑:“我昨晚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一直夸你呢,这是怎么了?” 第195章 试试 淮琅仰着头,视线对上那双清冷冷的眸子,心里的委屈一个劲的往上冒。 他也不说话,恹恹地瞧着江束。 江束看他凤眸湿漉漉的,比在宫里受欺负时还可怜,终是不忍心地说:“可是疼得厉害?你等等,我去叫舅舅。” 淮琅拉住准备起身的人,声音细微嘶哑:“别去,抱抱我就好了。” 江束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捏了捏他的脸颊,郑重其事地说:“再不会了,以后你喊停就停。” 我信你个鬼……淮琅困倦的眯着眼,连鼓腮帮子生气的模样也懒得做。 江束抽了帕子,擦他颈上脏污。 外面侍从禀道:“二公子,热水澡豆备好了。” 江束道:“准备些早膳,让厨房蒸些糖糕,还有酒酿圆子。” “再去跟老爷说一声,今年在蓉城过年,让他去信海棠山,把猫和石头运到这来,路上记得多备小鱼干,别将葡萄饿瘦了,省的大公子看见心疼。” 侍从轻声应诺,房门传来开合声,江束起身闩门,抱着淮琅跨进浴桶里。 伤口被热水一刺激,更痛了,淮琅歪在江束怀里,扶着江束胳膊的手用了很大力。 掐的手臂上晕开一团团红色的指印,淮琅见他面不改色,鬼使神差的伸手往他腰上软肉掐去。 江束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疼的牙根紧咬,仍不疾不徐的给他浇水清洗。 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淮琅颇觉无趣,上次险些将人弄废了,其他地方他也不敢乱捏。 江束见他神色郁郁,极为纳闷,都不喊疼也不威胁他了,怎么瞧着还是不高兴。 他将淮琅抱出,用巾帕给他擦干头发,抱到火盆边给他涂药,他说话算数,没大力捏他。 后颈腰背的伤都是咬出来的,可淮琅皮娇肉嫩,胳膊肘和膝盖都有青紫。 江束指尖蘸了药膏,用指腹一点点晕开,轻柔的涂抹着,他目光时不时扫过这些伤。 那双清冷的眸子隐含亢奋,舌尖在齿列间游动,想再揉碎一遍。 淮琅懂他这眼神,双腿微微发颤,江束见他抖得厉害,只以为是冻着了。 他忙取了椸架上的宽袍给他穿上,又拿来了大氅裹得紧紧的,淮琅坐在软榻上吃酒酿圆子时,圆滚滚的像个弥勒佛。 江束坐他旁边,支着下颌看的目不转睛,他伸手拨开淮琅颊边的发,露出的面颊带着水汽,湿润润的。 江束贴近,搂着腰在他颊边啄了一口,轻轻“啵”出了声。 他用鼻尖沿着淮琅侧颈向上游移,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低声说: “上次说,离了宫,就给你试。” “你……要不要?” 淮琅半眯了眼,犹如点漆的眼睛垂下看了片刻,毫不迟疑点头:“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糖糕也不吃了,酒酿圆子也不喝了,侧过身,面对着江束,眼中郁气一扫而空。 江束看他迅速抽帕擦手,正襟危坐,鼓起的腮帮子里好似都藏着坏。 他被青丝掩住的耳尖忽然烫的厉害,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取了锦带将他眼睛蒙住,伸手扯开他的衣带结…… 淮琅在那一刻全身紧绷,差点跳起来,他指尖揉进江束的发,悄无声息的抬手,将蒙在眼上的锦带解了。 这么生疏,笨拙,谁说状元什么都会的,不知为何,他很乐意看江束为他做自己不喜的事。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非要用话说出来,就好像是月光不再遥不可及。 能实实在在的触摸到一点,犹如放纸鸢时,攥在手里的那根细线,明明纤细异常,一扯就断,但却连着天空,让人觉出些踏实。 刚开始江束对自己是厌恶的,说了许多刻薄无礼的话,做了许多暴戾恣睢的事,意志坚定的好似从未有过片刻动摇。 他回想起来,常常颇感不安,他的恨和喜欢都太过莫名其妙,让人捉摸不透。 江束在他眼里,就像那晚从指缝溜出去的月光,看着静静躺在手心,握住,却什么也没有。 他紧紧抿着唇,动也不敢动,费了不少心力对抗,才勉强将时间延长了一点。 江束没做过这事,这是第一次,只觉难如登天,又觉自己昨晚确实过分了。 他跪着身,气息凌乱,松了口气般,伸手取净帕,抬眸却见淮琅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江束顿时愣在原地,耳根的红迅速蔓延到颈间,冰眸里全是羞耻。 淮琅瞟他一眼,得寸进尺的抬手,扯掉他的净帕,意思很明显,这目光让人难捱,淮琅戳中了要害。 江束垂下眼,长睫投下一片暗影,他眼瞳含着水,像是被恼出来的。 喉结微微滑动,他有些受不了,润湿了唇角,迅速给他看过后就下榻出去了。 江束脚步急促,像是落荒而逃,淮琅将脸埋在软枕里,眼中露出促狭的笑。 窗外飘着冬雨,檐角悬的铜铃有当啷声,虽没有巴山夜雨的景儿怡人,但巴山晨雨的景儿也不赖。 淮琅窝在软榻上睡到下午方醒,还未睁眼,就闻见一股甜香,他迷瞪的睁眼,桌案上摆着水仙花。 带着盆的,活的。 江束不擅此道,水仙花娇嫩,被塌边围着的火盆熏得恹恹的,淮琅将花抱到窗台上,跟小阿福摆在一处。 江瑀见淮琅半天不出门,弟弟也不见人影,急得跑了好几趟,侍从都说淮琅睡得香,他不好打扰。 差人去寻江束,侍从回禀说出门了。 晚膳时,江束还没回来,江瑀叫来顾灿淮琅,三人就在暖厅用膳。 淮琅额上的青肿未消,他说是自己磕到的,可江束前科累累劣迹斑斑,江瑀哪里肯信,他借着余毒的名义,让顾灿给淮琅诊脉。 闻说并无大碍,照常用药,才放下悬了一天的心。 顾灿得知要在蓉城过年,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吩咐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俩不省心的外甥往山里跑。 江瑀懒得折腾,人家都追上来了,还有什么好跑的,可淮琅还在这,这话不好明说。 过了他的耳,淮瑾也就知道了。 就他那性子,若是知道这事,以他昨晚没赶人的态度,还不巴巴的黏过来摇尾撒娇,他吃不住。 再说顾灿为了寻替换江瑀的假尸,跑了不少地儿相看死囚。 江瑀身形清瘦,却又不是饿的,多年练武,肌肉紧实,内腑还有旧伤,无一处不麻烦。 他废了老鼻子劲儿,才寻来这一具,好不容易将人捞出来,现在却告诉他前后一通忙话都打了水漂,还不得将人气死。 就算真有这心,也得挑个时候。 大年下的,总归有些不厚道。 淮琅毫无身处紧张气氛的自觉,趴在桌上剥坚果吃,小铁锤敲得嘣嘣响,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没闲下来过。 第196章 三岁 他眼尾的红还未消下去,像个松鼠一样晃着腿吃东西,对此毫无所觉。 顾灿和江瑀都看得明白,拿他当自家孩子惯着,这厢没商量出个头绪,就齐齐问淮琅想去哪里过年。 淮琅又敲了两锤子,一人递了颗果仁,说:“哪里都行。” 得,白问。 顾灿和江瑀又各执一词,继续对线,顾灿觉得他打小就不听话,怒气渐渐被激了出来。 这时,侍从敲门进屋,奉上一张纸笺,说是二公子派人送回的。 短短一句话,将暴怒的顾灿劝住了,又兴冲冲的去列单子准备年货。 淮琅挥着小锤子,每个坚果他都取了名,江束、嘭,江束、嘭,江束、嘭…… 江瑀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倚在烛下看得有趣,透澈的双眸满是笑意,觉得他比自家弟弟可爱。 想到自家那冷心冷肺、心狠手狠的弟弟,他眉宇间掠上一抹不忍,温声说:“阿琅,你喜欢阿束哪呢?” 淮琅头都没抬:“长得好看啊。” 江瑀一时凝噎,接过淮琅递来的果仁,说:“也还好吧,我觉得你皇兄比他还好看。” 直接夸淮琅他觉得有些怪怪的,反正两兄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么说淮琅肯定也听得出来。 “揽镜自赏多无趣。”淮琅又砸了一锤子,说:“既然江公子觉得皇兄好看,就原谅他吧?他可喜欢你了!” 江瑀笑意微滞,自动忽略后面那句:“有句话能治阿束,想不想知道?” 淮琅攥着小锤子,鸦羽般的长睫眨了眨,眼神期待的看着江瑀。 这小模样实在可爱。 江瑀忍下摸摸他脑袋的想法,说:“他若是生气,你就说你们俩才是最亲密的,保证他什么气都没有了。” 淮琅眸色微变,低声嘟囔:“原来这话,是你对他说的,所以他那时才忽然转变了态度。” 他声音小,江瑀没听清,见他神色沉郁,柔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淮琅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其实江公子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护过我一次了。” 江瑀听他这样说,就明白他无意间说过这话,问道:“是不是很好用?” 淮琅继续砸坚果,力气更大:“确实很好用。”但他以后才不说。 江瑀细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百转千回,闪过无数个想法,他轻轻拨着茶盏,说: “阿束小时候脾气更差,有次我不小心碰了他东西,明明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却恨不得把房子都给哭塌了。” “哭多了没人耐烦哄,娘亲揪他耳朵训斥,说:‘他是你哥,你们血脉相连,是最亲密的,动你东西怎么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进劝。” “我看他哭得快岔气了,就背着他躲到假山里,后来只要他一闹脾气,把娘亲的话拿出来说一遍,他就不哭了。” 原来是他娘亲说的,淮琅剥了几个果仁放在江瑀手边,好奇问道:“阿束那时多大?” 江瑀抿了口香茶:“三岁。” 他捡了颗果仁吃,强调道:“他小时候是真的很能哭,我家房子那么大,他还能把邻居给吵到搬家。” 淮琅笑得肩膀颤抖,他实在想象不到江束三岁时,把邻居给哭跑的场景。 他觉得有趣,也不锤坚果了,提壶给江瑀倒茶,江瑀见他喜欢听,又说了不少弟弟小时候的糗事,将淮琅的不开心全都赶跑了。 最后回房时,淮琅直直看了他半晌,伸手揉着额头,说: “要是皇兄有你一半温柔就好了,要不我将他喊来,你打他一顿,替我出出气?” 江瑀到底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浅眸透着笑意:“乖了,快去睡觉。” 淮琅回了房间,忍着睡意等到丑时,仍不见皇兄找他。 他哪知道,江束昨夜小酌后,就将府内护卫全部安排在他们院外。 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淮瑾别说跟他换身份与江瑀说上话,就是想半夜潜进来窃玉偷香都寻不到机会。 接下来这几日,江束仍是不见踪影,顾灿忙着张罗过年的事,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少有与家人一起过年的机会,自然无比重视。 至于戒断药引,江瑀决定等到年后再说,那种感觉实在太过痛苦,他怕一不小心没能挺过去。 以后年节时,弟弟都要伤心一场。 淮琅抱着顾灿给他买的蛐蛐,在离院子不超过百米远的后巷里,与一帮小孩子斗得欢快。 顾灿舍得给他花银子,蛐蛐花了大价钱,那群小孩子自然不是他对手。 每日下午他都是凯旋而归,兜里揣满了赢来的点心瓜果糖葫芦,献宝似的送给江瑀顾灿。 没过几天,那群小孩子就不跟他玩了,他听到小伙伴要跟他绝交,小脸神情无比严肃。 想了好一会儿后,他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噔噔噔跑到府中厨房,寻了一笼刚出锅的糖糕。 终于将小伙伴哄好了。 拉勾定好了新的规矩,淮琅斗得正开心呢,结果乔铮从天而降,将他掳到了马车里。 见此情景,与他一起玩的小孩,以为遇到了拐子,吓得哇哇大哭,蛐蛐也不要了,攥着糖糕一溜烟的往家跑。 淮琅伸出脑袋想解释,可小伙伴们已经跑没影了,他气呼呼的瞪向淮瑾: “皇兄!你将我朋友吓着了!” “你三岁?!”淮瑾凤眸略带嫌弃地看向他,“想办法将院中侍卫撤了,或者你回京去?” 淮琅脑袋摇成拨浪鼓,他哪样都办不到,这里比京中好玩,他才不想彻底换身份。 再说院外侍卫也不是他能调动的,他又没付银子,人家凭啥听他话。 见皇兄要伸手扒他外衣,淮琅腮帮子气得像河豚一样,他自知打不过,急忙说: “我把江公子带出来,你装装可怜,这大年下的,他定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外面。” 淮瑾顿住手,曲指给他来了个脑瓜崩:“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快去,趁现在时间还早,街上风大,记得提醒他带披风。” 淮琅乖巧的点点头,掀帘时飞速踹了他一脚,随即跟被鬼撵了似的跳下车。 路过巷口时,他还不忘抱上小伙伴们的蛐蛐罐,他进了自己房间,将蛐蛐罐藏好。 随即伸手揉了揉脸,作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敲门进了江瑀屋,江瑀正在软榻上烤栗子,手边摞着厚厚的书册。 他见淮琅似是被人欺负了,心里纳闷,没听说弟弟回来了呀,他倒了热茶递去: “怎么没去斗蛐蛐了?” 淮琅坐在榻沿上,低垂着头,小小声说:“他们不跟我玩了。” 第197章 随形 江瑀看了眼桌案上摆满的点心瓜果,颤着肩膀忍笑:“厨房蒸了糖糕,你拿去哄哄他们。” 淮琅讪讪浅笑,原来是江瑀让人准备的,他还说不是饭点,怎么厨房刚好就有糖糕。 他掐着指腹,犹豫了片刻,决定卖一波小伙伴:“我分了糖糕给他们,结果吃完就跑了。” “还有这样的事。”江瑀皱了皱眉,把装栗子的小碟推过去,“要不你拿蛐蛐来,我陪你玩。” 淮琅捡了颗栗子,没吃:“我不想玩这个了,听他们说街上挂了好多花灯,我们去买些挂在院子里,再买些烟花回来放,你看好不好?” 江瑀凝目看着小炭炉上爆开的栗子,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笑道:“那我换身衣服。” 淮琅双眼唰的一下就亮了,重重点头“嗯”了声:“街上风大,你记得带披风,我待会来寻你。” 说罢,淮琅回房抱了蛐蛐罐,一家家寻去还给小伙伴,顺便跟他们说自己没有被拐走,约好时间下次再战。 他趴在车窗边,递上江瑀亲手剥的栗子,轻而易举哄好被自己踢了一脚的皇兄,然后回院子接江瑀。 此时暮色已近,城内华灯灼灼,由于城中百姓都涌出家门看灯,街上人潮如织,笑语喧天。 淮琅长相出众,圆溜溜的眼睛纯然无害,走在这滚滚人流中,江瑀还真有点担心。 他吩咐护卫前后左右围得紧紧的,纵使如此,江瑀仍是不错眼的盯着,生怕将人弄丢了。 丢这一个得罪俩,他惹不起。 宫中彩灯华丽精致,淮琅看过不少,可从没如此近距离的逛过花灯会,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他兴奋不已。 他早忘了出来的目的,那些金鱼灯、走马灯、南瓜灯被热闹非凡的景象衬着,显得格外小巧可爱。 以至于才逛没多久,每个护卫手里都提满了花灯。 带着帷帽,与淮琅擦肩而过三次,都没引起弟弟注意的淮瑾,只能躲在街角摊贩旁干瞪眼。 淮琅看着蝴蝶灯目不转睛,示意身旁侍从赶紧掏银子,护卫长提着兔子灯靠近江瑀: “大公子,那个人行迹诡异,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要不要属下将他赶走?” 江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后方大约二十步远的小摊幌子后,站着一个带帷帽的人。 见他看去,那人迅速扯了招牌幌子将自己盖住,底下玄色衣衫露出一截,在灿如繁星的灯火中分外醒目,想忽视都难。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找家茶楼歇歇脚,派人将花灯送回去。” 护卫长颔首应是,招呼同伴往茶楼进发,街上人头攒动,一行人挤啊挤,进进退退的走了快两刻钟,终于抵达茶楼。 临近年节,茶楼生意火爆,他们没有事先定雅间,楼中只余大堂有几张空桌,江瑀不讲究这些,淮琅喜欢热闹,两人就在堂中坐下。 小伙计手脚麻利,迅速上了茶水点心,就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蜀中风气开放,江瑀淮琅俱都长相出挑,风流雅俊,堂中人等频频投来观望目光。 不过在看到二人身后的带刀侍卫后,也就歇了上前搭讪的心思。 大堂中央有一圆台,台上有个女孩儿跟着老爹唱曲儿,小姑娘歌喉宛转悦耳,江瑀一边剥花生,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少顷,小女孩唱罢,起身施了一礼,堂中宾客掌声雷动,楼中小伙计端着一个木盘四处流窜接赏钱。 江瑀抬了抬手,小伙计就笑容满面的飞快奔了来,他从荷包里取了张银票,放在木盘上。 小伙计眼前一亮,说了一堆吉祥如意的话,才躬身退下。 淮琅对这个不感兴趣,没了花灯晃他眼睛,他终于想起了正事,四下看了看,却找不到冤种皇兄在哪。 江瑀见他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笑问:“阿琅可是坐不住,想去街上逛?” “啊……”淮琅转回脑袋看他,愣了一会,说:“没有,我想上茅房。” 茶楼后院就有茅房,江瑀让两个护卫跟他一起,自己仍旧坐在桌案旁。 圆台上,有两个伙计搬了桌案上去,不一会儿,就见有说书人上台拍板。 随着惊堂木“啪”的响起,一根早已尘封的隐刺仿佛轻轻动了一下。 江瑀唇边那抹笑意缓缓消散,他垂下双眸,不再看台上,捏着薄瓷盖碗拨着浮沫。 通往后院的门帘轻轻晃动,淮琅笑意灿然地走到桌前,他见江瑀似是有些不高兴,对刚刚商议的事情,无端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担心江瑀提出要回去,老实的坐下,装出一副极开心的模样,兴趣盎然地听台上人说书。 这时,刚刚端盘接赏的小伙计,踱步上了圆台,凑到说书人身边耳语。 不知他说了什么,说书人大皱其眉,小伙计暗暗比了个手势,说书人立时便高声向堂中宾客致歉,施施然的退下圆台。 堂中众人听得正有趣,忽然被打断,顿时响起一片吁声,淮琅也跟着瞎掺和,嘟着嘴大吁表达不满。 江瑀被这声响拉回神思,抬目望去,就见小伙计在台上轻敲云板,不轻不重,堂中宾客咻然静默。 小伙计在台上作揖致歉,说:“各位老爷,今儿个咱楼中可来了个乐艺大家,闻着莫不心神如洗,心灵通达……” 他只干夸,却不说名姓,堂中众人谁吃这套,纷纷拍桌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淮瑾在垂帷后头听得火冒三丈,随手拨弄琵琶弦,指尖泻出《月儿高》的江楼望月。 只一小段,堂中人便仿似看到冰轮高悬,朦胧梦幻的夜空景色。 满堂重归寂静,伙计见小几小凳已准备妥当,不再赘言,迅速悄然退到了一边。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圆台入口处,只见垂帷下露出一截月白衣衫,片刻后,一貌美少年抱着琵琶缓缓走出。 第198章 琴师 少年眼上覆着与衣衫同色的锦带,旁边有个小厮扶着他手臂,看起来像个瞎子。 不过是个生的颇为俊俏的瞎子,面颊白皙似玉,鼻梁秀挺,姣好的唇形是桃花浅粉色,冬日里却只穿着薄衣轻衫,愈发显得纤细可怜。 小厮扶着他坐在凳上,并未退下,垂手立在他身后,少年拨弄琴弦,却不是先前极富清丽韵味的《月儿高》。 而是哀婉凄楚的《汉宫秋月》,技艺炉火纯青,引人入境,众人仿似看到昭君出塞时怅然幽怨的情景。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雅间有人倚窗击节吟和:“叶落深宫雁叫时,梦回孤枕夜相思。虽然青冢人何在,还为蛾眉斩画师。” 那人吟罢,满堂宾客才骤然回神,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全然忘了此哀曲与年节时极为不符。 从少年一上台,江瑀烟浅的眉就未舒展开,别说贴了易容面具,淮瑾就是化作灰。 他都能一眼认出。 江瑀唇线紧抿,游目四望,怒视堂中那些男子不怀好意、如狼似虎的眼睛。 只恨不得将桌子掀了! 淮琅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他眼珠转动,偷偷看江瑀,见他透澈的眸中显出一种古怪阴郁的神色。 他木偶般僵硬的侧身,避开江瑀视线,悄悄冲台上摆了摆手。 少年背后的小厮见状,走近一步,低声说:“主子,太上皇好像说还不够,让你再加把劲。” 若是淮琅听到这句,定将这人拖下去斩了,他意思明明是此举行不通,江瑀气炸了。 淮瑾闻言身形微顿,不理台下众人高声再来一曲的言辞,声音微有嘶哑:“拿琴来。” 小厮跨步到垂帷后取了琴,放置圆台的小几上,淮瑾调好琴徵,素手轻抬。 亦怨亦慕,如泣如诉的《凤求凰》缓缓流出,方才雅间击节唱和之人再度出声,伴随乐声吟起了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音渐止,楼中懂音律的人触动情思,神思游散,不解妙音的人听到唱和,带头掀起雷鸣掌声。 堂中掌声许久才停歇,楼上雅间下来一锦衣华服的公子,走到台前:“公子才艺非凡,小生甚为敬佩,敢问公子名姓?” 此人相貌端正,始一开口,听声音便知是刚刚击节唱和之人。 只是但凡结交他人,通常会先自报家门,他如此做派,分明是把淮瑾当做了卖艺的小郎君。 作小厮打扮的乔铮,见主子受人轻视,怒目瞪向来人,淮瑾则理都没理华服公子。 他脑袋都没转一下,端坐在小凳上,低声问他淮琅那边的情形。 华服公子见他如此清高,气质骄矜,更觉性烈心喜,几步上了圆台。 堂下众人见他满脸垂涎欲滴之色,皆是明白几分,虽有看客心下不忍。 但认出他乃是知府家的霸王,便也收了本就不多的善心,纷纷停下交谈,将目光投向圆台。 华服公子驻步淮瑾身前,离近了看,见他肤如白玉,容色冷绝,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昔有文君卓新寡,今有公子卖艺求存,实在叫小生心疼,小生虽不才,但家中略有薄产。” 众人聚来的目光让他越发高调,他挺直腰身,做出一副风流倜傥之貌,说: “小生愿做这曲中凰,与公子比翼邀翔,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什么破烂玩意儿,乔铮拳头都握紧了,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扑上去揍死他丫的。 可淮瑾却迟迟未曾说话。 有人欺负才更显惨嘛! 他连眼睛蒙上了,嗓子也弄哑了,装成这弱不禁风的可怜样,江瑀肯定认不出。 现在只等淮琅那边策应,让江瑀把他给买回去,顺理成章回家偷香……不对,回京过年。 如此甚好! 他这边正想得美,却听乔铮急声禀道:“主子!师弟跑了!” “什么!”淮瑾抬手扯落蒙眼的锦缎,刚好见门口滑过一抹青色身影,傻弟弟呆头呆脑的跟在后头。 也不知道拉一下…… 华服公子见他凤眸流盼,犹如秋水横波,只当他是装瞎子博看客同情。 如今听到自己所言,便迫不及待除去伪装,以真貌示人,虽然声音嘶哑难听,但这副姿容实在难得。 他笑得张扬,说:“公子这双眼睛当真是画龙点睛,妙极啊!小生乃益州知府……啊!” 淮瑾周身气势大变,神色幽寒冷厉,他看着摔下圆台的人,哑声怒喝:“离我那么近作甚,就是你将师兄气跑了!” 听得此话,乔铮默默后退些许。 华服公子被自己的小厮扶起,他身上痛的麻木,周围人的目光让人脸色难堪,硬声怒道: “大胆!我爹乃益州知府,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栽乐,去将护卫叫进来,将这不识好歹的捆回去!” 他身旁的小厮应声而去,淮瑾正在凝神细思,见他执迷不悟,喋喋不休,顿时心中烦躁不已。 师兄不喜他杀人。 好委屈…… 他低声吩咐:“乔铮,传本王令,益州知府家教不严,纵子行恶,官降三品,贬去岭南。” 乔铮曲指吹出哨音,茶楼中隐匿的暗卫立即闪身而出,拖着那华府公子和他的小厮就往外走。 小白花如此威武。 让堂中众人瞠目结舌,再是傻子,也知他身份不一般,纷纷准备夺门跑路,却又被门边守着的黑衣恶煞拦住。 淮瑾装扮成这副模样,不认为江瑀能认出他,费了这么大周折,他并没打算放弃这个身份。 吩咐了暗卫几句,便继续蒙上眼,扶着乔铮手臂走出茶楼。 只把堂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能惩治知府家恶霸的官,虽然未曾表露身份,但禁口令依旧在连吓带吓中执行的彻底。 淮琅跟个鹌鹑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江瑀身后,压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见皇兄执意要演下去,刚刚开口感慨琴师好可怜,提出要将人买回去,江瑀就蓦地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江瑀见他眼巴巴的瞅过来,觉得是自己将他吓着了,勉强笑了一下,说: “我刚刚忽然想起,你之前不是说要买烟花吗,再晚铺子就关门了。” 淮琅长吁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我还以为你不喜那琴师呢。” “确实不喜。”江瑀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烦躁,“大庭广众下,做出一副扭捏姿态勾引人,简直不成体统。” 第199章 执着偶遇 淮琅想了想刚刚皇兄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他这话实在冤枉人,可计划失败,眼下再多说也无益。 他见江瑀四处张望,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江瑀略略停顿了一会儿,目光从街上人群移到两旁的小铺子上,说:“找……酒坊,找着了,在这儿呢,阿琅想不想喝酒?” 淮琅一听喝酒腿都要快软了,他刚想摇头,忽然心里产生了一个坏念头,说: “买些果酒,再买些最烈的。” 江瑀点了点头,抬步进了酒坊,淮琅正要跟进去,余光却看到皇兄从长街尽头走来。 人都气跑了,怎么还扮着呢?! 他倚在酒坊门边,连忙寻了个借口:“江公子,你去沽酒,我在外面看看花灯。” 江瑀笑着打趣:“再买没地方挂了,到时你顶在头上。” “这么好看的灯,顶头上也没关系。”淮琅说完就朝街边的花灯架跑去。 酒坊内的小伙计见客人进了店,迅速热情高涨的迎上来:“公子,要尝尝吗?蜀中有名的佳酿,杜少陵都夸过的,只尝尝不要钱的。” 江瑀不知想到什么,眸底满含笑意:“将你们店最烈的酒拿来?” “公子海量。”伙计忙不迭取了酒碗,在木架前的一溜酒坛中舀了碗出来,递给江瑀道: “这酒闻着醇香,喝下后劲可足着呢!” 江瑀接过伙计递来的酒碗,一口饮尽了,果然如伙计所言,入口醇厚浓烈,犹如一股暖流穿越肺腑,回味无穷。 他估算了下护卫人数,说:“就这个,先来十坛,你们店有没有小孩子喝的果酒?” 小伙计听到前一句大喜过望,听到后一句又瞪大了双眼,谁家好人给孩子喝酒啊! 他不敢怠慢,忙挑选了几种果酒,用托盘端上来给江瑀品尝,江瑀觉得味道都甜润细腻,跟糖水没什么两样。 他不清楚淮琅口味,干脆每样都买了些,多给了不少跑腿费,让伙计将果酒送到家里。 小伙计看着满地酒坛,劝道:“公子啊,果酒喝多了也会醉呢,小孩子还是得少喝。” 江瑀含笑摇头:“没什么,我家小孩子天赋异禀。” 淮琅抱着新买的滚灯,在酒坊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沽好酒了么?我看前面有个烟花铺子。” 江瑀看他不停掂量手里的圆球,明显急不可待,不慌不忙道:“要不要尝尝果酒?给你选了好些。” “不尝了,你选的定是最好的。”淮琅一手擎着灯,一手就要上前来拉他袖子,“走嘛,去买烟花了。” 江瑀抬手在柜台上拎了个酒坛,有些好笑的瞅了他一眼:“铺子又不会跑,急什么,有人等着不成?” 淮琅闻言,团在臂弯里的滚灯都快被他摁扁了,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想快点回家嘛,我们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阿束回来了没有?” 提到这事淮琅就生气,不想吃可以吐出来嘛,他又没拿刀威胁他,做什么跑没影了。 “哦~~”江瑀拉长音调,“原来是你在等着,阿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等他回来我训他一顿。” 淮琅不过随意扯个借口,这会儿不肯再多说,他避开江瑀戏谑的笑眼,抱着滚灯率先出了酒坊。 江瑀托着酒坛猛灌一口,心里的不痛快被烈酒烧去几分,只觉酣畅至极。 他让护卫长将烈酒分给众人,都是江湖落拓侠客,见主家赏,也不扭捏,道谢后便每人上前抱了坛酒。 戌时已过,街上人流减少,一行人沿着大街慢慢走着,没过片刻,众人手里又被淮琅挂满了花灯。 就连喝得双腮泛红的江瑀,都提着一盏莲花灯,烟花实在拿不了,只能多给银子让店家送回去。 江瑀醉眼朦胧的逛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看了眼站在灯架前挑选的淮琅。 “时间不早了,回去。” “再逛逛嘛……” 淮琅见他说走就走,也不选了,抓起灯架上的螃蟹灯就跟在后面,侍从连忙掏银子,付给以为遇见土匪的摊贩老板。 过了街头牌楼的支柱,辉煌灯火被落在身后,只余牌楼上悬着两盏圆灯笼,淮琅路过时,居然也眼巴巴的瞅了半晌。 江瑀眯眼看着他轻笑:“买这么多了还不够,要不将整条街搬回去?” 淮琅看着牌楼上的字,摇摇头:“我们好像走反了?回家的方向是不是往那?”他说着往身后指去。 侍从连忙说:“小公子,这里也可以回去的,脚程差不多。” 你懂个屁!淮琅凶巴巴的瞪他一眼,眼带恳求的看向江瑀:“往回走啦,我就只看,不买灯了。” 江瑀凝目望向身后的阑珊灯火,微带郁色的脸仿佛鲜明了几分,仰头喝了口酒,一言不发的抬步往回走。 淮琅确实不买灯了,改买点心小吃,他忽然想起约好明日和小伙伴斗蛐蛐,决定准备些小孩子爱吃的零嘴。 江瑀提着莲花灯走走停停,也没有不耐烦,淮琅之前整日被闷在皇宫里,喜欢这些小玩意实属正常。 侍卫长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挑着好几根长长的灯竿,手臂上还挂满油纸包,忍不住无奈道:“大公子把他当孩子宠呢。” 江瑀望着长街尽头那抹月白色身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才十八,怎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跟着小公子,我去前面逛逛。” 话落,他便喝了口酒,挑着莲花灯慢慢往前走,不时侧目欣赏街道两旁灯架。 乔铮扶着淮瑾都在这转悠好半天了,远远见江瑀走来,忙捏了捏淮瑾手臂。 淮瑾接到暗示,顿时精神大振,全力保持面上淡然表情,微微低着头,脚步缓慢。 锦带下的双眼眨呀眨,准备一听到小混球的声音就立即停住。 乔铮背着琴,在江瑀侧首看灯的时候,快速看了眼后头小吃摊旁的太上皇,暗道不好。 “主子,太上皇买吃的去了。” 第200章 孟浪 淮瑾脚底一崴,险些扑跪在地。 他死死钳住乔铮的手臂站稳身形,在心底暗骂小混球不做人事,轻轻叹口气,说:“到了江瑀附近,提醒我。” 离得近了些,江瑀淡色的眸子瞧了瞧他,见他身上衣衫染了脏污,走路也不甚稳当,不由冷嗤了声。 小样儿,演的还挺像。 不会又弄一身伤博可怜吧。 心底怒气还没升上来,就见小白花柔柔弱弱的往他面前一倒,他心中微凛,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随即又将人放在地上。 乔铮惊慌失措的摇着淮瑾:“公子你怎么了?这可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算小,淮琅也听到了,提着油纸包就奔了来,气喘吁吁道:“哇!好可怜啊,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淮瑾握紧宽袖下的手,恨不得蹦起来踹小混球一脚,你能不能有点过渡转折,哪有见人晕了就往家里领的。 江瑀放下莲花灯,抱着酒坛晃了晃,坛中没剩多少,他抬手,一股脑泼在淮瑾脸上。 乔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救你们家公子呢,吵吵什么!”江瑀蹲下身,伸手夹着淮瑾的脸,左右看了看,“哟,长得还挺俊。” 淮瑾没想到刚见面,江瑀就跟个登徒子一样摸他脸,不由心底郁闷,果然还是老样子,这么好颜色。 他担心易容面具被发现,只能悠悠转醒,伸手捏住江瑀手腕,声音虚弱嘶哑: “公子请自重。” 淮瑾绝对不会说的话,配着这沙哑嗓音一入耳,江瑀仿佛受了惊吓,触电般的收回手,疑惑的看向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厮。 难道认错人了,不该啊。 这身形明明跟淮瑾一般无二。 除了他还有谁骗人眼都不带眨的。 他看着艰难的从地上撑起身,抬袖擦脸上酒水的小瞎子,问道:“你不是刚刚那茶楼的琴师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淮瑾抬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可口些: “得罪了贵人,被赶出来了。” 谁还能有你贵,江瑀打量着纤长白皙的手,握过自己那么多回了,他觉得不可能认错。 江瑀从袖袋里取了帕子,伸手替他擦颈上的酒渍,指腹不经意划过耳侧,果然就见小瞎子呼吸一滞,颈上浮起绯红。 淮瑾耳朵敏感,后仰躲开他的手,低垂着头,像是有点不高兴:“公子……请自重。” 都露底了,还搁这装呢,江瑀蓦地贴近,正欲戳破他的伪装,忽然又觉得逗弄他挺有趣。 淮瑾正欲说出自己悲惨的遭遇,好让江瑀收留自己,谁知耳边拂来一阵热气,江瑀在他耳旁低声道: “本公子缺个暖床的,可有意?” 淮瑾猛地攥紧双拳,眉头皱成了疙瘩,气得心口疼,还好他追了过来,要是真让江瑀遇见个美少年,那他还活不活了。 答应显得太过轻浮,与茶楼中不畏强权的行径不符,不答应又怕错过这天赐良机。 淮瑾着实有些为难,干脆将脸撇向一边,咬着唇并不答话。 “不说话算你默认了。”江瑀一把抄起他的膝弯窄腰,将人横抱起来,招摇过市的往回走。 除了屁颠颠跟在后头的淮琅,其余人下巴惊掉了一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众护卫:这还是他们温柔和顺的大公子吗,怎么开始强抢民男了? 虽不成体统,但瞧着真带劲! 乔铮摸了把脸上的易容面具,确定并无纰漏后,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着急忙慌的悄声喊: “放开我们公子……” 他也就干嚎,要说上手去抢人,那是铁定没这胆的。 街上人多眼杂,但好在蜀地民风彪悍,多是吃过见过,乍然看到两个美少年抱在一处,也没人大惊小怪。 江瑀抱着人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始一上手,他就肯定自己绝对没认错。 都不知将人颠过多少回了。 怎可能这点把握没有。 淮瑾将头埋得很低,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就仿似认命了般,靠在江瑀怀里生闷气。 他心里期待江瑀是认出来了,所以才会这般作为,可又觉得这不大可能,要是认出来了怎么不发脾气。 自己可是又骗他了。 直到进了房间,江瑀仍旧没放下人,抬脚将门掩上,低头就见淮瑾两个腮帮子鼓得圆乎乎的。 他沉吟少顷,覆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捏了一把,说:“这手感,比前头那个还好。” 淮瑾瞬间破防了。 他全力扭动身子,从江瑀怀中挣脱下来,声音嘶哑:“公子如此孟浪,实非君子所为!” 江瑀抬手扯散他的发带,暗积的怒气涌上心口:“我又不是君子,你见过哪个强抢民男的君子。” 还好意思说这话,谁先孟浪的,心里没点数吗! 江瑀再次逼近,淮瑾蒙着眼,什么也看不到,自然瞧不见他眼中怒气,他双手抵在身前,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他无意识的咽了咽喉咙,竟觉得口干舌燥,他在后退,可江瑀却逐步逼近,直到将人抵在了墙角。 江瑀伸指挑起他的下颌,指腹沿着脸颊与脖颈处细细抚摸,一边摸还一边说着调戏人的话。 他语气随意手法熟练,膝盖还顶开淮瑾膝弯,此番作态混着扑鼻酒香,像是惯来流连于花丛中的采花贼。 直将淮瑾气得胸口起伏剧烈,若不是一路上有弟弟跟着,他都怀疑江瑀找人练过手了。 江瑀就这房中烛火,又摸又瞧捣鼓了半天,竟找不出易容面具的贴合处。 他不由皱了皱眉,伸手在他脸上狠掐了一把:“这小脸,软的嘞,快让哥哥香一口。” 淮瑾伸手抵住他胸口,哑声怒道:“比前头那个还软么?” 江瑀看他脸上露出几丝褶皱,不过片刻又缓缓撑开恢复如常,轻挑眉梢,语调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公子别吃醋,往事如烟,以后哥哥只疼你。” 确认了易容面具,他可不客气了。 江瑀伸手扯落淮瑾衣带,将人托起,犹如剥掉鸡蛋壳一般,贴近细腻白皙的润肉,紧紧将人锁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往事如烟这几个字,将淮瑾炸得一愣一愣的,他攀着江瑀的腰,像个木偶一样靠着墙,泪珠从蒙眼的锦带下滑落。 有什么好气的,反正疼的都是自己。 他一遍遍自我催眠,可心中仍旧又是酸涩又是害怕,怎么江瑀忘掉往事,像是比现在脱他衣服还简单。 倒也不奇怪,他向来洒脱,当初就是这样一遍遍原谅自己的,丢掉自己时也干脆利落,才符合他的性子。 可是……若哪天自己暴露了,又该怎么办,他肯定会更加生气的,淮瑾越想越害怕,眼泪跟决堤了一样往下掉。 江瑀托着他屁股,轻轻叹了口气,语调略显无奈:“真不愿意吗?” 淮瑾哽咽着说:“愿……愿意。” 第201章 逗弄 江瑀俯首吻去颊边的泪珠,语气温柔缱绻:“愿意还哭得这么凶?” 淮瑾腿弯圈在江瑀腰上,伸手在他脸上摸索一阵,仰头贴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你……你前头有多少个?” 江瑀狠狠瞪着他:“就一个。” 淮瑾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心脏有力跳动着,节奏偏快,看来是很喜欢这张脸呢,他揪着江瑀衣襟擦了擦眼泪: “以后会只有我一个吗?” 江瑀撇撇嘴:“看你表现。” 淮瑾哽咽声顿止,一口气堵在胸中,提不上来,压不下去,隔了片刻就堵得他开始打嗝。 他一动也不敢动的蜷缩着,身子随着打嗝不时抖动一下:“若是表现好……嗝……你是不是就……嗝……就不会丢下我?” 江瑀托着他屁股,走到软榻边坐下,倒了杯温茶放在他手里:“不一定。” 淮瑾端着茶盏没喝,茶水随着打嗝细微颤动,在白瓷盏中晃出涟漪,他轻声问:“为何?” 江瑀轻抚着他的背,将茶盏递到他唇边:“若你表现好,若我明年三月没死,就不会丢下你。” 淮瑾急忙握住他手腕:“为何会死,你身子不是……嗝……挺好的吗?” “喝点水顺顺。”江瑀看他捏自己腕脉,只做不觉,说:“前头那个狗东西给我下了药,戒掉有些风险。” 淮瑾顺从的抿了口茶,松开他手腕圈住他的脖颈:“既然如此凶险,为何一定要戒,就这样……” “你问的有点多了。”江瑀拿过茶杯放在小案上,语调转冷:“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赶出去。” 淮瑾身子微微颤抖,伏在他怀里,跟个鹌鹑一样垂着头:“我不问了,你别赶我走。” 这副模样……瞧着委实可怜。 江瑀暗暗叹口气,想他这辈子也是栽得彻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这般好淮瑾颜色。 就算真丢了命,也着实不冤枉。 他伸手轻抚着淮瑾的背,玩味轻笑:“你刚刚不是还说我孟浪吗,怎么这会又害怕被赶走?” 淮瑾呼吸微滞,锦带下的凤眸蓦地睁大,他扭了扭不着寸缕的身子,说:“你都将我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江瑀双手撑在软榻上,身体后仰拉开距离,目光彷如实质般、顺着线条流畅的身体摸了几个来回。 他视线在光滑的右肩上停留了片刻,咬痕居然也遮住了,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换个身份勾引自己了。 他轻飘飘地说:“我可没将你怎么样,大家都是男人,脱了看看而已,别想赖上我。” 淮瑾暗恼自己刚刚太过伤心,都忘了正事,他咬了咬牙,忽然迅速撑起身。 疼得一哆嗦:“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能赶我走了。” 江瑀克制自己发出舒服到想哼哼的声音,继续语调喑哑的逗人:“这么熟练,你前头有多少个?” 淮瑾眉梢似乎扭曲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又忙中出错了,可这个也撒不了谎。 明明只有眼前这一个,可江瑀不知道,等会介意把他赶走怎么办。 江瑀看他可怜巴巴的低头愣在那,非常善解人意的出声安慰:“没关系,我既看上你,就不会介意。” 淮瑾闻言更委屈了,就因他这副皮相,居然连这个都不介意,他伸指推高江瑀的衣衫,摸索着戳了戳他腰腹上的肌肉: “就一个。”从头到尾就你一个。 他咬着浅粉色的唇,雪白颈间的喉结微微一动,似乎咽下了所有的欲言又止。 江瑀本来还想继续逗他撒撒气,可舒服到不愿再说话,像往常一样轻轻拍了下淮瑾的腿,示意他别磨叽。 再次收到这独属于两人间的暗示,淮瑾却心下黯然,只道他是养成习惯了,他没动,眼下他的身份不该这么懂他。 可他也不愿意停在半道上,便抬手摸索着解江瑀衣衫,他都光溜溜了。 这人居然只亮了武器。 虽然他看不到,但也太不公平了。 江瑀嘴角噙起了浅浅笑意,蓦地翻身将他压在软榻上,正欲好好欺负一顿时。 房外廊下忽然响起顾灿的怒声:“瑀儿!那琴师在哪?”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瑀倏地侧首,要拿东西遮挡,结果榻上空无一物。 他慌忙抱起人跨步跃上床榻,床帘刚放下,顾灿就推门进了屋: “刚甩掉棘手的,就抱回个卖艺的,你诚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快将人送走!” 江瑀用被子将淮瑾裹得紧紧的,从纱帘里探出脑袋:“怎么送走?” 顾灿愣愣的站在门口,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伸手颤巍巍的指着床:“他……他在……” 见江瑀点点头,他恨不得扑上去扇大外甥一巴掌,他听到消息就立即赶了来,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已经将人弄上床了。 江瑀侧首,温声说:“喊舅舅。” 帐中人立刻听话的喊了声‘舅舅’,江瑀浅眸弯弯的看着顾灿,笑得极为乖巧。 顾灿呆立片刻后骤然醒神,只觉得他在讨打,连连摆手道:“不行!此事绝对不行!” “你分明对那人余情未了,怎可胡乱拈花惹草,纵使一时心伤,也不该拖他人下水,若是让那人知晓,他还有命活?!” 江瑀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哪还有什么余情未了,他都将我埋了,又怎会知道这个,舅舅别担心。” 被顾灿的话安慰到的淮瑾,再次被江瑀弄郁闷了,伸手捏了捏江瑀小腿的软肉。 江瑀握住他的手,语调未有丝毫遮掩,不在乎让顾灿发现: “乖了,别闹,舅舅还在呢。” 第202章 余安 当着他的面就勾引人,成何体统! 顾灿气得猛地拍了一下门扉,大声道:“弹琴的……” 他话音一顿,似乎觉得这样喊有点太过粗鲁,压着脾气问江瑀:“他如何称呼?” 江瑀哪知道,轻轻踢了淮瑾一脚:“舅舅问你叫什么呢?” 顾灿再次扶额,连名字都没问,就弄上床了,真是太过荒唐,他走到屋外快步来回转悠了两圈。 高声吼道:“穿好衣服滚出来!” 江瑀老实的‘哦’了一声,随即道:“你先把门关上啊,我衣服还没拿呢。” 顾灿闻声气咻咻的转身,‘嘭’的一声关上门,大刀阔斧的坐在檐下栏杆上生气。 江瑀抱着人占了下小便宜,才起身帮他拿衣衫:“你还没说叫什么呢?” “余安……”淮瑾套上衣袖,“叫我余安。” 江瑀见他把衣服都穿反了,不由有些好笑,伸手剥下里衣,像是摆弄娃娃一般给他穿上: “我叫江瑀,这名字倒是有缘。” “安安,你可以叫我阿瑀。”他伸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叫我瑀哥哥也行,对了,你多大了?” 淮瑾凤眸滴溜溜的转了转,说:“今年二十了,你呢?” “刚好比你大一岁。”江瑀哪里肯让步,毫不迟疑给自己改了年龄,“二十一,喊哥哥。” 淮瑾心里气呼呼,嘴上无比乖巧: “哥哥。” “乖啦!” 江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安,你眼睛怎么弄的?舅舅会医,要不待会让他给你看看?” “你叫我余安。”淮瑾伸手系牢锦带,“我生下来就看不到,不用如此麻烦,都习惯了。” 江瑀给他穿上鞋子:“就叫安安,显得亲热。” 淮瑾扶着他手臂站起身,固执道:“我姓祝,你叫余安也亲热。” 江瑀挑了挑眉:“又多了个姓,你是不是编了假名字骗我呢?” 淮瑾眨了眨眼:“我骗你做什么?” 江瑀道:“谁知道呢,我腰缠万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骗财骗色都有可能。” 淮瑾道:“我一个瞎子,你是丑是美我都看不到,又无权无势,顶多只能骗个温饱,再说我也长得不差。” 江瑀轻声嘲道:“你方才说生下来就看不到,怎么知道自己长得不差?” “……若是长得差,怎会被你看上抢回来。”淮瑾这话说的怨气丛生,“若是以后你遇见更好看的,会不会……” “既然你如此担心。”江瑀打断他的话,伸手拉开房门,“等活过春三月,我们就成婚。” “不行!”坐在栏杆上的顾灿倏地起身,“瑀儿,你不是滥情之人,为何……” 顾灿看到江瑀身边少年,话音忽然顿住,檐下虽灯火幽微,但确实能看到一副出挑的好相貌。 少年一身月白衣衫,衬得雪肤剔透无瑕,眼上蒙着锦缎,夜风舞起几缕青丝、与锦缎在风中缠绕,遗世独立,清冷卓绝。 虽是个瞎子,但瞎得真他妈好看。 顾灿审视着少年,眼中露出疑惑,到底是大外甥将人掳回来的,还是这人主动勾搭上的。 江瑀担心顾灿识破真相,侧身将淮瑾挡了挡:“我不滥情,但好色,既然看上了,如何不能成亲?” 顾灿眉间涌出怒气,见与他说不通,目光转向那少年,语调凌厉: “这位公子,他后面可缠着招惹不起的人物呢,你不明底细就跟他回家,到时被人记恨上,可没人能护住你!” 招惹不起,你还不是惹得挺欢,淮瑾心底恨他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顾灿当时在城门口欺骗江瑀,他何至于对自己心灰意冷。 他状若害怕般往江瑀身后躲了躲,声音嘶哑:“舅舅叫我余安便可,阿瑀既将我带回家,无论是死是活,我都无二话。” 顾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被掳回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愿意了,你不要怕这浑小子,我替你撑腰。” 见他不为所动,顾灿又道:“若是你没有去处,我给你买座宅子也行,听我一句劝,你真不能与他在一处。” 你还挺好心的嘞,淮瑾像是思忖了片刻,又坚定不移的说:“木已成舟,我就要跟阿瑀在一起,谁来都不怕。” 顾灿见他软硬不吃,扫了他一眼,冷哼道:“就你也想忽悠我,若真木已成舟,你还能站在这,要多少银子,你说个数,别逼我动粗!” 淮瑾像是被吓到了,伸手拉江瑀衣袖,又开始掉泪珠子:“瑀哥哥……” 就算知道他是装的,江瑀还是伸手将他护在身后,敷衍道:“别哭,舅舅是吓唬你的。” 顾灿看他这护犊子的样,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在檐下来回踱步,大力拍了下廊柱解气,又好声劝道: “瑀儿,阿琅还在这,那人迟早会找过来,他目光短浅不清楚利害,你当真要拖无辜人下水吗?” 那人就在你面前呢,江瑀头疼扶额,他沉默了半晌,说:“找来也无所谓,他要是杀了安安,我就下去与他作伴。” 淮瑾听见这话,呼吸滞了一瞬,心中又气又恼,这才刚认识多久,就能生死与共了! 他也不知该恼谁气谁,赶忙从江瑀身后环着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上,似是极为感动: “瑀哥哥,你对我真好。” 这造作的姿态,又引来顾灿怒气冲冲的目光,江瑀转身将人挡得严实,他伸手摸了摸淮瑾脑袋,语调温柔至极: “安安别怕,你先进去休息,我与舅舅说清楚就好了,不会赶你走的。” 他将顾灿晾在廊中,扶着淮瑾走到床沿坐着,随即出屋关好房门,坐在靠近窗户的栏杆上,得意洋洋道: “你就说他好不好看?” 顾灿还以为他要与自己认真谈谈,没成想第一句话就差点将自己气死,当下肺火翻腾,猛地一掌拍在栏杆上。 木头碎裂声入耳,江瑀担心摔下去,抱着廊柱愤愤不平:“舅舅这么生气作甚,我还不知能活多久呢,看上个人怎么了!” “你……”顾灿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坐在江瑀旁边沉默良久,低声问: “京中那个,你真不要了?” 第203章 任君品尝啦 “不要。”江瑀语调斩钉截铁。 他摇了摇栏杆,见还算稳当,后背倚着廊柱,支起一条腿,右手撑腮: “我与安安一见钟情,等戒了药引,我就与他成婚,不是开玩笑。” 顾灿脸色铁青铁青的,说:“到底是你瞎还是他瞎,他能看上你什么,不过就是看上你兜里几两碎银罢了,你还当遇见什么良配!” 江瑀晃荡着腿,随意道:“我又不是没银子,再说谁不喜欢银子,你难道不喜欢?” 顾灿道:“我是说他并非真心喜欢你,人家怕是早就踩好点的,怎么可能刚好就晕到你跟前去,他那些矫情话不过是狐媚人的手段罢了,就这你也喜欢?” “喜欢。”江瑀再次毫不迟疑,浅色的眸子弯如弦月,犹如遇见心系一生的良人。 顾灿沉吟道:“瑀儿,你放没放下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旧情难忘,你体内药性根本不至于要你性命。” 江瑀冷哼:“他下了这药,我便与他再无瓜葛,若是还想着他,掳安安回来做什么。” 顾灿皱眉:“你若为这一时之气,真与小瞎子发生了什么,那你与他之间,可就再无转圜了。” 江瑀道:“要的就是再无转圜。” 顾灿看了他少顷:“当真不悔?” 江瑀语调肯定:“不悔。” 顾灿道:“若是定王杀了来呢?” 江瑀冷嗤一声,不甚在意道:“杀一个死一双,有阿琅在,阿束不会有事,至于你,上次已将人得罪的不轻,还是继续亡命江湖为好。” 顾灿气结:“安排的还真妥当。” “那是。”江瑀瞟了眼窗户,“谁让你是我亲舅舅,自然要为你考虑……” 他话音未落,顾灿再次给了摇摇欲坠的栏杆一掌,江瑀‘咚’的一声翻进了花坛里。 他从枯草中爬起身,哀怨道:“舅舅!你怎么不是拍柱子就是拍栏杆!” 顾灿率先扶了把廊柱,他看着拍身上枯草的江瑀,恶狠狠的说: “若你挺得住,我还用拍木头!” “得,王八看绿豆,我不管了。” 江瑀扶着廊柱跃上台阶,冲他背影喊道:“舅舅!别走啊,再聊会,你帮忙看看安安的嗓子呗?” 顾灿脚步迈的飞快,像是躲着瘟神:“看个屁,胡乱勾引人,信不信我一副药给他毒哑了!” 江瑀也不勉强,顾灿不看最好,要是真关心上了,他还怕淮瑾给弄假成真了。 进了屋,淮瑾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床沿,低垂着头,看上去失落落的。 江瑀把人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膝上:“舅舅嘴硬心软,不会赶你走的,有我在呢,安安不用担心。” 淮瑾哪是担心这个,只不过是被窗外对话给整恹了,江瑀的不要不悔,说的太过干脆利落,跟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心里悔意哽得淮瑾脑子昏沉沉的,他伏身埋在江瑀颈窝里,含糊不清的喃喃低语: “对不起,瑀哥哥,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江瑀眸中泛着水雾,却又轻笑出声,“我与舅舅经常吵的,多大点事,是不是将你吓到了?” 不是这个,淮瑾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哭,可喉咙中的哽咽根本控制不住。 “阿瑀,我好想你。” 江瑀像是扛着一团凝满雾滴的浓云,水珠洋洋洒洒全落在他颈窝里,湿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 他侧首蹭了蹭淮瑾脸颊,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晃着,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才离开一会就想我,舅舅还说你是看上我银子,我才不信他呢,若你真是奔着银子也没关系,谁让我喜欢你呢。” “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原谅你什么?你不会真奔我银子来的吧?”他轻轻拍着淮瑾的背,气愤道:“安安,你这就不厚道了,我都愿意陪你下地狱了,你居然只看银子。” “算了,谁叫你长得好看呢。” 江瑀越温柔,淮瑾就哭得越凶,泪水濡湿蒙眼的锦带,潮乎乎地贴在他面上。 他用袖子沾了沾潮湿的锦带,说:“谁说我只奔着银子来的,若你挺不过那凶险,我就陪你一起去。” “这话顺耳,我爱听。”江瑀紧紧皱着眉,稍微思索片刻,便托着他的腿,转身直接将人压入被褥间, “我既喜欢你,自不会亏待你,你且好好陪我这几月,若我真死了,你下半辈子也会衣食无忧,再无人敢欺负你。” 随着衣衫一件件扯落在地,淮瑾的心慢慢沉入谷底,江瑀他是真喜欢小瞎子了。 若是可以一直瞒下去,他用这身份陪他一辈子也无妨,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哪天事情要是败露了,江瑀不得恨死他,淮瑾听着微促的呼吸声,伸手拉住他的手。 江瑀兴致被打断,懊恼般的轻轻‘嘶’了声:“怎么了?可是后悔了,还是被舅舅的话吓到,担心别人对你不利?” 淮瑾抿了抿唇,试探地说:“既然你说喜欢我,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敢答应我就弄死你! “这有何不可。”江瑀轻描淡写。 他说着往旁边倒去。 笑得开心: “任君品尝啦!” 淮瑾像是被这语气烫到了,蓦地握紧拳:“你真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 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可没这么好说话,唯有的几次,还是因怕自己被别人抢走了,才依着自己。 如今却这么轻易的给了一个才见面的瞎子,他到底怎么想的。 江瑀蓦地将淮瑾拉到胸口趴着,摁下他的脑袋狠狠吻住他,如同密语般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对呀,很喜欢很喜欢安安。” 清透的嗓音添了缱绻柔色,每个字似是化作了钩子,透露着缠绵深沉的情意。 淮瑾越听越恼。 他让江瑀背对着自己。 屋中烛火发出柔和的光晕,他扯下锦带,看跳跃的昏光描绘出江瑀漂亮的腰线,他许久没看过这风景了。 可如今看到了,心中却无比艰涩。 “瑀哥哥,喊我名字。” “安~嗯……” 喊错了,淮瑾恶狠狠的掠去他的话音:“瑀哥哥,喊我名字。” “安~啊、你……安……” 江瑀眼尾生了潮气,他湿漉漉的敛着眼眸,尽全力克制着轻声喊:“安安。” 淮瑾被撺掇得越来越坏,他恨死了,忘得这么彻底吗,竟一次都没喊对。 怎会一次都没喊对呢? 第204章 痕迹 今晚晕在他身前的美少年,若不是自己呢,他是不是也会热情酣畅的喊另一人的名字。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喊‘师兄’,可他不敢暴露自己仍旧是以前那个骗子,心里却又迫不及待的让他知道自己是那个骗子。 他看着汗涔涔的背部肌肉,浓稠的思念犹如浪涛,层层叠叠地推着他。 把着腰的手渐渐失了分寸,他想找江瑀仍旧喜欢自己的痕迹,想再听他喊一次阿瑾。 江瑀从未见过这么粗暴的淮瑾,刚刚的温柔,像是浪荡公子哄人上床的鬼话,只是为了原始欲望的发泄。 他昏晕过去又醒来,这人居然还在黑暗中忙活,嘴里还恨恨的呢喃着什么,活像是见着了仇人一般。 江瑀忍无可忍蹬了他一脚:“饿死鬼、投胎、天都要、亮了、让我、歇会……” 淮瑾蹙眉:“瑀哥哥,喊我名字。” 江瑀:“安嗯~你他妈……” 淮瑾咬牙:“再喊。” 江瑀:“余安嗯~我要、弄死你。” 淮瑾:“再喊。” 江瑀怒吼:“祝余安,我要赶你出去。” 淮瑾懊恼地“嘶”了下:“你赢了” 他伏在江瑀背上短促的笑了几声,将额头的汗水在他后颈里蹭干净,又不高兴的咬了一口。 “哥哥,我与他谁更厉害?” “别在我爽时,提晦气东西。” “哥哥,给我买大宅子。” “好,你要月亮我都摘给你。” “我还想要很多银子。” “都给你,命都给你。” “你命还给过谁?” “就给过你。” 没忽悠一会儿,江瑀就又睡着了,淮瑾让人送了热水,趁着天没亮将人收拾干净,仔细检查了易容面具,才翻窗出屋。 他担心顾灿会调查他底细,在下人房找到乔铮,吩咐他先不必处置益州知府,务必将祝余安的身份来历安排妥当。 接着又去了淮琅房间,窗户并未拴上,他轻轻掀开翻了进去,谁料将淮琅摆在窗台上的水仙花和小阿福扫到软榻上。 小阿福在锦垫上滚了滚,倒也安然无恙,水仙花直接折断了茎,淮瑾拿起看了看。 死的彻底,没救了。 他抱着盆想了想小混球的震天哭声,默默将花摆回窗台上,装作无事发生。 淮琅睡得正香被摇醒,睁眼时蓦地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吓得差点捏爆怀里的小阿福。 “闭嘴。”淮瑾伸手捂住,“傻狍子,皇兄都认不出了。” 淮琅瞌睡被吓没了,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扯下皇兄的手,坐起身得意洋洋道: “皇兄,我演的好吧,江公子看你可怜,果然将你领回来了。” 淮瑾忍下捶他一顿的冲动,敷衍地点了点头:“很好很好,明天会有我相思成疾的消息传出,你听到时记得哭两声,别跟个呆子似的。” 淮琅重重拍了把小阿福,不满的扁嘴:“你才是个呆……啊!” “没大没小。”淮瑾打完,又揉了揉他脑袋,“我让人查过,江束去了凉州,乔铮说已经在返程路上了。” 淮琅扔了小阿福,往床沿爬了爬:“他去凉州做什么?走到哪了?什么时候回蓉城?” 他哪有时间问这么仔细,淮瑾看着小混球充满期待的眼,估算了两地距离与收到消息的时间,说:“凉州离这不远,既然已经回程,两天内就会到。” 听得此话,淮琅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两天,那应该还能吃。” 淮瑾疑惑:“什么还能吃?” 淮琅抬眸看了皇兄一眼,犹豫片刻后,才让皇兄端来烛台,放在床边踏脚上。 他趴在床沿,伸手从床底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取出一个小布团,解开布团掏出小纸包。 淮瑾眼皮跳了跳,看他慎重其事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淮琅揭开小纸包的四角,挑挑拣拣了半晌,才捏着一块饴糖,很是真诚地递到淮瑾面前,献宝似的说: “给皇兄吃一块,这可是我斗蛐蛐赢来的,很好吃的。”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瞧着皇兄,一脸兴奋求表扬的模样。 淮瑾凤眸微眯,斗蛐蛐赢来的,怎么赢?左手捏蛐蛐右手捏饴糖。 咦~只想想就觉得恶心,他一言不发地靠近看了眼小纸包,油纸里剩下的都是些碎的。 看来把最大的一块给自己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欲伸手接过,余光就瞥见小木匣里还有个单独的包装,他下巴微抬:“那是什么?” 淮琅赶忙把木匣藏到身后:“那是留给阿束的,只剩一个了。” 淮瑾看着他,不说话。 淮琅抬起眼帘瞅了他一眼,把饴糖塞进自己嘴里,将单独的小纸包依依不舍地递给他。 淮瑾接过拆开,里面是一块碎的不成样子的荷花酥,他皱了皱眉:“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么的,就拿这送人?” 淮琅气呼呼的一把抢过:“这可是我赢来的!你不吃还我,阿束最喜欢吃荷花酥了。” 淮瑾伸手捡了块饴糖,仔细端详半晌,确定没有虫子腿,又趁小混球不注意,悄悄擦了擦才放进嘴里,随即夸张的‘嗯’了声: “不愧是你赢来的,就是甜。” 淮琅听到表扬,凤眸立时亮晶晶的,屁股坐在小腿肚上扭了扭,像是晒焉的小树,被兜头泼了场春雨。 淮瑾眸光轻闪,伸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瞧:“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下次换身份,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他见弟弟神色失落,硬生生将‘笨’字咽了下去。 “是吗?”淮琅诧异,就这么一会儿,皇兄都夸他两次了,说到换身份,他忽然想起江束灌他酒的事。 他扯下皇兄的手,气愤道:“你还说呢,上次换身份,为何要跟阿束说没喝尽兴,你何时见我喝那么烈的酒了!” 第205章 此心安处 这话像是炸雷一般,让淮瑾在短短少顷,瞬间想清许多事,他紧紧闭了闭眼,冷声问:“江束灌你酒了?” 淮琅心下暗恼,矢口否认:“当然没有,若不是你乱说,他怎会拿烈酒给我喝,我就喝了几杯敷衍他罢了。” 淮瑾垂眸,他根本未曾说过没尽兴的话,江束既然拿这话骗阿琅,说明他知道那晚自己与阿琅调换了身份。 怪不得从那天后,院子就被围得严严实实,江束既然知道,那江瑀肯定也知道。 他仔细回忆昨晚街上相遇的细节,他那时刚开口说话,江瑀就收回调戏的手,接着又摸自己耳朵…… 他狠狠掐了一下脸,靠近淮琅问道:“看我脸上有什么异样?” 淮琅端起烛台,就着光仔细瞧了瞧:“有几道褶皱,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你这易容面具真好看,改天给我一张玩玩呗。” 淮瑾没理他,滑坐在脚踏上,手肘撑着膝,将脸埋进掌心,他真是个混蛋。 原来江瑀早就认出他了。 他忘了,江瑀从来都能一眼认出自己,在落霞谷时,他都没见过阿琅,只短短相处了一会儿,就知道不是他。 淮琅见他肩头细微颤抖,放下烛台,下床陪淮瑾一起并排坐着,轻轻推了推他:“皇兄哭啦?” 淮瑾低低的笑出声:“我才不会哭,你何时见我哭过,师兄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那倒确实没见过,看来眼下是真伤心了,见他好面子,淮琅体贴的没有戳破,他想了想,伸手揽着皇兄肩膀,声音软软的安慰道: “我明天去斗蛐蛐,赢来的点心都给皇兄,虎子说他家要打年糕,沾了黄豆粉可好吃了,我多给你赢几块回来。” 大可不必,想到脏兮兮的手,抓着糯叽叽的年糕斗蛐蛐,淮瑾瞬间被治愈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促狭的笑: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送阿束。” “我现在可是你皇兄情敌,你记得别黏着我,要是给我点心,把我身份暴露了,我就将你丢回京去。” 淮琅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他演上瘾了,当即用个非常瞧不起的眼神,鄙视地斜了斜他:“哼,你连我皇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不是这样?我演的好不好?” 淮瑾一晚上在两处皆受打击,本来懒得再跟小混球多说,只是看他一脸期待,到底忍着心酸,很是认真的夸了傻狍子几句。 随即捏着他的手腕,仔细号脉,说:“这段时间有没有认真喝药?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淮琅道:“在喝药呢,没有不舒服,顾叔每天都会给我检查身子,而且他煎的药比太医的好喝多了,还给我熬甜甜的薏仁汤。” 他觉得自家皇兄无所不能,连玄之又玄的医术,都能一学就会,眼中冒着小星星,钦佩不已地看着皇兄。 淮瑾知道他是为了顾灿说好话,薏仁汤也是解毒的,照顾着淮琅口味,还能将毒素清除得差不多,可见他对淮琅是真的很上心。 他也不再耿耿于怀顾灿欺骗江瑀的事,摸了摸他脑袋,说:“虽然身体恢复得不错,但烈酒还是要少喝。” “若是江束再让你喝酒,你就说身子不舒服,他要是还逼你,就算你再喜欢他,这人也不能要了,你可明白?” 淮琅神色恹恹的点了点头。 窗外微露晨曦,淮瑾让小混球再睡会,给他盖好被子,翻窗而出,回了江瑀房间。 房中暗沉沉的,他系好蒙眼锦带,侧躺在床沿,将冰冷的手搓热,才轻柔拂过江瑀肩上的咬痕吻痕。 江瑀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上一阵阵的酥痒,他伸手懒倦的将人拉入怀里,迷瞪瞪的说:“阿瑾,别闹……” 他语调低似梦呓,话未说完,便又沉沉睡去,淮瑾侧脸贴着他胸膛,静静听了好半晌平稳有力的‘咚咚’声。 此心安处是吾乡。 江瑀的怀抱,他是真的离不了。 午时刚过,他们交颈而卧,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得正舒坦,‘哐哐’的砸门声就将他们吵醒。 江束回家后,从舅舅那听闻此事,气得双眼发黑,他担心打扰江瑀休息,在外面等了许久,可实在憋不住心中怒火: “哥!” 拍门声还在继续,江瑀恍惚的默然片刻,有气无力的喊道:“让我再睡会。” 江束眉间几乎拧成疙瘩:“哥,你出来,我有急事找你,关于淮瑾兄长的。” 淮瑾握着他手腕,在他脸颊上蹭了蹭:“淮瑾是谁啊,很重要的人吗?” 江瑀颇为嫌弃:“晦气东西。” 指尖脉搏平缓稳定,提到这个名字,仿佛给他没有带来一丝悸动,装的还真像,淮瑾在他颊边轻轻咬了下: “那我是什么东西?” 江瑀睡眼迷蒙的看了看他,调笑道:“你不是东西,是我的心肝小宝贝。”他说着轻轻笑出声。 淮瑾伸手摸索着探到江瑀后背,抱他起身,将被子垫在他屁股底下坐着,说:“心肝小宝贝伺候你穿衣。” 江瑀拽着他手腕,语调温柔:“你看不见就别忙活了,我去拿衣服。” 淮瑾诧异:“你还能起来?” “起不来也要起。”江瑀扶着床架:“等会你摔着了心疼的还是我。” 淮瑾微挑眉梢,拿他没办法,将人横着抱起:“你做我眼睛,椸架在哪呢?” 江瑀疼得低声哼哼,圈住他的脖子,左左右右的溜了人半晌,淮瑾声音闷闷的: “你房间还真大。” “那是。”江瑀把衣服抱在怀里,在他脸上香了一下,“我银子可多了,好好伺候我,以后都是你的。” 淮瑾也想亲回去,结果俯首时嘴唇贴在了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说:“昨晚伺候的怎么样?” 江瑀笑道:“安安最棒了。” 他们在这磨磨蹭蹭的穿衣玩闹,如果忽视掉江瑀轻声唤的名字,仿佛跟京中时并无差别,甚至比从前更亲密无间。 解开心结的江瑀,比以往更热情,更坦荡,毫不在意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倚着淮瑾的手臂,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束就冲到近前,伸手来拉他。 淮瑾察觉到有人靠近,侧身把江瑀挡住,声音嘶哑冷淡:“瑀哥哥,这又是哪位?” “放开我哥!”江束双目赤红的盯着他,“你一个卖艺逗乐的脏瞎子!乱喊什么,还妄想跟我哥成亲……” “江束!”江瑀出声打断,他扶着门扉站稳,“叫他兄长。” 江束垂眸盯着哥哥颤悠悠的腿,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默了许久,说: “我在路上得到消息,听说淮瑾兄长病了,病的很重,一直念叨着要去找你。” 江瑀烟浅的眉宇皱出折痕:“阿琅知道吗,他怎么样了?” “知道了,在哭着呢。”江束冰眸沉郁,声色肃然:“哥,把这人送走,我让人封锁消息,淮瑾兄长不会知道的。” 第206章 是你 淮瑾暗暗冷哼,江束偷走他师兄,又拐走他弟弟,现在他好不容易换了个身份,又想送走他。 他毫不怀疑,芝麻汤圆说的送走,绝不是顾灿说的给银子封口,怕是已经想好在哪埋自己了。 “既然阿琅在哭,你还在这做什么?”江瑀握住淮瑾的手,在宽袖中与他十指相扣, “那人知道不知道关我何事,再说为何要送走安安?我喜欢他,你别太没礼貌,要喊兄长。” 淮瑾适时露出笑意,亲热的往江瑀身边挤了挤,江束忍无可忍,跨步上前一把推开他:“离我哥远点!” 他速度太快,江瑀没来得及阻拦,淮瑾被推得后退几步,撞在座屏上。 他和江瑀手还牵着,江瑀被拖拽着后退一步,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摔去。 江束神色大变,慌忙扶住哥哥,江瑀刚站稳就狠拍了他的手:“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出去!” “哥!”江束站在原地分毫未动。 江瑀眸中浮出怒气,语调微冷:“我让你出去。” 江束视线落在江瑀背后的小瞎子脸上,见他似是极为开心的弯着唇角,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恨色。 他见哥哥真生气了,只能强压下心底狠厉,紧紧咬着牙,语调无奈道: “既然哥哥喜欢,留下就留下,刚刚是我莽撞,给兄长赔礼了。” 他说着向小瞎子颔首。江瑀见此,欣慰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懂事嘛。” 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是消散无踪,江束扶着哥哥走向软榻,见他伸手拉着小瞎子也只作不见。 “先前听哥哥说起凉州的将军宴,我带了几坛回来,待会让人给哥哥送来尝尝。” 江瑀道:“难为你记得,快去安慰一下阿琅,京中名医无数,让他别担心,对了,你有空在城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大宅子,再拿五万两银票给我。” 江束喉间轻轻滑动,不动声色看了小瞎子一眼,见他笑得更是开心,就知这是江瑀给小瞎子准备的,他咬牙应是。 小瞎子胃口真不小,又要宅子又要银子,也不怕撑死,他知道自己兄长性子,若不是这人存心勾引,兄长绝不会见异思迁。 要是他早一天回来,说什么都不会让这人进府,眼睛又瞎,嗓音也难听,不过就是脸长得好看,哪里配得上他哥哥。 江束忍下心中烦躁,吩咐人去牙行打听宅子的事,又回房取了银票亲自送去给江瑀。 屋中摆了午膳,始一进屋,就见江瑀给小瞎子不停夹菜,连排骨里的骨头都给他剔干净了。 江束紧紧捏着银票,心想他是瞎了又不是没手,这么大个骨头,还怕卡着他吗! 他存心讥讽,直接将银票放到小瞎子手上,说:“兄长,我哥身体不好,就麻烦你照顾了,若是银子不够,可再问我要。” “阿束!”江瑀不满的瞪他一眼。 江束侧首,伸手握住哥哥执箸的手,将玉箸上的绣吹鹅递到自己嘴里,说:“哥哥都没这么照顾过我。” 江瑀夹了排骨喂他,又似叹气又似无奈:“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用膳了,要不要一起?” 江束见哥哥关心他,冰眸这才有了些笑意:“不了,我去看看阿琅。” 他出了屋,走廊晾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白花花的有些晃眼睛,江束眯了眯眼,捂着腹部走到淮琅屋外。 门外站了几个端着膳食的侍从,淮琅抱着水仙花,盘腿坐在软榻上,双眼哭得红肿。 江束忍着腹内翻涌,伸手倒了茶水,连喝好几杯,才压下喉间腻人的荤腥气: “京中那么多御医,还有玄秋子在,你皇兄不会有事的。” 淮琅轻轻抚着断掉的花茎,哽咽道:“这是你唯一送的带盆的,结果就被……被……” 他‘被’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皇兄做的好事,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哥哥,淮琅心里快呕死了。 亏他为了演戏,酝酿了一早上泪意。 江束坐在他身边,将人抱入怀里:“原是为了花,别哭了,我给你带了西府海棠回来,还有这么大一个瓷娃娃。” 他说着用手比了个圈。 随即伸指托着他下颌,抬起细瞧,犹如黑曜石般的凤眸湿漉漉的,长睫如蝶翅般蹁跹颤抖,瞧着委实可怜。 淮琅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看他神情难受,似是隐忍着什么,不由皱了皱眉: “还难受呢,不就吃了……” “不是这个。”江束耳尖红透,倏地打断他的话,他取了帕子给淮琅擦脸,说:“刚刚在我哥那用了点荤腥,太腻了。” 淮琅放下花盆,伸手捉住他红红的耳尖,轻轻揉了揉:“你向来不吃这些东西,作何为难自己?” 江束拨开他的衣领,瞧了瞧木芙蓉,略有些傲娇的说:“我哥喂的!” 淮琅闻言,伸手推开他埋在胸前的脸,起身整理衣衫,坐到他对面,吩咐侍从摆饭。 “瞧见小瞎子了,觉得可好看?” 不出淮琅意料,江束听见这话,神情渐转阴戾,淮琅凤眸含着笑,等侍从出了屋,捏着玉箸夹了块红烧肉给他,说: “长得挺好看吧,别生气,待会我去帮你问问小瞎子,可能他也有个孪生弟弟呢?” 江束凝着碗中的红烧肉,眼中有浓烈的厌恶之色,说话的语调,都散发着幽幽寒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淮琅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长长的眼睫垂下,“最亲密的人又被抢了,可好受?” 江束眉梢微挑:“是你。” “什么?”淮琅眸中闪过诧色。 江束手执玉箸将碗中红烧肉夹到碟中,又看了碗半晌,忽然伸手将淮琅面前的碗拿了过来,跟他换了一个: “最亲密的人,是你。” 淮琅眉峰微皱,冷哼一声:“你少拿话忽悠我,我在这为了盆花哭了半上午,也没见你心急。” 江束抬眸,拿着碗挤到他身边:“我哥的醋你也吃,属醋缸子的呢,别生气了。” 淮琅睨了他一会儿,凤眸骨碌碌的转了转,随即下榻趿鞋,噔噔蹬跑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圆滚滚的大肚酒坛,“咚”的一声放在江束面前。 “喝了,我就不气。” 第207章 奖励 江束眸色微凝,侧首看着淮琅的眼,慢悠悠的咬着字:“这么大坛,要灌死了。” 清琅如玉的嗓音懒洋洋的,听着像是在撒娇,淮琅望了眼酒坛,似是也觉得为难人,小声说:“我帮你,就帮一丢丢。” 江束微仰头:“先把一丢丢喝了。” 淮琅抱着酒坛倒了一碗底,浅浅啄一小口:“该你了。” 江束托着酒坛底,仰头就喝,冰眸映着灿阳,犹如净透的宝石般耀眼。竟叫淮琅看痴了一瞬。 房中辛辣的味道愈发浓烈,他见江束喝个不停,忙伸手拿过酒坛:“真要灌死了,哪有你这样喝的。” 他抱着酒坛晃了晃,只剩小半坛。 江束面不改色:“那怎么喝?” 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淮琅皱了皱眉:“你不是个文弱书生吗,又没内力护身,怎么这么能喝?” 江束拉他坐在膝上,伸手覆在木芙蓉上:“别问,你说我喝完,就不生气的,给我亲亲花,好不好?” 淮琅捏着他手腕,嫌弃似的丢到一边:“有什么不能说的,总不过是江公子喜欢喝酒,你也就喜欢,你都没喝完,我为何不能生气?” 他话音刚落,耳畔便响起低笑声,缠绕着酒香,听得颊边酥酥麻麻的。 淮琅歪着脑袋,伸手抱着脸揉了揉:“笑个屁,这酒闻着我都头晕,离我远些。” “就不。”江束长睫低垂,伸指拨开淮琅衣襟,露出雪白的润肉,伏首埋在里面,嗓音喑哑,“阿琅香香软软的,给我亲亲。” 他又咬又磨,弄得淮琅仰头呵气。 三两下就被勾起了火,淮琅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拍着江束后脑勺,像是拍着小阿福似的,凶巴巴说: “再不起来,把你闷死。” 江束懊恼的拱了拱,抬起头,一副极为不高兴的模样:“都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 这孩子般幼稚的动作语气,让淮琅愣了愣,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江束瞧,见他冰眸中有层浅浅的水雾。 试探着说:“阿束,这是几?” 他比了个二,江束神色略微怪异,音调平稳:“你当我傻子呢,我又没醉。” 淮琅敷衍地‘哦’了声,拿了酒坛递给他:“说好的事怎能半途而废,你继续,喝完就给你亲。” 江束深深吸了口气,说:“真喝不下了,要不阿琅再帮帮我。” 淮琅摇了摇头:“不行,顾叔说我身体没好,不能饮太多烈酒。” 他说完,又似无所谓道:“算了,就这一回应该也没事,我就好心再帮你喝一丢丢。” 江束闻言,伸手抢过他手里酒坛,仰头猛灌,动作干脆的像是有些生气,淮琅眼含笑意,伸指戳他脸颊: “阿束好厉害,加油啦!” 江束被戳得嘴角淌下一丝酒液,酒液滑落在下巴,颤颤悠悠的坠在那,被窗外光影衬得清亮亮的,也衬得江束映在阳光中的侧颜愈发清俊无双。 他放下酒坛,抬袖擦了唇角酒渍,刚要搂着人亲,淮琅就像条鱼儿似的滑出他怀里。 江束有些晕眩,伸手没拽住,气得拍了下软榻:“堂堂太上皇,怎么说话不算数?” 淮琅跑到床边,趴在脚踏上,撅着屁股捞出小木匣,又踢了鞋子坐到江束怀里:“给你奖励。” “我特意留给你的!”淮琅加重语气,拿出层层叠叠包裹的小纸包,递到江束面前。 江束打开看了看,是块碎了的荷花酥,双眸含着醉软浅笑:“看着就好吃。” 他伸手捡了一小块,没控制好力道,捏碎成更小的渣渣,淮琅从桌案上拿了勺子递给他,江束舀了满满一勺,混着唇间烈酒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他咽下后说:“味道真好。” “那肯定的!”淮琅眼瞳亮晶晶的,满脸骄傲:“这可是我斗蛐蛐赢来的,只有这一块呢,藏了好久,不耐放的点心,我都给顾叔和你哥了,他们也说很好吃。” 江束唇边还沾着些荷花酥的碎屑,笑意却渐渐凝固,他捏着勺子愣了少顷。 斗蛐蛐?藏了好久? 他忽然觉得刚刚那股荤腥气好像没咽干净,又在喉间翻涌作祟,夹杂着烈酒香和虫子的吱吱叫。 淮琅见他脸色霎时白透,有些担心的问:“怎么了,可是噎着了?” 江束淡定地放下勺子,把膝上的人儿抱到一旁,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马上回来。” 淮琅盘腿坐着,跟个不倒翁似的轻微晃动,仰着脑袋看他:“你都喝完酒了,不想亲了么?” 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实在勾人,江束想伸手摸摸,可又实在忍不住,他强压喉间翻涌,说: “想亲,等我,马上就回来。” 他说着疾步出了屋,修长笔直的双腿,在醉意中踉踉跄跄,竟晃出了百米冲刺的迅捷矫健。 江束犹如流星的身影掠过江瑀窗外,直冲自己房间而去。江瑀捏着玉箸的手微微顿住:“往日不急不躁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淮瑾咬着肉丸子:“什么?” 江瑀:“我弟弟刚刚跑过去了。” 淮瑾想了想碎成渣渣,可能还混着虫子腿的荷花酥,唇边噙着坏笑:“不用担心,应该是吃坏肚子了?” 江瑀皱眉:“还真一点荤腥都不吃,越发挑食了,要让舅舅给他看看才好。” 淮瑾漱了口,伸手在桌上摸着找帕子:“你明知他不吃,做什么还喂?” 江瑀把帕子递到他手里,烟浅的眉尾轻轻一抬:“谁让他那样说你,给你出气呢。” 淮瑾捏着帕子擦拭了唇边茶渍,摸索着爬到江瑀身边,依偎在他肩上:“瑀哥哥对我真好。” 江瑀吃着饭,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侧首用脸颊蹭了蹭他脑袋:“不对你好对谁好,怎么只用这么点饭,可是不合胃口?” 淮瑾道:“没有,味道挺好的,就是有些不舒服。”主要是想到虫子腿了。 江瑀放下碗,抽了帕子拭手,侧身帮他揉着肚子,不练武也有好处,没有硬邦邦的肌肉,手感软糯柔嫩,就是太平太窄了些,不能揉个痛快。 淮瑾靠在软枕上,发出满足的哼唧声,引得江瑀低笑出声,他唇边露出小虎牙,宠溺地看着淮瑾。 “安安,给我看看眼睛,好不好?” 第208章 忧思 淮瑾身子猛然僵住,为什么要突然看他眼睛,师兄是想戳破他伪装,赶他出去吗? 江瑀抱住扑到怀里的人,不等他开口,便连忙说:“安安,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蒙着眼睛,只是因为生活窘迫,想让别人多给赏银,才不得已这样的,对不对?” 淮瑾被他拦下快要脱口而出的道歉,顺着江瑀的话,窝在他怀里点点头,恳求似的说:“别赶我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江瑀曲指给他一个脑瓜崩:“还真让我诈出来了,谁说要赶你走,只是不想你继续蒙着眼,若是摔倒把脸磕花了,我可就不喜欢了。” 江瑀暗暗叹口气,舅舅刀子嘴豆腐心,见他真喜欢这人,定会要帮他看眼睛和嗓子。 到时小哭包为了糊弄人,真将眼睛弄伤可怎么办,再说淮瑾向来怕黑,蒙着眼肯定极为难受。 江瑀贴近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安安这么好看,眼睛肯定也特别漂亮,给我看看?” 淮瑾听话的解下锦带,长久不见阳光的双眼,微微眯了眯,羽睫纤长,瞳仁漆黑明亮,像是圆溜溜的黑曜石。 他眨了眨眼,水润润地凝视江瑀。 江瑀迅速敛去眸中宠溺神色,略有些失望的说:“倒也不算很惊艳,有些配不上这张脸,不过还是很好看了。” 他如此反常,淮瑾简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以前江瑀明明最喜欢他眼睛了。 就连做那事的时候,也会捧着他的脸细瞧,轻吻他眼尾,说些让人脸红耳热的动听情话。 怎么换了身份又不喜欢了,他明明都认出是自己了,淮瑾见他要起身,抱着他的腰不让走。 “哥哥……” 江瑀闷闷‘嗯’了声,将他脑袋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揉了揉:“是我说错话了,安安听过便罢,别往心里去。” 淮瑾摇了摇头:“没事的,哥哥说什么,我都不介意。” 江瑀夹着他的脸,微微抬起,本想落在眼尾的吻,重重地亲到了淮瑾脸颊上。 带着点恨他不生怨言的狠劲儿。 他都移情别恋了。 怎么还跟个软包子似的。 江瑀指尖揉搓着淮瑾脸颊,眼睫低垂,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淮瑾微抬下巴,凝视眼前干净透澈的人。 那双浅眸中隐含忧思。 似是在担心,他在担心什么? 他明知自己身份,却装作不知,还一点都不生气,连一见钟情要成婚的话都说出来了, 处处宠着他,要什么给什么,甚至为了小瞎子,还训斥了江束,江瑀从前可没为了他,说过江束什么。 他还在自己面前处处诋毁‘淮瑾’,说的毫不留情,连晦气东西都脱口而出。 他昨晚要宅子银票,只是想让江瑀觉得自己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他不想让江瑀太过喜欢这个身份,谁知江瑀早就看穿了。 若非知道他已看穿自己身份。 只江瑀另结新欢这一点,都会让他伤心死,淮瑾细细想着,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暗影,淮瑾侧首望窗,对上江束阴沉沉的眼眸,他挑衅般的轻抬眉梢:“弟弟来啦!” 江束浅笑,冰眸侧映斜射的骄阳,他偏头看着哥哥:“这人怪厉害的,瞎子都能装。” 江瑀曲着腿,手肘搁在膝上,散漫一笑:“我也才诈出来呢,卖惨骗我银子,是要好好教训一下。” 江束正待接话,就听哥哥继续说:“宅子的事怎么样,牙行那边可有消息?” 这就是你说的教训!江束又收到一个挑衅般的笑,他见小瞎子背对着哥哥,使劲作死。 反而笑得愈发和煦,轻飘飘地说:“宅子已经让人去看了,哥哥喜欢听曲儿,我寻了几个乐伶,要不晚些时候叫来与小瞎……与兄长切磋切磋?” 淮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眸色冷冽的看着江束,汤圆想死是不是,师兄这么喜欢他,才不会…… “也好。”江瑀支着下颌,语气添了几丝慵懒,“冬日无聊,听听曲儿打发时间挺好的。” “哥哥……”淮瑾不敢置信,侧身眼巴巴的望着江瑀,“你想听曲儿,不是还有我,寻别人做什么?” 江束眉睫轻动,笑吟吟道:“一枝独秀,哪比得过百花齐放,兄长琴技炉火纯青,难道还怕与同行切磋?” 他轻轻咬着‘同行’二字,成功让小瞎子脸上掠起怒色。 他们也配!淮瑾倏地看向江束。江束瞧见他眼中狠厉神色,双眸不自觉微微眯起。 小瞎子不是善茬啊。 两人对视片刻,江束站在哥哥的视线内,眼神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含着笑,隐约泄出几丝得意。 他心中暗恨:一个卖艺的,也敢来勾引我哥,等哥哥厌弃了你,立即刨坑将你埋了。 江束视线沿着小瞎子身上轻滑了几个来回,仿佛在说:就凭你,也想跟我斗。 淮瑾背对江瑀,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剑,凌厉中带着冷冽,什么话也没说,气势傲然,压得江束不自主身冒冷汗。 见哥哥侧身拿桌上的茶盏,江束如同解了桎梏,他哪肯错过这机会,双唇微动,朝小瞎子无声地念了句什么。 淮瑾腾得一下站起身,怒呵道:“你还敢这么说!” 江束微怔,余光见哥哥看过来,神情立转无辜:“我说什么了?兄长眼睛好了,莫非耳朵又坏了不成。” 江瑀端着茶盏,见淮瑾站在软榻上,伸手拍了拍他屁股:“怎么了?至于就气成这样。” 淮瑾蕴出的迫人气势。 被屁股上的手,拍得烟消云散。 他蓦地转过身,遮了大半阳光,皱着眉看了江瑀一刹那,什么也没说,跨步跳下软榻,‘咚’的一声把自己扔到床上。 他生气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拍他屁股。 江瑀看看闹脾气的淮瑾,再看看乖巧纯然的弟弟,不知该作何决断,只能瞪着茶盏,大声呵斥:“你欺负他作甚?” “我没有……”江束见哥哥生气,下意识解释,话音未落便知道上了当。 低头时他扫了眼床上的小瞎子,见他手肘撑床,支着侧脸,老神在在的看着自己,脸上笑得极为讨打。 他妈的。 江束一边颔首认错,一边在心里骂了这辈子的第一句脏话。 第209章 纪念 淮瑾几乎差点笑出声来了,还好他反应快,没接师兄的话茬,不然此刻怕是看不到这么解气的一幕。 江瑀知道两人都不老实,略训了弟弟几句,也没再多说,江束立在窗前,踌躇了一会儿,问道: “哥哥可知道阿琅去哪了?” 江瑀侧首,看了眼水钟:“这个点,应该在后巷斗蛐蛐。” 江束轻声告退,他眯眼看了看冬日烈阳,刚出角门,便见淮琅和一大群小孩子围成圈,巷子里充斥着鼓气吆喝声。 淮琅笑得很开心,金灿灿的阳光拢着他,白玉似的腮边儿晒得红红的,像是蜜桃熟了透出的薄粉,显得颇为细致可爱。 江束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眸子是这么灵活,笑靥是这么生动诱人,他脸上露出迷惘神色,为何之前一直没察觉到呢。 他举着折扇遮阳,站在门边凝视阳光下的淮琅,淮琅手里捏着根草签,侧首时看见江束,脸上张扬的笑敛去了些。 隔了片刻,淮琅又抬头看,凤眸眨啊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旁边小男孩见他频频走神,急得大声嚷嚷:“琅哥哥,你的花花被咬了。” 淮琅闻言顿时收拢心神,忙用草签刺激花花,小蛐蛐‘砰’一下跳跃起来,一口咬在对手头上,他看着战况,兴奋不已。 “石头,我们又赢了!” 石头嗦着糖,重重点头‘嗯’了声,圆嘟嘟的脸颊肉也跟着颤:“琅哥哥最厉害啦!” 淮琅美滋滋的收好蛐蛐儿,跟石头一起伸手,二人对面的小男孩们,不情不愿的拿了饴糖点心出来分。 虎子抬袖抹了把鼻涕:“不公平,琅哥哥的蛐蛐儿是从博戏人手里买的,我们都是野地里抓的,哪里斗得过!” 淮琅抱着蛐蛐罐儿,手又往前伸了伸:“虎子,你又想赖皮是不是?” 石头也不嗦糖了,黑珍珠似的眼瞳瞪着虎子:“就是!你们这么多人,我们只有两个,输了还想赖皮不成!” 虎子委屈得不行,慢腾腾地在袖袋里掏,最后扒了两个油纸包,分给了淮琅和石头,不甘心的说: “琅哥哥等着,我这就去请将,明天肯定把你的花花好好收拾一顿。” 接下小伙伴的战书,淮琅把蛐蛐罐儿夹在胳膊肘里,双手捧着油纸包和饴糖点心,飞奔到江束身前。 “喏,今天赢的都给你。” 江束扫了眼虎子脸上晶亮的鼻涕,‘唰’的收了折扇,弯下腰把淮琅扛上肩头:“这个也给我。” 淮琅想把点心饴糖抱入怀里,江束已经迈步走了,饴糖掉了一颗在地上,他蹬着腿喊:“我糖掉了!” 江束没放他下来,蹲身捡起糖,揣自己袖兜里:“为何说话不算数?” “什么不算数?”淮琅盘点着战利品,午膳时勾起的那点火早没了,压根忘了前面那茬。 江束脸色沉郁,用折扇拍了把他屁股:“说好喝完酒,就给我亲。” 他们还在回廊里呢,淮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要下来:“是你先跑了的,我和虎子石头他们都约好了,总不能失约。” “噢。”江束拉长声音,不乐意放人:“可以失我的约,不能失别人的约?” 淮琅下不来,也想伸手拍他屁股,奈何手上东西太多,急得饴糖都往下掉,伸手去捉都捉不及,气得双腮愈发红润: “再不放我下来,就生气了。” 江束停住脚步,将人放到栏杆上坐着,捡起掉落的饴糖,说:“你还没回答呢。” 淮琅抱着蛐蛐罐儿,目光凝视他手里沾灰的饴糖,脸上浮出委屈的神色。 江束看了他一会儿,不解的问:“你刚刚不是还挺开心的,这是怎么了?” 淮琅捏着油纸包,没说话。 他后颈暴晒在阳光下,光线滑过颊边时,能看清细微的绒毛,江束伸出指腹轻轻抚弄,软糯的触感让人心悸。 “要不我再喝一坛赔罪?” 淮琅摇了摇脑袋,打开油纸包,刚想咬口年糕,就被江束伸手抢走了。 江束道:“这不是给我了吗。” 淮琅愣愣的看着他:“年糕就一块,要不我们分着吃?” “不行,说好都给我的。”江束把油纸折好,拿出帕子,将淮琅手里的点心饴糖包好放入自己袖袋里,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我要好好收着,留作纪念。” 淮琅眨了眨圆溜溜的双眸,脸上绽出灿烂的笑,跳下栏杆牵江束的手: “你怕晒,回去啦!” 江束暗暗松了口气,捏着柔嫩冰凉的手,放在怀中暖着,他偏头看着淮琅,见他脸上带着非常激动的神情,很是伤脑筋的瞥了眼蛐蛐罐儿。 孤雁飞过寂寥苍穹,廊下掀起一阵干冷寒风,他们走过九曲回廊,迎面遇到神色恼怒的顾灿。 顾灿提着药箱,面上阴沉在看到淮琅后,倏地消散无踪,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神情:“阿琅又去斗蛐蛐了,今儿赢了没有呀?” “赢了好些。”淮琅笑得露出小白牙:“顾叔挑的蛐蛐儿就是厉害,我都没输过,虎子他们可羡慕了。” 顾灿闻言,刚刚在大外甥那受的气去了大半,也跟着笑了起来:“改天再给你挑几只厉害的,阿琅今天都赢了什么点心呀?” 淮琅双眸亮晶晶的,说:“有饴糖、栗子糕、花生蘸,还有年糕。” 顾灿笑着夸赞道:“这么厉害呢,味道肯定很好吧?” 淮琅听这意图十分明显的话,笑容微妙地顿了一瞬,他往日斗蛐蛐回来,都会给顾灿送糕点。 今天,啥都没有啦。 江束指尖摸向袖袋,却忽然想到淮琅刚刚的激动神色,又没有再动作。 顾灿见他俩这表情动作,哪还有不明白的,他也不是图这几块糕点,只是被家里人惦记着,觉得开心罢了。 他瞥了眼小外甥,心里颇感讶异,江束臭讲究的性子他还不清楚,怎么可能要街边小孩抓过的点心。 江束抿了抿唇,把目光转移到顾灿提着的药箱上,扯唇一笑:“舅舅白费心了。” 提到这事顾灿就生气,他去给祝余安看眼睛嗓子,谁曾想他是装的,心机如此深,江瑀还当成个宝。 江束也面色不佳,语调微冷:“眼睛是好是坏无所谓,舅舅可曾仔细检查过,没什么其他病吧?” 顾灿道:“诊过脉,没什么问题。” 侍从引着几个长相俊俏的少年穿过回廊,停在几人身边行礼,江束视线挨个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顾灿诧异:“这是?” 江束轻笑一声:“哥哥喜欢听曲儿,专门给他寻来的,好歹是过年,府中人多也热闹些。” 顾灿看着长相标致,手拿各种乐器的少年,眸光闪动:“瑀儿也同意了?” 第210章 哼曲 江束点点头,抬手示意侍从领人退下,顾灿放下药箱,皱着眉说:“还是先让我看看吧。” “不用,这些都是……”江束瞥到淮琅像是不高兴,话音微顿,“都是挑过的,不会有事。” 顾灿闻言也没说什么,小外甥办事一向周到,这些少年应当都是干净的,他压根没想拦。 因为骗人骗财的小瞎子。 实在太惹人讨厌。 不过更让他糟心的,还是风流成性的大外甥,他提着药箱往自己院子走,沿路都在琢磨,怎么让大外甥风流不起来。 淮琅跨步回了院子,他又不是傻,哪里不知道江束寻这些乐师是为了什么。 皇兄真可怜,好不容易才进了府。 谁曾想江瑀会转了性,竟这般胡来。 江束侧眸看去,见他腮帮子鼓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又不是为自己寻的。” 淮琅推开房门,气得喘息都粗了几分:“那小瞎子怎么得罪你了?人家都跟你哥了,你还寻一堆美少年回来。” 江束牵着人绕过座屏,有些不解:“倒也是奇怪,他抢了你皇兄的人,你怎么还为他说话?” 淮琅浮着怒气的脸,微僵了一瞬:“他连我皇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为他说话做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 江束伸出修长手指,勾起小案上暖着的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淮琅: “可怜?你刚刚是没看到他眼神有多凶,瞧着就不是个老实的,我哥少经世事,心思单纯,可不能让他骗了去。” 淮琅端着茶盏,浅酌了一口,差点被他的话呛到,他睁着圆溜溜的双眸,诧异道: “眼神凶,他瞪你了?” 江束抿了抿唇,抽了帕子给他擦嘴,略有些委屈地说:“对呀,他瞪我,可凶了。” “简直岂有此理!”淮琅将茶盏重重放回桌案,‘腾’一下站起身,“我……我去找江公子告状。” 皇兄怎么能这么过分! 江束微微勾起了唇,旋即将人抱来坐在自己腿上,揉着他腰窝,说:“别去,我正伤心呢,哄哄我。” 淮琅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皇兄生起气来,眼神可吓人了,他只这般想着,心里就有些怕怕的,不由得将人越抱越紧。 全然忘了自家皇兄的处境。 江束的手顺着淮琅腰窝轻轻抚着,感受着指尖下的柔软,冰眸中漾起一抹满足。 一阵若有似无的酥麻蹿上脊背,淮琅耳根染上绯红,侧过脑袋看他,心脏不知不觉扑通得越发欢快。 江束微微垂下眼帘,与淮琅对视,少年如藏遗星的凤眸纯净明亮,倒映着他的面容,仿佛眼里只有他。 他心情说不出的奇妙,俯首在他颊边轻轻吻了一下,相触之处,温暖软糯。 淮琅见他眼波之中,浮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忽然怔了片刻:“怎么了?” 江束避开淮琅视线,埋进他颈窝里,纤长如玉的手托着他后背,让人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抱歉。 江束没说话,侧脸蹭着淮琅鬓边,在这分外亲密的时刻,想起从前种种,他轻轻呼气,将人压在窗边渐沉的余晖里。 斜阳给房间镀了层橘黄的光芒,两人互相抚摸着,小别重逢的劲儿不激烈,他们沉浸在温柔里,连撕咬都含着无法用言语诉诸的情意。 淮琅被咬得细微啜泣,短促地‘嘶’声抽气,他白皙的颈子微微仰着,从长睫下看到的江束,周身似是拢着层朦胧光晕。 他压抑不住唇间低哼声,艰难地扯了毛毯将自己盖住,齿间横咬食指,在难耐里挨着力。 江束无声地笑了笑,从毛毯一角钻了进去,伏身和他吻在一起,唇畔顺着淮琅颊边游移,他在眼尾尝到了微咸的泪。 江束以为他难受。 蓦地停了,将人禁锢在怀中轻声哄:“是不是疼了,是我不好……” “闭嘴~”淮琅微抬起下巴,伸手圈着他的脖颈,颤声说:“继续。” * 蓉城近几日天冷,雪来得遽然,刚落下时还夹着细微雨丝,这两日破絮般的雪片子越来越大,蓬松柔软,绵绵密密的铺了厚厚一层。 用过午膳后,江瑀吩咐侍从拿大氅,随即取了帕子,倚着凭几慢悠悠地擦手。 淮瑾看江瑀兴致盎然,他握紧手上玉箸,眉宇紧锁,说:“我还没吃饱。” “那你待会自己来就是,又不是认不得路。”江瑀起身趿鞋,侍从给他披上大氅。 淮瑾静了片刻,说:“别去了。” 江瑀似是极为无奈,撩起衣摆坐淮瑾旁边:“这就生气了,算了,我等你就是。” 他说着看了眼水钟,眼中带着急不可耐:“就等你半刻钟,昨儿走时和他们约好时辰了,去晚了总归不好。” 江瑀这几天都会去暖阁听曲儿,他出手大方,听得高兴了,不时砸个几千两银子。 各种珍品乐器,锦衣华服说赏就赏,将那几个少年当做眼珠子宠着,除了未曾收入房中做些什么,像是与对淮瑾没什么区别。 淮瑾知道他没那心思,本也不想干预,可昨日几人在暖阁前分别时,若不是他拦得快,江瑀就差点摸上人家手了。 他气得一晚上没睡着,思来想去,也搞不懂江瑀在做什么,明明都知道他身份了,为何还要当着他的面去调戏别人。 江瑀端着茶盏撇浮沫,嘴里还哼着曲儿,淮瑾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余光瞥见他喝茶,一肘子怼了过去。 茶水泼了江瑀满衣襟都是,淮瑾‘哎呀’了声,放下筷子给他擦拭:“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江瑀眼含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这身衣裳我挑了半晌呢,你怎的这么不小心。” 是我给你挑的!淮瑾心里大吼。 他才委屈呢。 不给摸不让亲,一上午换了好几套衣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问哪套好看,原是为了去见旁人。 江瑀放下茶盏,走到衣柜旁选了半晌,最后拿着一身西子青宽袖衣衫,去了屏风后更衣。 淮瑾看着那一件件衣衫往椸架上搭,凤眸微微眯起,轻手轻脚地靠近,他躲在屏风侧,幽幽探出两只贼兮兮的眼。 江瑀身上只剩亵衣了,伸手拿干净衣衫时,整个人蓦地腾空而起: “你做什么了?吓死人啦!” 淮瑾将人横抱着,急冲冲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关窗关门,最后噔噔噔往床榻奔去:“你说做什么?不准去听曲,我哼给你听。” 第211章 阋墙 “不要,你嗓子难听死了。”江瑀抓着床架,伸腿就踹,“都约好了,你别耽误事,这么冷的天儿,等会儿他们该冻坏了。” 淮瑾正兴奋着呢,被这脚踹得脑子嗡嗡的:“暖阁通着地龙,怎么就冻坏了。” 他将人抱到被褥中,伸手推高江瑀亵衣,向往常一样撒娇:“瑀哥哥,让我亲亲嘛,憋了许久,都要坏了。” 江瑀盯着淮瑾,无情地说:“起开,再不听话,就赶你出去。” 两人相处这么久,淮瑾对他自认了解地透透的,他从这不温不火的语调中,听出江瑀生气了。 他双腿跪在江瑀腰部两侧,手掌撑着被褥,整个身体凌驾于上方,把人困在双臂之间,就这样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侧身让到一边。 江瑀走到屏风后继续穿衣,他听着传到耳边的幽幽啜泣声,瞳色极浅的眸子泛着心疼。 他轻轻叹了口气,跨步走出房间,对门外侍从说道:“去暖阁说一声,让他们别等了,你们都下去吧。” 侍从颔首应是,躬身退下。 听得此话,淮瑾偷偷瞅了他一眼,湿润润的凤眸眨了几下,将眼泪都挤在颊边。 江瑀走到床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泪:“我都依你了,别再哭了。” 淮瑾见好就收,迅速收了声,小心翼翼的伸手,抱着江瑀的腰,脸颊贴着他衣衫,轻轻蹭了蹭。 江瑀刚换的衣衫,又被他蹭了几滴泪珠,他忍了又忍,还是轻拍了下他后脑勺:“都说不去了,还耍这小心思,欠打呢。” 淮瑾伸手摸了摸脑袋,将人拽在身边坐着,自然而然的窝在江瑀怀里,侧脸贴在他臂弯上。 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定定地瞧着江瑀,也不说话,处处透着软糯可欺。 江瑀看得只想揍人,明明心眼比池塘里的藕还多,偏偏成天摆出一副可任意揉捏的模样。 他看着房中炭盆,似是极为惆怅:“昨日他们还说谱了新曲儿,没成想就你事多,三天两头哭一遭,败我兴致。” 淮瑾揪着他衣袖,控诉道:“你当初接我入府怎么说的,说以后就只疼我一个,昨日你听曲子的时候,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了,这是听曲吗?” 江瑀不看他,说:“情浓时说的话,有几句能当真,你也不小了,连这都不懂?” “不懂。”淮瑾倏地起身,双手夹着江瑀的脸:“你说了以后就我一人,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能是我一人的。” 江瑀睨着他:“你是魔怔了。” 浅眸中含着几分不屑。 江瑀甚少有这样不留情面的时候,烟浅的眉目让他看起来太过柔和,眸色淡然地睨着人,平添了几分冷情,有种雾隔云端的距离感。 但淮瑾才不信,他认定了江瑀爱他,无论听到什么,也无法改变他心中早已确定的事。 江瑀见他眼神执拗,抱起他放在床沿坐着,自己走到窗边软榻上,修长的手指勾了茶壶,动作利落地沏茶。 他余光见淮瑾蹬掉鞋子,又往身边凑,指了指对面位子:“过去坐好,成天黏一起,你也不嫌腻歪。” 淮瑾稍停顿了下:“不嫌。” 江瑀把白瓷茶盖‘咚’的一声放在桌案上,语气带着点烦躁,不耐地说:“我嫌。” 透过氤氲的热气,他细细打量着淮瑾神色,见他刹那间整个人僵硬了,少顷后又缓缓放松,懵懵然坐着,眸中有小兽受伤似的失措。 江瑀心中隐隐发涩,侧身用木杆支起窗扇,望着窗外飘扬的雪雾:“安安,你之前那个,对你好不好?” 淮瑾默了片刻,拿来手炉,添了几块烧红的炭火,放到他手边:“很好,世上没人比他更好了。” 寒风吹起江瑀的发,他唇线勾起嘲讽的弧度:“这么好的人,还不是分开了,忘记了,现在躺我床上说什么生生世世。” 淮瑾取来狐裘,披在他肩上,背对着窗坐着,给他挡风:“是我对不起他。”没忘,也没分开。 江瑀轻声叹气,端起茶盏:“没想到你还挺深情,你离了他,遇到我,以后也会遇到别人,情深似海的话,辗转几人之耳,便失了原本味道。” 他的声音如玉石轻磕,携着窗边冷风,有种浸透冷冽的寒意。 淮瑾背着光,看着江瑀的脸色,说:“可那些话,我只对……” “收拾东西,明天就走。”江瑀倏地打断他的话,抿了口被吹冷的茶。 他微抬下颌,仰起犹如白瓷般洁净的脸,神色傲慢地说: “没谁是离不开谁的,再说我也待你不薄,给你置了几座宅子,给的银子也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江瑀见他又要倾身扑过来,抬起手臂,摁着淮瑾的脑门,轻轻把人推开: “早知你这样黏手,当初就不该掳回来,直接去寻小倌,未必就找不到比你好看的。” 淮瑾听他颤着声音撂狠话,又想拿出杀手锏,眼底的泪还没酝酿出,后背就‘砰’的砸来一团东西。 他正恼着呢,气势汹汹地回头瞪去,就见自家傻弟弟抱着雪团子砸了来。 淮琅小手一挥,雪团子直接砸在皇兄衣襟上,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连我皇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淮瑾伸手拍掉衣衫上的雪,心里暗怒:我都住进来这么久,你才想起嚷这一嗓子,真是喝西北风都赶不上趟。 江瑀怔住,这是什么,兄弟阋墙? 淮琅裹得圆滚滚的,穿着绯红衣衫,身披白狐裘,脑袋上带着毛绒绒的风帽,撅着屁股在院子里团雪球。 他将雪球捏的紧实,捏一下咕哝一句:让你瞪阿束,让你瞪阿束…… 眼见雪球又飞了过来,淮瑾毫不费力的伸手接住,‘唰’的一下扔回去,正中淮琅戴风帽的脑袋瓜,将人砸得跌在雪中,摔了个屁股墩。 “啊!”淮琅大叫一声。 淮瑾脸色骤变,翻窗而出,跑到院中将弟弟扶起:“摔到哪了?” 淮琅站稳:“没事,我穿得可多了,摔不疼。” 淮瑾伸手给他拂掉衣衫上的雪屑,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去年玩雪才摔断胳膊,现在又跑出来胡闹!” “离他远些!”淮琅还没回话,檐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江束拿着手炉,飞快奔下台阶,将淮琅拉到自己身后,那双常年平淡无波的冰眸,掀起如朔风肆虐般的狂躁情绪。 他将淮琅挡得严严实实的,毫不介意窗户边的哥哥听见,声音狠厉:“成天勾引人,再不安分守己,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赶出去!” 第212章 唠叨 淮瑾看着江束,隔着破絮般的大雪,目光异常冷峻,心里不住提醒自己,江瑀还在窗边看着。 淮琅从江束身后探出头来,央求似的瞄了瞄皇兄,又轻轻摇晃江束的胳膊: “是我先拿雪球砸他,结果不小心摔倒了,祝公子才扶我起来,他没有不安分的。” 江束扫了小瞎子一眼,眼含厌恶,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他握着淮琅冰冷冷的手,将暖炉给他抱着: “衣服沾了雪,回去换一套。” 淮琅捏着披风轻轻抖动,提起放在地上的粉青小瓮:“拍掉不就好了,走,我们去采香雪。” 江束接过小瓮,拉着他往房间走:“等会雪化在衣裳里,要冻坏了,听话。” 淮瑾看着两人言语间慢慢走远,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师兄说的对,这两人确实不合适。 他拍雪时碰了淮琅衣衫,江束这么明晃晃的嫌弃,小混球竟然都听不出来。 淮瑾走上台阶,江瑀正趴在窗扇边,探出小半张雪白的脸,朝淮琅那边观望: “阿琅没摔着吧?” 淮瑾摇了摇头,他站在窗栏前,忽然想起上次夜里潜进屋,掀开床帘时看到的眼。 若是当时自己没看错,那自己说的话,江瑀不就都听到了,蒙住思绪的迷雾,犹如被寒风吹散,他脑中豁然清明。 淮瑾凝着江瑀的侧颜,神色恹恹地朝他伸着双臂。 他这姿势,跟以往在王府,散朝回来时懒得走路,赖在窗边非要江瑀抱进去一模一样。 江瑀也没多想,习惯性地扣住他的细腰,将人从窗外拎到自己怀里,动作流畅自然。 他伸手拂掉淮瑾脑袋上的雪,又替他脱掉被冰水濡湿的净袜,白嫩嫩的脚丫子,冻得像个铁疙瘩,江瑀取来炭盆边烤热的毛毯,裹着他的脚。 “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还拿雪球砸他,幼不幼稚。” 淮瑾没理他,翻了个身,趴在他膝上,抽了帕子擦软榻上的水,淮琅丢过来的雪球被热气烘化了,锦垫湿了一小块。 江瑀拧了一把他的屁股:“你离阿琅远着些,阿束心眼比针尖还小,我都不敢离阿琅太近,你去惹他……” “他是我弟弟,我作为兄长,如何挨不得了。”淮瑾擦拭着锦垫,气恼地打断他的话:“再说,阿束将你抱来抱去,我可有说什么。” 江瑀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他愣住片刻,便跟被烫了似的,拎着淮瑾后领,将人往软榻外扔:“你……你是……” 淮瑾眼疾手快的扒住软榻,随即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语速飞快道: “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就是怕熬不过去,我随你一道去了,说好的事,我言出必行,你将我赶到哪去都一样,我就不走。” 他仰着犹如白玉的颈子,定定的瞧着江瑀,哀求道:“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做混账事了,大年下的,过几日就是我生辰,外边那么冷,你别再赶我了。” 他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好几个音节还因嘶哑的嗓子破了声。 江瑀听得头都大了,他快速过了一遍近日发生的事,自认没有哪里露出破绽,淮瑾不可能发现自己认出了他。 肯定是在诈他,江瑀定了定神,恶狠狠地说:“我装什么,早知是你,我就在街上一脚踹死,快松手!” 淮瑾钳住他扒拉自己的手,将人压在软榻上,俯首埋在他颈窝里: “那天晚上我翻窗进来,你是醒着的对不对,我当时喝蒙了,只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定是被我说的话吓到了,年后我让玄秋子和李济安都来蓉城,师兄,你不会有事的。” 江瑀双手被箍在头顶,脸上充满难以言说的后怕,强装的暴怒消退了,只剩下满腹无奈。 他浑身软绵无力,缓了好半晌,才埋怨似的涩声说:“你怎么这么傻,连人都分不出,那天你扮成阿琅,还没进屋我就知道是你。” 淮瑾在他颈窝里拱了拱,声音喑哑:“我看了好几遍,每处都确认了,一点差别也找不出,满心只想着,再不追去黄泉路,你就跑没影了。” “师兄,你快将我吓死了,我在亭子里想了一晚上,也不敢出京寻你。” “每日跟个幽魂一样守着灵堂,假装自己将你真逼死了,可无论怎么想,心里还是放不下。” 他从前挽留江瑀,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色诱,强迫,眼泪,可眼下他什么也不想用,因为不管江瑀再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去。 外边响起侍从的低声交谈,江瑀挣脱双手,推了推淮瑾,没推动,他吃力地伸腿勾掉支撑窗扇的木杆。 窗子‘砰’的一声合上,隔绝掉寒风飞雪,江瑀懒得理他,任他埋在自己怀里絮絮叨叨。 他听得心不在焉,用脚拨着毛毯,盖住他裸露在外的脚丫子。 “……荣皇叔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葬礼办的轰动全城,我夜里实在气不过,就派人将棺椁中的尸体抬出来了……” 江瑀伸指摸摸他湿润的额发,抽了帕子给他擦拭着,又取下束发的金冠,用手慢慢梳理。 “……来的路上落了场大雪,马车翻到沟里去了,车轴还摔裂了,只能骑马赶路,冻得我脸都僵了……” 江瑀拨弄着犹如绸缎的青丝,在纱窗透进来的冷光中,发现了几根白发,眼眶忽然就红了。 “活该,冻死你得了。” 淮瑾听见他声音哽涩,仰头看去,就见江瑀双眼浮着水雾,急忙说:“不冻不冻,一路上景色可好了,我多走一步,就想着离你更近一点,便什么也不怕了,你别哭啊。” 江瑀抓住淮瑾伸来的手,摁着他脑袋,让他继续趴在自己胸膛上: “你发誓,无论发生何事,都绝不自戕,就拿戒断药引的事发誓,若你骗我,就让我……” 淮瑾倏地抬头,膝盖撑着软榻,飞扑过来吻他的唇,他轻轻咬了一下,说:“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啊!” 他伸手揉了揉屁股:“你又打我做什么?” 江瑀眼神清澈,伸手夹着他的脸,语调肃然道:“都多大人了,还童言无忌,我就问你,到底发不发誓?” “……”淮瑾看着他的眼,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必须慎重回答。 但他可以选择不答。 淮瑾侧首含住他的手指,衔在齿列间轻轻摩着,呵出白雾似的热气。 江瑀指尖轻轻拨弄柔软的舌,看他白皙的颈子浮出绯红,红晕一点点漫上眼尾。 空出的手推高淮瑾的衣,他揉着软玉般细腻的腰,绵密地漫延向下,流淌到按耐不住的部位。 第213章 酸甜适口 ……少顷后。 淮瑾侧躺在江瑀臂弯里,捧着他纤长的手擦拭,小小声地问:“师兄,你那……是不是憋坏了?” 气氛都到这了,谁能想到还是不行,江瑀眼中隐含羞耻,恨声道:“我手上功夫不行吗,你还挑上了。” 淮瑾给自己收拾干净整齐,说:“我就说你不能总这么清心寡欲吧,你还不信我,这可怎么办?” 江瑀面色潮红,含糊地说:“还不是你那天要太凶了,再歇几天就好了,急什么。” 淮瑾把帕子扔在铜盆里,跟被子一样盖回江瑀身上:“这几天不让亲不给摸,原来是这个缘故,我还以为你故意拿那几人气我呢。” 有肉不吃,他又不是傻的,江瑀抚着他的背:“我才不会这么无聊,舒坦了么,快发誓。”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淮瑾急得像个被骗身骗心、还要被暴打一顿的姑娘。 他手掌撑着软榻往下滑,插科打诨道:“我亲一下试试,看能不能给你……” “不要,晚上再说。”江瑀提着他腋下抱起来,“再转移话题,我真生气了。” 淮瑾两只手掌交叠放在他胸口,又将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瞧着乖巧极了,但嘴巴就是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江瑀正要伸手掀他下去,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淮琅委屈巴巴的嗓音随后而至: “我不就离远了些,都说了江公子不会有事,你何至于这么生气?” 江束长腿迈出的步伐极大,面色颇冷:“我哥上次差点就死了,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都让你不要超过那条线,你为何不听。” 淮琅抱着粉青小翁,摇了摇只有半瓮的香雪,低声咕哝道:“我又不会爬树,那里梅枝矮些嘛。” 江束停到江瑀窗前,抬手轻轻敲了敲:“哥哥,你身子可有不适?” 淮瑾心里刚念叨了一句好弟弟,听到敲窗的人是谁后,又把这句吐了出去。 他竖起食指搁在唇间,示意江瑀别说话,随即轻手轻脚地爬到窗台前。 江束没听到回复,担心得不行,正准备再接着敲。却不料淮瑾猛地开了窗,扇叶磕在了江束脑袋上。 他轻轻‘啊’的叫了一声,捂着额头和淮瑾面对面,冰眸轻蕴怒气:“你开窗就不会说一声吗?” 淮瑾悠哉地双手抱胸:“二公子好大脾气呢,堂堂太上皇,被你当做小孩子训。” 江束脸色微变,哥哥怎么将淮琅身份也说与他知道,难怪方才在院中殷勤备至呢。 淮琅探着身子看江束,见他额头红红的,鼓着腮帮子瞪皇兄:“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淮瑾见为他出头反挨了埋怨,伸手抢过他怀里的粉青小瓮:“才扫了这么点雪,都不够泡一壶茶的。” 余光见淮琅双手冻得通红,淮瑾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儿,就知道瞎胡闹,快进来烤烤火。” 淮琅敢怒不敢言,他站在窗前,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辛辛苦苦扫的香雪,就这样被抢走了。 江束见此更是恼怒,伸手就要抢回小瓮,被淮瑾侧身避了过去,江束见哥哥倚着凭几看热闹,也不管管这人,冷沉气势莫名散了几分。 他眉眼轻抬,凉凉地睨了小瞎子一眼,牵着淮琅往房门处走。 江瑀抬脚轻踹了淮瑾一下,随即赶忙将榻上脏兮兮的帕子藏好:“别想糊弄过去,晚上再收拾你,快去开门。” 江束进屋后,将淮琅牵到自己和哥哥中间坐着,离小瞎子远远的,他拿过淮琅手中的暖炉,添了几块烧红的炭火,又放到他怀里捂着。 随即仰着被撞红的额头,凑到江瑀面前:“刚刚经过暖阁时,听到一缕清越箫声,悠长婉转,极为悦耳,哥哥今天怎么没去听听?” “天太冷了,懒得动弹。”江瑀伸手轻触他的额头,查看无恙后,又避开伤处,给了一个脑瓜崩, “是不是又欺负阿琅了,我都说了多少回,你就是不听是吧?” 江束揉了揉额头,觉得哥哥这一下,比刚刚窗叶撞的还疼些,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淮瑾道: “这还用说,你瞧小公子这委屈样,眼眶都要红了。” 淮琅咬着下唇,抱着手炉左看看右看看,谁也得罪不起,只能拽着江束往自己身边挪了挪。 江束见小瞎子在一旁两方讨好,想出口嘲讽几句,又碍于哥哥在一旁,就像被拴了脚链的鸟雀,不敢扑腾。 心里不由得纳闷,怎么小小一个卖艺琴师,竟比淮瑾兄长还难对付。 他有些后悔进这屋了。 淮琅捡了桌上的柑橘,剥了金黄色的外皮,先是递给了江瑀,又剥了一个递给皇兄,眼里盛着满满的讨好之意。 “祝公子琴艺无双,那几人跟弹棉花似的,哪里比得过你。” 淮瑾轻挑眉梢,对弟弟维护江束的做法分外无语,他正欲接过柑橘,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成想柑橘就被人截胡了。 江束伸手夺过柑橘,冷嘲道:“堂堂太上皇,给你剥柑橘,我怕你福薄,消受不起。” 淮瑾轻轻‘啧’了声:“我无福消受,你就消受得起了。” 江束掰开微带橘络的果瓣,放进嘴里,结果酸得直倒牙,他向来不爱吃酸的,好不容易咽下后,朝小瞎子淡淡一笑: “味道甘爽,酸甜适口。” 淮瑾哪里看不出真相,凤眸微微眯了眯,将整盘柑橘都推到淮琅身前:“二公子很喜欢呢,你再给他剥几个。” 第214章 柑橘 淮琅傻乎乎的,见江束夸了,将手炉放在旁边,分外耐心的剥着柑橘,自己都没尝一口,不停地往江束手里递。 江束真无福消受了,想找个由头告辞,可小瞎子倚着桌案,单手撑着腮,兴致勃勃的盯着他,一副等着看他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咽不下这口气,只得咽下柑橘。 他不时暗暗刺小瞎子一两句,想引他像上次一样发怒,可惜没成功,添了几分委屈的眸光,幽幽看向江瑀,也没让哥哥动容。 江瑀当然不会管,自家弟弟差点把淮琅命都折腾没了,欺负得那么惨,好不容易救回来,刚安生没几天,又将人掳走。 要是换成别人这么对江束,他还不知疯成什么样,淮瑾已经够温和了,几个柑橘而已,又吃不死人,顶多受受气罢了。 可江束就不是个能受气的,他向来不吃亏,又岂是好欺负的,他一边神情淡然的吃着柑橘,一边引经据典明褒暗贬的骂小瞎子。 淮瑾见他说一个典故前,都要凑到淮琅旁边耳语几句,见淮琅摇摇脑袋,才剑锋直指自己。 这一副想骂人,又怕淮琅听懂多想的样子,让淮瑾不由觉得好笑。 他睁着无辜的凤眸,神色茫然地看着江束,也装作什么都听不懂,一问摇头三不知。 江束彻底没脾气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文化的人,当然,自家哥哥和阿琅除外,他们俩一个钟情山水,一个向往江湖,不屑于舞文弄墨。 江束眼神冷然的看着小瞎子,说:“还未问过,祝公子是哪里人士?” 淮瑾沉吟少顷,说:“江南。” 江束冰眸眨了眨,侧首瞅了哥哥一眼,熄了用地方话教训他的心思。 虽然哥哥长于落霞谷,家乡话忘得差不多了,但听还是能听得出的。 这样的折磨,一直到淮琅嘴馋,咬了口橘瓣,酸得小脸皱巴巴的,才算是结束。 他愤愤然瞪了皇兄一二三眼,抢过自己装香雪的小瓮,拉着江束就回了自个屋。 夜间用膳时,厨房备了蓉城特色古董羹,热气腾腾的涮肉,当然要配着蜀酒,才更得意趣。 江瑀看着他倒酒,待侍从退出房门,才说:“嗓子怎么回事,不会真哑了吧?” “李济安开的药,苦了我好几日,才变成现在这样。”淮瑾将酒杯放在他手边,“真哑了你可嫌弃?” 江瑀饮着酒看他:“嫌弃。” “师兄这么说,我又要伤心了。”淮瑾捏着筷子,在沸腾的汤中夹了肉,“尝尝这个,再煮就过了火候。” 他轻轻吹了吹,喂给江瑀,见他浅眸闪着亮光,又乐滋滋的下着肉片菌菇。 江瑀斟了杯酒:“可还疼?” “李济安的医术,你还不放心。”淮瑾吃了口小蘑菇,说:“喝两副药就恢复了,没多大事。” 江瑀转着酒盏轻笑:“我才不担心你,怕你没疼够呢,把面具拿下来,给我看看。” 淮瑾放下筷子,稍稍扯开衣襟,指腹在锁骨处搓揉片刻,才缓缓掀起一张紧紧贴合在皮肤上的面具。 江瑀放下酒盏,隔着古董羹氤氲的热气,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还是这张脸好看。” 淮瑾等了片刻,见他没下文了,说:“还有呢?” 江瑀莞尔浅笑,在他颊边小揪了一把:“还有什么?” “还有‘快让哥哥香一口’。”淮瑾撑着桌案,起身侧首微抬下颌,“你狠话说的又真又凶,我心里现在还疼着呢。” 江瑀捏着帕子拭了拭唇,贴近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我不过就是嘴凶,哪比得过你手狠。” 淮瑾不满他敷衍了事,伸手捏着他下颌,在他唇上狠狠地‘啵’了一口,随即坐下继续在锅子里捞菜。 江瑀拿过面具,对着烛光细瞧:“藏得这样严实,怪不得我之前没摸出来。” “那是。”淮瑾给他夹着菜,“照着我脸型做的,就怕你看出来,谁曾想还是没瞒过。” 江瑀侧眸看他:“你不狡辩。” 淮瑾道:“狡辩什么?” 江瑀试着给自己贴面具,摆弄半晌也没贴上去,无趣地扔到一边:“我说你手狠。” “没什么好狡辩的。”淮瑾隔着雾气看他,“我对你就没手软过。” “你眼神好凶。”江瑀目光一直盯着淮瑾,浅眸中隐含兴奋,“不过凶起来,更好看了。” 淮瑾提着酒壶,莹润的白瓷被他握在手中,衬得修长的手指更为纤细好看。 他身上混杂着冷冽与乖顺两种极端的气质,像是夏日午后被烤热的一缕风,炽热中又透着股清凉。 无论是哪种,他一向是轰轰烈烈的。 可此刻看着江瑀时,潋滟双眸中,却多了丝茫然,他给二人斟了酒,说:“都弄不懂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江瑀双眸灿然,唇边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浅浅啄了口酒:“你又傻了,我都说过,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啊。” 淮瑾低垂着脑袋,掩去眸中暗色:“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可你还不是毅然决然离开我,还不是非要戒长归客。” 江瑀神情微怔,目若幽玄地凝望淮瑾,他起身坐到他旁边,用指腹轻轻揉着他左手腕,半晌才弄下一张严丝合缝的薄膜。 “果然消不了。”江瑀抚摸着腕上疤痕,轻声说:“阿瑾,这药我必须戒,我不想下半辈子,都生活在以爱为名的笼中。” 淮瑾捏紧了酒杯:“若当日我给自己下了长归客呢,你还会离开京中吗?” 江瑀沉默。 淮瑾仰头喝净杯中酒:“还是会。” “没发生过的事,多想无益。”江瑀起身膝行回自己的位子,“你太过多疑,总不信我对你的……啊!” 江瑀话音未落,淮瑾蓦地起身,从背后将他压在榻上:“因为是抢来的,便总怀疑不是自己的,这很正常。” 他伏身咬了一口日思夜想的红痣,倒在江瑀身旁,夹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说: “当初走的决然,以你的性子,就算再喜欢,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我,瞒着我什么呢?说来听听。” 江瑀看着他没说话,淮瑾望着干净透澈的眼,悠悠道:“像是心中有愧,难道背着我偷人了?!” 江瑀怫然大怒:“偷你大爷!” 淮瑾胸口震动,低低笑了几声:“你何时改行做盗墓了,没听说呀。” 江瑀撑着软榻爬起身,给了他屁股一巴掌:“喝了两杯酒就胡言乱语,起来涮菜。” 第215章 诶! 外间大雪洋洋洒洒,屋中小炉热气腾腾,觉不出凛冬的冷,连烛火摇曳的姿态,都透着股悠然懒散劲儿。 淮瑾夺过酒壶,他眼尾染上绯红,声音喑哑:“不能再喝了,你那处坏了用我的,喝酒又治不好。” 江瑀把空酒盏,放到他面前:“最后一杯,喝完睡觉,有内力就是占便宜,你怎么就是不醉呢?” “原来是打着小算盘呢。”淮瑾倒了第三次最后一杯酒,“不是说我怎样你都喜欢么,余音还在梁上绕着呢,这便不作数了。” “当然作数。”江瑀彻底放下筷子,端着酒盏小口抿着喝:“面具还是先带着吧,等年后再说,我怕舅舅气出个好歹来。” 淮瑾夹了颗鱼丸,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我觉得他不会生气,发现是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听着怪怪的,江瑀冲他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淮瑾搁了筷,取帕子擦手:“我来时你没听他怎么吓唬我的,在窗外还处处为我说话,就是没拦着你睡别人,这点挺让我生气。” 江瑀瞅着酒壶,小声哼哼:“你好不容易混进来,舅舅要是将你赶出去,你不得恨死他。” “还看着壶呢。”淮瑾起身趿鞋,吩咐侍从撤席,随即走到屏风后,“喝了点酒,就满口浑话,白瞎了你这张脸。” 江瑀指尖按着酒壶,不让人收,语调悠然:“多谢夸奖啊。”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夸你?”淮瑾搭衣裳时,从屏风上探出头来。 江瑀含了口酒,一手执壶,一手握杯,指了指两只耳朵。 他妈的,这小模样。 淮瑾倚着屏风,朝江瑀看了又看,总觉得那身衣裳过于碍眼,他走到外间把门闩了,把江瑀扛上肩头:“一起洗。” 天旋地转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江瑀醉眼朦朦地低头看,身上衣服已经没有了:“你动作越发利索了。” 江瑀想把酒壶搁在花案上,淮瑾已经抱着人沉进了浴桶里:“要是你站稳当点,我还能更利索。” 江瑀伸手去搓他的右肩,揭下薄膜,对着熟悉的齿痕咬了口:“你身上怎么跟打补丁似的。” 两人面对面,淮瑾边给他洗,边占些小便宜,嘴也闲不下来:“羡慕啊,要不我也给你打个补丁。” 江瑀被挤到靠着桶沿,闭眸叹气:“要不你再哄哄,看能不能……” “嘶……你还不死心呢。”淮瑾将他抱在桶沿上坐着,取来巾帕披在他肩上,“先说好,再不行别耍赖。” 江瑀扯他耳朵,拽着人向自己靠近。 ……壶里的酒还没喝完,他就死心了,迷迷糊糊地咕哝:“没道理啊,以往也没这种情况。” 淮瑾侧脸枕在他腿上,笑得胸口震动:“谁让你惯着江束,寻那么些人回来,看不下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江瑀醉醺醺的,没听出来,用脚后跟捶他背,开始耍赖:“再加把劲,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淮瑾不理他,“唰”的起身,带起一阵水花四溅,醉后的江瑀眼神极为坦荡,目光黏在线条流畅的少年身上。 烈酒染上的驼红,沿着双腮往下淌,他瞪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淮瑾一眼,神台浮起几丝清明,费力地扯开视线: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淮瑾给他擦拭,凤眸含着笑意,把江瑀抱起来,往床上带:“没说什么。” 他不怀好意的笑太过明目张胆,江瑀滑进被褥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说就别挨着我,你去软榻上睡。” 淮瑾挤进被窝里,伸着长腿,压住乱蹬的脚:“舅舅做的,他看不惯你花天酒地,这哪能怨我。” 江瑀懊恼地伸手揪他,力道轻得像是挠痒痒:“他什么时候下的手,我怎么不知道?” 淮瑾握着他的手,放在怀里暖着:“你刚去暖阁听曲那次,他派人送的补药,我当时就尝出不对劲了。” 江瑀捏捏他腰上的软肉:“你都尝出来了,还在一旁看热闹,也不提醒提醒我。” “你色眯眯的看吹洞箫那人,我作何要提醒你。”淮瑾带着他的手往下,“舅舅医道精湛,那药固本培元,没坏处。” “对你当然没坏处。”江瑀用指甲轻轻刮蹭,在近在咫尺里皱着眉,“我跟你说件事。” 淮瑾看着他,伸指抚着洁白面庞:“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不会真背着我偷人了吧?” “你正经些。”江瑀拧了一下,听他轻轻抽气,“阿束之前在宫里……” 淮瑾蓦地翻到他身上,将人盖住:“别提那两个混账东西,阿琅身体恢复得不错,他功夫虽练得不怎样,对付阿束还是可以的。” “他都不介意,跟伺候祖宗似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没死就行。” 江瑀诧异:“他可是你亲弟弟!” 淮瑾托着他腰,将毛毯垫在下面,在喘息里恶狠狠的说:“你还是我亲亲相公呢。” 江瑀仰着头,从长睫下斜睨了他一眼,用眼神勾着他,又埋怨似的小声说:“有你这样对相公的么,上次就是你。” 淮瑾跪坐在床上,伸手拽来被褥把江瑀盖好,只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腿:“那怎么对相公,嗯!” 江瑀没话接了,暗藏的焦虑被驱散,化作热气相互纠缠。淮瑾将纱帘掀开一丝缝隙,让昏光照亮江瑀的脸。 将他的勾引明晃晃置于光下,他在垂望里说着软话,语气乖得不要命,撺掇江瑀继续作妖。 江瑀酒劲上头,在侵袭里情难自抑,犹如湖泊的双眸,漾着撩人的波儿,目光类似嘉奖,绵绵密密的缠在淮瑾身上。 他面上带着醉酒后的懵懂,语调懒懒地喊:“阿瑾、殿下……” 淮瑾短促地笑了几声,坏的让江瑀喊不出来话,嘴里却说:“瑀哥哥,教我怎么对相公,我不会。” 江瑀晕乎乎的,还真开始教他了,他热的快要化了,拂开被褥,说:“相公应嗯~” 淮瑾伏身轻吻他的胸膛,指腹揉着红痣:“该用什么语气喊呢。” 江瑀似是没懂,伸指揩掉腰腹的汗,迷蒙的举到眼前看了会儿,又在淮瑾脸上将手指蹭干净。 淮瑾眼眸微敛,随意擦了擦,不死心地继续缠着他:“瑀哥哥教教我嘛。” 江瑀伸手抓住床架,往后挪了挪,淮瑾细微地低吟:“乖,先别动,快教我怎么喊相公。” 江瑀烦不甚烦:“就这样喊。” 话落,他的嗓音酥麻入骨,又炙热又暧昧的唤道:“相公。” “诶!”淮瑾趴在他颈窝里笑个不停,“再喊来听听。” 江瑀:“相公。” 淮瑾:“诶!” 第216章 生辰 腊月下旬,天气好冷,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几日,将蓉城拢在一片白茫茫中。 江束派了好几队护卫出城,终于赶在腊月廿八这日早上,接到了从海棠山运来的石头和猫。 他从青云怀里接过小肥猫,在手里颠了两下,葡萄都有些称手了。 吩咐侍卫将层层包裹的大箱子抬到檐下,江束便抱着葡萄去敲哥哥房门,江瑀给淮瑾贴好面具,起身开了门。 小狸奴早闻到主子的味了,在门外叫的撕心裂肺,挥着小爪子使劲扒拉江束衣襟。 房门刚打开,小狸奴后腿使劲一蹬,‘咻’的一下蹿入江瑀怀里,两只前腿扒着江瑀手臂喵喵大叫。 江瑀揉着他的小脑袋,指腹温柔地蹭了许久,小狸奴才从被主子抛弃的恐惧中缓和了些。 它瞪着一双琥珀似的眼,娇里娇气地在江瑀怀里翻肚打滚,接着趁他们俩说话时,轻巧跃下地,踩着优雅猫步,到淮瑾脚下蹭他衣摆。 淮瑾抬眸瞅了瞅门边说话的二人,伸着长腿轻轻推走,小小声地说:“你咋回来了?又跟我抢师兄,真是个讨厌鬼。” 葡萄听了这话,两只耳朵动了动,一脸懵懂的看着淮瑾,发嗲似的长长叫了一声。 “喵……” “讨厌鬼。” “喵……” 淮瑾被逗笑了,拎着小狸奴搂入怀里揉,葡萄伸出小舌头,讨好的舔了舔淮瑾手指,结果又被扔到地上了。 淮瑾走到软榻边,抽了帕子擦手,窗边鬼鬼祟祟地探进半张雪白的小脸:“皇兄,生辰快乐,祝你和哥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他怕惊动门边的两人,话说的格外小声,‘哥哥’说的更小声,话落,淮琅递进来一个油纸包: “诺,生辰礼,我没钱。” 淮瑾听着祝福语笑得开心,上了软榻,双手接过油纸包,又摸摸他的脑袋:“同乐,祝你喜乐安康,岁岁平安。”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黑色小令,放到小混球手心:“这是落霞谷的令,年后你跟江束游历江湖,若是遇到麻烦,拿它可调动各地分堂。” 淮琅闻言双眼锃亮,攥着冷冰冰的小令,趴在窗边与皇兄闲话,小狸奴也窜到窗边,坐在淮瑾旁边摇尾巴。 淮琅睨着葡萄:“这猫真肥。” 淮瑾也瞥了猫一眼,取来手炉给弟弟抱着:“喜欢不?要不你求求哥哥,让他送给你,这猫好养。” “不喜欢。”淮琅伸指揉着毛绒绒的小脑袋,“哥哥送你什么礼物了?” 淮瑾拆开油纸包,捡了块饴糖塞嘴里,又喂了弟弟一块:“他说送我离开。” 淮琅咬着糖,没安慰他,颇为得意的微抬下颌:“阿束送我大石头,他说上面有……” “有草有虫,叶脉清晰,形状精致,百年难遇。”淮瑾无语地接过话,他将饴糖抵到一侧,说: “你都念叨多少回了,不就一块石头吗,有什么可稀罕的,难不成还是女娲补天落下的那块。” 淮琅不理会皇兄的嘲讽,兴致勃勃地又详细说了一遍,细节处描述得仿若亲见。 他凤眸弯弯,眼里闪烁着小星星,轻风拂乱细碎的额发,侧首时,含糖的颊微微鼓起,圆嘟嘟的像是婴儿肥。 淮瑾觉得自家小混球可爱,想伸手掐一把,又觉得他大了,不太合适。想给个脑瓜崩,又怕将人打的更笨,只能作罢。 “说完了没,我耳朵都要被你叨出茧子了。”淮瑾又捡了颗饴糖塞嘴里,齿尖一咬,差点把牙给崩了。 他蹙着眉,吐出来一看,是颗指节大小的圆琥珀,黄色的透明琥珀中,封着一只展翅的小蜜蜂。 淮琅见着琥珀,圆溜溜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满脸惊喜:“呀!我还以为丢了呢,原来掉糖罐里了。” 他趴在窗沿上,伸手来抓琥珀,淮瑾迅速藏到身后,默不作声地用舌尖抵了抵齿列。 淮琅道:“皇兄还我嘛,这不是送你的礼物,是阿束给我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又不是故意要硌你牙的。” 淮瑾曲指抬臂,举起来吓唬他:“这虫是非吃不可了是吧!” 淮琅捂着脑袋,躲在窗边,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我不是故意的,皇兄还我嘛。” 淮瑾手肘撑着膝,指尖转着琥珀珠玩,见弟弟颤颤悠悠地伸手来,又抬手做出要打人的样子。 淮琅倏地收回手,胳膊肘一下撞在窗台上,他“啊”的轻轻叫了一声,委屈巴巴的看着淮瑾。 “蠢透了。”淮瑾刚要把琥珀珠子还回去,他身后的纱帘掀了起来,淮琅见状,快速蹲下身。 淮瑾回头看去,江瑀走了进来,他正要让笨弟弟不用藏,就听江瑀说: “刚刚青云来报,石头碎了。” 淮瑾愣了一瞬,起身往窗外看去,淮琅抱着膝,蹲在地上,还保持着躲起来的姿势。 “阿琅……” 淮琅声音闷闷的:“嗯。” 淮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小混球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圣寿节收的奇珍异宝海了去了,会对一块石头这么期待,无非是因送的人是江束罢了。 淮瑾垂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要不要小蜜蜂?” 淮琅没站起身,掌心朝上伸到脑后,接过琥珀珠子神色恹恹地往自己房间走。 淮瑾撑着窗沿喊了几声,淮琅也没回头,他转过回廊,就看到江束在檐下训斥护卫。 飞雪衬着天水青的身影,风度翩翩,可淮琅却觉得格外刺眼,他暗戳戳地瞪了一眼,抱着手炉推开门。 江束余光见他进了屋,忙跨步追了来:“阿琅,你别生气,我再给你寻带叶子的石头。” 淮琅踢掉鞋子爬上榻,把琥珀珠子放到匣子里:“你在发什么火呢,那猫可肥了,没饿瘦,不用怕江公子心疼。” 江束站在榻前,他知道淮琅是怪自己当初嘱咐时漏了石头,他也是冤枉。 谁能想到石头会碎呢! 他本也没打算先跟淮琅说石头这事,只是前几日他担心赶不上生辰,频频派侍卫出府,被淮琅瞧见了。 这才说了出来,淮琅听后高兴得不得了,央着他画给他看,睡前都要问问到哪了。 淮琅半晌没听到回话,对着窗盘腿坐着,拿帕子给小阿福擦灰,一排小阿福都擦完了,他也没听见什么哄人的话。 淮琅越来越气,倏地回头瞪去,这才发现房门大开,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身子后仰倒在软枕上,心里委屈一股脑地往上窜,伸指戳着胖乎乎的小阿福撒气。 第217章 较劲 江束端着盆玉石雕刻的白梅进来时,就见淮琅侧身蜷缩着,肩膀微微耸动,看着好生可怜。 他疾步上前,将盆景放在桌案上,把人抱在怀里:“是我疏忽了,我给你道歉。” 淮琅还以为将人气走了,哪知他还会回来,他默了片刻,暗暗叹口气,将脑袋埋在江束臂弯里,轻轻蹭了蹭。 江束垂头抵着他的额头,覆在后背的手轻轻拍着,声音温柔:“有白玉雕的梅花,要不要看?” 淮琅恹恹的‘嗯’了声,江束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将白玉梅花盆景放到他怀里。 盆景很精致,洁白的玉质细致无瑕,每一朵梅花都栩栩如生,犹如自然生长般逼真。 碧纱窗透入光线,在花瓣上勾勒出圆润的光弧,淮琅伸手抚摸白梅,说:“今天我生辰,你换身喜庆些的衣衫。” 江束看了看自己天水青的衣衫,唇角噙着笑意:“我穿这身不好看吗?你先前还说喜欢看我穿青色。” 淮琅把盆景摆在桌案上,起身趿鞋走到衣柜边:“不好看,现在不喜欢了。” 衣柜里大都是青色系的,只是颜色深浅有些许差别,淮琅翻找很久,才找出一件绯红外衣。 江束倚着凭几,神情似是有些无奈,说:“之前在京中时,也没见你皇兄这么介意。” 淮琅拿着衣衫走到软榻边,小脸很是凝肃:“江公子都没黏着你,他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换不换?” 江束起身跪坐在榻边,冰眸在他脸上扫过去,目光落到了他的唇上,伸着双臂道: “你帮我换。” 淮琅不疑有他,伸手解江束腰带,谁知还没解开,江束忽然伸手一把提着他腋下,转个身就将人压在软榻上。 江束垂首盯着他,淮琅似有所感,眸中闪过犹豫:“不要了,顾叔准备了宴席,大庭广众走不稳当,要丢脸死了。” 江束眸光微敛,伸指抚摸他的脸颊,呼吸渐渐急促:“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淮琅被他摸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抬手攥着他手腕,“你不要乱摸,等一会儿不就好了。” 江束眉宇皱了皱,似乎有些不太乐意这解决办法,他挣扎了一下,擒在腕间的手纹丝不动。 他抬眸看去:“疼。” 淮琅捏着江束手腕的手触电般松了力道,江束纤细的腕上,已经多了几条红痕。 他握着轻轻揉搓,神情懊恼地看着江束:“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江束垂指抚玩淮琅的后颈,不时贴近亲吻嘴角耳侧,把两指抵进他唇齿间, 淮琅微张着唇呵气,柔软的舌无处可避,江束吻过去,在他颊边细细琢磨,听着耳边渐渐急促的呼吸,看他眼里露出欲态,冰眸中浮起一抹笑意。 他似是松了口气,夹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下,起身站在榻上换衣服:“以后你说穿什么颜色,我就穿什么颜色。” 淮琅靠在软枕上,神色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眸子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 他动了动被压麻的腿,嗓音软糯:“我现在想看,你什么也不穿。” “不怕走不稳当了。”江束解下腰带,将天水青的衣衫放到一旁,取来绯红的穿上,“还是算了,上次都答应你了。” 淮琅看着背对自己的江束,伸出脚尖轻点他腿窝,江束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倒去,被淮琅接了个满怀。 江束被他突然摁在软榻上,身上衣衫强行扒去,清俊的脸霎时便黑了,他眼皮跳了跳,抿紧嘴唇,终于忍住了往后躲闪的想法。 身形纤薄,锁骨精致,少年人的青涩气息扑面而来。 淮琅眨了眨眼,看着他心口处自己的名字,‘砰’的一下就扑了过去,在上面又亲又咬,手里掂着小江束轻缓揉捏。 他将肩上乌发撩到一侧:“瞧把你吓得,这是多不愿意呢。” “没有。”江束没表情地说道。 淮琅伏身,下巴搁在他胸膛上:“那你笑一个。” 江束伸手揪了把他的脸,在透过碧纱窗的轻薄光影中,露出浅淡的笑: “没有不愿意。” 他这般垂着眸,眼睫遮了光,双瞳有层暗沉昏影,使得眼神看起来格外深情。 淮琅呆愣愣地看着他,默了片刻,说:“我还不愿意呢,累得慌。” 他说着伏身下去亲了一口,仰着头说:“我上次被你咬得疼死了,等会儿学着些,知道么?” 江束看着他,清凌凌的双眸似是多了层血丝,他一把捞起人紧紧捆在怀里: “石头碎了,你不生我气就很好了,哪还敢欺负你,刚刚逗你,是怕你生气,不喜欢我了。” 淮琅侧脸贴在他胸口,眼跟前就是自己名字,他伸指戳着墨黑的字,说:“你好笨,喜欢一个人,哪是生一场气,就能放下的。” “你这个人纠结死了,什么事都憋心里,你不跟我说,我又猜不出来,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还要不要我亲嘛?” 他说话时的热气呼在江束身上,让江束觉得痒痒,他伸手勾起淮琅的下颌,让他无法再说话。 淮琅被亲得潮红遍布,脑子晕乎乎的,连潜入衣中的手都顾不上 亲吻声响低沉暧昧,他们身上汗涔涔的,暗地里互相在较劲,展示着身为男子的好胜心。 两个人面对面,交颈而卧,将对方捧在掌间。江束感受绵密的汗渗透指缝,滴入软榻的锦垫中,埋在淮琅侧颈低笑起来。 淮琅没赢过,心里恼火,狠狠捏了一把,随着痛意传来,江束细声低吟,音调又柔又媚,似是春风绕柳,尾波荡漾。 淮琅微怔片刻,清润如玉的嗓音,原来浪荡起来,也这么好听,他又暗自使坏。 第218章 福气 生辰宴顾灿办的很用心,全是按照淮琅喜好来,虽然期待已久的石头碎了。 但有顾灿搜罗来的新巧玩意,也能让淮琅从早开心到晚,没有闲暇想念叨了好几天的石头。 有他作对比,双胞胎的另一位,处境就显得凄凉了些,淮瑾一直等到过了子时,才终于接受,除了弟弟的饴糖,没有任何生辰礼的事实。 他借着由头,把江瑀翻来覆去欺负个够,若不是除夕到了,以他的行径,江瑀可能还真会给补份大礼——送他离开。 蓉城内炮竹喧天,热闹非凡,淮琅忙得不可开交,他带着江束去后巷,与小伙伴们一起放烟花斗蛐蛐。 顾灿多年未与家人团聚过年,自然无比重视,吩咐人将府中装扮一新,回廊和檐下挂满了各色彩灯。 晚膳后,众人移步暖阁守岁,屋中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桌案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几人听曲喝酒,围炉闲聊,其乐融融。 就连淮瑾和江束也暂时搁下了矛盾,和气的碰盏叙话,淮琅拿着纸笔,盘腿坐在顾灿对面,向他打听有哪些好玩的路线。 顾灿细数湖光潋滟,山色清奇的游玩佳处,还有巧夺天工的石雕、石山、怪石阵,直把淮琅说的心驰神往。 恨不得江瑀立刻就能解了毒,他好带着江束一起去游山玩水挖石头。 他将顾灿说的都仔细记录,并与他约好,等游玩归来,给他带各地特产,再与他把盏闲聊。 子时刚过,淮琅飞快窜出暖阁,点燃专门为迎接新年准备的烟花,焰火冲天而起,绚烂的火花在空中炸响。 “过年啦!” 府中上下人等齐声大喊,大家闹作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江瑀牵着淮瑾,走到顾灿面前磕头拜年,顾灿虽不喜小瞎子,但还是给了个红封,对那声嘶哑难听的舅舅,也勉强笑着应了。 轮到江束淮琅拜年了,顾灿哪里敢让淮琅跪他,纵使人家一口一个顾叔叫的亲热,他也不敢真受太上皇的礼。 顾灿随意扯了个幌子,没让淮琅跪,迅速给了厚厚的红封,将事情糊弄了过去。 府中下人侍卫,依次上前给主家拜年,领了丰厚的赏钱,个个喜气洋洋,欢快喧闹。 厨房煮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时还冒着氤氲白气,众人就这醋碟蘸饺子吃。 淮琅心里惦记着刚刚谈起的那枚铜钱,一个接一个的吃,可直到肚子圆滚滚,他也没吃到铜钱。 他没失落多久,因为淮瑾差点又崩了牙,他刚刚和江瑀看话本聊得专心,没听到他们聊铜钱一事。 以前宫中也不会有这些民间习俗,落霞谷就算有,也与他搭不上边。 吃饺子蓦地吃出铜钱,差点没把他恶心坏了,这枚铜钱流传辗转,谁知道多少人摸过。 可一听到这是福气的象征,他凤眸登时大亮,吩咐侍从取来红绳,给江瑀挂在脖子上:“我把福气全部都给你。” 江瑀倚着桌,姿势散漫,捉住了肩上的手:“你乖些,就是我的福气了。” 桌上其余人鸡皮疙瘩掉一地,顾灿搓着胳膊:“大过年的腻腻歪歪,恶不恶心,阿琅,等会儿磕着下巴了,快回房休息去。” 友好时间结束,江束又看小瞎子不顺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背着摇摇晃晃打瞌睡的淮琅,率先出了暖阁。 城中百姓在放着烟花,花火在空中炸响,全城爆竹声鼎沸。 江瑀牵着淮瑾,走在明暗闪烁的小径,浅色的眸子侧映夜空焰火,染上绚烂的光。 他说:“真不发誓啊?” 淮瑾忽然侧身,带着江瑀倒在雪地里,在幽凉中把人抱紧,恶声恶气地说:“就不,你要时时刻刻记着,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江瑀趴在他身上,腰都被勒疼了,抓了把雪糊他一脸:“勒死了。” “呸!”淮瑾轻轻啐了下,松了些力道,又掌着他后背,把人摁向自己心口:“师兄,你丢不下我的,我就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处。” 第219章 初一 少年人炽热的体温,烘得人快融化了,江瑀揉着他的脸,被飘洒下的雪,压在了他怀里。 淮瑾摁着他后颈,细腻的触感比蜀酒还烈,醉得他不知今夕何夕,他强硬地抱着人,朦胧中听江瑀说了句什么。 但是爆竹声太大了,他没听清,仰首贴近:“你刚刚说什么?” 江瑀说:“雪要化了,回房去。” “那就化吧,冻不着你。”淮瑾给江瑀裹好披风,把他的手揣怀里暖着,“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江瑀揪了一把他胸口的软肉,在烟花迸开的炸裂声中大声说:“我的坠子呢?!” 淮瑾捆紧他,猛然翻身,江瑀眼前一阵颠倒,随即看见了夜空中的绚烂焰火。 两个人位置调换,淮瑾夹着他的脸,负气地说:“碎了烂了,拼不起来,我扔了。” 江瑀盯着他,眼眶都红了,夜空渐渐安静下来,烟花燃尽后的火星子,似是都坠入了这双湖泊般的眸子里。 万籁俱寂,他在雪地映出的昏光里,看淮瑾挑逗般,无声地重复自己刚刚藏着的话。 江瑀表情没变,揪了淮瑾的耳朵,在他耳侧低声呢喃:“回屋了。” 满怀期待的俯首,结果又被逗弄了。 淮瑾侧首咬住他的唇,亲得他细声抽气,腰上揪着的手,半点也没留情,淮瑾捧着他的脸,越疼越咬。 湛蓝漆黑的夜空,似是闪着小星星,江瑀略微晕眩,眼前都是忽闪忽闪的微光,他觉得再这么惯下去,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殿下……”江瑀余音拖长。 “嗯?”淮瑾笼罩着他。 江瑀摸着他的脸颊,两个人离得很近,在微光中,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江瑀眨了眨眼,说:“雪化了。” 淮瑾没脾气了,胳膊肘撑着雪地,埋在他颈间拱啊拱:“师兄,你好过分啊,你怎么能这样逗我玩呢,你明知我想听什么的。” 江瑀沙哑地低声笑,伸手揉着淮瑾的后脑勺,偏头对着耳中轻轻呼气:“阿瑾,我好爱你呀。” 淮瑾被这缱绻旖旎的语调喊没了力气,得偿所愿后,压下身倒在江瑀怀里。 江瑀似逮着机会般,放肆的咬他吻他,抚摸软糯的后颈,在隐秘的大氅下,淮瑾仿佛成了掌心的玉石,被磨弄生热,眼尾染上轻透的绯红。 两个人呼吸缠绕,鼻尖亲昵的蹭在一起,在这又冷又静的雪地里,酿出一片早来的春景。 * * * 雪落时淮瑾倒在被褥间,他困得睁不开眼,却又执拗地抱着软枕,困恹恹地看江瑀擦身上水渍。 江瑀披上亵衣,衣襟敞开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他躺入暖呼呼的被窝,将迷迷糊糊的人捞入怀中。 淮瑾枕着他的胸膛,逐渐咪着了,唇间却含糊地念叨着什么,江瑀托着他的下巴,侧耳细听。 淮瑾嘟嘟囔囔的,他什么也没听清,江瑀也困得抬不起头,与他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逐渐睡熟了。 初一早晨,府中节日气氛仍浓,顾灿起身后亲自下厨,拿着簸箕摇出一锅元宵。 淮琅穿着牙红色新衣,金冠束发,颈边围了一圈白狐毛的围领,绒毛衬在他的颊边,映得小脸越发玉雪可爱。 他坐在圆桌边晃腿吃元宵,咬开一颗,黑芝麻的,再咬开一颗,又是黑芝麻,圆溜溜的眸中笑意灿烂。 江束稍稍活动着脖颈,薄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红雾凝聚的耳尖,晃出一片绯红。 昨夜酒醉的淮琅很不同,嗓音软软地说着强势的话,简直让他招架不住。 他咬了口汤圆,是花生馅的,细小颗粒摩擦着敏感黏膜,清冷冷的冰眸,霎时眯起了。 淮琅正在偷瞄他,见江束没看他,傻乎乎地伸出脚丫子勾搭人,悄声问:“不会又想跑吧?” 颈间的绯红爬出江束衣领,浮上清俊的脸,他垂手攥住淮琅脚踝,也不看他,说:“带你一起。” 淮琅被抓了脚丫子,身子摇摇晃晃坐不稳,他手臂撑着卓沿,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四周。 见江瑀和皇兄都是一副没睡醒,什么也没发现的模样,偷偷瞪了瞪江束,然后凶巴巴地咬汤圆。 第220章 白鸟 早膳后,顾灿一手一个,抓住准备偷溜回房的大外甥和小瞎子,兴冲冲地带着全家人,一起去城外郊游。 淮琅当然是最开心的,他换了一身束袖劲装,拎着小斧子爬上马车。 碧空如洗,阳光映着雪地,愈发刺眼灼目,江束耐不住灿阳,指尖搭着折扇,时时半挡在眉间。 一行人站在山脚下,淮琅看江束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得担心:“要不我们别去了?就留在这里看话本也挺好。” 江束还没答话,顾灿就颇为无语道:“阿琅别管他,他眼睛就是熬夜看书弄坏的,在山上溜达一圈没坏处。” 听顾灿这么说,淮琅当即拉着江束在林中四处乱窜,寻找松鼠屯粮的窝。 江束一到阳光下,就是个睁眼瞎,好看的眸子眯成缝,什么也寻不见,连折扇掉到灌木丛里,都是顾灿帮他找回来的。 他跟在顾灿和淮琅身后,在树林里兜兜转转,时刻提醒哥哥别跑远了。 这实在是想多了,江瑀跑不远,他双腿比脚下白雪还绵软,昨夜做爽了。 他和淮瑾都泄得彻底,脚蹬麂皮靴,连踩雪的乐趣也体会不到,只想回家躺着。 淮瑾看不下去,将人背起,面上一本正经,避开人就说浑话:“白天晚上都欺负我,你就不能行行好。” 江瑀的手扶在他肩上,瞳色极浅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他舌尖抵着上颚,在他耳后坏坏的轻声说: “驾……” 淮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去了路边灌木丛里,偏头说话时,衣领处跃出几点嫣红,都是江瑀留下的。 江瑀伸指揉了揉,又给他盖盖好。 淮瑾被揉得冒火,托着他屁股的手,用力掐了掐:“再说浑话,就把你扔在这,给狼叼去。” 明明是你先说的,江瑀屁股吃痛,也不狡辩,戳着他耳垂,轻飘飘地说,“哪只狼,是阿瑾么?” 淮瑾觉得他指尖戳得舒服,唇边噙着笑,说:“对呀,将你叼去山洞,吃干抹净。” 寻到榛子林,侍从清理出一片空地,置了毛毯小几,江瑀淮瑾倚着小几闲话。 淮琅拎着小斧子,牵着江束寻松鼠窝,这片林子里长着不少野榛子树,有松鼠栖居在此。 淮琅趴在灌木旁,抬头往树枝上看,很容易便能瞄见一个个尾巴蓬蓬的小影子。 阳光穿过波浪般起伏的树叶,犹如碎金的细光,轻抚在他发梢,像涟漪般闪烁生辉,衬的那张小脸软嫩得不像话。 江束站在他旁边,垂眸看他侧脸,冷清的眸子含着笑,眼底翻涌着宠溺,忍不住伸指轻轻触碰。 淮琅捏着他的手指,悄声道:“别吓跑小松鼠。” 江束轻声应了,仍是看得目不转睛。 这时,站在树顶的顾灿,大声喊道:“阿琅,前面那棵树,有松鼠窝。” 小松鼠被这声如洪钟的嗓音,惊得四下逃散,淮琅仰着脑袋看顾灿,说:“顾叔,你小点声嘛,我还没看够呢。” 顾灿嘿嘿笑了几声,纵身跃到树下,引着淮琅到他发现的松鼠窝旁。 淮琅不让别人动手,自己挥着小斧子,一下一下的劈砍,几斧头下去,树干被破开一个洞,‘哗啦’的一声,一大堆坚果从树洞中滚了出来。 顾灿伸手捡了几颗,点头道:“看来都是去年的,捡回去炒熟还能吃。” 淮琅捏着小斧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顾叔,坚果怎么这么多?小松鼠把所有吃的都藏这里了吗?” 顾灿道:“不会的,狡兔还有三窟呢,松鼠就喜欢囤积食物,粮仓肯定不止这一处。” 淮琅听见吱吱声,抬头看树梢,见上面站着一只棕色松鼠,正使劲摇着毛绒绒的尾巴,歪着脑袋往这看。 他握着小斧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藏了藏:“不拿了,我又不喜欢吃这些,就是觉得好玩罢了。” 顾灿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向不远处的侍从招了招手,接过竹篮,说:“就知道你心软,我们不白拿,跟它换就好了。” 淮琅凑近看篮子,见里面装了满满的花生栗子等果仁,眼睛立时笑成月牙儿。 他将地上的坚果都装进布袋里,把带来的果仁放进树洞,又捡来石头堵住,才提着小布袋躲到远处。 等了少顷,就见蹲在树梢上的松鼠,从树杈处“呲溜”一下窜进那个洞里,在洞口捧着果仁吃,样子憨态可掬,毛绒绒的尾巴摇的欢快。 淮琅掂量着布袋,这才放心了些。 林间野趣横生,叶尖坠着融化的雪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芒,鼻尖飘拂着冷冽的泥土气息。 淮琅闭眸静立,聆听悦耳的鸟鸣,风鼓动他的衣摆,在雪中飒沓飞舞,犹如白鸟展翅。 江束手里搭着折扇,一时之间,竟看得晃了神,心底莫名生出不安,冷淡的眸子细微颤动,他不由自主上前,牵住淮琅的手。 淮琅侧首看他:“回吧。” 江束迅速点点头,用带着驱散不安的力度,紧握着掌心的手,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身侧。 第221章 圆圈 元宵节过后,白雪渐渐融化,大地露出春色未归的萧索。 府中浓郁的节日气氛渐渐消散,像是被雪化带走了热度,连大家长顾灿,神色也极为凝肃。 江瑀要戒药引了。 顾灿劝他事已至此,就别费劲折腾,反正自从将小瞎子收入房中,已将人得罪彻底,以后也是飘摇四海的命。 不如就跟着江束淮琅一起,做个潇洒江湖客,何必非要冒这番风险。 他或隐晦或明言地劝,让江瑀烦不胜烦,这日夜间,他独自溜到院外,一步步远离双胞胎。 直到脚步颠倒摇晃,汗如雨下。 他仍旧扶着栏杆,咬牙往前走。 对淮瑾的渴求,如层叠稠密的潮水,气势汹汹地翻涌而来,逐渐淹没了他所有神魂理智,这次发作,与之前在林中时,有些许不同。 浪潮堆叠到极致。 总会迎来一丝喘息。 江瑀心里明白,淮瑾就跟在他身后,他喜欢自己抱着睡,有时江瑀嫌热,偷懒似的将脚搭在他身上,淮瑾也会睡得香甜。 可只要他稍稍离远些,两个人身体没有接触,淮瑾便会无意识的伸手寻人,三息内没摸到,不管多累多困。 也会睁着懵懂的眼,寻他在何处。 仿佛他梦中的自己,也一并离开了。 他方才还未出屋,淮瑾就醒了,一刻也离不了,明明之前还没有这般黏人的。 江瑀一边挪动沉重的脚步,一边想淮瑾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淮瑾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 像个圆圈的中心,紧跟着江瑀不断移动,小心翼翼地将他圈在环内。 江瑀艰难喘息着,倚着栏杆滑坐在地,夜风拂乱他的发,他举目四望,在昏光中看不见人影。 但他却无比肯定,淮瑾定在暗处看着他,江瑀感受渐渐平缓的心跳。 他一言不发,只微微抬了抬手,未等片刻,黑暗中便窜出一个影子,淮瑾犹如倦鸟归林,飞速掠到他身边。 江瑀接住扑入怀中的人,轻轻叹口气,取出袖中帕子,伸手给小哭包擦眼泪。 他有些搞不懂。 这药,到底圈住了谁。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江瑀牵着淮瑾,慢慢往回走,廊下点着灯笼,两个人走过时,他们的影子会缓缓分开,又缓缓重叠在一起。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像极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江瑀沉默地看着,脚步恰好停在黑影重叠的瞬间,他握着淮瑾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两个人在昏光中对视。 江瑀脸色极为苍白,鬓边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眼眸色泽浅淡,愈发衬得整个人脆弱不堪,仿佛一触就碎,此时目光幽然缥缈,如烟似雾。 什么也不必说。 淮瑾的心都碎了。 泱泱水色漫上他的眼,他视线模糊朦胧,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被江瑀抱入怀中,江瑀揉着他的后心,嗓音轻缓温柔: “别哭了,我又没怪你,你明知我看不得你哭,做什么要整天磨我。” 淮瑾埋在他颈窝里,没说话。 “你那么怕黑,哭瞎了怎么办。” 淮瑾哽咽着说:“有师兄,不怕。” 江瑀呼吸很轻,指腹顺着脊背往下,落在腰窝处,轻轻摇晃,像是哄着孩子:“眼睛坏了,就看不到我了。” 淮瑾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说:“看不到也好,这样师兄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去哪都会牵着我。” 江瑀肩头的衣衫湿润,晾在夜风里,却不觉得冷,一遍遍小声喊着: “阿瑾……” 第222章 浓雾 江瑀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听到檐下有玉石轻磕声,好像是江束寻了匠人,为淮琅雕刻出的风铃。 风有些大,吹得风铃当当啷啷,声音迅疾嘈杂,吵的他有些睡不着。 江瑀侧首,就着透过纱帐的昏光,看蜷缩在里侧的淮瑾,他缩成一团,像是极怕打扰了谁。 江瑀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淮瑾捞了回来,趴在他身上,压得人四肢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江瑀意识才逐渐朦胧,他许久没梦到幼时的小院,浓雾笼罩着他,四周都是黑沉沉的。 葡萄架依旧立在那,架上果子永远香甜诱人,看着像是熟了,他随手摘了一颗,从轻而易举的动作中,发现自己已无需搬凳子。 果子晶莹剔透,有淡淡的清香,可一点都不脆,软润细腻,香甜多汁。 就不像颗正经葡萄。 他离了葡萄架,走进茫茫浓雾中去了,周围寂静无声,风灯的微光,无力与雾霭抗衡。 江瑀渐渐迷了路,他游移不定地四下张望,兜兜转转的在迷雾中转圈,怎么也寻不见路。 恐惧开始挤压他的心,他独自在寂静潮湿的院中行走,脚步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毫无声响。 隐匿雾中的廊柱,像是瞳瞳鬼影,他被一种无名的恐惧驱赶,盲目的飞奔,一心想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可却不知这地方在何处,阴湿难缠的雾仿若实质,一直撩到膝盖上面,像是毒蛇一般,捆住了他的腿。 江瑀忽然想起了葡萄,他润湿了唇角,回味舌尖残留的果香,嘴里低声念叨着葡萄,脚步踉跄地往回跑。 他喘着气,跌跌撞撞的挣脱冰凉潮湿的雾,顺着来路跑去,可这路像是没有尽头,他跑了许久,都没有看到葡萄架的影子。 冷风晃着灯笼,他扶着廊柱,睁大双眼,全力在雾中搜寻,灰暗隔绝了一切,目光寻不见落点。 他独立风灯幽微的光芒中,渐渐忘了鬼影瞳瞳的梦境,眼睁睁的看着微光泯灭,溺水般的恐慌席卷而来。 “……江瑀!” 淮瑾一手摁着小狸奴,一手环着江瑀,声音急促的唤着,驱散重重迷瘴。 江瑀陡然惊醒,身上亵衣都湿透了,喘息急促,心有余悸的抓着淮瑾的衣襟,淮瑾抚慰般抱着他,摁着不断反抗的小狸奴,塞入他怀里。 “师兄别怕,葡萄在这儿呢……” 江瑀喉间滚动,他夹着淮瑾的脸,眸光迷离,眼睛里满是恐慌,淮瑾揽着他的肩:“没事了,别怕。” 他俯首亲吻他的唇,一下就被江瑀咬住了,江瑀环着他的脖颈,低声嘟囔:“我寻不见,阿瑾,我什么也看不见,雾太大了。” 小狸奴还在挣扎,淮瑾狠狠攥着它的后颈,摁在江瑀怀里,一边亲一边说:“在这儿呢,跑不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瞎哼哼。 怀里的猫叫惨兮兮的,江瑀听得心烦,推开淮瑾摁着猫的手,像是在闹脾气。 淮瑾见他不要小狸奴了,当即丢到一边,在衣上随意擦了擦手,拽来被子将他裹住,抱着轻轻摇晃。 江瑀凌乱的喘息渐渐平复,侧脸贴着淮瑾的胸膛,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不时伸手捏淮瑾的唇,像是还没清醒似的,一遍遍念叨着摘葡萄。 淮瑾双臂始终没放开他,就连腿也相互纠缠在一起,在这梦呓般的呢喃碎语中,听清了江瑀寻不到的东西,原是说他。 他取了帕子,要给他拭汗,低声解释:“是你骂我不正经,还推开我,我才没亲的。” 江瑀揪着淮瑾的衣衫,赌气般侧过脑袋,在他衣上蹭了蹭。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依赖,让淮瑾毫无抵抗之力,他爱死了江瑀这模样。 他随手扔了帕子,用袖子擦着他的脖颈: “我的衣服香么,嗯?” 江瑀嗅了嗅,沉声说:“臭。” 他似是不满中间隔着层东西,伸指抽了淮瑾衣带,拂开衣襟,用额头蹭着淮瑾的胸膛,小声说:“臭烘烘的。” 淮瑾被蹭的痒痒,抱着人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着他的发心,又仰头轻轻呼气。 脑袋顶没了下巴搁着,江瑀不满,伸手揪了淮瑾一缕发,轻轻往下拽了拽。 他这副黏人的姿态很少有,淮瑾忍不了了,翻身把江瑀摁在被褥间,密不透风的罩住他。 江瑀闭眸吸气,鼻间都是淮瑾的味道,噩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却又在转瞬间被他抛诸脑后。 这味道让他觉得安心。 第223章 牙印 淮瑾顶着他,迫不及待地俯身,接住凑近的吻,江瑀在梦中挣扎花光了力气,搭住他的手臂,在狭窄的空隙中,翻了个身。 他的衣衫都被汗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描摹出细致紧实的腰线,淮瑾夹住江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江瑀眼眸半阖,侧脸贴着软枕,抬腿挨着他磨蹭,恳求似的小声哼哼。 后颈的红痣像是凝聚的血滴,在昏光中轻轻颤动,淮瑾呼吸都顿住了,望着他的眼神几近痴迷。 江瑀被晾了一会儿,回眸时眼含埋怨,见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懒懒地润湿了唇角,明明是勾引,语气却分外强硬。 “过时不候。” * * * 翌日清晨,淮琅刚爬出被窝,迷迷糊糊的,眼还没睁呢,耳边就传来清脆的风铃声。 冷风渗进来,江束把人捞回怀里,声音不像是刚醒的样子:“再睡会,还早。” 淮琅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弄得头发乱糟糟的,含糊地喟叹:“唔~好暖和。” 江束伸手揉着他的脸颊,嗓音温柔:“听说蓉城知府手里有本叶雕集,江河湖海,鸟兽虫鱼其中都有,想不想要?” “想。”淮琅凤眸亮晶晶的,仰头看着江束,说:“你最近总送我东西,是在讨好我么?” 江束半眯了眼,用侧脸贴着他的面颊:“对啊,想讨好你,想将你喜欢的都寻来,说来听听,什么东西能将你困在我身边?” 扑在耳侧的热气,酥麻了半张脸,淮琅伸手往下探:“你送的,我都想要。” 少年血气上来的快,又是大清早,谁能受得住这个,江束轻轻吸气:“那我建个屋子,将你藏起来好不好?谁也抢不走。” 淮琅闻言松了手,一头闷进了他怀里,然后拉高被子,小声喊:“藏起来啦!” 江束把手伸出被褥外,连人带被子搂得紧紧的,力度重的像是要把淮琅嵌入怀里,不许任何人窥探。 淮琅被抱得难以喘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仰着脑袋,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你怎么了?” 江束垂眸看他,不安的心,被淮琅懵懂的眼神撞散了,他说不出什么动听的情话,那双冰眸起了雾,看得人心神震颤。 淮琅握住他的手,放在木芙蓉上:“花都纹上了,谁还能抢的走,你担心这些做什么?” 江束往被褥底下挪动,俯首咬在他胸口,他想掠夺,想将人揉碎了。 掺杂着疼痛的爱,才够深刻,才会让人觉得真实,他太喜欢淮琅了,他要将自己刻在淮琅骨子里,再也抹不去。 耳边传来抽气声,江束蓦地回神,他松了口,仰头看着泪眼汪汪的淮琅。 微怔片刻后,伸手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不知所措道:“给你咬,别生气。” 淮琅没搭腔,好心情都被咬没了。 他张嘴衔住软肉,齿尖仿佛被禁锢了似的,没用多大力,片刻后,双眸湿漉漉的看着江束:“好痛的,我舍不得。” 江束伸指揩去他眼角的泪珠,涩声说:“把我的心剥开,上面都是你咬的牙印,现在说舍不得,晚了。” 淮琅听得此话,仿佛被一股热流贯穿全身,他又不觉得疼了,伸手抚摸看不见的牙印:“何时咬的?我怎么不知道。” 江束看着他的眼:“时时刻刻。” 他目光纯澈,用冷清的嗓音,说着撩人心弦的情话,真诚到不掺一丝杂质,听在耳中又能让人觉出危险。 淮琅仿佛被他用目光捏疼了,酥麻沿着脊背往上蹿,魂都不知飞到了哪去。 他沉溺在微带痛意的欢愉里,令人晕眩的甘甜碎语,犹如迷惑人的魔咒,一直在淮琅脑袋里盘旋。 他出不去了。 甚至还想问房子何时建好。 早膳后,江束出门去寻蓉城知府,淮琅坐在书案旁,整理他们闯荡江湖的路线。 江束说先去海棠山看花,在那盖一座别院,再回杭州祭祖扫墓,夏季去北边避暑,若是玩累了,就回海棠别院归隐山林。 淮琅捏着笔,一笔一划写得异常认真,他坐在勤政殿时,对此幻想过无数遍,所有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在他脑子里。 如今有了知心人陪着,竟觉得去哪都无所谓,哪怕是一辈子住在蓉城。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甚好。 侍从进屋传话,说祝公子有请,淮琅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仔细确认脸上没有傻兮兮的笑,才迈步出了屋。 院中晴空万里,阳光滑过屋檐,洒在淮琅脸上,他不自觉闭了闭眼,心里想着江束出门前,有没有带折扇遮阳。 檐下竹帘都掀了起来,没有留伺候的人,淮瑾站在栏杆上,伸手拨弄风铃。 江瑀倚着廊柱,手上拿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一端用丝线坠了条鱼干,时高时低的逗着小狸奴来扑。 第224章 面具 葡萄跳上跳下,怎么也抓不到鱼,耍赖似的往地上一躺,翻着毛绒绒的肚子,朝江瑀喵喵大叫。 叫声又嗲又软,且娇且媚。 淮瑾闻声侧首,瞪着大肥猫:“师兄,瞧这可怜样,你就给它嘛。” 江瑀捏着竹竿,将鱼凑近葡萄跟前晃了一圈,在它伸爪来扑时,又赶紧抬高: “都长这么胖了,还成天窝在窗台上晒太阳,得让它动弹动弹。” 大肥猫在地上摇尾翻肚,淮瑾继续瞪,许是这目光着实凶悍。 葡萄顶不住了,抱着圆乎乎的肚子,委屈巴巴的喵喵叫,它望了望不停晃荡的小鱼干,跃上窗台,跳进了屋里去。 江瑀背对着淮瑾,没发现是他在作妖,固执地拎着竹竿,去追小狸奴,淮瑾紧随其后,在窗台前拽住江瑀衣袖。 江瑀跑不掉,眼睁睁地看着小狸奴跳到柜上,寻装鱼干的罐子。 他侧眸看淮瑾,垂睫往下瞥了眼。 疼啊。 江瑀无声地念着。 淮瑾没说话,恹恹的松了手中衣袖,江瑀看不得他这样,小揪一把他的脸,伸手提着他腋下,将人抱了进来。 淮瑾撑了把窗台,没舍得他费力。 江瑀让他去抓猫,踢了鞋子,将软榻上擦干净,说:“白天晚上的欺负人,可算轮到我说这话了。” 淮瑾道:“以后天天这么说。” 江瑀眸光微抬,看了他一眼。 淮瑾连忙改口:“说我自个呢。” 两个人谁也没发现,他们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淮琅刚转过屋角,就看到自家皇兄站在窗前撒娇,随后被抱进去的场景。 他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出去,要是让皇兄知道他看到了这一幕,很有可能会挨揍。 淮琅摸了摸脑袋,挪动步子在窗边隐去身形,他磨磨叽叽地等了好一会儿,听里面没什么非礼勿听的言论了,才探头小声说: “祝公子。” 淮瑾道:“麻溜的进来!” 淮琅没有翻窗,规规矩矩地走正门进屋,江瑀怀里兜着小狸奴,坐在软榻边喝茶。 淮瑾侧过身,瞥了小混球一眼,又定住了目光:“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淮琅才不好意思说他在江束心上啃满了牙印,背着手低声道:“阿束说要送我叶雕集,诶!皇兄没带面具啦,那我和阿束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 淮琅一边盘算着何时出发,一边偷瞄江瑀。 想到这段时日江瑀对他的好,可他还帮着皇兄一起骗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江瑀浅笑:“没事的,过来坐。” 淮琅往软榻边走,正欲说话,就听皇兄道:“外边那些风铃,你挂的?” 多年的经验,让淮琅从这语气中听出几分不善,他觉得挨着皇兄坐,脑袋瓜子会遭殃,不由自主地往江瑀那边靠。 他说:“太多了,我那挂不下。” 淮瑾眉梢轻挑:“所以挂我这?” 淮琅龇牙假笑:“对呀,好听不?” 他一边接话,一边看向江瑀。 这小动物似的求救目光,实在招人稀罕,江瑀转动目光,点了点头:“是很好听。” 淮琅笑容里添了几分得意,看着淮瑾:“我就说吧,哥哥也喜欢呢,皇兄作何这么凶?” 淮瑾不答弟弟的话,眼神瞧着江瑀,继续说:“自己摘了去,晚上再吵我睡觉,都给你丢了。” 淮琅哪敢再说话,心想,你这么凶,怪不到哥哥不要你,他惦记着自己的风铃,跳下软榻就跑。 江瑀伸腿穿过桌案底下,轻轻踢了淮瑾两下:“皇兄作何这么凶?” 淮瑾垂手攥住他的脚踝,让他收不回去,揉着小腿肚,说:“昨晚谁被吵到蒙耳朵的,当我没发现。” 腿上力道不轻不重,江瑀本就没睡好,被他按得犯困,斜靠在软枕撸猫:“你后脑勺也长了眼呢。” 淮瑾看着他怀里的大肥猫,起身挪到他身边,拎着它后颈提到一边:“对呀,要不要看看。” 江瑀侧过身,将腿搭在他膝上,抵住不断靠近的人,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淮瑾老实地给他揉着腿,见人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歪着脑袋看他,正看得入迷,江瑀脸上忽然笼来一层阴影。 “皇兄啊。”淮琅扒着窗棂,小小声地说:“那面具你不用了,给我玩玩呗。” 淮瑾担心他吵醒江瑀,取来桌案上的易容面具,随手丢给了小混球,低声说:“下次再敢偷听,看我不揍你。” 第225章 过奖 小混球乐悠悠的走了,淮瑾把江瑀挪到自己腿上枕着,江瑀刚咪着,被他弄醒了,揪他胳膊闹脾气。 淮瑾背对着窗户,挡去刺眼的光,动作轻缓地给他揉腰,江瑀又不气了,舒服的小声哼哼。 他望着淮瑾:“……没吃饭呢?” 淮瑾说:“怕弄疼你。” 江瑀说:“贴心来的晚了些。” 淮瑾加了些力道,两个人离得很近,江瑀昏昏欲睡,半睁着眼,面上有种懒乎乎的懵懂。 他挨着淮瑾,抬指轻抚他的眉眼,淮瑾凝视着他,柔声说:“别勾搭我,睡吧。” 江瑀唇线抿了抿,轻轻睨了他一眼,困得不想再跟他说话,他侧脸贴着淮瑾的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淮瑾望着他,敛了笑意的凤眸,犹如笼着薄雾的山湖,他贴着江瑀,想通了许多事情。 江瑀考虑了很多,他接自己进府,除了放不下,心里担心他,还想用移情别恋告诉自己,他不值得生死相许。 戳破真相后,不让他摘下面具,说是怕顾灿生气,可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他真正害怕的,是若自己有个万一,顾灿盛怒之下会拿他抵命。 昨夜的风铃声不吵,只是提醒了他,江束没因此事迁怒淮琅,无非是他现在安然无恙,若他真出了什么事,两人心里定会生出隔阂。 他想的太透彻,于是选择了妥协。 淮瑾俯身瞧他,像是端详晶莹剔透的琉璃,江瑀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纯粹。 他受制于过往施诸给江瑀的伤,隐藏于内的患得患失困住了他,是以听说长归客的药性后,他几乎未加思索,便用在了江瑀身上。 随时都会失去的焦虑,未曾消散过。 他捏着帕子,伸手给江瑀擦拭鬓边的汗,掌心按揉的腰背,被汗水湿透了。 江瑀陷在浓雾里,拨不开重重迷障,他紧抿的唇缓缓翕动,淮瑾侧首贴近,在他呓语时,轻轻吻了下去。 找到了。 江瑀在亲吻中放松身体,又渐渐陷入沉睡,他骨髓里都被淮瑾浸透了,连梦中都不得安宁。 淮瑾隔着薄薄的衣料,耳朵贴在他胸口,静静听着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心跳,指尖血色褪尽,攥皱了衣袖。 顾灿提着药箱溜达过来,路过窗户时,看到‘淮琅’抱着大外甥,骇得面色大变。 他脑袋霎时一片空白,恨不得拎起枕在‘淮琅’膝上的大外甥,给咔嚓咔嚓剁碎了。 这干的是人事?! 他晃着脑袋左右看看,见小外甥没在,檐下也没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 犹豫片刻后,顾灿一把挥掉支着窗扇的木杆,大跨步走过廊下。 窗扇掉下来,“砰”的一声巨响,江瑀惊醒坐起,淮瑾伸手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压惊。 “没事……” 话音未落,房门又‘轰’的被人踹开,顾灿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指着二人的手指都在抖: “江瑀!你还是不是人,阿琅不懂事,你怎么也如此不知轻重,若是让束儿知道,他还不得把房子掀了!” 江瑀刚醒,面上一脸懵,淮瑾侧过身,笑的有些冷酷,声音轻飘飘地喊:“舅舅。” 他的嗓子还没用药,沙哑声音一入耳,顾灿也跟着懵了,淮琅一直喊的是顾叔,从没喊他舅舅。 江瑀拿开身上的毛毯,放到一边:“我家的,舅舅认错人了。” 直到坐到茶案边,顾灿还有些回不过神,淮瑾差点将他大外甥弄死,他对淮瑾没有好脸,顿了片刻,对江瑀说: “既然他来了,那长归客……” “先搁下吧。”江瑀颈间黏糊糊的,他拿着手帕擦拭,“阿束他们想出去玩,舅舅要不要一起?” 顾灿没有伸手接淮瑾递来的茶盏,只作不见,说:“江湖险恶,他们都不会武,没人盯着,我不放心,你不一起吗?” 淮瑾也不介意,将茶盏搁在桌案上,江瑀放下帕子,轻轻摇了摇头:“我要回落霞谷,阿束性子执拗,有你跟着也好。” 他说的隐晦,顾灿也明白这意思,江瑀是让他多照顾淮琅,顾灿斜睨着淮瑾,说: “王爷手段好生了得,命都差点被你弄没了,还能将人哄回去。” 淮瑾目光如同寒冰般地刺向顾灿,默了片刻,轻声说:“过奖。” “……”顾灿不说话了。 第226章 狠话 淮瑾坐在窗边,一身青冥色常服,却有旁人难以比拟的雍容,阳光笼在细致白皙的面容上。 他眸中冷冽尽数敛去,神色恬淡平静,瞧不出什么悔意。 顾灿越看脸色愈发阴沉,心里恨得牙痒痒,江瑀像是生怕他气不晕似的,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舅舅说哪的话,人是我掳回来的,将错就错罢了,说被哄回去,有些不好听呢。” “你少睁眼说瞎话,我就不信你当初没认出来!”顾灿端着茶盏,大饮一口,望着淮瑾怒声道: “他执意跟着你,我自无二话,你但凡有一点良心真情,以后行事当注意分寸,顾某虽无门派做依仗,但要取一两人性命,还是做得到的!” 顾灿放完狠话,将茶盏拍在案几上,瞪了江瑀一眼,拎着药箱,怒气冲冲地跨步离去。 淮瑾擦净溅在桌案上的茶水,起身关了房门,江瑀瞌睡早没了,盘腿坐在软榻上,看着他没说话。 淮瑾回首,视线与他撞在一起。 “舅舅说的,也挺有道理。” 江瑀讶异:“你不生气?” “他为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生气的。”淮瑾走到他身边,把江瑀扑倒在软榻上,用鼻尖抵着他的颈:“睡觉!” 江瑀哪里还睡得着,抱着他的脑袋,两个人挨在一处,掐脸揉腰地说着话。 “出去玩不?”江瑀垂眸看他,伸指戳他的脸,“成天闷屋里像什么话,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偶遇漂亮少年郎。” 淮瑾侧首,让他更好戳:“漂亮少年郎在此,想怎么玩都随你,寻别人多麻烦。” 江瑀挠他咯吱窝:“快起来。” 淮瑾耐不住痒,搂住江瑀的腰,带他起身。 两人换了外出的衣衫,走到淮琅房门边,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淮琅正在奋笔疾书,仰着花猫似的脸,纠结的捏着笔,想放放不下,最后看着宣纸说: “我不去了,若是见着卖梨条和蜜金橘的,帮我带一些回来。” 江瑀看着他的脸,快要憋不住笑,刚想出声提醒,就被淮瑾拽走了:“快跑,等会儿小混球反悔了。” 孤雁飞过夜空,月色铺满苍穹。 淮琅搁了笔,把充当镇纸的小阿福放回兜里,嘟嘴轻轻呼气,吹干纸上墨痕。 他将整理好的纸张叠在一起,走到门边,问屋外侍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侍从躬身回禀:“回小公子,方才差人问过了,说是已经回了,庐州府运来几个箱子,正在前院验货呢。” 淮琅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说:“晚膳弄清淡些,昨日那个文思豆腐羹不错,去厨下说一声。” 侍从颔首应是,抬眸看向淮琅,他犹豫了片刻,指着自己脸说:“小公子,您脸上……” 淮琅闻言抬袖擦了擦,袖口黑乎乎的,他轻轻‘咦’了声,吩咐侍从提热水沐浴。 府中几位年轻公子爱干净,厨房一直备着热水,淮琅洗完澡,也不让人伺候,自己披着宽袍擦拭头发。 还未出正月,夜里寒凉,侍从为他取来大氅披上,随即整理换下的衣物,将小公子藏在兜里的宝贝,一一归置妥当。 几块风铃碎片,蛐蛐罐儿,小阿福,人脸…… 侍从被吓得一个激灵,双手哆哆嗦嗦的捧着张人脸,不知该放哪里,也不敢扔地上。 淮琅看他急得直转圈,笑得差点滚下软榻:“别怕,是假的,拿给我吧。” 侍从慌忙走上前,跟撇烫手山芋似的,将人脸递到小公子手上。 淮琅吩咐他去厨房传膳,随即丢了帕子,拿着面具走到镜子前,面具很好贴合。 他看着镜中换了张脸的自己,满意的点头,正琢磨着再跟皇兄要几张,房门就被推开了。 第227章 破镜 江束进了屋,臂弯里夹着叶雕集,手上还抱着块灵璧石雕刻的小摆件,冰眸中浮着笑:“阿琅,我……” 他看着镜前转过身的人,话音倏地顿住,眸光轻移,看了看屋内摆设,最后视线落在大氅里的单衣上,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雪。 淮琅正要说话,面前忽然袭来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他侧身躲开,石头砸向身后铜镜。 镜子“哐当”一声,碎得满地都是。 江束气得眼前涌上黑雾,几乎要站立不住,一口血顶到了嗓子眼,他将叶雕集狠狠砸了过去:“我的人,你也敢动!” 他平日骂人不带脏字,轻飘飘地几句话,就能将人攻击得体无完肤。 如今怒火沸腾,什么也顾不得,都豁出去了,怎么难听怎么来,净挑尖酸刻薄的话骂。 淮琅没躲过叶雕集,厚厚的书册正中他的脑袋,若不是抬臂挡了一下,怕是会立即被砸晕过去。 他呆愣愣地看着江束,耳边尽是难听至极的叱骂声,他哪听过这些,似是被吓坏了。 什么话也说不出,指尖颤抖地扯开衣襟,想将面具撕下来。 可心里越慌手上越乱,连面具的边缝都没摸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滚落,他结结巴巴地说:“阿……阿束……我、我是……” “操!”江束眼眸通红,似要滴下血来,衬得脸色格外的白,他抬脚狠踹房门,“来人!将他拖出去打死!” “秦忠!秦忠!滚进来!” 秦忠带着几名护卫,迅速进了院,抬步上阶时,在风灯下看见江束铁青的脸,只以为是府内进了刺客,小公子受了伤。 江束站在檐下,胸口一阵阵抽痛,喉间翻涌着铁锈气,抬手撑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他随意朝房内抬了抬手,语调寒冽如霜:“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秦忠在门边朝里看去,才明白江束为何生气,大公子带回的人,在淮琅的房间里这身打扮。 明显是奔着勾引人来的,只是这脑子也是真蠢,淮琅出了府,这是勾引空气呢。 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只是人是当场抓的,也无需多想,皱了皱眉,说:“大公子对这人还挺上心,打死会不会……” 江束按着抽痛的额角,语气狠厉:“大公子那我去说,一个玩意儿罢了,能有多上心。” 他说完朝哥哥的房间走去,脚步踉踉跄跄,秦忠伸手拦住追在后面的小瞎子。 他平日没少听顾灿说起这人,知道不是个安分的,进府第二日就开始捞银子,也不知大公子怎么就看上了。 可大公子对他上心,真要打死了,他不一定能交代的了,秦忠皱着眉,颇为嫌弃地望着不断挣扎的小瞎子: “祝公子,大公子性子温润,他待你不薄,你何苦要来这一遭,你也别哭,还是先出府吧,就算赖到大公子回来,估计也不会再要你了。” 淮琅被两人擒住臂弯,抬手不断往锁骨上抓,哽咽着说:“我……我是阿琅啊,面具……” 哭泣声夹杂着侍卫的怒斥,秦忠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以为是在狡辩,抬手挥了挥:“从角门丢出去。” 淮琅武艺不精,分明不是对手,却也不肯屈服,自顾自地不住挣扎,刚出院门,披着的大氅就落在地上,靸鞵也磕掉了一只。 夜里寒气渐起,他一身单衣,长发湿润,被侍卫拖着往角门走,光着脚丫子踩在石板上,冷冰冰的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淮琅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挣扎无果,被直接从角门丢了出去,骨碌碌的滚下台阶。 月光淡薄,巷子里黑乎乎的,只有角檐下悬着两盏灯笼,在寒风中晃落一小片微光。 他坐到灯下,抬袖揉了揉眼,研究脸上的面具,只是他抓得锁骨上显出一道道红痕,面具也没揭下来。 淮琅搓着摔麻的胳膊肘,又抱着被磕疼的脚丫子呼气,原本透着薄粉的指甲盖,都有些青紫。 他心里想着,只要等皇兄和哥哥回来了,误会就能解除了,他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阿束眼神本来就不好,刚刚许是屋中太亮堂,被烛火晃了,才没认出他来,跟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琅哥哥。” 淮琅的思绪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他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在往外滚,站在不远处的虎子疑惑的摸摸头,又喊道: “是琅哥哥吗?” 淮琅胡乱擦了把脸,清了清嗓子,说:“虎子,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外面?” 虎子噔噔噔的跑了过来,离近了才发现是张陌生的脸,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不是琅哥哥啊。” 淮琅说:“我戴着面具呢。” 虎子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就这小灯笼仔细瞧他:“你说说琅哥哥的蛐蛐儿叫什么?” 淮琅说:“花花。” 虎子闻言,迈着小短腿往淮琅身边跑:“琅哥哥,还真是你呢,你怎么坐在这?” 淮琅说:“我面具揭不下来了。” 见朋友有难,虎子当即站他面前:“我帮你看看。” 淮琅仰着脑袋,任由虎子伸着小手往他脸上摸:“你请将请得怎么样了,怎么一直不来和我斗蛐蛐?” 虎子惨兮兮的说:“被我娘打了,她不让我在这玩,说是有贵人上门来告状,嫌我们吵。” 淮琅沉默了,这条巷子,除了他身后的宅子,哪还有什么贵人,这座府邸从外面看虽其貌不扬,但占地颇广,怎么可能吵到谁。 顾叔和江瑀不会管这事,府中侍卫更不会多事,剩下的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却觉得荒唐。 虎子觉得他的脸像面团一样软和,只是凉凉的,伸着小手在他脸上又搓又揉。 淮琅被这双暖暖的小手,揉得脑袋晕乎乎的,哈了口气:“贵人今儿和我说,他喜欢热闹,让明天继续在这玩。” 虎子闻言笑得开心,重重点头嗯了声,手上揉得愈发卖力了。 淮琅脸颊都被搓热乎了,揣着手说:“能揭下来吗?要不还是算了吧。” 虎子凑近看了看,小家伙眼睛明亮,还真让他在鬓边的位置,发现了一星点儿近乎透明的薄膜。 他翘着兰花指,用指甲尖尖钳住,往外拉扯,由薄至厚,一点点撕了下来。 虎子举着面具,兴奋道:“琅哥哥,我厉害吧!” 淮琅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比我厉害,我鼓捣了半天都没弄下来。” 他看着边缘处薄如蝉翼的面具,一阵烦躁,只觉不该从皇兄那讨要过来。 虎子得意了一阵,看他像是不开心,放下面具,在袖袋里慢吞吞地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纸团,拆开递过去:“给你。” 淮琅看着饴糖,肚子咕哝得更大声了,抱着膝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睛酸涩的很。 他为了等江束,都没用晚膳呢。 虎子见他不接,拽起他的手,将饴糖放在他掌心:“拿着吧,反正总是要输给你的。” 淮琅看他沾着灰尘的脸,蓦地笑了笑,忽然明白江束为何不让玩蛐蛐,他将饴糖塞入嘴里,甜滋滋的。 老百姓都吃得,他为何吃不得。 巷子口传来妇人的呼喊声,虎子高声应了,对淮琅道:“琅哥哥,我先回家了,你也回家吧,外面好冷。” 淮琅喊住了他,问道:“我刚刚戴着面具,又离了这么远,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虎子拍了拍胸脯,站在夜色中,大声冲淮琅喊: “你是我朋友,当然能认出来。” 第228章 藏宝 虎子稚嫩的声音穿透黑暗,让淮琅眼中漾起水雾,朋友都能认出来,阿束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不是说他是最亲密的人吗? 是了,他从未相信过自己,就像当初在宫里一样,这话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淮琅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木门,脚尖微蜷,神情无措地扒拉着冰冷地面,怔了好半晌,才扶着门柱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夜色中走去。 冷风拂去他白衣上沾染的尘埃,落寞的背影融入黑暗,犹如一轮明月,渐渐被乌云遮掩。 江束走在檐下,没有寻到人。 最后还是秦忠追上来,告诉他江瑀和淮琅一起去街上了,得知此事,江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小瞎子不是个蠢的,淮琅都不在屋中,他跑来做什么,自己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总不可能是来勾引他。 方才气血翻涌,他脑中还有些昏沉恍惚,只想着是小瞎子一厢情愿的就好。 可能是淮琅对小瞎子的几分维护之心,让那不知轻重的贱皮子误会了。 如今阴霾散去,江束只觉浑身乏力,他神色游离的回房,屋中一片狼藉,铜镜碎在地上,几片精美的叶雕,静静地躺在碎镜折射的流光里。 江束吩咐人进屋收拾,自己一片片捡起叶雕,重新夹在厚厚的册子中,这个过程像是藏宝。 让他忽然想起早上在床上时,淮琅闷在他怀里,软乎乎的喊着‘藏起来啦’。 纯然懵懂,惹人觊觎。 勾的人心弦缭乱。 是要藏起来才好。 江束凝视着孤帆远影的叶雕,在无尽的思念中想。 侍从领着几人进屋摆饭,看到江束在桌边整理东西,疑惑问道:“咦,小公子呢?” 江束合上册子,视线落在文思豆腐羹上,冰眸泛起一抹柔色:“还没回,待会再摆膳。” 侍从拿盖碗给菜肴保温:“刚刚不是还在这么,这会儿去哪了,穿着那样单薄,别受凉了……” “什么叫刚刚还在这?”江束打断他的话,顿了片刻,“他不是跟大公子出门了吗?” 侍从抬头:“小公子没出门啊,整天都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呢。” 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轰隆一声脆响,震得江束倏然站起身,疯了一般往外跑。 哥哥不会独自出府,身边跟着的人定是淮瑾,他怎会移情别恋,那小瞎子分明就是淮瑾扮的。 怪不得有那样高高在上的气势,怪不得听到自己骂他那话,会如此生气。 “秦忠!!!” 这一声嘶吼响彻夜空,江束跳过栏杆,直接从花坛穿过院子,脚步毫无章法。 暮灰色的衣衫沾了沙土,他看也不看,急忙抓住赶来的秦忠,神色焦急的问:“人呢?!” 秦忠见他如此,不由心下大惊:“我赶出去了,二公子,说到底也没发生什么,还是饶他一命……” 江束松了口气,不等他说完就往大门跑:“他有没有受伤?快将人追回来!” 秦忠跟在后面,着急忙慌道:“角门,从角门丢出去的,应该没受大伤。” 江束换了个方向,飞奔穿过回廊,一个不小心,被落在地上的大氅绊倒,身子蓦地往前扑去,重重砸在地上,掌心被砂砾擦出血丝,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 秦忠连忙将他扶起,江束倚着他的手臂,奔到角门边,他伸手抽了闩门的木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却空无一人。 巷子里空空荡荡的,江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柱大喊:“阿琅!!” 他看着深巷两端,不知该去向何方,想着淮琅惧怕鬼怪,选了个稍亮的方向,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去,边跑边喊,寂静的街巷里无人回应。 秦忠发现了地上的面具,再听到江束声嘶力竭的喊声,脊背骤然掠上一层凉意,他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上的汗。 庆幸自己没真将人打死,立即吩咐护卫分散寻找,秦忠见江束失魂落魄,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照应着。 江束沿街呼喊,悔意懊恼密密麻麻的漫上胸口,压得他快要窒息。 他想起那些咒骂,想起砸在他脑袋上的厚册子,想到淮琅哭得泪流满面的脸,哽咽着说话却被自己打断。 江束眼眶酸涩刺痛,视线一片模糊,他再也受不了,恸哭出声。 “阿琅!!” 秦忠扶着人,说:“既然小公子将面具揭下了,角门无人值守,他会不会去了大门那边。” 江束冰眸通红,神思恍惚,听到他的话,心中又升起一丝渺茫希望。 几人沿着来路返回,绕到府门处,却还是空无一人,询问了守门小厮,说是大公子带着人进去了。 江束问:“小公子穿的什么衣服?” 小公子长得好看,守门小厮还真注意到这点,忙说:“穿着蓝色衣衫。” 江束紧紧闭了闭眼,吩咐秦忠继续去找人,自己跑回院子里,江瑀挑着竹竿逗猫,房门轰的一声被人推开。 他侧首望去,就见弟弟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江瑀浅眸微怔:“出什么事了?” 江束望向倚着凭几喝茶的淮瑾,眼神死死盯住他,自己这么讨厌小瞎子,他无缘无故为何要将面具给淮琅。 自从拿哥哥作筏子,在京中耍那些手段,将淮琅接出皇宫后,淮瑾就一直不喜自己。 他定是不愿淮琅和自己在一起。 江束性子冷情内敛,淮瑾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一面,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可没几个。 他神色逐渐凝重:“阿琅怎么了?” 江束见他如此,眸中疑色褪去,缓缓垂下双眸,无声落泪:“他戴着你的面具,我没认出来,将人赶出去了。” “哥,我找不到他了。” 第229章 难受 江束泛着水雾的眼眸低垂,嗓音微有哽咽:“我不是故意的,他顶着那张脸,穿着里衣在房间里,我以为……以为……” “以为他和小瞎子有一腿。”淮瑾语调冷寒的接话,江束言辞锋利,寥寥几句话。 就能将人骂的恨不得以头抢地,羞愤致死,他对小瞎子一向不留情面,小混球哪是他的对手。 受了这么大委屈,定是躲哪哭呢。 他放下茶盏往外走去,刚转过屏风,又退回来牵住江瑀的手:“府外有暗卫值守,我跟阿琅说过,你随我去问问。” 江瑀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心里忍不住自责,暗悔不该瞒着淮瑾身份,若是不顾虑那么多,早点说出来,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几人出了府门,淮瑾召出暗卫,暗卫未曾说淮琅去向何处,只奉上一封他留给淮瑾的书信。 淮瑾拆开信件,冷瞥了一眼凑过来的江束:“这是给我的。” 江束满脑子都是淮琅去哪了,眼下也不敢再得罪他,闻言退到一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淮瑾。 淮瑾看后默不作声,将信递给了江瑀,江瑀一脸纳闷,接过展阅完神色古怪。 他看着眼含期待的江束,咬着下唇沉默半晌,说:“他要去庐州府挖石头,说就此别过。” 江束本能的相信自家兄长,当即让护卫牵来马匹:“哥,阿琅应该还未走远,我去寻他,你们放心,他要是不愿回来,我定不会逼他。” 淮瑾睨着他,冷哼一声没说话,江瑀见弟弟抓着缰绳,几次没翻上去,上前扶了一把他胳膊。 江束撞得伤还疼着,忍不住轻轻‘嘶’了声,江瑀掀起他的袖子,才发现胳膊肘磕破了,血迹染得里衣袖子一片红。 他眼中担忧,沉吟了少顷,还是对护卫吩咐道:“去寻舅舅拿些伤药带上。” 护卫领命而去,江束满心想着怎样道歉,怎样将人哄回来,有些迫不及待:“哥哥放心,小伤不碍事,我很快就回来了。” 淮瑾余光瞥见他的伤,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看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又气得将话憋了回去。 待一行人策马远去。 淮瑾看向江瑀:“不心疼?” 江瑀浅眉微挑:“没死就行。” 淮瑾捏着他的手放入怀里暖着,站在大门前左右观望:“小混球躲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出来,别是哭晕……” 话音未落,街角奔来一个胖乎乎的黑影子,淮琅脚下蹬着棉靴,身上裹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被子,哭哭啼啼地往两人身前飘。 “皇兄,哥哥……” 淮瑾接住飘来的小混球,伸手轻拍他额头:“你连解释都不会吗?还让人赶出去。” “他叭叭的说个不停,我哪插得上嘴。”淮琅从被子里探出手,揉着额头大哭:“我脑袋疼……” 江瑀拂掉淮瑾顿在半空的手,拨开淮琅的头发瞧了瞧,心疼道:“怎么这么大的包,谁打的?” 淮琅眼泪汪汪的没说话。 一旁的秦忠见状,立即单膝跪地:“小公子,方才属下实在是没认出来,多有得罪……” 淮琅虽气恼,却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他,伸手虚扶:“起来吧,你肯手下留情就不错了。” 淮瑾听到这话,眸色微冷,掀开淮琅身上被子看了看,见白色里衣染了些灰,没有血色,他略微放心,牵着弟弟往府里走。 江瑀示意秦忠跟上,皱眉询问:“什么手下留情,阿束是怎么吩咐你的?” 淮琅脚步微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侧首凶巴巴瞪了秦忠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可这眼神落到秦忠眼里,就是委屈至极,当下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抖落了出来。 淮瑾听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弟弟差点叫人打死了,伸手半抱着淮琅,心里一阵后怕。 江瑀也是紧皱着眉,他没想到江束如此暴戾,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若不是秦忠怕担事…… 想到此,他抬眸看向淮瑾,在轻晃的烛光里长叹,淮琅见皇兄神色冷寒,摇了摇他的手臂: “我没事,你别怪……” “你还为他说话!”淮瑾压不住怒气,恨铁不成钢的打断他的话。 淮琅低垂着脑袋,眼眸晦暗:“原就是场误会,我不想你和哥哥为了这事吵架。” 淮瑾薄唇紧抿,挥退跟随的侍卫,回廊中只剩他们三人,他牵着弟弟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和师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就问你,江束,你还要不要?” 淮琅把手藏被子里:“我……” 他像是忘记了要说什么,怔怔的停在原地,伸手举高被子,将自己脑袋盖住,不让夜风吹进来。 他失望满怀,可是他好笨,不知自己到底在失望什么,所有的事好像都情有可原。 可他就是痛,就是难受。 没流血受伤,他却觉得哪哪都疼。 江瑀见他双腿都在颤抖,似是站立不住,说:“先回去给阿琅看看,那群护卫都是江湖草莽,下手没个轻重。” 淮琅解了困,裹在被子里的脑袋摇了摇,抽噎着说:“没伤,就是又冷又饿,想吃肉。” 他没看皇兄的脸,独自向前走。 屋内燃了烛火,满室亮堂。 淮琅盘腿坐在小案前,对着满桌珍馐大快朵颐,淮瑾坐在他身侧,手里拿着药膏,给他抹磕秃噜皮的膝盖。 “身上还有吗?” 淮琅咬着肉丸子:“没啦。” 淮瑾掀他衣摆:“给我看看。” 淮琅伸手捂着,他吃饱了,缓过了劲儿,又敢瞪皇兄:“都说没啦。” “呵,还不好意思。”淮瑾伸手掀了他背后的衣衫,果然瞧见几块淤青,他蘸了药膏在掌心搓热,说: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这会儿知道藏着掖着,晚了。” 腰背拱着,肉丸子噎得淮琅直打嗝。 江瑀给他盛了碗汤,搁在他手边,淮琅用勺子舀着喝,好一会才顺下去,说: “背上不是他打的,就……疼疼疼……” “皇兄!你揉轻点!” 淮瑾脸色铁青:“不长记性!” 第230章 特别 烛影摇曳,外面一片寂静,淮瑾减了些力道,轻缓的给淮琅将淤血揉散: “你这小把戏骗不了他多久,他比鬼都精,若不是师兄说话,他根本不会信。” 淮琅急忙爬起来蹬靴子:“皇兄怎么不早说,我还没收拾东西呢。” 他攒的那些小宝贝,一个也舍不得,通通都要搬走。 淮瑾摁着他的肩,让人安分坐着:“别着急,我让人守着城门呢,他进不来。” 他说着看了眼江瑀。 江瑀没抬头,手里拆着油纸包,将买回的梨条和蜜金橘放在白瓷碟中,轻声说: “做得好。” 淮琅没想到江瑀会站在他这边,圆溜溜的眼中含着讶异:“可他手上有你的金令。” 淮瑾冷哼:“我本人都在这,还拦不住一个拿金令的,你看不起谁呢,我问你,你都走了,为何又要回来?” 淮琅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身子:“我怕你和哥哥为了这事闹矛盾,想着回来解释清楚,而且又冷又饿。” 淮瑾偏头看他:“没别的?” 淮琅皱眉,瞪着手边的梨条和蜜金橘,他想不清楚的事太多,只知道现在不想见江束,他没有回答皇兄的话,而是看向江瑀: “哥哥是如何认出皇兄的?” 淮瑾也很好奇,江瑀见双胞胎一起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淮瑾骚气冲天,他闻着味嗅出来的。 “直觉吧,你皇兄……很特别。” 淮瑾看他耳尖泛红,笑了笑没说话,淮琅闻言很沮丧,江束认不出,那就是自己在他那,不够特别呗。 他拨弄碗中的汤勺,默了片刻,随即爬到江瑀身边,离皇兄远了些,才说:“皇兄那么过分,哥哥都不生气吗?” 江瑀还没回话,淮瑾先炸毛了:“你拿我跟谁比呢,你敢学师兄这个,我揍死你。” 江瑀眉宇微蹙,他知道淮琅自己想不清楚,便期望在别人那寻个借口劝解自己,他想了许久,凝视着淮琅眼睛,说: “能原谅,是因心中足够确定。” 他确定淮瑾的心意,也确定自己的心意,淮琅更沮丧了,他就是因不够确定,他不知道江束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江束心脏上的牙印,他看不到摸不着,自己胸口的牙印,倒是疼得他发颤,他拿了窗台上的小阿福,抱在怀里不说话。 屋中寂静没持续多久,外间廊檐下传来担忧的唤声:“阿琅,阿琅啊。” 顾灿从秦忠那听闻此事,提溜着药箱飞速奔了来,他进屋后急忙给淮琅摸骨,又捏着他的腕脉凝神细诊,亲自确定没有大伤,才松了口气。 他取来桌上的药罐闻了闻,慈爱地看着淮琅:“江束实在过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定狠狠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淮琅看顾灿两鬓白发跑得微乱,不知为何,忽然心潮起伏,猛然间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顾……叔……”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气自己喊不完整,也不知该说什么,哭了好半天,才断续着说: “他……他不让我……斗蛐蛐儿,还把……把我朋友给……赶走了。” 他在皇兄面前不敢说,在江瑀面前也不敢说,满腹委屈难言,此刻见了顾灿,竟不能控制,泪如泉涌。 顾灿早年是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后来一场大变,爱人和妹妹都死了,许是因那一点相似,他待淮琅处处上心,是把他当儿子养的。 那帮江湖人是他亲自招来的,他知道的比淮瑾江瑀多,淮琅是真的差点就死了,就因一张可笑的面具。 他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抹着眼泪,一遍一遍的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便好……” 淮瑾知道自己在这,碍着弟弟宣泄委屈,便与江瑀一道回了房。 此时刚过亥时,两个人回房没多久,正坐在软榻上相顾无言,房门便被叩响。 乔铮进了屋,躬身禀道:“主子,城门口守着的人来报,说江束摔下马,胳膊断了,被护卫带了回来,问还要不要拦着?” 江瑀倏地撑起身,淮瑾眸色微凝,沉吟片刻:“确认过伤势没有?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夜色太黑,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他趴在马背上,像是昏迷了过去。”乔铮抓了抓头发,继续说: “他回来之前,跟在他身边的兄弟瞧见他派人回城,向兵将打听关城门后,有没有人出城,那兵将不清楚事情始末,将实情说了。” 江瑀抬手狠拍了下桌案,他没想到自家弟弟,到这个时候还耍心眼子。 淮瑾抿了抿唇:“让他进来。” 江瑀抬指捏着眉心,立刻说:“不必放进来,让他疼个够,” 淮瑾摩挲着指腹,说:“你弟弟脑筋转得快,知道派人回城的消息瞒不住,这手十有八九是真断了,他倒也狠得下心,若我猜得没错,断的还是右手。” 他看向乔铮:“将人放进来,把事情跟阿琅说一遍,原原本本,都仔细说清楚。” 江瑀顿了片刻,到底没再阻拦,右手断了,不抓紧就医,以后提笔写字都成问题。 想是江束自己也明白,此次做的太过,不下狠手留不住人,可他像淮琅一样,什么也没想清楚。 根本弄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居然只想用受伤来博取阿琅同情,实在过分。 他不知想到什么,骨碌一下撑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淮瑾:“以后你敢用这样的苦肉计,我就将你真打折了!” 他妈的,这眼神。 淮瑾不敢说话,忍气吞声。 过了片刻,顾灿气哄哄地进了屋:“阿琅在收拾东西,妈的,老子才哄好!” “他还得喝药,我跟他一起走,断胳膊不是大事,找别人给兔崽子看吧,我伺候不起。” 话落,他又气哄哄地走了。 有他跟着,淮瑾也放心,他知道淮琅耳根子软,心里本就没放下,只要见着面,保不齐又被哄了去,遂也没再说什么。 江瑀被气坏了,做错事的,还逼着人放他进来,受了委屈的,连夜跑路,这上哪说理去。 他们二人去了淮琅房间,屋中乱糟糟的,淮琅攒的宝贝太多,哪个都舍不下。 木架上排着一溜儿的小阿福,木头人,动物石雕,琉璃咯嘣,泥叫叫。 他抱着一个西瓜大小的瓷娃娃,恋恋不舍地递给淮瑾:“这太大,拿不下了,送皇兄吧。” 淮瑾听到这话,是真不想要,但还是伸手接了,谁曾想,小混球捉着娃娃脑袋不松手:“要不皇兄先帮我收着?” 淮瑾无语望天:“不要你的,我让人送回京去,等你玩够了回来,再将娃娃还你。” 淮琅恹恹地‘嗯’了声。 江瑀捡起掉在角落的灵璧石小摆件,举着问淮琅:“这个你要不要带着?” 淮琅摆摆手:“不要。” 差点命都被砸没了。 第231章 现实 顾灿拎着包袱进来,看着地上的几个大箱子,又走到檐下吩咐人多准备一辆马车。 东西收拾好后,淮琅拿着叶雕集看了片刻,又放下了,想要,但脑袋实在太疼了。 他将一张高山流水的叶雕抽出些许,用眼睛偷偷朝四下张望,生怕他心中残存的小心思被人识破。 淮瑾把人送上马车,他不想让江瑀为难,也没问淮琅要去哪,就派了暗卫一路随护。 一行人刚离开没多久,江束就赶了回来,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着空荡荡的百宝架。 他东奔西跑,一路快马加鞭,前半程是怕追不上人,后半程是怕留不住人。 身上风尘仆仆,清俊的脸脏兮兮的,血迹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不再是那个纤尘不染的翩翩公子。 像个求而不得,被踹了一脚的乞丐。 断掉的右手没能让他留住人,他可以确定,那句‘好痛的,我舍不得’是真的,但他也是真的走了。 他亲手将爱的人赶走了。 明知现实是极度痛苦的,可他却不得不面对,江束一双眼瞪得通红,他转过身,屹立在哥哥面前,脸上满是无言的悲痛:“哥,他去哪了?” 江瑀看着他:“不知。” 江束嘶声大喊:“哥!” “我都不清楚,师兄哪知道。”淮瑾挡在江瑀面前,近乎冷漠的看着江束,抬手招来医师,“给二公子看伤。” 医师上前,却被暴怒的江束推开,他一言不发的往外冲,江瑀给乔铮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用手刀击在江束后颈,将人拎回了房间。 翌日天明,正是早膳时分,江瑀刚走到弟弟房门口,就听见了摔盘子砸碗的声响。 他吩咐了侍从几句,端着昨夜买回的梨条和蜜金橘,坐在江束对面:“嗓子不舒服么?” 江束凝视白瓷碟,没说话。 江瑀捡了个蜜金橘吃,甜得腻人,他让侍从重新端来早膳,说: “昨天我们去街上闲逛,阿琅让带的,晚膳时瞧他凶巴巴的瞪着碟子,我就猜到他是为你准备的。” “你是没瞧见他的膝盖,磕的血淋淋,为了扒面具,把锁骨抓得一道道红痕,背上还都是淤青,脚丫子也磕烂了,指甲盖都快掉了……” 他一刀刀的捅着,见江束眼眶都红了,才没再接着说。 江束嗓音喑哑:“还有呢?” 江瑀端着茶盏撇浮沫,说:“这些都是能看到的,怕他皇兄担心,也怕阿瑾和我吵架,看不到的委屈都藏着呢。” “他脑袋上的包,你打的吧?” 江束吸着气,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我不是故意的。” 江瑀道:“你先别着急撇清,若是昨夜小瞎子和淮琅一起在房里,你会不会动手?” 江束下意识道:“我不会打他。” “一点信任也无。”江瑀冷哼。 江束这才发现自己掉坑里了,连忙解释:“阿琅他才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他知道……” “对呀,他什么都知道,对你了解的透透的。”江瑀打断江束的话,将茶盏放到他手边, “他知道你不喜别人靠近他,所以连他兄长给他抹药也不愿意,他知道你怕晒,知道你不吃荤腥,知道你嗓子难受,准备梨条和薄荷桑叶茶。” “可你知道他什么?知道他喜欢石头,拿石头砸他,还是知道他一哭起来,就说不清楚话。” “你脑子呢,昨夜要真是小瞎子,还能让你欺负成那样。你但凡不那么意气用事,稍微用点心,也不会认不出他来。” 江束觉得一阵寒颤从头顶扫过全身,手臂上的寒毛根根乍起,他怎么没想到,小瞎子那么凶悍,怎会哭得那么惨。 他注视着茶盏里的薄荷叶,心里无比懊悔心疼,他眼里雾色更浓,近乎恳求地说: “我当时气急了,我要找到他,我……我离不开他的……哥,我该怎么办?” 江瑀目光挪动,落到书案上,说:“昨晚阿瑾,问他还要不要你。” 江束倏地抬眸:“他怎么说的?” 江瑀说:“先吃饭。” 他侧过身,将窗台上的水仙花抱了下来,断掉的花茎被锦带仔细缠绕在一起,叶子尚有余翠,不知能不能活。 江束看了他一会儿,用左手拿着汤勺舀粥,很快便把一碗粥喝完了,他端着茶盏漱口,继续看着摆弄水仙花的哥哥。 江瑀放下花:“他什么都没说。” 话落,江瑀干脆离去。 “哥!”江束起身趿鞋,追着江瑀出了房门,“哥,他说了其他话没有?他还有哪受伤了?哥,你别走……” 江瑀侧眸:“阿束,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身为你兄长,却也看不清你的心意。” “我且问你,若昨夜阿琅没走,他原谅了你,你会如何做?” “你看哪儿呢,地上有金子。”江瑀走到弟弟身前,伸指抬起他的下颌,不让他躲闪,眼神凌厉的与他对视, “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得走。” 江束眸光微颤,他在哥哥的目光中无所遁藏,从来都是这样,他喘息急促,看着哥哥,声音里带着委屈: “我已经改了,我没有再……” 江瑀眸子映着晨曦:“狡辩。” 第232章 动武 江束低垂着头,看着像是知错了,语气却甚是不服:“可我又没做,哥哥总不能拿未发生的事给我定罪,” “我最多是想将他带出去游山玩水,不与他人接触,反正他也很喜欢山水,这有什么错,我是真喜欢阿琅的,怎会轻易伤他。” 江瑀收了手,望着院中海棠:“就算你真喜欢他,可行事太过极端。” “稍不如你意,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此品行,我怎敢让你和他在一起。” 江束伸手拽住哥哥的衣袖,声音沙哑:“那淮瑾呢!他待你难道就好吗?” “你还不是和他在一起,凭什么轮到我和阿琅,就不行了……哥……” 江瑀抽出衣袖,看着弟弟通红的眼,咬牙道:“阿束,当局者迷啊。” 他没再继续待下去,对护卫抬了抬手,转身走向回廊。 江束还要再追,却被护卫拦住,那双眼曝晒在璀璨阳光中,几乎要睁不开。 他无助地站在檐下,看不清哥哥的背影,在清脆的风铃声中,长睫掩映下的冰瞳一点点变得冷冽晦暗: “当局者迷……才不对,他是喜欢我的,他分明是喜欢我的……” 江瑀走在回廊中,清风绕过竹帘,吹起几缕青丝微扬,让他如画中行出,他路过窗台时,神色郁郁,有些心不在焉。 窗扇下探出一双修长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住提了进去,淮瑾抱着人调笑:“哪来的翩翩公子,给爷乐一个。” 江瑀仰身躺在他膝上,长腿搁在窗台,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是送蛐蛐儿去了吗?” 淮瑾说:“我哪放心让你一人在家里,跟我一起。” 江瑀道:“不去,后巷才几步路,不会有事,你自己去。” 他扶着淮瑾手臂,将腿转到榻沿,蹬掉鞋子后倒在软枕上,桌案上有本厚册子,他取来翻看: “这是阿束的,你何时顺来的?” 淮瑾坐在桌案边倒茶:“阿束不老实,我得拿点什么东西拴着他,让阿琅跑远点。” 江瑀静坐半晌:“一本叶雕集而已,怎么拴?” 淮瑾含了口茶,仰着颈微挑眉梢。 江瑀放下册子,侧过身不理他:“不说就不说,我还懒得知道呢。” “亲一口也不愿意。”淮瑾摁着他的肩,将人扳过来,跨坐在他腿上,“师兄何时变得这么小气了,好嘛,告诉你就是了,阿琅走时……” 他话音一顿,凤眸蕴起郁气,咬着牙从江瑀腿上起身,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边。 江瑀见他话说一半,正满脸纳闷,就听淮瑾继续道:“既然来了,躲着做什么,你还真有本事,那么多护卫也关不住你。” 江瑀眉间紧锁,看向窗外。 淮瑾快被小混球弄出心理阴影了,每次和江瑀在软榻上,他总得分一丝心神注意窗外动静。 江束不凑巧,第一次偷听就被发现了,他走出时挡住了些许阳光,语调微寒:“还给我。” 淮瑾将叶雕集搁在窗台上,盯着江束,和煦地说:“本就是你的东西,拿去就是了。” 江束拿着叶雕集从头翻到尾,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唇线紧绷,没有吭声,一瞬不瞬的盯着淮瑾。 淮瑾扣上茶盏,说:“好怕呀。” 江瑀听着淮瑾玩味的语调,起身探出窗外,檐下伺候的侍从人事不知的躺在地上,几名蒙面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院中。 他声音发颤:“那些人……” 江束连忙解释道:“他们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我没杀人的。” 江瑀侧首:“乔铮呢?” 淮瑾看他神色冷冽,知道是动了真怒,眼下这情况,他也不敢真将人召出来,只能说: “小孩子不懂事,劝劝就好了,他手还伤着,可不能动武。” 江束背对着光,仔细翻看叶雕集,眼眸犹如含着冰雪: “兄长,阿琅留了什么给我?” 第233章 强盗 淮瑾并未回答,他挪到江瑀身边,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别生气,他向来这样的,在你面前乖得不得了,背后可坏了。” 江束不敢看哥哥的脸色,指尖从精美的叶雕上拂过,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装作不知。 他背着光,脸色显得格外阴沉,语调隐含威胁:“淮瑾兄长,阿琅留给我的东西,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吗?” 江瑀听他说话这口气,像是不顺着他就要杀人似的,再也忍无可忍,探身出去捉江束。 江束后退一步避开,抬手挥退上前的蒙面人:“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前来告别罢了,哥哥不用担心。” 江瑀浅眸微怔:“你手还没好,先留在家中养伤,若你与阿琅有缘,日后自会有重逢之日。” “那你先让他告诉我!”江束仰头看着江瑀,低吼声中透着委屈,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可那只是个误会,阿琅明明是喜欢我的,他留下的东西为何不能说与我知道,我都说了不会再伤害他。” “淮瑾这样做,与强盗何异!” 淮瑾单手抱着气怒至极、要翻窗出去揍人的江瑀,又伸手取来桌案上的蛐蛐儿罐,递给江束,语速极快: “后巷有个叫虎子的,你先去把这给他,是阿琅送给他的。” 江束接过蛐蛐儿罐,手指轻轻在瓷罐花纹上划弄了几下,脸上没什么情绪,眼中却露出几分不舍。 淮瑾看着他,没好气道:“人都被你气跑了,留着蛐蛐儿做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这个。” 江束看了淮瑾一眼,没说话,吩咐蒙面人不可伤人后,自己独自往角门走去。 “别气了,小心身体。”淮瑾拉着江瑀坐在桌案旁,连忙倒了杯热茶,“本就是阿琅留给他的,我也没打算瞒着的。” “只是眼下还没说呢,人就要往外跑,让他知道了,还不得立即就要出去找人,这手还要不要了。” 江瑀深深地看着他,眸色复杂:“你怎么不生气?” 淮瑾端着茶盏递到他手边:“先喝口茶顺顺,阿琅自个愿意,我能怎么生气,只要他活着就行,再多的我也管不了。” “你也别管了,等他养好手臂,让他们自个折腾去,闹过分了我们打一顿就好了。” “你家弟弟一看就是没被打过,你看阿琅多乖,我拿鞭子抽出来的。” 江瑀垂下了眼帘,心中已隐隐猜到了淮琅留下的东西是什么,大概是还放不下,给江束留了个机会。 从昨天阿琅问的那两个问题,他就知道,淮琅压根没生气,只是心里失落罢了。 可……可江束这样子,分明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哪里做错了,淮琅跟他在一起,以后还有的是委屈要受。 他与淮瑾不同,完全是个软包子。 毫无自保之力。 江束又性子偏执暴戾,小时候他就发现了,教导了一阵,江束也确实乖了不少,谁知道全是装的。 江瑀放下茶盏,倚窗打量了一下外面的蒙面人,说:“这些人浑身血腥气,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何时与这些人搅合在一起,竟然连我都瞒着。” 淮瑾抿了口茶,说:“在凉州藏着呢,暗地里养了好几年。” “上次晚上我混进来后,他得知我在蓉城,就赶去凉州找帮手了,他倒也是真胆大,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怕引火上身。” 江瑀神情微震,眸色凝肃:“这些人怎么了,有何背景?” 淮瑾握住他的手腕,语调沉稳:“都是些亡命之徒,跟舅舅之前差不多,你别担心,我让人看着呢。” 江瑀眼波轻动,默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那就好……他们二人的事,我也不想管,只是……” “他手臂的伤你也无需担心。”淮瑾眸中露出笑意,抱着人轻轻拍着他的背, “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第234章 知音难觅 少顷后,江束折返,神色添了几分烦躁,他没想到一个稚童,会仅凭身形就会认出淮琅。 难怪他没认出,淮琅会这么伤心,他想起哥哥所说的当局者迷,淮琅走,是因看不到自己的心意吗? 江束难得有些头疼,他伸手按了按额角,头一次后悔没听哥哥的话,夜里看书将眼睛给弄坏了。 他没站在窗前,从正门进了屋,江瑀侧首望向窗外,蒙面人已经退下了,看来这是打算好好谈谈了。 淮瑾跟江瑀挨在一起,支着手臂撑在腮边,那双凤眸在江瑀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忒坏了,看起来有些逗弄人的意思。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叶雕集,目光在孔雀东南飞、分钗破镜的几片叶雕上打转,弄得江束面色苍白。 “别让你哥担心,养好手臂的伤,我安排你俩见一面,如何?” 这俩人无论他安排还是不安排,总会见到,倒不如拿来做个条件,江束让那些人走到明面,就是想告诉淮瑾。 他有办法找到人,可他不想逼迫淮琅,将事情弄得更糟。 淮瑾说是管不了,但真的放手不管,他也做不到,小混球不是这人对手,他不看紧点,到时哭都来不及。 见面二字,让江束心潮迭起,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语调平淡:“我的伤没有大碍,赶路不成问题。” 他想现在就见到人,时间拖得越久,谁知道事情会不会有其他变数。 江瑀也不喝茶了,白瓷盖碗磕在茶盏上,“砰”的一声脆响,江束抬头看他,又仓促地别开目光。 淮瑾拍了拍江瑀的手背,温声说:“我知道你心急,只是阿琅执意要走,你又何必步步紧逼。” 江束盯着淮瑾,眼里含着嘲意。 何必步步紧逼?谁都有拿这话劝他的资格,唯独淮瑾没有,他对哥哥,何时不曾步步紧逼过。 淮瑾被他看得手痒想揍人,安静半晌,说:“玄秋子和李济安已经到了蜀中,我不能守在师兄身侧,你再走了,让我如何能安心。” “你不在乎自己手臂,难道连你哥也不在乎了?” 话落,他将那张枯叶雕成的高山流水,放到江束面前:“事缓则圆,这道理,阿束应该明白。” 江束嘴角微勾,眸中带着喜意,盯着那枚叶雕看了好半晌,说:“戒断药引一事何其凶险,你不说劝着哥哥,反倒叫来那妖道,若是哥哥……” 淮瑾语调坚定:“不会有事的。” 翌日天没亮,淮瑾就起身了,他罩着件雾蓝宽袍,站在书案旁翻阅江瑀脉案。 不能再拖了。 他看了眼熟睡的人,走到窗边唤出乔铮:“江束要是派了人出去,都折了就是,只要他不走就行,李济安他们到哪了?” “主子放心,兄弟们盯得紧,都小心着呢。”乔铮伸手扶着窗扇,看淮瑾频频回首,话说的简短:“李太医午后就能到。” 庭院里起了风,有丝丝凉意顺着木棂泻进屋,淮瑾看纱帱微动,也不知是江瑀醒了,还是风吹的。 他看着飘动的纱帱,低声说:“他可有问起乔希的事?” 乔铮眉间皱了一瞬:“乔希与师弟感情深厚,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关心乔希才……” “你可将实情都说了?”淮瑾不耐听他说话啰嗦,听出意思就直接打断。 乔铮讷讷地点头。 淮瑾顿了须臾, 说:“治不好了也是没法,他如今住在落霞谷,你传信给乔篱,用药不必吝啬,医师说要什么,若是谷中没有,只管去问宫中要,万不可怠慢。” 乔铮颔首应是,见淮瑾往床榻边走,轻轻放下窗扇退下了。 淮瑾拨开纱帱,坐在昏光中,江瑀面对着他侧卧着,眼睫垂下,下巴微微收着,无端有种萧索冷清感。 淮瑾凝望着他,轻声说:“乔希在落霞谷后山挖了一块地,你可听乔铮说了?” 江瑀摇了摇头。 淮瑾和衣躺在外侧,与江瑀面对面,抽了帕子给他擦拭眼角: “先前他说要学酿酒,结果酿出好几缸甜汤,一众师兄弟喝了许久,嗓子都齁哑了。” “现在又要种西瓜,带着乔篱玩的起劲呢,等我们回了落霞谷,就去他地里偷瓜吃。” 江瑀被他逗笑了,说:“那我要将你脸蒙上,不然我哥怕是不敢打,要受委屈了。” 淮瑾见他开心,抱着人颠了颠:“就听你的,他暗器扔得准,到时抓着石子丢我,打得满头包,看你心不心疼。” 江瑀双手团在身前,用脸贴着他面颊:“听着就已经心疼了。” 两个人挨在一起,低声说着话,晨曦透过窗纱,橘黄色的光渐渐照亮他们的脸庞。 江瑀眼睑下的青黑愈发明显,他夜里睡不安稳,声音忽然变轻,像是被风吹化了。 “怎么又愿意了?” 淮瑾的手覆在他腰上,脚也搭在他腿上,轻声说:“舍不得看你受苦,就算天意难违,我也会与你败在一处。” 江瑀神色懒倦,身子蜷缩着,他不想理这句话,用膝部抵在了淮瑾腰腹。 “我听乔铮说,陛下时常传信与你,想召你回去。” 淮瑾眼尾泛红,眸中似敛着秋雾,那是被江瑀玩出来的,他说: “苗麦麦押对了宝,天天缠着要这要那,晋州行商都被他抓在了手里,就这还不知足。” “阿珏顶不住,明知不能给,还传信来问我,也是欠抽,我把消息都递给皇叔了,阿珏不是想见他父王么,我满足他,现在天天父慈子孝,鞭子抽的呼啦响,宫里可热闹了。” 江瑀听到这里,不再逗淮瑾:“你明知我在说什么。” “不回去,那些事都不与我相关。”淮瑾换了个离他更近的姿势,“别停啊,继续。” 江瑀仰着头,睨着淮瑾:“陛下这么纵着苗麦麦,你就不担心?” 淮瑾细声低吟,俯首埋在他颈间:“有皇叔在呢,轮不到我担心,你别想赶我走。” 江瑀侧首用脑袋抵开他:“说正事呢,先别闹,我怕你到时受不住,我一喊你你就跑进来,不仅白让我受苦,还摆脱不了这药性。” 第235章 晨色 淮瑾松开嘴里衔着的软肉,伸手捧住江瑀的脸颊,在橘黄色的晨曦中与他对视: “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怎么可能走,别说你喊我,就是你不喊我,我时不时也要进来看看才放心。” “你别牵挂此事,我不会让你半途而废,我轻功好很多了,速度快,耽误不了事。” 江瑀俯首与他额间相抵,“耽误事也不要紧,只是,你不也说了,事缓则圆,到时若……” 淮瑾双掌用力,挤得江瑀唇峰嘟起,让他说不出话,他什么也不想听了。 江瑀垂手继续忙活,那双纯澈的眸子好奇似的盯住人,看得淮瑾生出些其他想法。 他额上浮出了薄薄的汗,细珠晾在昏黄的光里,衬得那张脸越发秾丽好看。 江瑀给他揩汗珠:“苏服么~” 淮瑾夹着江瑀的脸,深深地看着他,眸色烈烈:“大公子,好玩吗?” 江瑀微眯了眼,像是被他目光烫到了,他想避开视线,但是脸被捧住了,垂下眼睫的动作像是认输,又像是煽动。 掌心的脸颊越来越热,淮瑾捧着团火,他亲手点着的,囚住了,不怕玩火自焚。 手指缓缓向唇角滑动,江瑀会意地润湿了指腹,他眼睫低垂,带着点颓靡慵懒劲儿。 可那湖泊般的瞳仁扫来时,视线里暗示的意思分明不是这个,他懒懒的样子很好看,像是等着好戏开场的旁观者。 帐中闷热,淮瑾提着他腋下,将人压在床里的窗户边,他撩开纱帱,探出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儿。 让光透进来,他要看仔细。 江瑀面对着透进来的那缕光,两颊被捏着,修长瘦削的手指摩挲着齿列,他合不拢唇,津液溢出来。 散漫浪荡的公子哥,面朝着墙壁,他眼睛湿润润的,转眸回望时,犹如笼着雾色的山湖。 他们面朝墙壁,阳光被薄薄的纱帐滤过一遍,撒在二人身上时,添了几分柔和多情。 淮瑾雾蓝色的宽袍被汗水湿透了,宽大的袖摆罩住江瑀,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像个无处可逃的囚徒。 江瑀连棵救命稻草都寻不到,无处攀附,只能抓着淮瑾的手臂,在压抑的啜泣里说不清话:“不行嗯、殿下……” 淮瑾没放人,就这样压着他,垂首时眼神轻佻:“以前不是很凶吗,可以的,我相信你。” 他的鼻尖沿着江瑀后颈移动,灼热的呼吸扑在耳侧,轻喘着说:“师兄好厉害,加油。” 这话是江瑀以前引导他说的,现下这场景说出来,带着点嘲笑的意味,江瑀恨恨地低声说:“腰断了……” 淮瑾轻笑:“哪断了~这里么~” 江瑀低垂着头,眼神迷乱,连声都哼不出。 淮瑾俯身亲吻他颊边时,看到了他蹭脏的纱帐,耳边的闷笑声让江瑀觉得羞耻。 他侧首断断续续的轻声唤道:“殿下、主子、相公……” 这语调又坏又柔。 淮瑾在他后颈咬了圈牙印,没撑住。 江瑀松了口气似的,侧身倒在被褥间,不住地喘息,淮瑾抱着人,脑袋在他后颈蹭了蹭,又张嘴叼住娇艳的红痣。 微带痛意的感觉,让江瑀无力反抗,浅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他像是被人衔在齿间的猎物。 “阿瑾……”他伸指搭在淮瑾的手腕,语调懒散,“潮……” 淮瑾手臂捞着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不急。” “王八嗯……” “你说什么?” 江瑀有些怵,往前挪了些,没得逞。 身子缩了起来,像个小鹌鹑。 ………… 江束找了琉璃,自己拿工具,细细磨得晶莹剔透,抬起手,对着阳光细看,犹如两片薄冰。 他觉得像是淮琅的眼,纯然透澈。 那枚高山流水的叶雕就被他夹在里面,用带着凹槽的木框固定住,手掌大小,刚好能放怀里,不怕揉烂,很安全。 青云端着盛放药瓶的木托盘上前,看着他掌心的划痕,温声说:“公子,擦点药吧。” “不用。”江束凝视着被琉璃保护着的叶雕,“守在城门口的人,有没有跟住小公子?” 青云见他不理渗着血渍的伤口,暗自忧心:“定王的人盯得紧,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小公子最喜欢你这双手了,要是留疤了可不好。” 江束闻言,眉间不由挑了挑,伸出左手,说:“你明天启程,回杭州去帮李叔打理生意,探来的消息,用我教你的方法夹在账册中传来,不用遮掩,他们觉察不到。” 青云颔首应是,蘸着药膏给他擦伤口,说:“之前放出的人,要不要召回来?” “召回来作甚。”江束忙活了半天,右手疼痛加剧,搭在桌案上缓释痛意, “那些人本就是放出混淆视听的,定王不好糊弄,落霞谷势力太大,藏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简单,不过还好有舅舅跟着。” 青云神情微顿:“可是舅老爷也隐去了行踪,像是帮着小公子躲你呢。” “他的性子我知道。”江束翻转手掌,让他缠绕纱布,“旧习难改,三月定会回一趟杭州,到时你将我和小公子的事说给李叔听,李叔会有办法盯住他。” “就拿……子嗣做铒,李叔最看重这个。” 青云系好纱布,收拾药瓶纱布:“若是消息传入小公子耳中,让他误会了怎么办?” 江束柔柔浅笑:“他不会误会。” 他这么喜欢阿琅,怎么可能碰其他人,阿琅最懂他了。 窗外传来侍从的说话声,江束把琉璃叶雕放入怀里,起身出了屋。 院中阳光璀璨,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江束滑开折扇挡在眉宇间,见侍从拿着一圈细小的麻绳,绕开枯枝捋放在远处的院墙上。 他提起烟灰色的袍摆,走下台阶:“这是做什么?” 侍从将麻绳捋得笔直,说:“是王爷吩咐的,麻绳从大公子房里牵出来的,说是要拉三十丈远。” 江束冰眸微敛:“有太医入府?” 侍从道:“乔侍卫刚领了两人进府,不知是不是太医,其中一人穿着道袍,正在大公子房中说话呢。” 江束走过回廊,看侍从都站在檐下,他掀开竹帘进去,屋中没留人伺候,江瑀倚着凭几喝茶,神色如常。 李济安坐在榻边圆凳上,与淮瑾说着话,目光不时瞟过一旁噤若寒蝉的玄秋子。 玄秋子站在一边,双手垂放身侧,面上有搞砸了事情的惴惴不安。 江束见此,心里颇为担忧哥哥,收了折扇走上前旁听,没打扰几人说话。 江瑀看弟弟来了,淡淡睨了他一眼,看他捏着折扇的手缠着纱布,目光微顿了一瞬:“怎么弄的?” 江束理了衣袖掩住:“没事,不小心划伤了,哥哥身子怎样了?” 江瑀往里挪了挪,动作间眉宇微拧:“挺好,过来让我看看。” 第236章 隐忧 淮瑾虽与李济安说着话,但余光就没离开过江瑀,见他神情异样,似是有些难受,上前扶着人,给他腰后垫上了枕头。 这么大一屋人呢,江瑀被淮瑾的举动闹得颊边发热,他稍微侧首,退开些距离,捏着弟弟手腕细看:“指腹都划到了,这么多划痕,做什么弄的?” 江束从怀中拿出琉璃叶雕,递给哥哥看:“阿琅留下的,我怕弄坏了,就寻了个法子保存好。” 他一心二用,边与哥哥说着话,边听李济安说着医治流程,耳边窜入一个讨人厌的苍老声音。 “王爷,贫道当时控制着长归客药性,确实只入公子内腑,药性侵入骨髓,与贫道不相干啊。” 江束侧眸,语调冷寒如冰:“鬼蜮伎俩,岂是人力所能控制,如今我哥寝不安席,全赖你这妖道所至!” 玄秋子制了大半辈子药,从未在这上面失过手,他当时瞧出江瑀对淮瑾有情,还特意减轻了用量。 谁知药性还是被催入骨髓,事情闹成现在这样,他有冤无处诉。 如今能做的,只能抓紧找出解除药性的办法,脑袋在脖子上搁不稳当,话便得挑好听的说。 玄秋子敛袖下拜:“王爷,公子药性入骨,确实与他用情太深有关。” 眼见淮瑾蹙着眉,似喜非喜,似忧非忧,玄秋子没压对宝,赶忙接着说: “只要熬过前三次药性发作,再配合药浴针灸清除体内药性,公子就不会再梦魇,只是药物浸入太深,戒除药引后,会留下什么后果,贫道也不敢断言。” 江瑀听得脑子嗡嗡的,用指尖拨着琉璃叶雕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论他情深似海,这样的荒唐事,估计天下也仅他一人了。 他懒得听这些,侧身倚窗,搭着手肘看侍从牵绳子,淮瑾余光拢着他,见此沉默地抬了抬手,让李济安和玄秋子跟他出去。 他早上有些过分,将人欺负狠了,江瑀这会儿估计还恼着呢,可得好好哄着。 淮瑾用眼神示意江束陪着江瑀,便领着人出去了,江束拧眉看着三人背影,说:“要让人去盯着吗?” 江瑀露出询问的神情,江束道:“那两人都是淮瑾兄长叫来的,真让人悬心,我不懂药理,盯着也听不懂,要不还是将舅舅喊回来,有他看着,哥哥也……” 江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江束便顿住了话音,他看着琉璃叶雕,眼中是浓浓的思念。 安分了没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李叔传了信过来,说他已年迈,无力再打理生意上的事,我想让青云回去接手,哥哥觉得怎么样?” 江瑀探身出去,偷瞄檐下交谈的三人,目光在淮瑾侧颜上黏着,不在意地说:“你自己做主就好。” 江束视线在哥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明亮净透的眼睛映着光,犹如熠熠生辉的宝石,像极了淮琅看自己时的模样。 这样的目光,他也曾拥有过。 琉璃叶雕贴着心口放着,与淮琅的名字一起,江束右手搁在膝上,整个人隐在暗淡的光中,让他低垂着的眼眸看起来十分落寞。 “若是哥哥遇到我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做?” 江瑀侧眸看他,头疼地揉了揉额心,思忖了良久后道:“不会,我不会认错他,就算认错了也不会打人,就算我打了,他也不会离去,最多……” 最多委屈巴巴地闷在被子里,连抱怨都不会有一句,就那样默不作声的看着人,让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瞧够了自己为他着急的模样,再一脸大度地靠过来,缠着人占便宜,这种事在他们之间,连个波澜都不会掀起。 江束看着说到一半就止住话头,脸上露出浅淡笑容的哥哥,感觉自己要被创死了。 长时间的一阵静默之后,江瑀率先开口,轻声说:“若是真闹成这个局面,他要走……我会心疼后悔,会自责内疚,但……” 真的不追吗,好像确实做不到。 江瑀说不下去,仿佛看到淮瑾从眼前消失了,不知所踪,他心绪难安,探身出窗外,看着那抹身影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江束寻到了突破口,神色更是可怜,冰眸中泛起雾色,涩声说:“哥哥也做不到放手,对吗?” 江瑀凝目看着弟弟,实在有些于心不忍:“虽说是个误会,但暴露出的事着实伤人,你可想明白阿琅离去的原因?” 江束顿了顿,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连后巷的小孩子都认出他了,我却没认出,又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可我那只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如此生气的。” 江瑀端起茶盏:“还有呢?” 江束跟哥哥对视一瞬,低头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江瑀说:“你为何这么着急寻他?” 江束不假思索,说:“当然是想道歉,将人哄回来,他现在指不定多伤心呢。” “也不全是吧。”江瑀掌心贴着茶盏取温,语调不疾不徐,“花花世界迷人眼,你难道不担心他被人抢了去?” 江束蹙眉:“他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谁见了不喜欢,当然会担心。” “可阿琅既然留下高山流水的叶雕,说明他也放不下你。”江瑀抬眸看他,“你看了叶雕,仍会有此担忧,说到底是信不过阿琅。” 江束眸光微颤,掌心不由渗出了冷汗,他对淮琅确实信任不多,不然当初也不会给他纹见不得人的木芙蓉。 只有将人置于眼下,他才放心。 第237章 咫尺 江束自小信奉,是他的东西,就要牢牢握在手中,不容他人染指分毫,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幼时,就算是哥哥动他的东西,也不被允许,可后来娘亲告诉他,哥哥是他的,既然哥哥都是他的,好像也可以容忍。 长大后,他逐渐撇去外物,从不将感情放在不受掌控的死物上。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件爱不释手的小物件,但他没有,他不容许失去。 依恋身外之物,有些不安全。 他不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要问起喜欢的,具体到某一物,就算是他自己,可能也说不出什么。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的东西,被别人碰过,任凭再喜欢,再价值连城,他都不会看第二眼,唯有淮琅是个例外。 只要一想到淮琅有可能会与别人接触,他就像被焰火烫到般,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必须赶紧找到他,原不原谅没关系,他得看着人才行。 * 正月底,朔风拂枝,海棠敛蕊。 江瑀感觉夜里冷,时常睡不好,他不愿吵着淮瑾,僵着身子,抱着小火炉不睁眼。 不过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淮瑾伸手来捏他的脸,将人都团进怀里:“又做噩梦了?” “没有。”江瑀脑袋枕在他肩上,仰着头看他眼下乌青,“你睡,我白日咪多了,这会儿睡不着。” 淮瑾睁开眼,看着他:“我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他刚醒,嗓音有些沙哑,在寂静夜里极为好听,江瑀伸手戳他腰:“累了就能睡着了。” 淮瑾低笑起来,说:“乖了,留些精神。” 两个人面对面,中间留着条梭子似的缝,江瑀犹嫌不够近,抱着小火炉翻了个身,如玉珏般与他嵌在一起。 淮瑾将手罩在他脸上,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摁了摁,他手指骨节分明,纤细匀称。 罩在江瑀脸上大小刚好。 江瑀微眯了眼,从指缝中侧眸,看窗外昏光:“阿束的爪牙拔干净了么?” “没全清完,留着几个呢,总得给他些消息。”细微的潮热洒在掌心,淮瑾撤了手,“不然怕是没这么安分。” 江瑀撇了小火炉,抱着他的手玩:“别留给他,气死他,他要是敢走,就打断他的腿。” 淮瑾默契地与他十指相扣,注意力都在怀里,话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手上染血的都被我丢官府去了,他养这批人费了不少银子,事没做几件,都折在我手里,他要心疼死了。” 江瑀侧首看他:“各州店铺的账本都有李叔看着,李叔不会让他胡闹,阿束哪来私房钱养人?” 淮瑾斜了他一眼:“抢的。” 江瑀微怔:“怎么说?” 淮瑾抿着唇没说话,胸口挨了一肘子,才语调缓慢地开口:“他在崖州有座盐场……” 江瑀手撑床榻,‘腾’的下坐起身。 私设盐场,砍脑袋啊! 淮瑾握着他摸脖颈的手,给他盖好被子:“别担心,我将线索都清理干净了,没人能查到他身上。” “他性子谨慎,银子倒腾来倒腾去,洗的干干净净才揣入兜里,小心着呢。” 江瑀看着案上如豆灯火,心里跟摇曳的烛光似的,一点都不踏实: “那还不是被你查到了!” 淮瑾有一瞬间愣住,抱着人默了半晌,说:“我也纳闷呢,他藏得严实,怎么刚好这个档口被我查到。” 江瑀指尖微颤:“舅舅知道吗?” 淮瑾攥住他的手指,说:“让舅舅知道,还不抽死他,你别担心,就算事情暴露,他也不会有事的。” 江瑀闻言心下稍安,他指尖蜷缩在淮瑾掌心,说:“家里不缺银子,他铤而走险私设盐场是要做什么?” 淮瑾蹙眉看他:“按时间推算,应是与你有关,他之前说给师父送银子,让你退出落霞谷,你拒绝后,他就开始招揽那些人,像是准备硬抢。” 江瑀闻言,倒在被褥上,长叹一口气:“要不还是给他端了吧,若是以后翻出来,你也难做。” 淮瑾担心江瑀着凉,给他拢了拢被子,侧眸调侃道:“没什么难做,你多哄哄我,阿束将天捅塌了,我也能给他补上。” 江瑀伸腿轻轻蹬了他一脚:“这么有能耐呢,让我看看。” 淮瑾回头望窗,东方欲晓,是个好天儿,他抓住脚丫子塞被子里,从椸架上取来衣衫:“穿衣了。” 江瑀没理他,微抬下巴,白皙的脖颈弧度好看,晾在昏光里,像是天边未落的弦月。 淮瑾沉下身,轻吻他的月亮。 早膳后,江瑀穿着宽袍,斜倚在软枕上,看院外架起的高台。 高台距离窗台差不多有三十丈远,刚好是长归客发作的距离,他坐在窗边,侧首就能看到。 屋中蒸腾着药香,淮瑾坐在江瑀身边,握着他的手腕,绕了一圈厚软纱布,才取来麻绳系在他腕上,隔着纱布,勒不着手。 “难受就拽拽绳,我一直都在。” 江瑀打趣道:“像是拴牛。” 淮瑾纳闷:“为何不是拴马?” 江瑀眨了眨眼,面容上流露出很明显的难过,委屈都快溢出来了:“你又不让我骑。” 得,就不该问。 淮瑾系好麻绳,捏着另一端跳上窗,他单膝跪在窗台上,伸手钳住江瑀下颌,在他颊边重重地亲了一口,亲完用指腹用力蹭了蹭。 他背对着光,看阳光拢着江瑀的脸,少顷后,什么也没说,身手异常矫健的翻了出去。 早上就不该心软。 淮瑾一边暗想着,一边散开手中麻绳,足尖点在栏杆上,几步跃过院墙,跳下去后消失不过刹那,就蹿上高台出现在江瑀视野中。 高台没搭多大,主要讲究一个显眼开阔,中间没有阻挡,阳光照得人明晃晃的。 淮瑾回首时,江瑀正趴在窗台上,撑腮往他这边看,他喘息急促,轻轻扯了一下麻绳。 半晌没有回应,他眉宇微皱,正要看是不是哪里勾住了,腕上绳索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拉力。 他脚下踉跄,差点被拽下高台,站稳身形后,再往窗边看去,哪里还有江瑀的影子。 江瑀隐在窗边,侧翻的桌案挡去了身形,他只露出一双眼,偷偷瞧着高台上的淮瑾,目光一瞬也未曾移开过。 距离离得远,屋檐遮了阳光,室内没有那么亮,他这样淮瑾看不见,高台搭起时,他上去看过。 李济安提着药箱入内,他跪坐在江瑀身后,将他的宽袍褪到腰间,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后背。 他指尖捻着银针,掌下肌肉紧绷,又在微微抽搐,这种状态下的针灸,不是一件易事。 江瑀感觉时间难捱,背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他紧紧咬着牙关,神智渐渐有些不太清醒。 远处的人影来回踱步,灿阳溅在他身上,耀眼夺目,像是落入他眼中的太阳。 江瑀好想他。 可他连收拢手臂,拉拽麻绳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在咫尺之遥,被浓稠的思念淹没了。 第238章 爱恨 他们说好了,绳子连续拉两下,淮瑾就回屋看江瑀,可这麻绳形同虚设。 淮瑾在高台上急得晕头转向,什么也看不到,又不敢随意离开。 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慌的乱的,都有些搞不清楚是谁中了药,江瑀看着他的太阳晃来晃去,脸上隐约露出点笑。 他眨了眨眼,太阳就不见了,吓得他神思都清醒了几分,慌忙费力地拉拽绳索,那团光便又蹿了上去。 淮瑾得知他在看着自己,再也不敢乱动,站在高台上,生怕江瑀寻不着他,看不见他。 江瑀背后扎满银针,像是个刺猬,他扯散腕上麻绳,递到旁边的江束手里:“别让他过来。” 太痛苦了,窒息的感觉缠绕着他,他不能让淮瑾看见他这模样。 江束捏着绳索,冰眸中满是心疼,他指尖捏着帕子给哥哥擦汗,在盛着痛楚的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恨,心底有些讶异。 “哥,若是难受,就让他……” 江瑀无力说话,只摇了摇头。 没办法不恨,也没办法不爱。 见面除了徒增痛苦,又有何益? 江束握着哥哥的手腕,眸色深远,他不懂二人之间的感情,只是仰首看着远处焦躁难安的身影,静默无言。 玄秋子端着他的铜盆进了屋,目不斜视地走到屏风后,站在浴桶旁调配药浴。 李济安抽了帕子,擦去江瑀背后渗出的血迹,殷红中透着点暗绿色的光,他收了针,唇角流出幽远的叹息。 两个人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淮瑾给江瑀下长归客的事,是瞒着他的,若是让他知晓,他无论如何都会拦着。 这种药,以血为引,随着时间过去,日积月累,藏于血脉中发酵,只会让人堕落更深。 玄秋子不清楚他们过往渊源,他哪里知晓江瑀经历的种种,本就是璧玉成双,何苦要再来这一遭。 历经几个月,药性已经渗入骨髓,要想彻底拔除,谈何容易。 江瑀眼前漫上昏沉的雾,视线渐渐模糊,远处的人影看不清,褪至腰间的宽袍早已湿透,都能拧出水来。 他闭着眸,靠在软枕上,李济安端着药喂他,才咽下不到片刻,就趴在榻沿上吐干净了。 他这会儿人正恍惚着,胃都是拧着的,什么也不想要,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药吐完了还在反酸,人在混乱中,什么也不知晓。 李济安捏着他的腕,仔细把脉,江瑀太过虚弱,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 玄秋子没有大声喧哗,指尖轻轻敲了一下铜盆,示意药浴备好了,江束把麻绳缠在桌案上,抱着江瑀绕过屏风。 他怕哥哥滑进水中呛到了,躬身站在桶沿边扶着他,江瑀鬓边的发丝都湿透了。 浴桶中的药不知加了什么,给人感觉像是逼迫他扔掉心尖上的宝物,他不喜欢,在挤压中抗拒,愣是清醒了几分,伸手扒拉着桶箍往外爬。 玄秋子守在屏风外,低眉顺眼地聆听里间动静,说:“将人按住了。” 江束钳住哥哥的手,一边出声安抚,一边按着人泡在药浴中,他吊着宽袖,身上衣衫被溅出的药液染得斑驳。 右手经过这段时日修养,好不容易愈合了些许,如今疼痛加剧,但却不敢松手。 他见哥哥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怕他咬伤自己,慌忙捏开他下颚,他的袖子还被吊着,手忙脚乱间,也拿不出其他东西,只得用手掌抵入哥哥齿间。 掌上传来钻心的痛,江束一声都没哼,空出的手仍旧按着江瑀,不知过去多久,手掌的咬合力道减轻许多。 还不待松口气,就见哥哥身子直往浴桶中滑去,江束心口一窒,伸手抬起他低垂的头颅。 只见哥哥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他无措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可江瑀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无力晃动,像是没了支撑的力气。 “哥……你醒醒!” “李济安!” 李济安听江束声色凄厉,迅速绕过屏风,飞奔到浴桶边,伸指探上江瑀腕脉,不过一瞬,就知大事不妙。 江瑀脉象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玄秋子扒在屏风侧边看了一眼,双眼陡然睁大,捞起道袍衣摆,几步跳上软榻扯动麻绳。 命都要保不住,顾不了那许多。 先让人缓缓,再图后续。 淮瑾速度飞快地从窗台跃进来,绕过屏风时,就见江瑀没了意识,生死不知地仰头靠在桶沿上。 他脸色发青,上前将人捞入怀里,声音微颤:“师兄?你醒醒,我们不戒了,救活他,不戒了……” 玄秋子急得后背的汗都出来了,在房中绕着圈念叨了几句,狠狠一跺脚绕过屏风。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形粗糙的瓷瓶,倒出一枚红色药丸,郑重地递给淮瑾: “这可是贫道压箱底的药,王爷给他服下,您只能待一盏茶的时间,就必须出去,有贫道在,公子不会有事的。” 淮瑾给江瑀喂了药,抱着人不放,双眸通红地吼:“不戒了!” 李济安就知道让他看见会是这样,他注意着江瑀脉象,见他像是恢复了一些,赶忙劝道: “阿瑀都挺到这了,王爷行行好,赶紧出去吧,你忘记阿瑀是怎么说的吗?” 江束见他固执地顿在原地,左手抄起花案上的白瓷纸槌瓶,他才不愿意哥哥此生受制于人。 若是淮瑾不出去,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淮瑾喘息急促,沉默少顷,伸手捞江瑀的下巴,双目盯着他的脸:“师兄,我可没发誓,你记牢我的话。” 他脚下像是钉了钉子,被固定在浴桶边,从未觉得起身是如此困难。 江瑀意识沉入深海,仰面时窥见了一丝光,他循着微光上浮,眼睫轻动时,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的追着人。 第239章 无恙 这三天时间无比漫长,江瑀少有清醒的时候,只是他仰头看窗外时,无论白天黑夜,总能看到淮瑾。 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 却又像是遥不可及。 熬过了难捱的时刻,药性发作的痛苦渐渐平息下去,江瑀已经不是那么难受了,可思念却愈发深重,压的人喘不上息。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询问了玄秋子,得到的答复是一个快翻上天的白眼。 江瑀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人,只能忍着翻涌起伏的心绪,扒在窗台上望眼欲穿。 江束一直守在哥哥身侧,他不懂淮瑾,心道中此药者若是淮琅,他绝不会让人戒除药引。 多好的药啊,他有些心动。 江瑀神思疲乏,瞥见他眼神锃亮的看玄秋子,未等多想,就猛地侧过身,神情严肃地盯着弟弟。 他有些想打人,但不知为何要打。 短时间内没找到合理缘由。 只能干瞪着。 江束被他瞪懵了,低头不敢说话。 哥哥定是看穿他了,他在哥哥面前向来藏不住事,可人都虚弱成这样了,眼神怎还这么凶。 第四日午后,江瑀眸色清明,虽身上虚乏,但那种剜心之痛的感觉却没有了。 他缓慢地褪下宽袍,白皙背部被细密的薄汗覆盖,犹如被水浸湿的梨花宣纸。 李济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掌下肌肤柔软,不再抽搐紧绷,针灸很容易进行。 玄秋子站在桌案前,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又倒了碗清水混合瓶中粉末,把江瑀的血液滴入碗仔细观察。 少顷后,水质由浑浊逐渐转为清亮,他眉头舒展,哈哈大笑道:“成了!” 李济安收了针,眼神如冰地瞟了他一眼,纵然此人医术是杏林翘楚,但品德有亏,毫无仁心,简直枉为医者。 玄秋子才不理他,这些药是他研究出来的没错,可又不是他要拿来害人。 他压箱底的药都拿了出来,江瑀的命保住了,体内药性尽除,没道理自个的命保不住,他颠着袖管,兴冲冲地跑到屋外,朝高台上的淮瑾挥了挥手。 “王爷!公子无恙了!” 淮瑾站成了石雕,闻言激动的直接从高台上摔了下来,要不是乔铮眼疾手快的接住,估计房中的两位医师又有的忙了。 淮瑾站稳身形就往院中狂奔,踉跄着进了屋,看到桌案边眼神安然的江瑀,就犹如稚燕入怀般飞扑过去。 彼时李济安正在为江束手上的咬伤换药,一个不察被撞了一下,纱布直接勒到伤口里去了。 江束十分夸张的‘啊’了声,委屈巴巴的说:“哥,我手疼……” 江瑀心里挂着事,敷衍地安慰他几句,随即忙伸手抵住淮瑾胸口,鼻尖微微耸动,口吻有些嫌弃:“什么味儿?” 淮瑾眼带哀怨,他在高台上站了三天,唯恐江瑀看不到人心生不安,一步也不敢离开,就连如厕都是飞奔着来去,哪还有洗漱时间。 谁知江瑀一见面,就嫌弃他。 他忍着心底委屈,抬手赶人。 江束这几日情况类似,又是惊吓又是心焦,衣衫都没时间换,掺着药汁,身上捂出一股怪味。 可淮琅还没寻到,他纵使不喜欢淮瑾,却也不敢明着得罪人,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待屋内只剩二人,淮瑾‘嗷’的下栽进江瑀怀里:“师兄,我好想你。” 江瑀身子被扑得后仰,他腰下还垫着软枕,硌得难受,又推不开人,他有些恼了:“快去洗漱,脏兮兮的,要熏死我了。” “就不就不。”淮瑾埋首在他颈窝乱蹭,“坏师兄,你都不想我。” 江瑀觉出颈间湿润,伸手轻抚他的背:“才好了几日,怎么又变成小哭包了?” 淮瑾抿了抿唇,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就吃这套,他起身单膝跪在江瑀身前,把人往上提了提。 江瑀的屁股正好搁在软枕上,他双眼微微眯了眯,刚要伸手揪人,淮瑾就拽开软枕,扯来毛毯盖住二人:“陪我睡会,困坏了。” 他在江瑀衣衫上擦了擦眼泪,抬头时见江瑀神色,水雾未消的眸中泛起一抹坏笑:“师兄想哪去了,睡觉。” 话落,他抱着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片刻就呼吸平缓。 前段日子江瑀时常梦魇,淮瑾要注意着人,觉睡得浅,这几日则是压根没合过眼,早已精疲力尽。 江瑀刚除掉体内药性,身上没力气,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熟了。 许是人在身边,淮瑾都觉得安心,一觉睡到夜里子时,醒时人还恍惚着,就下意识地伸手捞人。 待埋入江瑀怀里,嗅到药香阵阵,他心里陡然一悸,脑袋倏地就清明了,他撑起身子细看,昏光中见江瑀鼻息徐缓,睡颜安然,那股心悸才慢慢消下去。 屋里没掌灯,窗外月色浅淡。 淮瑾倒回枕头上,把江瑀捞在胸口趴着,连日的不安都被这重量压跑了,心底觉得好踏实。 江瑀侧颊贴着他胸口,怪味一股股往鼻子里钻,瞌睡熏没了,他半梦半醒的想滑下去,也没得逞,嗓音沙哑地小声‘嗯~’。 他尾调拖得长长的,听得淮瑾享受般眯起眼:“继续嗯,我爱听。” 江瑀想咬他,可臭的下不去口。 缓了好半晌,才仰头喊:“掌灯。” 门外传来侍从轻声应是,淮瑾倏地撑身而起,拿毛毯将人盖住,江瑀衣服都在睡觉时被揉开了,淮瑾才不愿意他这副样子被人瞧去。 江瑀被他逗笑了,轻声道:“这会儿知道小气了。” 淮瑾掖好毛毯,嘴里咕哝着说:“都是我的。” 江瑀坐他膝上,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腿侧蹭得人蓄势待发。 他还没睁眼,偏头靠在淮瑾肩上,像是没睡醒,呼吸却已经乱了:“蹭够了么?” 淮瑾哑声笑:“师兄总在多想。” 江瑀垂指轻戳:“这是我多想?” 他眨了眨眼,侧眸看着淮瑾,微敞的衣襟里露着锁骨,有片薄红漂浮其上,犹如流动的红云。 淮瑾轻咳几声:“别勾我。” 江瑀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披着毛毯垂眸趿鞋:“懒得理你,阿束白日里看玄秋子眼神怪怪的,你让人防着些。” 淮瑾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宇微皱片刻:“我要与你说件事。” 江瑀侧首,挑眉询问。 淮瑾沉吟少顷,说:“阿琅来了信,说去了海棠山赏花,三月要跟舅舅去杭州看春景。” “他跟你说这做什么……”江瑀话音微顿,头疼扶额, “一个眼盲,一个心瞎,绝了。” 第240章 亲昵 侍从提了热水进屋,淮瑾没再说话,接过江瑀递来的干净衣袍,去了屏风后洗漱。 庭院夜深,江瑀抱着猫,坐在檐下,听着不远处的风铃出神。 江瑀心里焦虑烦躁,他早年与李隐衷通信时,就叮嘱过不能对江束太过放纵,虽主仆有别,但该打就打。 可李隐衷每次来信,说的都是江束多乖多听话,念书被夫子夸赞,在书院与人相处友好。 他在落霞谷出不去,少有的几次见面,江束确实如李隐衷说的一般,十分温良谦恭。 虽然在别人面前依旧冷情,可他以为只是不熟的缘故,时日一长,他便觉得是爹娘离世,江束懂事了,可没想到现在竟愈演愈烈。 淮瑾披着宽袍出来,站在了江瑀身后,西府海棠芳华微绽,夜风拂来浅香,江瑀侧过头,在淮瑾身上嗅了嗅。 淮瑾伸指抵住他下颌,在花香中与他接了吻,月色柔和,风也识趣,未曾打扰有情人。 江瑀放下猫,忽然捉住淮瑾双腕,拉到自己膝上坐着,他支着条腿,姿势散漫放荡,承住人毫不费力。 淮瑾坐在膝上比江瑀高,垂眸看着他轻笑:“有人来了,不怕他们瞧见么?” 江瑀挑了眉梢,把他抱起带回屋。 几名侍从端着托盘进屋摆饭,淮瑾嗅觉灵敏:“有鱼呢。” 侍从将粉青圆碟放在桌案上,退开几步躬身说:“回王爷,是二公子吩咐厨下准备的。” 淮瑾本也不是问他,闻言不由笑了笑:“二公子有心了,跟他说一声,崖州的事已了结,让他安心。” 侍从领命退下,屋内没外人,他们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如今相对而坐,恬静舒心,无比放松,食欲也跟着回来了。 江瑀净过手,抽了帕子擦拭:“阿束讨好你呢,结果被踹翻钱箱子,真要气得睡不着了。” “那倒未必,他心如比干,盐场早让他赚的盆满钵满,手里银子估计几辈子也花不完。”淮瑾捏着筷子剔鱼刺: “乔铮来禀,盐场最后的进账,他未做丝毫遮掩,像是不怕人查,崖州的事会暴露,我怀疑压根就是他嫌麻烦,想让我给他收尾呢。” 江瑀舀了碗热汤,放在淮瑾手边:“盐场收尾的事很麻烦吗?” “他想处理得干净漂亮,让人查不出,斩草除根才算妥当。”淮瑾夹着鱼肉,喂了江瑀一筷子,继续说: “我就比较容易了,直接给阿珏去信,让朝廷派人接手就好,阿束从头到尾没露过面,盐场成我的了,好委屈,白背锅,一两银子也没见着。” 江瑀喝着汤,下巴朝粉青圆碟抬了抬:“喏,一两银子。” 淮瑾看了眼只剩鱼骨头的碟子,夹了煎蛋吃,正欲说什么,又捏着筷子将金黄圆溜的煎蛋挑破,默了少顷: “孔府菜,鲁地来的厨子,倒是真有心,这么体贴聪明,难怪阿琅放不下。” 江瑀夹了裹着煎蛋的小银鱼吃,咽下去后,说:“且受着吧,他自小就是这样,只要认定是自己的东西,用尽办法也要攥在手里。” “我以前听娘亲说,他抓周时哭闹不止,直到娘亲将所有东西都堆在他身边,才肯罢休,我离家时,那些东西仍还收在他房中。” 淮瑾吃饱了,搁了碗筷,瞧着像是不高兴:“那是没挨过打。” 江瑀漱了口,说:“神童一样的小孩,谁舍得真动手,估计从小到大,就挨过我的巴掌。” 淮瑾抽了帕子擦手,抬眸看他。 江瑀在这眼神中回过味来:“阿琅要是再凶些,也能治住他。” 淮瑾慢条斯理的擦拭手,等侍从撤了席退下,才蹙眉说:“小混球只在我面前凶,想让他帮你教小孩,怕是难。” 淮琅为何成了软包子,江瑀早在来蓉城途中就知道了,他听出淮瑾话里意思,说:“要不你试试?” “怕你心疼。”烛光映在淮瑾脸上,他笑得坏死了:“毕竟我手狠。” 江瑀说:“教好了,算你有功。” 淮瑾懒懒的倚着凭几,看江瑀找衣衫:“有功必有奖,你说说奖励,我也许就心动了。” 江瑀抬手解了发带,青丝散在肩上,他在屏风旁回眸:“事还没做呢,说这些为时过早。” 淮瑾凝视着他,喉结轻轻动了动,望着宽衣的身影从屏风薄纱上透出来,半晌没能回过神。 他在这失神中,体会到江瑀以往看他的心情,光影朦胧,犹如雾里看花,是有些妙。 没人捣乱,江瑀洗的比平日快许多,他拿了巾帕擦头发,走出屏风的时候,见淮瑾手上勾着一个金灿灿的坠子玩。 淮瑾坐在软榻边,腿伸的长,余光见他出来了,藏宝似的将坠子收入怀里。 江瑀衣带没系好,松松垮垮的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也没说话,径直往床榻走。 淮瑾看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呼气:“不要么?” 江瑀逗着他:“不要。” 淮瑾起身开窗:“那扔了?” 江瑀微仰头,负气地说:“你扔啊。” 淮瑾抿了抿唇,等了一会儿,看江瑀没有过来的意思,便真的推开窗扇抬手就扔,随后关了窗,鼓着腮帮子瞪江瑀。 江瑀在这凶巴巴的目光里,逐渐红了眼眶,淮瑾奔过来时,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 他慌忙掏出坠子放入江瑀手心:“没扔呢,你哭什么。” 江瑀眨了眨眼,低头瞅掌心的相思鸟,裂痕处用金镶嵌好了,裹了一圈,比之前肥了许多。 他得了坠子,也不理淮瑾,转身便往床榻走,淮瑾仔细看他,哪有哭的样子,刚刚分明是装的。 江瑀还没走几步,淮瑾就气急败坏的将人拎入怀里,随即盖着江瑀后脑勺,摁着脑袋与他亲吻。 奶白小猫从他的衣襟里掉落出来,与金灿灿的相思鸟磕在一起,拼凑出超乎以往的亲昵。 过往恩怨都已瓦解冰消,随风逝去,他们如酒醉般缠绵磨蹭,在汗水交织中低声呢喃。 劫后余生的庆幸,不怀好意地撺掇着二人,让他们在这浓稠的夜中,越坠越深。 第241章 灵犀 天边晨晖斜入窗棂,江瑀侧首,眼神迷离的瞧着人,他说不出完整的话。 淮瑾伸手夹着他的脸,喘息声急促:“想说什么?” 江瑀润湿了唇角,淮瑾俯首亲他:“好可怜呢,再等等。” 江瑀指腹搭在他鼻尖,有气无力地挠了挠,小声说:“夫君啊~” 片刻,淮瑾懊恼似的轻轻‘嘶’了一声,埋首在他颈间乱蹭,微小的红痣拂去额头的汗,他语气有些无奈:“你总有法子治我。” 江瑀又喊了两声,淮瑾在他颊边不轻不重的咬了口,留下一小圈红印,随即起身去桌边倒了盏温茶。 江瑀半趴着身子,就着他的手啜饮,茶水润过干涩的喉,他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淮瑾放下茶盏,伸指揩掉他嘴角水渍,唇上的指腹摩挲半晌,江瑀不满地轻咬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偏头朝里。 昨晚有些过了,淮瑾本想就此作罢,可看江瑀这懒倦可爱的模样,又实在忍不住。 窗外晨曦初露,江瑀背靠着墙壁,闭眸喘息,橘黄色的光芒掠进,拢着他薄红轻透的脸。 淮瑾与他面对面,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这张脸实在诱人,就连不经意的一瞥,在他看来都藏着勾引。 江瑀实在无辜,他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人,他伸手推着淮瑾,力道轻的犹如晨风拂过发丝。 两个人凑得很近,淮瑾掌着他的腰,用近乎痴迷的眼神将人盯住了。 他连含糊的低哼声也没放过,看江瑀腮边有泪珠子滑下,就倾身吻去,那里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江瑀无力应付,眼眸半睁,与他对视片刻,淮瑾看到了委屈,心疼极了。 越是疼惜,越是变本加厉的讨要。 晨光渐浓,照亮乱糟糟的床榻,江瑀仿佛也怕光,连眼也睁不开,淮瑾伸手抚着他的脸,在温存里说着软话,将人哄睡了。 院中海棠花开,赏花的人却不在。 江束坐在檐下看书,像是被花香惑去心神,半晌都没翻一页。 阳光渐渐斜过屋檐,透过低垂的眼睫,侵入那双清冷冷的冰眸中。 刺目的光让他眼底漾起一片涟漪,江束习惯性的闭眸皱眉,少顷后,又睁眼看向天空上的烈阳。 这片阳光,定也照在他身上。 他骤然抬手,想狠狠一掌拍在小几上,可当隐痛传来,他的右手又顿在半空。 养好手臂的伤,才能见他。 他颓然地放下手,从怀里取出琉璃叶雕细看,对面的房门终于打开,江束漠然抬眸,略等了片刻,才起身往江瑀房间走去。 房中已收拾妥当,江瑀背靠软枕,神情还有些恍惚,连指尖也懒得动。 淮瑾夹了八珍糕喂他:“疼么?” 倒也不是很疼,就是酥麻,仿佛仍淌在余韵里,人一靠近就下意识打颤。 江瑀咬了口糕,低声说:“疼。” 淮瑾眼眉微弯,正欲说什么,忽然偏头细听,窗外脚步声不疾不徐,就只有小汤圆了,他眸光轻动,声音抬高:“哥哥。” 脚步声微顿片刻,淮瑾在江瑀侧眸看他时,小声说:“帮你教小孩。” 江瑀闻言,撑着凭几端正坐姿,示意淮瑾别离这么近,淮瑾坐在窗前,特意把江瑀对面的位置空出。 江束进屋时,冰眸中浮着郁气,他见礼后径直坐在江瑀身边,神色内敛,看不出喜怒:“淮瑾兄长不一直都是喊师兄吗?” 淮瑾倒没想到他还真会计较这个,心下有些不快,这是真把江瑀当他所有物了,有病吧。 他挪到离江瑀更近,神色正经道:“哥哥喜欢我这么喊,我也没办法。” 江束面色不变,没沿着这事继续说,他看着跳上软塌的小狸奴,说:“三月爹娘忌辰,哥哥要与我一起回去吗?” 江瑀放下汤勺,摁住从桌下钻来的猫:“是要回去,此事不急,从这里坐船顺江而下,很快便到了,你先好好养伤。” 江束见他停筷,端了香茶递到他手上:“舅舅的海棠山离这不远,那里花草繁茂,景色怡人,哥哥要不要去看看?” 他这是知道淮琅在那吗?江瑀含着茶水,面色微怔片刻,下意识看向淮瑾。 傻师兄,你暴露了呀,淮瑾见江束眸映笑意,满不在乎地说:“去看看也好。” 江束看他态度无所谓,有些猜不透,眉宇微皱:“阿琅爱花,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江瑀也听出这是试探了,将漱口的茶吐进漱盂,说:“春色拂人,处处都有好景,也不止海棠山有花看。” 江束凝目看向窗外嫩枝:“无心上人陪伴,再好的景色,想必也无意欣赏。” 淮瑾笑得有些坏:“阿束性情中人,不像阿琅,有花有草万事足,听说舅舅还给他抓了兔子养,想必更是乐不思蜀了。” 江束偏头看他,唇边带笑,语气肯定:“阿琅既然给兄长来了信,你当知何意。” 葡萄跟主人一起伸着懒腰,把前爪搭在江瑀膝上,撅着屁股拉长圆乎乎的小身子。 它喵喵叫着,蹬腿往江瑀怀里跳,被侧边伸出的手,毫不留情的掳了去。 淮瑾揉着它的小脑袋,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不认字,当然明白意思。” 江束望着闲散悠哉的淮瑾,呼吸略微急促的问:“那他在哪?” “他没给你来信么?”淮瑾眼眸里的笑意没了,语调微冷,“那想必是没这意思。” 江束微抬头,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兄长何必自欺欺人。” 淮瑾坐姿不羁,没有正面回答,语气随意道:“情浓时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但时移境迁,没什么是忘不了放不下的。” 江束敛了笑意:“只因一个误会?” 淮瑾叹气,无奈地说:“误会也好,心结也罢,你不是小孩子,总不能指望什么错误都能得到原谅。” 江束侧眸看向江瑀,神情凝肃:“哥,阿琅在不在海棠山?” 他突然来这一句,把正在看戏的江瑀问得有些懵,淮瑾不想他为难,淡声接话: “我们说话的时候在。” 江束用指腹轻点眉心,似是有些无措,默了片刻,苦笑道:“兄长好手段,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淮瑾轻挑眉梢,算是回答了。 第242章 对症 当天下午,江束立即派人寻了一批工匠,赶往海棠山修建别院,这群人手里还带着他亲手绘制的园林图。 这是他与淮琅之前说好的事,既然人在那,那看到这批工匠,当知他此举何意。 他做的光明正大,淮瑾得知后也没拦着,甚至还拿着园林图,饶有兴趣的和江瑀讨论了半晌。 得出的结论是,这么好的画工,不用白不用,于是江束养伤期间也没闲着,左手握笔帮哥哥画起了建宅图。 江瑀还好,要求不多,淮瑾可就不一样了,上一刻想在这建个凉亭,亭子画好了又要改成观景阁。 就算江瑀在旁边看着,性子清冷的江束也‘不小心’掉了两次紫毫笔,碰翻了三次笔架,摔断了四次墨条。 有时好不容易无波无澜地快画好了,第二天再来一看,又莫名其妙多几团黑糊糊的猫爪印。 后来江瑀也不忍再看他臭臭的脸色,拿剑去院子里练武了。 直到二月中旬,一行人准备出发前往杭州时,江束终于达到淮瑾的要求。 沿途风景正好,春风细细,柳枝斜斜,江瑀在甲板上练剑,他最近练武十分努力,比以往在落霞谷时还要勤奋。 毕竟,被人用他自己练的武功镇压,实在丢人,他迟早会让淮瑾知晓,到底谁才是师兄! 淮瑾也忙得很,他摁着大肥猫的后颈,盘腿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江瑀本就俊逸不凡,此刻这种窄袖劲装,腰间紧束的打扮,更衬得身段悦目,潇洒风流。 一套剑法舞完,淮瑾扔了大肥猫,殷勤备至地奉上香茶:“师兄好辛苦,白日练剑,晚上还要……” 江瑀不理他的浑话,端着茶盏抿了口,说:“你不是要帮我教阿束吗,我怎么瞧着他性子越发冷了,这么好的景色,也不出来看看,成日闷在船舱里。” 淮瑾捏着帕子给他拭汗,语调无奈道:“教人要对症下药,我怕你心疼,收着力呢。” 江瑀懒懒地靠着椅背,伸着长腿搭在小几上:“他可不是能听进劝的,别是你也没法子,拿话哄我吧。” 淮瑾极为自然地跨坐在他膝上,将脑袋搁在他胸口:“阿束太聪明了,什么都想的清楚明白,哪里听得进劝。” 再说,他也懒得与江束说话,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让他好言相劝,谆谆教导,还不如拿剑杀了他。 他对自个弟弟都没这个耐心。 江瑀抽了帕子净手,指腹轻抚他的脸,这触感软糯,实在好捏,连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劝怎么教,难道要动武?” 淮瑾仰着脑袋,任他用指尖夹脸上软肉,样子乖得不像话:“用不着动武,我有分寸,你听我的就是。” 江瑀右手撑腮,左手戳他的脸:“我信你,自然听你的。” 淮瑾微怔:“没有但是?” 江瑀戳得他脑袋摇晃:“没有。” 淮瑾侧首,吧唧一下咬住颊边的手指,含糊地说:“师兄,我好爱你呀。” 江瑀浅眸漾起笑意,指尖被柔软的舌追逐着,他托着人贴近自己,在他耳侧轻声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要不今晚……” 淮瑾抬眸看他,齿尖微微用力,打断了江瑀的话:“一码归一码,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话落,眼见江瑀不高兴,他又抱着人撒娇:“师兄,你最好啦,定会依着我对不对。” 江瑀冷哼一声撤了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离我远些。” 淮瑾才不听他的话,用侧脸蹭着他的胸膛,说了一箩筐的软话。 江瑀拿他没办法,这人到了晚上,就凶得不要不要的。 可白天又惯会撒娇,比小狸奴还乖巧,完全是一副可任意揉捏的模样,江瑀的冷脸坚持不到半刻,就又被哄得眉开眼笑。 几天后,船只行到一处小镇,这日清晨吃过早膳,江瑀派人叫来江束,几人一起下船溜达。 江束本来不想去,他这几日总觉得淮瑾看他的目光,透着些不怀好意,可哥哥开口,他哪里拒绝得了。 就这样,三人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彼时春光明媚,淮瑾见江束举着折扇遮阳,善解人意的让他在茶楼坐着歇息。 江束轻声应了,待二人离去,他冷笑一声便径直朝码头走,他才不信淮瑾会这么好心,定是又在想法子整他。 江束猜想得没错,此刻他们乘坐的船,早已扬帆起航,将他一个人丢在了小镇上。 大地日暖融融,山峦烟雾迷蒙,江瑀抱着船沿的木头柱子,望着远处小镇: “他兜里有银子,再雇一条船也很简单,将他丢在那有什么用。” 淮瑾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师兄别担心,乔铮派人跟着呢,阿束不会有事的。” 江瑀歪头撞了撞他的脑袋:“你哪里看出我是在担心了,只不过觉得你这法子不靠谱。” 这一下不轻,淮瑾脑子被撞得嗡嗡的,他侧首嗷的一下咬住江瑀耳垂,声音含糊地说: “靠不靠谱,等到了杭州自有分晓,到时定还给你一个温顺谦恭的好弟弟。” 江瑀被咬的腿软,察觉他要抱自己回船舱,紧紧扒着木头桩子不撒手:“你是狗吗?” 淮瑾伸手挠他痒痒:“汪!” * “狗东西。”江束轻声骂道。 他身处阴暗逼仄的牢房中,墙角有一张黑黝黝,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床,地上铺满脏污泥泞的稻草。 唯一的光线只有牢房外墙壁上的几个火把,他凝神静气,努力忽视缭绕在鼻尖的臭味。 江束被推进牢房后,脚下还踩到一小团黏稠柔软的物体,他根本没勇气去看是什么。 站在原地僵硬许久,才艰难挪动被污泥染脏的锦靴,踩着木凳上了小木桌蹲着。 他不知在木桌上蹲了多久,走道内终于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推着木车,缓缓走来。 木车上悬着一盏油灯,羸弱的烛光照亮江束身前的空地,他看清了进牢房时踩到的东西。 一只死状凄惨的肥硕黑鼠。 老人从木车内盛了碗饭,从木栏缝隙中塞进来,随意地放在地上,离那只老鼠只有半臂距离。 江束忍了片刻,突然身子前倾,手掌撑在卓沿呕吐起来,幽微火光似是也带着让他接受不了的东西。 光芒笼着他时,激得他身上一阵颤栗,他拿出帕子擦拭唇角,以及被桌面弄脏的手掌。 牢房外的老人似乎觉得他奇怪,驻足原地看了会,江束没有理会,他跟这人没什么好说的,做不了主,交谈只会让他多吸几口臭气。 第243章 奉命 江束不懂淮瑾想做什么,官兵以通缉犯的罪名抓他,但他才不信,这定是淮瑾在搞鬼。 他脑袋埋在臂弯里,侧脸紧贴着袖兜里的琉璃叶雕,他仔细想着该如何出去,淮琅既然与舅舅在一起,那他必须尽快赶到杭州。 可他如今困在牢中,连出去都是问题,身份文牒都被收缴了去,又怎么回杭州见淮琅。 淮瑾这么做,是不想他见淮琅吗? 还是淮瑾已经知晓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意在给淮琅出气,在怪味弥漫的狭窄空间里,江束只觉身处炼狱,什么也想不明白。 他仅剩的意志力,都被用来支撑自己蹲在桌子上,唯恐掉在满是脏污的泥地里。 江束觉得时间过了许久,可他很清楚的知道,当人独处在寂静黑暗中时,会因思维过于活跃,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这些手段他都了解,也用过。 对他的杀伤力还不如地上那只老鼠。 他会乖乖的,等淮瑾玩够。 纵然淮瑾否认,但他能确信,淮琅也在等着他,根植于心的想法,没那么容易祛除,淮琅始终是需要他的。 江束身子晃了晃,差点掉下木桌,他看着那只老鼠,冰眸中浮上一抹厌恶之色。 他捞起衣摆,撕下一块碎布,将桌子使劲擦了数遍,很是犹豫了片刻,才盘腿坐下。 当饥饿袭来时,呕吐感反而愈发强烈。 木轮滚动的声音又出现在走道中,江束眉宇微皱,时间不可能过得这么快,这都是他在大理寺用烂的小把戏。 他细思片刻,立即倒在木桌上,手臂无力地垂在半空,因实在不愿头发沾上脏污,还特意仰着后颈,将脑袋搁在桌外。 等了不过少顷,送饭的老人脚步蹒跚的到了牢房前,江束紧闭的眼睑刚掠上一丝浅光,他就听到了吵嚷声。 “大人!他晕了。” “什么?!” 来人脚步飞快,也等不及拿钥匙,抽刀砍断锁链,疾步进了牢房,在昏光中对上一双笑意隐约的冰眸。 江束撑着桌案坐起,刚准备说话,就被打晕了过去,意识陷入昏暗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千万不要掉下桌。 * 夜风拂过,水面轻荡着涟漪,窗外月光犹如轻纱般曼妙,可江瑀看不到,他起不来了。 淮瑾察觉出他还在打颤,将脑袋埋在他后颈里坏笑,这笑声惹怒了江瑀,尽全力怼过去一肘子,轻飘飘的,没一丝攻击力。 淮瑾伸手从他手臂下穿过,夹着江瑀的脸抬起,让他像是索吻般亲着自己。 “嗯~放过我吧……”江瑀眼眸眯着,伸指搭在他腕上,轻轻推了推。 他整个人都乱哄哄的,长发散在枕上,束发的玉冠都不知掉哪去了。 江瑀骂淮瑾是狗,淮瑾便没做人,一边汪汪叫着,一边将他身上咬的全是牙印。 淮瑾伸手,在他后颈的牙印上摁了摁,随即跟着江瑀的抽气声轻轻低吟。 缓了片刻,他万般不舍的撑起身:“师兄好好练武,等你能打赢我,让你收拾回来。” 没人压着,江瑀心下放松,嘴贱道:“我不练武,也能让你哭得找不着北。” 淮瑾又趴了回去:“你说什么!” 江瑀怂了:“我什么也没说。” “哼!”淮瑾生气了,“睡觉!” 江瑀轻叹:“好阿瑾,收拾一下。” 没人理他,江瑀脑子昏昏沉沉的,趴在脏兮兮的潮气里,就这样睡熟了。 淮瑾就着窗边斜进的月光,给江瑀编了一头的小辫子,才吭哧吭哧地将人清洗干净。 巳时三刻,淮瑾端着小案搁在床边,将人咬醒:“吃饭啦!” 江瑀侧首朝里:“别扰我睡觉。” 淮瑾揪着江瑀的小辫儿,用发尾扫他鼻尖,挠得他困呼呼的小声哼哼。 “快起来练武,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江瑀把脸埋进被子里,还不到片刻,就被淮瑾连人带被子的抱了起来:“不练武也行,饭总得吃,等会饿坏了。” 江瑀眼睛都没睁开,唇边凑来茶盏,他迷迷糊糊的漱了口,又仰着脑袋让他擦脸:“阿束怎么样了?” 淮瑾放下帕子,夹着炸春卷喂他:“好着呢,不用担心,以他的聪明才智,关不了多久。” 江瑀咬着春卷,精神好了些,他伸手将头发拨到脑后,却不料摸到满脑袋的小辫子。 他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连刚刚聊到哪都忘了,看着凤眸眨啊眨,表情十分无辜的人,江瑀无奈的说:“你幼不幼稚。” 淮瑾低垂着脑袋,那双眼忽闪忽闪的,不时抬眸看向江瑀。 江瑀用食指朝他勾了勾,淮瑾鼓着腮帮子凑过来,江瑀没心软,在他脸上重重揪了一下。 淮瑾夸张地‘啊’了声,捂着脸蛋委屈巴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呢,编了许久,你看我眼睛,我觉都没睡呢。” 江瑀懒得理他,匆匆吃完早膳,就忙着拆辫子,原本的如绢青丝变成了小波浪的卷。 这门今儿是出不去了。 他默了片刻,把淮瑾给打了一顿。 江瑀打的没力,就指挥小狸奴去挠他,淮瑾兜着无比老实的猫,赖在江瑀怀里撒娇,又被揪了好几下脸。 直到乔铮来敲门时,他脸上晕开的指印还没消褪,只能拎着把折扇,滑开遮住脸。 乔铮站在船帆底下,他去岸上收消息,刚坐小船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水汽。 “主子,二公子不吃饭,一直蹲在桌上,昨夜还装晕,把咱们的人引得现了身,还要继续关着吗?” “这才哪到哪儿,继续关着。”淮瑾露出的眼里带着点狠劲:“别将二公子饿坏了,大鱼大肉伺候上。” “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别将人放出来,尽管折腾,他皮厚实着呢。” 见乔铮面带犹疑,淮瑾轻笑,说:“不用为难,这是你师弟吩咐的,咱都是奉命做事。” 乔铮颔首,躬身退下。 * 江束再次醒来时,未等睁眼,就知昏迷前的愿望落了空,他脸颊贴着污水,那只老鼠就离他近在咫尺。 江束受不了了,身体弹跳而起的速度快到出现残影。 他衣衫上全是黑乎乎的脏泥,脸颊边也是,他迅速窜上木桌,扯开衣带。 从尚还干净的里衣上撕下碎布,使劲搓脸,力道重得仿佛要将面皮给刮下一层。 他实在不敢相信,淮瑾竟如此过分,哥哥为何不管他,他都不见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寻他。 难道哥哥也默许他这么做吗? 第244章 顽固 江束站在桌案上,犹如溺水的人紧抱浮木,由于长久未曾进食,他身体已经十分羸弱。 理智在无法应付的处境中一点点抽离,他身上又脏又乱又黏,脸上沾染的污泥仿佛还没擦净。 他想到这个,就细微地抽搐起来。 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从来不曾窘厄至此,那双冰眸有片刻失神,燥裂的嘴唇紧紧抿着。 时间在幽暗中陷入停滞,江束知道这是错觉,他狠狠咬了咬舌尖,在疼痛中恢复神台清明。 淮瑾关不了他多久,也绝不会伤他,只要他自己摒弃外界影响,保持足够清醒就行了。 腐烂的老鼠没什么大不了,地上的污泥也无所谓,他隔着衣料抚摸琉璃叶雕。 一股热流慢慢从他心脏处点燃起来,随着血脉缓缓流遍全身,连他指尖都仿佛要被这热度融化了。 他一遍遍低声轻唤:“阿琅……” 这个名字出现在耳中,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让他觉得周围的环境,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已经很久未见到淮琅了。 江束沉浸在浓浓的思念中,指尖摩挲着琉璃叶雕,仿佛轻抚着淮琅的脸。 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细微的冷风,携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荤腥气,这股味道与牢房中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随着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渐渐靠近。 短短几息时间,江束想了很多,比如为何换花样了,是淮瑾提前吩咐的,还是没吃饭的事、已经随着装晕一起传到淮瑾手中。 若是第二种,那说明淮瑾和哥哥离此地并不远,或者消息往来便利。 这么小的镇子,寻个人很简单,更何况自己是当街被扣押的,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可哥哥却没来寻自己。 说明此事哥哥也是知道的,哥哥放任淮瑾如此做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很听话了。 江束眼角微微湿润,他想抬手擦拭,又嫌弃手脏,只能捏着衣角轻轻沾了沾。 他是很讨厌流泪的,因为自小聪慧,所以幼时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又因为记得格外清楚,所以哭泣对他来说,是件很耻辱的事。 此时此刻,他捏着衣角,无助地在肮脏难闻的牢中擦拭眼泪,让他想起幼时哥哥背着他的情形。 那时,他还太小,话都说不清楚,别人动他东西,只能用哭泣表达,舅舅打他屁股,是哥哥背着他躲去假山里。 哥哥当时也才五岁,背着三岁的他连路都走不稳当,走一段路就要歇一会儿,累的气喘吁吁,还在不断安慰他。 可现在,哥哥成淮瑾的了,阿琅也走了。 疼痛带给别人的,或许只有迷惘颓废,但江束却不会,他向来信奉的是。 什么东西碍着他,解决掉就是。 他又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孩子。 可没打算坐以待毙。 * 三月初,江瑀抵达杭州,略歇了几日,顾灿便也到了,身旁跟着个面容俊俏,袖兜沉甸甸的陌生少年。 江瑀看着那双乖巧纯然的凤眸,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淮琅见他眼角含笑的看着自己,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 “哥哥,皇兄。” 江瑀笑着温声应了,淮瑾心里恼他不争气,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屋。 顾灿听闻江瑀戒了药引,捏着他的手腕凝神把脉,见他身子无恙,又免不了一阵唠叨叙话。 总不过是问他过程可有凶险,如今可还难受,以及为何不跟他说一声。 淮琅没打扰二人说话,捞起衣摆小跑着跟在淮瑾身后:“皇兄,我现在叫阿福,你别喊露馅了。” 淮瑾偏要逗他,大声喊:“阿琅!” 淮琅踢掉鞋子,蹭得跳上软榻,伸手捂住皇兄的嘴,袖兜里的瓷娃娃磕得叮当响。 淮瑾想敲弟弟的脑袋,曲指顿了半天没咚下去,只得在言语上打击人,轻哼一声说:“笨蛋,他又不在这,怕什么露馅。” “啊?哦。”淮琅垮下双肩,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 淮瑾伸手拽住他后衣领,拎小鸡一样提到自己身边坐着,伸指探上他的手腕: “舅舅带你去哪里玩了?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说起这个,淮琅笑得一脸灿烂:“去了峨眉山,那里的猴子可坏了,抢我东西吃,还挠我。” “还去看了石佛,特别高大雄伟。”他说着仰着脑袋,举起手比划了半晌,也没说清楚到底有多大,又说: “顾叔还带我去看了冰川,听说那里的山顶终年积雪,我打算等夏季再去一趟,坐船来的路上,我们还去了黄鹤楼……”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看过的美景,圆溜溜的眼中闪闪发光,哪里还有方才失落的样子。 淮瑾收了诊脉的手,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玩得挺开心啊,这次打算在杭州待多久?” 淮琅晃荡着脚丫子,有些不自然的捏着手指:“我想去西湖划船,再去灵隐寺拜佛,你和哥哥要一起吗?” 算盘珠子都快崩淮瑾脸上了,他语调有些无奈:“到时看情况,阿束过几日就回来了,你这傻乎乎的样子,是生怕他认不出?” 淮琅道:“很明显吗?我贴上这面具,顾叔也是没一会儿就认出来了。” 淮瑾支着下巴,懒懒的点头:“挨得打不痛了,是不是想着他要是认出你,就不用计较之前的事了。” 淮琅脸上显出疑惑迷茫之色,说:“我想着,他既然为我断了手臂,又在海棠山修建别院,心里总还是有我的。” “我……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能认出,说明……说明我在他那,还是特别的。” 淮瑾紧紧握拳,语调徐缓,听不出生气:“那你也不用这么放水呀,就差把名字刻在脸上了,就算认出来也代表不了什么。” 淮琅不知所措的愣了半晌,抓了抓被皇兄揉乱的头发:“那怎么办?” 淮瑾眉梢轻挑:“听我的就是,只是他要没认出来,你可不许掉小珍珠,不然我把你瓷娃娃都砸了。” 淮琅把袖子捞入怀里,鼓着两个腮帮子瞪人,到底挨了一下力道极轻的暴栗。 第245章 执念 淮瑾打完顺带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牵着弟弟走到镜子前,从衣柜里翻找了片刻,扔给他一身衣衫:“把面具摘了。” 两个人忙活了半晌,打开房门时,江瑀看着他们一模一样的冷俊面容,如出一辙的颀长身姿,连束发的金冠和身上的衣衫都毫无二致,不由得愣了片刻。 虽然他能一眼辨认出谁是谁,但细思了少顷,还是低着脑袋没说话。 顾灿盯着双胞胎,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试探喊道:“阿琅?” 双胞胎同时侧首,凤眸冷然凝肃,异口同声道:“顾叔。” 顾灿懵了,抬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 双胞胎又同时看向江瑀,语调平缓的喊:“师兄。” 江瑀没回答,只觉淮瑾要作大孽了。 淮瑾知道,他是怕自己认出来了,到时江束若没认出,淮琅定会又要伤心。 他也怕弟弟难过,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就此作罢,余光却见淮琅一直盯着江瑀看,眼里执念甚深。 江瑀见混不过去,上前扯了扯其中一个的衣袖,另一个立即皱眉,用带着失望的眼神看着江瑀:“师兄。” 江瑀看着他,浅眸微弯未曾说话。 淮琅见没忽悠到人,敛去眸中落寞之色,眼巴巴的转头瞅着顾灿。 他脸上多了抹乖巧可怜的神色,这下连顾灿也分清谁是谁了,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迈步上前道: “实在太像,一时没认出,你这是要作何,不戴面具了吗?” 淮琅见他认出来了,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说:“不戴了,面具闷得慌。” * 两个人面容长得再相似,也能从言行举止,以及周身气质中看出差别。 所以淮瑾琢磨了一番自己平日和江束的相处日常,嘱咐他少说话,尽量面无表情,时不时冷哼一声。 冷哼是因为江束言辞经常暗藏讥讽,淮瑾兴致好的时候会怼回去,让江束吃瘪,兴致不好,则会冷哼一声不说话。 至于随顾灿一起进府的俊俏少年,在江束到杭州的前一天,就溜去划船拜佛了。 潮气浓郁,杭州下着小雨,街上雾蒙蒙的,江束撑着油纸伞,看着更安静了,身形清瘦不少,捏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瘦削修长。 他走进家门,与前来迎接的李隐衷寒暄片刻,随即绕过回廊,径直往江瑀的院落而去。 途中遇到赶来的青云,青云奉上几封书信,低声道:“公子,崖州的盐场已经由朝廷接手,先前抓的监工该如何处理。” 江束展信匆匆阅过:“杀了。” 青云道:“公子,盐场与我们之间的联系都被抹除了,监工这几年做事还算妥帖,要不就……” 江束侧首,冰眸中似是笼着寒霜:“你当知道,放过那几百人不是我心软,他这几年中饱私囊两处敛财,有命拿我的东西,我就让他没命花。” 青云闻言应是,正欲退下时,又听江束说:“跟舅舅一起回来的人,还没寻到踪迹吗?” 青云愣了愣,答道:“暂无消息,那人进了灵隐寺就跟失踪了一样,我们将和尚住的禅房都搜了一遍,没有寻到人。” 雨天昏暗,江束抬头看向苍穹,阴沉沉的光将他的影子映得很模糊,他说:“阿琅定还在杭州……” 他默了片刻,声音低似呢喃:“他为何要躲着我,是害怕吗,可我没有再伤他了。” 青云见他背影孤寂,不禁唤道:“公子……” 江束微微垂眸,望着院中溅起涟漪的水洼,这让他想起躺在污浊里的老鼠,呕吐感卡在嗓子眼里。 他撑着栏杆,闭眼不再细看:“舅舅因父亲的事,一直对李叔心怀愧疚,请他出面吧。” 青云轻声应是,躬身退下。 江束压下喉间不适,缓步走过回廊,院中梨花开得正好,树下有人撑着油纸伞,在霏微春雨中捡飘落的花瓣。 他未曾多看,对他见礼后也不等人回话,径直往亭中走,江瑀看他目不斜视,煮茶的手微顿半空:“阿束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院中人抬高伞檐,往凉亭中扫了眼。 江束眸底漆黑,端坐石凳上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他不想记起牢中情形,可那些记忆却挥之不去,说话时语调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哥哥是怪我私设盐场的事吗?” 江瑀抬手倒了盏茶,推到江束身前:“若不是你淮瑾兄长出面,哪是三天牢狱之灾压的下来的,你以后做事……” 江束看着茶盏,头一次打断了江瑀的话:“若不是你让我不要轻易害人性命,这事不会有人发现。” 江瑀抿紧唇线,眉宇微蹙:“那我若是没说过这话呢,你还真敢背负几百条无辜性命不成?” 庭院中风声飒飒,江束犹豫了一会儿,说:“不敢。” 江瑀蓦地松了口气,他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温声说:“阿束,离那些刀口舔血的人远着些,你是个读书人,与他们不是一路的。” “若你想找阿琅,我不拦你,你可在江湖上雇些正派侠客,你想啊,阿琅本就胆小,你找的那些人浑身血腥气,等会将人吓跑了怎么办。” 江束觉得哥哥越发天真了,正派侠客大都拖妻带子,谁肯为了他得罪朝廷和落霞谷。 再说阿琅身边围着众多高手,又有舅舅在,怎会被这些人吓到。 石桌上落了一捧湿润的梨花,淮琅收了雨伞,坐在桌案边,正在想着说些什么,就听江束道: “兄长,我手臂已经好了,你答应的事也该兑现了。” 江瑀见他眼眸低垂,看都不看淮琅,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将他的脸捏过去。 淮琅哪里知道皇兄答应了江束什么,指尖拨着花瓣玩,冷哼了一声:“不急。” 他端起茶盏,浅浅啄一小口,目光顺着白瓷盏沿飞速打量了江束一圈,说: “阿束,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江瑀轻轻呼了口气,心想:弟弟一向聪明,这下就算认不出来,也能猜出来吧,你这可是拜淮瑾所赐,他哪能不知你为何消瘦。 江束闻言勾唇浅笑,眼底仿佛堆砌着终年不化的寒冰,说:“折腾了人,还要讽刺几句,兄长厉害呀。” 江瑀听不下去了,起身拍了拍江束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第246章 忌辰 看着江瑀走出凉亭的背影,江束一阵气闷,淮瑾那样对他,他不过刺了两句,哥哥就开始护短了。 淮琅本有些困惑,可听江束这话,就知道皇兄又欺负他了。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说些其他话,期望能多待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那双清凌凌的冰眸,轻声道:“你……” “摄政王也好自为之,答应的事尽快兑现。”江束偏头,双眸冷然,他的侧脸雪白,犹如天边云影,未曾染过尘埃。 他看着神色淡然的人,一字一句道:“真将我惹急了,你也别想好过。” 话落,江束起身离去,他油纸伞也未拿,纤细的身影融入绵绵细雨中。 淮琅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还没回过神来,他眼眸泛红,却不是因没被认出。 他一个人落在亭中,委屈快要忍不住时,窗边传来几下瓷器轻磕声。 转过脑袋看去,就见皇兄趴在窗台上,手里一上一下地颠着他的小阿福。 淮琅的眼泪瞬间就憋回去了。 他将捡来的花瓣拢到手边,然后一片片拨开,小小声地走呀、不走呀的咕哝着。 最后的不走念叨完,只剩半片花瓣,他眨了眨眼,呼口气把它吹跑了。 江瑀手肘搁在桌案上,看窗外雨打梨花:“是你会哄孩子,还是阿琅本就不怎么伤心?” “我给他提过醒。”淮瑾把小阿福塞进软枕堆里,“他要是再哭,就不礼貌了。” 江瑀见他动作,无语地伸腿轻轻踢了踢:“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藏起东西来了。” 淮瑾把软枕摆摆好,将小阿福挡住,说:“他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可不耐烦哄。” 江瑀望着院中,淮琅正撑着伞,在秋千架旁摘葡萄卷须吃,他语气困惑道:“阿束没认出来,我怎么瞧着他不像是有多失望的样子。” 淮瑾叹口气,与他一起趴在窗边:“没什么好伤心的,估计早就习惯了。” “没认出来的又不止阿束一人,当初满朝文武都没认出来,他求的不过是自己在阿束心中是特别的。” 江瑀偏头望着淮瑾,语气肯定道:“他在阿束心中,本就是特别的,特别到遇上与他有关的事,神魂理智都没了,脑子也跟着不知丢去哪了。” 淮瑾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当初江束在大理寺审案时,再错综复杂的案件,他也能一步步抽丝剥茧,查得水落石出。 若是刚刚凉亭里坐的是刑案中的犯人,估计江束就会毫不犹疑的一眼认出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江瑀爹娘忌辰这天,顾灿特意准备了海棠树,让江瑀亲手挖坑,将他去年砍掉的花都种了回去。 江瑀自然毫无二话,挥着铁锹铲土,江束本想上前帮忙,但一瞧见泥土中翻出蠕动的蚯蚓,脸色霎时就白了。 他以往倒也没讲究到看都看不得的程度,可自打从牢中出来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干燥的沙土还好,这种湿软潮润的污泥简直成了他的命门,呕吐感迟迟退不下去,他扶着铁锹,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忍受淮瑾的恶行,若是可以见到阿琅,倒也无所谓。 可淮瑾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一日日的拖延时间,哥哥也不帮他,他难道还要这样苦等下去吗。 他知道淮瑾的弱点在何处,而且他也有把握一击必中,江束偏头看向江瑀。 那双浅色的眸子侧映阳光,被镀上一层暖色,清澈得不像话,也温柔得不像话。 可却不是看他,都被抢走了。 恶意在难受中渐渐蔓延,思念在迷惘中无限放大,他眸底掠上一抹癫狂本色。 忽然,在山静鸟鸣的林中,江束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声音。 “阿束。” 软糯含糊的声音传来,江束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心中沸腾的恶意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急忙四下张望,仿佛怕吓到人一般,声音极轻极柔:“阿琅……” 可周围除了江瑀淮瑾,还有顾灿和几个清理杂草的侍从,哪里还有别人,可他确实听到了。 他急忙拽着江瑀的手臂,语调急促:“哥,你听到阿琅的声音了吗,刚刚他在叫我。” 江瑀被他拽的摇晃,不知该如何回话,顾灿瞥了眼沉默不语拔着杂草的人,上前劝道: “阿琅怎么会在这里,你别是幻听了,这几日脸色一直不好,你在一旁歇会。” 江束手足无措的站在树荫底下,那声音太过细微缥缈,像是山风挟来的。 他刚刚神思恍惚,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幻听,他想起从前抱着淮琅时,若是心中升腾起疯狂躁动的念头,他也会这样轻声唤着。 一时之间,就更无法确定了。 少顷后,摆好贡品香烛,三人跪在墓前,神色肃然虔诚,跪姿端正无比,一起对着江风恦和顾如茵的名字俯首拜下。 从疑似听到淮琅叫他后,江束一直游离在外,返程时,他也未曾跟着众人离去。 孤零零一人跪在墓前,痛哭出声。 不过这些众人是不知道的,他幼小时和长大后是两个极端,能在人前流的眼泪,早在小时候就流光了。 没有江束同行,淮琅自然跟着皇兄和江瑀同坐一辆马车,他呆愣愣地坐在车窗前,掀了竹帘往山上望。 他实在不敢相信,江束怎会对他一向敬重的兄长露出那种眼神,那种似怨似恨,犹如寒风般凌厉如刀的眼神。 淮瑾靠着车壁,沉吟少顷,说:“你刚刚为什么忽然喊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淮琅怔怔地放下竹帘,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走,软软地倚在毛毯中: “没什么,前几日他说手臂好了,让你尽快兑现承诺,还说……还说若是将他惹急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略犹豫了会儿,还是浅浅地提醒了一下皇兄,以江束疯到没边的性子,他还真有点担心。 淮瑾看了他片刻,握紧江瑀伸来的手,轻笑了几声:“承诺我早已兑现,不必理会他。” 淮琅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皇兄答应了他什么,为何兑现了他都不知道?” 淮瑾说:“答应让他见你。” 第247章 离去 淮琅在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中,发了许久呆,一直到进了江府,才在顾灿与李隐衷的争执声中回神。 两位都算是江瑀的长辈,江瑀不便插手,拉着淮瑾回了院子,从前李隐衷便对顾灿一直冷脸相待。 他幼时还不清楚其中缘故,后来从江束那里听了些陈年旧事,才知道江风恦年轻时,是与姑娘议过亲的。 可在一次游历山川时,结识了当时在江湖闯荡的顾灿,也不清楚顾灿用了什么手段,竟将人忽悠成了断袖。 江风恦乃家中独子,是李隐衷看着长大的,眼见就要成家了,却忽然来了这么个人,他哪里接受得了。 以下犯上拖着人去祠堂跪了又跪,还是没将两人拆开,后来,二人又带回了身怀六甲的顾如茵和江瑀,并对外宣称是江风恦的血脉。 香火传承问题得以解决,虽然不是江家亲子,但好歹姓江,李隐衷渐渐就对顾灿不是那么排斥了。 可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五年,江风恦就被人害死了,虽说不与顾灿相关,但他向来把江风恦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如何能不气,不迁怒。 前仇旧恨一起爆发,是以江瑀赶顾灿出府时,他也不阻拦,袖手旁观,连原因都未问。 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江束长大,又要管理偌大的家业,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他早就跟顾灿说过,说他有病,让他离两个孩子远着些,别带坏了兄弟二人。 当初江瑀带着他的小师弟回府,他打一照面就看出不对来,可事已至此,况且人家是皇亲贵胄,江家就一商户,他除了叹息,没有任何办法。 对仅剩的江束,他看得更紧,催婚书信几日就要发一封,门当户对的姑娘画像,送去一摞又一摞,可谁曾想,还是成了断袖。 青云来告诉他的时候,差点将这位老管家惊得晕厥过去,若不是年纪大了,骑不得马,怕是立即就飞奔去城外找人算账。 两人说是争吵,不如说是李隐衷对顾灿单方面的责备训斥。 淮琅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渊源,他与顾灿亲近,自然对李隐衷这个管家训主看不过去。 他绕过大门前的影壁,还未说话,就听到李隐衷说什么木已成舟、江束子嗣、如他的愿、将那女子接回府好好照料,传承香火之类的。 淮琅的脚步顿在影墙边上,看着他们,迟疑片刻,说:“顾叔,什么女子?” 顾灿哪知道是怎么回事,见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眉间抽了抽: “阿琅,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束儿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等他回来我定问个清楚。” 李隐衷看看影壁旁眉清目秀的侍从,再看看神色慌张的顾灿,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道:“这就是二公子看上的人,来人啊,将他捆了!” 几名家丁打扮的下人当即上前,准备伸手擒住淮琅,顾灿脸色惊变:“李叔,你就别添乱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捆!” 李隐衷大怒:“我管他是谁,青云说了,只要你将这人交出来,束儿就接那女子回府,姓顾的,你若是还有一丝愧意,就别让我家公子后继无人。”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淮琅头晕目眩,他脑子里全都是江束子嗣,有孕女子之类的话。 一时间呆呆站在原地,就连家丁拿着绳索上前,他都没发觉,神色惊诧迷惘,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顾灿正准备踢开靠近淮琅的家丁,几名隐于暗处的侍卫飞身而出,护卫在淮琅身侧。 李隐衷见此阵仗,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这个小侍从好像也不是寻常人。 他略定了定神,心想管他是哪门哪派,总不会比定王殿下地位更尊崇,当今圣上都得管王爷叫哥呢。 想到这些,李隐衷胆子又大了,只想着赶紧满足江束的要求,好将那怀着江家子嗣的女子接回府好生照料。 顾灿见李隐衷让人去召集护院,怕两方人马打起来,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他身份尴尬,帮哪方都不好,想差人去通知江瑀,也没人听他的,自己更是不敢随意离去。 唤醒淮琅的是门道外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这个时候,回来的也只有江束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抗拒与他当面质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他自己身上都不干净,又有何颜面去理直气壮的指摘他的错处呢。 淮琅看了眼围在四周的家丁,气呼呼地踹翻人群,也不知踩着谁的脑袋往屋檐上翻。 可不知是屋檐太高还是何故,眼看着淮琅伸臂抓不到,要往下掉。 他身后的侍卫反应迅速,飞快弹身而起,以肩承着淮琅,将他托了一把。 淮琅跳到屋顶上,踩着屋脊就往后院跃,几名护卫迅速跟在他身后。 李隐衷见他跑了,忙跨步上前推顾灿:“你功夫好,快去将他追回来,若不是你对公子死缠烂打,江家又怎会绝后,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顾灿摊手摆烂:“若不是你蛮不讲理,非要捆人,阿琅还不一定会走呢。” 李隐衷正要发怒,影壁后就传来脚步骤然加急的声响,江束嗓音喑哑的喊:“阿琅走了??” 他跑到顾灿身前,红肿不堪的冰眸中泛起水雾:“他何时来的,他去哪了??” 顾灿没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神色气怒至极:“子嗣是怎么回事?你年前与我们一直……不对,你单独去了一趟凉州,是不是就在……” “阿琅在哪??”江束紧盯着顾灿,双唇剧烈地颤抖着:“他听了这事才走的吗?他在府中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忽然想起什么,拔腿迅速往江瑀院子跑,他不等人通禀,粗鲁的挥退侍从闯入院子。 淮瑾在八角亭中坐着,手拿一支梨花,正托着下颌看江瑀煮茶,见他进来了,很友好的挥了挥手中花枝,说: “阿束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快过来歇会。” 江束气息凌乱,抬手捂着跑疼的腹部,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四角亭中的人:“阿琅呢?” 淮瑾伸着长腿,姿势颇为闲适:“原是你追着他,我说他怎么跟被鬼撵了似的,抱着小阿福就跑……” 第248章 圆满 “淮瑾!”江束怒吼着打断淮瑾的话,“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我不喜小瞎子,明知我不喜你,却让他拿这两个身份来……” 江瑀把闻香杯重重搁在茶盘里,在“嘭”的一声闷响中,江束止住话音,他侧首看向哥哥,宽袖下的双拳攥得紧紧的。 他声音沉闷:“哥哥昨日为何……” “这是要怪我没提醒你?”江瑀坐直了身,语调清冷,“我早与你说过让你谨言慎行,你都当做耳旁风是不是。” “你过来,细细说与我听,若是阿瑾将你惹急了,你想让他怎样不好过!” 江束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他明白了,在山上时他没有幻听,淮琅当时就在看着他,他察觉了自己的异样,所以下意识地喊出声。 他担心自己对哥哥不利,所以提醒了他们,可这怎么可能,他怎会伤害哥哥。 离得那么近,怎么没抓住呢。 若昨日亭中见面时,他没有带着刚出牢房的戾气,对人态度好一些,与他多说几句,是不是就不会擦肩而过。 怎么就带着误会走了。 他怎么能带着误会走! 江束脊背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站在梨花树旁,在淡淡清香中,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忍不住扯开了衣领,在恛惶无措的喘息中润湿了眼睫。 春风柔和,他的发丝随意地飘动着,白色的花瓣落在锁骨处,刚好点在一星墨色旁,淮瑾看了片刻,眉梢微挑,轻轻捏了捏江瑀的手。 江瑀叹了口气,上前拉着人走到亭中坐下,抽了帕子递去:“你做的荒唐事,阿瑾跟他解释清楚了,你别担心。” 江束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淮瑾,呆了好半晌,语气有些别扭的轻声说:“谢谢兄长。” 淮瑾撑着膝,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用谢,我没打算帮你说话,只是不想看小混球伤心。” 江束想问,淮琅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何还是走了,可垂眸沉思片刻,就知此事无需多问。 他抬手擦拭了面部,将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捏在手里,在淮瑾面前这副模样,让他觉得有些耻辱。 可既然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这脸总得丢出些成效来。 江瑀斟茶递给江束:“李叔最看重子嗣,你怎么能拿这事骗他,你可曾想过,等他得知事实后,该有多伤心。” 江束接过白瓷盏,行动间露出一小节手腕,瘦的可怜。他望着晃出白雾的涟漪,说: “也不算骗他,左右不管是谁的子嗣,都与江家没关系,我此生没有另寻他人的打算。” “等过几月,我让青云寻个小孩回来,了了李叔心愿,他年纪大了,还一直忧虑此事,对身体不好。” 他说话时余光频频看向淮瑾,这目光直率言辞坦荡。 淮瑾一听就明白了,江束话里意思,是这辈子非淮琅不可了,巴望着让自己带信呢,不过他才懒得管。 江瑀道:“这样也好,落霞谷分堂有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问问,看有没有年纪合适的。” 江束点了点头,他见二人都不接话中重点,主动开口:“兄长,你可有联络阿琅的方法,能不能……” 淮瑾转着手中杯盏,神情冷酷地打断他的话:“没有。” 江束道:“那他走时可有说去哪?” 淮瑾本想趁他现在老实戏弄调侃几句,可心里又记着江瑀给的任务,觉得此时正是教育小孩的良机。 他托着腮,凤眸斜睨着江束:“前几日阿琅好像是说过要去哪玩儿,是哪儿来着?唉,乔铮回禀的事情太多,弄得我脑子都糊涂了。” 江束冰眸中的亮光闪动了一下,看了眼江瑀,未作犹豫:“我会遣散那些江湖人士,保证不再给兄长带去麻烦。” 淮瑾闭眸,指尖按着太阳穴:“好像想起来只言片语,说是什么山什么镇。” 江束道:“兄长拿去就是。” 淮瑾飞速看了江瑀一眼,得意的挑挑眉,却还是没开口。 江瑀端坐在石凳上,不知他在得意什么,他擦净手,专心致志的剥着栗子。 江束见他仍旧沉默,犹豫了片刻,从小荷包里掏出金令放在桌上,这个金令是真好用,连皇宫都可畅通无阻,他还真有些不舍。 都逼到这份上了,淮瑾猜他兜应该比脸还干净,也没再为难:“想起来了,他说要去西湖划船,再去灵隐寺拜佛。” 江束微微皱眉:“他不是去过吗?” “他才没去,你手底下追的人是带了面具的暗卫,早就随香客一起下了山。”淮瑾眸光轻动,笑着说: “他随舅舅进了府,就没再出去过,本还想着在这常住,等秋千架上的葡萄熟呢,可惜啊,这么一架好葡萄,终是吃不到了。”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因为江束脸色已经够难看了。 淮瑾终于将这话扔了回去,心中大快,等江束告辞离去,他跨坐在江瑀膝上,得意洋洋的说: “竹篮打水一场空,气死他。” 江瑀搂着他的腰,又揉又摸:“你刚刚骗他了?” 淮瑾扭着屁股,摇开江瑀的腿,身子下沉,将脑袋搁在他胸口: “我才没有骗人,阿琅确实说要去游湖,可眼下还有没有心情去,那可就说不定了。” 他这小模样过分可爱,江瑀俯首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味道比栗子还香甜。 伸指捏着软糯的脸:“你都不确定的事,那说什么一场空?” 淮瑾仰着脑袋,说:“我指的是他赚的银子,他藏了不少在临山镇,我本想找个机会都给他挖了。” “可他那怪脾气,着实有些刺手,这下可好,自己主动交出来,省得我动手抢。” 虽说江束性子古怪,但淮瑾哪会觉得不好下手,他没如此做的原因,只不过是担心和江束关系更差,江瑀夹在中间为难。 他把江束披着的乖巧皮囊剥了个干净,一边给江瑀预警,一边光明正大的收拾人。 给淮琅解释误会,没让弟弟伤心的同时,又收了波江瑀的好感,还让江束去了怨气。 荷包满满,美人在怀,哦……不,是在美人怀,这太圆满了。 第249章 同骑 江束被洗劫一空后,返回房中收拾行李,带着小厮青云,出发往西湖去寻淮琅。 他来去如风,李隐衷没抓到人,转而去找顾灿,结果顾灿什么也不肯透露,一问三不知。 李隐衷哪里看不出他是有意隐瞒,气得花白的眉毛跳了又跳,恨不得将他再次逐出家门。 当天晚上,一支迅疾如风的箭矢,趁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凶狠地射入顾灿房中。 他正在伏案看医书,闻声差点拔剑破窗而出,结果定睛一看,箭矢上绑着纸团,他神色严肃,解下纸团展阅。 是淮琅喊他出去玩。 这傻孩子,明明差人来说一声的事,非要来江湖侠客中那一套,顾灿无语扶额,收拾了几件衣服,翻出院子。 翌日,江瑀和淮瑾吵架了。 他们站在马厩里,江瑀右手环着马棚子的木头柱,淮瑾一边牵着他的左手,一边拽着身后黑色骏马的缰绳,谁也不肯让步。 江瑀道:“不答应,我就生气了。” 淮瑾道:“我就不答应。” 江瑀道:“大庭广众,两个男子同乘一骑,成何体统,快放手。” 淮瑾闷声说:“你变了。” 江瑀诧异侧眸:“……?” 淮瑾鼓着两个腮帮子:“先前在京中,我大庭广众的抱着你上下马车,你也没说什么,怎么现在又介意这个了。” 江瑀气恼:“你少明知故问,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着什么算盘,没门!” 淮瑾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打什么算盘?” 江瑀想翻白眼,又忍住了,往自己抱着的柱子边又挪了挪:“反正我不同意!” 淮瑾见他坚决,黑白分明的凤眸转了转,似是妥协般说:“那好吧,都依你便是。” 说着淮瑾松了手,江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牵马。 谁料江瑀脚步还没迈出去,腰间忽然覆上一双手,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丢到淮瑾身后的黑色骏马上。 淮瑾一巴掌拍马屁股上,骏马如离弦之箭,呼哧着热气飞快窜出。 江瑀脚都没踩在马镫里,被这速度带的颠簸,他慌忙抱着马脖子,大声怒吼: “淮瑾!你给我等着!” 淮瑾提着马鞭,脚尖轻点几下,纵身跃到江瑀身后,伸臂将他护在怀里:“哪里舍得让你等,我自个送上……啊!” 他话音未落,胸膛就挨了一肘子。 说话间,黑色骏马就窜出老远,在出街口之际,淮瑾抖开包袱里的披风,把江瑀罩住:“没人能看见你,别气了。” 江瑀蜷缩在淮瑾身前,整个人蒙在昏光中,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商贩的吆喝声。 他们骑着马,不时会经过拱桥,船桨的划水声,居民的捣衣声,小孩跑来跑去的嬉笑声,外面越热闹,江瑀看不见,心里就越气。 淮瑾搂着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师兄,那里有卖烧饼的,不知跟京中的比味道如何,要不要买些带上?” 没人理他,淮瑾眨了眨眼,掀开披风一角,想偷偷瞧一眼江瑀。 江瑀‘啪’的下打开他的手,还是不说话,淮瑾觉得不对劲,他这次好像真将人弄生气了。 他抖了抖缰绳,驱马到一处小巷内,脑袋钻进披风里,小小声的说:“师兄~” 耳畔声音软糯,江瑀冷酷地侧首避开。 淮瑾又换去另一边:“哥哥~” 江瑀眸光微转,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凤眸,他默了片刻:“我想和你一起骑马过街,不想罩着这个东西。” 他抬手把披风挥得哗啦作响,淮瑾把披风罩自己身上:“那你带着我,我罩着。” 江瑀重重呼口气,抬手掀了披风:“不要这个,街上那么热闹,我想和你一起看。” 淮瑾抱着披风:“可我想和你骑一匹马,不想分开,你又受不了街上人的目光……” 他说着脑中灵光一闪,翻身下马:“师兄在这等会,我马上回来。” 江瑀回首,人已经溜出巷子口了。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淮瑾抱着个小木匣回了巷子,他拆了发冠扔到江瑀手上,用发带将青丝半绾,接着从木匣中取出一对墨玉耳夹,摸着耳垂扣了上去。 淮瑾摇了摇脑袋,颊边墨玉坠子在碎发间乱晃,他捏了个兰花指,软着嗓子说: “相公,妾身美不美呀?” 江瑀觉得他美的惊心,艳冶至极,墨玉在他颊边映出跳跃的光影,愈发衬得肌肤似雪,明媚动人。 就添了副耳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江瑀这般想着,拽着他的手臂提到身前坐着,摁着他的脸,一口咬在耳垂上。 淮瑾耳朵敏感,被他咬得身子酥麻,不由得向后靠去,笑道:“这么性急?” 说着垂首轻戳了他一下:“晚上收拾你。” 听到这句,江瑀整个人刹那间僵硬了。 他咬着耳坠的金属扣,浅眸微微眯起,声音含糊:“真不能换我吗?你都这副打扮了。” 淮瑾系上披风,盖好身上的男子衣衫,侧身坐在他身前:“先练武,你这几日又懈怠了,难道不想翻身做主了?” 江瑀环着人,手里握着缰绳,掉转马头往主街走去:“想啊,可是差距太大,看不到希望。” 说着,他长叹一声:“还是算了,下面躺着更舒服,练武太累,不练了。” 淮瑾倏地侧首,牵着披风的手飞快伸出,在他腰上重重拧了一下:“你以前那么勤奋,怎么现在这么懒了。” “我之前就想过,哪有跟人说几句话就染疫症的,说到底还是你身子差,李济安说练武强身,你再不好好锻炼,以后又得喝药。” 他这下不轻,江瑀疼得拱腰:“小美人手够狠呀,肉都要被你揪掉了。” 淮瑾伸手给他揉:“别打岔,诶,剑呢,糟了,我们都没带剑,哪有行走江湖连武器都不带的,你是不是……” “剑在这儿呢。”江瑀借着给淮瑾整理披风时,速度飞快的摁了他一把:“好好舞,我等着呢。” 淮瑾气急:“我就不……” 江瑀睨着人:“这可是你说的。” 第250章 迷路 春风和煦,阳光璀璨,斑驳的光影透过树梢,照在他们身上,二人打马穿过热闹的街市,成了繁华世间的一片缩影。 江瑀爱玩,好奇心又重,什么都想要,闻到摊贩上飘来的香甜烟火气,就迈不动步子。 眼见他勒马在烤红薯的炉子前,淮瑾一手拿着啃了几口的烧饼,一手拿着半串糖葫芦,说:“师兄,这次你可以自己吃完吧?” 江瑀重重点头:“嗯!” 等烤红薯的间隙,淮瑾专心致志啃着饼,江瑀站在马侧,给他牵着披风,低声说: “要不你干脆穿女装得了,那里有成衣铺,我去给你买一身。” 淮瑾说:“不行,阿琅还等在城外呢,让他看见我穿女装,本王颜面何存。” 江瑀伸手拂去掉下的饼屑:“这会儿顾忌颜面了,当初也不知是谁说,可以绾发戴簪嫁我,哼,都是骗人的。” 淮瑾晃着脚丫子,神色悠悠哉:“谁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江瑀仰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这个撒谎骗人精!得到之后就毫无信誉可言,信不信我把你从族谱上除名!” 淮瑾骨碌一下蹦到江瑀身前,跟他面对面,眼神凶巴巴。 江瑀被他看得稍稍偏过目光,视线落在不断晃荡的墨玉耳坠上。 僵持片刻后,江瑀捏了捏淮瑾的脸颊:“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煮熟的鸭子,你还怕飞了。” 淮瑾道:“以后不许说这话!” 江瑀道:“嗯。” 淮瑾道:“再说这话,我就生气了。” 江瑀点头:“嗯。” 淮瑾伸着手臂:“抱回去。” 江瑀提着他腋下,将人抱到马上坐着:“你就认准了我吃这套,使劲撒娇忽悠我。” 淮瑾扭着屁股坐稳当:“就要。” 卖烤红薯的是对老夫妻,妇人将纸包递给江瑀,笑着打趣道:“小娘子长得这么好看,可不得好好疼着。” 江瑀付了银子,告状般低声说:“他可凶了。” 话音刚落,屁股就挨了一脚。 江瑀翻身上马抱着小娘子,马蹄哒哒往城外而去,果然如淮瑾所料,烤红薯江瑀才吃两口,就又丢到了他怀里。 淮瑾撑的不行,裹好油纸扔进挂在马鞍上的竹篓里,他看也没看,把藏在里面的小狸奴砸得喵喵叫。 “师兄!哪有人闯荡江湖还带猫的?” 江瑀掀开竹篓,把委屈巴巴的葡萄抱在怀里顺毛:“我呀。” 嘿!你回答的还挺顺口。 淮瑾拎着小狸奴的后颈,气恼的丢回竹篓中,抱住江瑀的腰提到自己身前坐着。 二人位置调换,江瑀不满了:“放开我,我要坐后面。” 淮瑾抢回缰绳:“就不。” 说着挥了挥马鞭,驱驶黑马下了大道,往一旁杂草丛生的小路拐去,眼见人烟越发稀少,江瑀慌了:“这是去哪?阿琅呢?” 淮瑾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舞剑。” 江瑀抓着马鬃往前挪:“青天白日的,别闹了,阿琅还等着呢,我们快去寻他。” 淮瑾揽着他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摁:“不急,正事要紧,我琢磨了好几天,早就想试试了。” 江瑀捉住作乱的手,用肘子捶他胸口,气愤道:“我就说你没安好心,你还不承认,等会掉下去摔断脖子……疼疼疼,手要断了,诶,那里有人,快住手。” “你少骗我。”淮瑾捉住他的臂弯,“荒郊野外的,哪会有人。” 江瑀后颈被咬了口,微风掀起宽袍,露出一星点雪白的肤色,他全身一僵,再要反抗时,两条手臂都被反绞起来。 “淮瑾!你再动武我就真生气了。” 淮瑾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腕,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哥哥,你不喜欢呀?” 江瑀咬牙切齿的颤声道:“王八蛋!我喜欢你大爷!” 淮瑾拽着人靠近自己,墨玉耳坠晃在江瑀颈间,若即若离的贴着,他言语戏谑: “你天天就这一句,骂人都没新花样,我都听腻了,喊声相公,哄高兴了就放过你。” 江瑀侧过脑袋,狠狠咬在他脸上,含混着说:“放嗖……” 淮瑾脸上骤然吃痛,疼得轻轻‘嘶’了声,不由放开手去捏江瑀的下颌:“轻些轻些,要留印子啦!” 江瑀齿尖减了些力道,却不肯松口,掰开他捏自己脸的手,就着这个怪异姿势提了提裤子,又揉了揉被掐痛的手腕。 淮瑾脸被咬着,斜着眼看他好一顿忙活,说:“再不松开,真留印子啦。” 江瑀伸手夹住他的脸,强硬地转了个方向:“你脑子有毛病,你看那。” 淮瑾循着方向远眺,只见树木掩映之中袅袅升起一缕炊烟,他自知理亏,却仍嘴硬道:“原来不是不喜欢,下次我挑个好地儿。” 江瑀没理他,拽过缰绳驱马下山。 方才淮瑾忙着欺负人,任由黑马乱溜达,此处杂草丛生,上山的路早不知在何方向。 两个人在山上逛了好半天,不仅没找到路,越走树林越是茂密,横下来的枝丫不时挡在他们身前。 江瑀懒癌发作,抱着马脖子趴在上面,不肯下去走路。 淮瑾下马牵着缰绳,踏着乱丛杂草辨别方向,他瞄了眼趴在马背上、垂指逗猫的人,说:“你这不是挺会的嘛。” 江瑀盖上竹篓,侧过脑袋:“你走。” 淮瑾把缰绳换了个手拿着,走到另一边:“反正也出不去,要不今儿就歇在这,趁现在天还亮着,我们打只兔子烤来下酒。” 江瑀指了指天上日头:“什么叫天还亮着,你再说早点,就该换成天正好亮了,阿琅还等着我们呢,不要你弟弟了。” 淮瑾抬高扫过来的松树枝,说:“打猎不要时间啊,以我们俩的准头,说不定等抓到兔子,天正好就黑了呢。” “再说又不是我要他等的,是他自个想跟我们一起挖银子。” 江瑀握着马鞭,抵住他靠近的胸口:“别废话,赶紧寻路,未时还没走出去,我就抽你鞭子。” 江瑀戒了药引后,身子养好了许多,握鞭的手往前伸,从袖口探出的腕部不再瘦得见骨,莹润洁白,还带着方才捏出的绯红。 淮瑾放下缰绳,握住他的手腕呵气轻揉:“我都收着劲儿了,怎么还红着,疼不?” 江瑀用鞭柄戳了戳他的脸:“猫哭耗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你哪回不留下些印子,现在才知道心疼。” 淮瑾眉宇紧蹙,低着头没说话。 江瑀侧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说:“不疼的,就是在阳光下看着严重些,都没你脸上的牙印红。” 淮瑾伸手摸脸:“是么,你咬得原来这么严重,难怪会感觉这么痛。” 江瑀把淮瑾拽到身前,轻抚他的脸:“很痛吗?” 淮瑾重重点头‘嗯’了声:“痛得都走不动路了,想扎营休息,要不我们找个……嗷!” 江瑀冷酷收鞭:“接着赶路。” 第251章 借水 见他没一点商量余地,淮瑾鼓着两个腮帮子,颇为失落地扭过脑袋。 他抬手挡在眉间,看了会儿太阳,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树木渐渐稀少,又回到了杂草齐膝的宽阔地带。 淮瑾翻身上马,往山下行去,拐过几道光影斑驳的小径,二人停在一座围了篱笆的院子前。 他取出水囊,递给江瑀,冷声说:“我渴了,你去借些水来。” 没依着就闹脾气,江瑀捏着拳头想揍人,他接过水囊跳下马,往小院木门走。 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年轻女子的应答声:“来了。” 这时,一个男声道:“你吃饭吧,我去看看。” 木门打开,是个面相俊秀的年轻人,听了江瑀的请求,说了句稍等,便接过水囊进了屋。 院子收拾的干净温馨,靠近院墙的位置是几块菜园,种着春韭小白菜,一群嫩黄色的小鸡仔在里面跑来跑去。 屋檐下摆着木桌,一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站在桌边,江瑀略微扫过一眼,礼貌的点头问好,便移开目光未曾多看。 少顷,屋内传来小婴儿睡醒的嘟哝声,男子抱着小孩出屋,将水囊递给江瑀。 江瑀笑着道谢,好奇的瞄了眼他怀里,这小孩很漂亮,睁着黑宝石似的眼睛到处看,睫毛很长,脸蛋圆嘟嘟的,白嫩得像能掐出水来,犹如年画娃娃一般。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婴儿,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实在可爱,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江瑀拿着水壶往外走,男子抱着小孩回到屋檐下,只听木桌旁的女子道:“书哥哥,我吃完了,把囡囡给我吧。” 丈夫笑道:“你又不会哄,等会又把她弄哭了,坐着歇会儿,我把她哄睡了再吃。” 那妻子像是不服气,搬了木椅坐到丈夫身边:“我怎么不会哄了,快给我。” 男子的声音很无奈:“月儿呀,不能再揉囡囡脸了,这样会流口水的。” 妻子嘟囔道:“软乎乎的诶。” 丈夫说:“那好吧,下不为例哦。” 这边小夫妻在木桌旁说着话,那边的江瑀呼吸似乎凝滞了,脚步顿在院门边。 少顷后,他转身带上木门,抬眸往屋檐下看了眼。 小夫妻挨在一起坐着,那年轻妻子长得娇俏可爱,她一边伸手揉着婴儿的脸,一边催促丈夫吃饭,怀里婴儿跟她小时候很像,怪不得觉得眼熟呢。 淮瑾站在马边,大肥猫不停喵喵叫,他不耐烦地轻拍了下竹篓,远远盯着小院看,等了半天,也不见江瑀回来。 他慢慢低下头,用脚尖踢着泥土,在地上刨出一个半弧形小坑,锦靴上沾了不少黑泥。 就在淮瑾整个脚尖陷进坑中时,江瑀总算是拿着水囊回来了。 淮瑾翻身上马,把江瑀提到怀里坐着,问:“看到了么?” 江瑀道:“嗯” 淮瑾调转马头:“觉得怎样?” 江瑀道:“很可爱,很漂亮。” 淮瑾眸色沉郁,赶忙挥着马鞭疾驰而去,憋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可爱么?我不漂亮么?” 江瑀侧眸:“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囡囡比,你幼不幼稚。” 淮瑾神色微滞:“谁说小囡囡了。” 江瑀蹙眉:“那你说什么?哦,那年轻男子啊,挺俊俏的,人又温柔,是个谦谦君子,说话声音又好听。” 淮瑾瞪他:“谁说年轻男子了。” 江瑀伸手揪他脸:“院里小鸡仔么,有十三只,像是刚孵没多久,绒毛嫩黄,看着软软的,不过我没好意思摸。” 淮瑾咬着牙:“谁说小鸡仔了。” 江瑀语气疑惑:“那我看什么,上门借水,总不能盯着人家媳妇看吧。” 淮瑾将脑袋搁在他肩上:“说的也是,这样是有些不太礼貌,要不再给你寻个其他机会,让你仔细瞅瞅。” 江瑀揪他脸的手瞬间伸直,轻轻拍了一下:“再敢胡闹我真弄死你信不信,我看她做什么。” 淮瑾冷哼:“每次经过崔府你都要瞅一眼,次次不落,谁知道你要看她做什么。” 江瑀原还纳闷他为何来这一遭,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转过脑袋说: “又犯病了是不是,我小时候经常在那石狮子边玩,经过时想起来才看看罢了。” “再者说,崔府所在那条街,我们好像也没路过几次,你仔细说说,这次次具体是几次?” 淮瑾耳尖泛红,闷声说:“两次。” 江瑀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亲,说:“难怪之前那么凶,原来是吃味了。” “幸好这么多年未见,崔姑娘没认出我,不然肯定得拿笤帚将我打出来。” 淮瑾听着这称呼,在他颈窝里拱了拱:“事又不是你做的,打你做什么,要是她真打了,我去挨着就是了。” 江瑀颈窝被他蹭的痒痒,也没推开:“刚逃婚就出那样的事,谁都能猜出与我脱不了干系,你以后不高兴了记得说出来,可不能再瞎胡闹。” 淮瑾道:“那你担心她不也没说出来,还小时候在那玩闹,分明就是撒谎骗我。” 江瑀轻轻拍了他脑门:“你心眼比针尖还小,我哪敢说,要是再惹到你,连累无辜人,我也不用活了。” 淮瑾眉宇紧蹙:“我做的恶事,与你有什么相关,你都挂自己心上,也不嫌累得慌。” 江瑀叹了口气:“事情虽然是你做的,但起因终归在我,再说你我本一体,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淮瑾没话说了,他微侧头,抬掌夹着江瑀下颌,在他脸上轻轻‘啵’了一口。 山路旁一片嫩绿,柔风拂面,两人在松树清香中下了山,顺着大路没走多久,远远就看到淮琅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顶晒太阳。 顾灿坐在车辕上远眺,见他们终于来了,用剑柄顶了顶车棚:“阿琅,出发了。” 淮琅睡迷糊了,忘了自己在车顶,懒懒散散的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栽进了草丛里。 他骨碌一下爬起来,大声喊:“皇兄,哥哥,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快出发吧。” 江瑀实在弄不懂他为何这么兴奋,临山镇藏银子的宅子已经由落霞谷的人接手,他们此去不过是回京顺路,顺便去溜达一圈罢了。 淮瑾与顾灿打过招呼,将马拴在车后,看向笨弟弟:“带剑了没,那里可多坏人了,你打得过吗?” 江瑀闻言撸猫的手一顿,淮琅则双眼亮晶晶的爬上马车,从暗格里翻出佩剑,在车窗边挥着说:“那肯定带了,不用担心,有顾叔在,一个顶一百。” 顾灿每天听着各种夸赞的话也不腻,仰着下巴颇为骄傲的点点头。 就这样,淮瑾三言两语,将准备划船拜佛的笨弟弟拐去挖银子。 第252章 分赃 四人说是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可随国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一路上连个土匪都没遇见。 偶尔碰到几个小偷恶霸,淮琅总是激动万分,可要么是小偷油滑,他追不上,要么是恶霸太凶,他不敢上。 这时,顾灿总会神出鬼没地掷去几颗石子,小偷趴下了,恶霸也被打跑了,淮琅则是在一旁疯狂鼓掌叫好。 几人一路玩玩闹闹地到了临山镇,歇了两日,便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时候,换了夜行衣直奔藏银之地而去。 城中极静,灯火已灭,他们停在一座宅院前,淮琅没做过这事,抱着剑爬上墙檐,神色兴奋地往里偷看。 宅院内挂着几盏灯笼,檐下稀稀疏疏站着几个黑巾蒙面的守卫,黑衣昏光的衬托下,淮琅觉得他们凶神恶煞的,撑着墙檐往顾灿那边挪。 顾灿一把摁住窸窸窣窣的人,低声说:“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补刀,别跑远了。” 淮琅郑重点头,见他戒备地看着院中,又小小声的‘嗯’了一下。 江瑀凑在淮瑾身边说悄悄话:“要不要先跟舅舅说一声,待会儿真伤着自己人就不好了。” 淮瑾的下巴搁在臂弯里,神色悠悠哉:“说什么,说阿束私设盐场么,抢了银子还告状,那也太缺德了。” 江瑀侧首轻轻磕了一下他脑袋:“哪有土匪藏银子只留这么几个人的,你这说法不靠谱。” 淮瑾道:“有银子还怕他不信。” 话落,他装作不经意的推掉墙檐上的一块小石子,院中黑衣人立即侧目大喝:“什么人!” 顾灿来不及瞪暴露行踪的淮瑾,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哐哐哐几声金属相击,杀招都被格挡,当胸踹的脚被接的实实在在。 淮琅也拔剑跃下墙头,噔噔噔小跑着跟在顾灿后面,等着他打倒人再上前补刀。 可黑衣人被踹倒后,也没再力拼,佯作不敌带着人四处逃窜,淮琅举着剑满院子乱撵,跟老鹰捉小鸡似的。 顾灿回头一看,见他跑出自己保护圈,担心是对方诱敌之策,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提溜回来。 江瑀看着剑招,认出几个相熟的师兄弟,趴在墙头上痛苦憋笑,淮瑾拧了他一把,带着人窜下院墙。 不过片刻,黑衣人终于扔下几句狠话,跳过院墙落荒而逃。 淮琅扔了剑飞奔进屋寻宝,顾灿看了看滴血未沾的长剑,神色疑惑了一瞬,又跟在淮琅身后凝神戒备。 淮琅里里外外搜了一通,一个银锭子都没发现,听皇兄言辞凿凿地说肯定有银子。 他又跑去翻翻柜子,爬爬床底,敲敲墙壁,连烟囱都仔细确认了一遍。 完事儿后满脸黑灰地跑到淮瑾身边质问:“皇兄,这哪有银子,会不会是你消息错了?” 顾灿也道:“那几个毛贼有蹊跷,我都没怎么打就跑了,哪像是守着银子,定是你消息弄错了。” 淮瑾给江瑀拍着衣衫上的灰,说:“谁藏银子不是偷偷摸摸的,难道还派几百人守着不成,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这里有宝贝吗。” 他语调懒散地说着话,咬着‘宝贝’二字,轻轻戳了戳江瑀。 江瑀被这种大庭广众下的暗语给调戏到了,在绯红爬出衣领前,轻咳了一声,说:“落霞谷的消息定不会有错的,我们再仔细找找。” 淮瑾说:“你们俩加把劲,要是让我和师兄先找到了,就没你们的份了。” 淮琅一听就急眼了,拽着顾灿满屋子上蹿下跳。 淮瑾则拉着江瑀在院子里溜达,在笨弟弟探看敌情时佯装寻宝,视线挪开后又开始摸宝。 江瑀在屋檐下缓步走着,不时曲指敲敲墙壁,都是一个声响,听不出有什么不对。 走到角落时,被人抵着后腰压在墙角,江瑀侧眸瞧着他,轻声说:“到底藏哪儿了?” 淮瑾俯首,鼻尖沿着后颈慢慢移动,在咫尺间嗅着江瑀带着的味道:“宝贝在我怀呢。” 江瑀颈间酥麻,转过身,伸手摸着淮瑾的胸膛,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着,小声嘟哝说:“我没有找到。” 淮瑾抬手掌着江瑀的腰,箍得江瑀紧紧贴在自己怀里,一语双关:“我找到了,叫声哥哥,都给你。” “……”江瑀不由看向他,眼眸中露着点儿笑,双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喊过乔希哥哥,这个称呼对着比他小一岁的淮瑾喊,有点儿撒娇的意味。 淮瑾的指腹揉着腰窝,诱哄似的说:“叫声听听嘛,叫完要什么都给你。” 江瑀舔着唇,舌尖都抵到齿列上了,快要叫出来时,屋中忽然传来淮琅的呼痛声。 两个人面色微怔,迅速往屋中跑,还没跨进门槛,就听淮琅惊喜大喊: “顾叔,我找到啦!” “是金子啊!我们要发了!” 顾灿站在屋子中央,伸着手臂:“磕疼了不,你站稳当些,小心别掉下来了。” 淮琅躬着腰半蹲在房梁上,他揉了揉脑袋,抬手将自己撞碎的灰瓦取下来。 随即扣了块金瓦片跃下房梁,没等站稳当,就拿着金瓦片在身上擦干净,放入嘴里使劲咬了咬。 淮瑾眼眸微眯,看着咬金子的小混球,面色多少有些不善。 淮琅睁大双眼看着牙印:“是真哒!发了发了!顾叔,我们要发啦!” 他笑得岔了气,差点跌到地上去,别看他是太上皇,可国库不敢乱动,贡品不敢乱收。 兜里也很穷的好不好。 这下可算是能买个够啦,淮琅抱紧金瓦片,仰着脑袋看屋顶,两眼弯弯,像个小傻子。 等终于兴奋够了,侧首时看到脸色阴沉的皇兄,他浑然不知自己打搅了什么好事,只当他是想反悔。 “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你说话要算数的,我和顾叔都有份!” 顾灿抬头望着屋顶,估摸着要是整个屋顶都夹着金瓦片……算着算着,他咂嘴感叹道: “我可不敢要那么多,拿着烫手,揣个十几块就够了。” 淮琅瞪着皇兄,凤眸睁得圆溜溜,气怒道:“不行,说好分成四份就要分成四份,少一块都不行!” 第253章 圆梦 淮瑾睨着小没良心的,果断昧下外头的两根金柱子,说: “这是我提供的消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不然定要充入国库,我还得瞒着朝中耳目拆下来,还得费心思寻门道运出去,该多拿……” 淮琅立即道:“我自己拆自己运!” 淮瑾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皱眉默了片刻,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你自己拆,拆完顺便给大伙分分。” “站着发呆做什么,快干活呀,我和哥哥出去一趟,找人把那些土匪抓了,免得引来了人。” 顾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消息本就是落霞谷的人提供的,哪里还瞒得住朝中,可还不待他细想,就被淮琅拽去接金瓦了。 淮瑾牵着江瑀出了宅院,临山镇沿海,此地多水路,二人没走多远,便上了拴在河边的小船。 小船细瘦,犹如梭子悠荡在月光下,船头还搁了几只圆肚酒坛,几碟放在小案上的干果鲜果。 江瑀坐在船头,迫不及待掀了酒坛上的封头,沁人酒香扑入鼻尖,他抬眸笑道:“醉西施,哼,无事献殷勤。” 淮瑾就着他的手,浅啄了一口:“那可不,你如今落在我手里,可得小心了。” 他走到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划了几下,小船平稳地飘离岸边。 江瑀捡了颗干果吃,看他划船:“怎么个小心法,现在跳船还来得及么?” 淮瑾道:“那定是来不及的,落我手里还想跑,做梦呢。” 江瑀抱着酒坛往他身边走,因他的动作,小船在水中一阵摇晃,江瑀站不稳,跌在了淮瑾膝边:“你划稳当些,等会我栽湖里啦。” 淮瑾伸手将倒打一耙的人、提在膝上靠着:“别乱动,我本就是现学的,别做多大指望,等会真翻了。” 江瑀怀里抱着酒坛,支着条腿,坐姿放荡不羁,不时托着酒坛喂淮瑾一口,月光撒在他们身上,耳畔是划桨行船的水流声。 木楼青瓦的房屋渐渐融入夜色,船行至江心,两岸青山与墨色苍穹相连,界限模糊不清。 江瑀搁了空酒坛,撑着船舷歪在木板上,后脑勺枕着双臂,仰躺在小船中,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繁星。 “阿瑾,这星星打着旋儿呢,飞来跳去的,跟你一样不正经。” 淮瑾将船桨放好,挪开翘在自己膝上的腿,趴在江瑀胸口上,就着朦胧月色看怀里的人: “你这话说的,像是在撺掇我,老天作证,我原本只想和你一起看星星的。” 江瑀道:“那你倒是看啊,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星星?” 淮瑾往前挪:“你眼里有星星。” 江瑀视线移到他脸上:“那现在呢?” 淮瑾伸手捧着他的脸,在星光中与他接吻,江瑀百忙之中从袖兜里掏出两个小物件,夹在他耳垂上。 他撑着船舷翻了三次,都没翻过去,戳着淮瑾的脸颊拉开距离:“不准动武,这么好的景儿,让我一次。” 淮瑾摇了摇脑袋,墨玉坠子晃出微光:“我没动武,是你喝醉了。” 江瑀才不信:“你瞧不起谁呢,再来十坛我也不可能喝醉,听话,翻过去。” 许是知道自己带坠子好看,淮瑾又在晃脑袋:“不翻,练好武再说,你多久没拿剑了。” 江瑀都看见重影了,伸手夹住他的脸:“我就不练武。” 淮瑾侧首,嗷的一下咬了咬他手指:“你从前的勤奋劲儿都去哪了,怎么变得这么懒。” 江瑀手指吃痛,眸底映出几分委屈,理直气壮道: “我从前辛苦练武,不就是为了现在能歇着,如今梦想都实现了,整日喝喝小酒,晒晒太……晒晒月亮,还费那劲做什么,又不用出任务。” 淮瑾凶巴巴地说:“那便一直歇着!” ……(这是个有故事的省略号) 三天后,淮瑾背着江瑀返回宅院。 金瓦已经全部拆了下来,整整齐齐码了四座小山,淮琅浑身脏兮兮的,躺在金灿灿的小山上打滚,眼中兴奋不减: “发了发了,够我挖好多石头了!” 顾灿提着竹篮进门,将买回的早餐摆在桌案上,温声说:“阿琅,别滚了,等会儿又滚塌了,快去洗洗手,过来吃早餐。” 江瑀歪在椅子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朝桌上的粗瓷碗抬了抬下巴,淮瑾收到示意,无比自然地摸到桌边。 顾灿余光瞥见,气怒道:“别动肉燥面,想吃自己去买。” 肉燥面不好拿,可淮琅爱吃,他就买了一碗回来。 淮瑾不客气的将面碗端走:“阿琅,多给你一块金瓦。” “好哇好哇!” 金灿灿的小石头,谁能不爱呢。 淮琅从小山上溜了下来,从旁边那堆抱起一块放到自己那份上,又噔噔噔地跑到淮瑾身边:“我有饴糖,皇兄要吃不?” 淮瑾捏着筷子喂江瑀,也没看笨弟弟,‘啊’了一声张嘴,淮琅无比上道的喂他吃饴糖,接着又去搬金砖。 顾灿气咻咻地瞪了眼淮瑾,拎着竹篮又出去了,江瑀吃着面,看淮琅抱一块金瓦,又跑来喂淮瑾,手心黑乎乎的。 他坏心眼,也不提醒,直到淮瑾被石子硌了牙,才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滚下去。 淮琅失了生财之道,神色恹恹地爬上高了一丢丢的小山。 顾灿臂弯里挂着竹篮,两手各端一碗肉燥面,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就看到淮琅又将金山滚塌了。 淮琅撅着屁股,一块一块的重新码,嘴里还嘟囔着;“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这孩子魔怔了。 这批金子数量不少,装箱上船颇费了些功夫,淮瑾记着笨弟弟几次三番硌自己牙,哄骗他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就这样,像个没良心的家长没收小孩的压岁钱一样,把淮琅忽悠的不要不要的。 临分别时,淮琅抱着皇兄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箱子:“皇兄,我在你那放了五箱,哥哥那放了五箱,可不能弄混了。” 都是我的,怎会弄混呢。淮瑾笑得很温柔,轻轻摸了摸弟弟的笨脑袋: “放心,不会弄混的,快随舅舅去玩耍吧,岭南荔枝可好吃了,记得七月中旬要赶回来。” 淮琅点了点头,又看向顾灿,说:“顾叔,你要不要也放些在皇兄那里,等会遇到劫匪,就都没了。” 傻小子,劫匪就在你眼前呢。顾灿坚决地摇头:“北上南下的,还不定谁遇到劫匪呢,我先带你去藏金子。” 淮琅道:“我就一箱啦,不用藏呀。” 几人告别完,顾灿带他往船上走,悄声说:“叔的金子都给你,你不是想建个别院么,到时给我留间屋子养老就好了。” 他未等淮琅拒绝,就赶忙转移话题:“哦对了,你别院想建在哪?” 淮琅踩着木板上船:“海棠山!” 顾灿闻言哈哈大笑:“那感情好,我就想在海棠山养老,那里可漂亮了,年轻时,我们本也想在山上建个别院,可惜……” 终究物是人非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默了片刻,又语气昂扬道:“之前那瘪犊子送的图纸你看了没,觉得怎样?” 淮琅颇为不屑的摇了摇头:“图倒是画的不错,就是布局太差,一点野趣都无。” 二人走到船舷边,朝岸上的淮瑾江瑀挥了挥手,随即进了船舱。 淮琅取出自己精心绘制的园林图,在桌上摊开给顾灿瞧。好大一张宣纸,上面画了好大几个框框,好大几个圈圈。 顾灿憋了半晌,说:“这圈还挺圆。” 第254章 江湖客 淮琅兴致勃勃的给他解释,说这个框框是假山,那个圈圈是池塘,这个框框种什么花,那个圈圈种什么树。 他说了好大一通,顾灿想象着他描绘的园林,才终于了解透澈,由衷感叹道: “这分明就是我们当年想建的园子嘛,确实比那张图强多了,就按你这个建,我这就去信海棠山,将那批工匠赶走。” 淮琅拉住他,贼兮兮地说:“先不慌,等他们将杂石树木都清理完,材料都搬上山再赶,这样我们可以省好大一批银子。” 顾灿也贼兮兮地笑了,一老一少坐在桌边聊修建园林,四时景物,名山大川。 从临山镇聊到蔚然深秀的琅琊山,经过百舸争流的橘子洲,又到了奇峰罗列的莲花山。 淮琅仰着满是蚊子包的脸,抱着酷似莲花的石头不撒手,大声哭着嚷嚷:“我就要搬回去,我有银子……呜呜呜……” 顾灿拿着草帽扇风,抬袖抹着额头上的汗:“不行呀,这块石头太大了。” 淮琅还是不撒手,转过脑袋继续哭,那双凤眸滴溜溜的乱转,一颗小珍珠都没见着。 顾灿望了眼大太阳,把草帽罩在他脑袋上:“你看看这路,就算我们能找到人来搬石头,说不定半路上就颠碎了,上次那块像鸡蛋的石头不就摔碎了。” 淮琅想到大鸡蛋,碎的稀里哗啦的样子,眼里倒真的渐渐起了雾。 顾灿接着劝:“这么好看的石头,颠碎了多可惜,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再来看嘛。” 淮琅等着他这句呢,闻言慢慢收了声,小声哼哼道:“可你昨天嫌这地方太热,还说以后不来了。” 顾灿拧开水囊喝水,四下看去,连个阴凉地都没找到,一屁股坐在晒得滚烫的地上,说: “是真的很热呀,我们下山吧,出门时我让人冰了荔枝,你不是最爱吃荔枝么。” 淮琅不舍地看了眼大石头,说:“那回去吧,荔枝树运上船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顾灿道:“是该回京了,离得太远,再晚就赶不上喝喜酒,你皇兄都来信催了三回。” 南方林密,树木高深,淮琅下山路上遇着好看的鸟儿,也想捉回去养,顾灿提着他跃上树:“你确定要捉回去?” 淮琅看着一窝小幼鸟,摇了摇脑袋:“还是算了吧,海棠山的小麻雀也挺可爱的。” 路过溪涧时,淮琅伸手掬了捧水,扑在被蚊子咬的满是包的脸上,凉丝丝的,他大呼过瘾。 顾灿揪了几片草药,在石头上捣碎,将药汁涂在他脸上: “让你带香囊你不愿意,这里蚊子毒得很,上次咬的还没消下去,现在又被咬成这鬼样子。” 淮琅脸上被药汁染得绿油油的,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雄黄味道太难闻了,我不喜欢嘛。” 顾灿坐在树下乘凉,从兜里掏出野果吃,逗着他:“你要是个姑娘家,定是白娘娘转世。” 淮琅低声嘟哝:“我才不是妖怪。” 他拿出捡的漂亮石头,一块块在溪水里清洗干净,放在草地上晾干水分,又取了镰刀割杂草,语气抱怨: “石头易碎,草木易枯,喜欢的东西,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缺点呢?” 顾灿扔了果核,枕着双臂仰躺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他鬓边头发跟那光一样白。 淮琅回头看他,发现在碎光衬映下,顾灿有些孤寂萧索,他觉得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握着镰刀,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顾灿望着浮动的树叶,双眼微眯着:“石头碎了就扔,草木枯了再种……长情易老,你别学我,做个潇洒江湖客。” 淮琅双眸微微睁大:“啥?!” 顾灿侧首看他,见他胳膊夹着杂草,紧紧抿着唇,半晌才憋出一句:“没什么。” 淮琅皱眉沉吟片刻,说:“你是不是把我大鸡蛋扔了,那还可以拼起来的,我都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扔的,你……” 他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用杂草裹石头,完事后慎重小心的放进背篓里。 那边顾灿翻了个身,没理他。 往事凝结于心,如影随形,化成一道能轻易被牵动的伤。 忘性大的人,还真是有福呢。 * 青云看了信,迅速吩咐人准备行囊,随即快步往内院走去。 南方多雨,潮气弥漫,屋檐下摆了小案,江束捞着宽袖,在小炉上烤去年糕的水分,放了这么久,气味有些怪怪的。 暑热被雨水冲去不少,但饴糖和花生蘸仍是要化不化,只能用冰镇了。 曾经一句戏言,如今却成了真。 他在西湖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又收到消息,有奇石珍植从各地运到海棠山,他沿着东西运来的地方一个个寻去,却总是晚到一步。 青云走到檐下,神色比那块生了霉菌的年糕还难看,他奉上信件,说:“公子,海棠山来信,说收到从岭南运去的石头。” 江束没抬眸,用木夹戳破年糕上的泡泡,感觉像是烤过了:“什么石头?” “行装打点好了。”青云不假思索。 第255章 偷瓜 江束想了想,还是把年糕夹回小碟里。青云望着那块年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回错了话,说: “公子,这应该吃不得了。” 江束没理他,也没接信,走到秋千架下,葡萄长势正好,淋了几场雨,饱满莹润,犹如翠玉。 他摘了一颗尝,酸得倒牙。 青云在旁撑伞,知道自家公子不吃酸,都准备拿帕子了,却见公子咽了下去。 然后像不死心似的,又摘了一颗吃。 江束修长的手指晾在雨中,像是水雾拢着甜白瓷。他拎着串绿葡萄,在院中闲逛。 齿尖咬破果皮时,那双冰眸中盛满了郁色,连葡萄籽都被嚼碎吞下。 “什么石头?”他轻声问。 青云站在他边上,这回听清楚了,说:“是块圆滚滚的石头,不过已经碎了。” 江束看着院中水洼:“岭南多蚊蝇,他招蚊子,又不爱雄黄,定被咬得满头包,石头碎了,不知又哭了没。” 他想象淮琅顶着满头包小声哼哼,突然笑了起来:“回京,去落霞谷。” 青云问:“不去岭南寻小公子吗?” 江束道:“追不上,就守株待兔。” * 船行至晋州时,新建的港口吸引了江瑀注意力,他吩咐停船,与淮瑾在城中游玩。 疫病过去这么久,城中百姓早已恢复正常生活,新港口开放,许多外来客商涌入晋州,港口有许多脚夫在烈日下搬运货物。 江瑀坐在茶寮中,看了眼被沉重货物压弯脊背的脚夫,说:“苗麦麦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啊,这么快就建好了。” 周围都是谈笑风生的客人,淮瑾在桌案底下握着江瑀的手,划开折扇给他扇风:“赚银子的事,他当然积极。” 江瑀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也算是做好事了,城中百姓又多了一个糊口的营生。” 淮瑾临窗望去,脚夫卸了货物,正坐在树荫下乘凉:“能不能糊口还是得看你,要不教训他一顿,给娘亲出出气。” 江瑀漫不经心的揉着他的指腹,轻叹了口气,说:“算了,阿束下手够重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淮瑾侧眸:“那我们来这做什么?” 江瑀微偏头,望向树荫下的脚夫:“阿束性子古怪,我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我想着他经历大变,要是能改好,阿束应当也能。” 他眸底映入阳光,犹如秋月般透澈明亮,夏风吹起额边碎发,浅皱的眉间透着些担忧之色。 淮瑾看那脚夫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被艰辛生活催出沟壑的面容上平静无比,神色跟江束起坏心思时一模一样。 他赶忙扯了扯江瑀的手,吸引他注意力:“这样怎么看的出来,还是要去他住的地方打听打听。” 江瑀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听舅舅说,我与娘亲长得很像,要是让他发觉就不好了。” 到底是长辈之间的恩怨,无论谁对谁错,事情都过去了,既然当初舅舅没要他的命,就说明娘亲也已放下。 再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子嗣还在世,定会横生枝节,到底是生父,他又不能做得太过分,徒添烦忧罢了。 两人起身走到门口,淮瑾用折扇挑起帘子:“阿束现在这么乖,你怎么觉得他没变好,这是不相信我呢?” 江瑀道:“为人兄长的直觉。” 淮瑾放下竹帘前,往窗外瞄了一眼,有个年轻人背着货物经过脚夫身旁,突然莫名其妙地往前摔去。 他抿了抿唇,说:“直觉这东西最不靠谱了,阿束辞了大理寺的差,远离那些世间龌龊事,慢慢就会变好的。” 江瑀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江束又不是进了大理寺才变成坏弟弟,他从小就本性如此,哪里是教训一次就能改好的。 就像淮瑾说的,聪明人都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世间本质,凡事从自身利益出发,想得清楚明白,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 他脚步微顿,极快地瞟了眼淮瑾,伸手拨开给自己挡阳的折扇,故意冷着声音:“离远些,大街上挨这么近,像什么样子。” 淮瑾鼓着腮帮子,闷声说:“我又没惹你,你怎么无缘无故又生气了。” 江瑀脚步加快,将他落在身后:“我就要生气,谁让你骗我的。” 淮瑾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脑子飞快转动,仔细想了想最近做的事,确定他是在诈自己:“我骗你什么了?” 江瑀道:“你骗我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么,还非要我给你点出来。” 他走上架在船沿的木板,闹脾气似的使劲蹬了一下脚,淮瑾一个不防,差点掉到水中去。 他赶忙伸手拽住江瑀:“好师兄,你别生气,再乱蹬,我掉下去也是要拉着你的。” 江瑀探着脑袋望下面的水,说:“热死了,跳下去洗个澡也不是不行……诶诶诶……我说说而已,你松手!” 淮瑾顺着他的话,乖乖地转移话题:“不想洗了呀,那回房去,我给你打扇。” * 入了七月后,乔希的瓜熟了。 瓜田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其中就数江瑀蹦跶得最欢,他从大昭寺挂愿牌回来后,就成了瓜田的常客。 乔篱捡了许多小石子,装在乔希的荷包里,其中一大半都被用来打江瑀了。 他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奔去后山偷瓜,他还非要挑大的,非要挑乔希藏在叶子底下的那种。 然后放入院中井水里冰着,午膳后天儿最热时,再捞起来享用。 这井是淮瑾先前专门挖来泡茶的,水质沁甜寒凉,不过现在成了江瑀泡果子的。 这日一早,他眼睛都还没睁开,梦还没醒就起身趿鞋,屁股刚离开床沿,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拽了回去。 淮瑾手脚并用捆着人,面上是还没醒透的懵懂,嘟哝着说:“好师兄,也不看今儿是什么日子,还想着出去呢。” 别看还没睁眼,江瑀脑子可不迷糊,说:“不是后日吗,今儿怎么不能出去?” 淮瑾将人搂得更紧了,语气很是委屈:“他们说明天不能见面,让我搬回从前的院子,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好好陪着我。” 江瑀还惦记着自己的瓜,有些左右为难,很是犹豫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反正我打不过你,想跑也跑不掉。”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顺耳呢,淮瑾用额头磕他后脑勺:“是跑不掉,没有其他办法,才陪着我么?” “对呀。” 还对呀,对你大爷,淮瑾狠狠咬牙:“我生气了!” 江瑀反手搔了搔他的下巴,小声地说:“啊,生气了呀,那该怎么办?” 淮瑾侧压过去:“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江瑀捏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浅色的眸子干净澄澈,一分坏心思也瞧不见: “要不我带你去偷瓜?” 第256章 逐影 淮瑾听不下去了,还有点想打人。 他起身不知从哪摸出条金鞭,凌空一声哨响,江瑀身子瑟缩了一下:“你……你要做什么?” 淮瑾凤眸微眯:“你说呢?” 江瑀顿时不怕热了,裹紧薄被滚去了里侧:“好困呀……啊!你个王八蛋,你来真的,我要告诉舅舅,我要告诉师父,你敢打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打我,我再也不和你好了,我要离家出走……” 淮瑾看他翻来滚去的,像被开水烫了似的,神色微微愣怔片刻,伸手将人捉住,掀了薄被看他身上。 老天作证。 那是真的一点印都没留下。 他又凌空挥去一鞭。 鞭梢都没碰着被子呢,江瑀就闭着眼睛喊,叫的更厉害了,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毫无尊严地乱嚷: “阿瑾,殿下,饶命呀,我错了嘛,我再也不带你去偷瓜了,你明知我最怕疼的,别抽我了……” 淮瑾恶狠狠的说:“被子拿开!” 江瑀仰着脑袋,露出两只眼睛偷瞄他,那双浅眸滴溜溜的乱转,哪里有一丝害怕,分明是猫着笑呢。 他像是偏要跟淮瑾作对,速度极快地往被子里钻,只留下滚得乱糟糟的脑袋顶。 淮瑾望着像毛毛虫一样乱拱的江瑀,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保持住冷脸。 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露了馅。 “……师兄,你真是太可爱啦!” 江瑀‘嘭’的一下掀开被子,腮帮子鼓得像个河豚,明显是还没玩够。 淮瑾在他嗷嗷叫着咬来时,伸手将人接了个满怀,他们滚在窗边的阳光里,像是商量小秘密似的,贴在一起耳语。 淮瑾:“师兄,荣皇叔派了人看着,明天白天我不能来寻你,你入了夜早些熄灯,戌时我在围墙外等你。” 江瑀:“若是让舅舅知道,他会生气的。” 淮瑾:“我问过沈南安了,他说只要在子时前分开,就不会影响吉时。” 江瑀:“你怎么还拿这事去问礼部尚书,要是让别人知道,定会笑话我们的,多丢人呀。” 淮瑾:“我舍不得你嘛,我将沈南安的话,跟荣皇叔说了,结果被打了,你摸摸我脑袋,还肿着呢。” 江瑀:“哇,这么大个包。” 淮瑾:“啊!你别摁呀,很疼的。” 江瑀:“是么,我再试试……” 淮瑾:“你还摁!你死定了!” 江瑀:“……撒开撒开,我手疼……” 淮瑾:“你少装,我都没使劲。” 江瑀:“真的疼嘛,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我要告诉舅舅,我要告诉师父,说你掐我……你不准笑!” 淮瑾:“哦~” 江瑀:“你还笑!” 淮瑾艰难地说:“我错了~” 江瑀:“……” * 阿福满屋子乱窜,翻箱倒柜的找,跑得额头汗水直淌,也没找到自己的大瓷娃娃。 他蹲在屋檐下,双手托腮怀疑人生。 曹如锦给他端来荔枝冰沙,他都提不起兴趣,小安子躬着身给这位爷打扇,劝道:“太上……” “太什么太,叫我阿福。”阿福生气瞪他,“再喊错,就给你丢回宫去。” 曹如锦将琉璃碗放在他手边:“阿福,吃些冰沙消消暑,我加了舅老爷带回的荔枝呢。” 阿福盘腿坐在阶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抱着琉璃碗刚准备开刨。 边上的窗就开了,淮瑾从里探出脑袋:“阿福啊,想要娃娃么?” 阿福忙不迭点头:“想要。” 淮瑾朝他的琉璃碗抬了抬下巴:“把碗给我,再去后山摘个瓜回来。” 阿福骨碌一下爬起来,噔噔噔跑到窗前把碗递过去。淮瑾身上的宽袍敞着,露出几道抓痕,阿福仰着头,看得十分清楚。 哥哥那么温柔和善,定是皇兄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嗯! 他这么想着,往后山去了。 淮瑾叫住跟在后头的两人:“去做自己的事,那么大人了,还怕他跑丢了不成。” 曹如锦和小安子行礼退下。 江瑀靠在瓷枕上,伸着长腿踩他:“你怎么连小孩的东西也抢,他都找好几日了,还不快还给他。” 淮瑾端着琉璃碗坐到江瑀身边,舀了一勺喂他:“师兄,我就比他大一盏茶的功夫呢。” 江瑀眨了眨眼:“好像是哦……不对,你转移话题作甚,我是说让你把瓷娃娃还他。” 淮瑾吃了口冰沙,嚼着荔枝肉默了片刻,又望着檐下阴影估算了一下时辰。 他将碗放在江瑀手边,说:“听你的,我现在就去给他拿来。” 江瑀见他理了理衣襟,就准备翻窗出去,伸手拽住人:“舅舅和皇叔他们都在,你好歹注意着些,去换套衣服。” 淮瑾道:“这么麻烦做什么,阿束盯得紧,恨不得见一次就来扒我衣裳看一次,敞着不是正好。” 他话是这么说,到底解了衣带,脱下身上皱巴巴的宽袍,走到衣柜边随手拿了件落霞红的衣裳换了。 他很少穿这样鲜艳的衣裳,还是因为要大婚了,所以衣柜里才有这些喜庆颜色。 少年眉目细致冷艳,穿着落霞色,犹如身披流火,走在璀璨日光中,连光也被他夺去了耀眼的风头。 江瑀趴在窗台上看,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认不出的,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嘛。 淮瑾走到书房,跃上房梁取出藏起的瓷娃娃,夹在臂弯里。 顺回廊过小院,沿墙栽种着茉莉,他伏身摘了几朵,用指腹捻成汁,嗅了嗅有着淡雅香气的花泥。 再抬头时,长廊最远处,就站着一个目光灼灼的江束,他身穿茶灰色宽袍,捞着衣摆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呼吸都没喘匀。 好家伙,落霞谷这是漏成筛子了。 也是,谷主的亲弟弟,谁都要给几分薄面,淮瑾敛去眸中郁色,手指拍着瓷娃娃的肚子。 也不知怎么想的,往后挪了一小步。 这看着像是要逃跑的动作,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江束瞬间不犹豫了,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别……别走。” 他冰眸都泛着血丝,眼神凶得像是能剥开淮瑾的衣领,他不想放过也不想靠前,心里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扫了眼淮瑾身上的衣裳,盯着他臂弯里的瓷娃娃,又看了看栏杆外的茉莉花,视线最后落在淮瑾懵懂纯然的凤眸上。 却仍是不敢确定,淮琅躲着他,怎会这样堂而皇之的抱着瓷娃娃出现在他面前。 可上次也是这样,他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放过任何机会。 淮瑾正欲逗逗他,忽然侧耳细听,屋角另一边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他心里大呼晦气。 忙主动扯开衣领,不耐烦地露出锁骨下光洁白皙的肌肤,冷声说:“认错人了。” 江束看那红痕一闪而过,眉宇微微皱着,就算是认错了,淮瑾也不会这么轻易表露身份,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离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片刻,阿福从廊子尽头冒出来,抱着大西瓜往这边跑。 始一见到江束,他欢快的步伐一下子就收住了,规规矩矩的慢慢走,心中倏地升起一种小鸟归笼的恐慌感。 上台阶时,他还不忘瞟一眼那双清凌凌的冰眸,这双眼无论看多少遍,都是那么让人觉得心动。 可若是他没有外出游玩,不曾看过那些奇山异石,日出晚霞,不曾听过潺潺流水,山涧鸟鸣。 不曾想起从小到大真正想要的,或许他也愿意困居一隅,与他相守一生。 这么一分心,他没注意脚下,自己将自己绊倒了,‘扑通’一下跌在淮瑾身前。 “哎呀!” 阿福趴着身子,仰着脑袋:“给王爷请安!” 第257章 后颈 淮瑾听他尖着嗓子说话,觉得还挺有趣,说:“起来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乔希没为难你么?” 阿福爬起身,拍了拍衣襟上沾的灰,捡起滚到栏外的西瓜:“乔侍卫去寻舅老爷商议事情了,瓜田里没人。” 淮瑾夹着瓷娃娃,往住的屋子走,阿福抱着大西瓜紧跟淮瑾,江束不由自主也跟在后面。 路过窗户时,淮瑾照例停在窗台前,江瑀伸手将他拎了进去,再一回头,才发现檐下还站着两人。 他俊脸微红,太顺手了也不好。 都没发现后头还跟着人。 江束看二人如此亲密,这才确定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他眼睫低垂,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淮瑾蹬掉鞋子,将瓷娃娃放好,见笨弟弟还站在窗外,轻声吩咐:“将西瓜放井里冰着。” 阿福没冰过水果,抱着瓜走到井边,也没装竹篮里,‘咚’一下就扔了进去。 又顺着石板路跑到檐下,在门边站着,像是尽忠职守的小厮。 江瑀听到落水声响,想着晚上该怎么将瓜捞起来,淮瑾也没料到弟弟能笨成这样子。 见他眼神不住的往娃娃上瞄,十分头疼地扯了毛毯盖住,示意他收敛些。 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对檐下神游天外的江束道:“趁着乔希不在,要不你也去给哥哥们摘瓜。” 江束近段时间对他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闻言‘嗯’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说:“我不识路,你……阿福是吧,你与我一起。” 阿福伸手戳着帘子玩,装作没听见。 屋中二人默契的不说话。江束取出折扇划开挡阳,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正要再喊一声,却在刺目光线中,忽然缄口不言。 日头太烈,绚烂的阳光滑过屋檐,给万物拢上一层朦胧光影。那人低着头,露出的后颈弧度诱人,犹如白玉一般探出衣领。 瞧着十分软糯可口,有点想咬…… 江束双眸微微眯起,视线寸寸逼过那人身形,他放下捏着折扇的手,整个人呆愣愣地定在原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背后视线比日头还烈,阿福想忽视都不行,他还等着江束赶紧走,自己去房里要瓷娃娃呢。 都好久没盘了,着实想的紧。 他又等了一会儿,人还没走,也不说话,他刚刚都装作没听见,现在再答应跟他一起偷瓜,不就露馅了么? 啊,好烦呀。 他挠了挠脑袋,转身靠在门框上,状似惊讶地看着江束:“二公子还在呢,你不怕晒么,在太阳底下做什么?” 江束听着这尖细嗓音,默了片刻,温声说:“王爷吩咐我摘西瓜,我不识路,你……能与我一起吗?” 淮琅江瑀:嘿,变礼貌了耶。 淮瑾:他妈的,变礼貌了! 淮琅眨了眨眼,又瞧了瞧大太阳,勉为其难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的下了台阶:“好吧。” 江束松了口气,冰眸漾起清浅的笑,平日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扬起,见淮琅低着脑袋往院外走,忙跟在他身后。 “阿……阿福,你热么?” 说话怎么结巴了,淮琅侧首看他:“不热,你要是热就在树荫下等着,我去摘了瓜给你就是,王爷不会发现的。” 江束笑得开心:“我陪你一起。” 大哥,到底谁陪着谁呢。 淮琅不再理他,尖着嗓子说话怪别扭的,先前想着反正以他的身份,也不会与江束说话,就没喝苦药汤。 等皇兄成了亲,他就要往漠北去了,何必受这番罪,再说又认不出。 喝药掩饰嗓音,着实有些自作多情。 上山的路是石板修成的台阶,掩在两旁齐腰深的灌木丛中,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林间的风带着泥土气息,闻着清新宜人。 他感受着山风的清凉,在绿叶摇碎的光影中,慢慢往山上走,耳畔是夏日独有的蝉鸣声。 许多人都觉得蝉鸣聒噪,可他却觉得夏蝉激昂的叫声中,藏着赤忱而又热烈的梦。 就像他在皇宫中,向往山川一样。 江束余光偷偷看着他,到了落霞谷后,他见过阿福好几次,怎么就是没认出呢。 他为何又戴着面具了? 他为何不来寻自己? 江束想着想着,渐渐感觉不对劲起来,他眸色沉凝,脚步顿在原地。 淮琅见他没跟上来,也停在台阶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会?” 江束是个文人,未曾习过武,体力跟不上很正常。淮琅也没等回话,伸手拂去石板上的落叶,径自盘腿坐下。 江束站在淮琅身前,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低垂着眼睫,走到淮琅身后。 这个角度能让他肆无忌惮地打量魂牵梦绕的人,又能凝神细思眼下的处境。 他望着衣领处露出的一小节白,齿间游动的舌润湿了唇角,怎么不来寻他呢,是不是心里没有他了? 第258章 听劝 台阶上不知是谁掉了块饴糖,一群小蚂蚁围着糖块打转,淮琅觉得有趣,捞起衣摆蹲在一旁细看。 他的眼神纯然专注,没有半分余光落在江束身上。江束垂眸端详着他,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 淮琅是真的将他忘了。 他忘却了承诺,忘却了曾经的欢愉,他在纵情山川湖海时,根本没记得他江束。 他宁愿看小蚂蚁,都不看自己。 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破裂声,淮琅回首望去,江束低垂着头,手里紧握着宽袖,依旧是那副冷情内敛的模样。 穿透树叶的碎光漂浮在他身上,未曾带去一丝一毫的温度,那些浮光,更像是寒刃的冷芒。 永远都是这样啊,就算是沉醉欢愉时,他好像也未曾揉热过江束,怎么能有人永远是这副模样呢。 嫣红的血迹滴落在石阶上,淮琅神情微怔,慌忙上前:“你……你受伤了?” 未做遮掩的声音,让江束如梦初醒。 他松开握着衣袖的手,琉璃碎片刺破薄衫,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伤口,他慌忙从袖兜里取出叶雕。 褐色的叶片已经破了,血液流入雕刻着高山流水的叶脉中,将原本精美的图案弄得一团乱。 淮琅看着那枚叶雕,睁大了双眼,隔了片刻,才手足无措地拿出帕子:“我给你包扎一下。” 江束轻轻点头,伸着满是血污的手,他面色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静静地垂眸凝视淮琅。 上挑的眼尾被什么东西压着,此刻微微下垂,纵使换了张陌生的脸,但瞧着更可爱了。 怎么能不是自己的呢。 他站在原处,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有哥哥和淮瑾在,他也不能将人骗走藏起来。 要是能藏一辈子还好说。 若是再让人跑了,他又该去哪里找,这几月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再也不想体验了。 神思迷惘之际,他脑中忽然蹦出淮瑾说的事缓则圆。 伤口包扎好后,江束用袖子仔细沾去叶片上的血迹,淮琅看他无比珍视的样子,又是慌张又是懊恼。 他当初恼他做事偏激,心里却又放不下,才留下这枚叶雕,可如今却是有些后悔。 江束见他眉宇微皱,颇有些困扰的样子,忙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想再看:“没事了,继续走吧。” 沿着山路往上,江束指腹摩挲着包裹掌心的手帕,又想起一些细微的地方。 淮琅还是会下意识关心他,见到自己时心弦仍旧会颤动,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想继续与他在一处了。 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此刻有一种窥探猎物时的小心谨慎,重逢的喜悦还未升起,就消散在可能会再次失去的恐慌中。 江束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他从不知挫败悔恨为何物。 即使当初淮琅离去,他心里难受不安,却从没放弃过寻找他,他定能想出办法,重新与淮琅在一起。 他微抬下颌,冰眸侧映阳光,眼神坚定,暗藏着少年特有的锋芒和莽撞。 淮琅傻乎乎的,丝毫没发现身份已经被识破,到了瓜田,见远处小木楼上坐着人,赶忙拉着江束躲在树林里。 “乔希回来啦,不能这么过去,要挨打的。” 江束压下将人抱入怀的冲动,极为不舍的抽回手:“只要说是我哥想吃的,他应该就不会动手了。” 淮琅仰着脑袋,透过枝叶往外偷瞄:“就数你哥偷得最多,说出他的名字,乔希只会打的更卖力。” 见江束眼露不解,淮琅重重叹口气:“你在这住了也快半月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什么呢。” 忙着寻你啊,江束沉默。 淮琅盘腿坐在草地上,分开矮矮的枝丫,一边探看小木楼的方向,一边说:“乔希搬到山上后,与谷中人很少往来,性子变得古怪了许多。” “听说之前酿酒酿坏了,还闹着要砸缸,还是谷中暗卫上门喝酒,硬着头皮夸了好大一通话,才将人哄开心了。” 江束看着不时爬过几只小虫的草地,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捏着叶雕坐在他身边:“酿坏的酒别人都帮着喝了,为何种的瓜却不愿分享了?” 淮琅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蝉蜕,爬过去捡起,放在手心把玩:“谁说不是呢,这片瓜地还是他们耕田犁地除草施肥,乔希就坐在一旁扔种子。” “谁料瓜熟了后,他们跑来庆祝,结果都被乔希打了出去,于是有人下了值就跑来偷。” “可乔希腿虽坏了,眼神却贼好,坐在小楼上将石子当成暗器丢,打的人抱头鼠窜。” “一来二去的,谷中人渐渐得了乐趣,竟将此当成了游戏,平日一见面,打招呼的话都变成‘你偷瓜挨了几下呀’。” 他故事讲得妙趣横生,说的开心便忘记遮掩,配着软甜嗓音,江束听着听着,便挨得越来越近: “你还没说,乔希为何打我哥最卖力呢,他以前明明最照顾我哥了。” 淮琅将蝉蜕别再自己衣服上,又在草丛里翻找:“因为他功夫差嘴又馋啊,天天大清早的搅人好梦,不打他打谁。” 他找虫子壳找的专心,对颈后伸来的手浑然不觉,直到略微冰凉的指腹轻触在皮肤上,他才惊得身子一抖,回头望着江束。 江束指尖捏着片细小绿叶,说:“叶子落在你身上了,吓到你了吗?” 淮琅看他眉眼含笑,不由怔了怔,几乎要跳起来,一颗心砰砰狂跳,可片刻后又冷静下来。 他摇了摇脑袋,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将蝉蜕宝贝似的收进小荷包里:“我去偷瓜,你在这等着。” “还是我去吧。”江束站起身,“其实我哥也喜欢睡懒觉,他跑的勤,大概是不希望乔希整天闷在屋子里吧。” 淮琅:“那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跑来偷瓜。” 江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进劝。” 第259章 碰瓷 淮琅觉得他的神态语气,不像是在说乔希,还不等细想,这个念头就被偷瓜的翩翩公子撞飞了。 这场面,想想就刺激。 淮琅手里拿着江束托他保管的叶雕,猫在灌木丛后面,露出两只贼兮兮的眼,欣赏地里被打得仓皇逃窜的身影。 看谪仙般的如玉公子堕入凡俗,在地里偷瓜,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被割裂的快感,像是故作神秘的面纱被扯落,露出有些荒唐却无比真实的本相。 看吧,谁还不是个凡人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乐趣没延续多久,因为,江束抱着瓜摔倒了。 乔希捏着小石子的手都顿住了,老天作证,他压根就没打好伐,江束刚露面,他就看出这小子不会武。 扔去的几颗小石子,不过意思意思罢了,他看着像是站不起来的人,朝厨房门扔了一颗石子。 乔篱拿着锅铲出了屋,仰头看他:“怎么了?” 乔希朝瓜田抬了抬下巴:“去看看那人,别是来讹银子的,顺便将他摘的瓜抢回来,那颗我要留给阿瑀,什么人啊,这么不懂事。” 乔篱回头看了眼厨房,握着锅铲疾步窜了出去。淮琅见小院子里奔出一个冷眉冷眼的煞神。 许是往年被乔篱握鞭的样子吓出阴影了,他两只腿倒腾得飞快,将歪在地上的江束抱起就跑。 “别追啦,我们再也不敢啦!” 乔篱把遗落在地里的瓜藏在叶子底下,又捏着锅铲回了小院,就见乔希笑得几乎要滚下轮椅: “哈哈哈……其他人不会这么胆小,声音这么像主子,定是太上皇,也算给你报仇了,该庆祝一下。” 乔篱瞟了眼乔希:“怎么庆祝?” 乔希把腿搬在小几上搭着,姿势懒散:“乔铮不是送来几坛醉西施么,你藏哪了?” 乔篱没理他,转身往厨房走去,身后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乔篱未曾回头,挥着锅铲挡掉飞来的小石子。 乔希鼻尖动了动,大喊道:“你又将菜炒糊了,我不吃,我要去大厨房吃汪婶做的炖肉。”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不过烟囱冒出的烟雾慢慢淡了下来。 没过片刻,乔篱便走了出来,在院中的小池子里洗净手,顺着木台阶上了二楼。 他将乔希抱到屋檐下的木椅上坐着,又上楼把轮椅搬下来,再将乔希抱上轮椅,说:“要带猫吗?” 乔希瞟了眼正在打呼的虎斑猫:“不用了。” 乔篱拿了遮阳的草帽给他戴上,推着轮椅往下山的石阶走。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淮琅一手环着江束的背,一手抄着他的膝弯,顺着下山的路跑得飞快。 江束整个人悬空,仰头时阳光刺目,他在颠簸中,看淮琅鬓边滑落的汗珠。 刚刚为什么都没撞到头呢,都不好装晕,有点可惜,他不舍得叫停,侧首贪婪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又贴了一会儿,才语气尽量平静地说:“放我下来吧。” 淮琅脚步顿住,他忽然想起江束不喜人碰,连忙将江束放在石阶上。 他喘着粗气,抬袖抹去脸上的汗水:“刚刚情况紧急,我一时顾不了那么多……” “没事。”江束整理身上衣物,神色淡然:“我的叶子呢?” 啊。 淮琅眨了眨眼,看着空荡荡的两只爪子,又看了眼神色逐渐冷凝的江束,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没……没啦……” 闻言,江束眼眶都红了。 淮琅哪见过这个场面,一时更加着急了:“我去给你找,应该掉在刚刚坐着的地方了。” 江束挣扎起身:“我自己去。” 他脚是真的崴了,虽也没到不能走路的程度,但他说不能就是不能,问就是怕疼。 淮琅见他刚站起身,就往路旁跌去,忙伸手扶住江束:“你急什么,先好好坐着,我给你看看伤。” 江束眸光微闪:“你会医?” 淮琅捏着手指头,语气忐忑:“不是很会,就只学了一点皮毛,应急用的。” 江束指尖蜷缩,暗暗将顾灿骂了一顿,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推脱,好在没过片刻,台阶上方就传来说话声。 淮琅双眸倏地睁大,不就一个瓜么,还真好意思追下山来。 江束还在这儿,他也不好表露身份,被人知晓江束一个状元郎去偷瓜也不太好。 他跟江束对视一眼,后者踌躇片刻,朝他抬起手臂,对一旁的灌木丛抬了抬下巴: “先躲着,我还要去找叶子。” 淮琅扶着他钻进灌木丛,少顷,乔篱背着乔希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走到离二人大概十步远左右,乔篱将乔希放在树荫下坐着,又转身往山上走去,搬抬放在远处、不能在石阶上使用的轮椅。 淮琅透过叶隙往外看,见乔篱扛着轮椅放在离他们不远的杂草里,接着又回去背乔希。 如此周而复始,小小一段山路,别人走一遍,他要来来回回走四遍,淮琅实在纳闷,这么麻烦,还总往山下跑做什么。 上午他来偷西瓜的时候,乔希还在顾灿那呢,这正午还没过,又要往山下跑。 他偷偷瞄了瞄,见乔篱神色冷肃严峻,纵然汗湿重衣,脸上却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每次都细心的将石板擦干净,才将人放下,且次次都是放在树荫下,不叫乔希让太阳晒着。 没想到心冷手冷,抽他毫不心慈手软的乔统领,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淮琅如是想着,圆溜溜的双眸泛起一抹笑意。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忽然后颈有点痒,他也没回头,随意地抬手挠了挠。 江束看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篱看,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冰眸中闪动着犹如刀锋一般的冷芒。 他紧紧握着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原本不再流血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两个人本就挨得近,浓郁的血腥气飘入鼻尖,淮琅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忙侧身看江束。 只见江束缠着帕子的手搁在膝上,血液将素白的帕子染得通红:“手心怎么又在流血?” 江束轻轻摇头:“没事,刚刚摔倒时挣开了,先回去找叶子要紧,我怕再耽搁下去被风吹走了。” 他说着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石阶上走。淮琅忙起身跟在后面,试探着伸手去扶,见他没拒绝,便说:“你这样走路肯定很疼,要不我背你吧?” 江束垂眸看着脚下阴影,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我不喜与人接触。” 第260章 拉勾 淮琅闻言也没强求,扶着他来到方才坐着聊天的地方,草地上有许多杂草落叶。 那枚叶雕虽然精美,但说到底也只是一片叶子而已,在遍地都是落叶的林中寻一枚叶雕,堪比大海捞针。 更别说江束在阳光下,就跟个瞎子一样。他弯着腰仔细寻找,从正午一直找到申时,还是没有找到。 淮琅累的精疲力尽,仰躺在草地上,嗓音干哑:“不就一片叶子么,多少钱我赔你便是,我拿金子赔你。” 江束揉着酸疼的腰,跪坐在落叶堆里,语调清冷:“多少金子我都不要,我就要我的叶子,你弄丢的,你就得帮我找到。” 淮琅身上黏糊糊的,又累又饿又渴,只想回凝霜院泡澡吃冰沙。 他气得在草地上打滚,顶着满脑袋杂草,直勾勾盯着江束,说:“我也会叶雕,我弄个一模一样的送你,你看行不?” 江束不看他,紧紧咬着下唇,冰眸被阳光刺得生疼,他捏着脏兮兮的宽袍袖摆,说: “纵使你技艺再精湛,可哪里寻得见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我就要留下的那片。” 他只想要淮琅心里有他时留下的,不想要为了敷衍他而送的。 淮琅突然昂起了头,伸腿乱蹬地上的落叶,大喊道:“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寻不到就是寻不到,你多大人了,这都不懂!” 江束侧眸,语气固执地说:“我不懂,我只知道是我的就是我的,说出口的承诺就要兑现,答应的事便不能反悔!” 淮琅默然无语,在落叶堆里唉声叹气的滚了一会儿,说:“我饿了,我要回去吃饭。” “你别走。”江束四下望了望,看着树林边的瓜田:“我去给你摘个瓜,你再帮我找找。” 说着,江束脚步踉跄地往瓜田走。 他茶灰色的宽袍上沾了杂草泥土,衣袖上血迹已经干涸,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淮琅仿佛看到正月里被逐出家门的自己。 清冷薄情公子哥变成了求而不得痴情种,当真是造化弄人。 淮琅忽然倍感茫然,他从袖兜里取出高山流水的叶雕,琉璃碎片扎的很准,伯牙子期中间,仿佛横亘着一道天堑似的裂痕。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草地上趴着,托着双腮看在瓜田里忙碌的身影,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叶雕揣入怀里。 淮琅刚上山就瞧见了,可他却不想还回去,于是趁人不注意用脚踩了,偷偷藏了起来,谁想到江束会这么执着呢。 现在再拿出来,以江束的脑子肯定能猜到是他故意的,他可不愿再惹麻烦。 没有乔希看守,江束很快就抱着两个瓜回来了,他递了一个给淮琅,将另一个放在旁边:“这个带回去交差。” 淮琅抱着大西瓜,卯足了劲儿拍,爪子都拍麻了,也没打开。 江束从落叶堆上移开视线,从袖兜里拿出琉璃碎片,坐到淮琅身边,在西瓜上扎了一条浅口。 淮琅在浅口边捶了一拳,大西瓜裂成两半,他给江束递去一半,江束摇摇头,接着扒拉落叶堆。 酉时三刻,阳光温和了些。 江束扫过搜寻了无数遍的草地,眯眼看着不慌不忙,依旧抱着瓜啃的淮琅,沉吟片刻,说:“叶子是你丢的,你就得陪我寻回来。” 交差的瓜也被淮琅捶了,他口齿含糊不清: “那要是一直寻不到呢,二公子还要拉着我在这找一辈子不成?” 有何不可,江束顶着漫天霞光,继续翻着杂草:“你将我东西弄丢了,一点心虚愧疚都没有吗?” 淮琅扔了瓜皮,抬袖擦了嘴角沾的汁水,爬到江束身边盘腿坐着: “我愧疚啊,我都说了拿金子赔你,你不愿意,我又说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你还是不愿意,我能怎么办。” 江束侧首,注视着淮琅, 目光在他粉润的唇上停留片刻,喑哑地说:“陪我寻三天,若是实在找不到,便算了。” 他摊开手伸到淮琅身前,掌心卧着几只蝉蜕:“要不要?” “不要,我捡很多了。”淮琅拍拍小荷包。 “你说的,我就陪你找三天,若是没寻到,不准再揪着此事不放。” 江束垂眸看着蝉蜕,像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半晌后,他也放进袖兜里:“答应的事便不会反悔。” “要拉勾么?”江束伸出小拇指。 淮琅忍不住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江束半晌,搓了搓被西瓜汁水弄得黏黏的手指,说:“幼稚,天都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凝霜院内,江瑀趴在井边,望着那颗与竹篮捉迷藏的西瓜。淮瑾握着麻绳,拉着竹篮左右晃动,死活套不上。 江瑀道:“你行不行?” 淮瑾有些气馁的将绳子挂在辘辘上,捞起衣摆扎在腰带里:“我下去给你捞。” 江瑀捉住他的手臂:“还是算了,这井壁湿滑,下面又那么黑,我怕你还没到底腿就先软了,还是我去吧。” 淮瑾望了眼又窄又黑的井,心里确实毛毛的:“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下去就上不来了。 江瑀扯过绳索,系在自己腰上:“那还能怎么办,你又臭讲究,不让小安子他们下去,上不来你就转着辘辘将我拉起来呗。” 他撑着井沿往下挪,腰间的绳索被拽得紧紧的,他无奈的喊:“你稍微松些,这样拽着我还怎么下去啊。” 淮瑾趴在井口,小声‘哦’了一下。 井壁不好借力,江瑀废了不少时间,才挪到靠近水面的位置,他弯腰伸手捉西瓜,谁料脚下一个没站稳,栽进了水中。 “扑通”的落水声传来,淮瑾双眸瞬间睁大,拽着绳索使了吃奶的劲儿往上提。 不过片刻,江瑀从井口冒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臂弯里还团着西瓜。 他撑着井沿,浅眸睨着淮瑾:“这下好了,你重新挖口井泡茶吧。” 淮瑾伸手夹着他腋下,将人提起来,牵着冰凉凉的手,往屋里拽: “我何时嫌过你,别贫了,快换套衣服,热腾腾的身子被冷水激了,等会生病怎么办。” 江瑀抱着瓜进屋,收拾好后,两个人刚坐上软榻,就听院中又传来熟悉的‘扑通’声。 第261章 打赌 两人不约而同的趴在窗台上,就看到阿福站在井边,对身后抱着瓜的江束催促道: “丢下去啊,公子喜欢吃冰过的。” 江束没多犹豫,听话的“咚”了下去。 淮瑾轻挑眉梢,用手肘怼了怼江瑀,小声说:“看他多听话,你输了哦。” 江瑀微怔:“这能说明什么,阿束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冰水果呢。” 淮瑾瞪了一眼嘴硬的人,望着往屋檐下走来的阿福:“一天不见踪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去种瓜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阿福还没说话,江束率先道:“你先去收拾一下,我跟兄长说。” 等阿福走远,江束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杂草,掀帘进屋,站在塌边行礼,说: “兄长,阿福将我东西弄丢了,这几天需要他帮我寻一下,他已经同意了。” 淮瑾没说话,看向江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江瑀扫了眼江束的腿和手上沾血的帕子,眼眸微沉:“这是怎么弄的?” “我不是故意的。”江束连忙拿出琉璃碎片,说:“不小心将这捏碎了,腿是偷西瓜时躲石子摔的。” 江瑀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你没有武功,乔希不会打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再……” “那哥哥去问他好了。”江束抬眸,定定地看着江瑀,“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乔希确实没打我,是我自己跑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江瑀拆了他的帕子,掌心伤口皮肉外翻,被汗水浸得发白,他拿来药箱给江束清理伤口,轻声问:“你不打算跟他说?” 江束伸着手,看向端着茶盏置身事外的淮瑾:“总要等哥哥和兄长成婚后……” “别拿我们作掩护。”淮瑾放下茶盏,语调悠悠哉,“你自己怎么想的?” 江束冰眸微敛,不再拐弯抹角:“要是知道我已经发现,他可能立即就会走,我不想说,兄长和哥哥会帮我瞒着吗?” 淮瑾凑到江瑀身边,傲娇地说:“我又赢了,两次哦。” 话落,胸口就挨了江瑀一肘子。 江束早知瞒不过淮瑾,只是没想到两人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还颇有闲情雅致地在这打赌。 江瑀有些不高兴,低头给江束掌心上药:“天这么热,在山上待着也不怕中暑,你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等等……阿束先别说。”淮瑾双眼锃亮,抓着江瑀手臂,“师兄,要不要打赌,猜猜是谁丢了东西,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这算两次,老规矩,你先选。” 江瑀被他抓得不稳,倒出一大坨药粉,他抬臂又想教训捣乱的淮瑾,背后却忽然探上一只手,指尖轻轻滑动几下。 他沉吟片刻:“阿琅丢的,假丢了。” 淮瑾也不在意江束的小动作,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丢了什么,谁丢的,现在在谁那里?快揭晓答案。” 江束收了手,撑在榻沿上:“阿琅留给我的叶雕,他弄丢的,我怀疑是他藏起来了。” “阿琅那么乖,才不会藏你东西,叶雕定是真的丢了。”淮瑾拍了把小案,起身探出窗口:“来人,让阿福过来。” “兄长!”江束蓦地出声。 淮瑾轻轻摆手:“你们的事我没心思管,伤包好了就赶紧走,别妨碍我和师兄打赌。” 江束看向哥哥,见他朝自己点点头,一股说不清是放松还是沮丧的情绪瞬间将他包裹。 他将桌案上带血的帕子仔细叠好,放入袖兜里,神色愣怔地起身往外走,他在山上想了一下午。 想着该怎样让两位兄长帮自己隐瞒,可现在如他所愿了,心口却无端觉得闷得慌。 他倒巴不得淮瑾会向着淮琅,因为淮瑾如此不在意,只说明他也看出,淮琅已经放下了。 若是淮琅心里还有他,他才不会袖手旁观。 暮色四合,游廊中灯火幽暗,江束跨过栏杆,蹲在洁白无瑕的茉莉花前。 他伸手摘了朵小白花,心里细细想着自己为何如此确定,良久之后,他低声轻笑,大抵是因为。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吧。 可人都是自私的,这又有什么错呢。 晚风萧萧,淮琅收拾好,换了干净衣袍,往淮瑾的房间走,没想到刚转过回廊,就看到江束在花坛边蹲着发呆。 他撑着栏杆,微微俯身,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江束闻着微风送来的澡豆香气,忽然很想很想看看木芙蓉。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淮琅拍掉手背上的蚊虫,纳闷道:“你蹲这里做什么,没虫子咬你么?” 江束仰头看他:“想一个人。” 他双臂抱膝,这般仰着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天边霞光未曾散尽,给那双冰眸添了几分柔情,像是水波潋滟的山湖。 淮琅挪开目光,轻轻‘哦’了声:“那你继续想,王爷叫我过去。” “阿福!”江束倏地站起身,他脚崴的地方还没好,又蹲了太久,一个没站稳摔坐在地上。 淮琅翻过栏杆,弯腰扶他起身:“二公子没事吧?” 江束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没事,只是蹲得有些久,腿麻了,多谢。” 他松开手,扶着栏杆站稳。 淮琅微微颔首,翻过栏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江束:“二公子刚刚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束眸光轻闪,慢慢低下了头,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温声说: “没什么,只是想说,若是你不想去寻叶雕,那便算了。” 淮琅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明明下午还非要他找呢。 他侧首望了眼长廊另一端,说:“是王爷不同意吗?” 江束垂手,指尖随意地拨弄着茉莉花,语调柔和: “不是,只是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东西丢了就是丢了,也不一定就能寻到,山上那么热,你若不想去,也没关系。” 两人中间隔着栏杆,淮琅看他拨弄花瓣,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近乎与花同色的手上。 江束的手指白皙修长,此刻微微蜷缩着,温柔地追逐软嫩洁白的花。 这让淮琅思绪分散,想到了其他,江束做某些事的时候,这手也是如此温柔。 他耳尖烫得不像话,仿佛自己成了江束指尖的那株茉莉,被人捏在掌心把玩,这想法让他烦躁,退开些距离,瞪着江束。 江束抬眸看他:“怎么了?” 第262章 歪理 江束眼神纯然,让淮琅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胡乱摇了摇头: “不去也好,但东西毕竟是我弄丢的,多少银子你开个价,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江束轻声说:“那也不是我的东西,欠着就欠着吧,他一向宽容,想必也不会与你计较。” 淮琅脑子里的画面迟迟散不去,在江束过分干净坦然的目光中,脸颊愈发烫得厉害,他匆匆‘嗯’了声,快步离去。 江束望着淮琅仓皇遁去的背影,冰眸中漾起笑意,他揪了把茉莉花,贴近鼻尖闻香。 不禁逗。 江束心想。 还是那么可爱啊。 他抿紧唇线,却轻笑出声。 淮琅在屋角徘徊半晌,才让自己恢复如常,掀帘进屋时,小案上摆了饭。 他行礼后神色自然的坐上软榻,将捏着筷子吃鱼的皇兄往里挤了挤。 “叫我来做什么?” 小混球一个人霸占了大半位置,淮瑾都被挤到靠窗了,他曲指就要敲他脑袋,谁料淮琅见他动作,蹭的一下就要往江瑀身边扑。 淮瑾连忙将人摁住:“好好吃饭,再乱动看我不打你,叫你来是有正事,井里两个瓜,你明早捞起来。” 淮琅乖乖坐下,夹了颗肉丸咬着吃,咽下后说:“这点儿事找我做什么,我可忙了。” 江瑀打赌输了两次,急不可耐地说正事:“阿福啊,阿束的叶雕真是你弄丢的么?” 淮琅饿坏了,没空说话,点点头。 江瑀夹了鱼肉,放淮瑾碗里,朝他挑了挑眉,小声说:“只剩一次哈。” 淮瑾成竹在胸,施施然道:“师兄啊,我原话是‘猜猜是谁丢了东西’,不是谁将东西弄丢了。” “叶雕是阿束的,虽然是阿琅弄丢的,但丢东西的人是阿束呀。” 江瑀浅眉微蹙,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 他‘可’了半天没说出话。淮瑾凤眸弯弯,坏笑道:“你又输了,三次哦!” 江瑀眸色沉郁,恨不得将弟弟拖来打一顿,气了片刻,又温声问淮琅:“你真给他弄丢了啊?” 淮琅点点头,说:“是真给弄丢了,不过,我又给找回来了。” 他拍拍衣兜,小脸皱巴巴的:“但我不想还给他,你们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江瑀搁了筷,朝淮瑾摊摊手:“扯平了,只剩两次。” 淮瑾吃了口鱼肉,说:“你没听见么,他说真弄丢了,是重新找回来的,这怎么算扯平。” 江瑀道:“那东西还不是没丢。” 淮瑾说:“可东西就是丢过呀,怎么能算是假丢,不行,你又输了,不准耍赖。” 江瑀道:“我怎么耍赖了,东西就在阿琅兜里,怎么不算假丢了。” 淮琅咬着红烧排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们在吵架么,婚还没成呢,这就开始闹矛盾……” “你闭嘴!”淮瑾瞪他。 “你欺负小孩做什么。”江瑀夹了肉丸子给淮琅,“阿琅饿坏了吧,快吃饭,别理你皇兄。” 淮瑾撑着软榻挪到江瑀身边,继续道:“我给你捋捋啊,阿琅将东西弄丢了,若是他没找回来,是不是这东西就算真丢了?” 江瑀含着香茶,吐掉后说:“是算,但是……” “你先别管但是。”淮瑾打断他的话,“你就说东西是不是真的弄丢过?” 江瑀道:“是真的弄丢过,但是……” “都让你先别管但是了。”淮瑾再次打断他的话,“真的弄丢了,这不就结了,找回藏起来,是后来发生的事。” 话落,他一锤定音:“四次哦!” 江瑀屡次被打断话,又实在说不过他,朝淮瑾张着嘴,重重咬合牙齿。 ‘嘎嘣’一声脆响,淮瑾听得发怵,盘着的腿不自觉抖了一下,他抱着膝,挪到边边坐着,像只小鹌鹑。 “你那么凶做什么,吓死人啦。” 淮琅看着他的样子,啃着排骨笑出声:“哇,皇兄惧内诶!” 一句话得罪俩,他话音刚落,脑袋瓜子就被敲得嘣嘣响。 翌日清晨,淮琅趴在井边,瞪着废了老鼻子劲,也捞不上来的大西瓜。 屋檐下摆了桌椅,淮瑾吹凉热茶,递给江瑀:“喏,喝点茶润润。” 江瑀接过茶盏抿了口,黏膜敏感,温热茶水滑过喉间,刺激得浅眸微微眯起。 淮瑾捧着双腮,看他眼尾洇红,摁不住心痒难耐,小声撺掇:“要不要再接着打赌,猜阿束会不会上山,老规矩,让你先选。” 江瑀眼眸微转,用余光瞟着淮瑾,异物感下不去,他轻轻咳了咳:“我选……那口井保不住。” 淮瑾倏地转头,就见小混球蹬了鞋袜,‘咚’的一下蹦到井里去了。 “淮琅!”他怒声大喝。 井口传来闷闷地小声喊:“阿福呀~” 提着竹篮刚走进院的江束,闻声又默默退了出去。江瑀扫了眼蹁跹闪过的荔色衣角,朝淮瑾得意挑眉:“不会上山。” 淮瑾忙着捞小混球,压根没看到院外闪过的江束,他伸手拎起抱着俩西瓜的淮琅,说:“那这笨蛋呢?” 江束都没去,淮琅去做什么,江瑀果断地说:“也不会。” 淮琅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挣脱皇兄的钳制,跑到江瑀身前:“哥哥吃瓜,可凉了。” 江瑀接过西瓜,温声说:“阿福真乖,快去换套衣服,待会舅舅看到要给你喝苦汤药了。” 淮琅轻轻‘嗯’了声,跑到井边拿鞋袜,对撑着井沿,满脸菜色的皇兄小声嘟囔: “你怎么那么笨,用篮子捞不起来就跳下去嘛,多大点儿事,还非得一大早的让人把我喊来。” 淮瑾气极,作势要追他,淮琅拎着鞋袜,光着脚丫子‘哒哒哒’,一下子就溜没影了。 少顷,江束提着竹篮进院,小安子正带着人在井边提水,江瑀劝了好半晌,才说服淮瑾接受重新换一遍水的建议。 此刻二人坐在桌边小声说话,江瑀瞥见弟弟来了,语气十分激动:“我赢啦!” 淮瑾仰身靠在躺椅里,凤眸睨着膝前,低声说:“专挑错误选项,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江瑀指着远处走来的弟弟:“你看不见啊,这么大个人在这呢,还能让你说没了。” 淮瑾手肘搁在膝上,身体前倾,朝江束抬了抬下巴:“过来坐会儿。” 江束走到檐下浓阴处,躬身行礼,说:“不了,我要去……” “去什么去!”江瑀浅眸大睁。 第263章 商议 江束不知哥哥为何生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淮瑾笑道:“哎呀,都说了不干预他们的事嘛,师兄怎么还急了呢。” “要死了。”江瑀有气无力地感叹一声,他睨着江束:“你昨晚为何骗我?” 江束望着气急败坏的哥哥,冰眸微微眯了眯:“我没骗你,东西就是阿福……” 他话音微顿,想了想昨晚的两个问题,为难地皱起脸:“哥哥自己争不赢,选什么都会输。” 淮瑾侧眸,看江瑀指尖磕着桌沿,像是动脑了,忙拿了块西瓜递到他嘴边:“吃瓜吃瓜,等会不冰了。” 从刚刚哥哥的态度,江束就知道他又跟淮瑾打赌了,还十分确定输赢关键就在自己,这两人未免也太闲了些。 江瑀咬了口西瓜,见他还站在原地,轻轻挥了挥手:“你想去就去吧,山上热,多带些水,小心别中暑了。” 江束求之不得,连忙走了。 廊柱上挂着红绸,阳光顺着红绸滑下,落在淮瑾含着坏笑的眸底,江瑀飞快瞟了眼院中,见没人注意这边,贴近亲了一口:“甜不?” 淮瑾润湿了唇角,缓慢地拉长声音:“甜,都是我的味道。” 江瑀伸指抚着淮瑾脸颊:“皇叔派人催了好几次,再不过去,真要惹他生气了。” 淮瑾看他眉眼含笑,小声嘟哝:“可你都没有舍不得我。” 就一天啊,哥哥,江瑀心底无奈,看了他半晌,温声说:“当然舍不得,晚上早些来接我,我翻不出去。” 淮瑾轻轻嗯了声,凤眸亮亮的,语气像是诱哄小孩的拍花子: “我准备了两坛御酒,绝品名酿,你一定要早些出来,天一黑就出来。” 江瑀看他似是不安,疑惑道:“你担心什么呢,就一天而已,还怕我跑了不成。” 淮瑾垂眸:“不知道,可能是之前吓着了,总怕一分开你就不见了。” 江瑀定了片刻,说:“要不我带你躲去山里,等明日拜堂再回来。” 淮瑾握着他的手,轻轻揉捏:“我们两个要是不见了,不知还会出什么岔子,我等了这么久,才不想节外生枝。” 江瑀拧他脸:“那你到底想怎样!” 淮瑾嘶嘶抽气:“你轻些,疼死啦。” “唉……”江瑀像叹息又像是低吟,将人抱起进了屋,“阿瑾,你真的要愁死我了。” 淮瑾侧脸贴在他胸膛上,双眼古灵精怪的乱转,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进了屋,江瑀换了身侍卫衣衫,牵着淮瑾往以前住的小院走: “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会被皇叔扔出来,这脸也算彻底丢光了。” 淮瑾与他十指紧扣:“不会发现的,皇叔忙得很,哪会注意这些。” 他猜的对也不对,淮清荣确实没发现。 大侄子成婚,他忙得脚打脚后跟,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确认二人已经分开,就转身出去了,谁有空管他带的护卫长什么样。 一直到午膳时辰,顾灿没在凝霜院寻到人,行色匆匆的赶来。 看到二人腻歪在一处下棋喝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江瑀就往凝霜院走。 要是来的是淮清荣,淮瑾可能还会上前说几句求情,可来的是顾灿,他便只能趴在窗台上,看江瑀被拎着耳朵提走了。 顾灿毫不手软,怒气冲冲地道:“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他什么身份你跟他这样胡来,要是事情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不清楚吗,你武功本就没有了,要是为人再被人诟病,将来如何御下。” 江瑀揉着耳朵,还笑嘻嘻地跟路过的师兄打招呼,结果刚转过屋角,屁股就被踹了一脚。 顾灿懒得绕路,钳住他的手臂,轻点石壁直接翻过围墙进了凝霜院: “你能不能长点心眼,见谁都是和颜悦色,一点威严气势都没有,还谷主呢……”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江瑀借不着力,觉得胳膊都快被拽掉了,“做了谷主又怎样,他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什么样他们还能不清楚。” “再说自从阿瑾来了这,我就跟他住一个院子,该传的不该传的早传遍了,谷中师兄弟怕是比我还先知道,现在管别人会不会说闲话,也太晚了些。” 顾灿满眸都是疼惜与担忧,花白的眉毛皱起:“太晚就不用管了吗,你脑子呢,成日没个正行,日后怎么服众。” “我听说你到现在都没接手谷中事务,那这谷主岂不是徒有虚名,长此以往,谁还认你这个谷主,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是不是?” 江瑀深吸一口气,飞快地看了眼舅舅,语气有些绵软地说:“我明日就成婚了,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能不能盼着点好。” 顾灿呆呆地怔了半晌,目光在江瑀脸上凝注了良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也罢,不管你了。” 他背着手往外走,仔细检查满院红绸摆设,伸手逮住路过的小安子:“红灯笼呢,赶紧挂上呀,喜字也到时候贴了。” “谁把大雁放这的,丢去给淮瑾!” “乔铮在哪,把酒席菜单拿来,再捋一遍,江束呢,让他过来盯着他哥,什么?跑山上去了,去给我逮回来,哦,阿福也去了呀,那算了吧,他喜欢在山里玩。” * 夜间,江瑀早早回房吹灯歇息,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所以顾灿也没说什么,他忙得很。 落霞谷的议事厅聚集了不少人,顾灿淮清荣算是两方家长,关于成亲的相关事宜自然绕不开这二人。 另外还有乔装出宫看热闹的淮珏,礼部尚书沈南安,坚定不移维护江瑀的乔希,以及给他推轮椅的乔篱。 就连早已退居幕后的乔休寄也在,他在卸任之后就云游去了,谁料游到一半,听说得意弟子要成亲,就又游了回来。 这桩婚事不是一般的麻烦,最开始纳采的礼是谁送谁?接亲谁接谁?这都是有讲究的,也都是这群人细细商议出来的。 乔希、顾灿、乔休寄据理力争,说在落霞谷成婚,当然要以谷主为尊,这大雁当然是落霞谷送往京中定王府。 可淮瑾身为王爷,事关皇家颜面,淮清荣也不肯让步,他和礼部尚书沈南安好说歹说,也没改变这一群武夫的看法。 最后拖来拖去,把淮瑾拖炸毛了,他一锤定音,说小办即可,能免则免。 他祭完祖后,连京中都没打算回,更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礼节,可再怎么免,拜堂总不能免吧。 既然不能免,那拜堂谁站左谁站右? 这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于是乎,这群人又聚在了一起。 第264章 交杯酒 淮珏只顾喝茶看热闹,诸事不管。 议事厅内熏着香,淮清荣站在窗户边,离众人远远的,说话就少了些分量。沈南安独木难支,上次送大雁让落霞谷争赢了。 但拜堂不像送大雁,到时大庭广众,人多口杂的,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沈南安这次寸步不让,坚持要让淮瑾站左,顾灿几人拿大雁说事,说古往今来收大雁的都是站右。 几人争论了半晌没有结论,最后乔希说,让两个当事人自己决定。 淮清荣想着自家大侄子毫无底线的态度,本想拒绝这个提议,但想着江瑀还算通情达理,就让人去请。 谁料来人回禀,淮瑾江瑀不见了。 落霞谷后山。 两人踩着薄纱似的月光往山上跑,青山暗成墨黑色,流水叮咚淌过,小溪旁蛙声喧天,林中吵闹不休,拼凑出两个莽撞少年的盛夏。 他们提着食盒酒坛到了觅香亭,江瑀摆好干果小碟,接着撺掇淮瑾去地里偷瓜,淮瑾觉得此举甚是荒唐。 整座山都是他的,这能叫偷么。 可江瑀一口咬定就是偷,淮瑾抱着瓜跑进林中,气得蹦了两下才窜上树,大好夜色,不赖在江瑀怀里打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图啥。 他是主子诶! 穿过及膝草丛,栖息在叶上的萤火虫被搅了好梦,点亮山林中的漆夜,就着点点荧光,淮瑾看到树后探出一双笑眸,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在图什么了。 江瑀朝他怀里的瓜伸出魔爪,淮瑾却背过身,一把将人颠上背,江瑀一条腿被兜着,一条腿缠着他的腰: “这样难受死了,把瓜给我拿着。” 淮瑾听话的递过去,背着人往觅香亭飞奔,江瑀用袖子给他揩掉额间的汗,突然笑出声,身体往后仰去。 淮瑾见他往下溜,慌忙拖着他的腿颠了颠,江瑀‘嗷’的一下咬住他后颈。 齿列轻轻研磨着,淮瑾腿都软了,差点往前扑去:“你……我当初可没这样咬!” 江瑀不想听,舌尖卷过衔住的软肉,淮瑾松了只手,扶住旁边的树,仰头轻轻呵气:“师兄呀,饶了我吧。” 江瑀伸手扳过他的脸,严肃地说:“老实交代,你私下里到底占了我多少便宜?什么时候开始亲的?” 淮瑾眸光闪躲,支支吾吾地说:“也……也没多少,就是你睡熟了,偶尔才会亲一下。” 江瑀不信,旧账翻得哗啦响:“你刚来那会儿,我胳膊肿了个大包,是不是你咬的?” “不是!那是虫子咬的……”淮瑾伸手托着他的屁股,背着人继续往前走,又说: “后肩那个才是我弄的,我聪明吧,你看不到,啊啊啊……别揪我耳朵。” 江瑀抱着瓜,揪耳朵的手轻轻搓揉着,他的手有些凉,覆在颊边很舒服,淮瑾望着铺满月光的小径,脚步异常缓慢。 他想就这样背着江瑀,就像他曾经背着自己一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下去。 “啊~完蛋了……”江瑀轻声感叹。 淮瑾疑惑抬头,湖边的凉亭里挤满了人,淮清荣站在凉亭角檐上举目四望,淮瑾见他望这看来,迅速拔腿就跑。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淮清荣怒吼,掠身蹿上树梢,踩着枝丫往前跳,顾灿紧随其后,忙不迭喊: “你别追那么紧,他武功就是个半吊子,等会把瑀儿摔着了……” 几人犹如雁过长空,呼啦啦散的干干净净,乔希坐在轮椅上,看两人仓皇逃窜的背影,拍着扶手哈哈大笑。 乔篱站在轮椅后面:“要去吗?” “不去,大半夜的你也不嫌折腾。” 乔希转动着轮椅,想挪到桌边,却被两个石墩子卡住了,他伸手够桌上的酒坛,差了点距离。 无可奈何地收回手,调侃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跟这坛酒一样,只能干看着,哈哈哈……要笑死我了。” 风拨动浓云,月光消失了一瞬,乔篱弯腰挪开石墩子,拽住轮椅扶手,拖到桌前。 乔希毫不客气,将酒坛抱入怀里,揭开红封头,一股浓烈沁人的酒香扑入鼻间。 他轻啧一声,皱起了眉:“这酒好的我都不敢喝了,主子会找我茬的吧,算了,管他呢,先喝了再说。” 他托着坛底闷了一口,大呼痛快,朝桌上另一坛抬了抬下巴:“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也喝呀,有难同当。” 乔篱眼中漾起笑意,开了酒坛与他碰了一下,抬手时露出了腕上旧伤,说:“有难同当。” 乔希闻言顿了顿,他侧眸看乔篱,微风拂过乔希脸庞,他忽然说: “既是有难同当,喝个交杯酒吧?” 乔篱托着酒坛,木头似的愣怔许久,视线看过去时,乔希已经挪开了目光,他手肘搁在扶手上,不屑道:“无趣,不想就算了……” 话音未落,乔希的手就被乔篱抬起,他伸手穿过乔希臂弯:“谁说不愿意了,都听你的。” 两个人手臂相交,乔篱饮得慢,视线落在乔希仰起的颈上,这视线太过赤裸,烫得乔希呼吸微滞。 他能清晰感受到乔篱的手臂在微微发颤,可能是酒劲上头,乔希额上渗出细微汗珠。 略等了片刻,见乔篱还没放下酒坛的意思,他换了只手托着坛底,抽出相交的手臂:“天天看天天摸,这会儿激动个什么劲?” 乔篱放下手:“交杯酒又不是天天喝,当然激动,” 乔希撑着轮椅扶手,靠近看他,试探似的说:“你要愿意的话,当然也能天天喝。” “你想得美?”乔篱轻声冷嗤。 乔希搁下酒坛,将自己双腿搬抬在扶手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着: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这不是看你喜欢,才如你所愿吗,怎么是我想得美了。” 金属硌在后腰上,乔希捞起衣摆垫在身后,也还是觉得不舒服,在轮椅上摇来晃去。 乔篱从轮椅下取出毛毯,托起他的背放在身后垫着,眸色平淡: “如我所愿?馋酒馋到这份上,也就你了,好厉害啊,师弟,我天天给你洗澡擦身,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怎么不如我所愿呢?” 乔希抬首:“我知道底下有毛毯。” 乔篱动作微顿:“然后呢?” “交杯酒都喝了,你说然后呢?”乔希抬臂够来酒坛,身体向后倚去。 乔篱的手被压着:“又是聊胜于无?” 乔希托着坛底喝酒,含着酒轻声哼笑,咽下后说: “你要求可真多,不干滚蛋!” 第265章 护驾 乔篱没吭声,伸手探入他袖间,俯身靠近,盯着乔希看,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纠缠交杂在一起。 乔篱抚着掌间的僵硬肌肤,细小疙瘩随着战栗缓缓冒出,他轻缓地揉动着。 可无论怎么安抚,冷颤像是亭边被吹皱的湖水,无法控制般,没完没了地抖个不停。 “酒都晃出花了,当心撒了没得喝。” 乔篱放弃收手,神色恼怒,伸指在乔希颊边小掐了一下: “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为口喝的这都做得出来,乖些吧,师弟,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跟我睡了也没酒给你喝。” 乔希眸中说不清是羞耻还是愤怒,猛地将怀中瓷坛砸了过去,他在酒香四溢中,哑声骂道: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欺负我动弹不得是吧,老子要不是腿废了,跳起来抽死你!” “滚!老子不要你伺候了!” 他撑着扶手坐好,转动轮椅往亭外挪,乔篱伸腿卡住轮子,忽然俯身贴近,亲吻乔希脸颊。 乔希正在气头上,逮住机会猛扇了他一巴掌,乔篱被打得侧过脸,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不死心地又亲了过去。 这次没挨打了,乔希伸手罩住乔篱的后脑,直接吻上他的唇,发狠似地撕咬,御酒浓烈,两个人唇齿间含着沁人酒香。 乔希从没想过他会与一个男人做这种亲密事,唇瓣辗转反侧间,渐渐觉得有些趣味,开始强势地索取。 乔篱脑袋被摁着,没想到他竟如此凶悍,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 他感觉呼吸困难,脚底一阵发虚,想推开又舍不得。 稍微没热情回应,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乔篱被打得愣神,舌尖又吃痛,才勉强回过神来。 忽然间,微风挟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入耳中,他伸手握住乔希手腕。 作乱的手被截住,乔希眼神迷离,神情很是不满,胸膛剧烈起伏着,露出询问的表情。 乔篱俯身将他抱起,往林中抬了抬下巴,神色异常寒冽: “林中有人,回去。” 乔希侧首看去,月色通透,他在齐腰深的茅草旁,看到一个急忙缩回的脑袋。 他向来不拘小节,也没有被看到私事的羞窘,满眼只有被打搅好事的恼色。 当即大喊埋怨道:“哪位师兄弟啊?偷看也就算了,尾巴都藏不住吗。” 茅草边还真传来回答:“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们是来寻东西的。” 我们?!到底蹲着多少人呢! 还掐着嗓子说话。 乔希微微眯了眼:“丢了什么宝贝,需要大半夜的来寻,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一个清冷声音答道:“不用了。” 乔希听出这声音是谁了,他也没点明身份,想着他不会武,温声说:“这山中夜间有野兽出没,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又冒出一个尖尖的嗓音嘀咕道:“我就说吧,让你回去你不回去,我武功又不好,待会遇到危险怎么办。” 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念叨,他话音才落,脚踝就传来绵软物体往上攀爬的触感,他脑子装着刚刚的劲爆场面。 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绊上粗藤了,可伸手摸去,才从扭动弯曲的形态,软黏湿滑的质感中分辨出是蛇。 “啊!!!” “怎么了?” “蛇蛇蛇……护驾!” “阿琅别怕,我在呢!” 草丛里一阵人仰马翻,惊叫声连连,安抚声阵阵,乔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将乔希放在九曲桥的栏杆上坐着,迅速往茅草丛里蹿。 淮琅躺在地上打滚,嘴里不断喊着:“护驾护驾……” 江束跪坐在淮琅身边,就着月光,慌里慌张地伸手搜寻蛇的踪迹,他抖着声音安慰:“别怕,阿琅别怕……” 他抱着人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最后摸到条小青蛇,蛇身滑腻腻地缠上江束手臂。 他离淮琅远了些,爬到一旁胡乱挥动手臂,可蛇还是顺着衣袖往上攀爬,怎么也摆脱不掉。 关键时刻,乔篱飞快掠到他身边,精准地掐住蛇头,使劲一拧,甩向草丛里。 江束奔到仍在打滚的淮琅身边,捉住人抱在怀里:“阿琅别怕,蛇赶走了。” 淮琅哭喊道:“我脚上还有……” 江束伸手捋了一遍他的双腿,拽出一根慌乱间戳进去的枯枝:“没事了,别怕,只是条树枝。” 乔篱踩遍二人周围的杂草,确定安全后,才单膝跪地:“属下护主不力,请太上皇恕罪!” 淮琅过了最初那股惊吓劲儿,‘唰’地一下仰着头,抬着满是泪痕的脸,大声道: “你……你乱喊什么,认错人啦!” 江束面色微怔,这才回过了神,抱着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冰眸中盛满忧色。 乔篱则立即接话:“是我认错人了,望这位师弟海涵,山中危险,是否需要我送你下山?” 淮琅飞快瞟了眼江束,他刚刚好像听这人一直喊‘阿琅阿琅’的,被吓了一场,他小心脏蹦跶得贼快,也想不清是什么情况。 缓了半晌,他对乔篱抬了抬手:“也好,多谢师兄了。” 他爬起身,脚步虚软地走了两步,余光瞥见坐在栏杆上的乔希,又说:“还是不用了,我自己下山就行了。” 江束拉住他手臂:“我背你吧?” 淮琅摇了摇头,撇下他独自往下山的小径走,及至走到瓜田旁,淮琅这才想起乔希手上功夫了得。 他懊恼似的垂头叹气,心想:刚刚就应该让乔篱送我嘛,这下可好,只剩我跟江束两人,尴尬死了,刚刚那么吵,也不知是我先喊的救驾,还是他先喊的阿琅,啊,烦死了…… 江束拿着根棍子,快走几步到他身前,伸手敲打两边草丛,侧眸时,他见淮琅这副神态,只以为他是因为身份暴露而沮丧。 他沉吟少顷,试探地喊:“阿福?” 第266章 成婚 这人当他傻子呢!淮琅鼓着腮帮子瞪他,他一生气双眼就睁得圆溜溜的,此刻盛入月光,犹如流光溢彩的宝石。 江束再也忍不了片刻,伸手将人拥入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淮琅头发:“阿琅,原谅我好不好?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皇兄带着面具时,言行间便时常讨好你,我见到那张脸出现在房间里,脑子就不知丢去哪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再躲着我了。” 淮琅大声吼:“手撒开!” “阿琅,我知道错了……” “你松不松手!”淮琅打断他的话。 江束才不松,牢牢将人圈在怀里,他固执没到一瞬,就被淮琅掀翻在地,手肘磕在石头上,他不顾疼痛,再次上前伸手捉淮琅。 淮琅快速后退,垂于身侧的双拳握得紧紧的,说:“江束,跟你在一起只有痛,你咬我掐我还打我,没有你我过得更好,我不要你了!” 他说完就往山下跑,身后的人不停追,他回头大喊:“你再追我,我也不参加皇兄婚宴了,我现在就走。” 不追是不可能的,可淮琅连蹦带跳,半吊子武功使出了十成十。 江束眼见他越跑越远,失去的痛苦漫上心间,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咬牙侧身用背部着地,从石阶上翻了下去。 淮琅听见声音,回头一看,骇得呼吸停滞,捞起衣摆就往回跑。 他半跪在石阶上,伸手摇晃栽倒在地、生死不知的人:“阿束,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江束睁眼,趁淮琅不备,快速出手击中他的侧颈,接住昏晕过去的人,抱在怀里,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他粗喘不止,用颤抖的手指拨开淮琅颊边的乌发,伸指抚着触感软糯的后颈,冰眸中盛满癫狂躁乱,俯首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明明人就在怀里。 可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又将事情搞砸了。 江束抱着人站起身,顺着石阶下山,可走了不到数丈远,又忽然停下,站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重新往山上去,还没走出石阶,就又停在原地,嘴里不住喃喃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阿琅,我该怎么办……” 他抱着淮琅的手一直在颤抖,托着他的后颈,像是有人要跟他抢一般,将人使劲往胸膛里摁。 过了许久,他略显颓废地坐在石板上,忽然想起那条蛇,他撩起淮琅的裤腿,仔细摸过确认没有伤痕,才渐渐放下心。 江束听不到鸟兽虫鸣,只觉林中无比寂静,晨曦驱散浓墨似的黑夜,这夜短暂得只有一个眨眼。 他留不住时间,也留不住人。 晨阳未升,山雾清凉,乔希神清气爽,趴在乔篱背上小声说着话,直说的乔篱面红耳赤。 他们下山参加婚宴,还没走多远,就看到石阶上呆坐着的江束,乔篱疾步上前:“师弟怎么了?” 江束见来了人,抱着淮琅起身,嗓音沙哑:“没事,他只是睡着了,我抱他下去就行了。” 乔篱仔细打量了眼淮琅,确认他胸口平缓起伏,还在浅浅打着呼噜。 他静了一瞬,也没多问,神色冷峻道:“这就出发吧,婚宴快开始了,一起走。” 到了凝霜院,院中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今天是江瑀大喜的日子,乔篱担心被这俩祖宗弄出岔子。 便逮住小安子,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束,确保淮琅安全,又安顿好乔希,才重新上山,准备去觅香亭把轮椅搬下来。 江束抱着淮琅穿过人来人往的回廊,往后院走去,怀里的人已经没打呼噜了。 显然是已经被喧闹声吵醒了,但既然还装着睡,他也不介意再多抱一会儿。 小安子腰上系着红绸带,估摸了下时辰,上前推开房门,说:“二公子,我们公子准备出发了,你不去观礼吗?” 淮琅听到木门吱呀声,偷偷睁了只眼,快速打量周遭环境。 见已经回了房,身边还有小安子,他骨碌一下翻身而起,飞快出脚蹬了江束一下。 “王八蛋,你又骗我,还搞偷袭,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他指着撞在门扉上的江束,朝小安子道: “江公子要是问起来,你得给我作证,是他自己欠揍,他先动手打我的。” 小安子向来机灵,见江束低垂着头,一脸愧疚懊悔,嘴里连连应是。 江束熬了一夜,冰眸中布满血丝,神情颓靡:“你去观礼吗?” “皇兄成婚,我当然要去!”淮琅走到衣柜边翻找衣物,回身见他还站在门边,气冲冲道:“你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江束闻言默默出屋,他伸手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杂草,哥哥成婚,这样出席实在不体面。 他犹豫一瞬,飞快跑回房中洗漱更换衣衫,接着又跑了回来,见房门紧闭,忐忑不安地等在屋外。 淮琅被人伺候惯了,自己做事就有些磨叽,推门出屋,就见江束已经收拾好等在檐下。 他看都懒得看这人,刚刚更换衣衫时,衣襟处都被揉乱了,显然江束趁他晕睡,又捣鼓他胸口的花了。 死性不改,臭不要脸。 这么喜欢干嘛不给自己纹一朵。 * 江瑀身着红衣,金冠束发,纵然一晚上没睡,俊朗出尘的脸依旧容光焕发。 落霞谷彩绸飘飞,喜乐喧天,仪仗队整齐划一,江瑀骑着系了红绸的黑鬃骏马,嘴角压不下。 他沿路行来沿路笑,以至于跟在周边的师兄弟都发现,他有两颗稚气十足的小虎牙。 落霞谷主殿,殿前广场设了红毯桌椅,参宴的人有皇亲贵族,落霞谷各处分堂堂主。 至于数以千计的众弟子,都被划到肃穆威严的练武场。 江瑀下了马,快步走上红毯,沿着台阶进了主殿,在喧闹声中大声问顾灿: “人呢,阿瑾怎么还没来?!” 顾灿轻声提醒:“瑀儿呀,说了多少遍,要含蓄些,这么多人,大家都看着呢。” 江瑀绕着圈在殿中寻人,抓住路过的师兄问,才得知淮瑾还没到,他皱了眉:“吉时都要到了,他怎么还没来?不行,我要去找他。” 顾灿慌忙拽住人:“瑀儿,别胡闹,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问了。” 江瑀站在主殿檐下,耐心等了三息时间,趁顾灿不注意,捞起袍摆就往外跑。 他飞快窜上大黑马,拍着马屁股往以前住的院落疾驰,结果还没进院呢,隔着院墙就听见淮清荣的怒吼声: “快换掉!谁让你穿成这样的,今天来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你置皇家颜面于何地,不换掉就别成亲了!” “我就不!”淮瑾也在吼,“我说了小办小办,你不听,现在还来管我穿什么!” 淮清荣钳住他的手臂:“别成亲了!” 他的手跟铁钳似的,又是在气头上,掐得淮瑾鬼哭狼嚎:“阿珏,把你父王拉走!” 淮珏抱着廊柱子,站在栏杆上,躲得远远的,一点都不碍事,笑着小声说:“我不敢。” 院墙外的江瑀听到淮瑾喊,什么也顾不得了,蹭的起身站在马背上,够着围墙往里爬:“阿瑾别怕,我来啦!” “师兄!”淮瑾见着江瑀两只胳膊攀在围墙上,连脑袋都没冒出来,顿时急了,不知哪里来的牛力气,挣脱淮清荣,踩着栏杆就往围墙上跳。 淮清荣没抓住,追在后面跺脚大怒:“淮瑾,你……你不成体统!” 第267章 嫁衣 淮瑾不理他,踩着墙檐捞江瑀的手,将他拽上围墙。江瑀刚站稳,抬眸就见淮瑾戴着金灿灿的凤冠,金线流苏晃在雪白颊边,让他一时有些愣神。 淮瑾踩着墙檐转了个圈:“好看不?” 江瑀一把将人搂入怀里:“好看!” 迟来一步的顾灿叉腰喘气,仰头时,见江瑀抱着身穿红绸嫁衣的女子站在墙檐上,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再定睛一看,阳光中熠熠生辉的凤冠底下,是淮瑾那张脸,扑通扑通的心脏才落回实处。 描眉画唇的作甚,搞得忒难看了些。 差点丑的没认出来。 淮瑾不懂上妆描眉,只知道黑的是涂眉毛上,红的是涂嘴唇上。 江瑀也不懂这些,但他知道。 小师弟是最好看哒! 淮清荣决不允许他这个样子出去乱晃,趁着江瑀瞎眼似的盯着人看时,跃上墙头一手一个,拎着人跳进院中。 “拜吧拜吧,就这样拜!” “拜完送入洞房,酒也不必敬了。” 墙上人影一闪而过,顾灿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活宝就不见了,他连忙提气跳进院子,就见淮清荣吩咐人清场摆香案蒲团。 他略微无语的看了眼淮瑾那没法看的脸,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闻讯赶来的淮琅,窜上栏杆和淮珏挤在一起看热闹。 “阿珏,还是你会选位置啊。” 淮珏扁嘴:“没有皇兄会撂挑子。” 淮琅:“大喜日子,别逼我抽你。” 淮珏委屈,抱着廊柱往一边挪了挪,淮琅又往他那边挤了挤,掏出饴糖哄他: “我的大蘑菇运出来没?” 多年前修缮御花园时,工匠挖出一块酷似大蘑菇的石头,淮琅喜欢得不得了,还专门按照这风格凿了小蘑菇与它作伴。 可去年想搬出皇宫才发现,蘑菇太大,有点费劲儿,又恰逢年节,禅让登基让各部忙得跳脚,他忙没帮上,也不好给淮瑾添乱,就暂时搁置了。 淮珏被强喂了颗饴糖,嚼着糖说:“我也挺喜欢那大蘑菇……” 淮琅伸手捂住他的嘴,说:“不,你不喜欢,那是我的。” 淮珏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气,转着脑袋瞧了瞧四周,挣开淮琅的手,高兴地打招呼:“江少卿也在呢。” 江束躬身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淮珏伸手免礼,仰着脑袋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才说:“你的辞呈我还未批呢,啥时候回去干活呀?” 江束抬眸,瞟了眼靠在一起的两人,语调清冷:“陛下说笑了,草民已经辞去少卿一职,定王爷已经同意了。” 淮珏侧首,看着笑得异常灿烂的淮瑾,胆子砰地一下变大了,说:“现在京中我说了算……” 淮琅小声说:“是么?” 淮珏当即改口:“也不完全是。” 淮琅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那大蘑菇你再想想辙,一定要给我运出来。” 淮珏犹豫半晌,说:“皇兄啊,大蘑菇的事先不急,我已经吩咐工部拆宫门了,我跟你商量件事。” 院中响起鞭炮声,淮珏侧首,贴着他脑袋:“宁贵人那个孩子,能不能过继到我名下?” 淮琅睁大双眼,视线下移,不可思议的打量着淮珏:“你……你急这事做什么,是不是……唉,你还小,让李济安再给你看看……” “皇兄想到哪里去了。”淮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就是想早点培养一个接班人。” 淮琅蹙眉思索片刻,说:“孩子是宁贵人十月怀胎生的,我有什么资格做主,你去问她吧。” “若是她不舍,你也不要强求,我可盯着你呢,别使小把戏,不然我告诉皇兄去。” 淮珏郑重应下,他反手捋了捋后背,心想:今儿是怎么回事,这凉气咋一阵一阵的呢。 檐下响起轮椅碾过木板的咯吱声,淮琅回头看去,就见乔希一身红衣坐在轮椅上,乔篱站在他身后,淮琅不怀好意地朝乔希挑了挑眉。 乔希坐姿散漫,微晃下颌轻轻‘啧’了声,他毫不遮掩的态度把淮琅搞不会了,眸中写着不知羞,小瞪了他一眼。 乔篱松开轮椅把手,捏了下乔希的肩,垂手时宽袖遮住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香案蒲团都准备齐全,乔休寄端坐正中,顾灿淮清荣分坐两旁,乔铮拿着结了团球的红绸,分别递到淮瑾江瑀手中。 乔休寄年纪最长,见淮瑾江瑀共执红牵走到身前,受礼后,他伸手扶起二人。 乔休寄摸着江瑀的脑袋,嘴唇翕动,话语顿在喉中,苍老的双眼承载了太多心疼与无奈。 他从侍从端来的托盘里,取了只银盏,未作犹豫便递给了淮瑾,微微颔首道:“瑀儿心性纯良,你……”他望着淮瑾的嫁衣,声音微顿: “以后定要平平安安,万事多商量,师父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淮瑾接过乔休寄赐下的酒,错手时触感冰凉,他不知想起什么,眼中酸涩:“师父……” 乔休寄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淮瑾肩膀:“往事已矣,莫要再多想,瑀儿性子豁达,你悬事于心,他也会跟着难受。” 淮瑾轻轻点头,饮下银盏中的酒,刚放下酒盏,顾灿又递了一杯给他。 喊顺口的小瞎子差一点就蹦了出来,太亲昵的称呼又说不出口,顾灿抿了抿唇: “我先前说的话,你可记得?” 要我性命嘛,大喜日子能不能盼着点好,淮瑾重重点头,仰首一饮而尽: “舅舅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阿瑀。” 在淮瑾连饮两盏长辈赐下的酒后,淮清荣也对江瑀赐了酒。 淮瑾还以为终于能听到几句为他说的话,谁料自家皇叔一开口,就是:“阿瑾性子顽劣,日后若是有做的不恰当的地方……” 淮清荣生无可恋地看了眼大侄子身上的凤冠霞帔,接着说:“就看在这身衣服的份上,你多……”担待二字还未出口,身后就杀来两道冷冽眼风。 淮清荣连忙改口:“你下手轻点。” 第268章 结局 江瑀从淮清荣手中郑重地接过银盏,饮下后认真道:“皇叔放心,得君携手,此生不负。”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淮瑾,清澈明亮的眸色无比坚定。 淮瑾的心脏仿佛都被这目光烫穿了,盛夏灼热的风从里头呼啸而过,带出的哨响,全是江瑀的名字。 “礼成了!” 有人高声唱礼,有人点了鞭炮。 有人满场蹦跶乱叫:“送入洞房!” 有人捉住蹦跶的淮琅,被推了一掌。 江束跌在地上,淮琅跑没影了。 淮清荣笑着大喊:“开宴!” 淮瑾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江瑀在恭贺声中与淮瑾对视,握紧他伸来的手。 乔铮带着几个相熟的师兄弟,每人抱着圆肚酒坛,目光好奇地往这边凑,想一睹主子风采。 江瑀瞥见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用宽袖罩住淮瑾,声色缱绻地与他耳语: “相公,跑马不?” 淮瑾没有回答,脑袋上顶着袖子,扛起人就跑,淮清荣站在窗边,回头一看,见他这副样子横冲直撞,轰的一下就炸了: “这他娘的!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顾灿执杯大笑:“年轻人嘛!” 乔休寄起身,吩咐人给他们开道。 出了院门,淮瑾潇洒的翻身上马,把江瑀抱在身前坐着,谷中四处来来往往都是人。 江瑀抬起宽袖罩住淮瑾,慌乱中把凤冠碰掉了。 他垂手捉住凤冠,墨发飞舞在颈间,他忍着酥痒说:“阿瑾,你把脸罩住,我来驭马!” “你什么意思,我这样不好看吗?!”淮瑾侧首看他,发丝被风吹乱了,在嫩白的腮边飘动。 “好看!”江瑀把凤冠藏袖兜里,回头小气地说:“所以不准给别人看。” 淮瑾‘哦’了一声,听话地交出缰绳,伸手环着江瑀窄腰,躲在翩跹的宽袖里。 疾驰的骏马快如闪电,在落霞谷内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路旁端茶送水的小厮,一下子全乱了,挤在道路两旁,被人群推搡着,站都站不稳。 主殿里的众宾客听到人群动乱,原本不看好这对新人的皇亲贵胄,都兴冲冲的挤了出来,伸长脖子等着看戏。 黑马犹如鹏鸟展翅,疾奔如风。 擦着热流飞驰而过,马背上的两人衣袍舞动,速度太快,众人都分不清谁是谁。 骏马经过练武场时,广场屹立的柱子上叠着人,也不知谁运足内力带头喊了一句: “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霎时间,落霞谷内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江瑀凌空挥鞭,脆响划破烈烈长空,他高声向众人道谢,道路两旁群情激昂,喊声更大了。 速度不减,黑马窜出山门,沿着盘桓山路飞入密林,耀眼的阳光从树顶透射下来。 照得江瑀看不清前路,他腰带扯开了些,扶着颠簸的马鞍,却借不着力,腹下异常灼热。 温度透过衣衫,快要把他融化了。 淮瑾将人环住,握着缰绳和他,在战栗时抵住人,那双凤眸盛满张扬肆意的笑。 终于得到了。 还不够快,他在混乱中拼命向前。 江瑀撑着马鞍,疾风从微蜷的指缝吹过,带走细密潮湿的汗珠,他低头时后颈暴露在外,仰头时腰又失守。 烈日直射而下,马蹄践踏山间落叶。 被摧残的何止落叶。 江瑀伏在马背上,炽热的阳光已经把热气逼到他脸上,他手指颤抖着,抓住淮瑾的手臂:“阿瑾……” “嗯?”淮瑾挥着马鞭。 黑鬃骏马撞开灌木直冲向上,把马背上的人颠得像是暴风眼中的一叶扁舟。 他们冲过连绵不断的密林,两旁树木渐渐稀疏了,一条山间小溪横亘在山林尽头,犹如淌在绿草如茵中的玉带。 淮瑾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扬而起。 江瑀不可抑制地低吟出声,淮瑾手臂都被抓痛了,但他爱死了这如攀浮木的痛感。 “让马儿……喘口气……”江瑀倚靠在他胸膛上,下巴被钳住,他未等淮瑾动作,侧首将人吻住了。 淮瑾抱着人翻身而下,跌在树荫里:“你要喘口气吗?” 绿叶间透射的阳光颇为晃眼,淮瑾在迷离光影中舔了舔牙,江瑀觉得他这模样有些邪肆,忽然跟着笑了笑。 那个野气十足的少年,又回来了。 江瑀抬手遮在眉眼间,浅眸中笑意莹然,他圈住他脖颈,张嘴咬住了他耳垂:“你不行换我。” 淮瑾脱下外袍扔在草地上垫着:“今天这哥哥,你喊定了。” 江瑀手肘陷在外袍里:“我不信。” 淮瑾伏身睨着他:“给大公子一个机会,喊声哥哥,我让你醒着回去。” 江瑀踢掉鞋子,抬脚踩他,学着这人说话:“我就不!” 淮瑾像是被惹恼的小孩,略弯了腰,在他颈窝里乱蹭,江瑀伸手轻抚他的脸,在人抬头时笑得肚子疼。 他伸腿踢他:“好阿瑾,去洗洗,你这样我嗯……” 淮瑾向前,轻声嘲道:“相公想跑?” “王八蛋~这草扎屁股……” “小可怜,我托着你。” ………… 淮瑾贴着杂草,他喜欢粗粝蹭着掌心的触感,这像极了当年初见江瑀时。 他在自己掌心写名字。 那纯然懵懂的眼神。 无论何时想起,仍会让人心神悸动。 江瑀站在练武场中,双眸犹如笼雾的山湖,他看着师父身边的少年,心想: 好白呀! 少年问他:“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江瑀心下叹息,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不是师妹呢,他握着少年软糯的手,使劲捏了捏,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 “我叫江瑀。” 今夜月亮很圆,银光挥洒,山色朦胧。淮瑾慢悠悠地驱马返程,怀里的人困得有些迷糊。 他抱着江瑀进了温泉池,袖兜中的凤冠掉入池水里,他捞起来玩儿似的顶在头上,晃着脑袋逗江瑀。 江瑀浅眸半眯,眸底潮色潋滟如春。 他伸指拨开淮瑾颊边的流苏,望着那双永远温柔,永远溺着他影子的凤眸。 淮瑾嘟着嘴,在他唇上‘啵’了下:“不叫就不叫吧,我总是舍不得折腾你的。” 江瑀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仰头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 “哥哥,我们成婚了!” (正文 完) 第269章 番外----挡光 这五年间,江束踏足四海,沿途破获诸多要案,京中收到他的案件呈报时,都会飞鸽送来一张纸笺,上面有他下一个要赶赴的地点。 这些地点或让人高兴或让人失落,他有时会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更多时候则会看到惨不忍睹的被害人尸体。 不过他不在意被骗,因为在那些极短暂的重逢时刻里。 他偶尔会很幸运地与淮琅同桌吃饭,与他聊几句沿途风景,若淮琅有兴趣,他还能讲些曲折离奇的破案过程。 就算有些案件很蠢,他也总能说的妙趣横生,争取多将人留一会儿。 他不再恶意的将人捆在身边,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虽然总会毫无意外地将人跟丢。 他逐渐开始期待每年的春三月,期待每年的夏初冬雪。 海棠别院已经建成了,淮琅夏季有时会去那避暑,冬雪飘零时,他会根据哥哥在哪,而选择去哪过年,淮琅也一样。 最难熬的是秋季,此时天气凉爽,淮琅喜欢到处玩儿,一会儿跑去广阔无垠的大漠,一会儿跑去山深水静的密林。 十分不好找。 又一年秋初,他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纸笺上的地址迅速赶往岭南,终于在莲花山追到了自己要寻的人。 岭南气候湿润,山林茂密,多蚊虫鼠蚁,淮琅可能又被叮得满头包,正盘腿坐在石头上,给脸蛋和胳膊抹药汁。 他穿着黑色短打,背后挂着个草帽,一头乌发随意地用木簪子束着,明明是个潇洒江湖人的打扮。 可在江束看来,却可爱极了。 今年春三月,他没有随顾灿回杭州,夏季也没有去海棠别院避暑,上一次见面还是年节,已经过去八个月了。 思念太过沉重,压得江束不敢现身。 他趴在粗壮的榕树根后面,在刺痛双眼的光影中,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的人。 青云跟他一起蹲着,他耳力非凡,一字一句地将莲花石旁的对话传达给江束。 “舅老爷说‘我年纪大了,下山后就回海棠山安度晚年’。”青云侧耳凝神,继续说: “小公子说‘你上回一脚将马匪蹬出三丈远,哪里年纪大了,再说我们不是约好过几日去看红枫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江束冰眸半眯着,看不清远处被晒得白花花的影子,他在青云的沉默中侧眸:“继续啊,他们还说什么了?” 青云神色凝肃:“舅老爷说‘让许仙陪你吧’公子,许仙又是哪位,小公子是不是……” 江束极快地瞟了眼青云:“是本公子,你有意见!”他起身时侧首问:“小公子怎么说的?” 青云还没回话,那边的淮琅骨碌一下爬起身,仰着糊了绿色草药的脸蛋,凶巴巴地吼: “我才不是妖怪!” 江束轻笑出声,他面容清俊,笑起来很是好看。淮琅在阳光底下睨着他: “状元郎行迹这般鬼鬼祟祟,是又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江束走上前,垂袖取出折扇,蹲在淮琅身边给他扇风: “阿琅,好久不见。” 那双冰眸像是凝了雾,在破碎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多情。山林里吹来一阵微弱冷风,懒懒散散地拂开淮琅的视线。 他仰躺在石头上,说:“你来了正好,听说你开了镖局,把这颗石头运回去,多少银子,记我皇兄账上。” 运什么都无所谓,江束看都未看,说:“不收银子,我想要一片叶子。” 顾灿从兜里掏出青枣,边吃边说:“白娘娘每年都要来看一回这石头,你最好谨慎些答应,要是弄碎了他得跟你拼命。” 拼命好啊,总好过见不着,江束随意地瞟了眼,忽然顿住视线,踱步绕着石头走了一圈。 好家伙,这怕是还得先修路。 淮琅本来也不是非要运回去,只是去年这颗石头还是好好的,今年来就缺了一角,像是被人工凿下来的,不放心搁这了。 他随手薅了片叶子,往前一扔:“诺,叶子好说,山里都是,要多少给你多少。” 江束弯腰捡起飘落在地的绿叶,失落垂眸:“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淮琅枕着双臂,那双凤眸倒映蔚蓝天空,懂又不懂地望着江束:“那状元郎要什么?” 江束把叶子夹在衣襟里,跪坐在淮琅身侧,滑开折扇替他挡阳:“阿琅,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淮琅默了片刻:“你挡我光了。” * 石头是淮琅的宝贝,江束不放心交给别人,自己亲自在莲花山盯着。 他一边找人修路搭桥,一边亲自动笔,设计了妥善的搬运设施,才终于在秋末冬初的时候将石头完好的运到海棠别院。 至于淮琅,早不知跑哪看雪去了。 江束将石头安顿好,本想动身去寻淮琅,可临出发时收到哥哥信件,通知他今年在海棠山过年。 他收到信后,没再出去胡乱瞎跑,而是飞鸽传书各州郡,召集掌柜账房前来核账。 由于人数太多,他不愿别人进淮琅修建的别院,便在海棠山下的行云镇买了处院子,专门做议事用。 在此期间,行云镇内出了件神秘莫测的诡案,被害人皆是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都是以莲纹金簪扎在脖颈处致死,所以此案件又被百姓称为金簪索命。 江束听青云说了两句便将人挥退了,离过年就剩两个月,淮琅马上就要回来了。 还不如等年后他跑不见的时候,再破了此案,拿去跟淮珏换线索。 又过了半月,各地的掌柜账房闻讯而来,偌大的议事厅内挤满了人,江束端坐案后。 他自接手家中产业,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纵然在场人数众多,但说话报账依旧井然有序,除了院中拨得啪嗒响的算盘珠子,不见多余嘈杂。 晋州各店连年亏损,刘掌柜禀事时战战兢兢,江束扫了眼账目,说: “苗家做了不少昧心买卖,撑不了多久,静观其变就是。” 苗麦麦贪婪无度,又过于天真,以为扒着淮珏,就能在随国呼风唤雨,淮琅当年贵为九五之尊,行事都不敢随性而为,他又算得上什么。 晋州掌柜定在原地片刻,再次说道:“晋州知府唯苗家马首是瞻,听说苗家在京中有大官做后盾,自古以来官官相护。” “苗家就算是做了昧心买卖,只要银子使得好,怕是也动他不得,要不还是跟大公子说一声,让他出手护持一二,不然老奴手中的几家铺子,怕是撑不过明年秋。” 李隐衷放下茶盏,说:“二公子,晋州产业是江家根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呀。” “李叔不必忧心。”江束放下账本:“刘掌柜,需要多少银子去青云那里支取,保持店铺正要营业便可,其余的事不用多管。” 刘掌柜颔首坐下,下首又站起一人,他刚呈上账册,还未来得及开口禀事,便被屋外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一惊。 “江束,滚出来!” 江束眼眸一亮,连忙放下账册出门迎接:“舅舅回来啦,阿琅……” 他话音未落,顾灿便攥住他的手腕:“我问你,镇中金簪索命的案子你为何不管,阿琅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江束脸色霎时惨白,仓促间碰翻了花架,“怎会下落不明?你不是一直跟着的吗?他身边的暗卫呢?” 第270章 番外---挡光 院内账房被这番变故惊住,皆都停下动作,李隐衷疾行而出,见二人未做交代匆匆离去,就知出了大事,他连忙安抚在场诸人,接手剩下事务。 另一边,江束也得知了事件始末。 顾灿和淮琅入城后在茶摊歇脚,淮琅见没什么事,便给身边暗卫放了假,让他们赶回京与妻儿团聚。 以往奔波一年后,他也都是这么做的,谁料今年就出了岔子。 顾灿进店沽坛酒的功夫,坐在茶摊休息的淮琅便没了踪迹,板凳上只余一根金簪。 顾灿带江束去见茶摊老板,步伐迈得飞快,鬓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他声音沙哑: “我寻了一圈没找到阿琅踪迹,便召集别院护卫,青云已经带人搜城了。” “都怨我,我就不该去沽酒,这可如何是好,他功夫又差,要是真遇上厉害人物,根本打不过。”顾灿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青云说此案早已告知与你,你为何不将凶犯绳之以法,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抽死你不可!” 江束没说话,他眼神阴冷地看着手中金簪,簪子工艺粗糙,分量极轻,且不带莲纹。 凶犯犯案数十起,能拿出十余根金簪作为凶器,定不是普通人,为何要留一枚粗制滥造的金簪在茶摊上? 作为死者身上的凶器还可以说凶犯执念,可将人带走后留下一枚普通金簪,就不怎么合乎情理了。 再说杀人时,大家都会知晓作案人是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根据青云所言,遇害之人皆为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家境有贫有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得好看。 死者衣衫完整,毫无挣扎痕迹,以莲纹金簪扎在脖颈处致死,为财为色都说不过去。 两人出了院子,一名身着素色衣衫的年轻妇人站在阶下,正是茶摊的老板娘,她躬身行礼时后脑的白色发带一闪而过。 江束极快瞟了眼年轻妇人,眉宇微皱:“你家谁死了?” 年轻妇人许是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原本目光坚毅的双眼登时就红了: “回公子,是奴家夫君。” 江束拿审视般的目光盯着年轻妇人,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指尖用力摁拧。 那妇人被这变故吓得腿软,膝盖弯曲跪倒在地,双眼外突犹如铜铃。 顾灿骇了一跳,手臂微抬却没阻止。 江束看着年轻妇人,眼眸狠厉:“既然还做着生意,家里总有其他人,我不想听假话,金簪是不是你放的?” 年轻妇人愣了须臾,慌忙摇头,她面色惨白,嗓音都在抖:“不、不是奴家放的,奴家夫君也是金簪索命的……” “假话。”江束指尖再次用力。 顾灿见他没打算留手,伸手擒住了江束手腕:“束儿,你别伤害无辜,先听她说完。” 江束睨着顾灿:“金簪索命的凶器都带莲纹,关键线索都是假的,还怎么找人,这金簪到底是你捡的,还是她给你的?” 顾灿稍微想想,就明白他的意思,忙道:“是她给我的没错,可她一个卖茶女,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哪里打得起金簪,再说我和阿琅只是路过,她哪里来的本事……” “你别浪费时间。”江束打断他的赘叙,微微用力,抬起妇人下颌,紧盯着她的双眼: “有仇本官替你报,我再问一遍,金簪是不是你的?走丢的小公子,你有没有看到去了何处?再敢胡言乱语,本官送你全家团聚。” 年轻妇人见他神情冷冽,不敢再撒谎,泪流满面地说: “金簪确实是我放的,我见那位公子抬抬手便召出一堆黑衣护卫,就知他身世不凡,刚好他跟着买花的人走了,这位老爷返回时没寻到人,我便想着……” “卖花的你可认识?”江束再次打断。 年轻妇人抬袖拭泪,摇了摇头:“不认识,只瞧见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 顾灿听淮琅去买花了,松了口气,说:“这孩子太贪玩了,我这就派人去别院看看,他说不定没找到我,已经自己回去了。” 话落,顾灿转身去院内寻人。 奇花异草海棠别院内应有尽有,普通的花吸引不了淮琅,可珍贵花草也不会有人剪枝卖钱。 除非是另有所图。 不是为财。 这点倒又与金簪凶犯对上了。 江束撤了手,冰眸微敛:“你既如此执着为夫报仇,应知道金簪索命的受害人有哪些?” 年轻妇人见他终于问到这事,忙不迭点头:“知道的,奴家都打听过,很清楚,我夫君是上月……” “从头开始说,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清楚。”江束往府外走去,“茶摊,带路。” 年轻妇人快步跟在江束身后,边走边道: “最开始是绸缎庄涂掌柜家的独子,名叫涂富訞,他是成亲前夕被杀害在自家店铺旁的小巷里。第二位是……” “可听说他与人结仇?”江束询问。 年轻妇人说:“没有,他死后涂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涂家少夫人便是涂富訞路见不平救回的,由此可见他的性子差不到哪去。” “我夫君也向来心善,这歹徒专挑好人下手,想是贵府的公子也是……” 她话音顿在江束杀来的阴鸷目光中,年轻妇人身子瑟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江束挪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视街上人群:“既是独子,又是成亲前夕被杀,他家哪来的少夫人?” 年轻妇人道:“涂富訞本与陈家姑娘定亲,如今的少夫人是涂富訞被杀后接进府的,一直养在外面。” “涂少夫人已有八个月身孕,涂富訞死后,涂掌柜盼着这外室生一子半女延续香火,这才接进府里。” 江束在淮琅失踪的茶摊附近寻找线索,不过片刻,他就觉得自己被谁盯住了,人群中有道冷冷地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正午的阳光太烈,他没盲目寻找。 换了副柔善神色,接着问道:“新郎官婚前养外室,又意外身死,官府就没查过陈家?” 年轻妇人见他唇角含笑,面色忽然变得和煦,颇觉纳闷:“陈家姑娘比涂公子还去世得还早,查她家作甚……啊,公子难道不是本地人?” 江束神色平静地看她,嘴角噙着丝淡笑,却将年轻妇人看得遍体生寒,她连忙解释道: “陈家姑娘半年前就死了,婚约之所以没作废,是因为涂家同意了娶鬼妻。” “陈家家业颇丰,陈老夫人早年丧夫,二人只此一女,家业自然是陈姑娘的嫁妆,谁料成婚前夕涂富訞就命丧歹人之手。” 江束余光搜寻着看他的人在何方向,可街上来往人数众多,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他取出折扇挡在眉间,视线沿着扇面四处扫视,片刻后又放弃了,直接道:“去陈家。” 年轻妇人秀眉微蹙,默了半晌,说:“公子,涂富訞死后,涂老爷认为是陈家姑娘鬼魂索命,害死了他儿子。” “他上门大闹了一场,陈老夫人被气得重病,如今还卧病在床呢,况且陈老夫人在百姓口中素有仁善之名。” 发生金簪索命后,这些都是行云镇中路人皆知的,年轻妇人见江束什么都不知道,对寻找真凶少了把握,面上不免有些沮丧。 江束沉吟片刻,说:“城中数十人接连被害,符合凶手目标的人自会警醒,可凶案却仍不断发生。” “除了老弱病残,有谁会让人戒心全无,金簪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目光挪动间,他确定了暗处观察他的人,话音微顿: “金茶花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年轻妇人疑惑:“金茶花?” 江束双眼微弯,轻声说:“我们被人盯上了,你夫君被害,她应当知晓你的身份,待会别说话,不然……” 他紧紧握拳,手指骨节喀喀作响,配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叫人毛骨悚然。 年轻妇人还未收拾好惊慌神色,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几声苍老沙哑的嗓音:“公子,买支花吧?送给小娘子再合适不过了。” 江束侧首,只见卖花的是个驼背老太太,看着约莫五六十岁,可袖口处露出的一截皮肤与布满皱纹斑点的脸完全不符。 她臂弯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金山茶,此花数量稀缺,名贵异常。 以淮琅的性子,让他看到剪枝卖,怕是得心疼死。 江束垂下折扇随意地拨弄竹篮内的花枝,用扇尖勾出一支扔到年轻妇人怀里:“本公子心善,今日先放过你。” 他随意地抬了抬折扇,年轻妇人终于回过神来,做哭啼状转身离去。 江束从篮子里捡起一支带着金黄花朵的枝条,贴近鼻尖做闻香状,说:“还挺香,以往倒没见过,这是什么花?” 话落,他丢去一块碎银子。 老太太抓着碎银子千恩万谢,激动道:“老妇也不清楚呢,就在前头河边摘的,公子若是喜欢,老妇带你去看看。” 说着便殷勤地在江束身前指路。 江束没看她,拿着花朵,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说:“反正无事,去看看也行。” 他跟了上去,随着老太太往前走,不过片刻,就进入一条狭窄阴暗的巷道。 江束慢慢走着,手里捏着微带异香的金山茶,犹豫了片刻,还是贴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又过了好半晌,就觉得脑中一阵眩晕,胸口还有些气闷,他伸手扶着墙壁,脚步跌撞着晕倒在地。 听到摔倒的闷响声,前方引路的驼背老太太转过身来,只是她此时已经站直了。 她蹲下身,看着晕过去的江束,微微地笑了起来,伸手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到巷尾踹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窗户都被封死了,屋内昏暗,角落坐着一个手脚皆被绳索捆着的人,正抽抽搭搭的抬袖抹泪。 老太太把江束随意地扔在地上,从篮子里薅起一捧金山茶,往墙角走去,塞在被捆成圈的臂弯里。 “好了嘛,别再哭了,给你花。” 她声音哪还有苍老沙哑,分明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说完话,她抬手在哭声渐止的人脸蛋上狠狠拧了一下,一团红红的指印晕开。 “啊~~别揪我脸啦!呜呜呜……” 第271章 番外--挡光 淮琅痛得泪眼汪汪,他生的好看,如此身子蜷缩着呜咽哭泣,像一只委屈至极的狮子猫。 他抱着金山茶,抬起朦胧模糊的双眼,视线在妇人身后站立的人影上一晃而过,他凤眸眨了眨,忽然大叫道: “这花很珍贵的,我不是让你别剪了么?你怎么又弄了这许多来?” 妇人轻声冷哼,又伸手拧他脸蛋:“人都快死了还心疼花,你这么可爱,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淮琅瑟缩着后退,腮帮子被揪的红红的,眼泪淌在上面,看上去惨兮兮的,他说: “舍不得就别杀了呀,我可告诉你,我哥哥可厉害了,你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 “才失踪不到一个时辰,街上就满是巡逻侍卫,我知道你家里厉害。”妇人满不在乎, “这不,顺手又抓了个回来跟你作伴,到时黄泉路上也不寂寞,看我对你多好。” 淮琅仰着脑袋,吸引着她的注意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绑我?” 妇人忽然笑起来,透过他明亮澄澈的双眸,凝视身后缓缓靠近的身影: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最会骗人了……” 她倏地往旁边滚身躲避,江束拎着椅子挥了个空,想再次举着椅子挥扫而去。 脚踝却被妇人伸腿猛蹬了一脚,他整个身体往地上倒去,磕绊时膝盖被撞得生疼。 他双臂撑着地面,想要抬起身体,却被妇人拎着棍棒击中后背,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阿束!”淮琅急得大喊,眼眶不由地更红了。 这声呼喊驱散了脑中昏沉,江束飞快看了他一眼,侧身滚了两圈,躲过再次袭来的棍子。 妇人神色微惊,似是没想到他还有力气躲避,她武学本就不精。 多年养尊处优,让她早忘了年轻时练过的拳脚,只余满腔怨恨堆叠出的一身戾气。 方才背部遭受的重击,让江束险些呛出血,他起来后没能逃脱,拎着木椅‘噼啪’地挡了两招,虎口被蛮力震得剧痛,木椅也被妇人抡着木棍砸的稀烂。 急促的喘息混杂在桌椅的翻倒声里,妇人见他逐渐体力不支,闪躲越发吃力,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她减弱了攻势,不再贸然前进,握着木棍浅笑着吓唬人,犹如野兽逗弄着无处可逃的猎物。 淮琅看那木棍打得江束踉踉跄跄,大哭出声:“婆婆,别打了,他不会武的……” 妇人绕开满地狼藉,逐渐缩短与江束的距离:“好啊,听你的,不打了,给他一个痛快。” 淮琅:“……” 我也不是这意思。 妇人从腰间掏出一枚金簪,极快速地看了淮琅一眼:“本是为你取的,看来你暂时用不着了。” 江束撑着墙壁,冰眸晦暗,隐隐流淌着狠辣精光,他背部贴着墙壁,随着呛咳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妇人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执簪一手执棍,在戒备间缓步靠近江束。 江束眸光微敛,手臂撑墙借力,不再躲避妇人挥来的木棍,宛如飞蛾扑火般急扑向前。 一击不成,妇人抬脚横扫,想要把江束当腰踹出去。江束反手擒住她的脚,把她掀翻在地,猛地上前掐住她的脖颈。 落地时妇人持簪削向江束脖颈,江束微微侧首,颈间被金簪擦出血线,他指尖用力,抓住妇人往地上拼命砸去。 后脑传来剧痛,让妇人行动迟缓了些许,江束掐着她的脖子拼命撞击地面。 几下后,妇人歪着脖子,不再动了。 淮琅哭声顿住,他盯着江束,凤眸眨了眨,神情间满是不敢置信,江束手上都是血,他喉间压抑着粗喘,起身往淮琅走去。 淮琅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怯懦着往后退。 江束迎着淮琅颤抖的目光停在原地,他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满是血污的手,又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妇人。 蹲下身,伸指探着妇人鼻息,说:“她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我没杀人……” “我不是……” 淮琅没说完,就止住了。 他哪是怕江束杀人,只是刚刚的他眼中露出的凶悍凌厉委实骇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躲起来。 江束轻叹一声,皱起了眉。 不是怕他杀人,那就是怕他了。 他没再靠近淮琅,在屋中转悠了一圈,寻了卷绳索,想将妇人手脚捆起来。 淮琅视线一直黏着他,看他走路跌撞,说:“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顾叔去哪了?” 江束绕着绳索,神色平淡:“不知道。” 他擦了擦嘴角的斑驳血迹,抬起头来,视线在淮琅腕间的麻绳上停驻片刻。 这般软糯可欺,多好的机会啊。 关于从前的那些记忆,蹭的一下全都冒了出来,那些疯狂,恣意,征服,快感,潮水一般,轰然涌上心头。 随着疼痛在骨头缝里流窜,密密麻麻地淌入四肢百骸,在不能见光的隐秘角落怂恿着他。 或许他可以说自己晚来一步,淮琅踪迹全无,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人养着,再不分离,他有把握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阿束……”淮琅轻声唤道。 江束移开目光:“嗯?” 淮琅抱着金山茶,像只毛毛虫一般往前挪动些许,含着泪可怜巴巴地说:“我手疼。” 江束在心底暗骂自己,起身向淮琅靠近,谁知越靠近淮琅,刚刚升腾而起的想法越是迅速地在脑中扎根蔓延。 怎样藏人怎样躲避追捕种种办法一一在心中闪过,最后直接过渡到他抱着人狠狠欺负,骤然袭上心间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五年间短暂的相聚填补不了空虚,他再也不想要在世间独行寻觅,他想要将人永远留在身边。 他紧紧闭了闭眼,挣动手指,用虎口裂开的疼痛提醒自己,他解着淮琅身上的绳索,忽然轻笑出声,喉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对不起。” 淮琅抬起眼帘,看了江束一眼,卷翘长睫下的墨瞳微微在颤,他是如此了解江束,躲闪的目光将他内心想法暴露无遗,他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淮琅的手有些抖。 江束垂着眼帘不敢看淮琅,他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却努力笑着释放善意,像只被打残还不忘讨好凶手的流浪狗。 解开绳索后,他长舒一口气,说:“你不用怕了……阿琅,我……我好想你,能让我抱一抱你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小心翼翼,眼眸湿润润的,呼吸又轻又柔。 淮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愣愣地“嗯”了声,他臂弯里拢着金山茶,既没接住扑到怀里的人,也没后仰躲开。 江束闭着眼眸,埋在淮琅胸口,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香甜软糯,还带着一丝浓郁的山茶花香气。 啊……糟了。 管他呢,江束无所谓地继续嗅。 过了许久,淮琅腿都被压麻了,他不耐烦地轻轻推了推江束:“可以了吧,都抱这么久了。” 搂在腰间的手滑到臀部,淮琅一个激灵,觉得他又在得寸进尺,于是扶着江束的肩推开: “死性不改,你又想惹我生气……” 他话音顿住,只见江束面色苍白,脑袋无力低垂着,早已没了意识。 “阿束……” 淮琅无措地晃了晃他,想要叫醒对方,可江束的脖子像是没了支撑的力气,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他目光移向怀里的金山茶,像是被烫着了般将花扔得远远地。 淮琅忘了酸麻的腿,抱起人就往外跑,刚跑出几步就猛地往前摔去,他慌乱间护住江束的后脑,双手被地面擦出血迹。 疼痛让人惊醒,他忽然想起花上只是普通的迷药,对江束造成的伤害,可能还没摔这一下来的重。 他蓦地顿在原地,又不想这么快回去了,他抱着人出了屋子,坐在小院的屋檐下,垂眸望着那张清俊无双的脸庞。 他怔了一会儿,嗓音软软地呢喃道:“江束……”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他便觉得心口泛起蚂蚁咬噬般的疼,当初被困在惧意中的彷徨失措,夹杂着最浓烈的欲望,在脑中四处乱窜,犹如野马脱缰。 他难道不爱吗?可除了爱意之外,多的是委屈与伤心,游走山川湖海时,他难道没曾想过江束陪在身边吗? 可他能怎么办,江束犹如璀璨日光照不透的一方浓云,暴虐阴狠从未远离过他片刻。 他太危险了,像山间肆虐的疾风骤雨,只需用这双清冷冷的双眸看他一眼,就能让他回忆起被捏疼的颤栗。 淮琅凝视着他,伸手拨开江束的衣襟,抚摸锁骨下的名字,他忽然觉得江束有些可怜,心里生出几分疼惜和柔软。 他迟疑了片刻,伸指戳了戳江束的脸颊:“阿束……” 没动静,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淮琅咬着唇,将脸贴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始一接触,温软异常。 跟往常一样。 他退开的动作很缓慢,那双凤眸睁得圆溜溜的,晃着脑袋在院中扫视一圈,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生怕被人瞧见。 见没有人,他鬼使神差地,又凑过去啄了一口,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石阶,脸上的笑无比灿烂,像个天真的孩童。 淮琅抬头看了看天色,把江束放在地上,回屋一支支捡起地上的金山茶。 他脚步轻松欢快,丝毫没发现在他转身后,江束飞快的睁了下眼,被摔在地上时他就疼醒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敢置信。 江束挣动手指,疼痛中带着甜蜜,他在淮琅出屋时迅速闭眼,装作人事不知的模样。 鼻间又凑来浓郁花香,他都想开口告诉淮琅,想占便宜也不用这么麻烦。 可他不敢,若是让淮琅知道他醒了。 他肯定又像蜗牛一样,害怕得缩进壳子里去了。 淮琅托着江束的后颈,把花凑到他鼻间,停了好一会儿才拿开,接着又开始亲亲。 他揉着江束的脸颊,凤眸享受似的微微眯起,掌心像是搓汤圆般打着转。 见江束毫无反应,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撑开他的眼睑,做小兽状冲他“嗷”了一嗓子。 实在太可爱了。 江束眼珠子也不敢转一下,觉得为难死了,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像只可怜的小鹌鹑。 可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又被捧着脸亲来亲去,就算他再隐忍克制,身体的自然反应也骗不了人。 淮琅看着小圆塔,着实愣了许久,都厥过去了,怎么还会这样,他认真地想了好半晌。 使坏般曲指轻弹了一下。 “嗯~~” 江束哪里受得了这个,身子瑟缩着,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装作被疼醒了: “阿琅,我怎么晕了?” 啊……没得玩了。 淮琅眨了眨眼,他把人放在一旁的石阶上坐着,神色恹恹的捏着手指:“不知道。” 他眸底流露出的失落如此明显,看得江束都想自己敲晕自己,好让他继续了。 两个人都没提出要走,怀揣着各自的小心思,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 淮琅不时侧眸,见江束神情像往常那般冷情淡然,不由得放了心,挪开目光时,不经意间瞥到江束耳垂泛着浅浅的绯红。 让人忍不住想咬,他又牙痒痒了,想含住花瓣似的耳垂吮吸舔舐。 咦,他耳朵怎么红了。 淮琅疑惑不解的目光又飘了过去,难不成这人还知道我想做什么不成,他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江束见他鼓着两个腮帮子生闷气,神色平静地捡起金山茶,心想道: 要不我装作不知上面有迷药,把自己迷晕了送上去,这样总不会再生气了吧,我又不是故意要醒的,谁让你手欠弹我来着。 他的小动作没得逞,因为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木门被嘭得一下踹开,顾灿领着侍卫冲了进来。 “阿琅呀,你还好吧,可有受伤?” 顾灿看到屋檐下坐着的二人,神色怔了片刻。淮琅被驼背老太太吓得不轻,见靠山来了,哇的一下就扑了过去,指着房门委屈兮兮地告状: “顾叔,她掐我脸,可疼了!” 淮琅指的是房中被捆成粽子的老太太,可江束也正好站在房门前,这让顾灿一下子就误会了。 他不等多想,跨步上前揪着江束衣领,猛力往墙上推去: “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从善了,江束,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江束本就受伤不轻,后背撞在墙壁上,牵动内伤,忽然呛咳出一口血,眼前涌现一阵阵黑雾,脑袋无力低垂,这下真的晕了过去。 顾灿连忙托住人,神情惊诧地回眸:“你被这个弱不禁风的玩意儿掐脸啦?!” 淮琅惊呆了,双眼睁得圆乎乎,一溜烟儿地跑上前,伸手将人抱起来护在怀里: “不是他,是里面那个。” 顾灿莫名其妙地瞟了眼淮琅,随即似飓风般卷进屋里,看到地上被捆得歪七扭八的妇人,又似飓风一般刮了出来。 院子里只余一群呆头愣脑的护卫。 第272章 番外-挡光 淮琅脚下生风,抱着江束跑到大街上,让随行护卫租了马车,飞快地往海棠别院而去。 车帘微微晃动,摇碎泄入的光。淮琅犹豫片刻,还是解开江束的衣带结,给他检查身上的伤势。 原本思想龌龊的小脑袋,在看到江束遍布着青紫红肿的身体时,一下子就茫然空白了。 直到现在他才知晓,江束伤得有多重。 白皙纤薄的背全是棍子打出的痕迹,膝盖磕的血肉模糊,他伸指轻轻抚过肋骨处,不能确定骨头是不是折了。 这么重的伤,他刚刚怎么还坐得住的,换做是自己,怕是早疼得满地打滚了。 淮琅给他整理好衣服,旖旎心思散的干干净净,他掀了车帘,吩咐车夫走慢些,又让随行护卫去叫顾灿。 到了地,他抱着人下车,海棠别院是一片广袤华美的园林,比京中的皇家园林还要精致几分,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淮琅从各处搜罗来的。 园子建的大,每个人的院子也是按照各人喜好建造的,可唯独江束的不是。 当时江束靠着哥哥的关系住进来,淮琅不好开口赶,成日生闷气,便随意给他指了一处安顿侍卫的小院。 淮琅站在回廊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人去了江束的院子。 虽说这人救了他,但各处院子早就分完了,就连淮珏也要了一处去,他总不能将人往自己屋里抱吧。 刚进江束院子,淮琅便神色微怔,只见颇为简陋的庭院中,设了绿藤缠绕的秋千架,立着小巧可爱的景观石,廊边还种着白玉兰。 他从未来过这里,就算偶尔一同住在别院内,他也尽量避着江束,基本上能不见就不见。 有时淮瑾和江瑀不在别院内,他几乎就连院门也不出,因为只要出门,不管去何处,总能遇见江束。 他烦死了这人阴魂不散的缠着他,有时在别院内住久了,他甚至无论做什么,都会生出一种被人盯着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他恐慌害怕。 他有时受不了了,会差暗卫偷偷去确认,闻说江束正好好的待在他屋里看书,心里又莫名生出不痛快。 他心里想着:好啊你,你把我弄得像个疯子一样,成日担惊受怕,就连在自己修建的院子里,也享受不到一时半刻的自在,你自己倒好,在那看书,可把你悠闲的…… 他有时恨死江束了,有时又莫名其妙怨自己,因为他一直都清楚。 无论如何,是自己先招惹他的。 天知道皇兄成亲前夜,江束在山道上把他打晕的那一瞬,他有多害怕。 他怕搞砸皇兄的大婚,怕江束把自己关起来,怕他用以前那些手段折磨自己,怕以后再也看不到花鸟鱼虫了。 总之,他讨厌死江束了。 不过,那晚确实睡得挺舒服的,山中清凉,也没蚊子咬他。 淮琅走过垂着葡萄藤的回廊,便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循声望去,是屋檐下挂着的玉角风铃。 他吩咐人送了热水,给江束脱了脏兮兮的衣服,拧了热帕子擦拭他身上的血迹灰尘。 顾灿骑马赶回,给江束处理好身上的伤,只是一直到了夜间,江束也未见转醒。 淮琅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说:“顾叔,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顾灿闻言默默出屋,他也没说伤势无大碍,压根不需要人守着。 这俩孩子的事情,他依着江瑀说的话,不干预不掺和,由着他们自己去闹,只要不出大事就行。 房门阖上,淮琅一蹦三尺高,哒哒哒地跑到百宝架前,对木架上搁着的瓷娃娃伸出魔爪。 这套瓷娃娃像是定制的,他还从未见过,有圆润可爱的甜白瓷,描红点翠的青花瓷,匀净淡雅的冬青釉。 古往今来各色工艺齐聚,最难能可贵的是每个瓷娃娃造型憨态可掬,有举着大荷叶,有抱着肉包子。 最最可爱的是蹲在大蘑菇底下的瓷娃娃,跟他在花园玩累了,蹲在那颗大蘑菇的石头底下一模一样。 他抱着瓷娃娃坐在小杌子上,抽了帕子细细擦拭,这院子里的下人也太不尽心了,都落了一层灰。 檐下风铃摇动,把深夜的寂寞都赶跑了。江束隐在垂帷里,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又挣动手指,伤口撕裂的痛楚是寂静无声的,他在寂静无声的痛中暗自雀跃。 淮琅将娃娃搁在膝上,仔细擦过一遍,摆在床沿上,又去捣鼓下一个。 到最后,床沿上摆了满满当当锃光瓦亮的瓷娃娃,淮琅挨个亲过去,亲完床头的肉包子,他顺便在江束脸蛋上啄了一口。 可他没能退开,江束忍不住了,伸手摁住他的后颈,抬首吻住他的唇,这微凉软糯的触感,他渴望了好久。 淮琅弯着腰,凤眸大睁,吓得挣扎后退,可又怕动作太大,把床沿上的娃娃碰落了。 他单手撑着被褥,摁住江束的脸,在面颊上摸到湿润,动作不由僵在原地。 怎么哭了,他还没哭呢。 这到底是谁欺负谁。 简直不可理喻! 淮琅瞪着他,在探入唇间的柔软上用力咬了咬,江束忍着痛,不甘心地再次进攻。 淮琅忍无可忍,挥着爪子不轻不重拍了他一巴掌,江束被打醒了,却不敢松开人。 他满脸泪痕,呼吸破碎凌乱,嘴唇嫣红微肿,没了以往万年不变的冷情矜傲,却更惹人怦然心动。 淮琅挪开目光,伸手拽下环在颈上的手,起身的那一刻手腕被人握住了。 江束眼眸中盛满彷徨失措,嗓音喑哑:“阿琅,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淮琅发了会呆,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能怎么生气? 是他先亲人家的。 他留在这,要说没点儿趁人之危的小心思,说出去自己都不信。 可说没关系,说不生气也不对,像是准备冰释前嫌,鼓励人家更进一步似的。 他憋了半晌,细长白皙的手揪着被褥,有些烦躁和恼羞成怒,脸颊通红地嘟囔道:“都怪你,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了!” 江束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接着晕了过去,可依旧紧紧握着淮琅的手腕,不肯松开。 这人拿他当傻子呢! 淮琅有些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懵懵然地把自己咚在小杌子上。 又过了几日,时近年关,淮瑾江瑀也到了,身后还跟着小尾巴——偷溜出京的淮珏,以及他夹在腋下的小太子。 鉴于这是淮琅的种,淮珏对于养太子,制定了一套铁则。 第一、不准碰漂亮石头。 第二、不准碰好看花草。 第三、不准碰大理寺少卿。 刚来第一天,小太子就全破了,他爬上淮琅的宝贝石头大蘑菇,嚷嚷着要搬回宫。 撒娇无果后,他又去花园里溜达消食,不料被园子中央那块莲花石吸引了注意力,他吭哧吭哧爬到一半,被路过的江束拎了下来。 “放肆!尔乃何人,还不放开孤!” 奶声奶气,跟他爹一样可爱。 江束看似面无表情,冰眸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微微颔首: “微臣大理寺少卿,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奇怪地看着父皇说过的禁忌,潇洒地挥挥衣袖,小脸神色骄矜:“免礼吧,抱上去,将孤抱上去。” 江束把人托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太傅有没有教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墙?” 小太子嘟哝道:“乳酪要加两勺糖” 一个小小声说:“智者不陷于覆巢” 小太子赌气吼:“藕粉香露咕咚汤!” 他趴在江束肩上,够着脑袋看传出声音的石头,凶巴巴地说:“你再念叨什么君子智者污孤耳朵,孤就让人拖你下去打板子!” 江束听他牛头不对马尾的乱嚷嚷,就知小家伙是被太傅唠叨怕了,故意作对呢。 石头后面渐渐传来小声抽泣,江束抱着人绕过莲花石,就见江念归被吓得抹眼泪。 江念归记在他名下,是他六年前带回江家,给李隐衷交差的孩子,他管的少,一直都是老管家在照顾。 父子间没有血缘的事,只有李隐衷一人蒙在鼓中,他以为是江束亲子,每逢年节时总带着小孩赶到江束身边,盼着父子俩能多亲近些。 江念归看着坐在父亲手臂上的小孩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在他记忆里,父亲从未这样抱过他。 小家伙心里委屈,可不知道怎么说,绞着双手站在石头边,他担心惹人生厌,不愿在父亲面前哭,憋得直打嗝。 江束想了想,放下小太子,上前把江念归抱了起来:“背的很好,可知出处?” 这下小太子不乐意了,小嘴跟个连珠炮一样啪嗒个不停: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江念归几次插话,都被他打断,急得脸蛋通红。小太子背完了,冲他挑衅的‘咂’了声。 好不容易有个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这样被抢走,江念归这下破大防了。 听到园子里的震天哭声,淮珏脚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吼:“淮心融!你又在欺负人!” 淮心融一听,暗道不好,立即跟着大哭出声,眼泪哗哗地掉,两只小手揪着衣摆,别提多委屈了。 江束这下真愣住了。 淮琅绕过花架,跟在淮珏身后行来,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哭得一个比一个惨。 他神色不善地看了眼江束,江束这下谁也顾不得了,忙上前解释:“阿琅,我什么也没做,是太子自己哭起来的,不关我的事。” 淮珏心里门清,取了帕子给淮心融擦脸:“江少卿不必慌张,这小子随他娘,做戏哭闹是把好手,你别被他骗了。” 淮琅冷哼一声,上前撇开淮珏的手,抱起淮心融就走:“融儿乖,皇叔带你去看花。” 淮珏跟在后面:“皇兄啊,可不能去看花,要惯坏了的,他已经命人建了三处园子了。” “住口!看花有什么不好。”淮琅抚着淮心融的背,对埋在颈窝里抽泣的小人心生怜惜,“若是父皇欺负你,你就告诉皇叔,我帮你教训他。” 江束神色平淡,牵着江念归跟在后头,小家伙已经没哭了,双眼瞪着趴在大人肩上冲他扮鬼脸的小少年。 他讨厌淮心融。 几人带着小孩逛园子,经过水榭时,听到一缕音韵清灵的琴声。 淮珏仰首细听了片刻,神色大喜:“是瑾皇兄,终于让我逮着他了,我……” “皇兄不会帮你。”淮琅捉着淮心融的脸蛋揉,笑盈盈的泼淮珏冷水,“你私自将邙山银矿给苗家的时候,皇兄就说过不会再管你了。” 淮珏没想到这事也被知道了,不由有些冷汗,往日锐利的眸子心虚躲闪: “可朝臣参他不是为了矿山之事,是为了西境军粮案,江少卿已经查清楚了,麦麦顶多是御下不严,此事与他无关啊。” 淮琅不想掺和这些事,抬了抬下巴:“那你去问问,说不定皇兄一高兴,就愿意帮你说话了。” 淮珏侧首,望向琴声袅袅的水榭,他都从京中追到蜀地了,不管怎样,都得试一试。 西境军粮出问题,麦麦得罪的是父王,除了瑾皇兄,没人救得了他。 走过九曲浮桥,耳畔曲调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刚刚还宛转悠扬呢,怎么这会儿又澎湃激昂了。 淮珏心里虽然想着事,但依旧注意到有异,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心态,忽悠淮琅先出声打招呼。 淮琅才不上当,虽然他不聪明,但淮珏这畏畏缩缩的,上面明显有情况嘛,他才不做出头鸟。 他放下淮心融,让两个小孩自己去玩,随即倚着栏杆朝江束轻抬眉梢。 江束被晒得微敛双眸,在走近淮琅时朗声喊:“哥哥,陛下找兄长有事,我们能上去吗?” 话音刚起,水榭上就传来“铮”的一声,似是琴弦崩断了,其中夹杂着桌案倒地的闷响。 “等等……”这是江瑀焦急失措。 “都给我滚!”这是淮瑾恼羞成怒。 第273章 番外挡光 淮珏不想上去了,虽然逮着了人,但这明显不是个求人办事的好时辰嘛,淮琅却捉住他不让走:“皇兄,我们上来喽!” 音落,水榭上窗户打开了,江瑀支着折扇挡在眉间,露出一双水雾莹润的浅眸: “阿琅也来了,没什么事,你皇兄将桌子弄翻了,有事上来说。” 三人沿着木阶上了水榭,窗户都开着,南北通透,清风徐徐。江瑀站在窗前,侧首与几人点头为礼。 淮瑾架着长腿,靠在椅子里,他身前是断弦的琴,琴台也被磕坏了。 淮琅转动墨瞳,左右瞄瞄,果断挪动步子想凑到江瑀身边求庇护。见淮瑾斜睨过来,江束连忙伸手将淮琅拽住,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还是小汤圆有眼色,淮瑾心下感叹,他冷冷扫过淮珏一眼,看得人话语哽在喉间,怎么也开不了口。 江束指尖贴在淮琅掌心,他贪念这点温软触感,还靠着淮珏透消息,不敢看戏,只能硬着头皮说: “兄长,西境军粮案已查清,是苗家管事与当地官员勾结,替换了运至西境的军粮,此事的确与苗麦麦无关。” 淮瑾没搭腔。 淮珏低着头,用眼角瞥了江束一眼,示意他继续说。江束知道已是回天乏力。 这事儿圆不回来,他无论说多少,顶多是卖个好而已,起不了实际作用,谁让淮珏忙中出错,下了一步烂棋。 他轻轻摩挲指尖的柔嫩掌心,继续说:“涉事官员的名单我已移交刑部,苗麦麦大义灭亲,将犯事的苗家管事押送上京,并承诺……” 淮瑾说:“你闭嘴!” 江束尽到了义务,识趣地闭上嘴,对淮珏微微颔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淮珏偷偷瞄向窗边的江瑀,指望他能帮自己说两句,他知道淮瑾最听江瑀话了。 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江瑀磕到了脑袋,现在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让他们看出来。 淮瑾冷笑:“看谁呢?” 淮珏孤立无援,一不做二不休,“咚”的一声扑通跪下,语调似怨如诉: “皇兄,是我做错了事,我不该由着他胡闹,麦麦手伸的太长,回去我就给他砍了,只求您看在我这几年还算勤奋的份上,帮我说说好话,他一向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父王铁血手段,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求您跟父王说说,饶他一命吧!” 淮瑾俯身,音调极冷:“站起来!” 在他跪下时江束淮琅就默契地背过身,淮瑾久不在京都,有些人规矩忘得干干净净。 淮珏也是情急,没意识到犯错。 见他倔在地上,淮瑾跨步上前,一把拽起淮珏扔在椅子里:“给啊!都给他!从盐铁批文开始,我就提醒你,我说此人贪婪成性,不能放他做大,你一句也听不进去。西境贩粮无所谓,可你不该让他沾手军粮,军粮是一般人能插手的吗,那是打仗,是玩命的事!南诏铁骑破不开的防线,他一个苗麦麦用霉粮放倒三万边军,当真是厉害啊!淮珏!你是皇帝,你给我记清楚自己身份!” 淮珏鹌鹑似的听训,他知道错了,却还顶着风替苗麦麦找补:“皇兄,麦麦已经知道错了,可那三万边军只是吃坏了肚子,麦麦加急送去了药材银两,所有……” “你在这等着。”淮瑾冷声打断。 他走到窗边,牵着江瑀走出水榭,头也不回地说:“你们两个一边玩去,别在这碍事。” 淮珏不敢独自面对,求救的目光投向淮琅。江束掀帘时微微侧身,给他挡住了。 这是滩浑水,他不想阿琅挨鞭子。 回到房间,淮瑾取了药膏,给江瑀擦额头上的红肿:“师兄,还疼不疼?” 江瑀垂眸嘟哝:“那几个都是人精,肯定发现……”他怕淮瑾拿几个弟弟撒气,顿住话音,说:“阿珏是真喜欢苗麦麦,若是有法子,还是帮帮他吧。” 淮瑾不想听他为别人说话,贴近咬住他的唇。江瑀扭过头去:“别亲……” 淮瑾捧着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江瑀咬紧牙关,没坚持一会儿,就被唇舌侵入。 厮磨片刻,淮瑾恋恋不舍地退开:“苗麦麦若是死在皇叔手里,必成父子心结,此事当然得换个方法解决,你放心就是。” 他伸指轻抚江瑀脸颊:“你好好在家歇着,等我回来……继续。” 江瑀含着茶水,没吭声。 他注视着淮瑾,浅眸氤氲朦胧,目光有些恍惚,沿着淮瑾细致漂亮的眉眼到他的白皙脸颊,这色相迷人,催的颈间沁出密汗。 淮瑾眸中笑意更深,伸指在他鼓着的腮帮子上轻划了一下:“师兄啊,别勾我,要办正事呢。” 江瑀侧目窗外:“不该看你。” 淮瑾起身翻找金鞭,没找到,吩咐人随便拿个马鞭代替了:“该把蠢丫头带来的,她不丢三落四,小安子被你养野了,整天不见人影。” 江瑀说:“不怕人多好,活泼。” 淮瑾拎着鞭子,跪在软榻沿上,从后面罩住江瑀:“相公,茶……” 江瑀端了茶盏喂他。 淮瑾没接,凑近耳语:“咽下去了。” 江瑀有些迷糊,看了茶盏片刻,忽然当胸给了他一肘子:“你方才不提醒我!” 淮瑾揉了揉胸口,笑着掀帘出屋。外边北风清寒,淮琅躲在廊柱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见皇兄提着鞭子,面色有些犹豫。 江束站他后边:“还想去看啊?” 淮琅扒着木头上的红漆,小小声的说:“我还没见过他打别人。” 这就是想去看,又怕挨揍。 江束伸手牵住他,往水榭走:“那就去,我们在外面躲起来,不被发现就好了。” 淮琅挣开手,走一段路就猫在墙角躲一会,江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二人来到水榭,趴在木阶上往里偷瞧,里头刚好传出淮瑾的声音:“苗麦麦运去西境的药材,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淮珏声音颤抖:“自然是收购的。” 淮瑾冷哼:“晋州官员唯苗家马首是瞻,他们以势压人,逼迫药商低价出售草药,无数商户倾家荡产,就连江家祖传的店铺都是勉强支撑,他怎么收购的,强买强卖收购的!” “西境边军是你父王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不为皇叔说话,年关将近反倒带着太子出京,我问你,你打的什么算盘?” 淮琅听到此,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他也是皇家出来的,坐在龙椅上看文武百官勾心斗角数十年,虽然没学会多少,但淮瑾话说的如此清楚,他哪里能不懂。 江束见他躁动,捞起人扛在肩上就跑。淮琅伸手捶他背:“放开我,我要打死他,他竟敢拿融儿做质……” “在打了在打了,你莫慌。”江束回头瞅了眼传出鞭声的水榭,脚步飞快地离开这是非之地,“陛下只是拿太子表明态度罢了,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追来蜀地,你别着急。” 淮琅气得眼眶都红了:“都怨我,我就不该答应把融儿给他,淮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儿子!” 江束脚步微顿,冰眸中闪过一抹暗色:“阿琅,宁贵人换了身份入宫,太子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子,你这话不能再说了,让人听见要生是非的。” 淮琅提膝蹬他:“我就要说,这里又没别人,你不爱听别找借口。” 江束被他正好蹬在伤处,捂着胸口呛咳不止,他脚下站不稳,怕摔着淮琅,便将人放在栏杆上坐着。 淮琅方才情急忘了这茬,又不想显得有多心急在意,只抱着廊柱看他:“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江束摆摆手,“吸着冷风呛到了,我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你以前不听话,兄长可没当着别人的面打你。” 淮琅晃着腿,意兴阑珊地说:“皇兄就爱计较这个,打起来毫不手软,又偏要讲究皇家颜面,说什么帝王威仪,这都是屁话,人都被打成孙子了,还有什么狗屁威仪。” 他看着地上影子,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皇兄方才说,江家祖传的店铺都是勉强支撑,苗麦麦如此作为,你还为他说话,不像你风格呀。” 江束垂眸轻笑:“我什么风格?” 廊下有风拂过,吹散江束鬓边青丝,淮琅仰头瞧他,觉得这人干净都在表面,内里黑透了。 “睚眦必报的二公子,从良啦?” “嗯,从良了。”江束望着他浅笑。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入京赴试前的十六年里,他生活的平静安顺,跟李隐衷寄给江瑀的信里说的一样乖巧,可这些都不能深查。 世间哪里都有争斗,没人能不染尘埃,若有人真能遗世独立,只能说明别人不敢惹而已。 淮琅也不信他的话,脸颊贴着廊柱子,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军粮案查清后的那半月,你去了哪里?” 江束猛地掩住唇,剧烈咳嗽起来。 那半月他忙着在背后推波助澜,将事情闹大,淮琅突然提起此事,江束做贼心虚,一不小心露了怯。 越是在意,越是害怕。 这几年他安分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可谁让苗麦麦欺人太甚,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淮琅看他着急,眨了眨眼,半猜半蒙地说:“苗麦麦背后的刀子,是你捅的吧,苗家大厦将倾,遍布四海的商铺总要有人接手,淮珏真是惨,被蒙在鼓里,心里还感谢你帮他说话,可谁能想到,你所求大着呢!” 淮琅语气讥讽,凤眸微微眯了眯,敛去让他觉得恼怒的惆怅与幽怨。 江束在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许多事,就例如此时此刻,他在捂唇咳嗽时想着对策,漏掉了淮琅眼里的情绪。 喘咳渐平,凛风顺着宽袖滑落在地,江束说:“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这么不堪,给将士吃的霉粮又不是我送去的,西境官员贪腐也不是我促成的,苗家打着捐财利民的幌子,明目张胆贿赂各地官员,凡此种种我一概未曾沾手,至于大厦倾覆后的苗家商铺,我也没兴趣要。” 淮琅闷着头,没再吭声。 他不关心这个。 江束蹲在他身前,仰头时神情恳切:“阿琅,江家也是商户,这些年背靠落霞谷,却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你说我睚眦必报,这我认,可我也知家国大义,苗家倒台,我只是添了把火,此事归根结底是苗家自己闹出的祸事,难道这也要怪我?” “不怪你,我乐得看戏。”淮琅摁住踢他一脚的冲动,垂眸说:“我跟苗麦麦又不熟,怪你做什么。” 江束也觉奇怪,淮琅与苗麦麦没见过几面,为何忽然拿这事来责问他,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淮琅翻过栏杆,踩着石灯幢跳走了。 淮琅没说,军粮案后的那段时间,他受了伤,夜里疼得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那时想起落霞谷后山的一夜安眠,忽然很想见江束。 他在昼夜不歇的闷雷里等了许久。 只等来一场不受欢迎的雨。 江束捞起衣袍追了过去,却只能看到淮琅在风中摇曳的衣摆,他站在幽冷寒风里,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也很正常,谁能想到京中十有九空的纸笺,会应在那一次呢。 当天夜里,江束寻到淮瑾,与他谈了很久,出门时带着淮瑾的亲笔书信。 淮珏启程回京时,兜里揣着江束给他的书信,微微颔首向江束郑重道谢。江束眉目冷然,当着众人面,言辞干脆地将自己做的事说了出来。 此番磊落姿态,倒让淮珏半晌无言。 不过他也没怪江束,毕竟是苗麦麦先得罪了人家,再者说,若不是苗麦麦做错了事,旁人哪里会有添柴加火的机会。 大人在一旁话别,淮心融趴在车窗上,对江念归凶巴巴地龇牙,江念归被吓得躲在江瑀背后。 他讨厌淮心融。 这几日淮珏养伤,淮心融拖着江念归成日疯闹,小家伙被祸害得不轻,整个人恹恹不乐,像霜打了的茄子。 淮琅见小家伙不开心,牵着他下山逛街,江束自然寻着机会就跟在后面。 金簪索命的凶手被缉拿归案,镇内百姓欢腾,又时逢佳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 路过茶摊时,江束把金簪裹在帕子里,还给了卖茶女,淮琅在一边瞧得好奇,问了老板娘几句。 江束见周边还坐着歇脚的人,拉着淮琅走远了些,才给他细细解释了一遍,又轻声说: “她拿金簪骗人,虽是为亡夫报仇,但此事若宣扬出去,定会引人非议,还是别让人知晓为好。” 淮琅拨开他的手,咬了口糖人,嚼得咯嘣响:“二公子这么贴心,难得呀。” 这醋意有些微妙,二公子没品出来。 江束搓着指尖余温,他见街上有人卖花,说:“那棵金山茶,你何时去移栽?” “天气太冷,开春再说。”淮琅看中了漂亮花灯,又不好跟小孩子抢,就有些气,“还簪子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平白坏人名誉,你也不聪明。” 江念归挑着花灯,这灯精致可爱,薄宣纸上画着蝴蝶,还没点都能看到蝶翅蹁跹,可想而知点亮之后有多惊艳。 小家伙转着花灯说:“琅叔叔笨死了,财不露白,周围那么多人,金簪若不包着,别人瞧见起坏心思怎么办,再说哪有人当众给定情信物的。” 淮琅被小家伙鄙视,更气了:“你才几岁,懂什么是定情信物,谁说定情信物一定要偷偷给了。” 他也不是问,但小家伙答了。 江念归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方金令,举着说:“这就是啊,本来就是要偷偷给的。” 淮琅糖人掉了,江束也愣在原地。江念归摇着小脑袋,神色懊恼:“琅叔叔,太子令旨是什么?老百姓若是不听,就会被砍脑袋吗?” 哈,这事你爹有经验,你问他。 淮琅心虚,装作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