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皇师》 第一章 北平第一餐 大明洪武二十年,北平城。 此处曾是元朝大都,如今作为大明的陪都依然不改往日繁华。 这里市集比之京城也许要更加热闹繁华,京城虽是一朝之都,却正因为是天子之地,反倒平添了许多拘谨和严肃。 而此时,坐落在北平城繁华街道一角的‘枫羽轩’酒馆,正经历着这样的繁华。 ‘枫羽轩’这个小酒馆,原本是每日冷冷清清的。但自从一个月前,这里换了主厨后,情况就大大的转变了。 这个主厨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月以来,慕名而来的客人很多,但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听说他的刀功极好,耍出来的刀法就像是经年研磨刀技的练家子。 听说他的学问极好,诗文翰墨,皆是信手拈来,取出来的菜名也如诗如画。 听说他的相貌极好,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不羁之态。 被这些传言吸引而来的客人很多,但却没有人真正印证过。 有好奇的客人向店主丘福询问,对方也只是笑言:“都是传闻罢了。” 越是这样,人们的好奇心越是强烈。 原本默默无闻的枫羽轩,变成了如今北平城最火爆的酒馆。而主厨的手艺,也被十分满意的老顾客称作了“北平第一餐”。 这样的‘枫羽轩’,算是北平城所有酒馆业界的一匹黑马。至少,它几乎将对街曾经号称‘北平第一居’的‘君悦来’的生意抢了个精光。 *** 这一天,枫羽轩内来了个官老爷,还没坐下就让人感觉出不一样的官架子。 店内的客人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了他,是北平府的知府吴大人。 作为店主的丘福本是想要去招呼他的,但他带来的府兵却将丘福拦住了。 “站住!我们大人没让你动呢!去把你们主厨叫出来!我们大人有话吩咐!” 吴大人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大摇大摆的坐在厅堂正中,随手拿起茶就喝了一口。 “噗!”也不知是成心还是故意,总之吴大人是把茶全都吐了出来,然后拍着桌子怒道:“穷酸小店,连茶也是次品!” 那府兵见老爷如此说,抬手指着丘福,怒目而视,喝道:“听见没有?快去换好茶来!” 丘福点点头走过去正要换茶,却感觉滚 烫的水迎面向自己打了过来。丘福心里一个激灵,他脚步轻挪向旁边闪了一步,那滚烫的茶水错开了他的脸,一部分洒在他的肩上。 吴大人将手中已经没有水的茶壶放在桌上,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 一直跟在丘福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跑堂当即想要发作,却被丘福拦了下来。 丘福的表情尽是恭敬,他对吴大人点头道:“大人稍等,我去换茶。” 吴大人不说话,他的府兵却推搡着丘福,吼道:“快去快去!赶紧的!” “嚯!我还说是谁在这吵闹,没想到是一只大狐狸!” 这是一个十分清亮的声音,年轻而有活力。 厅堂内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包括吴大人,也包括所有此时已经目瞪口呆的普通客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十分好看,他的皮肤对于男子来讲似乎过于白皙,但实在让人觉得很干净很舒服。 见到此人,那跑堂打扮的人连忙快步过去,道了声:“公子!这人……” 那人抬手制止他的话,道:“小唐,放心,我来解决。” 他的嗓音是温和的,同他刚出现时的那一句语气完全不同。 此时他走到吴大人桌前,一只手抠了抠耳朵,表情十足不屑,道:“怎么?贵客,您要吃点儿什么?” 吴大人没有理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那府兵却冲叶羽喝道:“小子!” 那人猛地变脸,他黑着脸厉声打断府兵:“我在跟你家主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还是说你这只狐狸,可以代表你家主子发话了?” “你、你说谁是狐狸?”那府兵气的发抖,怒视着叶羽。 “狐假虎威!你说我说的是谁?”那人低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吴大人,道:“大人,还请您下次遛狐狸选个别的去处。鄙店小本生意,恕不接受宠物入店。” 吴大人终于抬眼看他,见他气定神闲,不禁扯了抹笑意出来,道:“小兄弟倒是伶牙俐齿。你说我的属下是狐狸,那你又是何方高人呢?” 那人弯起那双狡猾的狐狸眼,如此看,他倒是更像狐狸一些。 “你不是要找主厨么?在下叶羽,正是‘枫羽轩’的主厨。” 吴大人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他也听过很多关于这个主厨的传言,本以为言过其实,如今见到本尊,才发现传 言确实不虚,至少相貌如此。 “你就是号称可以做出‘北平第一餐’的名厨?老夫今日正是慕名前来品尝的。可否?” 叶羽本在后厨忙着,却突然听说来了个官老爷在厅堂里摆谱,搞得原本气氛和谐的饭堂俨然变成了衙门。 叶羽很不高兴,他最讨厌这些不讲道理的达官贵人,不过从不为难店内的客人,就算他不喜欢吴大人,但只要对方是自己的客人,也就将就一视同仁。 叶羽点点头,转身想走,却又被叫住了。 “小兄弟,你还没问我要吃什么。” 叶羽懒得回头,只道:“你点完餐叫人把单子送到里面。” “我想吃狗脑!” 叶羽怔怔停住脚步,对于这个要求,他是从来没想到过的。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宾客全都被这个要求吓到了。 吴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得意道:“我想吃狗脑,如果你能做出来,刚才你顶撞官兵的罪,我就可以不计较了。若你做不出来,就只能委屈你,到公堂之上阐述一下顶撞官兵的意图了。” 一直跟在叶羽身边的小唐似乎是气不过,他身子稍稍动了一下,却被叶羽拦住了。 叶羽缓缓回头看向吴大人,唇角依旧挂着笑意,道:“那就请客官稍等了。” “小兄弟!”吴大人再次叫住了他,“你可没有多少时间,我现在很饿了。” 叶羽脚下几乎没有丝毫停留,他也没有搭理吴大人,只是带着唐云去了后院。 钻进后厨前,终于稍稍平复了怒火的叶羽,低声向小唐说了句:“想办法搞清楚,这个吴大人为什么会突然来找麻烦。” 吩咐了小唐的叶羽站在灶前发呆,时间紧迫他是知道的,但吴大人的要求确实并不容易。 狗脑是有一定的益气养身功效,尤其主治头风痹痛,但叶羽是无法忍受吃狗脑这种残忍的事情的。 但若是不做,以目前的形势看又不能轻易过关。 要想个办法,想个什么办法先混过去。 ******* 丘福很担心叶羽,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吴大人还没有走,看热闹的客人们也没走。 丘福表面上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很是着急,‘枫羽轩’里连只狗都没养,上哪里去找什么狗脑? 事情要是闹大,到时候这个作死的吴大人死 定了不说,自己的身份也必定要暴露。 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个自从相识起就鬼主意很多的叶羽,这一次也能化解这个事件。 结果是,叶羽果然又没有让他失望。 在所有人都以为叶羽是不是已经逃跑了的时候,他却从后面端着食物走了进来。 一把把拖盘放到吴大人眼前,叶羽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要的脑子。” 吴大人有些惊讶,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很惊讶。 狗脑啊,说做就能做? 吴大人看着盘中小碗里的那浇了汁儿的“狗脑”,小心翼翼拿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入口中。 吃下去后更觉得惊讶,他确实有一次吃过狗脑,味道和叶羽做的是一样的,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品出来。吴大人已经不知不觉的将一碗“狗脑”吃完。 叶羽不耐烦的看着他,说:“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快走吧。” 吴大人愣愣的看着他,一旁的客人们有的已经被吴大人吃狗脑的事搞得有些反胃。 不过,人家都已经做出来了,自己说的话被这么多人听到,吴大人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并不是好相与的人,此时得了便宜反倒卖乖,笑呵呵的冲着叶羽说道:“小兄弟还真是好手艺,这狗脑的味道做的还真是正宗!想不到‘枫羽轩’还有这种菜色,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哈哈哈!” 吴大人甩着袖子转身走出了枫羽轩,叶羽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了狗脑,只是对吴大人这种人感到恶心罢了。 他呼了口气坐下,扫了眼都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不免心中苦笑,这还真是会砸招牌。 正思索间,丘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兄弟……你,还好吧?这菜……你怎么做的?” 抬头对上丘福担忧的眼神,叶羽笑了笑,安抚性的说道:“丘大哥别担心,我用豆腐做的。咱们这没狗,杀不了。” 在场的人听到他的话,又是一阵惊讶,豆腐也能用来做这个? 叶羽见到众人的反应,他缓缓起身,向还留在现场的客人们行了一礼,道:“今日因为一些原因,让各位扫了兴致。各位若是不想继续用餐了,自便就好。若还想加菜,尽管告诉在下。” 说完之后,叶羽看了丘福一眼,对 方心领神会。 于是,在叶羽回到后厨后,丘福以店主的身份说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各位客官今天的餐一律免费!” 回到后院的叶羽心中盘算着别的事情,这个姓吴的这么一搞,弄不好会搞坏‘枫羽轩’的名声。若是让一般百姓听说这里还卖狗脑,岂不是再也不敢来了? 必须要想办法抑制一下这件事,那个吴大人是不会闲的没事过来这个小酒馆找麻烦的,他的行动一定有着某种原因。 原本叶羽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直到傍晚小唐向他汇报后,他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吴大人有个小舅子,好像是对面‘君悦来’的秦老板。” 听到这句话后,叶羽就彻底明白白天那一出是谁搞出来的了。 第二章 少年不可欺 夜方初更,天上的云积得太厚,四下里早见不到一点星光,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叶羽换了一身黑色的贴身锦衣,轻手轻脚的出了枫羽轩。 他速度极快的穿过街道,他虽然不会那些高来高去像是变戏法一样的轻功,但因自小的训练而脚步极轻。 叶羽本不是大明的人,准确的说,他压根儿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赴英留学生,出事的那一天,他和朋友在泰山岱庙游玩。 当时,他们四个人正围着一个刻着诡异碑文的石碑研究着,然后,一阵诡异的龙卷风将他们卷上了天,再然后,等到他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时代了。 他的厨艺和刀功是自小跟身为大厨的姑姑学习的,虽然职业并不是厨师,但加上未来的一些新鲜花样,确实让他的手艺稳稳得到了‘北平第一餐’的地位。 叶羽在现代时虽然只是个考古学的学生,但却是从小学习跆拳道、剑道等格斗技的高手,还曾在亚洲区的比赛中拿过大奖。而且,教他这些的师父也曾教过他类似“暗杀”的技巧。 叶羽屏住呼吸摸着黑钻进了‘君悦来’的后院,他的心跳很快,毕竟是第一次把这种技巧运用在实际中。他放慢脚步,尽量将身子隐藏进黑暗里。 ‘君悦来’的后院并不大,但技巧并不熟练的叶羽依旧没有轻松找到秦老板的卧房。 一边要注意自己的动作不能被人发现,一边又要承受第一次暗访活动给他带来的心里刺激,叶羽颇有些心累的靠在长廊的一棵柱子后休息。 靠,根本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帅好不好? 就在他心中无限吐槽的时候,突然听到头上的长廊顶端有一阵疾风划过。那声音极轻,但混入这样无风的盛夏夜晚委实有些太过违和。 叶羽悄悄扭头看向身后的庭院,他本就靠在柱子后面,又是一袭黑衣装扮,在这样毫无月光的夜晚,确实是不易被发现的。 此时的庭院中,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快如闪电一般向叶羽相反方向的一排屋子移动。 看到这样的一幕,叶羽心中顿时明白,敢情有人跟自己一样无聊,大夜里不睡觉,来这打家劫舍吗? 哦不,秦老板好像富得流油并经常干一些为富不仁的事儿,所以应该是劫富济贫吧。 叶羽好奇心起,立马猫着腰在漆黑的长廊中向那黑衣人跑去的方向移动。 叶羽很兴奋,他动作很快,再加上庭院并不大,很快便接近了黑衣人。 死死屏住呼吸,叶羽在稍远的地方盯着黑衣人的动作。 那人先是四下看看,接着快速从袖口中滑落一把匕首,然后将匕首在面前的房门上挑了一下。 那是一把极锋利的匕首,叶羽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将原本从里面锁上的木栓挑开。 黑衣人已经钻进了屋内,叶羽来不及多想,他绕到窗下捅破窗户纸,偷偷往里窥探。 屋内是昏暗的,叶羽仔细瞪着眼睛,房内摆着一张书案,书案的对面是木床,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已明白这里正是秦老板的卧房。 此时,黑暗中那黑衣人正悄无声息的慢慢向床边靠过去,而他手中,那把在黑暗中依然闪着寒光的匕首让叶羽不禁在盛夏里都感觉到一丝寒意。 叶羽已明白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单看房内的轮廓,也能大概猜出这里的名贵物件不少,但这黑衣人对此明显不感兴趣。 叶羽吞了吞口水,他都能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深夜进了别人家里,手里还拿着那种骇人的匕首,不图财也图不了色,那他的目的一定更加危险。 叶羽死死盯住黑衣人的动作,他现在心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开玩笑,这种剧情原来可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啊,如今亲临现场观摩,也太刺激了吧。 只不过…… 这个秦老板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了呢? 靠,想这些干嘛?自己来这里不也是为了教训他的吗? 可是,自己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看这个黑衣人的意思,肯定不仅仅是教训那么简单…… 短短的时间,叶羽心里正做着各种各样的思想斗争,而黑衣人则已经走到了秦老板的床边。 叶羽的角度不是很好,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却也能看到黑衣人举起手中匕首的动作。 死死咬住牙,叶羽此时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了,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的匕首已经落下,眼看就要扎进秦老板的胸口。 眼看着没有可能存活下来,黑衣人的动作绝对很专业,但似乎那秦老板是命不该绝,老天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一声不大也不小的破窗声突然响起,原本酣睡的秦老板被惊醒,那黑衣人的动作也不 可避免的因这变故而停滞。 叶羽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搞得,反正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全力撞破了窗户,并冲到了屋里。 惊醒后的秦老板被屋里的情况吓得连反应的能力都没有,只是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黑衣人倒是应变能力极强,他并不去管突然插一脚的叶羽,先一步控制了即将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的秦老板。 “别……”也许是因为天性的善良,再加上来自几百年后的叶羽从未亲眼见过杀人这种事情,他本能的想要制止即将发生的杀人事件。 秦老板被黑衣人控制住,他挣扎的想要呼喊救命,却完全没有机会发出声音。 眼看匕首又要落下,叶羽咬了咬牙,奋力向黑衣人撞过去。 突然的撞击让黑衣人短暂的失去平衡,他本能的回手一刀,锋利的匕首唰的一声划破了叶羽的胳膊。 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叶羽彻底失去控制重心的能力,他哼了一声扑倒在秦老板的床上。 秦老板见到床上扑过来的人,还有那人流着血的胳膊,吓得马上要破口大喊救命,却感觉嘴里被人塞了东西。 “别出声,你喊人来,他保不齐狗急跳墙把咱俩都杀了。”叶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拿起床上的手帕塞进了秦老板口中。 呜呜呜的发出无力的声音,秦老板瞪着惊恐的双眼,吓得浑身颤抖。 黑衣人看了看匕首上的血迹,他的目的其实只有秦老板而已,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是什么来路? 他向床边走了两步,但心里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动。 叶羽此时忍住胳膊上的疼痛,心里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心里暗骂自己蠢蛋,没事儿管秦老板死活干嘛?!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叶羽干脆扭头直对上黑衣人的眼睛,道:“兄台,我其实也不想救他,要不你就当没看见我,我也就当你没伤到我,你放我离开,然后继续杀他?” 那黑衣人是蒙着面的,叶羽不知道他的长相。但现在这样的距离,叶羽的长相黑衣人倒是看清楚了。 看清叶羽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只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很快,并不会让人看出来。 看看缩在床上角落里的秦老板,再看看叶羽,黑衣人似乎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短暂的犹豫后,黑衣人似乎干脆放弃了刺杀 这件事,他将匕首收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叶羽,便身形一闪离开了这件房间。 叶羽实在有些一头雾水,对方怎么会就这么跑了?就算半路杀出个自己,对方应该也有实力将自己一并砍瓜切菜般的收拾掉。 这样连一点儿行动都没做就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理? 算了,叶羽决定放弃思考,他觉得应该先把自己手臂的伤口处理一下,一直用手捂着也不是办法。 从床边的帘子上撕了块儿布简单包住伤口,叶羽决定要处理惊魂未定的秦老板了。 虽然不是想象中那么愉快耍帅的戏码,但被那家伙一闹也不见得是不好的事。 叶羽坏笑了一下,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 秦老板原本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送走一个,这个也不是善类。他现在嘴里还塞着东西,完全喊不出来,自己又被堵在床上,想跑也跑不了。 叶羽晃了晃手中的小刀,靠近秦老板,唇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不怕被秦老板知道自己是谁,反正也早就看清楚了。 他恶作剧般的将小刀在秦老板脸上拍了拍,直把对方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看着秦老板惊吓过度的样子,叶羽颇为满意,这才缓缓说道:“第一,君悦来不准再找枫羽轩的麻烦;第二,你们想散播的不利消息最好给我打住。第三,如果现在是刚才那家伙,你早就死了知道吗?” 秦老板瞪着惊恐的眼睛,猛地点头。 叶羽见他这样,也就大发慈悲的把他嘴里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秦老板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他平复着惊恐的心情,随后又颇为不解的问叶羽:“你为什么救我?” 叶羽笑了笑道:“谁知道,我本来是要过来教训你的!不过,你最好记住哦,我今天救了你,不代表我就是个脾气好的人。你以后若还敢再与我作对,那今天我能救你,也就能……”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秦老板见他这样,又想到自己家一晚上竟然被两个“凶恶”的人入侵了,不禁又陷入了恐慌中。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再也没有下次了!以后,‘君悦来’和‘枫羽轩’,就是好朋友!好朋友!”秦老板吓得连连作揖。 叶羽见他这样赌咒发誓,哼了一声,把小刀收起来,冲着秦老板做了个警告的手势,就又借着夜幕闪 了出去。 今天还真是够亏本的,耍帅没耍出来,还受了伤。叶羽捂着胳膊向枫羽轩走去,心里大大的叹了口气。 ‘枫羽轩’内,丘福的房间依旧亮着灯,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是白天跟在叶羽身边的跑堂小唐。 丘福听着他的汇报,手里将一封信封入信封之中。 “我知道了。你回头记得再去趟吴大人那,把事情处理好。然后把这封信送回府里,等四爷回来再做定夺。” 小唐点头应下,又问了句:“那‘君悦来’?” 丘福微一沉吟,道:“先算了,看看情况再说。” 小唐得令后便退了出去。 丘福靠在椅子上,心中想着刚刚唐云的汇报。 叶羽这个小子,深夜潜入‘君悦来’威胁秦老板,虽然受了伤,但这等身手和胆量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第三章 初遇 那之后,回到‘枫羽轩’的叶羽假装没事发生,他的母亲本是现代比较有名的中医,他也就学过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现在抓一些药给自己止血疗伤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羽没说,丘福也当做完全不知情,两个人继续配合着经营枫羽轩。而‘君悦来’似乎真的老实了不少,不仅不再找麻烦,秦老板还曾亲自登门,并带了厚礼,说是什么交流心得。 这一天晚上,枫羽轩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迎来了打烊的时间。 丘福和叶羽正在厅堂内讨论着下个月要换主打菜的事情,门口却响起了一把浑厚有力的声音。 “请问,贵店还未打烊吧?” 二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锦衣的的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系着淡黄色镶金腰带,淡黄色的发带镶着宝石,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同凡响的身份不言而喻。 叶羽不由自主的悄悄打量起那人。 一旁的丘福似乎也愣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再次开口问道:“二位店主,可是在下打扰了?” 丘福这才反应过来,他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最后探询的看向叶羽,却发现对方并无意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丘福无奈只好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那人抱拳说道:“在下朱四,应天人士,初来贵宝地落户经商,府中事宜还在打点,在下独自一人出门联络生意,不想天色已晚,腹中饥饿,只想留下用餐,不多做打扰,还望店主成全。” 叶羽再次弯起他那双狐狸眼,突然说道:“兄台请进吧,我这就去给你烧菜。” 朱四看向叶羽,问道:“阁下就是如今名震北平城的名厨?” 叶羽笑了笑说道:“什么名震不名震的,客人们抬爱而已。”说完便转身走进厨房。 朱四目送叶羽走进厨房,随后在厅中随意坐了。 丘福拿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亲手为朱四斟茶,嘴里说着:“因为已经打烊了,所以只剩我们两个了。” 朱四点了点头,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笑道:“这极品的龙井,还是我上次离开时赠与先生的,想不到丘先生还留着?” 丘福皱了皱眉,瞥眼看向内堂,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四爷好记性。请恕属下失礼之罪。” 朱四笑道:“丘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先生以店东的身份开此酒馆本就是我的命令, 你为了完成我给你的任务而不能向我行礼,何罪之有?” 丘福低了低头说道:“多谢四爷。四爷今日到访,想必是接到了属下的传信。” 朱四双眉一敛,轻声说道:“是的。所以我回到北平便过来了。” 丘福恭敬的问道:“四爷有何指示?” 朱四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仰头将杯中茶喝完,缓缓说道:“你在信中对他的评价很高,我会试探他一下,若果非池中之物,你便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丘福耳朵动了动,他瞥眼向内堂看了眼,急忙轻声说道:“属下明白。”之后赶忙抬手拿起茶壶往朱四杯中倒茶,口中边说着:“这是本店珍藏的龙井,请客官品尝。”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掀起,叶羽端着食物走了出来。 朱四笑容依旧,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叶羽信步走了过来,将食物摆在朱四面前,那是一碗卤肉饭,和一叠小菜。他将餐盘放在一旁,笑着对朱四说道:“考虑到你是空腹,又是长途跋涉,所以就做了这些,暖胃的。” 朱四看着面前简单的食物,难掩一脸诧异,这就是人人称道的北平第一餐?且不说那碗显得黑漆漆的饭,就说那一叠小菜,只是几个切的极薄的土豆片泡在紫红色的液体中,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 朱四拿起勺子,扭头看了眼丘福,丘福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朱四这才低头用勺子盛了一小勺泡饭,吃了一小口,只是一小口,他细细品尝了下,惊讶的抬起头,他指着卤肉饭问道:“这,兄台,你这饭是如何做的?竟然每一粒米都含有肉汤的鲜味,比我之前吃过的粥都要香浓纯粹。” 叶羽淡淡一笑,他双臂环在胸前说道:“这卤肉饭是要和着这小菜一同吃的,味道更佳。至于做法嘛,恕在下不能透露,这是商业机密。” 朱四不以为意,他大笑两声,将小菜放到饭里,和着饭一同送进嘴里。只见他眼前一亮,那些小菜竟有酸甜咸辣四种味道,混在饭中,美味无穷。 朱四眉飞色舞道:“这是梨么?而且,这里面还有酒和葡萄的味道。” 叶羽笑道:“自然,这道小菜叫红酒雪梨,酒是小弟取郊外熟透的葡萄加入女儿红陈酿中泡制的,虽非西域正宗的葡萄酒,却使葡萄的味道更浓,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朱四又吃了两口,对这卤肉饭赞不绝 口,他瞥眼看到丘福和叶羽一直站在一旁,连忙说道:“二位店主还是坐下吧,反正店中也无旁人。” 丘福习惯性的想要拒绝,但叶羽却已经一屁股坐下了。丘福吓了一跳,他瞥眼看向朱四,却见他一脸随和的笑意,自己便也坐在一旁。 叶羽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痞痞的笑意,他看着正在吃饭的朱四,问道:“兄台,你是应天人,怎么大老远跑到北平做生意?这里地近边界,能有什么生意好做?” 朱四动作停了一下,却只有一瞬间,他随口答道:“做蒙古人的生意啊。” 叶羽面上一愣,心下更加觉得这人不简单。只是这个时候大明与北元依旧是死敌,互市没有开启,此人能和蒙古人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走私军火?不会,若是走私,他怎好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透露?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有心想要套出他的话,叶羽面露好奇之色问道:“蒙古人的生意?怎么做?能赚钱么?” 朱四笑道:“当然!而且能赚大钱!至于如何做嘛,这也是商业机密,恕在下不能透露。兄台,你问了我,那我也问问你,你又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叶羽抬了抬下巴,他迎上朱四明显意味深长的目光,谁也不甘示弱。 一会儿,叶羽一副败下阵来的样子,他挠了挠后脑勺回答道:“兄台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就是个厨子。” 朱四大笑了两声,继续吃着泡饭,淡淡说道:“就是个厨子,也是个不一般的厨子。” “啊?”叶羽不解的问。 朱四一脸笑意:“这般美味佳肴,一般厨子可做不出来啊。” 叶羽倒不谦让,只笑道:“呵呵,过讲了。” 朱四看着他一脸的憨笑,不禁皱了皱眉。他沉吟了一下,突然放下手中的勺子说道:“二位应该知道,我朝皇帝陛下下令,允许蒙古人内迁入我中原,并予以平等的待遇。今年北伐结束后,有更多的蒙古人决议内迁入中原。我正是赶来做他们的生意的。” 叶羽和丘福面面相觑,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叶羽没有吭声。 丘福却突然说道:“蒙古人当初统治我汉人时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皇上还要对他们妇人之仁?为何不直接杀他们个痛快,何苦劝降?”他语气中尽是不满和愤恨。 叶羽听到后终于不再沉默,他笑笑道:“丘大哥误会了。陛下是使用了比 暴力更加厉害的武器。” 丘福闻言不解,问道:“什么武器?” “钱!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叶羽随口说着,并没有上心。但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这话正是听者故意套他说出来的。 朱四眼睛一亮,他一脸诧异道:“钱比军队更加厉害么?” 叶羽笑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的。其实朱兄应该也很清楚,这世上什么最让人割舍不下?” 丘福抢着问道:“是什么?” 叶羽随意伸出两个手指说道:“无非是两个字:利益。有时候对敌人以暴制暴,都不如诱之以利来的方便快捷。” 朱四突然朗声笑道:“好一句诱之以利。兄台是读书人?” 叶羽尴尬笑笑,心下暗忖:我读过明史,算么? 于是他连连摆手说道:“也没有啦,在家的时候偶尔看看。” 朱四渐渐敛住笑意问道:“听兄台的口音,应该是北平人吧?” “啊?呃,我,是啊。我,我家出了事……现在就剩我一人了……”叶羽想起这次变故,不禁心下黯然神伤。 朱四见了倒信了他所言,不禁安慰道:“原来是这样。是在下唐突了。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叶羽闻言也并没有做过多的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朱四此时心中颇为畅快,他想要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便拍拍肚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多谢二位款待,在下不胜感激。待他日有缘,在下定当好好酬谢!”说完抱拳行礼。 丘福也站起身问道:“公子这就走了?” 朱四笑道:“天下无不散筵席。”他扭头看了看叶羽,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有缘,日后定还有机会相见。” 叶羽并不在意,他看了看外面,说道:“天色不早了,兄台别走了。我与你很是投缘,相见恨晚,不如今晚就宿在小店,小弟也好与兄台秉烛畅谈一番。可好?” 朱四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丘福对他这番话也深感意外,他看了看朱四,不知道他会如何决定。 说实话,丘福是很想将朱四留下的。现在天色确实不早了,这位主子又是孤身一人出来的,放他一个人出去自己实在不能放心,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自己真是万死莫辞了。 想到这里,丘福也开口说道:“贤弟说的对。此时天色 已晚,公子孤身一人上路也不安全,还是留宿一宿吧,明早再做他计。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朱四沉吟片刻,含笑点头,他抱拳对二人说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多谢二位肯让在下留宿一晚,多有打扰。” 叶羽摆了摆手,笑道:“好说好说。我去准备两个小菜,咱们边喝酒边聊天,这才有兴致!”说完便转身踱进了后堂。 第四章 八拜 叶羽在后厨忙活了一阵,再次出现时手里已端着一个盘子,上面五花八门的有几样小菜,还有一小坛酒。 走到桌前将酒菜放好,叶羽笑道:“凑合做了几道小菜,二位就不要嫌弃了啊。至于酒,就喝小弟新调配的玫瑰日出吧。” “玫瑰日出?好雅致的名字。”朱四神色微喜,期待道:“却不知是如何调配的?” 丘福笑道:“他的心思最是古怪,我是如何也猜不出的。” 叶羽但笑不语,他打开封盖,香浓醇厚的馥郁芳香之气瞬间飘满屋子。 朱四吸了口气,急切的在杯中倒满,看了看,笑道:“这酒如玫瑰般艳红,却又通透纯净,不似寻常葡萄美酒,实在是赏心悦目。这香气纯正浓烈,又伴随着花香和果香,实在奇异!”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的外形赏心悦目,入喉香气沁人。朱四眼前一亮,赞不绝口:“一口入喉,花香果香皆有,实是人间极品了。在下要多谢二位兄台如此慷慨,今日且让我们一醉方休!在下先干为敬了!” 叶羽也为自己和丘福斟上一杯,他抬手说道:“美酒酬知己,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和你很投缘。来,我也干了!”喝完后同朱四相视,都是开怀大笑。 丘福看着二人豪迈的样子,有些发愣,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朱四如此开怀。印象中的四爷虽然待人宽和,却是寡言少语,脸上总是淡淡的笑容,从未如此大笑过。 丘福瞥眼看向叶羽,他喝的很快,但那双狐狸眼依旧清明,从不混浊。丘福笑了笑,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自从两个月前遇到叶羽,自己便有些喜欢这来历不明的小兄弟。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样子。但他确实很聪明,懂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朱四看着身旁两人,发现都是爱酒之人,他突然兴致大起,便对叶羽问道:“这样干喝酒可没意思,叶兄弟可会下棋?” 叶羽笑答:“不瞒兄台,在下一向不学无术,于诗词之上是没什么前途的,唯有下棋还算拿得出手。” 朱四兴致很高,当即说道:“如此甚好!不如你我就在此手谈一局,如何?” 丘福也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贤弟,你就同这位兄台对上一局,为兄来为你们裁决。” 叶羽点头,道:“好!还请兄台赐教。” 不一会儿,棋盘摆好,叶羽和朱四二人对坐在案几前, 一字一字对弈起来。 围棋是最为讲究策略的棋类游戏,叶羽从小就跟爷爷学习下棋,这是他认为最休闲最能锻炼大脑的游戏。 围棋在现代的下法和古代略有不同,不过好在叶羽曾经因为感兴趣而研究过古代的围棋规则,如今同朱四下起来也并不显得陌生吃力。 围棋之道越是到后期越是风云际会,两位棋手倒还好一些,一旁观棋的丘福反倒显得更为着急。 此刻棋局已到了最紧要的时刻,叶羽手握一颗黑子,微微锁眉盯着棋盘,一双狐狸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自小熟谙棋艺之道的他心里非常清楚‘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的意思。 似乎是过了很久,叶羽的嘴角终于露出自信的笑容,他抬头看了朱四一眼,笑道:“朱兄,承让了。” 随着他的话语,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此局已定。 朱四看着棋盘之上的走向,突然大笑着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笥中,道:“输了,想不到叶兄如此擅长棋艺,真是让在下佩服。” 叶羽开怀一笑,道:“承蒙朱兄承让,小弟险胜一招而已。” 朱四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笑言:“围棋赌酒到天明,今日虽未迎来天明,却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尽兴之后朱四与叶羽越聊越觉得投缘,二人古往今来的聊的甚是开心。 如此一番彻夜攀谈之后,朱四发现叶羽虽有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经常口出奇语,但话语井然有序,思维敏捷,言语中对种种事务的看法或能道出其中厉害,或能举出解决之法。虽然有时过于激进,并不适合眼下形式,但确实适用于长久的发展之中,朱四不禁对他更加刮目相看,引为知己。 三人酒尽之时已是深夜,随意便在‘枫羽轩’内睡下。 待到第二日清晨,一束阳光射入屋内,丘福这才醒转。他想到该是时候把朱四送回府里,于是连忙将依旧熟睡的二人叫醒。 三人洗漱一番,叶羽简单做了些早餐。 “今日相处甚欢,朱某开怀不已。”饭后,朱四蓦然开口,经过这一夜畅饮闲谈,虽然只睡了几个时辰,他双目却依然清澈,不见半点疲惫。 叶羽一双清明的狐狸眼眨了眨,他微微晃动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轻笑两声说道:“朱兄,昨日与你对弈饮酒,实在是小弟平生一大乐事!” 朱四笑了笑,突然轻声说道:“朱 某家中兄弟甚多,但能与在下交心的却少之又少,好友知己更是平生难逢。今日与二位相处如此高兴,实在是自出生之后少有,人生短暂,知己难寻,朱某渴慕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还望二位赏给在下这个面子。” 叶羽没有想到朱四会有这番话。 而丘福更是吃惊,他原本有些困倦的大脑霎时间清醒,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四。 叶羽虽然委实没有想过会结义的事情,但他生性洒脱,仔细想过这一夜的相处,觉得朱四确实是自己平生难求的知己,反正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身边半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如今得以和两个投缘的人结为兄弟,也很是开心,便应了下来。 丘福依旧有些昏昏沉沉:这怎么回事?这位主子打的什么主意?丘福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自己这算不算犯上僭越?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香炉、神台、瓜果、祭酒却都已经备好了。叶羽和朱四都显得很开心,只有丘福依旧搞不清状况。 原本一切顺利进行,只是到了排行的时候,出了些乱子。 丘福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但他却奇怪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做大哥。叶羽觉得很诧异,连忙问他为何,他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就只是一味的拒绝,态度坚决。 叶羽实在不解,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诧异的追问:“丘大哥到底为何不愿做大哥?难道是觉得小弟太让你头疼?” 丘福连忙摇头,尴尬的笑笑,心中暗忖:不是你让我头疼,让我头疼的另有其人。他扭脸瞥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朱四,实在不明白这位主子怎么想的。 叶羽无奈的扭头看向朱四,但见朱四沉吟片刻,突然上前说道:“丘大哥千万莫要再推辞。你我三人如此投缘,而今又决意结下这八拜之交,自是上天的安排。难道丘大哥要辜负了这难得的好意么?”说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冲丘福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笑容和蔼。 丘福愣了一下,仔细想着朱四话中意思,又看见他眼中的坚定,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抱拳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怎能辜负这天赐的缘分?更加不能辜负二位的美意。在下,在下应下便是!”他咬牙同意,心下依旧颇为无奈。 叶羽见他答允,开心的紧,连忙拉着二人一同跪在神台前。三人各自在神台前报上了生辰,以丘福为长,朱四次之,叶羽居后。 三人跪在神台之前,同声而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丘福,朱四,叶羽,相 遇相知于‘枫羽轩’,引为知己,今复效桃园之义,祸福同当,生死与共。天地神袛,竭诚盟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三人叩首成礼。 站起身后,叶羽笑着抱拳见礼:“小弟见过大哥二哥!” 朱四大笑两声说道:“三弟,今日实是开怀!能结交到你与大哥这样的兄弟,实在是我朱四平生一大快事!” 丘福还是有些不自在,他见朱四向自己抱拳行礼,急忙想要退开,但是又不能,如此尴尬,实是难受。 进退不能,唯有抱拳还礼,尴尬笑道:“呃,二弟,三弟,为兄有礼了。” 叶羽见他如此,大笑道:“大哥,你怎么如此拘谨?” 朱四安抚性的拍了拍丘福的肩膀,笑道:“大哥是太过高兴了。”他笑着扭头对叶羽说道:“刚刚报过生辰,三弟刚及弱冠,可有起过表字?” 叶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摇头道:“还没有。小弟刚刚二十岁,家里便遭变故,还未进行加冠礼。”想起离家之事,他又不禁心中恻然。 朱四见他双眉微敛,只道他是想起家中旧事,连忙安慰:“三弟不必难过。如今你我八拜结义,我与大哥便是你的亲人。过个两日,等我事情办妥,我便接三弟去我府上,到时再为三弟补办加冠礼。如何?” 叶羽见他真诚之意,不禁心下感动,说道:“多谢二哥。小弟感激不尽。” 朱四说道:“三弟千万不要跟我客气。”稍作停顿,他扭头看向窗外,笑道:“今日实在高兴,不如我们兄弟三人出去散散心,大哥三弟意下如何?” 叶羽抢先答道:“好啊!我已经有好久没出去好好散散心了。今日能有二位兄长陪伴同游,小弟实在很高兴!” 朱四一听也高兴的说道:“说的好!三弟想去哪里逛逛?” 丘福无奈的看着讨论的兴高采烈的两人,他是实在不想出去逛的。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那位主子赶紧送回府里,已经在外面一天了,府里应该急着找他了,若还放着他去外面瞎逛,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就算彻底完了! 只是,他还在这边想着怎样拒绝,那边的二人已经准备出门了。 只见叶羽一手勾上朱四的脖子,一手叉腰,回首招呼愣在原地的丘福说道:“喂大哥,你还愣什么神儿?走啦!” 丘福看着二人勾肩搭背,冷汗直流,他为难的说道:“去哪儿啊?” 朱四笑着回答:“三弟想出去散散心,我们去郊外吧。”说完不等丘福反应,便和叶羽勾肩搭背的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丘福兀自纠结。 丘福实在再难压下这股长叹的冲动。他耷拉下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只得赶紧跟上去了。 第五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这是叶羽自穿越到这个年代后第一次仔细观察北平城。 此时的北平城城高墙厚,楼阁相直,自然没有他记忆中的高速公路和大厦林立。但可以看出的是,后世北京城那中轴突出,两翼对称的布局绝对是根据此时的北平城建造的。 此时的北平城是以燕府作为中心的,明初攻克元大都后,将原来的元皇宫改为燕府,其余大部分宫殿都以“灭气”为由全部拆毁了。除了远处可见的燕府外,街道两旁都部署着青灰色砖瓦的四合院。 ‘枫羽轩’位于南中轴路边上,离文明门并不远。兄弟三人出门便由朱四带领一路向南而行。一路有说有笑的也不觉过了多久便出了文明门来到郊外。 叶羽看着两侧的林荫小道,颇有些舒心。 他自小生活在北京,儿时北京到了夏天是有很多热情的麦地和树林的,但待他长大后便都成了冰冷冷的高楼大厦,此时看见这郊外小道,让他想到儿时饭后的散步之地,不由得觉得心旷神怡。 朱四一路带着他们向南走,也不清楚走了多久,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三人面前。 此时正值盛夏,阳光正好,细细碎碎的穿过岸边的垂柳洒向这一条蜿蜒小河,真正可谓“江城回绿水,花月使人迷。”偶有游船泛于河床之上,恰似为这一条静默如同置于仙界的小河带来人间之气。游船经过之处,水纹荡漾,却并未打破这份静默。 叶羽默默向前走去,站在河边,看着不远处的游船,只觉得置身其中,于是这景色竟也与自己浑然了。 此时朱四和丘福也已站在他身边,同样是静静的眺望远方。似乎是在眺望什么,又似乎没有焦点。 “这景色还真美,让人心情舒畅,陶醉其中。大哥,这河叫什么名字?”朱四任由微风拂面,一派怡然自得。 丘福对他这句大哥还是不太适应,不过站在这赏景心情也是大好,他轻声答道:“此河本无名字,但民间有传说称此河乃龙最小儿子化身,故百姓称其小龙河。” 叶羽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他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丘福,嘴唇动了动,轻声质问:“小,小龙河?” 丘福以为他是在好奇那个传说,便娓娓道来:“北海龙最小的儿子曾因为惩奸除恶触犯了天条被贬下凡,他心地善良,下凡前请求贬至当时正遭逢大旱的任家庄,变成了一条小河,造福百姓。这条河因此而得名,便叫做小龙河了。” 朱 四和叶羽都听得入神,若有所思的样子。 朱四想着故事中的龙子,爱惜百姓嫉恶如仇,最终做了造福后世的伟大事情。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身为龙子,牺牲一己之身造福百姓,这小龙的仁义之心实在是我辈楷模。” 丘福听懂他话中真意,不自觉的点头认可。 叶羽却没有听进去,他微笑出神,在现世时,北京的那条小龙河就正从他家附近流淌而过。 此时站在这里,看着眼前如画般的风景,静静站在原地,感觉着夏日的暖风,好似母亲的双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只一瞬间,便让他晃了神。 眼前的景色在他眼中仿佛是挚友杨夏空画笔下的景色,那般的甜美沉静,如诗如画。 杨夏空是当初跟叶羽一起去泰山游玩的几个人之一,她很有些绘画天赋,属于无师自通那类的,经常在上课时随手画出一幅无聊之作。什么漫画,油画,国画,都有些涉猎。 想到挚友,叶羽的心情不禁又稍稍低落了起来。 朱四只觉得叶羽突然变得很安静,于是诧异的问道:“三弟,你想什么呢?” 叶羽这才回了神,他看向朱四,眯了眯眼睛,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叶羽本是不拘的性格,对很多事都淡然无谓,却唯有情之一字是他最难舍的牵绊。 朱四扭头看了看小龙河,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三弟,凡事总要放宽心,过去的事情哪怕再痛苦也已过去,我们活在世上,是为了向前看。太过纠缠于过去,总是痛苦的。算前言,总轻负。一场寂寞凭谁诉?” 叶羽微微一愣,他看向朱四,只觉他的眼神温和淡然,却透着坚定。 再次扭头看向河面,回味着刚刚朱四的言语,那温润的话语竟让自己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似乎朱四也为往日所经,今日之痛而惋惜,所不同的是,他却已经看破,言语中透着面向未来的决绝果断。 一场寂寞凭谁诉? 叶羽心中喃喃地念了好久,突然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二哥这句词想是有感而发,我虽不知你所谓何事,但却觉得我可以懂你。” 朱四大笑两声道:“三弟确实懂我!” 叶羽苦笑下,眼中露出些许神往:“如今我已不知停云在何方,心中空洞,一时也失了方向。那么二哥你呢?你 可找到了停云?” 朱四停了一下,末了点头说道:“我找到了!” 叶羽回头问道:“是什么?” 朱四轻轻抬手虚指一下,声音沉稳坚定:“我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面对叶羽诧异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珍惜所有能看到感觉到的。” 叶羽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朱四见他沉思的默然,只觉得森然静默,风慨一时如许,便是如此吧。 一边的丘福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俩,他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实在插不上嘴。就在这时,耳力一向奇好的他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回头喝道:“谁?” 朱四和叶羽被他惊到,也诧异的望向身后。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黑色锦衣的青年男子,那人看上去二十几岁的样子,皮肤有些黝黑,脸上透着一股干练。 丘福和朱四看到那人时都是微微一愣。 那人见三人回首望向自己,忙疾步走了过来,在三步之外停下脚步,他只瞥了叶羽一眼,便弯腰抱拳对朱四恭敬道:“四爷。” 见了那人对朱四的态度,叶羽不禁皱了皱眉,他再次怀疑起了朱四的身份。扭头看向朱四,只见此时的朱四负手而立,身材修长,一扫刚才的慵懒,变得坚毅高大。 只见朱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夫人叫你来的吧?” 那人始终低着头,恭敬回答:“是的。” 朱四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就随你回府。”他转身对丘福和叶羽说道:“大哥,三弟,我府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一步了。” 丘福抱拳想要说些什么,叶羽已经张口说道:“二哥且去忙吧,我们改日再聚。” 朱四点头道:“好。三弟,等为兄忙完这些时日,便来看你。到时接你去我府上,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叶羽狐狸眼一弯,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二哥放心,到时候小弟去你府上白吃白喝,你可不要嫌弃啊!” 朱四大笑着说道:“如此甚好!我求之不得!好了,大哥三弟,我先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丘福说道:“你路上千万小心!” 朱四点头道一声“好。”便转身走了。 那黑脸青年瞥了丘福一眼,眼中微微有些诧异的神色,却没说什么,紧跟在朱四身后离去。 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两 匹骏马,朱四走过去牵起其中一匹白色的良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的跑在路上,马背上主仆二人一路无话。 待到进了文明门,朱四勒了下缰绳放慢步子,轻声对黑脸青年说道:“朱能,夫人可有着急?” 那叫朱能的黑脸青年催马快步上前答道:“昨晚您彻夜未归,夫人虽知您去处却依旧有些担心,今早迟迟不见您回府,不得已才派属下前来相寻。” 朱四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对了,府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吧?我昨日回来又匆忙离开,还没来得及细问。” 朱能说道:“四爷放心,一切安好。只是,道衍师傅前日入府见您,那时您尚未回来,道衍师傅便先行回大庆寿寺了。” 朱四露出些许诧异,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嗯,我知道了。”说完便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肚子,稍稍加快了步伐。 二人一路向北平城深处走去,越往前行人烟越稀少。 待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才勒紧缰绳,府前有两排侍卫把守,见是朱四二人,齐刷刷跪地行礼:“参见殿下!” 朱四二人翻身下马,早先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他点头淡淡的说道:“起来吧。”他又扭头对朱能说道:“你亲自去趟大庆寿寺,请道衍师傅过来!” 朱能低头道:“是!” 朱四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府里,宫前的侍卫这才起身将马牵走。 烈焰下,行宫的砖瓦显得异常刺眼。大门上的金字匾额更显的金光夺目,上面气势辉煌的三个大字“燕府”。 第六章 感激 回到燕府的朱四,不,应该是燕朱棣,刚刚进府就直奔妃居住的坤德殿而去。 朱棣十六岁时便娶了中山徐达的长女徐仪华为妃,至今已有十一年之久。徐仪华美丽温柔,聪慧贤淑,婚后二人举案齐眉,朱棣很敬重自己这位嫡妃,至今都未另娶侧妃。 来到坤德殿门口,里面传出声音,朱棣微微一愣便放慢脚步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妃娘娘,今年年初北伐大军屯军通州,后经北平城进攻庆州,其间咱们燕国提供军粮二十万石,大大超过了原先的计算。”朱棣微微一愣,听出这是府长史刘韬的声音。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妃娘娘,爷一向本着宽仁治民的政策,燕国内所有百姓,在上交赋税的前提下,每户每年都会得到五斗粮食的补助。但今年北伐燕国消耗巨大,臣略略估算,恐怕拨不出那么多粮食了。”这是府典簿葛诚。 朱棣皱了皱眉,北伐巨大的消耗在他的计算之内,但却没想到对自己的封地影响如此之大。 沉默了片刻,朱棣刚想迈步走进去,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正是妃徐仪华,她声音沉稳温柔:“二位大人所虑我都知道了,只是殿下外出尚未回府,况且殿下为北伐之事操劳良久,实在不宜在让他为这等小事烦心。” 徐仪华略一停顿,刘韬苍老的声音便响起:“妃娘娘,北伐之事自然是大事,但后方钱粮之事也不可等闲视之啊。老臣恳请娘娘转告爷,事不宜迟,应早早拿出解决的方案。否则拖延下去,恐生祸事。” 徐仪华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沉稳温柔,没有丝毫慌乱:“老大人所言甚是,这社稷上的大事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插不上嘴,但这府里的家常小事我还是说了算的。我有一计,不知二位大人可愿一听?” 那两人的声音一起传来:“请娘娘赐教,臣等洗耳恭听!” 徐仪华轻笑一声说道:“燕府每年俸禄里的粮食达五万石之多,抛去分发给府上下官吏的俸禄余下来的粮食也依旧绰绰有余。待会儿我便传府的点仓正使过来,待我问清楚府里的存粮之后再作打算,如果不够,我会命典膳节约用粮,除了殿下的伙食,全府上下以我为首一切从简。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二人待要回答,门口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就这么办吧!”屋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一身墨绿色长袍的青年负手而立,英俊的面孔线条刚毅,不是朱棣又是谁 。 屋里的人立刻跪下行礼:“参见爷,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仪华也起身走到朱棣面前,轻轻行礼道:“殿下回来了?” 朱棣原本清冷的面容在徐仪华走到跟前的瞬间变得温和,他脸上露出笑意,点头道:“嗯,回来了。”他扭头对跪在地上的大臣和下人说道:“都起来吧。” “谢爷。” 朱棣伸手拉住妻子的手,走到正中座位上坐定,抬头说道:“妃和二位大人适才所说本都已听到,事情原委本也已知晓。” 刘韬拱手说道:“如此,还请爷早做定夺。” 朱棣轻扯嘴角说道:“妃适才不是已经替本说了?二位大人且去传本的命令,着燕府点仓正使清点府库存钱粮,抛去今年府上下的用度,余下全部用来弥补北伐提供的钱粮。如若不够,今年府上下包括本在内,膳食一率从简。”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微微一愣,徐仪华立刻劝阻道:“殿下,您是金玉之体,膳食不可缩减……臣妾认为……” 她话还没有说完,朱棣就抬手制止了她:“不必多言,本身为藩,便该当事事以辖地百姓为先。况且只是拨出多余的部分,平日的膳食太过奢华,也是时候改改府上下过于奢侈的风气了!本治下一向严谨,更当严于律己,如此上行下效,方可造福社稷。” 刘韬听完这话立刻感动的行礼道:“爷有此心,实是我朝社稷之福,百姓之福。爷旨意老臣这就去办。” 朱棣颔首示意:“有劳二位大人了。” 刘韬和葛诚一同拱手行礼道:“臣等告退。”说完退出了坤德殿。 目送二人离开后,朱棣挥挥手叫屋内的下人们退了出去,他扭头凝视着身旁的徐仪华,一时无话。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退去了大婚前初见的青涩,一晃神的工夫,朱棣仿佛又见到十多年前那举止得体却难掩一脸青涩的少女。 如今十年过去,曾经优雅得体的将门千金早已出落得愈发仪态万千。每每一同进京面圣的时候,父皇都对这位儿媳妇赞不绝口。 今日的事情,更告诉朱棣,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仪华为自己默默分担过很多事情。 他们的婚姻虽然更多的是政治色彩,但朱棣对这个女人是感激的,爱她么?有多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轻轻握上徐仪华的手,朱棣柔声说道:“仪华,谢谢你。” 徐仪华偏头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棣笑了笑,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妻子的手,轻叹道:“谢你的默默奉献,谢你的夫妻情意,唔,还要谢你为我生了这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儿。” 徐仪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朱棣俊脸一红。见他如此,徐仪华止住笑意,轻轻回握住朱棣的手:“夫妻本为一体,殿下的厚爱,臣妾都看在眼里。臣妾身为妃,所做之事,于公是为百姓安康,于私是为夫君分忧,桩桩件件都是分内之事。臣妾毫无怨言,也请殿下千万莫要言谢。” 朱棣脸色越发柔和,他轻声说道:“桩桩件件都是分内之事,但这桩桩件件却也都非易事。炽儿和煦儿到了上书房的年纪,燧儿才半岁,女儿们又都需要你照看。如今我一心想为百姓谋福,也劳夫人操心,实是苦了你。” 徐仪华微微一笑,表情坚定:“臣妾心甘情愿!你我夫妻一体,殿下若再如此,莫不是要和臣妾生疏了?” 朱棣心下感动,颔首道:“好,我不再说便是。”他微笑凝视着徐仪华,眼前女子没有沉鱼落雁的姿色,却蕙质兰心,温柔体贴,看在朱棣眼里实是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 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朱棣吸了口气说道:“今日外面天气正好,夫人可愿与为夫同游花园?” 徐仪华掩口轻笑,颔首道:“遵命,夫君。” 朱棣携着妃一同在府里散步,盛夏时节,府里的花草开的正盛,一派鸟语花香,让人赏心悦目。 二人在莲花池旁并肩赏花,徐仪华突然想起什么,紧了紧朱棣的手说道:“对了殿下,两个月前您带回府的那位江姑娘,如今还住在咱们府里,您临走前嘱咐臣妾好生照顾她,昨日您回来臣妾都还没来得及跟您提起。” 朱棣微微一愣,想起两个月前外出狩猎时确实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随即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倒也忘记了。怎么样?这两个月来,她可还好?” 徐仪华点头道:“殿下放心,江姑娘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似乎很奈不住性子,受不了一直在府里呆着,时常让幻灵陪她出去。臣妾见她每次都是辰时出去,晚饭前必返回,也便由着她了。” 朱棣点头道:“我不放心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其他。” 徐仪华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朱棣见她面露疑惑 ,笑笑说道:“这姑娘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这才是我不放心之事。我救她之时她身上的衣着很是奇怪,绝不似中土女子。北平地处边疆要塞,如此身份可疑的女子我自是不能放她出去乱晃。所以才嘱咐你定要好好照看她。” 徐仪华恍然大悟道:“原来殿下是想借她留下养病来监视她的行为啊。” 朱棣点头道:“正是。这些日子,她可有不妥之处?” 徐仪华仔细想了想,摇头笑道:“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江妹妹虽然言语上有些奇怪,但性格活泼可人,待人友善谦和,实在是讨喜的紧。” “她可有与人联系过?”朱棣似乎对江月的为人没有半点兴趣,依旧皱着眉追问。 徐仪华摇头道:“没有。臣妾曾经问过,她说她随父母在外经商,路上遭遇强盗,便与父母亲朋失散,如今亲人无讯,友人难寻……就剩她一人流落北平城。臣妾见她言语恳切,神情黯然,决计不似说谎之人。” 朱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道:“听你所说,似是对她很有好感?” 徐仪华嫣然笑道:“是,江妹妹性格活泼可人,这些日子里时常与我做伴解闷,而且她为人真挚热情,殿下大可放心。” 朱棣微敛的双眉这才舒展,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你吩咐幻灵,如若那江姑娘有任何可疑举动都要如实向你汇报,切莫有一丝马虎大意。” 徐仪华点头应道:“是。”她抬首看了看天空道:“殿下,快到正午了,日头太旺,回去吧。” 朱棣点头,他挥手唤过不远处的下人,吩咐道:“通知膳房,准备些开胃解暑的膳食,再准备些斋膳,一并送到东暖阁。” 那人应声“是”便一溜小跑去通报了。 第七章 道衍 朱棣拉着徐仪华的手,二人并肩穿行在花园里,徐仪华开口说道:“殿下特意要了素斋,可是传召了道衍师傅过府?” 朱棣笑着点头,温柔答道:“是的。我听朱能说道衍师傅前天来过府上,却扑了个空。所以刚才我已派了朱能亲自去请他过来。” 徐仪华微微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想必已经知道道衍师傅所为何事?” 朱棣含着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赞许,柔声说道:“是,想必爱妃也已猜出道衍师傅的意思了?” “道衍师傅必是为了北伐之事而来。”徐仪华微微颔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正是。看来我夫人果然聪慧过人。”朱棣语气中带着几许骄傲,好像他是一个以爱妻的聪慧而荣的丈夫。 徐仪华双眸里褪去精明,满是感情。 她双眉微皱,握在朱棣手里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道衍师傅处处为殿下着想,自从同殿下来到燕国,出谋划策,兢兢业业,实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此番过府恐怕有些事会与殿下意见相左,还请殿下切莫动怒。” 朱棣眼里的欣赏和温柔又增加了一分,他笑着点头道:“你放心,道衍师傅自从入府,对我助益良多,今日就算与我意见相左,也是为了我好,我会动之以情,定不会斥责于他。” 徐仪华露出温和的笑意,“殿下心中早有计议,倒是臣妾多虑了。” 朱棣正言道:“你事事为我思虑周全,我怎会不知?你不是多虑,实在是关心备至,你不知我有多感动多欢喜。仪华,有你真好!” 不是‘我爱你’,是‘有你真好’。 原来在不言而喻的夫妻情意面前,爱这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一句有你真好,胜却人间无数。 徐仪华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眼眸里熟悉的宠溺温柔,心下只觉得无比幸福。即便他们的婚姻有着无限的政治色彩,但至少他们是幸福的。 徐仪华一直坚信,他们之间有爱,虽没有那些海枯石烂的所谓誓言,却有着相濡以沫的细腻温柔。 “仪华此生最幸之事,便是成为殿下的妻子。”语气中有着大家闺秀谈及情话时的羞赧,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坚定。 朱棣微眯着眼,虽然徐仪华就在他身旁,但他仍愉快地想象着她的样子:素雅,恬静。 二人不再言语,花园中,他们并肩而行,默默地感受这一刻难得的 坦白的温情。 刚刚回到东暖阁,朱棣和徐仪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道衍禅师已经到府上了。朱棣忙起身挥挥手道:“快请道衍师傅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老和尚走了进来,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参见燕殿下,妃娘娘。” “道衍师傅免礼,快快请坐。” 朱棣不是坐着等待,而是带着妃站在厅内迎接的。这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 这位貌不惊人的道衍禅师聪明绝世,他精通厚黑学,阅书万卷,见过世面,结交名士,胸怀兵甲,最重要的是,他有抱负! 道衍的抱负不在名也不再利,就只是单纯为了实现个人的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道衍虽然学贯古今,胸怀韬略,却是个失落的人。他的才学用不到治国之上,整日研究的都是乱世之道。 漫长的岁月里,他一次次期望,也一次次迎来失望,一点点磨练他的心。终于在他五十岁那年,等来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燕朱棣。 “燕殿下,贫僧愿意跟随您。若殿下能用我,贫僧愿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说完这句话的道衍明白,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快要到来了。 自从洪武十八年追随燕朱棣开始,道衍不间歇的教给朱棣权谋机断,文韬武略。这对于从小学习待遇就和大哥朱标相差甚远的朱棣来说,无疑是绝好的机会。 于是,从小没有受到良好教育的朱棣,在遇到道衍后改变了命运。道衍教给他很多从未学到的东西,所以,对于道衍,他始终如老师般尊敬着。 此时朱棣和妻子一同迎接他的老师,道衍却恪守为臣之礼,他恭敬道:“爷妃尚未入座,贫僧不敢越礼。” 朱棣明白这位老师的性子,也不再多说,便携徐仪华在主位落座,笑着说:“道衍师傅,现在可以不要客气了吧?” 道衍轻轻行礼,随即坐在偏座上。 朱棣挥手叫人看茶,笑道:“小今日才刚回府,听闻师傅前天过府见我,便派朱能亲自前去相请,不知师傅找小有何要事?” 道衍双手合十微微行礼说道:“贫僧听闻殿下出兵抗阻北元余孽骚扰边境大获全胜,特来贺喜。” 朱棣拿起下人呈上的茶喝了口说道:“多谢师傅。小能有今日,多亏师傅这两年来的教导和扶持。” 道衍依旧恭敬说道:“殿下抬爱,贫 僧感激不尽。殿下,贫僧听闻年初的北伐消耗过大,已经给燕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是否确有此事?” 果然来了,朱棣放下茶杯,点头道:“是。” “殿下可有计议?” 朱棣如实回答:“小决定用府的俸禄填补燕国的损失。” 道衍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朱棣问道:“师傅觉得有何不妥?” 道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朱棣看了身旁的徐仪华一眼,无奈一笑,道衍师傅会有如此反应,他们早就料到。 徐仪华微笑开口,神色高贵典雅:“道衍师傅,殿下此举实是为了燕国百姓计较。” 道衍眉头微皱,总算开口:“殿下心系百姓,是社稷之福。只是燕府存粮是整个燕府的根基所在,轻易动用恐怕伤及根本,请殿下三思。” 朱棣笑道:“师傅多虑了,那些存粮本就多余……” “殿下错了!”道衍打断了朱棣的话,语调正经果决:“燕府的存粮再多也不多余,每一粒粮食都是殿下日后成就霸业的垫脚石。” 朱棣知道这位老师又要开始他那一套“规劝”自己的大逆不道的理论了,自从他跟随自己来到燕国,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 朱棣笑了笑,道:“小能成就什么霸业?无非是为大明守疆卫土,御敌于国门之外罢了。” 道衍愣了一下,不由得心下叹了口气,他明白现在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放宽:“不说其他,殿下也该为自保考虑。” 朱棣和徐仪华面色皆是一滞,自保? 朱棣看着道衍低沉的脸色,不由得收敛了笑容,低声问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本身为藩,何须自保?” 道衍面色依旧,沉声说道:“正因为殿下贵为藩,才更该防范于未然。殿下难道忘了汉朝藩的七国之乱?” 朱棣明显一愣,他只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 道衍继续道:“殿下没有忘记,难道太子就忘记了?” 道衍这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沉默了。 沉默,屋子里弥漫着可怕的沉默。 徐仪华轻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侧头偷眼看向朱棣,只见朱棣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屋内的空气中似有胶凝的冰凉之感,杯中凉茶也入喉也显 得冰凉刺骨。屋外的蝉鸣显得愈发的嘶哑,听在耳里只觉得烦闷异常。 徐仪华有心安抚朱棣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开口。道衍所言字字句句戳中要害,不要说朱棣,就连自己听到都觉得心惊恐惧。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良久,朱棣的脸色渐渐由黑变白,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又觉得动弹不得。 难耐之时,却觉一双温暖的手握上自己冰凉的大手,朱棣莫然扭头,正对上徐仪华安抚沉静的眼眸,只一瞬,便觉温暖。 朱棣拿起手边的茶杯,只抿了一口润润喉咙。 一口茶的工夫,朱棣便平复了下心情,再抬起头时,紧绷的嘴唇挂上一抹浅笑,声音略微沙哑:“如为自保,小更该做此决定。存粮再多,终有用尽之时。而民心,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道衍微微一愣,片刻间便换上欣慰的笑意,他双手合十恭敬道:“殿下所虑周到,贫僧自愧弗如。” 朱棣须臾间已将心境定下,他再次抬手举杯,已是不同心情。 喝足一口凉茶,抬头对上道衍的视线,朱棣已然恢复往日风采:“师傅,国之根本不在库存,而在百姓。” 道衍恭敬答道:“以燕府全部余粮换取百姓心之所向,殿下深谋远虑,贫僧叹服。” 朱棣轻笑起身,走至道衍身边道:“小年轻识浅,多亏师傅提点。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受教了。” 道衍连忙起身行礼:“殿下天资过人,贫僧不敢居功。” 此时下人来报,说午膳已准备妥善。 朱棣牵起徐仪华的手对道衍说道:“小命人准备了膳食,请师傅一同用膳,可好?” 道衍双手合十行礼:“谢殿下,贫僧遵旨。” 第八章 筝曲 这是个无风的下午,庭院里千枝万叶,此时却哑然肃静,似乎窗外的一切都是湿热的。 朱棣处理完北伐遗留下来的问题,觉得很是疲惫。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出东暖阁。 下午的天气依旧闷热,朱棣脚步虚浮,眼前景致虽好,却提不起他的半分兴致。 神思飘扬间,一阵清幽的筝曲乍然传来,朱棣微一晃神,并未停住脚步,向着筝音的来源走去,走过石桥,走过亭台,映入眼帘的是府别院里的一座小亭子,粉衣女子端坐其中,垂首抚筝。 朱棣眯了眯眼睛,迈步走至亭子石阶之上,离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的看着。 这别院虽然也曾招待过其他贵宾,但眼前景色,却是朱棣平生未见的美。虽不是多么美艳的旷世奇景,却是一种静,仿若画中景,让人一看便似走入其中,再不忍出声打破那静默。 小亭中石台边,有女静静,一方古筝,一盏茶杯。纤手轻抚筝弦,一缕青丝倚肩滑下,指尖滑动间,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绕耳而来。 蓦然间,琴声渐亮,混入浑浊世间,添了几分凝噎哽滞之气,时而明快,时而背离,似是怀念,似是感伤,却又有着说不明的清爽快乐,让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凉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抚琴,石阶之上,墨色长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静静观看,微风拂过她鬓间的秀发,也吹起他的长袍下摆,同样的节奏,似是同调,就在那一刻浑然一体。 只是,画境虽美,却总有打破湖面沉静的石头。 朱棣正兀自愣神,亭子里的粉衣女子瞥眼看到,她猛地转身看向朱棣,一脸惊诧的大声问道:“你谁啊?站这干嘛?吓我一跳!” 朱棣终于看清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月色的右衽长衫,披着樱粉色的纱衣,这些颜色在她身上组合,有种细致的韵味。她身后横置一把古筝,将她衬得愈发美好。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上,如真如幻,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虽然大声质问,却丝毫没有出言不逊的感觉,似是那种坦率在她身上就是那般和谐。 像是火焰一样…… 朱棣眯了眯眼睛,感觉眼前的女子是那样明艳。对了,就是跟火焰一样明艳照人。 女子见他兀自盯着自己看,不满道:“喂,看什么看?干嘛不出声!” 朱棣如梦初醒,和言道:“你是江月吧。” 江月皱着秀眉不悦道:“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啊?”她留意着他的衣着发饰,毫不忌讳的上下打量着。 朱棣迎着她的视线挑了挑眉道:“这里是我家,我是这里的主人,那你说我是谁?”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燕府这么大,我怎么知道有几号主人!” 朱棣嘴角轻扬,道:“这燕府虽大,但男主人却只有一个。” “你是朱棣?”江月听闻惊喜的脱口而出。 朱棣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女子不仅没有普通深闺女子的拘谨木讷,而且还如此胆大,居然直呼自己名字,毫不避讳。 有趣,真是有趣。 朱棣打量着江月,佯怒道:“放肆,竟敢直呼本名讳!你不要命了?” 江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有恃无恐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负手而立,一身墨绿色绣金团龙常服,头戴镶玉金冠,猿臂蜂腰,挺拔高大,面目极是英俊,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股清冷的光。 江月不禁心下暗忖:好一个大帅哥啊! 她心中虽然这般想,嘴上却道:“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燕啊,你跟我想象的差很多诶。我以为燕是个留着胡子的大叔呢。” 朱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大叔?江姑娘的想象力……好特别啊。看来本让你失望了。” 江月见他一直和颜悦色,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严厉,不由得更加有恃无恐。 她随意坐在石墩之上,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爷请坐啊,别客气。” 朱棣想不到这小小女子如此大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对自己礼敬有加,就连妃都对自己恪守礼节,他奇道:“你比我还像主人,你不怕我?” 江月随手倒了杯茶道:“我干嘛怕你?你是坏人么?你长的很可怕么?” 朱棣并未作答,只是盯着江月看。 江月耸耸肩,将茶杯递给他,道:“你一不是坏人,二又没长的凶神恶煞,我干嘛怕你?” 朱棣接过茶杯,道:“你的理论还真有趣。”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是你们这帮古代人太无趣了!” 话已出口,见朱棣露出诧异的表情,江月这才觉得有些失言,她岔开话题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帮古板的人。”停顿了一下,她凑到他的面前,盯着他道:“对了,我问你个事儿呗。” 朱棣 见她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煞是可爱,和言道:“什么事?” 江月笑道:“我想去泰山岱庙,你能带我去么?” 朱棣微微一愣,眉头微皱,但只是一下,他稍稍坐直身体,拉开自己和江月的距离,抬手喝了口茶,语气淡淡的问道:“去泰山做什么?” 江月呼了口气,说道:“回家啊。我家很远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只有去泰山岱庙,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反正说不明白啦!你就说你要不要帮忙?” 朱棣淡淡的说道:“你这么信任我?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江月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想害我早就害了。我现在回不去家,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 朱棣轻笑一声,说道:“我身为藩平日封地政务缠身,轻易离不开这里。” 江月兴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给我辆马车,布置的舒服点儿,找个马夫,再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什么的保护我,也就行了。哦对,再给我点儿钱!” 朱棣哈哈一笑,将她的话置之不理,只低头把玩着手中杯子,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江月见他漫不经心,不悦道:“你帮不帮?不说话什么意思?” 朱棣略一沉吟,颇为淡然地说道:“最近北伐战事刚过,本封地政务琐事缠身,只得委屈姑娘屈驾再将就几日。” 江月泄了气似的趴在古筝上,嘟囔着:“还要等?” 朱棣不理会她的情绪,只说:“本会尽快为你安排。”他皱了皱眉,心下沉吟,泰山是天下第一山,岱庙更是帝封禅之地,不是等闲的所在。他喝了口茶,瞟了江月一眼,心下暗道:这姑娘来历着实可疑,岱庙是何去处,她为何要到那里找回家的方法?不管为什么,都不得不防。 他瞥了眼桌上,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淡淡说道:“你这古筝弹得真好,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 江月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高山流水。燕老兄也喜欢音乐?” “嗯,还好。”依旧是清淡的回答,朱棣这个人似乎就不会有更多的情绪表示。 江月撇了撇嘴不去理他,她双手附上古筝说道:“不如我再弹一曲给你听吧?” 朱棣点头道:“好!” 江月垂首抚琴,琴声融融,一小片时光就被揉进了这琴声之中。 曲尽之时,朱棣纵然性 子再清冷,也不禁拍手称赞:“江小姐弹琴时的气质跟平时的气质真是判若两人!” 江月瞪起眼睛,嘴一撇,恶狠狠的道:“你什么意思你!” 朱棣似乎心情颇好,他岔开话题道:“我是说,你弹得好。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却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音乐之一。” 江月哼了一声,挑挑眉道:“之一?只是之一?” 朱棣点头:“对,之一。不瞒姑娘,我妹妹的琴弹得也是一绝。” 江月是个标准的不服输型狮子女,她不依道:“你妹妹?她在哪儿?我要听听她的琴是不是真的好!” 朱棣一眼便将她看穿,道:“你的好胜心倒是强。我妹妹是公主,自然是住在皇宫里。不过,她琴虽弹得好,最擅长的却是跳舞。” 江月撇撇嘴道:“还是算了,我对皇宫没有兴趣,打死也不进宫!” 朱棣清冷的眸子在她脸上定住,颇为意外地说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宫,你却视进宫为灾难?” 江月一下子坐直身体,振振有词道:“进宫有啥好的?四四方方一片天,真如井底之蛙,好没意思。” 朱棣眯了眯眼睛,他只觉粉衣女子实在与众不同,她没有深闺女子的木讷无趣,反倒添了许多的活泼机灵!他面色越发和善,说道:“没关系,你不必进宫,过些日子,我妹妹会出宫来的。” 江月诧异道:“出宫?公主不是不能随便出宫么?” 朱棣点头道:“不错。但她不同,她享有每年出宫到北平一次的权力。” 江月问道:“为什么?” 朱棣随意喝了口茶道:“我这位妹妹和你一样与众不同。她是父皇和母后所生的最后一个女儿,父皇对她疼爱备至,更是亲自替她取了‘怜香’二字作为封号,寓意珍爱疼惜。怜儿自小和我感情很好,父皇又宠爱她,也就答应她每年可以来我这里住上些日子。” 江月了然的点点头,心下琢磨:怜香公主……没听说过……不知道小羽知道不知道,赶明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她对这位公主充满好奇心,于是对朱棣说道:“那她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让我听她弹琴。还有,我也要看她跳舞!” 朱棣点头应允:“好。但是,她贵为当朝公主,自然是不能轻易起舞的,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做到了。” 江月想了想,伸出右手小指,道:“好吧,跳舞 就暂且算了,但琴一定要让我听。” 朱棣看着她的手指,不解道:“这是?” “拉钩啊!省得你反悔!”江月冲朱棣勾了勾小指,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慢慢伸出右手小指:“可以!君子一诺千金,本应允你便不会反悔,同你拉钩便是!”二人小指相勾,定下契约。 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正是朱能。他在亭子外行礼道:“参见爷!”他瞥了江月一眼,微微一愣,不知如何称呼。 朱棣面上的和善稍稍收起,冷然道:“免礼。这位是江小姐,我曾经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对她礼遇有加。” 朱能抱拳对江月道:“见过江小姐。” 江月微微一愣,随即道:“哦,你好。” 朱能对她的语言还没有免疫,不免一愣。 朱棣却已经冷淡的开口:“有什么事?” 朱能低头说道:“京里来了密旨。” 朱棣皱眉,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站起身,扭头对江月道:“本去处理事情,改日再来听你弹琴。”说完便举步走出亭子。 江月突然叫住他:“喂,燕老兄!” 朱棣诧异的回头,但见江月冲自己勾了勾右手小指,一脸玩味的笑意。朱棣的脸上再次露出些许笑容,他点点头,也同样向她伸出右手小指。 第九章 前世今生 夜已深,叶羽独自坐在‘枫羽轩’后院的石阶上,靠着石墙,他的左手握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了些许褶皱,似是被经常拿在手上观看,另一只手握着一小壶酒,正在对月独酌。 手中的照片是几年前他与前女友赵丝颜的合影,他本贴身放着,如今到了古代,偶尔拿出来看看,算是他如今仅剩的一点念想了。 夜色茫茫风已平,远灯余火想平生。 自己才刚二十岁出头的大好年纪,人生却发生这样的惊天巨变。难道就这样再也回不去家了?若是回不去,自己又该作何打算?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叶羽总是忍不住想到出事那天的情景。 当时,他们四个人无意间看到了岱庙内的一座石碑,碑上的文字让考古学系的高材生叶羽背后都不禁一阵阵发凉。 ****************** 泰山岱庙的唐槐院内有一颗年代十分久远的老槐树,那棵树下,斑驳的砖墙旁孤独地立着一块老旧的石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叶羽四人当时已经感觉到周遭渐渐阴冷下来的温度和氛围。 他的朋友中不乏怕鬼的人,比如他从小到大的姐们儿蓝磬。 蓝磬躲在叶羽的身后,说道:“小羽,我们赶紧走吧。这……这大夏天的,怎么感觉这么冷啊?” 叶羽点了点头,只是对历史和考古无限沉迷的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探头看向面前的石碑。 这石碑与岱庙里其他石碑都不同,明明很平常,却又让人觉得极不寻常。 他靠近仔细看着,石碑上的字已经因为年代长久而模糊,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一些。 碑上断断续续几个字却让叶羽的瞳孔渐渐放大,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震惊。 看到他的样子,蓝磬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颤颤巍巍的问道:“怎、怎么了?” 叶羽愣愣的摸上石碑的字,他喃喃念道:“昭俪贵妃……”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道:“看字体的损坏程度,这块石碑至少距今六七百年,可是这不可能啊。这个碑上……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了?”他的另一个朋友江月,忍不住急问道。 叶羽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三人,道:“这个碑上,有公元纪年。” 几个人瞬间都睁大了眼睛,突然感觉,整个空间都变得寒冷 了。 “应该是后来人瞎刻的吧……别当真……”江月强笑道。 一直沉默着的杨夏空显然是四人中最淡定的人,她问:“刻得什么?” “公元1388至1413,昭俪贵妃至此,乃朕心之所爱。今送灵还于此,了其心愿,望长相守望。” 诡异的气氛继续流淌,叶羽表情凝重,蓝磬最惧鬼神之事,此时死死拉住叶羽的衣袖不肯松手。 “公元1388至1413,是明洪武到永乐年间……这个什么昭俪贵妃我从来没听说过……”叶羽皱着眉仔细思考着。 蓝磬四下看了看,埋怨道:“你还有闲情考古啊?!咱们还是快走吧!你看,这、这怎么都没人了?” “要关门了吧……”杨夏空随意说道。 叶羽更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这时间还早啊……” 四个人想要快些回去,但却被迎面扑来的风挡住脚步和视线。风很大,也很冷,不符合夏季的冷。 四个人不自觉地凑到一起,叶羽上前一步挡在她们三个身前,他想要说什么,但风大的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他要说的话也被风声淹没。 蓝磬眯着眼睛看到他的嘴张了张,她有些懊恼地大声问道:“小羽,你说什么?” 风声太紧,叶羽感觉那风把自己挤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其实很想挣扎着去抓住蓝磬的手,但当他伸出手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的蓝磬却突然消失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叶羽咬牙想要努力睁开眼睛,他回身寻找江月和夏空的身影,想要抓住她们,却发现,自己如风筝般被风吹起。 “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失去意识。 **************** 不知道蓝磬、江月和夏空,她们三个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也穿越了?还是留在现代?还是已经…… 叶羽心里很乱,他曾经试图寻找过她们,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个陌生的时代,就算自己再怎么精通历史,也不可能立刻有方法去找人。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叶羽唇边的笑更加意味深长,自己那个结义二哥的身份绝不简单。 恐怕不仅如此…… 叶羽眼神闪烁,他不是没有察觉,朱四和丘福是相识的,否则他怎会刚见面开口就道:“二位店主。” ‘枫羽轩’对外只有一位店主,就连店内伙计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也是店主之一,自己当时又只着一身粗布衣物,上面还有油渍,初识之人是不会知道自己也是店主的。 叶羽心下琢磨:朱四,朱四,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和丘福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丘福言行举止中又显然对他甚为客气…… 等一下,丘福…… 叶羽双眉一挑,终于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门,笑着自忖:“原来是他!我怎么把他忘了!” 明史中记载的丘福,是明成祖朱棣手下的第一功臣。自己与他一同生活几个月,竟然把这么厉害的人物忘了。 想到这里,叶羽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略显寂寞,喃喃自语:“那二哥……”就是燕朱棣!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自己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两个朋友,可他们竟然如此不平凡。 想着朱棣那天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叶羽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自己只想平凡的过日子,并不想牵扯进任何纷争。 朱棣和丘福一个是亲贵胄,一个是府护卫,而自己只是一介布衣平民,他们何苦如此重视自己? “三弟,你怎么在这坐着?” 叶羽微微一愕,扭头向声源看去,只见丘福内着白色袭衣,外面只披着一件灰色长衣,手里拿着一盏烛灯,显然是刚刚检查完大门有没有关好。 丘福走到叶羽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将烛灯放在一旁,和言道:“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赏月啊?” 叶羽将手中的照片收进衣袖,对丘福笑道:“皎如飞镜临丹阙,月色如斯美丽,小弟睡不着觉,一时兴起学起古人把酒问月。” 丘福讪讪笑道:“为兄可对文墨一窍不通……” 叶羽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得开怀。 丘福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一把抢过他手中酒壶,道:“问月我是不行的,可喝酒还是很在行的!” 叶羽大笑道:“一壶酒,一轮月,若再有美人歌舞助兴,那便是人生最美之事了。” 丘福觑他一眼,道:“天天念叨着美人,却不见你娶妻。” 叶羽语气散漫:“小弟生性不羁,最怕束缚,若非倾心相爱之人,断不会论及婚嫁,否则早早将自己束缚住,岂非无趣。” 丘福来了兴趣,追问道:“三弟可有倾心之人?” 叶羽左手下意识缩了缩, 眼中泛起温柔之意,“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丘福一愕,旋即尴尬道:“三弟,我……抱歉……” “诶?”叶羽一愕,才知丘福误会自己心仪之人已死,他好笑的摇摇头,也懒得说破,只道:“无妨,大哥不必介怀,都是过去的事了。” 叶羽生性洒脱,他懂得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会去怀念,却不会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往哀伤自怜。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话,叶羽依旧笑望着月空。 丘福只道他想念家人,想了想突然问道:“三弟,你会不会做月饼啊?” “啊?”叶羽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诧异的扭头看向他。 丘福只是露着憨憨的笑意道:“眼看就到中秋了,你教我做月饼吧,到时我把店关了,咱们兄弟好好在家过节。你说好不好?” 叶羽不是感觉不到,丘福的语气中确实有着关怀。 呼了口气,他露出招牌式的狐狸微笑,点头道:“好啊,等到中秋的时候,咱们兄弟好好过个节。就是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来。” 丘福愣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呃,他,二弟他……他也许有事情,到时候去找他问问看。” 叶羽狡黠地笑,他故意问道:“大哥知道二哥家在哪里?” “啊?”丘福被他问得一愣,连忙道:“呃,我,我不知道啊。我是说,到时候去打听一下,总能问道啊!” 叶羽故作恍然大悟状,嘴角噙着笑意,说道:“也好。那中秋前我就去打听一下,二哥初来这边做生意,肯定有人知道!” “嗯。”丘福应道,却又觉得不对,“啊?不用了,我看还是我去找吧,三弟你得顾着店里的生意,还是我去吧。” 叶羽伸了个懒腰,不想再逗他,点头应道:“那好,就劳烦大哥去寻二哥了。大哥,现在也不早了,我看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忙生意。” 丘福很忠实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好,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说完,提着一旁的烛灯,向自己房间走去。 叶羽目送丘福离开,之后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江月她们三个怎么样了,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第十章 初入燕府 时间平缓地流逝,人在忙碌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天的时间一瞬即逝,转眼就到中秋了。 叶羽每天忙里忙外的顾着生意,心里却记着寻找二哥的事情。他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见到二哥,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就苦了丘福,他实在磨不过叶羽,便一直点头道:“是是,已经在找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派人传信给朱棣,信中说明情况,希望朱棣早点儿拿主意。 这一晃又过了几日,眼看明天便是中秋,丘福心里着急,这四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怎样倒是回个话啊。 他正在苦恼,叶羽却已经走了出来,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嘟囔着:“真是累死我了。” 丘福回过神来,随手摆弄着算盘:“今天早点打烊,好好休息吧。” 叶羽仰脖将一杯茶灌进肚子里,“呼!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他随手往杯里续茶,随意地问道:“大哥,可有二哥的消息了?” 丘福心里重重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呃,这个……我,已经派唐云他们出去接着询问,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再等等,再等等。” 叶羽见他样子为难,便也不再追问。 其实他心里清楚,朱棣来不来完全不是丘福能够左右的,丘福这样的表现已经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测,二哥确实就是朱棣。但他还是否愿意做那个与自己结拜的朱四,叶羽就不知道了。 他心中自嘲:叶羽啊叶羽,枉你自认潇洒,却总是为情义牵绊,燕朱棣若不愿与你为友,不就正好成全了你的淡泊洒脱,岂不更好? “请问,叶羽公子在么?”正这样想着,门口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听上去说话的人就是个底气十足的壮汉。 叶羽诧异地回头,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脸青年站在‘枫羽轩’门口,此人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显得气宇宣扬。 叶羽起身答道:“我就是叶羽,请问阁下是哪位?” 那黑脸青年抱拳道:“在下名叫朱能,奉我家主人的命令,前来接叶公子过府一叙。” 来了!叶羽心中暗道,这黑脸青年便是上次接走朱棣的人。 他故作不知问道:“敢问令主尊姓大名?有何事找在下?” 朱能抱拳答道:“我家主人姓朱,主人说叶公子定会记得。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他不给叶羽拒绝 的机会,侧身让出门,垂首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叶公子,请吧。” 叶羽微微抬首,露出痞痞的笑意:“兄台干嘛这么急?你看我这一身脏衣服总该换一下吧?请兄台稍作休息,容在下去换身衣服。” 朱能却依旧不动声色,他只是说道:“我家主人已经为公子准备好沐浴更衣,请公子移驾便可。” 叶羽愣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不减,负手道:“盛情难却,那我就随你去一趟好了。”他扭脸对丘福道:“大哥,看样子是二哥来找咱们了,你同我一起去吧。” 丘福抬眼看向朱能,为难道:“这……” 朱能点头道:“丘先生也请一起吧。” 丘福想了想,道:“好吧。” 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朱能率先下去,又将丘福和叶羽迎了下来。 叶羽站稳后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他不由得就乐了出来,他指着大门上的牌匾问朱能:“朱兄,你可是在寻我开心?你看那匾上所写的字,就该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吧。” 朱能点头道:“这里是燕府。” 叶羽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朱能依旧恭敬地说道:“待公子见过我家主子后,便会明白。” 叶羽点点头,一挑眉说道:“好!” 朱能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叶羽向里面走去。门卫们见到是他,便没有阻拦。 丘福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他心下暗暗琢磨:居然是从正门请进去的……当年只有道衍师傅入府时才受过这样的礼遇,看来四爷对三弟着实寄予厚望。 叶羽随着朱能走进燕府,他心情颇好的左顾右盼,燕府在现代早已改成了紫禁城,如今有机会来这里看看,实在是太幸运了,没准儿还能遇到罕见的考古证据。 他抱着轻松的心情一路跟着朱能,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偏殿,丘福却已经被安排到另外一座偏殿。 朱能在门口停下,高声通报:“属下朱能,求见爷。” 叶羽自是知道里面的人便是朱棣,他心情很复杂,说不上紧张,说不上好奇,五味杂陈。 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吧。” 朱能推开门,对叶羽点了点头,示意他自行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偏殿,布置成书房的样子,正中有 一张书案,书案前一个身着海水绿长袍的人静静矗立,他背对着门,叶羽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光看背影,叶羽已然知晓,这人便是自己那结义二哥。朱四出现在这里,其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定是燕朱棣。 朱棣转过身子,熟悉的英俊刚毅脸庞更加证实了叶羽的猜测。 屋子里只有朱棣和叶羽二人,朱棣率先打破沉默,他笑着道:“三弟,看样子,你一点都不惊讶。” 叶羽眼珠转了转,他拱了拱手笑道:“草民参见燕殿下!”简单的行了礼,他接着说道:“二哥觉得我会很惊讶?” 朱棣笑道:“嗯,至少有那么一点吧。还是说,你早就猜到了?” 叶羽狐狸眼一弯,故弄玄虚道:“也没有早就猜到了,不过是想到一点而已。” 朱棣走到一旁端起杯茶道:“哦?你想到什么了?” 叶羽挑了挑眉毛道:“你第一次到‘枫羽轩’便知我也是店主,我就猜到你和大哥早已相识。二哥你谈吐气质皆不同凡响,手下之人又尊称你为四爷。再者……咱们外出散步之时,你走在北平城内轻车熟路,丝毫不似初来经商之人。这种种迹象拼凑起来,我也就能猜出大概了。” 朱棣端着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放下手中茶杯,道:“三弟果然绝顶聪明,为兄若早知瞒你不住,也就不该费这心力去蒙骗与你,反倒落下待人不诚之嫌。” 语毕,他往空茶杯里倒了杯茶,走到叶羽跟前递过去,温言道:“三弟喝下这杯茶,权当为兄跟你赔不是了。” 叶羽着实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举,这对于贵为藩的他委实是屈尊的紧。叶羽愣愣的接过茶杯,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沉默不语。 朱棣见他这样,说道:“三弟,为兄实有难处,在外不宜暴露身份。至于大哥,他原是燕山卫千户,因为父皇下旨允许蒙古人迁徙入境,我为了搜集民间情报,以防蒙古人趁机作乱,便命他以酒馆为障眼法搜集情报。我二人一同向你隐瞒身份,实是无奈之举,还请你千万莫要见怪。” 叶羽听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笑着说道:“二哥说哪里的话,小弟知道你有为难之处,我一直当你是我兄长,决计不会怪你。只是……如今你我身份悬殊,恐怕二哥不会认我这个兄弟了。” 朱棣面色严肃,一派正经:“三弟小看为兄了。三弟可记得我们结拜时的誓词?你我还有大哥,此生定要互相扶持!如有违誓,人神共伐!” 叶羽委实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只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朱棣挂上微笑,语气却正经严肃,似乎字字重如千斤:“三弟,还记得为兄当日所言么?我说日后会接你住到我府上,今日为兄兑现诺言,还望你莫要推辞。府中房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下人也为你准备妥当,只等你住进去,便有人服侍你沐浴更衣。” 叶羽眯了眯眼睛,他深刻地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于是他笑问:“二哥,你找小弟来真的是白吃白住?” 朱棣笑道:“当然不是!‘枫羽轩’如今生意兴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报网,为兄不忍使其就此断掉。于是,还望三弟帮为兄一个忙,日后继续做‘枫羽轩’的店主和大厨。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叶羽大笑道:“小弟身无长处,唯有厨艺还算拿得出手,承蒙二哥不弃多番照拂,自当尽绵薄之力。” 朱棣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这样吧三弟,你且去沐浴,待会儿自然有下人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已备好礼物,等着给你接风!” 叶羽想了想,道:“好。那小弟就先去沐浴更衣。” 叶羽走出东暖阁,朱能一直侯在外面,见他出来,便对他行礼,带着他直奔东暖阁东面而去。 看着叶羽的背影消失,朱棣嘴角的笑意不减,他走至书案后坐下,心里想着丘福信里所说的话:叶羽生性淡泊,又脾气倔强,四爷若直接开口请他入仕,恐会遭他拒绝。此人虽然脾气古怪,却品性善良,四爷应慢慢对其动之以情,方能感化之,使其心甘情愿为四爷鞍前马后。 朱棣眼神坚定,他心中暗下决心:只要将三弟留在府里,早晚有一天,他定会心甘情愿为大明效力,定会成为本的左膀右臂! 第十一章 重逢 却说叶羽,他被带至东暖阁东面的一个别院,院门上挂一块牌匾,上书‘清羽阁’三个字,门一侧站着一个下人,年纪不大却显得很有教养。 走进‘清羽阁’院内有一座小型假山,四周有一颗大槐树,适宜夏日乘凉。 沐浴完毕后的叶羽,选了套白色的锦衣长袍穿上,他不梳发髻,只将微长的头发随意束于脑后,他本就容颜清朗,又皮肤过于白皙,此刻干净的月白文衫穿在身上,更显得淡雅绝伦,遗世独立,让人不觉便生出一股月白风清之感。 走出屋子,门口站着的下人就凑了过来。 叶羽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儿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垂首恭敬的说着:“回羽少爷,小的名叫天旭。” 叶羽见他样子拘谨,笑着安抚道:“小弟弟,你不用怕。你看,我长得很凶么?”说完,他一脸无辜的看着天旭,冲他眨眨眼。 天旭见他样子,连忙不住的摇头。 叶羽拍了拍天旭的脑袋,对他说道:“跟着我没啥规矩,不用害怕。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清羽阁’就一天是你的家,你就当我是大哥哥吧。” 天旭似懂非懂,但家这个字却让他眼睛一亮,对于从小便被卖做奴隶的他来说,家是个梦幻的字眼,是他永远的奢望。 叶羽看着他面露欣喜的神色,不禁笑笑,他伸手将天旭揽过来,和言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有没有人吩咐你呀?” 天旭这才想起朱能的叮嘱,连忙说道:“有,有!朱护卫说,殿下叫羽少爷沐浴完毕后,去坤德殿用膳。” “坤德殿?好。这样,你先带我过去。然后再帮我做件事。” 天旭连忙点头道:“是,羽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一趟‘枫羽轩’,帮我把这上面的东西都拿过来。”正说着,叶羽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纸,递给天旭。 天旭接过纸收进衣袖里,然后带着叶羽向坤德殿走去。 绕过几个回廊,叶羽和天旭终于来到了坤德殿,一路上他已经从天旭那里了解到,坤德殿是燕妃居住的地方。 叶羽通晓历史,他知道这位燕妃就是一代贤后徐仪华,他对这位有名的奇女子十分向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本人了。 想想最近遇到的人,他不禁对这次穿越之旅充满感激,不仅见到了自己的偶像朱棣,很多后世 只能闻其传记的名人,现在都有机会亲眼见到了! 走进坤德殿,就见厅内摆着圆桌,上面摆着碗筷餐具,朱棣携妃坐在主位之上,两侧分别坐着两个男孩儿,大的一个十岁左右的样子,小的那个大概七八岁,年长的男孩身旁坐着一个灰衣男子,正是丘福。 叶羽撇了撇嘴,走上前见礼:“草民见过燕殿下,见过妃娘娘和二位公子。” 他瞥了丘福一眼,见对方回给自己一个憨憨的苦笑,不忍再冷眼对他,便抱拳道:“大哥。” 朱棣笑着起身相迎:“三弟何须如此见外,快来坐。”他走过来一把拉住叶羽,将他拉入席。 徐仪华也起身笑道:“早便听殿下提起过三弟,言语间句句褒奖,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超群,谈吐不凡。” 叶羽一笑,道:“妃娘娘谬赞。”眼前的徐仪华相貌清丽,举止优雅大方,已有一代贤后的风范。 朱棣向叶羽介绍道:“三弟,今天是家宴,这位是你嫂子,你就不要见外了。”说完又扭头对那两个男孩说道:“这位是你们的叔父,怎么都不见礼?太没规矩!” 那两个男孩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叔父。” 叶羽做出惶恐的样子,摆手道:“二位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折煞草民了。” 朱棣却道:“什么草民,你是我的结义兄弟,为兄都说了,今日是家宴,不论身份,只论家人!”叶羽听了这话,不免心中感动。 朱棣指着那两个男孩道:“这是我的长子高炽,这是次子高煦。” 叶羽只是对那两个男孩点点头。 朱棣接着说道:“三弟,明日便是中秋,我知你家遭变故,故在今日接你入府,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你的家人!今日我设此家宴,只为告诉你,这里是你的家,只要有燕府一天,你就不再是无家之人!有我的,便有你的!从今往后,我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 叶羽本不是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朱棣言语间真情流露,他携妻子儿子在府内为自己设置中秋家宴,待自己如此情真意切,让他无法不感动。 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就只有情义最是难缠。本是孑然一身,潇洒不羁,唯牵扯情义,便再难割舍。 叶羽沉默不语,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再不管规矩与否,他斟满四杯酒,将其中两杯递给朱棣夫妇,一杯递给丘福,最后一杯自己举起。 他的脸 上带着少有的认真的微笑:“大哥,二哥,二嫂,你们今日这一家宴,小弟感激涕零,这一杯酒,小弟敬你们的手足之情!先干为敬。”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四人喝尽杯中酒后,才各自在座位上坐定。 落座后,朱棣扭头问身后的婢女:“江小姐呢?” 那婢女道:“回爷,已经去西苑请了,应该在路上了。” 朱棣点头,笑着对叶羽和丘福道:“大哥,三弟,咱们再稍等片刻……”话还没说完,门便已经开了。 一阵幽香飘过,一抹樱粉色便已经翩然而至,沁人心脾的香气,赏心悦目的粉色,那声音更是如出谷黄莺般:“燕老兄,妃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虽然夕阳的光芒射入让他无法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但那声音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那些年同甘共苦的留学生涯,那日岱庙的迷雾风声,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女子身后的门渐渐关上,眼前的阳光慢慢散去,那张带笑的熟悉的脸愈发清晰。 大殿内,粉衣女子翩翩而立,俏丽多姿,宛若天仙,不是江月又是谁?她的人如同外面的阳光般,热情似火,叶羽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 强压下内心那因重逢而产生的庞大的激动,叶羽拿起面前的酒杯,平复着心情:月也在这里,恐怕我俩编的理由都一样——家里遭到变故。 既然如此,装不认识就好…… 只是…… “啊!”江月已经喊了出来。 叶羽拿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完蛋…… 江月指着故作镇定、内心却实在无法抑制长叹的叶羽。 朱棣和徐仪华对视一眼,莫名地问:“你们……认识?” 叶羽趁江月没反应过来,赶忙笑道:“认识!她来‘枫羽轩’吃过饭!” “啊?”江月头上冒出无数个问号,但根本不等她表示疑惑,叶羽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个劲儿的冲她挤眉弄眼,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位姑娘来过几次,算是回头客,她喜欢我做的饭菜,我是有印象的!” 江月虽然不明白他这是要干嘛,但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也只好陪他演戏,只是她脚下却不着痕迹的狠狠踩了他一脚。 叶羽吃痛,面上保持着微笑,但却似乎比哭还难看。 “嗯,对啊。我特喜欢他做的饭! 特别好吃!妃姐姐你也知道,我很馋的。嘿嘿。”她笑嘻嘻的冲徐仪华说着。 徐仪华只是微微一笑,便扭头对朱棣说:“看来三弟的手艺着实不一般,不仅殿下夸赞,就连江妹妹这极刁的胃口都赞不绝口。” 朱棣一笑,道:“好啦,你俩别站着了,快坐下,咱们吃饭吧。”说完对身后的婢女说道:“上菜吧。” 江月瞪了叶羽一眼,然后松开脚,快步走到桌前坐下。 叶羽如蒙大赦,他蹭着挪回座位,心下盘算着这江月几个月没见刁蛮任性是一点儿没变,居然还跟朱棣和徐妃混的这么熟,看来得空得好好去问问她。 夜晚时分,东暖阁内依然亮着灯,朱棣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傍晚家宴上的事情。 江月和叶羽不同寻常的举动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两个人显然是相识的,只是原因,真如他们所说是因为在枫叶轩吃过饭么? 联想到二人同样离奇的身世之谜,朱棣不自觉地皱了眉头,这两个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身世成谜、行为奇异,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三弟,我说过要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那么,你也定不会欺骗我对么?”家宴结束后,朱棣曾对叶羽提出这样的问题。 “是的!”叶羽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是朱棣想要的答案,他的内心主观的想要去相信叶羽和江月。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命人唤来了已经恢复身份的丘福。 不一会儿,朱能带着丘福来到东暖阁。 “属下见过四爷。”丘福见到朱棣后便俯身拜倒。 朱棣起身道:“快起来。这里没外人,大哥不必多礼。” 丘福站起身,有些惶恐地道:“属下不敢,结拜之事实在是权宜之计,君臣之礼属下铭记在心,实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 朱棣叹了口气,道:“大哥认为,咱们的结拜只是权宜之计么?那大哥未免太小看我了。” “属下不敢!” 朱棣轻轻拍了拍丘福的肩膀,道:“今日我在家宴上同三弟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知道大哥需要时间去适应,也罢,我并不强求。叫大哥过来只是有事嘱咐你。” 丘福抱拳道:“四爷请讲。” 朱棣略作沉吟,随即笑道:“停止追查叶羽的身世,把所有斥候全部调回投入关外对蒙古人的监视中。” 丘福微微一愣,问道:“四爷……您不查三弟的来历了?” 朱棣笑了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有心启用三弟,便不能再对他有所怀疑。今日三弟对我坦诚他绝不会欺骗我,这便够了,我相信他。” 丘福愣了片刻,随即抱拳道:“是!属下领命!”他的心中也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一心追随的四爷果然是胸襟宽广之人,这便让丘福更加确定一件事,自己并没有跟错人。 燕朱棣,是值得他一生追随为其效命之人。 第十二章 中秋之夜 中秋的夜晚,如果是晴天,那便会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夜晚。 比如现在,皎洁的月亮在星星的簇拥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叶羽独自一人走在燕府的花园内,他性喜安静,便也爱极了夜晚。不似白天,太阳的温暖太过热情,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而月光温柔恬静,照射过来才这般恰到好处。 今晚朱棣宴请了文臣武将,自己不喜热闹,又不愿跻身官场,自然是婉拒了朱棣的好意。 此时中极殿那边应该是充满欢声笑语吧,但别院和花园这边就清静的很呢,只有他自己脚下木屐的声音,啪嗒啪嗒,声调从容。 拒绝参加酒宴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叶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微微笑了一下。 一早的时候他便问过了天旭,江月住在西苑内,同‘清羽阁’正好在东暖阁的东西两边。 叶羽想着江月是自己现在唯一最亲的人了,中秋佳节,自然是与她同过才好。 今日的宴会请的都是文臣武将,江月的身份肯定是不便出席的。早就料到这一点的叶羽,晚饭后便提着下午亲自下厨做的月饼向西苑走去。 还未走进院内,叶羽的唇边便露出了更深的笑意。清亮的琴声回荡在夜空之中,是专属于江月的独特的旋律。 顺着琴音来到西别院,叶羽迈步走了进去,院中有一小亭,粉衣女子便坐在里面,垂首抚琴,她的旁边坐着一个蓝衫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似乎有些累了,正趴在石桌上打着瞌睡。 叶羽轻笑一下,走过去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不知道江大美女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共度呀?” 招牌式的语气,招牌式的调侃话语,江月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何人,她选择不搭理他。 但一旁打瞌睡的女孩儿便没有这般觉悟了,她被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四下戒备:“谁?谁?”在看清来人后,她好奇的歪了歪脑袋,这人好像从未见过。 叶羽被她一连串的动作表情逗笑,古代人都这么天然呆么? 江月则叹了口气,她先是安慰道:“幻灵别怕。”之后才转过身狠狠的剜了叶羽一眼,然后说道:“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叶羽大笑着走进亭子,将手中食盒放在石桌之上,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刚好我带了,如果我没带呢?” “那就送客!”毫不犹豫,完全不用思考。 “你也太无情了,只 认吃的?”叶羽双眉轻挑,一派无辜。 江月毫不客气的动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盘子一个个端出,她满意的看着一个个做工精美的月饼,频频点头:好久不见,这家伙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叶羽扭头看向一旁依旧一脸疑惑的幻灵,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凑过去说道:“你好小妹妹,我叫叶羽,是江月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做幻灵的女孩儿被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笑脸吓了一跳,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退后一步,脸红红的看着眼前的带着微笑的俊脸。 “喂!”江月一下子站起身子,她跨了一步将幻灵挡在自己身后,右手点着叶羽鼻子骂道:“你小子,不要想对幻灵做什么哦!收起你那祸害般的笑容,幻灵是我妹妹,你休想欺负她!” 叶羽看着眼前的手指,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的将江月的手移开,一脸正经的说:“怎么会!我可是个正直的好人!” 下一秒,他却偏头看向江月身后的幻灵,笑嘻嘻的打招呼:“原来你叫幻灵啊,很好听的名字啊!” “叶羽!”江月对这个阳奉阴违家伙无奈至极,这家伙的脸皮也太厚了吧。对此,她只好使出绝招,猛然抬起脚…… 叶羽狐狸眼突然一弯,笑着退后一步,江月的脚踩了一个空…… “我要是每次都中招,也太笨了吧。”叶羽嘴角带笑,退到桌子前,伸手拿出食盒里的小刀,将其中一个月饼切成三份。 江月看着某人一脸轻松的笑意,心中实在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她拉着幻灵坐在石墩上,这才正式为她介绍:“幻灵,这是我的朋友,叶羽。” 叶羽这个名字,幻灵是听过的,爷派贴身侍卫亲自请回府里来的人,听说还是爷的把兄弟。 幻灵偷眼打量着叶羽,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衣衫领口微微敞开,微长的头发没有梳发髻而是用束发带随意束在脑后。他的脚下穿着是木屐,而不是这个注重礼仪的时代应该穿的中规中矩的鞋子,木屐在长衫下摆下,走起路来声调也透着不羁和从容。 幻灵是徐仪华指派到江月身边伺候的婢女,在生人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她轻轻福了福身子道:“原来是羽少爷,幻灵失礼了。”这样有名的人,原来,长的也蛮好看的。 叶羽笑眯眯的用筷子递了一小块切好的月饼给幻灵,“给,尝尝这个。” 幻灵先是看了江月一眼, 看到她点头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谢谢。” “不客气。”叶羽又将切好的月饼递给江月。 幻灵只尝了一小口,大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而出:“真好吃!” 江月瞥了叶羽一眼,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手艺退步了呢!” 叶羽得意的笑笑,将盘子往那边推了推道:“幻灵妹妹,好吃就多吃点。” 江月吃着月饼,又胳膊肘顶了叶羽一下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昨晚见过面后,我以为你今天会一大早就来找我的。让我空等了你一天,该当何罪?” “这就没良心了,我可是花了心思在想给你的久别重逢礼物。”叶羽两手一摊。 “礼物?什么礼物?” 叶羽指着她的手笑着说:“你手里那是什么。” 江月看了看手里的月饼,撇嘴道:“我晕,就是月饼啊?” “拜托大小姐,做这个很麻烦的好不好!”叶羽无奈的呼了口气。 江月装模作样的点头道:“好吧好吧。看在你做的这么好吃的份儿上,本小姐就不追究了,凑合收下这礼物了。” 叶羽哭笑不得:“多谢江大小姐。” 幻灵在一旁看着这二人的互动,感觉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江月笑得这么轻松。她找了个理由,默默的退了下去。她的直觉告诉她,小姐和羽少爷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需要独处的环境。 月饼吃够了,江月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琴弦,嘴里嘟囔着:“你也在这里,那蓝磬和夏空会不会也在?” 拿起旁边的茶壶随手倒了杯茶,叶羽说道:“也许吧。” 江月对那笼统的答案很不满意,她追问道:“什么叫也许?你靠谱不啊?” “我又不是算命的,我哪知道。”叶羽显得很无辜。 叹了口气,江月说道:“蓝磬还好,夏空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毫无危机感,我猜她要是穿越过来一定跑去四处旅行,不会出事吧?” 叶羽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冲她安慰的笑笑:“没事的。夏空是天然呆又不是傻,她聪明过人,又有绝世无双的画技,生存下去应该没问题。比起夏空,我倒是更担心蓝石头。” 江月诧异问道:“为什么?” “石头太容易安于现状,也太容易对别人好了。”叶羽不无担心的说着,“这不是一个可 以安于现状的时代,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对别人好总会找来这样那样不必要的麻烦。” 江月不语,只是直勾勾盯着叶羽,后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喂喂,没见过还是怎么着?看什么啊?” 江月一脸鄙视,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资格说蓝磬吗?你这个太过温柔的烂好人!” “……”叶羽无语看天,在某些事情上讲,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说蓝磬。 沉默了片刻,江月随手弹出了一小段旋律,但似乎无法静下心来一般,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认输的说道:“喂,小羽。” “嗯?怎么?” 江月又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划着茶杯,突兀的说道:“朱棣应该会想要给你一个官儿当当吧?” 叶羽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问?” 江月眼珠转了转,突然露出一副贼贼的表情,说道:“诶,你可是他的结拜兄弟,按照穿越剧狗血情节发展,他肯定会给你个官儿做做的。” “你想要做什么?”叶羽抚额长叹。 江月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贼笑道:“如果你当了官,就能派好多人去找夏空她们了啊。我们也能跟着占便宜对么对么?” 叶羽笑着摇摇头说:“我会想办法去找她们,但我不会当官的。” “为什么?”江月诧异的问。 “你也知道,我喜欢平淡的生活,官场不适合我。”叶羽一直微笑,柔和的脸部线条彷佛包容了一切:“月,你是明亮夺目的月亮,一切都很美好,不过在这个时代,千万记住,低调才是平安生存下去的保障。千万,要小心!” “诶?什么意思?”江月纯真地眨了一次眼睛。 叶羽只是笑了笑,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江月的头发,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牵扯进无聊的狗血情节。” 江月狠狠的拽下他的手,威胁道:“不要把我当小孩!貌似你比我小!小弟弟!” 叶羽摊了摊手,瞥眼看到石桌上的古筝,道:“刚才就想问了,你哪儿来的琴?” 江月爱惜的扶上琴弦,道:“妃姐姐送我的啊!这琴叫‘绮梦’,背面刻着‘寒江印月’的字,跟我很有缘对吧?” 叶羽但笑不语,‘寒江印月’,这还真是诡异的巧合。 第十三章 前奏 穿越回这个地方真的很无聊,江月的性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她总想着能上上网买买衣服看看电视剧才是应该过得生活,总好过见天儿的在屋里呆着…… 实在闷得慌了,江月便拽着叶羽出门了。 北平城的大街着实热闹的紧,虽然与他们所熟悉的后世的高楼大厦所不同,但依旧可以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节,江月拽着叶羽穿梭在大街上,她性子一向活泼好动,一来到这种热闹的商业街上,即便是天气闷热也能生龙活虎。 相比于她,叶羽就显得有些萎靡了。 “小羽你看,这些手链挂饰很不错诶。”江月抓着叶羽围在在街旁的小摊位前仔细挑着喜欢的饰品。 叶羽无奈的撇撇嘴,道:“大小姐,妃嫂子前几日不是才给你好多么?”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妃姐姐给的东西固然好,可是啊,本小姐还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买,这种感觉才好啊!” 叶羽以手扶额,这感觉到底哪里好了? 其实江大小姐还是少说了一点,用别人的钱自己动手买东西,才是让她感觉最好的事。 一天下来,江月将北平城著名的商业街逛了下来,总算是志得意满,回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叶羽,江月调侃的笑笑:“你这体力不行啊,逛街怎么能这样无精打采呢?” 叶羽一直很怕热,今天陪着江月逛了一天算是受了老罪了,他不禁开始求饶,道:“大姐,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江月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那就回去吧。” 叶羽听到这话,感觉如释重负,他现在只想回到清羽阁卧倒,再没有别的想法。 他正在期盼着清羽阁内的冰桶,身边的江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诧异的抬头看向她,只见她扭头盯着旁边的摊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是一个卖小动物的摊位,地上摆着一些小笼子,里面装着小猫小狗,旁边的树枝上还挂着几种鸟类。 “看看就得了。”叶羽说道。他们现在在这个未知的时空里,最好早日想办法离开,多余的事儿还是少干吧。 江月看了看地上的小狗,那是一只白色的幼年西施犬,她并不理会叶羽,只是凑过去隔着笼子摸了摸小狗的额头,那只小西施立刻吐着舌头对她表示友好。 江月露出有些怀念的笑容,“好可爱呢!”刚刚路过的时候,她听到狗叫声,便想起了自己家养的小狗乐乐。来到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乐乐怎么样了。 “姑娘很喜欢小动物啊?”一个很慈祥的声音响起,江月抬起头,看到一个稍稍有些驼背的老人俯着身子冲自己笑。 “是啊,很喜欢的!”江月低头继续顺着小西施的皮毛,小家伙觉得很舒服的蹭了蹭她的手。 “哈哈哈。”老人突然爽朗的笑了,“看来姑娘和这小家伙很有缘分啊。这只小狗,我送给你好了。” “诶?真的么?”江月猛地站起身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爷爷也太爽快了吧? 老人家笑笑:“动物嘛,就讲究跟主人有个缘分。你是真心喜爱它的人,将它送与你总好过将它卖给一个不知珍惜的人。” 江月愣了下,随即露出开心的笑容:“看来老爷爷也是喜爱动物的人!” “哈哈哈,当然!” “只是……”江月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不舍的表情,然后对老人家说道:“我不能养她的。” “嗯?”老人家和叶羽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老人家不明所以,叶羽只是单纯的觉得江月不可能轻易放过萌物…… “因为我过些日子就要回家了,我不能带着她一起走。”江月低着头看着笼子里的小西施,“到那时若是留下她,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老人家听罢上下打量着江月,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姑娘不用担心,若真是有缘你同它定不会被分开的。” 江月犹豫了片刻,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西施的额头,道:“你会跟我一起回家么?” 小西施歪了歪脑袋,又叫了两声,尾巴左右摇着,似是期待。 江月暗自下了决心,她站起身看向叶羽:“小羽,我想养她。” 叶羽露出无奈的笑,道:“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处境……” “若是要回家,就把它托付给妃姐姐吧。” 江月打断叶羽的话,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打开,那小西施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使劲儿蹭了蹭。老人家看着这副景象,但笑不语。 “以后啊,就叫你欢欢好了!”江月小心翼翼的抱起小欢欢,冲老人家点头道谢:“谢谢老爷爷。” “不客气!不客气!” “诶 ?”江月诧异抬头望过去,刚才的说话声音,不像是这位老人家啊…… “哈哈哈。”老人家抚着下巴上的胡须,伸手摸了摸挂在旁边树枝上的一个鸟笼,笑道:“姑娘莫要吃惊,是它在说话。”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只有嘴巴是黄色的,脖子上一圈毛发比身上的略长,长得异常精神。 “这只鸟,话说的真好……”江月看着那精神的鸟,若有所思。 “是的,它是鹩哥鸟,学话的本事可强着呢。” 江月凑过去仔细看着那鹩哥,显得对它很感兴趣,“它什么都能说么?” “只要肯教它,它都能学会的!” 江月心中有了个想法,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坏笑,转身看向叶羽,道:“小羽!再养只鸟吧!” “啊?”叶羽看着江月嘴角的那抹坏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这货心里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月扭头看向老人家,指着鹩哥说道:“老爷爷,这只鸟,无论多少钱,请您务必卖给我!” “这……”老人家显得有些犹豫,这只鸟跟在他身边很长时间了,也有些不舍得。 江月见他犹豫,连忙回头对叶羽伸出手,说道:“小羽,快,银票给我!” “诶,好好……”叶羽对这位大小姐一向高频率的脑波变化习以为常,连忙从怀里掏出银票。 江月也不看那银票有多大面值,直接塞进老人家手里道:“老爷爷,这些全给您,请您务必把这只鸟给我!” 老人家也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瞠目结舌,他握了握手里的银票,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江月见他点头,怕他反悔,连忙摘下笼子递给叶羽,一手抱着欢欢一手提着东西快步离开,只丢下一句话:“谢谢老爷爷了!” “诶……不客气……”老人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这才发现,面值也有些太大了吧…… “诶!姑娘,你钱给太多了……”江月却已经快步离开,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老人家想想这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啼笑皆非的想着:这小姑娘也真是有意思! 江月一手抱着欢欢一手拎着东西欢快的挤出了人群,身后的叶羽拎着鸟笼气喘吁吁的问道:“你干嘛突然一定要买这只鸟?” 江月笑道:“哈哈,这鸟会说话,多讨喜啊。我要把它送给妃姐姐。” 叶羽用一脸绝不相信的表情看着她,非要买这只鸟就是为了送给妃?鬼才信你。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江月心里暗自大笑。 她确实有自己的一番盘算,当初燕朱棣曾答应她要安排她去泰山,但是根本就是骗人的,否则怎么过去这十多天了都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于是,江月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前几天,等待的耐心终于全部用完了的江大小姐,自己去找了燕。当时叶羽忙着‘枫羽轩’的生意,并不在府里。 燕府内有一处地方最是安静,正是坐落在府正殿东侧的东暖阁,这里是燕朱棣平日办公休息的地方,这里除了侍卫们几乎没有别人,下人们除了打扫的时间也不会去打扰爷。 当时,看似文弱的江月小姐就站在东暖阁的门口,对守门的侍卫道:“我要见爷!” “江小姐请回吧,爷不在府里。” 一连几天了,无论江月何日何时上门来找,门口的侍卫也只是这句话。 江月真的有些无奈了,撒谎不会找个可信度高点的理由么?这么多天,只要找他就是不在,这也躲得太明显了吧? 江大小姐的好脾气是有限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候久了她就觉得不能忍受了,明明是他答应要帮忙的,现在躲起来又算怎么回事啊!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冲着里面喊道:“燕老兄,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啊!”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门口的侍卫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位小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实在有些不雅…… 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江月却已经接着喊道:“燕老兄,你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妃姐姐你死了!死因就是,不守信用!” 这次侍卫们是真的傻眼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们永远都想像不到有人会在燕府里喊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面面相觑一番,侍卫们彻底没了主意,爷当初只是叫他们在这里挡住这位江月小姐,他们现在还记得朱棣的命令:“守在这里,如果那个江姑娘来寻我,就说我不在府上。记住,无论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随她去,只要不让她进来就行。” 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这算是特赦令么?侍卫们在心里这样盘算着。 江月看着东暖阁的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泄气的垮了肩膀,她没想到自己都喊出这样的话了,朱棣 居然还忍得住。 “江小姐,您还是请回吧,爷真的不在府里,您何必为难小的们……”沉默了一阵后,其中一个侍卫终于开口回应江月。 江月想了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闹下去,如果朱棣铁了心不见自己,这样叫是没有用的,得另想办法。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当时的江月冲几个侍卫挑了挑眉,转身扬长而去。 如今回想着朱棣对自己躲避的行为,江月在心里敲定主意:不管怎样,都得想个办法!把朱棣逼出来! 第十四章 诡计多端 这几天的江月有点儿不消停,叶羽就算在‘枫羽轩’也能听到下人们传过来的,关于江大小姐种种“不法行为”的传说。 比如在东暖阁门外放鞭炮,吵得朱棣派朱能去镇压。 比如在朱棣午休的时候带着一群下人侍婢去大合唱,搞得朱棣哭笑不得。 再比如她把买回来的鸟送给徐仪华,然后在夜晚的坤德殿把燕夫妇吓了一大跳…… 当时朱棣正在寝殿内同徐仪华说着江月白天带领下人大合唱的事情。 “我听说,这件事是你同意的?”朱棣颇有些好笑的问着。 徐仪华无奈的摇头苦笑,道:“确实是我叫江妹妹教下人们唱歌的,只是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跑到东暖阁旁去唱……惊扰到殿下,是臣妾疏忽了。” 朱棣温言道:“我并不怪她,也不怪你,活跃下府的气氛也是好的。” 徐仪华柔声道:“江妹妹其实是好意……” 朱棣笑道:“也是别有用意。” “殿下此话怎讲?”徐仪华露出些许讶异神色。 “你不知道?呵呵,她今日带着下人们一直在唱一首很有意思的歌,里面有句词是‘常回家看看’。所以我才说她是别有用意。” “常回家看看……”徐仪华喃喃念道,“这不正是江妹妹现在的心声么……殿下……” “我知道。”朱棣摇头轻叹道,“只是她要去的地方实在不是等闲之地,咱们还是要查清楚才好。” “是,臣妾知道了。” 朱棣见她低头默然,心中一叹,握紧了她的手,说:“仪华,你生气了?” 徐仪华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不解:“殿下这话怎么说?” “我见你低头不语,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徐仪华摇了摇头,露出真诚的安抚笑容道:“殿下所虑臣妾心里都清楚,待到她不再可疑,您定会助她回家的。臣妾没有生气,只是感叹江妹妹命途坎坷罢了……” “知我者,莫若贤妻。”朱棣紧握住妻子的手,欣然道。 一股温馨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十年来的相濡以沫让他们彼此心意相通,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也绝对是世间一对让人艳羡的夫妻。 气氛很温馨,只是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我们,有些时候,就是有些喜欢煞风景的存在,比如现在——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一阵清脆的说话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朱棣猛然转身,凌厉道:“谁?” 徐仪华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处看着,坤德殿的寝殿内绝对是没有外人的,这是谁在说话? 声音停止了,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朱棣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却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那清脆的声音又响起,徐仪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窗边,一脸惊讶的拉了拉朱棣的手,指向窗边。 “殿下……是它在说话……” 朱棣顺着徐仪华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窗边挂着一个鸟笼,一只浑身漆黑的鸟蹲在笼子里。 面露惊讶的神色,朱棣不可置信的问:“是这只鸟?” 此刻徐仪华已经平复了心情,她嘴角露出些许苦笑道:“是,这鸟叫说话,是江妹妹送来的……” “……”朱棣默然看向窗边的鸟,浑身漆黑,正活蹦乱跳的。 看到朱棣无语的样子,徐仪华无奈笑道:“这只鸟名字叫‘说话’,江妹妹下午将它送了过来,说是只会说吉祥话的鸟,一直‘爷吉祥,妃吉祥’的叫着,臣妾见它着实有趣便收了下来放到寝殿想着殿下回来有个惊喜……没想到,倒是惊扰了您,是臣妾的疏忽。” 沉默片刻,朱棣露出无奈至极的笑容:“你到底要为江小姐辩白到什么时候?一口一个你的疏忽……这哪里是你的疏忽,根本就是她蓄意做的。” “……”徐仪华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棣伸手抚额,他心里实在无奈,但又实在忍不住想笑:“她也实在是诡计多端了!教这鸟白日说吉祥话,夜晚说回家的,她真算是第一人了。” “呵呵,江妹妹一向伶俐……” 朱棣吸了口气,他起身走至窗边,将鸟笼取下,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殿的下人推门走了进来,“小的在,爷有何吩咐。” 朱棣将手中鸟笼递给他说:“拿到外殿好生放着。” “是。” 待那人退出寝殿,朱棣重新坐回床榻之上,无奈道:“明日你去跟她谈谈吧。” “嗯,臣妾知道了。” ***************** 花园内,江月拽着 叶羽溜达着,前者显得闷闷不乐,后者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我说你啊,怎么能想出这么多花样?又是放鞭炮,又是大合唱,最后还培养了那只鸟说‘回家’!” 叶羽对于挚友的诡计多端也实在只有叹息的份儿。 江月有些气呼呼的鼓着脸,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她以为朱棣至少会被烦的想要见自己一面,所以当她得到妃娘娘要见自己的消息时,心里着实是高兴的。只是,当她走进坤德殿只见到端坐在桌旁的徐仪华时,心中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江妹妹见到我好像不高兴啊。”举止得体优雅的妃对着她掩嘴轻笑。 江月回过神尴尬的笑笑,她走过去坐在徐仪华身边,有些失落的说:“不,我只是没想到只有妃姐姐一人。” 徐仪华轻笑道:“妹妹以为还有谁?”她挥了挥手示意初年过来为江月奉茶。 江月默然不语,只是随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 徐仪华见她不语,也不再说话,喝了口茶便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屋内变的极静,只得听闻翻书声。片刻之后江月便觉坐不住了,她本以为徐仪华叫自己过来,再不济也会提一句有关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多么的恼怒或者困扰。 可现在,她只是把自己叫过来干坐着,这反倒让江月困扰了,她心中琢磨着妃莫不是生气了不想搭理自己?不会,那也就不会叫自己过来了。 看了眼身旁一直看书的徐仪华,江月尴尬了咳了一声,又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心中叹了口气,江月认输的将茶杯放下,凑近徐仪华问:“妃姐姐在看什么书啊?” 徐仪华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凑在自己身旁,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精明的光,不禁笑道:“论语,随意看看罢了,江妹妹有兴趣?” “不不,我可没兴趣……”江月连忙摆手,她本就对文字无爱,对这些完全不认识的古文更是无爱。 “呵呵。”徐仪华轻轻合上手中的书,笑道,“其实江妹妹闲来可以看看书,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想来定是可解妹妹心中所忧。” 江月怔了一下,手指划着茶杯说:“我没什么可忧郁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徐仪华笑道:“我今日读论语,子夏向孔子问政,孔子答曰‘欲速则不达’,无欲速,则无小利,大事可成。” “可有些事不是能等的……” “但有些事恐怕妹妹等不了也一定要等下去了。” 江月皱着眉头听着,她沉默片刻,道:“燕老兄还是不肯安排我去泰山么?” 徐仪华依旧温柔的笑着,“不是不肯,而是时机未到。现如今燕国钱粮吃紧,又逢北伐事急,内忧外患已是让殿下忙不过来,只盼妹妹能够体谅一二。”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月就只剩下沉默了,直到她从坤德殿告辞出来,关于回家这件事她依旧没有和妃达成共识。 “唉……”想到这里,江月重重的叹了口气,眉头微皱成了个“川”字。 她一向任性妄为,在现代生于富家的她,长这么大几乎从未吃过苦。她认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劝得动,尤其是越阻扰的事她就越要去做。 “什么北伐事急,什么钱粮吃紧,根本就是借口!借口!全是借口!”此时的她已经钻进了这个牛角尖里,再想钻出来也就难了。 她突然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对叶羽说道:“小羽!我一定要再想个什么办法!逼他见我!” 叶羽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能彻底苦笑连连……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自从上次徐仪华找江月谈过后,府内似乎就平静了下来。虽然后来听徐仪华说江月并不想就此罢休,但这几日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了。 朱棣坐在书案后轻笑了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也就这点伎俩了。 朱棣现在心情很好,他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点仓账簿,满意的呼出一口气。粮食的事情暂时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至于明年北伐的事还需要再权衡一下。总之自己是不能亏了辖地内百姓的。 至于江月的事,在没有彻底确定她的身份前是不能轻举妄动的,这不是急在一时的事。 人的心情一好便就放松了,此时朱棣最想做的便是叫上徐仪华去逛逛花园,毕竟过了这么多天江月也安静了下来,他便也不用再继续躲了。 收拾了书案上的账簿,朱棣站起身准备出门,东暖阁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了。 朱能带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下人走了进来,两个人都是面带焦虑,那下人更是一脸惊恐哆哆嗦嗦一下子便扑跪在地,慌张的说:“爷,大、大事不好了!” 朱棣愣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样慌张成什么 体统。” 那下人额头紧贴着地面,颤抖着汇报道:“爷,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府南面的仓库……着火了!” “什……”朱棣愣在当场,只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一阵头重脚轻,脚步因心痛而倒退一步。 朱能快步上前虚扶了他一下,低声道:“四爷,看到南面着火府里侍卫和下人便都赶去救火了,妃娘娘此时定也得了消息赶过去了,您看……” 一瞬间,朱棣因震惊而来的慌乱便已退去,他双拳紧握,咬牙道:“快去看看。”说完便一马当先的快步冲了出去。 朱棣快步走出东暖阁,却在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正赶着向东暖阁过来,看见爷疾步走出便跪下道:“爷,火被扑灭了。” 朱棣骤然停下,虽然依旧冷漠如初但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随即眸中又划过一抹不解。他皱着眉沉声道:“扑灭了?可是火势并不大?可有清算粮食损失多少?” 那下人沉吟了一下,有些吞吐的回道:“回爷,火……没着起来……” 朱棣见他神色似是不知所措,语气又吞吞吐吐,不禁疾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一口气说清楚!” “是!回爷……”那人吓得将额头贴在地面,急道:“小的们赶过去救火,却发现……发现……江月小姐在粮仓门前堆了个小柴火堆……而粮仓完好无损……小的们将江月小姐的柴火堆灭掉便赶来向爷复命了……” 一场虚惊而已,那人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可是当他回答完再抬眼时,却发现爷的脸色比之刚才愈发阴沉,眉头皱的更紧。那人连忙又将头低下去,他不知究竟何事做错,大气都不敢出。 似是过了良久才听爷发话,“朱能,去吧江月带来见我。”朱棣说完便转身走进了东暖阁。 第十五章 雷霆之怒 东暖阁是燕朱棣的书房,江月从进府的第一天便听幻灵说过了,只是这几个月下来却从未进去过。今日她上演了这一出假放火的戏码,她就知道朱棣一定会见她的。 闻讯赶来的叶羽被拦在了门口,他听说江月在粮仓放了把火,吓得差点儿把整罐盐吞下去。 看到江月被找了过来,叶羽一把上去拽住她,疾言问道:“你干嘛烧粮仓?非要把朱棣激怒是不是?!” 看着好友焦急的神色,江月倒是一脸轻松,她拍了拍叶羽的肩膀,道:“我没真烧,就是逼他见我罢了!你在这等我昂。” 叶羽被迫留在门外,门口的侍卫知道他是爷的把兄弟,也就默许了他靠在门口偷听的行为,装作没有看见。 走进东暖阁的一瞬间江月觉得有些恍惚,厅内正面是朱棣的书案,此时的朱棣端坐在书案后方,看不清脸色。 朱能将江月带入东暖阁,便拱手复命道:“四爷,江小姐请来了。” “下去吧。”朱棣挥了挥手叫朱能退出东暖阁。 屋内只剩下他和江月两个人,朱棣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下面站着的粉衣女子。他目光炯炯的逼视着江月的眼睛,过了片刻,才不疾不徐的说:“你刚才做了什么?” 江月挑了挑眉,那神情落在朱棣眼中像是她故意要激怒自己似的。 只听她愉快地说:“只是放了把小火,燕老兄你放心,没烧着粮仓,我有分寸的。要不是我聪明,你还躲着不肯见我呢!怎样?一把火就让你老实出……” “住口!”朱棣暴怒,他拍案而起,剑眉怒立。 他的怒气似乎要冲破屋顶,这一声怒喝让在门外偷听的叶羽也不禁打了个激灵。 而江月则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案声吓了一跳,她不禁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棣一脸的怒容。 朱棣怒目微瞪,剑眉紧皱,指着江月道:“你怎能如此胆大包天!那粮仓是何地方,你怎敢在那里放火?!” 江月被他的气势吓到,此时听他问了,才道:“我,我没有烧粮仓!” “你在粮仓门口放火,难道不知大火无情,疾风无眼么?若是万一刮了一阵风来将你的火引到粮仓之上,该怎么是好?”朱棣铁青着脸,继续说着。 “我……总之我是不会让这事发生的!再说,若不是你一直躲着我,我怎会想到这个办法……”江月有些心虚的吱唔道。 朱棣皱着眉,脸色依旧紧绷,道:“你还不知错吗?” 江月挺起胸抬头直视他道:“我没错!” 朱棣怒极反笑,他嘴角勾着一抹浅薄的笑意,道:“也好,既然你没错,那定是你身边随侍婢女的错,她服侍不当,不能及时规劝主子,我叫人打发她去审理所好了。” “你,你敢!”江月听闻要幻灵受苦,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里是燕府,我有什么不敢?”朱棣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吼了声:“来人!” 朱能就侯在门外,此时听到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朱能垂首立在一旁,江月顿觉一阵恐慌,她跨上前一步,急道:“你要做什么?” 朱棣并不理会她,只是抬手对朱能说:“你去西苑,把幻灵绑去审理所处置!” “你……你不要去找灵儿的麻烦!这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馊主意,你不要为难灵儿!” 相比于盛怒之下仍稳如泰山的燕,江月此时就完全无法保持淡定了,她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朱能,对朱棣说话的语气中也露出了些许恐慌。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挥挥手。 朱能见到爷的示意便作势想要一把甩掉江月的手,谁知江月却死死的拽住他,他竟没有能够甩掉。 朱能微微有些愣住,他没想到江月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只得探寻的看向朱棣。 江月此时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朱棣的眼中看出了认真的神色。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这么做,他真的会去抓了灵儿! “燕老兄!这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灵儿丝毫不知情的!她若知道肯定会阻拦我,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虽然表面依然固执,但内心已经是慌乱无比。 朱棣微微平复了情绪,他静静的注视着那粉衣的女子。这是自从她进来东暖阁后第一次露出慌张的神色,即便刚才自己冲她发怒她也未曾露出害怕慌张之色。 “呵,你倒心疼下人。”他这时突然觉得她很有趣,与其他相比她倒将下人的安危看得很重。 即便如此,朱棣也并没有想要就此罢休,他挥挥手不耐烦道:“朱能,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朱能见朱棣态度坚决,立刻用力甩掉江月的手。 重心不稳的江月急退了两步,再 欲抓住朱能已是来不及了。 “且慢!”就在这时,一道妃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此人身后,还跟着一直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的叶羽。 江月只觉得此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她跑过去抓住徐仪华,带着哭腔央求道:“妃姐姐救命!灵儿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求你跟燕老兄说说……” 朱能见妃发话,实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能立在一旁等候旨意。 朱棣沉默看着徐仪华握着江月的手出声求情,“殿下息怒。” “你怎么也过来了?先坐下。” “臣妾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料到殿下此时定是动了雷霆之怒,连忙赶了过来。殿下切莫太动肝火,以免气坏了身体。”徐仪华上前两步坐在一旁柔声对朱棣说道。 朱棣沉默片刻,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徐仪华想了想道:“虚惊一场,江妹妹也得到教训了,依臣妾之见,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见朱棣依旧沉默不语,徐仪华连忙冲江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声认个错。 江月连忙走上前,屈膝行礼道:“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愿意领罪受罚,请燕老兄莫要责罚灵儿,她真的是无辜的。” 朱棣依旧是面无表情,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出喜怒。 “殿下,江妹妹已知错了,况且幻灵服侍主子一向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尽到劝导之责,也功过相抵,爷不如就给她们主仆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徐仪华微笑着劝道。 话音刚落,不给朱棣答话的机会,徐仪华又对一旁的江月道:“还不快谢谢殿下?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再这样疏忽大意。” “是。”江月也机灵的很,她连忙接过话茬,又是屈膝行礼对朱棣说:“多谢燕老兄不怪之恩。” “我什么时候说不怪了?”朱棣缓缓开口,语气中的森冷让江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此时的江月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只有求助的看向徐仪华。 徐仪华欲开口再劝,却听朱棣抢先说道:“仪华,你不必再劝!此番绝非一语便可化解的小事,若不予以惩戒,他日就不是烧粮仓这么简单了!” 江月见他语气坚决,心中越发冰冷,她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眼直视着朱棣,请求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请燕老兄放过灵儿吧,她是无辜 的。”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对于来自未来的江月来说,下跪求情已是最为屈辱的事情!她现在满腹惊恐和委屈,唯一还剩的念想,就是保住幻灵。 江月咬了咬牙,继续说着:“敢问燕老兄,燕国治下一向以何为本?” 不料她突然有此一问,朱棣偏头看着她,缓缓答道:“法理为本。” “既然以法理为本,就请燕老兄放过灵儿,她与此事无丝毫关系。于法,她是无辜之人。于理,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我全凭燕老兄处置,只是请你放过灵儿。”说完江月俯下身子额头在地上轻轻一碰,不再言语。 朱棣沉默的受了她的礼,过了良久才对她说道:“我何时说要杀要剐你?” “可你要杀灵儿。”虽没有抬头,但江月的语气依然是毫不服输的骄傲。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我又何时说要杀她?” 江月诧异的抬起头,“那你……” “我只说要责罚,却没说要你们的命。”朱棣看着一脸呆在下面的江月,他的嘴角依旧是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并不叫江月站起来,却斜靠在座上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叶羽,说:“三弟也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突然听到朱棣叫自己,叶羽抖了抖激灵,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月,脑子里暗暗叫苦。 但没办法,燕殿下都发话了,还是得回答的。 他稍作沉吟,继而抱拳施礼道,“殿下,在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朱棣挑了挑眉毛,问:“算了?” “是。殿下,江姑娘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毕竟粮仓未损,她此时又已下跪认错,若再行追究不免于情过严。再者,江姑娘所言,此事确与幻灵无关,若殿下追究幻灵的责任,又不禁显得于法不合。所以,在下的想法是,暂不追究。” 朱棣原本想着叶羽是铁定要为江月开脱的,却没想到他末了来了句“暂不追究”。 “你说暂不追究,是何意思?” 叶羽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他微微低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殿下可将江姑娘禁足些时日,让她在府里好好反省,若日后再有任何逾规逾矩的行为,殿下大可将她赶出府去。反正她没有家人在北平,离开府就是死路一条。” 江月狠狠的 瞪了叶羽一眼,心想着有你这么坑队友的吗! 朱棣却是扯出一抹笑意,叶羽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些。 说什么赶出府去?跟放她走有什么区别?这两个人分明早就相识,如今却奇迹般的保持着诡异的距离。 朱棣不置可否,他眼神瞟向跪在下面的江月,见她偷偷挪动跪的酸麻的膝盖,于是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今天脾气格外大的燕殿下干脆起身带着妃进了内堂,空留下江月跪在外殿。 傻了眼的不仅是江月,还有叶羽,他二人呆在原地,心中同时叫苦连天。 此时就连朱能都已经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江月和叶羽。 两个人一时无话,一个傻站着,一个跪着不敢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江月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酸痛不已,她暗暗咬牙坚持,又偷偷活动跪麻的小腿,心里已经把朱棣这家伙咒骂了千遍万遍了。 直到江月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未雨绸缪准备一副“跪的容易”时,得到了朱棣旨意的徐仪华才从内堂走出来。 徐仪华走至江月身前,叹息着将她慢慢扶起,嘱咐道:“三弟,麻烦你带江妹妹回去休息吧。殿下的气儿消了许多了,只是以后再也别捅出这样的篓子。” 江月弯着腰揉着膝盖,小心翼翼的问道:“燕老兄不惩罚灵儿了?” 徐仪华摇头道:“罚了俸禄。还有,你们西苑每个月的开销也是减了一半有余。殿下说了,省的你总往府里带些没用的东西。” 第十六章 灯火阑珊处 用过晚膳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朱棣独自向西苑走去,夜风徐徐吹过,有些清淡的凉意。 及至西苑便已听到悠悠琴声,长长的韵如溪水蜿蜒流淌。 朱棣听着她的琴音,总会生出一种想法,那旋律只有江月才可能弹的出来,配上古筝“绮梦”的绝美音色,是如同她的名字般清丽活泼的旋律。 因为有了月的照射,江才变得更加清丽;因为有了江的倒映,月才变得更加活泼。 江月一色,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正如江月这个人一般,热情灵动,清丽活泼。 院内凉亭如许,朱棣悄然走了过去,亭中只有江月一人,并不见幻灵身影。 此时的风露清绵,虽是漫天星斗,月色却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隐约的迷蒙轮廓。 风乍起,伴着一曲终了。 朱棣站在亭外静静的看着亭中瘦小的身影,她的双手放在琴弦上,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的背影有着平日里看不到的愁绪,那淡淡的愁思不期落入朱棣的眼中,让他突然间不知该如何靠近她。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终于抬起头来,她发现有一道黑影从上面笼在身上,遮住了温柔的月光。 她猛地转身,抬眼便对上朱棣的双眸,那双眼眸是令人安心的幽深。 江月起身,迟疑着行礼道:“燕老兄……” 朱棣走入亭中坐下,说:“坐吧。怎么?瞧着拘谨了不少。” “……”江月只是沉默坐下,她扭头避开,似是掩饰眼睛的红肿。 轻轻叹了口气,朱棣问:“腿还疼吗?” 江月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膝盖,摇摇头说:“不疼了。” 点了点头,朱棣四下看看,问:“幻灵呢?怎不见在你身边侍候?” 江月双手抚在琴弦之上,轻声回答:“想是在小厨房忙着,她无缘无故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心里也很是委屈。” 朱棣嘴角带着闲适的笑意,不去接她的话,只是问道:“下午在东暖阁中你一心护着幻灵,没想过自己都大难临头了么?倒还着急心疼下人。” 江月听他语气柔和似平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对你来说灵儿是下人,但对我来说,她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不是下人!” 朱棣静静的看着她,并 不答话。 江月见他沉默,继续说:“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燕老兄,我很感激这些日子里你和妃姐姐对我的照顾,只是,我真的很想回家……燕老兄,你懂那种孤独么?” “孤独?你整日里东奔西跑,哪见你有什么孤独?” 江月笑得无奈,道:“若是再不出去走走,就真的要闷死了。燕老兄,灵儿是我在这陌生的地方唯一的依赖和陪伴,若是她因我而受罪,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总好过长夜漫漫,我一个人苦熬着……今天的事确实是我莽撞了,但全因我思乡心切啊。” 她现在虽然是与叶羽重逢,但对这个时代的陌生感还是会让她感到孤独。 “……”朱棣嘴角勾起柔和的浅笑,“莽撞?你可知你的莽撞一个不小心会害了多少人?” 他见江月低头不语,一笑道:“你怎的如此沉不住气?我已说过很多遍,忙完事情定会帮你,为何一定要急于一时?” “若换做是燕老兄,离乡背井,又该如何?”不答反问,依旧是振振有词。 朱棣无奈笑着,他的眸子如往日般清亮,不似下午在东暖阁时带着怒气。 他缓缓道:“你永远振振有词就是了。这次的事也就这么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若有下次,你还会连累到你身边的人。即便那并非你的本意,即便你本无恶意,有些事情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 江月沉吟片刻,低头道:“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中有隐忍着的委屈。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并不是我要苛责于你,知道你不喜束缚,自从入府以来我与妃待你一向宽纵。只是我可以容许你在东暖阁外放鞭炮大合唱,可以容许你将府所有的规矩破坏个遍,却决不能容许你做出任何一件有可能危害到燕府甚至整个燕国的事情。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 江月抬头撞见朱棣唇边凝着的淡淡笑容,她不禁想起下午徐仪华过来看自己时说的话—— “殿下一向口硬心软,即便今日我不赶去东暖阁解围,他也定不会真正责罚幻灵的。他只是想给你个教训,叫你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任性胡为的,那不仅会害了你自己,也会牵连你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江月的心里便不自觉的浮起了愧疚之意。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胡闹,也知道这不过是无谓的意气用事,更是在肆意挥霍燕夫妇给予自己的宽 纵。 可又有谁能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呢? 一夜之间来到如此陌生的世界,几个月来面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虽然任性,但却不够坚强。这里本就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错了,却回不去。 白日里尚可用胡作非为武装自己,可夜晚一旦降临,周遭的黑暗与寂静便如惊涛骇浪般将心底的悲伤涌至眼前,将她如灭顶般淹没,随之而来的是绝望般的孤独。 叶羽虽然是她的好朋友,但他始终无法代替自己失去的亲人。 她很想家,更想念父母。 眼泪快要滑落,她倔强地仰起头,不希望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惜,她的坚强根本就不过如此。她心中难过,孤单的感觉便更加清晰。 “燕老兄,你能陪我坐会儿么?” “好。我来陪着你。”朱棣的回答快速而简单。 他没有思考,只是平心而答。 简单的答案,却牵出江月拼命压抑的情绪,一瞬间,泪盈于眶,零落的滑落脸颊,她慌忙低头掩饰,依旧带着倔强的武装。 只是,她的耳边却响起了朱棣的声音:“哭一向是很好的发泄方式,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不用怕,我在这里。” 字字轻柔,却字字入心。 长时间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断了,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她像个孩子一般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 朱棣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背,轻柔的安抚她。他的怀抱温暖坚实,让人倍感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她哭累了,也哭够了,索性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在朱棣肩上。 “哭够了?”朱棣并不为脏了衣服而抱怨。 江月的声音闷闷的,“你不怪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衣服总是要脏的,脏了再洗就好。” “反正不是你洗是吧。”江月咯咯笑道,她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有必要问么?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件事。” 这个人的语气,怎么能永远都这么淡定?除了下午在书房的时候。江月不禁在心中吐槽。 慢慢离开他的怀抱,对上朱棣清亮的双眸,江月觉得很温暖,眼前的这个人不止口硬心软,在某些方面实在也算是个温柔的人了。 “对不起燕老兄。”情不自禁的便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江月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再次倔强的撇开了头。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我以为你骄傲的连一句认错都不肯说呢。” 江月嘴硬道:“我又不是不讲理!” 朱棣笑着安抚她说:“再过些日子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定会帮你回家,委屈你再等上些时日。” “好,我等就是了……” 朱棣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低头见她神色低落,心中也升起些许不忍,奈何对她身份的疑虑未消,不宜因一时怜悯而误了事。 他起身走至亭边,静静注视着两旁开着的海棠,心中叹息一下。 朱棣转身笑道:“你这古筝弹得着实甚妙,又时常在这亭中弹,明日我叫人制一块匾来,就给这亭子改名叫‘流筝亭’吧。” “嗯?流筝亭?”江月不明所以的抬头问道。 朱棣却似来了兴致般,他抬头看着天空,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以后这西苑就改名叫‘明月轩’吧。” “明月轩?”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给屋子和亭子改名?江月心中不解,却也知不好扫了朱棣的兴致。 “是,明月轩,流筝亭,皆因你而得名。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居所,算是半个家吧。”朱棣柔和的声音在淡薄的月色下悠悠响起,确有那么一瞬间抚平了江月心底的失落。 “谢谢你燕老兄。”江月此时心知朱棣恐自己太过思乡而出此对策,明月轩,流筝亭,皆是让自己想家时聊以慰藉罢了。 自己白日才闹出了那样一出戏码,此时他所做虽是小事她却依然感激,只是她所有的感激和感动他却都以浅淡的一语解之,“明月轩月明星稀,流筝亭内筝曲悠悠,小甚为喜爱此情此景,定当留住以为日后纪念。” 静静的月下只得听闻风吹花草舞动的声音,有一种细微到不可知的脉脉之情随着风动而生,只觉幽幽月色下,恍若灯火阑珊之处。 第十七章 琴声 中秋都过去好久了,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江月百无聊赖的坐在亭子里,看着秋风扫落叶。 每天的日子不是弹琴就是串门子聊大天,总不能靠这些过一辈子吧?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做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时,幻灵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是,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呼,小,小姐,呼,爷来了!”幻灵大喘了两次气,终于把话说完。 江月因无聊显得有些暗淡的眼神终于亮了亮,她连忙站起身跑到院门口,正好撞见朱棣笑呵呵的走进来。 “诶?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朱棣温和又诧异的开口。 江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燕老兄,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无聊!” 朱棣大笑两声:“你也太闲不住了吧?” 江月拖着他往里走,说着:“不行,我真的快憋出病了。” 朱棣却制止住了她对自己袖子的摧残,略带宠溺的说道:“好了我就不进去了。” 江月诧异的回头,皱着眉可怜兮兮的说:“你不进去?你不来陪我玩儿?” “我是来实现和你的约定的!”说着,朱棣伸出右手,小指勾了勾。 江月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兴奋的抓住朱棣的手。 朱棣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心里飘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在江月小小的手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那细腻的触感,似乎让自己的心跳也停了一拍。 朱棣为这看上去颇为胆大的肢体接触诧异纠结的时候,江月倒是毫不在意,她兴奋的摇着他的手说道:“燕老兄,是不是你妹妹来了?快带我去啊!” 朱棣被她摇晃的停止了胡思乱想,他收拾了下心情,恢复镇定,笑着说:“你别着急,她在花园里,跟我来吧。”说完,他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带着江月向花园走去。 一路上,江月兴奋的构想着那名琴艺天下无双的公主的相貌。 而朱棣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自认是个很有定力的人,但那一瞬间的接触带给自己的震撼却也真实的影响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各有所思的走了一路,直到柔美动听的旋律传入二人的耳中。是古琴的声音。 江月有些发愣的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特别的琴声。那好像是湍流的小溪般流转舒畅,又好似塞外的天空般悠远绵长 。 不知为何,江月的心里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琴声的主人,朱棣似乎了解她的想法,指了指假山后面的‘凝晖亭’,笑道:“喏,她就在那里。” 江月小跑了两步,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亭子越来越近,亭中的人也越来越近。面对着江月,一个白衣少女端坐在亭中,她低头抚着桌上的琴,肩上的长发柔顺滑落,随微风轻飘。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白衣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沉淀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江月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少女面带笑容,一袭白衣里面罩着水蓝色的襦裙,白皙到有些晶莹剔透的皮肤,头上的头饰华丽而高贵,丽质天生,从亭中走下来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你就是四哥提起的江姑娘吧?我叫怜香。”优雅大方的举止,显示出她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 “丝颜?”江月喃喃的叫了一句,但少女显然没有明白。 “江姑娘?你叫我什么?”少女依旧带着好看的微笑。 江月始终一脸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少女。 朱棣笑着说道:“怎么样?这就是我那天下无双的妹妹!当时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妹妹不仅琴艺舞姿冠绝天下,就是相貌才学也是天下第一!”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道:“四哥就会拿我开玩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现成摆着的‘天下第一才女’就不是我呢。” “你虽不是‘天下第一才女’,却是咱们‘大明第一瑰宝’啊。”朱棣的语气充满宠溺的气息,不难看出,他对这个妹妹是如此的疼爱珍视。 而怜香本人,相貌气质如同水中仙子一般清澈高洁,她自小聪明伶俐,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琴棋书画,什么惊鸿舞姿,都是手到擒来,实在无愧大明第一瑰宝之称。 江月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差点掉下来的泪水。她已经看出,眼前的少女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只是长得很像而已。这少女比丝颜多了几分稚气,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更有古代美女的小巧和灵气,说白了,就是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平复了复杂的心情,江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她突然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江月!” 少女诧异的看着她伸出的手,偏头问道:“这是?” “打招呼的方式,握手。”江月真诚的对她笑着,摇了摇伸出的手。 少女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很有趣,便也伸出手与她的手相握:“你好,我叫怜香!” 江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和怜香很投缘,也许因为她长的很像好友赵丝颜,也许因为她琴弹得太好了,反正总之,江月是决定要和她做朋友了。 朱棣见二人相见如故,也很高兴,他扭头对怜香说道:“怜儿,江姑娘现在住在你每次来时住的西苑,你……” “诶?你每次都住那里?”江月抢先问道。 怜香点点头,说道:“是啊,因为我喜欢安静,所以就让四哥把那个安静的院子给我住了。” 江月想了想,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就去那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有很多间屋子啊。” “可以么?”怜香显得很开心。 江月笑道:“只要公主殿下不嫌弃我就好。” 怜香握着江月的手说道:“我是没关系啦。” 朱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女人,这俩人也熟的太快了吧? 于是,怜香便顺理成章的住进了‘明月轩’,令江月诧异的是,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只带来了一个贴身婢女。 对此,公主给出的解释是:“我喜欢安静,人太多不好。” 江月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漂亮可爱又平易近人的小公主,如今已引为闺蜜,无话不谈。 这天上午,江月和怜香一早起来便在‘流筝亭’内弹琴聊天。 眼看到了正午,二人正在兴头上,幻灵却过来说道:“公主殿下,小姐,羽少爷来了。” 江月愣了一下,心中暗笑:好戏来了。 她笑着对怜香说:“燕老兄的那位把兄弟,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怜香一副了然的神情,点点头道:“是。想必也跟月姐姐一样,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你马上就能见到了。”江月抬头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手里照例拎着一个食盒。 他慢慢的拖着步子走过来,人未走近,脚下木屐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依旧透着从容不羁的气质。 随着距离拉近,叶羽的抱怨声也传了过来:“为什么一大早叫幻灵来说要增加一个人的饭?我又不是你‘明月轩’专门的厨子,我很辛苦知道 不?” 走到近前,果不其然看到了江月耀武扬威的身影,还有她旁边,恬静的白色身影…… 叶羽不禁被那抹白色吸引,不同于江月如火般的热情张扬,那抹白色安静如水,虽不张扬,但那恬静的气质已宣布了无与伦比的高贵典雅。 有些人看了一辈子,都不会走进心里,但有些人,只需一眼,便是万年。 叶羽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张美丽的容颜,但此刻,却如此清晰的在自己眼前。 他停在石阶之上,觉得脚被灌了铅,重的再也抬不起来。脸上那永远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那充满追忆的伤痛,让人看了便心生酸楚。 怜香从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注视过,她只觉得对方的眼里似乎有着能将自己融化的火焰,她有些逃避的低下头。 贵为金枝玉叶的她,被人如此无礼的注视着,心里却奇怪的没有丝毫的厌恶,只觉得那个男子眉宇间的伤痛让自己都的心都疼了起来,好似凝滞了一般。 “丝颜……”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怜香的耳朵,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那个名字。 她蓦然抬头,诧异的望向声音的来源,视线对接的一瞬间,她只觉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有着无限的魔力,把自己都吸了进去。 一旁的江月觉得气氛实在是尴尬,总算收起了看大戏的心情,她想去叫叶羽收魂,却发现他已经收回了视线。 只见他呼了口气,摆出招牌式的笑容:“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在下叶羽。” 江月连忙跑过去把他拽到亭子里,小声说:“她不是丝颜!” “我知道!”淡淡的声音。 江月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 “毕竟丝颜曾是我女朋友,她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江月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心下暗骂:看的出来就不要摆出那副傻子似的死样。 她转头笑着对一脸疑惑的怜香说:“这家伙见到美女就这样,公主你别见怪。” “公主?”叶羽诧异的抬头看向怜香。 江月介绍道:“恩恩,这位是怜香公主!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说完她凑到叶羽耳边低声问:“有印象不?” 叶羽沉默了一下,随即露出诧异的表情,摇摇头。 江月嘲笑道:“诶呀, 也有你不知道的了?” 叶羽没有理她,只是心里很诧异:明史中并没有提到这位公主啊。 怜香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月连忙摆手道:“没有啦。”她随手打开食盒,端出一个个盘子和碗筷,摆在怜香面前道:“公主,今天午饭咱们就吃这个吧。想必你也听过叶神厨那出神入化的厨艺吧?” 怜香看着眼前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看着就很好吃,闻着更香。”她偏头看向叶羽,点头道:“谢谢你。” 叶羽本就有些发愣,看见她的样子,白皙的脸不禁一红,连忙掩饰道:“公主殿下不要客气。呃,草民刚才失礼了,请殿下恕罪。”他慌忙抱拳行礼,想要借此掩饰慌乱。 怜香笑笑说道:“叶公子不必多礼,我不怪你,快入席吧。我都有些饿了呢。” “呃?”叶羽愣愣的抬头看向一脸天真的怜香,俊脸不禁又是一红,连忙点头道:“是,草民遵命。” 怜香笑着拉江月入席,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婢女幻灵和锦霞说:“你们也一起吃吧。” 幻灵和锦霞连忙摆手:“奴婢不敢,公主殿下请用膳吧。” “那好吧。”怜香倒也不强求,只安静的开始用餐。 叶羽今天也很安静,他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一句话不说的闷头吃饭,这倒是让江月很不适应。 江月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叶羽同赵丝颜的那段恋情,是她亲眼目睹的。叶羽在那段恋情里倾注了多少感情,她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见到同丝颜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为叶羽的挚友,江月私心里希望,怜香这个和丝颜长相相同但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可以带给叶羽新的开始。 第十八章 谁知画者心 一顿饭后,江月吃着点心,突然问叶羽说:“有茶没?” 叶羽苦笑一下道:“为什么茶也要我准备?” “没看见这有贵客么?”江大小姐边说还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坐在中间的怜香。 叶羽抚额叹息:“貌似我也是你这里的客人吧……再说了,你这明显是喧宾夺主吧……” 看他的样子,江月继续发作,“叶羽!哪儿那么多话啊你!不就让你泡个茶吗?” 叶羽撇了撇嘴,懒洋洋站起身道:“就因为你这屡教不改的使唤人的毛病,你才总是招来让人无语的男朋友,正常人谁受得了当你男朋友还被你当仆人使唤啊。我是无所谓啊,毕竟我照顾你们都习惯了。”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念叨,江月怒吼一声打断他:“叶羽!你这个磨磨唧唧的处女男!不是我使唤他们,有本事让我死心塌地喜欢他们啊,他们没这个本事难道怪我咯?” 叶羽耸耸肩不做回答,他心里也清楚,确实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可以让江月真真正正的喜欢上。 怜香见他们争执起来,连忙柔声说道:“我看还是不麻烦叶公子了,泡茶而已,让小霞去就好。” 她身后那个很稳重的婢女锦霞屈膝行了行礼,转身要离开。 叶羽却笑着挥手道:“不必不必,还是我去吧。小公主别在意,我和江姑娘斗嘴是家常便饭了,这是我们表示友好的方式。” 温和的语气,带笑的眼神,还有那从小到大从未听过的称呼,都让怜香有些莫名的脸红。 江月却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谁跟你友好!” 叶羽笑咪咪冲她挑了挑眉,然后温和地对幻灵说:“劳烦幻灵妹妹跟我一起去一趟吧,我不知道茶具在哪里。” 江月了然地冲幻灵说:“你跟他去一趟,告诉他茶具都在哪里。” 幻灵诧异地点点头,带着叶羽走进屋里。 再次回到亭子内的幻灵,总算明白为何江月一定要让叶羽泡茶了。刚刚在屋内,光是挑茶壶和茶叶就用了好长的时间啊。 此刻,就坐在叶羽旁边的怜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江月则见怪不怪了。 叶羽看到怜香诧异和充满好奇的眼神,笑了笑问道:“小公主,你在皇宫里没有看过下人怎么泡茶么?” “诶?”怜香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随即露出好奇的神色说道: “其实……我平日里喝的茶,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泡法呢。” 叶羽的脸上依旧挂着掩饰的很好的笑容,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缓缓说道:“泡茶呢,其实是门艺术,有很多讲究的。仔细的一步步去做,泡出来的茶会更加香醇。” 怜香认真地注意着他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将茶叶小心地拨到烫好的茶壶里。 叶羽的动作很娴熟的完成了整个过程,他将茶壶里的茶倒入杯中,嘴角的笑容一成不变:“因为没有找到茶盅,所以就只好直接倒入杯里了。” 说着他将茶杯盖上盖子递给怜香,温言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哪里,谢谢。”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公主有些晃神,总感觉,除了茶的热度,上面还残留着眼前这人的温度。 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让怜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马上用喝茶来掩饰。一口入喉,淡淡的茶香少了苦涩,多的是清新的香气,怜香双眼一亮,马上诚实的吐出赞许的词汇:“好香。” “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这种赞许对泡茶者来说绝对是美好的,叶羽弯了弯眼睛,将第二杯茶递给江月。 江月煞有介事地品了品,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家伙对吃喝之类的事情一向最讲究了。俗称:馋鬼。” “比你这吃货好些吧。”叶羽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说什么?!”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怜香露出开心的笑容。她低头握了握手中的茶杯,总感觉,这杯茶里品出来的不仅是茶香,还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是什么呢?此时的怜香不懂。她想要努力想明白当时的感觉,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这种少女心事,贵为公主的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对江月提起,于是,日子便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那之后,叶羽依旧每两日来一趟‘明月轩’,每次来都会带来美味的饭菜。怜香渐渐和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熟络起来,他的每次到来总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笑容,在这点上,怜香心里很清楚。 这一天,叶羽依旧提着篮子来到‘明月轩’,但却奇怪的没有发现江月的身影,‘流筝亭’内,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石桌前,手里握着画笔,正在画着什么。 怜香聚精会神地站在石桌旁,她沉浸画中,周身散发着静谧优雅的气息。 叶羽不禁笑了笑,悄然走了过去,他的动作很轻,并不期望那个专心画画的人发现不了,只是想尽可能不打扰到她。 刚刚站到石桌前,怜香便抬起头来,看到是他,欣然一笑:“叶公子,你来啦。” 叶羽将手中食盒放在一边,随口问道:“小公主好,江姑娘呢?” “带着幻灵出府了。”怜香低头继续着手中的画。 “哦,你怎么不去逛逛?偶尔散步对身体好。”叶羽颇懂一些疗养之法。 怜香抬头冲他笑道:“我喜欢安静。散步的话,在府里就好了。” 叶羽了然地笑笑,他自己也不喜欢热闹的大街,总是躲在屋里,低头看了看画,道:“这是?” 怜香没有停止作画,她只是轻声答道:“随手一画而已。” 叶羽挑了挑眉,低头仔细看向画中人,画面上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性,穿着淡黄色的宫装,笑容安详,不知为何双手向前伸出,似是想要拥抱什么,又像想要给予什么。 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叶羽露出会心的一笑,偏头对怜香说道:“这画中之人神态慈祥,像极了为世间带来福音的神仙。你看这双手,就像是要带给人间礼物一般。小公主不如在她的手上画上想要的礼物,如何?” 怜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头展眉笑道:“好主意。”她停下笔,盯着画中人的双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叶羽见她犹豫的样子,觉得好笑。他站起身,伸手从背后轻轻握住了怜香握笔的右手。 怜香愣了一下,本想松手,却听见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公主,你想要什么?我来为你画上。” 怜香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那双如玉般温润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笑靥如花,说:“我要一对翅膀,鸟一样满满都是羽毛的翅膀。” 叶羽显然一愣,沉默不语,但唇边仍是好看的浅笑,恭谨而谦和。他握着她的手,在画中人的双手上画上一对展开的翅膀。 翅膀画完,他却没有松开手,反而上移了一些,在画中人的背后补画了几笔。怜香愣愣的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那张画纸上涂画,片刻工夫,一对翅膀在画中人的背后展开,栩栩如生。 “这,这是……”怜香诧异的看向身后的人。 叶羽笑了笑,他没有回答公主的问题,反而向她提出了问题:“小公主,你是不是在思念什么人? ” 怜香眼中的疑惑更重了,“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画像的面容,可像什么人?” 怜香低下头,喃喃道:“这……我……” 叶羽松开掌中温软柔夷,只觉得手心潮湿一片,不知是谁的汗水。 他笑的淡然:“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画者笔下所画往往是其心中所想,小公主思念令慈,笔下画出来的自然是令慈的神韵。我见眉宇间与公主有几分相像,便也就猜到几分。” 怜香怔怔的看着画,良久,抿嘴一笑道:“那这背后的翅膀是?” 叶羽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缓缓说道:“在我的家乡,有人管这种长着翅膀的天神叫做天使,他们的背后长着翅膀,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赐福给人间。” 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真诚的看向怜香,眼神温柔似水,语气柔和:“小公主既然画的是令慈的画像,那么就让令慈化作天使,陪伴在小公主身边吧。” 怜香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眸深邃的好似要把她吸进去。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是一板一眼的,父皇和母后还有哥哥们,无一不把她保护的很好。因为身为公主,自己享受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特权,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但怜香早已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得到什么,就一定会相应的付出什么。 一板一眼的规矩,井井有条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环境,自出生以来,她便被这些东西牢牢的套在一个方圆里,抬头看到的天空只有那皇宫里的一小片,永远不会悠远。 小时候的怜香便会经常站在御花园里抬头看天,她羡慕那些飞鸟,希望拥有那样的一对翅膀,能飞离皇宫,去看看广阔无边的天际。 这个愿望,她从未实现过。 而叶羽这个人的出现,实在是怜香生命中的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就像万花筒一般,每次都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怜香觉得自己就像得到了宝贵礼物一般的欣喜。 叶羽生性潇洒不羁,这点从他的相貌、衣着和行为中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但怜香却看到了更多。 他有智慧,有奇怪的想法,有奇怪的举动,他豁达无拘,他对自己从不拘礼,同自己讲笑话,讲一些从未听过的有趣的故事。让自己的天空,不再只是四方形的。 怜香有些说不清对这个人保持着怎样的态度,但有一点她很 确定—— “谢谢你。”这一声谢谢,不仅因为他看出并安抚了自己思念母亲的心情,也因为他的存在带给自己那些不一样的体验。 “不客气。”叶羽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坐在石墩上,笑嘻嘻地说道:“我看江姑娘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不如这顿午饭,就我们两个人享用吧。” “好。” “有件事,我想麻烦叶公子。”坐在叶羽身边,怜香开口说道。 叶羽笑道:“公子什么的,我听着还真是别扭。我长你几岁,小公主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哥哥就好。不知小公主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我想请、请叶大哥,帮我画一幅天使图。我想看看你说的长着翅膀的天神……”那句叶大哥出口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但怜香却感到心里有一股愉快的情绪。 叶羽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他轻轻笑道:“我虽然跟我朋友学过两笔画,但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小公主真的确定要我帮你画么?” 怜香扑哧一笑,道:“画的好看与否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心意。” 叶羽摊了摊手,道:“既然小公主不介意在下的画技太渣,那在下也就只好厚着脸皮涂鸦几笔了。” 他的笑如同温和的阳光,照得怜香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即便多年后回想起来,怜香依旧认为,那时他的笑容是自己最珍贵的收藏。 第十九章 迷茫 东暖阁内,朱棣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的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是京里来的密旨,叮嘱他为来年的北伐做好准备。另一张则是府长史司上报的清点钱粮的结果。 朱棣看着这两张纸,只觉得它们快要将自己撕成两半。今年的北伐为燕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如果来年继续投入战争,燕国的钱粮就不足以兑现每年补助每户百姓五斗粮食的承诺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失信于民么? 朱棣有些心烦意乱的走出东暖阁,他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事实上他还是个好战者。就他本人来说,相当希望把蒙古人打到天边去。 可是,朝廷现在不仅要跟蒙古人打,还要跟云南那些叛乱的南蛮子打,军需消耗极大。 于是,北伐就需要借由边疆的几个藩的封地提供军资。 朱棣赞同北伐,但他实在受不了年年北伐都需要将燕国作为粮仓,说白了,他平时跟蒙古人打打游击战绰绰有余,要真是需要提供北伐的粮食,那真是要倾尽燕国所有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脚下不受控制的奔‘明月轩’走去。最近有了个毛病,一旦有什么烦心事,他首先会想到去‘明月轩’。那个粉色的身影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总觉得和她在一起让自己安心放松。 朱棣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解,最近是太累了吧…… “燕老兄?你一个人在这摇头晃脑的干嘛?” 突然钻进耳朵的声音让朱棣微微一愣,听到那专属某人的称谓后便明白那声音的主人是谁,随即不得不感叹“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真理。 转过身去,那抹樱粉色就站在不远处冲自己笑着,她和她身后的幻灵一样,怀里都抱着一大堆不明物体。 幻灵看见朱棣转身,一边控制着怀里的东西,一边吃力地行了礼:“奴婢参见爷。” 看着这主仆二人,朱棣也笑了。 “我在书房呆的头疼,出来走走。” 江月走过来,道:“要不要来‘明月轩’坐坐?我和公主为你弹一曲,放松放松心情?” “也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想不到却碰上了。怎么?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回来?” 江月把怀里的东西抱紧了些,调整了下姿势,这才说道:“秋高气爽的适合出行,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郊外。路上还碰见了卖这玩意的,一高兴就买了 好多。抱回来就吃力了……” 朱棣见她样子,伸手接过她怀里的东西,说道:“瞧你这样子,我帮你吧。” 一下子松快了不少,但江月却似乎不是很领情,她白了朱棣一眼,说道:“还说什么帮我,你要是真想帮我就赶紧送我去岱庙,让我赶紧回家吧!” 朱棣笑了笑说道:“干嘛这么着急?这里不好么?” “能一样么?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啊!我早晚是要回家的!非要回去不可!” 江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棣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朱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听到她的话时,心口传来因失落导致的剧痛,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他凝望着脚步很快不知不觉已走在自己斜前方的江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难受。 沉默地看着那樱粉色的少女,朱棣不易察觉的皱了眉头。 原来她从未把这里当成家,可自己,却早已把她当做了家人。 朱棣在心里暗自嘲笑了自己一下: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从傍晚到现在,朱棣站在坤德殿外的长廊外,怔怔的出神。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在发呆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听到江月的那句话后就一直维持着神游状态。 抬起头看了眼挂在天上的明月,月光轻柔的照在他的身上,感觉这入秋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 今日又是十四了,月满如盘。 朱棣皱了皱眉,其实并不是满月,只是看起来圆满罢了。于是便自欺欺人,假装一切美好,其实只是怕道破天机后会换来巨大的失落。 “殿下……”身后传来有些忧虑的呼唤,没有小女子娇滴滴的妩媚却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怀。 朱棣晃了下神,随即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只着一袭月白色的袭衣,外面披着红色的披风,站在廊下显得很是单薄。 “仪华,你怎么还没休息?”朱棣快步走过去,拨开她散落的乱发,宠溺之情顿时流露。 女子没有答话,她默默抬手将挂在手臂上宽大的淡黄色长袍披上朱棣的肩:“入秋了,小心凉!” “你才是!自己也知道凉,怎么还穿这样就出来?”朱棣看着眼前的女子,夫妻十载,他一瞬便从她的眼中看出担忧。 眼中流露出不舍,朱棣 伸手揽着徐仪华的腰际,向殿内走去:“我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忙而已,你不要挂心。” 徐仪华低头不语,半响才开口,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臣妾见殿下心事重重,实在放心不下……” 朱棣怔了怔,随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柔声安慰道:“真的没事。我忧心政事,倒累得你为我操心,真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臣妾心甘情愿!”语气中的坚定让朱棣再次晃了神,心中充满感动。 只是,这充满情谊的话语竟又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朱棣觉得那抹樱粉色实在有些太过招摇,总是不分时间场合的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他有些自责地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把心思收回来。 两个人默然走进殿内,徐仪华抬头看了看身旁同样沉默的朱棣,她看的出来,他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秀气的眉毛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徐仪华心里纠结万分,她早已看出朱棣的不寻常。 事实上,她比朱棣本人更早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记忆中的朱棣,严谨寡言,刚毅坚强。他不善表达,很少露出过多的表情,几乎从未大喜大悲过。 可几月前,徐仪华惊讶的发现,在那个叫江月的女子面前,这样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朱棣,第一次露出了开怀大笑的表情。 徐仪华现在都忘不了自己当时的震惊,同他夫妻十载,从未见他笑得那样开怀。 徐仪华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她嫉妒江月可以让他笑,这是身为妻子的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 自从大婚后,她是朱棣的唯一,即便他们的结合并没有经过恋爱的过程,但至少他们互相关怀备至,都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一时间,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有可能不再是丈夫的唯一这件事。因此,她一直没有把事情说破。 直到现在,她看到朱棣从‘明月轩’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现自己真的很心痛。她的心痛不是因为怨恨,更多的是因为担忧。她心疼朱棣,不忍见他如此迷茫无措,他应该是果敢坚毅的。 于是,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徐仪华轻轻叫住朱棣:“殿下……” “嗯?”有些不明所以的随着她停下脚步,朱棣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徐仪华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后她的声音便 如同置身空谷般悠远:“您,喜欢江妹妹么?” 朱棣愣在原地,表情虽然依旧冷静,但面对徐仪华的眼神却开始闪烁,显得不知所措。他并不是被抓现形般的无措,他只是不懂,何谓喜欢? 徐仪华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最终,朱棣还是一直沉默。 徐仪华认输般的闭上眼睛,朱棣的沉默,便已经是最直白的回答。她紧了紧自己的披风,头一次没有顾虑到他,丢下一句话就走向寝殿。 “臣妾有些累了,想先就寝,就不等殿下了。” 徐仪华明白,在这个时间点,无论是朱棣还是自己,都需要空间好好的冷静思考。 徐仪华需要尝试接受,而朱棣,需要认清自己。有些事,不能一直迷茫糊涂下去。 朱棣愣愣地看着女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还是有些摸不清状况,但徐仪华的话却着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喜欢……因为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影响,使他对这个词实在没有任何了解。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朱棣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最终,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露出苦笑。仪华头一次,对自己这样冷淡呢…… 他无奈的转身走出坤德殿,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向。现在,可以问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吧…… 朱棣出了坤德殿一路向东面走去,直到眼前出现‘清羽阁’这三个大字。 院内的槐树下,一张躺椅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悠闲地躺在上面,赏着月色。 朱棣走了过去,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躺椅上有些慵懒的身影。 似是感觉到有脚步声,白色身影抬起头看向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在愣了几秒后,那道白色迅速站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来了?” 朱棣愣了下,心里有些尴尬,总不能说是被赶了出来吧? “我,最近有些累,想找三弟聊聊天。” 叶羽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二哥可是觉得无聊了?想找小弟聊天解闷?” 朱棣见他丝毫不正经,不禁无奈苦笑:“算是吧。” “嘿嘿,二哥想聊什么?” “呃,我……”朱棣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就是想找叶羽问问清楚,他总觉得这人一定会解开自己的疑惑。但说实话,想要问什么,该怎么问,他却没有想好。 愣了片刻,叶羽有些好笑地看着朱棣露出无措的表情。他真的觉得很遗憾,手边现在如果有相机,一定要拍下来,朱棣这样的表情,千古难得一见啊! 看着叶羽脸上那有些明显的玩味表情,朱棣稍稍面露窘迫的样子,虽然黑夜中看的并不清楚,但他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我想问你,我有一笔钱,说好将它分配给一些人,但目前有一件事让我必须拿出这笔钱,那我就会失信于这些人,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其美?”话说出口,朱棣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并不是自己此次来这里的目的,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说不出口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后,叶羽明显愣了下,他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低头想了想,叶羽笑着说:“钱的问题一向是最难解决的,但同时也可以说是最好解决的,因为它最灵活。” “嗯?”朱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简单来说,二哥你有一笔钱,但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笔钱吧……” “三弟的意思是……”朱棣双眼一亮,与叶羽相视一笑。 “二哥英明果决,小弟随口胡言,想必二哥定能想到完美的方案。啊,如果小弟没记错的话,北平城出门左拐,就是咱们的老对头吧。” “哈哈哈,三弟果然足智多谋。看来,我该准备准备去向那位老对头要点儿钱了。”困扰在朱棣心中的烦恼总算彻底烟雾消散。 叶羽心情颇为不错,他干脆叫天旭拿了壶酒过来,直接拉了朱棣坐在院内对酌了起来。 拿着酒杯的朱棣,却怎么也问不出原本想问的那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迷迷蒙蒙,在他心中萌生别样的情愫。 第二十章 心似双丝网 一阵秋风吹过,刚刚从坤德殿用完晚膳的怜香紧了紧衣服。也许是晚秋的夜晚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愁思,亦或是因为今天是母后的生辰,怜香想起了很多母亲去世后的事情。 马皇后去世的时候,怜香十岁,她已经懂得了伤心。 失去母亲对一个正在成长发育的女孩子来说是件不幸的事情,但同时也让这个本应活在乌托邦内的公主早早的懂事起来。 因为她恰好看到,隆重的丧礼之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父皇,独自躲在母后的寝宫内失声痛哭。 那一夜,年仅十岁的怜香发现,纵使坐拥万里江山,纵使拥有几十个儿女,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还是那么的孤独。 那之后,小小的怜香便开始做着很多皇兄皇姐都没有做的事情。 她会以各种借口闯进御书房里,然后为深夜还在批奏折的父皇揉太阳穴。她会拼命的学习弹琴,只为在父皇过寿时让他成为自己第一个听众。 她会努力的学习诗词歌赋、琴艺舞蹈、甚至骑马射箭,然后撒娇耍赖的让父皇一定要看自己的成果,只为让她的父亲能偶尔从繁重的国事中解放出来。 怜香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让险些因回忆而涌出的泪水流了回去。自从母后去世后,她再也没哭过。因为她想要代替死去的母亲,成为父亲的力量,哪怕只是很渺小的力量,也要一直一直陪在那个老人身旁。 这个外表柔弱的少女体内,有着一颗至善至孝的心,那颗心里蕴含的能量,是勇气和坚强的化身。 路过花园的时候,怜香呼出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里叫醒。扭头看向身旁的石桥,她突然对身后的锦霞说道:“小霞,陪我去花园散散步吧。” 走过莲荷池上方的石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燕府花园欣赏风景的最佳所在,‘凝晖亭’。 凝晖亭坐落在花园正中,正面对着莲荷池,背靠假山,由于位置的原因,可以欣赏到整个花园的景色,到了夜里,也是月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方。 今夜很不凑巧,乌云遮月,怜香直到走近亭子才发现里面早已有人了。那人一袭白衫,端坐在石桌边上,手边摆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夜黑风高,小公主来花园散步应该多带几个人才是。” 怜香闻言微微一愣,立刻明了那人是谁。 “夜黑风高,叶大哥却还是这么好的兴致,自己在这赏风景 ?”怜香边说着边迈上石阶向亭内走去,锦霞则乖巧的站在亭外。 亭内的白色身影终于站起身,借着花园内的灯火,一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英俊面容突兀地出现在怜香面前。 叶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怜香,同样是一袭白衫,秋风中显得很是单薄。 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叶羽说道:“既然是夜黑风高,小公主来花园散步应该穿厚实一些才是。现在这样,不会觉得冷么?”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怜香,最后停在她俏丽明艳的容颜上,赞道:“小公主丽质天生,遍寻古今,也唯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勉强可以言喻。” 明明听出他言语中有着开玩笑的成分,怜香却还是不客气的脸红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好在天色确实是暗的,不会有人察觉到。 借着微弱的灯光,叶羽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一荡,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气质的女子。如同水中芙蓉,无需任何装饰就足以颠倒众生。 叶羽见她不语,狐狸眼一弯,走回石桌旁,往杯子里倒了杯酒,递到怜香面前说道:“喝点儿酒,暖身的。” 怜香露出疑惑的表情,今天的叶羽,总觉得与平日不同。 叶羽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随即哈哈一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突然伸手握住怜香的手,笑道:“你看,手这样凉……”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温暖的触感吓了怜香一跳,连忙缩回手,表情诧异的望向他,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挂着好看笑容的俊脸,与叶羽相识月余,知他为人虽随和不羁,但于礼节之上正直谨慎,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的。 “公主殿下……” 怜香兀自诧异,旁边一直安分地站在亭子外的锦霞却已闻言跑了过来,她挡在公主和叶羽面前,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锦霞只觉得眼前人脸上好看的笑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轻浮。 “公主,现在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便侧身挡在叶羽面前,想要带怜香离开。 怜香依旧微蹙着眉看着叶羽,但脚下却顺着锦霞的意思转身。 “诶,等一下!”叶羽见怜香转身,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肌肤之间温暖的触感再次袭来,怜香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向叶羽。 “叶公子!”锦霞虽然对叶羽轻浮的举止感到愤怒,但她还是保有应有的 得体举止,只见她不易察觉的隔开叶羽和怜香之间的距离,提醒道:“天色已晚,公主刚刚在坤德殿与妃娘娘用过膳,现在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叶羽愣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喝了酒的原因? 怜香见叶羽面露尴尬神色,随即拉住锦霞,低声说道:“小霞!没事,我还不累。” 锦霞露出诧异神色,不解地低声道:“公主,他刚刚见到您也不知道行礼,还对您如此轻薄,这,这不好吧……” “好啦,这是误会!” 叶羽虽然在发呆,但一向耳聪目明的他把锦霞的话字字不落的收进了他的耳朵,让他一下子酒醒了不少。 他自嘲的笑笑,眼中划过一抹失落,随即低下头,抱拳行礼,语气平淡:“公主殿下,草民适才酒后失言失德,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我……”怜香愣了一下,她盯着低头恭敬行礼的叶羽良久,才缓缓说道:“没关系,叶大哥不用在意。你……” “谢公主殿下。”怜香的话还没有说完,叶羽就已经谢恩侧身站在一旁,举止恭敬。 怜香诧异的望着他。是错觉么? 白衣少年低头站在一旁,昏暗的灯光使得怜香看不清他的脸,这种奇怪的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气氛变得很诡异,也觉得更冷了。怜香紧了紧衣服,走到石桌前坐下。这次锦霞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生怕自家公主再被欺负。 怜香指了指旁边的石墩,柔声说:“叶大哥也坐吧。” “……” 他犹豫了,怜香皱了皱眉,他在犹豫。 似是不甘心,怜香再次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叶大哥不用拘礼,就像在‘明月轩’时一样。” “……” 没有人察觉到,叶羽面上微微动容,但只有一瞬间,便又恢复淡然的样子:“多谢公主殿下。” 重新坐在石桌前,叶羽的心情却比刚才更加沉重。 白衣少年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好看的笑容,却让怜香觉得若有若无,显得那么不真实。 怜香看着少年那清秀的面容,虽然他就坐在旁边,但却觉得跟刚才一样,好像有很远的距离,遥不可及。 诡异的沉默,怜香决定打破这气氛:“刚才那件事,我知道只是误会,叶大哥不用挂怀。小霞的话也是无心的,还请你不要介意。” 叶羽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经意地握紧,不可否认的,锦霞的话在他的心里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虽然不重,但却句句是事实,她是公主,与自己在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别。 这也更加点醒了他,让他清楚的认清另一个事实,从而更加牢记一点:怜香不是丝颜,太过接近她是不行的! 于是,便逃开吧。 “公主殿下多虑了,锦霞姑娘说的句句在理,草民不敢介怀。殿下不怪罪草民的失敬,是公主殿下胸襟宽广,草民不胜感激。” 嘴角带笑,语气温和,与平时没有两样。 但为何这话听在怜香耳里总觉得很刺耳,总觉得两人之间突然多出让人讨厌的距离。 于是,便追上去。 她沉吟下,笑着问道:“叶大哥刚刚那句诗是出自哪里?怎么我从未听过?难道是叶大哥随意说来逗我的?” 叶羽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这时候还没有红楼梦,自己可是一不留神把未来人写的句子拿来用了。 他微微一笑,随意答道:“那是一位高人隐士所作,此诗在上,在下就算有千言万语也不敢班门弄斧。这位高人淡泊潇洒,平日作诗填词只为品玩一笑,从不在意那些虚名。” 怜香赞道:“此人如此高才,实在难得。” 叶羽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一时间又是一阵沉默。 怜香突然很讨厌这样的静,若是多和他说话,也许便能明白这突然的讨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叶大哥一个人在这里自斟自饮,实在是好兴致,赏花园的夜景?” 叶羽瞟了她一眼,刚刚因酒精作用的兴奋感已经退去,他不自觉的抬头看向天空,语气淡然:“看星星。” “嗯?哪里有星星?”怜香随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想要捕捉到闪亮的星光,但……哪里有什么星星…… 叶羽笑了笑,依旧抬着头,眼中有着期许:“应该说是在找星星。” “可是,今天阴天啊……”哪里会有星星?公主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我知道啊。”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只是眼中的期许变成了失落,“只是想找找看。” “为什么?”很明显公主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叶羽偏头看到她一脸的认真,笑容不禁稍稍柔和,但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抬起头。子夜般深邃的眼眸望向远方 的夜幕,似乎想要将那遥远的夜空望穿,找到隐藏在漆黑夜幕后面的世界。 “自从家中出事,我每晚都会看着夜空的星星。我有时在想,我的家人,是不是在同一时间与我欣赏着同一片夜空?又或者他们便是那天空的星星,正一闪闪的包围着我,关怀着我,思念着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毫不关己的事实。 一旁的怜香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心抽搐了一下。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和他的距离那么远。 是因为不了解吧,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叶羽对身旁的怜香说道:“公主殿下前两日命草民画的天使图草民已经完成,本想明日为殿下送去,既然今日撞见,不知殿下可否屈驾,随草民去趟‘清羽阁’取画?” 怜香莫名的看向他,偏头问道:“现在去取?这样急?” “呵呵,草民已经迫不及待让殿下看到那幅画了。殿下为难的话,不如先回明月轩,草民去取来为殿下送去。” “这……”怜香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甘心的心情驱使她答应了下来:“没关系,我陪你去吧。” “公主……”一旁的锦霞想要阻止。 “没关系的小霞。”只是想要多跟这个人在一起,也许便能多了解他一些。 第二十一章 秋夜烟火 与此同时,燕府内,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正在明月轩到坤德殿的路上焦急的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江月四下看着,不过很遗憾的是,直到走到坤德殿见到妃徐仪华,她依然没有见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妃姐姐,公主呢?你们应该已经吃完饭了吧?”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气。 徐仪华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心里暗暗无奈,原来不止是殿下,就连自己也会被她的快乐传染。原本心里有的埋怨,在见到江月拉着自己手撒娇的样子时,全部烟消云散。 轻轻拍了拍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用略带宠溺的语气说道:“怜香她早就回去了啊,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诶?”江月诧异的问道:“可我并没有见到她啊。” 徐仪华笑了笑说:“可能去花园散步了吧。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里,就只是为了找怜香啊?” 江月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当然不是!也是为了见见妃姐姐啊。” “那就陪姐姐说说话吧。”徐仪华拉着她坐下。 江月却婉拒道:“不了,我今天找公主有事……妃姐姐,下次,我一定专门过来陪你,好不好?” 徐仪华也不强求,便点头道:“也好。”她顿了一下,复又问道:“江妹妹,如果让你真的做我的妹妹,与我同船共济,你可愿意?” 这话语中充满试探,其实经过昨晚的冷静,徐仪华已经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丈夫不是普通人,他是藩,不可能永远不纳侧妃,如果非要迎些姐妹进门,徐仪华倒相当情愿是江月。 如今既然殿下有心,那么自己也该提早准备,先探探江月的口风。 可很明显的,江月没有意识到什么明示暗示,只是单纯的理解为徐仪华要认自己做妹妹,她便高兴的说:“我当然愿意啊!我早就把你当我姐姐了!因为妃姐姐对我真的很好!” 徐仪华愣了愣,随即心中苦笑,她此时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无奈,原来对方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是不是证明,江月根本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呢? 徐仪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还是有些替朱棣担忧,怕他一腔情意最终付之东流…… 就在妃愣神的时候,江月福了福身子,丢下一句:“妃姐姐,我先走了啊。”之后便跑出了坤德殿。 徐仪华看着那道漂亮的樱粉 色身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走出坤德殿的江月又来到花园,却怎么也没有怜香的影子,难道散完步回去了? 刚想回明月轩,却不巧碰到了朱棣。 “黑灯瞎火的,燕老兄你乱跑什么,吓我一跳。”江月不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今天的朱棣有些不一样,他身上穿了白色的绸缎,这一向不是他中意的颜色。 朱棣出来散步遇到了她,这个纠结在自己心里一天的女子,竟然本能的有些尴尬。 但听到江月这强词夺理的话,他便实在哭笑不得:“我正常走我的路,也招惹你了?黑灯瞎火的,你又乱跑什么呢?” 江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词夺理,只是说了句:“我找公主呢。”然后便迈步向西面的明月轩走去。 自然而然的跟上她的脚步,朱棣问道:“怜儿不是去仪华那里用晚膳了么?” 并不排斥他跟在自己身边,江月闷闷地说道:“妃姐姐说她们早就吃完了。我以为她在花园散步,去找过也没有,估计是回明月轩了。” 朱棣点头道:“嗯,应该是。你这么急着找她做什么?在明月轩等不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有个惊喜要给她,让她回了明月轩就不好看了。” 朱棣跟在她身后快步向明月轩走去,花园坐落在燕府西,离明月轩本就不远,没过多久便走到了。 站在门口的幻灵远远的看见朱棣也跟了来,连忙行礼:“参见爷。” 朱棣微笑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 向里面看了看,江月不禁疑惑的问道:“幻灵,公主没有回来么?” “没有啊小姐。”幻灵摇了摇头。 “诶?那她跑哪儿去了……”江月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月露出无奈的神情。原来还有人能让她这么头疼,真的很有趣。 侧头想了想,朱棣笑着问道:“你不是说不想让她回到明月轩看到么?她现在正好不在啊。” “可是……”偏头想了想,江月又一次无奈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朱棣笑着说道:“你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我能看么?” 江月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燕老兄真会捡便宜。好吧,来,先跟我进来。” 跟在 江月后面,朱棣从心底感到轻松。昨晚他已经意识到江月对自己的影响,如今想来,更是确信了这一点,这个永远开心快乐的女子,正是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欢笑之源。 江月带着他走进院子,指了指地上摆好的一个个类似盒子的东西。 朱棣好奇的走过去,近处细看,随即露出不解的表情:“是烟花?” 江月看见朱棣投来不解的眼神,瞥了眼他身上反常的白色衣衫,解释道:“我有听公主提过……今天,是孝慈皇后的生辰……公主说,以前孝慈皇后过生辰的时候,宫里都会放烟花,但自从皇后病逝后,就再也没放过。所以……” “所以你今天就想为她放一次烟花,对么?”朱棣的语气很温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因为眼前这个女子,也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原来,她还是个细心善良的人。 “嗯,是啊。”江月手指顶在下巴上,“而且,你今天这身打扮,也是为了悼念孝慈皇后吧……” 朱棣脸上的温柔继续扩大,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无遗憾的道:“明明是十五,却是乌云蔽月。” “这样的日子,夜空如此黯淡着实可惜。”朱棣藏起伤感的情绪,低下头看着江月,“反正怜儿也走不出府,不如就在这里把烟花点燃,怜儿总会看到的。可好?” 江月想了想,对上他的视线,笑道:“好!总之只要公主看到,目的就达到了!”她挥手招呼幻灵过来:“灵儿,把火折子拿来。” 幻灵小跑着过来,递上火折子。江月蹦跳着想要点燃烟花,却被朱棣拦了下来。 “还是让我来吧。”朱棣对上江月有些不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放烟火也挺危险的。” 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心,江月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乖乖的将火折子递给他。 朱棣走到其中一个烟花旁边,俯身点燃引线。 “呲呲呲呲”的声音响起,朱棣退后几步,沉默的抬头看天,心中默默向已故的母后道出永远无法传达的祝福。 另一边厢,已经拿了画正要同叶羽告别的怜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紧接着是炸开的光环,眼前的光芒,将这原本昏暗的夜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二人吓了一跳,同时诧异的抬头看向天际,一道明火再次腾空而起,在眼前的天空散开,划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不断腾空又不断散开的烟花,叶羽怔怔的出神。 “呵呵,你果然没有骗我呢。”怜香的声音在身旁突兀的响起。 叶羽诧异的回头望向她的侧脸。 怜香的声音温柔又悠远:“一直寻找下去,即便是阴天,也能看到星星啊。” 她稍作停顿,抬手指向天空的烟花,扭头欣喜的看着叶羽,说:“那不就是星星么?” 叶羽愣愣的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怜香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转头看向天空的烟火,露出今晚最美丽的笑容:“其实烟火也好,甚至是萤火虫都好,都和星星一样,是夜空送给我们的礼物呢。都是在黑暗中,带给我们光明的礼物。” 沉默的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叶羽的心难以平静。如果,把烟火和萤火虫当做星星…… 叶羽自嘲的笑笑,他突然有些领悟,也许自己并不是多么期盼着星星,自己只是太过寂寞。 只身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于是借由天边的星星,来安抚自己孤寂空虚的内心。 说白了,还是自己太过孤单。 叶羽抬头,看着依旧持续的烟火,看着它们在天空组合出一道道不同的光芒,原本黯淡无光的夜空,也变得美丽妖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不管阴天还是晴天,自己缺少的不是天空的星星,而是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叶羽露出有些伤感的笑容,也许,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自己可以稍微任性一些吧。 “方才唐突公主,草民惶恐至极,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草民一时放浪形骸多饮了几杯,实在是失仪了。”他的声音低沉,不大,却说出了具有震撼效果的话语。 怜香猛然抬头,看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充满惊讶。 那个少年依旧抬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离开母亲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天又是她的生日,我很思念她,所以才会独自在花园里喝酒。” 震惊的感觉依旧没有退去,怜香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羽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怜香只觉得他的白色的身影在这秋夜下仿佛是荡漾的水纹。 良久,终于回过神的公主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这算什么?不可思议的缘分? 同那人一样重新抬头看向天空,怜香的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好巧。” 她没有说出今天也是自己母后生辰的事实。她觉得,这种奇妙的缘分,是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会永远好好珍藏的小秘密。 此时的叶羽,脸上的微笑不同于往常的从容淡定,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寂寞。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出现了能安抚他内心寂寥的人。 怜香的出现,让他原本平静的心再次掀起涟漪。 但可悲的是,他与她必定不会有未来。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会想起另一个人,这便大大的加深了他的不安。而且,她是高高在上的帝之女,才貌双全,这又让他自惭形秽。 怜香出现的这一个月,让叶羽已经干涸的内心渐渐丰富起来。但同时,他也悲哀的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与她都注定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于是,就这样吧。 第二十二章 怜意飘香 那夜之后,叶羽整日泡在‘枫羽轩’,就连吃住都是在这里,再也没有回过府。 朱棣对此感到莫名其妙,曾亲自去看过他,但得到的答案只是店内的生意最近很忙。 这一日,叶羽正准备在后院的躺椅中休息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嗯?”叶羽诧异的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因为他看到推门进来的,是一道粉色的身影。 也就只有她会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闯进来,叶羽抚额叹息:“月,你这是私闯民宅啊。” 江月瞥眼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道:“叶羽,你躲着这么多天干嘛?” 早就猜到她的来意,叶羽淡定的把她的手指拿下,笑嘻嘻的说道:“风风火火的跑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可惜,江月早就免疫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摆这种祸害的笑容,我不吃这套!说,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叶羽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无奈地摊手说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不可能!那为什么自从上次夜里看完烟花后,你就躲着不回去?”江月气势逼人。 叶羽依旧嬉皮笑脸:“没什么啊,店里太忙了。” 江月对这家伙和稀泥的本事实在无奈的紧,以她对他的了解,硬的是行不通的。 于是,她又逼上前一步,声音稍稍放柔和,显得有些严肃:“她来找过你。” 果然,叶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注。 江月继续说道:“她曾经来找过你一次。只是,看到你在后厨忙碌的身影,却没敢进来……小羽,你到底在干什么?” “……”叶羽依然沉默。 江月看着他的样子,莫名的燃起了火气:“叶羽!你总这样躲着算什么啊?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早就提醒过你,她不是丝颜,请你不要把对丝颜的感情用在她的身上!可你现在又算是怎样?” “我意识到了,所以……” “所以逃避是么?”江月看着他再次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是晚了小羽,你逃避的太晚了。” 叶羽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换上了从容淡定的样子:“还不晚,只要躲过这段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月默然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 “希望如你所说。”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怜香不是丝颜,她的性格异常坚定。她和丝颜不同,她也许,会对感情坚定不移…… 江月不敢想下去,她复杂地看了叶羽一眼,无奈至极。 “她今天启程回京,车马已经备好了……我要去送她了。” 丢下这句话,江月就转身扬长而去。 燕府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朱棣和徐仪华携着双子站在门前送行。一袭白衫的怜香正在马车前和江月说着话。 江月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找过叶羽,她只是不舍地替怜香捋了捋额前碎发:“公主,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怜香笑道:“明年我还会过来的。” “明年啊……”明年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江月心里苦笑了下,这段穿越时空的短途之旅,认识了新朋友,却也不得不面对必然的分离。 “好了公主,快上车吧。一路顺风。” 怜香握了握江月的说,不舍道:“月姐姐,我明年会来看你的。”说完,她转身上车。 停在车门前,怜香最后朝燕府看了一眼,眼中不易察觉的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最后,他还是没来呢。 掀开帘走进马车,怜香藏下了浮现在眼中的雾气,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掀开窗帘,挥手和朱棣等人告别。 直到最后,直到马车走远,怜香也没有看到他出现。 自从那个看烟火的夜晚后,叶羽再也没有来过明月轩,再也没有端来可口的饭菜,再也没有温柔的称呼自己小公主。 怜香苦涩地笑了笑,不无遗憾的在心中暗道:再见。 ****************** 京师,皇城内。 飘香宫位于后宫东侧,三面被御花园包裹,是整个皇宫内风水环境最美妙的所在。到了春夏时节更是花香飘逸,沁人心脾,故名飘香宫。 怜香出生后,朱元璋对其宠爱非常,将飘香宫赐予她做寝宫。 此时,已回到皇宫内的怜香,换回了华丽的宫装。 鹅黄色的衣裙,外着一袭白色织锦的羽缎公主大衫,领口是上好的皮毛御寒。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配上华丽的头饰,透出符合身份的高贵气质。肤若凝脂,不施脂粉但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当真丽质天生。宛若星辰般的灵动双眸,眉宇间隐隐透出帝之女不怒而 威的气势。 对锦霞摆在自己面前确认装扮的铜镜毫不在意,怜香匆匆起身便向坤宁宫赶去。 自从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便将自己的起居定在了坤宁宫,甚至有时连奏折都在坤宁宫批,用以追思爱妻。 怜香穿过御花园向位于后宫中央的坤宁宫走去,此时已是入冬,御花园也已满园萧索。 怜香来不及感叹冬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回宫时婢女初美对自己说的话:“公主,您可回来了,前两天陛下突然病倒了。” 好像是得了风寒,虽然初美说这两天已经好很多了,但怜香还是放心不下,匆匆换了衣服便赶去坤宁宫。 怜香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坤宁宫,却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秀眉。 熟悉的浓浓的提神檀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怜香眉头深锁,径直向内殿走去。 走进寝殿,不出所料地看到满屋杳杳的烟雾,床榻上空空如也,倒是一旁的坐榻之上,身着黄色绸缎袭衣的老人正盘腿倚靠着靠垫,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 怜香看着眼前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但即便是这样,他坐在那里的身躯,依然让怜香觉得高大。 随手拿起一旁的龙袍,小心的走过去。 不想打扰正在忙碌的父亲,父亲却突然微笑的转头:“怜儿回来了。” 怜香怔了怔,随即上前一步将龙袍批到父亲身上,语气颇为冷淡的说道:“父皇披上衣服吧。” 朱元璋宠溺的看着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容,伸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温言道:“怜儿,怎么刚回来就不高兴?” 怜香撇了撇嘴,依旧淡淡的说:“儿臣没有。” 朱元璋叹了口气,干脆将手中的笔放下,整个身子转过来看向女儿,无奈道:“是谁惹怜儿不高兴了?是不是你四哥欺负你了?父皇替你教训他!” 怜香哼了一声道:“四哥没有欺负儿臣,是父皇欺负儿臣!” “嗯?这话从何说起?” “父皇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就知道看那些恼人的奏折,让儿臣担心!难道不是父皇欺负儿臣么?” 朱元璋怔在那里,他望着女儿美丽又带着稚气的脸庞,心中划过浓浓的温暖。 他笑了笑,扭头将茶几上的奏折推离身边,又抬手拉 怜香坐下,哄道:“父皇现在不看那些奏折了,陪怜儿说说话,可好?” 怜香这才算露出些许笑意,她点点头,握住父亲的手:“父皇,您是一国之君,这天下离不开您,您只有把身体调养好,才能好好的处理政事,对不对呀?” 朱元璋笑着听女儿像哄小孩一样哄自己,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对,怜儿说的都对!” 怜香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香炉前,将檀香灭掉,说道:“总用熏香提神不好。” 说完,她又走回父亲身旁,伸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替他按摩:“怜儿替父皇按摩,父皇就不会觉得累了。” 朱元璋笑的无奈,点头道:“好,以后不用了。”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落寞:“可是父皇老了啊,脑子不好使了。” “才不会!父皇是万岁!永远都不会老的!” 朱元璋感动地扭头看着女儿,眉眼间全是宠溺,“朕是真的老了,自从你母后去世后,有些时候朕都觉得力不从心。但是啊,怜儿,你是父皇现在最大的牵挂!父皇一定要看着你成年,然后给你招一个全世界最好的驸马,这样父皇才能安心啊。” 怜香小脸立马红了起来,不依道:“父皇在说什么啊,怜儿还小呢,还要多陪父皇几年!才不招什么驸马呢!” “怜儿害羞了么?” “父皇您,您别瞎说了!”怜香红着脸别过头去。 朱元璋大笑道:“好,好,朕不说了!朕的小公主别生气。” 怜香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头微微低下,心里泛起一丝丝失落,是因为突然听到那个称呼吧。 “怜儿怎么了?”耳边想起父亲和蔼关爱的声音。 怜香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飘落的叶子。 突然就想起那日午后,流筝亭内两只相握的手,画笔在纸上飞舞,两个人手心沁出的汗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怜香打定了主意,笑着对父亲说:“父皇,可不可以答应怜儿一件事?”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点头,对于这个女儿的请求,他从未拒绝过:“好。” “请父皇,赐给怜儿一个特权。允许怜儿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驸马,除非有一天,怜儿碰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否则绝不逼怜儿招驸马。” 朱元璋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女儿的坚定,虽然隐隐觉得有 些不妥,但他对这个女儿的宠溺让他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好,朕答应你!” 自古皇室公主的婚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们大多数是政治上的牺牲品,未成年的公主是凤凰,一旦到了待嫁之年,往往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误了终身,凄惨无比。 朱元璋许下了这样的承诺,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不仅如此,不久后,怜香十六岁生辰那一天,朱元璋颁布了一道圣旨。 “怜香公主,永不得外嫁和亲!” 虽然怜香当时并不在场,但她还是可以想象到当时满朝文武的震惊。怜香只是在心里叹气,没有人会像父皇那般疼爱她。如果没有父皇这道圣旨,她将来随时都会有被政治牺牲的危险。 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四方的宫墙将她困住。不由得想到远在北平的那个人,想起那个人最后一个月对自己的回避,怜香心中止不住的难过——原来,就算没有这宫墙,她也不知自己该到哪里去,又该伴在何人身边。 第二十三章 蓝沁?蓝磬! 京城,永昌侯府。 淡蓝色襦裙的少女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吃着盘子里的零食,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人。 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到底是自己变成了镜中人,还是镜中人变成了自己?这个问题,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记忆停留在岱庙的那场狂风里,她拉不住任何一个朋友,那一刻的强烈不安到现在还让她心口作痛。等到再睁眼,就已经在这个地方。 也许,应该说是这个时空。 大明洪武二十年,京师永昌侯府。而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永昌侯蓝玉的长女,这个和自己长相相同,名字也差不多的蓝沁。 蓝磬还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错愕,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看着屋里忙进忙出的下人婢女,她以为自己做梦在演什么宫廷戏。但随即就被那么多古装小姑娘盆盆罐罐的端来端去弄得诧异不堪。 再听到床边中年男子一脸焦急地询问着:“沁儿,感觉好些了么?”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当时的蓝磬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疼!很疼!她活了二十年,从未曾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狗血的事情! 那之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感受着周遭那真实到有些诡异的气氛,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继而发现自己是回不去了。 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诧异地发现并非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灵魂穿越,而是少见的实体穿越。蓝磬不禁感叹,竟真有这样的奇事?这位侯府千金竟和自己长的如此相像? 蓝磬回忆了一下对明朝历史的了解,她清楚的知道“洪武”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 她长出一口气,还好。 与外表活泼内心却多愁善感的江月不同,蓝磬是真正神经大条的那一个。 在得知自己穿越并且回不去的事实后,她草草的为自己分析了一下形势:目前正处在洪武二十年社会前景一片繁荣大好的情况下,既不用战火纷飞颠沛流离,更不用家破人亡流落民间去卖艺卖身。 于是,原本就开朗乐观又兼具懒惰之气的白羊女蓝磬痛快的做了个决定:在这陌生的时代,咱还愣是得把日子过得舒心又快活! 打定主意后的她开始拐着弯问起自己的身世,起先那些婢女还有些惶恐,到了后来发现大小姐似乎脑子真的病坏了,于是争先恐后的汇报了起来。 最后,蓝磬对自己现在的身世有了彻底 的了解—— 蓝沁,永昌侯蓝玉的长女,今年十八岁,她母亲早年因病去世,如今她的亲人只剩下父亲和小自己两岁的妹妹蓝汐,而她的妹妹已经在两年前被指婚给蜀朱椿。 原本她还有个哥哥叫蓝逸,兄妹感情极好,哥哥一直是蓝沁从小憧憬的对象,只可惜在十几年前随父北伐时战死。 除此之外,让蓝磬吃惊的是,这个蓝沁已经有了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名叫解缙。 想来,被赐婚给蜀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原因竟是在此。 蓝磬虽不知道这个解缙是什么人,但却知道自己得在被逼婚前想办法脱身,无论是退婚还是逃婚,总之是不能完婚的。 不过她听贴身的婢女说,那解缙一直在故乡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求取功名才好正式上蓝府提亲。 蓝磬心中暗暗庆幸,不在就好,考状元是吧?阿弥陀佛,保佑这个倒霉的解缙高考落榜,最好一直考不上,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蓝沁这女孩儿自小喜好读书,是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由于母亲与兄长先后去世,蓝玉一直将这姐妹二人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尤其到了现在,蓝汐嫁给蜀为妃,蓝玉身边便只剩下蓝沁一个女儿,自然更是爱护怜惜,不肯让她有丝毫委屈不满。 但比起诗书五经,蓝玉其实更希望自己的大女儿多学习一些兵法战略。比起举止得体,他似乎更希望她能够活泼外向一些。 这些旁人无法理解,但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蓝磬却很能理解。因为蓝玉是个名将,不是张口论孔孟的书呆子,都说虎父无犬女,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弓马娴熟了。 这倒是方便了蓝磬,因为她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让她装成蓝沁那样的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无论如何办不到! 于是当蓝玉发现病好后的女儿竟变得活泼好动,对弓马颇感兴趣时,震惊的合不拢嘴。 他笑着摸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眼睛眯成一道缝,有些激动的拍了拍蓝磬的肩膀,柔声说着:“沁儿,你想学的,爹都会教你!当初你想学四书五经,爹为你请了师父,现在你想学弓马,那爹亲自教你,可好?” 蓝磬只觉自己要掉下泪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突然就感到温暖。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这还是第一次感到温暖。她不停地点着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心里升出万般感动。 于是,蓝磬心安理得的在永昌侯府住了 下来,如今一晃已是三月有余。 蓝磬除了每日在府里练习些拳脚之外,就是窝在书房里和那些似曾相识的繁体字培养感情。 她虽然懒,也喜欢宅,但那都是因为在现代有电脑作伴,如今她虽然也想宅,却实在禁不住无聊,大好的年华和岁月,不能天天在家放空不是? 蓝磬吃掉盘子里最后一点零食,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心道:不如出去转转吧。有了这个主意,她扭头看向一旁正趴在桌子上无聊到打盹儿的婢女懒儿。 懒儿原本是叫兰儿的,与桃儿一起做蓝沁的贴身侍女。但蓝磬穿越过来后觉得太俗气,也不管好听不好听,就给人家改成了懒儿惰儿。美其名曰:“符合我自己的脾气秉性!” 蓝磬轻轻走过去,推了懒儿一下,轻声唤道:“懒儿,懒儿!” “嗯?”懒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答道。 蓝磬不禁无奈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改了名字的原因,自从自己代替了蓝家大小姐后,她身边原来乖巧谨慎的婢女一个个都变得懒散了下来。 “我要出府转转,你替我准备下衣服。” 懒儿这才清醒了过来,她瞪着眼睛问道:“大小姐要出去?那懒儿去准备一下,等惰儿回来一起去吧。” 蓝磬嘿嘿笑着,拦住她说道:“不用不用!我想自己出去转转!你帮我准备一套男装就好。” 懒儿诧异地问道:“大小姐你要自己出去?还穿男装?” 蓝磬点头道:“恩,快去准备!”懒儿知道自己这位小姐自从上次失踪再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脾气从原来的温婉懦弱变得异常外向坚强,拿定了的主意任谁都劝不动。于是,深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懒儿,二话没说就去拿了一套湖蓝色的男装出来。 蓝磬换上那套湖蓝色的男装,一头黑亮的长发用一束白色发带束于脑后,蓝色的长袍,白净的皮肤,更衬托出一张绝伦的脸。她的双眼不似其他女子一般柔和娇媚,而是属于她自己独特魅力的干练精明。她身材本就高瘦,如今穿上男装,手里拿着把折扇,竟显得很是挺拔飘逸,俊朗非凡。 对着镜子看了看,头一回发现自己穿这男装还真挺帅的!摇了摇手中扇子,蓝磬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懒儿,你家少爷我这身打扮如何?” 懒儿赞不绝口:“大小姐丽质天生,无论怎么打扮都好看。如今扮成公子,竟也是飘逸绝伦,丰神俊朗呢。” 蓝磬骄傲的一抬头,语气颇有些自豪的说道:“那是!行了,我这就出去了。”说完她迈着大步踏出房门。 府里的下人们见大小姐这身打扮具是一脸惊愕,有的暗暗赞叹小姐这身男装打扮真是绝了,有的暗自担心这脾气大变的小姐又要玩什么花样?蓝磬对周围那些行礼的人还有那些诧异的目光一概无视,她迈着潇洒的步子向府外走去,直走到府门口正巧遇到出府采办归来的惰儿。 惰儿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家主子,“大小姐,您,您这是要干嘛去?”难不成去哪家当上门女婿? 蓝磬“唰”得一下打开扇子,冲她开怀一笑道:“惰儿你回来啦?我出去转转,男装打扮才好行事嘛!好了你快进去吧,对了,如果爹回来了就帮我告诉他不用等我吃晚饭!” 惰儿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如同脱缰的马儿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行事?她这是要去行什么事? 惰儿不禁心下感叹,除了他们永昌侯府,有哪家名门闺秀不是独居深闺?只有自己家小姐,如此不拘小节。也不对,是自从上次失踪后才变的不拘小节了起来。原来的小姐可也是言语不多、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啊。莫不是大病一场整个转了心性儿? 惰儿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府里,其实对于主子的转变她并无心去管。与其说是无所谓,倒不如说有些开心。 原来的大小姐太过死板的性子让懒儿惰儿有些敬畏,虽也待她们极好,却不如现在这般无拘无束,甚至有什么好东西还与她们同享。 而且自从小姐变得开朗活泼后,老爷也更加开心,更加疼爱小姐了,对身为贴身婢女的她们也更加关照。 懒儿惰儿小女孩儿心性儿,谁对她们好她们便铭感五内,如今只觉得自家老爷和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第二十四章 纪纲 话说出了府的蓝磬此时正摇着扇子漫步在京城街头,她心下感慨,刚来的时候是盛夏,如今已是入冬时节,道路旁两侧的植物都已衰败。 不知不觉自己都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三个月了。 许是因为她这身装扮的原因,引来街上无数侧目。她面如温玉,一袭蓝色锦衣无风自振,黑亮的眼眸慵懒的四下看着,手中折扇轻摇,一派潇洒不羁,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蓝磬突然止步,她望着前方热闹的市集不禁皱了皱眉,她一向喜欢安静,出来散心可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她摇头转身,心下琢磨,还是去郊外走走吧。 不能不说,朱元璋确实是千古一帝。 蓝磬看着京师繁荣的景象心下感叹,她曾经听挚友叶羽讲过关于朱元璋的事情。他对内治吏严谨,反贪反腐,着力发展民生。对外抗击蒙古毫不手软,又兼并怀柔政策搞好民族政策。当皇帝当成他这样也算是值了! 只可惜啊,选了个不怎么样的继承人。蓝磬想到从小到大了解到的关于朱允炆的历史,不禁心下恻然,朱允炆是个好人,却绝对当不了好皇帝。 信步走在城外的小林道上,蓝磬觉得心里平静的很,这种悠闲平静的日子她是很喜欢的。 不必为了前程奔命,不必为了谋生劳苦,闲的没事四处逛逛,懒懒散散,一生安稳。 这就是蓝磬这个人活在世上最大的追求,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有些时候它连一些最简单的追求都无法满足。命运总是捉弄人们,告诉人们无处可躲。逃也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蓝磬悠哉的走着,心里很满足。但命运已经开始给她泼冷水了,似乎是想告诉她,她的期望总会变成失望。湖水平静,却偏有人要在这平静的湖水中荡起一些讨厌的波纹。 原本安静的小道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蓝磬微微皱了眉,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有争吵。 争吵声由远及近,蓝磬渐渐看清了,是几个军人打扮的人,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好像都喝多了酒。 他们中有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瘦瘦的少年,看穿着像是酒保之类。 路旁三三两两的行人都退到了一旁,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当兵的是惹不起的,如今正值北伐胜利的时候,这些人都牛到天上去了。 蓝磬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那酒保犯了什么事,还是少沾惹为妙。 可谁知是不是上天为难她,那酒保竟在走到她身旁不远处时崴了脚,跪在地上走不动了。 那些大兵似是真的喝多了,竟不顾军法围上去对着躺在地上还没能爬起来的酒保一顿拳打脚踢。那酒保毫无还手的余力,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 这一幕瞬间就激起了蓝磬骨子里的正义感,她这辈子最看不惯一群人欺负人家一个了。 她走上去使劲儿拉开几个大兵,弯腰护在那酒保身前说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怎么就打人呢?” 喝多的大兵说话都是酒气冲天,只见其中一个领头的人,满脸通红,大声喊道:“哪儿来的小娘皮?敢管军爷们的事?不想活了?你可知道军爷们是谁?” 蓝磬这辈子最是吃软不吃硬,那人这么说,也激起了她的傲气。 叶羽曾说过,蓝石头这莫名其妙的傲气一上来,也不管对方是谁,自己能不能打过,就一味自顾自的出风头。 只见她挺直腰板,“唰”的一下合上手里纸扇,冷冷地说道:“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打人?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随便打人就是不对!警察抓人还不能乱开枪呢!”她振振有词,语气自然透出一股威严,而且言语中颇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在场之人全都愣住了。 几个官兵也被这气势震慑得愣住了,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可他们毕竟是当兵的,见识过的阵仗多了,怎会轻易被个毛头小子吓住?况且此时又喝了酒,脾气上来谁都挡不住了。 只听那红脸的大兵气哼哼地说着:“军爷们是永昌侯爷的亲军!前日我们侯爷升了大将军,今日军爷们喝酒庆祝!” 蓝磬一听他们是蓝玉的亲军,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更加气恼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也是蓝家的大小姐,怎能容忍自己父亲手下出这种败类? 她当即说道:“你们就算是侯爷的亲军,也该知道侯爷治军甚严,绝不容你们放肆!” 这话说的只对了一半,蓝玉是天赋异禀的名将,虽然治军甚严,但那只是在战场上。他一向心高气傲,颇有些恃才而骄,所以对自己身边的亲军就多有宽纵了。 这些大兵平日跟着蓝玉一贯蛮横,什么时候被个书生如此说教过? 只见他们恼羞成怒的边骂边抡着胳膊打了过来:“小白脸儿!敢管军爷们的闲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蓝磬刚才被激的振振有词,此时见人家真打了上来才如梦初醒。 她虽然从小到大打过不少的架,来了这边又练习了一些拳脚,但此刻却发现自己这点儿本事遇到人家天天舞刀弄枪的大兵就是以卵击石。 她心里暗暗叫苦,动作完全不似方才潇洒,只顾拼命躲闪。但她终究还是缺乏锻炼,没多久便被抓住,只见那满脸通红的官兵瞪着腥红的双目一拳打了过来。 蓝磬只觉眼冒金星,心下暗道:坏了,这下嘴角铁定肿了。不得不佩服她,这种时候想到的还是脸上的问题,而非性命之忧。 许是她的正义感得到了回报,就在那大兵准备向她一心惦念的脸打第二拳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响起:“给我住手!” 这声音不怒而威,震得那几名大兵连退几步。蓝磬没了抓着她的人,失了重心,急忙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待她终于平衡住了身体,又摇了摇头恢复了清醒,她抬头看去,只见眼前那几个官兵全都跪在地上,那酒保倒是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神情也是吓着了。 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冷冷传来:“你们几个是谁营下的?” 蓝磬觉得声音很熟,忙扭头看去。只见身后一匹骏马,高高的马背上端坐着一名英武的男子,正是她现在的父亲,永昌侯蓝玉。 蓝磬唬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不知所措。 蓝玉却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一名将士说道:“带他们回去!军法处置!”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刚才听到汇报说手下的亲军在城内喝多了酒闹事,本想过来把他们带回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嚣张些也就算了,现在竟光天化日打人,打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 蓝玉一下就更加火大了,这些人平日怎么嚣张自己也都算了,如今竟然对自己女儿动手,实在不能轻饶! 那将士低首应了一声:“是,侯爷。”便挥手对身后的士兵说道:“带回营里!”只见一队士兵上前将那些酒醉闹事的大兵带走。 按说事情到这里就算是解决了,但是蓝玉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酒保,依旧是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那酒保呆愣在那里不敢说话,蓝磬却跑过去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酒保只是摇了摇头,拱手对蓝磬 说道:“多谢公子相助。” 语毕,他又转身对蓝玉行了大礼,说道:“小人名叫纪纲,是鱼跃居的酒保。今早那几位军爷来鱼跃居喝酒,尽兴之后却推托没有带钱,想要赊账。可是我们鱼跃居从来都不赊账的,于是……”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见蓝玉一直阴着脸,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几位爷兴许是高兴喝的有些多了,大家都知道,侯爷您前日荣升了大将军,几位亲军爷也是太高兴了,才会……”他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候着。 蓝磬扭头见蓝玉盯着那酒保不做声,便上前一步说道:“那个,侯爷!小人刚才也看见了,是那几位军爷顾军法打人在先……” “好了!本侯知道了!你叫纪纲是吧?我看你资质不错,当个酒保有些可惜了。这样吧,你可愿从戎?我招你入伍,在我手下当个亲兵可好?” 纪纲面上神情与方才无异,只眼中有一瞬光芒闪过,他跪下连连磕头:“多谢侯爷栽培!属下愿意!永远追随侯爷,绝无二心!” 蓝玉微微一笑,说道:“呵,你倒懂事,这‘属下’二字改口的也忒快。”他扭头对身后将士说道:“行了,你们带他回营里,好生安置。” 那将士拱手应道:“是。” 纪纲又磕了几个头,起身跟着队伍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见事情解决,便也作鸟兽散,唯独留下蓝磬不知所措,只得和马上的蓝玉大眼瞪小眼。 第二十五章 蓝玉 蓝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脸上淤青,神情尴尬,似是忍着疼痛,心下一阵心疼。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缓步走到蓝磬身边,皱着眉头无奈道:“疼么?” 这短短两个字却似乎包含无尽关爱,蓝磬只觉胸口一暖。 她方才见到蓝玉马上英姿,又见他此时对自己如此慈爱,想到自己此时是他的女儿,便凭空生出许多豪气。 她抿了抿嘴唇,定定说道:“不疼!” 蓝玉眼中露出些许惊讶,又有些许赞赏,些许宽慰,他声音更加柔和:“都肿成这样了还说不疼?你也真是,好端端的为何要管这闲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多危险?若不是我得了报信说他们这般在城里狐假虎威,你这怎么是好?” 蓝磬见他如此待自己,只感动得说不出话,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是见不惯他们狗仗人势欺压良民。再说,他们是父亲您的亲兵,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有损您声誉啊!况且,父亲如此英勇盖世,女儿怎好一无是处?” 蓝玉眼中的惊喜更多了,他大大地赞赏道:“想不到我儿有如此善心,又有如此志气!为父真是要感动得老泪纵横了!” 蓝磬被说得有些飘飘然,她骄傲的一挺胸道:“父亲可不要小看我!只可惜这年头女孩子不能上战场,否则我定也要随父出征,就像那花木兰一般!”天知道她这句话里有多大的水分,她一贯是三分钟热度,对任何事都是头脑一热,过了那热度立马懒惰下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见蓝玉面露惊喜之色,他强压住内心激动,缓缓说道:“随为父走走如何?” 蓝磬自然高兴地点头。于是蓝玉牵着马,蓝磬跟在他身旁,父女俩就这样在林间漫步。 蓝磬偷偷瞄了眼身旁的蓝玉,这个人高大英武,剑眉星目,一派阳刚之气。此时身上是一袭代表侯爷尊贵身份的麒麟常袍,虽然不似战甲那般气势逼人,却也显得他英挺非凡。 蓝磬突然就很羡慕蓝沁,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啊,她生来便可以有这样一位英武慈爱的父亲,真是好福气。 蓝玉没有察觉女儿的眼神,突然缓缓说道:“沁儿,如果为父要你学习兵法战略,弓马武艺,你可愿意?” 蓝磬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诧异地反问道:“父亲怎么这么问呢?您不是正在教孩儿这些么?” 蓝玉笑了一下,他淡淡说道:“随为父去个地方, 可好?” 蓝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只得点头道:“好!” 蓝玉翻身上马,伸手一拉便将蓝磬也拽上了马,手中马鞭一挥,口中喊了一句:“驾!”那马儿便搜得一下飞奔了出去,瞬间便没了踪迹。 不知跑了多久,蓝玉一勒缰绳,马儿乖巧的停下。蓝磬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愣愣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只见他们正站在一座小山头上,居高临下,下面是一个硕大的校场。此时校场之上正是士兵在演武,场面宏伟壮大。只听得一声声整齐的号令悠悠传来:“杀!杀!”声声入耳,摄人心魄。 蓝磬呆呆的望着山下,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震惊的她说不出话来。 蓝玉突然翻身下马,他缓步走到山崖旁,眺望山下的校场。 良久,他满意的说道:“沁儿,这就是我大明的军队。是不是军容整齐,气势磅礴?” 蓝磬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是。” 蓝玉嘴角挂着笑意,他抬手一指,朗声说道:“我大明的军队,最是骁勇善战。面对昔日横扫千军的蒙古骑兵也是从容应对,势如破竹,只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让他们望而生畏!”他顿了一下,扭头对蓝磬说道:“沁儿你来!” 蓝磬有些笨笨的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自小有些恐高,此时站在山崖边上不敢低头,也不敢挪动一步。 蓝玉指着山下,对身边的女儿说道:“站在这高处,眺望山河。看着校场演武,指点江山。沁儿,你有何感受?” 蓝磬听了他的话,先是尴尬的撇撇嘴,能有什么感受?恐高啊…… 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静了下心情,继而扭头看向山下的校场。 整齐的军队,站的这么远都能感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如同巨浪般滚滚而来,侵入蓝磬的血脉里。 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蓝磬无奈的想:我能说,好吵么?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沉默不语。 蓝玉见她没有说话,只当她在思考,轻声说道:“十几年前,我在征讨北元的战场上吃了败仗。”他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沉静,变得有些颤抖,双拳紧握。 他的语气中有平生未曾的遗憾和痛恼:“那场战争中,我不仅失去了一场胜利,还失去了爱子……那是我此生最痛之事……这些年 来,我一直卧薪尝胆,苦研兵书,只求他日在战场上手刃那保保,为你哥哥报仇!只可惜,那保保竟然如此命短,不等我报仇,便死在了草原上。” 关于十几年前战死沙场的蓝逸,蓝磬知道的并不多,只知蓝沁记挂了他一辈子,他们的母亲更是为他伤心到郁郁而终,只有蓝汐当时还小,对那位长兄并没有多大印象。 此时蓝磬见到蓝玉脸上的哀痛,心中才知蓝逸的死,是他们父女两个人永远的痛。 蓝玉停顿了一下,蓝磬讶异的看着他刚刚沉积着深深痛意的双眼透出些许精光,他双拳紧握,朗声说道:“现在,我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沁儿,我的目标,便是在那北元战场上,将我大明帝国的敌人彻底斩尽杀绝!那之后,我更加苦心钻研兵法,终于熬到了现在!沁儿,你知道么,皇上将大将军的位置给了我!沁儿,为父的目标,终于有机会实现了!为父的目标,便会在那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实现!” 蓝玉扭头看向蓝磬,问道:“沁儿,那个荷包你还带着么?” 蓝磬点头,她伸手入怀拿出一枚艳红色的荷包,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枚荷包的意义,只是自己醒来后就已经握在手里了。 蓝玉接过荷包,眼中锁着深切的哀伤,“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遗物,你一直贴身收着,从不离身。那天你便是弄丢了这个荷包,固执的连夜出去寻找,才不小心让自己跌到西山中的树丛里。” 蓝磬这才明白,为何自己醒来就握着这如血般鲜艳红的荷包。 蓝玉慢慢将荷包放回蓝磬的手中,他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双手微微颤抖,他眼中似乎有些不忍和难过,说道:“为父让你学的不是简单的花拳绣腿,而是真刀真枪的弓马武艺!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汐儿也已经被册封为蜀殿下的妃。沁儿,你是我的长女,我想要将你培养成才,随我驰骋疆场,为国尽忠!去那大漠之中为你哥哥雪耻报仇!了却我父女二人多年来心中的夙愿!沁儿,你可愿意?” “啊?”蓝磬颇为震惊的看着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会发出这样的言论。 在她的常识里,古时女人便是深居简出,连出门走动都是极少的。而蓝玉不仅不在乎这些,更是希望女儿可以驰骋沙场,为国尽忠? 这要是被皇帝知道,难道不是欺君之罪的大祸吗?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眼中有着热切的期盼。 蓝磬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他 刚才的话,想起他平日对自己的慈爱,想着他那伟大的梦想和深切的伤痛,便无法狠心说出拒绝他的话。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无奈,蓝玉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明所以。 蓝磬本是最懒最宅的人,原本以为回到古代可以好好过过无忧无虑想宅就宅想玩就玩的生活,如今难道真是拗不过这命运? 算了,就当安慰下这一腔热血、殷切期盼父女联手替爱子报仇的传奇英雄也好。 过了一会儿,蓝磬收起了笑容,她扭头对上蓝玉的眼神,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她沉声说道:“父亲的理想如此伟大,我身为您的女儿又怎么能只知闺房绣花?父亲,孩儿愿意追随您学习武艺,有朝一日可以沙场建功!为哥哥报仇雪恨!” 这话的水分就更大了,蓝磬只不过想要忽悠一下这位大英雄罢了,根本没想过要去兑现。 这就像一张空头支票,先把你忽悠过去,能否兑现咱再单说。 蓝玉却惊喜地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好!沁儿,你我父女携手定可完成那前人无法完成的功勋!”他伸手执起女儿的手,一同笑看河山。 山下的口号声依旧是振聋发聩,响彻云霄,伴随着蓝磬现在“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让她只觉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好吵啊!今后的日子,不会天天都是这么吵吧?不要啊…… 第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才女 京城一隅,已经入冬一个月了,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外面披着黑色大氅的少年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手中摇晃着一柄折扇,显得俊逸潇洒。 “呼,总算跑出来咯!”蓝袍少年正是女扮男装出门的蓝磬。 虽然京城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但蓝磬还是沉浸在闲适的逛街中,看的出来她今天心情很好。 其实对于这半年多一直闷在家里很少出门的她来说,只要能出门心情就会很好。自从上次头脑发热答应了蓝玉要学习兵法武艺,她的人生就变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认识了。 每日不是窝在书房和那些似曾相识的繁体字沟通感情,就是在侯府后院的练武场习武,开始还真是觉得好玩,干劲儿十足。可蓝磬是三分钟热度的性子,这样一两天还行,如今时候长了,她只觉得新鲜感全无,于是又开始混日子。 开玩笑,原本就只是想要忽悠一下的,真去当兵?别逗了。还是宅吃玩最幸福了。 今天,原本蓝玉出门前交待她,要将战国策第四卷秦策二通读下来,他从校场回来就要检查。 蓝磬当时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乖乖的将父亲送出门,之后便一声不吭的钻进书房。 懒儿惰儿看她这个举动,简直感动的快要哭出来,二人就站在书房外面等候,中途进去送过一次水,自家小姐正老老实实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两人在心里连连烧香,感激各路神仙让这说不好听有点儿诡计多端的小姐今天如此听话。 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向老爷交待了啊!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如是想着。但没过多久,她们便悲哀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真的过头了。 仅仅一个时辰后,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但却是以一副男装打扮。 懒儿惰儿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原本是蓝色的右衽袄裙配着白色的纱衣,现在竟然……一身湖蓝色的飘逸长袍,黑色的大氅,乌黑的长发被镶玉的束发带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根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大小姐!你,你这,是要干嘛?”懒儿的直觉告诉她,大小姐又不能安分了。 “我出去溜达溜达,你们别跟来。”只丢下一句话便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懒儿抚额悲叹,和惰儿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虽然她心里也觉得再怎 么劝都是徒劳吧,但也不想就这么认命,至少劝劝,老爷回来也不会太怪罪自己…… “大小姐,您、您不用读书了么?” “啊!我都看了一遍了。”蓝磬的回答永远漫不经心。 惰儿不甘心的追问:“可、可老爷说回来要考您的,您只看了一遍……这……”能记下来? 蓝磬留给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心中自然有数!”说完便在府内下人的注目礼下飘出了侯府,留给众人一个欢快的背影,独留下追赶不及的懒儿惰儿,兀自站在庭院内。 互相对视了一下,懒儿惰儿只觉得北风呼啸了起来。 回忆起来,蓝磬笑得更开心,她并不是幸灾乐祸,也不算胸有成竹,只不过……她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唉,果然繁体字看着还是不舒服,抄这一张破玩意儿居然用了半个多时辰!难道我抄书打小抄的本领退步了?”蓝磬笑笑,重新把名为小抄的纸张塞进怀里。 当初在上大学的时候,叶羽就曾评价他的挚友蓝磬:“石头是抄尽天下书,下笔如神助。”用来形容蓝磬抄书的速度之快,字迹之整洁。 有如神助的蓝磬,即便到了古代,依旧靠打小抄混迹所有考核。 说起来,她混的能力也实在太强大,蓝玉每次都是面对面口头考察她,她居然还能靠打小抄蒙混过关。 蓝磬看着身旁的鱼跃居,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决定进去祭奠五脏庙。 鱼跃居是个老店,店中所有的摆设都稍显陈旧的,坐落在京城的一角,格格不入却夺人眼球。 这儿的生意本就不错,但却不知今天是什么缘故,几乎客满了。 店小二最喜欢这样忙碌的日子,一旦人多起来,端茶送水间总少不了听到些有趣的八卦的。 “……听说皇上又在筹备北伐的事情?这次的主帅,是永昌侯爷吧?” “可不是!我说老弟,主帅换人可是老消息了!至于北伐,听说是过了年就要行动。”说话的是个蛮汉子,嗓门很大,说到这里不少在他周围的人已竖耳倾听。 这人似乎是个人来疯的性子,此刻见有人注意他,面上更是兴奋。 只见他对一名公子哥打扮的人继续道:“永昌侯爷现在是主帅的不二人选!今年年初那场仗大家也都听说了吧?侯爷气势如虹,有如神助,简直是岳武穆在世!我看啊, 就算宋国公不获罪下狱,今年也轮不到他做主帅了!” “诶,这位兄台,你我平头百姓,切莫妄议国事,小心祸从口出。”那公子哥儿虽然压低声音,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自若的。 “对对,还是公子想的周道啊。”那蛮汉子讨了个没趣,呵呵一笑,别开头又去跟别人议论。 蓝磬此时正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刚才的议论她也听到了,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早已把自己代入了“蓝沁”这个角色,此时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自然很是高兴。 她的目光瞟向刚才出言劝阻的公子哥,此人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看起来不似寻常普通人。 “快看!是墨瑶!墨瑶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蓝磬便被这声大呼带回了神,莫名转头望向声源。 店里人听到“墨瑶”二字,顿时如同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蓝磬愣愣地坐在这人声之中,墨瑶是谁?怎么让这些人有如此大的反应?她扭头看向那公子哥,诧异的发现他竟是一脸欣喜若狂的神色。 这墨瑶,到底是何方神圣? 蓝磬凑到那个嗓门大的蛮汉身边,笑着问道:“这位大哥,墨瑶是谁?怎么大家听到她的名字都这么兴奋?” 那汉子愣了一下,随即用这人好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兴奋的说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京城人,居然不知道墨瑶?在咱们京城,不知道墨瑶的男人,恐怕就你一个了!你可知多少达官贵人,纨绔子弟都为睹她绝世容颜,得她的墨宝而不惜花费千金!她可是咱们秦淮的花魁,更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的盛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蓝磬听罢尴尬地笑笑,她天天窝在家里,而且也不是男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吧…… 不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名妓? 突然,那扇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众人都屏息凝望。 只见一个身着淡红色的长裙,披着月色纱衣的绝色女子翩翩而来。 惊艳,她似乎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这样的气息。身子飘渺如仙,步步生莲。原来刚才那些赞叹,竟是如此——只看她身姿衣着已感迷炫。 蓝磬不禁心中一叹,随即生出有些惭愧的感觉,她一向自负外貌,身边也从不缺相貌美丽的女子,比如江月,比如小羽的前女友赵丝颜。 可 如今见到墨瑶,却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的相貌自叹不如。原来这世上已然找不到词形容眼前这女子,美到极致,也就是这样吧。 只见墨瑶缓缓地走进来,刚才还喧闹的店里已再无人声,因她走得极静,众人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静了下来,似乎是怕连呼吸声也惊扰了她。 墨瑶走到那个公子哥面前驻足,只听她道:“何公子,墨瑶如约来了。”那声音很好听,流丽婉转,如沐春风,只这几个字,已经让人醉了。 那何公子如痴如醉地道:“你、你真的来了!” 墨瑶只是微微一笑:“何公子觉得墨瑶的字值一千两,如此知己,我又怎会不来?” 一千两!座中众人俱是一叹。蓝磬诧异地看向那个何公子,猜出他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有钱到这样的地步。 墨瑶柔声道:“公子,这里可有笔墨供小女子使用?” 那何公子依旧是一脸痴迷的样子,说道:“在下定了上等的厢房,请姑娘移步。” 墨瑶脸色不变,依旧淡然地说:“何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的规矩公子也是知道的,如果公子诚心想要小女子的墨宝,便请差人将笔墨纸砚请到这里吧。” “呃,这……可是……我想让姑娘单独为在下书写!” 墨瑶依旧沉默地望着他,但其他人却已经开始议论了。 “什么啊,不知道墨瑶姑娘一向只卖艺的么?” “开什么玩笑,居然想要单独一起,难道想干出什么苟且的事情?”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看不出来,竟然是个登徒子!” “我……”议论声此起彼伏,那何公子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连续“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二十七章 乌龙救美 蓝磬轻轻吹了个口哨,她当然看得出来那何公子不是什么登徒子,她有些坏心眼的想要看故事接下来如何发展。 “哈哈哈,看来你没调戏成功啊小白脸!”人群中响起响亮的声音,议论声渐渐减小,大家都诧异地望向声源——只见一个壮汉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竟是刚才议论八卦的那个人。 他走到墨瑶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我看墨瑶姑娘也不要给他写什么字了,干脆来陪我唱唱歌听听曲儿吧,岂不是更加逍遥快活些?嗯?”说着,他竟不自觉地伸手挑了下墨瑶的下巴。 那何公子气的有些发抖,指着他:“你……” 墨瑶却淡淡一笑,略不在意,对那壮汉道:“请公子改天再约,今日墨瑶与何公子已有约。” “诶!”那壮汉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墨瑶姑娘跟这窝囊小子有什么好约的?不如跟我啊……哈哈……” 那何公子是痴迷墨瑶的人,此时见那壮汉出言如此轻薄,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忍,正欲出手相助,却只听得一声轻叹——在这样沉默的间隙,这声轻叹凝聚成一抹凛冽,如剑刃般在众人耳里划开来。 接着便是一声:“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众人朝声音的方向寻去,说话的人正是蓝磬。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迈着略显慵懒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屋内的人似乎都为蓝磬的举动动容,虽然奇怪于她多管闲事的目的,但更多的是惊叹于这少年的容颜。那何公子已是颇为俊朗的了,但跟眼前这少年比起来,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人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一个男子如他这般美貌,只能让人赞叹如神仙下凡。 那壮汉显然也是愣住了,他打量着这美貌的少年,奇道:“你谁啊?” 蓝磬只是摇头晃脑地说:“就路人甲。” “姓路的!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就奉劝你别太过分,有我在,你绝对会吃亏的。”蓝磬无奈说道,心中暗骂:你才姓路!你全家都姓路!白痴! 壮汉见她模样俊秀,身材瘦弱,当即便对她看轻许多,又看着她脸上毫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被轻视,不禁恼怒道:“小娃娃毛还没长齐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狗娘养的!” 忽然间,只是话音刚落,店中的一切突然静了, 只传来一阵衣带呼呼的声响,当所有人回过神来时,那壮汉脸上已然多出红肿的手指印——原来只是刚刚一瞬间,蓝磬便快速的冲入他的身前,赏给他几个打耳光。 “我这个人,最恨别人侮辱我的家人!”冷冽的声音划过,不仅是壮汉,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身上湖蓝色的衣衫简洁干净,论身材比何公子都要清瘦,却有这样快的身手,真叫人一见难忘。 墨瑶定定地盯着那蓝色的身影,那人一身长衫无风自振,刚才一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已经不见了,一双慵懒的眼毫不在意,根本未看向那壮汉。 墨瑶只觉得这个人似在这满眼陈旧中也显得清澈如许,让自己于一眼迷狂中,也能将他看清。 那壮汉捂着发烫的脸,指着蓝磬说道:“好,好,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捂着脸跑出了鱼跃居。 蓝磬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拍拍手无奈道:“就告诉你会吃亏嘛。” 嘴上虽然这样说,她心里却想:多亏了这半年多每天都被父亲逼着练武,虽然我天天都偷懒吧,不过对付这种傻大个还是没问题的。 她做了件好事,心情颇好,正准备拍拍手走人,却被一旁的何公子叫住:“兄台请留步!” “诶?”蓝磬诧异回头,她对这兄台的称呼还是不太习惯,“有事么?” 何公子抱拳道:“在下何以彻,多谢兄台出手相助,何某感激不尽,如不嫌弃……” “诶,行了行了。助人为乐是美德,你别整这些客套。再说了,我帮的是这位漂亮的姑娘。” 蓝磬这人最怕麻烦,不巧,谢来谢去正是被她看做麻烦的事,此时她只想溜之大吉,不想再多耽误片刻。 刚要迈步逃跑,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如若公子不嫌弃,请稍等片刻,待小女子为何公子写完字后,也为公子书写一副,以表谢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温柔动听的声音,让蓝磬下意识的停下逃跑的脚步,她在心中默默叹息,扭头笑道:“真的不用谢的……而且你的书法,再好看我也看不懂的……” 语气中充满妥协和无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这个女子面前争执是没用的。第一次见面,她却觉得这个女子异常的固执。 “那就单独为公子弹奏一曲,望公子千万赏光。” 墨瑶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包括何以彻都是目瞪口呆。一向清高孤傲的墨瑶,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要为谁演奏,在他们看来,能得到如此待遇的人,真是幸福啊。 蓝磬本人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嫉妒了,她只是无奈地叹口气道:“好吧。” 墨瑶露出难得的笑容,何以彻露出花痴的表情,而蓝磬,只是抬头看了看窗外,心中无限郁闷:好麻烦啊! 鱼跃居的雅间内,由于墨瑶承诺要为蓝磬单独演奏,所以何以彻总算是圆了让墨瑶到雅间为自己写书法的心愿。 蓝磬支着脑袋,歪头看向窗外,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等待一位美女写书法…… 虽然自己旁边坐着另外一位同样等待着的人,但那个人的视线从始至终一直停留在美女身上,而蓝磬也清楚,自己绝对无法让他转移视线到自己这里。 蓝磬很懒,而且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她怕麻烦,像现在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就很麻烦。 “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蓝磬实在觉得无奈极了,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怪自己太爱管闲事。 “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温柔的声音突然想起。 “嗯?”蓝磬颇为诧异地扭头。 握着笔的美丽女子露出迷人的微笑,低着头淡淡地说道:“这是公子第一次从窗外移开视线呢,是窗外的景色太好了,还是这屋里的景色实在不够看?”说完,她放下手中的笔,轻吹了下纸上的墨迹,笑着转头直视蓝磬。 “呃……”蓝磬露出更加诧异的表情,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这个漂亮的女子到底长了几只眼睛,一直低头写字,都能了解自己的动向? “外面下雪了。”本想打个马虎眼跳过这个问题,但蓝磬无奈的发现,这个女子似乎异常执着,她始终直视着自己,完全不给自己机会蒙混。 再次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蓝磬指着窗外道:“外面的景色是动的,而屋里的景色却是静的。我这人比较懒,不喜欢动,所以比较喜欢看动的风景。否则我也不动,景色也不动,岂不是很无聊?” 墨瑶直视着蓝磬,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动容,但却失望的发现,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睛始终波澜不惊。 身负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墨瑶,拥有绝对的自信,她一直接受着所有人惊艳的 眼神,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不喜欢。 而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唯一的例外。 她并不知道蓝磬其实根本不是男人这个事实,于是,她对唯一的这个例外,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何公子,字已经写好,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墨瑶将墨迹干掉的书法小心的递过去,何以彻这才如梦初醒,他大喜过望地接过书法,动作极其小心,视若珍宝。 “墨瑶姑娘,我……”何以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要说些什么。 “字已经交给公子了,公子与墨瑶之约也就算完成了。”墨瑶却似乎根本没有耐性听他说,只是草草地打断。 看着何以彻脸上瞬间泛起的失落之情,蓝磬心中充满同情。她无奈的将头转开,看着窗外飘着的雪,不禁有些好笑的想着,这墨瑶还真有些像是冰雪做的美人呢。 想到此处,她不禁更加同情何以彻,兄台,谁让你看上这不近人情的冰美人儿呢。 蓝磬还在心中默默感叹,那位被她誉为冰雪美人的墨瑶却已经走到她面前。 “公子今日解围,小女子心中感激万分。还请公子移驾白玉轩,小女子为公子弹奏一曲,以表谢意,请公子千万莫要推辞。” “呃,我……”蓝磬飞速的在脑中思考对策,妓院那种地方自己是不想去的,可这固执的美女也真不好打发…… 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蓝磬笑着说道:“不瞒姑娘,我不懂音律,恐怕会玷污了姑娘的琴艺。况且外面下着雪,我看不如就留在鱼跃居吃个饭吧。” 墨瑶沉吟了一下,随即笑道:“也好。不过,一定要由小女子做东,谢意是一定要表示的。” 何以彻哭笑不得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禁在心中大叹同人不同命。此时听到墨瑶同意吃饭,灵机一动,连忙上前说道:“如此,不如由在下做东,一来感谢兄台出手相助之恩,二来墨瑶姑娘肯移驾为在下写书法,在下理当聊表心意。” 墨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却依然平淡:“何公子客气了,这位公子相助之人是墨瑶,理应由墨瑶相请才是,况且你我不过是买卖关系,如今买卖成交,你我之间便再无需任何心意。” 何以彻满腔情意被当场拒绝,小白脸涨红,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蓝磬看了他一眼,心想与墨瑶单独吃饭实在尴尬,不如拉上这个愣子,还能赚个顺水人情。 于是她笑着说道:“墨瑶姑娘,吃饭嘛,就是图个热闹,不如叫上何兄一道啊。” “这……”墨瑶没想到蓝磬会有此一说,这是第一次,自己主动提出邀请某人单独用餐,可这个人却对自己的邀请不屑一顾…… 没有给墨瑶质疑的时间,蓝磬已经站起身走向一脸感激的何以彻,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嘻嘻的挑挑眉说道:“咱们就这吃吧,何兄请客,如何?” “好,好!在下这就叫人上菜!”何以彻感激的对蓝磬笑笑,小心放下手中的字,转身出去叫人上菜。 墨瑶沉默的看着,她根本没来得及提出异议,那个人就已经自作主张了。 第二十八章 校场惊心 墨瑶随意的在靠窗那一桌坐下,微笑着对蓝磬说道:“公子请先坐下吧。” 蓝磬冲她笑笑,大咧咧的坐到靠窗的位置。 此时,何以彻推门进来,笑着坐在蓝磬旁边:“二位稍等,马上就上菜。” “好,我不急。”蓝磬依旧笑得洒脱。 墨瑶没有理会何以彻,而是看了看蓝磬,笑道:“真是失礼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公子?” “哦,我叫蓝磬。” “原来是蓝公子,蓝公子是本地人么?”墨瑶还是不能相信,在京城竟然还有不认识自己的人。 “我祖籍北平,现在随家人住在京城。”蓝磬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在她看来,她永远都是北京人,这点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无法改变。 一旁的何以彻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插嘴道:“原来蓝兄也不是本地人,在下是山东人士。” “哦?何兄来京城玩儿么?”蓝磬随意的问着。 “呃……我,其实……是做生意……”何以彻支支吾吾的说着。 蓝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何兄是生意人啊?难怪这么有钱!真想不到,何兄这么年轻就在跑生意了,真不简单。哪儿像我,二十岁了还是吊儿郎当的,哈哈哈。” 何以彻略显尴尬的傻笑了下:“呵呵,蓝兄过奖了……” 蓝磬笑笑,扭头看向窗外。何以彻则转过头笑着跟墨瑶搭讪,墨瑶每每皆以短暂的回答敷衍而过。 这顿饭以非常尴尬的方式进行着,三个人同桌,蓝磬始终自顾自的吃着饭,何以彻想尽办法与墨瑶说话,而墨瑶则对其敷衍了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结束,何以彻见墨瑶不怎么爱理自己,心中不太是滋味。 而蓝磬和墨瑶却都觉得没什么——蓝磬这个人吃起饭来连话都懒得说,没人和她说话她乐在其中。至于墨瑶从来都是心高气傲,自负相貌才学,面对何以彻明显的示好不屑一顾,也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感受。说白了,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只是,似乎除了一个人。 墨瑶站在鱼跃居门口,看着身披大氅的蓝磬,这个人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关注。 蓝磬看着依然飘着的雪花,心情颇好,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墨瑶和何以彻,笑着说:“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少爷!”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蓝磬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锦衣的男子立在鱼跃居门口,他手里牵着两匹马,正静静等着自己。 蓝磬露出无奈的表情,心中暗道糟糕,问道:“小纪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小纪就是被蓝磬救下的那个酒保纪纲,一直跟在蓝磬身边做护卫,也一直充当着蓝磬安插在蓝玉身边的“内应”。 “少爷,老爷叫您去一趟。”他的话有些隐晦,但蓝磬很快就反应过来。纪纲特意牵着马来找自己,马背上还挂着裹在布料里的长剑,想必是蓝玉有事叫自己去军营。 蓝磬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平静地点点头道:“好,那就走吧。”转过身冲墨瑶二人拱了拱手,道别道:“今日与二位一叙很是投缘,来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今日家中有事,恕蓝某先行一步了。” 何以彻笑着抱拳道:“后会有期蓝兄。” 墨瑶刚要答话,却意外的发觉身子一暖,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已披到自己身上。愣愣地抬头看去,正对上蓝磬带笑的双眸。 “天气这般冷,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出门?现在又下了雪,这件大氅就赠与姑娘御寒吧。” 墨瑶觉得身上出现的温暖感觉比不过这个人语气中的温暖,礼貌地欠身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蓝公子,只是,公子将大氅给了我,你自己……” “没关系的,我习武,身体好,衣服穿的也厚实,况且小纪带了另一件风衣出来。”随意的答话,蓝磬已然笑着退开,“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墨瑶上前一步说道:“蓝公子,我要怎么将大氅归还?” 蓝磬笑道:“不必了,送与姑娘了。” 墨瑶连忙摇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墨瑶不能收。还是请公子过两日移步白玉轩,墨瑶定当将大氅完璧归赵。” “呵呵,也好。” 依旧是随意的答话,墨瑶察觉出对方话语中尽是敷衍。愣愣的看着那有些清瘦的身躯翻身上马消失在雪雾之中,墨瑶低头抚上大氅,顶级的皮毛,精良的做工,如此贵重之物那人竟这般潇洒的送人。但墨瑶知道,这只因那人是个善良的人,与自己的接触中,那人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特殊关注。 冲一旁集嫉妒羡慕各种表情于身的何以彻点了点头,墨瑶毫不回头的走进大雪之中,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的寒冷。 “墨瑶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何以彻还是追了上来,墨瑶并不感到奇怪,相反的,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像他这样的男人,自己遇到的多了。 “谢谢何公子。”对他这样的追求者,自己永远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没有理会何以彻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墨瑶只是径直向前走去,双眼凝视着前方。 他会来么?从那人最后留下的话来看,他是不会来的。但是…… 悄然握紧包围着自己的大氅,墨瑶虽然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竟然期盼着他会来,第一次,有些热切的期盼着。 ** 蓝磬熟练的坐在马背上,一脸悠哉地欣赏风景。 纪纲静静跟在她身边,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蓝磬瞥见他的神色,笑问:“怎么了?” 纪纲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姐骑术进步得这么快。” 蓝磬开怀一笑,道:“也不算什么进步,其实我朋友教过我骑马,之前不敢告诉老爹才装的不会。小纪,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别说出去啊。” 纪纲对蓝磬的话奉若真理,颔首道:“是,属下明白。” 两匹马出了城一路向北驰去,没过多久就进入山中军营里。 远远地看见蓝玉端坐在校场正中的帅座之上,蓝磬勒了勒缰绳放慢速度,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在她看来应付蓝玉的检查非常简单。 前提是,那是普通的检查。 蓝磬的马步入校场中央的一瞬间,旁边突然冲出一匹黑色的快马,马上的人穿着整齐的盔甲,手握双刀如闪电般飞速冲了过来。 蓝磬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和理解现在的状况,在这个军营里,竟然有人当着她父亲的面要杀她?开玩笑吧? 人类在面临突然袭来的危险时,本能的反应永远快过脑子的思考速度。蓝磬在千钧一发间迅速抽出拴在马背上的长剑,抬手挡住迎面砍来的刀。 “呛”!刀剑相碰,带出刺耳的摩擦声,蓝磬只觉得虎口发疼,她的手一软,长剑被震得飞了出去。 一招就败了? 蓝磬几乎没时间为自己如此菜的身手表示悲哀,对方的刀已经劈头盖脸再次砍过来。她没了武器,只有拽着缰绳死命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她的重心已然不稳,对方是身经百战的人,一刀砍空立刻回身又是一刀砍了过来。蓝磬再无路可逃, 要不就是身首异处,要不就是摔下马束手就擒的结局。 蓝磬自己显然也明白这点,她在即将摔下马的一瞬间扭转身子死死抱住马肚子,整个身子贴在马肚子上。但双刀将显然更具备应变能力,他的刀只是在空中转了个弯就追着蓝磬劈了过去。 抱着马肚子的蓝磬甚至已经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但似乎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就是一片死寂。也许并非真的死寂,但人在临死之前也许就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哐!”得一声巨响,是钢铁碰撞的声音。 蓝磬猛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持剑挡在自己身前,是纪纲。 这个变故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双刀将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纪纲争取而来的宝贵空隙让蓝磬恢复了思考能力,她靠着从叶羽那里学来的骑马技术稳定住平衡,慢慢重新坐回马背上。 “够了!” 三个人还在僵持着,帅座上一直看戏的蓝玉终于发话了。 蓝磬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父亲一直在场,看着自己差点儿送命。 不仅疑惑,而且气愤。蓝磬翻身下马,跑到帅台之上,头一次对蓝玉发出质问:“老爹!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儿死了!”就算是假的,好歹也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对吗?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蓝玉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此时,那双刀将和纪纲已双双跪在蓝玉面前。 蓝玉起身扶起双刀将,道:“弼,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末将领命。”双刀将弼起身退下,他的眼睛扫过蓝磬,眼中露出些许奇异的光芒。虽然自己手下留情了,但如此韧性的从自己双刀下逃脱,这位小少爷的天赋却也是少有的。 第二十九章 心非木石岂无情 蓝磬盯着弼走远的身影,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她哭笑不得地指着弼离开的方向,道:“老爹,您叫您的属下杀了我吗?” 蓝玉沉吟一瞬,随即反问道:“你死了么?” 蓝磬被父亲的反问惹得怒火烧的更旺,她几乎气的发笑,“哈哈,难道刚才那种情况是开玩笑吗?我万一死了呢?难道就算我被那种刀砍中后您也有信心让我瞬间原地满血复活吗?” 蓝玉终于正眼瞧她,见她气的发抖,于是轻轻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蓝玉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他道:“如果没有纪纲,你就会死。如果你再趁我不在家偷跑出去玩儿,那么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你就会死!” 蓝磬冷笑,她道:“我为什么要去战场?我凭什么要去?!老爹,我又不是男人,我凭什么要跟你们一样跑去拼死拼活?!好吧,就算我答应过你要随你上战场,但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战场那种地方不好玩,动不动就要丢了小命,我怕死,我不想去!我也不想练武不想学习兵法,我就想吃喝玩乐,我没那么多雄心壮志,我就想继续混我的日子!你就放过我吧!我绝对不要去打仗!” 蓝玉看着有些气到失控的蓝磬,依旧平静地说道:“沁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靠,今天什么日子关我什么事啊!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那我就该不明所以的死在自己父亲手里吗?”蓝磬现在满脑子只写满了不爽这两个字,说话完全不计后果,不过脑子。 她站在蓝玉的面前,下颚微微抬起,十足的不爽和气愤。她心里是委屈的,刚才那一幕真的是随便就可以上演的么?开玩笑么?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蓝玉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而蓝磬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让。 最后,蓝玉只是转身离开,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纪纲说了句:“你很好。” 看着蓝玉走远,蓝磬将跪在地上的纪纲扶起来,她无言地替他掸了掸衣衫,有些哽咽地说道:“小纪,谢谢你,真的!” 她现在心里很委屈,觉得再说什么都会直接飙出泪来。 纪纲只是摇了摇头,道:“大小姐,元帅他……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属下也早已知道,只是……” 蓝磬诡异地看着他,突然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纪纲低头不语,他并不解释,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 过了 片刻,蓝磬才说:“可你还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保护我,甚至背叛了我父亲,我没有任何理由责备你。” 纪纲低着头,他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轻声说:“大小姐,元帅回家看到你不在,一家子的下人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就猜到你又跑出去玩了。他从中午开始等着你,你一直都不回来,他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况且……” 见他欲言又止,蓝磬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纪纲道:“况且,属下听闻……今日是……大少爷的忌日……所以元帅他才……会这样生气的让您经历真刀真枪的试炼……” 蓝磬突然觉得身子慢慢僵硬了起来,她不是真正的蓝沁,所以对死去的蓝逸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似乎也没有任何义务该对蓝逸的死感到悲伤或难过。 但此时此刻,配合着蓝逸忌日这个事实和自己如今身为蓝玉女儿的立场,再回想起自己刚刚对蓝玉所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竟然都让她觉得那么刺耳和锥心。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按理说也不该怪自己,因为自己确实是不知道的吧,但换做蓝玉的立场,刚才那番话该让他多么的伤心和失望。 蓝磬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但说出去的话毕竟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还会有收回来的可能呢? 可是,蓝磬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必须要收回来,必须要去认错,然后厚着脸皮请求一个被女儿伤害的父亲的原谅。 而且,她比任何时候都深切的明白,自己这一去,就是下定决心踏入一个未知而充满风险的世界,即便日后再怎么不甘,都没有退路了。 蓝磬来到帅帐的时候,蓝玉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被蓝玉紧紧握在手中的一块白玉,她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定是和蓝逸有关。 常年征战的人睡得必定不深,不多久蓝玉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警惕的坐直身子,却意外地看到一脸诧异的蓝磬。 他稍稍皱了皱眉,呼了口气笑道:“是沁儿啊,怎么还没回府?” 他的语气依旧是宠溺的,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思。蓝磬的内心快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她现在多希望蓝玉痛快骂自己一顿,也好过继续对自己这么好。 “爹,我……对不起……我刚才是被吓傻了……才、才会说那些混账话的……您、您要是难过生气就骂我 一顿吧……” 蓝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深如大海般的疼爱。他摸了摸蓝磬的头发,疼爱地说:“沁儿,爹明白,爹不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是爹不好。” 蓝磬摇着头,她能够理解此刻蓝玉心中的矛盾和纠结,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但她只是想要尽一切努力去报答他给予自己的父爱,即便那父爱本不该属于她。 “爹,是孩儿不孝!吃不了苦,经不住一点点考验。我并没有忘记哥哥的大仇,我、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声音已有些哽咽。 蓝玉看着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哥哥,永远是我们父女俩最最难以释怀的牵挂。你妹妹如今已是蜀妃,与咱们聚少离多。为父……身边也就剩下你这个孩子了……” 蓝磬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是驰骋沙场的常胜将军,他是赫赫威名的一代名帅,他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亦是游刃有余。可现在,他却显得那么哀伤脆弱。 在最得意的时候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伤心失落时失去自己的妻子。如今,蓝沁已是他唯一在身边的孩儿,可是……蓝磬暗自咬着牙,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 若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现在在哪里或者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若他知道……该是多么的痛心和难过。 这半年多的相处,蓝磬早已被蓝玉发自真心的关爱深深感动,她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不希望失去这份父爱。在已经失去太多的现在,蓝玉给予的父爱是她最大的依靠…… 太卑鄙了!蓝磬悄然握紧双拳。霸占了一个父亲对他女儿的爱,自私的隐藏事情的真相,这样真的太卑鄙了!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蓝磬在心中苦笑,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无法说出真相。她无法面对说出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自己,也无法想象知道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蓝玉。 为了弥补和报答蓝玉,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他的心愿。他希望父女联手为蓝逸报仇,那么自己就继续做这个“男人”,随他去战场。 即便,那是完全未知的深渊……如今也不得不去试一试了。 蓝磬吸了吸鼻子,咬牙说道:“父帅!我再也不会偷懒了!我会听您的话!跟随您一起,为哥哥报仇!汐儿小小年纪已知为父帅分忧,她自己嫁给蜀殿下后越发懂事,作为姐姐,我……实在不能再继续懒散下去… …” 蓝磬第一次在蓝玉面前郑重其事的叫出了“父帅”这两个字,她这样称呼他,就已经预示着亲手将自己带入了那个吉凶难料的战场。 但无论将来如何,蓝磬只希望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她觉得,如果是真正的蓝沁,也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蓝逸是蓝沁最憧憬的兄长,如果是蓝沁本人,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替兄长报仇的心愿。那么自己,作为代替了蓝沁的自己,既然无法将身份还给她,就不如替她去完成心愿,也算是唯一可以做出的一点点补偿。 听到女儿的话,蓝玉激动的频频点头,他握住蓝磬的手,说不出只言片语。 父女两个沉默了许久,蓝玉突然笑了笑,道:“不管你借给了谁,过两天去把自己那件大氅拿回来吧。” 蓝磬不解的看向他,“老爹,您怎么知道……” 蓝玉笑道:“你是我女儿,穿得大氅怎么会是这样简单的风衣?” 蓝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顺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自己的大氅,沉默的指了指领子内侧的绣金字样,道:“拿回来吧,落在外面总是不好的。还有,以后要是想出去玩,功课做完了随便去,不要总是偷偷跑出去。” 蓝磬看到大氅内绣着的字体,心中顿时明白,想到被墨瑶带去了白玉轩实在不好。于是连忙点头,道:“是!孩儿明白了。” 第三十章 孽缘 从鱼跃居回到白玉轩的墨瑶,照常过着她的日子,每天应付着各种各样的追求者。 在所有追求者眼里,她的高傲是应该的,她拥有绝世无双的美貌和才华,使所有人为之倾倒。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的高傲,是为了掩饰深深的自卑。 身在这风月场所,貌若天仙也好,才华横溢也罢,终究逃不过世俗刻在她身上的招牌:风尘女子。注定要被人另眼相待,注定得不到真心,注定……只是卑贱的人…… 伸手抚摸整齐放在身旁的黑色大氅,墨瑶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对么?那个人没有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 此时的墨瑶不再向前些天那般忐忑,如今的她确信那个人会来找自己,因为他不会让这件大氅留在自己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失落,实在是差太多了,自己与那个人的身份地位。 就在墨瑶数到第五天的时候,蓝磬上门了。 依旧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衣,领口和袖口有上好的皮毛保暖,华贵的服饰就已衬托了不言而喻的高贵。 “上午好墨瑶姑娘。”蓝磬略显不自在的打着招呼。因为出手阔绰再加上墨瑶的同意,蓝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见到了墨瑶,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逛妓院,还是让她觉得很是尴尬。 “蓝公子好。”墨瑶轻轻点头,“公子这次前来,可是为了听曲?” “呵呵……我……”蓝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支支吾吾的说:“不,我其实……是来拿回大氅的……” “那大氅果真是名贵之物,还劳蓝公子特意前来将它取回。”不动声色,却隐隐有些挖苦之意。 蓝磬无奈地撇撇嘴,信誓旦旦要送给别人的东西现在却非得要回来,确实很丢脸,只是…… “对不起墨瑶姑娘,在下并不是小气,也不是舍不得那件大氅,只是……”停顿一下,蓝磬打定主意说道:“不瞒姑娘,那件大氅不是普通之物,实在是……那上面的标记太过重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为在下满门招来祸端。” 墨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眼神诚恳坚定,良久,她叹了口气,将大氅取出,翻开领口,指着上面的绣金字迹说道:“蓝公子可是指这个?” 蓝磬无奈的笑笑:“正是,原来姑娘已经看到了。” “永昌……”墨瑶低头轻抚 字面,长发将她的容颜遮住一些,她低声问道:“蓝公子与永昌侯府是何关系?” 蓝磬微微一愣,心下略作盘算,随即说道:“不瞒姑娘,永昌侯爷正是在下叔父。” 至少,侄子去妓院比女儿去妓院要好听些吧…… 虽然早就猜到,但墨瑶还是不可抑制地露出失落的表情。自己和他的身份,果然是南辕北辙。 依旧低着头轻声的说:“确实,永昌侯府的大氅落在白玉轩这种地方,一旦被人发现,对侯爷的声誉都是一种伤害。只是,蓝公子对小女子开诚布公,就不怕小女子将此事宣扬出去?” 明初时专门有划出风月场所的区域,但蓝玉身为一等侯,又是皇亲贵戚,平日里自是不会出入这些场所,毕竟有辱声誉。 蓝磬怔了怔,随即露出开朗的笑容,道:“我相信你不会的!” 蓦然抬头,墨瑶怔怔地望着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蓝磬偏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墨瑶姑娘是可以和我成为朋友的人。” 愣在那里,墨瑶再也发不出声音。朋友,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个词。 这个冬季的白天,外面是冰雪的世界,但蓝磬的话,却像夏夜的烟花般,在墨瑶的心中绽放出光芒与温暖。 再次低下头,墨瑶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蓝公子,你,把我当朋友?” 身为现代人穿越过来的蓝磬,脑海中缺乏等级的观念,她只是单纯的靠感觉去评判一个人,也从未想过在那个人心里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确认道:“当然!墨瑶姑娘这么有才学,又长的漂亮,人又温柔,能和你当朋友是在下的荣幸。” “谢谢你!蓝公子。” 墨瑶的笑很温暖,她小心地将大氅递给蓝磬。 只做朋友,便已足够。 沉默了片刻,墨瑶面上迟疑着,似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开口道:“公子下次若还想听琴,让鱼跃居的老板稍个信儿给我就好。” “嗯?哦,好。”蓝磬随口应道。 出门的时候,蓝磬终于有些明白墨瑶为何要自己与她在鱼跃居见面了。 “公子哥,你长得那么俊,下次让姐姐伺候你如何?” “就是就是,你找墨瑶有什么好?空 有一张好脸蛋,却只能听琴不能尝鲜,这点就比不上咱们姐妹啦!” 临出门的蓝磬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围在其中,苦不堪言。 话语间已有手轻佻地抚上她的脸,刺鼻的脂粉味让她微微皱眉。 “蓝公子既然指名要听墨瑶的琴,几位姐妹还是不要浪费苦心了。”这一声轻如莺语,娇软适耳。 蓝磬看向身边的墨瑶,眉头因为担心而微微皱起。 正自愣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怪笑:“哟!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还装什么清高?你只卖艺不卖身又如何?大家不都是‘卖’的么?” 这话一出,墨瑶身上就轻轻一颤,如幽谷风兰一般。 蓝磬莫然转头,看向那几人的眼神充满愤怒,这便是……墨瑶生活的地方么? 待要爆发,蓝磬却发现一双手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握:“算了,不值。” 蓝磬抬眼看过去,却见墨瑶对后面那些人淡淡道:“你们自甘堕落,又与我何干?”她此言一出,声音虽轻,却似重重落入那些女人耳中,砸得她们耳膜生疼。 “墨瑶姑娘……”蓝磬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 “蓝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习惯了……”笑着对上蓝磬的双眼,墨瑶安抚的冲她点点头。 “结果,反倒是我被安慰了?”蓝磬转瞬间便换上了无赖的笑容,“那,我就先告辞了。” 望着她的背影在远处模糊成一团墨色,墨瑶才转身回到房间。 平日里,看腻了其他男人对着自己时眼中那令人作呕的**之火,墨瑶从未想过,会有人不计较自己的出身地位。 在那个人面前,墨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同其他所有普通女子一样,拥有憧憬爱的权利。 而拿回大氅又交到朋友的蓝磬,此时还浑然未觉,自己的无心之举,已经悄然打开那天之岩户,带来的羁绊到底是福是祸,终未可知。 那之后,蓝磬同墨瑶成为了朋友,时常去找她聊天听曲,只不过从未向她坦白身份,始终都是一身男装打扮。 蓝磬坐在窗前,右手支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一旁弹着琵琶的墨瑶,心中不禁感叹,同为女子,自己总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样子,而她,却是如此的才貌双全。 在蓝磬眼中,墨瑶的美不是牡丹的娇艳欲滴,也不是玫瑰的艳丽似火,而是空谷幽兰般的与世无 争。 墨瑶虽号称天下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蓝磬渐渐发现,所谓的样样皆通却并非样样皆精。 在蓝磬这种身边充满才子才女的人眼中,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棋艺不如叶羽,画技又不如杨夏空,唯一称得上精通的只是书法一样。 但即便如此,蓝磬还是佩服她的才华,毕竟她每一项虽未达到顶级,也是高手的行列了。而自己却是不学无术啥也不会的。 虽然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但蓝磬却更喜欢她的琴声,那是一种阳春白雪般的高雅。 生活在妓院,那浊世滔滔,横流无数的丑陋浑浊世界,她的琴声为何还能透着一股此生未曾的尊严? 琴声融融,每一响似都托起了蓝磬的心:难怪她可以迷倒那么多男人——她是如此的清新高洁,虽在淤泥,但却廉洁自持。 几曲过后,墨瑶微笑着抬头看向有些有些昏昏欲睡的蓝磬,温言道:“想必是我这曲子太难入耳,否则蓝公子怎会听得昏昏欲睡?” 蓝磬微微一怔,随即摇头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叔父最近抓的紧,我总被他监视着练武背书,每次想尽办法偷懒耍赖,但结果却是更累了……” 墨瑶放下怀中琴,掩嘴轻笑:“看来侯爷对公子寄予厚望。我听说侯爷只有两位千金,想必是倚重公子,尽心尽力的在培养接班人吧。” 蓝磬慵懒的打了个还欠,颇有些无奈地望向窗外,懒懒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躲开……” “嗯?为什么?”墨瑶不解地看着她。 蓝磬没有回答,只是半眯着眼,留给墨瑶一个慵懒的侧脸。 第三十一章 上元灯会 “公子既然不想回答,那就算了,时候也不早了,墨瑶也该回去了。”有些赌气的话,也充满了失落。 “哦,好。”蓝磬回过神,笑着点头。 墨瑶漂亮的眸子因失落又黯淡了许多,她抱起琵琶准备离开,反正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完全走进他的内心。 “诶对了。”蓝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叫住墨瑶,“再过半个月就是新春了,我想问你……上元节,晚上你有空么?” 墨瑶愣了一下,诧异的回头,道:“原本应该在白玉轩做表演,不过也可以推掉。” 蓝磬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去逛灯会吧,我们两个人。” “诶……”愣愣的听着蓝磬提出邀请,墨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加快了好几倍,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一样。 发现对方一直愣着,蓝磬笑道:“是不是太突然了?你要是时间排不开的话,不用勉强也没关系,我只是没什么朋友过节而已。” 来到这个悲催的时空,蓝磬与至交好友都失去了联系,算起来,墨瑶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了。 抚上胸口,感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心跳。墨瑶低下头,又轻轻点了点头道:“不,我,会去的!”虽轻,却透着坚定。 “太好了!”蓝磬露出让人完全无法防备的笑容,“那就约好了啊。” “好。”墨瑶开心的应了下来。 今年的新春,也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充满希望。墨瑶抱着满满的憧憬和雀跃,等待着约定日子的到来。 ********************* 纷纷扰扰的冬季快要过去,人们沉浸在新春的喜气中,各地张灯结彩迎接正月十五的灯会。 这样热闹非凡的上元灯会,即便是平日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也能被允许出门游灯。 才子佳人相识桥上湖边,夜空火树银花,一向是灯会传颂的佳话。 上元节自秦汉时起,灯会的时期随时间的推移也有些不同。 虽然正月十五才是上元节当日,但自大明洪武帝开始,为了显示国运昌隆,将上元灯会足足延长至十天之久。 如今的上元节,自正月初八开始点灯,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灯。 但蓝磬为了赶上元节当天去放许愿灯,于是就邀请墨瑶在正月十五当天出来赏灯。 当天晚上,蓝磬在府里陪父亲吃过家宴后便换了一身厚实的蓝色华服,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有着古中华文化特色的上元灯会,蓝磬抱着参观游玩的心态,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鱼跃居的门前,等待多时的蓝磬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墨瑶此时身着月色罗衫,如绢丝般的大袖上绣着银灰色的花纹,头上的珠饰简单却恰到好处的衬托了她姣好的容颜。 同为女子,蓝磬不禁苦笑摇头,自惭形秽,却也无法抑制的发出赞叹的话语:“墨瑶姑娘今天真漂亮。” 完全忘记自己此时一身男装打扮,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说出了怎样让人脸红的话语,蓝磬依旧一脸阳光笑容,认真的传达出发自真心的赞美,却让墨瑶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多谢蓝公子。” “诶?干嘛要道谢呢?难道你以为我在说客套的假话么?”蓝磬略带调皮地说道,“我可是很真诚的。” “我知道,只是,礼貌还是要的。”良好的修养使得墨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蓝磬笑了笑,抬手递给墨瑶一个白色的暖袖:“套着这个,暖和些。” 墨瑶很庆幸现在是夜晚,否则一定会被发现自己因眼前这人简单的举动而脸红的证据。 她伸手接过暖袖,轻声道谢:“谢谢。” “不客气。”随意将双手套进另一个暖袖,蓝磬四下看了看,随即说道:“听说湖边会有放许愿灯,去看看吧?” “好。”墨瑶微笑着跟在蓝磬身边,沉默的看着有些孩子气的蓝磬,他似乎从未见过灯会,好奇的四处张望。 “啊,我去买两串糖葫芦吧,墨瑶姑娘你等等我。”蓝磬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除了跟玩或吃有关的事情。 墨瑶只得沉默地望着那抹蓝色的身影跑开,微微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像个大孩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蓝磬带着两根糖葫芦兴冲冲地跑回来,将其中一串交给墨瑶。 “谢谢。”墨瑶轻轻接过那根糖葫芦,小心地咬了一口。 两人再度迈开步伐,悠闲的边逛边聊天。 五色琉璃的灯笼光辉闪烁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夜空连绵不停的烟火则夺目灿烂,几与明月争锋。 “墨瑶姑娘总是对我说谢谢呢。”吃着糖葫芦的蓝磬突然开口说道。 “嗯?”对这突然发出的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墨瑶有些反应不过来。 蓝磬侧头笑着看向她,用真挚的语调说道:“其实,是我该说谢谢才对。” “蓝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墨瑶诧异地抬头看向蓝磬,总觉得对方话语中有着不符合那人一贯洒脱性格的沉稳。 “呵呵。”用足以将冬季变为春天的温暖笑容回应,蓝磬轻声说道:“我这人一向很懒,从来不跟除了挚友以外的任何人出门逛街。我来到这个地方只有半年多,没有朋友,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开心的出来逛灯会,我以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的……” 墨瑶沉默地望向她,体会着她话语中的含义。 “所以,我很感谢你,墨瑶姑娘。”停顿了一下,蓝磬又补充了下去:“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来到这里后,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但真的很庆幸,能在这里和你成为朋友。” 在那一瞬间,墨瑶只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滚烫。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让人心跳加速的话语。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墨瑶抬手看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随后才轻声回应:“以我这样的出身,蓝公子不但不嫌弃,还肯屈尊与我做朋友,我才该说谢谢的。” “墨瑶姑娘总是这样想么?”认真地看着对方,蓝磬露出实在少有的严肃,“可是对于我来说,身份地位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墨瑶姑娘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呢。”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他只是想要安慰自己,但只有一瞬间,墨瑶便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真诚和郑重,那眼神中闪烁着剔透的诚意,没有丝毫的敷衍和勉强。 “蓝公子,谢谢你。”轻轻低下头,墨瑶为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感到莫名的羞愧。 蓝磬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们是在比赛道谢么?还是不要这么客气的好。”下一秒,她又收起笑容,严肃的看向墨瑶,颇有些义正言辞的说道:“还有啊,我叫蓝磬,不叫蓝公子啊……” 墨瑶愣了愣,不甘示弱的回瞪了回去:“那我也不叫墨瑶姑娘啊。” 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蓝磬突然笑道:“说的对呢,墨瑶。” 掩嘴轻笑,墨瑶扭头指向前方,道:“蓝大哥快看,前面就是湖边了,好多人在放河灯。” “诶?”蓝磬 显然对蓝大哥这个称谓极其不习惯,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是蓝公子,变成蓝大哥了……” 墨瑶笑着看向她,说道:“你年长我,我自然该称呼你为大哥,有什么不妥么?” 蓝磬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这个“男人”形象在人家心里是根深蒂固了。当初是为了保住永昌侯府的声誉,头脑一热就隐瞒了下来,可是,好朋友之间应该要坦诚吧…… 蓝磬心里在坦白与隐瞒之间挣扎。 墨瑶却诧异的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么?” “啊?并不是……”回过神来的蓝磬心里暗暗苦笑,“只是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一下子不太习惯,不过感觉还不赖的。” 将最后一个糖葫芦放入嘴中,随即从口中发出模糊难解的声音:“你是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很特别。” 虽然因为嘴里含着糖葫芦声音模糊,但墨瑶却觉得异常清晰,一字不差的捕捉到了这句话,好似在这嘈杂纷扰的世界中,唯有这句话是明亮的,如同指路灯一般点亮墨瑶一直迷茫昏暗的前路。 “真是的,吃东西不要说话啊。”有些嗔怪的语气,只是为了掩饰又一次的脸红。 “嘿嘿,我们快去湖边放河灯许愿吧!”蓝磬快步向卖河灯的地方走去。 “对我来说,你也是极其特殊的。”望着蓝磬离开的背影,墨瑶用极小的声音低喃道:“是唯一特别的存在。” 这种感受对于从未相信过真情的墨瑶来说,是如此的别致和强烈,以至于在灯会这样嘈杂的地方,她竟发现自己的眼中只能容下那唯一的身影。 那随和的蓝色身影,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成为她心中最明亮的存在。 这便是,独一无二的意义吧。 第三十二章 心愿 两人来到湖边之后,蓝磬朝湖面丢着水漂儿,石子跳跃出一圈一圈的弧度,之后满意地逐一下沉,消失在几盏河灯照耀着的湖中。 “墨瑶,你要许什么愿望?”丢完石子的蓝磬摆弄着身边的河灯。 “愿望……”墨瑶沉默了,愿望这种东西,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也想过很多,憧憬过很多。但后来她发现,在现实的悲凉下,那些憧憬就好像握紧的手中沙,她只能看着它们飞速从指缝中流走。再后来,因为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不幸,墨瑶开始慢慢觉得,所有的憧憬都是可笑的,它们只会在悲戚绝望的现实中狠狠嘲笑自己的渺小和低贱。于是,抛弃了所有的憧憬和渴望,倔强的用自己的方式同命运斗争,虽在淤泥,却依旧高傲的面对一切。这是属于墨瑶的,傲气和尊严。 但现在情况似乎又不同了,墨瑶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蓝磬,这个人的出现,让她发现原来在一个人眼中,自己也可以单纯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迷失的内心重新点燃希望的灯塔,墨瑶阔别好久的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可以拥有一次憧憬未来的权力。 她默默在河灯背面写下愿望,嘴角带着令自己都陌生的温柔的笑意。之后,她迅速将河灯放入水中,让它顺着湖面缓慢地流向远方。 “诶?你怎么这样就放走了?”蓝磬有些遗憾地说道,“我都还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么?”墨瑶颇有些调皮地眨眨眼,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可是,搞得这样神秘,我反而更想知道了……”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你就会知道了。”墨瑶带着些许神秘感,又有些期待地说道。 蓝磬撇了撇嘴,身子靠后用双手撑地支撑着自己的重心,说道:“好吧,希望你的愿望能早些实现。” 墨瑶笑了笑,瞥眼看到她身边的河灯,诧异的问道:“蓝大哥,你不放河灯么?” “嗯?哦,我啊,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愿望。”蓝磬慵懒地摆弄着一旁的河灯。 “愿望太多而不知道挑选哪个么?真是贪心呢。” 蓝磬笑了笑,耸了耸肩说道:“不是,我只是,没什么愿望。” “嗯?”墨瑶诧异的看向她。 蓝磬感觉到对方的诧异,笑笑解释:“我比较懒,又没有上进心,做事又怕麻烦,所以,一定要说的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 当个石头。” “当,石头?” “嘿嘿,是啊。”蓝磬傻笑了两声,伸手拿起一颗石头,说道:“你看,它们永远都不用动,甚至连姿势都不用改变,只要人们踢一下或者扔一下,就可以换到另外一个环境,看到另外一片风景,多好啊。” “可,可是……石头没有生命啊……” “有的时候,人也没有生命啊。”随性的话语中,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那些为了金钱,利益,权力而拼命奔波的人,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色彩,留下的是出卖灵魂后的虚无和丑陋。活着,和死去也就没什么两样了吧?” 扭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蓝磬继续说道:“与其在现实的荼毒下不知不觉的死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做个没有生命的石头,好过只留下斗争后的残骸。” 墨瑶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蓝磬,原来看似不拘小节的他,竟会有如此深刻的人生观,随性洒脱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充满智慧的灵魂。 “那,你不打算许愿望了么?”墨瑶问道。 “嗯……这样吧。”蓝磬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拿起笔在河灯上写下了一排字“愿墨瑶的愿望能够实现”。 “啊?这……”墨瑶惊讶的看着她将河灯迅速放入水中。 蓝磬笑了笑:“既然我没什么愿望,那么,我的愿望,就是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吧。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比较大呢。” 墨瑶愣愣的看着那人的侧脸:你知道么,我的愿望,确实是需要两个人的努力呢…… 果然,有所期待是件美好的事吧,她开始憧憬愿望达成的那一天,却忽略了一开始希望越大,待到所有梦境破碎的时候,失望和打击也会来的更加汹涌。 两个人静静的看着湖面,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蓝磬:“墨瑶,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墨瑶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其实……一个月后,我要随我叔父出征,这一个月我叔父会看的很紧,我恐怕都出不来了……”蓝磬的语气中充满痛心疾首的感觉,对她来说,同墨瑶在鱼跃居里宅一下午绝对好过在家里或校场读书练武。 墨瑶的眼中一瞬间划过一抹失落,这就意味着,会有很久见不到这个人吧…… 在蓝磬的意识中,同墨瑶的约会已经是一种定式,这两个月来都是如此。所以,她认为有必要将自己不能来这件事告诉对方,否则她有种爽 约的罪恶感。 但这个举动,很明显给墨瑶带来了误解。 此时的墨瑶,在一瞬的失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强大的惊喜。她心中的鼓点咚咚作响,她认为蓝磬根本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这件事,而此刻他却对自己解释了原因,原来他是这么在意与自己的约会,在墨瑶看来,这无疑是一种暗示…… 强烈的惊喜冲击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内心,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了良久后,终于涩涩的开口:“此行,可有危险?”听上去就傻傻的问题。 “呵呵,不会。”蓝磬随口答着。 墨瑶似乎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不依不饶道:“战场可不是寻常地方,你切莫敷衍了事!” “呃……”蓝磬挠了挠后脑,怎么总觉得这话里有些说教的感觉?但却让人觉得温暖,笑了笑,突然面带郑重的说道:“我会小心的!” “那,等你平安回来,我再给你弹琴吧。”不是凯旋,而是平安。少女此刻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个人的安全,功名胜利于她都是枉然,她只愿心中所想之人,一生幸福安康。 “好啊,说好了!我想想啊……”蓝磬手托腮沉吟道:“一个月后出发,顺利的话大概六月间便会回来,能赶上陪你过生日呢。” 墨瑶不自觉抬头,牢牢看住蓝磬,询问:“你,你怎知我生日?” 蓝磬随意笑道:“有一次去找你时,与曼儿聊到了。” 如同一瞬间飘上天空,内心充斥着茫然的喜悦,语中带着不敢置信的忐忑,“你、就记住了?” 蓝磬大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嘛,而且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太好记了。” 心中不可抑制的感动,虽然蓝磬只是把她当做朋友,但这已是她此生未曾得到过的温暖。 有些人一生高傲,从不会轻易对人打开心扉,但是,那纯洁的心灵一旦为谁开启,便是炙热的能将人融化的情感。 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回应,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应,墨瑶只是单纯的在心中祈祷着,期盼着。 这是属于她的,绚烂到极致的初恋。 上元节对于陷入恋情的少女来说是温馨的,但对于某些玩心太重神经太过大条的人来说,欢乐才是根本。比如,某个银子太多把烟花随意乱放的人。 “月,我能采访你一下么?你究竟,是 买了多少烟花?”北平城,燕府内花园一角,叶羽抚额长叹。他的身后站着掩嘴偷笑的幻灵和天旭。 而一旁身着华丽冬服的江月正兴高采烈的将烟花排列整齐,完全无视叶羽的问话,继而将一个火折子递到对方手中:“小羽,快去放。” 叶羽愣愣的接过火折子,无奈地说道:“我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 “为什么?当然是放烟花了!”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知道,只是,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放烟花?”这种温馨的夜晚,他明明应该呆在屋里看书才对啊。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过节不就是最大的理由嘛!哎呀你不要再罗嗦了,快放啊!”江月在一旁催促着。 “……好吧。”一边放烟火,叶羽一边感叹自己的命运,穿越就穿越吧,可为什么偏偏和这位祖宗穿到一起?如果是蓝磬或者夏空,一定会安静许多…… 咻!嘭! 伴随着响亮的音色,只有四个人的烟火大会就在七彩的光芒下拉开序幕。 “希望我能赶快回家!”江月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烟火许愿。 原本温馨的感觉就被这家伙破坏掉了,叶羽无力的抚额说道:“你当烟火是流星么?” 不过……抬头看着天空绚烂的烟花在星空下开启繁花似锦的舞会,叶羽的心情同江月一般,期盼着何时才能回家。 “小羽……你说,现实中,今天也是正月十五么?”江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叶羽扭头看向她,烟火照亮她的侧脸,沉静而美丽。 “应该是吧……我们来到这边的时候,两个时空的季节是一样的……”重新扭头看向天空,笑了笑,说道:“就当它是一样的,也不错啊。” “小羽,我好想回家。” “嗯,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第三十三章 北伐 坤宁宫内,一身黄色龙袍的朱元璋靠在坐榻之上,他盯着眼前的奏折,双目迸发出慑人的寒气。 抚着桌案上的茶杯,他突然喃喃自语:“皇后,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朱元璋清楚的知道,虽然二十年前将元人赶出了中原,但来自蒙古的威胁从未停止。 如今,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皇后也早已过世,朱元璋深刻的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北元,一定要彻底消灭! 一年前的北伐,将北元的势力赶出了辽东,而这一年里,自己秘密做着决战的准备。 看着朱棣递上来的奏折,朱元璋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拿起笔,在黄色的绸缎上写下: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天的金銮殿上,朱元璋下达了正式的旨意:永昌侯蓝玉为主帅,弼为副帅,拥兵十五万,远征北元。 看着跪在下面领旨的蓝玉,朱元璋知道,曾经跟在常遇春身后的年轻人如今也不再年轻了,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统帅。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挥师北伐,蓝磬男装打扮被任命为亲军校尉,也随军出征。 校场之上,旗幡招展,刀剑斧戟,森然如林。 蓝玉身着黑色铠甲,红色袄裙的战袍,战盔上的红缨前后颤着,在亲兵的护拥下走进校场,原本就寂静异常的校场顿时透出寒冷肃然之气,成千上万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注过来。蓝玉屏住呼吸,从人群中肃然而过,高大挺拔的身躯笔直威武,一步步走上点将台。 片刻,远方冉冉飘来黄罗伞盖,朱元璋亲自登台点将,为蓝玉送行。御驾亲至,校场内将校士卒纷纷跪倒迎驾。 跪在人群中的蓝磬稍稍偏了偏头,试图看清朱元璋的相貌,奈何她如今只是亲军校尉,离点将台中心实在太远,看了半天也不过就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朱元璋登上点将台中央,他身后跟着首领太监陈景,托盘上奉着圣旨、令箭和印绶。 朱元璋在早已布置好的龙椅上就坐,扬声道:“众卿平身。”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不带丝毫苍老的气息。 只听台下一片盔甲摩擦声,随后是三声炮响,咆哮的号角声和低沉的战鼓声瞬间响起,让嬉皮笑脸的蓝磬也不禁肃然了起来。 朱元璋满意地看着台下静默的将士们,不禁再次感到热血沸腾。这是个伟大的时代,无数的名将纵横于世。他们有的是自己的属下 ,有的是自己的敌人。时光飞逝,如今他们很多都已不在人世,而朱元璋自己,也已经老了。 朱元璋冲一旁的陈景点了点头,陈景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大将军蓝玉上前听旨。” 蓝玉上前一步,拜道:“臣在。” 陈景取出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自开国至今,本宽仁之策待四方天下,奉礼仪为本铸君子之邦。然,北元余孽,数次进犯大明边界,扰我百姓,以至民怨沸腾。今,授大将军蓝玉北伐大元帅军衔,率军十五万,讨伐元孽,肃清边境,卫我河山,钦此!” “臣蓝玉,遵旨!”蓝玉叩谢圣恩,起身接过印绶和令箭。 此时,朱元璋起身拿过身旁摆好的酒杯,亲自递到蓝玉面前,朗声说道:“爱卿切记,倍道前进,直抵虏廷,肃清沙漠,在此一举!今朕备下美酒,盼卿早日凯旋。” 蓝玉心中感动万分,坚定道:“谢皇上隆恩!驱逐鞑虏,肃清边境!臣定不负吾皇重托!”言罢,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蓝玉转身面对校场,挥手发令:“出发!” 翻身上马,蓝玉恭敬地再次向朱元璋抱拳行礼,随即一拨马头,扬尘而去。 蓝玉的大军浩浩荡荡向远处进发,路过城门两边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蓝玉的身边围绕着亲军护卫,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皮肤白皙的便是蓝磬。她此时身着亮银色锁子甲,红色的战袍,银白色的战盔。相较于平日出门时常穿的广袖宽袍,一身锦衣戎装的她少了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英气。 策马跟在蓝玉身边,蓝磬兴奋的四下观看,显然对这种只有电视上看到过的出征戏码很感兴趣。在她的记忆中,这场北伐是明军完胜,所以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只需要跟在蓝玉身边等着打胜仗就好了。 目光扫过路边的人群,蓝磬的眼神被一个纤细的身影吸引,那人站在人群中依旧显眼夺目,正是前来送行的墨瑶。并没有约好会来送行,所以墨瑶的出现还是让蓝磬吃了一惊。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蓝磬看到墨瑶的唇角轻动,虽然离得很远,蓝磬还是从口型了解到了墨瑶的话:一路平安。 “谢谢。”蓝磬轻轻对她点头示意,一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她觉得很是温暖。 原本就抱着玩心的蓝磬此时心情更加好,打仗什么的,从来都不是她在意的事情,能 和朋友开心的聊天聚会打游戏,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而此时的蓝玉,带着对北元的仇恨以及肃清沙漠的使命,向目的地进发。 大军前行,蓝玉命令斥候营的人马组织起十组探马,左右各三队,前后各两队,轮番回报消息,大军都是铁骑,连携带的物资都是马车牵引,所以兵行甚速。 到了中午,军队在一处山坡下停下,埋锅造饭,这是一面阳坡,左右群山环抱,故此十分暖和。蓝玉派出一队几百人的分队驻扎在一里以外以防不测。 由于阳光充足,气候暖和,这片阳坡上的映山红已经露出了花蕾,虽然没有叶子,那枝干却也是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几分绿意,花丛下边却有着皑皑白雪。 蓝磬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对这些大自然的生物见识很少,此时看到不禁奇道:“这花不是梅花,却也能傲雪而立?” 蓝玉走到她身边笑道:“这是映山红。乍暖还寒之时就已经绽放了。待咱们班师之际,这满山的红艳,正好用来庆贺。” “到那时,我一定要为老爹高歌庆祝。”蓝磬笑道。 蓝玉哈哈一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望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沁儿,战场凶恶,你随时都要小心。勿要逞强好胜,如,如你哥哥一般……” 不忍见他伤怀,蓝磬拍着胸脯保证着:“老爹放心,您只管杀敌建功,无需为孩儿担心。” 蓝玉笑笑不语,遥望北方,让他想到自己一生戎马荆棘,此次北伐,倾注太多心血,势必将北元连根拔起,还大明边境无忧,也算祭典已故儿子的在天之灵。 行进多日,大军最先到达的是昌平,这里屯放着燕朱棣为此次北伐所准备的部分补给粮草。 到达昌平时已是晚上,蓝玉在马上远远看到前方有明亮的灯火,不禁稍稍加快了步伐。 道路两侧是举着火把迎接北伐军士的燕山卫士兵,北伐军队是奉皇命奔赴战场前线的辉煌之师,其中有不少是蓝玉亲自带出来的蓝家军,在上一次北伐中也曾立下了赫赫战功。 蓝玉的马顺着路向大帐走去,待走近营帐时,蓝玉方才认出,站在迎接队伍最前方的正是燕朱棣本人。 蓝玉稍稍露出惊讶的神色,燕本人亲自前来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亲亲自迎接,蓝玉心中颇为自得,他未曾立刻下马,而是任由马儿信步走近,而后才翻身下马,率领众将领俯身 拜倒:“末将参见燕殿下。” 朱棣上前将他扶起,温言道:“大将军请起,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小已在昌平军区令人备下简单的膳食,为各位将军接风。” “多谢殿下。只是交接补给这等小事,劳殿下费神准备,已经令末将惭愧至极。如今又何劳殿下亲自前来迎接?” “大将军哪里的话,您领军北伐数次建功,威名赫赫。若论资历,小在将军面前不过后生晚辈而已,理应向前辈多多学习。今后诸事,还望大将军多多指教提点,小定当虚心受教。”朱棣话语诚恳,言语间露出真诚之意。 蓝玉连忙行礼道:“殿下抬爱了!末将不过一介武夫,哪敢当得殿下如此赞赏。” 他虽然面上谦虚,但心中依旧有些得意。堂堂亲亲自前来迎接又有意与自己亲近,这绝对是对自己实力的极大肯定。 只是蓝玉一向自诩为太子一脉,他的姐姐是开平常遇春的妻子,也是当今太子朱标第一任妻子的生母。 所以,蓝玉一向与太子朱标走的十分近。虽然前太子妃常氏已经去世,但一向温和待人的太子,在私下里依然敬称蓝玉为舅舅。 如此亲近的关系在其中,蓝玉自是鼎力相扶太子,绝对不会接受任何藩的示好。 不过如今他受到朱棣的礼遇,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他还是乐在其中的。 第三十四章 征途 大军在昌平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蓝玉陪朱棣用过膳后便走出营帐散心,远远的看见在一边晃悠的纪纲,便走了过去。 “纪纲,你怎么在这?沁儿呢?”这次出征,蓝玉将纪纲派到蓝磬身边做护卫,整只军队中,只有纪纲一人知晓蓝磬的真实身份。 纪纲听到声音连忙转过身,只见来人一身黑色铠甲,高大英武,正是大将军蓝玉。 纪纲连忙抱拳道:“元帅……”眼珠快速转了转,纪纲扭头冲旁边看了看,悄声道:“在那边。” 蓝玉向那边看去,只见火光熊熊,映着一张显得年轻俊秀的面孔,蓝磬穿着校尉的红色战袍正和那些大兵们席地而坐,肩并肩的挨着,手里随意用木棍插着冷馒头在火上烤,和那些大兵聊得正开心。 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咧咧在蓝磬肩头砸了一拳,压得蓝磬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咱们兄弟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个个拉的开弓上得了马,瞧你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北元那些大兵的对手?” 蓝磬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道:“你别小看我啊,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拳脚功夫还是我爹亲自教的呢,论功夫的话,你们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哈哈哈,小子,挺能吹啊。”一个懒洋洋的大兵笑道:“战场上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你那点花拳绣腿可不管用,可小心别被抓了去,那些膀大腰圆的蒙人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了。你若被抓了去,一准儿做了元人贵族的娈童。” 蓝磬小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在火光之下却看不真实。 纪纲听闻这人跟蓝磬说如此污秽的话语,双眉一拧便要冲过去,却被蓝玉伸手拦住,只听蓝玉低声道:“且慢,不知者不怪。” 蓝磬讪讪的傻笑了两声,转了话锋问道:“北元的人,还会抢夺我们的百姓么?” 几个大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过了一阵,其中一人说道:“当然。北元的人进犯我大明边境,就是为了抢夺我们的粮食和百姓,将百姓带去草原做奴隶,为他们放牧耕种。” “嗯?草原上,也耕种?”在蓝磬的常识里,那些住在草原上的牧民们只知道骑马放牧,是个过度依赖奴隶的懒惰民族。 大胡子大兵说道:“元人毕竟统治了中原将近一百年,再让他们喝西北风,他们自然不乐意。” 说着话,他从腰间抽出小刀,从沸腾 的锅中戳起一块肉,香喷喷的咬了一口,展颜道:“别丧气!咱大块吃肉,攒足力气,等到了草原上,杀那些元人一个片甲不留!将他们远远赶回大漠,再也不敢回来进犯我们的国土!” 蓝磬学着他们的样子,抽出腰间的小刀扎了块肉,笑道:“说的是!” 蓝磬跟着几个大兵喝酒吃肉,最后干脆就着篝火跳起了舞,几个人勾肩搭背围着火堆边跳边唱,唱的是一首蓝磬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歌,她觉得很适合这些英勇的战士,于是就教给他们唱——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抵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万贺来朝!” 歌声感染了越来越多的将士,茫茫大地之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大合唱,震天动地。 蓝玉微微一笑,低声对纪纲说道:“纪纲,出来这些天,你看看沁儿,是不是有些变化?” 纪纲仔仔细细打量了蓝磬一下,诧异的摇头道:“没有啊,就是穿着粗布衣裳,怎么看着都别扭……” 蓝玉笑了笑,拍拍纪纲的肩膀道:“我倒觉得,她懂事多了!让她玩吧,不出什么大事不用管她。” 次日一早,北伐大军由昌平起程,通过大宁,向庆州进发。 抵达庆州后,蓝玉命令大军原地整修待命,等待前方斥候部队的情报。 蓝磬登上高高的城楼眺望远方,纪纲跟在她身边保护,看向北方苍茫的天空,蓝磬眼中露出一瞬迷茫。她从来不适合呆在太过空旷的地方,总感觉会迷失方向,因为她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 “小纪,你为什么要当兵呢?” 纪纲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道:“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所以我要出人头地。” “呵呵,你的回答好诚实啊。一般人不是都会编一些比较好听的理由么?” 纪纲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却又不失诚恳地说:“只有真正弱小的人,才需要编那些无聊的理由。而且,对小姐你,属下并不打算说谎。” 蓝磬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诧异的问道:“嗯?这话怎么说?” “属下之前的人生就是被人踩在脚下,过着甚至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是小姐拯救了这样的我,给了我新的人生。所以对属下来说,小姐是这一生唯一值得属下跟随的人。”纪纲的话说的很诚恳,蓝磬诧异的看着身旁高瘦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但一定让他痛苦的想要忘记。 蓝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奇怪啊,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小纪,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出人头地……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小姐?”纪纲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疑惑的望着她。 蓝磬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着:“好了没事了,咱们下去吧,城楼上挺冷的。” 部队在短暂的休整后接到了斥候的回报,可靠的情报显示,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现在正率军驻扎在捕鱼儿海。 蓝玉听到消息后十分兴奋,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了,他立刻命令亲军传令三军整装待发。 片刻工夫后,蓝玉翻身上马,他看向身后整装待发的军队,振奋道:“将士们!我大明开国至今,屡次进犯我边境之贼是何人?是北元余孽!抢我百姓物资之寇是何人?是北元余孽!将我大明仁义待天下视为可随意欺凌践踏的又是何人?还是北元余孽!如今,圣上将平复边疆,铲除余孽的重责大任托付于我等,我等必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所有将士们,剿灭元贼,在此一举!” “紧跟大帅!剿灭元贼,肃清边境,在此一举!”所有的将士全部热血沸腾,山谷中,回荡着振聋发聩的吼声,直感到地动山摇! 北伐大军出了庆州直奔捕鱼儿海,虽然临行前的动员让士气达到了高峰,但蓝玉知道,这是一条艰苦又充满危险的道路,眼前是一片茫茫荒漠,虽然带了足够的粮草,但一旦走进荒漠,便再也没有后勤补给,只能靠携带的粮草维持。 蓝玉明白,摆在面前的难题,已经不是排兵布阵的问题,而是,如何找到敌人。一旦陷入持久的拖沓中,不仅军心动摇,也许会导致全军覆没。 必须尽快找到敌人,马不停蹄向捕鱼儿海前进。 蒙古汗的主帐足以容纳五六十人,但是此时里面只有三个人。骆驼毛的厚地毯上,在大帐角落里架着八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脱古思帖木儿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他坐在位之上,双手握拳,眼睛狠狠瞪着下面的人,喝道:“你们都给我住口 !蓝玉已经快打到家门口了,你们却只知道让我逃跑,逃跑,你们让我如何去对我们的族人解释?” 下面的两个人微微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脱古思帖木儿等了片刻,随即又不耐烦的喝道:“蛮子!你是太尉,你说!” 那被点到名的男子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座上的人,颤声说道:“大汗,明军此次有十五万之众,我们的人马需要分兵把守,他们却只需攻其一点,如此下来,对我们实是不利。所以……” 蛮子停了下来,他瞥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又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脱古思帖木儿。 “说下去。”脱古思帖木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蛮子继续说道:“所以,我和丞相才会建议把咱们的主力部队和贵族们全数转移到捕鱼儿海东北边。那个地方平素无人居住,荒凉无边,茫茫大漠,蓝玉的军队后勤是绝对无法得到供给的,咱们只要等到明军粮尽水绝,就可以反守为攻,将他们一网打尽。” 丞相失列门接过话茬说道:“到那时,明军主力受到重创,大汗就可以带领我草原的勇士们杀回大都,重夺整个天下,恢复我大元朝的统治!” 脱古思帖木儿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低头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长,但太尉蛮子和丞相失列门却觉得度秒如年。良久,脱古思帖木儿长长的吸了口气,霍地站起身,冷笑了两声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持下去!等到一个将明军一网打尽的机会!然后重振我黄金家族的雄风!哈哈哈哈……” 一阵狂傲的笑声过后,脱古思帖木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冷峻地说道:“失列门,传我的旨意,全军撤向东北方的荒漠,带足所有的牛羊粮食和奴隶,我们要和明军打一场必胜的草原持久战!” 第三十五章 战场 虽然已是春日,但塞外的天气与中原相比还是太过恶劣。 北伐大军此时已在塞外行进,刚刚穿过还有积雪的崎岖山路,狭隘的山道配上雪水,湿滑难行。 穿过山谷之后,大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此时草原的雪还没有化,今日又赶上阴天,朔风阵阵,将地面的雪刮起来,生硬的扑到面上,砸的生疼,士兵们脸上都已冻红,僵硬的已经失去知觉。 蓝磬也是这一群人之中的一个。 领队的蓝玉裹着大氅依然觉得有些难耐,战袍下的锁子甲露出一角,如果摘下羊皮手套将湿热的手掌附上去,一瞬间便会黏住。 蓝玉回头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亲军,一眼便看到了同所有亲军在一起的蓝磬。她此时依然穿着普通的校尉衣服,骑在马上,脸色冻的通红,嘴唇有些发紫。 蓝玉不禁开始担忧,只是碍着正在行军,实在不能过去询问。正在犹豫之间,却见纪纲追在蓝磬身边,心下的担忧褪去些许,蓝玉抖擞精神继续赶路。 纪纲凑近蓝磬,担忧的小声询问:“小姐,还好么?” 狂野上的风啸甚急,冷风扑面而来,纪纲的话在风声中几不可闻。蓝磬勉强转过头,脸上早已不复一直以来顽皮的笑容,神情微微有些木讷。 纪纲心下一紧,担忧叫道:“小姐……” “没事……放心……嘶……”蓝磬勉强挤出笑容,但随即发现嘴唇在狂风酷寒下有些干裂,流出了些许血丝。 纪纲面露焦急,想要伸手入怀取药,却被蓝磬拦下:“小纪,不用拿药。我没事……要是,让人看见,不好。”她的声音在狂风的作用下断断续续。 纪纲犹豫了一下,但看到蓝磬坚定的样子,也只好点点头作罢。 蓝磬冲他笑笑,随即转头目视前方。狂风扑面,她抬起一只手遮挡的寒风,眯着眼坐在马背上前进。 太糟了,这实在是太糟了! 蓝磬心里已经再也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加糟糕的情况了,她的身体很冷,肚子很饿。自从出关到了塞外,每天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而且食不知味。 在现代的时候,她听叶羽提起草原骑马的痛快豪爽时羡慕不已。她觉得塞外一定是苍茫的天空,广阔的草原,美丽的紧。抱着这样的心态,她欣然同意随父出征这件事。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这里 没有美丽的草原,没有湛蓝色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狂风和茫茫无尽的荒原,看不见人看不见前路,只能一直不停的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不能停留,亦无法回头。 原来,这一点都不好玩! 北伐大军继续前进,他们攀越高山,渡过大河,再穿过草原,来到了大漠。大军的后勤没有保障,士兵们每日吃着携带的粮草,粮食也没有保障,每日划分粮食,一日比一日少。 蓝磬疲惫的坐在火堆旁,她手里握着馒头却总感觉吃不下去,明明肚子很饿啊……感觉头也晕晕的,是太累了吧…… 她盯着手中的馒头发愣。 自从随北伐大军来到塞外,她总算见识到古代战争的残酷,这里没有通信卫星,走进茫茫荒漠,根本无法掌握敌人的行踪。短短十几日,她目睹许多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场战争,最残酷的竟然还不是互相厮杀,而是有可能根本找不到敌人。 行军路上的消耗,就已经耗去了许多人的性命。 在荒漠中行进,最大的障碍还不是风沙漫天,而是缺少水源和食物。士兵们口渴,疲劳,饥寒交迫,不断有人倒下,但剩下的人没有任何时间为同伴的死去哀伤,他们必须毫不停留的前进,即便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也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就是,战场么…… 蓝磬突然就想到曾经听叶羽讲的战争的故事,那是一个一小队人马孤军深入草原的后方袭击对方大本营的故事。当时的蓝磬听得兴高采烈,她觉得实在是太酷了! 那个时候的蓝磬为以少胜多的奇迹感到兴奋。 但叶羽却说:“奇迹?那不过是战略上的胜利,也是用生命作为代价换来的胜利。” 那时的蓝磬不懂,为何叶羽当时的表情与自己完全不同。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并不为这些伟大的胜利感到热血沸腾。 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蓝磬抬头看向冰冷的夜空:小羽,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也许是抬头看着天空的原因吧,蓝磬觉得刚才那种头晕的感觉更强烈了些,她心里的后悔也就更多了一些。 正在她心中懊悔的时候,蓝玉走到她身旁,坐到她身边,关切的询问:“沁儿,还好么?” 蓝磬反应了过来,愣愣的回头看向父亲,甩甩头将不适的感觉忘掉,微微笑了笑,点头道:“还好。” 注视着女儿有些发愣的神色,蓝玉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心疼的悔意。 似是感受到父亲的心意,蓝磬一口咬下馒头,露出笑意:“老爹别担心,我能挺得住的!胜利就在眼前不是么。” “对,是的。”蓝玉慈爱的冲她笑笑。 “老爹,等打了胜仗回去后,放我个假好不好?”蓝磬有些撒娇似的说道。 蓝玉哈哈一笑道:“好!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好!” 他静静的看着女儿露出开心期待的笑容,不禁嘴角挂笑,掩饰起内心的担忧。他心底明白,这场战争的胜负点,已经不是兵法上的排兵布阵了,而是如何找到敌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的看到有士兵倒下,但剩下的人行动上没有丝毫停滞,表情上没有丝毫的怀疑,蓝玉知道,他们的心中有着支持他们到现在的信念,那就是彻底消灭北元! 蓝玉为自己的士兵们感到骄傲,但他知道,北元已经了解了明军的行动,所以他们藏了起来。茫茫大漠之中,明军是外来的人,不熟悉这里的生存环境和地势地形。而蒙古人对这里的一切皆相当熟识,他们若是有意躲起来,该怎么找到他们呢? 蓝玉愣愣的看着火堆发呆,却觉得肩膀一沉,他立刻惊觉,回头看去却发现是蓝磬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没大没小的女儿。 女儿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老爹放心!这场仗一定是咱们的胜利!” 看着女儿的笑脸,蓝玉觉得很窝心,虽然这是安慰自己的话语,他却觉得一瞬间充满信心:“嗯,爹知道。” 蓝磬却对他的回应相当不满,她鼓了鼓嘴,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老爹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么?我说的是真的!” 蓝玉笑笑,握了握女儿的手道:“爹知道。只是现在敌人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了,只得再寻找……” “敌人就在捕鱼儿海!” “嗯?”蓝玉诧异的看着女儿自信的笑脸,她的语气全是肯定,完全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敷衍,为什么她会这样肯定?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可疑不可疑了,还是说出来的好。她听叶羽讲起过,捕鱼儿海战役,敌人一定就在那里! “其实老爹早就清楚的吧?咱们长途跋涉行军至此,如果告诉士兵们方向是错误的,那一定会重伤士气的吧?事到如今没法再走回头路了……所以我猜敌人就在捕 鱼儿海!老爹,如果我猜对了,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呢?”忍着刚才那种头晕的感觉,蓝磬调皮的眨眨眼睛。 蓝玉愣愣的看着女儿无邪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她刚才所说的话,句句说中自己的想法。是的,他早就明白,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既然走了,就必须一直走下去,即便通向黄泉之路,也必须义无反顾的笔直前进。 “没错,你说的对!”蓝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没错,在这条战争的道路上,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二日一早,北伐大军再次出发。蓝玉带领所有人继续向着捕鱼儿海的方向前进。风沙依旧很大,十五万人的军队顶着风沙前进,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没有一个人动摇。 队伍狂奔了一天,纪纲一直跟在蓝磬身边,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从今早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蓝磬的额头上却一直在冒汗。 “小姐,你没事吧?” “诶?”蓝磬艰难的回头,她并没有想到纪纲会突然这样问,她只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不该被看出来才对。 冲纪纲露出安抚的笑容,蓝磬说道:“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纪纲担忧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笑容很勉强,虽然自从到了塞外一直很勉强吧……但今天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走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不见敌人,整个草原的人都藏到哪儿去了!”纪纲恨恨的抱怨着。 蓝磬指了指前方的道路说道:“小纪别急,咱们一直往这边走,总能到捕鱼儿海。” 这个时候必须这样坚信,坚信历史。 可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因为自己的加入,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扭曲了怎么办?这一瞬间的想法惊出蓝磬一身的冷汗。原本就疼痛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蓝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阵眩晕过后,蓝磬死死的抓住马鞍防止自己掉下去。 “小姐……”纪纲担忧的出声叫道,他夹了夹马肚子,凑到蓝磬身边,跟的更紧了些。 “小纪……哈……记着,不管我,我出什么事,都不要让老爹知道……能,能瞒多久,瞒多久……”蓝磬盯着队伍前方那高大威武的身影,嘱咐着身旁的纪纲。此时已经明确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给自己敲警钟了。糟糕啊,一连十多日的奔波,再加上恶劣的环境,一向娇生惯养的她身体明显吃不消了。 昨晚的 感觉就是生病的前兆么…… 纪纲听她声音显得很吃力,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焦急的问道:“小姐,要不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这怎么可能……”蓝磬无奈的说道。 “我陪小姐停下来!”纪纲的声音里有着异常的坚定和执着,还有浓浓的担忧。 蓝磬心头一暖,她扭头看向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自己只是对他施以了小小的恩惠,他却如此相报。 “小纪……真是,谢谢你。”蓝磬露出由衷的笑容。 只是很糟糕,她的双眼开始变得迷离,她只觉得头好疼,身子好重……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突然觉得身子不受控制的歪了下去,她的大脑已经失去继续思考的能力,在视线变成一片黑暗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万马奔腾…… “小姐!”耳边的声音充满焦急,只是,在狂奔的马队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纪纲在蓝磬掉下去的一瞬间扑了过去,他死死的将她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挡在她的上面。 狂奔的军队没有停止,没有人注意到纷乱的马蹄下随时有可能踩到的人。也许他们注意到了,但他们不会停下,这个时候,一直不停的前进才是能够让他们生存下去的方式。不管谁倒下了,不管倒下几个人,为了更多地人能够活下去,倒下的人,不得不被放弃! 这就是,战场上的残酷。 第三十六章 有缘人 京城,上国安寺。 历史悠久,根基极深。上国安寺的香火一直是京城最旺盛的地方。今天不是庙会期,但是上国安寺外的街道长期以来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商业街,茶坊、酒肆、商铺比肩林立,极是热闹。 墨瑶带着贴身的侍女曼儿穿过热闹的大街走进上国安寺大门,只见庙内灯火通明,游人甚多。廊下还坐着逛街累了进来歇脚的游人,正对门的大雄宝殿大门洞开,进香之人络绎不绝。 大殿正中供奉着佛像,礼拜之人众多,殿外请香进香之人虔诚的叩拜四方。院内各处可见穿着僧袍的僧人,游客见到总会双手合十与他们见礼,僧人们也会为他们讲解佛礼,充作向导。 曼儿四下看了看说道:“请香的人好多啊,幸好我们提早买好了,墨姐姐快来。” 墨瑶跟在她后面,轻声说道:“曼儿,佛门重地,切莫聒噪。”曼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回到墨瑶身边。 在院内进香叩拜四方之后,墨瑶带着曼儿走进大殿。殿内正中供奉着佛像,墨瑶静静站在队伍后方等待,她抬头看向高大的佛像。普度众生的形态,俯视天下的眼神,虽然居高临下,却给人慈祥温暖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墨瑶眼波流动,原本隐藏在眼底的不安消失,待到前面的人散去后,墨瑶携曼儿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许愿: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 起身后,墨瑶转身走出大殿,却在门口被人叫住:“施主请留步。” 墨瑶转头看向对方,叫住自己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年长老僧,老僧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面带温和笑容,慈眉善目。 “大师有何贵干?”墨瑶低头轻轻对老僧行了礼。 老和尚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渡河,冒昧叫住施主,还望施主莫要见怪。” “渡河大师多礼了。” 渡河看着眼前女子得体的举止,眼中露出一抹惊讶,随即变为欣赏,他双眼眯成一条缝,面带微笑道:“施主心中可有困惑?” “诶?”墨瑶面露惊讶神色,她一向善于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心情,心中所想丝毫不会表现出来,这老僧又是如何看出的? 渡河脸上依旧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走进大殿的时候施主眼底藏着些许不安,被贫僧无意间看到,这才冒昧询问,失礼之处还望施主见谅。”说完又是行了佛礼。 墨瑶立刻还礼道:“大师 严重了。只是大师是如何……” “人可以隐藏情绪,但仅仅只能隐藏,情绪还是会反应出来的。敢问施主心中可是记挂何人何事?” “我……”墨瑶被人说中心事,一瞬间面露红晕。 渡河呵呵一笑,道:“冒昧窥探施主心事,贫僧失礼了。” “不,是小女子失态了,大师莫怪。”墨瑶微微笑道,随即说道:“小女子心中确有挂念之人……” 渡河笑道:“施主心中挂念之人福禄甚高,施主大可安心。” 墨瑶面露惊喜之色,惊于这老僧的预知能力,喜于借他吉言蓝磬定会平安无事。她诧异道:“大师怎知我挂念何人?” “呵呵,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笑着摸摸花白的胡须,又补充道:“我观施主面相,是有福之人,只是……” “只是如何?”墨瑶追问道。 渡河微微正了脸色道:“施主前半生境遇坎坷,但命遇贵人,此人亦是施主有缘之人,她定可助施主脱离苦海。施主聪慧过人,后半生福泽甚深,却唯有一劫难过,此劫也全数系于这一人之身。贫僧也只得告知施主如此,若要化解,还要靠施主二人共同探索……贫僧,爱莫能助……” 墨瑶听罢心跳咚咚作响,所谓的命中有缘之人……是指他么? 愣了片刻,墨瑶面露微笑,欠身对渡河行了一礼道:“人生在世处处是劫,一切随遇而安,若真是我的有缘人,定会二人同心,一切劫难终会化解。墨瑶多谢大师相告。” 渡河微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施主聪慧,贫僧叹服。前路虽渺渺,但贫僧相信施主定可遇难成祥。” “大师谬赞了。多谢大师吉言。” “贫僧这里有一对碧玉雕刻的佛像,将它们送给有缘人吧。”渡河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小佛像,做工精细,巧夺天工。 “这……如此贵重之物,小女子怎能……” “诶,施主此言差矣,贫僧乃是方外之人,眼里没有贵重之物,只有有缘之物。有缘之物必跟随有缘之人。施主切莫推辞。” 墨瑶伸手接过,面露喜爱之色,微笑着欠身一礼,起身将佛像盒子交予曼儿保管,对渡河道:“多谢大师馈赠” 渡河双手合十道:“时候不早了,贫僧要进去准备午课了,便不相送了,施主慢走。” “多谢大师。”墨瑶行 了佛礼,带着曼儿转身离开。 待墨瑶走远,渡河抚着长须:“此劫全数系于那人之身,并不受你的左右。难化,难化啊。” 走出上国安寺大门,墨瑶沿着大街随意逛着,不久后挑中一处摊位,将佛像做成项链,随后满意的将它们收将起来。 “墨瑶姑娘。”一个带着些微惊喜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墨瑶诧异的回头望去,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进入视线。 见墨瑶沉默不语,来人讪讪的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何以彻啊,就是几个月前……我们一同在鱼跃居吃过饭……还有蓝兄……” “我知道。”墨瑶的回答有些冷漠。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遇到蓝磬的时候。 何以彻笑容更胜,完全不在意对方冷漠的语气,道:“墨瑶姑娘也来进香么?我听说上国安寺历史悠久,是京城最大的名寺,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墨瑶姑娘,好巧啊。” 墨瑶脸上的笑意已经悉数收起,换上了高傲冷漠的神色,“是么?那真是好巧。” 骤降的温度让一旁的曼儿偷偷吐了吐舌头,何以彻却不以为意,依旧笑着说道:“原来佛门之地真的可以带来好运诶,我今天来这边就遇到了墨瑶姑娘,真是太幸运了。” 墨瑶小心翼翼的让曼儿收好装着佛像的盒子,自己对何以彻说道:“何公子慢游,墨瑶先行告辞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我已经逛完了,不如我送墨瑶姑娘回去吧。”何以彻追在墨瑶身边。 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墨瑶只道:“那就麻烦公子了。”她虽然不喜欢,但却也不会拒绝,身在风尘多年,在她看来接受这些好意有些时候是必须的。 “不会!”何以彻高兴的跟在墨瑶身边。 他的高兴是由衷的,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就连曼儿都知道,这些都不会进入墨瑶的眼里。墨瑶不会在意任何人对自己表示的情意,在她看来,这些男人只是对自己逢场作戏而已,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付出真心实意的感情。 曼儿有些同情地看着何以彻,她跟在墨瑶身边很多年了,只看她对一个人笑过,只可惜,那个人绝对不是何以彻。 “自从上次分开,我一直都没有遇到蓝兄,他为人豪爽真诚,实在想交他这个朋友。”何以彻笑着说道。 “是吗?” 何以彻依旧笑着面对墨瑶,道:“是啊,他人很好, 我很想和他交朋友。” “那真是遗憾呢。” 何以彻愣了一下,他看到刚刚一瞬间,墨瑶面部的表情突然柔和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样如春阳照射般的柔和表情,他从未在墨瑶的脸上看到过。 “遗憾?”何以彻顺着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墨瑶迟疑片刻,继而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意,道:“蓝大哥近日不在家中,随家人回北平探亲游玩去了。” “……”何以彻愣愣的看着墨瑶,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眼前的墨瑶嘴角微微上扬成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如同此时脉脉的阳光一般,融融的映射到他的眼里。 如此好看的笑容,何以彻平生未见。他有些诧异,自相识以来,墨瑶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此时的这个表情,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绽放的呢? “墨瑶姑娘已经和蓝兄很熟识了么?”何以彻平复了下心情,又换上了笑脸。 墨瑶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见,冷然道:“几月前蓝大哥来拿回他的大氅。”她并没有多说关于自己与蓝磬的往来,一则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和别人说,二来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蓝磬的**,以二人现在的身份差异来说,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蓝磬与自己的往来比较好。 “这样啊。”何以彻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顽皮,“墨瑶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宛若西施飞燕再世。”他当然知道对方只是不愿多说,聪明如他,自然不会说破。 墨瑶眉头微皱,面容冷若冰霜,她并不答话,对这种假意的奉承夸赞她早已置若闻。 何以彻面露尴尬神色,讪讪道:“可是在下说错话了?” “并没有。”墨瑶淡漠回答,并不准备深谈。 何以彻歉然道:“是在下糊涂,一时间口不择言。人人皆道西施是那红颜祸水,飞燕更是狐媚惑主,姑娘不喜,也是情理之中。” 墨瑶秀眉微皱,沉默片刻,随即摇头道:“自古所谓儒士便爱将红颜祸水、狐媚惑主挂在嘴边,西施亡吴,飞燕祸汉,那么亡越宋二朝的又是谁人?” “这……”何以彻愣了愣,心下顿觉有趣。 墨瑶淡然说道:“世人总喜欢推卸责任罢了。” 何以彻面上诧异更甚,随即变作惊喜:“姑娘高才,在下自愧弗如。” 墨瑶淡淡续道:“闺中妄言, 公子谬赞。” 看着墨瑶纤细的身影,何以彻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有才情。 看向天边,何以彻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个女人,自己好像喜欢的无可救药了。 第三十七章 患难 凛冽的狂风不断的呼啸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巨风夹带着雪花疯狂的肆虐着—— 呼——呼——狂风好似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般在嘶吼,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声音。 茫茫天地之间一片朦胧,隐约间,从天之彼岸的地平线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在雪白的世界里点缀出一点墨色。 黑影艰难地移动着,许是因为风雪的缘故,过了良久也才只走出一小段距离。而暴风雪却似知道有人侵入它的领地一般,竟在刹那间更加疯狂的肆虐了起来。 穿着的衣服有些稀薄残破的高瘦男子摇晃着身子拼命的在雪地里挣扎着,他向右偏着身子,右手拄着一柄钢刀,好似浑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只握刀的右手上,否则就不足以支撑他即将倒下去的身体。 他已经如此虚弱了,可他的左手,却用来托住背上的人。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在这雪虐风饕的茫茫大漠之上,一个人行走都自顾不暇,他竟然还背着一个人。 背上的人裹着一件红色的袄裙,腰间系着薄布一类的绳子使他与高瘦的男子紧紧拴在一起,男子似是还不放心,便用左手一路小心翼翼地托着对方。 如此风雪肆虐的大漠中,男子就这样一直背着身上的人艰难前进着。 男子用他的右臂和那把在雪地中异常锃亮的钢刀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 只不过,即便他已使出最后的力气,那钢刀也只有短短一小部分刀身没入冰雪之中。男人的眼睛完全睁不开,无论风也好还是雪也好都带着大自然那不容抗拒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疯狂的暴风雪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剑一般在空中飞舞,肆无忌惮地扑向脸颊,一下下的刮得生疼。长时间在这雪中的行走让男子身体的每一部分都麻木了,只是他的意志却着实是不简单的,竟坚定的撑了下来。 大雪还在下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斜舞着,地上根本就没有路,只有厚厚的积雪。 已经……快到极限了……男人心中的坚持已经快被无情的风雪摧毁,他吃力地挪动脚步向前走。 前方是哪里?大雪还会下多久?他不知道。事实上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身体的惯性一步步前行。 但是,人类那过于渺小的顽抗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右手拄着的钢刀突然间喀嚓一声断掉,男人只觉得浑身的支点都在瞬间 消失,毫无半点反应能力便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脱力地趴在雪地之中,男人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世界,天地间都静默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啊,就快死掉了吧……没有补给,没有方向,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结局已经很明显。 “呼……呼……” 就在他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沉重而凌乱的呼吸声钻入男子的耳中,冲击了他已经绝望的内心——小姐! 男子猛然睁开双眼,他疲累地瞄了眼此刻趴在自己背上的人,那人眉头紧皱,脸颊通红,呼吸沉重而凌乱,身子还在发抖。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力量,男子解开腰间的带子扭身将背上的人抱在怀里挣扎的坐了起来。因为姿势的变动,原本裹在红色袄裙里的人露出了一张通红的清秀面孔,正是蓝磬。 “小…姐……小姐……醒…你醒醒……我是…纪纲啊……”男子说话的声音因虚弱和风雪的缘故而断断续续,然而言语中的焦急关切显而易见。 纪纲伸手探了探蓝磬的额头,只感觉热得烫手。低头看去,蓝磬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眼睛微合,牙齿咯咯作响。 “……冷……” “好热……” 听着蓝磬哆哆嗦嗦的声音时而喊冷时而喊热,纪纲只觉得心胆俱裂,他手足无措的抱住蓝磬,心中又痛又怕。 ********************* 纪纲的出身不好,被人欺凌侮辱是从小到大的家常便饭,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卑微的自己施以援手。 因此,他并不懂为何蓝磬会出手相助素不相识又渺小低贱的自己。于是在日后相见的日子中,他便对蓝磬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要救你?嗯……真要说的话,就是我那所谓的无聊的正义感吧……” 纪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蓝磬正在花园里荡着秋千,她的回答漫不经心,这个问题和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都不能算是大事。 但对于纪纲来说,却是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事情。 “可是……小姐差点儿遇到危险……明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秋千忽高忽低,蓝磬的脸上带着懒散的笑意,她偏头看向纪纲,和言道:“嗯……只是觉得,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感到开心吧……” 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晴朗 的午后蓝磬随意说出的这句话在纪纲的心中牢牢生根。 从听到蓝磬那句话的时刻起,纪纲便决意誓死跟随这位人生中唯一一个将他作为一个“人”来看的人。从那时起,蓝磬便成为影响他一生的人。 在纪纲心里,蓝磬,便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于是,此刻见到蓝磬命悬一线的样子,纪纲也像心被掏空了一般,慌得难受,痛的锥心。 他伸手入怀取出小心保管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蓝磬口中,接着他又捧起地上的雪含在口中,用自己的温度将冰冷的雪水变暖后嘴对嘴将水送入蓝磬口中,借着水逼她将药吞咽下去。 不行!确定蓝磬将药吞进去后,纪纲开始不停的将雪送入自己口中,冰冷的雪水滑过喉咙流进胃里,他已不觉得冰冷刺骨,只要用这雪水充斥空空如也的胸腹。 还不能死!灌完雪水后,纪纲将红袄重新裹在蓝磬身上,吃力的将她背起。 一定要活下去!咬牙用尽全部的力气摇晃着站起身,他活动了麻木的双腿,哆哆嗦嗦的迈出脚步。 一定不能让她死!一定要救她!这是支撑着纪纲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最后的火苗。 他要救她!不是自己的生死,他的信念中背负着蓝磬的性命。 不顾暴风,不辞冰雪,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只有前行,不断前行! 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在雪地中艰难地挪动,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此刻不止是身体,纪纲只觉得连心也冷透了。 没有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分不清方向,找不到部队,再这样下去就死定了。 背上的蓝磬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纪纲心急如焚,他身上厚实的衣服都裹在蓝磬身上,自己却只着一件贴身黑色袭衣。 他不在意身体,身体早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可是若再找不到一个落脚避风的地方,蓝磬定然坚持不下去。 在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纪纲已是万念俱灰。自己也即将死去吧,就算活着,如果蓝磬死了,自己也就再次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纪纲拖着身子继续挪动着,就在他几乎放弃全部希望的时候,一阵声音从旁边传来。 “哗——” 纪纲僵硬的扭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似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 鸟?这个地方会有鸟么? 纪纲的双眼再次燃起希望之火,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向着鸟飞出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片雪白的树林,树已经被雪盖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纪纲背着蓝磬走进树林,幸好刚进树林便看到一座破屋,虽然破败,但却足够休憩。 咬牙整理出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纪纲将蓝磬放好,小心翼翼的再次将随身携带的药给她喂下。 费力的点燃一小堆柴火,又在树林中寻了些食物回来,一通忙活后,纪纲终于脱力地坐到蓝磬身边。 “回……回家……”这时,耳边传来了蓝磬的声音。 “小姐?你醒了?” 纪纲有些欣喜的听到蓝磬开口说话,但紧接着他便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要回家……” 纪纲见蓝磬双目紧闭,眉头蹙成一团,面色通红,呼吸沉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热的烫手。他便已经明白了,那不是醒转的迹象,而是高烧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纪纲连忙寻了可以用的容器盛了雪水进来。可无论他用多少雪水,蓝磬的高热依旧没有退下来。 纪纲这下是彻底慌了手脚,他怀里带着的药丸可防百病,但药效旨在护住心脉,却并不能起到退烧的作用。 高烧不退,又没有退烧的药物…… 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僵硬麻木的身体,纪纲咬咬牙,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住雪水放在蓝磬的额头上,之后再将蓝磬裹入自己怀中让她发汗。 雪水化掉后他便再出去换新的来,如此反复数次,足足折腾了一整夜,直到蓝磬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纪纲的一颗心才落了下去,也就虚脱的倒在一旁昏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救人 蓝磬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暗了下来,她只觉得口中焦渴不已,摸索着想喝水。眼睛酸涩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都是白蒙蒙的,过了好久才能看得清楚。 这里是哪里?四周弥漫着朽木的**气息,屋顶是破草的,窗帷破旧的垂在一旁,还有缝隙透着一丝晃人的光线。四下里是死静的,只有火烧柴木的声音“噼啪”作响。 蓝磬记起自己是随蓝玉出征北伐的,却不想在征途上病倒了…… 她最后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万马奔腾的景象之中,之后全部世界都迷蒙了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发抖,身体里好似有一块寒冷的冰,但身子却是滚烫滚烫的燥热难当。 恍惚中,有人牢牢的托着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疼痛不已。 后来就只觉得穿梭在白茫茫的世界中,迷糊着什么也看不到,热得难受,像炎炎夏日中被火烤一般。想要撕掉裹在身上的衣物,却被人制止了。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的时候,从额头传来丝丝清凉,一点点驱逐着燥热和痛苦。她便这样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蓝磬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长久的病痛让她浑身虚浮无力。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却觉得头晕眼花。 轻轻晃了晃脑袋,眼神重新有了焦距,抬头看去,却见纪纲赤着上身蜷缩在火堆旁,他双眉紧蹙,呼吸紊乱,睡得似乎极不安稳。 是他。在自己生病时不离不弃照料自己的人是他。 蓝磬微蹙着双眉,她心中感激感动,从没想过自己当日无心的帮助竟会换来今日他如此拼尽全力的照拂。 蓝磬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厚厚袄裙盖到他的身上,谁知这轻轻的动作却让他徒然醒来。 四目相对片刻,他坐起身大喜道:“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惊喜关切的神色,蓝磬心底一暖,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放心,好多了。” 纪纲呼出一口气,面露无比疲惫的神色,安心道:“那就好,小姐昨日病的厉害,可吓死我了。” 他此刻心情放松,体力便再也支持不住,重重的躺了下去。 “你没事吧?”蓝磬担忧道。醒来便见他**着上身倒在火堆旁,定是要惹上风寒的。 纪纲微微笑了笑说:“没事,小姐再休息休息,咱们再想办法去寻元帅才是。”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的沙哑,蓝磬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便也觉得安心了。 她扭头看到落在一旁的药瓶,伸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身说着:“我没事了,你也该吃点药,你照顾我一整天,今天换我照看你吧。” 纪纲却挣扎的想要起身,阻拦道:“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蓝磬把他按了回去,颇为豪迈的拍拍胸膛道:“你且安心躺着,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该吃药休息下,我去弄点水回来,其余的事等你休息好再做打算吧。” 听她这样说,纪纲也不再推辞,只得乖乖躺好闭目养神。 蓝磬刚刚醒转身子也是虚浮无力,她动作轻缓的弄了些雪水进来就着火堆烧开,自己喝了些水,将药喂与纪纲服下。 一通折腾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蓝磬裹着衣服靠在火堆边,昏昏沉沉的盯着火苗发呆。 纪纲见她发愣,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 “嗯?”蓝磬闻言瞥眼看去,见纪纲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关切的看向自己,连忙出言劝慰道:“我没事,只是担忧我老爹……” 纪纲一愣,道:“小姐是怕元帅发现后……” 蓝磬微微皱眉,不无担忧地说:“老爹定是要急坏了,只怕影响他行军……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闻言纪纲也不做声,只是沉默的躺了回去,说:“咱们早些休息好便能早些去寻元帅。”言毕便闭眼不再出声。 他的语气中满是宽慰,确实抚平了蓝磬心中的焦急,她微微一笑便也沉沉睡去。 蓝磬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直到听到纪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蓝磬依旧闭着眼睛低声说:“嗯?让我再睡会儿……” “……”纪纲顿觉无奈,只好继续道:“小姐,我看到有支队伍过来了!” 蓝磬这才稍稍有些清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清周遭的环境,记起自己现在并不是睡在舒服的家里。 她挣扎地坐起身,问着:“怎么?你说有谁过来?” “一支队伍。刚刚我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在树上远远看到的,照他们的速度想必今晚会在这边歇脚了。”纪纲边说着边快速的收拾东西。 蓝磬乍一听到这话不及细想便 高兴的说:“那我们不是有救了?” 纪纲只是摇摇头说:“敌我不明。我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里吧。” 蓝磬想了想应了声:“好”。 二人迅速收拾了屋内的痕迹,穿戴好盔甲佩刀带上准备好的食物便走了出去,却不想正听到树林口有说话的声音,蓝磬反应迅速忙拽着纪纲窜到屋后,二人找了棵粗壮的树攀爬了上去,借着树枝白雪作为掩护。 大病初愈,只爬了个树就让蓝磬累得喘着粗气,倒是纪纲从小便是吃苦长大的,此时也不觉得如何疲惫。 不一会儿的时间,只见一小队骡马车队缓缓走了进来,领队的是一个穿着貂裘的大汉,看装扮竟是蒙古士兵。 车队缓缓而至,这是一队押送辎重粮草的蒙古车队,推车赶骡的民夫们衣衫褴褛,一个个骨瘦如柴面露菜色。 不多时,队伍后面又跟上来五六个蒙古兵,他们一声令下便走进屋内去了,而民夫们便随意瘫坐在辎重车边。 蓝磬与纪纲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自觉的露出悲悯之意。 纪纲无意与蒙古人有纠缠,过了良久见屋内寂静便欲拉了蓝磬遁走,谁知蓝磬却反手拽住了他。 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纪纲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蓝磬不作答,双眼盯着雪地里瘫坐着的民夫们,良久才轻声细语的缓缓开口:“你没看出他们是汉人么?” 纪纲一愣,只是点了点头。 蓝磬轻声道:“他们是被蒙古人抢来做奴隶的汉人。” 纪纲只轻叹道:“待元帅消灭北元之后便可解救他们。” 沉默片刻,蓝磬幽幽说道:“到那时他们就要被折磨死了。” “这……” “所以我现在就要救他们!” “啊?”纪纲诧异的望向她的侧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劝道:“小姐,那几个蒙古兵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硬拼自然不行,智取才是万全之策。”蓝磬双眼精明的转了转,她扭头对纪纲说:“咱俩先在这树上休息下,待到入夜他们睡熟了再行动。” 纪纲愣愣的看着她,无奈地问:“小姐,你大病初愈,咱们还是……”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蓝磬威胁的瞪了瞪他,只把他的话生生瞪了回去。 见他不再出言劝阻,蓝磬满意的拍 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心中已有一计,这件事倘若做得好了,回去后你就擎等着加官进爵吧。” 纪纲心中苦笑,他已然上了蓝磬的贼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拼下去了,他抱拳说:“属下全凭小姐吩咐。” 那之后蓝磬便小声在纪纲耳边嘱咐了些事情,纪纲听罢心中权衡也觉可行,但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危险的事,心中还是不免忐忑,警觉的四下看着。 蓝磬却倚着树干闭目养神,一脸悠闲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纲听到身旁的人轻笑了下,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蓝磬嘴角挂上闲适的笑意。 “小姐,你笑什么呢?” 蓝磬睁开双眼凑到纪纲面前说:“听那屋里的声音这帮家伙是在喝酒呢。” 屋里确实传来觥筹交错和大汉的笑声,纪纲点了点头:“不错,押送粮草的路上竟然这般大意,这些蒙古人也实在不成样子。” “要的就是他们的不成样子,这些蠢货是给咱们创造机会呢。”蓝磬双眼中含着狡黠的光,她冲纪纲挑了挑眉,道:“小纪,好好休息。” “是,小姐。” 夜暗林黑,月疏星稀,四周只有雪地散发着白色的光芒,破屋内的蒙古兵早已酒醉熟睡。纪纲轻轻顺着树爬下,靠在窗边看进去,只见五六个大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鼾声如雷,想来睡得正酣。 纪纲轻蔑一笑,他抬头对蓝磬打了个手势,后者得到消息也蹑手蹑脚的爬下树来。 蓝磬拍了拍手轻笑道:“这实在是不用费力了。” 纪纲面色阴沉,双眼迸出凶狠的光芒,冷言道:“要不要趁现在解决了他们?” 蓝磬拦住他道:“不,这茫茫草原咱们还需要他们带路呢。小纪不要着急,他们如此不成器还怕路上没有机会么?” 点了点头,纪纲有些不甘的啐了口说:“便宜他们再逍遥些时日。” 蓝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报复多得是机会,先看看那些民夫的伤要紧。” “这些民夫可信么?”纪纲盯着那些民夫,语气森冷地问着。 蓝磬并没有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她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说:“他们受尽折磨如今只需施小恩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日后虽然不好说,但眼前定不会与咱们为难。” “可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民夫,又饿了这么久,能成事么? ” “久经屈辱之后必然有殊死一搏之心,只稍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定然比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凶残。小纪,你记着从现在开始都要叫我少爷,别叫错了。” 说罢,蓝磬便轻轻走至骡车旁,那些民夫虽白日疲累,但显然日日受尽折磨,夜里并不敢睡死,待蓝磬靠近便已有人醒来。 纪纲已抢先一步阻止他们叫出声,蓝磬也抬起食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不要出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蓝磬笑着眨眨眼,对他们小声说道。 民夫们听到他们是汉人,眼中露出狂喜神色,随即又换上担忧和疑虑。 蓝磬示意纪纲将食物分给他们又替他们上了些创伤药,自己则蹲在一旁对其中一人问道:“这粮队是去哪儿的?” 那人见他们真的给大家分了食物,又见他们身着明军的服饰,果然感激涕零,他抱拳郑重的行了大礼:“多谢恩公大义相救!” 第三十九章 恒山杨家 蓝磬见那人举止得体不似普通人,便拍拍他肩膀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谢了。” 那人轻声回答:“在下名叫杨清,是大同人,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被元人抓来做苦力的。这队伍要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将大批的粮食分成好几个小队护送,好似是为了隐藏行踪。” 蓝磬想了想,说:“呵,蒙古人果然藏了起来,运粮竟也如此小心。”她瞥了眼这些民夫,笑着说:“他们全是蒙古人,说的话你们听得懂?” 杨清面露鄙夷不屑的神色,摇头道:“这几个人里有个汉人名叫楚信,是蒙古大汗特意派过来的。” 蓝磬闻言愣了愣,心中不禁感叹:原来那会儿就有汉奸了!汉人的劣根性,真是源远流长! 眼珠一转,蓝磬诧异的问:“你们这么多人,也不乏青壮年,他们不过五六个人,你们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逃走?”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脚踝上都扣着钉环,那东西扎进穴道之中,不妨碍走路,却是叫人力不从心。” 杨清语气中略显无奈,他身旁一个眉清目秀又面带疲惫的少年十分不服气,用着一副公鸭嗓说道:“若不是他们用这卑鄙手段,又怎么可能困住我大哥!” “涵儿!小声些!”杨清出声示意那少年低声些,继而又对蓝磬笑道:“这是小弟杨涵,人小嘴快,大人莫要见怪。” 蓝磬见那少年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不满之色,笑问:“小兄弟,你们是武学世家么?” 杨涵下巴微抬,哑着嗓子说:“当然!我大哥武艺高强,若不是这钉环,又怎么会输给他们!” 蓝磬双眉微皱,叹息道:“原来如此……真是委屈你们了。那他们之中,可有武功高手?” 杨清点了点头道:“那楚信,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哦?那他与你相比如何呢?” 杨清微微一愣,语气中含了惋惜之意,道:“说实话,这一路几次见他动手,若论武艺,清与他不相伯仲,若不拼个你死我活,实难分出胜负。” “大哥何必要抬举他?那姓楚的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杨家的功夫还能弱了不成?若是放开钉环,大哥定可轻易取胜!” 听着弟弟的辩驳,杨清剑眉微立,悄然挺起胸膛,道:“我从不认为会输给那姓楚的,他虽武艺高强,却是卖国求荣之辈,于气节之上已然逊色,清堂堂男 儿,断然不会败于他手。” 蓝磬听了他兄弟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起了惜才之意,只是碍于现在形势并未再做过多询问。 她快速的扫了眼,将民夫们脸上屈辱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即拍了拍杨清的肩膀道:“杨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杨清立马爽快的点头说:“大人救了清的性命,恩同再造。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清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蓝磬扶起他道:“我不用你赴汤蹈火,只需你们隐瞒今日见到我们的事就好。” “大人的意思是?” 蓝磬看了眼破屋,正色道:“只需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还你们自由指日可待。” 看着蓝磬严肃的样子,杨清点头道:“好!” 那些民夫自然也都痛快的同意,比起现在一直当蒙古人的奴隶早晚有一天会被虐待致死,倒不如听听蓝磬的主意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夜,静的出奇。便如同暴风雨来袭前的海面一般,格外寂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粮队照常行走在荒漠之中,也并未出过什么乱子。 这一日,睡到正午的几个蒙古兵终于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破屋。 “走了走了!都别装死了!快起来!”其中领头的一人用生硬的蒙古语大声呵斥着,也不管那些民夫们能否听得懂。 事实上,他也并不期望靠语言来和这些沦为奴隶的汉人们交流,他们真正用来交流的语言是手上的鞭子。 那粗糙的皮鞭一下下狠狠抽打在身上,所有的奴隶们咬着牙站起身,还来不及从梦中醒来,就被迫投入了现实的噩梦中。 几个蒙古兵中有个长相斯文白净的正是楚信,他手里也拿着鞭子,并没有打在民夫的身上,只是起着恐吓的作用。 楚信高声大喊着所有民夫们都能听得懂的汉语,在这种情况下,这乡音带给他们的却不是温暖的乡情,而是**裸的屈辱。 看着身边被鞭子抽打忍不住叫出声的同胞们,杨清沉默的站起身,他推着身旁的那辆粮车缓缓走在队伍中。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骡马的啼鸣声在身后响起,杨清迅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白净的少年扑倒在雪地之中,他身边还有个蒙古兵在狠狠的抽打他。 杨清脸色一变,他松开手中的粮车,飞奔到那少年身边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少年身上,皮鞭狠狠 抽在他的身上,他也无动于衷,只是焦急的扶起少年。 “涵儿!你没事吧?” 杨涵抬起头看到是他,便从那满是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摇头道:“大哥,我没事。” 杨清这才放心,他转身一把拉住那蒙古兵手上的皮鞭,语气生硬道:“这是我弟弟,他人小不懂事,若是他犯了错,你就打我吧!”他的身姿依旧挺拔,映出与生俱来的清高。 那蒙古兵听不懂他说的话,见他傲然挺立的身姿,更是气得发抖。他抬手欲再抽下去,却被那楚信拦下,只见楚信陪着笑脸对蒙古兵说了些什么,那蒙古兵便负着气走开了。 楚信收了笑脸,只低下头淡淡的说了句:“还不快推车去,在这站着等死吗?” 杨清闻言扶起身旁的杨涵,他看向楚信的眼中带着怜悯。 楚信看懂了他的眼神,并不生气,只是玩味的笑道:“你看什么?又要找打了是么?” 杨清没有答话,他扭头看向弟弟虚弱的脸,关心道:“涵儿,没事吧?脸色很不好啊。” “我没事,大哥不用担心我。”杨涵那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堆了笑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虚弱。 楚信看着他们,道:“在这种地方,不低头,大家都得死!” 杨清闻言只是一笑,他连看都没有看他,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楚信看着他推着粮车渐行渐远,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可怜?若是不可怜,又怎会沦落至此呢? 押送粮草的车队缓慢的行驶着,经过前两夜,暴风雪已经停了下来,部队的行进已经不像前两日那般困难。 杨清一直在队伍的中间小心翼翼的推着那辆粮车,他的专注使他忽略了身后的弟弟,直到杨涵倒在雪地之上。 最先发现的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楚信,他大喊了一声骑着马冲了过去。 杨清回过头去的时候,杨涵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杨清几乎是疯狂的跑了过去,他死死抱住杨涵,只是,总觉得弟弟的身体好冷。 *********** 北岳恒山,自古便是塞外高原通向冀中平原的要塞。其中平型关、雁门关更是虎踞为险,是兵家必争之地。 恒山横亘在中原与塞外之间,奇险无比,主峰天峰岭更是凶险异常,常年积雪。 像恒山这 样神秘的地方,似乎永远和江湖挂着钩。那些高来高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高手似乎总是喜欢占据这样的地方隐居避世。而此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武绝”杨啸纶便是其中之一。 恒山杨家,是个连朝廷都不会忽视的存在。 杨清是杨家的长子,他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杨涵是他最小的弟弟。几个月前的一天,蒙古人偷袭了明朝的边境,那对于大明朝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进犯,对于蒙古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抢劫活动,而对于边境的百姓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杨家人正在浑源县城内的好友家做客。 杨清的父亲杨啸纶虽是隐世的武林中人,但却是大仁大义的一代豪侠。他当下带领妻儿奋力抗敌,救援平民百姓。 “北武绝”杨啸纶之名绝不虚传,他势如破竹勇冠当世,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又要兼顾武艺并不完全纯熟儿女,加上蒙古人又多是横冲直撞的骑兵和弓箭手,最终,“北武绝”杨啸纶与妻子寡不敌众,拼死保护儿女,双双战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根本没有时间悲伤的杨清决定和二弟分别带着小妹和弟弟逃跑,却不幸被蒙人围攻受伤,并被抓到了草原成了奴隶。 他不知道二弟和小妹是否安全逃走,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杨涵便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 此时,杨清拼命的摇晃着怀里的弟弟,他的眼泪汹涌喷出,洒落在杨涵带着稚气的脸庞上。泪水是灼热的,却依然无法融化杨涵的身体。 杨家惨遭变故,是这个只有十九岁的世家子弟的噩梦。 他是杨啸纶的长子,是恒山杨家未来的继承人,他有与生俱来的显赫与骄傲,曾是北方武林最耀眼的少年,这一切却在旦夕间覆灭。 父母惨死,兄妹离散,继而沦为阶下囚,这些惨痛的经历一点点吞噬着少年骄傲的内心,而如今,幼弟在自己面前死去,更是他一生都挥不去的伤痛。 杨清拼命的喊着,叫着,摇着,却再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楚信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只是暗自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到前面的蒙古兵已经策马跑了过来,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转机了。无论生死,杨涵都注定被放弃。 楚信对横眉怒目的蒙古兵笑着说了几句话,那蒙古兵便怒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走开。 楚信翻身下马快步 走到杨清的身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杨清依旧挣扎着要扑向杨涵,却抵不过楚信的生拉硬拽。 “放手!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放手!涵儿,涵儿!啊啊啊啊啊!”杨清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楚信,一拳打了上去,“涵儿还躺在那里,你还有没有人性!如果你们要放弃他,就让我留下来一起被放弃!” 楚信虽然挨了一拳,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的抬手揍了回去,喝道:“他,注定被放弃!而你,却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看着杨清疯狂崩溃的样子,楚信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放弃,是只有拼命到最后一刻的人才有资格说出口的词!不要让期望你活下去的人失望。” 听完这句话的杨清如同脱力般倒了下去,楚信一把将他拽起狠狠丢到粮车上,又弯腰将杨涵已经冷掉的身体扛到了马背上,最后再自己推起空下的粮车,缓缓而行。 前面的蒙古兵见他如此,不屑的问道:“为什么救他?又为什么驮着那个死人走?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汉人,怎么没见你起过恻隐之心?” 楚信脸上凝重的表情散去,换上一脸笑容:“佛祖告诉我今天出门要积德行善,这小子命好撞上了。” 第四十章 荒野异变 破庙,又是破庙。 杨清靠在粮车上,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两天前他的弟弟下葬了,被埋在了无人的荒山野岭中。 当时的他还处在昏迷状态,否则他绝不会允许别人将他弟弟的尸身如此草率处理掉的。 事实上,他也做过了挣扎,他试图在清醒后的那天晚上摸黑逃走,即使拼尽性命也要去找到弟弟的尸身将他带回故乡。 但是他失败了,原本应该熟睡的楚信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觉得你逃得掉吗?即便逃掉了,在这荒漠之中,你活得下去么?如此,你还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这是楚信说的第一句话,直截了当。 站在楚信的对立面,杨清赤红着双眼,咬牙道:“我绝不能让涵儿躺在冰冷的荒山雪地中。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但就算这样,我也要去!” 楚信眯着眼睛,他让开挡住的去路,走到杨清身旁,侧头说:“我不会阻拦你,因为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只要你脱离了队伍,不仅回不去中原,还会葬身荒漠。而你弟弟……幸运的话,你找不到他的尸身;不幸的话,你找到他的尸身将他挖出来。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你自己的死已经是注定的了,那么,是让他从此安息长眠于地下,还是让他与你一同曝尸荒野?你自己决定吧。” “我……”杨清面对他的言语,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对错,前进和后退有时都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时候,逆来顺受停滞不前才是最好的选择。”楚信停顿了一瞬,他的眼神飘忽的看向不远处的粮车,留下意味深长的话:“留着你的性命,即便要拼,也不是在无意义的事上。” 楚信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杨清两天,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句话确实深深震撼到了他,伸手拍了拍车轮,无论如何,自己这条命,都要用来殊死一搏。 “还不休息?明天一大早又要赶路了,到时候又要喊累了。” 杨清只沉默的看了来人一眼便靠在车上闭眼休息,不去理他。 来人并不在意,只是坐在杨清身边继续说着:“看来这两天都会是好天气,如此,后天便可到大帐了。” 杨清本不欲理他,却实在拗不过心中的疑问:“姓楚的,你怎么知道?这两天可都刮着风呢!” 楚信轻笑道:“这风刮完就是晴天了,我的直觉从没错过,信我的没错。” “我信不信你有关系吗?这路该走还得走,是我说了算的吗?”杨清语气中尽是不耐。 楚信站起身,说:“我只是告诉你,后天就要到大帐了,你们,做好准备吧。哦对了,你的身体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杨清再次抬起头看向他,半响不语。 他不说话,楚信便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等着,嘴角依旧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最后,杨清缓缓点了点头,说:“多谢你救了我。” 楚信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杨清会跟自己说出感谢,笑了笑说:“别谢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只是你运气好,阎爷不收你。” 杨清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沉默不语。 第二天,果然如昨夜楚信所说,即便前两日一直大风肆虐,今天却突然一下子放晴了,阳光照着前路一片光明。 杨清推着粮车默默的走着,他扭头看了看跟在队尾的楚信,这个人长的不让人讨厌,而且武艺高强,又像是读过书的,怎么就这么没有骨气,竟然甘心去当蒙古人的走狗。 这个问题杨清想不明白,向来耿直的他想不明白就去问了。 “姓楚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当蒙古人的走狗?” 傍晚,当楚信拿着几坛好酒兴冲冲走向几个蒙古人的时候,杨清突然向他问了这个问题。 骤然停下脚步,楚信默然看向杨清,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了片刻,楚信已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可惜之意。 他最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换上兴致勃勃的表情快步走至那几个蒙人身旁,留给杨清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夜渐渐深了,四下里只有“噼啪噼啪”的爆柴声,那几个蒙古人傍晚时喝多了酒,此时都横七竖八的躺在火堆旁睡得正酣。 杨清轻轻站起身,他探头看了看,又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木头试探性的扔了过去。那几个人丝毫不为所动,睡得倒熟。 正欲上前再行查看,他身后粮车内却突然钻出两个人,一个面带得意笑容,另一个却是冷着一张脸,正是消失了几日的蓝磬和纪纲。 “呼,又憋了一天,真是难受。”蓝磬笑眯眯的悄声说着。 杨清见他们已然出来,心下担忧,轻声道:“你们怎么这就出来了 ?我正准备再探探虚实呢。” “诶,在这粮草下面真是憋死我了,每天只能深夜出来透一口气,实在难受……”蓝磬一脸反胃的对着粮车吐槽,丝毫没有身处危险命悬一线的自觉。 杨清急忙制止了她一肚子的牢骚,他紧张的看向火堆旁的楚信,他知道楚信这人武艺高强,决不能小觑。 看到楚信依然躺在那里熟睡,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动,杨清这才放下心来。 “杨兄弟,你和小纪快点儿解决了那几个人,之后再把钉环的钥匙拿过来。”蓝磬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将携带的佩刀交给杨清,继续道:“若事成,咱们便可伪装成这几个人解救这些汉人,若事败,牵扯的也只是我们三人,无谓连累他们。” “好!”简单的回答,杨清和纪纲对视一眼,握住手中的佩刀,一步步靠了过去。 杨清本就是习武之人,而纪纲作为蓝磬的护卫自然接受过一番训练,这二人小心谨慎,脚下不发出丝毫的声音。 算上楚信,敌人一共有六个,杨清和纪纲心中同时盘算着,每人解决三个。 待靠近火堆旁,他二人分开绕到两个蒙古人身边,互相使了个眼色,双双迅速蹲下身子,快速的用左手捂住目标的嘴,同时右手佩刀已直直插入目标胸口。被刺的蒙古人瞬间瞪大了双眼,却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 为了防止刀摩擦血肉发出声音,他们慢慢的一点点的将刀缓缓拔出。 这是纪纲第一次杀人,刀插入血肉之中的摩擦声让他浑身颤抖,刀缓缓退出时带出来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温热的感觉无声的告诉他一个事实,眼前这个人死了,被自己杀掉了。 相比起纪纲的忐忑,杨清看上去倒是娴熟的很,他冷静的退出刀,缓步走到下一个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他杀掉。 当他解决完这边的三个蒙古人时,扭头看到纪纲还愣愣的站在那里。由于四个死人流了很多血出来,周遭的空气已经慢慢弥漫了刺鼻的血腥味。 如果再拖下去,不说那个蒙古人,楚信是一定会察觉的! 杨清有些着急的冲纪纲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下手。纪纲如梦初醒,却慌了手脚,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刀砍了下去。只是,身后的火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出卖了他。 火光照到刀身上,刺眼的光一闪而过,原本躺在地上的蒙古人突然睁开双眼,他大吼一声抬脚狠狠的踹了过去。 纪纲原本清瘦的身躯被踹的飞了出去,腹部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疼晕了过去。 “小纪!”原本在远处看着的蓝磬这下也慌了手脚,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她来不及做出更多的思考,只是本能的叫了出来。 那蒙古人愤怒的站起身咆哮,高大的身躯暴跳如雷,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吼些什么。 杨清在那大汉拔出身上的钢刀砍向纪纲的瞬间作出判断,他举刀飞身向那蒙人砍了过去。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慢了纪纲很有可能就会被杀。 杨清的刀确确实实的砍在了那大汉的后背上,但却因为足踝上钉环的原因力道不够,那一刀并未致命。 那大汉背上吃痛,大吼一声转过身,手中钢刀跟着便横扫至杨清面前。 刚才那一刀是拼命砍过去的,此时杨清重心不稳,眼看对方的刀便要将他的脑袋削成两半。杨清只觉此刻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他甚至已经闭上眼睛,只等冰冷刀锋砍入身体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杨清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杨清惊诧的睁开双眼,却见楚信不知何时从旁出现,他一手拽着自己的右臂将自己用力往后一甩,而他却已冲至那大汉身前,钢刀闪着森冷的光芒划过楚信右边脸颊,一瞬间,有鲜血喷涌而出。 因为楚信全力的一拽,杨清踉跄的退出好几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大汉作势挥刀再砍,却见楚信不顾脸上的伤顺势腾空后翻躲开钢刀的惯性,而后右脚轻轻踹在大汉的手腕上,那大汉右手吃痛,手中钢刀便掉落在地。 所有动作都在瞬间一气呵成,楚信稳稳站在地上,并未再动。 第四十一章 信义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杨清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那蒙古大汉显然更加不能接受,他指着楚信愤怒的喊着什么,只是楚信却并不为所动。最后,大汉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对楚信大笑着,又似是在威胁。 杨清快步走上前拉住楚信,问道:“他在跟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楚信并不理会那人,也不回答杨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刀指向那大汉。 大汉没想到他会如此,他摇晃着手中的药瓶,又急又怒。 楚信目光淡淡,他右手腕一翻,脚下轻点便已飞身冲了出去。 那大汉惊怒之下想要躲避,却只觉眼前一花,楚信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待他想要四下寻找,却只觉有丝丝冷风贯入喉头,他低头查看,却见热血喷涌而出。他惊恐回头,楚信执刀立于身后,面容淡然。 那大汉倒在地上,最后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遭突然变的极静,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楚信蹲下身子从大汉的怀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呆立在火堆旁的蓝磬:“这是钉环的钥匙,给他们松开吧。” 蓝磬点了点头弯腰捡起那串钥匙跑去给民夫们解开钉环。 楚信摸索到掉落在地上的药瓶,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他又到另几个人的怀里找了找,也是毫无收获。 此时杨清也已恢复自由,他走到楚信身后,出言问道:“你在找什么?” 楚信并不回头,淡淡答道:“没什么。束缚解开了,你们快走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杨清并不打算放弃追问。 楚信沉默,他站起身看了看杨清,又扭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帮民夫上药的蓝磬,见她正边上药边对他们安排着什么。 楚信走上前去却被纪纲和杨清拦住,他微微一笑,朗声对蓝磬说:“蓝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蓝磬闻言转过身来,她静静注视着这一脸英气的男子,只觉得他身上隐藏着不一般的气质。 对杨清和纪纲点了点头,蓝磬笑道:“好啊。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杨清和纪纲让开了路,楚信走到蓝磬身边,只是脚步却有些虚浮。 简单的抱拳算是见礼,楚信点头说:“蓝兄有话尽管问。” “你叫楚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行动的?” 蓝磬注视着他,依旧面带笑容。 此言一出,不仅纪纲等人惊讶,就连楚信本人也是面露诧异,他不答反问:“蓝兄又是怎么知道我已察觉呢?” 蓝磬露出一抹浮光掠影的笑:“这几日我与小纪藏身于这车中,中途有几次那些蒙人要接近这边,都被你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一次两次可说是巧合,但若几次三番皆是如此,那便不能说是巧合了。再者,你今日特意拿了酒引他们几人喝得大醉,想必也是早已猜到我们的计划了吧。况且,你上来便称呼我为蓝兄,我从未对你报过姓名,定是你早已知晓。” 闻言,纪纲等人诧异的看向楚信,皆无法相信他会出手帮忙。 上下打量了蓝磬一番,楚信突然仰天一笑,他抱拳郑重行礼道:“蓝兄思虑敏捷,机智过人,楚信拜服。” 蓝磬摆了摆手道:“哪里。若论机智,我哪比得上楚兄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发现我们了。” 楚信摇头淡笑道:“过誉了。其实发现你们并不是什么智慧,只不过那日二位躲在破屋外的树上,在下察觉到了二位的气息罢了。” 蓝磬微微一愣,随即只觉背后冷汗淋漓,原来早在当日就已被发现。她不禁庆幸所遇之人是楚信,若是那几个蒙古人察觉到,自己的命早已没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抱拳行礼,感激道:“若非楚兄,在下主仆二人性命休矣,多谢楚兄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楚信涩涩一笑,他额上沁出少许汗水,缓缓说:“举手之劳而已,蓝兄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在下有一事,劳烦蓝兄相助。” “楚兄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楚信脸上笑容不减,“那日在破屋之中,在下听闻几位的计划,深知几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于是,在下斗胆,想请蓝兄帮忙,搭救在下的妻儿。” 此言一出,蓝磬等人皆是一愕:“什么?你的妻儿?” 楚信面露哀思,他额上渗出汗水,低头抱拳道:“由于先父曾在元为官,在下自幼便习过蒙文。一年前几个蒙古人趁家中不备抓了在下妻儿压往北元作为人质,无奈之下,在下只好答应为他们做翻译……”话到后面,声音已越来越小,许是因为忆起旧日伤心之事,他的身体有些微颤抖。 蓝磬静静的看着他,片刻说道:“好。我答应你。那你……” 话还没有说完,楚信却已屈膝跪下,他额头点地,颤声道:“蓝兄大恩,信, 死生不忘。但愿,有来生,信定当鞍前马后,以报大恩……” 蓝磬见他如此,连忙蹲下身扶住他,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小纪,把他扶起来。” 纪纲和杨清上前欲将他扶起,只是,当他们架起楚信的身体后,却发现他整个人的重量都伏在他们身上,似是根本毫无力量。 杨清心中顿觉不妙,他伸手扶起楚信的脑袋,映入他们眼中的,却是一张苍白虚弱满是汗水的脸,腥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双眼无神。 蓝磬这一惊可不小,她连忙扶住楚信,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 楚信摇了摇头,只是强撑着对蓝磬说:“此,此去西北方十多里,便是捕鱼儿海,北,北元就藏在那里。想必,蓝大将军的大军也已快到了。若,此行顺利,劳烦,蓝兄,救我,妻儿……” “你放心,你放心,肯定能救出来的!你得撑着,她们还等着与你团聚呢!”蓝磬焦急的安抚着楚信,心中只觉难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清撇头看向一旁,随即恍然,“那把刀上有毒!” 楚信惨然一笑,缓缓点头。 杨清眉头深锁,痛心道:“你明知有毒,却为何还要拼死救我?你又何苦累得自己丢了性命?” 笑容凄丽,面露哀伤,楚信缓缓说着:“我名中,带一信字,却,失信于天下。无论,诱因为何,却终是,罪不可恕。若,能以此身,换你一条对国家黎民有用的性命,信也当无憾。” 杨清心中震动,默然不语。 蓝磬却突然说道:“解药!那蒙古人死前握在手里的药瓶,里面定是解药!小纪,去找来!” 纪纲闻言刚要去寻,楚信却拦住他道:“不用去了。我已找过,那瓶子里是空的。” 蓝磬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她沉默不语,思索着对策。 楚信却是笑道:“我所中之毒,是在几个时辰之内发作三次,第三次时才会没命。所以,你们得现在杀了我,再伪装成我们六人,北元,他们以为躲得很好,防备疏漏甚多,这些民夫中,已有人可说几句蒙文,而且北元中心的人有些许都是会说汉语的,你们应该很容易蒙混进去。” “好了我记下了,你先别说那么多了,等我想到办法救你……”蓝磬见他越说话跟着吐出的血也就越多,心中焦急万分。 楚信摇头笑道:“这毒 虽不是见血封喉,却也撑不过一天,蓝兄切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蓝磬却已经站起身,“小纪,把他给我抬上粮车!” “蓝兄你……”楚信对她的抉择大为吃惊。 “别废话了!我告诉你,我蓝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朋友的生命!只要你没断气,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蓝磬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又对一旁的纪纲说:“小纪,抬走!” 楚信任由纪纲和杨清将自己抬上了粮车,他撇头看着杨清,笑着问:“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么?怎么现在反过来救我?” 杨清哼了一声说:“蓝兄说要救你,那我只好救你了。再说,是你先救我的。” 楚信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蓝磬,缓缓点了点头说:“他确实很有魅力,叫人在不自觉中便被他收买的魅力。” 不一会儿,蓝磬走过来对楚信伸出手说:“把这个吃了,能延缓毒性发作。” 楚信低头看了看,却犹豫着没有接。 蓝磬皱了皱眉,说:“别犹豫,快吃!吃了它跟我们一起去杀元狗,你自己的妻子,自己去救!” 听了这话,楚信便不再犹豫,他伸手接过药丸仰头一口吞下。 蓝磬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挑了挑眉说:“这就对了。” “蓝兄,多谢。” 蓝磬扭头对楚信笑了笑,说:“这话,等你救出你的妻子和孩子后再说吧。” 楚信点点头,又道:“那五个蒙古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腰牌,其中有一个被杨兄一刀砍坏了……” 蓝磬笑道:“这个没关系,小纪曾经为了谋生学了很多造假的技术,只要让他看看那腰牌,他就能制作出一个完全一样的赝品。” 楚信双眼一亮,他向纪纲抱拳道:“那就有劳纪兄了。” 纪纲沉默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弄着手里的腰牌。 杨清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体力,他一把揽住纪纲的肩膀,笑道:“看不出来啊,纪兄是这方面的高手。” 纪纲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什么高手,我原来不过是个骗子小偷罢了。” 杨清不以为意,兀自与他搭着话。 楚信却道:“自从‘南盗侠’夏洛金盆洗手之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如他那般的人物,想来纪兄的本事定不逊于他,人品操守更是有过之 而无不及的。” 纪纲瞥了楚信一眼,道:“多谢。” 楚信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第四十二章 蓝玉的抉择 荒漠之中,几座大帐隐藏在黄土风沙之中,隐约中并没有看到有旗子飘动,只是静静矗立。 在中间那座营帐的外面,三个顶盔挂甲一身鲜亮戎装的将军正来回踱步,脸上神情显得异常焦急。 “将军,你是副帅,现在这到底该怎么办?你得给弟兄将士们一个交代啊!” “是啊,自从一口气扑到这百眼井,大帅就跟着了魔似的突然病倒,现在大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困着,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虽然大帅病倒的消息要尽可能的瞒着将士们,可眼看着粮食就要没了,要是再不做决断,大伙全得饿死啊!” 听着两位同僚的话,弼心中也很着急,作为三军副帅,他有义务维护军中纪律和士气。只是,眼前的情况真的不乐观。 其实别人不知道,但身为蓝玉心腹部将的他却是知道的,在到达百眼井前,蓝玉的侄子,作为亲兵校尉随军参战的蓝磬失踪了。 蓝磬这个人,弼从蓝玉那里听到过,自从十五年前蓝逸战死沙场后,蓝磬是蓝家唯一的独苗,自幼聪明伶俐,很得蓝玉的喜欢。为了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蓝玉经常将他带在身边,就连这次北伐也不例外。 只可惜,在这次北伐中失踪了,而且恐怕,凶多吉少…… 于是,当日亲军校尉中少了蓝磬之后,大将军蓝玉便急火攻心,病倒了。虽然有随军的军医,可蓝玉还是昏迷了三天。 弼摇了摇头,无奈的看了眼身后的大帐,对那两位同僚说:“张将军,郭将军,大帅旧疾发作,已经昏迷三天了……唉,这样吧,容我再进账看看……” 那二人正是部将张翼和郭英,此时听到弼的说法均摇头叹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待我们找到元军,便已先一步被发现了,到那时,恐大事去矣。” 弼一怔,苦笑道:“我这就进账去见大帅。” 话虽是这么说,站在大帐前的弼依旧苦笑,如果大帅还没有醒过来的话该怎么办?可即便醒了过来,如果他想起蓝磬此刻生死不明的话又该怎么办? 唉,摇了摇头,弼只觉得眼前这座大帐的门槛竟高的让自己迈不进去。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此之重,他只求蓝玉能快点儿醒过来,如同往常一样带领所有人击碎所有困境。 这时,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 “是弼吗?进来吧。” 这一声对弼来说实在 是天籁般的美妙声音,他大喜过望,掀开大帐的门帘,几乎是冲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弼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帐中沙盘前的蓝玉。 “元帅,您好些了吗?” 蓝玉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英挺的脸庞比之前消瘦了些,“好多了。” “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末将去叫人准备。”言毕,便要出去传令。 “不用!我吃了点,别去声张了。”蓝玉披着外衣,在沙盘旁来回踱步,“弼,我昏迷了几日?” “三日。”弼轻声回答,并不敢提及有关蓝磬失踪的事情。 “三日了……这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么?”蓝玉并没有抬头,但声音却是颤抖的,带着些许期待与恐惧。 “还,还没有……”弼明白他还是惦念着蓝磬的,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样啊……我知道了。”蓝玉简短的回答,语气中有着无穷尽的失望和悲伤,弼不禁忧心忡忡。 “元帅!我们……大军在这里已经停了三天了,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请您给出指示……” 蓝玉静静的盯着沙盘看了会儿,他死死的压下心中的哀伤,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百眼井。这里距离捕鱼儿海还有大约四十里的路。” “嗯?已经这么近了?”蓝玉略显诧异的问道。 弼点了点头,“是。只是,还是没有遇到半个元军……” 蓝玉沉默了,这里距离捕鱼儿海只有四十里路,竟然还是没有元军的踪影。难道是斥候的情报出了错?还是元军得到消息转移了? 啧……蓝玉用手抵住额头,他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完全找不到方向。 “元帅……”弼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出声试探。 “去叫郭英和张翼过来。” 没有更多的指示,弼只好快步走出大帐去传令。 不一会儿,郭英和张翼来了,他们先是告诉蓝玉一个残酷的事实:粮草缺乏,水源殆尽,无路可走。 “元帅,粮草和水源都是大军在荒漠中行进的根本支撑,若是在粮草和水源极度缺乏的情况下选择继续前进,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是张翼的主张。 蓝玉指了指郭英,说:“你也说说。” 郭英想了想,附和道:“元帅,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粮草了。如果硬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以目前情况来看,我们连敌人的行踪都无法掌握,根本无法确定敌人就在前面。所以,末将也主张撤退。” “你也想撤退。”蓝玉又看向弼,问他:“弼,你是怎么看的?” 弼想了想,抱拳缓缓说道:“元帅,我军深入漠北,毫无所得,如此班师还朝,何以复命?” 张翼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也抱拳劝道:“元帅,我军本就是深入荒漠之中,如今找不到敌人的行踪,又缺水断粮,不撤退又能如何?难道要十几万的大军全部饿死渴死在这里吗?到那时,我们又有何颜面回京见圣上?” 大帐内一时沉默,蓝玉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弼身上,“张翼说的对,你又怎么说?” 弼嘴唇轻动,缓缓说道:“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还!” 蓝玉定定的看着他,弼的眼神闪着坚决的光芒,那光芒灼热了蓝玉的内心,让他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但他是三军主帅,是不能凭一时热血就可妄下定论的。那是匹夫之勇,非良帅所为。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都先到帐外待命,容我想想。” “是,末将告退。” 三人到帐外等候,等候他们的元帅下达最后的命令。 大帐又陷入了沉默,蓝玉觉得这种沉默实在可怕,他又觉得自己此时像是困兽,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无法可想。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完全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明明平时更加清醒,明明在遇到这种抉择时会清楚准确的作出判断,可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蓝玉用手揉着太阳穴,缓解着头疼带来的痛苦,他仔细的想着所有的事情。这几日,因蓝磬的失踪给他带来的病痛一直缠绕着他,在战场上再次失去骨肉的致命打击几乎将他击碎,使他毫无余力去应对摆在眼前的问题。 此刻,在终于清醒了的如今,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十五万明军士兵的生死。他必须坚强起来,他已经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他必须肩负起一个三军主帅的责任! 于是,静下心的蓝玉深刻的明白,此刻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撤退和前进。 但无论是哪一条,面临的危险都是可怕的。没有人想要陷入危险,所有人都想走看上去危机最小的那一条。 但那条路,真的是十五万明 军该走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吗? 蓝玉不知道,他无法仰问苍天,让苍天给他一个答案。他也无法打开兵书查一查,看看敌人到底躲到了哪里。 这种时候,到底该相信什么?该信赖什么? “老爹放心!这场仗一定是咱们的胜利!” 这一瞬间,蓝玉的耳边却响起了这句话,那是女儿失踪前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出这句话时,表情是那么的自信,仿佛她早已预见了胜利。 “敌人就在捕鱼儿海!” “老爹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蓝玉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掌心,那时,女儿充满自信的面容又在眼前闪过。 相信,自己? 是啊,不知道该相信什么,那么,就只有相信自己了。 这种时候,不能等着任何人来拿主意,因为没有人能够替自己拿主意。三军主帅只有一个,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的抉择。 那么,自己的判断,就是唯一最正确的路! 蓝玉的眼中恢复了神采,他起身走到挂着盔甲的架子旁,伸出手,缓慢的将盔甲一件件重新穿戴整齐。 帐外,三人一直等在门口,直到日头西下,他们才看到元帅的身影。 三军主帅蓝玉穿着一身红色袄裙,黑色铠甲,头戴红缨钢盔,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帐门口,双目如同捕食猎物前的鹰一般,迸发着渴求胜利的火焰。 “传我将令!今夜全军就地休息,埋锅造饭,不得生出半缕青烟,违者军法处置。明日一早,整装出发,向捕鱼儿海继续前进!” “是!末将遵命!” 即便刚刚还各执己见,但在接到命令的时刻,弼三人便换上了平日里严谨肃杀的神色,他们知道,等待了三日的大帅终于回来了!他下达了命令,那就一定是正确的!他既然确定要前进,那么敌人就一定在前面!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无条件的相信! 前路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但他们选择相信,选择跟随。他们相信,无论前路如何,那个叫蓝玉的人,一定会带领他们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就是这么简单。 蓝玉转身走进大帐,他暂时将所有的不如意抛在脑后,现在要做的就是养足精神,与元军决一死战。 所有的军士在得到命令的同时,全部都振奋异常,他们明白,决战的时刻终于要到了!他们要紧跟 大帅,消灭北元。 上下同欲,胜之所在! 第四十三章 潜入北元大帐 捕鱼儿海东北方,北元中心的营地外。 一小队押送粮草补给的车队缓缓靠近,领头的是六个身穿蒙古军衣的汉子,他们骑着马押着推车的民夫们走到北元军营外。 四下看了看,六个蒙古兵里有个人按捺不住问道:“楚信,这怎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头,正是身穿蒙古军衣的楚信,他脸色有些苍白,脸上还有一道已经凝结的伤疤,直从右眼角划到嘴角处。 “许是又在喝酒寻欢吧。”楚信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这一路上他的毒发作过一次,但幸好蓝磬身上有压制毒性的药物,这才坚持到了最后。 刚刚问话的人正是同样装扮成蒙古兵的杨清,他啐了一口,调转马头对身后推车的一个民夫说:“蓝兄,怎么办?” 蓝磬此时正伪装成民夫,看了北元如此不成样子的防守,心中真是乐开了花。她原本弓着背混在众民夫之中,现在却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扬了扬手,说:“还能怎么办?人家都帮咱把门卫撤掉了,这么贴心,咱哪儿能辜负呢?就大摇大摆的进呗!” “不会有诈吧?”同样扮成蒙古兵的纪纲靠过来问道。 楚信摇摇头说:“脱古思帖木儿自认为自己躲得很好,自从躲到这捕鱼儿海后整日寻欢作乐,他若是没安排守卫,那就定是没有。” 蓝磬摸着下巴笑笑说:“管他有没有,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你们装你们的官兵,我们装我们的民夫,直奔他们的粮仓。” 听到她这样说,纪纲等人便策马带队走了进去。 蓝磬推着车跟在后面,她小心的四处看着,观察着每个营帐,那些营帐大小不一,有的镶金挂银,显得气派威武,有的却是普通的小帐篷。由于不久前开始起风,现在刮着风沙的原因,大小营帐全都紧闭着门,没有人踏出帐篷半步。 暗暗在心中记住路线和那几座中心大帐的位置,蓝磬跟在楚信等人后面,推着车向粮仓走去。 北元军队的粮仓在营地的最后方,背靠高山,三面环卫着军营。蓝磬等人的粮队在粮仓前终于遇到了盘查。 楚信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然后用蒙语与对方交谈了两句,那蒙古兵笑呵呵的让开道路,粮队缓缓走了进去。 借着粮仓的掩护,楚信靠近蓝磬小声说:“蒙古人果然又在开宴会,这是个机会。只是,蓝将军的部队好像还没有到。” 四下看了看,蓝磬问道:“民夫们都住哪里?” “就住在这里,待会儿我们六个人要先去复命。”楚信警惕地四下看着,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毒素在缓慢蔓延。 蓝磬心中担忧,问道:“你怎么样?我看你脸色不好……” 楚信笑笑:“我还好,蓝兄家的药很管用,毒素蔓延的速度已经减慢了。” 蓝磬点了点头,说:“如果明军没有攻过来,你就想办法去求蒙古人给你解药。” 楚信摇摇头:“我没事。”他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纪纲,说:“倒是纪兄,我看你脸色苍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蓝磬闻言诧异地看向纪纲,见他果然面色苍白如纸,这才问道:“小纪,你怎么了?” 纪纲看了看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少爷放心,我没事,也许是累的。” 蓝磬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在意,只是宽慰道:“就快结束了,再坚持下。” 不待纪纲应话,蓝磬又转而对楚信说:“你妻子在哪里?” “我妻子被胁迫去做蒙古皇后的侍婢,现在应该在汗大帐中。”楚信遥望着不远处的大帐,面露忧容。 蓝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你的解药,其他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楚信笑笑说:“我们先去主帐复命。”说完冲蓝磬点点头,带着另外五个人向外面的军营走去。 蓝磬跟着民夫们回到营帐,脑中却盘算着别的事。按说蓝玉的大军应该快到了,莫不是路上有什么意外耽搁了? 她心中忐忑不安,若说有什么意外,那定是自己失踪这件事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里琢磨,害怕因为自己的闯入给历史造成扭曲,原本蓝玉是会一口气打到捕鱼儿海的,可若是因为自己突然失踪的原因中途放弃或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岂不是没希望了? 越想越怕,蓝磬使劲甩甩头,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蓝玉是一代名将,不会在战场上感情用事,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的! 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蓝玉在蓝磬的心中早已树立起了高不可攀的英雄形象。他在战场上冷硬果断,在家中和蔼慈祥,在蓝磬心中,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早已在她心里积淀成**大海,使她对蓝玉的崇拜和信任坚不可摧。 于是她坚信着,她在这个时代的父亲蓝玉,一定会克服所有的困难,带 领十五万明军来到这里,取走早应属于他的胜利。 黄沙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伴着狂风在空气中肆虐,弥久不散。 蒙古汗大帐内,脱古思帖木儿正在同大臣们举行宴会,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坐在座之上,他一杯杯地喝着酒,面前摆着烤羊腿,正吃喝的不亦乐乎。 坐在他旁边下首的正是掌握北元军政大权的太尉蛮子和丞相失列门。 脱古思帖木儿不时举杯同他二人笑言几句,沉浸在歌舞之中,完全没有丝毫危机意识。 这种载歌载舞的情景,倒是蛮子的头脑依旧清醒,外面大风扬沙,整个空气中都被一层黄沙遮盖,几十米内都看不清人。 这样的天气是适合躲在帐中喝酒的,明军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追来的,可是不知为何,蛮子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凭着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感觉到的。 “大汗,我还是出去多布置些守卫吧……”隐隐感觉到有危险正在靠近的蛮子,向正在兴头上的脱古思帖木儿提出了建议。 “嗳……”脱古思帖木儿吐了口酒气,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太尉你多虑了。外面风沙如此大,那些明军又不是天神下凡,又不会翻云覆雨,是杀不来这里的!你就把心给我放回肚子里吧!别扫兴!来!喝酒!哈哈哈!” 一旁的丞相失列门也笑着劝道:“就是就是,太尉实在是太多心了!难道已经被那蓝玉吓破了胆?” 蛮子心中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但还是无法压住他心中的不安。 “大汗,虽有风沙掩护,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请容我把守卫安排好,再回来自罚三杯向大汗谢罪。”他站起身弯腰行礼,语气和动作都透着坚定,似是不会让步。 看着还弓着身子的太尉,脱古思帖木儿心中也微微动摇。但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心里根本不想细想。 脱古思帖木儿吐了口气,他不想让蛮子继续扫兴,便挥挥手说:“那你就去吧。” “是!”蛮子躬身退了出去。 刚刚走出大帐的蛮子迎面就遇见几个人,风沙中看不清楚长相,但凭他们身上的装束分辨出是几个品级不高的士卒。 这伙人正是乔装成蒙人的楚信等人,此时正候在主帐前等着复命。只是被 守门的士兵挡在了外面,原因是大汗和太尉丞相正在用膳。 楚信等人颇为无语,哪儿是什么用膳,听里面的声音明明是在狂欢! 几个人正百无聊赖,此刻见到蛮子从帐中走出,不由得连忙行礼。 带头的楚信开口说道:“禀报太尉,大同那批粮草已经运到,小的特来复命。” 蛮子来不及细想,挥挥手说:“做得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 “是!”楚信低头应了声,“外面风沙太大,不知太尉是要去哪里?” 蛮子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谁帐下的?” “回太尉大人,小的是巴鲁将军麾下。” “哦,是巴鲁的人啊。”蛮子想了想,说:“你回去告诉巴鲁,就说我的军令,让他带着人马布置守卫。” 楚信怔了一怔,说:“是!小的这就去!” 转身正要走,蛮子却又叫住他,补充道:“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之内,我一定要看到布置完善的守卫!” “是!” 楚信几人领了命令便走开了,留下蛮子一人在帐外来回踱步,虽然下了命令,但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抬头看向黄沙后的远方,总觉得那里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走出几步后,杨清低声对楚信说:“呸,还叫咱们帮他传话,不去理他。” 楚信却摇摇头说:“不,这话要传。你认为蛮子看不到守卫不会再亲自去找巴鲁么?到那时连咱们的身份都会有暴露的危险,眼下还是暂且听他的调遣。” 杨清听后觉得有理,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第四十四章 天降神兵 在大帐外来回溜达了两圈,蛮子眼前已有成队的卫兵在巡查了,看来那几个人是已经把话带到了。 稍稍放下心,蛮子又走到前营视察了一番,安排了下防守。 虽然天气实在不好,漫天的黄沙严重的影响了卫兵们的视线和心情,但有胜于无。 即便质量并不能得到保证,但数量够了也就能安慰安慰自己。 蛮子觉得该回营兑现和大汗的承诺,继续未尽兴的酒局。他现在只想这风沙弥漫的一天赶紧过去,省的自己心中也弥漫着经久不灭的不安。 就在蛮子转身想要回到中心大营时,一阵喊杀声却突兀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喊杀声虽然微弱,但却让他吓了一跳。 蛮子迅速转身看向黄沙远方,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有什么正在迅速的接近。 想要赶快离开,但却还是晚了。 风声后,掺杂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沙尘越来越大,肆虐的更加没有章法,纷乱地在空中飘舞,急促的马蹄声似是一下下踩在蛮子的心头,震得发疼。 风声过后,沙尘突然被冲开一个个漏洞,一群面目狰狞,双眼通红泛着凶光的骑兵杀了过来。 元军被吓傻了,他们愣愣地看着这群伴随着狂风和飞沙从天而降的“妖魔鬼怪”,完全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而那群“妖魔鬼怪”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元军大营,一个个手舞大斧马刀,手起刀落,见人就砍。可怜大多数元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血溅当场,做了刀下鬼。 看到这样的场景,更多的元军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们真的以为这些人是地狱里冲来的死神,根本不等反抗便已丧失了勇气,只是抱头鼠窜,仓皇逃命。 北元士兵迷信鬼神之说,不代表蛮子也相信,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不速之客根本不是什么死神,而是明军! 毕竟是经历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人,蛮子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在仓促间找了匹马,飞奔回后军组织兵力抵抗。 此时,已带着先锋部队冲进元军前营的弼早已杀红了双眼。他抬头看到向着后方飞奔的蛮子,怒喝一声便冲了上去,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浑身浴血手舞马刀的骑兵。 北元的前营与后军距离并不远,用不了多久蛮子便已策马赶到,后军的守卫早已隐约听到前营的喊杀声,都已集结了起来, 蛮子冲进后军大营,抽出马上弯刀,大喊道 :“全军听令!迅速集结!明军来了!”喊完这句话,他转身对已经集结好部队的巴鲁说道:“给我一刻的时间!我只要一刻!你,千万守住!” 巴鲁是蛮子一手带起来的将领,是北元为数不多的善战将军,他深刻的明白这一刻钟的时间对于北元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他抽出弯刀,大吼道:“跟我迎上去!这些明军就算是天神下凡,也要给我挡住他们!给我冲啊!” 已经集结在后军营前的元军纷纷跟在巴鲁身后冲了上去。身后是他们最后的家,他们义无反顾,迎着飞驰而来的明军冲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他们中大多数人直到刚才还在营帐中睡觉或喝酒,此时突然被点上阵,断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切换成善战的状态,明军只稍稍一冲,守卫便已有溃败之势。 此时,从左右两面包抄的郭英和张翼也已率部赶到,两只侧军加入战团,力量悬殊更加显而易见。 相较于元军的无力抵抗,明军却是经历了地狱般残酷征途的。 他们一个个都是从地狱中活着回来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经过历练的死神。已经憋了那么多天了,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憋够了,该释放了! 于是,此时见了敌人的明军便向疯了一般见人就杀,逢人便砍,以一敌百,势不可挡。 在战场上,只有杀人才能防止自己被杀。 所有的明军骑兵全都深刻的了解这一铁则,他们不论出身如何,性格如何,习俗如何,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不同。他们统统爆发出气吞山河的气势,激荡起一**摄人心魄的冲锋。 对于这些部下,弼是非常放心的。于是他手舞双刀单骑追着蛮子而去。 身为蓝玉最为信任的部将,弼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擒贼先擒! 元军现在之所以还有抵抗的余力,是因为手握兵权的太尉蛮子还在,只要他存在,元军就依然有抵抗的可能性。 身后早已横七竖八的布满无数尸体,断头残肢、马骸人尸惨不忍睹,鲜血混合着黄沙泥污,血腥气令人作呕。 但弼不理会这些,他手舞双刀,大喝着直追蛮子。 而蛮子也不理会弼,他只顾着策马四处奔跑,边跑边喊:“全军集结!汇合巴鲁将军的军队,迎击敌人!” 他并不提脱古思帖木儿,也不命人保护大汗,只是为了将敌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让大汗有 趁机撤退的机会。 被蛮子的呼喊声叫出来的将士们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操起刀冲了上去,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毫无章法头绪。 蛮子策马疾驰了一刻钟的时间,当他看到所有营帐内的将士们全都向无头苍蝇般乱冲乱跑之后,便悲哀的闭了闭眼睛。 勒马停住,调转马头,蛮子直视着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弼,眼中毫无畏惧。 身后是马蹄狂奔,大地震颤,还有冲锋骑兵发出的摄人心神的呼啸声。基本上可以说,北元的失败已成定局。然而,弼却没有从蛮子的眼神中看出丝毫的屈服和畏惧。 这个已不再年轻的老将依旧是老当益壮,他横刀立马,壮士扼腕般壮烈。 “来将何人!”蛮子用并不算生涩的汉语高声喝问。 弼对这位老当益壮的老将也算敬佩,他高声答道:“大明大将军蓝玉麾下先锋将,弼!” “你就是双刀!很好!今日就让我好好领教!”说罢便策马冲了过去。 弼手舞双刀策马迎战,他双刀的名号是当年随常遇春大战张士诚时闯下的,到了蓝玉这一代,也毫不逊色于当年。 蛮子掌中是一柄弯刀,他也不用虚招,以刀做刺,直直向弼胸口刺了过去。 弼双腿夹住战马,上身一歪便躲过这一击,他手中动作不见缓慢,右手早已抬起,锋利的刀刃带着破空声劈向蛮子的脖颈。 蛮子一击不成,连忙收回手中弯刀,向后一档,仓促间隔开弼的杀招,却也被震麻了手腕。 弼并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调转马头便又冲了过去,他毕竟年轻力盛,蛮子却早已是廉颇老矣。两人战了几个回合,蛮子败势渐现。 就在蛮子脱力不敌之际,一把大砍刀横挡了过来,弼急忙勒马,双刀挡在胸前,防下致命一击。 横亘在二人眼前的是一脸血迹的巴鲁,他面目狰狞,怒视着弼,对身后蛮子喊道:“太尉快撤!我来挡住他!” 不及蛮子做出更多反映,巴鲁已然操刀冲了过去。 “巴鲁?你……”眼看着巴鲁将自己救下,蛮子一咬牙便调转马头冲向中心大帐。 弼眯了眯眼睛,他并不把巴鲁放在眼中,双腿一夹马肚子便迎战上去。弼果然不负猛将盛名,他双刀舞成一片倒影,如空中翻飞的闪电,不多时便已让巴鲁呈了败势。 不得不说,弼果然不愧是 蓝玉麾下第一猛将。他双脚紧紧踩住马镫,上半身避开巴鲁拼尽全力的重击,而解放出来的双手却在同一时刻动作,双刀合并,只有划破疾风的声音,甚至连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都没有,巴鲁就已被他割下了首级。 没有丝毫犹豫,弼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策马径直向蛮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蛮子一口气跑回了大帐,此时脱古思帖木儿和他的老婆正躲在帐内不敢出去。 蛮子冲过去跪下,喊道:“大汗,快撤!” 原本脱古思帖木儿看到蛮子进来时心底燃起了希望,可当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冷了,冷透了。 他突然就暴怒了,夹杂着恐惧,他开始发泄了:“蛮子!你身为太尉,率军作战不利,陷本汗于危险绝地,你该当何罪!” 蛮子怔怔的望着脱古思帖木儿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还能说些什么。 脱古思帖木儿的心冷了,而蛮子的心,也冷了。 直到最后,他才涩涩的发出一瞬间就变苍老的声音:“臣罪该万死,请大汗速速上马向东离去,臣已派人组织护卫队伍保护大汗离开。臣,会留下替大汗挡住明军!” “你有把握吗?挡多久?”脱古思帖木儿关心的,只是自己能否顺利逃脱。 “大汗放心,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定为大汗引开所有敌人!” “好!那本汗这就走了!”他不再多说,只是拉起老婆和小儿子便拔腿跑了出去。 “大汗,那些奴婢和下人怎么办?”说话的是他的妻子,北元的大妃。 不及细想,脱古思帖木儿只丢下一句话:“带不走,都杀了!” 带不走,都杀了! 帐内的侍卫们听到大汗的话,便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刀起刀落,帐内便多出十几具死尸。他们面露惊异,疑惑,不解,恐惧,形态各异。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已都不会再站起来。 刚刚还鲜活的生命,此时便已倒下,了无生息。 也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又或许根本就是蒙古人本能的宣泄方式,那些原本没有出现在大帐内,只是听到喊杀声便想要趁乱逃走的奴隶们,也纷纷死在了被恐惧侵占理智的元军刀下。 第四十五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方营地马蹄声,摩擦声,喊杀声振聋发聩。 后方粮仓也没消停。 当弼的先锋部队冲入北元后军时,楚信就已经把消息带给了蓝磬,极度兴奋的蓝磬抢先一步冲了出去,远远的看到率领明军的将领正是弼,她的一颗心总算是归了位。 兴奋的拍了拍楚信的肩膀说:“按照计划,点燃粮仓!” “都烧了?”楚信发出了疑问。 蓝磬嘴角一扯,露出笑容:“当然不是!烧两个意思意思就完了!其余的,我要作为献给我叔父的礼物!” 楚信苍白的脸上双眼一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他转身欲走,谁料却被蓝磬一把抓住。 不解的看过去,却见蓝磬笑得更深,说:“叫小纪他们去就好。你跟我去前营。” “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你老婆孩子!真笨!”蓝磬送了他白眼一记,便拽着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甩给纪纲一句话:“小纪,这边交给你了。” 他们脱掉穿在身上的蒙古军服,分成了两路,纪纲和杨清带人去放火;蓝磬和楚信则去救人,顺带着找解药。 蓝磬凭着记忆很熟络的便摸到了军营外,楚信惊讶的看着她,问道:“蓝兄,你怎么路记得这么清楚?” “我幽闭空间恐惧症,到哪儿都先找出口,路自然记得熟。” “什么恐惧?”楚信显然并不能理解她的话。 蓝磬翻了翻白眼,摆了摆手说:“就是……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别废话了,找人要紧。”说着她便要冲出去,却又被楚信拽了回来。 “小心!” 一杆流箭插在蓝磬面前,将她吓得钉在原地。 “哎哟我擦,吓死我了!”生死关头,再也顾不上言语是否得当,口头禅自动往外蹦。 楚信哭笑不得,他拽着蓝磬说:“小心些啊。蓝兄,我看你平日里精明的很,怎么有时做事又这么不小心?” 蓝磬对着那支箭愣了半天神,忿忿的拔下它,咒骂道:“谁知道它乱飞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是被流弹打死,也太倒霉了!我就能被评为史上最囧了!” 楚信被她说得话弄懵了,诧异地看着她。 可蓝磬却撇了撇嘴,支使楚信说:“你去前面走吧,我怕我一个激动丢了性命。” 楚信笑了笑走到前面,心 中不禁暗暗佩服起蓝玉的家教。 他们二人借由各种掩护,慢慢从后方靠近大帐,中途也有很多元军冲过来,都被楚信轻松撂倒。 蓝磬一直缩在楚信身后,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怕被流弹击中,也因为她有些晕血。 此时整个空间全都弥漫着血腥味,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天生集懒惰恐高幽闭恐惧和晕血于一体的蓝磬已经不能直视了,她只能躲在楚信身后,尽量减少见到那些恐怖的场景,否则会做恶梦的。 蓝磬始终低着头,没有目睹战场上的人或被刀剑穿身、或被箭弩射击的屠杀场面。只是,所有刀剑凶器划破天空、撕裂**时的声响,清晰地让她无法充耳不闻。 她厌恶的皱皱眉,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楚兄,咱们快走……这里……简直就是……” 蓝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楚信却淡淡地接了下去:“修罗场。” 蓝磬愣了一下,血腥味与眼前尸首成山的景象冲击着她的胃部,她真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出来。 经历过荒漠中一场生死考验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战场,可此时亲眼目睹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战场。 那不是用简单的字眼就能形容的,那是集绝望、惨烈、恐惧等所有最阴暗的词语才能描绘的场面。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蓝磬绝对不会来这里,可现在,她不仅来了,而且又走不了了。她答应过楚信,会帮他找到解药并救出妻子,她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当他们到达大帐的时候,正见到弼立马与帐前,与他对立的是太尉蛮子。 楚信拉着蓝磬躲在一旁,他们心知这是最紧要的关头。 蓝磬回过头看向后方,却见不远处已经烟雾缭绕,心知纪纲他们已经放了火,开始烧粮仓了。 蓝磬看到了,蛮子当然也看到了,他已经心灰意冷。 虽然此时粮仓能否保全都已经不再重要,但这对于所有元军,无疑又是致命一击。 弼手握双刀,势不可挡,他高声喝道:“蛮子!还不快投降?你现在投降,我大明皇帝陛下本着宽仁的民族政策,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蛮子的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默默握紧手中大刀,仰天高喊:“我是黄金家族的部将,我永远不会投降!” 随着他不畏死亡的顽抗,随着弼双刀 起落,随着蛮子首级落地,黄金家族的光辉,也步向了毁灭的深渊。 蓝磬注视着弼手起刀落,注视着雪亮的刀锋砍过蛮子的脖颈,注视着鲜血从碗口大小的伤口喷涌而出。她忘不掉蛮子人头落地时眼中的骄傲和释然,他来不及痛苦,只是依旧深信着黄金家族的魔力,依旧以此为傲! 到死都是。 这是蓝磬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头被刀砍下,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听着四周的喊杀声,真正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恐怖的屠杀场。 蛮子死后,元军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柱。大汗逃跑,太尉被杀,粮仓被烧,军心涣散,再也没有人能够组织反击,所有人作鸟兽散,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蓝磬摇了摇头,驱散因血腥味而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她扭头对楚信说:“北元败局已定,咱俩兵分两路吧,你去找你妻子,我去给你找解药。” 楚信感激的看着她,说:“蓝兄,大恩不言谢。” “客气客气。”蓝磬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弓着身子溜进了大帐之中。 楚信快步向蒙古皇后所在的大帐跑去,他的妻子就住在那里。但是当他跑到那里时,却没有发现妻儿的身影。 于是,他在四散逃窜的元军和四处追杀的明军之中焦急地寻找着,搜寻着那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楚信心急如焚,虽然他面色依然镇静。四散的逃兵和追兵,他已不知该往何处寻找。直到,一具尸体绊住了他的脚步。 重心不稳又心不在焉的楚信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他生疼,却让他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凝竹。楚信的脑中瞬间跳出那个名字。 趴在地上,望着视线水平方向的那抹淡黄色,楚信突然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但也许,静止的只是他的心跳。 他发疯一般的爬起来冲过去,他看到那黄色衣着的女子静静趴在地上,却不知该做怎样的动作。 他不敢动,却不由自主的动。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他的动作极慢,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心跳。 当楚信将那身体翻过来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也汹涌的喷出,顺着眼角滑落,顺着已凝结的伤疤滑下。 女子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孩儿,看上去,也只有一两岁大。 “凝竹……凝竹……是我,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好么?”楚信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的哀求着。 “凝竹,是不是我脸上添了伤疤,变丑了,你不愿看我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哀求,怀里的女子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极度的痛苦和悲伤,楚信的喉咙中发不出一个字,他将那女子抱在怀中,揉进心里,任由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喷出,任由周遭世界血腥喧闹,楚信此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极度的悲痛让他想起昔日的事情—— 彼时,他与凝竹,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 那个时候,他对凝竹并无感情,也因为赌气对她并不算好,甚至比平常的夫妻还要淡漠。 但她并不在意,每日晨起便为他做早饭,他出去后也安静的在家等他回来。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日傍晚他回家的时候,她都会恰好出现在门口,然后温柔的对他说:“相公,你回来了。” 起初他并不上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时却不见凝竹在门口出现,他虽心中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如同往日一般推开房门,却惊讶的发现屋内没有摆好做好的晚饭,扑面而来的不是饭香,而是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 楚信当时一阵心惊,他快步走进卧房,却见凝竹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楚信有些慌张的跑了过去,他握住凝竹冰凉的手,唤道:“凝竹,凝竹?” 床上的人动了动,费力张开双眼。楚信见她难受,便安抚她说:“不要说话,我去给你端药。” 他待要转身,凝竹却拉住他的手。 诧异的扭头看向她,却见到她苍白的脸上挤出如往日般温暖的笑意,她的声音颤抖却柔和:“相公,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楚信心胆欲裂,他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将自己的温暖带给她。他开始愧疚,愧疚自己因赌气而一再辜负她。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轻轻地缓缓地说:“嗯,我回来了。你安心,我在这里。” 当时,他看到凝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便化作春日的温暖。她盈盈一笑,露出细白的一排贝齿,“相公在,那我很快就会好了。” 于是,楚信也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凝竹是这样如春日阳光的女子。所以,他爱上了她,甚至依赖她,就像她依赖自己一样。 被抓来北元的这一年以来,他无数次在心底勾画出与她再次见面的场景,他总会想象再见到她时,她依旧是俏立于自己面前,就像是三年来那么多次一样,温柔的对自己说:“相公,你回来了。” 三年多的相守,一年来的隐忍,他们的日子一直都不平稳。 他本以为这次会迎来新的起点,他会救出她,然后一家三口,过上平淡却温馨的生活。然而,现实无情的摧毁了一切希望和幻想,让它们终成幻灭。 楚信的眼底和心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只抱着她,体会着彻骨的疼痛。 第四十六章 悲痛 蓝磬找到解药后冲出大帐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光景,楚信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尸体,失声痛哭。 看到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蓝磬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是离开这么点时间,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只是,她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对周遭一切事情失去判断力的楚信,对他身后的危险也恍然未觉。 一个蒙古兵举着刀从楚信背后砍下,千钧一发之间,蓝磬拔出插在腰间的羽箭,跑过去对准那蒙古兵的脖颈,狠狠地插了进去。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蓝磬的动作干净利落。 直到拔出羽箭,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后,蓝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羽箭上的血流到她手上,脸上的血渐渐风干,近在咫尺的血腥恶臭,倒在眼前的尸体,全部都**裸的提醒着她,她亲手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来自几百年后的蓝磬,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紧握羽箭的右手浮现青筋,与朱红色鲜血呼应着的血管,在蓝磬的肌肤上汹涌滚烫。 这是第一次亲手夺去人的生命,她却根本没有时间悼念自己刚刚失去的纯洁和高尚。 她一把拽起还跪在地上的楚信,大声喊道:“你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拽不动楚信。 楚信只是呆呆的抱着怀里的女子,眼中毫无焦距。 蓝磬心中焦急,虽然明军显然已经彻底占领了这里,但她还是害怕流弹的误伤。 瞥眼看到倒在一旁的小孩不哭也不闹,她心中一急,莫不是死了? 凑过去探了探鼻息,蓝磬呼了口气,还有希望,这孩子还活着。 于是,蓝磬握住了最后一点希望,她抱起孩子,凑到楚信身旁,低声说着:“快看,这是你的孩子吧?” 孩子…… 楚信的世界被这两个字找回了光亮,他的眼神微微闪动。 蓝磬见他双眼慢慢有了焦距,心中一喜,又说:“你看他多可爱!他还活着,还有生命,还有希望。”说到这里,蓝磬又将怀中的解药掏了出来,“你要给你的孩子怎样的未来?” 听了蓝磬的话,楚信终于哭出了声音,他的哭声让蓝磬觉得酸楚难当。一路走来,即便中毒受伤,也不见这个男子面露难色,此时他却哭的如孩童一般 ,如此打击,对他来说,当真是致命。 楚信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宣泄着所有的悲痛。 蓝磬在劝慰楚信的时候,明军已经完全占据了这里。 有兵士发现他们,只以为是被抓来的奴隶,觉得他们妨碍清扫战场,便要将他们拉走,“走开走开!别在这碍事。” 蓝磬本就是仗义的人,楚信沉浸在失去发妻的悲痛中,她也替朋友难过。此时见有人上来要强行拉走楚信,登时一股怒气就窜了上来。 她几乎是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胳膊,怒道:“放开他!” 那人被她的气势唬了一跳怔在那里,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蓝磬一把甩掉他的胳膊,冷言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 还从来没见过当了奴隶还这么蛮横的,那人刚刚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拼杀过来,现在身上还带着重重的戾气,受不得激,也怒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快给军爷让开!” 蓝磬蓦地回头看向他,面色生硬如铁,那人被这目光直视,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收回目光,蓝磬蹲下身子抱起已经有醒转迹象的幼子,低声哄着。 那人见威吓完全无用,恼羞成怒下便要举刀动手,谁知手举过头顶,却被人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来人的语气中含着怒火,声音浑厚,正是杨清。而与他一道火烧粮仓的纪纲此时也站在他身边。 “好啊!还有同伙!我看你们不是奴隶,是北元的细作吧!”那人说着便奋力甩开杨清的手,举刀迅速向蓝磬砍去。 眼看就要遭遇灭顶之灾的蓝磬,此时却异常安静,安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杨清和纪纲见状都是大惊,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灰色的身影从蓝磬身边迅速窜出,“哐当”一声,那士兵手中的刀却已落在地上。 动作干净利落,快的让人无法分辨,此时站在那士兵面前,仅以一招制胜的,却是刚刚还跪坐在地上的楚信。 所有人都很惊讶,除了蓝磬。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早已猜到会发生什么,她的面色依旧平和,只是抱着怀中幼子慢慢站了起来。 “你好了?”蓝磬这样问楚信。 楚信面色如纸,微微一怔,松开牵制住那士兵的手,转过身对蓝磬行了一礼,腰身直 弯到九十度,才道:“蓝兄为在下仗义出手,在下怎好不顾蓝兄安危而一味沉溺悲痛。”他停顿一瞬,又续道:“多谢蓝兄以性命相助,信必当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蓝磬定定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脸上突然恢复一贯的嬉笑,她一把扶起楚信,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楚信苍白的脸上尽是感激,一时间与蓝磬相顾无语。 其他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杨清和纪纲也只是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只不过,经过这样一闹,围过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弼得到报告说有人闹事,便也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这闹事?”还没见到人,便已经听到了声音,弼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中气十足。 那士兵一见弼,以为做主的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道:“将军,这几个人妨碍咱们清扫战场!” 弼抬眼看了过去,问:“谁?” 蓝磬将怀中幼子交还给楚信,随即转身直视弼,笑道:“是我。” 之前,蓝玉曾多次带“侄儿”蓝磬去军营,所以弼是认识她的。 虽然现在蓝磬的形象实在有些不堪入目,破衣褴褛,原本白皙干净的脸此时满是污垢,如鬼画符一般无异,但她的双眼依旧是明澈的,透着专属于她的清亮精明。 弼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一番,有些讶然的道:“你是……蓝少爷?” 蓝磬嘴角上挑,有些调皮的眨眨眼,笑道:“叔叔好。” 听到少年如此称呼自己,弼心中更是了然,他迈步上前握住蓝磬肩膀,颇为兴奋的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若是元帅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在中途见你失踪,以为你……你不知道,元帅一着急,还病了好几天……” 听说蓝玉病了,蓝磬面色一变,急道:“我老爹病了?可严重?”她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弼很多次听她如此称呼蓝玉,也不觉奇怪。 “你放心,元帅无恙。这次若不是元帅料事如神,我们哪可能打这大胜仗?”弼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笑着安慰。 蓝磬听他如此说,也便放心,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如今大军一鼓作气将北元扫平,定是我叔父一切安好,小侄倒问了蠢问题。” “关心则乱,你与元帅叔侄情深,听闻元帅身体有恙,自然忧心如焚。”弼哈哈一笑,他抬眼瞟了眼周围的人, 双眉一拧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清扫战场清点俘虏?要本将军教你们吗?” 众人听到他的呵斥,立刻做鸟兽散。 刚刚向弼告状的人,见弼与蓝磬如此熟络,心中暗暗叫苦,此时一听此言,立刻如蒙大赦低头便跑,谁知却被人一把抓了回来。 抓他的人是杨清,只见他瞪着双眼,稍稍用力便把那人甩到楚信面前,狠狠道:“这就走了?快道歉!” 此时楚信正抱着幼子跪坐在亡妻尸身面前,听到杨清的声音不禁抬起头,他眼中略带诧异地看向杨清。 “听到没有啊?快向这位楚爷道歉!”杨清没有注意到楚信的视线,只是恶狠狠的怒视着那人。 蓝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旁的纪纲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清。 那人瞥眼见弼面露诧异却并无出面之意,只得连连低头道歉。 杨清还想再说什么,楚信却出声道:“算了,这位军爷只是做分内之事,楚某并无意责怪。” 那人听了这话,道谢了一声便快步走开。 杨清哼了一声,不满地瞥了楚信一眼,说:“他是分内之事?我倒是那蛮横之人了?当真好心没好报。” 楚信并不理他,只是默默拾起一旁的药瓶,将解药吞下,然后才缓缓站起身,对杨清弯了弯腰,说:“杨兄弟好意,在下感激之至,并无不受之理,还请杨兄弟收下这一谢。” 杨清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了好了,就不用客气了。” 蓝磬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的互动,她上前对楚信说:“楚兄,你还是先将尊夫人……安置好吧。” 楚信双眉一敛,眉宇间的忧伤一览无余,他点点头,将怀中幼子交予蓝磬,蹲下身子慢慢将亡妻的尸身抱起,缓步走至旁边的营帐内。 第四十七章 失而复得 一旁的弼不知这几人的来历身份,但见他们与蓝磬相识,便也不加阻拦,只是询问蓝磬:“蓝少爷,他们是?” 蓝磬嘿嘿一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总之,他们是小侄的救命恩人。小侄落难之际正是靠小纪他们几位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来到这里。” 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转念一想,又问:“那,刚刚烧北元粮仓的是?” 蓝磬得意笑笑,“正是小纪和杨兄。这是我们在路上便制定好的计划。” 弼看着这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此时竟出现在他眼前,还绕到后方火烧了敌军粮仓。如此勇气和智慧,让他这猛将也不禁叹服。 弼对杨清和纪纲点了点头,正色道:“捕鱼儿海一役,几位功不可没。我一定会禀明元帅,对几位论功行赏。” 面对弼的承诺,杨清和纪纲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感谢,脸上并瞧不出有多么欢喜。 弼对蓝磬笑了笑,说:“我还要去查看俘虏名册,你们先休息下,待元帅到来便可团聚。” 蓝磬微笑点头目送他走进大帐。 抱着楚信的幼子,蓝磬回过头,漫不经心的问:“刚刚叔叔说要禀报我叔父让他给你们论功行赏,要是别人一定连连谢恩了,怎么你们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 杨清轻轻一哼,道:“高官厚禄,对清来说无异于脚下云泥。” 纪纲则静静地看着蓝磬,说:“少爷应该知晓,属下并不向往权势,只如现在这般便好。” 蓝磬微微一笑,说:“累了这许多天,你们也先休息下吧。” 杨清很忠于本能的打了个哈欠,他拉着纪纲便要走。纪纲却看向蓝磬,说:“属下还是跟在少爷身边为好。” 蓝磬还没说话,杨清却已出言调侃:“你家少爷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你不走?那我先走了。”说着便向着一旁的营帐走去。 纪纲依旧站在原地,蓝磬对他笑笑说:“你也去休息下吧,我去找楚兄有事。” 听她这样说,纪纲才点头答应。 蓝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经过这一路的相伴,她对杨清楚信倒是有了些基本的认识。 杨清是个骄傲清高的人,他性子爽朗执拗,爱恨分明,这应该追究于他是武学名门之后,具体是哪家哪门蓝磬不知道,也没什么 兴趣知道。 楚信却与杨清相反,他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隐忍,他不固执也不骄傲,这大概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 无论他们是哪种人,蓝磬都喜欢与他们交往,因为他们轻易就能看懂,跟他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压力。 但是,纪纲则又不同了,他很静。他的静不同于叶羽,叶羽是淡泊的,总是随和不羁,浅笑包容。而纪纲却是深沉的静,他表情很少,话也很少,蓝磬觉得他总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然后偶尔说出一些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话。他明明说过为了不再被欺负才渴望权势,但此时又说自己看中的并非这些,这就让蓝磬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蓝磬与人交往,永远都是用看的,因为她懒得去揣测别人心里的想法。她看得到杨清的清高,看得到楚信的隐忍,所以她喜欢与他们交往。她对纪纲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她看不透他,也懒得去猜,于是她对他虽然绝对信任,却不知该以何种关系与他交往。 微微笑了笑,蓝磬抱着怀里的幼子走进楚信所在的营帐。 刚进去便看到楚信坐在床边发愣,而他的妻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心里叹了口气,蓝磬走过去站在楚信身边,出言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楚信知道是她来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我不能让她躺在这里,我会带她回中原。” “你家在哪里?” 楚信微微一愣,继而又摇了摇头,说:“没有家了。” 蓝磬眉头微皱,将怀里孩子交还给他,道:“什么没有家?你还有儿子!” 楚信抱着儿子,眼圈又不自觉的红了,他嘴唇微微颤抖,轻轻吻了吻熟睡中孩子粉嫩的脸颊,颤声道:“孩子,他还这么小,却已不会再有亲生母亲来疼爱他了。” 蓝磬不忍见他如此伤心,轻声劝慰道:“楚兄,跟我回京城吧。我认这孩子做义子,以后他不仅有你这生父的疼爱,还有我这,我这义父来宠他。绝不让他受到半点委屈,你看可好?” 楚信神色悲戚,面带感动:“蓝兄提议如何不好。只是,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经历这丧母之痛。” 蓝磬蹲下身子,抚一抚孩子的小脸,“这孩子叫什么?” 楚信满面凄凉,道:“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只唤他乳名,叫做平安。” 蓝磬微一沉吟,便道:“那就叫他做世安吧,平平安安,一 世幸福。” 楚信微微一愣,随即又点头道:“好。由你这义父为他取名,实是他的福气。” 蓝磬又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小的世安,缓缓道:“嫂子虽已经长眠,但安儿还在,你总要为孩子打算,只盼楚大哥能振作起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中看到她尸体时的那一幕。成亲三年,我却从未让她过上幸福太平的日子,这辈子,总是我负了她。”他坐在床边,神情萧索。 蓝磬叹道:“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下去肩负起一切。楚大哥,你我一路患难与共,我与你说心里话,这孩子以后有我这义父,便会保他一世平安喜乐!这是我的承诺!” 楚信微微一笑,他终于转头看向蓝磬,点了点头,“多谢贤弟厚爱。” 蓝磬略略放心,她若有所思,道:“杨兄弟前几日也死了亲人,他倒是想开了不少……” 楚信愣了愣,想到杨清的身手,苦笑道:“恒山杨家的后人,想来是比我睿智的多。他一个世家子弟,遭遇如此变故依然谈笑风生,倒实在让我佩服。” 蓝磬并不知道恒山杨家是什么,她见楚信陷入思虑,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给楚信一些空间,去凭吊他逝去的这段情感。 蓝玉的后军到达这里的时候战场已经清理完毕,在他来这里之前,早已收到弼的报信,包括找到蓝磬的事情。 蓝玉快步走进北元营地,弼此时已在门口等候,来不及问其他事情,蓝玉急冲冲地询问:“磬儿在哪?” 弼知他心急,只简单抱拳行礼,便指着一座营帐说:“在里面。” 蓝玉点了点头,又问:“清点的如何?” “请元帅放心,从战俘到粮草,都已清点完毕。” “很好!”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先去看望女儿时,却见不远处营帐里奔出一道灰色的身影,直冲到他面前。 “老爹!”那道身影一直冲进他怀里,兴奋地叫着自己:“我可想死你了!我在帐内听到马蹄声响,就知道是您的部队到了。” 蓝玉微微一怔便知来者何人,他心情难以言喻,只静静拥着女儿,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他却深刻体会了失而复得的感受。 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蓝玉沉声安抚:“磬儿,磬儿,让你受苦了!” 蓝磬离开父亲的怀抱,只摇摇头,“让老爹担心了,是孩儿不 孝。” 蓝玉此时才看清女儿的面容,他心疼地看着满脸血污的蓝磬,半天才急切地询问:“磬儿!你,你,你可还好?” 一句话里,说了三次你,蓝磬看着眼前的男子,鼻头一酸,几乎掉下眼泪来。 “我很好!老爹,我很好!您好吗?” 蓝玉的喉头也有些哽咽,他点点头,伸手轻轻擦了擦女儿的脸颊,“为父很好!很好!磬儿,你可有受伤?” 蓝磬抹了抹脸上的污渍,笑道:“老爹放心!孩儿无恙!不仅如此,孩儿还结识了两个好朋友,同他们一起绕到北元后军,缴获了他们的粮草。” 蓝玉不无惊讶,问道:“当真?” 蓝磬嘿嘿笑了笑,说:“当然!只是,北元也太不成气候了。孩儿本以为他们据守于此总会奋力抵抗几日,这才深入敌人腹地想着烧了他们的粮仓扰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无力抵抗。可谁曾想,他们本来就无力抵抗……” 蓝玉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他高兴地拍了拍蓝磬的肩膀,语气颇为骄傲地说:“磬儿做的好!改日将你这一路的事情说与为父听可好?” “好!”蓝磬跟在蓝玉身边,脸上尽是笑容。 蓝玉带着蓝磬向主帐走去,他扭头对弼说:“你去把郭英张翼叫过来,本帅要清点人数,在北元的帅帐内,告诉所有人,这次北伐,是属于我大明的绝对胜利!让我们来宣布这次战争的结束!” “是!末将领旨!”弼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快步走进主帐。 第四十八章 功成 蓝玉站在主帐外,他环视四周累积如山的尸首,目光清冷。此时风已停,沙已退,蓝磬站在蓝玉身旁,头一次看清战场上的景象,当真是一览无余的悲惨苍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尸横遍野。蓝磬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一阵反胃,她撇过头不去看,强压下因浓浓的血腥恶臭而引起的不适感。 不多时,弼率领郭英张翼两员副将在帐前向蓝玉汇报这次战役的收获,“禀报元帅,此战,我军俘获北元皇子地保奴,太子妃及公主女眷百余人,公贵族千人,士兵七万,牛羊十万,粮草无数!” 蓝玉默默的点了点头,“做得好!” 弼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元帅,末将还缴获另外一样东西交与元帅!” 蓝玉微微一怔,轻声问:“何物?” 弼挥手叫手下亲兵送来一个锦盒,他双手接过盒子,又举到蓝玉面前,朗声道:“末将等攻陷北元营地,缴获传国玉玺,现交与元帅!” 蓝玉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盒子,片刻才呼出一口气,他缓缓接过盒子,双手有些颤抖。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缴获传国玉玺,这预示着元朝的统治彻底毁灭,北元将不再存在,黄金家族的荣耀也会一并消散。 这场战争,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它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战争,也代表蓝玉超越了他的所有前辈,站在了明初将领的顶峰。 这是他戎马生涯,一场最大最彻底的胜利! 蓝玉双手捧着玉玺,立于天地之间,遥望天际,叹道:“伯仁!逸儿!终平矣!不负此生!” 所有的将领士兵全都高举旗帜武器,随着蓝玉的呼声高喊:“驱逐鞑虏!扬我国威!大帅功高盖世,名留万古!” 蓝玉将手中玉玺交给身旁的蓝磬,他双臂一阵,场下顿时安静。 “我等今日之功,全赖吾皇英明圣断!” “吾皇英明圣断!大明国运昌隆!万岁!万岁!万岁!”整齐划一的呼喊,振聋发聩,声声不绝于耳! 蓝玉一招手,对弼说道:“派人将捷报快马加鞭送回京师!” “末将领旨!” 蓝玉难掩心中快意,他大笑着对将士们道:“众将士,今日就地扎营,大家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后军变前军,班师还朝!” 蓝磬听着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歌颂声,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 楚信,双眉不自觉一拧,握着玉玺的双手更加用力—— 这边正在歌功颂德,那边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 名留万古?国运万岁?这在后世的史书上只是一句话的赞扬,但却是用刀劈斧砍的拼杀和尸横遍野的惨烈换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其壮哉,又何等惨烈。 夜晚,营地之内篝火成堆,今日明军大胜,此刻正是欢庆之时。 杨清楚信二人因为蓝磬的引荐早被蓝玉叫到主帐之内,蓝玉见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高坐在主位,而是站在营帐门口,双手抱拳对他们躬身行了大礼,他身后的蓝磬和将领们见他如此,便也跟着行了礼。 这一下却把杨清楚信弄懵了,从没想到这十五万大军的元帅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他二人连忙还礼,口中道着:“元帅如此大礼,着实折煞草民。” 蓝玉却扶住他们,语气诚挚:“二位壮士千万不要多礼,你二人在路上对磬儿诸多照顾,蓝玉在此拜谢!多谢二位壮士对我侄儿的仗义相助!”说着又是一揖。 杨清和楚信连忙扶住蓝玉,杨清拱了拱手笑着说:“元帅您这就见外了,我和蓝兄是患难兄弟,互相扶持是我侠义中人理应做的。再说了,要说起来,还是蓝兄先救了我,要不是蓝兄机智过人,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楚信也抱拳还礼道:“杨兄弟说的是。元帅千万不要再言谢,否则就真的折煞我等了。信当日身中邪毒,若非蓝兄相助,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说到底应该是我谢他才对!” 蓝磬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欸,咱们不要在这谢来谢去了,都是自家兄弟,干什么这么客气呢!”她又笑着对蓝玉说道:“叔父,孩儿今日收了楚大哥的孩子做义子,这件事理应告知叔父。” 蓝玉看向楚信,笑问:“哦?有这事?” 楚信点头道:“确有此事,蓝兄重情重义,小儿能得蓝兄垂爱,实是他毕生福气。” 蓝玉不禁颔首大笑,“哈哈!这是喜事!想不到我又添一孙儿,真乃天大喜事!来来来,与我一同入席,咱们畅饮一番!” 蓝玉拉着蓝磬率先走入席中,蓝磬四下看了看,诧异问道:“小纪怎么不在?刚才都没注意到。” 杨清上前一步解释:“哦,纪兄身体有些不适,也许是太累了吧,他让我告诉你,今天的酒宴他就不过来了。” 蓝磬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杨清用胳膊肘碰了碰楚信,低声道:“诶,蓝兄什么时候认了你儿子做义子?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楚信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杨兄弟那时正在休息。再说了,我为何要告诉你?” “喂喂喂,我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你们居然瞒着我这样的大事?” “什么日日夜夜在一起?你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楚信有些好笑又有些惊恐地跳离杨清几步。 杨清却紧跟在他身后,对那件事依旧纠缠不休。 酒过三巡,杨清正喝的兴高采烈,瞥眼却见身旁楚信的位置空了出来,他心中诧异,便拿了坛酒借尿遁跑了出去。 帐外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许血腥味,杨清深吸一口气,向帐外走去,果然在营外不远处的火堆旁看见楚信。 “诶,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杨清走过去坐在楚信身边。 楚信知道是他,只是继续喝酒,借着火光,那安静的神情依旧显得悲伤。 杨清见他不理自己,一把按下他的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坛虚敬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了口酒。 楚信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也不说话。 烈酒入喉,杨清只觉一股火热之感直暖到心肺。 “真是好酒!”杨清哈哈一笑,“我说姓楚的,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还真看不得你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瞥了他一眼,楚信淡淡地问:“你很高兴的样子?” “嗯?”杨清看向他,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楚信双眸一暗,喝了口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也死了亲人。” 杨清怔了怔,手指划过酒坛,眼前似又出现弟弟杨涵的身影,他苦涩一笑,“你没记错,我也没忘。只是,你说的话我也还记得。” “我?我说什么?” 杨清笑了笑,“你说,不要让期望我们活下去的人失望。” 楚信一愕,不知如何应他。 杨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那时对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如此道理你又怎会不晓得?况且,若嫂夫人在天有灵,也定不希望见你沉溺于悲伤之中。” 在火光的映衬下,楚信脸上的那道伤疤仿佛血泪般刺目惊心,他的语气充满深入骨髓的哀伤,“当真是说者容易做者难。这话蓝兄也曾 对我说过,我深知其中道理,但真到了自己身上……”他狠狠吸了口空气,“呵呵,却真是难上加难啊。” 杨清深知他心中悲苦,拍了拍他的肩膀,举起手中酒坛说道:“你我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亲人,来!今天咱哥俩喝个痛快!” 楚信将手中酒坛与他一碰,笑问:“诶,如果我耳朵没聋的话,你刚刚应该说过你不喜欢我吧?怎么却特意跑来陪我喝酒?” 杨清一把揽过楚信的肩膀,嘿嘿笑道:“姓楚的,我不喜欢你心眼那么多,但却欣赏你的武艺,敬佩你的为人。” 楚信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能得你杨清一句赞赏,信真是三生有幸!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要先干为敬!”说着便举坛痛饮。 “诶诶诶,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杨清一把抢下楚信手中酒坛,质问道。 楚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多谢你,兄弟!能与你和蓝兄相识一场,是我三生有幸。” 杨清嘴角上扬,他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一事:“对了,姓楚的,咱俩算不算是兄弟了?” 楚信不疑有他,应道:“当然!” “那,我也要当安儿的义父!” “啊?”楚信不料他突然有此一言,顿感莫名其妙。 杨清搭上楚信的肩膀,笑道:“你看啊,咱俩和蓝兄,那是过命的交情吧?蓝兄是安儿的义父,那我也自然是他义父了。” 楚信愣在当场,他看着杨清爽朗的笑容,不禁心生感动,“多谢贤弟厚爱!安儿能有你与蓝兄两位义父,是他的福气!” 杨清心中高兴,嘴上却依旧不服气:“诶诶诶,姓楚的,谁是你贤弟啊?我可没说认你做大哥!” 楚信朗声一笑,“你我患难兄弟,谁做大哥都是一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畅饮畅聊,痛快淋漓。 第四十九章 凯旋 京师皇城,雄壮的乾元殿内,朱元璋坐在黄绸龙椅之上,文武百官手握玉牌立于两侧,一名全身盔甲武装的士兵跪于大殿之中,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朱元璋手握奏章,面色沉静如铁,但他胸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抬手一指,朱元璋沉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再报一遍。” 殿中百官虽未抬头,眼神却不自觉瞟向殿中跪着的那人。 那人抬起头,双手抱拳,朗声道:“恭喜吾皇!大将军蓝玉奉皇上旨意率我等一路北上,直抵虏廷,斩杀北元太尉蛮子,俘获北元大汗次子皇妃等皇亲贵胄百余人,战俘牛羊成千上万,并缴获传国玉玺,只待还朝之日亲手献与皇上!” 朱元璋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攥紧手中的捷报,心中感叹不已。蓝玉果真没叫朕失望!二十年了,今日终于结束了! 他霍地站起身,慢慢走至玉阶之前,举起手中捷报,对百官朗声道:“蓝玉!就是朕的仲卿!”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哗然,这是朱元璋此生对手下将领做出的最高的评价。身为大将军,蓝玉也当不负此生。 朱元璋袍袖一甩,老迈的脸上依旧神采飞扬,他重新坐回龙椅之上,挥手下旨:“传朕旨意,昭告天下,晋永昌侯蓝玉为世袭凉国公,三日之后,朕亲率文武百官,于京城外迎他还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绝对是明朝开国至今前所未有的荣宠,但百官深知蓝玉功高盖世,无一提出异议。 三日后,蓝玉的大军如期回到京师,远远便看到城门口的黄罗伞盖,以及那下面端坐正中的明黄色身影。 在路上的时候蓝玉便得到消息,说皇上会亲自在京城相迎。此时见到皇恩如此,蓝玉心中更是激动万分。 蓝玉策马缓缓靠近,在距离皇驾十几步距离时翻身下马,带领诸将走上前见驾。 此时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淡黄色团龙锦服,头戴金冠的青年,那青年身材清瘦,个头不高,面色清俊苍白,看上去三十几岁,正是太子朱标。 蓝玉的眼神快速掠过朱标的脸颊,最终落在朱元璋身上,他迅速单膝跪下,低头抱拳行礼:“臣蓝玉率领部将,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微笑起身,他缓步走至蓝玉面前,伸臂将他拖起,笑道:“爱卿快请起。” 蓝玉站起身, 从身后弼的手中接过一方锦盒,高举过头顶朗声道:“恭喜吾皇,臣等在此次北伐中缴获传国玉玺,特献与皇上。” 朱元璋面上依旧看不出变化,只是淡淡微笑,他命首领太监陈景接过盒子,对蓝玉笑道:“爱卿不负朕望,深入敌营,重创北元,功在社稷,朕已下旨在宫中摆下庆功酒宴,来来,随朕一道回宫!” 蓝玉本就自负功高盖世,此时见朱元璋对自己如此厚待,心中不禁更加雀跃。他抱拳行礼,谢恩道:“臣谢吾皇圣恩!” 朱元璋拉着蓝玉并肩走进城门,随行百官看到蓝玉与皇帝并肩而行,太子都只能随行在身后,心中都觉不妥,但见皇上似乎在兴头上,也都不便出言扫兴。 朱元璋笑着对蓝玉说:“爱卿,你在捷报中提到令侄带人混入北元粮队从而深入敌军后方火烧粮仓,可是确有其事?” 蓝玉点头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朱元璋大笑道:“果然将门之后!爱卿,待会儿庆功宴,带上你侄儿一起去!” 蓝玉心中高兴,却婉言拒绝:“回皇上,小侄因在战中受了轻伤,不宜行军过速。所以,臣派了几名亲兵与他慢慢回京,自己先率部队还朝,还请皇上见谅。” 朱元璋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如此也罢,朕原本是要亲自封赏于他,如此看来只得命人代为传旨了。” 蓝玉微微抱拳,“多谢皇上对小侄的厚爱。” 走入城中,行至龙辇之侧,朱元璋挥了挥手,笑道:“爱卿,朕先回宫,你率部随后就到,朕在宫中设宴,与你同喜同贺!” “多谢吾皇圣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报效皇恩!”蓝玉低头抱拳立于龙辇之侧。 “哈哈哈!回宫!”朱元璋大笑三声,由陈景搀扶着走上龙辇。 以明黄色龙辇为首,后面陆陆续续又是文武百官,蓝玉骑马率领部队跟在后面,接受着全京城百姓的朝贺。 三日前皇榜贴出之后,大将军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大破北元可汗营地的事迹在一瞬间便传的满城风雨,顿时全城百姓欢呼雀跃,大街小巷如过年般热闹。 此时大将军班师回朝,皇帝亲临相迎,百姓们听说更是兴高采烈夹道欢迎,一阵阵欢呼声,朝贺声,不绝于耳。 什么功业超越卫青霍去病,什么齐名岳飞韩世忠,史上所有名将几乎全都拿出来与蓝玉媲美了一番。 这些歌功颂德 的话语听在蓝玉耳中是得意的,听在百官耳中是嫉妒的,而听在皇帝耳中又是什么感觉呢? 坐在龙辇中的太子朱标不安的看了眼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感觉到了儿子的视线,笑问:“皇儿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朱标微微一愣,随即抱拳道:“父皇,儿臣……”他瞥了眼龙辇窗外,小心翼翼的问道:“蓝大将军北伐立下赫赫战功,功在社稷,百姓们也只是赞扬他为国尽忠,父皇千万不要因此气坏身子……” 朱元璋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听着,朱标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已动怒,心中不禁更加忐忑。 片刻功夫后,朱元璋慢慢闭上眼睛,笑道:“朕为何要生气?蓝玉所立军功,都是朕赐给他的!他要立功,得朕给他机会才行。如今他打了胜仗立了功,他的荣耀,正是朕的荣耀!无明主,哪来的良将?” 朱标愣了愣,低声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受教了。”他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这些年,他与蓝玉有着姻亲的关系,他曾亲眼见到自己的父皇杀了太多的功臣良将,此时就怕蓝玉也逃不过这屠刀。 *** 京城的街道本是极为宽敞的,但此时跪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也变得空间狭小了起来。 人群中,身着淡红色长裙的女子静静跪在那里,所有人都争先看向龙辇,想要一睹帝皇龙威,继而又将目光转向带领部队的蓝玉,目睹名将光彩。而她却微微抬着头,向蓝玉后的大军望去。 直到蓝玉的坐骑从面前走过,再到所有部将亲军一一走过,她也没看到想要见到的人。最后人群全都站了起来,随着部队一直向前走,她也被人潮带着一路往前走,但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她逆着人潮向部队后方找,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次次撞开,但她却尤不死心,咬牙继续逆流而上。 女子身后跟着一名婢女,焦急的叫着她:“墨姐姐!墨姐姐别往那边挤了,人太多,太危险了!” 那淡红色衣着的女子正是墨瑶,她三日前得知蓝玉大军班师还朝的喜讯,心中狂喜,便提前将这一天空了出来。 蓝玉的大军要回来了,也就证明,蓝磬要回来了。 墨瑶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大军到达的前一夜,她几乎激动的彻夜未眠,黎明时分便早早赶到城门口等候。 开始时的喜悦越是强烈,见不到面时的恐惧也就越深。 迟迟未能见到 蓝磬的身影,墨瑶执着又焦急的逆着人流向大军后面寻找,她的婢女曼儿一直跟在身后劝她:“墨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军队中的人这么多,也许咱们错过了蓝公子也说不准啊。” 墨瑶摇摇头,道:“不会的,我一定认得出他。”她的口吻依旧如往日般得体,但却隐隐发颤。 曼儿知道她性子执拗,自己是无论如何劝不动的,也就紧紧跟在她身边保护着。 “哎,墨瑶姑娘!你也在这里啊!” 一个已不算陌生的声音闯入耳中,墨瑶来不及回头,只是继续在人群中寻找。 曼儿越过那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何公子还真是巧,这种场合也能相见?” 那人正是同样挤在人群中的何以彻,他傻傻一笑,跟着曼儿问:“曼儿姑娘,墨瑶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曼儿白了他一眼,心道:难道你都看不出我们家姐姐根本没把你放在眼中么?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但嘴里却说:“找什么?找人啊!” “找人?找什么人?”何以彻讪讪一笑,他的目光只是追着墨瑶的身影。 曼儿心中暗暗觉得这人真是可怜,于是便不想让他太过可怜,只说:“我也不知道!要问去问墨姐姐,前提是她想告诉你。” 三个人逆着人群一直走出很久,直到走出城门,直到前军部队都已走进城内。 墨瑶站在门口,她不能相信自己见不到他,因为他曾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 第五十章 庆功宴 蓝玉的庆功宴从中午就开始了,由于正值四月回春之际,朱元璋命人将宴席摆在了昭阳殿外。那里紧挨着御花园,临湖不远,正是赏杏林苑杏花飞舞的大好地方,苑内丝竹管乐声音清亮悠远,沁人心脾。 殿外平台上正中摆着金龙大宴桌,皇帝朱元璋端坐之上,他的左侧坐了太子朱标,右侧坐着两名少女,正是九公主怜香和年仅十岁的十三公主芷凝。 平台之下的左侧,自北向南依次坐着有资格参加盛宴的妃嫔亲贵,由于成年的皇子都已去封地就藩,所以此刻出席的亲贵大多数是公主与驸马。按规矩,怜香与芷凝也该坐在这边,但由于朱元璋对怜香无节制的宠爱,使得他将怜香的位置设在自己的身边。而芷凝年纪尚幼,最喜欢黏着她九皇姐,因此朱元璋也特许她坐在怜香身边一同伴驾。 平台之下右侧则坐着以蓝玉为首的文武百官,几位北伐的将领坐在蓝玉身后。此时蓝玉正一杯杯的喝下所有人敬来的酒,英气逼人的脸上泛着红光,实是春风得意。 席间,朱元璋对蓝玉很是亲厚,几度与其同饮,引得一众亲贵文武也纷纷向蓝玉敬酒示好。 蓝玉刚从边塞回来,精明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边塞的仆仆风尘和未来得及被京都烟花鼎盛洗去的倦色。此刻他揽酒于怀,坐于百官之首,款款向众人解答着征途之事。 朱元璋听着他的述说,脸上的笑容淡淡,只对坐于左侧的朱标道:“凉国公是我大明第一名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人能出其右。太子,你平日要多向凉国公虚心讨教才是。” 朱标低头应道:“是,儿臣明白。”他举起手旁酒杯,向蓝玉道:“凉国公是我大明第一功臣,孤是后生晚辈,资历颇浅,日后还望凉国公不吝指教。” 蓝玉见皇上和太子如此厚爱,连忙举杯还礼:“多谢皇上看重,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吾皇效力。” 朱元璋饮下一杯酒,他瞥眼看向蓝玉,眼中颇有深意:“爱卿,令侄机智果敢,在此次北伐中又有过人表现,听闻你膝下唯有一女,朕有意令他为凉国公世子,待将来承袭你的爵位,爱卿意下如何?” 蓝玉闻言心中一惊,他知道这道圣旨将会影响蓝磬一生的命运,他无法回应,但若拒绝皇上又显得太过不识抬举。 左右为难间,朱元璋却已笑道:“怎么?爱卿不愿意么?” 蓝玉连忙站起身行礼,“皇上厚爱,臣感激涕零,就此替小侄 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抬手道:“如此甚好!嗳,爱卿快快请坐!” 蓝玉谢恩后坐回席间。 “英雄出少年,令侄实在是难得的才俊,朕对这样的少年英雄颇为欣赏……”他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下,不无玩笑地说道:“朕膝下的几位公主中也不乏与令侄年龄相仿的,诶,朕把八公主洛盈赐婚给令侄如何?” 此言一出,众亲贵眼神齐刷刷看向蓝玉,又看看坐在不起眼位置的洛盈公主。 蓝玉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一阵凉风吹过,从心底凉了起来,背上冷汗淋淋。洛盈公主比起倍受宠爱的怜香公主实在是不起眼的很,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位公主,如果拒绝岂不是让皇上面上无光?但若是应允,自己那位“侄儿”又实在并非男儿之身,到时岂不是欺君之罪? 虽然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但气氛实在有些尴尬,蓝玉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洛盈见蓝玉犹豫已觉面上无光,咬着嘴唇眼中含泪欲滴。 朱元璋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意,但却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正在所有人都骑虎难下的时候,一个恬静的声音在朱元璋身旁响起:“父皇真是的,这是八皇姐的终身大事啊,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呢?再说了,咱们也该先听听八皇姐的意思才好啊。” 说话的人是怜香,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钟里,她已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心中叹息,八皇姐贵为金枝玉叶,却连终身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实怜香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拥有父皇的宠爱,能够拥有一切其他姐妹都无法拥有的权力。 听到怜香话语的朱元璋慈爱的看向她,笑着点头:“是是,怜儿说的有道理!”然后他才转头看向下面的洛盈,道:“洛盈,你怎么说?” 左侧的席间慢慢站起一个淡黄色宫装的少女,她涩涩地对朱元璋道:“父皇……儿臣……儿臣与蓝公子素未谋面,实在是……”她的声音很轻,一如她这个人一样,很不起眼。 听到洛盈这番话,蓝玉如蒙大赦,他连忙站起身一鞠到底,“皇上,小侄年轻识浅,实在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是小侄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目光只是淡淡扫过洛盈,随后落在蓝玉身上,“如此的话,就当朕没有提过吧。” 洛盈与蓝玉分别向朱元璋行过礼,才慢慢坐回原位。 经过这一事,蓝玉知道皇帝的 试探已经开始了,他再没有刚才的心情畅所欲言,只是应付着不断来敬酒的人,心中只觉得有丝丝凉意。 而另一边,洛盈那里也再没有什么好心情了。她脸上有些苍白,刚刚差点当众出丑,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她身旁的三公主安庆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没好气的说:“父皇也真是的,没事提什么指婚,好端端的到给咱们姐妹添了不痛快。” 洛盈并没有接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 安庆续道:“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怜香一句话父皇就给了她自己选驸马的权力,这样的宴会场合竟然还能坐在父皇身边同大皇兄平起平坐。”她拍了拍洛盈,“你也是,遇到事情就六神无主,也学学人家怜香,在父皇面前撒撒娇才是本事!” “三皇姐……我……” “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乱的?”洛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安庆和洛盈同时抬头看过去,见到了已站起身来的大公主临安与二公主宁国。 临安只是端庄的站在一旁,宁国却道:“少说话多做事,省的父皇耳根子没个清静!你们看着怜儿得宠眼红?哼,平日里你们若是能有怜儿一半的孝顺懂事,父皇也定能少操不少心!” 说完,不待安庆有说话的机会,临安和宁国就已转身走了。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面,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 怜香浅浅的品着桌上淡酒,酒过三巡之后却也觉脸上微热,她见朱元璋此时兴致也好,轻声说道:“父皇,儿臣想去园中散散步。” 朱元璋慈爱一笑,“去吧。” “父皇,我也要去!”听了怜香要去散步,一旁的芷凝也定是要跟着了。 朱元璋心情正好,大笑挥手:“同你九皇姐一起去便是!” “谢谢父皇。”小小的芷凝咯咯笑着,娇俏可爱。 怜香向父皇微微行礼,又点头示意锦霞与初美随行,便被芷凝拉着走远。 御花园内的空气比昭阳殿外又好了些,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清爽之意。 怜香拉着芷凝漫步其中,颇觉惬意。 及至湖边之时,只见一道墨色的瘦小身影临风而立,手中握一卷书,摇头晃脑正在背诵。许是听到脚步声,那少年扭头看了过来,怜香微微一愕,只觉这少年十分眼熟。 少年看清怜香相貌,忙低头拱手道:“小姑姑好……”他又低眼快速瞟了芷凝一眼,面上一红,低声续道:“芷凝姑姑好。” 那少年看上去只比怜香小一两岁的样子,突然受他如此之礼,芷凝不禁怯怯的退开两步。怜香笑道:“芷凝,这位是大皇兄的长子,论长幼之序是你的侄儿。” 芷凝只是微微点头,依旧躲在怜香身后。 那少年正是太子朱标的长子朱允炆,怜香是孝慈皇后之女,地位超然,朱允炆自小便与这位只大自己两岁的姑姑颇为熟络,便一直称呼她“小姑姑”。而怜香自幼便以长辈的身份与他来往,此时也显得比朱允炆要成熟的多。 朱允炆的长相本不俗,此时一袭墨色裘袍华色出众,然而自幼被拘束甚严,不免神色拘谨,眸中亦无多少炯炯神采。怜香伸手掸了掸他肩上柳絮,温言道:“这般好的兴致?在这春风之下读书。” 朱允炆尚有些稚气的脸上露出浅浅沮丧之情,淡淡道:“我功课没有做好,母妃罚我在这里背书。” 怜香一愣,朱标此时的太子妃是朱允炆的生母吕氏,她是出了名的严苛,又是急性子,想必是在气头上说了什么重话,让朱允炆如此吃心。 微微一笑,怜香好言安慰:“你母妃也是为你好,不要太在意,母子终究是母子,她疼你爱你之心胜过所有。” 朱允炆低声答道:“是,多谢小姑姑关怀。” 怜香温和道:“也不早了,正是午膳时分,你快回去用膳吧。” 朱允炆闻言愈加低头,轻轻摇了摇头,“母妃要我背不好不得回宫用膳。” 怜香微微吃惊,“这怎么行,哪能不用膳的?饿坏了可怎么办?” “母妃说要勤奋念书才会有出息。” 怜香叹息道:“你母妃希望你争气是不错,可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沉吟一下,怜香笑言:“无论如何眼前最紧要的还是先用膳,不介意的话,先到我宫中用午膳吧。” “这……”朱允炆微微迟疑。 怜香笑道:“你且放宽心,只有咱们在场的人知晓,你我不说出去,凝儿年纪还小自是不会说出去,小霞与初美也定不敢说出去,如此你母妃便不会知道了。” 朱允炆微一沉吟,继而深深一鞠到底,“如此,多谢小姑姑。” 怜香命小霞先一步回到飘香宫叫膳房准备午膳,自己则带着朱 允炆与芷凝随后便到。 许是真的饿了,朱允炆不一会儿便将膳食吃了干净,他放下手中筷子,不好意思的冲怜香笑笑,“我吃饱了,多谢小姑姑。” 自从遇到朱允炆后,芷凝就很少说话,此时又枕在怜香腿上睡着了。怜香轻轻拍着芷凝的背,抿嘴轻声笑道:“不必客气,若以后你再不乖惹你母妃罚你饿着背书,你便可来投奔于我,我这里总是会有饭吃的。” 朱允炆微微抬头,眼中有着恳切的温意,“小姑姑的关心侄儿铭记在心,日后无论何时,侄儿也定会牢记小姑姑的情谊,决不敢忘。” 他的话中带着诚恳,怜香不禁微微一笑,“你我是至亲,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不必谢我,也不必放在心上。” 朱允炆嘴角微扬,他拱手,低声道:“儿臣还要继续背书,先行告退了。” 太子妃教导过于严格,使得这原本应该青春洋溢的少年被教导的过于守礼,不免老气横秋。怜香望着他离去时黯然的声音,不禁轻轻叹气。 第五十一章 再相逢 城门外,墨瑶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西下,进出城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眼前的景色慢慢变暗,墨瑶的心也越来越冷。 “墨姐姐,天色已经不早了,眼看就要关城门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曼儿不忍见墨瑶继续站在城门口,出言劝道。 “你先回去吧,我继续等他。” “姐姐……”曼儿无奈的唤了一声,她瞥眼看到守在一旁的何以彻,继续道:“姐姐,你若是不回去,恐怕何公子也要继续跟咱们站下去了……” 墨瑶收回视线,淡淡回应,“不劳烦何公子,你们先回去吧。” “墨瑶姑娘,我还是陪你一起吧……”何以彻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微风淹没。 蓦然间,一阵马蹄声渐渐接近。 “我叔父他们应该到了些时候了,咱们三个本可以晚些天再回来,一路游山玩水,我说你们两个着什么急?” “少爷,楚兄带着亡妻的灵柩一路随着元帅回京,咱们若不快些,又如何帮他安葬亡妻呢?” “就是!蓝兄,咱可不能放那姓楚的一人回来啊,万一他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我说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得了得了,是本少爷不体贴了!” 墨瑶蓦地抬头,不远处,三匹马优哉游哉的踱了过来,领头那一人的皮肤白皙相貌俊秀,脸上永远挂着阳光的笑容,温暖着墨瑶曾经寒冷的内心。 “蓝大哥……”墨瑶不自觉的低喃了一句。 那三人正是走在大军后面的蓝磬、杨清和纪纲。他们因为纪纲的病,所以走得慢了些,而楚信则为了安葬夫人一路跟着蓝玉大军赶回。 此时走至近前,蓝磬自然也看到了墨瑶,她微微一愣,随即勒住马缰。 “墨瑶?”蓝磬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 身后的杨清见她停下,也勒住缰绳,不解问道:“蓝兄,怎么了?” “没什么,遇见了个熟人。”蓝磬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墨瑶走去。 蓝磬的脸上依旧带着慵懒的笑容,她开口问道:“墨瑶,你怎么来……” 话还没完全出口,却觉怀中多了一股温暖的气息,蓝磬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错。 墨瑶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很失态,但她就是控制不了,想念数月的人此刻正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不用再担心,不用再忐忑, 他依旧是那样阳光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温暖的声音。 于是便再也控制不了的让自己扑进那期盼已久的怀中,平日清高冷漠的姿态消失了,蓝磬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把她心中的冰雪也照射的只剩似水柔情。 “蓝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刚才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以为你……” 蓝磬被她弄的不知所措,这算什么?被一个女人投怀送抱?蓝磬心中尴尬,但听了墨瑶的话又觉感动,总是还有人对自己如此关心,如此将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 自从穿越到这里,蓝磬失去了所有亲人。 以前每次回到家里,总是有父母等在家中,后来出国留学时,也有小羽他们在一起。 无论走到哪里,当她打开家门喊道:“我回来啦!”的时候,总会有人回应她:“你回来啦!” 可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如此回应了。 所以,她现在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在外面漂泊,何况与她关系亲近的蓝玉和纪纲此次都同她在一起,更让她觉得在蓝府还是在边塞,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墨瑶的等待,让蓝磬觉得,原来京城真的就是她现在的家。因为这里,还有同小羽他们一样的亲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那一瞬间的感动,让蓝磬差点掉下泪来,轻轻拍了拍墨瑶纤细的背,她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缺胳膊也没断腿!”调皮的眨眨眼,她握了握墨瑶的手,却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墨瑶的手微微一抖,感觉蓝磬手掌的温度传递给自己,她姣好的容颜因害羞变得更加明艳。 本身来自二十一世纪又身为女子的蓝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毫无自觉地继续拉着墨瑶的手,可在场其他人此时的神情却又都不相同了。 曼儿站的离他们最近,笑着对蓝磬说:“蓝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何以彻面色如铁,笑容凝滞,刚刚那场面他从头到尾目睹,就算是再傻之人此刻也能清清楚楚明白墨瑶的心意。 当然,除了神经大条又当局者迷的蓝磬。 坐在马背上的杨清看的目瞪口呆,这时回过神来,不禁哈哈大笑:“好啊!蓝兄,我说这怎会有美女站在这城门外眺望,原来是在等你啊!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啊!” 纪纲却笑不出来,在 场所有人,只有他知晓蓝磬的身份。此时见了这般景象,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蓝磬听了杨清的调侃,心中好笑,她笑嘻嘻的说:“杨兄可别瞎说,我与墨瑶情同……呃,兄妹!这妹妹等哥哥,可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墨瑶此时已经恢复往日镇静,她不好意思的抽出手,对蓝磬盈盈一笑,说:“蓝大哥一路辛苦,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蓝磬牵着马拉着她并肩而行,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也怪想你的,陪你走路就好。” 墨瑶脸上又是不易察觉的一红,只是任由自己跟在蓝磬身边。 何以彻看着这情景,心中一惨,他上前一步,抱拳道:“蓝兄,好久不见。” 蓝磬见有人叫自己,诧异的看向他:“嗯?你是?”她对不熟悉的人一向不会记得太清楚,何况与何以彻只是一面之缘,更是谈不上交情了。 何以彻尴尬的笑笑,说:“蓝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弟何以彻,上次在鱼跃居多亏蓝兄出手相助。” 蓝磬脑中迅速回忆着这个人的资料,奈何真的是力不从心,她笑着拱了拱手,顺坡下驴道:“哦哦,原来是何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何以彻眼神看向墨瑶,见对方只是站在蓝磬身旁,那景象让他觉得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难掩心中失落,他勉强挤出笑容,对蓝磬道:“日前与墨瑶姑娘相见,小弟曾问起蓝兄,听闻蓝兄回北平走亲戚无缘相见,小弟心中甚为遗憾,今日得缘与蓝兄重逢,实是了了小弟心愿。” 蓝磬笑而不语,她心中明白墨瑶是顾虑自己和蓝府的名声才扯这个谎的,她感激的看向墨瑶,相视一笑,便已明了。 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何以彻心中又是一痛,墨瑶此刻神情,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又何曾向自己撇来一眼。 他苦涩一笑,道“今日小弟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哦好,后会有期。”蓝磬笑着与他道别。 何以彻心中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地方,便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看着何以彻走远,杨清驱马走了过来,冲蓝磬笑道:“诶蓝兄,那是你情敌?” 蓝磬哧的一笑,回头白了杨清一眼,说:“杨兄,刚见你时见你举止谈吐皆不凡,没想到你这么没溜儿!” 杨清一愣,问道:“没六是什么? ” “哈哈!不是什么!”蓝磬笑眯眯的看着他,瞥眼却见纪纲站在自己身后,手里也牵着缰绳。 “小纪,你怎么下来了?上马随杨兄先回府吧。” 纪纲面色苍白,低声道:“少爷,今日街上龙蛇混杂,属下还是跟在少爷身边的好。”他嗓音沙哑看上去很是虚弱,想是病还没有好。 蓝磬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只是跟墨瑶去逛逛,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少爷……” 见纪纲还要再劝,蓝磬面色一板,“我又不是小孩儿,做什么一直跟着我?你是觉得我少了你们的保护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是吗?” 纪纲一愕,低头道:“属下不敢。” 蓝磬叹了口气,说:“好啦!回去吧,记得叫人给杨兄楚兄收拾房间,再拨几个下人过去伺候着。” “是!属下知道。”纪纲见劝不动蓝磬只好苦笑着答应。 杨清在马上一阵催促,“纪兄,你家少爷又丢不了!快走吧!”他眉梢一弯,坏笑着说:“咱别耽误蓝兄和这位姑娘了,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纪纲闻言更是苦笑,他瞥了眼笑而不语的蓝磬,只说:“我们先回去了,少爷自己小心。” 杨清一马当先进了城,还不忘回头对蓝磬调侃:“蓝兄!好好叙旧,别着急回来啊!” 杨清直白的调侃让墨瑶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蓝磬看着他们走远,不禁笑着对墨瑶道:“我的好朋友,他这人仗义直爽,说话直了些,你别在意。” 墨瑶嫣然一笑,“不会,蓝大哥的朋友都是好人。” 一旁的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蓝公子的两位朋友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是不是太不识趣啦?” 墨瑶脸上又是一红,白了她一眼,“曼儿!越来越贫嘴,你不跟着我还要去哪里?” 蓝磬眼神清亮,笑道:“我先送你回白玉轩。” 墨瑶与她并肩而行,曼儿乖巧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三人,向内城走去。 一路闲聊,墨瑶听着蓝磬将战场上的遭遇见闻讲给自己,听到她生病患难时真是又心惊又心痛,一阵嘘寒问暖,直到确定了她已无大碍才算罢休。 说着话,便到了白玉轩后门,墨瑶仿佛无意道:“蓝大哥府中可还有事情?” 蓝磬道: “我的一位义兄,他夫人在战争中刚刚过世,我要帮他好好将夫人安葬。不过这事也并不急,现在还没有过头七,想来我叔父也已命人去操办了。” 墨瑶秀眉一皱,悠悠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离死别太过哀痛。”她微一停顿,依恋的看向蓝磬,声音悠扬而柔和,直抵心底:“你没事就好。” 蓝磬怔了一怔,随即在她白皙俊秀的脸上泛起慢慢洋洋的笑容,“你总是惦记着我的。除了叔父,没人比你对我更好。” 墨瑶身子徒然一抖,心中如敲开核桃露出果实时一般,任由青涩又甘甜的柔软香味迷漫整个荒凉的内心。 “蓝大哥待我,也很好。”她的声音是那般柔和又带着喜悦。 蓝磬依然微笑,只是眸中却闪过一瞬的哀伤,“我父母亲朋都已不在身边,叔父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你……”她诚挚看向墨瑶,“是我在这边最重要的朋友,你对我发自真心的关怀,我都看得到,你待我如此真诚,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墨瑶摇摇头,“墨瑶待蓝大哥出自真心,并非为了一句感激,蓝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蓝磬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温和:“墨瑶,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墨瑶微微迟疑,最后缓缓而道,语气温软如同此时春阳煦煦:“因为你待我出自真心,我也想以真心回报于你。” 蓝磬玩笑,“你如此才貌双全,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盛名,追求者自是不在少数,又怎会缺少殷勤之人呢?”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墨瑶倏然抬头,凝视着蓝磬的双眼。 蓝磬微一怔仲,清澈的眼中似有流星划过,嘴角带笑,眼中满是诚挚:“刚才是我唐突了,只是玩笑而已,并非有意而言。以色侍人,总有一天会色衰爱弛,此种虚情,你又怎会看的上。”她突然退后一步,一鞠到底,“你待我如此真心,我感激至深。今日,蓝磬在此起誓,此生纵然尽负天下,也定不负墨瑶情谊。” 墨瑶闻言,一颗心被感动包裹,她双眉舒展,眉眼带笑,仿佛冬日阳光,温暖美好。 第五十二章 府中诸事 蓝磬回到家里时已是掌灯时分,她心里惦记着楚信和杨清,也就没有同墨瑶在白玉轩吃饭,此时已经饿得有些发昏了。 懒儿惰儿知道她今天会回来,一直候在门口,此时见了她便开心的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咱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蓝磬向府内看了眼,乐道:“这不是回来了,有什么可提心吊胆的?对了,楚大哥和杨兄是不是已经回来?” 懒儿点了点头:“是!楚公子和杨公子都到了。” 蓝磬听她们称呼自己少爷,想必是纪纲已经先一步嘱咐了府中上下,在楚信与杨清在的时日要注意对自己的称呼。 满意的点点头,蓝磬心道小纪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懒儿惰儿,“看你俩气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对我的称呼千万要注意,切莫叫错。” 懒儿惰儿对视一眼,迟疑道:“是,纪护卫已经嘱咐我们了。可是……要一直这样叫下去么?” 蓝磬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挥挥手随意道:“挺好玩的,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目前先这样。” 懒儿惰儿看着她快步走向内院的身影,不禁面面相觑。去那战场上走了一遭,这大小姐却还是那副贪玩的样子,再说了这到底哪里好玩了…… 蓝府的内院很大很清静,空房有很多,蓝玉命人将两处清静雅致的园子分给楚信和杨清暂时居住,算上以蓝磬的护卫身份住在这里的纪纲和蓝磬本人,蓝府内院已经住了四个人了。 蓝磬先回房吃了点东西,换了身白色的素衣,又着下人交代了些事情,这才奔楚信居住的容沁园去。 容沁园是蓝府内院中最清静的所在,此时由于楚信亡妻凝竹的丧仪而衬托的更加幽静。 蓝玉本想令全府上下为凝竹守七,但楚信却认为此时正值北伐胜利之喜,不宜劳烦蓝府上下操办白事,于是便只在容沁园摆下丧仪,以慰亡妻在天之灵。 走至正堂便见到守在灵柩旁一身孝衣的楚信,而杨清也一身素衣的陪在他身旁。 蓝磬先在凝竹的灵柩前祭拜了一番,又与楚信交换了礼节,然后才对杨清说:“杨兄,我明日会告诉我叔父,请他着人北上寻找你的弟弟妹妹,你且安心就好。” 杨清感激她的细心,弯腰一鞠到底,道:“多谢蓝兄相助。” 蓝磬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问:“怎么没见着小纪?” 杨清低声回答,“他还是很不舒服,回来就睡下了。” 蓝磬微微一愕,皱眉道:“请过大夫没?” 杨清摇头,“还没呢,纪兄执意说只是长途劳累,没有大事。” “嗯,我明日吩咐人去叫大夫来瞧瞧。他这样有些日子了,不瞧过大夫我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用我去请吗?” 蓝磬微微一笑,“府里人那么多,哪用得到你的大驾。” 她瞥眼看见楚信站在一旁愣神,不禁劝道,“楚大哥,节哀……” 楚信嘴角挂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放心,我没事。”他看向蓝磬,诚挚道:“只是劳烦贤弟替我照拂安儿几日……” 蓝磬见他言语中并无大悲大痛,也心知他是看的开的人,心中便一片释然,“这个自然,大哥尽可放心。” “哎,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会照看安儿的!”杨清也拍着胸脯保证着。 蓝磬哧的一笑,“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杨清撇嘴不服,“天下义父人人当得!我也要当!” 楚信摇头笑道:“是是是!多谢兄弟!” 凝竹的遗体是过了头七下葬的,蓝玉从头至尾帮着楚信料理,楚信感念蓝家的恩德,与蓝磬更加亲厚。 为了照料刚满一岁的楚世安,蓝磬请了一大堆的乳母保姆,也许是母子连心,凝竹丧仪这两天小小的世安一直断断续续的啼哭,还发起了热,急的蓝磬手足无措,忙的一众乳母手忙脚乱。 这种情况直到凝竹下葬后方才好转。 ********************* 世安的情况稳定了,纪纲的病却越发重了,整日高烧不退。 蓝磬问起原由,大夫神色微微凝重,道:“纪护卫寒气侵体,又一连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积寒太重又劳累过甚,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是熬不住的。” 蓝磬神色一凝,她不由的想到在雪原中大病醒来后看到纪纲赤着上身蜷缩在火堆旁,心中便已明了。在她昏热之中,是纪纲脱掉衣服加在自己身上,又在冰天雪地中紧紧抱着自己。 她定一定心思,缓缓问道:“可容易治么?” 大夫眉头微皱,道:“蓝少爷放心,老夫已开了方子,很快便可好转,只是……” “只是 如何?”蓝磬急问。 “只是……恐怕会落下病根,若想痊愈是难上加难……”大夫叹了口气便去抓药,留下蓝磬独自发呆。 纪纲居住的凝云堂此时被药味弥漫,蓝磬走至床前见他兀自睡着,病容憔悴支离,一身素白寝衣,他眉头微皱,连在睡中也不见些许快乐神色。 纪纲的病一连拖了几日,这期间蓝府召开的庆功宴蓝磬也都没有出席,只在床边照看着纪纲,直到他醒转过来。 纪纲双眼睁开视线清晰的那一刹那,眸中迸发出浓浓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久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起身,道:“小、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蓝磬见他醒来心中也很高兴,她把纪纲按回床上,含笑道:“你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我来看看你。” “属下昏迷了好几日?” 蓝磬道:“是有几日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她站起身,“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去唤大夫过来瞧你。” 不待纪纲做出回应,蓝磬已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心的将房门关好,蓝磬活动了下肩膀,对守在门外的懒儿低声道:“药熬好了便端过去给他,吩咐膳房给小纪做些清淡的食物。还有,不要对他说我这几日都在照顾他。” 懒儿微微犹豫,道:“可是,若纪大哥知道您在这里照顾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蓝磬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照顾,他也会开心的。” 虽明知是蓝磬无心的玩笑,懒儿的脸上却还是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在这方面一向比较大条的蓝磬不会注意到懒儿的情绪,她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 纪纲的病都是因她而起,她几日来不辞辛劳的照顾他,只为回报他的好,并不为让他感恩。 蓝磬为人豪爽,但真正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却是少数。她最好的朋友叶羽是一个,此时纪纲也算一个。 在蓝磬心中,她与纪纲是生死患难的情谊,所以无论她与谁交好,她在这个时代内心中最信任之人,都是纪纲。 ******************** 这样辗转几日,纪纲的病慢慢好了起来,蓝磬见他精神恢复了些,凝竹的头七也过了,就提议几个人一起出去散心。 “清韵林”是京城最大的娱乐场所,里面大多是些有头脸的人物来这里附庸风雅,更设有最著名的赌场。 传言这里挥金如土,能在清韵林赌一场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不堪,反而是一件极其值得自豪的事情。 蓝磬平日里是不来这地方的,但今日有楚信杨清和纪纲跟着,便想着带他们三个来这全京城最大的赌场转转。 迈进赌场前,楚信笑着拍了拍蓝磬的肩膀道:“蓝兄今日鸿运当头,是大吉之兆。” 蓝磬哈哈一笑,她并不很信,道:“借楚兄吉言了。不知楚兄可知咱们四人谁的运势最好?” 楚信只道:“蓝兄的赌运最好,是好兆头。但若是纪兄,想必会是逢赌必赢。” 蓝磬对他神棍般的发言愈发好奇,迫不及待走进赌场。 刚刚进去,却惊讶的发现何以彻正带着墨瑶在掷骰子。蓝磬微微一愣,隐在人群后观望。墨瑶是第一次掷骰子,她虽不喜,但碍于今日受邀于何以彻,也不得不赌上几把,但她赌运不好,已连输几把。 不耐烦的皱了皱秀眉,墨瑶瞥眼间就看见在人群中的蓝磬,蓝磬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也莞尔笑了起来。 墨瑶放下手中的筛盅,道:“何公子,我真的不会,还是算了吧。” 何以彻却眼角一弯,笑道:“再来一次吧,我保证你赢。” 蓝磬歪头问楚信,“怎么样?” 楚信摇头,道:“必输无疑!” 蓝磬带着楚信等人挤到墨瑶身边,笑着说:“何兄,这么好的兴致?可惜却是带着美人来赌钱,有些煞风景了。” 何以彻见她出现,白皙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失落,他讪讪笑了笑,只说:“蓝兄兴致也很好。” 这时,人群中有人狠狠的闯到了前面。蓝磬等人诧异地看过去,那人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小的少年,两个人都是一身锦衣华服,他有些挑衅地看了何以彻一眼,笑道:“来,陪小爷我赌一把。” 第五十三章 小赌怡情 何以彻因少年时便帮助家里料理生意,早已养成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此时见这少年年纪不大却很有气派,便知定是来头不小,他笑道:“我只是跟几个朋友随便玩玩。” 那少年扯着一副还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开声一笑道:“本……少爷听说清韵林都是一掷千金的大手笔,随便玩玩有什么意思?来,要赌就该赌大的!快说!怎么个赌法?” 只见他边说边叫跟随的随从拿出百两黄金悉堆桌面。 何以彻毫无办法,只得掏出一叠银票,道:“还请这位公子指教。”说罢,拿起筛盅摇了起来。 蓝磬冲楚信挑了挑眉,楚信会心一笑,道:“输。” 何以彻被他的预言弄得很不服气,道:“你说我输,这把我肯定赢!”说着便将手中的筛盅放在桌上,打开后低头一看,那点数也确实还对得起他的期待,不禁喜道:“该你了。” 谁知那少年的骰子像有魔力似的,恰好大他一点。 何以彻尴尬愣在原地,他在墨瑶面前失了面子,迁怒楚信道:“都怪你这乌鸦嘴!” 那少年一局得胜,得意的对何以彻道:“这位兄台,可愿再来一局?十三领教。” 何以彻不禁犹豫了起来,那自称十三的少年却笑得愈发得意,便向何以彻道:“算了,你怕在这位漂亮姐姐面前出丑,那不赌也罢。” 何以彻听了这话,顿觉有东西闷在胸口,憋得脸也红了。 他只觉有一口气再也咽不下去,沉声道:“好,我赌!我赌这所园子!”情急之下,他竟把房契摆了出来。 清韵林正是何家在京城的财产,一向由他接手打理。 这一下满座哗然,听得要决定这所宅子的归属,众人都不肯放过这热闹,一时把这赌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蓝磬瞥眼见楚信频频摇头,问道:“又是输?” 楚信点头,沉声道:“是,必输无疑。” 蓝磬虽依旧对他半信半疑,却不禁问道:“那怎么办?” 楚信看了看她,道:“蓝兄可以代他试试。” 蓝磬微微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她自告奋勇提议由自己代替何以彻赌这一把,反正输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玩儿一把呗。 十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屑笑道:“你不会是期望我因为你的美貌而放水吧?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 好看,也是奇事了。” 蓝磬嗤的一声笑道:“小弟弟别瞎说了,哥哥我可没有龙阳之好,你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家的。” 十三涨红了脸,刚要发作,他旁边的少年却奶声奶气的劝道:“十三哥,沉住气。” 十三哼了一声,拿起筛盅摇了起来。 这局结果又被楚信说了一个准。十三掷出的点数已经不小,偏偏蓝磬的还比他大。 蓝磬这下是真的服了楚信,只听她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了小弟弟,我今天就是手气好!” 十三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他身后的少年道:“这位兄台,可否与小弟赌一把?” 十三拦了他一下,道:“老十七,你就别添乱了。” 十七却笑道:“十三哥,就让我试试吧。” 蓝磬觉得自己运气正好,也根本不把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得意地挑眉道:“来吧小弟弟,大哥哥陪你赌一把!随便玩玩而已,输了可别哭鼻子哟。” 十七淡淡一笑,点头道:“兄台先请吧。” 蓝磬随意拿起筛盅甩了两下,笑眯眯地打开,她运气确实不错,掷出了很大的点数。 她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说:“我今天就是运气太好了。” 十七身后跟着的随从上前两步将筛盅拿给他,他也只是很随意的摇了摇,然后边打开边笑道:“兄台太过自信了,难道不怕乐极生悲么?” 他的筛盅打开后,里面的点数竟然是三个一,蓝磬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七摇出来的点数,惊诧地指着他道:“你确定你没出老千吗?” 十七向他抱了抱拳,拉住十三道:“十三哥,回去吧。” 十三顺手拿起何以彻放在桌上的房契,扫了他们一眼,哼了声道:“本少爷想要的东西,不可能拿不到!” 清韵林有着京城最大的赌坊,是一颗硕大又强壮的摇钱树,可以说没有人不想得到它。只是十三这样的少年竟然对它这样感兴趣,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何以彻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想要阻止十三,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次在墨瑶面前丢尽了面子,只觉得泄气极了。 眼看两个少年就要走出赌坊,却听得一把笃定沉稳的声音道:“慢着!再来一次!” 十三回头看去,见是蓝磬,不耐烦道:“你已经输给我 十七弟了,还要纠缠什么?” 蓝磬撇了撇嘴,她一把拉过身后的纪纲,道:“不是我,是他要赌!” 纪纲微微一愣,杨清凑过来低声问道:“姓楚的,这局输还是赢?” 楚信点头道:“赢!” 只见蓝磬对十三笑道:“我要赌这所宅子,外加所有的黄金银票,你敢不敢赌?” 十三一愕:“赌便赌,只是你拿什么和我赌!?” 蓝磬笑嘻嘻地说道:“命。” 众人看向她,只觉得她事事出人意料。插手管这闲事也就罢了,若是因为这一赌,好好的一个俊秀少年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墨瑶更是担忧的拉住她的衣袖。 蓝磬只是微笑着应对众人的惊讶,接着说:“我这位兄弟代我出场,倘若他输了,我的命,任你宰割。” 十三似也为她这番言行大骇,恨恨道:“我不宰你,也不剐你,若你输了,你给我当奴才,叫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十七弟!” 十七听到兄长唤他便走上前,他的目光越过蓝磬打量着楚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站在蓝磬身后一脸笑意的男子才更加可怕。 纪纲对十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十七也不客气,叫随从拿过筛盅,又是随意的摇了摇就放在桌上打开。 众人在看到点数的一瞬间都不禁倒吸了口气,又是三个一的豹子。 就在所有人都为蓝磬的性命忧心时,纪纲却伸手拍了下桌子,筛盅竟然腾空飞起,他的手抓住筛盅随意挥动几下,只听得筒子里骰子哗哗直响,稍微懂得赌术的人都能从这两手里看出此人定是赌中好手。 众人只见他忽的一点手中的筛盅,筒子便像得令的将士一般朝着十七的方向去了,骰子却留在了桌上,凑近一看:三粒骰子竟叠在一起,朝向完全相同!怎么看都是比十七单一的豹子更加难得。 胜败自然一目了然,十七诧异地看着纪纲,十三却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这么多人都看着,只得将房契往桌上一扔,恨恨道:“你们给本少爷记住!” 一片哄笑和叫好中,纪纲将房契递给何以彻道:“物归原主。” 何以彻尴尬的接过房契,连连道谢。 纪纲只说:“不必谢我,我只是听从我家少爷的指示。” 何以彻冲蓝磬笑笑,说:“在下还要送墨瑶姑娘回白玉轩,就先告辞了。” 蓝磬看了看墨瑶,见她并无异议,也笑道:“告辞。” 墨瑶冲她点头示意,蓝磬趁何以彻向别人交待事情的机会,低声对她道:“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 她虽然只说了这短短一句话,但在墨瑶听来已是胜过千言万语。墨瑶感动于她的心意,点头回应。 蓝磬目送墨瑶离开,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情。纪纲在赌、偷、造假上面的本事她早就知道,楚信对星象占卜之上的造诣今日确实让她大开眼界。 这几个人果然个个身怀绝技,想到这里她不禁更加高兴,有他们几个帮忙自己简直无敌了啊。 ******* 白玉轩在京城实在是太有名了,这里标致的姑娘最多,老鸨莫千金教出来的姑娘个个都不是一般俗物,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天下第一才女’墨瑶。 平素出入白玉轩的都是有身份的风流名士、达官贵人,在这样的风尘之地,逞一时兴致而来,也绝无败兴而归。 今日的白玉轩照常热闹,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真叫人眼花缭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的,一把浑厚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手持描金小扇,正笑嘻嘻的立在白玉轩的门前。他身着紫色长袍,腰束锦带,头戴金冠,一派风流。 如此华贵风流的男子送上门来自然吸引了大多骚首弄姿的青楼女子,她们一个个贴了上来,殷勤之至。 那男子手中小扇刷的一合,道:“你们谁是墨瑶?” 众女子一听他开口便问墨瑶,不禁都冷淡了下去,有的甚至阴阳怪气的说:“哟,原来是来找墨瑶的啊!” “瞧公子这话问的,墨瑶那样大的派头,哪儿能在这门口随意让人看了去啊?” “就是就是!别说不能在这门口让人看,就是公子您想看啊,人家还不一定会让您看呢!再说了,向她那样假清高的,有什么好玩的啊!真不如找我们呀!” “就是!平日里找墨瑶的,出手少则千两多则万两,公子您啊,有那把子银子么?” 几个女人一人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公子也只是站在那里听着,面上依旧带着笑容,过了良久才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交与其中一个女子,柔声道:“劳烦姑娘,将这个交给你们妈妈,她看到以后,自然会来见我,其他的事 情,不劳烦姑娘们操心。” 那女人半信半疑的接过玉佩,与几个姐妹对视一眼,才转身走了进去。那紫衣公子只是静静站在门外,重新打开手中小扇,微微摇晃着。 须臾,一个穿着浅红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急匆匆的迎了出来,老远的就笑嘻嘻的道:“贵客啊!真是贵客啊!不知道李公子您驾临,千金我真是有失远迎了呢!” 这妇人便是白玉轩的老鸨莫千金,她虽然四十多岁,但皮肤白白嫩嫩,脸上只有细微皱纹,一双灵活的媚目秋波荡漾,仍颇具动人风韵。 紫衣公子笑看向她,手中扇子轻摇,神态是雍容的,语气尽是轻挑,“莫妈妈才是贵人,忙死了。” 莫千金一脸赔笑,娇笑连连,“哟哟哟,李公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您来了,我这哪还能有旁的事情要忙呢?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她仰头冲里面喊着,“快!腾一间雅间出来!再准备上好的膳食!” 那紫衣公子大笑着随莫千金走进白玉轩,留下身后的几个窑姐儿。 “哎,这人谁啊?我可是头一次见妈妈对一个人这么殷勤诶。” 刚刚送玉佩进去的女子喟叹道:“恐怕,是个咱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呢!” 第五十四章 白面书生 “谁啊谁啊?”她这么一说身旁的人就更好奇了。 那女子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的说:“那玉佩上面,写着‘曹李’两个字……” “难道他是……不会吧……” 内室雅间,莫千金令人将膳食摆好,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和紫衣公子两个人。 过了片刻,莫千金才轻笑道:“也不知我这小小的白玉轩是添了什么光,竟还有机会接您曹国公的大驾哟。” “哈哈哈,莫说是京城,就算是放眼全天下,白玉轩也不是泛泛之地,景隆今日有幸目睹,也是不枉此生了。” 那紫衣公子,正是曹国公李景隆。他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的儿子,世袭曹国公爵位,掌左军都督府,家世显赫,甚得朱元璋信任。 身为大明开国六元勋之一的李文忠,是个绝对的军事天才,但他儿子李景隆却是个迷恋风花雪月的风流公子,整日与一帮自命风流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还被起了个“白面书生”的外号,李文忠在世时为此十分头痛。 后来李景隆娶了妻子袁氏,李文忠本以为总算有人管管这个儿子了,谁知他却变本加厉,紧接着便纳了几房侍妾,袁氏根本说不上话。如今李文忠辞世,他也更加无所忌惮,竟无视大明律例,跑到这烟花之地。 “呵呵呵。”莫千金又是一阵娇笑,“国公爷实在是抬举了,奴家这里不过风流场所而已,能入的了您的眼,那是咱们的福气。不知国公爷今日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李景隆嘿嘿一笑,调侃道:“莫妈妈真会说笑话,来你这地方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花了。” 莫千金掩嘴笑道:“哎哟!我这小地方还能有什么名花把国公爷您给吸引过来了?” 李景隆手中扇子敲了敲桌面,低声笑道:“白玉轩若是小地方,那还有什么地方敢称大地方?莫妈妈,景隆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日来此,是为了那天下第一才女——墨瑶。” 莫千金面色不变,只拿起桌上的茶杯,笑道:“什么第一才女,都是来往客人们谬赞而已,墨瑶哪有这样的本事呢。” 李景隆闻言,知道她有推脱之意,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置于桌面,缓缓道:“景隆可是认真的。” “哎哟哎哟!”莫千金瞟了眼银票,道:“国公爷真是大手笔,只是不知您是看上了墨瑶的哪项技艺呢?奴家也好为您安排。” 李 景隆笑着摇摇头,“不瞒莫妈妈,景隆哪项技艺都不为,只为墨瑶其人而来。” 莫千金不以为意,只笑道:“哎呀,呵呵,国公爷说笑了,谁不知道咱们墨瑶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 李景隆刷的打开扇子,笑道:“清倌儿,也是可以赎身的嘛。” 莫千金微微一怔,随即把桌上银票向李景隆那边推了推,道:“国公爷真是太抬举了,咱们墨瑶只是寻常清倌儿,有几分姿色和才气,哪值得国公爷如此大手笔呢?您要是想见墨瑶,咱们按照规矩来,奴家为您安排。” 李景隆确定她有意推托,挑眉道:“莫妈妈定是嫌少了!你放心,这不过是订金!待事情定下,礼金和聘礼,我定是不会薄待了你们。” 莫千金连忙陪笑道:“哎哟,国公爷误会了。只是……” 李景隆并不想让她把话说完,抬手拦道:“莫妈妈,有句话我得明说了,我李景隆看上的姑娘,从来没有到不了手的!今日为了一个墨瑶,景隆亲携订金而来,难道,你白玉轩真要拂我曹国公府的面子么?” “这……”莫千金心中着实为难,她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半辈子,墨瑶如今才十八,将来能为她赚回多少银子,她心中明镜一般,此时若要将这棵摇钱树早早卖了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的。 莫千金神色为难,道:“奴家哪儿敢拂了国公爷您的面子呢?只是……墨瑶在我身边这许多年,怎能没有一点感情?日后就算是她要许人家,那也得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才好啊。” 李景隆嗤笑一声,“既如此,那便请墨瑶姑娘出来一见吧。” “现在?”莫千金微微发愣。 李景隆喝着茶,笑道:“我还嫌太慢呢,莫妈妈快请吧!” “哎,这……”莫千金犹豫着,但却也无法拒绝,“那,就请国公爷稍候片刻。” 莫千金走出房间后,便剩李景隆一人独自坐在桌前。他与墨瑶此前从未见过面,只是偶然间从朋友处见到墨瑶的画像,那画上之人身姿翩翩若飞,神态高傲,面若西施,是他此生未逢之美。再加上平日里听到墨瑶是天下第一才女,更坚定了他相交之心。 可他听那几位朋友说,墨瑶身负盛名清高自傲,要想约见一面都是极难之事。他一想这般钝刀子割肉还不如一锤子买卖来的干净利索,于是便决定干脆将这天下第一才女弄回家,好过那些人想尽办法取悦这高傲清倌儿最后却连小手儿 都摸不到。 一盏茶的工夫后,莫千金带着墨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与墨瑶寸步不离的曼儿。不见真人还好,此时见了真人,李景隆更是三魂没了七魄。 李景隆兀自愣神的时候,一个娇脆的声音已经响起:“墨瑶见过李公子。” 这声音极为悦耳,李景隆倒抽了口气,回过神来便见身前站着一名月色素衣的少女,长发如墨如瀑,身纤如月似幻。 墨瑶淡淡的道:“不知李公子寻墨瑶有何指教?” 李景隆双眼放光,嘴角噙着笑意,强压下激动的心情,道:“墨瑶姑娘,景隆是来下聘的!” 墨瑶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淡淡:“李公子说笑了,墨瑶年纪尚幼,并无嫁人之意。” 李景隆一笑,神态潇洒,道:“墨瑶姑娘,景隆是认真的。” “公子与墨瑶素未平生,何谈认真二字?”墨瑶语态高傲,话中暗藏讥诮。 李景隆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姑娘才华横溢,怎会不知世间有一见钟情之说呢。” 墨瑶欠身道:“墨瑶一介青楼女子,恐负公子盛情。”说着便欲转身离开。 李景隆却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笑道:“白玉轩的花魁下嫁曹国公,想必也定能成为一代佳话,引世人羡慕。” 墨瑶淡淡一笑:“素闻曹国公府已有女主人,墨瑶虽为风尘中人,但宁愿嫁与山野莽夫为妻,也断不入宫门府为妾。” “哈哈哈!好一句断不入宫门府为妾!好气节!我喜欢!”李景隆脸上笑意更胜,他打量着墨瑶,挑眉道:“只可惜,墨瑶姑娘似乎逃不出这命运了!” 墨瑶脸色冷硬,语调冷如山风:“白玉轩虽是风月场所,但也要讲究规矩!公子如此言行,似乎对这门亲事十分有信心?” 李景隆大笑,“自然是有信心!我手握左军都督府,世袭曹国公,又是皇亲国戚,若想让一个小小的白玉轩开不下去,还不是难事!墨瑶姑娘认为,我是不是该有信心?” “曹国公私访烟花之地,恐怕传了出去对曹国公府不好吧?若是此事传到皇上耳中,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墨瑶并不怕他威胁,只淡淡回应。 李景隆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墨瑶姑娘好聪慧!只是……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我若想处理此间事情,只需随意寻个由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无需墨瑶姑娘为此费心了。” 墨瑶 不语,只是嘴角挂着冷笑,而她身后的莫千金与曼儿皆已神色大变。 白玉轩能在京城屹立这许多年不倒,背后自然有它盘根错节的关系,但这些许关系交错在一起,也不如曹国公府的一句话。 李景隆兀自把玩桌上茶杯,“若我想,只需一点手段,便可将白玉轩连根拔起!” 莫千金闻言赶忙上前赔笑,“哎哟,我的爷,好好的您这是说什么话儿呢,可吓死奴家了!” 李景隆也不答话,只一味盯着墨瑶。 墨瑶却是面朝房门背他而立,面色依旧毫无波澜,不动声色。 气氛很是低沉尴尬,莫千金暗地拽了拽墨瑶衣袖,连使眼色,曼儿也上前扶住墨瑶,暗中相劝。 墨瑶缓缓转过身子,她并不低头,也不看向李景隆,只微微欠身,道:“方才小女子若有言语冒犯,请国公爷海涵。” “哈哈哈!”李景隆得意大笑,“莫妈妈,景隆不过与墨瑶姑娘开个玩笑而已,倒叫莫妈妈心焦了。如此,这订金景隆就先留下了,过两日便派人将聘礼送下!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会少了!” “呃,这……国公爷……”莫千金百般为难。 墨瑶闻言冷笑,“国公爷素有白面书生美称,竟不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李景隆大笑道:“甜也好,苦也罢,我只在乎这个瓜是不是我的!”他刷的合上手中小扇,双手虚握,“如此,景隆今日就先告辞了!” 李景隆大笑着离去,留下莫千金心焦如焚。 墨瑶不做多言,只低低向莫千金行了礼,转身欲走。 “墨瑶!等等!” “妈妈还有什么事?” 莫千金对这门婚事也是百般不愿的,但却着实碍于曹国公府的权势,一时间进退维谷。 “妈妈无需烦恼,墨瑶是不会嫁的。”墨瑶语气依旧淡淡。 莫千金苦笑一下,“我知你不会嫁,可这李景隆……唉……却无放手之意啊。” 墨瑶冷笑道:“大不了,只是嫁一具尸体出去罢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莫千金急道,“你若是在这节骨眼出了事情,我这白玉轩就不要开了!” “那依妈妈的意思呢?”墨瑶反问道。 莫千金心中犹豫,但权衡片刻,把心一横,咬牙道:“他若来下聘 礼,你就得嫁!” 墨瑶双目灼灼,目光中渐渐凝成一股厌弃和高傲,她冷笑,笑不可抑,片刻后停息,她也不做言语,只带着曼儿头也不回的离开,她没有露出半点自怨自艾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是冷傲的。 第五十五章 此身不由己 回到自己房中,曼儿急道:“墨姐姐,咱可怎生想个办法才好?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好色的风流痞子?” 墨瑶神色冷淡,默然不语的靠坐在床上。 曼儿叹了口气,陪在她身旁,道:“我看不如去找蓝公子……” “曼儿!今日之事莫要让他知晓!”未及说完,墨瑶已然出言打断。 “可是姐姐!平日里受多少委屈咱都忍了过来,可今日这个委屈咱受不得啊!”曼儿看着墨瑶,低低道:“不是曼儿要多嘴,只是姐姐对蓝公子的心思,妹妹都看在眼里。再说,蓝公子对姐姐也是关心……” 墨瑶再次打断她,静静道:“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他知晓。”怎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呢?如此不得自主,如此被人随意买卖,如此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如此卑贱的自己……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知晓。 默然不语,墨瑶只是望着花团锦簇的棉被怔怔出神,那样锦绣的花朵,团团相连,似乎预示着多姿多彩、花好月圆的美好未来。她轻抚被面,无奈叹息,花好月圆易得,但未来却是坎坷迷茫。 心思迷茫而虚空,她自己也无法理解把握,她只觉得自己竟是这样的眷恋着他。这样恍惚的刹那,自幼辗转所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辛酸无奈,和着上元灯会那柔和夜晚的深切期许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墨瑶叹息感慨,自己的记忆,已不知何时全部沾染上了蓝磬的身影。而他这个人本身,也是自己早已厌弃的红尘之中唯一无法割舍的牵挂啊。 在最初的少女梦里,她曾期冀会有一个不在意自己相貌与出身,单纯与自己可以相守相知、相伴到老的人。然而,现在有了这样的人,他从不在意自己卑贱的出身,他对自己说绝不相负,他符合自己一切最初也是最后的梦想。而自己,却不知还能否有福气握紧他了。 他是天之骄子,未来一片光明。而自己,只是落魄卑贱的青楼女子,认人买卖交易。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叫她怎能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这样拥被而坐,闷闷的竟不觉得时间的流逝,从午间到日落,光影的变化,于墨瑶却只是无知无觉。 这样的沉默凝滞在时光流逝之中,曼儿忧惧不已,只是小心翼翼歉然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提蓝公子,你怪我了么?” 墨瑶只是摇头:“没有。” 曼儿急得要哭,“姐姐,你若是怪我,只管骂 我就是,千万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墨瑶缓缓摇头,“曼儿,我并不生气,只是安静想些事情,你不要多心。” 曼儿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忧心忡忡的安静坐在墨瑶身旁陪伴。 次日清早起来,天色阴阴郁郁,曼儿捧了早膳进屋,却见墨瑶依旧躺在床上。 “姐姐,起来梳洗一下,该吃早饭了。” 床上的人却没有动的意思,只轻声道:“我不饿,你出去吧。去跟妈妈说,今天我不舒服,谁来都不见。” 曼儿见她如此,心中实在焦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应了声出去。 到了中午,曼儿送进午饭,墨瑶却连早饭都没动一口。长嘘一口气,曼儿走至床前,道:“姐姐,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墨瑶声音如清水,“我并不为难。” 曼儿神色悲悯而心疼,她暗自咬了咬牙,只道:“姐姐好生休息下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曼儿心中明白现在只有蓝磬的话才管用,于是就不再犹豫,向莫千金告了假跑出了白玉轩。 凉国公府并不难找,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府外的守卫也都算通情达理,曼儿毫不费力便见到了蓝磬。 彼时蓝磬才刚起床没多久,她自从北伐回来后便一直懒懒散散的,每日必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而蓝玉忙于各种应酬,也没有时间管她。 曼儿被一个护卫引到蓝府内院,在玉石阁见到了一身蓝色锦衣打扮的蓝磬,同时还有大病初愈正在和蓝磬闲聊的纪纲。 见到是曼儿,纪纲露出诧异神色,蓝磬则笑道:“原来是曼儿姑娘,找我有事?” 刚一见面,曼儿就已觉见到救星,她神色焦急地将事情原委述说一遍,听得蓝磬心惊不已。 “居然有这等事!”蓝磬拍案而起,她来自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对这些类似强抢民女的事情有根深蒂固的鄙视和抵触,此时听到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曼儿,你在我府上等着,我这就去把墨瑶接出来!” 她热血沸腾,但纪纲却保持冷静,“少爷,此事不宜大动干戈,不如从长计议。” “从什么长计什么议!你没听曼儿说么,都火烧眉毛了!事关墨瑶终身的幸福,还有时间在这计议?” 蓝磬一发火,纪纲就没了底气,只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保护。 曼儿对蓝磬道:“蓝公子,墨姐姐自小身世凄苦,她从来都是把这些难堪的往事藏在心底的。如今这件事逼得她不得不去想这些,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想必现在是钻了牛角尖了,您去了可千万让着她一些。曼儿求您了……” 蓝磬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你放心,我明白。” 蓝磬性子冲动,但却不是有勇无谋,她气冲冲的来到白玉轩,在路上却已做好了打算。硬闯是不行的,只能走怀柔路线。她忍着厌烦无视站在门口拉客的女子对自己献殷勤,只偷偷塞了银子给其中一人,淡淡的说:“姑娘,我想见见你们妈妈。” 那女子觑了她一眼,嘀咕道:“这日子口儿都新鲜了,怎么嫖客们上门一个个都要见妈妈的。怎么?又是看上墨瑶的?” “还请姑娘代为安排。”蓝磬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讥讽,只是目光疏离,忍着不耐再次恳请。 “行行行,你等会儿吧,我去帮你问问。不过妈妈今儿心情不好,见不见你我就不知道了。”那女子翻了个白眼,扭动着腰肢走了进去。 蓝磬并没有等多久,只是却没有等到莫千金。 “我们妈妈说了,今儿不见客,您请回吧。”那女子扭着出来,只甩甩手绢随意敷衍道。 “你这……”纪纲见那女子言语中对蓝磬颇多不敬,早已心生厌烦。 “小纪,事情不宜闹大。”蓝磬只平静的阻止纪纲的举动,她想了想,将手中折扇交与那女子,只道:“姑娘,劳烦你将此物交给你家妈妈,她看过后便会见我了。” 那女子惊异的接过折扇,阴阳怪气的笑道:“看看,这两天真是奇了怪了,每天都有人拿着东西上门来找妈妈,我们妈妈面子可真大!” 蓝磬知道莫千金一定会见自己,她也不敢不见自己,那把折扇是前日皇帝为了表彰自己北伐立功而赏赐的。 果然,没过几时就见莫千金当先走了出来,步履奇快,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哎哟我的爷!我这白玉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迎了您的大驾!” 蓝磬只虚应了下,“妈妈,在下有些私事,想与妈妈私下谈谈,可好?” 莫千金以扇遮面,笑道:“哪有不行的话儿?公子快快里面请!” 随着莫千金走进白玉轩内寻了个雅间坐定,蓝磬也不兜圈子,淡淡道:“在下今日前来是为了寻墨瑶姑娘一聚,还请妈妈安排。” 一听他是为墨瑶而来,莫千金嘴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支支吾吾道:“怎么又是为了墨瑶啊……不瞒公子,墨瑶恐怕最近都不宜见客了。” 蓝磬眉头微蹙,问:“怎么?” 莫千金苦笑一下,“她这两日身子不舒服,闭门谢客。” 蓝磬扯了一抹笑,“既是病了,那我去请大夫来替她诊治好了。” “诶这……”莫千金连忙阻拦道,“哪里劳烦公子呢,不是什么大病……” 蓝磬依旧是清浅的笑意,“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墨瑶姑娘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在下实在心中难安了。” “真的不劳烦公子……我们……” “哼!我看,墨瑶姑娘根本就没病吧?你是故意欺瞒我家少爷!”纪纲在一旁适时的出言威吓,他语气森冷,莫千金不由觉得一阵寒冷。 “哪敢欺瞒蓝公子……只是……” 蓝磬悠哉的举杯喝了口清茶,道:“妈妈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莫千金不由叹息,面露难色,“蓝公子,奴家也不跟您兜圈子了,您来的太不巧了。昨日,曹国公才亲自登门管我要了墨瑶……这……” “曹国公?”蓝磬放下手中茶杯,随意把玩起那把御赐的折扇,笑道:“管他是谁,来了白玉轩就得按照白玉轩的规矩办事。他如今人不在这,墨瑶要见谁他管得着么?” “只是……曹国公已下了订金,这……” 蓝磬一抬手,道:“那又如何?他想娶,还得看墨瑶姑娘想不想嫁呢!” 莫千金一听眼睛都直了,心中实在为难之至,“我的爷,这根本不是墨瑶想不想的事情……曹国公府,我们实在得罪不起啊……” 蓝磬神色转瞬冰冷,“哦?那我凉国公府,你就得罪得起?还是说,我蓝磬,比不上他李景隆?” “哎哟我的爷,奴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莫千金连连解释,“您二位,我这小小的地方一个都得罪不起啊……您今日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蓝磬神色稍转,微微一笑,“莫妈妈无需为难,你只需让我见到墨瑶,剩下的事,自有我凉国公府为你担待!” 此言一出,不仅莫千金一愣,连纪纲都是一怔。 但见蓝磬神色坚定,莫千金咬了咬牙,道:“好!您去见墨瑶是您的事,这是你们凉国公府和曹国公府的事情,与我们可没关系!” “这个自然!” 见蓝磬说的板上钉钉,莫千金便带她去了墨瑶的房间。 推门进去,屋内极静,床上隐约有个人影靠在那里,桌上摆着饭菜,也都没有动过。 许是听闻有细微的脚步声,床上的人转过头看来,在看清蓝磬面貌的时候,原本有些无神眼中爆发出浓浓的惊讶,“蓝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蓝磬见她神色憔悴,心中不忍,对那曹国公李景隆更是生出厌恶之意。 不愿墨瑶烦心,蓝磬只笑道:“来找你听琴啊。” 墨瑶微笑道:“好!”说着便要起身。 第五十六章 寥落悲前事 蓝磬一愕,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连忙上前扶住她,皱眉道:“我只是随意一说,你不舒服,又何必勉强自己弹琴给我听呢?” “蓝大哥想听,我不觉得勉强。” 蓝磬叹息,瞥眼看向桌上的饭菜,不由道:“怎么都不吃饭?” 墨瑶不觉如何,只笑道:“没什么,感觉腻腻的吃不下。” 蓝磬蹙眉,哄小孩儿般的说:“那就做些清淡的啊,干嘛为难自己的身体?”他转脸对守在门边的纪纲道:“小纪,去弄些爽口的菜来,再配些清粥。” 墨瑶闻言忙要拦下,“干什么这样麻烦,我,我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蓝磬沉吟片刻,笑吟吟道:“那……不如去我家玩儿吧,散散心。” 墨瑶被她的提议吓了一跳,“蓝大哥……我……” 蓝磬却笑着拉起她,道:“走吧!你心情不好,我陪你散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墨瑶盯着蓝磬的笑容,只觉得他那一如往昔的温暖自信的笑如今看来却是很刺眼。他说所有事都交给他就好,可有些事,又岂是他一人之力便可圆满?这人生中的许多事,又怎会是件件如他所愿的呢? 他如此说,只因为他此生事事皆是顺遂。而自己,从来都是不幸的。生来就有嗜赌如命的父亲,他卖了母亲去还赌债,最后也卖了自己。 自己舍弃了一个女子生来该有的一切跌落风尘,包括姓名。 沈冰玉…… 这个名字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了呢?自己几乎已经忘记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冰玉?冰玉。冰清玉洁。自己哪里还配拥有这样的名字?自己只能是墨瑶,一辈子都是墨瑶——秦淮花魁,墨瑶。 墨瑶眼中的温柔渐渐凝成一股冷漠的悲伤,她勉强笑道:“墨瑶今日有些累了,若蓝大哥不想听琴,就先请回吧。” 蓝磬的人生一片安稳,未来也必是一片光明,而自己的人生却早已寥落凄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蓝磬明显有些诧异,颇为意外的望着墨瑶,安慰道:“你不必太过忧心,我会帮你……” “不必忧心?”墨瑶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蓝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办到?” “诶?我……” 墨瑶依旧笑着,言语中的凄凉之情已是不可抑制,“蓝大哥贵为凉国公世子,自然有这个自信 。只是,蓝大哥相信自己能办到,墨瑶却不信。蓝大哥知道为何么?” 蓝磬不明所以,只诧异的摇头。 墨瑶双手抱膝靠坐在床上,娓娓道:“因为墨瑶在这风尘之中独自活了下来。惭愧的说,我是过来人。我见识了所有肮脏的事,权力的碾压,利益的斗争,站在顶点的人可以毫不留情的消灭下面的人,弱小的人无力反抗,只能垂目等死,任人宰割。有些事如果一开始就明知道没有善果,墨瑶绝不会再痴心妄想,否则若是强求,反倒会连累旁人。” 就像自己和他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自己只是卑贱的青楼女子,他却是光彩夺目的皇亲贵胄。 蓝磬皱眉,坐在她身边,叹息道:“若不去做,怎会预知结果呢?” “有些事不用去做就能看到结果。蓝大哥可曾尝过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蓝磬无言以对,只得摇头道:“没有。” “我却经历过……”墨瑶凄微的笑如冬日寒冷的天气,徐徐道:“我出自风尘,是最卑贱弱小的人,所以我明白,也看得透,了解什么样的努力是无济于事、白费功夫。” 蓝磬皱起眉,她眼中似有倏地闪过一股幽蓝的火焰,道:“不要再说你是卑贱的人!”她握住墨瑶的手臂,恳切道:“你是我的朋友,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墨瑶,不要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今天不开心,不过没关系,跟我走,我们去散散心,你就会和平时一样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墨瑶凄然的自嘲一笑,道:“和平时一样?蓝大哥知道我平时什么样子?今天不开心?呵呵,我明明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在这种地方,怎么会真的感到开心呢……”她的眼中有经历无数年岁积累而成的痛,凝成化不去的自怜和悲伤,刺痛了蓝磬的眼。 蓝磬无奈的看着她,良久道:“没关系,我会帮你,让你开心……” 墨瑶嗤的一笑,抬头注目于她,语气中带着倔强和意气,“蓝大哥总说让我开心,那么,蓝大哥可了解我的事情么?你又知道我的什么?懂得我的什么?你又凭什么让我开心?” 墨瑶语气中的嘲笑惊痛了蓝磬的心,她蓦然发现,她对墨瑶的了解竟然如此的少。每每以朋友自居,却不曾深入了解过她的内心和想法。 见蓝磬无言以对,墨瑶凄然笑道:“蓝大哥请回吧。墨瑶是风尘残躯,实在受不起皇亲贵胄的施舍。” 蓝磬心中骤然一紧,她握住墨瑶的 手臂,逼视着她,道:“我从不曾把自己当做皇亲贵胄,也不曾把你想做风尘之人,你何必要这样说呢!我以为你懂,我对你平心相交,绝非施舍!你这样说,不仅小瞧你,也小瞧我对你的情谊。” 蓝磬的话把墨瑶逼急了,她挣开他的手,道:“我不懂!你又懂我什么?你可知我从来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她的眼角有酸涩的泪意漫出,她死死咬牙想要吞回,“我自小被亲生父亲贩卖入妓院,你觉得我的人生还会有开心快乐吗?我的人生,每一日,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开心快乐?那是我从未敢奢求的东西!我从六岁开始在白玉轩拼命学习琴棋书画,十二年来,我只求我能活着!活的好一些!活的稍稍有尊严一些!” 蓝磬怔怔看她,道:“这些,你从未说过……你一直都是……那么坚强勇敢……” 墨瑶心灰意冷,从簌簌泪光中看他,咬牙道:“现在你了解了吗?我从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坚强勇敢的人,你从不曾了解我,你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我不过就是用一张坚强的面具来伪装自己的脆弱,我的那些清高和傲慢全部都是用来伪装自卑和渺小的武器!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与你相交!根本不配得到幸福!”她一字字把积压在心底太久的话掷地吐出,忽然有一瞬的空虚,让她脱力般靠在床头,深深吸气。 蓝磬的眼中凝上一层心疼,她安抚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可以帮你,可以陪你一起迎接新的开始……” 墨瑶拼命的摇头,摇的自己也头晕了,拒绝道:“蓝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永远无法抹去过去烙在我心上的印记!你走吧,快走,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她抵在床头,硬着心肠,冷热道:“蓝大哥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低着头,把自己蜷缩起来。她不敢看蓝磬,像现在这样的自己,这样卑微软弱的自己,不想被他看到。也害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把所有委屈全部宣泄出来。她不想这样,她还想在他面前留一些骄傲,哪怕只有一点点。 屋内陷入良久的沉默,仿佛空气中尘埃落入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寂静的可怕。 墨瑶缩在床角,她紧紧贴着墙壁,像这些年来无数次一样,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找到依靠。她觉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深海的最底下,永远也无法再浮上来。她像溺死前脱力的人一样,放弃了挣扎和抵抗,任由自己堕落。 恍惚间,一双温暖的手握住 她的手臂,仿佛要将她从无底深渊中拉回来。 “对不起,墨瑶。我从未理解过你,也不曾了解你的过去。我一厢情愿的按照自己的思维去猜测你的想法,我以为你也同我一样并不在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蓝磬的声音温暖而清澈,她一下下安抚的轻拍着墨瑶的背,语气中仿佛带有治愈的魔力。 “过去的事无法忘记也没关系,只要未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就好了。我也已失去除了叔父以外全部的家人和朋友,我也曾迷茫畏惧,直到我遇见了你,觉得又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了,那些寂寞都不可怕了。所以,你现在害怕没关系,恐惧也没关系,我不是施舍,也不是帮助,你是我的知己,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力量,与你互相依赖。一个人的话黑夜很可怕,但没关系,两个人的话就不会再怕了。” 墨瑶因她的最后一句话而颤抖了身体,抬眼向她望去,却是柔和而心疼的脸。墨瑶的软弱和畏惧一瞬间无法收拾,倏地付上她的手臂低声啜泣了起来。 蓝磬继续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哭出来就舒服了,只要你说你不愿,你想离开,这些年的苦我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为你终结它。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我们约定好了啊。” “约定……”墨瑶喃喃的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体会着这两个字的重要。 “是,约定好了!” 他笑,墨瑶觉得自己只能牢牢望着他清澈如一潭清泉的双眼,几乎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无法回避,只能静静地回望他。 她的泪,在蓝磬的目光下,一瞬间充盈于眶,复而一滴滴的再次落下,不觉已是漫于脸颊。 已经有多久不曾觉得有人可以依靠了呢?仿佛从生下来开始,自己就只能独自一人与不幸的人生对抗。 此时却有一双手,愿意回身拉住自己,愿意与自己并肩而行。 而自己的脆弱也终将有人可以依靠。 墨瑶忍住即将失声痛哭的心情,一字字,颤抖又沙哑的道:“我不愿。我想离开……我……不要再在这里……”她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蓝磬微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坚定道:“好!我们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第五十七章 人生几何 哭够了,也发泄够了。蓝磬已去外面同纪纲打好招呼,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墨瑶带出去。 她再回来,已是端着一盘饭菜,又着人换了洗漱的水。 “哭也哭累了吧?洗把脸,先填填肚子。”这一次,墨瑶乖乖的没有拒绝。 梳洗完毕,又看着墨瑶吃了点东西,蓝磬满意笑笑:“走,现在跟我回家。” 墨瑶一惊,问道:“马上?” 蓝磬已拉起她的手,道:“当然,你在这里不安全,在我府上才能放心。” 经过刚才一番失控的交谈,墨瑶已愈发的管不住自己,她的心底有丝丝希望冉冉升起,迫使她不由自主的跟着蓝磬的脚步走。 蓝磬拉着墨瑶,无视所有人的眼光向白玉轩外走去,莫千金见状忙上前阻拦,“哎哟,爷,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蓝磬冲纪纲使了个眼色,“莫妈妈,这几日墨瑶住在我府上。她现在还是你这里的人,咱们要按规矩办事。”纪纲从衣袖中抽出几张银票,塞进莫千金手中。 莫千金握着钱,依旧犹豫不决:“可,可是……曹……” 蓝磬笑意更胜,打断她道:“你放心,出了任何事情,我担着!”她不再理会任何人,只拉着墨瑶走了出去。有人想要上前挡住她,也都被纪纲森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一路跟着蓝磬走回凉国公府,墨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是置身于温泉之中,只那一点的温度,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那么冰凉了。只因为那温暖,便让墨瑶想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想放手。 刚刚回到府上,等在门口的懒儿惰儿便跑了上来,关切道:“少爷,您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蓝磬嗤的一笑,“能出什么事?我又不是去跟人拼命的。”他冲里面看了看,问:“我老爹呢?” 懒儿道:“在军营,还没有回来。” 蓝磬想了想,吩咐道,“懒儿,去把我隔壁的莫怜阁收拾一下,让墨瑶姑娘住下。” “是,少爷。”懒儿接到命令便出去准备。 墨瑶连忙道:“哪有这样麻烦……我……” “诶,来了这里就当是你的家吧,没有那许多麻烦是非。”蓝磬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墨瑶的心再次被温暖的感动填满,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蓝磬到底还会给自己多少温暖与感动。 墨瑶昨夜 没有怎么睡好,此时整颗心都安静平稳了下来,听话的跟去懒儿收拾好的房间休息。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从晌午睡到晚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才辗转醒来。 墨瑶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才推开门,一股微凉之意便侵了进来,空气是清新的,让人感觉分外舒畅。 门外长廊上守候的惰儿察觉到她,忙上前欠身行礼,“墨瑶小姐醒了,睡得可好?” 墨瑶自小辗转风尘,从未有人对她行过这样的礼,不由得怔了怔。 惰儿见她只愣在那里,含笑道:“少爷吩咐,若是小姐醒来,便叫奴婢带小姐去畅溪园。” “我……”墨瑶一生都没有听过他人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连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小姐,姑娘太过抬举了……” 惰儿对她的际遇有些了解,柔声安抚:“我们不管外人如何,只知道墨小姐是少爷的朋友,又是蓝府的客人,那奴婢们便会尽心侍候,以礼相待,绝不使小姐感到一丝的不适与不快。” 墨瑶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缓缓升起,让她不由自主的对惰儿道:“那就有劳姑娘带我去找蓝大哥。” 跟着惰儿顺着长廊走动,来到长廊尽头才隐约听到人声,她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绕过一排屋舍,眼前豁然开朗。 墨瑶定睛看去,只见溪边架起了火炉,炉上放一口大锅,锅里不知煮着什么汤料,远远地便能闻到香味,蓝磬不时往锅里加着什么,调着味道。 惰儿带着墨瑶走了过去,对蓝磬欠身道:“少爷,墨瑶姑娘来了。” 蓝磬抬头见到墨瑶站在身边,不禁露出阳光的笑容,“哎,你醒啦!正好诶,汤底马上调好,一起吃啊。” 墨瑶看着蓝磬认真的调着汤底,问道:“这,是吃什么?” “火锅啊!”蓝磬边调汤料边说。 “嗨!墨瑶姑娘,又见面咯。” 墨瑶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公子认识我?” “哈哈!墨瑶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回京,我与蓝兄一起,我长得就这么没有特点呀?你都不记得我诶。” 说话的人是杨清,他与楚信皆不懂烹饪之道,只站在一旁左顾右盼,此时见了墨瑶便上前搭讪。 蓝磬听见他们的对话,笑道:“墨瑶,这位是我兄弟杨清。”说着他又指向楚信,介绍道 :“这是楚信楚大哥。” 墨瑶见杨清面目清俊,楚信脸上虽有一道狰狞伤疤,但剑眉星目、笑容可掬,蓝磬又尊其为兄长,便欠身道:“墨瑶见过杨公子,楚大哥。” 楚信在一旁笑着拱手,“久闻墨瑶姑娘大名,今日得见真颜,是信三生有幸。” 蓝磬对墨瑶笑道:“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我给你调小料。” 两个人调着小料,懒儿和曼儿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盘子放在锅旁的架子上,里面是切的极薄的肉片,还有各色蔬菜。 火锅的旁边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放好蓝磬调好的小料,还有几坛陈酒。 蓝磬调好汤底,满意的取出几只空碗,将碗里盛满了鲜汤,笑道:“汤调好了,来,每人先喝完汤开胃。” 她将手中碗递给墨瑶,自己则又盛了一碗。 几人清汤入口,无不眼前一亮。 杨清更是拍案叫绝:“蓝兄!你这汤是怎么调的?我这辈子还没尝过如此鲜美的汤呢。” 蓝磬嘿嘿一笑,“我朋友教我的,我这不算什么,你们若是能尝到他做的汤,那才叫真正不枉此生呢。” 她拿起竹筷将肉片放入锅中,在滚动的汤里飞快的涮了一下,转手一蘸小料,便往嘴里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快吃起来吧!” 几个人吃的开心,懒儿惰儿早已用过晚饭,此时只站在一旁侍候,曼儿则受到邀请一同涮肉。 杨清边吃边赞不绝口:“蓝兄,你这锅子调的实在太棒了,小料也好!诶,教你的那位朋友人在哪里?你都有这般能耐,他得多厉害啊!” 蓝磬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吃着涮肉,眼神因回忆而闪烁,在火光中跳着晶莹的舞蹈,她语气似是含着无限的想念和遗憾,道:“若来日有机会,我定会介绍你们认识。” 楚信一笑,道:“贤弟,你那位朋友定是位高人。” “哈哈。高不高的我不在乎,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却又淡泊从容,随和不羁。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长了,我烹饪时的样子,处理事情时的样子,想必都是像极了他的。” 按照蓝磬所说,这人不仅烹饪之术高超,还颇通诗书,简直无所不通,楚信不禁心中动容,只觉这人高深莫测,更添好奇。 杨清一愕,嘟囔道:“说的真玄乎,改日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纪纲则只是沉默的涮肉,不做言语。 吃火锅是很热闹的,纵然在场的只是几个人,有的还沉默寡言,但在热闹的气氛带动下,也不由的融洽了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吃着火锅喝着酒,蓝磬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混着火锅的热力散开,血液奔流,便有了些肆无忌惮的冲动。 墨瑶早早离开席间,她吃的本就少,随意坐在一旁弹起琵琶。 琴声幽幽,楚信借着酒兴道:“光喝酒没有意思,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好啊!怎么来?”杨清兴奋附和。 楚信想了想,道:“一人一句关于酒的诗词,说不上来的罚酒!” “好!我先来!”杨清抢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楚信接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纪纲略一沉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轮到蓝磬,她嘿嘿一笑,举杯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杨清大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楚信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纪纲沉声接道:“百年愁里过,万感醉里来。” 蓝磬呼的拿起桌上酒壶,仰头灌下一口,又顺手抄起桌上竹筷,大笑道:“认罚!我背诗是不行的!今晚这么快活,咱不如唱歌吧!” 她的嘴角噙了一抹痛快的笑意,用竹筷敲打桌子唱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她稍作停顿,晃了晃手中酒壶,朗声唱:“唯有杜康!” 墨瑶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蓝磬,在她的印象中,蓝大哥始终是温润的。她不曾想到,这个人原来还有这样不羁的一面。 蓝磬笑吟吟拉起楚信和杨清,继续毫无章法的高声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她合着琵琶声胡乱唱着,虽不成曲调,却有自由不羁的意味。 蓝磬越唱兴致越高,她此时已不知喝了多少酒,脚步已有些虚浮。 几个人边唱歌边喝酒,好不痛快。 蓝磬突然快意的对楚信几人道,“大哥!今日如此畅快,不如我们几人就在这满天星空面前结拜吧!” 不待楚信等人有反应,她 便继续说道:“楚大哥年长,是我们的大哥。我年纪排第二,自然是老二,清弟行三,小纪老四,墨瑶年纪最小,便做我们的小妹吧。” 几个人醉意愈深,在火光的映射下,面容显得更加红润。适才一番慷慨,也早已激起了众人的豪气。 他们大笑着击掌为誓,就此结义。 望着璀璨繁星,蓝磬眼光流离,里面似有泉水即将溢出,她拉过楚信几人,站在墨瑶身边,抬手指向天空:“喂!小羽!你看得到吗?他们,是我的新朋友!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即便小羽不在身边,石头也一定会过的很好!” 墨瑶静静的站在蓝磬身边,她虽然不懂,但却感受的到,蓝磬的心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是思念,是彷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蓝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她拉着楚信和墨瑶的手,看着杨清和小纪抱着酒坛拼酒。 蓝磬的脸上不觉间已热泪盈眶,她此刻只感觉,如今已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值得自己珍惜了。 第五十八章 皇恩浩荡 “对不起对不起!”蓝磬抱拳行礼,嗓音带着歉意,“清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她面前的杨清闷闷的捂着一只眼睛,一旁的楚信笑的开怀。 杨清闷闷的嘟囔着:“我可真是命苦,刚刚结义就被二哥打了一拳。”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蓝磬苦笑。 今日一早起来,蓝磬那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便隐约想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几人结义一起唱歌的时候,那之后做了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唯恐自己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便跑去问了墨瑶。 墨瑶当时微微一愕,随即便掩嘴轻笑,“蓝大哥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么?你喝多了便睡着了呢。” 蓝磬心中微定,再问道:“就只是这样?” 墨瑶眼神带着笑意,不做过多言语,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给了她。 倒是一边的曼儿笑吟吟的道:“蓝公子在小溪边睡着了,后来要散席,杨公子便上去叫醒你……” 蓝磬一听脸色大变,一口醒酒汤差点儿喷了出来,她一边咳着一边急问:“我……我……然后呢?” 曼儿继续笑道:“然后,蓝公子怎么叫也不愿起来……” 蓝磬脸色越发白,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杨公子怕您睡在溪边会着凉,便一直叫您……最后,您突然跳了起来……” 听到这里,蓝磬心中已有觉悟,叹了口气道:“然后怎样?别折磨我了,一口气儿说了吧!我挺得住!” 曼儿咯咯笑着,道:“最后,您跳起来打了杨公子一拳!” 墨瑶终于出言道:“好了曼儿!不要再笑了。” 蓝磬惨然一笑,摇摇头喝掉碗中醒酒汤,道:“不妨事,是挺好笑的……”她自己的酒品自己最清楚,每次喝醉倒头便睡任谁也叫不醒,若是有人要强行叫醒她,必会招来她的一顿拳打脚踢……想不到这次,杨清倒霉中标了,被打了个乌眼儿青…… 于是现在,蓝磬便站在杨清面前连连赔不是,鞠躬哈腰的道着歉。 “我酒后失德误伤了你,还望清弟受我一拜,千万莫要生我的气。” 杨清是豁达之人,并不真的生气,此时见蓝磬语气中颇多歉疚,忙起身道:“二哥说哪里的话,我并不生气,不过是酒后误伤而已嘛,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咱们兄弟之间不讲 这些客气话。” 楚信也笑道:“是啊,二弟,咱们兄弟没有这样生分的话。” 蓝磬闻言一鞠到底,诚挚道:“酒多误事,这一礼是该赔的,三弟宽宏大量,为兄感激。” 三个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阵,便听军中来人通报说蓝玉马上要回府,蓝磬高兴之余忙让厨房准备起午膳。 午时刚至蓝玉便回到府上,蓝磬欢天喜地的拉着他讲述起这几日的事情,蓝玉几日没见女儿,不厌其烦的听着蓝磬唠叨,眉眼间尽是慈爱。 此时蓝府中不止住了楚信与杨清,又新来了个墨瑶,蓝磬笑着跟蓝玉介绍,“叔父,这位是墨瑶姑娘。” 墨瑶站在蓝玉面前,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但她毕竟教养良好,不失礼数的欠身行礼,道:“墨瑶见过国公爷。” “墨瑶姑娘不必多礼。”蓝玉上下打量着墨瑶,他对这位名震天下的秦淮花魁也是有所耳闻,不想今日竟会在自己家里见到,吃惊之余也不免有些许好奇。 墨瑶谢过后起身,她没敢抬头,只怕蓝玉因自己的出身轻视自己,若如此与蓝磬便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墨瑶心中不安,谁知蓝玉却笑道:“墨瑶姑娘与磬儿是好友,便是我府中贵客,不必拘礼。”他看向蓝磬,“磬儿,你要好生招待几位朋友,吩咐府中上下不得有半点怠慢。” 墨瑶没想到他竟有此一言,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蓝磬笑容满面道:“叔父放心,侄儿早已知会了。” 墨瑶心中感激,欠身道谢,由于蓝玉是蓝磬最敬重的叔父,她也自然而然生出许多亲切之感。 几人在厅中闲聊了一会儿,午饭时分几人正围坐在桌前吃饭,宫中突然来人传旨,旨意中正式授予蓝玉二等世袭凉国公的爵位,并下旨将其侄蓝磬过继到他膝下为子以承父业。除此之外还赏赐蓝玉四爪蟒袍,玉石金带,以示皇恩浩荡。 谢过恩典后,蓝家上下皆是一片喜气,众人齐齐向蓝玉道喜,蓝磬笑道:“恭喜老爹!” 杨清也笑道:“这恐怕是大明开国至今最大的殊荣,也只有国公爷这般立下旷世奇功的人才有资格受此恩典。” 蓝玉大笑着收起圣旨,带着众人从新坐回桌前。 楚信与蓝磬分别坐在蓝玉旁边,他道:“国公爷此番受封已是位极人臣,二弟也被正式封为世子,想来日后皇上会更加委以重任。” 蓝玉心情极好,道:“哎,我听磬儿说昨日与你们结为金兰兄弟,如此一来你们也算是我的义子,以后在府里更加不要拘束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又惊又喜,杨清喜道:“那以后我们与二哥就是真的兄弟了!” 蓝磬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说什么傻话,咱们本来就是兄弟!” 蓝玉哈哈一笑,举杯道:“今日我又得了三位义子,实在是一大快事!” 他话音才落,纪纲却已起身行礼,道:“属下身为护卫,实不该与少爷称兄道弟,更无福成为国公爷之子,属下谢国公爷与少爷厚爱。” 蓝磬起身道:“什么属下少爷的,你我是共患难的情谊,不是兄弟是什么?” 纪纲道:“属下身为少爷的护卫,拼死保护少爷周全乃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实在不敢居功。” 蓝磬见他如此推诿,心中不快,“什么居功?谁又说你有什么功劳了?我只觉得你我同甘苦共患难,觉得你待我有恩有义,我把你当兄弟,不是以少爷的身份与你交往,你又何必总自居下属?你今日如此推托,当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属下不是……” “还自称属下?真要生分?” “我……”纪纲见蓝磬脸色不快,顿时无言。 二人这样在饭桌上争执了起来,楚信等人碍于身份不便相劝。 墨瑶瞥眼见蓝玉脸上并无不快,她偷偷拽了拽身旁蓝磬的衣袖,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蓝磬本就不是真的动怒,只是一番好意被人再三推辞心中不爽,此时见了墨瑶劝慰的眼神心头一宽,道:“我只真心将你们视若兄弟,你们若再推三阻四就真的没意思了。” 纪纲待要说话,蓝玉却突然出言:“你们俩都坐下!”他宽和对纪纲道:“纪纲啊,此次北伐,你拼命救护磬儿,于我而言你已不再只是一名普通下属。磬儿又与你们交好,我膝下唯有一女,今日若是得幸收你们三位做义子,当是我的福气。若你们无意于此,我也不便勉强。” 他此言一出谁还能拒绝?当下便由楚信带头,几人一同向蓝玉敬酒,口中称着:“义父。”唯有墨瑶只是举杯敬酒,并未开口称呼,她只安静坐在蓝磬身旁,大家倒也没有注意。 蓝玉如今位极人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新收了三位义子,更是意气风发。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过午膳,蓝磬 便带着众人在畅溪园赏景。 杨清突然想到什么,凑到蓝磬身边问道:“二哥,我听说义父有个女儿,怎么一直没见过?” 蓝磬一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啊,在府里住这些日子都没有见过她。算起来,也算是我们的妹妹了吧?” 蓝磬笑道:“我那妹妹体弱多病,又比较害羞,一直在别院养病,不大见生人的。” 杨清大笑:“二哥的妹妹还能怕生?果然是堂兄妹,性格相差很远。” 蓝磬额头直冒黑线,“看来我昨晚下手还是太轻了。” 杨清并不在意,只自顾自问道:“那你妹妹长得漂亮不?” 蓝磬呵呵一笑,颇有些得意的说:“当然漂亮!嗯……长得跟我很像!” “哈哈!二弟这话倒像是变着法的夸自己。”楚信在一旁笑道。 杨清道:“他就是在夸他自己!”他瞥眼瞧了瞧蓝磬,煞有介事的点头道:“不过……若真是长的像二哥,肯定是个大美人了!” 蓝磬得意一笑,楚信却抢先说:“三弟,你今儿问这么多,难道是红鸾星动,想要娶亲了?用不用让二弟介绍你与蓝家小姐见上一面?” 杨清才要说话,纪纲却已出声:“不可!” 不单是楚信与杨清,就连蓝磬和墨瑶都是一愣。 楚信刚才不过是开玩笑,但见了纪纲的反应,不禁好奇问道:“四弟,为什么不可?” 纪纲微微发窘,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现在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蓝磬笑道:“小纪一向敬重我老爹,你们拿我妹妹开玩笑,他自然出言阻止嘛。”说着冲纪纲眨眨眼睛。 纪纲顺着蓝磬的话,说:“大哥三哥莫怪,小弟深受蓝家大恩,对小姐……必会全力维护……” 楚信了然一笑,拍了拍纪纲的肩膀道:“是为兄鲁莽了。” 第五十九章 李景隆登门 几人一言一语的闲聊着,却见曼儿跑了过来,她神色慌张,跑到蓝磬面前道:“蓝公子不好了,那个李景隆找上门来了!” 杨清闻言气道:“那个登徒子,竟然还敢跑到这里撒野不成?看我去教训教训他!” 楚信拦住他,说:“三弟别冲动,这里是蓝府,他李景隆也不敢造次,咱们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蓝磬双眉微蹙,道:“我老爹呢?” 曼儿道:“那李景隆自持曹国公身份,现在已被请到正厅,国公爷正在接待他……” 蓝磬一把拉起墨瑶的手,道:“哼,我对这有名的浪子还真有兴趣。走,我们去会会他!” 谁知墨瑶却挣了挣,低声道:“蓝大哥,无谓为了墨瑶一人牵连到大家……” 蓝磬只笑:“你宽心,这里是蓝府,他李景隆休想从我这里将你带走!” 墨瑶只觉得蓝磬的手是温暖的,几乎可以感受到掌心细腻的纹路,她无力再缩回自己的手,脸像是烫的要燃烧起来,只晓得低头静静跟他走。 来到大厅之上,正听到李景隆侃侃而谈,说道:“……所以我今日前来,只为将我已有婚约的未婚妻子带回去,别无他意。” 坐在主位上的蓝玉脸上神情平和,只带着淡淡的笑意。 蓝磬听到李景隆的话已是心中不悦,她拉着墨瑶大步走进厅中,朗声道:“李兄这话说的不老实!” 她的声音骤然间响起,李景隆瞥眼看到她与墨瑶紧握的双手,面色瞬间一沉已露不快之意,哼了一声道:“蓝大将军,这位是?” 蓝玉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儿蓝磬。磬儿,这位是曹国公。” 蓝磬只微微一抱拳,算是见了礼。 李景隆见她神情倨傲,心中更是不快,他轩一轩眉毛,道:“原来是凉国公世子,只是……我身为曹国公,与令尊平起平坐,你称我为李兄,似乎不妥吧。”此时蓝磬过继为蓝玉之子的消息早已传遍,李景隆自然知晓。 蓝磬哼了一声,道:“也是。我父帅乃是开平伯仁公的内弟,论资排辈,恐怕令尊也要尊称我父帅一声叔父,那我称你李兄还真是不妥,该称呼你为贤侄呢。” 李景隆俊脸泛白,怒道:“你,你竟敢如此辱我?”他转头逼视蓝玉,“凉国公,令公子如此出言不逊,该当如何?” 蓝玉面无表情,他不理会李景隆,只问:“磬 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见蓝玉不予理睬,又惊又怒。 蓝磬看都不看李景隆,拉着墨瑶走到蓝玉身边,笑着说:“父帅,李兄刚刚说墨瑶是与他有婚约的未婚妻子,这话大大的不妥。” 李景隆本不是善于隐藏心事的人,此时又被蓝磬连番激怒,他唰的站起身,质问:“有何不妥?!” 蓝磬横了他一眼,轻蔑道:“第一,你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墨瑶始终未曾答允,所以这婚约根本不能成立;第二,你说墨瑶是你的未婚妻子,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曹国公家中早有妻室,这妻子二字更是无从谈起了。你说,你的话是不是大大的不妥啊?” 李景隆见墨瑶俏立在蓝磬身边,低头一语不发,已是气的俊脸通红,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小兄弟不仅人长的极俊俏,就连嘴皮子也厉害的紧。”他骤然停住笑意,沉声道:“即便是妾室,墨瑶也会是我的爱妾,不劳蓝兄费心。” 他的语气是极为轻浮的,一旁的纪纲早已想要发作,蓝磬却抬手阻拦。 她淡淡冷笑,道:“爱妾?你既说到爱字,那我问你,你又知道墨瑶心中所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吗?” 李景隆笑道:“追求?我帮她赎身,许她后半生荣华,她过门后我自会如至宝般宠她,如此这般已是她几世求来的福气,还需要什么追求?”他手中绣金小扇一甩,神态轻浮。 墨瑶听他所言已是气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窝在蓝磬手中的手不自觉的一缩,心中只觉今番受尽奇耻大辱,再无颜面对蓝磬。 蓝磬本就身为女子,自然了解女子最最珍视的是什么,她此时听到李景隆这番轻薄侮辱的话,直气的脸色发青。 将墨瑶的手握的更紧,蓝磬上前一步,逼视着李景隆,厉声道:“枉你饱读圣贤之书,却不知尊重二字如何写!你若真心爱一个女子,又怎会用‘宠’这样轻浮的字眼?!” 墨瑶心中怦然而动,她猛然抬头,自小生长在污浊之地的她早已明白让男人倾心去爱一个女子简直难如登天。 蓝磬这番话她从未听过,此时豁然听到让她感觉心潮起伏,怔怔的望着蓝磬的侧脸,满眼迷狂之中只有他才是清晰的。 李景隆只觉好笑,“我宠她,自然就是爱她!” 蓝磬嘴角勾着轻蔑的笑,“你家有贤妻,却又四处沾花惹草,如此行径,又怎配谈一个爱字?” “你!”李景隆气的发怔,道:“我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废话不再多说,我今日定要带走墨瑶!” “这里是蓝府!轮不到你造次!” “磬儿!”一直冷眼旁观的蓝玉终于出言制止,他的语气依旧察觉不出情绪,但却自然的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登时便压下了蓝磬的气焰。 李景隆兀自气恼,拱手道:“蓝大将军,令公子这样做便是蓝府的待客之道么?景隆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哼,你别动不动就抬出我父帅和蓝府说事儿,是我自己瞧不惯你,非要叫你明白道理。” “磬儿!不得无礼。”蓝玉再次出言制止蓝磬,他起身走至李景隆身前,不经意间便将蓝磬与墨瑶护在身后,脸上却挂上了平和的笑:“当日我与令尊思本公也算是至交了,贤侄今日到访你我本该叙叙叔侄之情,谁知竟闹出些许不愉快。若是贤侄想要来我府上提亲,只需一早说明白即可,你看,绕这么一大圈我才听懂。” “提亲?”李景隆一愕,“我什么时候要来这里提亲?我只是……” “嗳?”蓝玉侧身指了指墨瑶,疑问道:“贤侄难道不是为了我这义女而来吗?” 李景隆怔道:“义女?” 蓝玉哈哈一笑,道:“瑶儿!快来,见过曹国公李大人。” 墨瑶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蓝磬,她的目光充满惊讶、犹豫、探询、流连、不舍,复杂难懂。 蓝磬并未在意,只是笑着拉了拉她的手,冲她安抚一笑。 墨瑶定了定神,款款走至蓝玉身侧,欠身行礼,缓缓道:“墨瑶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兀自发呆,蓝玉已笑道:“瑶儿早与我磬儿相识,我见这孩子身世可叹,又是极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便收了她做义女,若是贤侄真对小女有意,也还需请听老夫一言才可。” “可是……墨瑶并未赎身,此时还算是白玉轩的人!” “哈哈!李兄啊李兄,你可真笨。”蓝磬信步走上前来,她笑嘻嘻道:“我父帅已说收墨瑶做义女,这赎身与否,只是时间问题,她已是我凉国公府的人,若来日她要嫁人,也需从我凉国公府风风光光的出嫁才是。” 李景隆微一沉吟,抱拳行礼道:“如此,那小侄今日就在此提亲。” 蓝玉微笑,他的目光带着温暖之意,落在墨瑶身上,温言道:“瑶儿,曹国公来 提亲,你可中意?” 墨瑶再次欠身行礼,道:“义父,女儿只愿为人正室,绝不嫁做他人妾室!还请义父成全。” 蓝玉点点头,扭头对李景隆遗憾道:“贤侄啊,小女太过固执,恐怕配不上贤侄金玉之躯。” “你们!”李景隆压下心头火气,道:“你们耍我?” 蓝磬哈哈笑道:“我说李兄,谁又耍你了?那好吧,现在眼前还摆着一条路,你回去把你的妻子休了,然后再来将墨瑶明媒正娶回你曹国公府,如何?” “你!”李景隆怔了怔,便明白这条路行不通。 当年他与袁氏的婚姻乃是御赐的姻缘,自己这辈子都是休不了的。他环顾了下四周,但见楚信等人立在门口,这里又是凉国公府,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护卫,深知今日绝讨不得任何好处,只得作罢。 他拱了拱手,强压下心头恨意,转身便走。 杨清双臂交在胸前在门口挡住李景隆的去处,道:“曹国公好大的架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的身侧站着纪纲与楚信,三人无形中将李景隆的去处挡的死死的,也隔绝了他与外面的两名护卫。 心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景隆转身冲蓝玉拱手道:“小侄告辞了。” 听他语气中的不敬,杨清喝道:“你不会好好说话?” “清儿!不得无礼!”蓝玉喝止了杨清,笑道:“贤侄路上小心,我就不相送了。信儿,替我送曹国公。” 楚信抱拳应道:“是,义父。”他转身对李景隆一让,“曹国公请。” “哼!”李景隆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第六十章 山有木兮 看着李景隆远去的背影,蓝磬哈哈笑道:“真是活该!这种人就是欠教训!真是痛快!” 蓝玉却收敛了笑容,他瞪了眼蓝磬,道:“你还说,看你惹得好事!” 蓝磬偏头问:“我怎么惹事了?老爹,您不觉得孩儿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吗?再说了,您不是也很喜欢墨瑶吗?” “你还顶嘴!我喜欢瑶儿这孩子是不错,可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蓝玉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杨清和纪纲,问道:“你们也知道?” 纪纲连忙行礼道:“属下该死,不该隐瞒。” 蓝磬上前拍了纪纲的头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没错!你是真该死!怎么又属下属下的?” “我……”纪纲犹豫的看看蓝玉,只得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磬儿!你给我过来!”蓝玉坐在椅子上,他瞧着面前的女儿,道:“你瞧瞧你,总是不成样子。如今是世子了,也该收敛点儿。” 蓝磬撇了撇嘴,站在一旁。 蓝玉目光微微一闪,复又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再理蓝磬,只微笑看向墨瑶:“瑶儿如今也算是我蓝家的人了……” 听闻此言,墨瑶却突然上前一步跪在蓝玉面前,这举动把蓝磬唬了一跳,忙上前扶她:“墨瑶,你这是做什么?” “墨瑶多谢国公爷施以援手,使墨瑶不至受辱。”说着便磕了三个头。 默默接受了墨瑶的大礼,蓝玉笑着将她扶起,和言道:“孩子,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是真心想要收你做义女,刚才那三个头就当是你我父女相认之礼吧。” 墨瑶不自觉看向蓝磬,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笑容,咬牙道:“多谢国公爷美意,只是墨瑶尚未脱离风尘,不配受国公爷如此厚爱。” 蓝玉微一沉吟,笑道:“也罢,你若执意如此也无妨,你我父女缘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蓝磬却面露失落神色,道:“哎呀这多可惜啊,我还以为我要多一个才貌双全的妹妹了呢!” 蓝玉一笑,道:“磬儿,这两日你抽空去趟白玉轩,替瑶儿将事情摆平。”说完他便转身走出大厅。 蓝磬笑着答应,凑到墨瑶身前说:“墨瑶,等我给你赎了身,你依旧在这里住,我多个妹妹,这多好啊!” 墨瑶被她一口一句的妹妹弄的心烦意乱,只丢下一句,“污浊之身,怎配世子爷称一句妹妹? 我累了,回房休息了。” “哎哎!”蓝磬莫名吃瘪,诧异道:“这……好好的怎么突然生气了?” 纪纲沉着脸不知作何想法,一旁的杨清已大笑不止,他靠过来搭上蓝磬肩膀,道:“我说二哥,这你就不懂女人心了吧?” “我不懂女人心?”蓝磬哭笑不得,她自己就是女人,有什么不能懂女人心的? 杨清大笑道:“当然,你让人家伤心了!” 蓝磬更加莫名其妙:“伤什么心啊?” 杨清不禁大摇其头:“无药可救!你这块千年神木真是无药可救!” 蓝磬觑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娶妻?” 杨清摆出一副害怕的神色,道:“这女人心最是难猜,今日已见识过了,若是日后再见了这美人梨花带雨,清便要头痛死了。” 蓝磬一笑不再理他,只对一旁侍奉的下人道:“去吩咐膳房,晚膳时做点儿可口的饭菜,送去莫怜阁给墨小姐。” 黄昏时分,墨瑶半梦半醒睡得极不安稳,她眉头紧蹙,似是做了让人很害怕的梦,一时又醒不过来。 “墨瑶,做恶梦了么?” 朦胧间,墨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的床边,又听到这样关切的话语,紧接着便是冰凉的指尖划过额头。墨瑶秀眉紧皱,应该反抗的,因为世上只有一人可以碰自己,只有那个人才能…… “……蓝大哥?” 想起方才那道使人安心的嗓音,让墨瑶的视线焦距好不容易集中在床边的人影上,率先在微弱烛火中分辨出来的,是那双清澈的眸子,继而是漂亮的眉,精致的鼻梁。 墨瑶呆呆的望着,丝毫未察觉对方探询诧异的眼神。 “以前我就发现……”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蓝大哥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蓝磬愕然,但也觉好笑:“墨瑶,你睡迷糊了吧?” 暗红微黄的火光照耀出暧昧的气息。 墨瑶刚要说话,却发现蓝磬温暖的额头已靠上自己的额头,有奇异的温度从额头上传来,轻柔又令人无法抗拒,温和又炽热烫人。 如此聊胜于无的距离,透着烛火光中的恍惚,墨瑶只觉得头晕晕的。 蓝磬抬起头,看着墨瑶泛红的脸颊,皱眉道:“有点儿烫,看来是发烧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唔,不用了!” 墨瑶现在是彻底清醒了,她一把拉住蓝磬,摇头道:“我没事的,可能是睡得有些热,蓝大哥不用担心。” 蓝磬微一沉吟,道:“我刚刚见你睡的不踏实,可是梦魇了?” 墨瑶想起适才梦境,眼前人影一个个晃过,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自己扑过来。 梦境的最后是怎样的呢?墨瑶不知道,只是……她抬眼看到蓝磬,不禁安慰一笑,只是,又是他把自己拉了回来。 墨瑶起身坐起,道:“蓝大哥放心,我没事了。” 蓝磬笑着点头,“饿不饿?我叫人备了晚膳,等你醒了吃呢。” “嗯,是有一点。”她扭头看向窗外,笑道:“我记得只是睡个午觉,怎么醒来已经天黑了。” “这两天你太累了。”蓝磬起身唤惰儿端进饭菜。 两个人坐在桌前,蓝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墨瑶,语气中充满安抚:“我已叫清弟去白玉轩为你赎身,这是字条,现在可以安心了,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墨瑶惊讶看向她,却问:“那……曼儿她……” 蓝磬笑笑,道:“也一并赎身了,以后曼儿会一直跟着你,你们姐妹不会分开。” 墨瑶接过字条,上面是莫千金熟悉的字迹。紧紧的攥着字条,自小到大的辗转都在一瞬间涌入眼眶,如泉水般在双眸中化开,是感动,是惊喜,所有复杂的感情,最后却只化作一句:“蓝大哥,谢谢你。” 蓝磬的眉梢眼角皆带着笑意,“不客气”。 一直郁结的胸腔此刻终于舒畅,墨瑶瞥眼看见桌上的饭菜,问:“你还没吃饭?” 蓝磬笑吟吟道:“府里那些五花八门的饭菜好没意思,还是膳房特别做的菜可口一些。” 墨瑶知晓他只是怕自己无意进食才做此打算,含笑道:“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非要巴巴儿的等到现在才用。” 蓝磬笑着道:“只是想着罢了。” 墨瑶为蓝磬夹了菜,又盛了碗粥,道:“你爱吃鸡腿笋尖和蚝油生菜,你胃痛的毛病不应吃太多米,还是喝清粥好。” 蓝磬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墨瑶淡淡一言以对:“府里平日进到你房中的菜色虽多,却只有这两样你动的最多。”她顿了一顿,补充道,“至于胃病,我就住在你旁边……懒儿惰儿也提起过一些……” 蓝磬心中一震,几乎怔了怔,她的饮食习惯和肠胃毛病除了她自己外,最了解的就是小羽了,她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了解,可墨瑶带给自己的温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并非真正孤身一人。 只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蓝磬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又抓不住其中玄机。 片刻无言以对,只得笑道:“多谢。” 一时间两人都是无言,菜吃在口中,只觉得十分入味,沁入舍间齿隙,酐畅淋漓。 饭后,两人同去畅溪园溪边乘凉。 远远地,似是有乐声从远方传来,隐隐约约,无法闻其详。 想起白日里蓝磬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墨瑶突然和着远处飘渺的音乐,清亮的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同舟。心几烦而不觉兮,得知于君。山有木兮木有枝……” 她骤然停下,情不自禁的看向眺望天际的蓝磬,她的目光越发缠绵,带着炽热的温暖。 听到歌声停止,蓝磬诧异回头,“诶?唱完了?怎么感觉少点儿什么?好突兀啊……” 墨瑶反问:“蓝大哥不知道吗?” 蓝磬眨眨眼,大脑中搜寻着所有的文学常识,依旧只有点儿模糊的字眼儿,她懊恼的拍拍脑袋,心道:若是小羽在就好了! 她沮丧的摇摇头,一脸讨好:“好妹子,你就告诉我吧。” 墨瑶却起了顽皮心,笑道:“后面啊,我也忘了!”她的笑,如感获新生一般,是自小到大,最最美丽的笑容。 第六十一章 痴心如醉 自从蓝磬为墨瑶赎身后,蓝玉依旧每日四处奔波忙于军务与应酬,而蓝磬则依旧忙于吃喝玩乐,日子过的也算恬静安逸。 这一日午后,虽正值夏日,但蓝府畅溪园的溪边却是清爽怡人,偶有凉风从水上飘来,惬意的很。 彼时,蓝磬正陪墨瑶在后院弹琴,却见懒儿急匆匆的跑来,传话道:“少爷,老爷回来了,说让您和墨小姐去书房呢。” 蓝磬并不在意,只敷衍笑道:“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懒儿见她并没有动身的意思,连忙补充道:“楚少爷和杨少爷已经过去了,老爷的意思是叫少爷速速过去……” 诧异的眨了眨眼,蓝磬问:“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懒儿摇头,“不知道,看老爷的样子挺急……” 蓝磬沉吟道:“好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蓝磬带着墨瑶一路说笑着走进书房,房内点着淡淡的香料,闻了让人凝神静气,很是舒服。 此时,蓝玉正坐在书案后,双眉微蹙,似有心事。楚信和杨清站在一旁,都是一脸的茫然。 蓝磬笑着走到蓝玉身边,笑道:“老爹今日怎么有这闲工夫召集我们过来聊天?” 蓝玉脸上凝重不见退去,只郑重道:“哪有闲工夫?不过是有正经事找你们商量。” 蓝磬诧异道:“正经事?” 她从来都不觉得蓝玉会有什么正经事找自己商量,顶多是自己几天懒惰后询问督促一下功课,然后再恨铁不成钢一番。 蓝玉点点头,他看向墨瑶,缓缓道:“是有正经事。刚刚皇上传我入宫,你们猜是为了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都是摇头以对。 蓝玉蹙着眉头,道:“是为了墨瑶。” 几人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的眼神齐刷刷看向墨瑶。 墨瑶自己也是一愣,诧异问:“为了我?” 不待蓝玉回答,蓝磬已经急道:“莫不是皇上也听说了墨瑶的盛名,想要……” “胡说!”蓝玉打断她的话,斥责道:“磬儿不得放肆!皇上怎会如此?如此忤逆犯上的话以后不准再说!” 蓝磬撇撇嘴,道:“那他是要做什么?” 蓝玉皱着眉道:“我去的时候,李景隆也在。定是他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突然间便关心起了我新收的义女。” 墨瑶沉默以对,脸上表情淡然。 杨清却忍不住道:“义父,那李景隆不是好人,妹妹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道又要羊入虎口不成?” “我怎会不知他不是好人?”蓝玉沉声道:“只是皇上旧事重提,说起当日为磬儿指婚一事觉得很是遗憾,这次定要为瑶儿指婚才好……” 楚信沉吟道:“义父,皇上可有说将妹妹指婚给谁?若是好人家倒也罢了……” 蓝磬却坚决反对,“不可!不论是不是好人,只要墨瑶不喜欢那便嫁不得!” 墨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抬眼定定看向蓝磬,感动的目光灼灼落在蓝磬身上。 楚信也知道蓝磬说的对,他无奈道:“倘若皇上真有此意,我们只能早作打算。” 蓝磬哼了声道:“凭他是谁,都无权因他的喜好而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 墨瑶是感动的,蓝磬的话语总是这样一次次温暖着自己的内心,带着使人沉心如醉的魔力。 可是,这话落在蓝玉耳中,却只觉气闷。 他稍显凌厉的目光落在蓝磬身上,道:“凭他是谁?好大的口气,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这……”蓝磬不妨父亲有此一问,一时愣在那里。 蓝玉面色愈发不好,只生硬吐出两个字,“说啊!” 蓝磬第一次见蓝玉拿重话说她,不由一愕。 蓝玉见她不语,脸色阴沉,道:“你看看你!这样浮躁?遇事只知逞一时之快,嘴上厉害,却不见拿出实在的主意来。李景隆好歹也是曹国公,又是皇亲国戚,上次你当着许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面,这梁子便是结下了。”他揉着眉心,叹息道:“我知道你占着一个理字,只是不该争口舌之快,该胸有城府才是。” 蓝磬不服气,嘟囔着:“我只是看不过眼……” “看不过?”蓝玉站起身来回踱步,厉声道:“光看不过有什么用?想管闲事,你得有这个本事!” 蓝磬闷闷的不做声。 墨瑶见状俯身行礼,面有愧色,低声说:“国公爷不要怪蓝大哥,都是墨瑶惹的祸。” 蓝磬本性倔强,认定的事情绝不退让,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错,此时听墨瑶主动认错心中更是不快,她抬头反驳道:“哪里是咱们的错?明明就是那姓李的不对!他仗着权势胡作非为,老爹怎么反倒帮着他?莫不是他跑去找 皇上撑腰,老爹便怕了?” “放肆!”蓝玉本就心情不好,此时被她一席话气的发抖,“你,你也太不知礼!怪我,怪我平日里太过纵你!纵的你无法无天,整日只知惹是生非!” 蓝玉从未对蓝磬如此疾言厉色,此时是真的动了怒。 蓝磬听了父亲这番话更是气恼:“我哪里有惹是生非?我又没有做错!” 父女两人僵在当场,各自都不退让。 楚信为难,只想着先劝下两人,“义父息怒,无谓为了那李景隆伤了父子和气。”他扭头看向蓝磬,示意她出言认错。 蓝玉余怒未消,沉着脸道:“磬儿,你回房去把论语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也不用再来见我!” 蓝磬从未被父亲如此责罚,一口气憋在心里赌气转身就走。 蓝玉气道:“你们看磬儿,如此急躁的脾气,可怎么是好?” 墨瑶的眼神追着蓝磬的背影,她心中羞愧哀戚,突然跪在地上,低声道:“墨瑶是不祥之人,害的国公爷与世子父子失和。国公爷已为此事费心费力,墨瑶感激不尽,如今事情已告一段落,墨瑶叨扰良久,也是该离开了,只望国公爷不要责怪世子。” 蓝玉盯着墨瑶纤弱的身躯,墨瑶此时离开确实可使凉国公府避开李景隆的锋芒,只是……若如此,岂不是害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到那时自己又于心何安? 墨瑶一声不吭的低头跪在那里,双膝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咯的生疼,此时又正值夏天,渐渐的额头上便有细密的汗水渗出。 蓝玉依旧未觉,倒是楚信出言道:“义父,您看,是不是让妹妹先起来……这地上跪着……” 蓝玉这才察觉,他“哦”了一声,和言道:“快起来吧,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墨瑶用手撑一撑地,活动着双腿慢慢站起身。 杨清上前虚扶了一下,说:“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义父也从未责怪你不是?” 墨瑶微微一笑,“谢谢杨大哥。” 楚信见墨瑶神色如常,便向蓝玉问道:“义父可有打算?” 蓝玉蹙着眉道:“李景隆这次去找皇上并没有提他前次逼婚的事,只说我新认了个义女,又旁敲侧击的说起了关于指婚的事情,再提了他对瑶儿的心思。上次为磬儿指婚的事已成为皇上心中的一个疑影,此番旧事重提,恐怕……是不能再拒绝了……” “这……”楚信看了看墨瑶,见她面上神色并无变化,又道:“我们没有其他路可选么?” 杨清抢着道:“要不,换我被指婚吧!”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集中在杨清身上,他尴尬的笑笑,说:“反正我也不在意……我一个大男人,娶谁不是娶啊……可妹妹就不同了,女孩子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 蓝玉摇头不语。 他心里清楚,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很多事越是身不由己。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所有人都是棋子,能够决定棋局走向的只有皇上一人。 在这盘棋中,自己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胡惟庸和李善长就是先例。皇上绝容不下有丝毫异心的人。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皇上在意的并不是小小的婚事,而是他蓝玉对圣旨是否绝对服从,对皇上是否绝对忠心。 楚信苦笑道:“三弟,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既然李景隆向义父提起了瑶妹妹,皇上又因此召见了义父,那必然是上心了。” 杨清撇撇嘴道:“你的意思是已成定局?那咱们还在这费什么劲儿?” 楚信默然不语,蹙眉思索。 墨瑶见大家都面露难色,她心中凄苦,不愿再连累凉国公府上下,只是低声道:“事情全因墨瑶一人而起,国公爷无需再为此事烦恼,若是皇上执意指婚,墨瑶愿意遵旨。” 杨清急道:“那怎么行?谁知道皇上要把你指给谁,到时候随便让你嫁个不喜欢的人,那不是很惨?” 墨瑶浅浅一笑,说:“皇上若下旨赐婚,便由不得我自己做抉择。杨大哥放心,命运由不得我,命却由得我。”她声音从容,语气却是坚定的。 蓝玉听出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心中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倒是杨清,急着劝道:“妹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要是寻死,我二哥可怎么办?” 他这时提到蓝磬,让蓝玉和墨瑶都是一愣。 蓝玉并不知晓墨瑶心事,不由疑惑的看了过去。 墨瑶听在耳中,心下如琴弦拨动,铮铮乱了起来。尴尬转过首去,正好遇到蓝玉探询的目光,不由心虚的面红耳赤起来。 杨清见状暗自吐了吐舌头,笑道:“当日二哥仗义相助为妹妹赎身,若是妹妹再因李景隆的事而轻生寻死,那二哥的一番好意岂不辜负?” 蓝玉闻言了然的点点头。 墨瑶心中松了口气,面上若无其事道:“杨大哥所言墨瑶明白……” 楚信片刻沉默,突然沉吟道:“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杨清双眼一亮,道:“什么办法?” 楚信道:“皇上只说为瑶妹妹赐婚,却没说要指给谁,也没说人选一定要由皇上来定。如此……义父可先去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做主,允许妹妹择吉日公开选婿,京城上下所有名流皆有资格参加。如此即争取到了时间,又可以让妹妹从仰慕者中择一位才学出众、品性优良的良人。” 杨清听罢拍手叫好,“是了!如果是瑶妹妹自己选就不用担心会嫁给李景隆那样的人了!”他用手肘拱了拱楚信,笑嘻嘻道:“姓楚的,你还真有一套。” 楚信一笑,对蓝玉道:“还请义父定夺。” 蓝玉想了想,问墨瑶:“瑶儿,你意下如何?” 墨瑶没有迟疑,向蓝玉微微行礼道:“但凭国公爷做主。” 蓝玉点点头道:“也好,我明日便去见皇上,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先去军营一趟。” 第六十二章 圣意难测 坤宁宫内本是敞亮的,上用的青色蝉翼窗纱轻薄的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殿外的婆娑树影,风吹浮动,在殿中地上留下明暗交错的痕迹。 朱元璋端坐在龙书案后,下面站着的一身麒麟常袍的英武男子,正是凉国公蓝玉。 殿内寂寂无声,君臣二人似是僵持在场,朱元璋定定的望着蓝玉,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眼神无波无澜,蓝玉垂首站立,却觉如芒刺在背。 今日入宫面圣,蓝玉将为墨瑶请婚之事提出,起先本还担心皇上不肯应允,谁知龙颜甚悦,竟立刻答应了下来。 原本准备欢天喜地谢恩的蓝玉,却没有高兴太久。 答应了选婿之事的朱元璋,竟兴致甚高,提出凉国公世子已及弱冠之年该当娶妻成家,不妨也去参加选婿。 蓝玉一听便愣在当场,这实在是让人头疼的提议。 “启禀皇上,小儿年纪尚轻……” “嗳!”蓝玉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已笑着打断,“都二十了还小?朕的皇儿们二十岁时都已有两个儿子了!爱卿,你的孩儿也是时候该娶亲了!当初朕本想将洛盈嫁给他,谁知洛盈这孩子太任性,没有这个福气。朕听闻墨瑶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的盛名,若能与你侄儿匹配想必也不辜负。今日朕就下旨,让你侄儿也去参加选婿!嗯,朕再推荐一个人,曹国公李景隆,是朕的甥孙,皇亲国戚,想必他去参加爱卿定不会拒绝吧?” 蓝玉瞠目结舌的听完皇帝的建议,手足无措的愣在当场。 皇上如此说了,定是不能拒绝。可若是同意,就等于再次与曹国公府站在了对立面上。因为皇帝保荐了蓝磬和李景隆,所以无论到时候参加的人都有谁,最后墨瑶能够选择的人只能是这二者之一。这场选婿,由于皇帝“善意”的介入,间接变成了蓝磬与李景隆的竞争。 墨瑶不知道蓝磬的身份,更是不会选择李景隆,那么蓝磬中选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如此一来…… 蓝玉只觉得衣衫被汗水浸湿,紧紧的贴在后背上,粘粘的让他从心底升起了不安和慌乱。 “皇上,瑶儿是微臣的义女,磬儿是微臣的侄儿,他们名义上还是兄妹,恐怕……”蓝玉用最后能想到的借口尝试最后的抵抗。 但事实告诉他,在皇权面前,一切借口或是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朱元璋笑道:“名义上而已,磬儿是爱卿的侄儿,并非亲生子,墨瑶又只是义女。若是有缘得以让 令侄娶到爱卿的义女,这也可算是千古佳话了!” 朱元璋顿了顿,嘴角挂着一抹笑,续道:“爱卿意下如何?” 此时朱元璋嘴角柔和的笑意,看在蓝玉眼里只觉得如针似箭,将所有的退路封死,在自己身上穿透无数个小孔,让自己避无可避。 “微臣遵旨!”蓝玉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礼,将烦恼惆怅的表情隐藏在拱手之后,“臣代侄儿与小女叩谢吾皇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面上的笑意不减,道:“爱卿啊,你是朕的大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日后诸事都需你我君臣携手一心共同面对,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对你的期望与器重!” 蓝玉依旧恭敬的跪在地上,用似是受宠若惊的声音道:“谢主隆恩!微臣定当为吾皇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朱元璋满意的点头,随即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道:“那朕就写一道圣旨,在中秋佳节之际为令嫒选婿,到时朕会亲自叫人准备一份嫁妆,让令嫒风风光光的出嫁!” “臣遵旨!”蓝玉平平板板的应着,随即躬身一步步退出坤宁宫。 看着蓝玉的身影,朱元璋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他随意靠在金漆龙椅上,沉声道:“蒋瓛,出来吧。” 话音一落,殿内一侧有一不起眼的小门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闪了出来,单膝跪倒在龙书案前。 朱元璋端起面前的茶,语调随意的问:“如何?” “回皇上,臣混入蓝府,并未发现凉国公长女蓝沁小姐……”蒋瓛的声音如深海中石般低沉。 “接着说。” “臣手下派去定远的人前来回话,凉国公除了一位胞姐嫁与开平常公外,只有一位兄长于幼年夭折,此外再无其他兄弟姐妹。此外,凉国公唯一的儿子已于洪武五年的北伐中战死……” “也就是说,他不仅不该有儿子,也不该有侄儿,对么?” “是!”简单明了的回应之后便再无多余的话语。 朱元璋淡漠一笑,问:“可知道蓝沁的长相?” 蒋瓛道:“臣从蓝小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处得到一张画像,请皇上过目。”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纸,低着头躬身呈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 朱元璋只看一眼便微皱了眉头,沉声道:“像,还真是像!蓝沁,蓝磬……呵呵,他们兄妹相像的倒不止名字……” 沉 默片刻,朱元璋问:“那个未婚夫是谁?” “翰林院学士,解缙。” 朱元璋闻言一愕,道:“解缙……朕记得是今年刚中的进士吧?” “是!” 微微点了点头,朱元璋沉吟道:“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也要替朕盯好蓝府,还有蓝玉新收的那几个义子,他们的底细,也要让你手下的锦衣卫彻查清楚。记住,一切都要暗地进行,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臣明白!皇上可还有吩咐?” 朱元璋摇摇头,摆手道:“你下去吧。” 蒋瓛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坤宁宫内又变得极静。 朱元璋靠在龙书案后闭目养神,直至殿外传来陈景的声音,“皇上,九公主来了。” 轻咳两声,再开口已掩饰住语气中可能出现的疲惫,朱元璋道:“殿外日头旺,快叫她进来。”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怜香缓步走了进来,人未到跟前,声音已至:“父皇今日怎地如此听话?儿臣还以为进来会看到堆成山的奏折,和一屋子的熏香呢。” 朱元璋哑然失笑,宠溺道:“怜儿日日来审查,朕哪儿敢不听话。” 怜香清艳的面容在折入殿内的日光映衬下更显出尘脱俗,朱元璋含笑看着女儿翩翩走来的身影,心中的烦扰困惑都一扫而尽。 “朕的怜儿,出落的愈发好看了。”方才运筹帷幄的语气不见了,朱元璋的话语中是一个亲眼见证爱女成长的父亲该有的幸福和期待。 怜香走近身前,将手里端着的羹汤奉上,笑道:“父皇总这般说来哄人,儿臣日日回去照镜子,怎不见有何变化?” 朱元璋一边喝着怜香带来的羹汤,一边道:“父皇看来却是每一日都不同的,怜儿总是越来越漂亮的。”他的笑尽是慈爱,“怜儿,父皇定会为你挑选一位这世间最好的驸马!” 怜香望见父皇笑着时眼角细密的皱纹,不禁皱起心疼的眉,她缓步走到父皇身后,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 “怜儿不要什么驸马,只要父皇!” 朱元璋笑得愈发舒心,这个女儿孝顺懂事,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 “说起这个,朕倒想起一件事,是时候给你八皇姐招驸马了。” “八皇姐又没有中意的人,父皇真是,没得瞎操心。” 朱元璋呵呵笑道:“朕在心里记下 ,日后遇到合适的人选再提吧。”自从马皇后去世后,能够自由出入坤宁宫的只有怜香与太子朱标,就连嫔妃们都是无诏不得擅入坤宁宫。 如今年迈的朱元璋,愈发封闭自己,除了从小懂事孝顺的怜香和谨慎恭顺的太子外,再没有谁让他真心信任。 此时闭目享受着女儿带给自己短暂的天伦之乐,忧心国事的老皇帝心中依旧想着其他的事情,父女俩一时静静无话。 良久,朱元璋突然轻轻说道:“过些时日,要不要去你四哥那里?” 不妨父亲有此一问,怜香愣了愣,眼前瞬间闪过叶羽的身影,总是笑容可掬,随和不羁。 她摇摇头,驱散不合时宜出现的杂念,笑道:“奇怪了,每年儿臣要去找四哥,父皇都是不情不愿的,今年怎么主动问起?难道是嫌儿臣日日都来叨扰,烦得慌?那儿臣可再不敢来了。” 朱元璋失笑道:“愈发贪玩贫嘴。朕就是奇怪,往年不是早早就嚷着要去了?去年还为去晚了闹了好几日的脾气,今年怎的这么乖巧安静?” 怜香浅笑,“怜儿今年不想去了,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皇。” 朱元璋笑容更盛,拍了拍女儿的手,道:“也好,都依你。” 怜香淡淡笑着,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想多陪陪他,尽一些为人子女的孝心。 况且……去北平么?免不了又要同那个人见面。想起去年临行前他对自己有意无意的回避,心里又是一阵烦闷。疑惑不解是肯定的,但除此之外还有别样的情感——酸涩、苦恼、难过、甚至是逃避,复杂难言。 若她是江月那般对感情直来直去的性格,此时必定会跑去北平揪住叶羽问个明白。可她毕竟不是江月,即便她实际上比江月要坚强懂事的多,但面对感情,她依然是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 事实上,她曾假设过去北平问个清楚,但却被自己否定了。原因很简单,若自己现在真有勇气问出来,去年便问了,还用纠结这许多时日? 罢了,他若躲着自己,自己也便躲着他吧。 等到哪一日,自己弄懂了,真正敢去面对了,再去见他吧。 第六十三章 蓝磬的麻烦 蒙古人多粗犷,饮食上也多以肉食为主。 北伐的军队游走在边塞之路,过的也是如蒙人一般的生活。猎来的牛羊野兽,在火堆中粗略烤了烤,就着血丝和风沙吞入腹中。 食不知味对行军在外的军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那个时候,食物不过是为了充饥而已。 眼中所见风景总是曼着黄沙,耳边的声音总是带着绝望的嘶吼。 蓝玉如此,他年仅十五岁的儿子蓝逸也是如此。 十五岁,是懵懂而知礼的年纪。 都说虎父无犬子,十五岁时的蓝逸已表现出天才般的军事能力,他跟随父帅出征北伐,骁勇善战,是连徐达都赞不绝口的天才少年。 那一年,蓝玉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大叹蓝家后继有人。 也是那一年,蓝玉在战场上失去了这个儿子。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年回到家中后,自己四岁的大女儿抚上自己哀戚沧桑的脸时,依旧一脸稚气和欢喜地询问着哥哥的下落:“爹爹!哥哥呢?哥哥说会带大漠的沙回来给沁儿看的!” 那时,小小的蓝沁眼中的期待一寸寸灼伤蓝玉哀戚的内心。 蓝沁只是诧异的盯着父亲,也许在她仅仅四岁的人生记忆中,从未见过父亲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 “沁儿,哥哥不会回来了。”蓝玉的声音雄厚而沙哑。 他心中知道,蓝逸,比蓝沁大十一岁的哥哥,总是宠溺温柔的抚着妹妹可爱小脸的清逸男子,是小小蓝沁心中最喜欢的人。 “为什么?明明约好的!” 不知该如何回答,蓝玉锁着哀伤的眉,自怀里取出一个艳红色的荷包,慢慢放入小小的掌心。 “这是你哥哥给你的礼物。” 艳红色的荷包,是哥哥的血;荷包里面,是大漠的沙。那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她从来都是贴身带着。 蓝沁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最喜欢的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 自那以后,蓝玉沉心兵法,醉心沙场。他将洪武五年的那次失败列为毕生之恨,也将保保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除了打仗,蓝玉所有的生活都给了两个女儿,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妻子与儿子相继离开,蓝沁和蓝汐已成为蓝玉所有的生活重心。 蓝沁蓝汐两姐妹的性子沉静温和,像极了他已故的妻子。蓝 玉心中倍感安慰,同时也为一身兵法本事再无传人而暗自神伤。 直到一年前,大女儿的意外失踪,让一切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醒来后的蓝沁,由于受伤撞到头部,对很多事的记忆都很模糊。不仅如此,甚至连性情都与先前的温婉南辕北辙,变得大方爽朗,懒散贪玩,总是化名蓝磬穿一身男装外出游玩,更是对兵法武艺十分感兴趣。 蓝玉看着女儿的变化,按捺着心中所有的怀疑困惑,沉醉在自己兵法武艺后继有人的期望中,不想,如今却让女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 蓝玉回到府上时已是傍晚,他免去了晚膳,独自坐在书房内怔怔出神,十几年来的事在脑中一一回放,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玉听到外面下人唤道:“老爷,少爷来了。” 蓝玉微微一愣,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让他进来吧。” 只听开门声响,熟悉的脚步渐渐靠近,伴随着一把清脆的声音:“老爹怎么不吃饭?孩儿给你端了些清淡可口的饭菜,您多少吃一点儿。” 蓝玉瞥眼看见蓝磬端着几道小菜走了过来,他心中一暖,嘴上却道:“昨日让你抄十遍论语,抄不完不准来见,可抄完了?” 蓝磬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蓝玉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十遍“论语”,不禁无奈摇头:“你倒是会偷懒!” 蓝磬随意坐在父亲身边,笑道:“论语那玩意那么长,别说十遍,就是一遍孩儿也抄不完啊。” 蓝玉听罢,无奈摇头,道:“罢了,让你写论语也不过只是要你明白厉害,懂得轻重。” 蓝磬伸手为父亲布菜,笑道:“孩儿知道了。” 蓝玉默然,他对女儿是否真的知道了表示怀疑,但也不准备再提这事。 蓝磬见父亲怔怔发呆,便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也拿起一双筷子,笑道:“孩儿还没吃饭,陪老爹一起吃吧。” 蓝玉晓得她的心意,笑着拿起筷子用膳。 一时间父女俩都是默默无言,蓝磬也确是还没有吃饭,此时胃口大开倒是吃的兴高采烈。 蓝玉却是心中有事,此时不怎么能吃得下去。 蓝磬满意的拍拍肚子,笑着对父亲道:“老爹今日进宫面圣可是遇到什么事?孩儿见您没什么胃口。” 蓝玉本还在踌躇怎样说出皇帝的圣 旨,如今女儿自己开口问起,倒省了他继续犹豫。 “沁儿……” “嗯?”蓝磬微愣了下才应道。 如今她总是一身男装打扮,有些日子没听蓝玉如此唤自己了。原不是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怪生疏。 蓝玉微微苦笑,“陛下下旨,要你也去参加瑶儿的选婿……” “啊?”这下蓝磬更是惊愕到做不出适当的脸部表情,只能睁大眼睛盯着他:“让我去参加选婿?皇上没事儿吧?” 蓝玉笑得愈发无奈,他按住太阳穴,道:“我凭空多出一个侄儿,当日又拒绝皇上赐婚,恐怕总是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个疑影。”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去!”蓝磬连连摆手,其实去了也不一定就被选中,只是蓝磬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妥,隐隐有些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正在悄悄发生。 蓝玉见她一脸惊慌,摇头苦笑,“怕是由不得你,皇上下旨,谁能违抗?” 短暂沉默,蓝磬呼出口气,道:“大不了我跟墨瑶说出我的身份,她不会选我的。” 蓝玉又是摇头,他叹道:“除了你,皇上还钦点了李景隆参选……” 这回蓝磬又是惊又是气又是急,她几乎是吼了出来:“什么?又是李景隆?我靠!他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都有他啊?!” 蓝玉向女儿投去无奈的一瞥,随即道:“皇上钦点了你们两人,这简直就是逼着瑶儿从你二人中择一人……” 蓝磬几乎气的发怔,颤声道:“皇上是闲得慌么?怎么就这么喜欢给人保媒说亲?好玩啊?” “磬儿住口!”蓝玉呵斥道:“不许再口出狂言!” 蓝磬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蓝玉续道:“眼前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皇上的意思是选婿的时间定中秋佳节,现在总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总能让咱们想出办法来。” 平复了方才一瞬间激动起来的心情,蓝磬道:“对不起老爹,方才孩儿又冲动无礼了……” 蓝玉见她认错,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额头,笑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其他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蓝磬被皇上钦点去参加墨瑶的中秋选婿,这件事很快就被楚信等人知晓,他们的表现各不相同。 墨瑶直接躲回了莫怜阁内,再不敢见蓝磬,只留下蓝磬无语望天,心中疑惑、不安、恐惧,五味杂陈。 杨清搂着蓝磬的肩膀,完全无视对方苦笑连连的样子,大笑道:“小弟可要恭喜二哥了!皇上下旨,这婚事基本上是等同于赐婚!二哥可是春风得意!” 楚信则是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拍拍蓝磬的肩膀道:“缘分天定。看来安儿很快就会有一位义母来疼爱他了。” 纪纲当时只是沉默的皱着双眉,事后私下询问蓝磬,语气中尽是担忧疑惑,甚至还带着些许的不满,“小姐为何到了这般地步还要隐瞒身份?为何还要继续当这个本不该存在的‘蓝磬’?” 蓝磬先是一愕。 本不该存在的……她细细的品味这几个字的含义,心中突然漫起穿越到这里后第一次苦涩之感。 是啊……蓝磬本不该存在……但她就是这样生生的出现了,她代替了原本锦衣玉食的蓝沁,占有了她的父亲,她的地位,霸占了属于她的一切,每每想到这些,蓝磬都会从心底升起一股愧疚感。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 随父出征北伐的人是蓝磬,与墨瑶知心的是蓝磬,与楚信杨清纪纲交好的也是蓝磬,这些都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冒牌蓝沁”就会消失。 她笑着对纪纲道:“大哥与清弟都与蓝磬交好。若我变回蓝沁,他们便不会如现在一般无拘无束的待我。” 纪纲依旧不解:“小姐就这么喜欢与他们如现在这般称兄道弟么?” 蓝磬笑得更加开怀,她拍拍纪纲的肩膀,诚恳道:“不仅是他们,还有你。小纪,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喜欢,也很羡慕男子之间的交往,坦坦荡荡无拘无束。不似女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搜肠刮肚的算计,当真累得慌。我这人很懒,自然懒得算计。所以,我与你们交往,是真正不需要任何掩饰的交心。” 纪纲虽然对她的一席话感到吃惊,却也坦然接受,从他第一天认识小姐开始,她就是一个大方豪爽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她永远都是那样使纪纲憧憬和向往的美好。 “我对小姐也是如此,绝不会有丝毫隐瞒不实。”清瘦的男子对蓝磬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神情不似往日般清冷,反而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暖,和平日少有的真诚。 蓝磬露出她招牌的阳光笑容,道:“好!我信你。” 第六十四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这一日,蓝磬正百无聊赖的哄着世安玩,懒儿突然跑了进来,由于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脸儿因激动变的通红。 蓝磬诧异笑问:“做什么跑成这样?有狼追你?” 懒儿大踹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少爷!来,来了!” 蓝磬哭笑不得,“谁来了?” “解,解公子!” “诶?”蓝磬微微一愣,便想起这个人。她刚穿越过来时有听懒儿惰儿提起过,解缙,是蓝沁小姐的未婚夫。 这下可有意思了。 蓝磬虽然没有夺人所爱的兴趣,但却有兴趣去会会这位未婚夫,毕竟占了他未婚妻的位置,出去打个招呼还是必要的。 于是她想都不想便夺门而出。 懒儿在身后拽住她,问:“少,少爷!你不换身衣服?” 蓝磬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男装打扮,她思考片刻,玩心大起,笑道:“没事,就这么去!若是换了衣服被大哥他们发现就不妙了。” 蓝磬欢欢喜喜的来到大厅,还未进去便听到一把温雅的声音:“小婿日前得了些好茶,素知岳父大人爱茶,人道茶烟一缕轻轻扬,此番特意带来供岳父大人品尝一笑。” 蓝磬撇撇嘴,暗道:真是个文艺青年。 再走近些,便看清大厅内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是灰色儒衫,更显文弱。有一瞬的失神,蓝磬便这样停住了脚步,那背影,极是熟悉,只是一时半刻,却又忆不起是哪里见到的身影,竟会如此熟悉。 脑中极力思索着,心中隐隐有些感知,她没注意蓝玉说了句什么,却见那灰衣书生转身坐在厅侧的椅子上。 只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侧脸的轮廓便显现在蓝磬眼前,那轮廓与弧度勾勒出的侧脸,蓝磬只看一眼便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 是他!竟然是他! 解缙,解缙!竟然与陆琪长着同样的脸。 蓝沁,这个与蓝磬极其相似的女子,她的未婚夫,竟然与蓝磬在现世时的前男友陆琪有着同样的相貌。 那相貌,落在蓝磬眼底,还是熟悉的,这样骤然而毫无防备的遇见,几乎冰冻了蓝磬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那年春天与他最后一次相见,仿佛还是他僵硬的提出分手又苍白的想要挽回。 心中转瞬间思绪万千,驻足愣神的时刻,端坐厅 内正中的蓝玉已发现了自己。 “咳……磬儿?怎么在外面站着?” 一语点醒了还在发呆的蓝磬,却也将解缙的视线带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各自都是错愕。 蓝磬顷刻间收回视线,迈步走进厅内,讪讪笑道:“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孩儿来看看。” 这样说着,一旁的解缙却已站起身,他走至蓝磬身前,诧异的问:“沁儿?你,你为何穿成这样?方才岳父大人说你不在府中,我……” “这位兄台,在下蓝磬,是凉国公的侄儿,你口中的沁儿是我妹妹。”她笑着直视他,声音淡淡。 “你,不是沁儿?”解缙皱起俊秀的眉,满脸疑惑。 蓝磬这才看清,解缙与陆琪是像的,俊朗的外表,眉宇间的傲气,都是如出一辙,只是前者多出几分经历世事的成熟。 那几分成熟,也足以提醒蓝磬,解缙与他是不同的。 无形中又退后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再度拉开。蓝磬勉强自己头脑清醒,勾出玩世不恭的笑:“我是沁儿的堂兄,相貌相似只是平常之事。” 她的冷漠,是在二人之间筑起坚冷的砖墙,亦是提醒她自己,一段早已失败的情感,是不被允许再去沾染的。眼前这个与他相似的人,也是断断不能与之有过多交往的。 蓝玉见此情景,心中也是疑惑。蓝沁是喜欢解缙的,身为父亲他很清楚。本来,自小憧憬着哥哥的蓝沁不该喜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当蓝玉看到解缙那双像极了自己已故儿子的眼睛时,他便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宽纵。 因此,虽然他不喜欢解缙太过书生气的性子,却也并不阻拦女儿与他来往,甚至同意了青梅竹马的二人定下婚约。 只是此时,他虽然疑惑,却依旧同蓝磬一起演下去,“缙儿,这是我的侄儿,也是我的继子,蓝磬。” 解缙面露狐疑神色,他疑道:“可是……堂兄妹,竟会如此相像……” 蓝玉本欲再解释什么,却见蓝磬突然笑着冲自己行礼,道:“老爹,孩儿今日过来还有件事儿要和您说呢。” 蓝玉不解,道:“何事?” “关于皇上钦点我参加中秋选婿一事,孩儿决定奉旨参选!” “磬儿,你,你不是还没决定……” 蓝磬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眉宇间是春 风得意的喜悦,缓缓道:“皇上圣意如何违背?何况,孩儿早已倾心墨瑶,此次选婿孩儿势在必行,绝不会让喜欢的人嫁与旁人!” 一番言论如巨石坠海,解缙敛起失落的双眉。蓝玉惊得合不拢嘴,他猜到这不过是女儿糊弄解缙的手段,却依旧不免震惊。 蓝磬铁硬起心肠远离解缙,对于与陆琪的这段感情,她已倾注太多,如今不愿再牵染分毫。她情愿,永远活在这冷漠之中。 这几日,蓝磬心情很不好。 先是无缘无故的被点名要求去参加招亲,再是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麻烦的未婚夫,虽然被自己搪塞了过去,但之后的事情却显然更加糟糕。 暂且无视自从知晓皇上旨意后就一直表现的过于兴奋的楚信和杨清,让蓝磬更加无奈的是墨瑶的反应。 自从皇帝下旨让自己参加中秋选婿以来,墨瑶见到自己都是一副浅笑低语的样子,有时自己留心注意,还会发现对方看自己时怔怔出神的样子,和与自己眼神对视时两颊更多的红晕。 因为有了这许多猜测,让她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她去问了楚信,“大哥,我问你,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句是什么?” 楚信当时暧昧的笑意和那句答案在日后的一段时间里简直成了蓝磬的梦魇:“心悦君兮知不知。” 这样一来,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 若换做别人,得“天下第一才女”垂青,恐怕早就乐得烧香了。可对于蓝磬,面对这个真相,她的心情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 在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她根本毫无办法,只得继续装傻充愣。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墨瑶对自己的情意,早已在无数次的接触中不经意的流露出来的了。蓝磬怪自己粗心大意毫无知觉,若能早发现也许就不会让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在日常无法避免的见面时,面对墨瑶盛大的感情而装傻充愣,让蓝磬觉得自己像是无耻的欺诈师。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躲起来,也许是无用的逃避,但她现在需要这样的逃避。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中秋选婿越来越近,墨瑶却越来越不安,聪慧如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蓝磬的不自然呢? 只是她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一日,府里来了一位拜访的学士大人,墨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是恰巧从正厅旁经过。 原本这些都与她无关,以她一向冷傲的性子 ,别说来的是小小翰林学士,就算是皇帝来了,她也不会在意。 但那时,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却不期落入她的耳中。 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墨瑶许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听到蓝磬那些话时的心情,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是汹涌而至的狂喜。 “喜欢的人”,她清楚的记得,蓝磬是用这几个字来形容自己的。 这是不是证明,自己的感情终究是有了回应呢?自己终究不是一片痴心付之东流呢? 那之后,她沉浸在夙愿得偿的期待中,她满心雀跃的等待着中秋的到来。只是,她渐渐发现,蓝磬并没有想象中的同自己一样的喜悦之情。 他与自己在一起时,多出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奇怪感觉,比如偶尔发呆、时而叹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墨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蓝大哥,马上就到中秋了呢。” 蓝磬微微一愣,道:“是啊,不到十天了呢。” “你、你最近很不开心么?”还是问了出来,墨瑶的头更低了,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胸前衣服的花纹。她在忐忑中等待答案,怕他后悔,怕他不满。 不多久,蓝磬的声音缓缓传来,是清亮柔和的声音:“没有,我没有不开心,你不要多心。” 墨瑶抬起头,直视蓝磬的眼睛,问:“可是,我见你这几日神情,以为你对皇上的旨意、很不满……” 看着墨瑶的神色,蓝磬在心底苦笑,是很不满,可不满又能如何?皇帝下旨,哪容自己不满? 她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不愿墨瑶再跟着不快,便笑道:“怎会?皇上下旨,那是对咱们的恩赏,墨瑶,你安心。” 蓝磬不知自己的话能否让墨瑶安心,她自己此番已是骑虎难下。想起那日父亲所言,更是无奈—— “磬儿,如今陛下已下旨,你唯有选婿一条路可走。你无法娶墨瑶,那就委婉的告诉她你的身份,而且只能让她一人知晓,若她肯体谅,自不会在选婿之日选中你。” 蓝磬苦笑,不是自己,便是李景隆,墨瑶再无其他出路。若是李景隆,蓝磬倒情愿是自己。至少不会让墨瑶走上寻死之路,至少可保她清白。 这几日下来,蓝磬心中已有了计较,先奉旨参加选婿,若真被选中,总要想办法将婚期拖下来,其他的事,慢慢再做打算。 她看着墨瑶恬静的身影,心中满是 愧疚,自己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归宿,日后,自己定不改初衷,让她拥有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第六十五章 盛大的情意 墨瑶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奉旨选婿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 蓝磬随意坐在鱼跃居小酌,本想出来散散心,可天气的炎热和街上的拥挤让她立马躲进了鱼跃居。 “蓝兄!好巧啊!” 蓝磬诧异的回头,不意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那人一身素色锦衣,脸上带着局促的笑意,指着自己冲蓝磬道:“蓝兄,是我啊!何以彻!” 蓝磬想了想,点点头道:“原来是何兄,你找我有事?” 何以彻讪讪笑道:“只是碰巧在这里看到蓝兄,想来叙叙旧。” 蓝磬心里吐槽:咱俩有啥旧可叙的?嘴上却笑道:“好啊。何兄请坐。” 让何以彻坐在对面,蓝磬挥挥手对店小二道:“再加一壶酒。”她抬手为何以彻与自己斟上酒。 何以彻看了看蓝磬手中的酒杯,问道:“蓝兄心情不好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蓝磬好笑地看看他,道:“谁说只有心情不好才能喝酒?” 何以彻怅然道:“小弟素日并不饮酒,只是常听家父说借酒消愁……” 蓝磬看他一眼,摆弄着手中酒杯,道:“借酒消愁……何兄难道没有听过把酒言欢么?人生在世,畅然潇洒一些才好。” 何以彻一愣,笑道:“蓝兄一向最是不羁潇洒,小弟钦羡不已。” 蓝磬的眼神中似有怀念,道:“小酌怡情,我有个好兄弟,他最喜欢平平淡淡一杯酒的生活,我今日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何以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不是习惯喝酒之人,一下子喝得猛了,倒呛到了自己。 蓝磬一笑:“何兄若喝不惯,不必勉强。” 店小二将蓝磬要的酒端上来摆好,蓝磬掏出一块碎银子抛给他,又道:“麻烦小二哥儿再为我们添上一壶碧螺春。” “世子爷吩咐是小的荣幸,哪有麻烦的话呢。”店小二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跑开。 一时间静静无声,直到店小二将茶端上来,何以彻才讪讪笑道:“自从家母去世,家父每每思念,总会喝得酩酊大醉……渐渐的,连生意也不怎么顾了。小弟每每看在眼里,心中就对酒没有任何好感。” 蓝磬安慰地笑:“令尊是至情之人,与令慈伉俪情深,如今何兄年纪轻轻已可以独当一面,令慈在天之灵定会安慰。” 何以彻一笑, 沉吟问道:“那个……蓝兄,八月十五……” 蓝磬抬眼看他,好笑道:“中秋选婿,何兄可是也准备参加?” 何以彻俊面泛红,道:“小弟是有此意……只是……” 蓝磬看他样子,问道:“只是如何?” “小弟自知是痴心妄想,虽然明知会落败,却也不死心,偏要去试一试才肯罢休。”他的话答得很快,仿佛自该如此。 虽然蓝磬对何以彻的印象不深,但她觉得两次与他见面,他表现出来的都是懦弱的一面,毫无男子汉挺身而出的硬朗。原本凭着他对墨瑶的一片痴心,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只是……太过软弱。 蓝磬蹙眉看他,道:“还没发生的事情,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呵,信心么?”何以彻一笑,道:“有你在,这场选婿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蓝磬笑道:“皇上恩旨让我参加,难怪何兄这样认为……” “皇恩固然浩荡,只是,墨瑶姑娘的深情才最重要吧。蓝兄又何苦避重就轻,同小弟玩笑呢。” 蓝磬一愣,她不想何以彻竟有此一话,诧异道:“你、你都看出来了?” 何以彻不答反问:“蓝兄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蓝兄觉得墨瑶姑娘什么都不会对我说吧?” 蓝磬不语,墨瑶是不会说的,这点自己比谁都清楚。 何以彻无奈笑道:“我会知道,是因为我在意她。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我都看在眼里。她是这样高洁傲然,遗世而独立,她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美好。但是那天,在城门口,我看到她对着你时的一颦一笑,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那时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机会,永远也没有。” 蓝磬沉默地听着,只觉舌头打结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能说些什么。 “墨瑶姑娘笑起来很好看,是不是?想必蓝兄已见过很多次了……是啊,她在你面前总会笑的。就像……就像她提起你的名字时都会笑靥如花……你出征的那些日子,我偶尔会去白玉轩坐坐。”何以彻哀戚笑笑,怔怔出神,“有一天,我到的时候她不在,我就走到窗前去看风景,看到她摆在桌上的纸张,我忍不住好奇,去翻看她的字。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你的名字!” 蓝磬的心突突地跳,如坐针毡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总算深刻体会。她想制止何以彻,她不想再听了。 所有关于墨瑶对自己如何如何深情的话,她都不想听到,一字也不想。 她带着疏离的语气打断他:“我知道。” 然而,何以彻只是摇头,继续说着:“那日在城外,她等你,你只看到她等在那里,却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我一直跟在她身后,虽然我知道她不会回头看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在,但至少可以护她周全。你知道么,她几次差点儿被人撞倒,要不是我和曼儿相护,我真的不敢想象她一个人在那样如海的人潮中逆流而上是怎样的情景。后来我们一路出了城,她也没有找到人,她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她就那样站着,从正午等到晚上,直到你回来。” 他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用说,蓝磬也知道了。 蓝磬虽早已知晓,但总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如今这个真相被人当面揭晓,如此突兀又始料未及地揭晓,那真相**裸摆在她面前,让她再无路可逃,一时间,吐不出一字半句。对墨瑶的情谊,她以为自己知道,只是不想,竟知道的如此少,如此笼统…… 何以彻笑道:“日前听到传言,说蓝兄为了墨瑶姑娘,不惜与曹国公敌对,小弟心中很是感动。原来,你对墨瑶姑娘的感情,也是投桃报李,一片赤诚,小弟真是为她高兴……” 蓝磬怔怔出神,何以彻到底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这件事,又岂是只言片语便可说清的? 何以彻见她愣在那里,嘴角勾出一抹笑,只是那笑,透着一股清冷,“小弟福薄,于情爱之路已是挫败。蓝兄福泽深厚,又得皇上恩旨,日后定可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蓝磬怔怔出神,良久,缓缓饮了口酒,语气中多了些抵抗,“皇恩浩荡,却不一定真的称人心意。” 何以彻显然吃了一惊,他的眼中渐渐笼上一层凉意,问:“蓝兄竟对圣意不满么?” 蓝磬浅浅一笑,道:“自然不满。” 何以彻依旧微笑,但那笑中再无丝毫暖意,“从前,墨瑶姑娘从不在人前提起与你来往之事,现在想想,她是一心想要维护你和你们家的声誉,她一定是在心底介意你们之间身份的差距。可如今,如今你们之间有了这样好的机会……” 蓝磬笑得无奈,“好机会……也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机会。” 何以彻的眼中似是弥漫着幽蓝的火苗,“若是你、若是你不喜欢她,你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从你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你就 对她那么好!你若是不喜欢她,你、你就不该对她这样好!” 蓝磬唇角的弧度变得越来越诡异,最后凝成一股自嘲的笑。 是啊,为什么要对人家那么好?早知道有今天,她定然不会对墨瑶那样好!她视墨瑶为知己,如小羽一样的知己,无关风月。 若是换做小纪,这个时候一定会苦着一张脸问自己,为什么还不说清自己的身份。 说清楚?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谈何容易! 先不说欺君之罪,就是逼着墨瑶去选择李景隆,这点她就无法做到。 软弱,呵,自己才是最软弱的人。 何以彻见蓝磬沉默不语,他将杯中茶饮尽,起身道:“言尽于此,叨扰良久,小弟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他迈步便走,却在擦肩而过时轻轻叹道:“蓝兄……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呵……蓝磬想要扯出一抹笑,但却力不从心……被这样一个女子倾心爱着,确实是莫大的幸运。只是,这于她蓝磬来说,究竟是幸,还是孽? 她一杯杯喝着酒,酒入愁肠,却让她感受到丝丝凉意。 她怨,怨皇帝轻描淡写的一纸诏书就将自己推上风头浪尖。 她也恨,恨自己贪玩酿成的大祸!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想回家,蓝磬趴在桌上,这个鬼地方,想离开!她只是个贪玩懒散的假小子,不过想庸庸碌碌地和一帮朋友混日子罢了,为何要让她面对如此进退维谷的困境? 小羽,小羽,该怎么办? 第六十六章 逼上梁山 再怎么不愿,八月十五还是如期到了。墨瑶的选婿就定在凉国公府内,经过这些日子地沉淀,蓝磬已经平静下来。 时间是定在下午的,可府里早早就络绎不绝的来了人。蓝磬本想跟平时一样睡到中午再起,却被外面的声音弄醒。 她厌烦的翻身起床,更衣洗漱之后便出门了。 中秋选婿的会场设在蓝府畅溪园旁边的映水楼阁内,蓝磬走进映水楼阁厅内,四下看着,靠墙的两侧都摆放着整齐的案几,案几后置放着精美的屏风,每个屏风旁都站着一名侍女,若有客人坐下便上前服侍,纪纲作为蓝玉的义子之一,正在招待客人。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来了,蓝磬心中轻蔑一笑,这些慕名前来的人,有多少是为了墨瑶的美貌?有多少是为了“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又有多少是为了“凉国公义女”这个身份? 她微微瞥眼,便看到已坐在殿内的何以彻。那日的事也是尴尬,她不想提起,便装作没有看见。 她刚走进来,纪纲已看到她,走近前问候,“少爷,您来了。”他的眉宇间还是隐隐有担忧。 纪纲的称呼,让所有人都知道来者是谁。凉国公世子,皇上钦赐恩旨参加选婿,蓝磬的身份也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不去理会那些人的目光,蓝磬笑道:“小纪,你忙着,我上楼去看看。” “少爷,时间未到,您现在上去,恐怕不合规矩……” 映水楼阁共有三层,一楼是宴厅,二楼有休息之所,三楼是观景所在,此次选婿,蓝玉便把二楼临时作为墨瑶准备与休息的地方。 “怎么?蓝兄来了,不与在下叙叙旧么?” 蓝磬皱起眉头,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压下心中的不耐,蓝磬换上促狭的笑意回头看他,笑道:“李兄真会说笑,小弟与你有什么旧可叙?无非是一些混话,小弟真怕再提起让李兄不舒心呢。” 李景隆哼笑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 “哈哈!”蓝磬笑道:“李兄误会了。我是怕,那些话提起来对您的声誉不好,再次不小心令您面上无光,令曹国公一脉蒙羞。” “你!”李景隆怎会听不出蓝磬话中暗指自己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但他一向不是口齿伶俐的,内心恨极,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道:“你不要以为你也有皇上的恩旨,就能与我平起平坐!” 蓝磬轻轻笑道:“自 然不会。小弟哪里能与曹国公平起平坐?岂不太过委屈自己?” 她无视李景隆眼中毫不隐藏的敌视目光,扭头对纪纲笑道:“你在这里看好,好好招待曹国公。” 纪纲当然拦不住蓝磬,却挡得住李景隆。蓝磬走上二楼,还听到身后李景隆气愤的声音,她轻蔑一笑,不再理会。 此时,廊上第一间屋内正在忙着,懒儿惰儿都在这里,同曼儿一起为墨瑶打扮。 “好姐姐,你就听话吧,好好打扮一番有什么不好?” 是曼儿,蓝磬好奇的站在门外听着。 “是啊墨小姐,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老爷把服饰都准备妥善了,您就让奴婢们为您梳妆吧,您如此绝世容颜,定能倾倒众生了。”是懒儿清脆的声音。 墨瑶的语气依旧透着幽兰般倔强的风骨,“有什么好打扮的?就这样吧。” “这样?可是……也太过不施脂粉了吧……”惰儿迟疑地说。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墨瑶的傲骨,在见到她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 蓝磬笑笑,迈步走进屋子,道:“墨瑶不喜欢,随她就好。” 不防她突然闯进,几个人都是吓了一跳。墨瑶呆呆的看着她,曼儿先反应了过来,连忙说:“蓝少爷!您、您怎么能这样就进来?小姐正在梳妆,这……” 蓝磬一愕,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她尴尬一笑,道:“呃,我听你们在说话,想着进来也无妨,是我冒失了,我这就出去。” 见她转身就走,墨瑶出声道:“蓝大哥留步,我已经梳妆完毕。你、你有事找我?” 蓝磬回头看她,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懒得和楼下那些人呆在一起,便想着还是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曼儿低低一笑,她拉着懒儿惰儿想往外走,却被蓝磬拦了下来。 “哎你们,不用出去,我又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蓝磬觉得被误会的好笑,看到懒儿惰儿一脸纠结,她更加忍不住笑。 墨瑶横了眼曼儿,道:“曼儿不要闹了。”她顿了顿,道:“蓝大哥都呆不下去,想必来者皆是乌合之众。” 蓝磬一笑,道:“那倒是未必,只是目的不纯,各怀鬼胎罢了。” 嗤鼻一笑,墨瑶道:“那便是乌合之众了。” 蓝磬看着墨瑶镜中映出的容颜 ,不施脂粉,却依旧美貌得体。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转念间生生忍了回去。只笑道:“我去楼上转转,你们先忙。” “少爷一个人么?今天怎么不见楚少爷他们?”懒儿见主子落单,怕她身边无人服侍。 蓝磬一笑,道:“他们现在估计在忙着,不用管我,你们只管照顾墨瑶。” 大会是未时才开始,彼时皇帝派了太子朱标亲自送来贺礼,除了墨瑶之外,所有人又全都跪在外面迎驾,好一通折腾才消停了下来。 此时,太子朱标同蓝玉坐在首位。 蓝玉行礼道:“还请太子殿下主持。” 朱标清瘦的面容露出笑意,道:“今日是凉国公爱女大喜之日,孤怎好喧宾夺主,还是该凉国公亲自主持才是。” 一番谢礼后,蓝玉才宣布选婿开始。 不一会儿,两个少女相继从楼上走下来,正是一直陪在墨瑶身边的懒儿和惰儿,她二人站在楼梯两侧。接下来走出来的,是墨瑶的贴身侍女曼儿,她抱着一柄琵琶立在楼梯一侧等待,这之后,才是墨瑶。 她从楼上走下来的时间很短,一袭浅绿色的长裙,鹅黄色的大衫罩在外面,实在是平淡无奇的装束。但自从她出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吸引着屋内的人,蓝磬放眼望去,就连太子朱标,都不免被她吸引,神情有一瞬的呆滞。再看向坐在对面的何以彻,他更是一副三魂没了七魄的样子。 墨瑶的步伐不大,神情冷艳宁静,她来到大厅中央,先向上位的太子与蓝玉行礼,又朝屋内各个方向施了礼。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早已备好的位置上,由曼儿递上怀中的琵琶。清浅一曲,没有丝毫言语,四座寂静,或沉浸于琴声,或沉醉于美人,各有所思。蓝磬却从头至尾浅浅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曲终了,墨瑶起身一揖,缓缓而道:“今日一曲,当是墨瑶最后为各位弹奏。过了今日,墨瑶便只会为了世间那唯一的一位男子演奏。” 蓝磬默默看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有的狂喜、有的艳羡。她瞥眼看到李景隆,他的表情是自信自得。再看何以彻,他的神色那样痴迷,只是看着墨瑶。 蓝磬微微蹙起眉头,若是墨瑶稍微可以对何以彻另眼相看一下,自己倒是觉得何以彻是可以托付的对象。 不管下面各怀鬼胎的人,墨瑶淡淡地说:“今日各位可以前来,墨瑶荣幸之至。此前种种,墨瑶承蒙各位 一直以来的关照,今日在此谢过。”说着,她屈膝行了一礼。 底下已有人按捺不住,喊道:“墨瑶姑娘不必再多说了,今日是选婿,您还是快点儿说怎么个选法吧!” 墨瑶微微一笑,挥手示意。 曼儿上前说道:“各位的盛情我家小姐心中有数,刚刚小姐已为各位弹奏了一曲,今日选婿,请各位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据刚才听到曲子时感受到的意境和情感,为小姐择一样礼物,哪位的礼物最合小姐的心意,小姐便会将自己托付于他。” 曼儿的话一说完,所有人先是一愕,之后便忙开了,或是自己去寻,或是遣人去找。墨瑶则在曼儿的陪同下与太子见礼,之后安静坐在蓝玉身旁,不动声色地瞟了蓝磬一眼。 与其他人的忙乱不同,蓝磬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屋内的人已经渐渐走光,她却依然坐在那里。 “哟,蓝老弟,还在这里坐着呢?” 蓝磬停下喝酒的动作,浅笑道:“李兄这话问的,外面日头正大,小弟不在这里坐着,难道要出去大太阳底下坐着?” 李景隆冷哼一声,道:“别忘了,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若不抓紧时间准备,可就是主动退出了!到时候,可别羡慕我抱得美人归啊!”说完他大笑着跨步走了出去。 蓝磬白了他一眼,瞥眼看到墨瑶担忧地看着自己,冲她安抚一笑。 太子朱标看在眼里,笑问:“凉国公,那位就是世子吧?” 蓝玉点头道:“回太子殿下,正是犬子。”他冲蓝磬招手道:“磬儿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蓝磬起身走过去,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微笑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果然气度不凡。蓝公子,我父皇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蓝磬一愕,本想一笑了之,又觉不妥,便低头谢过:“多谢皇上厚爱。” 朱标见她神色淡淡,笑道:“日前听闻你与墨瑶小姐关系亲厚,父皇便特意给了你恩旨,孤今日也对你的表现很期待。只是,如今墨瑶小姐出了题目,你怎么还没有行动?” 蓝磬淡淡笑道:“皇上与殿下的厚爱小臣定不辜负,小臣心中已有打算,并不急在一时。” 第六十七章 只影向谁去 几人皆是一愕,蓝玉微微蹙眉看她,墨瑶眼中含了期待。 朱标抚掌大笑道:“原来是胸有成竹!如此甚好!”他微一停顿,向墨瑶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复又对蓝玉说:“孤此次前来,受父皇嘱咐,若蓝公子得以当选,还有一道旨意宣布。孤先在此预祝凉国公与世子一切顺遂。” 蓝玉心里又是一沉,他不及细想,连忙带着蓝磬等人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 几个人在堂内说话消磨时间,不及一个时辰,出去寻找礼物的人就陆陆续续回来了。 重新落座后,众人便开始一一献上礼物。墨瑶看着送上来的一件件昂贵的礼物,有的甚至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只得摇着头将礼物一件件有礼貌地送还。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轮到何以彻的时候,他送的是一首诗,他拿出来的时候招来一片笑声。 “我说小兄弟,你、你这也拿得出手?哈哈哈!”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昂贵的礼物都被墨瑶姑娘回绝了,你这一首酸诗能成什么事啊?” 何以彻俊面通红被抢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磬见他如此,不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他无用。 她也不起身,只是幽幽说道:“墨瑶的题目重在情分与意境,与昂贵与否无关,何兄为墨瑶赋诗一首,这首诗也许分文不值,但只要其中包含了情意,就是千金之重。相反,你就算把金山搬来,冷冰冰的毫无真心,又有什么用?” 她这一番话噎的众人无话可说,何以彻感激的看向她,她却只是托着腮看向外面。 曼儿替墨瑶接过何以彻的诗,那是一首不算长的诗—— 孤梅傲群芳,临窗不觉寒。 遥看亭中立,渐有暗香来。 我意化清风,环绕护芳岚。 冰雪有停期,我心无绝时。 墨瑶的眼中虽然依旧毫无波澜,但她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讶异,她深深的看住何以彻,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个男子竟是用这样的真心待自己。她觉得那些男人都是一样的,带着欲念横生的嘴脸看自己,何以彻一定也不例外。 她与何以彻和蓝磬是同一天相识的,只是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蓝磬,她从未用正眼看过何以彻,她知道,将来也不会。 墨瑶终于收起冷漠的神态,她无法对他 的情意投桃报李,却可以感谢他的一片真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嘱咐曼儿将诗好好存放起来,自己则对何以彻深深一揖,道:“多谢何大哥的情意,小妹铭感五内,必不敢忘。” 一句大哥和小妹就轻易判定了二人的界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震得何以彻耳膜生疼,他凄然一笑,道:“小小心意,姑娘不弃罢了。” 何以彻坐回位置,四周的目光意味不同,有的对他得到特别待遇感到羡慕,有的却是不屑一笑。 蓝磬皱起欣长的眉,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何以彻虽然情深意重,却没把事情办到墨瑶心坎里。 之后又过了很久,除了何以彻的诗,其他人的礼物都被退了回去,只剩下李景隆和蓝磬。 李景隆抢先站了起来,他挑衅地看了蓝磬一眼,走至墨瑶面前道:“小生李景隆,见过墨瑶姑娘。” 墨瑶面色平淡,保持着一贯的笑容,点头道:“李公子好。” 李景隆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他不交给曼儿,反倒高举过头顶让所有人看清,他自得地笑道:“墨瑶姑娘,我送你的,便是这曹国公府无上的尊贵与荣华!” 在场的人全部动容,毕竟曹国公府的权势声望目前确实无人能及。 墨瑶并不发话,曼儿却已经不满道:“小姐要大家根据今日琴曲的意境寻找礼物,李公子一味炫耀权财,并无情意在内。” 李景隆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无视曼儿的不满,道:“姑娘所言差矣,一切情感都需服从于现实,小生以曹国公府所有起誓,给予墨瑶姑娘无上的尊贵与荣华。” 他的得意还燃烧着,却不防被人迎头泼了凉水。透明的液体从头顶滑下,淋湿了他的头发,一滴滴洒落到他的华服之上。 不想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将酒泼到自己头上,李景隆愤怒的转头,却见蓝磬拎着酒壶站在自己身后。 李景隆见是她,更是气得发怔,他一把抓过蓝磬的衣领,吼道:“你、你竟敢用酒泼我?” 蓝磬还没如何,纪纲却率先带人跑过来拉开二人,一批侍卫已护在了太子和蓝玉身旁。 见李景隆被纪纲拉开,蓝玉慌忙跪下对朱标请罪道:“太子殿下恕罪,小儿鲁莽,让殿下受惊了!臣……” 太子朱标摆了摆手,道:“没事,凉国公请起。” 李景隆见朱标无意追究,他甩开纪纲,不满 地指着蓝磬道:“太子殿下,他如此无理,分明是藐视殿下,殿下都不予追究么?” 墨瑶微微一惊,她下意识想替蓝磬说话,却听朱标淡淡说道:“曹国公以为该如何追究?” 李景隆冷哼一声道:“微臣以为该取消资格,蓝磬藐视殿下就是藐视圣上,理应交予大理寺处置!” 一席话简直要将蓝磬置于死地,蓝玉情急之下再次跪倒,急道:“请殿下赎罪!” 朱标微微一笑,摆手道:“曹国公言重了。”他看向蓝磬,道:“蓝公子有什么话说?你只管说,若你能做出解释,孤便可以考虑不予追究。” 蓝磬微微一笑,她将手中酒壶放回桌上,直视李景隆道:“婚姻是什么?当两个人一起步入婚姻的礼堂时,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可你!你却拿金钱、权力这两种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来做婚姻的保证。” 她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噎的李景隆哑口无言,他气得发怔,只一味指着蓝磬咒骂。 在场之人默然不语,墨瑶定定地看着蓝磬,眼中的深情毫不掩饰。 朱标抚掌笑道:“好!很好!蓝公子,你既然如此说了,那么你就来向我们说明下,你认为该用什么来作为婚姻的誓言?” 李景隆大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标,道:“太子殿下,你就这样对他不予追究么?” 朱标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笑道:“来人,曹国公衣裳脏了,带他下去换一身吧。” 纪纲应了一声就拉着李景隆往外走,李景隆却尤不死心,一直喊着请太子殿下三思,又一直咒骂蓝磬。 蓝磬对太子如此帮衬自己也深感意外,不过她此时觉得狠狠出了口气,也就不以为意。 朱标笑着看向蓝磬,道:“蓝公子,轮到你了。” 蓝磬攥了攥袖口,刚要说话,却见楚信与杨清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义父!”二人先是向朱标和蓝玉行礼。 楚信对蓝磬道:“二弟,你的吩咐我们都准备好了!” 蓝磬刚要说话,朱标却已问道:“准备了什么?” 杨清笑道:“太子殿下,我二哥昨天便让我们去准备东西,是为了今天选婿上送给瑶妹妹的。” “啊?我……不是!”蓝磬急忙想要拦住杨清,她确实叫楚信与杨清准备礼物,却并不是为了在选婿上送出的。她瞥眼看到墨瑶惊喜的神色,心中更是苦 笑连连。 朱标大笑道:“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大家一起看看。蓝公子,你可不能太过小气啊。”他又扭头看向墨瑶,笑道:“墨瑶小姐意下如何?可否让孤同观?” 墨瑶脸色微红,只低头不语。 杨清笑道:“二哥,反正也在后院,就让大家一起看看呗。” 蓝磬苦笑一下,道:“那就请太子殿下与家父,移步畅溪园。” 太子笑着应允,于是众人拥着太子朱标、蓝玉、蓝磬和墨瑶,一同向后院的畅溪园走去。 远远见溪边立着一些屏风,看不见溪中的景色。 众人停下脚步,不自觉好奇起来。 蓝磬尴尬地看看众人的表情,尤其是墨瑶脸上的期待。 微微叹了口气,她对楚信杨清点了点头。 忽然间,夜空中多了成百上千只光点,色彩斑斓,漫天飞舞,像无数只彩灯悬挂在夜空之中,令人眼花缭乱。 一瞬间,周围的赞叹声、艳羡声、诧异声,不绝于耳。 蓝磬注意到墨瑶惊喜的神色,心中叹息。 太子朱标惊讶地问道:“蓝卿,你、你这是放的什么?怎么五颜六色的?” 蓝磬淡笑道:“那是孔明灯,我叫人找了不同的燃料,那些燃料点燃后的颜色各不相同,在夜空中也看得更加明显。” 朱标赞叹道:“蓝卿真是用心良苦啊。只是,这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准备吧?” 蓝磬扯了抹笑,她看了看墨瑶道:“今天原本也是墨瑶的生日,我本是准备了这些要为她庆生。” 墨瑶惊喜的看着蓝磬,她不敢置信,蓝磬如此尽心为自己庆生,她心中的欢悦无法形容。 本欲开口,却在下一瞬间看到,溪边的屏风被人扯开,溪上的景色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暗黑色的溪上飘满了明亮的莲花灯,每个莲花灯上又绑着一个风筝,原本在黑夜下,风筝不易察觉,但是有了莲花灯光的照射,反倒映照出了风筝的形态,更增添了若隐若现的神秘之感。 蓝磬看着墨瑶露出开心幸福的笑意,心中再多无奈也暂时放下,她走过去,从怀中取出一枚发簪,递到墨瑶面前,道:“我以漫天孔明灯,满溪莲花灯,和无数飞翔在天空的风筝来为你庆生,你可喜欢?” 墨瑶几乎感动得几乎要落泪,怔怔道:“你记得?” 蓝磬一笑,道:“当然记得!” 众人看着二人的神情,皆是赞叹神仙眷侣。太子朱标微微点了点头,蓝玉则是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 过了片刻,却见墨瑶突然伸手,当众散开了束在脑后的长发,长发在风中飞舞的瞬间,又用蓝磬送的发簪将长发盘成了出阁女子的发髻。 看着她的动作,蓝磬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依旧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只是,她脚下如被钉子定到地上一般,一步都挪不动。 墨瑶的声音从未如此轻快,她牢牢看着蓝磬,缓缓而道:“墨瑶此生,愿托付于蓝大哥,与你携手共进退,一生不移。” 蓝磬叹了口气,她不敢直视墨瑶的眼神,道:“我送你的礼物并不名贵,你为何愿意委身于我?” 墨瑶的眼中有无限的情意,柔声道:“墨瑶已不是轻狂的小女孩儿,从此之后只愿为**子,那些昂贵的礼物墨瑶不想也不能收。蓝大哥以无数的光芒与希望为我庆生,我便愿用你送我的发簪,为君绾起长发。” 蓝磬心中早已有数,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有罪过便有我来承担。 第六十八章 陕甘总兵 选婿已成定局,太子朱标抚掌大笑道:“好!很好!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凉国公……” 蓝玉听到太子叫他,连忙跪倒行礼:“太子殿下……”蓝磬见父亲下跪,自己也跪在父亲身边。 朱标道:“凉国公与世子听旨。” 众人一听是有圣旨要宣布,连忙在蓝玉身后一同跪下,霎时间,畅溪园黑压压跪倒一片。 朱标缓缓道:“奉圣上口谕,将墨瑶正式赐婚于凉国公世子蓝磬,择日完婚。晋封凉国公蓝玉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世子蓝磬为左都督佥事,即日到任。” “微臣,谢主隆恩。” 蓝玉带领蓝磬谢过圣旨,心中却丝毫没有升官的喜悦,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一下子,又将自己推到了尴尬的位置。 众人皆知,曹国公李景隆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手握京都卫重权,左军都督府所辖的卫所,有一大部分都由李文忠在世时的部将统辖,早就渗透进了李家的势力。如今开国功勋非死即老,大明已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皇帝一道圣旨,便将蓝玉抬到左都督的位置,权柄高过李景隆一级,再加上蓝玉无人能及的军功,李景隆在他面前完全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一来,今后的军权握在谁手上,皇上站在哪一边,一目了然。 太子朱标将这道圣旨当众宣布,所有人便已心知肚明,起了与蓝家父子相交之心。 况且蓝玉本就与太子殿下沾亲带故,如今太子亲自宣布圣旨,日后东宫与凉国公府便走的越来越近,日后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凉国公便会成为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重臣。 如此这般,在场的众多朝臣便都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要结交凉国公府了。 朱标笑着扶起蓝玉,道:“恭喜凉国公,双喜临门。” 蓝玉扯了扯嘴角,拱手道:“微臣能有今日,全蒙皇上与殿下看重提拔,日后定当万死不辞,以报皇恩。”他掩饰着喘喘不安的心情,道:“微臣命人准备了酒宴,请太子殿下务必赏光。” 朱标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今日中秋,孤已错过宫中夜宴,在凉国公府上与众卿一聚想必也是赏心乐事。” 选婿之事就此尘埃落定,蓝府的中秋夜宴也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即便很多人都并不觉得真正开心,除了太子朱标。 经过这次中秋,本就有着姻亲关系的太子与蓝玉,在这次中秋后,达成了更深层的 默契,这将成为日后太子登基时最大的军事支援。 第二日一早,蓝玉穿戴整齐,带着蓝磬进宫面圣谢恩。 坤宁宫内,朱元璋与朱标父子都在,蓝玉携子行君臣大礼,叩谢皇帝隆恩。 朱元璋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蓝家父子,他并不唤他们起来,却也免去其他的话,只开门见山道:“二位爱卿是国之栋梁,如今磬儿的婚事也已定下,又有了功名在身,朕希望你父子二人齐心协力,为朕、为大明效力。” 蓝玉额头碰地,直呼:“微臣父子蒙陛下厚爱屡屡加官进爵,非死不足以报吾皇隆恩,此生定为陛下、为大明江山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朱元璋点头道:“你们先起来。” 蓝玉父子谢恩后起身立在一旁。 朱元璋又道:“如今北元残部在草原上四处流窜,不成气候。但西北局势不稳,吐鲁番在边境屡有挑衅之意……” 听闻此话,蓝玉立刻请缨道:“陛下,微臣愿意前往西北坐镇,稳定我大明西北边陲。” 朱元璋笑笑道:“爱卿初掌左军都督府,京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此时你不宜前去。” 蓝玉愕然,道:“那么陛下……颖国公能征善战,又经验丰富,想必是最佳人选。” 朱元璋笑着摇头道:“打来打去总是你们这帮老将,也该给小辈们历练的机会。”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派曹国公前往?” 朱元璋大笑,指着蓝玉道:“你看看你,也不知你是护短还是怎么?推荐了这么多人,怎么就不往自己身边想想?不是景隆,朕心中的人选,是磬儿!” 蓝玉吃了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蓝磬,诧异的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脱口而出:“什么?我?” 朱元璋含笑点头:“对,就是你!” 蓝磬脑子里依旧没有与皇帝接触时应有的谨慎小心,急忙摆手道:“皇上别开玩笑了,我不行的!” 蓝磬的举止随意,使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太子朱标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父皇面前如此随意,除了母后与怜儿妹妹。 蓝玉忙不迭的行礼道:“陛下,小儿无礼,是微臣教子无方……” 朱元璋微笑制止他,道:“无妨!朕很喜欢磬儿这个性子。”他看住蓝磬,笑问:“你为何说自己不行?” 蓝磬学着父亲 的样子行礼道:“回陛下,臣年轻识浅,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如今您给臣这样大的责任,臣怕……怕自己捅了漏子,到时候陛下您一生气,臣这条小命儿就悬了……” 朱元璋掌不住笑,道:“年轻没经验?哪个人又是天生会打仗的?”他抬手指蓝玉道:“你问问你父亲,他可是一生下来就会带兵?再者,只是让你去戍边,并不一定会打仗。朕会拟旨,封你为钦差大臣,总兵陕甘,赴西北戍边。” 蓝磬苦笑,试探道:“皇上,不去不行么?” 朱元璋稍稍敛起眉毛,神色不怒而威,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认为,朕的旨意只是闹着玩儿么?”他的声音很沉,并无愤怒,他的脸也是带着笑的,只是他的话一出口,却无形中让蓝磬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 蓝磬远远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元璋,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却深刻意识到,上面那个老人,虽然面色和蔼,但却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易如反掌,只要他想。 额上渗出汗水,蓝磬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说:“臣不敢。”她顿了顿,额头碰地,道:“臣遵旨,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元璋露出赞许之色,道:“起吧。” 蓝磬站起身,看到身前父亲一头的汗水,不禁又低下头去。 朱元璋沉吟道:“命蓝磬为钦差大臣、陕甘总兵,七日后赴西北戍边。至于你与墨瑶的婚事……” 蓝玉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已准备下个月为两个孩子完婚……如今……” 朱元璋了然的点点头,道:“无妨!反正婚事是朕赐下的,待来日西北局势稳定,朕定会召磬儿还朝完婚。” 蓝玉再无话可说,皇命难为,他拉了下尚在愣神的蓝磬,行礼道:“臣,遵旨!” 待蓝玉父子离开坤宁宫,朱元璋才扭头对朱标道:“太子,蓝玉和李景隆,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朱标起身回道:“父皇,儿臣认为,凉国公能征善战,为人谨小慎微,此人可用;李景隆却是张狂自大,仗势欺人,此人不可用。” 朱元璋沉吟道:“蓝玉谨小慎微么?倒也未必如此。至于李景隆,他确实张狂自大、仗势欺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只是,小人未必无用,要看怎么用,用他做什么,若是用到位,会比蓝玉这样的人更加好用。”他见朱标面露疑惑,道:“如今朕把蓝玉抬到这个位置,让他 与李景隆互相制衡。皇儿,你可知朕为何要把蓝磬从他身边调走?” 朱标道:“父皇意在让蓝磬带走一部分蓝家军,分化蓝玉的势力,以防他拥兵自重。” 朱元璋点点头,道:“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蓝玉如今功高盖世,朕不得不防。朕把蓝磬送到西北,不仅为了戍边,也为了让封地在陕甘的樉儿替朕看住他。蓝玉父子俩分隔两地,这样的话,不管他们有任何异动,都会投鼠忌器。一个在朕的眼皮底下,一个在樉儿的控制之下,这样朕才放心。” 朱标愕然,他自小为人敦厚,虽见惯权力斗争,却希望可以成为尧舜一样的明主,此时父皇所说的制衡之术,他却从未细细想过。 朱元璋品了下桌上的凉茶,笑道:“蓝玉确是一代良将,若他真的老实,朕便放心将他留给你用。他不负朕,朕也必不负他。若他稍稍露出狐狸尾巴,朕定容不下他。皇儿,日后你与他来往,也要谨慎。” 朱标低头道:“是,儿臣明白。” ******** 畅溪园傍晚的风景最佳,蓝磬很喜欢溪边清凉的感觉,就算是盛夏时节也是清香别致的,更何况如今已过中秋,天气渐渐微凉了起来。 从皇宫回来蓝磬便独自坐在溪边怔怔发呆,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蓝玉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跑去军营,似是有事要安排。 皇帝的圣旨已传回府中,墨瑶早已知晓,她寻到畅溪园时蓝磬依旧盘膝坐在那里,姿态虽始终懒散随意,但背影却像笼着愁思。 “蓝大哥……”墨瑶的声音柔和而犹豫。 第六十九章 自私的温暖 蓝磬晓得是她,淡笑着抬头,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地,道:“陪我坐坐。” 墨瑶依言坐在她身边,道:“你有心事?” 看着墨瑶绾成发髻的长发,蓝磬恍神道:“圣旨已下,婚事推迟了。你、不必再梳这样的头发。” 墨瑶眨眨眼睛,道:“你想要悔婚么?” “啊?”蓝磬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有这样想……”她毕竟心虚,被墨瑶提到悔婚的事,让她心中更加不安。悔婚,是一定要悔的,但怎么悔,由谁来悔,便是蓝磬心中一直盘算的问题。 蓝磬做贼心虚,墨瑶却笑靥如花,道:“你不悔婚,我便一直是你的妻子,永生永世都只是你一人的妻子。” 蓝磬愣住了,墨瑶这样直白而坚定的誓言,让自己怎能不动容。不是不感动的,只是感动的同时,也漫起更深的愧疚。 敛起自责的眉,蓝磬叹道:“傻丫头,我并非想要悔婚,只是希望你能在一生中最美丽的婚礼上再盘起长发,而不是这样草草了事……你知道的,我此去西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了……” 不及说完,唇上便多了细腻的触感,蓝磬瞪大眼睛,看向手指捂在自己嘴唇的墨瑶,她的神情似嗔似怨,声音颤抖急切:“你不要瞎说!没这回事!我听你的话就是了。” 蓝磬沉默不语,墨瑶收回自己的手,她咬着唇,低头缓缓道:“最近很多事,我知你不愿,但却无可奈何。” 蓝磬诧异看她,心虚道:“你知道?” 墨瑶先是沉默,再抬头时已是了然的笑,“你一向最怕拘束,如今一夜之间有了官职在身,又即将奉命戍边,这些劳什子的事情,你自是不愿的。” 蓝磬叹出一口气,淡淡一笑道:“幸好,还有你是了解我的。” 不知是遗憾还是安心,她遗憾墨瑶终是不知自己面对这场婚事的无奈,安心的是,她竟如此懂得自己。面对皇帝的圣旨,父亲是担忧的,他怕她有危险,怕她贪玩闯祸,怕她步上亡兄蓝逸的后尘;大哥清弟是欢喜的,他们认为这是她璀璨前途的完美开端。 只有墨瑶,只有她,才懂得自己有多么的不愿。 最近的烦心事有很多,这些事甚至让自己忍不住感到愤怒。从选婿到现在,她经历了墨瑶与自己的无奈,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身在古代的这个事实,她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可能的命运。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自由。墨瑶被迫选婿,自己被迫参加选婿,现在又被迫走上自己抵触厌烦的沙场生活。 这些话,她不能对父亲说起,也无法对兄弟说起,因为他们不懂,也不会理解。 只有墨瑶,只有她才会理解自己。 蓝磬看着身旁的女子,这个女子是自己现今唯一能抓住的精神依靠。若自己觉得厌烦疲惫,她总会在自己身边陪伴。 可是……若有朝一日,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得知自己一直都在欺骗她,得知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关心与体贴,她会如何?蓝磬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你冷么?”墨瑶关切的询问,许是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蓝磬笑得舒心,满眼感动,道:“没有,我只是怕。” 墨瑶疑问:“怕什么?” 蓝磬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在怕什么?怕墨瑶知道真相后会愤怒?怕她会疏远?怕她会恨自己? “我怕自己会失去你。”是的,就是这样。在这个已经失去小羽他们的时代,孤身一人的蓝磬,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唯一知己的痛苦。 蓝磬的话,墨瑶亦是感动的,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直视着那双清亮的眸子,害怕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对方眼底闪过的真实。良久,她心里的感动再次弥漫,她从蓝磬的眼底看出真相,他是真的很怕失去自己。 再也无法忍耐。墨瑶伸出双臂,紧紧环上蓝磬的手臂,靠上他的身体,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磬,相信我,你永远也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蓝磬紧咬牙关,这个称呼,她从未在别人那里听到过。她这样称呼自己,已表明她想要更加接近自己的事实。 墨瑶的每一个字都似砸进她的胸口,她颤抖的左手附上墨瑶环着自己右臂的手,道:“我相信!”即便有一天,她终会发现自己对她的隐瞒与欺骗,她终会恨自己,然后拂袖而去。 蓝磬隐藏起歉疚的眼神,是自己太过自私,贪恋着这一刻避风港的温暖,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自私,在日后无数个日夜里,让她二人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徘徊无措。 蓝玉是晚膳后回来的,刚回来便唤蓝磬去书房议事。 “磬儿,皇上的意思是从蓝家军调一部分人马跟你去西北。我下午去了趟军营,亲自挑选了人马,你带去我也放心。只是……跟在你身边 的人不宜是那些大兵,为父的意思,还是叫纲儿陪你去。”蓝玉面露担忧,神色满是担忧。 蓝磬淡淡一笑,道:“孩儿这次想带着清弟去,小纪还是留在老爹身边吧。” 蓝玉讶异道:“怎么?纲儿知晓你的身份,诸事都方便一些。” 蓝磬却道:“老爹放心,孩儿有自己的打算。” 蓝玉怎能放心,追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蓝磬沉吟下,娓娓道来:“老爹也知道,小纪对孩儿言听计从,从不敢反驳忤逆,大哥与清弟却不同,他们对孩儿不存在主仆之情,遇事可提点孩儿。孩儿性情冲动,若在边疆有什么事情,自然是大哥和清弟在身边更好一些。大哥足智沉稳,留在京中可助老爹料理事情,如此看来,自然是清弟最适合陪孩儿同去。” 蓝玉细细一想,也觉有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会安排清儿做你的副将,随你一同去。再安排信儿和纲儿入蓝家军做指挥同知。如今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做,我与李景隆同在左军都督府,但想必无法齐心,只得寻求平衡,两家共处,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蓝磬微微露出愧疚之色,道:“孩儿也不放心这件事,不过有大哥与小纪在身边帮衬,孩儿也能稍稍安心。” 蓝玉道:“之前的事在太子殿下的帮衬下也算过去了,你以后不要再与他冲突就好。” 蓝磬一笑,道“孩儿即将离京,与那李景隆不会再碰面,就算以后碰面,让着他便是。” “你能这样想最好。皇上让我告诉你,他已下旨给封地在陕甘的秦殿下,要他配合你。你也要时刻谨记,你虽是陕甘总兵奉旨戍边,但陕甘一带,始终是秦千岁的地方,你切莫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蓝磬记在心里,应道:“我知道了。” 蓝玉起身走至女儿身前,他的神色充满担忧不舍,哑声道:“磬儿,记住,此行一定要万事小心谨慎。为父只望你平安归来,不求建功立业。切记,切记!” 蓝磬心间温暖,郑重点头:“是!孩儿明白。” 一连几日,蓝磬一直忙于西行之事,很少回家,直到了出发前一天才歇了下来。这天,天气正好,墨瑶一早来约蓝磬出门,说是要去上国安寺还愿。 蓝磬对神佛之说感觉淡淡,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见墨瑶诚心,便也严肃正经的随她上香礼拜,好似两人心诚更得佛祖庇佑一般。 两人从大雄宝殿出来时正看到一黄色僧衣的老和尚负手立于树下,看样子正在冥想些什么。 蓝磬本不在意,墨瑶却拉着她走了过去。 “请问,是渡河大师么?” 墨瑶试探的询问,对方闻声看了过来,见到墨瑶后慈祥一笑:“施主还记得贫僧?” “自然!”墨瑶微笑颔首,介绍道:“磬,这位是渡河大师,我曾受过他的关照。” 蓝磬见是墨瑶旧识,忙抱拳施礼道:“在下蓝磬,见过渡河大师。” 渡河微笑颔首,打量着蓝磬,对墨瑶说:“施主此次携有缘人前来,想必定是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墨瑶面上微红,蓝磬已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应答。 渡河笑眯眯看向墨瑶,道:“施主是否有问题要问贫僧?” 墨瑶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有红晕,她偷眼看向蓝磬,见对方正诧异望着自己,不禁更觉面上发烫,她虽不好意思,但声音依旧平缓动听:“小女子所问与上次一样……” 蓝磬失落的皱皱眉,与上次一样?自己怎么知道她上次问了什么…… 渡河却抚着花白胡须大笑着说:“贫僧明白了。”他停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蓝磬,看的蓝磬背后阵阵发凉。 片刻,他点头道:“施主放心,贫僧的答案与上次相同,这位公子品相富贵,是大富大贵之人,施主请安心就好。” 他的话说的有些直白,墨瑶登时面红耳赤,蓝磬却是一愣。 渡河看着二人的神情,笑道:“二位施主皆是福禄甚高之人,在此贫僧有一言相赠。” 墨瑶点头道:“大师请讲。” “赤诚相待,真心不变,同心同德,勿忘初衷。” 墨瑶略一沉吟,便笑着回礼:“多谢大师,墨瑶记下了。” 看着二人联袂走远的身影,渡河却叹道:“你记下了,却不知她记下了没。唉,劫数啊。” 第七十章 临行重托 正如渡河所担心的那样,蓝磬确实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彼时,蓝磬的思虑全被之前的那几句话占据着,她知道了墨瑶还愿的内容。虽不算意外,却也足以让她再次动容。 墨瑶这样的体贴与深情,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她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忍的下去。若日后有一天,被愧疚和自责占据整个内心时,自己是否会不计后果的吐露真相? 轻叹了口气,蓝磬道:“你上次来许愿,保我平安么?” 墨瑶低头走在她身旁,只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蓝磬叹道:“为什么不说?还有上次在城外等我,你明明等了一天,明明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从未跟我提起?” 墨瑶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蓝磬道:“若非我知道了,你绝不肯说。当时你就该告诉我,若我当时知道,就会骑马将你送回白玉轩,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只想到……想到自己想下马走走,便拉着你一起走。你当时一定很累吧……你该告诉我的……” 墨瑶慢慢停下脚步,扭头看住蓝磬,道:“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只因为我想要做,并不是为了要你知道才去做。我不想你因为我为你做了这点小事而感激我,或者觉得亏欠我、怜悯我。” 蓝磬怔怔看着她,胸中充满震动,她感激她这样的懂得,却也怪她这样的懂得,因为这懂得,无形中隐藏了她对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如傻子般毫无察觉的接受着她的用心,最终将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却不知,我现在知道,心中也是愧疚的。” 墨瑶无奈笑道:“我本不会让你知晓。”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身有傲骨,一点小事也不低头。 却是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来,才将二人思绪拉回,“我当是谁,原来是凉国公世子与世子夫人在这谈情啊。大白天的,又是在佛门重地,不雅,实在不雅。” 蓝磬皱起眉,极力压下心头泛起的怒火和厌烦,笑着说:“在此时此地遇到,李兄却甚是风雅呢。小弟是俗人,怎堪与李兄相比,就此告辞了。”她拉起墨瑶的手,举步就走。 “站住。”李景隆上前一步挡在她们身前,面对面接触,他不顾虚礼,露出阴狠神色,道:“蓝兄,上次被当众泼酒的一箭之仇,景隆定当铭记五内,永志不忘。” 蓝磬眼神微微一闪,只是那笑容依旧优雅,一点弧度也没变:“上次的事是小弟唐突冒失,对不住 了。” 她傲然清高的身姿,透露着她骨子里的倔强与骄傲,墨瑶不自觉的握紧她的手,与她并立于世。 李景隆硬是扯出扭曲的微笑,道:“你我之间,已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了事了。”他凑到蓝磬耳边,“左军都督府,只能姓李!” 语毕,李景隆拂袖而去。 墨瑶不知道李景隆最后说了句什么,但她却看到蓝磬始终如一的笑容出现一瞬的僵硬,相握的手开始渗出丝丝汗水。 “磬,他和你说了什么?” 蓝磬吁出一口气,笑了笑说:“没什么,左不过就是些不中听的话,不用去理他。”她露出更大的笑容,“好不容易得空,我们随便走走,好好玩一玩,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好心情。” 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山上、湖边、林间,他们逛了很久,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 蓝磬将墨瑶送至莫怜阁,笑道:“早点休息,我走了。” 本欲转身,手却被墨瑶拉住。 “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蓝磬诧异回头,见墨瑶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递给自己。打开一看,两尊碧绿色的小巧佛像静静躺在里面。 “上次去上国安寺上香,渡河大师便将这两尊佛像送与我,说……是要送给我的有缘人的……”墨瑶看着佛像,神色却异常温柔,“本来就是想送给你,如今,更该是你。” 说着,她伸手取出其中一尊,慢慢环上蓝磬的脖颈,小心翼翼的将佛像系上。看着她迷醉的神色,蓝磬几乎破口而出:不!它不该属于我!可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佛像,将你我相连,它必会保佑你平安顺遂,亦会替我陪在你身边。” 这样的感动,是蓝磬此生未逢,几乎叫她落泪。她伸手拿出另一尊佛像,将它系在墨瑶的脖颈上。 “如此,它便也会替我保护你了。” 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墨瑶忍不住双手环上他的脖颈,额头依恋的靠着他的肩膀,“我不贪心,只有这一个愿望,神明必会答允我的。” 这样近的接触,蓝磬本能的想要逃离,直觉告诉她要推开,可是,却在恍惚间看到前方转角处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虽然隐藏在黑暗之中,但却让她抽了口凉气,那熟悉的轮廓,是陆琪……不,应该是解缙才对…… 只是,不管是陆琪还是 解缙,蓝磬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虽不知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必须要让他死心,让他知晓自己不是蓝沁。 于是,双手不受控制的搭上墨瑶的腰间,明显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僵直了一下,随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蓝磬直视着黑暗中的身影,感受着怀里人的依恋,她觉得自己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墨瑶紧紧拥着眼前的人,依恋着期盼已久的怀抱,柔声说着:“一点也不想离开你,若不是女子不能去军营,我真会同你一起去。磬,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一定。” 眷恋而深情的话,听进蓝磬的耳中是锥心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放心,此次西行,我不会有事,必会为你回来。” 月光之中,一对璧人在廊下相拥,现在的蓝磬与墨瑶,不管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对深陷恋河的爱人。隐藏在黑暗中的解缙,失望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离开。 成功的让解缙离开,蓝磬却带来了另一个麻烦。 回到玉石阁后,蓝磬无奈的看着一脸凝重的纪纲,叹道:“小纪啊,你这是在生什么闷气?” 纪纲道:“刚才……” 蓝磬瞪大眼睛,心虚道:“你看见了?” 看见纪纲点头,蓝磬无奈的扶住额头,道:“我那是无奈之举,就像现在这样同你解释这件事一样无奈!” 她见纪纲沉默,只得继续说道:“我看到解缙了。” 纪纲脸上闪过了然和讶异,这更证实了蓝磬的猜测,她苦笑道:“果然是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借着这件事让他认定我不是蓝沁才好。你知道他今天来做什么吗?” 纪纲点头道:“解公子是来***您的,老爷知道小姐西去的事情不可能有改变,就找了个理由骗过了他,至于是什么理由,我就不知道了。”他顿了顿,道:“其实,小姐不想同他在一起,直说便好,何必……” 这解缙的事实在是麻烦,算了,反正也要去西北了,其他的事相信老爹会解决的。蓝磬托着腮,说:“懒得纠缠,不如让他相信我根本不是蓝沁。”她瞥了纪纲一眼,问:“说说你吧,这么晚找我有事?” 纪纲一听,敛了敛眉,语气颇有些质问的意思:“小姐为何决定带三哥去西北?” 蓝磬“哦”了一声,平静的解释:“因为大哥比较谨慎,我怕他跟在我身边会看出我的身份。清弟大大咧咧 的,比较好糊弄。”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纲显得有些着急,“你、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知道小姐的身份,才是最佳的人选。换做别人跟在小姐身边,我总是不能放心的!” 蓝磬安抚的笑道:“因为我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她起身走到纪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我走之后,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墨瑶。” “什……”纪纲难以置信的看着蓝磬,问:“小姐让我留下,就为了这个?这样的事换成三哥也可以做到,小姐让他陪同却让我留下,难道是不信任我么?” 蓝磬嘘一口气,道:“怎会?正因为我信任你,才叫你留下。换做旁人,我无法安心将墨瑶托付给他。” 纪纲眼中充满疑惑,“小姐,你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蓝磬苦笑道:“她对我情深意重,我无法回应她的情感,却定要护她周全!我虽不是她的良人,但她却是我肩上的责任。”她抬眼看住纪纲,真诚道:“小纪,只有你,我只能托付你。我不在的时候,万望你替我照顾她,切勿让她受任何的委屈。拜托你。” 纪纲看着蓝磬的眼神,他不能完全理解支持蓝磬的想法与做法,但他也从来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只得点头,向她承诺下自己本不愿去做的事。但为她,不愿也是甘愿。 送走纪纲,蓝磬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握着脖颈上悬挂的佛像,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吐鲁番异族、塞北边防、秦朱樉,等待自己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第七十一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洪武二十一年九月,蓝磬到达了凉州,这是这一年内,她第二次踏上征途。不同于上一次的是,这一次她身边只有杨清一个亲信,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朱元璋把蓝磬的总兵府设在凉州,她带去的蓝家军与凉州卫遥相呼应,两军只有一水之隔。 去凉州之前,蓝磬的军队先路过了秦的封地西安。 此时陕甘一带都唯秦马首是瞻,按照规矩,蓝磬无论如何也该向秦打个招呼,告诉他自己已经来上任了。 蓝磬刚到西安,便被秦派去迎接的人迎回了府上,为了表示对秦的尊重,蓝磬将军队驻扎在西安城外,只带了杨清一人进去。 刚刚见面,靠坐在主位的秦朱樉就笑眯眯的对蓝磬说道:“久闻凉国公父子威名,今日有幸得见蓝少帅,是本的荣幸。” 一个坦率开朗的皇子,这是蓝磬见到朱樉后的第一印象。 秦的眉眼与太子朱标很相似,但他唇角发自真心的笑意却是从未在朱标脸上出现过的,他脸上健康的红润也与朱标那带着病态的苍白不同。在他身上少有天家拘谨的气息,多出许多平和从容。 凭借着良好的第一印象,蓝磬对朱樉很有好感,她带着杨清郑重行礼,道:“末将蓝磬,携副将杨清,参见秦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樉也不起身,只摆摆手道:“蓝少帅不要拘礼。”他伸手拿出两个茶杯,边倒茶边道:“来尝尝这茶如何。” 蓝磬站直身子,颇有些诧异的望向朱樉。 朱樉了然的笑笑,道:“陕甘边陲之地,不若京都富丽堂皇。但在本看来,京都不如此地。”他随手抓起一把瓜子,笑言:“若在京城,本必不能如此随性,就连嗑瓜子都要拘着,当真无趣。可在西安,本便可随性随意,倒真逍遥自在许多。” “爷性情坦率平和,末将敬服。” 朱樉大笑道:“蓝少帅这说的是场面话。其实本可以理解,父皇是天子,皇兄是储君,自有天家威严,就连本见到他们都要先行君臣大礼,之后才能论父子兄弟之情,不怪蓝少帅拘谨。只是本却不同,不过是一闲散宗室,边境藩罢了,蓝少帅无须再多礼。” 蓝磬见他说得真挚,一派不拘潇洒之意,便让她想起挚友叶羽,不免多生出几许亲近之意。 于是放松下来,也笑道:“爷从容不拘,倒是末将不坦率了。”她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尝了一口,称赞道:“入 口清香四溢,隐约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又似有生津妙用,格外沁人心脾,只不知是以何物入茶?” 朱樉抚掌笑道:“蓝少帅好灵的舌头!”他颇有些得意道:“这茶名叫踏雪寻梅,茶叶取平凉白茶,泡入两颗梅子,再将华山山巅终年积雪化为雪水,煮沸用作茶水即可。” 蓝磬一愕,旋即笑道:“爷好风雅。”她拿起桌上另一杯递给杨清,又道:“此茶所用材料皆非名贵之物,但却在平凡中生出不凡,如此心思,已有踏雪寻梅的意境了。” 朱樉听罢大笑,道:“想不到蓝少帅还是本的知己。若非你有皇命在身,本定要留你畅饮一番。” 蓝磬道:“他日若得空,末将定赴爷之约。” 朱樉眉开眼笑,道:“甚好!本不似皇兄有江山社稷之责牵绊,随时恭候好友大驾光临。” 他是真心庆幸自己并非帝之身,也真心安居藩之位,他这般随心所欲的男子,不禁让蓝磬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不待蓝磬开口,朱樉已道:“此去凉州,本有一言相告。凉州卫常年驻扎边境,军风彪悍,蓝少帅定要使他们心服才可。不过你也无须太过忧心,所谓戍边,不过就是抓抓军纪,安抚军心,再盯好不太安生的哈密卫以防其有不臣之心,做到这三点就可以。” 蓝磬在心中记下,感念道:“多谢爷相告。” “……凉州卫隶属陕西都司,下设指挥使一名,指挥同知两名,由于前次与蒙古人的战争,前任指挥使阵亡,如今指挥使一职悬而未决,凉州卫大小事宜皆由左指挥同知林宗胤处理。凉州卫位处边疆要塞,平日与外寇多有接触,军风彪悍异常,上次与蒙古人作战……” 凉州总兵府内,蓝磬端坐在上位,杨清坐在一旁,下面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样子不过十**岁。这人是凉州卫的从六品经历陈戈,蓝磬刚刚上任,他负责为新到任的总兵讲解凉州卫事宜。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了,蓝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总觉得昏昏欲睡。瞥眼看身边的杨清,眼睛瞪得牛铃一般,但眼神涣散,明显也是硬撑着呢。 是时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听点有用的了,蓝磬下了这样的结论。 “陈经历,停一下。” 瘦弱的年轻经历陈戈诧异的抬眼看向新上任的总兵大人,问:“大人有何吩咐?” 蓝磬笑笑道:“关于那位林同知,你知道多少?能为我做个简单 的介绍么?” 陈戈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点头道:“是。林同知刚过而立之年,是军中少有的年轻将领。他善于带兵,擅长奇袭,枪法精湛,在凉州卫中声望很高,一度是新任指挥使的最佳人选……”他瞥眼看了看杨清,而后续道:“如今总兵大人奉旨戍边,也该先去凉州卫军营中走一趟。” 蓝磬略一沉吟,点头道:“确实。多谢陈经历提醒。” 翌日,陈戈带着蓝磬和杨清来到凉州卫营中。 此时,凉州卫校场上旗幡招展,全军肃立,阵型整齐的骑兵们,个个衣甲鲜明。 蓝磬三人来到阵前,却不见领军的将军,不禁一阵诧异。守在门前的队伍在他们到来时让开了一条小路,三人顺利的来到阵中央。 蓝磬想象的是万千将士们把自己围在中央参拜,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名将一样,宛如神明般的威风凛凛。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确实把自己围在了中央,然后陆续亮出了兵器…… 蓝磬傻眼了,杨清和陈戈也傻眼了。 校场之上,令旗改变着方向,阵型随着令旗不断的演变,在无形中渐渐将蓝磬三人的退路封死。 杨清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策马挡在蓝磬身前,计算着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拼命让蓝磬跑出这里的几率有多大。 蓝磬呆愣在后面,完全搞不清状况。怎么回事?自己第一天上任就迎来了血光之灾?难道老皇帝把自己发配到了一个正在搞暴乱的地方? 杨清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蓝磬策马靠近一步,试图口头交涉,“各位,你们搞错了吧?我们不是敌人啊……” 那些士兵们似乎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依旧手持兵器与他们对峙。 “陕甘总兵蓝磬大人在此!凉州卫将士切勿乱来!”杨清立马当前,脸上是平日里少有的严肃,自显出一股威严。 话音刚落,阵型又一次转变,旁边让出一条小路,一匹黑色的战马闪出,马上端坐一黑甲红袄的将军,人高马大,皮肤黝黑,手中握着一杆长枪,直向着蓝磬等人冲来。 杨清反应迅速,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挡在蓝磬前面迎了上去。 蓝磬吓了一跳,想上去帮忙,却不知怎么下手,又害怕四周成千上万的士兵冲过来把自己踩成肉泥。正在手足无措间,陈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少将军,您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蓝磬吃了一惊,然后无奈的笑笑:“别告诉我这是你们给我准备的惊喜,惊的很到位,喜就差点儿了,下次注意。” 陈戈微微一愣,笑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看似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蓝磬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戈话语中消失不见得敬语,她无奈道:“你哪里觉得我在开玩笑?我很认真的!我第一天上任,你们就要干掉我?杀掉皇上的钦差大臣,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一口一个你们你们的,看来你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陈戈摊了摊手说。 “……这种情况下,很难让我不这么想吧。” 陈戈悄悄靠近蓝磬,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过,与其现在怀疑我,还不如紧张一下杨副将的处境。” 蓝磬扫了眼四周,道:“这些士兵好像没有出手的意思,如果是单打独斗,我不认为清弟会输给那块黑炭。不过……眼前这种情况……” 陈戈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满是不信任,道:“那块黑炭就是威震西北的林宗胤,力大无穷武功高强,再看杨副将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蓝磬白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杨清那里。 校场之上,两个人已经从马背上下来。身着盔甲的林宗胤,手中的玄铁长枪上下纵横,四周空气被长枪撕裂,呼啸着向杨清席卷而去。 杨清手中的长剑泛着耀眼的光,随主人的意志精妙的牵制着对方的长枪。 在所有人眼中,林宗胤处于上风。他的长枪攻击范围较长剑大出太多,而且他枪法了得,收放自如。相对而言,杨清的长剑由于攻击范围的限制,显得过于拘谨狼狈。 但事实却不然。 原本该一击命中的长枪每每失败,眼看着对面一身素衣的年轻人早已预料到自己每一步行动般的闪开,林宗胤已经从心底产生了焦躁与迷惑。 于是,他只能尽力把对方阻挡在长枪范围之外,因为明白,一旦让那年轻人踏入近身的范围,自己则必败无疑。 然而,再严密的防守也终有顾及不到露出破绽的时机,当林宗胤还在为自己的进退维谷感到焦躁的时候,杨清的长剑已强力的突破他的防守,枪与剑的摩擦产生震耳欲聋的高亢声音。 引以为傲的长枪被击飞,林宗胤愕然又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抵在自己颈上的长剑。 第七十二章 晨歌 “快让他们把阵型撤掉,对钦差大臣刀剑相向,都不要命了?”杨清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大战过后的疲惫,从容的姿态映入林宗胤眼中,更是狠狠的刺伤了对方的自尊。 林宗胤缓缓抬起手,周围的士兵们得到示意,纷纷退散开来。 蓝磬冲目瞪口呆的陈戈挑挑眉,之后翻身下马向杨清走过去。 杨清正准备将林宗胤交给蓝磬处置,谁知林宗胤却突然屈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末将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拜见总兵大人。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赎罪!” 这唱的是哪一出?蓝磬尴尬的停住脚步,眼看着林宗胤端端正正的向着杨清拜了下去。 底下那上万的士兵看同知大人拜了下去,也跟着他一同向杨清参拜,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拜见总兵大人。” 什么情况? 陈戈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杨清这下才是彻底傻眼了。 蓝磬愕然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却见林宗胤漠然瞧了自己一眼,又扭头对杨清道:“总兵大人武艺高强,末将拜服!”他的声音洪亮,但瞥向蓝磬的眼神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藐视和不甘。 蓝磬这下完全明白了。不是不生气的!刚到这里就被这样戏弄了一番,从刚才的暴乱,到现在的错认总兵事件,蓝磬多多少少能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一个下马威,是整个凉州卫全体将士们给自己这个空降领导的下马威。蓝磬心里真可谓已经气急败坏了,恨不得把这些大兵一个个抓起来打屁股,打到地老天荒!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突然被空降至此担任一方的军区司令,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官二代,老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因此混了个脸熟。她在二十一世纪时最烦这样的人,如今自己倒成了这样的人,难怪人家不服气。 这样想着,蓝磬也就稍稍释然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拾起脸上的愕然和情绪上的不满,神情自若的向前走去。 杨清见她走过来,长剑依旧抵在林宗胤的脖子上,急道:“你瞎拜什么?我不是总兵,这位才是总兵大人!” 林宗胤诧异道:“圣上旨意说总兵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那位弱不禁风……倒是大人您,是少年英雄!” 杨清又气又尴尬,他见蓝磬已走至身边,干脆弃掉手中长剑,转身直挺挺向蓝磬跪了下去,喊着:“属下杨清,参见 总兵大人!” 林宗胤尴尬的跪在原地,他适才假借认错人来奚落蓝磬,此时他拜的人却跪在蓝磬面前,只觉得自己这面子丢的更加厉害。 蓝磬一把拽起杨清,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我兄弟之间,除了结拜之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决不允许行叩拜大礼,你忘了吗?” 杨清咧嘴一笑,道:“不敢忘,只是……清决不允许任何人戏弄二哥!” 蓝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心意我明白。”言罢,她笑吟吟走向林宗胤,伸手扶起对方,笑道:“怨不得林将军认错人,蓝某方及弱冠,蒙圣上错爱,气质风度本就不如林将军久经沙场。” 林宗胤愕然的看着蓝磬脸上的笑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蓝磬却拂了拂长衫,负手而立,提起嗓门道:“诸位凉州卫的兄弟们,本官初来乍到,想不到林将军竟然带领全军搞出这么大的阅兵仪式来欢迎本官就任,蓝某受宠若惊,谢过林将军的良苦用心,也谢谢众位将士的热情欢迎!”说着,她双手抱拳,向林宗胤一揖,又向所有凉州卫的将士们行了一礼。 林宗胤错愕的看着蓝磬向自己行礼,那从容不惊的眼神和落落大方的举止还有略带玩笑的圆场,让他不由自主的身形一矮,跪了下去,“见过总兵大人……” 万余士兵见真正的总兵大人抱拳行礼,又见林同知已经跪了下去,顿时一阵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齐齐喊道:“拜见总兵大人!” 蓝磬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本官刚刚上任,对西北军情不甚了解,还望众将士可以协助本官,上下一心,共同维护西北边境的太平安定!” 听着四周士兵们振聋发聩的应答声,蓝磬扭头对林宗胤说:“本官年轻识浅,今后希望林将军多多提点。” 林宗胤又是一愣,只道:“多谢大人不弃……” 夜幕降临,蓝磬躺在总兵府的床上,瞪着眼睛走着神。今天校场之上的事搞得自己丢脸狼狈,这才是第一天,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唉……”长叹了口气,蓝磬翻了个身,准备将所有杂念驱除安心睡觉。 只是,似乎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她睡。 “这么会儿功夫,你都叹了四五次气了,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这么犯愁吗?” 蓝磬倏地睁大眼睛,噌的一下翻身抱起枕头,缩在床角。 月光照射进屋内,蓝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愣愣的盯着窗边坐榻上的黑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自小最怕鬼神,本该没有人的地方突然冒出个黑影,这一下可吓得不轻。 那黑影见蓝磬缩在墙角不动,过了一会儿便慢慢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你?见鬼了?” 黑影走到床前靠近蓝磬,原本就缩在角落里的蓝磬再无退路,骤然在眼前放大的黑影,让怕极了鬼怪的蓝磬失去最后一点理智,一声尖叫响起,接下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黑影闷闷的挨了两下打,见蓝磬还有大喊大叫下去的预兆,连忙上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停!别打了!别喊了!我是人,不是鬼!” 温暖的触感传来,听着对方清脆的嗓音,蓝磬渐渐恢复了些理智,没有焦点的眼神也找到了焦距,她借着月光看向对方,清秀可爱的面容映入眼中,原本惊恐的眼神透出浓浓的疑惑。 “我把手拿开,你别叫唤。” 蓝磬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蜡烛。 那黑影了然的松开手,又走到桌前将蜡烛点亮。 瞬间摄入眼中的明亮让蓝磬不适的闭了闭眼,她眯着眼看向桌前的少女,一身水绿色的衣衫,娇小的身材,虽没有宛若天仙的容貌,但秀美可爱,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聪慧灵动的光芒,让人看一眼便无法忘记。 绿衣少女咯咯笑道:“没想到你怕鬼!堂堂蓝家军的少帅,陕甘总兵,竟然怕鬼!” 蓝磬白了她一眼,不无戒备的问:“你到底是谁啊?大夜里神出鬼没的,成心吓唬人啊?” 少女眼珠转了转,道:“少帅记性真不好,白天不是才见面么?” “诶?”少女清脆的声音突然变粗了,蓝磬愣愣的听着,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依旧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你是男的?” 少女掩嘴笑道:“我自然不是男的,只是和你一样,都扮作男人而已。” 蓝磬这一惊又是不小,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女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你瞎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指点在下巴上,说着:“这样你都猜不出来?我是晨歌,清晨的晨、歌声的歌,师姐还记得我吗?” “……”蓝磬愣愣的看着她,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的袭来,“晨歌?晨歌……陈戈?你、你是那个陈经历?可是……你 是女的?你跟白天长得不一样啊!还有啊!你、你为什么叫我……师姐?还有啊,你怎么进来的?!” 晨歌哧的一笑,道:“师姐一下问了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个呢?”她随意坐在坐榻之上,说:“我叫夏晨歌,我爹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夏洛,与你父亲蓝大将军是结义兄弟,你出生后蓝伯父曾与我爹爹约定让你拜入我爹爹门下,小时候我们还见过面呐。师姐这次来西北虽然很突然,但我爹爹还是一早就接到了蓝伯父的消息,命我易容后潜入凉州卫帮衬师姐。我爹爹轻功举世无双,我自小跟随爹爹学习轻功,进来这里真的很轻松。” “易容?轻功?”蓝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晨歌,易容这种东西她没少在小说里看到,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神奇,她惊奇的问:“易容这种东西,连身材都能改变么?” 晨歌骄傲的挺了挺身子,自豪道:“易容术博大精深,我自小跟随爹爹学这些,身材、声音都可以随便改变的。”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怎么做到的……蓝磬无奈道:“好厉害啊。” 晨歌皱了皱秀气的眉,不甘道:“师姐的语气好敷衍啊!还有啊!明明小时候见过面,可是师姐都不记得晨儿了。” 蓝磬尴尬的咧咧嘴,心道:你小时候见得那位肯定是正版的蓝沁,我这盗版的要是记得那才怪呢。 “我生过一次大病,之前的事都记不大清楚了,师妹勿怪。” 晨歌撅起嘴不依道:“小时候那次见面师姐都是唤我晨儿的,这些年不见,都生分了。” 蓝磬一愕,讪讪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你出现的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晨歌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她凑到蓝磬身边说:“师姐跟小时候比变化好大啊。” “长大了嘛,任谁都会变的,你也变了很多啊。”蓝磬笑着敷衍道。 晨歌摇头,笑道:“不是指相貌啦,而是性格啊、行为举止呀,都变了好多呢。”她打量着蓝磬,道:“现在,是叫蓝磬对吧?” 晨歌靠的太近,蓝磬不适的往后挪了挪,道:“嗯。所以也请你在人前注意称呼。” “嗯嗯!放心吧,师兄!”晨歌坐直身子,道:“我爹爹过些日子也会过来,我还是以经历的身份留在你身边,毕竟我了解你的身份,由我在你身边照顾肯定会方便很多吧。” “……那、师父他,会不会过 来帮我?”越多的人过来帮忙越好,这是蓝磬现在最最期待的事情。 “大概会吧,爹爹没有说。” 蓝磬非常想要吐槽这位挂名师父到底有没有身为人师的自觉。 晨歌也是一脸不解的说着:“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他只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之类的……” 蓝磬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着:“好吧,随便吧。” 晨歌见她愣神,坏笑的凑到她眼前,看着对方惊讶的眼神,不怀好意的调侃着:“真是的,我又不是妖怪,师姐干嘛老一副躲闪不及的表情呢?难道我长得很难看么?嗯……是不是比墨瑶姐姐难看许多?” “哈?”蓝磬骤然间听到墨瑶的名字,更加诧异的看着晨歌,“你、你连墨瑶的事情都知道?” “凉国公世子和天下第一才女缘定三生,当今圣上下旨赐婚的事情早已在民间传开了。”晨歌的语气中一定是幸灾乐祸。 蓝磬又傻眼了,要不要这样?把这件事当成民间传说吗?难道还能演变成什么伟大的爱情故事?那叫自己将来怎么悔婚?缘定三生?这般孽缘一生就够受的了,三生还了得?扶额叹息,感叹自己实在命途多舛,这一天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自己的小心脏已经快接受不能了。 第七十三章 谁的下马威 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蓝磬正准备找个理由把晨歌哄走,外面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阵骚动。 “二哥,你还没睡?刚刚得到报信,凉州卫和京军在驻地……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蓝磬这下连头疼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又一次愣在那里。 什么情况?自己上任第一天,赶上士兵哗变?! 蓝磬刚想让杨清进来说话,转念想到晨歌还在身边,大夜里屋里多出个姑娘,这话可说不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去正厅等我下。” 打发走杨清,蓝磬脑中一团乱,毫无头绪。 晨歌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无奈道:“师姐,我陪杨副将去趟军中吧,我会把咱们的关系告诉杨副将。你是总兵大人,应该显露些威严出来了。” 蓝磬沉默着,不理会晨歌在一旁鼓捣些什么。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军中之事岂是儿戏?就算自己再怎么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再怎么想给自己下马威,窝里斗这种事也太过分了! 晨歌鼓捣了半天,突然跳到蓝磬眼前,压着嗓子道:“下官陈戈见过总兵大人。” 妙龄少女摇身变成清秀少年,蓝磬愣愣的看着晨歌冲自己眨眨眼,然后将两团厚厚的棉花垫进肩头。 “垫肩?那你这身高……”蓝磬看向晨歌脚下的靴子。 晨歌笑道:“靴子里面垫上东西就好啦。” 果然,蓝磬只得由衷的感叹,增高鞋垫这种东西还真是人类史上一向伟大又源远流长的发明啊。 “晨儿,你随杨清去军中,把这次事件的主犯还有两军的主将都给我带回府里来!”蓝磬霍的站起身,冷着脸道:“我要亲自处理这件事!” 晨歌看着蓝磬脸上不同于平日的严肃认真,突然笑了笑,道:“是,放心吧,师兄。” 夜晚,总兵府前院里掌着灯,将院内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分两拨站了一院子,两位主将站在众人前方。 蓝磬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目光冷漠的看着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那样子像是随时都可以再厮打到一起。 蓝磬此时已经从杨清和晨歌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凉州卫和蓝家军隔江而望,夜晚蓝家军在江头打水,凉州卫的守卫却说那江头的水是凉州卫占领的,让蓝家军去下游取水。 蓝家军刚到这里,风尘之气未散,也还没有休息,此时被凉州卫刁难,脾气顿时上来,两拨人便厮打了起来。 虽然是小事,但蓝磬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若非上头授意或默许,一队守卫不敢如此张狂。 “师兄,林宗胤原本是凉州卫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下任指挥使,如今……因为杨副将是您的亲信,这件事反倒变成了未知数。” 想到刚刚晨歌对自己说的话,蓝磬冷漠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身上。 杨清负手立在院中,正和几个蓝家军的士兵对峙。 那几个士兵双手握拳,虚晃了两下开始集体向杨清狠狠的发起了攻击。 可杨清是谁,他身手了得,武艺高强,这一点,白天败给他的林宗胤心里很清楚。 因此,林宗胤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杨清这样的人,会向蓝磬这样看上去就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效忠。 不一会儿的工夫,那几个士兵便轻松败下阵来。 杨清掸了掸衣衫,然后摆了摆手,几个执法亲军冲过来便把那几个士兵摁倒在地,紧接着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这些大兵倒也是硬朗,军棍打在身上愣是一声也不吭。 杨清指着一旁的凉州兵,冷然道:“你们几个,过来!” 能在杨清手下坚持几个回合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摁倒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两位主将身后的兵越来越少。 直到杨清将最后一个闹事的士兵放倒,蓝磬始终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此时,她看着满满一院子趴着受刑的大兵,再听着军棍的声音,心中的怒火不禁烧到最旺。 只见蓝磬把茶杯狠狠的摔在旁边的案几上,倏地站起身道:“都给我停!” 执法亲军停下手中的动作,持着军棍立在一旁。 “不错啊你们,都很有本事!本官奉旨巡边,临行前听皇上说凉州卫是戍边诸卫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军队,日前秦殿下也对你们百般赞誉……”她又扭头冷冷的扫向蓝家军队伍,又道:“还有你们,你们都是跟随本官父帅的老兵,父帅对你们也是颇多信赖和期许!你们两支部队都是精英,本官本想着来到这里可以同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压制蒙古人和那些有不臣之心的番邦属国。呵呵,谁曾想你们第一天就送给本官诸多惊喜!真真是骁勇善战、军纪严明!不错,很 不错!军棍一下下打在身上,愣是没有一个喊疼的,你们个个都是好汉!”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续道:“本官来这里,是要你们打蒙古人,打叛贼!可你们却向主帅刀剑相向,又自相残杀!试问,若皇上知道每年的军需和粮饷都用来让你们做这些事情,岂非要龙颜大怒?今天这件事,是谁带头的?给本官站出来!” 趴在最前面的一个大兵仰着头,叫道:“是属下!属下凉州卫百户李胜!今日是属下当值!属下现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站出去,请大人见谅!” 蓝磬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百户,你知法犯法,不听约束,领军无方,差点引致哗变,数罪并发,来人,给我拉出去枭首示众!” 凉州卫士兵们一听顿时大惊,京军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林宗胤此时是真的急了,立刻跪地叩首道:“总兵大人,李胜随末将征战边关,屡立战功,求大人宽恕他!此事全因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大人放过李胜,末将愿代他受过!” 蓝磬呵呵一笑,道:“赏罚不分,本官日后如何在陕甘立足?来人啊!把李胜拖下去!” 林宗胤见蓝磬动了大怒,为了心腹将领,连连叩首,道:“请大人放过李胜,都是末将一个人的错!”他转身对京军的首领道:“这位将军,都是我管教不严,导致手下这些大兵们鲁莽无状,还请将军替我们向大人求个情!” 李胜见林宗胤为自己跪地求情,他极讲义气,一股气憋在胸中,大喊大叫道:“将军不要求他们!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他奋力抬起头看向蓝磬,挣扎道:“总兵大人,您是从京里来的,可知道我们这些常年戍边的人平日吹了多少风吃了多少沙?凉州卫的指挥使早就死了,边远守卫,指挥使的位置一直没有填补,大人能体会到当时那种群龙无首的感觉吗?是林将军带着我们在边境拼命,我们都是林将军带出来的兵,没有将军就没有我们凉州卫的今天!凉州卫上上下下所有将士都盼着林将军成为指挥使!如今,您带着京军来到凉州,外来的将军,却严重威胁到林将军的地位,我们凉州卫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 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有胆量说出这些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宗胤急的跳起来冲过去就迎头给了李胜一拳,怒道:“你小子不要命了?瞎说什么!” 晨歌瞥了眼蓝磬,想看看她的反应。 谁知蓝磬却笑了起来,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不错,很有胆量!”她抬头看了看林宗胤,道:“林将军可教过他这些话?” 林宗胤重新行礼道:“大人赎罪,末将实不想他会有这般言论,他是个粗人,还望大人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蓝磬大笑道:“林将军不必多虑,本官很喜欢他的性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给本官搞那些无聊的小动作!本官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她一摆手,道:“放开他吧,把他们都放了!” 蓝磬提高嗓门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陈经历,你把他们的名字全都记下,等到他日平定西北哈密卫纷乱,再论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她顿了顿,道:“为了江头的水分给谁而打架,你们很光彩吗?你们不是蓝家军,也不是凉州卫,你们全都是大明的子弟兵,何分彼此?!本官虽然是蓝家军的少帅,可更是圣上御笔亲封的陕甘总兵,对你们,本官一视同仁,不分轩轾!现在,你们挨了军棍不喊痛,这便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汉子,都给我到战场上去证明!林宗胤听令!” 林宗胤愣了一下,重新跪下。 蓝磬吸了口气,道:“本官受皇命身为钦差大臣,奉旨巡边,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官现命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接任凉州卫指挥使一职,掌凉州卫全体将士指挥权,即日生效!”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在当场,林宗胤诧异道:“大人……这……” 蓝磬笑着上前扶起他,道:“林将军的本事本官相信,本官明日就写好奏折快马送入京中。林将军,本官可是将身家性命都赌在你的身上了,你切莫叫本官失望。” 林宗胤愣愣的看着蓝磬的笑脸,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眼中流露出的郑重和坚定却让自己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直挺挺跪拜下去,行礼道:“末将谢总兵大人!必不负大人期望!”他决定,认真回应这位年轻总兵的信任。 蓝磬又蹲下身子拉起依旧趴在地上的李胜,笑道:“你很好!当个百户可惜了,这样吧,林将军升官了,你也跟着升吧,林将军原来的指挥同知,你就接手去当吧!” 李胜愣了一愣,高兴的叫道:“谢谢总兵大人。” 蓝磬笑道:“他日与敌人干起架来,蓝家军和凉州卫好好比一场,谁 杀的敌人多,立的军功大,谁才是真好汉!” 总兵府前院内,顿时响起一阵呼喊:“是!属下遵命!” 蓝磬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都回去睡觉吧,我都快困死了!” 待所有人走后,蓝磬扭头低声对晨歌说:“晨儿,明天我会写好奏折,麻烦你快马回京将它呈给圣上。” 晨歌一愣,反问:“你不会派传信使去?干嘛要我去?” 蓝磬却突然严肃的说道:“有件事想要你帮我办。而且只有你才能办。” “啊?”晨歌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这表情转换的也太快了。 第七十四章 逝去的爱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哈密卫国兀纳失里通过蓝磬向大明进献了迟到半年的进表和朝贡。 朱元璋看到进表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却对蓝磬这个人感到很意外。 蓝磬的上任解决了西北边防目前没有最高指挥官的问题,让西北军队的形式稳定下来,也让有不臣之心的哈密卫明白大明的防卫绝对不会出现纰漏,从而知难而退。 凉州卫的不服管教也是他事先想到的,但他却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且也估错了蓝磬的行动力。蓝磬到那里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暴动,而一直被他当做小毛孩子的蓝磬,竟然在当天晚上就解决了这件事,速度和过程让朱元璋也不禁想要夸赞她。 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审时度势,更有胆量上任第一天就行使总兵的权力先斩后奏,朱元璋不禁要重新审视蓝磬这个人了。如今兀纳失里进献进表和贡品,想必也是因为西北局势更加稳定的原因。 斜靠在龙椅之上,朱元璋突然打破了沉默,向跪在下面的人问:“蒋瓛,解缙和蓝沁的婚事如何?” 蒋瓛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日前凉国公府有提出退婚。” 朱元璋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道:“蓝家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过,蓝家用了什么说辞?” “是蓝家小姐亲自退婚的……解大人很伤心,但似乎还不准备放弃……” “嗯?”朱元璋这下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不是应该在凉州么……” 蒋瓛道:“陛下的推测并没有错,这个蓝小姐并非本人,而是一个叫做晨歌的女子,她是‘南盗侠’夏洛的女儿,善于乔装易容之术。” 朱元璋皱了皱眉道:“蓝玉倒是人脉很广啊。” 蒋瓛低头恭敬道:“‘南盗侠’夏洛早已金盆洗手,微臣未能查出他是如何会与凉国公有来往的。不过,若夏洛有任何异动,微臣定会亲自处理完善,请陛下放心!” 朱元璋点头,道:“你的实力朕很放心。”他看着手中的奏表,沉吟道:“蓝磬这个人,无论是真本事也好,凭运气也罢,她是一员福将,朕准备继续重用她。只是……如此的话,解缙便成了一个障碍。” 蒋瓛沉默的低头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命令未下达前,他绝不会做出任何自作聪明的猜测或举动。 沉默的片刻,朱元璋缓缓道:“你先下去吧,没有别的事情了。去告诉陈景,传解缙入宫见朕。 ” “是!微臣告退!”蒋瓛站起身退出房间。 解缙此人,有治国安邦之才,他的太平十策,里面对政治形势的分析一针见血,其才能可见一斑。 这个人也要用,而且,要让他和蓝磬一样,完全掌握在皇权的控制下。 解缙进到坤宁宫的时候依然无法压制心中的忐忑,坤宁宫这个地方,不是一般级别的大臣可以踏足的。 这样的殊荣和优待,足以让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受宠若惊。 “微臣解缙,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解缙跪在地上,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朱元璋和蔼笑道:“爱卿平身。” 解缙谢恩后恭恭敬敬的起身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爱卿的太平十策见解独到,文笔流畅,才思敏捷,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朕对你寄予厚望。” 解缙毕竟年轻,被皇帝夸得有些飘飘然,他行礼道:“多谢皇上,微臣定不负陛下期许。” “爱卿是朕看重的臣子,又正当盛年,朕想从年轻宗室权贵里选一合适的女子,指婚给爱卿,你看可好?” “陛下……”解缙吃了一惊,断断没有想到皇帝突然有此一言。 朱元璋自顾自的说下去:“礼部尚书曹萱有一女,名叫曹贞,你可认识?” 解缙想了想,摇头道:“微臣不识。” 朱元璋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笑,道:“你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你。而且,还对你钟情许久了呢。” 解缙又是一惊,他诧异道:“怎会……微臣从未与那位小姐见过面,何来、何来她钟情于微臣之说呢?” 朱元璋笑道:“那日你金榜题名,琼林宴会之上,曹家小姐曾目睹你的风采和才华,对你一见倾心,这半年来几乎都快为你得了相思病了。日前曹尚书请旨见朕,便是为他女儿来请婚的,他一向为社稷呕心沥血,如今年迈也不过就是希望女儿一生幸福,他如此央求于朕,朕也着实不忍,于是便应允帮他询问你的意见。” 解缙惊讶之余也微微动容,他重新跪在地上,婉拒道:“皇上,恕微臣不能接受这门亲事,微臣已经心有所属,实在不能耽误曹家小姐的终身……” 朱元璋静静的注视他,年仅十九岁的翰林学士坚持自己的立场。微微一笑,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能坚持多久呢?老皇帝不禁 有些好奇。 “爱卿不是还未娶亲么?” 解缙先是一愕,随即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回陛下,微臣,确实尚未婚娶……但……微臣与心仪的女子已经有婚约在身。” 朱元璋不疾不徐的说:“是凉国公家的小姐吧?” 解缙吃了一惊,疑惑道:“陛下……怎么会……” “只是朕日前听闻,蓝府已与你退婚,不知是真是假?” 解缙只觉一瞬间浑身冰冷,从心底冒出寒气,早就听说锦衣卫在京城无孔不入,如此私事,皇上竟也能完全掌握,这种感觉好似身边随时都跟着一个影子,背后永远有一双眼睛……无论呆在哪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视。 解缙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早有所闻,但如今**裸摆在自己面前,还是让他这个年轻的学士无法招架。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却感觉完全无法做到。 他在颤抖,在畏惧,在动摇。 朱元璋眼神锐利,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果然啊,没有人能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坚持所谓的情义和立场,更何况,还只是个年轻人。 老皇帝轻轻咳了一声,道:“爱卿,你是朕钦点的状元,朕与你义为君臣,恩比父子。朕还希望,日后能有更多的时间,让你可以身为臣子伴朕左右,你切莫让朕失望。” 解缙自然明白皇帝话语中的意思,皇帝现在把自己捧得越高,将来若他松开手,自己就会摔的越惨。 解缙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忐忑道:“多谢陛下厚爱。微臣,微臣实在愧不敢受……” “朕说你当得便当得。好了,朕今天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朕方才提到的婚事,希望爱卿可以慎重考虑。” “……”解缙努力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是在颤抖的,“微臣,微臣定会,好好考虑……微臣,告退。” 解缙退出坤宁宫,外面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明明殿内的采光也很好。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解缙想着刚才皇帝对自己提起与蓝家的婚事,他不是询问,也不是提醒,而是恐吓。皇帝想要借此告诉自己,他可以完全掌握自己,若自己表现出任何对皇权的质疑和抵抗,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面对皇命,自己只有服从一条路,但是……果然还是不甘心啊,从小到大的感情,难道就该这样轻易放弃么? 可是,是她先放弃自己的,不是么…… 不想放弃自己爱情的解缙,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来到了凉国公府,并且成功见到了蓝沁。 蓝玉知道内幕,也明白是蓝磬授意的,便同意让他们单独谈谈,于是假扮成蓝沁的晨歌带着解缙来到畅春园。 “皇上召我入宫……”解缙不想拐弯抹角,只想直奔主题。 “嗯,然后呢?”晨歌模仿着蓝沁的声音,态度很随意。 就是这种随意的态度,让解缙心中烦躁,但他还是压下火气,继续说道:“皇上他,要给我指婚……是礼部尚书曹大人家的女儿……” 晨歌歪着头,一派天真的说:“哦,那恭喜你了。” 解缙的怒气又被激了起来,他嘘一口气,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 “你期望我说什么呢?祝你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解缙气结,腾地站起身子,不敢置信的说:“别开玩笑了沁儿,如今是有一道圣旨要我娶别人,我来找你商量,你、你就有这些话要说么?” 晨歌摊了摊手,道:“我们应该已经退婚了吧?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要不要娶别人,还有必要和我商量么?” “你……”解缙无言以对,清冷一笑,道:“为什么?沁儿,这是为什么?只有这几年不见,你就已经变了么?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从前的你,多么温婉多情……可如今,怎会……怎会这般绝情……” 晨歌一愣,叹了口气,她也站起身来,望向解缙,语气尽量柔和:“我们有四年没有见过面了吧,四年很短,但也很长,很多事都在发生着改变,包括你和我。” 解缙目光一跳,神色哀伤,嘴上勾出一抹嘲讽,“所以,你变心了么?” 晨歌愣了愣,旋即语重心长的说:“变的是我这个人,这些年,我整个人都变了呢。年少时憧憬的对象,并不一定适合长远的在一起,这道理可能你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缙,我们不合适的。这四年来,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我不了解你的世界,再相见几乎恍若隔世一般,感情早已在长久分离的岁月中被冲淡,若你我还是固执的在一起,只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折磨。况且,圣上下旨赐婚,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推脱的掉么?缙,为了年少之时的一段早已腐朽的情感而放弃一生,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解缙的神色一瞬瞬的转变着,青一阵白一 阵,有瞬间的寂静,甚至能清楚听到河流的声音,缓慢的流淌着。 良久,一把荒芜空旷的声音响起,晨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沁儿。” 晨歌顿了一刻,缓缓笑道:“在你我的这段感情中,真的假的,你真的区分的出来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奇妙,但解缙依旧切切的回答:“我始终分得清。” 晨歌一笑,不再言语。 第七十五章 奈何天 那之后两人长久无话,解缙走时已是黄昏,扮成蓝沁的晨歌抱膝坐在溪边,脑中想着临行前蓝磬的交待。 “……你就这样和他说便好。”蓝磬将想好的话嘱咐给晨歌。 当时的晨歌有些犹豫,她问:“这样好吗?毕竟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感情。” 蓝磬却笑着摇摇头,道:“若是刻在骨子里的情感,你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会认出你不是我的,即便你的易容再完美,你也不能完全复制我这个人。他若认不出来,不就证明,我和他之间不过只是少年时的一段……青涩的回忆罢了啊。” “那好吧!若是他认不出来,我就帮你解决吧。”晨歌天真的笑着。 他一定认不出来的,这是蓝磬心里的潜台词。 因为,他见到自己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认出自己根本不是蓝沁这个事实。也许因为自己和蓝沁真的太像了,毕竟连蓝玉这个父亲都没认出来,但蓝磬依然觉得,若解缙真如他认为的一般对蓝沁至死不渝,那他一定会认出来的,因为在恋人的眼里,每个人都是最为美丽独特的一面。 晨歌当时开玩笑的问蓝磬:“师姐,那你说,墨瑶姐姐若是看见我易容后的样子,会不会相信我就是你呢?” 蓝磬当时无奈扶额说:“别开玩笑!小鬼哪儿那么多无聊的好奇心!别给我找麻烦了拜托你!” 虽然蓝磬那样说了,但刚到凉国公府时的晨歌,还是特意打扮成了男装时蓝磬的样子去墨瑶面前晃了一圈。 当时也在场的楚信就认错了,晨歌还颇为沾沾自喜。 但墨瑶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就不再理她。 晨歌很诧异,问道:“你、你不惊讶?” “你不是他。”天下第一才女的话很少,表情也不多,她回答时,甚至没有看晨歌一眼。 晨歌愣在当场,自己的易容天下无双,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被认出来。 换到解缙那边,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冲过来一把抱住自己,他完全把自己认作了蓝沁本人…… 想着这些事情,晨歌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因为有了墨瑶姐姐这个榜样在前,解缙的表现才真的让人失望啊,师姐。所以你早就发现了么?你和他之间,已成为无法挽回的过去……” 想到墨瑶,晨歌又不禁摇头叹息。原来情之所至,竟然是这样让旁人也为之动容。 师姐还真是罪孽深重呢,这下麻烦大了啊。墨瑶姐姐这般女子,怎么会轻易变心呢?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晚,直到年前才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由于皇帝决定继续重用蓝磬,她今年只能在西北过新年了,陪伴她的是风沙和大兵,多么凄惨。 新年的时候,蓝玉收到了蓝磬的信,信上简短的报了平安,询问了父亲的身体和家里的情况,还单独写了一封信给晨歌,要她在家里继续扮演一段时间的蓝沁。 蓝玉知道墨瑶惦念蓝磬,便把信交给她,但信中只有对她简短的问候,蓝磬并没有用多少笔墨。 这样的冷淡,在已经成为未婚夫妻的此时来看实在有些让人伤心。 扮作蓝沁的晨歌故意气鼓鼓的为墨瑶抱不平:“墨瑶姐姐,我哥哥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冷淡!” 但让晨歌吃惊的是,墨瑶当时只是握着信,轻轻叹息,道:“他不是冷淡,反而是太温柔了。” 晨歌有些郁闷,这样都叫温柔?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墨瑶轻轻握紧手中的信件,眼神柔和而眷恋,缓缓说道:“他如今常年镇守西北,危险性高,归期不定,他怕长此下去会耽误我,他以为只要这样对我我就会离开他……” 虽然她没有更深一步的表态,晨歌却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坚持。知道内幕的晨歌露出了无奈的笑,虽然不一定全对,但墨瑶的猜测也差不多了。 骑虎难下的蓝磬无法自己提出退婚,她想要用这种冷淡的方式让墨瑶主动退出。 晨歌记得当时蓝磬对自己说:“墨瑶现在还是处在热恋期的小女生,以为自己会爱一个人至死不渝。但是,一旦异地恋个几年,没有方便的交流手段,只能靠偶尔的一封信来沟通,久而久之,她也就会厌倦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晨歌越来越觉得蓝磬的这个计划完全没有想象中有用,至少对墨瑶没有用。 即便墨瑶再怎么隐忍,果然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还是会感觉特别的寂寞。 在家里陪蓝玉用过晚膳后,墨瑶坚持独自出去逛灯会,连曼儿都没有带。 掌灯时分,整个京城灯火齐放,明若白昼。花灯千百盏,辉罗耀列空中,寺观街巷,张灯结彩,万民欢腾。 街旁的杂耍、秧歌、灯谜、对诗,样样都如去年一般无异。但墨瑶却完全没有了去年的心情。 去年是墨瑶记忆中第一次逛灯会,同他一起。 不知不觉自己一个人走到熟悉的河边,虽然由于前几日的雪如今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薄冰,无法放河灯祈福。但即便如此,去年的期冀和幸福还是瞬间涌入心间。 想到去年许下的愿望,墨瑶心中一暖。还算是,实现了吧。 她独自一个人坐到去年的位置,似乎可以从那里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懂事,也倔强,所以她绝不会说。自蓝磬走后,她的心也一点点寂寥下来。每一时每一刻的牵念与盼望,都只是希望他能快快回来。 低头陷入自己的思念,却觉身旁突然多出一人,墨瑶疑惑的扭头看去。 一个白衫的少女坐在了她的身边,少女的相貌极是美丽,冬季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动人心魄的美丽。 墨瑶的美,是空谷幽兰,冷傲似仙;而少女的美,却恍若水中百合,天生高贵,清丽无双。 少女似乎感觉到墨瑶的眼光,她扭头看向墨瑶,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占了你朋友的位置么?” 她的笑好似有感染力,让原本陷入思念的墨瑶也不禁笑了笑,答道:“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这样啊。”少女的眼珠稍稍转了转,有些羡慕的说:“我父亲怎么也不肯让我一个人出门,总要叫人跟着。” 说着,她怨念的瞥了瞥身后,墨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不时关切的看向这边。 无需多说,墨瑶也能看出这个少女的出身绝对不一般,她笑着说:“令尊也是关心你。” 少女无奈的呼了口气,道:“这是你看到的……还有你看不到的呢……” 墨瑶只是笑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少女抱膝坐在墨瑶旁边,有些遗憾的说:“今年父亲好不容易允许我出来了,结果前两天却下雪,湖面结了冰,都没法放河灯许愿了。” 墨瑶看着湖面的薄冰,想到这一年的事情,柔声道:“愿望是自己的,有时候依赖神明的庇佑,不如自己努力争取。” 少女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墨瑶,问道:“姐姐的话见解颇深,可是有感而发?” 墨瑶一笑,道:“算是吧。” 少女沉吟了片刻,又问道:“若是很在意一个人,又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他的想法,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呢?……我想祈祷让神明告诉我,可这种事,就连神明也解释不清楚吧……” 墨瑶没想到这个刚见一面的少女会对自己说这种事,她诧异的问:“我们刚刚才见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样的私事?” 少女脸上一红,讪讪笑道:“平时我身边的人……总是对我毕恭毕敬的……就算我对她们再好,也总觉得跟她们还有隔阂,就算问了,她们估计也只会敷衍两句,然后拿什么身份地位、尊卑贵贱的说一大堆……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而姐姐同我只是刚认识,不会有任何顾虑,一定能帮到我的。” “嗯……那你的家人呢?可以问他们啊。” 少女嘴角的弧度一僵,有些伤感的说:“要是告诉我父亲,他大概只会把那个人抓过来吧……要是兄长或姐姐们知道了,大概会笑我一番,然后还是会告诉我父亲……若是……若是我母亲还在世……或许她能开解我、教我该怎么做……可是……可是她早就不在了……” 墨瑶沉默着,她能猜到少女必是出自豪门世家,原来像她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心酸无奈。 墨瑶露出温暖的笑意,问:“你对那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或想法呢?” 少女若有所思的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学识渊博、潇洒不羁,最重要的是,他会平和的对我说话,把我当做普通人一样的来往。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很真实,很开心。” 墨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看来你对他很不一般呢。” 少女又有淡淡的红晕,微微低着头,但语气却比刚刚略显失落,“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不过后来……后来,他却突然对我冷淡了起来……我实在想不明白,更加不了解他的想法和态度……所以……” 墨瑶看着少女苦恼的样子,几乎与曾经的自己重合,同样的不安和迷茫。 想到自己当时的恍惚和懦弱,墨瑶释然一笑,对少女说:“你不了解他的心意,就去问啊。” “诶?”少女微微一愣,脸更加红,“直、直接去问?可是……” 墨瑶冲她安抚的笑,“之前我也像你这样,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意而止步不前,我也害怕,害怕一旦打破这种平衡,会连两个人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于是我就守着自己的心意独自等待着,祈祷着结果的到来。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没有过程,是无论如何都等不来结果的。祈祷没有用,只有去争取,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 对方,才会迎来结果。” 少女若有所思,“争取么……可是,我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万一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好是坏,至少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在之后的日子里后悔,不是么?”墨瑶的笑有着过尽千帆终于到达终点的平和从容。 少女似是被这笑打动,在心里久久品味着墨瑶的话。 第七十六章 帝之术 墨瑶沉吟了一下,瞥了眼后方的男子,问:“你说的人,是他么?” 少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身后年轻男子一愕,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和徐四哥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墨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刚刚就注意到了,那姓徐的年轻男子一直用一种带着关切、爱慕、又尊敬的复杂眼神看着这个少女,他虽爱慕着这个少女,但他这样拘谨恭敬,绝不是少女口中潇洒不羁的那个人。 少女似乎想通了什么,她愉快的对墨瑶说:“谢谢姐姐,虽然我现在还不能马上下定决心,但至少我不会再一味的等下去了。我平时都是在家里,很少能出门,自然交不到什么朋友,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真希望可以和你成为朋友。我叫怜儿,姐姐你呢?” 墨瑶只微微笑道:“我叫墨瑶。” 怜儿一愣,随即有些诧异的问:“你就是,天下第一才女?” 墨瑶淡淡一笑,“虚名而已,早已是过去的事了。” 怜儿笑道:“天下第一才女与凉国公世子缘定三生,圣上恩旨赐婚,终成眷属。你们已经是全京城最浪漫的神仙眷侣了。” 墨瑶的神色变得愈加柔和,夜色之下,更显美艳。她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们还未正式成婚……” 怜儿抱着膝盖有些羡慕看着墨瑶,道:“那有什么,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又有皇上的圣旨,成亲是早晚的事啊。真好,你们能这样坦然的在一起。” 墨瑶眼波流动,浅笑道:“怜儿姑娘,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那个人。若是真如你所说,他也是值得你喜欢的人。我虽然不能预知未来,但却真心希望你们会有好的未来。” 怜儿的脸蓦地红透,低头道:“喜、喜欢什么的……我只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还是小声说:“谢谢你,墨瑶姐姐。” 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女在这一晚互相敞开心扉,并非交情匪浅,只因奇妙的缘分。 “小姐,小姐,该回去了。再晚,徐四爷也没法跟老爷交代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方唤着怜儿。 怜儿稍稍叹了口气,应了声:“就来。” 墨瑶起身,又笑着将怜儿拉起来,道:“回去吧,别让令尊等急了。我也要回去了,想必家里也在着急了。”她淡淡的瞥了眼不远处树下的阴影。 那阴影微微一动,楚 信从后面闪了出来。 脸上的伤疤依旧清晰,但他的笑容却是温暖,他讪讪一笑,道:“义父不放心你,才叫我偷偷跟着的……弟妹,该回去了。” 墨瑶心中一暖,听话的点头。 怜儿对楚信点头示意,向墨瑶告别道:“墨瑶姐姐,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我想我一定已经解开了心中的疑问。” 墨瑶点头,道:“好,希望你和他一切顺遂。” 奇妙的缘分将没有交集的人牵到一起,让已存在的羁绊越来越深。 这一年的上元节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人间,京城如此、西北如此、北平亦是如此。 洪武二十二年二月,朱元璋再次询问解缙对于与曹尚书之女婚事的想法,这一次,解缙同意了。 意料之中,并无惊喜。 于是老皇帝下旨,将礼部尚书曹萱之女曹贞指婚给翰林院学士解缙,同年四月完婚,解缙官晋詹士府少詹事。 妥善安置了解缙,朱元璋又将目光放到了蓝玉身上。 他面前摆着一份奏折,是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李景隆弹劾左都督蓝玉的奏折。内容是任人唯亲,安插亲信。 朱元璋并没有轻信李景隆的话,而是派出蒋瓛暗访。 “陛下,凉国公安排自己的两名义子纪纲和楚信做骁骑右卫和龙虎卫的指挥同知。此二人各有所长,纪纲出身市井,武艺一般,但性格沉稳异常,城府颇深;楚信是前元旧臣之子,武艺高强,足智多谋。” 朱元璋静静听着蒋瓛的汇报,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两个年轻人都是人才,慢慢培养将来都是太子的重臣。 但蓝玉却不得不防…… 于是,同年四月,朱元璋下旨,凉国公蓝玉奉旨赴四川督修城池,即日启程,无召不得还京。 而原本在蓝家军骁骑卫做指挥同知的楚信则被远调去了燕山卫,在燕朱棣的管辖内任职。 蓝家的人除了纪纲,纷纷被派赴了外职,远离朝堂权力中心,左军都督府的平衡,开始倾向于李景隆。 ** 去凉国公府宣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本人。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让太子亲自去宣旨,但总之,这种对蓝家的特殊待遇还是让很多人眼热。 刚接到圣旨的蓝玉显然很难以接受,自从他接手左军都督府后,一直 把重点放在研究和整理京卫的布防上,这半年来,他调动人事、训练军队已颇见成效,他实在不懂为何皇上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调去修城墙。 在蓝玉看来,自己布置的京卫防备是完美的,而且他认为皇帝一定会需要自己。 事实上,他也想对了一半。 皇帝确实需要他对京卫布防的研究成果,但是否需要他就不一定了。 在朱元璋看来,蓝玉设计出了防卫分布图,但不一定需要蓝玉去坐镇指挥,指挥这种活,任何一个将军都可以去做,不一定非得是你蓝玉。 太子朱标显然明白蓝玉的郁闷,他安抚道:“凉国公,蜀中一向民风彪悍,诸多民族盘踞,城池固防一事是重中之重,父皇慎重抉择,还是该由你亲自前去他才能放心。” 虽然明白太子是在安慰自己,可这种活,干好了没人会表扬,干坏了一定会倒霉,会有人想去才怪。 但人家堂堂储君好言好语的规劝自己,要是再闹别扭也显得太不知好歹了……于是蓝玉只得苦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开解……只是,京卫布防还望太子殿下多多提醒皇上……而且,左军都督府……”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标已接过话锋:“凉国公放心,有孤在一天,左军都督府就必然不会被李景隆掌握的。况且,父皇英明神武,洞若观火,必然清楚李景隆的本事,绝不会放任他祸害全军的。” 蓝玉微微叹了口气,对太子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臣此去川蜀不知何日归来,朝中诸事,望殿下自行珍重。” 蓝玉毕竟同太子有姻亲的关系,朱标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担忧,也不禁动容,用仅有过几次的称呼对蓝玉道:“舅舅放心,孤明白。” 蓝玉心中一动,又嘱咐道:“如今成年的藩们在封地各自筹谋,盘根错节,殿下自己也要多多留心,骨肉亲情虽是重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他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尤其是四爷,臣与他在战场上有过几次接触,四爷无论是才华还是在封地的呼声都实在不得不……” “舅舅多心了!”朱标出言打断蓝玉的话,他细眉微皱,只道:“四弟是孤的亲弟弟,又从小一同在母后身边长大,手足之情甚笃,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孤的敌人的。” 蓝玉怔了怔,他已感觉到朱标的不快,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知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是臣多心了,殿下只当臣多嘴, 心中有着些许警醒也罢。” 朱标只是点点头,道:“此去川蜀,舅舅一路珍重。” 就这样,满腔热血抱负的凉国公蓝玉,不得不放下京卫布防的研究和训练,启程奔赴四川,督修城池。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以养病为由准备迁回别院居住的蓝沁,当然,这个“蓝沁”是晨歌,她的真正目的地是西北。 朱元璋不是不懂蓝玉的抱负,但他现在不需要这种抱负。 皇帝需要将军们的抱负时,就会给他们机会;当皇帝不需要的时候,就会打压他们。 制衡,做帝,就一定要懂得制衡。 朱元璋很喜欢这种感觉,自己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在这盘棋里,只有一个胜利者,那就是他自己。 永远也不会有别人。 一个孤独的棋手,原本有一个懂得自己的人,但她已经去世了,留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朱元璋有很多女人,但他善于逢场作戏,却不再善于推心置腹,因为他的心,今生只给了唯一一个女人,他的妻子,马皇后。 于儿女上,他有太多的子女,导致他对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给予一个父亲应付出的爱,除了太子朱标和九公主怜香。 他给了太子最多的关注,给了怜香最大的关怀。 他不会轻易满足任何儿女的请求,如果那请求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但会无条件包容怜香的所有任性,即便他也会为她偶尔的任性感到苦恼。 比如现在—— 朱元璋收到了四皇子朱棣请求在八月入京祭祀先皇后的奏折,但这与他一贯坚持的‘藩尽心治理封地、不得轻易入京’的政策相左,所以他决定驳回。 与此同时,九公主怜香跑来请求去北平找四皇兄,朱元璋无奈又宠溺的拉着她的手说:“才四月,太早了吧?你不是每次都要在你四哥那里过中秋么?” 怜香摇着朱元璋的胳膊,撒娇道:“听四哥说北平四月的气候和景色最是怡人,儿臣现在就想去。” 自小懂事的女儿难得撒一次娇,朱元璋实在经不住她磨,只得道:“那朕让允杰陪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怜香嘟了嘟嘴道:“不要,父皇还是像往常一样,派几个护卫给我就好了。” 朱元璋奇道:“你不是喜欢和他一起么?” “我和徐四哥是从小 到大的玩伴。可是,徐四哥是个闷葫芦,太规矩了些,只会一味顺着我……他和我在一起还是把我当公主,好没意思。” 朱元璋无奈笑道:“你本来就是公主,他守着规矩是应该的。” 怜香眼珠一转,继续撒娇,道:“父皇~~父皇~~~父皇就依了儿臣吧,好不好啊!” 朱元璋宠溺的笑,心里却在盘算其他事情。朱棣的奏折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是时候该为太子进一步打算了。 见朱元璋陷入沉默,怜香便没有再催促,只是一边安静的等着,一边轻柔的为父亲按着太阳穴。她懂得何时可以撒娇耍赖,何时该安静陪伴,她的体贴孝顺也是朱元璋如此疼爱她的一部分原因。 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朱元璋渐渐感觉到女儿轻柔的动作,他满足的一笑,道:“怜儿,朕决定让你皇兄替朕去巡边,途中会经过北平,你与他一同去吧。” “巡边?皇兄这下可开心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朱元璋嗤的一笑,道:“就你想着玩,巡边可不是去玩儿的,是要代朕看看边境百姓的生活,体察民情。怜儿,朕这里还有一封密旨,是给你四哥的,你拿去交给他。” 怜香歪着头问道:“父皇要我当信差么?那……我可以在北平多住些日子么?” 朱元璋忍俊不禁,只得点头道:“这个自然。” 怜香笑着对父亲屈膝一揖,道:“多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太子朱标奉旨北上巡边,魏国公徐允恭随行。由于怜香身为公主,对外不宜宣扬,于是圣旨中便没有提到她。 第七十七章 离怨结 北平的四月最是清新舒适,万物复苏的气象配上北方特有的微凉之意让初夏显得格外惬意。 此时的燕府中极殿内更是一派其乐融融,透着初夏清晨的微凉之意,格外惬意舒适。 太子朱标和燕朱棣坐在主位,朱棣旁边的偏座坐着燕妃徐仪华,靠近徐仪华的下首坐着魏国公徐允恭。 太子抿了口茶,问道:“怜儿妹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朱棣笑道:“怜儿常来我这里,轻车熟路,方才她已知会了臣弟,带着初美出府去了。臣弟已派人暗中护卫,皇兄放心就是。” 太子笑言:“一路风尘,才刚到府上就跑去玩?原来怜儿妹妹也有这贪玩的一面,为兄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朱棣道:“怜儿正是爱玩的年纪,平日又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脾气,就算再懂事也难免会贪玩。” 太子微笑不语,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徐仪华和徐允恭坐在一旁,只是陪笑并不插嘴。就连身为亲弟弟的朱棣都对自己恭敬有加,小心谨慎。 他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对徐仪华亲切地笑道:“弟妹,你与魏国公姐弟许久未见,该当好好叙叙旧才是啊。在座的都是自家人,都不要太过拘谨了。” 徐仪华连忙应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太子一愕,他见朱棣沉默不语,叹息道:“咱们自小兄弟众多,因为我是太子,众兄弟对我总是敬而远之,只有四弟你,与我一同长在母后身边,最是亲厚,如今难道也要生疏了?” 朱棣心中一动,和其他兄弟相比,他与太子确实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即便一同在母后身边长大,朱棣与太子其实还是不能用亲厚来形容的。 太子自小便被父亲重点培养,身边环绕着各种名师,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同弟弟们玩在一起。朱棣是与他相处时间最多的兄弟,但也仅限于此。 他们从未有过过多的交流,他不明白朱棣的想法,朱棣也不了解他的生活,他们虽是亲兄弟,却并无除了血缘之外的任何牵绊。 如今太子这样说了,朱棣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因为他从未这样想过。太子是储君,自己只是藩,他们不仅是兄弟,更是君臣。他们永远也无法平等的对视,永远也无法平心的交流。 所以,在朱棣心中,那个刚认识一年多、却可以同自己把酒言欢的叶羽才更像自己的兄弟。 但现在太子这样说了 ,虽然毫无准备,但朱棣还是要回应的。 说不感动也是假的,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 朱棣沉淀了下心情,笑道:“并非生疏,只是臣弟时刻谨记君臣之礼罢了。皇兄不介意,那是皇兄豁达仁慈,臣弟感激不尽。只是,臣弟若太不守礼,也就未免太不懂事,如今只有咱们一家人倒也罢了,他日若是在人前被好事之人拿出去做文章,臣弟与皇兄的兄弟情谊反倒成了目无尊上,实在无辜。” 朱标笑的依旧温和,但眼中却是一片落寞:“四弟说的是。” 朱棣见他神情,心中也是不忍,想要出言安慰。 但朱标却已开玩笑道:“如我同四弟的感情,凉国公真是多虑了。” 朱棣神情一滞,一时未解,诧异问:“什么?” 朱标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玩笑而已。况且我一直相信,不论他人如何,四弟是绝对不会对我有二心的。” 听他言辞,看他神色,朱棣忽的明白过来,如被砾石击中心脏,脑中瞬间一片冷澈。 他看着眼前的太子,想着方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辞,竟觉得无比的尴尬刺心。他几乎控制不住唇角的冷笑,但所幸,嘴唇因为太过酸楚而无法弯曲。 朱棣目光幽寒,淡淡扫过在场几人的脸。太子笑而沉默,徐仪华凝眉担忧,徐允恭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似是要将自己看透。 真是凄凉,所谓兄弟,不过如此? 太子如此说,显然已怀疑过自己。即便他没有,也定是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过。看徐允恭这个样子,想必也是警惕着自己的,他虽是仪华的亲弟弟,但他的眼神已透露出誓死效忠太子的决心。 朱棣只觉一阵极致的胸闷,良久,才缓缓道:“皇兄的信任,臣弟明白,必不辜负。” 虽已是初夏,但徐仪华却感觉有蒙白的雾气顺着朱棣一张一合的唇齿溢出,似有一股陡峭的寒冷。 朱标笑着点头,似是对朱棣的话深信不疑。 徐仪华想要转移话题,打开这让人极度窒息的静默。 忽然有一把女子响亮的声音传来,瞬间惊动了静寂的空间。 “太过分了!你们是兄弟,你竟然怀疑他?!” 朱棣和徐仪华同时一惊,这样骄纵的声音,此时府上下只可能是一个人,只有她,江月。 下一瞬,那抹让人难忘的樱粉色 就已推开大门,出现在殿内。由于许久未见,太子和朱棣打发了所有的下人,没有人知道江月什么时候到的。 徐仪华快速看向朱棣,朱棣却只是直直注目于那樱粉色的纤细身影。 江月出现的那一刻,徐允恭就一站起身,但他的速度还是没有江月的语速快。 她指着坐在上位的太子朱标,难掩愤怒和痛心,脱口道:“燕老兄是这么好的人,他爱戴百姓,为国家尽心尽力,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姐妹友爱,甚至,对我这个外人都百般照顾。对你,他又这么恭敬。这样好的人,你竟然还要怀疑他?被自己的亲哥哥怀疑,你可知他会多么伤心!亏你还能说出与他最为亲厚,真是虚伪!” 她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徐仪华惊的不知所措,太子朱标依旧沉默,朱棣只是目不转睛的看向江月,而徐允恭是唯一一个做出动作的人,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江月,用力一扭将她的手臂扭在身后,发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江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背着手跪在地上,她身上吃痛,“唔”的一声闭了闭眼睛。 “大胆刁民,偷听太子殿下和燕千岁的谈话,又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简直是不要命了!” 徐仪华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到,此时反应过来,见江月被按倒在地,不急细想便起身喊道:“弟弟且慢!” 徐允恭皱眉,直视徐仪华,道:“长姐莫不是要包庇此人?” 江月从未受过这般待遇,她奋力挣扎,“放、放开我!你这野蛮人!” 徐允恭不理会她,扭头看向朱棣,道:“四爷,此人以下犯上,出言不逊,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江月依然挣扎,徐仪华不忍,道:“弟弟,江妹妹只是一介女子,你何必下手这样重?快快放开她。” 徐允恭一笑,道:“长姐,如今太子殿下在场,为弟一切以殿下马首是瞻,如有不恭之处,还请长姐体谅。” 徐仪华无奈,她求救般的看向一直沉默的朱棣。 朱棣感受到徐家姐弟的目光,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江月,他看着她奋力挣扎的身影,脸色阴沉。 他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俯视着她,她仿佛感受到他的到来,慢慢停止挣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朱棣突然转身,对高高在上的太子行礼道:“江姑娘是暂住在臣弟府上的客人,从 未见过皇兄,不懂皇家规矩,鲁莽冲撞了皇兄,请皇兄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 “燕老兄!喂!你别求他!我没做错!”江月不甘心,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认为朱棣有任何错,她不想看到他道歉。 “住口!”朱棣却出言喝止了她。他没有看她,但语气却是真实的愤怒。 江月愣住了,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身影。 一直沉默的朱标终于开口,“既然四弟求情了,那就从轻发落,罚跪吧。” 徐仪华想要出言相劝,太子却抬手制止,道:“这已是最轻的处罚。好了,长途跋涉,孤有些累了,先休息了……” 他起身要走,脚步却在下一刻凝滞。 朱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四皇弟,众兄弟中最具傲骨的人,竟然在自己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江姑娘身为女子,此事又因臣弟平日疏于管教而起,臣弟愿意代她受罚,请皇兄开恩。” 徐仪华觉得脚下灌了铅,重的连一步都挪不动。 江月直视着眼前的男子,那个一身水绿色长袍的男子,毅然挡在自己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去下跪。 何况,高傲如他…… “燕、燕老兄……不要……你不要这样……”她觉得喉咙有些堵塞,平日里轻易就能发出的音节如今却觉得好艰难。 她只知道,她不想这样,她不想看到他低下头。他应该是最高大最伟岸的,她突然觉得愤怒,也觉得悲伤。 “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她想不出别的话语,只能一味的重复枯燥的发言。 朱棣双唇紧闭,面沉如铁,一言不发。 太子朱标渐渐平复了心情,他颇为意外的看了看朱棣和江月,片刻道:“四弟,想不到你……”他顿了顿,突然笑道:“都起来吧。允恭,放开她。” 徐允恭松开手的一瞬间,江月几乎是扑了过去,她一把抓住朱棣的手臂,艰难的站起身,固执的将他扯了起来。 太子朱标目光闪动,温和道:“四弟,改日孤再与你下棋。” 朱棣低头恭敬道:“送太子殿下。” 第七十八章 骤然的相逢 太子带着徐允恭离开,朱棣依然沉默。 江月却怒目而视,语气颇为愤怒,道:“燕老兄!你又没错,为什么要下跪?错的是他不是你!” 朱棣缓缓看向她,目光复杂难懂,片刻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以后请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他的冷漠刺痛了江月的眼,她不可抑制的嘲笑,道:“我多余?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错不在你,也不在他,错的是我!是我多管闲事!我多余!”她的声音愈发愤怒。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月无法理解,朱棣和太子是亲兄弟啊,可他们却在表面上说着虚伪的台词,表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步步为营、再三斟酌。 她不想看到朱棣被欺负,她印象中,从相见第一天起,她的燕老兄就是她所见过的最高大的男子。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却面冷心热,是个温柔的人。他为了百姓尽心尽力,他纵容自己的任性,原谅自己闯的祸,安慰自己的寂寞。 他应该永远英武高大,所以,她无法忍受眼看着他低下高贵的头。 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他而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出言不逊。 但他,却说自己多余…… “真想不到,在你眼里,我竟然是多管闲事……” 她语气受伤,心里难过,神色也是一片哀伤。她转身要走,反正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她要走,他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声音竟然比她还要愤怒,“你什么都不明白!刚才那种情况有多危险你知道么?我有多担心你知道么?你做了多么危险的事你知道么?万一真的惹火太子,后果是什么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懂事一点?!” 江月蓦然回首,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波纹不再平静,像一池热浪席卷而来。 她觉得,他似乎用尽了气力,而她却实在不懂,他为何如此愤怒。 “可是……”可是她确定一点,“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只知道人应该为自己活着!我不明白什么君为天子神圣不能亵渎的,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教育,所以我不懂……我不要懂……我不想懂!” 江月为朱棣的话动容,不想再和他对峙,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动摇,自己会变得陌生。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不要去思考,更不要 去接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永远也不会变成他们这样,永远也不要! 她逃也似的离开,逃开命运,留下情绪激动的朱棣和不知所措的徐仪华。 徐仪华望着江月离开的背影,抑制不住的凄然一笑,刚才那一幕,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插足…… 爷的失控,与自己无关,也不是自己可以阻拦的……有什么事,从刚刚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江月一路跑,她想逃离这里,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她顺从自己的本能跑到清羽阁,遇到事情找小羽,这是江月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似乎打从他们一起出国开始,叶羽就充当了照顾他们的角色,包括另外几个同住的男生,大家都很信任小羽。 叶羽是他们所有人最依赖的人,他们认为,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江月如往常一样冲进清羽阁,正巧撞上要出门的叶羽。 她本能的紧紧抱住迎面走来的白色身影,莫名的拥抱和突然的冲撞显然让叶羽措手不及。 “小羽……” 江月的声音闷闷的袭来,不似她平日里的耀武扬威,而是带了些淡淡的委屈。 “月?”叶羽自然的拍拍她的背,虽不明白为什么,但第一反应就是去安抚她,“怎么了?” 江月迟疑了下,然后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有人欺负我……” “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一向胡作非为的江大小姐?不要命了吧他!不过……江大小姐,你快勒的我喘不过气了……求放过!” 江月不满的哼了两声,抬头狠狠瞪了过去。 叶羽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的头,问:“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他的语气就是让人很安心,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就是可以让他们依靠。 江月缓了缓心情,慢慢松开禁锢小羽的双手,简单的把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的错?”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叶羽,秀眉皱起表达不满的弧度。 叶羽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你没错。”他的声音柔和而平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它不该让你来到这里。” “可是我们来了啊……也走不掉了……” 叶羽报以清淡的微笑,似有感叹的说:“快了,想必,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什么?”江月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叶羽但笑不语,他将双手拢入袖中,意态闲适,道:“我还要去枫羽轩,要不要一起?” 江月不满的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道:“又卖关子!本小姐才懒得陪你去!回去睡觉了我!” 叶羽一路想着江月的话,想必刚才中极殿的闹剧已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不禁皱起担心的眉,晚上回去定要嘱咐她,太子在的这些日子一定要老实些。 不过……也多亏这场闹剧,想必朱棣也已经动了送走江月的念头,也许反倒是利大于弊。 叶羽在枫羽轩门前停下脚步,有些意外的看着站在门前的唐云。唐云是丘福的手下,表面是枫羽轩的伙计,实际上专门负责叶羽在枫羽轩时的安全。 今天他怎么等在外面? 叶羽的疑问似乎被唐云看破,他抱拳行礼,道:“羽少爷,今日有贵客。” “嗯?”一下子没明白,叶羽快速的头脑风暴了一下,北平还能有什么贵客?难道是哪家的爷闲得无聊过来串门子?不对不对,哪家的爷也没有胆子擅离封地来串门啊。难道是京里来的人?可圣旨里也没提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唐云侧身推开门,低声道:“由于这位贵客,咱们今天得歇业一天了。” 叶羽更加狐疑,这么大牌的贵客?难不成劳模朱元璋亲自体察民情来了?开玩笑吧? 强烈的好奇心催促着他进去揭开谜底。正这么想着,他信步走了进去。 房内柔和的光线沾染上他雪白的衣衫,伴随着细碎的阳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映入叶羽的眼眸,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魔咒似的,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想要继续往前走,却怎么也动不了。 原本觉得再也不会见面,但在已过了一年半的如今看来,她的容颜还是那样熟悉。是因为自己每天都会看那张照片么?还是因为这张绝美的容颜每晚都会闯进自己的梦境中呢? 不论是因为什么,像如今这样毫无预警的见面,都足以在瞬间击碎叶羽的理智,让他无法思考。 那纤细的身影步步靠近,绝美的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好听的声音慢慢在身前响起:“好久不见。”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合,让叶羽的大脑发出了警戒的信号。 他微眯起眼睛,尽全力收集着四散的理智,努力恢复着丧失的思考力和判断力。 “公主殿下。”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眼,小羽的喉头滑动 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什么,但始终堵在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还是很冷淡呢……怜香在心里无奈的笑笑。 她的声音柔美和笃定:“这次来,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呢。不过没关系,我今天把这里包下来了,我有一整天的时间让你告诉我。” 叶羽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怜香,似乎跟一年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似乎更成熟了。 枫羽轩内,怜香坐在桌前等待,她的贴身婢女初美站在她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忙碌的叶羽。 忙了一阵,叶羽终于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个杯子和几碟精致的小菜,虽不丰盛却是琳琅满目。 “长途跋涉,草民做了几味可口小菜为公主洗尘,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他一如往昔的温和语气,怜香却察觉到熟悉的疏远。 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她依旧笑道:“叶大哥的手艺自然是不会差的。” 叶羽淡淡的笑,将杯子递给怜香和初美。 初美有些惊喜的看了眼怜香,问:“还有我的?” 叶羽但笑不语,怜香已道:“自然,在枫羽轩可没这许多规矩。初美,一切如常,叶大哥不是外人。”她抬头对叶羽灿烂一笑,“对吧叶大哥?” “呃……”叶羽恍惚了一下,忙笑道:“草民不敢,公主殿下不嫌弃罢了。” 初美长出了口气,一下子坐在怜香身侧的位置,抱怨着:“奴婢以为在外面都得时刻醒着神儿想着规矩呢……”她不同于锦霞,是个被怜香惯坏了的调皮丫头。 叶羽一阵讶异,想不到怜香平日治下如此的……宽松? 看到叶羽略略惊讶的神色,初美对他吐了吐舌头,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怜香笑道:“叶大哥不必惊讶,初美与小霞不同,从不是拘谨的性子。平日在我宫内,也是允许她们俩稍稍放松些的。” 这好像已经不是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吧……上次见的是那个性子严谨的锦霞,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见了调皮的初美,叶羽就不禁在内心吐槽这位公主也实在是有些不拘小节了。 第七十九章 逃避 一旁的初美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惊喜的问:“这是什么?真好喝!” 叶羽一笑,答道:“我自己榨出来的草莓汁,这个季节草莓正盛,我亲自带人去摘回来,鲜嫩多汁。” 初美笑嘻嘻的对怜香说:“公主公主,这个真好喝,你快尝尝。” 怜香对她宠溺一笑,道:“我上次过来就已经尝过了。”她抬眼看向叶羽,“叶大哥会的东西可多了,这才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初美,今天我们可有口福了。” 初美欢天喜地的应道:“太好了!就知道跟着公主出来玩儿最好了!今年终于轮到我了,上次听小霞回去说的我好想来啊!叶公子你好,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和最忠实的守卫者,我叫初美。早就听说你厨艺高明,又博学广知,久仰大名!” 叶羽被初美过于热情的打招呼逗的笑出声来,这还是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放得开的姑娘。 他眯着眼睛冲初美举起杯子虚碰了一下,笑道:“初美姑娘说的我都脸红了,我叫叶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初美惊喜的举起杯子,开心道:“啊,叶公子太客气了。嘿嘿,你人真好,难怪锦霞提起你都是一脸崇拜呢!” 叶羽得意的大笑,他拿起筷子为初美加了菜,道:“哎哟,真的啊?锦霞姑娘真这么说?她每次看见我都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也不爱说话,我一直以为她特不待见我呢!” 初美咯咯的笑,说:“她就是那个样子,死板着脸,叶公子别介意。她是老古板,我可不是,叶公子这样潇洒随性的男子我在宫里可没见过呢!” 叶羽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赞道:“哎哟!小美姑娘真是太敞亮了!” “你们两个……”突然被晾在一旁的怜香无奈的开口,“这相见恨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猛地反应过来怜香坐在身边,叶羽尴尬的笑了一下,刚刚一高兴又开始原形毕露了,在怜香面前他不想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初美则问:“公主,奴婢可以和叶公子讨教些问题么……” 看着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怜香只有认输的点头,“好,早就看你那么好奇,想问什么都问吧。” 叶羽偷偷撇了撇嘴,怎么都觉得怜香这话是不自觉的做起自己的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一一解答着初美关于饮食方面的问题。 本来想着混过这个下午就 算完事了,顶多吃完晚饭,公主大人也就该回燕府了吧。 可叶羽却低估了公主的固执和燕的承受能力。 “什么?你们要留下?今晚?”吃过晚饭的叶羽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叶羽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开的玩笑,不会有公主可以夜不归宿的,即便她想,她的亲人仆人下人统统都不会同意的。 但是…… “对啊,叶公子,公主不是早就说过一天都会在这里嘛!”初美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理所当然的说着。 叶羽深吸一口气,道:“呃,公主,草民认为,爷他不会同意的。妃嫂子他们都会担心你的……” 怜香没有理他,而是走过去打开门,对外面喊了声:“进来吧。” 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朱能突然出现在门口,对怜香恭敬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出现并不算奇怪,毕竟朱棣不会放任怜香独自在外面不管。 怜香冲叶羽挑挑眉,对朱能说:“我四哥的命令是什么?” 朱能恭敬回答:“保护公主殿下,直到确定殿下安全为止。” 叶羽连忙跑过去对朱能说:“朱护卫,你来的正好,快带公主回去!” 朱能却道:“公主殿下现在很安全,属下任务已经完成。” “不是……”叶羽愣了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属下该回府复命了。”朱能依旧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等一下!”叶羽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朱护卫,我二哥不会同意公主留下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爷说过,只要羽少爷在,枫羽轩就是安全的地方。” 叶羽哭笑不得,拉着朱能无奈的问道:“你觉得我不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吗?”拜托,真放心公主大晚上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虽然初美也在,但她关键时刻的战斗力是负数吧……如果自己真的变成大灰狼,她顶多只能算是大灰狼用餐完毕后的甜点。 看着叶羽连自己的人品都搭上了,朱能冲他露出了十分少见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道:“爷说过,羽少爷的人品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这下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朱棣的心可真大啊。还是他认为自己是个可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轻易放过到嘴的小白兔的有某些缺陷的大灰狼? 看着眼前朱能和初美几乎保持一 致的笑容,还有怜香得意的神情,叶羽才发现自己错了,在他们眼里,自己才是小白兔。 “好吧,随便吧。”丢盔卸甲,叶羽抚额长叹,自己真心被朱家两兄妹打败了。 送走朱能,又帮怜香和初美安排了房间,叶羽坐在门前台阶上摇头叹息。 “怎么这么多烦恼啊?总是叹气。”清脆而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叶羽下意识转头,怜香正站在不远处,歪头看着自己。 “没有啊,只是……没太搞清楚状况。”叶羽靠着门板撇了撇嘴。 怜香随意坐在他身边,手臂环上膝盖,扭头对他笑道:“有什么搞不清状况的?我早上就和四哥打好招呼了。他知道我是来找你,嘱咐了一下就放我出来了啊。” 叶羽斜眼看她,问:“他就这么放心?” 怜香笑着反问:“他是该不放心你?还是该不放心别人?” 叶羽皱了皱眉,道:“都该有吧。” “我和我四哥都很信任你,至于别人,若是有危险,你会保护我不是么?”她的笑容无懈可击,如同温暖的瞬间击中叶羽的心。 无奈的撇撇嘴,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开,只得道:“早点休息吧,今天刚到北平,还没好好休息过吧。” 叶羽试图结束两个人的谈话,但怜香明显不这么想。 “我不累,现在也还早啊。” 叶羽无奈,又问:“小美姑娘呢?” 怜香皱起秀眉,只盯着他看,也不作答。 叶羽见她始终盯着自己,不自觉干咳一下,道:“公主殿下,干嘛一直盯着草民看?” 怜香看了很久,把叶羽看得别过脸去,再不敢和她对视。 “我只是在想,叶大哥对待不同的人态度还真是不一样。” 叶羽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探寻的看向她。 “小美小美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初美认识很久了呢。” 冷不防的听到这么一句话,叶羽吓了一大跳,他看向怜香的眼神迷茫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怜香抱着膝盖,低头看着地面,缓缓道:“为什么你对初美都可以这样亲近……可是对我,却那么冷淡呢……” 叶羽不防她突然这般问,心中突地一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那次一起看烟火之后,你就突然对我冷淡了下来。虽然你不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是躲着我的。” 月光如银,但叶羽却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情。到底还是来了,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他沉默以对,片刻后,只如常般微笑应答:“公主殿下多心了……” 她默然良久,忽然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道:“你就是不肯说么?” 叶羽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紧接着又换上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因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啊。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竟然让公主误会了。我那几日头疼的老毛病犯了,窝在家里养病而已。我这人散漫随性,今天有兴致就出去逛逛,没兴致就窝在家里,我并未费心在意的事,公主又何必多心呢。” 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神色,怜香只觉得温度在骤然间降低,慢慢的,慢慢的,她浮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哀伤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 仿佛过了很久,叶羽突然笑道:“草民要去弄点儿夜宵,公主殿下要不要尝尝?” 怜香注视着他的笑,蹙着秀眉别过脸去,缓缓站起身道:“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一个人享受夜宵吧。”她懊恼的快步离开,气他的不在意,也气自己的不争气。 只是,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叶羽嘴角那瞬间变得黯淡的弧度。 ************* 春日的下午温暖舒适,庭院里渐渐开放的花草树叶,此时哑然寂静,似乎窗外的一切都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朱棣独自一人坐在东暖阁内,手里攥着怜香带过来的密旨,很是烦闷。虽说是密旨,但其实只是被退回来的折子。 马皇后的忌日在八月,朱棣上疏希望今年可以入京去太庙拜祭母后,却被朱元璋再次驳回了,理由是守边藩不得轻易离开封地,祭拜由太子主事就好。 朱棣心里很难受,他出生时就没有见过生母,自小由马皇后一手带大,对马皇后的感情甚至远远大于生母,如今自己却连祭拜都不能去。那个人是太子,事事占优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就连祭拜母亲这种事,都只有他有资格? 朱棣难掩心中的难过和愤恨,如果说之前面对种种不公平,他只是有些小抱怨。那此刻,面对多年来祭母无望这个事实,朱棣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愤恨。 太子,太子……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双拳紧握,死死攥 住手中的奏折。朱棣只觉得所有的不公都压抑在自己胸口,找不到出口。 他冷着脸,将手里的奏折撕碎扔了出去,又顺手扬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向墙上摔去。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一直守在门外的朱能听到声音赶忙开门冲了进来。 冲进屋里的朱能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的朱棣,光线有些暗的东暖阁内,朱棣的脸色比光线更加阴暗。朱能倒抽一口凉气,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爷如今脸绷得更加紧。 朱棣静静的看着冲进门来的朱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良久,他突然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给朱能,声音冰冷而沙哑:“本出去走走,你别跟着,今日的事不要对妃提起。” 第八十章 知心 朱棣独自走在府里,偌大的燕府,奢华无双,到处都是亭台楼阁,鸟语花香,本应赏心悦目,但在此刻的朱棣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厌烦,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刺眼,全是讽刺。 看着莲荷池边郁郁葱葱的垂柳,朱棣却觉得萧索,世间万物皆是饱满的,也许寂寞的只是心吧。 朱棣突然就想到了叶羽,那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却也有着他的寂寞。 踱着步子一路走着,抬头看着两旁的松柏,突然有些想念江月和她的琴声,那样悦耳清心,飘渺于世,能让人心情愉悦。 脚步微滞,朱棣转了方向,向明月轩走去。 这样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光若明辉灿烂的金子,空气中是满满的花香,随风轻扬。 朱棣脚步虚浮,眼前景致虽好,却提不起他半分兴致。他顺着渐渐清晰的筝曲,放任自己寻找着有她的方向。 直到他走入明月轩的院子,如往常一般,他看见了坐在亭中抚琴的樱色身影。从第一天相遇开始,她就喜欢穿着一身樱色的衣衫,如同翩翩舞动而来的粉色精灵,让他的世界也灵动了起来,不再如一潭死水。 他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想象着她的美好。 曲调随着一波**缓缓降了下来,江月轻轻舒了口气,她缓缓转身,见到立于亭前的朱棣,那情景如初见之时一般,他依旧是一身海水绿的长衫,负手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身畔,吹起他的衣衫。他依然凝神望着自己,但却不似往日神采飞扬,果然昨日的事让他很困扰么? 朱棣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温和看她,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江月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声音中还透着茫然:“见过爷。” 朱棣已走至她身前,叹气道:“只有你我,不必了。” 江月站直身子,她抬头瞟了朱棣一眼,见朱棣正打量着自己,连忙低下头退后一步。 朱棣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对自己,顿觉伤怀。他不愿再制造尴尬的气氛,只安静坐在石墩之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如往常一样,你也坐。” 江月抬头见他和颜悦色,英俊的脸上全是温文,不由叹息道:“你们模式转的太快,我没你们那么快的转换频率。今天让我不要拘礼,明天又说要我规规矩矩。” 朱棣看着她,已知她依旧介意,于是无奈的笑,“我从小就习惯 拥有很多的面具,有的是对家人的,有的是对父皇的,有的是对敌人的,有的是对下属的,还有很多,不同的情况面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面具。” 江月不经意皱起烦躁的眉,道:“我可没那么多面具,我就是我!冲动莽撞,不识大体!燕老兄您要是看着顺眼就看,看不顺眼趁早送我走,大家都省事,让我在这陪你们演戏装蒜我可做不到。” 她的不耐烦刺痛了朱棣的眼,早知她一心想要离开,早知留她不下,早知她不适合留在帝家,早知……她迟早会离开。 更何况,如今已为她带来危险。 现今的朱棣,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他几乎已经开始放弃以往天真的想法,不再认为无论是谁登基自己都可以守着封地安稳度日,退一万步,即便太子没有想法,太子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可不认为兄弟情深可以战胜皇权利益。 心中苦涩一笑,朱棣缓缓问道:“经过这两年,我在江姑娘心里是怎样的人呢?” 江月一怔,她仔细想了想,低头边顺着琴弦边说道:“咱俩生长的环境不同,身份地位差的太多,不过你这人一直没什么架子。”说到这里,她复又抬头看向朱棣,道:“在我眼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爷,而是我的朋友。” 朱棣愣了一下,这是除了叶羽之外,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坦言把自己当做朋友。他突然笑了,笑的那样开怀,他的声音满足而喜悦:“那便够了!” 江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都说了是朋友,那我说的话,你可愿意相信?” 朱棣只点头道:“我信。” 江月笑了笑,她说道:“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是谁的奴才。就像你从小就习惯有很多面具一样,我也有我的习惯。说实话,在我眼中,无论是你还是公主甚至是太子,都和幻灵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人。” 朱棣沉默不语,细细想着江月的话。 江月继续说道:“比如说你,你是爷,我这样随意坐在你身边,在幻灵看来是很大胆的行为。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在我的眼里,你首先是可以成为我朋友的人,其次才是爷。换做太子,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会想和他做朋友,所以他会是我生命里的路人,我会远离他,但休想我对他低眉顺眼曲意逢迎。” 她的话朱棣并不很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他们不 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喜欢自己的世界,更不会走进自己的生活。 他难过,却不表现出来,只问:“那你家到底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去?” 江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显得很为难说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去岱庙看看。我家太远了,这个远,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还有时间上的。算了,太复杂了,反正你也不会信的。” “我会信!”他的语气坚定而诚挚。 江月莫然抬头,朱棣脸上挂着笑容,一脸真诚。 “你信?” 朱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信。” 江月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模糊的丝丝温暖。 朱棣见她愣神,只微笑着在两个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她道:“喝口茶吧。” 江月这才回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问道:“燕老兄,你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朱棣诧异的望向她,眼前女子认真的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他突然觉得轻松,喝了口茶笑道:“你怎么知道?” “琴声有时不仅能够反映出演奏者的心情,也会反应出听曲者的心情。方才那首曲子道尽思念之情,你听的入神,真情流露,我自然看得出来。” 朱棣苦笑道:“江姑娘聪慧无双,我……”想到自己的烦心被她看穿,一时哽住,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月笑道:“燕老兄,你可不是扭捏的人,我虽然是女子,却也想做你的知己好友。” 朱棣愣了愣,他细细品味江月的话语,只觉知己好友这几字实是世上最美丽的字眼。 江月接着道:“我知道你贵为亲,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烦恼。你有,我也有。你知道么,小羽曾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一物可忘忧,燕老兄可知是何物?” 朱棣诧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江月笑笑,淡淡说道:“是友情。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身边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身份高贵,有时却连真心话都不知该对谁吐露。我和小羽都把你当做朋友,所以我们都愿做你的聆听者。你不要总觉得他是你兄弟,却忽略了我这个朋友!”说完,江月定定的看向朱棣,眼眸闪烁。 朱棣心下五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带给自己太大的震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完全敞开心扉,但这女子却有这种 魔力,让自己觉得早在很久前就认识她,好似生来便该相识。 沉吟片刻,朱棣低头喝了口茶,声音悠远淡然:“八月是我母后的忌日,我想去拜祭她。”停顿了下,江月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他继续说道:“但我父皇不允许我进京,只让皇兄一人在京主事拜祭。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好像只有皇兄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们……都不是。”他的语气没有愤怒,只有忧伤,让人心疼的忧伤。 江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英俊不凡,高大威武的形象,但他卸下坚强的面具后,却原来也可以这样悲伤。联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月不自觉的露出心疼的眼神,她轻轻拨弄了几个旋律,道:“但这并不会影响你的孝心,对么?” 朱棣抬头诧异的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江月说道:“小羽曾经说过,重要的是心,而不是华丽的形式。祭拜的形式有很多种,你娘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没有用母后这个词,而是用了娘这个字,母后这个词是冰冷的,此时的朱棣不是高贵的皇子,只是个希望可以好好祭拜亡母的孝子。 朱棣双眉一挑,微微笑道:“你说的对,是我太拘泥形式了。” 江月望着他,摇头道:“你并不是这样想的。” 朱棣一愕,清俊的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唇齿间衔了清淡的忧郁,像冬季里空气中的冷霜,“无论我怎么想,结果都不会改变。只是你的话让我感动,多谢你的了解和懂得。” 第八十一章 理解 江月轻笑道:“燕老兄是聪明的人,我的话你一定明白的。何况我也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好听的话都是小羽的理论。” “三弟是睿智的人。”朱棣思忖了下,涩涩一笑,问道:“听你话中之意,对三弟很是信赖。你,很喜欢他?” 江月先是一愣,她不解朱棣话语中的意味,只真诚应答:“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真要说的话,我和他是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吧。” 朱棣想了想,问道:“这话怎么说?你们认识的时日并不长吧?” 江月唬了一跳,她始终记着小羽叮嘱她的话,若是朱棣知道他们两人早就相识一定会起疑心,到那时归期就会一拖再拖了。她转念一想,道:“我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都是流落异乡,都是无家可归,这种感觉很少有人能够明白,但我和他都懂。” 朱棣牢牢看住江月眼中不经意流出的怀念,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知不会如此简单,但他也不想再过问,过了这几日,她就不会再和自己有交集了。 明知不能留下她,他轻声说道:“你刚刚弹了那样一首曲子,正中我的心思,却也不难看出,你想家了。”同样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江月无奈道:“是,这么久了,能不想么?” 朱棣道:“你也很思念你的母亲吧?那么这两日我就安排你去岱庙吧。” 江月蓦然抬头看他,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眼眸,温润如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江月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她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孔。第一次,这是江月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到自己。只一瞬间,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只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片刻,江月视线微微一动,瞥见朱棣如春风般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自己,她只觉脸上发烧,忙移开视线,窘的不知所措。 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连忙顺手抄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说道:“天气真热,你要不要再喝杯茶?” 朱棣开怀笑道:“好啊。”他的语气开怀,江月顾不上体会他的心情,只一边往他茶杯里倒茶,一边拼命想要忘记刚才的一幕。 “那个,燕老兄,你说要送我去岱庙,是真的么?” 朱棣轻轻的笑,郑重其事的点头,“自然是真的!这两天你收拾一下,三日后可以出发。” 短暂的愣神后是欢快的笑声!江月此时已被万千的欢喜淹 没,再没有心思留意心底泛起的对眼前这个人的感动与感激。 朱棣脸上的笑容不减,他看着江月的样子,笑意更盛,他的嗓音温柔如水,淡然似烟,却句句直击江月的内心:“无论我们心中正思念谁,此时陪伴在你我身边的知心人,只有彼此。” 彼此。原来也可以不是一个人。朱棣和江月都有些怅然的想着,原来在这里,还可以有知心人。 春季的夜晚凉爽而清新,叶羽随意靠在躺椅上假寐,惬意舒适。 朱棣缓步走进清羽阁的院子,看着那慵懒的白色身影,不禁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他走过去,轻声问:“三弟可有心情同为兄小酌两杯?” 叶羽睁开清亮的眼眸,笑道:“自然!难得二哥有空想起小弟。”他从躺椅上翻身起来,随意拂了拂宽袖,指向一旁的石桌,“二哥请在此稍等,我这就去取酒。” “要玫瑰日出。” 叶羽大笑点头:“好!”他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在石桌前就坐,一杯杯对饮了起来。 朱棣今天很反常,他从不买醉,今日却恰似想要买醉,一杯杯喝的急切而繁多。 叶羽盯着他握酒杯的手,问:“二哥有心事啊?” 朱棣稍稍一愣,随即笑道:“为何你们都能轻易看出我的心情?” “我们?”叶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举杯道:“若是知己,无需只言片语便可了解。” 朱棣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道:“仪华、你、还有她,你们是我的知己,只不过,我要送她走了。” 叶羽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他但笑不语,只静静听着。 朱棣仰头饮尽杯中酒,他苦笑道:“她很高兴。我知道她会高兴。所以我也高兴。只是,明明是高兴的,我心里,却还是感觉难受。明明说为她好,明明说只要她高兴就好。可是,我却还是希望她会留下。哪怕只是一丝丝的留恋或不舍也好。可是……”他的笑随着一句句的话语渐次黯淡下去,“可是她完全没有留恋……” 叶羽只是听着,他为朱棣满上酒,默默听着。 朱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那些话,他就是想要把它们说出来,而如今,叶羽是唯一能听他这些话的人。可是,为什么明明全都说了出来,但心里那股哀戚的难过竟丝毫没有减少? 两个人都是默然 良久,叶羽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他缓缓道:“二哥明白,她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府,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所以你做了这个决定,即使难过也要去做的决定。看来二哥是真的很喜欢她。” 朱棣笑的冰凉,只是声音依旧平和,“无论我怎么喜欢她,也不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的是回家,那么我就送她走,成全她的愿望。” 叶羽举了举酒杯,道:“占有是小爱,成全才是大爱。小弟敬二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痛快!二哥,你成全了她的愿望,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朱棣缓缓道:“国泰民安。我要一个太平盛世,要我所爱的人都能活的无忧无虑。我不希望再有人像我母妃那样死于战乱,也不希望再有人像我母后那样死于劳累。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富足而安康。” 朱棣是一个好皇帝,叶羽始终相信着。朱棣是他最崇拜的皇帝,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有机会见到他原本永远没有机会遇见的偶像,还和他成为了把兄弟。 朱棣的志向温柔而远大,他同怜香一样,都是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内敛,怜香的温柔直接。 “我的理想里少不了她,日后若知她一切安好,我也就满足了。” 叶羽报以理解的笑,他对朱棣的敬意更深了一层。他觉得,朱棣已不再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字眼,他是鲜红跳动的生命,就存在在自己眼前,是触手可及的一个人。 朱棣突然笑了笑,略带歉意的道:“说来还很抱歉,昨天我帮怜儿留在枫羽轩,给你造成困扰了?” 叶羽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摇头苦笑,“二哥,你心真够大的。真放心公主在外面过夜。” 朱棣真诚道:“我相信你。再加上怜儿来求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他望着叶羽,探寻道:“虽然不太明白怜儿的用意,但是……三弟,若你们有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叶羽打断:“其实我一直庆幸,自己并未与官场牵连上任何关系。” 朱棣一愕,默然品味他话语中的用意,沉默不语。 叶羽把玩着手中酒杯,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着:“无荣无辱无烦恼。小弟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潇洒一身,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实不想被官场上那些无奈烦扰牵萦于身。” 朱棣含笑作罢,叹息道:“那三弟的愿望是什么呢?” 叶羽缓缓而道:“与一心爱之人, 寻一安宁之处,晨耕暮读,安之若素。”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淡淡的品尝着心里升起的丝丝酸涩。也许只有三弟这样清逸潇洒、宠辱不惊的男子才是她所喜欢的吧。 “怎么?二哥是笑我太没追求了?” 朱棣摇头道:“为兄并没有笑你,反倒是颇为向往。”他微一停顿,举杯道:“希望有朝一日,你我兄弟的愿望都可以实现。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淡泊潇洒,希望你我兄弟都可以铭记今日的情谊,一生互相扶持,决不相悖。” 叶羽同样举杯,二人酒杯在空中清脆一碰,共饮此杯。 这两天江月很开心,整天蹦蹦跳跳的。整个府的人都知道,活泼任性的江小姐要离开了。 最难过的是幻灵,一直陪着江月收拾行李,并不时唠叨两句,希望她可以改变主意留下来。 但江月只是边忙碌边笑着说:“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本来就是暂住的嘛。这一住就住了两年,已经太长啦。” “可是……”幻灵还是很难过,一脸不舍地说:“小姐要是走了,幻灵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主子呢……” 江月微微一愣,她转身望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幻灵。这一刻她心里也泛起了不舍之情,这两年来幻灵一直在自己身边陪伴,是幻灵让自己觉得不再是孤独寂寞。 不忍看幻灵落寞的神色,江月低头不语。她并非无情,只是无法选择留下。这个地方太过复杂,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不是真实的,而自己不想费尽心思去揣测他们的真意。 一定要走。必须要离开! 江月抿了抿嘴唇,从手腕上解下一条手链。那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跟随了她很多年的手链。若非这两年来与幻灵朝夕相处,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舍得送给任何人的。 “灵儿,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给你,这条手链我戴了好几年了,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幻灵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慢慢泛起一些泪光,她不敢置信的问:“这条链子我见小姐一直戴着,想必很是贵重……” 江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翼,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灵儿,你千万要收下,日后若看见这链子,就当是看见了我。” 幻灵颤抖的接过手链,使劲儿点头道:“是,我一定天天戴着,这样每天都能想到小姐,惦记着小姐过得好不好。” 江月柔和地看她,握住 她的手,叹息道:“灵儿,你我姐妹互相陪伴扶持了这两年,我一直让你叫我姐姐,你却不肯。现在我都要走了,你就依了我,叫我声姐姐可好?” 幻灵仰头看向江月,眼中酸楚感动的雾气渐渐凝成泪花,一滴滴倏然落下。她扑进江月怀中,垂泪唤道:“姐姐。” 江月本是感性的人,如今幻灵一声“姐姐”叫出口,她也不禁湿了眼眶。轻轻替幻灵顺着背,她柔声道:“我走以后你就回去妃姐姐那边吧,她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 幻灵失声哭泣,“姐姐,灵儿不想离开你。” 江月轻轻叹了口气,只抱着幻灵,不再说话。 第八十二章 明月几时有 临行前一夜,江月站在东暖阁外的回廊下踌躇徘徊,她一直想着上午与妃姐姐告别时的对话—— “妹妹一定要走么?”徐仪华抱着欢欢,轻轻抚着它柔顺的毛发,微微凝眉看她,似是不舍的问着。 江月没有心思揣测妃的意思,她不舍地摸了摸欢欢,道:“妃姐姐,我虽然很喜欢你们,但是也没办法……你知道的,不管是想家还是什么,总之我在这里过得不舒心。” 徐仪华眼中充满意味不明的遗憾,道:“我明白,这里是个牢笼,你本是牢笼之外自由飞翔的鸟儿,不小心误闯了进来。如今能够逃脱,自然是该飞得远远的。” 江月一笑,低声道:“妃姐姐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徐仪华沉吟片刻,问:“你可有去同爷道别?” 江月摇头,“还没有,这两日一直在收拾行李,还没顾上。” 徐仪华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叹息的说道:“有空去和他道个别吧。他这两日忙着陪伴太子殿下,都没怎么得空,现在好不容易稍稍闲了下来,他也定想在你走前跟你好好说说话的。” “嗯,妃姐姐放心吧,我会去的,毕竟这两年燕老兄对我很照顾。”江月的笑依旧开朗而明媚。 徐仪华的眸中泠泠有光,道:“你在府中是客人,照顾周全是应该的。” 两个人都是一阵静默,徐仪华突地问道:“江妹妹,这两年来,这整个燕府内,可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妹妹为之留下?” 江月不禁愕然,从一开始,她就是在抵触这里,抵触这个时代,抵触这里的一切。所以,她从未考虑过任何留下来的可能性。如今的这个问题,更是无从回答。 她最终也没有回答徐仪华的问题,因为不知道答案,也因为懒得再去想什么答案,也许还因为是在逃避什么事情吧。 她看着东暖阁紧闭的门,目光有些许迷离。她并非神经大条到没心没肺,她记得很多事,初遇时的惊艳,他对自己所有的放纵和纵容,假烧粮仓之后自己在他面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软弱,他当时如暖风般柔和的嗓音和温暖宽阔的怀抱,每一幕都让她牢牢记在心里。 她的感动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不喜欢矫情,也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因此产生丝毫的不舍。 情感是人类的弱点,若产生依赖就再也难以割舍。所幸的是,情感并未真正滋生出来。 还在犹豫 间,东暖阁的门却已打开,朱棣从里面走出来,他依旧是一身墨绿色的常服,却觉得身上笼着一层疲惫。 同他一起出来的有丘福,还有那天对江月出手的魏国公徐允恭,江月瞧见他在,慌忙转身要跑。 谁知她跑的虽快,却抵不过徐允恭的耳力。 “谁在那边?!” 脚步顿住,江月僵在原地,在心里咒骂着徐允恭,这家伙属猫的?耳朵也太好使了吧。 她讪讪转过身来,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朱棣看清是她,连忙对徐允恭和言道:“没事,是江姑娘,许是找我有事。允恭,关于围场狩猎的事就先按咱们计划的这样安排吧。” 徐允恭凝眉看了江月一眼,对朱棣躬身行礼道:“是。那臣就先走一步了。” 朱棣颔首示意,徐允恭恭敬退了出去。 见他走远,朱棣又对丘福笑道:“丘大哥也先回去吧,狩猎的事还请你与张玉一同准备妥当。” 丘福恭谨道:“属下明白。”他瞥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月一眼,又道:“四爷,属下先行告退了。” 朱棣颔首,直到丘福也走远,他才扭头向江月看去。她依旧站在廊下,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出神。 他缓步走过去,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为谁风露立中宵?” “啊?”江月一愕,她蓦然抬头,却正好对上他如子夜般深邃的眼眸。他本是深沉冷漠的,此时却用那样柔和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是一潭温泉,温暖又清澈。 朱棣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禁弯了嘴角,微笑道:“找我有事么?” 江月回了回神,自觉失礼,顿觉窘迫,只道:“明天我就走了,想来跟你道个别,多谢你这两年对我的照顾。” 朱棣不疾不徐含笑道:“这两天很不巧,一直忙着陪太子殿下,又要安排围场狩猎的事宜,所以还未抽出空闲去看你。本想着今晚过去的,你却先来了。怎么,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江月颔首道:“嗯,都收完了。” 朱棣歪头看了看她,笑道:“我发现你怎么在我面前越来越文静?跟别人面前不是挺活泼好动的么?” “没有啊,我不一直都是这样么!”她移开目光,不去与他对视。 朱棣不以为意,稍稍斜靠在廊下柱子上,道:“你走后,幻灵跟回仪华身边,她定会好好待她 ,不叫她吃亏。欢欢也送去仪华那里吧,有她照料,你不必挂心。我已安排了朱能护送你去,一路上保护你的安全。” 今晚的朱棣,静谧的立在回廊之下,月光如银笼在他的身上,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一道光芒,愈发衬托出他的高贵不凡。 江月痴痴的看着他,他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啊,他是那样的高大威武、气宇轩昂,他是史书中遥不可及的传奇帝。可此刻,他却像一个朋友知己一样懂得自己的心思。甚至自己从未对他说过,他就已经开口了。 她觉得此刻的他,全然褪去了身上时隐时现的冰凉,只余下温暖的气息。 两个人都是静默,回廊下清风徐来,穿梭过树叶花丛,清凉的扫过肌肤。 良久,江月突然欠身,对朱棣行了一礼,道:“两年来,多谢燕老兄对我的照顾和容忍。认识你们,本来是我永远也不会有的际遇。我曾抱怨过命运的捉弄,如今临别之际细细想来,对这命运却也是有感激的。千言万语,一句感谢已不能表达。总之,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月光下,他沉静的眼中缓缓露出欣喜的笑意,他微微颔首,道:“能与江姑娘相遇,也是我一生的幸事。” 他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枚封好的衿缨,郑重而小心的交到江月手中,道:“临别之际我也没什么物事送你,这个算是一点点心意,待你回到家中再打开细细看吧。” 江月小心的将衿缨握在手中,她突然觉得,这不起眼不值钱的衿缨,此时在自己眼中竟是无上珍贵。 她心中突然漫起丝丝奇异的瑟然,微微沉淀,她笑靥如初,对上他此刻温润的眼眸,指了指身后,道:“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所以带了‘绮梦’过来,想为你再弹一曲,可好?” 朱棣瞥到她身后摆放的筝,微笑颔首,“好。” 东暖阁外的回廊下,她端坐抚琴,任由指间音律错落滑坠,凝成夜晚廊下的清风拂月,曲中隐隐约约的流连不舍,恍若一缕不实的月光,蒙上朱棣的眼和心,依依不去。 朱棣凝望着她,她如同月中仙子天真烂漫,宫门府实在不适合她这样全无心机的女子。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走出这两年的生活,忘得干干净净吧。 朱棣的目光透过江月望向悠远的天际,此时的月光如丝绸般洒下,那样柔美皎洁,但等到天方泛起白色的时候,这些美丽就通通属于昨天了。 那明天呢?明天的夜晚还会有这 样绚丽的月光么?也许就会是阴雨绵绵。今晚,就是属于他们,属于朱棣和江月的,最后的月夜。 朱棣微笑望着江月,她是无拘无束的明月,就该得到自己无能为力为她创造的幸福。 如此一来,自己将来在残酷血腥的斗争中回首今日时,也定可以对此时送走她的决定无怨无悔。 分别的时刻,朱棣没有出现,倒是叶羽起了个大早同怜香一起帮江月把行李拿上马车。 徐仪华有心,也算代表朱棣送江月出门。 她亲切的握着江月的手,眼中不舍之情流露,“江妹妹,路上一切小心。与你相识这两年,今日你要走了,还真是不舍。” 江月知她真情,不禁也有些触动,她反握住她的手,道:“妃姐姐自己也要保重。” 与徐仪华和怜香说了些临别的知心话,江月又笑嘻嘻的冲小羽挑挑眉,“小羽,我就先走一步了。” 叶羽双手拢在袖中,惬意的抬头看了看舒适的日光,低声道:“好的,快回去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江月明白小羽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如今的燕府虽是太平富贵,但将来必定是血雨腥风。 她向府投去最后的一瞥,随即转身登上离去的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走远,叶羽掸了掸衣衫,笑着对徐仪华道:“妃嫂子,小弟先去枫羽轩了。” 徐仪华颔首道:“好,三弟自己也小心些。”说完便携着怜香一同回府。 第八十三章 雪中笙歌 枫羽轩内,叶羽在后厨忙着,他如今已是北平城内最有名的名厨。 他平日里在菜品的色、香、味、形中皆融入现代烹饪的技巧,结合中西所有料理的精华,寻求创新和细腻。菜名又都追求文雅和意境,慕名而来的客人愈发多起来,枫羽轩能收集到的情报也比原来多了很多。 由于客人渐渐多了,叶羽一人也就忙不过来,朱棣特意指了几个技术好的厨师前来帮忙,他们个个都是烹饪高手,对于叶羽的料理想法也很容易就理解了,如今几个人联手,倒也轻松的很。 每日里,晌午时分最是繁忙,此时过了时辰,也渐渐闲了下来。 叶羽正对着一堆水果琢磨着新的果汁,却听后院隐隐有些骚动,他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去查看。 后院的柴房外,天旭正揪着一个纤弱的陌生少女,语气急躁的质问着什么:“你到底是谁家的小贼?竟来我们枫羽轩偷东西?” 他语气不好,那少女害怕的缩在角落里,远远望去也能看到她脸上的惧怕和慌乱,她双手用力想要推开天旭,嘴上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不做解释。 叶羽眉头微皱,连忙制止道:“天旭,快停手,别动粗!” 天旭听见是他,忙止了手上动作,侧身立在一旁,颇为委屈地说:“少爷,我并未动粗,只是……这位姑娘偷偷从咱们柴房房梁旁的窗子进来,若不是我恰巧来柴房取柴,还不知咱们这要丢了什么东西呢。” 叶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这能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你看她被你几句喝声就吓成了这样,想来定不是什么大胆的惯偷。以后遇事不要急躁,先弄清原委再说。” 天旭点点头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叶羽走上前蹲在少女身前,笑眯眯地问:“姑娘,你是哪家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少女听到他温和的嗓音,慢慢抬起头来。 叶羽这才看清,少女的脸上虽然有些尘土,但依旧难掩其清丽的姿色,一双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他冲她伸出手,表示着友好。 少女依旧只是盯着他,过了良久才迟疑着说道:“我,我不是小偷……” 叶羽一愣,他仔细打量着少女,虽然脸上身上都有些脏兮兮的,但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叫叶羽,是枫羽轩的掌柜,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少女秀丽的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她点点头,“我逃难至此,一时误闯了这里,还请公子帮我。” 叶羽微微一愣,他伸手慢慢扶起少女,安慰道:“姑娘,我先着人为你准备清水,你去梳洗一下,其他的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天旭,带这位姑娘去客房,让人为她准备清水清洗。” 少女似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诚意,心中感激不尽,一直点头连连感激。 叶羽敛起眉,看了看她纤弱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柴房,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成狡黠的弧度。 那少女经过一番简单的梳洗后焕然一新,竟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眉清目秀不说,单是那如同冰玉般雪白透彻的肌肤,就是叶羽平生未曾见过的晶莹剔透。 “姑娘请坐,先喝点儿水。”叶羽为她准备了些解乏的茶饮,一直坐在待客的客房内等着她。 少女欠身一谢,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低头摆弄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 叶羽目光温和,宽慰道:“姑娘不用害怕,虽然萍水相逢,但既然你误打误撞来了我这里,也是咱们有缘。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在下说一说。” 少女的神色稍稍放松,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我叫杨雪笙,我家是武学世家,常年住在大同浑源县外的恒山上。前年冬天,蒙古人大肆侵入边境抢掠,我的父母在那次入侵中丧生,大哥和二哥分别带着弟弟还有我逃走,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和弟弟。直到去年年底,我和二哥也失去了联系。” 叶羽沉默听着,微微叹息,道:“北元余孽一向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他通晓史书国策,亦明白自秦汉始,北方蛮族便是华夏中原最大的忧患,他们骁勇善战,民风彪悍,一向将中原的锦绣江山视作志在必得之物。 杨雪笙的神色因心痛而变得哀伤,想必又想起了那场如同抢劫般的战争。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想是想起那天的事而悲伤难耐:“前年冬天,我们一家去城里探望亲朋。一日,城门外的烽火台燃了起来。原本北元进犯边境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最偏僻的小村庄抢劫,这次竟然进攻浑源城这样易守的城池,他们这次冒这样大的险,一时间城内也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卫。蒙古人借着突袭冲进城来,他们的战法没有章法,只是骑在马上一路奔一路砍杀,冲进一户人家就要抢掠一番。没过多久,整个浑源城都弥漫在尘土血腥之中……” 说到 后来,她的神色愈发哀伤,眉宇间的惧怕让原本无神的双眼都渗透出了恐惧之意。 声音在颤抖,她坚持向叶羽诉说着自己的遭遇:“父母是热血侠士,只说习武之人定要以死报国才不算枉费一身武艺。可是……当时浑源城内的军力实在太少,纵然父亲本领通天,亦是双拳难敌四手……大哥二哥悲痛之余匆匆决定分头保护我和弟弟冲出城去……” 话到此处,她已难敌心中的悲伤,低声呜咽了起来。 叶羽静静看着她,心中漫起浓重的怜惜和痛心。她才十几岁,却经历了这样悲痛至极的惨事。什么是家破人亡,什么是流离失所,何谓生灵涂炭,何谓民不聊生,她已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清楚的体会到了。 他心中不免恻然,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自古边陲小镇多战事,承灾受难的皆是黎民百姓。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杨雪笙静静坐在小羽对面。良久,她突然笑了笑,慢慢说道:“自古至今,又何曾少过战事呢?边陲重镇的百姓们也早已习惯,公子不必为此感伤。” 叶羽诧异看她,自己并未将心里想法表现出来,她却能率先感觉出。 他微微叹息,道:“杨姑娘冰雪聪明,心细如发。在下想到边境百姓的遭遇,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时有感。倒叫姑娘安慰了心情,实在惭愧。” 杨雪笙浅笑,道“:叶公子谬赞了。公子心地善良、忧国忧民、心念天下黎民,小女子诚心敬佩。” 叶羽笑而摇头,沉吟片刻,才道:“杨姑娘想必是希望我能帮你寻找哥哥吧。” 杨雪笙面露哀伤神色,她想了想,道:“我本与二哥在昌平落脚,二哥常常到边境寻找大哥和弟弟的下落,只是迟迟没有任何消息,结果到了去年年底,二哥再去寻找竟几月都没有回来……起先我还并未在意,只道二哥这次找的远了些,况且二哥轻功当世无双,必定不会有事。可一晃至今已是几月,二哥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我实在……” 叶羽心下渐渐明了,不禁安慰道:“杨姑娘放心,令兄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杨雪笙担忧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叹。 “在下可以帮助姑娘,只是,希望姑娘可以坦诚相告。” 杨雪笙一惊,她仔细看住叶羽,问道:“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叶羽摇头笑道:“枫羽轩 柴房除了门就只有一个小窗可以进入,那小窗外恰巧摆了木桶,借助木桶可以爬入柴房。若姑娘真是逃难至此误入,又怎会是从隐蔽的柴房进入呢?想必姑娘是早已经计划好了吧,住在昌平也是假的,你一直住在北平城内才对。” 杨雪笙似是不能置信,她又问:“我为什么要计划好了接近你?” “这就要问姑娘自己了。从正门进入不免引起旁人注意,姑娘此举摆明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在下只是小小枫羽轩的一个厨子,不知姑娘此举目的为何?” 杨雪笙沉吟片刻,不答反问:“公子觉得呢?” 叶羽平和笑道:“姑娘这是要考我么?若要我猜,便只能想到一点。”他稍稍停顿,神态闲适,“姑娘知道我的身份?或者说,是知道枫羽轩真正主人的身份。” 杨雪笙怔怔看着他,这个人竟然可以用这样悠闲的神态说出这句话。 叶羽悠然地往杯里倒了水,不以为意地说道:“若在下猜错了,那便权当没有这件事吧。” 杨雪笙笑笑道:“叶公子料事如神、心思细密,小女子衷心敬佩。” 叶羽只是微笑,抚掌道:“杨姑娘谬赞,在下只是恰巧蒙对了而已。” 杨雪笙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看透,“:公子难道不怕消息走漏?燕殿下若是断了枫羽轩这个耳目,恐怕会为难公子。” 第八十四章 围猎 叶羽却笑道:“我只是替人打理枫羽轩而已,这里暗地里在做什么,有没有被人发现,能不能继续开下去,都与我无关,我只需做好我向他承诺的事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并非我力所能及之事,若是硬要怪罪迁怒于我,我也百口莫辩,不过是听凭处置罢了。” 杨雪笙眼中划过惊叹的光芒,她从不敢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人可以如他这般宠辱不惊。 杨雪笙盈盈一笑,道:“其实叶公子隐藏的很好,你出入枫羽轩都是日出日落或午后这些人际稀少的时间,走的皆是府后门,所有人皆被你在人前显示出的名厨身份吸引,并未在意你的底细。我会知道,也只是机缘巧合。我的听力异于常人,只是一次府中派来找你的人悄声对你说的话被我听到了,仅此而已。” 叶羽不禁扶额,失笑道:“细节决定一切,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兀自叹息,杨雪笙却突然跪在了他面前。 “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忙要将她扶起。 她却兀自固执地跪在地上,真诚请求道:“小女子独自一人漂泊无依,还请公子怜我,帮我寻找哥哥。公子既然在燕千岁府上当差,定有办法助我。若公子肯帮忙,小女子他日定当为奴为婢报答公子的恩德,弥补今日对公子的欺骗隐瞒之罪。” 叶羽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拖了起来,他看着她真实流露出的哀伤和恳求,只得叹息道:“你暂且先留在枫羽轩内,我会帮你寻找哥哥,殿下那边,我也会去同他说,想必他定会着人留意着,你且放心就好。只是,我暂时不能将你带入府。我是相信你的,也就跟你实话实说,你现在的身份还算是可疑之人,若是擅自将你带入府,对你我都不好,你可明白么?” 他温和的嗓音一声声几乎直击杨雪笙的心脉,她感激的握住他的手,连连点头。又道:“多谢叶公子,你的信任与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叶羽笑道:“你不必谢我,只是你背井离乡又孤身一人,与我同病相怜,不禁让我起了恻隐之心罢了。对了……”他微微一顿,笑道,“还不知道令兄尊姓大名。” 杨雪笙轻声答道:“杨澈。” 叶羽点点头道:“好的,我记下了。”说着他站起身,晃了晃僵直的脖颈子,道:“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杨雪笙却突然拉住他,偏头认真地盯着他。 叶羽一愣,微觉惊讶,他定定看着杨雪笙,等待她的解释。 片刻,杨雪笙松开手,急切的说道:“你患有严重的血瘀之症,是由于你颈部有疾患,血液受阻导致。更由于你的颈椎常年压迫神经血液,导致心弱气虚。若是到了夏日,想必常常有胸闷气虚之感。” 叶羽惊讶的看着她,自己确实早已罹患严重的血瘀之证,只是自己与她刚刚认识,从未表现出来,她是如何看出? 她问:“公子这病,是否已持续很长时间?” 叶羽怔怔的点头,道:“是。已有十年之久。” 杨雪笙的双眼似乎黯淡了一些。 叶羽见她神色,笑道:“没事,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 杨雪笙脸色愈发黯淡,她缓缓道:“我自幼潜心研习医术,我刚刚已为公子把过脉息,我会开出一个方子,请公子记下,每日按时按量服用,我再定期为公子针灸治疗。若能遵从我的嘱咐,我可以为公子……控制此病。” 叶羽愕然片刻,随即笑道:“我自己深知,此病已是深入骨髓,纵然姑娘医术通天也只能为我控制,无法根除,我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杨雪笙微微跺脚,急道:“你这人!我已知你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脾气,可没想到……你连自己的身体也这样不上心吗?” 叶羽洒脱地笑道:“人生在世,也不过匆匆数十年,我若潇洒随心在这天地间走了一遭,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就不枉此生了。何必追求长生之路呢?活的越久,也不过就是心里越多出许多空虚寂寞罢了。” 你……你这人…… 杨雪笙怔怔的看向他,明明身为医者对他这样不自觉的病人非常不满,但此时却又觉得自己为他的潇洒深深折服。 叶羽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和言道:“这病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不必太过忧心。况且,这病已经十年了,我也习惯了。” 杨雪笙倔强抬头,乌黑的双眼逼视着他,认真而威严的说道:“之前你没有遇到我,如今你既然答应帮我寻找哥哥,我就定要为你医治。更何况,即便你没有帮我,让我发现了你的病,我也是一定要替你医治的,这是我身为医者的坚持!此病虽然不是急症,但却与你一生纠结在一起,发作起来痛苦异常,慢慢侵蚀你的健康,若不设法控制,他日必成大患。” 叶羽大感意外,他在现代见过太多无良的医生,此时遇 到这质朴纯良的女大夫,竟不习惯她太过美好的医德。 他微微笑道:“好吧,我这病原先也瞧过很多医生,皆是无功而返,原本我都放弃了。如今遇到你,倒是让我又有了些许信心。那今后,在下就请杨神医多多指教了。” 杨雪笙露出开心的笑,郑重地点头。 ***************** 燕山围场是朱棣平日带领封地护卫进行军事演习的地点,如今太子奉旨巡边,作为东道主的燕朱棣自然要在围场举行一场阅兵和狩猎,让太子对北平的军队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作为朱棣寄予厚望的幕僚,叶羽也受邀一同参加狩猎,他原本是不愿意去的,但朱棣却说这只是结义兄弟间的交流,他也再无法拒绝。 而且,这一日的围场上也有让他很在意的事。 在叶羽的认知中,大明的公主都是养在深宫之中不得轻易踏出宫门半步的。像怜香这样动辄就能出远门游玩的实在是特例了。 但今日他又更加惊讶的发现,朱元璋对怜香的宠溺简直到了无所不应的地步,身为公主的她不仅不受宫规限制,竟然连骑射都让她学会了。 怜香也去狩猎,这让叶羽不自觉产生了想要跟去的想法,虽然他极度不想承认,而且自从江月走后,怜香几乎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但他还是跟去了。 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叶羽只能无奈苦笑,说好的决不动情,如今这样又算怎么回事? 他策马跟在朱棣身后,由于他是朱棣的结义兄弟,太子特别允许他陪在左右,以便向他询问一些事情。 “听四弟说,叶公子家经历了些变故,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了?”太子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面对太子的询问,叶羽也只是平静应对:“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草民一人流落北平城外,是四爷救了草民。” 太子打量他两眼,笑道:“叶公子谈吐不俗,通晓诗书,更是精于围棋之道,不知对骑射是否亦有涉猎?” 叶羽扬起温文淡然的笑容,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草民略微读过些书,哪敢说是通晓呢。于围棋之道,草民不过是承蒙四爷错让罢了。至于骑射,草民也不过是坐在马背上让马儿驮着走而已,实在不敢说有什么涉猎。” 太子朱标笑着点了点头,他对身边的朱棣道:“四弟,你这位兄弟可真是过于谦虚了。” 朱棣应道:“ 臣弟这位义弟虽颇具才华,但太子殿下能文善武,在您面前他又怎敢班门弄斧呢。” 太子笑笑不语,倒是他右边的怜香扭头看了叶羽一眼,看得叶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这位小公主要拿话噎自己了,谁知沉默了半天也不见她发话,这次反倒是叶羽诧异地看了过去。也许是感受到了目光,怜香转头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不禁都是一愣。 今日的怜香穿了一身戎装,打扮成男儿的形象跟在太子和朱棣身边。她马术极好,虽然纤细瘦小,骑在马背上倒确实有一股英气勃勃的感觉。 抛开皇室公主高贵的气质,她似乎也遗传了朱元璋和马皇后的英武气质,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叶羽兀自愣神,怜香却迅速撇过头不再看他。 空气中似乎有些尴尬的气氛,太子并未察觉,倒是朱棣将怜香和叶羽间诡异的互动看在眼里。 叶羽身边的丘福低声提醒道:“三弟,放轻松就好,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想来不会为难你。” 叶羽点头,“大哥放心,小弟明白。” 队伍渐渐走入燕山围场中心,不远处有装备齐全的军队整齐划一地排队等在那里。他们远远地看到太子和燕的队伍走来,在领队将领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去。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燕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轻挥手中马鞭,温言道:“请起。” 士兵们唰的站直身子,太子赞许地点点头,道:“燕山卫军容整齐,训练有素,想来四弟平日下了不少工夫。” 朱棣谦逊低头,道:“臣弟身为守边藩,理应尽心尽力替父皇和皇兄分忧,实不敢居功。” 说话间,两个戎装的将领走上前单膝跪下,领头一人恭敬道:“末将燕山卫指挥使张玉,携指挥同知楚信,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道:“二位将军请起。” 他打量着二人,张玉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典型的大汉形象;而楚信身材欣长,英俊多于硬朗,但他脸上那道从右眼角直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却让他温和中多出铁血硬气。 张玉垂首道:“启禀太子殿下,围场一切早已打点妥当,请太子殿下与燕殿下率领众将士狩猎。” 太子开怀笑道:“四弟,让他们都拿出看家本事,今日围场上猎到猎物最多者,孤重重有赏!” “是!皇兄如此慷慨,想必众将士都按耐不住了!”朱棣顺着太子的话接下去。 太子显然心情很好,只见他手一挥,所有人全部快马冲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 巾帼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向林子深处奔去,太子和朱棣身边就只剩下随行的怜香、丘福和叶羽。由于张玉和楚信是燕山卫目前最高指挥官,自然也留在了太子和燕身边护卫。 叶羽紧跟在朱棣身边,从跑起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怜香。怜香跟在太子右侧,不得不说,她的骑术真的很好,驾驭马儿狂奔丝毫不逊色于常年骑在马背上的朱棣。 跑了一段时间,几人渐渐放慢了速度,丛林中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猎物,跑的太快容易惊到它们。 “咱们这跑了许久,倒不见有猎物出现。”太子笑言,他端坐在马背之上,样子很是随意。 朱棣待要答话,却听丛林中一声清啸,树叶漱漱的响起来,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只飞鸟冲出林子,速度奇快无比。 “是隼!红隼!”丘福勒住缰绳,高声喊道。 叶羽对隼这种生物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飞得快上,他无动于衷,瞥眼见身边众人皆是弯弓搭箭,箭尖直指那只飞鸟。 真可怜啊……叶羽在心底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除了怜香。 看到怜香只是坐在马背之上,叶羽微微一愕,他不知道是因为怜香并不会射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在这一队人中,只有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只在他愣神的一瞬间,几只箭同时急速飞了出去。 下一秒,那原本快如闪电的红隼就直直坠落了下来。 叶羽望向躺在地上的红隼,扎在它身上的箭羽是黄色的。微微一笑,不出他所料,即便所有人都一副蓄势待发志在必得的样子,最终射到这第一件猎物的也一定是皇太子。 其他人,包括朱棣,他们只是为皇太子的胜利做了锦上添花的效果,让它看起来确确实实像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朱棣放下手中的弓箭,无奈道:“皇兄一向精于骑射,臣弟还是不及皇兄。” 太子开怀地笑,随意拍了拍朱棣的肩膀以示鼓励。 叶羽低头握了握缰绳,这种虚假无聊的戏码他们却每天都演的津津有味。他们也许根本就知道都是戏,但却乐在其中,谁也不会去戳破。 呼了口气,还真是累,别说是演了,光是看就觉得累。 “叶公子刚刚好像都没有射箭,想来是真的不通此术?” 太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叶羽下 意识坐直身子,他看向太子的眼神十分诚恳,道:“草民于骑射之术确实生疏得很。” 太子不再说话,怜香却策马靠了过来。 叶羽见她靠近,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阵慌乱和心虚。谁知怜香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他身后的树林怔怔出神。 叶羽苦笑一下,心道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自作多情。 没人注意他自己内心的纠结,怜香盯着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猛兽的怒吼,紧接着一只鹿一闪而过,它身后紧跟着一头豹子。 怜香凤眼微睁,紧盯着豹子消失的方向。 太子突然笑道:“好!来了头豹子,诸位,不如我们来比比看,看谁先猎杀这头豹子!”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怜香突然开口:“皇兄,若是猎杀了这头豹子,是否可以请皇兄帮忙实现一个心愿?” 众人都不料她有此一问,叶羽突然隐隐觉得不安。 太子沉吟片刻道:“自然可以,只是……”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怜香就握住缰绳,笑道:“皇兄是一国储君,切莫食言哦。” 叶羽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连忙劝道:“那豹子凶悍异常,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涉险了……” 怜香扭头看他,道:“叶大哥可愿为我完成心愿?” 叶羽错愕道:“公主殿下,草民……对射箭实在不通……” 怜香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道:“那叶大哥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吧,看本宫如何猎杀那凶悍异常的豹子!” 只在说话间,她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肚子,只见那匹白马快如闪电般向林中冲了进去。 “怜儿!”朱棣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措手不及,他自小疼爱怜香,顾不上君臣礼仪,抢在太子前吩咐道:“楚信,你快跟上九公主。” 被怜香脱轨的演出吓坏的叶羽再也顾不上任何事,他一把抢下丘福的弓箭,挥鞭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抢在楚信之前向着怜香消失的方向追去。 朱棣盯着叶羽消失的身影,片刻说道:“楚信,你跟去看看。” 楚信接到命令也向林子深处追去。 叶羽风一般向着怜香追去,他自幼学会骑马,马术甚好,不一会儿便已看到怜香的身影。 与叶羽相比,怜香此时的速度倒是很慢,她正一点点靠近远处的猎物。猎豹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鹿的身上 ,怜香弯弓搭箭,笔直瞄准猎豹的脖颈。猎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怜香也不动,她在等待时机,等待猎豹发现自己时因恐惧和愤怒而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叶羽勒紧缰绳,静静地看着怜香的动作,他突然发现自己每见到她一次,她都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抛去初遇时的惊讶,他对她的认识都在不停的增多。她有着符合年龄的青涩可爱,也有懂事体贴,温柔善良的一面。她身为公主,自然流露出的高贵大气,调皮任性,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多才多艺。如今,她这样的冷静沉着,真实的摆在他面前。她是如此完美,完美到让他移不开视线。 叶羽愣神的片刻,身经百战的猎豹就已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它猛然转过身怒视着怜香,但它转身的一瞬间,怜香手中的箭就嗖的一声放了出去,飞箭如电,不偏不倚正好穿过猎豹的喉头。 猎豹闷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怜香收了弓箭翻身下马,她走到小鹿旁边,柔声说着:“不用怕了,你快回家吧,别让别人看到你。” 叶羽看着她的举动,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他意识到,刚刚狩猎红隼的时候,怜香并非不会射箭,只是不愿伤害它。 恍然间,怜香身后的树丛稍稍晃动了下,叶羽立马警觉起来,他放眼看去,只见一只花斑豹正潜伏在离她不远的树丛中。 事实上,早在怜香盯紧那只猎豹时,它就发现了她。它停在树丛之后藏身,警惕地观察着怜香的动作,怜香狙击那只猎豹时,它也在缓慢地调整着自己和她的距离,只待找到合适的角度发动攻击。 怜香虽然自幼学习弓马,但毕竟实战经验太少,此时完全忘了身处怎样的险境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步步逼近的危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羽看到这一幕,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的判断,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用左手稳稳拖住弓身,右手抽出一根羽箭,用力将硬弓生生拉开。 他只在十八岁时跟父亲学过一些射箭,但还从未开过这样硬的弓,此刻却是在紧要关头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他耳聪目明,双眼死死盯住花斑豹,左臂微挪,瞄准了豹子的颈项,右手五指松开,羽箭飞如流星。箭划过空气的声音惊动豹子,但它原本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怜香身上,此时已再来不及闪避。叶羽的箭力气十足,狠狠从豹子颈部一穿而过。 花斑豹应声倒地,怜香也吓了一跳。她扭头看了过去,正看 见叶羽策马向自己跑来。 叶羽在怜香身边收住缰绳,他下马跑到她身边急切地打量着她,问:“没事吧?” 怜香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再扭头看向被他猎杀的花斑豹,她始终沉默,并不说话。 叶羽呼了口气,道:“幸好我跟来了,否则……” 他的话还没完,怜香却丢给他一句:“骗子。” 叶羽呆愣地看着怜香回到自己的马上,马鞭一挥,如同闪电般向树林深处奔去。 “该怎么是好……”好像是补完刚才那句话,又好像是问自己,总之叶羽再次被这位公主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动打败。 她这样一声不响的跑掉,让叶羽担心之余没来由生出一股情绪。 但现在他都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情绪,他收拾起全部的思虑,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向着怜香的方向追去。 叶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牵制着,怜香的速度很快,加之又是在树林之中,他开始追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如今他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在追,但若是直觉不对,就完全追到了不同的方向。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觉得怜香就在那个方向,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而已。 不知追出多远的距离,叶羽远远看见怜香的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上,他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了下去。 策马跑了过去,叶羽发现这是燕山围场的一个悬崖边,而怜香正蹲在一棵树前,那树下歪歪扭扭的靠坐着一个人,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出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第八十六章 围场疯人 怜香稍稍让开一些,让叶羽能够为受伤的男子检查伤势。 她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道:“我以为你家是开酒楼的……” 叶羽忍俊不禁,道:“并不是会做饭的都是开饭店的吧?” “那你家是开医馆的么?你为什么不去当医生?” “并不是父母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怜香追问:“不是都说子承父业么,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令尊不会很希望你能够继承他的事业么?” 叶羽一笑置之,道:“我父亲比较希望我有自己的人生。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人伤得不轻,而且很多伤都是很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怕是不好医治。” “这么严重?”怜香凑到跟前看着,“会不会死?” 叶羽摇头道:“现在还不会死,但他很多伤口都感染了,已经开始腐烂,现在还发着高烧,一定要给他找个正经大夫医治,我是没这个本事的。” 叶羽四下看了看,无奈道:“这里连一些应急的草药都没有,若要他活,必须请示太子殿下和四爷,让他们允许带他回去医治才是。只是……” 他顿在这里,细细想着,这里是燕山围场中心地带,今日太子前来狩猎,理应是戒备森严,按理说连一只耗子都跑不进来,这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叶羽边想着边站起身,他随意踱了两步,看向身旁的悬崖。 他沉默思索,怜香也不理会他,只是靠在树上想着别的事情。她知道叶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正如他所说,这个人的来历太过可疑,太子和四哥一定不会轻易就带他回去,尤其现在根本无法证明他是不是汉人……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思绪,沉默在中间蔓延了起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昏迷的男子突然轻轻**了一声。他似是从伤痛中醒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怜香见他如此,靠过去想要扶起他,谁知他却如临大敌般推开她。 “公主!”叶羽见怜香被男子推倒地上,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公主,你没事吧?” 在得到怜香肯定的回答后,叶羽往前挪了一步,挡在怜香和那男子中间,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那男子踉跄的扶着树站起身,他的面容发黑,眉头紧锁显得很痛苦,干裂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只从喉头挤出一声声闷哼。 男子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他微微抬头,眯着眼睛死死盯住叶羽和他身后的怜香,片刻,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们……汉人……救我……?” 他说每一个字都很吃力,意义也不明了。 叶羽上下打量着他,试图安抚他:“壮士,你别乱动,安静下来,我会想办法救你。” 怜香上前一步与叶羽站在一起,道:“是,你听他的没错,我们会救你的。” 男子的目光透出警戒和防备,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甚至已经能听到他极力克制的牙齿相撞的声音。 叶羽凝眉看他,小心翼翼靠近:“你冷静一下,我们不会伤害你,你……” 那男子在叶羽靠近的瞬间迅速后撤了一步,他眼中射出犀利的寒光,他牢牢盯着叶羽,咬牙道:“别过来!” 叶羽悄悄往旁边移了一步,他整个身子挡在怜香身前,双手微举,道:“好,我不过去,也不动,这样可以吧。” 男子像是极度痛苦,他警戒地四处看着,脚步踉跄,但却不肯停留在原地。 叶羽心中暗暗称奇,如果是普通人受了这样的重伤,再加上高烧不退,根本就不可能醒过来。这男子不仅醒了过来,还有这把子力气在这耍疯,可见他意志极强。 叶羽本来还想着其他事情,但突然间只觉空气中多出一道刺眼的光线,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左肩一阵酥麻刺痛。 叶羽踉跄退了两步,本在他身后的怜香见他左肩突然汹涌喷出的鲜血,直吓得冲过去扶住他的身子,大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那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人看到,怜香不知道叶羽左肩怎么会突然受伤,叶羽自己也不知道。 叶羽惊异地看了那男子一眼,他有些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发出难耐的呜咽声。 “你怎么样?怎么样?” 怜香全部的心思全在叶羽的伤上,那伤口很深,一颗五棱的乌黑暗器牢牢插在上面。她的急切真实的映入他的眼中,化作永远无法散去的浓情。 “我没事。”他只是给她这样的肯定,但他感觉自己的左臂甚至是左边身体都渐渐失去力气。 叶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恙,用自己的右手狠狠拔出那枚五棱暗器,反手放入衣袖之中。 怜香慌忙撕下衣衫一角为他包扎,伸手抚上他左肩的伤口,焦急地四下看着道:“是 谁……” 叶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看了看那个男子,有些万幸地说道:“是他。” “他、他为什么要攻击你?我们明明没有对他怎么样!”怜香抢上前一步,想要将叶羽护在自己身后。 叶羽只是冲她安慰的笑道:“没关系,他恐怕是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以为我是追杀他的人。只是,他神志不清都能一发打中我,若是他清醒着,恐怕我早死了。” 怜香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一凉,她感到浓浓的恐惧,她万分后怕,原来只是在完全没有在意的一瞬间就有可能迎来生死离别。 怜香紧紧握住叶羽的手,原来若是真的面临失去,竟然是这样让人锥心刺骨。 叶羽握了握怜香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他想着如何去联系朱棣,至少要将怜香哄回去。他并不想放弃这个重伤的男子,即便他差点儿失手杀了自己。 就在他们各怀心事的时候,那男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挪到了悬崖边上。当叶羽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重心不稳。 叶羽立马反应过来,冲过去要拉住他。 但男子已是脚下一滑,身子向下一歪,他已是要直直掉下悬崖。 有人说,死之前真的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明,无论你是多么的浑浑噩噩,死前的一瞬间都是清醒的。 男子虽然意识极度模糊,但强力的失重感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只是,呼啸在耳边的风还未喧嚣多久,他的手腕突然一紧,被人紧紧的拉住,身体顿了一下,悬在崖边。 男子用尽最后的意识睁开眼睛,那个刚刚差点被自己失手杀死的人,此刻正艰难的趴在悬崖边上,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腕。 叶羽此时很纠结,自己到底是有多好心,才能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救这个差点儿杀了自己的疯子? 不过好在,自己还不是一个人。 他听到怜香随后赶来的声音,他艰难的扭头看向她,但他看到的,却是最不想也最无法想到的场面。 从旁边的树林中一瞬间窜出一个灰衣白马的身影,马上的人一把将怜香拉上马背。 “怜香!”叶羽只觉得一股极度的恐惧瞬间侵入自己的大脑,他失去所有理智和冷静,不自觉的喊出了怜香的名字。 “叶……”怜香却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就被马上的人弄晕了过去。 马上人看都没看叶羽一眼,调转马头向北面疾驰而去。 叶羽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他几乎差点儿本能的松开拉住男子的右手。他到底在做什么?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将怜香夺走。 他左臂失去知觉,仅仅靠着一条右臂似乎无法把男子拉上来。此时若想马上去救怜香,最理性的方法就是松开手,让这个本就快死的人早点儿死去。 可是,叶羽做不到。 若他一开始就没有拉住他,倒也无所谓了。可如今,自己已经是他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若在此刻松手,与谋杀有什么区别? 叶羽决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情,但是那男子的身体状况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拖下去。 “不要放手!”叶羽一次次提醒他清醒一些,但他的意识只是一点点的消失。 “别放弃!别放手!喂!我这个倒霉的陌生人都没放弃,你怎么能自己先放弃!”也许下一秒朱棣的人就会赶过来,也许自己会在下一秒变得力大无穷,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死亡还没有彻底来临前,谁都没有权力放弃希望。 也许叶羽这个人还真的挺幸运的,他的祈祷还没过多久,他就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生生往上拽了一把,继而一双有力的手拉住已经失去的意识的男子使劲把他拽了上来。 叶羽觉得自己似乎透支了力气,他气喘吁吁的看向来人,也许这个人还并不足已让叶羽一眼认出他,但他脸上那道伤疤却是叶羽忘不掉的。 “你好像,是燕山卫的指挥同知,楚信将军。” 楚信微笑道:“正是在下,想不到羽少爷会记得在下。” 叶羽笑了笑,他伸手在那男子的怀里摸出一小瓶药,他自己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吃掉,又对楚信说:“劳烦楚将军带他去见太子和爷,其他的事等我回去自会同太子解释。” 楚信问:“九公主呢?” 叶羽已翻身上马,丢下一句:“我去找。”就绝尘而去。 第八十七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叶羽策马一路向北面追去,他手中马鞭不停的挥着,马儿跑的越来越快。他虽然心里有底,但却依旧担心不安。 怜香在他面前被人带走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差点儿停止。他暗恨自己的大意,让怜香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也隐隐害怕自己对怜香的过分担忧,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怜香的在意似乎已经到了无法避免的程度。 他越是这样确定,就越觉得混乱。他无法把握自己的心,不懂自己和怜香尴尬的身份差异该如何处理,不懂自己在这个时空还会停留多久,更不懂自己对怜香的感情到底源自内心的悸动还是源自对赵丝颜的执着…… 他一路追一路胡思乱想,现在所有的思绪全都乱成一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想眼前这一件事。 所幸的是,叶羽并没有跑很久就追到了那个灰衣人。并不是他的速度有那么快,而是那灰衣人太慢了。 叶羽追上他的时候,他的马停在路边,自己挟着怜香靠坐在道旁的树下。怜香的装束由于颠簸而散乱,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身上,女儿身显露无疑。 叶羽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翻身下马向怜香走去。 “站住!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灰衣人的声音很虚弱,还有些颤抖,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怜香的脖颈上。 叶羽停下脚步,他目光灼灼看向灰衣人,道:“你不会杀她,杀了她你也跑不了。” 灰衣人冷笑道:“那又怎样?反正我现在一样跑不掉,不如拉个垫背的一起死。看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皇亲贵胄陪我一起死,我还是赚到呢。” 叶羽微微一笑,“朵颜三卫的人刺杀大明皇室,想不到你死后还要落下个连累族人的罪名。” 灰衣人脸上肌肉一跳,他强装镇定地说:“谁说我是朵颜三卫的人?!” 叶羽狐狸眼一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骑马的姿势。正常人骑马时,在马跑起来时可能会稍稍向前躬着身子,这是减轻马跑动时的颠簸。但你却稍稍向左面些偏坐在马背上,这样的姿势是很难掌握平衡的。朵颜三卫是草原蒙古部族,草原上多猛兽,尤其是狼群,蒙古人长年生活在草原上,为了随时防备身后可能袭来的猛兽,所以才采用这样的骑马姿势。北元去年刚刚吃了败仗,如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安定下来,怎么可能会派人闯入大明的领地?如此,只能是朵颜三卫的人。” 灰衣人不置 可否,道:“小聪明。” 叶羽笑容不减,随意拂了拂袖子,道:“哪里,在下倒是很佩服姑娘闯入燕山围场的勇气。” 灰衣人神情一僵,声音虚弱而嘶哑,更加有震惊:“你、你说什么……” “早就听说朵颜三卫秘密训练的狼女个个身手不凡,今日见到也算是在下有幸。”叶羽的语气依旧很随意。 灰衣人神色更加震惊,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喝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叶羽摊了摊手,道:“你们以为多么机密的事情,大明却早就已经知晓。你觉得不可思议,我却觉得稀松平常。”他顿一顿,微微叹息道,“朵颜三卫隶属大明,你觉得大明可能任由你们在草原自由发展么?” 灰衣女子沉默的听着,似乎还沉溺在震惊之中。 叶羽继续道:“不瞒姑娘,在下不过是暂居燕府内的一名闲人,不曾涉足朝堂之事。既然在下都能知道这件事,可见此事在大明已非秘密。” “汉人狡诈!” 叶羽一笑,道:“你们暗中培养暗杀部队,可见也并非赤子心肠。大明与朵颜三卫是从属关系,互相利用又各自打算,于政治之上再平常不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说的很直白,并没有任何虚假的客套。 灰衣女子看他一眼,道:“你说这么多什么意思?” 叶羽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药瓶,道:“姑娘中了刚刚那位壮士暗器上的神经毒素,如今怕是无法行动。在下这里是解药,想用这解药换那位姑娘的性命,如何?” 灰衣女子又是一愕,她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换?” “今日在此狩猎的人是大明的太子和燕,姑娘如今孤身一人,若无我的解药,姑娘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姑娘若执意伤害这位姑娘,那么大明同朵颜三卫将会结下无法挽回的仇恨,姑娘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天么?” 灰衣女子冷笑道:“汉人都狡猾。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我放了她,你失信于我又怎样?” 叶羽诚恳地笑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误闯围场,但恐怕与刚才那位壮士有关系。朵颜三卫依附大明,却在暗地里抢汉人去做奴隶,这件事若是被大明知道必定是大祸。你并无意孤身犯险,若非为了追逃跑成功的奴隶,定不会误入围场。如今,你身中神经毒素,又被我找到,与我交换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做的选择,就算是赌,你也一定会赌一把。” 灰衣女子的目光似火焰般烙在叶羽的脸上,她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移开架在怜香脖颈上的匕首,稍一用力向旁边一掷。 “你很聪明。” 叶羽无心去理会她的褒奖,见她移开匕首,立刻冲上前俯身查看怜香的情况。 “怜香……” 看见他一脸焦急的神情,灰衣女子嗤的一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伤害她,只是用**让她昏了过去,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我现在这样,也没有力气伤她了。”她近距离打量着叶羽,道:“方才见你那般镇静,如今我刚刚移开匕首就急成这样……倒还让我真羡慕她。” 叶羽瞥她一眼,将怜香揽入怀中,再将手中药瓶放入女子手中。 他打横将怜香一把抱起,冲那女子点头道:“此去一路向北,是燕山围场的一面断壁,想来你们也是从那里误闯进来的。我现在会去东南侧拖住太子和四爷的脚步,你只需向东北方逃就好。” 灰衣女子道:“你怎么解释?” “没人看到你劫走怜香,这件事就过去了。” 女子瞥了怜香一眼,道:“她不会说么?” 叶羽目光柔和,落在怜香脸上,他道:“她不会说的,我保证。” 女子牢牢看住他,良久道:“好,我信你。那么,请便吧。” 叶羽冲她点点头,道:“告辞!” 叶羽将怜香抱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固定在自己怀里,防止马上的颠簸让她感到不适。 ************** 松着缰绳让马儿信步走了些距离,怜香悠悠醒来,她感到自己正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这个怀抱是淡淡的书卷味,是清新的松竹香,仿佛自己正沐浴在晨时的森林中。 这是怜香这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除了父皇和四哥之外的男子,她先是惊慌地坐直身子,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眸子。 “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他的嗓音平淡柔和,俊秀面容上依旧是好似能解决万难的笑容。 怜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他的眼睛并非浓墨般的黑色,而是带了些温润的褐色。 怜香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她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呼了口气,转过头去轻轻应了句:“我很好。” 叶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怜香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她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她只是低声问:“我被人用**迷晕……你……你去救我了啊……那……你是怎么救我回来的?” 叶羽微微一笑,只道:“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谢谢你救了我……”怜香还是觉得自己脸上好烫,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只有拼命找话题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在,“皇兄和四哥一定也很感激你……” 叶羽依旧微笑,“都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怜香低着头,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倒是叶羽突然接过话头,道:“有件事要跟公主回报一下。” “嗯?什么事?”怜香依旧微微低着头。 “劫持公主的刺客是朵颜三卫的人……不知公主准备如何处理?” 怜香闻言一愕,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先是愕然,又一点点转为平日里的冷静。 她暂时忘了害羞,想了想笑着说:“叶大哥不是有决定了么?” 叶羽点点头,道:“是,我放了她……未经公主允许,请公主治罪。” 怜香偏头一笑,道:“那在我治你罪之前,能先听听你的理由么?” 叶羽淡淡笑着,说:“是。那名女子是朵颜三卫的狼女,她应该是追奴隶误闯了这里,她受了伤中了毒,所以才趁我去救人挟持公主逃走。如今大明和朵颜三卫互为主从之国,一直以来朵颜三卫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所以考虑到两国未来的往来利益,草民斗胆将其放走。请公主殿下治罪。” 怜香细细想着他的话,片刻后笑道:“既然这样,就当我从未见过她吧!我只不过是一个人追猎物去了北边,叶大哥救了那个受伤的人后去找我了,这样好不好?” 叶羽眼中充满欣赏,点头道:“公主是去狩猎,草民是去寻公主,原本就是这样,并无不妥。”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口供。 叶羽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怜香,这个小公主心境如此豁达,她身为公主被人挟持,对方还是异族,竟然轻易就可以为了大局把这件事放下,实在是不简单。她虽然身为女子,于胸怀之上却实在不输给男子。 第八十八章 特殊对待 叶羽和怜香见到太子和朱棣时,楚信早已带了那名男子回来。 楚信将找到叶羽时的情况和叶羽交待他的事情原本述说了一遍,狩猎还在进行,太子和燕因为这个插曲停在路上不再前进。 远远地见到叶羽和怜香共乘一骑而来,太子和朱棣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叶羽先一步下马,又将怜香扶了下来。 怜香跑到太子身边道:“皇兄,我回来了。” 太子面色不悦,道:“怜儿,你怎么能自己乱跑?” 怜香撅了撅嘴,悄悄挽住朱棣的胳膊,顺势稍稍往他身后挪了一步,道:“哪里是乱跑,我只是想去猎那只豹子而已啊。” 朱棣对太子陪笑道:“皇兄就不要怪她了,怜儿也只是想要最先猎到那只豹子在皇兄面前展示一下罢了。”他扭头看向怜香,柔声问:“真的没受伤?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怜香摇了摇他的胳膊笑道:“当然没事!只是有点累!对了四哥,我猎到了那头豹子!” 朱棣点点头,笑着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道:“看到了!怜儿不仅猎到了那头猎豹,还猎到一头花斑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怜香表情稍稍一滞,她本能地转头看向叶羽。 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叶羽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公主殿下箭法精准,草民佩服。” 怜香凝眉看着他,朱棣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一双深邃的黑瞳愈发的深不可测。 暂时不管这些,朱棣用平和恭谨的语气对太子说:“皇兄,依臣弟看,如今怜儿安好无恙,这件事不如就这么过去吧。我们来看看这位被带回来的刺客是何来路。” 太子只得无奈道:“嗯,下次可要小心些,我听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幸好有楚将军跟去,饶是这样还是害叶公子受了伤,若是你也受了伤让我怎么跟父皇交待?” 叶羽欲言又止,倒是怜香脱口问:“刺客?谁说我们遇到刺客?” 太子反问:“他不是伤了叶公子么?” 楚信抱拳道:“回爷,末将赶到时羽少爷确实被暗器所伤。” 叶羽见太子和朱棣用探寻的眼神看向自己,这才开口道:“回太子和四爷,准确的说应该是误伤。草民为他粗略的检查过,伤势很重,许多伤口都发炎了,导致他长时间高烧不退,现在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了。他神智混乱后依然高度警觉周围 的人,害怕别人接近他,身上有刀伤剑伤还有鞭打的伤痕,脖子和双手双脚都有镣铐摩擦的伤痕,所以,草民斗胆猜测,他是从北元逃出来的汉人奴隶。所以草民建议将他带回去,再找位大夫为他诊治。” “胡闹!这样来历不明又危险的人怎么能随便带回去?”太子和朱棣还在沉默,一旁的徐允恭已经出言反驳。 “那徐大哥准备怎么做呢?”叶羽还没说话,怜香倒是先反问了回去。 徐允恭一愣,他不曾想怜香会率先质问自己,但他一向耿直忠诚,而且有些死脑筋,认为对的事情必须要被贯彻,错的事情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回禀九公主,臣认为此人擅闯围场,无论其原因为何,为了防止危害到太子殿下和燕千岁的安危,都该将其就地正法!” “徐大哥你……你怎么能滥杀无辜!”怜香秀眉微皱,开口指责徐允恭。 叶羽沉默不语,他了解怜香,以她善良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在未查明真相前杀掉那个人的。如果此时朱棣也能够站在这一边,就至少能够暂时保住这个人的性命。 叶羽瞥眼看向朱棣,朱棣也正看着他,两个人似是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 徐允恭依旧恭敬地回答怜香:“九公主,此人擅闯围场已是死罪,按照大明律例断断不能姑息。” 怜香哼了声道:“徐大哥这话错了,自西周始,‘明德慎罚’便是古来有之的。强汉盛唐更是要求礼律合一,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能轻易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呢?” 徐允恭神色不改,只说:“大明一向重典治世,有错必究,无需礼节束缚。” “法外依旧在乎情理,即便不能束缚于礼节,情理事实却还是要顾及的。他即便擅闯围场,但已经神志不清,此间恐怕还有很多内情。如今人未醒,真相未知,便要将人处死,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通。”怜香侃侃而谈,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她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尽显无疑。 叶羽情不自禁看向怜香,她的智慧和性情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徐允恭待要再说什么,朱棣却先一步悠悠开口,“魏国公,大明律例也明确规定你可以公然和公主顶嘴么?” 朱棣的语气平缓,但却让人感到一丝寒冷。 徐允恭连忙低头行礼,道:“臣不敢。只是……” 朱棣笑道:“事情确实还未查清楚, 早早下定论也是不妥。”他侧身对太子行礼道:“皇兄,不如我们暂且将他收押至审理所,待他醒来查清真相再做定夺。” 太子没有马上做出回应。 徐允恭问道:“四爷,如此做的风险该由谁来承担?后果谁来负责?” 朱棣微笑直视着他,对这位内弟朱棣也算是了解的,他太过固执和忠诚,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朱棣的眼光平静而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幽黑潭水,他隐藏起一切情绪,只是平静的沉默。 叶羽缓缓上前一步,他同样微笑直视着徐允恭,沉声道:“在下愿负全责。” 徐允恭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屑地道:“你凭什么负责?” 叶羽淡淡微笑,道:“带他去枫羽轩,我来找大夫为他医治,由楚将军和丘大哥暗中相护。如此,无需暴露身份便可解决。” 太子抬眼看他,缓缓问道:“可有把握?” 叶羽双手拢在袖中,随意道:“回殿下,万无一失。” 太子沉默看着他,叶羽笑笑又道:“草民以身家性命做担保,必会万无一失。” 怜香见他押上性命,忙要上前劝说,却被朱棣不露痕迹的挡在身后。 太子微微颔首,道:“好,就由叶公子将此人带回枫羽轩。允恭,你同楚将军还有丘护卫一同暗中保护叶公子。” “是,臣明白。”徐允恭对叶羽这个人完全不能放心,能在他身边盯着是最好的。 叶羽拱手行礼,道:“草民领命。” 朱棣也笑着移开一步,道:“皇兄英明。” 少了朱棣挡在身前,怜香急着说道:“皇兄,我也要一起去!” 叶羽这下可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他惊讶的看向怜香,又诧异的看了看朱棣,后者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一样,目不斜视的一言不发。 太子想了想,只说:“你喜欢就随便吧。” 怜香笑嘻嘻的感谢皇兄,叶羽却觉得头大了一圈,这位姑奶奶实在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了。 但是太子已经发话了,叶羽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怜香微微有些得意的冲他挑挑眉,叶羽心中暗暗无语,他以前只觉得怜香聪明懂事,如今看来这小公主还有些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调皮任性。 总之,在太子的一声令下,叶羽还是连同九公主怜香、魏国公徐允恭、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和 燕的贴身护卫之一丘福一起将昏迷的男子带回了枫羽轩。 叶羽让天旭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将男子安置好,并叫他将住在枫羽轩内的女医生杨雪笙叫过来。 他默默扫了眼站了一屋子身份显赫的人,不由得暗暗感叹:这哥们儿醒来后要是知道自己被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围观,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管再怎么想吐槽,叶羽还是认真的将杨雪笙的事情向怜香等人做了简单的说明。 大概了解了叶羽口中的女神医杨雪笙,怜香顿时对这个被叶羽赞赏的身世坎坷的女子升起了浓浓的兴趣。 等人的这段时间,叶羽问怜香,“公主,草民着人准备些食物,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先用膳可好?” 怜香点点头道:“你让人先给他们做吧,我不饿呢。” 叶羽笑道:“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否则对胃不好。” 怜香漂亮的眼睛带笑注视着他,偏头道:“等大夫给他诊治完,你做给我吃吧。” 一瞬间,叶羽就感受到其他三道视线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丘福早已习惯还算淡定;楚信讶异的目光里透着直截了当的暧昧因素;最让他难受的是徐允恭的眼神,就像两条发烫的鞭子一样带着审问直直逼视着他。 叶羽很不喜欢徐允恭这样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神充满警戒和敌意,还是因为他总是表现出对怜香过多的关心,总之他的眼神让叶羽很不舒服。 叶羽本能的向怜香露出温暖的笑意,点头道:“好吧,待会儿我亲自为公主下厨。” 徐允恭眉头皱的愈发深,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怜香因为叶羽一句话而笑靥如花。他是中山徐达的长子,父亲去世后承袭魏国公爵位,是朱元璋信任的重臣,平日里出入皇宫的次数也不算少,见到怜香的机会也多。但在他的印象中,却从未见过这位尊贵无比的公主对除了皇上和燕外的任何人如此亲近。 徐允恭锐利的眼神落在叶羽身上,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儿究竟有什么本事让尊贵无比的怜香公主如此另眼相看。 第八十九章 示情(上) 杨雪笙来的时候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但随着她的到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就自然的转移到了她和昏迷的男子身上。 叶羽先是为怜香他们介绍了这位女神医:“公主殿下,杨姑娘精通医术,交给她定没有问题。” 杨雪笙已从天旭那里听说了枫羽轩内现在聚集着一些什么人,她向此刻地位最为尊贵的怜香行礼,“民女杨雪笙,参见九公主殿下,参见几位大人。” 怜香微笑着点点头,对杨雪笙道:“杨姑娘不必多礼,你可有把握治好那个人?” 杨雪笙点点头,道:“未诊治过伤势,民女也不敢妄下结论,但定会尽力而为,请公主殿下放心。” 怜香点点头,对杨雪笙笑道:“杨姑娘请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在得到怜香的同意后,杨雪笙才拿着药箱靠近床边。 床上的男子依旧昏迷着,但他的脸已经经过了简单的清洗,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没有那么脏了,相貌也就清晰了许多。 也就因此,当拿着药箱的杨雪笙走到床边看清他相貌的那一刻,竟讶异的呜咽了一声。 叶羽以为男子伤势已经无救,他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伤得很重么?” 杨雪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已是泪眼婆娑。 见此情景,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徐允恭见此情景,只哼了声道:“是不是没救了?” 叶羽对他这样的语气颇为不满,但也懒得理会。 他心思一转,忙问道:“杨姑娘,这个人你认识?” 杨雪笙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用力点点头,哽咽道:“认识!叶公子,他……他是我二哥……” 叶羽心中顿时明朗,他安抚性的拍拍杨雪笙的肩膀,道:“你可能确定?确定他是你二哥杨澈无误?” 杨雪笙频频点头向叶羽确认,此时她已经稍许平静了心情,开始仔细替杨澈查看伤势。 怜香从二人的互动里明白了杨澈的身份,她笑道:“这下可好了,这神秘人的身份已经不攻自破了。” 叶羽点点头,他轻声对怜香说道:“公主,我看,我们先不要打扰杨姑娘为她兄长看病,咱们是不是可以借一步说话?” 怜香一向通情达理,于是也点头同意。 几个人走出房间,将屋子留给杨雪笙专心诊病。 叶羽轻声对怜香说道:“公主,这位姑娘的身世你们也大概了解了,战争搞得她家破人亡,实在让人怜悯。我想等她兄长好了以后,再为他们安排去处……” 徐允恭却道:“公主殿下,还不能听这姑娘片面之词,这姑娘本就来历不明,身世有诸多疑点,如今她口中失散的兄长凭空出现,还都撞进了这枫羽轩,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臣以为还是要再细细盘问她……” 听他这样说,叶羽剑眉微皱,颇为不悦的反问道:“魏国公的意思是要再让杨姑娘回想一遍当时的情景吗?” “我只是觉得事情应该彻查清楚,那男子闯入法场,若是不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岂非要至太子殿下、四爷和九公主于危险境地?” 徐允恭振振有词,叶羽却轻笑声道:“先不说我相信雪笙姑娘从没有说过谎话。再者,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此看来,还是百姓的感受更为重要些吧?不论真假,也该优先考虑百姓的体会和感情!如果魏国公还觉得不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等那杨兄弟醒了以后,魏国公去询问他便可,看看前后二人的说辞是否一致,或有无任何漏洞。当日草民曾让雪笙姑娘将自己的身世写在纸上,以备日后查证所需,可一并提供给魏国公作为参考。” 徐允恭凝视叶羽片刻,点头道:“也好,省得叶公子徇了私情。” 叶羽挑了挑眉,道:“魏国公可是说笑了,在下有什么私情可徇?” 徐允恭干笑两声,道:“那杨姑娘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貌美如花,难怪叶公子会不顾一切将她留在枫羽轩内。” 徐允恭这句话让叶羽很冒火,他眯起细长的双眼,强忍着火气,笑道:“魏国公说哪儿的话,爷将枫羽轩交给在下,在下就是枫羽轩的主人,别说是救下这位因战争失去亲人的姑娘,就算真的金屋藏娇也没什么不妥。” “爷将枫羽轩交给叶公子,想必不是做这些事的吧?” “你们够了!都给本宫住口!”叶羽还未还嘴,一旁的怜香已经出言喝止。 徐允恭颇为惊讶的看着一脸不悦的怜香,连忙抱拳行礼道:“微臣一时心直口快,望公主赎罪。” 徐允恭认了错,叶羽却只是但笑不语。 怜香淡淡说道:“都少说两句,等那位公子醒了有你们说话的时候。本宫累了,要休息了。”她瞥了依旧半眯着眼的叶羽,颇有些没好气的说:“叶大哥答应为本宫准备的饭菜呢?” 叶羽听见怜香提起这事儿,忙道:“请殿下移驾内堂,草民为殿下准备。” 徐允恭瞠目结舌的看着怜香和叶羽一前一后向内堂走去,刚才言语之中虽未明示,但怜香显然是犯了公主脾气了,但她气的到底是什么,让徐允恭不免心中疑问。 一旁的楚信一直在看戏,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但却将所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他注视着怜香和叶羽消失的回廊,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沉默的向徐允恭行了礼示意自己先去休息,楚信精明的双眼闪出更多的光芒。 楚信脑中闪过上元节暗中保护墨瑶时的所见所闻,当时他虽然离的远,但武功高强的他耳聪目明,今日的接触他早已认出九公主怜香便是当日曾与墨瑶谈心的少女怜儿。 当日虽未听得仔细,但楚信或多或少也明白情窦初开的怜香公主为了感情的事纠结着,今日亲眼见了她与叶羽的互动,便猜到了让那位小公主念念不忘的人十有**就是这位俊秀潇洒的羽少爷。 通过今日的接触,楚信从叶羽的言谈举止中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熟悉感。起先他还没明白那熟悉感到底是什么,直到叶羽怜悯杨雪笙的遭遇时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叶羽,像极了他的结义兄弟蓝磬。 无论是不切实际的人人平等的奇怪思想,还是不拘小节的潇洒做派,他都和蓝磬很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楚信甚至已经怀疑他俩本身就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甚至根本是来自同一国的奇人。 总之不管到底怎么样,楚信都决定要和叶羽建立交集。他如今身处燕山卫,几乎已经同蓝家军断了来往,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想尽办法保护蓝家和蓝磬。叶羽是燕的亲信,如今看来又与怜香公主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同他来往,绝对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夜晚的星空很美,叶羽刚刚从杨雪笙那里得到好消息,杨澈已经脱离了危险,很快就可以醒过来。 怜香同叶羽一起进行了一场沉默的晚餐,虽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但起码是和谐的。 叶羽很无奈,他不解自己为什么在面对怜香是总是很紧张,就像一个陷入初恋的纠结少年,搞不清楚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比如现在,怜香轻轻靠近他身边,虽然脚步极轻,但叶羽依旧没来由的开始紧张。 怜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眼神飘忽,既想装作没发现自己,又找不到目标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随意坐在他身边,哭笑不得的问道:“你不用看见我就这么紧张吧?” 叶羽眼神依旧飘忽,干咳了声道:“没有紧张,我哪儿紧张了?” 怜香哼了一声道:“那你干嘛都不敢看我?” 叶羽急于狡辩,但眼睛依旧不敢看她,只得抬头看天空,说:“我忙着看星星!今儿天气真好,星空真漂亮!” 怜香呼了口气,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道:“今天……你去救我……我很开心。证明你也很关心我……” “公主说哪里的话,公主遇险,草民自当拼尽全力相救,否则如何向太子和爷交待。”叶羽讪讪笑道,不以为意。 怜香盯着他,轻声而又严肃的问:“那,你叫我的名字,也是为了同皇兄和四哥交待么?” 叶羽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的怜香,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当时会那么失控,也没想到她听到了。 怜香依旧凝视着他,与他四目相对,她缓缓道:“昏迷前,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你用那么急切的语气喊我。” “公主,我……” “你不要和我说是我听错了,我一定不会听错的!现在,你就算再怎么想逃避,我也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避!”怜香的眼中闪着执着的光,她似乎下定了所有的决心,一定要得出一个结论。 叶羽迎着她的目光,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她的热情向烈火一般将他围住,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公主,为什么你一定要问我……有些事,不知道不明白或许更好一些……对我们,都好……”他的语气像是认输一般泄气。 第九十章 示情(下) 怜香的目光由逼视渐渐变得柔和,如月光般掠过叶羽的脸庞。 她轻声道:“从上次你突然对我冷淡开始,我就无比的在意。那个时候,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一直对你的冷淡这样在意。我想了很久,觉得没想明白就无法再次见你。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后来,有人告诉我,与其纠缠在心,不如去问清楚。她还告诉我,要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我来了。” 叶羽无奈的笑,避重就轻的说着:“公主殿下既然也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又何必总是问我……” “我在意你躲着我,在意你对我冷淡。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就会很开心,你懂得那么多我不懂的事情,和你在一起总会有新奇的发现。你总会说中我的心事,和你在一起从不会觉得无趣和拘束。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的诉说急切而突兀,稚嫩的脸庞由于羞赧而涨的通红,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却是认真而坚定的。她是天之骄女,与生俱来的骄傲彰显着她尊贵非凡的身份,就连告白也是如此的直白和理所应当。 叶羽惊得呆愣在那里,怜香会如此直白的告白是他从未想过的。太过意外的发生,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些心虚,不自觉的失神,左手不自觉按住放置相片的靠近心脏的位置。该回答什么,该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无措的看着怜香,也许只是看着某个空洞的方向。 他的脑中,不断回放她那句“我真的很喜欢你”,那像一个魔咒一般,让他的思绪穿越时空,怜香的身影在他眼前同赵丝颜重合在一体。 赵丝颜,那个如同魔咒一般的名字,那个伤他至深的人。 “我的心意,叶大哥已经知道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冷淡……”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委屈的将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 叶羽凝了凝神,似是叹息的说:“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个答案,公主何必强求呢?” “因为我在意啊!” 叶羽吸了口气,轻笑道:“若公主一定要问,草民有很多理由,不知道公主想听哪一个?” 怜香皱起秀眉,倔强道:“每个都想听!” 叶羽此时已恢复了心情,他意态闲闲,微笑道:“就说最浅显的一个吧。公主与草民身份地位南辕北辙,他日若是得皇命赐婚,必会与一名 亲贵子弟相配,此人,断不会是草民。” 怜香反驳道:“这个不算!父皇曾允诺我,除非我点头,决不强迫我下嫁。” 叶羽依旧浅笑,“公主可曾谈过恋爱?可曾与人相爱过?” 怜香坦诚摇头,“没有。” “我却经历过。”他的笑容微微苦涩,看着怜香的眼神充斥着伤痛和怀念,“所以我知道,若是早知没有结果,一开始就不该太过接近。否则只会在长久的相处中彼此伤害。” 怜香注视着他哀伤的眉眼,自己的眼中也渐渐凝成一股心疼的怜惜,她道:“曾经和你相爱的那个人,让你很难过么?” 叶羽微微怔忡,他不曾想,怜香在意的不是自己爱过别人这个事实,而是为自己的难过而心疼。心里突然汹涌的弥漫起浓浓的感动,她这样的心思,叫人怎能不心动?这样的感动伴随着源自心底对真情的渴望,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然而,内心的悸动却仿佛冬日里盛开的百花,时刻提醒着他,虚伪的繁华无法长久,也无法接受。 他淡淡一笑,道:“难过与否都已是过去式。”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呢?” 无奈于她的执着,叶羽微微沉默,片刻道:“公主,可相信前世今生么?” “嗯?”不曾想他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怜香还是认真的思考着,“你突然这样问我……嗯……虽然我不曾亲身经历,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我还是想要去相信的。因为,这是一个美好的期望吧。前世没有完成的愿望,或是没有完美的情爱,今生或许就可以弥补了。” 叶羽怔怔的看着她,她的心思如白玉般纯良,如此温柔的心思,是她身为一国公主天生的慈悲之性么?这样的她,与丝颜是不同的。丝颜不会考虑到这些,只会沉溺于眼下的快乐。 刹那的失神后,他温文笑道:“我是相信的。但我认为,今生与前世,并非弥补,而是偿还。今生的业,来世还。若今生辜负了一个人,那么来世就会被那个人伤害。同理,若是今生与相爱之人彼此伤害,那么定是前世互相欠下的业障。” 就像自己同她一样。 后世的叶羽与赵丝颜那般互相伤害至深,那是不是代表,前世的叶羽与怜香欠下了纠缠无数的业障。 所以,不如在一开始就彼此疏远,再没有关系。 他默默沉吟,道:“没有 伤害就没有痛苦,若是没有把握将来是否会彼此折磨,不如一开始就止步起点,免得今生来世纠葛无数、苦痛难尽。” 怜香认真的听,想要努力去懂,她品味着他的言语,感受着他唇齿间流露出的哀伤,“还没有开始,你又怎知是彼此折磨,而非相爱相守呢?诸多的折磨痛苦,只不过因为那个人并非你命中注定,她只能给你带来伤害。但若是有人一心一意的待你,你也不愿意么?” 叶羽摇头笑道:“那么,你又怎知未来是否真的一心一意相爱相守呢?” 怜香气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你这人真无赖,净会胡搅蛮缠!” 叶羽凝神瞧着她,眼中流波滑动,大有伤神疼惜之态,苦笑道:“那么,若我说,我生性不喜拘束,此生只愿自由潇洒的寄情山水之间,决不愿禁锢于庙堂之上。公主,这些你无法给我,你懂么?” 她怔怔愣神,良久无话。 叶羽温润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但此时此刻,却觉得他的笑如此的让人哀伤。 怜香没有说话,叶羽淡笑道:“我已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放弃我的自由。” 怜香沉默了很久,叶羽不敢看她,只是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温度那么清晰,清晰的他无法视而不见。 她的手突然伸过来一点,轻轻靠上他的手,温暖而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全身紧绷,他本能的缩了下手,那温暖瞬间消失。 怜香的唇角挂着无奈的笑,她颤着声音小心的问他:“今天,你会叫我的名字。你敢说,你对我,完全没有任何的感情么?” 叶羽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他死死咬住牙关,仿佛不如此,便无法狠下心肠。 他低了低头,淡淡道:“白天直呼公主名字,确实是草民失礼了,情急之下误了尊卑,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治罪。” 他的言语冰冷而坚决,冷到如针刺般麻木,他已能感到,怜香的热情一分分消减下去。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叶羽依旧斜靠在墙上,回避着她的视线,可是她的眼神,铺天盖地的将他笼罩起来,避无可避。 她盯着他,只是盯着他,仿佛过了很久,才终于苦笑着说道:“骗子,你真是个大骗子。” *** 接下来的日子,经过徐允恭的一番详细的询问和对质,受伤男子的身份最终还 是被确定了下来,正是杨雪笙失散几月的哥哥杨澈。 杨澈不愧出身武学世家,身体素质奇好,重伤初愈的他便已可下床行动。与妹妹重逢后,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这大概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有关。 从妹妹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又想到掉下悬崖那一刻意识模糊之间拉住自己的那双手,虽然他绝不会承认,但一向心高气傲的杨澈还是不禁对叶羽存了一份感激之情。 在日后的接触中,杨澈对叶羽的了解也并没有更多,只是觉得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实在有些与众不同,相貌俊朗,气质清雅,总是穿一身白色的衣衫,头发随意梳在脑后,狭长的双目总是半眯着,唇角挂着悠然的笑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懒散又不羁的气息。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不动,衬着一身雪白的长衫,就让人觉得好像是随波流动的水,就算想要伸手去抓,也抓不住他。 无论怎样,在得到太子和燕的默许后,杨澈同妹妹一起在枫羽轩住了下来。 这样的时间过的也还算快,那晚之后,怜香没有再来找过叶羽,叶羽也很少回府去住。他每日在杨雪笙的逼迫下进行针灸治疗,顺便探讨一下养生的问题,一来二去便越来越熟络了起来。 至于杨澈,他保持着沉默是金的风格,每天练练武打打拳,对着树叶飞两下暗器,反正叶羽也看不懂,每次跟他搭话也都被爱答不理的敷衍过去,所幸也不再理他,随他去了。 第九十一章 天涯共此时 前后停留了二十天左右,太子朱标决定启程向西继续巡边,走之前根据朱元璋给的指示将怜香留在北平,并且简单的嘱咐了两句。 送走太子后的朱棣心底觉得稍稍松快了一些,但却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了,总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很闷,闷的难受。 太子这次北上巡边,本以为只是对付过去的差事,谁曾想,却让自己凭空多出了许多的烦恼。 朱棣坐在东暖阁的书案后,盯着被父皇驳回的奏折发呆。 那奏折有些褶皱,边缘也有些残破,想必是上次被朱棣掷出去时扯破了一些。虽然知道父皇决定的事情没有改变的余地,但每当静下来的时候,朱棣总是要拿出它看一看,好似要把那字里行间的朱批刻进脑子里一般。 “京中诸事皆有太子主事,藩无召不得入京。” 朱棣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那笑容如冬日的冰霜一样渗着惨白的颜色,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 突然,窗外开始滴滴答答的下起了细雨。 朱棣慢慢被雨声转移了注意力,他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窗前。 虽是有雨无风的夜晚,天幕月光竟皎洁的连乌云也掩盖不住。他慨然地叹了口气,不自觉的便想到已走了多日的江月。 借着雨夜奇景,他不禁悠然猜想,今夜有多少无眠客正与自己一起望着这月色呢? 现在,朱棣终于切身地体会到,天地旷野茫茫沧海也与他无关的事实。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身为尊贵无比的藩的他,确确实实是孤独的。 朱棣走出房间,漫步在府中,决定让一切寂寞就着雨水的冲洗而消失。他跟随着这一年半来养成的习惯,顺着自己的心意一路走到了明月轩。 至少,曾经在这里,他确确实实真切地尝到过那种知心的感觉。 此时的明月轩,没有了流筝亭内的涓涓琴声,没有了趴在石桌上打瞌睡的少女,更没有了那樱粉色的灵巧身影。 朱棣轻轻叹息,缓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此时的陈设很简单,厅内的圆桌上,一张纸如羽毛一般静静躺在那里。 朱棣狐疑地走上前拿起来观看,上头只有龙飞凤舞地短短一句话,与自己工整精炼的笔画不同,那几字歪歪扭扭而且毫不娟秀,一看便是出自书法菜鸟之手。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字体,朱棣不禁轻笑了一声。 “燕老兄,不要找我。” 那纸上只有这样几个字。是江月留下的纸条。 朱棣颤抖着手。 不管如何努力还是失败,只能眼睁睁地见纸张从冰冷的指尖滑落。这名自诩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的藩,此刻却连一张纸也抓不稳,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气,他缓缓走出房间,站在廊下仰望着灰黑色的天空,嘴角一撇,划过一抹苦笑。 自此之后,他朱棣,又是一个人了。 破旧小庙里,江月散乱着一头微湿的长发,可怜兮兮的打了几下喷嚏。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遮也不遮,反倒是相当淑女地捂住口鼻,只发出低微的能轻易被雨声掩盖过去的声响。 朱能正在后方靠着墙壁休息,江月实在不想吵醒他。 抖了抖瘦弱的肩膀,江月一蹦一跳的来到庙门口。她心里抱怨着好端端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两只手紧紧抓着披在身上的长袍,微微颤抖着又打了几个喷嚏。 “靠!真是服了!”一向不怎么温柔却又装的很温柔的江大小姐忍不住轻啐了一下,“难怪人人都说变天像女人变脸一样!” 她微一沉吟,转念翻了个白眼,又道:“……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自从离开北平后,她一路带着朱能南下,去到个稍有名气的地方就能逛上一天,朱能临行前奉了朱棣的命令,凡是江小姐提出的要求全部尽量满足,于是也并不催她,随她慢腾腾的乱逛。 本来听说开封这次有个什么庆典好像挺热闹,江月坚持要过去凑个热闹,朱能一路上对她唯命是从,两个人这才会决定绕了远路先去开封转转。 原本只要顺利,今晚是可以在开封府内的客栈好好睡一觉的,谁曾想半路下了这场雨,马车陷进了泥里,耽搁了行程,不得已便在这小破庙里待上一夜。 江月心情不好,便无聊的望着外面的雨夜发呆。 “说来也怪……”她怔怔看着天空,喃喃道:“明明正下着雨,月色居然还这么明亮。一点都不像雷雨天那样让人讨厌,难道我真是月亮公主?呵呵呵呵……” 她一边自恋地傻笑着,一边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乌云也遮掩不了明月的光辉,银粉似的月光照耀着透明的雨水,幽幽柔柔地在深夜里散发沉静光泽。 若江月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此时定要附庸风雅一番,好好歌咏下月的高洁和雨的优美不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了下,在心里悠悠然想着,若是叶羽那小子,或许能瞬间写就一篇文笔优秀的文章。 若是……她盯着雨夜的双眸渐渐怔忡了起来,若是换做燕老兄…… 燕……那样一个有些内敛古板的人,现在是不是也正和自己一样,独自听着沁凉滴水,望着熠熠银辉呢? 独自一个人…… 想到这里,江月突然像是吞了块铅似的,觉得胸口缩紧了一下。 江月想起临行前的夜晚,她与朱棣并肩站在东暖阁外的廊下,看着明月如辉。 那时的燕朱棣,总是对自己无限维护,百般宽纵。她记得当时自己拿了一本妃姐姐送自己的琴谱,里面很多字都不认识,无奈下只好在临走之前厚着脸皮去问朱棣。 那样的夜晚,自己为他抚琴完毕,也是这样月亮高悬于夜空,自己捧着那本琴谱,与他一同立于廊下。 “平日里从未见你读过书,如今快走了,反倒用功起来了?”朱棣见她拿着书涩涩的问自己,英俊清朗的面容立刻扬起温和的笑意。 江月当时在那略带戏谑的微笑注视中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但她一向厚脸皮惯了,也只道:“等回家后没人认识这复杂的字儿了,我得趁现在赶紧问问。” 朱棣当时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问道:“为何没人认识?” 江月白他一眼,用这人真可怜的眼神看他,道:“我们那都写简化后的汉字,比你们这些字好记多了!不懂了吧你?” 朱棣微微一笑,他从江月这里听到的怪事已经不只一两件,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于是也不再多问,不假思索的将书中江月的困扰一下下解决。 弄明白一些复杂的繁体字后,江月兴致勃勃的重新坐下抚琴,在她细长无暇的十指带动下,曲声幽幽响起,一如她这个人一样触动着朱棣的心。 空气中的薄雾在两人间飘渺,层层迭迭地藏匿犹豫的眼和一双灵巧的瞳眸。 曲罢抬首,江月正对上他苍凉的黑眸,不禁心中讶然。 “此曲曲风哀愁,可是又让燕老兄伤感了?” 微微一怔,朱棣这才回过神来:“我……” 第一次看到冷静自持的燕殿下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江月一向无礼惯了,不禁捉弄他道:“莫非燕老兄心中思念着谁?” “你误会了……”朱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离愁, 他不愿她看出自己隐藏在内心的情感,至少现在不愿她知道。再次用平静的面具掩饰起内心的黯然神伤,他声音低缓轻扬,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有贤妻伴于身侧,小心中怎会另有思念之人呢。” 江月本就是玩笑,对于他话中的真假也不愿计较。 她低首抚琴,轻笑道:“借用燕老兄你那天说的话,不管咱们心中思念的是谁,至少此刻,陪伴在你我身边的人,只有彼此。” 想到这里,江月凝望着月色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残留微弱的屋檐露水。 江月本就不是细心的女子,朱棣给她的印象也并非脆弱。他的身边环绕着层出不穷的文官武将,更有贤妻徐仪华的软语宽解,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细细想来,那高高在上的亲,将来天下独尊的一代帝皇,却也是如此孤独的。 她偏头闭目,在喉间咽下一声叹息,想到自己已不会再是那时对他说出“只有彼此”的人,而他,此刻是否仍处于使他发出“只有你我”的孤独之地呢? 江月本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夜晚偏偏想起了朱棣,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开这里,多多少少有些怀念吧。也许因为这一年半他确实对自己很好很好吧。 不管因为什么都好,反正,也就是这样了。 将滑落的大衣重新盖在自己身上,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但她已无心再顾念这些细节,靠在庙中的柱子上,闭起眼睛的她显得相当柔弱。 “晚安,燕老兄。”她低声喃喃的念着,倒数着自己无需再回忆这些的日子。 晚安了,朱棣。 第九十二章 杨家后人 叶羽衔着一抹惬意的笑坐在桌子前沏茶,神情极是专注。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二十岁出头,面目很英俊,只是横亘在脸上的伤疤让人觉得有些森冷的感觉。 叶羽默默的玩儿着茶道,来客也并不出言打扰,主客二人就这么对坐着,一时间很是安静。 时间并不算长,叶羽将斟好的茶杯递到客人面前,这才开口道:“雕虫小技,不知是否合楚将军口味。” 来客正是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他连忙接过茶杯,道:“羽少爷的厨艺信一向有所耳闻,今日得以品尝,实乃三生之幸。” “楚将军真是客气了。”叶羽拢了拢袖子,问道:“将军今日想必是有什么事吧?否则怎会百忙之中来我这小小的枫羽轩喝茶。” 楚信微微一笑,诚恳道:“信确有一事不明,望羽少爷指教。” 叶羽连忙摆摆手,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百姓,哪敢谈什么指教,将军有话尽管问便是。” 楚信将茶杯放回桌上,稍稍正色,道:“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羽少爷,那日燕山狩猎,到底是何人绑架了九公主?” 叶羽微微有些意外,“楚将军这话怎么说?” 楚信摇摇头,神色认真,道:“我既然问出来了,就有几分把握。当时我一路追了过去,也算是在现场的人,如今太子殿下虽然走了,但此事过于蹊跷,若他日引出别的风波,定非易事,还望羽少爷切莫瞒我。” 叶羽看着他,微微沉吟。 楚信见他依旧沉默,不禁苦笑摇头,道:“如此看来,这欺君的事确是事实了。羽少爷,如今你我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事情原委还请明白告知,否则在下可就真成了那最糊涂的人了。” 叶羽露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低声道:“是朵颜三卫的狼女。” 楚信微微一愕,随即呼出一口气,坦然喝了一口茶,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多了。” 叶羽拨弄着茶杯的盖子,淡淡道:“将军好像不并担心?” 楚信道:“朵颜三卫暂时不是什么大患。这次想必也只是误闯了围场,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说出去的。只是……想来,他们竟敢掳了汉人做奴隶么?这我倒是着实没有想到。” “朝廷一向对朵颜三卫打压多于安抚,陛下虽然主张怀柔政策来拉拢朵颜三卫,但手 段依旧过硬。重军看守镇压,互市成了空话一直未开,这些年给予朵颜三卫的利益太少,他们在草原过的不痛快,缺衣少粮,想必已经积累了很多不满,在北元进犯的时候趁火打劫偷偷捞点儿好处也是有的。”叶羽淡淡道。 楚信了然的点点头,道:“这话也不错,若我是朵颜三卫的可汗,也受不了一直在草原上憋着吃沙子。” 叶羽笑了笑,说:“边陲属国本就多有异心,要是天朝圣国不能多多给予恩惠,恐怕迟早是要出事的。” 楚信盯着他看了看,见他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笑,不禁问道:“说着这样的话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好像跟你完全没关系似的。” “这难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么?”叶羽悠闲的反问。 楚信微微诧异,说道:“事关国家,似乎和我们任何人都脱不了关系吧。” 叶羽慨然笑道:“与将军自然是脱不了关系,但我只是小老百姓,国家大事,哪是我能多嘴插手的事情呢。” 楚信看着他,缓缓问道:“羽少爷才思敏捷,见解非凡,就从来没考虑过投身仕途,报效国家?” “我不过是有点儿小聪明,离治国安邦的大智慧远着呢。我这点儿本事,收拾收拾饭菜还算在行,要是研究国家大事,那就真是力不从心了。” 楚信见他一脸惋惜,只笑道:“羽少爷还真是会说笑。” 叶羽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变:“虽说朵颜三卫并非心腹大患,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今天在下将真相告知将军,为长远计,只望将军与在下一起保守秘密。” 楚信点头道:“这个自然,无端挑起战事并非信所愿。只是……九公主竟也丝毫不在意?” “将军放心,公主宅心仁厚,且聪慧过人,个中道理她比你我还要清楚,无需咱们担忧。”叶羽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在谈到怜香时,他脸上更深更温柔的笑意。 他虽然没有注意到,但楚信却看的真切,只是他也并不点破,沉默的由着叶羽装傻充愣。 许是察觉到自己提到怜香时微妙的变化,叶羽恍若无事般继续说道:“话说那个被朵颜三卫抓去的杨澈,轻功暗器都是一流的,经常在院子里练武,高来高去的,看得我都想跟他学学。” 楚信心知他有意转移话题,也就顺着他说:“说来我还没见过那杨兄弟的武艺,改日定要一见。” “这有什么难的, 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练武,我带将军去看看吧。”避开了不想谈的话题,叶羽顿时觉得轻松不少,颇有兴致的提议一起去看杨澈练武。 楚信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对方真的有兴致,他本来就是为了和叶羽建立交集,对方提出邀请自然是顺着应了下来。 叶羽带着楚信来到枫羽轩的后院,就见到一身精练短打装扮的杨澈正在练武。杨澈的功夫以轻功和暗器为主,他平日练武也很少是一招一式的套路。只见他闭目凝神,姿态随意的站在树下,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叶羽低声笑了两声,对楚信道:“你看看,他每天都是这样,也不知是在练什么功夫。” 他的话音刚落,杨澈倏地一下腾空跃起,如同闪电般消失在原地,叶羽只觉得眼前一花,杨澈却又落回了地上,手里多了一只墨色的飞鸟。 如此闪电般的身手是叶羽从未亲眼目睹过的,此刻的他有些瞠目结舌,只是同他的惊奇比起来,楚信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 叶羽似乎发现身边的人不太对劲,他诧异的问:“楚将军,怎么了么?” 将视线牢牢固定在把玩手中飞鸟的杨澈身上,楚信显得有些激动。他顾不上向叶羽解释,只是快步向杨澈走了过去。 高手接近身边,让杨澈不自觉警惕了起来,他抬首凝眉注视着向自己走过来的楚信。 “杨兄弟,‘北武绝’杨啸纶杨大侠是你什么人?”楚信焦急的语速同他以往的稳重大相径庭。 杨澈神色微变,他微微松手放飞手中的飞鸟,抿紧嘴唇死死盯住楚信。 楚信见他沉默,不禁心中更加着急,他刚刚见识了杨澈快如闪电的轻功,那是足以和“南盗侠”夏洛独门轻功媲美的绝世身法。 这个世界上,只有恒山杨家的人才会习得的武学至宝。 楚信看着杨澈与自己结义兄弟如此相像的眼睛,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你和恒山杨家是什么关系?杨清是你什么人?”即便答案呼之欲出,但楚信依旧想从杨澈口中得到确凿无误的证实。 紧紧抿住的双唇,终于在听到杨清的名字后,由于震撼而微微开合:“杨清……是我大哥。” 几不可闻的声音,但楚信却觉得从未听过比这更清晰的声音。杨清同自己是患难之交,如今他苦苦寻找的兄弟就站在自己眼前,让楚信如何能够不激动? 上下打量着杨澈,楚信伸手握住杨澈的肩膀 ,语带激动的道:“你果真是我清弟的亲兄弟么?” 杨澈微微一惊,不答反问:“你认识我大哥?” 楚信猛地点头,笑道:“当然!当然!我与你大哥,在战场相识,历经生死,共同从北元逃了回来!” 看着楚信兴奋的样子,杨澈也不禁有些激动,他用稍稍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大哥现在何处?” “西北。”楚信眸中闪着光芒,语带自豪道:“我与他都加入了蓝家军,我被皇上调来燕山,而他则奉命跟随少帅去西北戍边。” 杨澈的眼中瞬间闪过狂喜,沉沉道:“蓝家军去年刚刚大胜北元……我大哥,是在那个蓝家军么?” 楚信哈哈一笑,点头道:“当然,除了梁国公率领的蓝家军,这世间还能有哪个蓝家军。杨兄弟,不如这样,你把令妹也叫来,听我详细跟你们解释。” 杨澈沉默看向叶羽,后者明了的点点头道:“我去叫雪笙姑娘过来,你们去房里说吧。” 听说有大哥下落的杨雪笙第一时间跑到了杨澈房里,叶羽则感觉是别人家的事,他没有什么兴趣听八卦,也就自己回房看书去了。 只是,从后来与杨家兄妹的接触中多少了解到,杨家最小的弟弟不幸死在了北漠之中。好像是叫杨涵吧……这么小就死了……别人只会看到战争胜利带来的荣耀,可又有谁能体会旁人失去至亲的悲苦呢?叶羽望着为弟弟素衣斋戒的杨雪笙而感叹。 杨澈本就沉默寡言,自从上次和楚信聊过后,就更加不爱说话了。 不过叶羽早就习惯了,由他去就完了。 直到有一天,朱棣叫很久没有回过府的叶羽带着女神医杨雪笙过府用膳。 本来就是硬着头皮去的,到了之后更发现这顿饭实在有些奇葩。 这并不是因为饭菜有什么不妥,实在是桌上的人身份各异。燕夫妇自不必说,一直住在这里不肯回去的九公主怜香必然也在,除此之外,还有朱棣的护卫丘福,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就连差点儿被当成刺客发落了的杨澈都在…… 叶羽不知道为什么杨澈先到了这里,他也没有过多的心情去猜想。刚刚进门,他的视线和思维就被怜香吸引了过去。 自从上次谈话之后,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这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怜香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叶羽从未见过的英俊男子。 而怜香的眼 神,淡淡的扫过他,又扫过他身边的杨雪笙,之后就扭过头去,同那个男子谈笑了起来。 他是谁?这是叶羽脑中蹦出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好像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这是紧接着的第二个问题。 剑眉不自觉拧在一起,叶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与他一同进来的杨雪笙却察觉到了。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快跟燕夫妇行礼。 得到暗示的叶羽短暂的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向坐在主位的朱棣行礼,“爷,在下来晚了。” 当着陌生人的面,他没有叫朱棣二哥,保持着对君上应有的敬意。 倒是朱棣浑不在意,笑道:“三弟快入座吧,怜儿身边还有个座位。” 叶羽心中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用不用这么巧,他心中叫苦,脚下却无法控制的向她身边的座位走了过去。 朱棣见叶羽和杨雪笙落座,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位是你嫂子的胞弟,徐允杰徐四爷。” 徐允杰?徐增寿……原来是他。 第九十三章 情牵 叶羽还在愣神,怜香却已先笑道:“徐四哥同我是青梅竹马呢。” 叶羽脸上的表情越來越沉,他想用力扯出一个笑容,但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徐允杰脸上的笑意更浓,道:“原來是长姐和姐夫常挂在嘴边的叶公子,这两天允杰总听到公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丰神俊朗。” 叶羽嘴上笑笑,“徐四爷过奖了,是我二哥不嫌弃我罢了。”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沒來由的暗自翻了翻白眼,瞎说什么客套话,这马屁还不是拍给朱棣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徐允杰有说不出的敌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就是莫名的看他不顺眼。 一顿饭吃的很和谐,可叶羽却觉得很不和谐。 怜香就坐在他的左手边,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沒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她在和徐允杰聊天,而同样坐在她旁边的自己,像是空气一般。 觥筹交错间,叶羽亦能清晰的感觉徐允杰看向怜香的眼神是炙热的温柔,包含浓浓的情意,毫不隐藏。那情意像一团火苗一样,灼的他眼睛生疼。 他想避开,却避无可避,只能拼命夹菜往自己嘴里塞。 可是,他依旧全神贯注在怜香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她的右手,安静的放在自己的左手边上,可中间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但巨大到无法逾越的鸿沟。几公分距离的表面下,仿佛存在着足以埋葬一切的万丈深渊。 叶羽觉得自己的心都燃烧了起來。那种感觉,仿佛是一股火焰从心底蔓延上升,被强忍着压下去,又不停地窜上來。 这样的感觉,就像当初看到丝颜和江城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的难受,难受的快要发疯。 这种感觉,是嫉妒么。 嫉妒她对他笑,嫉妒她跟他说话,还是……嫉妒他可以毫不掩饰的去喜欢她。 “三弟。三弟。” 朱棣的声音突然传了过來,叶羽这才抬头看了过去,“啊。怎么了。” 徐仪华掩嘴笑道:“三弟怎么发上呆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叶羽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去回答:“沒,昨晚沒睡好,可能有点儿犯困了。” 徐仪华信以为真,连忙嘘寒问暖一番,倒是旁边的朱棣,悄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朱棣道:“三弟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回清羽阁休息吧,你也好些日子沒來府里了,为兄想下棋都找不到你呢。” 叶羽刚要推辞,朱棣又续道:“早前杨少侠曾向我请缨,说是想从军入伍,我也答应了他,将他编入我的护卫中。今日,我想再拜托杨少侠一件事。” 听到这话,杨澈放下手中筷子,道:“请爷吩咐。” 朱棣一笑,道:“拜托杨少侠,做我三弟的贴身护卫。” 此言一出,叶羽和杨澈都是一愣。两人沉默的相互看了一眼,倒是叶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乐意的情绪。 看來自己真是遭人嫌弃啊,叶羽苦笑,起身道:“二哥,杨兄弟是真豪杰,跟在小弟身边做个护卫,实在是屈才了,不如……” “三弟是大智大慧的人,杨少侠跟在三弟身边,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况且我与三弟是金兰兄弟,在你身边跟在我身边并无不同,也不算委屈。”朱棣淡淡的声音,却是让人不容质疑的语气。 叶羽尴尬站在原地,杨澈双唇紧抿。 这时,怜香笑道:“四哥还真是偏心,对叶公子这么好,谁不知杨少侠武艺超群,得他在身边相护,叶公子在枫羽轩住的时候,四哥就可以放心了。” 怜香这样一说,叶羽更无法拒绝,只得讪讪笑道:“多谢二哥好意……今后……劳烦杨兄弟了。” 杨澈双眉微蹙,起身抱了抱拳,只说:“属下遵爷命令。” 叶羽苦笑了下,重新坐了回去。他明白杨澈同意的很勉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能感觉到杨澈不喜欢自己。 何止是他,就连怜香,现在眼中也完全沒有自己。 可自己,又凭什么期望着怜香的温柔呢。明明是自己推开她的…… 叶羽自诩学过心理学,平日总是高谈阔论分析别人的感情,但其实,他自己的感情才真是一塌糊涂。 徐允杰的出现让他发现自己隐藏在心底对怜香的情感,但他却想不透,自己的这种感情,到底是源于对怜香的喜欢,还是源于对叶丝颜的执迷不悟。 抬手将一杯酒送入喉中,辛辣的味道瞬间顺着喉头一路向下延伸。那感觉好像是在嘲笑,嘲笑他的胆小懦弱,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在意,可他却克制不了的去在意。 越是在意……越是感到孤独…… 夜晚,独自一人躺在清羽阁的躺椅上,叶羽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了当下的孤独。连江月都走了,自己一个人还能撑多久呢。 忽然间,一道温柔的嗓音说道:“你倒是挺会享受。” 这声音无比熟悉,让叶羽瞬间收回了所有思绪,他扭头看向声源,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怜香。她站在小道上,亭亭玉立。 叶羽安静的凝视着怜香,竟觉得移不开目光。她傲然而立的身姿,秀丽黑发瀑布般洒在身后,衣袂轻轻荡着,柔媚而又直率。 “你在看什么。”怜香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不,沒有。”叶羽被怜香问的清醒了过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眼神有多么**。然后,就不知所措了,他叶羽,居然在怜香面前不知所措了。 “真的么。”怜香靠近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距离似乎很近,叶羽好像都能感觉到怜香的气息。他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自己都能察觉到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去了。 果然,怜香扬起得意而狡黠的微笑,那是知道自己带给他人什么样的影响力,自信美丽的女子才会拥有的笑容。 叶羽突然站起身,大声道:“公主。快,你先坐下吧。” 怜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末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又沒把你怎么样,瞧你紧张的样子。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宫把你怎么了呢。刚刚徐四哥还和我在一块,要是被他听了去,估计明天就要传的满城风雨了。” 许是听到她提起徐允杰,叶羽的神情又沉了下來。 怜香不明就里,还以为他在意自己开的玩笑,撇撇嘴道:“今天四哥说要把杨少侠派给你做护卫,你为什么拒绝。” 叶羽听她提起这事,只如实答道:“杨兄弟自己不愿意,我也不想耽误人家的大好前途。” 怜香微微沉吟,道:“我不知道四哥为什么把他派给你,但是他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你就不能拒绝……” 稍稍停顿了下,她见叶羽面露不悦,叹息道:“不管你來自何方,接受怎样的思想,你來到了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秩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生存的法则。” 叶羽依旧沉默的站在原地,怜香看着他,轻轻靠近他,让他的双眼正视自己的眼睛。 “你的心里,好像有很多事。那些是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也无从知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 不要想这么多,那样你能活的轻松一些。” 叶羽直视着怜香的眼睛,他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甚至连自己都理不出头绪,只是现在,他只想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那语气,好像受伤的孩子一样委屈。 怜香愕然,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她看着他闪烁的眼神,确定自己沒听错,之后就是清脆的笑声。 听到她的笑声,叶羽大囧。感觉自己真是白痴,沒事说那么一句话,不是自取其辱么。 他兀自懊恼,怜香却已先说道:“是你自己不回清羽阁住,怪我咯。也不知是谁,像躲瘟神一样躲在枫羽轩内。我就该继续不理你。” “我以为你眼里只看的见徐允杰呢……”叶羽像是中邪了一般丢出这么一句,说完他就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怜香瞪大眼睛,像是看什么珍惜动物一般盯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笑道:“徐四哥和我是青梅竹马,我和他一起玩到大,他很照顾我。” 他喜欢你,当然很照顾你。叶羽头脑一阵阵的发烫,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幸好脑袋有些疼,让他的反应迟了几秒。 而这几秒的时间,怜香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根本沒有义务要和你解释什么,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想说,我不想让你误会什么事。关于徐四哥,自小我都把他当哥哥,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感觉怜香认真的眼神仿佛一把火一样照在自己脸上,叶羽白皙的脸上不禁一阵阵发红。 “你不必跟我解释……” “是么。”分明是戏谑的语气,怜香嘴角挂着近乎无奈的笑容,“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在意呢。嘴巴说话会骗人,眼睛却不会哦。” “我……”叶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根本前后矛盾。可是……他的心现在乱极了,头也一阵阵的疼,他很想从头屡出一个头绪,但却不知从何处人手。 看他自己纠结的样子,怜香摇头叹息,“看你平时潇洒的很,沒想到也这么优柔寡断。不过,今天见到你,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叶羽看着她狡猾的笑容,不禁吞了吞口水,问:“什,什么事。” 怜香凑近他,低声笑道:“那就是,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叶羽呆愣在原地,良久苦笑,“或许我是个傻子,但是我确定一件事。我和月都不属于这里,这次如果她成功的离开了,那 我离开的日子也就快了。到那时……”到那时,你定会发现,我不过就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意外罢了。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但怜香却摇摇头,道:“月姐姐是否真能潇洒的走掉,还是个未知数。不是么。” 那时怜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叶羽并沒有深思,他只是深切的希望江月能够顺利的离开这里,回到他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只可惜,他的愿望似乎再一次落空了。 那天之后的第三天,江月回來了。 得到消息的叶羽震惊的合不拢嘴,他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了起來,快步奔出清羽阁。 为什么回來。明明已经走掉了,为什么要回來。。 叶羽的疑问,在见到朱能的时候得到了模糊的解释。 “我们沒有到泰山,只是刚进山东境内,江小姐就要求返程了。” 她沒去岱庙。就证明并不是回不去。那她为什么。 “我去明月轩找她。”叶羽决定去问个明白。 “她沒回明月轩。”朱能的话再次带给了叶羽巨大的冲击,“江小姐回來后哪里也沒去,直接去了东暖阁。” 叶羽僵硬的停住脚步,他最不想看到,最怕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世间,唯有情爱二字最叫人难以割舍。那如同最强烈的毒品,除非经历脱胎换骨的疼痛,否则是戒不掉的。 原來怜香是这个意思,原來她也看出來了。 叶羽捂住发疼的头,难道我们就真的和这个时代脱不了干系了么。月,这一路上,到底是什么让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第九十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一日,进入济南城的江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事实上,越接近岱庙,她的心反而越乱。 她也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回家不是挺好的么? 而此时,江月突地想起临走前的月夜,朱棣送给自己的衿缨。 那时他用温柔到足以滴出水的声音对自己说:“待你回到家中再打开细细看吧。” 江月连忙伸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起来,记得当时是有好好收起来的,好在一路上都有好好收着。 衿缨不大,里面也放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不知为何,江月却感觉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物。 那种感觉似乎是告诉她,若是打开了,有很多事情就会就此改变。 但她还是打开了,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命运要就此改变,亦或是,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 注定她根本走不了! 看到衿缨里东西的一瞬间,江月就在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但是,那上面的字,却像是最利的剑,刺进江月的眼中和心底。 “夜有明月,光如锦缎。有美伊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见之不忘。至今知心知己,永念心间。自此春风十里,亦不如你。” 攥着那张纸,江月把脸埋入膝盖间,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她虽然不像叶羽那样对这些诗词歌赋了如指掌,但起码高中学语文时也是有些涉猎的。朱棣言辞中的意义,她非常清楚。 江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得,为什么想起朱棣就会让自己心中如此悸动!破庙中,她听着自己一个人的沉重呼吸声,许久无法动弹。 第二天的早上,当朱能听到江月提出返程的要求时,显得有些吃惊,他颇有些不能理解的问道:“江小姐的意思是……?” 江月的眼神微微闪烁,她现在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决定,因为,就算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想到了离开北平时、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朱棣。 “我玩儿够了,回北平吧我们。越快越好,连夜赶路也行。” 朱能并不会多问她什么,他的任务只是无条件的听从江月的一切指示。 步调是坚决的,江月带着朱能离开了济南,朝原本处心积虑想要离开的北平走去。只是因为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于是便构成了她回去的理由。 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一场事件开始呢?江月问着自己,还是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朱棣的。 只知道,等自己发现时,原来已到每一道呼吸都会想念他的地步。他的高傲他的温柔,他调侃人时喜欢微仰起下巴的姿势,他思考问题时微皱的眉头,甚至是他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 对江月来说,朱棣是个直到现在、自己恐怕都未真正了解分毫的人。 可即便如此,打从他把自己捡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朱棣便一直是助她脱困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一点一滴地累积成坚固的堡垒,在江月的心田上筑起无人可及的高耸地标——让她不得不正视事实,承认心中的情感—— 她已爱上这个史书上赫赫威名的一代帝皇。 ****** 于是,此刻,当她阔别两月再次站在朱棣面前时,面对着对方因震惊而无法说出一字半句的样子,江月再一次确信——这次对她来说史无前例的情感,无关地位,无关身份,无关一切,是他就好。 江月看着朱棣,微笑着说:“你没看错,我又回来了。这次回来,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见朱棣没有接话,江月走上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纸拍在他胸口,然后问道:“第一个问题,这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棣低头,发愣的看着那张纸,是她走前,自己放在衿缨中的那张纸。 江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朱棣的回答。她突然叹了口气,盯着朱棣,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说,就第二个问题吧。” “朱棣,我喜欢你。那么,你呢?”她眼眸清澈,毫不避讳的望着他。抛开所有的顾忌,江月觉得这两年来,自己从未有一刻如此坦诚。 朱棣怔怔的看着江月,眼前女子的目光如水,如世间一切澄澈明净的事物。那事物也洗涤着他的内心,让他这两月好不容易压抑的情感瞬间再次浮了上来,在心中清澈的回应。 “我……” “你什么?”江大小姐似乎很没有耐心的样子。 朱棣低头指了指那张纸,“这上面……”他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低着头愣愣的不知所措。 江月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不说,那就先听我说吧!朱棣,你听好,我喜欢你,非常喜欢。因为你长得帅,因为你有学问,因为你很聪明,因为你对我很好很好。回来的路上 ,我想过无数个这样喜欢你的理由,但是最后我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些理由,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是你。爱情不是一件商品,不是因为你是谁,不是因为你对我多么的好,只是因为你是你,那么我就会喜欢上你。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就离开。” 朱棣再次陷入了沉默。应该说什么?应该承认么?自己是喜欢她的啊,那就应该立刻承认吧!可是…… 等了一会儿,江月没有等到期待的答案,于是她轻笑一声,转身道:“既然是我错会了燕殿下的意思,那我还是走吧。”她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走到了门口。 “等等!”朱棣鬼使神差的就叫住了她,他觉得,如果这次不叫住她,可能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了。 这次能再见到她,不也是最意外的惊喜了么? “所以,燕殿下叫我等什么?”江月扭头见他依然愣在那边什么也不说,心里不禁都有些郁闷了。 “我……”朱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跟她说什么,他有些踌躇的问道:“你不想回家了么?” 江月眉间微微一蹙,“为什么这么问?” 朱棣苦笑道:“是,我是喜欢你的!就像这张纸上写的那样……可是,你很想回家不是么?我无数次的觉得,我喜欢你的心情,完全比不上你想回家的期望……况且,这边的生活步步危机,根本不适合你。如果我喜欢你,就应该满足你……所以……” “所以你就不告诉我?”江月皱着眉问他。 江月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突然笑了,“燕殿下,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自大吗?” 朱棣不解的望着她。 江月白了他一眼,向他靠近了两步,“你怎么那么有自信,你想的都是对的?这边的生活是不是适合我,要我说了算。我会不会留下来,也是我说了算。这次的离开,让我正视了自己的感情。喜欢上你,是我自愿。如今,愿意为了你放弃回家,也是我自愿!” 她的声音原本低柔,可是此时听起来,却仿佛坚硬的玉石清脆敲击,每一个声调都那么美丽。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冲击,朱棣只觉得微微眩晕。 是照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么? 不,不是。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耀眼了。 这个女子,坚定,坦荡,拥有不可思议 的明净晶莹,她的喜欢,如此的磊落潇洒,一旦确定,喜欢便是喜欢,比自己要坦荡的多。 朱棣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他的嗓音温柔又夹杂着狂喜,“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江月开心的冲他笑,她微微回握他的手,说道:“我确实不适合这边的生活。但是,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再害怕。所以,我一直要你在。” 朱棣望着她,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她的身影,仿佛有艳艳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他无法掩饰此刻的激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溢于言表,比任何时候都要真挚。 “我从不敢想象你会喜欢我。”朱棣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他的脸上有无尽的喜悦,他欣喜的神色照亮了他一直以来清冷的面容,“从今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目光这样温暖而坚定,带着得到梦寐已久的幸福与希望的光辉。 江月终于发现,原来心与心的距离,可以如此的近。她辗转执着了半生的刻骨爱恋,竟原来只是这一步而已。 *** 江月在清羽阁外面徘徊了半天,当她来回来去溜达了第十五个往返的时候,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迈了进去。 叶羽此时正在屋里坐着发呆,江月本欲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谁知刚靠近屋门,就被人一把扭住了胳膊。 江月痛的哇哇大叫,这倒是惊动了正在发呆的叶羽。 “你是什么人?”冷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江月暗叫倒霉,她痛的眼泪汪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闻声赶出来的叶羽把她救了下来。 “阿澈快住手!这是江月小姐。” 扭住江月胳膊的杨澈闻言微微松手,江月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出去。 杨澈瞥了江月一眼,一声不吭的闪没了身影。 江月指着杨澈的背影,大叫道:“哇塞!这人谁啊?在这跟本小姐耍酷?” 叶羽一把抓住她,道:“别嚷嚷了,那是爷新派给我的护卫,进屋说吧。” “护卫?护卫了不起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还扭着我胳膊,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叶羽连拖带拽把江月拉进屋里,瞪了她一眼说道:“他还真不知道!你偷偷摸摸的进来,谁都会以为你是贼吧。” 江月活动了下胳膊,哼了声道:“嘁,我这不为了给你一惊喜么。” “呵,惊有的是,喜就算了。”叶羽白了她一眼,道:“说吧,回来干嘛来了?” 江月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感觉。 叶羽嘴角一扯,冷笑了声道:“咱们能回去么?” 江月摇摇头,实话说道:“不知道。” “现在的岱庙什么样子?” “不知道。” “去过泰山了?” “没有。” “那你干嘛去了?” “……” 沉默,江月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次明明是要离开这里的,但结果压根没到目的地就反悔了,如今面对挚友,她倒确实不知怎么跟他说了。 第九十五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叶羽盯着她半天,最后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月,你不会真的想一直留在这边吧。” 江月抿着嘴唇,继续沉默。 “月,你不是很想回家么。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适合这里的生活么。你不是一直期盼着能早日回家么。” 江月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躲避叶羽的视线,说道:“小羽,你说的这些我也真的很矛盾。可是,我也真的不想错过他。” 叶羽皱起眉头,“你傻不傻。等你回到咱们的时代,会有成千上万的好男人等着你去挑。我们不属于这里,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江月摇摇头,她终于对上挚友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问道:“小羽,你有沒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來到这里。为什么去岱庙的人那么多,最后偏偏是我们來到这里。” 叶羽被她问的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題,他其实自己也有想过,聪明如他,怎会想不到呢。只是,他不愿去深思,他害怕深思后的一些结论。那些结论,恐怕自己永远也不想承认。 “小羽,这都是命运。”江月却不会去管这些,她想到了,便会说出來,“命运如此安排,它安排我们,回到这个时代。不是别人,也不是其他朝代。你刚刚说回到现代有成千上万的好男人让我挑。可是小羽,我已经挑了二十年了,一个也沒有挑中。是他们不够好,还是我太过苛刻。也许都不是,只是缘分不属于那边。我來到这边,认识了朱棣,并且喜欢上他。一切都是缘分,是命中注定。我在路上的时候就有种感觉,先不论我是否能顺利回到现代,即便我这次真的回去了,我也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了。这就是我最终选择回來的原因,你明白么。” 叶羽被她说的呆愣在原地,他曾经在心中徘徊过无数次的想法,如今被江月突兀的道破,竟然令他如此不知所措。 命运……但是,若命运的终端是万丈深渊呢。难道不应该反抗么。 “月,你不懂。燕不同于别人,他的未來充满危机,他注定是个传奇。可在这段传奇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结局是什么,我们现在都无法预测,也无从考究。也就是说,你的未來可能步步危机,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 江月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不是说不确定嘛,沒准儿是大富大贵一路太平呢。” “朱棣他自己都不太平,怎么保证你能太平。他的命运是已知的,而你的命运是未知的,我害怕那未知里的危机,所以我才 极力的想要你赶快离开。” 叶羽越说越激动,他纳闷怎么江月就是听不懂他的担忧,这边的未來到底多么的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终用一种无语的表情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咱们回到现代,咱们的命运就是已知的了么。” 叶羽再次被她问住,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它是已知的呢…… 江月摇摇头,道:“小羽,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容易陷入一个盲区。说白了就是凡事想太多。可这世上有些事,想这么多真的沒用。现在的情况,我喜欢朱棣,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我劝你啊,别杞人忧天了,和怜香早早安定下來算了。” 叶羽脸色微微一变,立马道:“我跟怜香一点关系都沒有。”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么着急把自己摘出來干嘛。眼神飘忽,瞳孔放大,手脚不自然。你明显心虚了。” 叶羽表情显得更加不自然,他急于澄清:“我沒有。” “别再逃避了小羽,你不可能永远逃避自己的真心。”江月却似乎沒有继续跟他打马虎眼的意思了,“喜欢就是喜欢,这就是缘分,你永远也逃不开的。” 叶羽沉默了下來,他犹豫片刻,说道:“我实在不想跻身官场,也并沒有放弃回到现代的想法。所以……我和怜香……就先这样吧。” 江月摇摇头,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她冲他摆摆手,道:“你自己纠结吧,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走到门口的身影,叶羽突然说道:“月,你能接受和处理同妃嫂子之间的关系么。” 江月的脚步一顿,她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转瞬即逝。 “我会好好接受的。” 望着她离开时的背影,瘦弱却坚强,叶羽微微叹息,命运么。它究竟为我们安排了怎样纠结的道路。这一刻,他竟然不受控制的想到怜香,他突然,很想见到她。 初秋时节一向被誉为秋老虎,闷热更过于夏季,此时的北平虽沒有现代的北京那么油腻腻的空气,但依旧是燥热的。 叶羽在清羽阁草草的吃了午饭,本來是准备睡个午觉的,但却怎么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的耗到了申时,干脆起來出去溜达溜达。 是天气太热,还是他心情太烦躁,他自己也无法把握,只觉得闷闷的不得劲儿,脑袋好像也晕晕 的疼了起來。 这种好似不安和惶恐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就好像当初看到丝颜背叛了自己的感情时那样的郁郁,不,好像比那时还要烦躁。 一路散步,顺着小径走到凝辉亭,远远就看到一个如水一般的身影俏立在亭中,不知她是否也像自己这般心中浮躁。 叶羽一步步向亭中人走去,每走一步,江月的话就会在脑中越來越清晰。 “喜欢就是喜欢,你不可能永远逃避自己的真心。” 真心吗。可是,自己的真心到底是在哪里呢。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 有很多时候,当叶羽看着怜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丝颜,她们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在他的脑中混淆,让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迷茫。 叶羽停在怜香的身后,呆呆的望着她,以至于怜香回过头來,看到的就是一双有些呆滞的温暖眼眸。 那双眼中似乎有着太多迷茫,使往日的精明染上了雾气。 怜香先是一愣,随即略带戏谑的笑道:“怎么样。月姐姐果然沒有走掉吧。收收神吧,來这里发呆有什么用。” 听到怜香的声音,叶羽总算是回了神,他苦笑道:“她真是做了最笨的选择。” “但她满足了自己的心。”怜香姣好的面容上笼了一层薄薄的笑,似是有若有若无的忧郁,又像是有些羡慕和向往,“我真的很高兴,她和四哥最终能走到一起,在未來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们都一定对今日的选择无怨无悔。顺从自己的心而得到的幸福,就是这世间最最珍贵之物了吧。” 叶羽被她的言语击中,一瞬间茫茫然不知所措,迷蒙之间,他竟只能想到看到眼前的女子,天气的炎热,心情的烦躁,一切一切似乎都远了,只有她在眼前。 怜香见他沉默失神,不由得又上前一步,灵动的双目直视对方,缓缓道:“你总是去思前想后考虑很多事情,却似乎从不去考虑真心。你盘算着眼前的和未來的种种不安因素,却从不将情意算在其中。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要逃避呢。” 怜香的容颜近在眼前,叶羽忽的感受到她的气息,就连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清新之气都显得异常清晰。 叶羽只觉一阵眩晕,脸上蓦地发烫,不知是头痛之症发作,还是这样近的距离让他不知所措。 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只想艰难开口:“公主,我……我只是……” 他踌躇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怜香见他如此,忽的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稍稍用力将他的头抬起,让他直视自己。 温凉的触感突然袭來,叶羽蓦然一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怜香,全身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到了脸上,感受着怜香手掌的温度,温和又有一丝凉意,让燥热的初秋都清爽了很多。 怜香脸色微红,她的手有些颤抖,但依然用力扶住叶羽的脸颊,她的声音颤抖却又坚决:“若我并非公主,你可还会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叶羽嘴唇微微颤抖,他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如果呢。你终究还是公主。” 怜香咬咬嘴唇,倔强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她逼视着他,缓缓道:“若我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从此寄情山水,你可愿,如月姐姐般,为我留下。” 叶羽惊得呆愣在原地,太过意外。看着怜香坚定倔强的神色,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在脑中心底浮现《红楼梦》中的诗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他就这样痴痴茫茫的出着神,怜香见他的样子,原本就紧张的心绪变得更加拿捏不定。她稍稍松手,有些颓然的说道:“你不必急着拒绝我,反正还有些日子,等我要回京的时候,你再……答复我吧。” 怜香的失落和伤感,叶羽全部都看到了,他感受着怜香的气息,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渐渐从脸上消散,也感受着她言语中的黯然。 怜香,怜香。 叶羽心中痴痴念着她的名字,他从不知她竟会如此倔强,她对自己的用心让他抑制不住的感动,她这样的心思,他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会不为所动。 只是,纵然千万般的感动,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甚至不敢去看她。她的眼神温柔而又悲伤,铺天盖地的席卷而來,他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叶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紧紧攥住双拳,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思想找到焦点。 良久沉默,怜香终于还是苦笑道:“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去了。” 叶羽凝视着她渐渐远离的哀伤身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心疼,他只觉得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开。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 那之后的日子里,叶羽果然没有再见过怜香,只是偶尔从江月的口中听到怜香的近况。 这段日子江月过得很是开心,她与朱棣的恋情慢慢升温,与徐仪华也达成了默契,燕府中上到妃下到奴仆已经基本都把她当做第三位主子了。 在所有人眼中,江月成为燕的第一位侧妃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每每与江月的接触中,叶羽更加真切的意识到,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现代了,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去过没有朱棣的生活了。 除了深深的叹息,叶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江月放弃了回去,可他却并没有,他不希望在自己的生活里变成了英年早逝,更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变成了失独家庭…… 只是,怜香……他该拿怜香怎么办…… 虽然一直尽量躲开,但在中秋节时,朱棣设置的家宴上,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见到了怜香。当她的身影进入他眼底的时候,他似乎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如今想来,自己与她竟是有近一个月未见面了。 脚步一瞬间的停滞,她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视线相对的瞬间,她的唇角不自觉含上了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伺候宴席的下人将叶羽引至座位旁,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位置又安排在了怜香的右手边。 与上次不同的是,徐允杰的席位设在了徐仪华的身旁,同自己和怜香是对桌。而怜香的左边则是一直欢声笑语的江月。 叶羽微微一愣,朱棣将江月安排在自己的右手边,如此心思,已是将她作为侧妃对待,众人皆是心照不宣。 席间除了偶尔的寒暄,叶羽并不怎么说话,而江月却是开心的侃侃而谈,与满腹心事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叶羽不说话,怜香也是沉默,两个人就那么默默的低头吃饭。 原本气氛就很尴尬,而坐在对面的徐允杰又时不时的冲这边看看,尤其是他经常止不住的将目光停留在怜香的身上,这让叶羽感觉更加不舒服。 叶羽想到之前徐允恭也表现出了对怜香过多的关注,这徐家的兄弟都怎么了,一门心思都栽到怜香这里了么?他在吐槽别人的时候,却偏偏忘记自己也对怜香如此上心的事实。 “徐四哥大概是对你很好奇吧。” “啊?”叶羽突然听到怜香的声音,忙不迭的向她看去。 怜香倒是依旧自顾自的夹着菜,只是说道: “否则他干嘛老看你?” 叶羽苦笑,心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这酸溜溜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不过既然怜香先跟自己说话了,自己也就可以顺坡下驴,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徐四爷大概是觉得我太过平凡,实在没什么本事可以同你们这些天潢贵胄共坐一桌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但怜香却并不在意。 “我过两天就回京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叶羽再次愣住了,回京……她就要走了……恐怕很久都见不了。如果她明年还来,如果自己明年还在。 许是感觉到他的沉默,怜香缓缓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用完膳陪我走走吧。” 怜香炽热的视线,盯得叶羽无路可逃,但她的声音又十分的颤抖,好像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拒绝的准备。 胸口沉闷的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叶羽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句:“好。” 晚膳结束后,叶羽为避嫌特意先告辞出去,站在东暖阁不远处的树下等待。 怜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稀疏的落叶飘下,那个白色的淡雅身影负手立在树下。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袭白衣翩翩潇洒,但又笼罩着太多思虑。 慢慢向他走去,只在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是一直看着自己的。 “公主,我们走吧。” 点了点头,两人沿着小路向明月轩走去。秋季的凉风吹来,降低了刚从暖阁出来的温度。 “后天我就走了。”先开口的是怜香,她淡淡的说:“这次也来了不短的日子,也有些惦记父皇的身体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没日没夜的看奏折了,他总是这样,从不知照顾自己的身体。原来母后在的时候还有人能管着他,现如今他更加不知收敛了……” 叶羽与她并肩走着,静静的听着她的话。他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怜香就在自己身边,静静的说着什么,不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哪怕只是闲话,只要这样在一起,也是很恬静美妙的时刻。 叶羽安静的感受这样有她的时光,兀自出神,甚至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特别在意。 怜香似乎是感觉到对方的分神,不满的嘟起嘴,道:“你在想什么?都不听我说话!” 叶羽诧异的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走神了。他看着怜香可爱的怨气的神色,不禁笑了 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像这样散散步也是很美妙的事情。更何况,与美同游,似乎更是人生美事。” 怜香瞬间红了脸,她低了低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叶羽见她的样子,不禁心中微微叹息,他犹豫一下,最后缓缓说道:“公主,上次你问我的事,我有仔细想过。你说若你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我是否会为你留下来。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从你刚才的话语中我已能体会,你那么爱的你父亲,又怎么会离开他呢?” 怜香愕然的眨了下眼睛,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自己本就是公主,也绝不可能抛弃父皇。 看到怜香沉默,叶羽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脚步,直视着怜香道:“同样的道理。你不会离开你的父亲,而我,也想要回到我的故乡,回到我父母的身边。” “你家……你家不是遭了变故,就剩你一个人了么?” 叶羽缓缓摇头,认真的说道:“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只是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罢了。虽然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能否回到我的家乡。毕竟,身为人子,多多少少还是希望能在父母身边进些孝道的。你能够理解么?” 怜香咬了咬嘴唇,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思,可是,她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呢?理解他,就意味着可能会永远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本性善良的她,还是点了点头。她直视着他温润的双眸,她怕稍稍移开一瞬就会错失他眼底流过的真实。 “如果……你尝试之后发现,你再也无法回到你的家乡了。那么,你会不会愿意……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愿意为我留下……” 她的声音慢慢的变得细细柔柔,像是准备迎接会让自己难过的事。 “我会愿意的!怜香。”这个答案恐怕是叶羽比任何真理都要肯定的答案,“若我注定是这里的人,我会愿意为你留下,绝不只是一点点的愿意。” 怜香紧咬下唇,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能够看出他眼中的真相,他是真心说出这些话的。既然如此,自己还能强求什么呢?自己不可能强求他放弃回家陪伴的可能,就像他也不会强求自己为他放弃父皇一样。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哽咽的几乎说不出只字片语,这是他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在乎和关怀。 “你可知,只要有你这句话,我 就满足了。”怜香死死握住他的手,真挚地说:“我会等你,在京城等你。若你不能回去,我希望你可以记得今天的话。若你回去了,我……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记得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里……可是我……” “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的!”叶羽打断了她的话,用温暖的声线说道:“即便我日后回去了,即便我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但将来若回头想起这段日子,我也一定会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里。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怜香,就算我现在还有些模糊不定的心意,但你确实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外最牵挂的人。” 是的,即便现在看来,叶羽依旧不希望长久沉溺在这个时代,但怜香无论如何都已成为他心中难舍难分的牵挂。 那之后的第三天,怜香一早就准备出发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叶羽有来送行。 徐允杰查看好马车,将朱棣给的东西妥善放好,便去跟身为长姐的徐仪华道别。 怜香跟朱棣和江月道别后,又走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身前。 抬眼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怜香突然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她也笑了,道:“叶大哥,你要保重。” 叶羽扬起更深的笑意,点头道:“你也是。” 怜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舍在里面,她心里很忐忑,毕竟始终无法确定是否从此再也见不到叶羽。但是,回家是他的愿望不是么?那么,即便自己再难过,也会替他祈祷他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最后,怜香什么都没有留下。若是有缘,他们就会走到一起。若真无缘,无论留下什么,对彼此都是长久的伤痛。 叶羽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他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第九十七章 长风几万里 怜香离开北平后,叶羽开始将更多的心思用在打点枫羽轩上。这些日子以来,江月和朱棣的感情愈发稳定,朱棣对江月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允许她无视府里所有规矩,由于江月活泼喜动,朱棣偶尔得空总陪她出去逛逛,大有如胶似漆的感觉。 在这件事上,作为燕正妃的徐仪华表现出了应有的大度。她并未因此摆任何脸色,在江月到坤德殿问安时她的态度与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而且也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去明月轩找江月聊天解闷,两人一下子更像是姐妹般亲近。 每次想到这些,叶羽都不禁摇头感叹,江月是越陷越深了,恐怕自己再也无法将她拉回来。 只是,如今看来,朱棣确实对江月很好很好,而江月在面对这段感情时也表现出了让叶羽诧异的认真。 她是真的很喜欢朱棣。 如果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幸福,那么作为朋友,只有真心的祝福她真的能够得到幸福。 看到江月,叶羽又不禁想到远在京城的怜香。按照脚程算,怜香现在应该已经是回到宫里了。要是这个时代有微信就好了,起码可以让她报个平安,总比自己现在总惦记着强。 伸手抚上左胸口保存的那张照片,叶羽并非没有察觉自己对怜香的在意,他只是害怕自己把怜香当做丝颜的替代品,若是如此,他就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了。 叶羽对怜香的惦念随着京里送来的密旨被推向了转折。 年底的时候,燕朱棣收到了皇帝的密旨,密旨中皇帝朱元璋将精兵六万调到朱棣的封地,并命令他在第二年的年初进行一次秘密的北伐,目标是北元残部的太尉乃儿不花。 朱元璋此次的作战非常的秘密,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北元如今的情报,设计了两个作战路线,分别将指挥权交给他的两个儿子,晋朱?和燕朱棣。 朱棣拿到密旨的时候,东暖阁内除了他还有丘福和朱能。 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朱棣说道:“你们两个都看过密旨了,可有什么想法?” 丘福和朱能交换了下眼神,由丘福答道:“四爷,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代表陛下对您的一种信任,也是陛下给您的一次机会,若我们表现的好,日后就可以在军功上力压所有皇子。” 朱能也点头道:“四爷在政绩上已有非同寻常的表现,如今百姓齐颂贤声誉,若再有北伐胜利的军功,在军中树立更多的威信,将来定是重要的资本。” 朱棣笑笑不语,他看看手中密旨,道:“无论如何,你们马上通知张玉,让他马上从燕山卫中挑选一批精干的亲兵出来!” 丘福和朱能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朱棣却若有所思的再次看了看那道密旨,以及……放密旨用的明黄色盒子中夹着的另外一封信。 怜儿这丫头,居然这么大胆,难道不怕父皇发现么? 即便再想吐槽自己妹妹的胆子,朱棣还是拿起那封信向清羽阁走去。 彼时叶羽刚从枫羽轩回来,原本打算叫杨雪笙来给自己僵硬到快要断掉的脖子做个急诊,没想到竟先迎来了朱棣。 跟随在叶羽身边的杨澈看见爷进来便自觉地闪了出去,而原本正在泡茶的天旭则乖巧的加了一杯茶。 都落座后,屋内就剩下朱棣和叶羽两个人,叶羽的炭火摆在面前,伸出双手烤着火,笑咪咪冲朱棣说道:“二哥今儿怎么想起我了?没陪江姑娘出去?” 朱棣俊脸稍稍泛红,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三弟不要挖苦我,我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说着,他将带过来的那封信交到了叶羽手中。 原本还在纳闷怎么会有自己的信,却在看到信的内容时不禁睁大了一双狐狸眼。 信上只是简短的内容,向他报了平安,并形容了京城近期的天气和生活状况,再嘱咐他冬天要注意保暖,以防止头疾再次发作。 叶羽愣愣的看着信末尾的署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怜香!居然是怜香的信! 看着叶羽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棣倒是好整以暇的露出罕见的笑容,道:“怜儿从小到大都没给我这做哥哥的写过一封信,想不到今日收到了,却是写给别家公子的!” 叶羽的小白脸突然涨的通红,傻愣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怜香原来是知道的,她是知道自己心里惦记着她的,所以才会写这封信来。她竟然这样懂得自己的心思,这样细腻而温婉的情意,让叶羽在心中升起盛大的感动。 朱棣温和道:“你和怜儿既然有意,不如此次随我远征北伐,早日博取个功名,我也好能向父皇开口帮衬。” 叶羽听罢沉吟,末了无奈苦笑道:“其实……我和公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朱棣闻言收敛了笑容,他听叶羽事到如今还在推脱,不禁心中不快,他语气稍稍僵硬,道:“可是……若非你二人心有灵犀,以怜儿的性子,是绝 不会写这封信的!” 叶羽的笑容僵硬,缓缓摇头,道:“不瞒二哥,我们确实有过一次长谈,彼此也都交换了心思。只是……却实在还没有到……谈论……终身的地步。况且……我与家人失散,公主她了解我的心情,所以……” 朱棣牢牢盯着他,见他面露苦笑,神色复杂,也不禁心下叹息,放缓了语气,道:“你家中的变故我自是清楚,只是三弟,你难道要将自己一辈子禁锢于此么?” 叶羽凝眉沉默,他心中也是清楚的,若是真的回不去家,难道真要一辈子把自己囚禁在枷锁中么。只是,他心中的复杂和矛盾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那只是不能对朱棣明言罢了。 朱棣见他沉默不语,也只好摇摇头作罢,只道:“你们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怜儿是我最珍视的妹妹,她自小无忧无虑,被父皇宠惯了,作为兄长,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罢了。”说罢,他也不多纠缠,只是从怀中拿出那道密旨,递给叶羽,道:“三弟,你看看这个,可有什么想法?” 叶羽诧异的接过密旨,只看一眼便微微震惊。且不说密旨中的内容,单是朱棣拿给自己看的这份信任,就让他动容。 微微沉吟,叶羽收起之前因怜香的信带来的情绪,正色道:“陛下如此信任二哥,这是好事啊。” 朱棣眉头轻皱,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叶羽心中盘算,最后道:“这道密旨虽短,其中潜藏的信息量却是极大的。上次北伐缴获传国玉玺,此等盖世奇功是凉国公所创。如今再次北上,陛下却将兵权分给二哥和晋千岁,可见对凉国公已是起了提防猜忌之心。” 朱棣缓缓点头,道:“不错,蓝玉在父皇心中想必已是不受信任的。听说他在四川颇有威望,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见到凉国公皆是礼敬有加。他一向自诩为***,如今怕是也有些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了。” 叶羽暗暗咋舌,朱元璋的多疑病是深入骨髓没得救了,偏偏蓝玉又不知自抑低调,君臣二人免不了会生出许多嫌隙。 叶羽盯着密旨一会儿,又道:“二哥,北元残部的动向,可是你像陛下禀报的?” 朱棣摇头,道:“不是,我虽派出斥候,但大多数都是观察朵颜三卫的动向,自从上次北伐胜利后,就再也没怎么捕捉到北元的信息。” “如此看来,陛下的斥候部队,要远远胜过北平。” 朱棣沉吟默认, 叶羽所说并不错,这也是看到密旨后让朱棣感到不寒而栗的一点。北平地处边疆,斥候往返大漠与北平得心应手,自己曾多次派出得力的斥候部队深入北漠,但今年也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而父皇远在京城,却能先自己一步得到北元残部的消息,此等手腕和实力,实在非自己所能比拟。 见朱棣沉默,叶羽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说道:“二哥此行一定要慎重,这份差事,其实是个难办的活儿。” 朱棣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不就是打仗吗,自己这辈子也多多少少经历了很多了。 叶羽突然拧了拧眉毛,道:“太子是否还在边境?” 朱棣不及他有此一问,只点头道:“是啊,皇兄如今应该是在太原一带吧,那里是晋兄的地盘,父皇也并未下旨召他回去,恐怕是要在这边过年了,他……”说到这里,朱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部渐渐僵硬,脸色也不好了起来。 叶羽见他的样子,心知他也想到了,于是叹息道:“二哥这一仗,打好了算是太子巡边督战有功,打不好却是二哥的罪责。虽不知陛下真意,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朱棣却是知道的。但……陛下多多少少有替太子争取军功作为政治资本的意图。虽然太子此时在太原附近,比起自己,晋似乎更倒霉一些。 朱棣抿起嘴唇沉默不语,他脸上一贯坚毅的线条在屋内微弱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叶羽看着他,突然抑制不住的叹息,朱棣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只是……有朱元璋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要使用手段的父亲,也着实是悲哀不幸的。 “二哥。”叶羽突然温和的说道:“此次远征,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虽然陛下确实也有其他目的,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要考验你和晋千岁的。所以你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不仅要表现你的军事能力,也要表现其他方面的优点。” 朱棣仔细品味着他的话,良久露出微笑,点头道:“三弟,多谢。此番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叶羽微微不解,偏头问道:“何事?” “我想拜托你,做炽儿和煦儿的老师。” “啥?”叶羽这下也确实是没料到,“我?二哥,你看我这副德行,哪里适合给公子们做老师的?” 他自我贬低,朱棣却是摇头笑道:“他们是我的儿子,平素教他们的老师总是碍于身份差距无法对他们严厉,尤其是煦 儿,他生性顽劣,几个老师都被他气得无可奈何……但你却不同,你似乎从不将阶级地位真正放在心间,必会对他们因材施教。你学识丰富,心志高洁,与那些趋炎附势的酸腐不同,定可成为他们效仿的对象。这件事,我与你嫂子也是考虑了很久了。” 叶羽稍稍有些惊慌,朱棣如此诚心的托付,到让自己无法拒绝了。 心中大叹无可奈何的叶羽,最终也只得抬手抱拳行礼,将脸上僵硬的线条隐藏起来,“多谢二哥的信任,我……尽力吧。” 第九十八章 西去大同 那之后,在朱棣准备北伐事情的时候,江月登门了。 叶羽给她沏了杯茶,笑道:“怎么?情郎忙起来了,江大小姐终于有空想起我这老朋友了?” 江月意外地没有还嘴,只是默默的喝了口茶,她今天稍显沉默,让叶羽诧异不已。 “小羽,我想问问你……”过了一会儿江月才开口,她语气稍稍有些担忧,“他这次去打什么劳什子的仗,危险么?” 叶羽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危险吧,毕竟他可是朱棣啊,现在是死不了的。” “你是知道的吧?这次战役!”江月好似稍稍放了点心,“不如你直接告诉他怎么取胜好了!” 叶羽又是一阵沉默,他眉头微微皱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江月见他如此,不满道:“什么嘛!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叶羽叹了口气,摇头说着:“我确实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次战役,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记得到了吗?” 叶羽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她,于是他对上江月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月,我跟你说实话吧……咱们来到这边三年了,起初我还没觉得的什么,现在时间一长,时空穿越的后遗症才渐渐显现出来。” 江月在听到后遗症三个字时,神情明显一阵错愕,她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妥,穿越还有后遗症吗? 叶羽垂下眼帘,叹息道:“最近我发现,我对历史的某些认知,正在逐渐减退,而这些减退,只针对洪武二十年之后的事情……所以,像这次北伐这样史料上没有用过多笔墨的事件,我现在记忆也很模糊。我以为是我恶化了的头疾闹的,但是我背了本书做实验,发现我的记忆力并没有受到损害。换言之……损害的,只是对这些历史的记忆罢了……” 江月的眼睛渐渐睁大,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叶羽,简直不能形容自己的震惊。 “月,我不知道是因为时空错乱导致我的记忆出问题,还是说……因为我们的出现,导致自我们到来后的历史发生改变,从而使我对这些认知的记忆出现减退。但是无论是因为什么,总之,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慢慢将这些历史……全部忘记……” 江月的心底,头一次出现了慌乱。来到这里这么久,即便是当初自己一个人面对时,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慌乱。 叶羽对历史的了解,在江月的心里,就像教科书一 样精准。她可以完全信赖他的判断,只要不走进他记忆中历史上存在的危机,那自己就可以相安无事。可是……现在的小羽,自己对历史的认知已经不是那样精确了。所以……他们很有可能,真真正正走入未知的危险中。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后喃喃的问道:“最近他好像在找一个人,叫什么观童,你知道么?” 叶羽在听到观童的名字时,狐狸眼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他呼了口气笑道:“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个劝降的高手,看来朱棣果然有仔细考虑这场仗该怎么打。月,你现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我向你保证,这次北伐,他绝不会受任何伤!” 叶羽的自信是有根据的,他在听到朱棣寻找观童的消息时就明白了朱棣的意图。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朱棣此次北伐的重点。 叶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另类的光芒,朱棣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他多么的能征善战,而是在于他太明白什么情况该做什么事情。他的这种能力,是养尊处优的朱标父子绝不可能具备的天赋。 洪武二十三年初,人们还沉浸在一片新春的气象中,朱棣就已经收到了来自西北的信件,信中约好了时间地点,将朱棣要找的人送到。 仔细考虑了一下,朱棣决定带着丘福秘密前往信中指定的地点银川,为了下个月的北伐,现在的所有动作都必须小心谨慎的进行。 但是得到朱棣命令的丘福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四爷,不如带上三弟一起去吧。如今陛下渐渐对四爷委以重任,咱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三弟是难得的人才,是时候收揽他在麾下了。”丘福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突然听到这个提议,朱棣稍稍有些踌躇,“我之前多次表示想要招揽他,都被他婉言拒绝,这次叫他同去只怕也是吃闭门羹吧……” 丘福想了想,笑道:“这件事就让属下来为四爷分忧吧。” 一向低调温和的丘福突然间露出这样自信的笑容,朱棣当时有些半信半疑,但后来丘福成功劝说动叶羽一同出行之后,朱棣突然间开始对这个恭顺的属下另眼相看。 后来朱棣了解到,丘福当初也没怎么劝说叶羽,只是去告诉杨澈和杨雪笙兄妹,爷要秘密去西北办一件事,途径大同浑源县,问他们是否想去祭拜父母。 杨家兄妹已经两年没有回过故乡,此番有此机会定然想要同去。但杨澈是叶羽的护卫,杨雪笙又是为叶羽治疗头疾的大夫, 朱棣表示他们必须经过叶羽的同意。 叶羽是并不想去的,他表示杨家兄妹自己去就好,不需要管自己。 杨澈倒是对于抛弃叶羽这个所谓的主人不管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但医德过高的杨雪笙却不允许自己抛弃叶羽这个病患。 于是,在女神医杨雪笙的坚持下,为了满足杨氏兄妹的愿望,老好人叶羽也就没有多想一起去了。 这件小事让朱棣再次认识到了丘福的本领,他虽不像朱能武艺高强,也不似张玉能征善战,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看人很准,并且很善于把握人内心的想法。 丘福此人,是为帅之才。 此次出行,朱棣一共只带着丘福、叶羽和杨家兄妹,江月知道要出门原本吵闹着也想去,但朱棣对她坦白说是要去办正事,徐仪华又装作可怜兮兮的说她要是走了自己得多寂寞啊。 两个人左说又劝的才打消江月的念头,让她乖乖在府里跟徐仪华作伴。 只是对于叶羽可以去这件事,未来的燕侧妃有很大的意见:“哼,不带我竟然带着叶羽那家伙去!” 叶羽听到后摊了摊手,道:“江大小姐,你要是能劝得动杨神医,让她放过我,我真心乐得在家呆着,换你去。” 江月原本跃跃欲试,但在看到杨神医阴沉着的脸时,只得讪讪的打消了念头,只留下“死宅男”这三个字送给挚友之后便扬长而去。 朱棣等人简装而行,由于是秘密出行,于是出了北平城便上了小路,北平城本就靠近边塞,不多时便出了居庸关,一路上基本都是边疆小镇。 自古边塞多战事,此时的蒙古虽已不是心腹大患,但每年打打游击偷袭一下大明边境守备松懈的小镇是时常的事。所以这沿途的光景虽不能说是民不聊生,但百姓们的生活也实在不似关内那般安心。 叶羽骑在马背上,沉默的看着沿途的民宅和农田。那偶见散落的砖瓦,泛着焦黑的麦田,都在向他呈现一个不争的事实,原来即便是所谓太平盛世,边疆的百姓也依旧生活在战争的阴霾之中。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在一个农户中休息,主人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并端出了他认为最丰盛的饭菜,也不过只是简单的几个菜,配上了当时并没有推广的红薯做主食。 叶羽环视着这小小的农户,简陋的房舍,屋顶盖着厚厚的草垛,并非是砖瓦。朱棣本想救济这户人家一些银两,但杨雪笙却苦笑着告诉他,即使 他给了钱,人家也不见得有用。像这样离草原如此近的小村落,就算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叶羽心里清楚,这里的问题不仅仅是蒙古人的骚扰,还有天气的不适宜。这样的天气,农作物是无法生长的,即使有地,也几乎不会有好的收成。 中午原本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但叶羽却选择帮助农户的主人修葺一下有些破旧的屋顶。 家徒四壁,是他对这户人家的评价。本性温和善良的他在心中充满不忍和同情,尽量帮忙做一些事,是他认为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帮助。 他本不愿打扰休息中的其他人,但是朱棣却不知何时发现了他,并且一起过来帮忙。 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朱棣,却意外的没有像叶羽想象中的那样帮倒忙。 对此,朱棣给出的解释是:“我自小跟在军队中,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也许是看出了叶羽对这户人家的同情,朱棣有意无意的说了句:“这只是九牛一毛,而我的心愿,是让这样的情况不再出现在大明的疆土之上。” 叶羽在那一瞬间呆愣住,朱棣的这句话在他的脑中反复出现,甚至在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深深的影响着他。 他突然觉得朱棣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自己的所谓善良和同情,在朱棣的理想当中,竟是如此的渺小可笑。 自己满足于对这贫穷的一家人的微薄的帮助,而朱棣想做的,却是彻底根除这样的贫穷。 最后向那破落的小村庄望了一眼,有什么原本被一直压抑克制的东西,在叶羽的心中悄悄生长。 第九十九章 浑源烽火 从北平到大同并不需要多久的时日,朱棣一行人在大同分开,朱棣和丘福继续向银川赶路,而叶羽则陪杨家兄妹留在大同浑源县祭奠父母。 杨家本就是浑源县人,常年住在恒山之上。那一次战役中,杨啸伦夫妇奋勇抗敌,保护了不少县城的百姓。所以,战争结束后,由于杨家的几个后人各自失踪,百姓们自发的在城中修建了杨氏宗祠,用以感念杨家的恩德。 此番杨澈兄妹二人回乡祭拜,有些认识他们的百姓自是喜不自胜,但也心知他们此刻的心情,便不多做打扰,只将他们引到宗祠祭拜。 叶羽跟在杨家兄妹身后,他虽非杨家后人,但他对这忠肝义胆、武艺超群的已故先辈本就充满敬佩,此时有缘得以祭拜先烈,自是诚心诚意。 三人祭拜完毕,杨澈突然对妹妹说道:“笙儿,你还准备留在这里么?” 杨雪笙显然并没有理解哥哥的意思,她诧异的望了望他,“留下?我们不是要回北平……” “我不打算回去了。”杨澈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看着祠堂这中间的排位,“我想要去西北参军。” 杨雪笙似乎完全没有跟上哥哥的节奏,“呃,可是……” “你知道的吧笙儿。大哥在西北,跟随蓝家军的少帅戍边。我真的很羡慕他!我想要去战场,替咱们爹娘报仇!”杨澈终于转身,他的声音似乎是经历无数次踌躇过后的坚定不移,“我想要去杀蒙古人,而不是窝在府里,当一个侍卫。” 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叶羽终于抬起头,原本还以为事不关己,没想到原来是针对自己的吗? 他目光透露出疑惑,其实他并不理解,杨澈若是想去参军尽管去好了,为何要对自己带有这么强烈的不满和敌意。 杨澈对上叶羽的目光,说道:“我曾经向爷请愿加入燕山卫,但被他拒绝了。并非我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执意要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侍卫。若你是蓝少帅那样的人物也便罢了,但偏偏,你却是个整日只知窝在府里喝酒论诗的酸腐书生罢了!” “二哥!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杨雪笙自从被叶羽救下后就对他十分敬重,此时听哥哥说的实在有些过火,忍不住出言阻止。 “笙儿!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可你偏偏不听!如今我确实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你是我杨家的人,是否要跟我一起去西北?”杨澈即便平 时总冷着张脸,但他对妹妹一向是疼爱的,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如今竟然会在这件事上让两兄妹起了争执。 杨雪笙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沉默的叶羽,最终咬牙摇头道:“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病人,我要留下来为他治病。” 杨澈实在没想到,到了现在,妹妹居然还是选择跟在叶羽身边。 “这么说的话,你就是不肯跟我去找大哥了?” 杨雪笙矛盾的望着哥哥,她踌躇不定,不想离开哥哥是真的,但不想丢下病情刚刚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叶羽也是真的。 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离开的,那么就意味着,自己选择哪一个,都不得不离开另一个。 两兄妹僵持不下,一直沉默的叶羽倒是开了口,“阿澈,我想你误会了什么。选择去留从来都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并没有要强留你的意思。至于我选择怎样的生活,似乎更是我的自由,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头论足。” 杨澈盯着叶羽无所谓的神情,心中更是不满,他就是对他这副样子看不惯,打从一开始就看不惯。 在杨澈看来,叶羽不过就是个看上去学富五车但却安于享乐的懦夫罢了。 “哼!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们最好从此再不往来!你这副样子,真是比蓝少帅差的远了!” 叶羽无奈的摊摊手,道:“你总是拿我和他比,但其实你自己也并没有见过他不是么?” 杨澈皱起眉头,生硬的道:“楚大哥告诉我的!蓝家军少帅蓝磬,是个顶天立地、足智多谋、重情重义的真豪杰!” “什……”叶羽脸上本是不轻易起波澜的,但他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也确实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你刚刚说谁?蓝家军少帅的名字叫什么?” 杨雪笙从未见叶羽面上露出这样震惊的神情,杨澈也似乎被他突然急剧变化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蓝、蓝磬啊!怎么了吗?” “蓝磬……蓝磬……”叶羽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会是石头吗?可是,怎么会呢?就算是穿越,她怎么变成了蓝家的人?她怎么可以变成蓝家的人!蓝玉他是会…… 叶羽突然觉得头疼,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暗暗叹息。来到这边时间越长,自己对这些历史事件的记忆越是模糊。而且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在仔细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 杨雪 笙见叶羽捂住额头,心知他的头疾又犯了,连忙想上前查看他的病情。 就在这时,祠堂外似乎有一束火苗窜上天空,在空中炸开后留下寂静散去的硝烟。 三个人同时愣了愣,杨澈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快速冲到祠堂门外,望向北面的天空。 此时,浑源县城北面的烽火台已经点燃,烈火熊熊映入杨澈的眼中。 县城中已开始有百姓的骚乱声,家家户户的居民都被这晚间的烽火惊动。 杨雪笙扶着叶羽的双手已经有些颤抖,这样的火苗,这样的气氛,她是经历过一次的,而且毕生难忘。 感受到气氛不同寻常的叶羽心中也已明白,他抬起头,盯住门口的杨澈。 杨澈扶着祠堂门框的手指似乎要深深掐入木头之中,他双眼被烽火照亮,泛着猩红的光。 片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向叶羽和妹妹传递着已被证实的讯息。 “蒙古人来了。” 此时的浑源县城内,百姓们纷纷涌出家门,士兵们在城墙之上来回奔跑,用利箭、炮石向正在城外攀登的敌军攻击。 杨澈轻功极好,当先向着北城门奔去,而头疾发作的叶羽,只得在后面慢慢跟着。 这样战争的场面,在叶羽心里只停留在电视剧里的场景中,他从未想到,自己此生会亲身经历这样的画面。 叶羽跟随杨家兄妹攀上城楼,此时,浑源县县令郑关已经在城楼上亲自指挥着守城士兵。 杨澈站在城墙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下面。 叶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下到处都是蒙古兵,他们用勾索、勾梯掷上城墙向上攀爬,后边是大批的弓箭手向城楼上射箭。 杨澈似乎是认识县令,大声问道:“郑大人,怎么突然会有敌人来袭?” 郑关看见是他,大声回答道:“正是新春的时候,蒙古人一向胡来惯了!贤侄,你要小心,切莫让流矢伤到你!” 杨澈点点头,他想了想,扭头冲身边的叶羽说道:“你快回到祠堂里面去,这里不安全!” 叶羽盯着城下,摇头道:“我没事。” 杨澈看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矢,心中一阵焦急,若此时叶羽有任何闪失,自己就无法跟燕千岁交代了。 他懊恼的锤了把墙,冲叶羽大声道:“你去城里安抚百姓的 情绪!让他们赶紧回家去,这些箭飞来飞去都不长眼睛,射进城里的也不少,万一离这边近的被伤到,总是糊涂丢了性命!” 叶羽心想此言不差,便应了声:“好!”他嘱咐杨澈千万小心,便带着杨雪笙转身向城下跑。 此时街上稀稀两两的还有些慌乱的百姓,叶羽一路边跑边呵斥他们赶快回家,一些人立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钻回家中再不敢出来。 看到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叶羽心中总算稍稍定了定。 正在这时,一阵哭声传入耳中,叶羽惊诧下回头看去,只见城楼下不远处跪着个小男孩儿,他面前趴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背上插着一支箭。 叶羽心中一凉,他快步跑过去,地上的女人俨然已经是没了气息。那小男孩儿只是一味的哭喊,嘴里一声声叫着“娘”。 蒙古人的臂力一向惊人,他们射出的箭,每每总有越过城楼飞进城来的。只是叶羽确实没有想到,竟真的会射中城内的百姓。 叶羽看着哭泣的小男孩儿,心中顿时充满悲凉之情,家破人亡竟真的只在一瞬间。 他伸出手,试图将小男孩儿拉起,他想告诉他,人生其实还很长,未来也许很精彩。 可是,小男孩儿却再也没有等来自己的未来。 也许是命运,频频射入的流矢,再一次向这个方向飞来,鬼使神差般正中小男孩儿的后心。 箭矢射入肉身的声音、小男孩儿瞬间停止的哭泣声、以及那稚嫩的双眼还没来得及擦干泪水就永远失去的神采。 这一切,都在叶羽眼前清晰的上演。让他如被冷水浇灌全身一般,瞬间冰冻了身体。 叶羽愣在当场,他眼睁睁看着小男孩儿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冰冷的倒在自己眼前。 这就是战场……真正的战场……随时,都会有人死去? 巨大的心理冲击让叶羽真正清醒的认清了现实:自己就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无论再怎么逃避,这都是已成的事实! 一个稚嫩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叶羽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他血贯瞳孔,猛地起身冲向城楼之上。 第一百章 孤城遥望玉门关 (1) 城楼上,在号角声下,士兵们来回奔走向下射箭、丢掷礌石。 叶羽奔上城楼向下望去,此时蒙古人的骑兵已经停止看似无用的攻城,反而抬出数架梯子,搭在城墙上向上攀爬。 蒙古兵借着弓箭手的掩护,一拨接一拨的尝试攀上城楼。此时浑源县城内的兵力实在不多,若让蒙古兵撕开裂缝,那便是不敢设想的局面。 叶羽红着眼睛,恨恨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弯腰抱起身旁的礌石,狠狠向下砸去。 杨澈看见他又回来了,连忙靠近他身边保护,冲他大声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羽一下下的抱起礌石向下砸,他狠狠的说道:“别废话,守城是大事!” 到处是喊杀声,士兵们不断挥刀斩断城下拋上来的勾索,城墙内并排摆着几架捡漏的抛石器,中间位置是一根做成支点的支柱,支柱上搭着一根长木,做成了简单的杠杆。 每架抛石器由两个士兵操作,一个往上添加礌石,一个负责压下杠杆的另一侧。 这种守城器械虽然捡漏且比较费力,但杀伤力较大,配合城楼边上向下射箭和丢掷礌石的士兵,倒是此时最为实用的器械了。 叶羽边向下抛着礌石,边两边移动寻找梯子上距离城楼最近的目标,蒙古人的弓箭没有一时一刻停止,漫天都是迎面扑来的箭矢。 叶羽刚刚跑到一侧的城垛前,一支利箭就嗖的一下飞了过来,他的重心不稳来不及躲闪,那支箭“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 刺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叶羽脚下一阵踉跄,歪斜着倒了下去。 这一幕可着实把杨澈吓坏了,他提气飞奔到叶羽身边,焦急的查看他的伤口。 叶羽疼的额头冒汗,紧跟着哥哥赶过来的杨雪笙在看到他肩膀渗出的血时,眼圈就已红了。 杨雪笙伸手想要将箭拔出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倒是叶羽,咬着牙忍了一会儿,反倒呵呵笑了笑,道:“没事儿,只是小伤,别管我。” 杨澈兄妹还没反应过来,叶羽已经站起身。只见他右手握住箭杆,咬了咬牙,突然用力狠狠的把插在自己左肩的箭矢拔了出来。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染红雪白的衣衫,叶羽一声不吭的卷起衣袖将伤口捂住,他的右手始终拿着那支箭。 杨雪笙本想让他注意下伤口,哪知叶羽接下来的动作干脆让这两兄 妹目瞪口呆。 只见叶羽手持那支利箭快步走向城墙边,他的右手高高举起,狠狠将手中利箭向下掷出。杨澈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准确的插入正在攀爬城墙的一个蒙古兵的眉心。 叶羽赤红着双眼,他原本白皙的脸上全是汗水混合着硝烟灰尘,雪白的长衫被血污染的斑斑点点。 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叶羽在杨澈心里,几乎就是温和儒雅的代名词。他浅笑包容,潇洒不羁,待人接物总是宽厚和顺。 可现在的叶羽,一向慵懒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闪着森冷的寒光,他不再是如雪一般纯净无染的样子,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层层戾气。 一向温润的羽少爷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这让杨澈打从心底震动。 叶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目光如炬,眼睛死死盯着城下的敌人。虽然在杨澈看来,叶羽今天这是疯了。但叶羽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若无援军前来,当礌石箭矢全都用光的时候,便是城破人亡之时。 此时肯定已有人去临近城池请救兵了,可是怎么样才能争取时间? 叶羽心里正飞速盘算着,却见不远处一家梯子上已经有蒙古兵冲了上来,见人就砍,已有几名大明士兵措手不及死在刀下。 “干他娘!杀!杀!”叶羽血脉沸腾,再顾不上其他,从地上抄起一把马刀便冲了上去。 杨澈心中忍不住暗骂:这小白脸怎么突然就跟疯了似的!他担心叶羽安危,也随手从地上捡起把刀就冲上去掩护。 叶羽不是绣花枕头,他在现代时是有些底子的,剑道和跆拳道毕竟不是白学的,他此时舞着马刀冲过去,看似毫无章法,但却刀刀狠戾,直把杨澈看的心中连连称奇。 但叶羽此时毕竟受了伤,且力道与这些蒙古兵没法比,长久过招就渐渐显得吃力起来。 左肩的疼痛让叶羽越来越难以支撑,由于伤口没有经过处理,他剧烈的运动让伤口裂开的更大,此时左臂的袖子都已被鲜血染红。 一旁的杨雪笙大急,冲着哥哥喊道:“二哥!快,快去帮少爷!” 杨澈听到妹妹的呼喊,扭头向叶羽看去,但见叶羽左臂渗着鲜红的血垂在身侧,只有右手举着刀艰难的挡住一次次攻击。 杨澈急怒攻心,他倏地飞扑过去,手中长刀挥舞不停,向着攻击叶羽的蒙古兵劈了过去。 那蒙古兵急 忙举刀护住命门,哐的一声,双刀相撞。杨澈这一刀力道极大,那蒙古兵被震得虎口生疼,力气尽数卸去,手中马刀再也握不住,脚下步子也站的不稳,蹬蹬蹬倒退几步。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找回重心,杨澈的刀便已经又劈到眼前,那人还没来得及哀嚎,胸口便已被长刀劈中,几个踉跄便倒地不起。 杨澈的动作凶狠凛厉,手中长刀舞得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缭乱,步法更是矫捷有力。眼见城墙上又冒出一个敌人,但这人却连城墙都没来得及上,就被杨澈反手一刀削了首级。 此时,城楼上的缺口越来越大,纵然杨澈本领通天,也是渐感吃力。 叶羽靠在后面的柱子上,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如此下去浑源县城怕是都不保,如今不知援军何时能到,也不知城内将士还能支撑多久。 摆在眼前的似乎就是两条路,要么拼死奋战,待到城破之时也便人亡;要么就是弃城后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叶羽本人似乎更偏爱后一种选择,但他转念想想,这城内的官员将士,恐怕都不会这么选。 所谓气节,对古人来说有多么重要,虽然叶羽无法感同身受,但却也能了解的到。 自古华夏最重气节,这也是老祖宗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品质,虽然到了后世还能保持这种气节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吧。 那么,既然如此,不如尽力一试吧。 叶羽将目光移向始终坚持站在城楼上与将士们共进退的县令郑关身上。 靠近郑关,叶羽对他说道:“郑大人,不知援军何时才能赶到?” 郑关心中焦急难耐,只说:“早已派了人去传信,现在只怕是路上遇到敌军,耽搁下了。” 叶羽沉默,耽搁下还是好的,若是被敌军拦截全员斩杀,那才是眼下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那么大人,既然如此,不如趁如今还能顶住,迅速撤离……” 叶羽的话还没说完,郑关便厉声喝道:“吾辈守城有责,若此时弃城,与鼠辈无异!如何有颜面面对陛下,如何有颜面面对山河百姓?郑某蒙受陛下恩典,为一县县令,必会报答圣恩,势必与浑源县城共存亡!” 叶羽早知他会有此一说,心中不免叹息,却也少不了敬佩他的气节和忠贞。后世国人,若能个个像他这般,堂堂中华想必也定会蒸蒸日上,再次位列世界顶峰。 叶羽忽的抱拳,向郑关一揖,道:“大人 高义,叶某敬佩。” 郑关被这小子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奇怪的打量着他。 叶羽又道:“既然大人有此气节,那不如由我们继续守在这城上争取时间,然后再组织点儿人马去城内疏散百姓。百姓出了浑源县城,便可向恒山之上逃,蒙古人的骑兵弓箭手再怎么厉害,也谅他们追不到天险恒山之上!” 郑关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要让谁去做这件事?” 叶羽的目光看向还在拼命杀敌的杨澈和杨雪笙,唇角露出笑意,道:“杨家兄妹最合适!他们本就常年生活在恒山之中,再加上恒山杨家在此处百姓中的号召力,想必大人也会觉得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郑关眼前一亮,道:“可行!只是,怕杨贤侄他们不肯……” 这一层叶羽怎么会没想到,他微微叹息,道:“我去和他们说吧。” 郑关看着叶羽迈着步子向杨澈走去,其实打从今日第一次相见,郑关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一身白衫的年轻人。此时却不知为何,郑关凝视着叶羽的背影,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并非像他外表这般清瘦。 突然听到叶羽计划的杨澈,明显是不能接受的,什么叫掩护百姓向恒山上面逃?什么叫只有自己和笙儿最了解地形?这明明是让自己逃跑啊!恒山杨家的人,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刻临阵脱逃? 杨雪笙更是不能接受,她闹着要留下,必须要跟哥哥和叶羽一起离开。 叶羽看着坚持不走的两兄妹,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些不舍,可是,此时自己必须要考虑方方面面,而且,也必须要为心中敬仰的杨前辈护住这兄妹二人。 于是,他缓缓说道:“阿澈,你的大义,是身死你一人,还是为拼死护住城中所有百姓而暂时偷生?” 番外一会哭的礼物(叶羽x赵丝颜)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他和她走到一起的时候,她刚刚失恋。 叶羽是个过于温柔善良的少年,他的笑干净清澈,但每每弯起的眼睛总像狐狸般狡黠,这又凸显出他的睿智和狡猾。他不拘小节,放荡不羁,从容多智、淡泊潇洒,清澈的眼眸如同子夜般深邃平静。 赵丝颜是个聪慧美丽的女孩儿,她热情似火,笑起来也透着爽朗热情。她敢想敢做,锋芒毕现。她的阳光,坚强,勇敢,她身上每个品质都深深地吸引着叶羽。 起先,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赵丝颜是个倔强又不甘寂寞的女孩儿,也许她只是想用无限的忙碌来充斥自己平淡的生活。但叶羽不一样,他喜欢安静,不喜欢过多的事情和热闹的环境。大一整整一年,他注意到了她身边所有和他称兄道弟的姐妹,唯独忽略了角落里忙碌的她。 改变从第二年开始,他们一起过了生日。 她的快乐,阳光,坚强,深深吸引着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叶羽才相信,赵丝颜是太阳,她有能力感染所有人。 之后的日子还是很平淡,但叶羽偶尔不经意透露出的关心,聪明如她,自然明白。 “我们找个正经的时间正经的地方好好谈谈?” “嗯。” “叶羽,你喜欢我?” “嗯。” “可是……” “没事儿。”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我想说,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 “哈哈,但那是过去式,早在我喜欢江城之前,他就有女朋友了。” 哦,就这样,就连在一起都是这么平淡。 没有轰轰烈烈。 他和赵丝颜把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彼此,那段时间,是他们最最美好的时候。 她要排练,他就陪着她,无论多晚。她累了,他就背着她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羡慕着他们幸福开心的笑容。他们十指相扣,只是普通的牵手却让旁人羡慕不已。 有一次,赵丝颜翘掉了排练,骗叶羽排练改了地方,带他去了郊外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看日落。 扑面而来的暮风带着淡淡的不知名花香,疾速下坠的风景被霞光披上了一层蓝紫色的纱衣,无数悄然点亮的路灯仿佛在大地上起舞的夜之精灵,传唱着晚暮的降临。 “小羽,谢谢你。”丝颜清脆的声音在微风中显得很轻,但在她身旁并肩而立的叶羽却还是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丝颜迎着那抹灿烂如粉红蔷薇般的霞光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里满盛着绝美的空之光影,细碎而温暖的夕阳辉芒渗过她的指间投射在了两人染着淡淡金色的白皙面颊上。 “小羽。” “嗯?” “以后有空的话都一起来看日落吧。就像我不想失去这片天空一样,我也不会放开小羽的手哦。” 十指相扣。 心手相牵。 他与她交握。 无论是日出抑或日落,都会一直在彼此身边相伴走过喔。 因为——这片绝美天穹,因你存在而永远不会腐朽。 叶羽从未对赵丝颜描述过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也从未有过任何浪漫的言行,但他对她的爱,却是身边任何人都能看到的温暖。 那年大雨,她被困在排练室,他得知,不辞风雨去接她。雨下的太大,很多路段都不能走了。他换了几种交通工具,坐公交换地铁再换公交再换出租才赶到她在的地方。 见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充满惊喜和感动。她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 那天的大雨下了很久很久,他在雨中背着她,她举着伞为他们遮去雨水。但在下面的叶羽依旧被风雨淋的湿透。 她的头慢慢靠在叶羽的耳边,温柔的说:“小羽,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是。” …… “丝颜,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呢?” 赵丝颜思考了一下,道:“除了我妈妈,最最重要的人。”不是爱人,不是其他任何,而是最最重要的人。 叶羽但笑不语。 叶羽对赵丝颜的爱愈发炙热,他无条件满足她随时随地的任何要求,哪怕任性枉为。 蓝磬为此劝告过:“小羽,你这种爱人的方式不对。你别太惯着丝颜,她现在越来越野了。” 叶羽一笑,只道:“石头,不是我说你,你和陆琪也太少交流了吧,你也该对他稍微上点儿心啊。” “我才懒得惯他那些臭毛病呢!说真的,你真别太过放纵她!你纵的她没边儿了,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外面跟些什么人搞些什么!” 蓝磬当时有些着急,那是她认识小羽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叶羽不是冲动的人,相反,他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理智。他会同蓝磬吵架,只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他与赵丝颜的爱情,开始的太过突然和顺遂。 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他们会在一起。 毕竟,赵丝颜接触的交友圈是他无法适应的。即便他努 力的去适应,但那些人的习惯和相处方式,有时让他招架不住。 他和他的生活是如此淡然,她和她的世界却太过热烈。 他爱她,所以愿意为她改变,愿意为她尝试。但越接近太阳,就越容易被灼伤。 他每每看着她同别人谈笑风生,内容是他完全不懂的摇滚或乐队,他插不了嘴,只能看着。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会问自己,她的世界,自己真的可以融入么? 他害怕失去她,所以他更加努力的要融入她的生活。 他开始改变,开始接触原来从不会接触的音乐。开始频繁出入她的生活圈,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自己的朋友。 杨夏空沉默,蓝磬却愤怒。 “叶羽,你为了她,已经把自己丢了!” 蓝磬的愤怒,并没有将叶羽从偏执的轨道上拉回来。这是他们第二吵架。 那之后,叶羽终于与朋友渐行渐远。 但他的偏执,却始终未能拯救他同赵丝颜的爱情。 当他不得不去承认,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事态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亲眼看到,她同江城走在一起。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不再清澈,开始变得黯淡和不甘。 他僵硬的身体,足足持续了几分钟。 但那之后,他却选择隐瞒。没有质问,没有交流,他选择沉默。 他照样每天在她身边笑着,做着跟平日一样的事情。 但没有人发现,他不再清澈的眼底,浑浊的迷雾后浓浓的伤悲和无助。 他用微笑隐藏起心痛和畏惧。 她开始频繁的失踪,频繁的爽约。 他知,却伪装。 他以为他是她感情迷途中的那盏明灯,他以为他可以在她身边一直陪伴。可到头来,他还是错了。 纵然他再如何不想承认,却已慢慢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他都是江城的替身。 多么可笑的,一个替身。 “叶羽,你别再这样了好么?你那么聪明,那么博学,我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明白!你停止这些愚蠢的付出吧,好不好?把原来那个潇洒睿智的小羽还给我们吧!好不好!?”蓝磬的怒火烧到了顶点,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愤怒过,她最好的朋友,正在堕落。 “小羽… …你知不知道……丝颜她……她只是……” 蓝磬隐忍着自己,但她却无法再对他隐瞒…… 而叶羽,却微笑着对她说:“石头,不要再说了,好么?” 蓝磬的瞳孔渐渐放大,她从小羽的眼中,看出了真相。 那天,她放开紧紧攥着他衣袖的双手。因为,她从他的眼中读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根本不想听到真相…… 原来,即便单方面的被伤害,他也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瞎子,聋子,这样就可以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继续呆在赵丝颜身边。 他为自己建筑起虚假的城堡,将一切真相埋葬,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太平。 他用谎言保护自己,用伪装挽留对方。 “小羽,你到底,还要爱她到什么时候……” 再深的爱,也无法忍受永远的背叛。 叶羽终于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来不善于处理感情的问题,注定永远都要被爱情牵绊住。 他终于决定,要和她摊牌。 那一晚,他不顾一切跑到与她同住的地方。 “你……”门慢慢打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她惊讶的眼神,“这么晚了,小羽,你……有事么?” 叶羽看着她的身体挡在门口,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心突然凉了下来。但还是平静的看着她。 “没事,只是突然很想你。有些事……想要和你说……”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很自然。 他看着她依旧半开半合的门,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心里狠狠的嘲笑了自己一下,他想立刻离开,走的越远越好。 “那进来说吧……”她终于让开门。 “要不要,喝点水?” 叶羽眯起眼睛,望着对面那个显得很局促的少女。他觉得自己突然像是变回了曾经的自己,从容而狡猾。 她刚刚拿起水壶,却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紧接着,他又一把将她按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想和你谈谈。”很镇定的说完这句话,叶羽才发现自己唇角无意间勾出的微笑。 “我们现在……不需要谈什么吧……” 很好,第一盆冷水。 叶羽只 是笑,继续道:“哦?你好像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她明显一愣,很快恢复镇定,道:“不,只是觉得不需要……” “哦?那你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什么?” “你……” 叶羽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然后笑着说:“丝颜,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比如,先订婚……” “不行!” 她脱口而出,继而愣在当场。她抬眼看到的,不是预想的受伤的神色,而是复杂难懂的一个笑容。 叶羽的笑,让她觉得窒息般的难受。那笑容,似乎宣示着他早已知晓答案,那笑容里的从容,竟让她觉得比绝望更加无助。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她的心已经乱的再也理不清楚。 “我们今天先休息吧,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么?” “不行!”这次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 赵丝颜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的脑中有两条影子不断闪过。叶羽和江城,他们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交错而来,她分不清,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一个是她最初爱上的人,他能够迎合她一切兴趣爱好。另一个是为她付出无数的人,他无所不能的让她的生活无微不至。 他们一个惊艳了她的人生,一个温柔了她的岁月。选择任何一个,就意味着要失去另一个。 “我求求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好么?”她痛苦的抱着头,哀求的对他说着。 哀求,这意味着什么? 叶羽没有办法拒绝。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他无法阻止自己朝她点头。他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他只能绝望的感受着自己仅剩的勇气和斗志被她的语气和眼神摧毁,灰飞烟灭。 丝颜,到头来,我还是错了。 你知道么?你曾是我美丽的一个梦,直到梦醒,我才了解,那个冬天,你从未爱上我。 你只是需要一个陪伴,一份寄托,而我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叶羽绝望的站起身离开。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原来,他一直活在她为他编织的梦里。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原来里。 爱情是一场博弈,未必先说的人输,跟着感觉走下去,总是付出最多,太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