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射雕:欧阳刻的奇幻人生》 第1章 这下子难搞了 窒息的最后一刻,欧阳刻下意识紧闭双眼。 心里面早已认命,但他觉得自己特别想睁开眼再看看。 他真的看见了! 阳光明媚,田园如春,庞阔的田垅人家屋前场基所在。 一群人穿着色泽鲜艳的古装,春衫布裤绫罗绸缎,或高或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在他身边围了一圈。 众人七嘴八舌的很喧哗,听不出来是哪国语言。 能看出来的是,多半都在指责欧阳刻。 加上此时大股记忆流涌现,脑子都快炸了。 终于听到汉语发音! 此人的说话明显好意奉承,却令欧阳刻很别扭。 “依老夫浅见,天雅小姐下嫁少庄主,称不上门当户对,实属高攀了。”束发高冠的中年人清瘦,鸡爪般的左手五指捊着两撇黑须,很是自得,“诸位街坊以为呢?” 欧阳刻看他一副欠揍的模样,很想打他! 随着记忆流的呈现归类,欧阳刻连古典波斯语都能听懂了。 果然一个老者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如若庄主遣人上门提亲,天雅小姐愿不愿意另说,就算愿意,她家里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活活打死……” “对!少庄主当真凶残成性!”少年人看见欧阳刻目光转来,不禁缩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畜生要报官抓起来!”花衫裘裤的妇人很是英勇,双眼瞪圆了昂目以对。 “报官就……” “话说天雅真是可怜,小小年纪……” “也怪她长得太漂亮,红颜……嘿嘿!” “漂亮犯了什么天条?怎么能这么干?” …… “好了!”欧阳刻打断道:“天雅在家养伤吧?我去看看她。” 吵嚷声中,他终于明白自己穿越了,而且附身在白驼山庄少庄主欧阳克身上。 那么欧阳克是什么时候死的? 按理说,这种魂穿附身什么的,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两个生物同时死亡,才能做到的。 好吧,欧阳刻发现自己执念了,路径依赖了。 多看了几本玄幻小说,不小心就教条了。 玄幻小说不是传授真理,谁穿谁作主,我穿我作主! 众人叫嚣不断,围成个圈子,还不想放过他。 倒也没敢推推掇掇的,只不过拦住了欧阳刻步行的方向。 “我说各位,列位街坊邻居,咱能不能把自个儿日子过好先?闲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呀?” 欧阳刻很是不解,也没打算惯着街坊们的正义感爆棚。 又威胁道:“我把话撂这儿,天雅当真一命归西,我白驼山庄可唯你们是问!” “谁要报官?这位大妈是吧?赶紧去!赶不上二路汽车了都!” “还有你!你!你!” 他说一个你,便有一人退身折步,三声你之后,退开了三个人,如此便有个出路豁口了。 此前还担心汉语邻居们听不懂,这会儿又明白了一件事。 此地隶属波斯辖境边区,跟大宋地区通商通婚频繁,一群邻居里有汉人血统的都占了小半。 这个地方并非白驼山庄原址,而是欧阳克私下购置的一个度假山庄,名义上打理果蔬饲养牲口,实质上用于金屋藏娇。 由于距白驼山庄不远,欧阳克偶尔留驻数日,自恃功力深湛,连护卫都不带。 叔父欧阳锋自四年前伤愈,长时间在外征讨勾连,打通关隘,接洽中原的商路。 其商圈向西辐射,勾结盗匪收买府官压榨民生,当然也是欧阳锋的拿手好戏。 对侄儿的贼胆色心亦非不知,睁一眼闭一眼而已。 欧阳克的行事作风,通过记忆流的回溯,欧阳刻也算了解了个大概。 色胆包天! 强抢民女这种事,欧阳克是不屑为之的,无奈何就这几年里,村妇天雅越发貌美绝艳。 十二岁的小姑娘只能称得上灵秀漂亮,十六岁的美少女,那可就风情万种了。 欧阳克没搂住裤子……不!没管住腿! 居然跑上门去玩尾行! 继而污言秽语动手动脚,技术上看来,妥妥的性骚扰! 只是没想到如此风情万种的弱质少女,竟敢跟他拳脚相向…… 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给脸不要脸,滚你奶奶的!” 那一脚踢断了天雅几根肋骨,欧阳刻通过记忆回溯都难以确定。 所以欧阳克造的孽,欧阳刻得跟在后面擦屁股,谁让他占领了这具武人身躯呢? 出得庄园便展开身法,风驰电掣起来,不一时晓朋村深处,天雅家人的连片垒土屋遥遥在望。 果然这具身体大有可为! “啊,少庄主……这个……你这个……少庄主……” 天雅母亲是个波斯人,隆鼻深目,蓝眼睛灵动,模样很是美艳,此时满脸惶恐,语不成句。 她身边还有几个男女亲族,一同迎上来,个个面沉如水,大含敌意。 欧阳刻古波斯语记忆苏醒,好歹听懂了。 “我去看看天雅。”欧阳刻一拱手。 “你还敢来……” “不是少庄主辣手,天雅何至于此?” “要不然呢?!”絮语声中,欧阳刻牛眼一翻,“本座一时失手,火急火燎地赶来贵府,正待有以补……施救!谁敢拦我?” 要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以他身份,就万万不能认错,流言蜚语最是扰人! 话说完一头闯进闺房…… 好吧,走错路了。 土屋体积不小,但陈设简陋,绸带的悬挂只见少许几处。 厨房的对角方位正是两间并列的卧房。 欧阳刻启帘步入。 棉被隆叠,天雅侧躺下双腿弓弯,秀眉微蹙,显见正强忍痛楚。 “也怪她长得太漂亮。” 那个邻人的话浮上心头,充满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哲思…… 果然是红颜祸水! 欧阳刻在另一个世界活了将近三十年,手机短视频软件有六个,长期关注的对象多半集中在锥子脸大长腿,心态上很是饥渴。 虽说加上了夸张的滤镜磨皮,但人类对容颜的审美是相近的。 按理说欧阳刻也称得上阅尽佳丽,却从未见到过如此美女。 “你不要动。”欧阳刻飞快出手,封住了天雅的哑穴。 肋骨断裂,随着人的动态在体内位移,会对内脏造成威胁,一旦发生大出血,那就神仙难救。 欧阳刻不通医理,欧阳克也仅略知岐黄之术。 但不妨碍这具身体的内力运转对外物状况的体察。 纠正位置,将骨裂处拼接归位不难,假以时日令骨骼长势复原也不难。 如此就离不开内力持续不绝的承托之力。 因为天雅不是静态的死人,她会动,她会翻身,她会因循本能调整更舒适的睡姿…… 除非进行外科手术! 欧阳刻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又怜惜又懊恼。 这下子难搞了。 第2章 内力源流 天雅的母亲不是穷人,这连片土屋彼此以土墙隔离,住着她远亲近戚一大家子人,于晓朋村周近相当有名望。 源自于她嫁了个汉人丈夫。 柏绮丝的丈夫孙三强名义上入赘西域,婚后不久反客为主,拜了个好码头,攀上了高枝。 欧阳锋微露口风,孙三强自然望风拜服。 所以孙三强在十多年前,已属白驼山庄的护卫家将。 他多年来追随欧阳锋四外出征,少有机会归家探望妻女。 也因此掌上明珠差点被欧阳克一脚踢死,这一大家子敢怒不敢言。 冲着少庄主,有些亲戚还埋怨几声,柏绮丝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为了天雅的伤势不至于引发后续危险,欧阳刻不得不将她层层绑缚。 把一个娇小温软的少女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欧阳刻心下难免蠢蠢欲动。 这状态看着有点邪恶…… 天雅家中一待就是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是纯粹意义上的不眠不休。 天雅睡着了无数次,他可不敢睡,连闭目小憩都不敢。 内力流动的用心控制,契合人体内脏运转的循环体系,尤其还有代谢! 大小便问题极其凶险! 回顾欧阳克短暂的三十载生涯,他在武道上从未如此刻苦过。 山庄护卫们赶来打探问安的络绎不绝,都被欧阳刻赶走了。 护卫中或有功力深厚的,欧阳刻如何安心令他们接手施为? 如此一来,周景文尴尬了。 他将欧阳克自幼带大,看着这孩子牙牙学语,看着这孩子蹒跚学步,看着这孩子舞刀弄棒,看着这孩子跃马山岳,看着这孩子越渐高大强健…… 可以说,欧阳克幼时眷恋的奶妈子,童年时期的书童武搭子,成年后莺莺燕燕的大群姬侍,都不及周景文的亲厚。 此次随众前来探望少主,少主居然当他透明的! 与对一众护卫的态度毫无二致。 那个“老师”前“老师”后的亲切少年,那个人前人后“周伯”的礼敬男子,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事实是奇怪的,但周景文没来得及感到奇怪。 他感到悲哀,继而突发奇想,灵思泉涌,觉得眼下机会尤为珍贵。 “少主苦耗内力,要以不绝的内息为用,替此女疗治伤患,此事大不足取。” 这是第三天,二十多个时辰之后了。 天雅断骨处早已接续,要维系稳固状况,却离不开欧阳刻的内力施为。 欧阳刻坐在床边,双手探入少女的胸腹之间,瞳仁里布满了红丝,全身白衣湿透,鬓间眉头汗珠泠泠。 天雅哑穴受制,口不能言,惊恐当然免不了。 欧阳刻扭头看去,很讶异。 为恐少主误解其意,周景文急忙补充道:“内力承续连绵过百个时辰,神仙也做不到!纵便庄主内功冠绝宇内,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那怎么办?” 欧阳刻眼神茫然。 仿佛回到另一个世界,那个电气化完备的现代社会,那时候他对一切无能为力,对命运毫无主张,除了茫然只有更茫然。 “或由老夫接手,与少主替换休息,也不失为……” 周景文语声一顿,见欧阳刻缓缓摇头,便道:“少主宅心仁厚,欲以一己之力挽救此女,那么调息之功与内息之用,亦有相辅相成之法。” “如何相辅相成?” 武人吐息打坐,利用内息的周天运转,是可以替代休眠的,但在运功疗伤的过程中,时间机遇极难捕捉。 周天运转作为自我调息之法,巩固内息打磨经脉增强功力,属内视功能。 而替他人运功疗伤,却属于内力外放。 两者本质上是相通的,运用上却泾渭分明。 “只须此女熟识少主内功运转,一切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周景文说的高屋建瓴,欧阳刻噗笑道:“荒唐!” 内功这玩意起源于吐纳归元,进境极缓,修炼到高深处飞花摘叶皆具杀伤力,天雅手无缚鸡之力,由现下入手习练,那可不赶趟。 周景文出手如风,在天雅肩颈部位捏抚片刻,便解了她的哑穴。 欧阳刻愣神间,周景文微笑道:“便由这位姑娘……天雅小姐亲口阐述,少主方知你周伯所言无误。” “老夫”变成了“你周伯”,周景文语声中不乏得意。 欧阳刻讶然看向天雅。 天雅的神色比他更讶异,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 “我能……我感到那一股热气,就是少庄主给我的,我……” 天雅又扭捏又惶惑不安,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尤其躺倒榻上的姿势,却仰头对着两个大男人说话,更令她不安。 她的汉语发音居然还挺标准。 欧阳刻问道:“你能调动内息……不!你能引导这股热流吗?” “我能!”天雅答得脆亮。 “你知道这股热流的作用吗?” “是为了承托断骨,稳……为了稳固吗?” “对,此举极其凶险,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务求断骨的接续处不能发生位移。” 周景文插言道:“也没有多少凶险,自己的小命,这姑娘只会比少主更紧……更谨慎!” 天雅连连点头。 这动作频率有点大,又给欧阳刻吓得不轻,急忙叫道:“你别乱动!” 天雅头也不点了,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不知是否错觉,欧阳刻觉得这张美丽的小脸上充满感激。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抱歉,都是我的……”欧阳刻忽然止声,要道歉今后有的是机会,不应该是现在,转而道:“那我休息一会。” 他收回双手,往矮椅上一靠闭眼,又睁开,打量着周景文。 后者淡淡一笑,“我替少主护法。”说着便于闺房里席地打坐。 欧阳刻很清楚,就在这个疗伤的过程中,已取得丰厚回报。 无意间发现,他能“看”到自己体内。 肌体血管骨骼排列内脏运动是看不到的,他能明确得知的,是内息运行的轨迹,还有基本的分布图。 内息去往何处? 起到了什么作用? 为何要去往该处才有效用? 欧阳刻了如指掌。 仿似冥冥之中有双心灵之眼,洞析了一切。 其实思绪繁杂,各种原着剧情纷至杳来,大量财富美女、天材地宝、武学秘籍、世界权力架构,都等着他去着手操办。 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那么多美女在等着他,能看还能摸…… 多么美好的世界。 第3章 你以为躺平是你以为的那么舒坦? 七天后,天雅已能下地走动。 欧阳刻嘱咐了几句,接下来数月皆须静养,不宜擅动,自己得空便会过来监察伤情,这便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也没啥急事,他得亲身感受一下,身为驰名远近的白驼山庄少庄主的威风。 主要还在生活日常…… 通过记忆流回溯,欧阳刻发现这头色狼的生活没多少精彩,至少没有想象中那样值得垂涎。 叔父欧阳锋长年不着家,除了蛤蟆功心法秘不示人,其余武技均撰述详尽条目分明,封存于书阁,对少庄主自是敞开的。 换作其他帮派门户,这间小小的书房应该叫藏经阁。 当然书房另有其处,是欧阳克处理公务的所在。 因此欧阳克的日常按部就班。 每天起床就拳打脚踢舞枪弄棍,习练肢体动作的流畅度,这叫外功。 方当巳时——即早晨九点洗漱更衣,换上宽襟大袖的绸袍,阅读汉人的古典着作或波斯野史。 期间会有护卫家将送入各种文书请示批阅。 更时常有人不远千里前来拜访请安,那无非都是名义上归顺山庄的豪强势力首脑。 这是最忙碌的两至三小时,有时候会超过四个小时! 十一点半左右膳房通禀午餐。 若无要事处理,一点左右是欧阳克的午休时间,以打坐周天运转为主。 下午应当算作假期,欧阳克擅长运用三点以后的时光,用来追蜂捕蝶。 酿酒,打理花草盆栽,也是少庄主的业余爱好。 这两个爱好清晨时分进行更好,遭到欧阳锋的多次训斥之后,欧阳克只能勉为其难地扭转生物钟。 晚饭不叫吃饭,叫晚宴,招待那些携珠玉瓷石名画美女的属帮首脑。 哪怕这天并无麾下携礼朝拜,少庄主的排场却不能倒架子,必须美酒珍肴灌醉几个异域美女。 之后要不要大被同眠,视少庄主的心情而定。 女人太多了也是个麻烦事,少庄主近年来精读黄帝内经,潜修六淫神功,对女人是相当挑剔的。 七天没着家,文案堆积如山,欧阳刻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迁就于少庄主的阅读习惯,波斯文字是不存在的,下属帐房均模仿瘦金体。 繁体字欧阳刻勉强能估摸个差不离,但书写文法上古言古语,各种现代罕见的生僻字层出不穷。 他需要一部古文字典。 尔雅、说文解字、方言…… 一堆古言字典就在手边,问题这些东西比文案还难读! 很有必要培养几个白话文写手…… 这时候记忆的融合起到了大作用。 通禀的下属就更多了。 “蛟龙帮帮主陈贺有意迁入西境海岛,请少主示下。” “迁出去多远?” “不知,海图上看来,往西三百里未见海岛。” “往年例贡可曾短少?” “未曾。” “批……”欧阳刻嘴角撇了撇,“准了。” “神刀门多年未纳岁贡,近些日子开堂问经,筑建讲经堂,门下送来请帖,请少主前往拜贺。” 欧阳刻眼珠子一转,立时了然。 神刀门是白驼山南侧支脉的一个刀宗门派,汉人回人波斯人扎堆,据传有十多位大高手,均为西域盗匪出身,开山立宗时日不足五年。 “我们应当怎么做?”他侧头看向周景文,“要不要打上门去?” 通禀的家将名叫吕为宋,四十来岁年纪,很是壮健,太阳穴隆起,显见功力不俗。 此时不待周景文回答,便接上话头,“只消周师大驾出手,覆灭神刀门不过弹指间事。” “所以……”欧阳刻仍然看着周景文。 后者微一点头,淡淡道:“打打杀杀有伤天和,小作惩戒,令他们规矩行事,也便罢了。” “规矩”大约是让神刀门认清老大,消停一点。 这一条欧阳刻默许了,搁置不论。 紧跟着另一护卫服色的长身汉子大步上前。 此人很懂礼貌,不但拱手作揖,且躬身一揖到地,五六秒后才起身肃立。 欧阳刻看着很不耐烦,斥声道:“说!” 说他也说不清楚,嗫嚅道:“这个……山庄六百里外的那个神……哦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雪域……雪山女……” 周景文坐在椅中,懒洋洋地接了声:“雪域神女。” 护卫连忙道:“对对!这丫头装神弄鬼的,周近村庄,倒有不少贱民信奉其荒谬言辞,以为她是天宫所遣的人间来使,少主英明,识见广博,自必了然,这纯属无稽之谈。” 原来这个护卫不是结巴。 欧阳刻转过念头,问道:“她要怎样?这个人间来使……嘿嘿!” 他琢磨着这“丫头”什么年纪,有没有机会发展一下异域情缘。 忽然醒悟,那不是丫头,是个年近五十的老驱! 你这家伙误导我! 欧阳刻看着护卫的眼神不善了。 高挑的护卫瞥了眼周景文,欲言又止,终于拱手答道:“雪域……雪山女第六次送来拜帖,要挑战……不对!向庄主讨教……也不对!要跟我白驼山庄切磋武艺。” 你累不累啊?! 说个话嗑嗑巴巴的,战战惊惊的,唯恐用词过火,我又不是皇帝! 欧阳刻暗暗吐槽,问向周景文:“这雪域神女武功如何?阿伯能打得过吗?” 他觉得带上姓氏不够亲切,周景文在山庄显见地位举足轻重,又对自己极其关切,索性换个称呼讨他欢心。 “假以时日,少主必能打得过。” “假以……两年够不够?” “趁着庄主外出之机……”周景文不紧不慢的说话蓦地里一顿,显然察觉失言,转而道:“克儿只须苦修内功,打磨武技,异日成就必不在庄主之下,甚或凌驾其上,倒不用……武道一途,最忌心志不坚,躁急妄进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说的语重心长,欧阳刻听的昏昏欲睡,连连点头,应声道:“阿伯所言极是,小侄拜服,自当用心练功。” 后面又是接踵十多个呈报消息,不外乎这里扑灭一下反叛,那里安抚一下异动。 白驼山麾下数以百股武人势力,如若事事禀明少庄主详作定夺,其工作量之巨,纵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再翻两倍,也是远远完不成的。 回庄的第一天,欧阳刻午饭是在书房里吃的。 一直忙到夜幕低垂,周景文早已离开,他依然在接待下属,分派汇报事项。 周景文离开,这些家将护卫帐房,可没人会体恤少庄主的辛苦。 他们的工作就是汇报事项,请示意见,取得尽可能明确的计划。 事关霸业存续,事关架构权属,事关每一条支线上的成员生活质量。 欧阳刻明白过来,白驼山庄是一家跨国公司,巨无霸企业! 近似于中世纪欧洲的领主,欧阳锋不是领主胜似领主! 跨度数百公里,纵横三千多平方公里的白驼山脉,只是山庄的自留地,其势力范围还要延展到湖海、平原、山谷盆地。 山庄名下军队都有,规模不大,也才一千多人的常备军。 要养活如此之多的人口,要打理如此纷繁的事务,欧阳刻知道历来皇帝为什么短命了…… 英明的少庄主深通科学养生之道,将源源不断的觐见者一并挥退,声称来日再议,少爷要约见周公了。 周公不必着急,暖床的侍妾是要苦候他翻牌子的。 欧阳刻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琢磨了多种冠绝古今的奇招异式,血脉卉张,启程前往后宫的路上,已然心如鹿撞,面红耳赤。 迎面就撞上了周景文。 “阿伯,您夤夜来访……” 欧阳刻六神无主,脸色尴尬,话都说不下去。 “考教一下你的内力。”周景文神色揶揄,似笑非笑,“要在两年内突破境界,克儿心怀奇志,老夫也甚感欣慰。” 第4章 雪蟾蜍 哧沙!哧哧沙哧!哧哧哧哧!沙沙哧哧! 山谷里各种轻微却剧烈的动静响个不绝。 那是物体高速飞行,割裂空气引发的声响。 然而欧阳刻眼中只见白雪皑皑,山谷里远近一派荒芜,连冬青草种都看不到一株。 因循记忆赶赴的这座小山谷,亦属白驼山脉。 欧阳烈兄弟俩来到异域无名山脉建立山庄,白驼山由此得名。 得周景文提点督促,彻夜长谈,欧阳刻终于决定奋发图强,最起码做做样子。 好歹曾熟读原着,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总该有点儿用武之地。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五毒真人遗落的五毒奇经! 原着上写道:“欧阳烈、欧阳锋困于白驼山谷,得五毒真人姜太虚所留五毒奇经,不料一阵狂风,吹走其中五页羊皮纸,仅得七页,欧阳烈兄弟据此练成一身绝技,后欧阳锋杀兄,继位白驼山主,再后欧阳锋独创蛤蟆功秘籍,不传他人。” 这是白驼山庄诸般绝学武技的起源,欧阳刻的企图,正是那狂风吹走的五页羊皮纸。 当然这事情料来欧阳锋更迫切,很可能多年来在周近几十里内掘地三尺,一无所得。 身为少庄主,又熟知原着剧情,欧阳刻肯定要来看一眼才安心。 晴朗的春日里并无落雪,山巅被罡风吹散的雪粉纷纷洒落。 雪粒细碎,跟高速飞行物造成的声响殊为不同。 扑的一声闷响。 欧阳刻左掌击飞了一团雪球似的物体,那玩意不过拳头大小,飞落地面,还往后滑行了数米。 蚕丝手套的丝线里密织软金丝,防护力强劲,然而很快便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 掌心已裂! 远隔十多米观望,那物像是一只巨型雪蚕,更像是一只雪白的蟾蜍。 似无眼睛,又似有一双森冷的眸子牢牢盯过来。 紧跟着便飞夺而至! 欧阳刻正自暗叹内功运转不利,在战斗中如何令内力体现在肢体动作上,这个操作还真需要好生熟习,亟待深化运用…… 右手弯刀挥斫,劈个正着。 却如入棉絮,锋锐的刀刃无从着力,欧阳刻顿感胸间血气上涌。 威胁来自于后方。 那是一条异常粗壮的雪蛇! 欧阳刻身随刀转,粗蟒的七寸自认为找不准,索性直击头部。 蛇身猛然一抖,三米有余的上半身笔立起来,蛇口大张几有面盆之阔,短促的獠牙往他脖颈间栽落! 欧阳刻右腕折转,刀尖直插蛇口,便要由内撕裂蛇头。 这一击雪蛇无力躲避,蛇身已向下萎倒,大张的口腔被弯刀撑得圆满,微一搅动下獠牙崩落,蛇信挟着大股鲜血向高空喷涌。 然而蟾蜍的侧面一击,欧阳刻也躲不开,直直命中腰眼,血花在罡风雪粉中飞舞。 我命休矣! 欧阳刻暗呼。 这种雪蟾蜍一定是身带剧毒的,他甚至能感到蟾蜍正趴在他腰际,大力吮吸血液! 他左手拽了好几下,蟾蜍柔软的身子越拽越痛入骨髓,他模糊的意念感到,把蟾蜍拽离扔出,自己的大股血肉也将离体而去。 自然而然的,内力本能般运转到腰际,如此血涌之势更速,须臾间,雪蟾蜍身子肿胀了大半倍。 死亡来得太快了。 欧阳刻眼前各种影像幻灯片般划过。 天雅…… 算了!小丫头片子一个,啥也不懂,没有共同语言! 黄蓉、穆念慈、程瑶迦、李莫愁、李沅君…… 都是那么遥远,虽然此前不无想法…… 欧阳克精心打造的后宫,那些姬侍,那些异域的如花美眷,欧阳刻还一个没见着呢! 你还没爽过呢! 你好歹临幸个一两个,三五个,七八个……再死也不亏! 痛悔中…… 周景文!老贼误我! 扑通一声,他终于栽倒在地,雪蟾蜍连牙齿都没有,却紧咬不放。 欧阳刻头昏眼花中,弯刀由雪蛇巨口中切出,打算临死之前给这只雪蟾蜍来个活体解剖。 欧阳锋独创的蛤蟆功,会不会正是受到这只雪蟾蜍的启发? 刀尖划过颗粒柔软的表皮,跟随陷落,他的力量也在随之流逝,他看到雪蟾蜍的眼睛了! 场景如梦如幻,欧阳刻真觉得自己堕身梦境。 那双眼睛瞳仁洁白,又水色般透明,瞳孔犹如针尖,两边眼眶均有半圈浅浅的血色。 冰天雪地里,罡风鼓荡间,分明风声啸吼不绝于耳,却仿佛万籁一并寂静下来。 雪蟾蜍没有松口,只是用眼角弯刀般鳞片向前蹭了蹭。 那两排鳞片想必就是它的破甲利器,欧阳刻深知此物凶厉。 但蟾蜍动作轻柔,连欧阳刻腰际创口旁的绸衣都未割破。 欧阳刻觉得自己昏迷了过去。 不知多久后醒转,天色已黑,雪蟾蜍犹在! 它小小的身体伏在欧阳刻腰间,竟全然钻进雪白的绸衣里,仿佛取暖的样子。 如此躺在雪地里,就成粮食了,够雪蟾蜍吃半年的。 又过了许久,欧阳刻试探着腿脚伸动,双手五指翕张握捏,见雪蟾蜍毫无动静,胆子便大了几分。 手脚麻木感消退,欧阳刻缓缓站起身来,气力上并未感到衰弱,腰部不小的创口处已然愈合,甚至结起了痂。 雪蟾蜍由他衣服折皱处跌落,却没有再次暴起袭击,它身形鼓胀之势已恢复原状,两条后腿踮着仰头打量,水色双眼灵动。 识别小动物眼神什么的,欧阳刻可没这本事,但福至心灵,天纵奇才,总觉得自己察觉了点什么。 雪蟾蜍似乎并无恶意。 于是他向下探出了雪迹斑斑的左手。 于是雪蟾蜍轻身跃起,落入掌心,还在他掌心翻了个身,很是舒畅的模样。 这得算滴血认主了吧? 欧阳刻不确定。 内力到处,果然雪蟾蜍的动静更欢快了,探了探蛇信般的小舌头,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斜倚着拇指后端,睡得舒舒服服。 风声中遥遥传来呼唤声,此伏彼起的。 欧阳刻仔细倾听,好像是山庄护卫的声音。 夜色下有雪层反光,近处雪地令他大感胆寒,很快便全身抖颤起来。 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蛇虫,纷纷翘着肚皮躺在山谷里,或狰狞或颓靡,或大或小形态各异,显然死透了。 这是雪蟾蜍的杰作? 声音骤然增大,于山谷间回荡开来,将高达千屻的峰头雪层搅得横卷竖跌,由高空飞落。 此人内力之深匪夷所思! “少主快出来!那个地方凶险!” 那是周景文吗? 他为什么遥遥呼唤,却不进山谷? 第5章 哥们醒醒,这是小说,你拿它当正史? 经搭手测知,周景文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视若己出的侄儿,白驼山少主欧阳克,内力修炼到当前境界,在自己的小心调教下,其形态已迥异于一般武人。 他的内力源流,具有跟外物亲和的功效。 其实欧阳刻更诧异。 周景文内力浑厚还在其次,以五旬过半之龄,竟保持着三十余岁的容貌。 叔父欧阳锋比他小不了几岁,虽功力深湛驻颜有术,但怎么看也比周景文大了十多岁。 此人于武道修炼一途,很可能凌驾欧阳锋之上! “内力外放,隔山打牛稍嫌夸张,但隔着一扇门打人,还是有把握的。” 行程中,欧阳刻各种问题信口而发,周景文无不给以详解。 这个伯伯对自己眷爱有加,欧阳刻也记起了小时候许多事。 “那要是隔着三五米……我是说一丈厚的石门,也能伤到人吗?”欧阳刻又问。 周景文道:“有一个递转的过程,首先,你需要跟敌人发生手脚或兵刃接触,接着要破解敌人的内力运转……这个说来话长,你到了境界,自然就会明了。” 欧阳刻“哦”了一声,有心想问欧阳烈之死,包括其妻齐氏之死,是否有周景文协助或主刀,话到嘴边咽回去了。 齐氏是亲娘,欧阳烈是亲伯,欧阳锋这个生父,至今以欧阳克亲叔的名义示人。 就算周景文跟欧阳锋狼狈为奸,全程参与谋划,当面问出来,他也不会承认的,欧阳锋更不会承认。 而欧阳锋长年在外打拼,将周景文这样的绝顶高手丢在山庄里,很可能已存忌惮之心。 山脉下有一座自家的马场,豢养了数万匹骏马。 欧阳刻挑拣了四名身高体健的护卫,各骑模样良好的骏马,又精选二十匹健马,驮伏辎重粮草不一而足,往新疆方向行去。 按照剧情时间线,此时王重阳已死去多年。 但有林朝英这个孽缘,活死人墓里那面石壁上篆刻的九阴真经,可不会长腿,断定没跑。 那是令这个世界顶级高手念兹在兹的顶级武学! 拓印下来带回山庄,叔父一定很高兴。 叔父其实是父亲,自然是欧阳刻在这个世界唯一信任的人。 就欧阳刻这种环境地位,名符其实的高富帅,实无须野蛮生长。 他的起点就已是别人的终点。 只须按步就班,别自己作死,送上强敌的刀口上,他终有一日继承山庄,成为一代枭雄。 如今鸠占鹊巢,思觉附体欧阳克,他是很愿意坐享其成的。 奈何山庄琐务繁冗,远非他设想中那般惬意。 要想活得光鲜一点,首先需要活得积极一点。 他还想对历史作出亿点点改变。 数年后欧阳锋会率队奔赴中原,抢夺九阴真经,争那个不知所谓的天下第一宝座,结果被黄蓉这个丫头片子略施小计,整成了武疯子! 欧阳克这个大冤种,迷恋黄蓉还不够,居然又盯上了穆念慈。 被奸贼完颜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得那叫一个利索。 而原着里这数年历程,都没有周景文什么事。 周景文在原着中不曾出现过,但在欧阳刻的生活里、记忆中,又事实存在。 他一定会被欧阳锋灭口的! 欧阳刻觉得很可惜,这个伯伯对自己倾囊相授,爱护有加。 在途非止一日,抵达新疆时只见一派荒芜,荒漠景象看不到边际,人迹罕见。 西辽曾定都于此,两年前被强势崛起的金人扑灭,族裔流散。 金人已率部族入主中原,南宋朝廷内忧外患,偏安江南杭州一隅之地,此时谓为临安府,举国民不聊生。 如此边区数万平方公里成了无人区,跟中东多民族多国度融为一体,国境线都不存在。 好在有护卫识途,打马径穿沙尘,务求天黑前找到绿洲扎营。 沿途又高价买了两头骆驼,拖带辎重节省马力,行程不免更加缓慢。 六天后进入盆地,总算能看到点乡民炊烟了,距离最近的城池迪化仍有数百里。 欧阳刻地理知识不咋样,宅在租屋里几乎没出过城,对这种古代的地名更就一头雾水。 总算打听了个大差不差,迪化可能是后世的新疆省会乌鲁木齐。 “克儿,我始终不解,你执意去往终南山所为何来?”周景文重申疑虑,“全真教跟我白驼山素有嫌隙,我们犯不上去碰那个晦气。” “晦气……哈哈!我们是去取经的嘛。”欧阳刻笑道:“跟他们不着面就最好,到了中土地方上换上汉人服饰,那些臭道士也不认识我们,以礼相待罢了。” 周景文摇头不语。 “终南山有小路吧?就是说避开全真观的正门上山。” “有,很多条小路。” 欧阳刻忽然问道:“阿伯听说过九阴真经吗?” “嗯,二十年前华山论剑,争的就是这东西吧。” 周景文不以为意,语声淡淡的,貌似对传说中的顶级武学毫不热衷。 “我叔叔当年没争到。”欧阳刻强调了一句。 “秘籍功法身外物,不争也罢。” “阿伯既以为外物不足取,又何必苦练武功?” “武功又称武术,武为体,术为用,实则尽落下乘,武之蕴力于内,发乎于外,方为上乘的内功心法。” “内功方为习武之本?” “对,体之不存毛将焉附?内力功法千差万别,只消适于自身,又何须外求?”周景文眉头微蹙,又道:“我跟你叔父近年颇有分歧,其自主见之差,亦在于此。” 周景文的说法,类似于《天龙八部》里枯荣大师对师侄们的当头棒喝,精于一门远胜贪多务得。 “小侄见识不够,还是深信技多不压身。” “嗯。” 意见不同,却无须争执,周景文这点涵养是有的,于是不再多说。 欧阳锋这样的大高手、城府颇深的中老年人都按捺不住对秘技的贪婪之念,欧阳克才三十岁,更无谓多费唇舌。 少庄主欧阳克的言下之意是终南山上能找到九阴真经,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周景文只能紧随其后,护卫他不涉险境。 于迪化变卖了骆驼,收拾行李轻装上阵,短短三日便径穿西北腹地,抵达樊川脚下,也即终南山脚下。 一行六人早已换上不起眼的汉人服饰,但二十多匹马浩浩荡荡,难免引人触目。 秦岭山下小镇里车水马龙,人流湍急,挑肩贩子把两边街道占得水泄不通。 欧阳刻向路人打听,上山的路径得到了数十条,有些路人甚至不知终南山所在,更没人听说过“活死人墓”。 “这秦岭山脉,老汉是爬得熟了的,自幼便服侍那群道士挑水砍柴……对对对,是叫全真教!” 老农六十来岁,看体格很是壮健,道旁席地架着独轮车,上面炭炉烧得正旺,现场烘熏红糖蒸糕。 欧阳刻上前买了几块蒸糕,就势攀谈起来。 “那么终南山……重阳宫的后山,是不是有一座坟墓?”欧阳刻迟疑着问道:“可能位置幽闭点儿的,隐秘点儿……” “坟墓那断定不止一座,这么些年,就老汉所知,五六十年间,要说羽化的道长,那就多了去了,坟墓少说上千座不止了,坟墓堆里种花除草,前些年老汉还在那里干活……” “都在后山?”欧阳刻打断道:“那些坟墓都在重阳宫的后山门?” 老农摇头,“重阳宫后山无门,宫中几扇月洞门,侧门是有的。”又道:“若后山有门户,对着一大片坟墓,小哥你倒惦量一番,那可晦气得紧。” 周景文和四名护卫于旁听着,一个个满脸讶异。 欧阳刻比讶异还要讶异,忽然想起一事,登时恍悟。 第6章 假如历史欺骗了你 金大师在射雕序言里讲过,写第一部小说后,不知道会有第二部,写第二部小说时,也不存在第三部的构思。 那也就是说,射雕世界是独立存在的,没有神雕、倚天什么事,跟天龙那就更远了。 神雕落笔之前,林朝英根本不存在! 射雕世界的形成,仅存在于构思写作这部小说之时,仅存在于大师意念中! 这个世界是大师的意念塑造出来的,虽借用了南宋历史,却断定迥异于史书。 欧阳刻堕身射雕世界,什么李沅君、李莫愁,甚其于数十年后的杨过、小龙女、金轮法王、郭芙、郭襄……统统不存在! 在另一个世界里,欧阳刻这名字不知道谁取的,他是个孤儿,养父母早早离异,抚养权彼此争得死去活来的。 养父母都不想要他。 正因为户籍学籍上就是这个名字,欧阳刻对大师作品尤其热衷,每一部小说总会翻阅个五六遍。 甚至成年后他买了一整套实体书,大师去世十年前的新修版。 除了在校期间试卷讲义的强行摊派,这是他于文学上最大的支出。 那也没什么,既知之则安之。 当前时空的当前时间线段,郭靖约莫十六岁,还在大漠上寄于成吉思汗麾下,随同六位师父跟铁尸梅超风斗智斗勇。 郭靖傻乎乎的,未见得有多重要,但作为小说主角,他是启动诸多主线剧情人物发生交集的枢纽。 黄蓉也得两年后才会偷跑出桃花岛,跟郭靖发生一场惊艳邂逅。 那么我对剧情历史的影响会是什么? 欧阳刻不禁自问。 用不着妄自菲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堂堂白驼山少庄主,又自带熟读原着的现代人思维,影响必须深刻! 下一步行止难以确定。 依着周景文的意思,还是少惹事端,原道返回白驼山最好不过。 欧阳刻不干了,他还想去临安看看呢! 南宋朝廷苟安于期,奸臣当道,各种贪腐事件催动地方经济繁荣,那个花花世界,想来不比后世的金陵逊色。 这个世界没有电气化设备,主要是没手机,痛失荧幕里的大长腿,欧阳刻来终南山又扑了个空,已经感到无聊了。 一路跨州过境,可就打出了名头。 陕甘道上原无金国驻军,却在峡谷里窜出来一股溃兵,杀得道左人头滚滚,尸横遍野。 周景文的想法是绕路避之为吉,无须跟官军多作纠缠。 欧阳刻也不认为自己有多少侠义心肠。 但当此境地,血淋淋的屠杀景象就发生在眼面前,怒火不自觉间升腾。 他抢上前去,抬脚踢飞了一名金兵,向另一人欺身而入,径夺长戟,力贯右臂,一招“水银泻地”,长戟划空挥去。 附近两个马上骑兵喉管割裂,下饺子般左右栽下来。 周景文如影随形,紧跟着欧阳刻,却双手插袖收拢,没打算出手。 “克儿,这些大宋子民……哎!” 他的意思是说,咱们又不是大宋子民,不端庆元帝的饭碗,不存在国仇家恨,跟金人有什么好争的? 欧阳刻充耳不闻,于金兵哗然叫嚣声中,径扑过去! 四名护卫并肩遥遥看着,指手画脚,高声称颂少主威武。 少主果然是威武的,杀得血渍断肢漫天飞舞,呼拉一声喊,余剩八名金兵四散飞逃。 欧阳刻厉喝道:“拦住!” 说话间长戟飞出,流星般直插一兵后颈,势道极烈,将此人牢牢钉在草地上。 周景文又是轻叹一声,身形鬼魅般闪烁,穿插行进,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不到十秒便将七人赶羊般赶到欧阳刻身边。 还不忘侧头问了声:“一个不留?” 欧阳刻面色狰狞,恨声道:“正有此意!” “你的内力……好吧。” 周景文脚步微动,双掌抬动如飞花狂舞,美轮美奂,七个金兵纷纷额头中掌,惨呼声都没出,接续仰头栽倒。 “内力是要与武技相生的,你这……你不知道吗?” 周景文很诧异的样子,“克儿,你如此与人交手,可谓徒逞匹夫之勇,但凡遭遇内家高手……”他也说不下去了。 欧阳刻不理他,移步来到一片血泊前,那个小女孩正自哇哇大哭。 粗布老妇仰卧在血泊中,胸腹由中裂开,肠子淌落了一地,兀自喘息,眼见活不成了。 还能在山道间呻吟呼痛的,显然都是赶路的大宋子民。 欧阳刻手下不留活口。 这些宋人拖家带口赶往较繁华的城池,不幸路遇金兵,就在峡谷间把族群存续的希望交代了。 “不要哭了!”欧阳刻凶巴巴地吼小女孩。 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很是瘦弱,满脸灰一块白一块的泪花,闻声一惊,小嘴一扁,哭得更大声了。 欧阳刻无奈,各处奔过去查检伤者。 好半晌后看向周景文,后者轻轻摇头。 金兵下手狠辣不在欧阳刻之下,溃兵也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冷兵器认准人体要害,堪称个中好手。 无可救药! 现场仅剩下两名年轻女眷,身上连伤都没有,倒在草地里瑟瑟发抖。 这些金兵的审美水准,倒也不在欧阳刻之下。 管杀不管埋总有些不妥,欧阳刻指挥四名护卫搬抬金兵尸体,于道旁挖坑草草掩埋。 至于那两名女子,守着奄奄一息的族人只是垂泪,欧阳刻就没好意思吩咐她们干活。 眼睁睁看着活人弥留垂死,咽下最后一口气,肯定算不上良好的体验。 这个过程中,欧阳刻离血腥处较远,一直紧皱眉头,周景文则附耳嘱咐,讲述一些关于内力运转的原理。 他想来根烟。 可惜没有! 这些宋人来自西北地区的一个偏僻村落,得知金人大军入境,仓促携家带口拖着少许辎重便闯出了一条生途。 无奈何生途之后是死路。 “请主人恩义收留。” 三个时辰后落日西垂,族人全都咽气了,两女异口同声,粗布衣裤却难掩娇媚。 好吧,标准剧情总是这样的。 欧阳刻心下无奈,他其实惦记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小女孩好像神智失常了,居然哭着哭着睡着了,仰靠草地睡得那叫一个舒坦! 血泊中的老妪就在小女孩的梦中死去。 于是欧阳刻瞟了眼云蒸雾集的七色西天,说道:“两位姑娘要追随本座自无不可,但你们这些族人尸身,应否择地掩埋为要?” 第7章 玉阳子 接下去打架的机会就多了。 欧阳刻不跟途经的山门帮派武林人士交涉,却也未曾刻意避着主干道前行,只是通过沿途打听,有时会抄点近道。 但战乱年代,再荒僻的城池集镇,也会时常遇到军伍队列。 有周景文助拳,小股金兵自然迎上去打散了,黄金白银珠宝抢了不少。 真遭遇大部队,万马奔腾浩浩荡荡,离得极远便知,则绕路避开。 还有就是小股宋兵,携带文书的,成建制被打散的,那也遇到过多次。 宋兵很有意思,领队的长官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到他们马匹神骏,每次一照面,就喝叱着要收归充公。 还有些看到两女美貌,骤变火眼金睛,指认欧阳刻一伙盗匪强抢民女,言之凿凿,必须要给民妇申冤。 欧阳刻能惯着他们吗? 那必须收拾卑服的! 如此进入河北张家口地带,马匹变成了四十头,打劫军兵获益良多。 无他,唯手熟耳。 白驼山名望如日中天! 张家口是郭靖黄蓉惊艳邂逅的城池,欧阳刻既入中土,自是首趋之选。 中州城池属于南北通衢的要塞,前日落了一场春雪,点缀在树栽草野间玲珑剔透,城里甚是繁华。 他们找了家规模宏大的客栈,马匹安置喂食,辎重搬入客房,闹哄哄搞了半个多时辰没结束。 一位道士登门拜访,指名求见白驼山庄少庄主欧阳克。 欧阳刻正在客房,与周景文对坐饮茶,这便迎上前去。 道人灰袍白履,中等身量,四十余岁年纪,长眉星目,既衣饰整洁又仪表不凡。 跟小说中描述稍加印证,欧阳刻问道:“道长可是玉阳子王真人?” 道人微见讶色,拱手道:“贫道王处一,真人二字愧不敢当,欧阳兄这一路行来,屠戮金兵造福百姓,闯下了偌大的名头,为我辈所难及。” “哦。”欧阳刻也拱了拱手,想着要不要谦辞几句,又觉得客套话绕下去没完没了,直言问道:“道长此来有何事见教?” 他心说,你我两派可是素有仇隙! 王处一微笑道:“见教就万万不敢,贫道以为,我辈习武之人侠义胸怀,于外族入侵之机,救民于水火自是义不容辞,欧阳兄这一行,沿途百姓也是齐相称颂的。” “但今上朝堂虽奸臣当道,溃萎不堪,文书送达事关军机,事关居地百姓赈灾银钱拨付,欧阳兄切不该……一概打杀!未免矫枉过正……此事干系重大,贫道虽是出家人,终忝为大宋子民,现下不拘成礼,交浅言深,万望欧阳兄海涵。” “但我不是大宋子民!”欧阳刻皱眉,随之舒展,好整以暇地问道:“依道长之见,那些官爷抢我马匹,抢我银两,抢我家丁女眷,我就非得乖乖交付不可?” 又见王处一卓立于门侧,连忙指了指桌前方凳,“道长请用茶。” 幸好有个茶壶杯盘,不用叫喊店里伙计另行沏茶,欧阳刻揭开一只瓷杯,倒上了茶水。 王处一告罪后坦然坐下,啜了一口茶水,问道:“欧阳兄汉人面貌,难道……令叔欧阳锋前辈亦非汉人?那么这位仁兄……” “我们……阿伯,我是哪个民族的?”欧阳刻侧头问向周景文。 “庄主是汉人,你父亲自也是汉人,但是克儿,由你出生那天算起,你就是突厥族了。”周景文解释道:“你自幼皈依萨满,你的母亲正是突厥族出身。” 突厥到了后世,那就是个语系的泛指,都不能算一个民族! 欧阳刻有点郁闷,摊了摊手,意思是道长你看,我不是汉人吧。 “既为外族……”王处一蓦地里一顿,琢磨着这么说得翻脸了,转而温声道:“欧阳兄终是宋人出身,对我地百姓不无眷爱,令人钦赞。” “是,但凡见到不平事,小弟确乎按捺不下性子。” 欧阳刻毫不谦虚,又加了一句:“不管哪个民族吧,要欺上门来,我也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还望欧阳兄对宋人军兵网开一面。”王处一长身而起,拱手一揖到地,“贫道不才,甚愿替黎民百姓叩谢白驼山大恩。” 看他状态似已打算告辞,但这话说得欧阳刻心头火起。 “令仙师重阳伯父当年拉队伍抗击外侮,一心拯救黎民于水火,虽事未逮,却也不若道长这般大言不惭,小弟就想问了,你们出家人暮鼓晨钟,超然物外,何曾当真体念过黎民疾苦?” 周景文见王处一脸色沉下来,连忙打个圆场,“行侠仗义,截获财货,刺杀金人武官,在下远在西域也素有耳闻,全真教义侠之名是当之无愧的。” 王处一神色稍和,欧阳刻一番话又令他脸上纠结起来。 “大宋朝廷一心求和,苟安于江南,正经事不干,除了欺压百姓就是向金人俯首称臣,中原内外关山万里,武林人士枉称侠义,凭借有为之身,自个儿窝里斗不亦乐乎,你们是巴巴盼着救世主从天而降吧?” 欧阳刻越说语声越愤慨,忽然发觉毫无必要,入戏深了…… 他可没打算拯救南宋朝廷。 家天下世袭君主制,意味着即便宋朝活过来了,收复失地了,天下还是姓赵的。 宁宗赵扩史评不差,也勉强称得上勤政爱民,但头脑简单行事幼稚,还信奉道教,大兴土木建道观…… 原来如此。 合着你们全真教正是既得利益群体! 王重阳这死鬼! 这步棋走的,那叫一个稳当。 “救世主”是个现代词汇,王处一就字面意思略加推敲,果断悟了,讥道:“那么救世主何在?还请欧阳兄指点。” “存乎于心吧,正义,道义,侠义,仗义,能救几个算几个了,道长妄想武人救国救民,那还是别作梦了。” 欧阳刻揶揄道:“便如那落魄之家,都被人赶上门来抄家灭族了,心里面还想着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怨仇家,只怨哪座庙里的菩萨没拜到,救世主是稳坐心田的。” “说得好!” 一声低喝,从左侧数间外客房里传出。 那个嗓音低沉沙哑,却声震屋宇。 欧阳刻琢磨着该不会是黄药师吧? 王处一侧身启门,站到门外高声道:“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第8章 武眠风之死 “敝人生相丑陋,还是不见为妙。” 那声音依旧沙哑撕裂,仿佛嗓门严重上火,扁桃体发炎之类的,不似刻意伪装嗓音。 通过声音判断内功深浅,欧阳刻还差点意思,不由看向周景文,意示询问。 周景文却没读懂少主的眼神,只是微一点头,道:“高人总是性情殊异常人的,高人说不见,我等无须打搅高人清净。” 王处一莞尔。 周景文这话连打带消,意思是你这位高人既然拒不露面,又何必多嘴多舌,打扰我们闲谈的兴致? 那屋中人不吭声了。 “贫道今日得能拜见两位俊杰,可谓三生有幸,尤其欧阳兄的教益指点深感有悟,这便回转重阳宫面壁些时,仔细斟酌一番欧阳兄的微言大义。” 王处一城府不够,虽脸含笑容,到底话中带刺,又一拱手,“两位请了。” “请了。” 欧阳刻抱拳,不想跟他抬杠了,这个玉阳子脾气还不错。 “道长请,后会有期。”周景文起身抱拳。 王处一转身下楼离去。 两人都走出客房,向那间屋子看去。 欧阳刻悄声道:“有问题吗?这人功力有多高?” 隔着四间屋子,那人居然将欧阳刻压低的语声听得分明,朗声道:“比你略高少许,跟那位道长大差不差,跟你身边这位就差得远了,那是无论如何赶不上,直教人徒叹奈何。” 好吧,内力运用于嗓门发音,欧阳刻确实没学会,陌生人认定他是个庸手,他也不在乎。 “兄台可是出自桃花岛东邪门下?”周景文提气发声。 欧阳刻念头一转,这人应该是冯默风。 这时候是不是在干铁匠隐藏身份,就很难说,因为神雕世界观当前不存在。 曲灵风消失了十六年,很可能早已死在牛家村的密室里。 陈玄风已死十年,瞎子梅超风在北边塞外苦练九阴白骨爪。 陆乘风坐轮椅,暗地里扶植儿子当湖匪,赚得盆满钵满,不可能独自住店。 至于黄药师的五弟子武眠风,原着里没出现过。 那房中传出“咦”的一声,问道:“尊驾何以得知?” “你为何不敢亲身出见?”周景文说话不再客气。 “晚辈腿脚不便,怠慢勿怪。”又问道:“前辈如何断定,在下出自桃花岛?” 他忽然客气起来,倒挺怪异的。 周景文笑道:“少主言辞生冷,乖张桀骜,天下间侠义道派要敢说当面赞一声的,舍东邪门下难出其右。” “前辈客气,听少庄主说的在理,在下一时没忍住,未免僭越了。”此人语气越发诚挚。 欧阳刻下意识提声问道:“兄台在黄岛主弟子间位列……” 蓦地里传来剧烈响动,打断了欧阳刻的问话。 似乎窗扇被巨物整体砸毁,跟着木屑碎片哗啦落地,再接着就听“嘿”的一个人声,紧接着扑的一下物事倒地的声音。 两人飞身蹿出,径扑声响传来的那间客房。 双扇木门被周景文随手推开,暗栓断落。 一个黑衣人脑门黑巾扎向后脑勺,背对着两人傲然屹立。 看着渊亭岳峙一代宗师的模样,个头却委实矮了点,比欧阳刻足足矮出一个头。 周景文一眼瞥过房中景象,哼声道:“好贼头!” 说着身形微动,移形换位般上前,提掌劈过。 黑衣人更不转身,左拳后探,仅凭风力所向便将来掌封住。 欧阳刻也看明白了。 临街窗棂断落,一个藕衣中年人委顿床沿,贴地坐倒,唇边鲜血狂流,泊泊之出犹如泉涌,血中且挟以碎块。 内脏已被震碎! 这就是冯默风?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屋中拳风掌风越渐剧烈,欧阳刻大感窒息,原还想近前探问几句,这时候只能越退越远,直到双脚踏出门槛。 黑衣老人能跟周景文打得不相上下,内力显而易见的浑厚,欧阳刻也估摸着猜到他的身份了。 “裘千仞!”周景文喊出欧阳刻心中所想,“你铁掌帮下毒手,谋夺桃花岛门人性命,也不怕黄老邪找上门去?” “嘿嘿,既被阁下认出,那我当然要大肆宣扬,下毒手的另有其人,正是你白驼山庄那头老毒物。” “譬如尔等觊觎九阴真经,找上这个小家伙逼问……老毒物求经若渴,不择手段,天下皆知,道理自然说得通。” 周景文冷笑道:“果然说得通,就不知你那铁掌痕迹如何掩盖?” 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没停,彼此拳来掌往,动作并不快,一板一眼的挟以凌厉内劲,其实比之兵刃搏斗,凶险处远有过之。 欧阳刻首度近距离观摩当世顶尖武学的较量,只见两人每一个动作都势道强劲,笼罩了极大范围。 屋内物件随着无数股狂暴的势能横倒竖跌,欧阳刻琢磨着换成自己上,在如此势能下,一招都顶不住。 裘千仞笑得打嗝,嗝声嘹亮,“哪来的铁掌功?掌风皆含毒素,这分明是威震天下的蛤蟆功!哈哈哈哈!” 周景文脸色一沉,猛然双掌齐出,狂风呼号。 客房空间所限,退避伸展不佳,而周景文双掌袭来几有排天之势,裘千仞也展拳为掌,双掌硬接了下来。 四掌首次相触,生成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旋流,却未曾彼此相吸比拼内力,裘千仞像一只飞茑般飘身出窗。 衣袂翻飞声传来,人影已消失不见,估计是上了屋顶瓦面。 裘千仞冷哼一声,“好内功!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送!”周景文语声冰冷,却没报万儿。 欧阳刻走入房中,四名护卫此时也赶过来。 周景文冲着欧阳刻摇头,欧阳刻很懂的站定不语,作手势阻止护卫入房,估摸着裘千仞还在附近徘徊未去。 好半晌后,周景文点头道:“他走了。” 欧阳刻讶声问道:“你不吐血?” “我为何吐血?” “小说电影里……好吧,阿伯没受伤就好。” “伤势无碍,休养几日便好。” 欧阳刻心又悬起来,奉承道:“想必姓裘的老小子伤势更重。” “他借后跃之势化解了我的掌力,料来未曾受伤。” 马屁拍到马腿上,就很尴尬。 欧阳刻视尴尬如无物,一指坐倒床沿的重伤中年人,“他是桃花岛……黄老邪弟子里面的老几?” “你问他。” 周景文盘腿席地坐下,眉观鼻鼻观心,闭目运功。 不待欧阳刻发问,中年人哑着嗓门道:“我老五。” 三个字便令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声连绵不绝,咳声中带着血沫带着碎块,看来咽气就在一时半刻了。 “哦,排行老五,那是……武眠风!” 欧阳刻眼睛一亮。 武眠风这辈子是无论如何琢磨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会让这位年轻的少庄主眼前一亮。 于生命的最后时分,武眠风右手食指沾血,在屁股旁的地板上写了个大大的“裘”字。 于是,弥留之际,他又听到更奇怪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分明语法有误,但武眠风已无余力纠正。 “原来你是真有啊!” 第9章 返程 客栈里二层阁楼是木质结构,地板自也由原木打造。 他们一行前脚离开,客栈里必然收拾打扫,消除一切打斗痕迹。 人家还得做生意呢,可不愿跟斗殴凶杀事件扯上干系。 如何将这个“裘”字跟武眠风的尸体结合在一起,以呈堂证供的形式展现在黄药师眼前? 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此事艰巨到不可能。 什么有图有真相,哪来的照相机? 参照实物描摹绘形,就难以确定是否造假。 欧阳刻一副苦恼的样子。 收为家奴的秀丽女子张清芳建言道:“把这块地板拆了带走,跟这个……武眠风捆扎在一起,黄老邪就不能说少主造假了。” 好像是个办法哎! 欧阳刻欣赏地看着她,这女的有急智! 周景文甚感好笑,问道:“克儿,你要绑带着木板和尸体,然后赶往桃花岛面陈黄老邪?” “对哦!”欧阳刻懊恼地摸头,“黄老邪在不在岛上还得两说,他把四个徒弟都挑断了脚筋赶出海岛,现下就一个小女儿黄蓉在身边,其余就是一群哑巴仆佣,而且岛上大阵套着小阵,咱们要贸然进岛,没准出不来呀我告诉你们!” 众人大感奇异,只有十三岁的瘦弱女孩伊豆儿心思单纯,怯怯牵着欧阳刻的衣角。 她长的矮小瘦削,看面相身形还不满十岁,此时满眼好奇。 如此血腥恐怖的战场遗迹,伊豆儿看在眼里也带感! 周景文讶声道:“你怎的……克儿对桃花岛怎会如此熟悉?我记得你从未去过!” 欧阳刻终于察觉失言,话赶话没兜住,讪笑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作不得准的。” 随之一摊手,“那就不管不顾了呗!” “尸体带走安葬了吧,终是一代宗师的得意弟子,不宜轻慢待之,此后寻机给桃花岛留个信,指明武眠风的安葬地。” 周景文貌似相当厚道。 “黄老邪要为徒弟报仇怎么办?裘老头都说了,要散我们白驼山的票子!”欧阳刻言之凿凿。 “散票子”这种说法又近于某地域方言了,总算周景文听懂了,摇头道:“公道自在人心,素来谣言止于智者,好男儿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又何须多顾其余?” 众人肃然起敬,欧阳刻微觉不妥,也无言反驳。 跟客栈方面无谓多解释,赔了点银两。 掌柜的眼目明亮,深知这群人不好惹,没有报官,见他们明目张胆地购置马车抬走尸体,更是大喜。 接下来的行程需要绕路前往江南地带。 欧阳刻对嘉兴府、临安府是很有感情的,包括后世的南京,宋时叫建康,更是向往之极。 可惜事与愿违。 于一座小镇墙角收悉白驼山的暗印标记,循路找到一处聚点,也就是白驼山庄设在中土的临时办事处。 只见到两个貌不惊人的矮个子办事员。 庄主远征归来,命少庄主一行速速回返山庄。 不得延误! 河北已处塞北地区,就地打马奔赴蒙古草原,还要更近上数千里。 欧阳刻其实想见见大漠里十六岁的郭靖,当然只能搁置。 这趟行程虽收得两名美色服侍起居,有周景文牢牢盯着,欧阳刻却难寻放肆之机。 就连睡觉,周景文都要跟欧阳刻一个房间! 张清芳活泼灵巧,手脚勤快,叽叽喳喳的口齿很是伶俐。 邹玉性情偏内向一些,服侍少主的时候轻言细语的,极尽体贴温柔。 作为陕北村庄闻名遐迩的交际花,欧阳刻早知两位回族女子嫣姿妩媚,身段动人,服侍中笑语盈盈,言辞不禁。 客居逆旅,欧阳刻每每被挑拨得蠢蠢欲动。 避着周景文之时,摸摸蹭蹭的倒也不妨,伊豆儿却对他甚是依恋,每每跟随身边,堪称形影不离。 该死的拖油瓶! 美色能看不能吃,欧阳刻恨得牙痒痒的。 由是地去往白驼山,虽有横穿大西北的山区近道,路可不好走。 周景文老马识途,更有意磨砺少主,仅带上一个年纪最大的护卫李淮兴。 吩咐余者三名护卫携带马匹辎重,护送两女及伊豆儿原途返航。 其时秦岭山脉绵长,直达数千里,由山脉偏西终端步入山林。 横跨山涧雨林,时而依山傍溪,草株疯长,乔木葱郁,藤蔓缠绕。 连明确的道路都不存在! 暮春时节气温升高,植株茂密,瘴气天然构建蛇虫、小动物的温养源,病菌、凶兽、路径艰苛,凶险处不一而足。 这都不是人走的路! 马匹早已放逐,锦布包裹随身携带,成了探险荒野的背包客。 好在三人功力深湛,随身物资充沛,些少路况凶险不足为惧。 欧阳刻猜测,周景文对自己已生疑心。 堂堂高门大派的少庄主,理应锦衣玉食,不涉污秽,武学历练规律而科学,更遑论徒步野林,整天搞得全身脏兮兮的? 这晚暮色中收检野草,架设篝火,铺设帐篷,分派休憩所据。 继而促膝长谈,又打消了欧阳刻的疑虑。 “克儿,此事我苦思多日,索不可解,刻下不得不问,还请少主不吝详述。” “何事不解?请阿伯直言赐知。” 欧阳刻琢磨着穿越附身一事如何解释,腹稿是打过无数遍的,但从何说起,却有些拿不准。 “内力如何运转,继之运力于武技招法,其间源由,你自幼便熟极而流,何以忽地如此生疏……” 周景文定睛看过去,眼中大见审视之意,舒了口气,“你现下与人交手一看便知,便若一位幼童身携巨力,只见拳打脚踢毫无章法,不当心一拳打碎了山石硬物,却不知巨力之由来,正是发屻于内力流转。” “小侄内力调息有何不妥?” “运功调息无不妥,内力之用则大为不妥!”周景文言辞恳切,又道:“你为那小姑娘运功疗伤,足见技法高明,我以为你内息贯通无碍,内外兼修指日可待,却是高估了你。” 他口中的小姑娘大概是指天雅,这是欧阳刻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壮举。 “阿伯说得我……小侄……”欧阳刻沉思摇头,“一头雾水。” 护卫李淮兴盘坐于旁侍候酒菜,也是满脸讶异。 “你将长矛高举过背,戳力投出,自必杀伤力惊人,但是克儿,你为何这般施为?” “什么为什么?” “利物随手丢出,内功到处自具杀伤力,又何须高举过背,借那个后举之势凝聚内力?” 欧阳刻悟到了。 周景文的意思是说,内力是流转在武人的一举一动中的。 无须借助杠杆作用、助跑等惯性作用力,那不是内力原有的效用。 只是普通人无从运用内力,才需要借重外部作用力。 用现代语说,这叫势能转化动能。 换作内功作用于外,也没什么区别,内力是运转势能,杀伤力正是其动能造成的结果。 内力导流发屻而出,欧阳刻也是会用的。 替天雅治伤,内力流转缓慢,而准备工夫尽在欧阳刻一手掌控。 周景文功力通神,终究不是神仙,眼睁睁看着,也不知道欧阳刻的内息运转频率是快是慢。 “所以,这应当怎样施为。”欧阳刻也好奇,不懂就问,“在小侄的每一个动作中,如何做到……手到,内力就到了……那个程度?” “克儿,你当真不知?” 第10章 自然法理 “不知。” 已能明显看出周景文神色不豫,欧阳刻苦思良久,到底没想出应付妙法,只好直言不讳。 周景文脸色阴沉,骤然伸手握住欧阳刻的右腕。 别说这个出手势若惊雷,纵然慢如蜗牛,欧阳刻也万万不敢抵抗。 只好眼巴巴端详着周景文,不由自主的面露哀怜。 暖融融的热流涌来,流线般由虎口往臂间极速蔓延,继而百窍流窜,直达小腹丹田所在。 欧阳刻耳边仿佛听到海潮怒啸的厉声。 倏忽间,那一条线状热流不知所踪。 整个过程眨眼的工夫都不到! 周景文左手收回,垂在膝前。 “脉络通流一应如常,脏腑亦无损伤,按理说不该如是……” 周景文喃喃自语,浓眉深锁,良久后眉头舒展,笑道:“或许……多半是这样!”说着双掌轻拍,喜色满脸。 欧阳刻讷讷地问:“是哪样?” “不瞒少主,老夫多年来督促少主用功,实挟带了些许私货……” 周景文的称呼改“克儿”为“少主”,很是奇怪。 他说到此处忽然目光一转,看向帐中唯一的护卫,“淮兴兄弟来山庄多久了?” 李淮兴恭谨答道:“有劳周师下问,属下十一岁便入山庄,由庄中子弟抚养成.人,因自幼极好马术,得老庄主爱惜赏识,恩准属下在马场打理战马喂养配种训教等事,到现下已二十二载光阴了。” 老庄主是指欧阳锋还是欧阳烈,就很难说,欧阳锋是否认识这个马场的伙计,白驼山班底的创业者,就更难说。 “李大哥三十三岁,想必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欧阳刻打趣道。 “不敢,属下仅有一妻一妾,膝下两女一男,皆为正妻所出。” 李淮兴略见惶急,连忙加了一番话:“承山庄恩赐,对属下一家子恩同再造,待他们年纪渐长,今后自必五体投地死而后矣,专心效忠少庄主。” 欧阳刻想问欧阳烈的确切死期,周景文打断了家常闲话,直言道:“淮兴兄弟内功误入歧途,可知凶险就在眼前了?” 李淮兴一惊,愕然继而悚然,刷的起身鞠躬以敬,双手抱拳,惶声道:“周师救我!” “坐下!”周景文蹙眉斥道:“少主面前,动静岂敢如此之烈!” “是是是……”李淮兴惶恐不安,盘坐于地。 欧阳刻心下暗笑,周景文既提到“挟带私货”,那就是私下里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当此环境,又避不开护卫耳目,于是先恐吓后宽慰,邀买人心的小伎俩罢了。 “若非你提到专心效忠少主,我也懒得管你。”周景文果然循循善诱。 事实上这话前后次序就有问题,他是先提问护卫,李淮兴答问之余,才表的忠心。 当然李淮兴是察觉不出来了,只知天降洪福,被周师跟少主视为心腹,今次随行踏足险途,反大有可为。 “四个护卫里,你年纪较长,功力不俗,都还在其次,你们这一路侍奉少主也算用心,老夫见你身怀暗疾,就惦念着搭救一把。” “是,少主功力通神,属下实不敢提护卫二字,只能尽心尽力随侍左右,作个马前卒蹄前卫也还不配,万万不敢称功。” …… 这两人你来我往,又互相吹捧又彼此客套,太极手法打得一派祥和。 周景文指点了几句呼吸吐纳之法,又传授了几招擒拿散手,李淮兴自然拜服。 称呼都变了,“周师”变成了“恩师”,当真五体投地,脑门磕得野地里嘣嘣响,行了好一番跪拜大礼。 李淮兴既为徒弟,那就是自己人,则不虞话传外耳,如此“私货”就能说开了。 “在战斗中,功力运转瞬刻不休,有些名宿常日里宽袍大袖,不当心猝遇强敌,在战斗时内力鼓荡,身表无风自动,是会把衣襟撑圆了的!” “对,书上……阿伯说的一准没错!”欧阳刻补充道:“阿伯一准能做到。” “关键在于,你得做到啊!”周景文轻叹一声,“你之前做来不差,现下仿佛失了记忆般,怎么就……怎能如此懵懂?” 我没失忆,我只是不知道,怎样把内力瞬间运用到手脚兵刃上! 欧阳刻心下嘀咕,转而问道:“阿伯之前提到的私货,是指……” “你内力大具物性亲和,此前听你说收伏雪蟾蜍,此乃奇物,有未随身携带?” 周景文不待他回答,接道:“你叔父获创蛤蟆功,其功力流转便是参见此物的捕食形迹……换言之,蛤蟆功本身一无是处,甚或难称独步天下的武技,只能勉强算作内息调用之法罢了。” “嗯,没敢带出,丢在那处山谷,想必无碍。”欧阳刻端正坐姿,道:“小侄内力与物性亲和,可是来自阿伯引导?” “没错!老夫半生飘零,习武成痴,直达知命之龄方解内力为何物,以此倾囊相授于你,未曾想三四年便得见其效。” “内力为何物?” “天人合一,物我一体,与水火草木自然和谐。” “这是黄帝内经……岐黄之道吧?” “道之道,非常道,说来既宽泛又庞杂……呵!” 周景文给自己说得笑起来,“岐黄药引医术等手段仅是末节,待你功力大成,自比诸当世神医还要精通医道,再说到老庄孔孟着传等等谬论,均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克儿,你得以身体力行,功力心法武技种种,必将旷古烁今!” 欧阳刻沉吟片刻,梳理了一会措辞,说道:“按照阿伯这套内力搬运之法打磨经脉,小侄将与万物亲和,那么如何操纵……小侄是想说,我怎样运转内功,去影响外物的动态?” “譬如说打架伤人,譬如说催动花草生长,再譬如说给受过内伤的骏马疗治伤患。” “你现下当能做到。” 周景文一指地面,那里有棵萎倒的长草枝,之前除草立帐几乎给它连根拔了,仅连着一丝草茎倒伏在地。 “你摸一摸便知究竟。” 欧阳刻听话地就势抄起,微不可察的草茎崩断,他仔细打量,拈在指间搓转了好几圈,啥感觉都没有! “催动内力,这根草就是天雅!” 欧阳刻悟了,内息启动运转,登时一股热流由丹田而上,顷刻间跨府过境,凝聚出丝线般径达指端! 奇妙的世界呈现出来。 那是即将死亡的青草整个内在机理,纤毫毕见! 草枝里面储存着大量水源养分,正通过碧绿的叶身所在,持续不绝地往断茎处涌去。 涌动的过程极其缓慢,取决于欧阳刻握持的姿态。 水往低处流的态势是不变的。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手腕,断裂的草茎处向下,流速顿时加快。 这个所谓加快隐约难见,又无烈阳暴晒蒸发,这枝青草在密林中彻底消耗完水分,至少要三五天才会枯萎。 青草表皮那层比蝉翼还要薄上十倍的网状物,亦在有效屏蔽外部侵扰。 仿佛心灵之眼展开,有若目见! 内力到处,青草的色泽更碧如翡翠,竟缓缓舒展开来,连几处衰落沉暗的部位都在逐渐弥合。 近似于拔苗助长,正在由外力强行缩短青草的寿命。 内力之涌更烈,于是加快了水分的流失。 肉眼可见下,犹如高速摄影机逐桢衔接起盛放的花形,形成了动态影像。 绿色一分一分退去,青草叶变得一派枯黄。 第11章 原来你知道啊! “我看看你的。” 欧阳刻丢了枯草枝,探手出去,冲着李淮兴笑道。 李淮兴毫不犹豫地伸腕长探,欧阳刻三指虚捏他右腕虎口。 内力轻悠地透体而出。 这家伙真的有内伤! 奇筋八脉,淋巴群、扁桃体、肠道甚至内脏器官,处处都是隐患! 欧阳刻疑惑地看向周景文。 心说你不是为了收编封口吗?怎么弄成真的了? “习武之人与天争命,慢说淮兴乱练内功,苦习杂驳的内息调运之法,早已误入歧途,纵便他仅修外功,伤筋动骨也是免不了的事。”周景文淡淡评点。 “总比受内伤好。”欧阳刻连忙补充。 “所以——”周景文似笑非笑,语带调侃,“我这开山大弟子的内伤,就交给克儿了,你可得当心行事,不可绝了阿伯的后!” “谨遵阿伯之令。” 欧阳刻喜笑颜开,这可是难能可贵的实验品! 李淮兴忐忑不安,又讶异又担忧,不住在两人脸上打量。 “安心好了。”欧阳刻拍拍胸膛,“交给我,妥妥的!” 一夜无话。 此后行程越加险峻,原始山林间行走,道路都是宝刀宝剑开辟出来的。 每当停下暂歇脚力,欧阳刻便替李淮兴疗治伤患。 夜间休憩,李淮兴亦在以同样的一套心法,自行吐纳用功。 李淮兴本身功力已有相当基础,换了套心法虽大见不便,但小命最紧要,再不习惯也得照此习练。 数日后却已然内外兼修,战斗力大幅凌驾欧阳刻之上。 于是少许辎重,一并驮负到李淮兴的肩头,那就相当不轻了,三百来斤的负重是有的。 面饼、面粉、清水……重老鼻子了! 只看他身轻如燕的样子,可见周景文这套无名心法确实厉害。 李淮兴每每一马当先,密林中清除道路障碍手脚还挺利索,山石间赤着双足如履平地。 欧阳刻有些近乡情怯! 不知道为什么,抄近路赶返白驼山,离山庄越近,他心下越是忐忑。 欧阳锋不好糊弄! 书中多次提到过,他对欧阳克视若己出,甚至错练九阴真经,疯了之后还惦记着,把这一段家丑暴露无遗。 但此时欧阳锋五十来岁方当壮年,又在武林中各种长远布局,行事狠毒,视人命如草芥,一心争夺九阴真经。 可未必像亦仆亦伯的周景文那般好通融。 这天暴雨如雾,午后便倚山石下草草扎营。 欧阳刻忽然问道:“阿伯伤势如何?可曾完全复原?” “些微小伤,不碍事。”周景文随口答道,不以为意。 “假如现下再遇裘老头那样的高手,阿伯可有一战之力?” “哈,那就必死无疑。”周景文笑得欢畅,却又正色道:“克儿不可小覤了此人,裘千仞人称水上漂,轻功身法正是一大致胜法宝。” 欧阳刻一伸手,想了想又收回,说道:“阿伯独创玄门内功,想必多年……这三四年间早已运使熟稔,神功大成了吧?” “克儿,我知你心意。”周景文摇头道:“我所悟心法,自身却无法习练,跟我此前四十年间所习背道而驰,若强行运使,一时半刻便要暴毙当场。” “阿伯这多年来,所运使的是哪门哪派的心法?” “那可不在少数,少年时好高骛远,贪多务得,后来才知玄门正宗之妙用,果然无穷无尽。” 周景文淡淡一笑,接道:“全真教这群不肖子弟,武功练得乱七八糟,斥巨资扩建道观,竟敢以重阳祖师命名,全真七子长年误读典籍,错解王重阳心法,倒是令我所得非浅。” 欧阳刻惊道:“你练的是全真心法?!” 他惊得站起身来,满脸骇异。 周景文大讶,问道:“先天功为天下正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这就叫取死有道! 此次回返山庄,欧阳锋很可能已然定下方略,势当径取周景文性命! 要打消欧阳锋的杀念,欧阳刻自问做不到。 最好的情形是周景文武力凌驾其上,或者至少与欧阳锋平齐,以令其暂避锋芒。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以欧阳锋的老谋深算,是万万不会干的。 裘千仞的武力值低于四绝半筹,现下周景文身带内伤,按他自己说的,武力值还要大大逊色于裘千仞。 欧阳锋断断不会错失如此良机! 而且欧阳锋素有西毒美称,毒物玩起来自然出神入化,换到现代社会,拿个毒药学博士学位轻而易举。 欧阳刻终于探出手来,一把握向周景文的手腕。 周景文并未退避,坦然任他拿住。 还不知死活地调侃打趣。 “令叔自视甚低,坚信断不能利用先天功超越王重阳的境界,殊不知功法流转于内,其运使之状千差万别,纵然此心法由王重阳一手创立,此人体悟,亦与我周景文差异极大!” 他的伤势不明显,只是血脉流动略见沉积。 欧阳刻仔细探查下发现,他血液中积淀的物质,正在向心脉发起进攻。 是毒素! “王重阳临死之前,还重创了我叔叔,这件事阿伯知道吧?”欧阳刻说话间并未撒手,依然牢牢把持着周景文的右腕。 “知道,那又怎样?” “之前阿伯提到,全真教跟我白驼山素有嫌隙,我觉得这样评价两派积怨,未免太过于轻描淡写了。”欧阳刻顿了一下,抬眼紧盯过去,“这该叫仇深似海吧?”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仇家的武学未尝不能收归己用。” 周景文笑道:“你叔叔近年练功自感已触瓶颈,因此将晋阶之图放在九阴真经上,那么九阴真经与他取自五毒真经的功法源流,亦非同门同派吧?” 你还真是书生意气! 欧阳刻心下又恼又悲,忽然道:“我不想你……” 这个“死”字没吐出来,泪水先就模糊了视线。 手也松开了,在周景文讶异的端注下,说道:“我叔叔知道……他知不知道你练的是王重阳的先天功?” “自然是知晓的,我当年手抄先天功要诀,呈交给他,他翻阅了三四页,就扔进了火炉里,为了这件事,我俩大吵一顿,时隔月余,后来他又向我主动示好……” 周景文摇头苦笑,“你叔叔这个性子吧,要吵架,甚至跟我大打出手,我倒并不在意,打完了还是好兄弟,他跟我以礼相待,敬而远之,那可令人好生难解了。” 原来你知道啊! 那你知道他要杀你吗? 欧阳刻使劲琢磨,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避免此途凶险。 如果没有这趟回程呢? 第12章 初识欧阳锋 从千余里的原始山林里走出来,三个原先衣饰整洁的汉子,就成野人了。 李淮兴跟欧阳刻手持粗木棍,均精赤着上身,裤腿卷到膝弯处,身体、脸上到处横一道竖一道的擦痕。 也就周景文模样还能看点,青衫长褂齐整,虽也不乏擦痕,脸色倒更见丰神俊秀。 欧阳刻运使功力,将他体内毒素导引通流,已排泄出去。 李淮兴亲眼见识少庄主的神奇手段,不由大为钦服。 他练功时期留下的隐患早已无药自解。 要将周景文强留中土,费了老大一番唇舌。 欧阳刻迫于无奈,寻机遣开李淮兴,终于把那桩丑闻揭露出来。 加之种种迹象作为旁证,总算说服了周景文。 周景文这性格,欧阳刻已有些了解。 要跟庄主反目,撕破脸正面硬刚,那比之被欧阳锋用毒计残杀当场,绝对还要难堪数倍! 于周景文这等武道高人,当世屈指可数的大高手,财富等身什么的根本毫无意义。 钱财招之即来,纵横世间几已无敌。 若非还有点名望上的欲求,或者像郭靖之类重视民族气节的英雄人格,近类于五绝这种层次的武道高人,其实理当隐居世外的。 欧阳刻起初以为周景文舍不下白驼山那方基业,两人磨叽了许久,兜了老大一阵圈子,原来他只是舍不下少庄主。 少庄主这个一手雕琢出的美玉,才是周景文恋栈不去的根本因由。 “你看江南富庶,气候又好,眼下还算景致繁华,其实你去江南定居也很不错的。” 欧阳刻言之凿凿,连小孩念书都想到了,“娶个温良贤淑的老婆,生一群小孩过你的小日子多好……” “克儿你忘了?我练的先天功。”周景文失笑。 李淮兴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周景文还是童子身。 “此后我定下去向,会遣人知会你。”周景文脸色肃穆,郑重其事,“克儿,你要答允我,每年初春或暮春时节,你要来中土见我一面。” “一定!” 欧阳刻说得肃然动容,意图跟周景文拥抱一番,以充别离仪式感,见他束手以待,这动作就没好意思做彻底。 反是周景文拍了拍他的肩头,转向李淮兴道:“此行回返道路崎岖,艰险处处,你定要以性命护得少主周全。” “恩师尽请安心,徒儿愚钝,武艺比之那全真七子或有不如,但途中这些跳梁小丑,倒也没放在心上。”李淮兴跪地拱手。 周景文神色欣然,道:“假以时日,全真七子只能仰你鼻息,我这一门内功心法,世间仅你与克儿习得,你们此后定当和衷与共,密切参详。” 却没令李淮兴起身,又道:“回返山庄后,你我师徒之谊,切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尤为紧要,万万不能轻忽!起来吧。” “是。” 李淮兴又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掩不住满脸讶异。 “包括庄主……我叔叔欧阳锋面前,你也千万别露口风。”欧阳刻于旁提点,“你的家人子女……好吧,师兄该知守口如瓶的道理。” 欧阳锋在白驼山,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土皇帝,既知周景文飘然远走,难免要拿他徒弟出气。 李淮兴还有妻小,跑是跑不掉的,欧阳刻更无力护佑他家小周全。 依依惜别,周景文折返中原,两人寻个市镇购马轻装启程。 一行避惹事端,改着维族服饰,三日后晚间抵达白驼山脚下,未稍歇脚便赶赴山庄。 已是深夜时分,山庄里张灯结带,彩旗迎风飘舞,灯盏照得远近通明。 迎奉少庄主回归的武士队列漫延到半山腰,皆着白衣劲带,长刀霍霍,与雪境中与灯火相映,倍见威武。 一路高震远山的唱颂声中,欧阳刻终于见到了欧阳锋。 欧阳锋隆鼻深目,不似欧阳刻的面部线条柔和,他脸上轮廓颇深,由之五官分明。 尤其浓眉沉厚而狭长,目光如电,看人的时候大具威压感。 他头脸毛发碎金般的色泽,眼珠子却又是黑的。 周景文说欧阳烈、欧阳锋兄弟是汉族人,看着却不怎么像。 当然种属族群依据信仰,并非后天不可改。 欧阳刻于门外便跪倒,五体投地,口中连声告罪。 欧阳锋呵呵怪笑着近前扶起。 遣退仆役,两人携手步入静谧的书房。 欧阳锋蓦地叫道:“老周当真不厚道!带着你闯荡中原我也不去怪他,居然不告而别,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欧阳锋有何过错?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又加了句,大显忿忿不平。 “阿叔自无过错,我看阿伯也非对阿叔有何抱怨……不满之意是不会有的,想来见宋地繁华,恋……颇有恋栈之情。” “嗯,你叫老周阿伯,叫我阿叔。” 欧阳锋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欧阳刻凝目打量,委实解析不了他的微表情。 只好道:“阿叔待侄儿情同父子,如何称呼,那也都不打紧。” 其实他跟欧阳锋屁感情没有,远远不及跟周景文亲厚。 但背靠大树好乘凉,白驼山集团可是大厂! “我离山这段日子,你处理事务也算得体,只是你赴中土之前……”欧阳锋微一蹙眉,接道:“就那几天吧,未免手段太过柔和,难彰我白驼山威名。” “请阿叔指正。”欧阳刻正襟危坐,提起了精神。 “蛟龙帮我已遣人递话,若移地远走,西域万里之境却非善地,那么不妨迁得更远一些,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 如此看来,蛟龙帮若不能迁往中土,就仿佛似乎好像有些不便了。 “阿叔所见极是。” “怀杖门自称门庭冷落,徒子徒孙贡奉寥寥,去年庄稼颗粒无收,又称今年勉强应付,要请我们免他来年岁贡,嘿嘿!既敢跟我虚与委蛇,想来是门里出了能人啊!” “的确,不可不防!” “一个小山门而已,回头你领人去一股剿灭,不必告我。” “是。” “神刀门开堂讲经,正是打杀他一番威风的良机,你倒好,跟着周景文这个老糊涂掉屁股跑了,这烂摊子是要丢给为叔我?” “啊……阿叔,侄儿未敢滋扰阿叔清净。”欧阳刻有些惶恐,连忙解释,“神刀门投来拜帖,侄儿未曾亲见,倒是遣人带上贺仪去的。” “嘿嘿,贺仪!”欧阳锋似乎很喜欢“嘿嘿”假笑,“他神刀门多大的威望,有多少深不可测的武功,居然在白驼山开堂讲经,这是不把你我放在眼里啊!” “侄儿倒也无妨,放眼天下,敢不把阿叔放在眼里的,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欧阳刻坐在桌前拱手上抬,“侄儿未念及此虑,悔不应该。” 欧阳锋脸色稍霁,摆了摆了,“论起来也都不算要事,你谦和守成,未轻身涉险,终不愧是我欧阳锋的乖侄儿。” 又问:“近来练功可遇为难处?” 不待欧阳刻作答,又接了几句,“姓周的功力虽也不浅,但心法内功与本门一脉差异极大,克儿,你可别上了这老小子的当!” 第13章 被子里藏刀的天雅 “上当就不至于……” 欧阳刻想把周景文自创的内功心法和盘奉上,转念一想大为不妥。 以欧阳锋的傲慢自负,哪怕明知此功法独步天下,也万万不肯承认。 周景文手录先天功,这等天下无双的绝顶功法,欧阳锋竟随手付之一炬! 也有可能欧阳锋已非童子身,练不了先天功。 话说回来,丹阳子马钰亦非童子身,他有没有练先天功? 最可信的可能是,欧阳锋生性多疑,信不过周景文。 欧阳锋明显对周景文心生忌惮。 唯恐其暴露当年丑闻是其一。 周景文擅练仇家全真派的先天功是其二。 自己跟周景文亲近,且信服有加,这是其三。 三者孰先孰后,欧阳刻也难拣轻重,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这一切,都只能大增欧阳锋的杀心! 念头电转,说话可不便太过犹豫,“这次我们在张家口住店,遇到了两个高手。” “哦?什么样的高手?老周尽能打发吧?” 欧阳锋言辞间虽不满,却也深知周景文武功不俗。 “其一是武眠风,也就是桃花岛主的弟子,排行老五,被……” 欧阳刻说到这里,已见叔叔摇头,大为不屑之意,接道:“被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一巴掌拍死了,还大言不惭,要嫁祸我白驼山,说什么掌风带毒,武眠风的尸体就有毒,正是阿叔威震天下的蛤蟆功特征,所以……” “老周不是裘老头对手?”欧阳锋打断道。 这脑回路! “半斤八两的样子吧,裘老头大约觉得难以取胜,放了句话就跑了,听说他轻功很厉害,阿……周伯伯也就没追。” “嗯,铁掌帮……”欧阳锋又“嘿嘿”怪笑了。 欧阳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雪域神女说是多次送来拜帖,要挑战阿叔,阿叔怎的不予理会?” “此女有拜火教背景,不宜妄动干戈。” 原来这个世界真有明教! 想想也是,波斯拜火教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 当前这个历史时期,世界背景被金大师一并截取,拜火教当然应该有。 只不过明教出于倚天世界,在射雕世界就未必存在。 欧阳锋忽然笑了,“至于武功高低,打败了这位神女更麻烦,那就是个神经病!领着一群脑子坏掉的少女,加之贱民里善男信女的贡奉,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当真不知好歹!” “阿叔,侄儿有一语甚是冒昧,未知当讲不当讲?” “说!”欧阳锋皱眉道:“我面前还文绉绉的!谁教的你这一套说辞?是姓周的吗?!” 也就是熟读原着,欧阳刻这口语表达其实自己更别扭,穿越至今一个多月来倒习以为常了。 欧阳刻脸上通红,这下给他羞窘的! 无地自容属于是…… “信仰的力量是恢宏的,通过人脑下刀子,最是威力无俦,哪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主,别人信他能带来繁荣和谐,能带来心灵慰藉,什么做好事图好报,来生转世投胎到富庶家庭,这位教主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我这么说,阿叔能同意吧?” 欧阳锋笑道:“所谓拜火教,干的不就是这回事!果然是威力广泛,克儿有所不知,拜火教还要早于大食教,只是千百年来流派繁多,内部不断分化,被大食教着力吸收……嗯,说这个没劲。” 后世的伊斯兰教,宋时称作大食、天方、回回等。 “听说我们山庄也有子弟信奉雪域神女。”欧阳刻加重语气道:“或许不在少数。” 欧阳锋脸色阴沉下来。 …… …… 当夜欧阳锋与欧阳刻印证武功,从外功到内功手把手指点,直到天明才放欧阳刻回房歇息。 欧阳刻直睡到日上三竿,简单用餐后,摆弄了一会盆栽,琢磨着找个姬侍去去火。 有欧阳锋回庄亲自打理事务,他也乐得清闲,忽然想到天雅,这便下山进村探望。 孙三强正在家中跟妻子白日宣淫,小别胜新婚,以这个时代居屋隔音效果之差,想必其间动静,天雅也能听得分明。 得知少庄主登门拜访,孙三强匆促穿衣赤脚出迎。 自是毕恭毕敬,隆重欢迎,又是拿糖饼水果又是烧水沏茶,极尽殷切。 欧阳刻不耐烦客套,直言要见天雅,探查一下她的伤势恢复情况。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露喜色,客厅都不待了,告罪后携手出了屋子,踱得远远的。 很是自觉。 “天雅乖不乖?” 相隔月余,天雅果然用心养伤,时当午后便合衣躺在绣房榻上,欧阳刻搭脉后放下心来,随口问话。 “天雅乖。”天雅声音软软的,引人犯罪。 女孩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欧阳刻觉得又纯情又矫情,忍不住失笑。 调侃道:“天雅有多乖?” “少主要天雅多乖,天雅就多乖。” 哎呦喂! 欧阳刻下意识摸了摸鼻孔。 还好还好,没有喷血。 此女美艳绝伦,眉目唇角像妙手画师的得意杰作,肤质嫩得透明一般。 欧阳刻甚至怀疑她开了滤镜! 幸好科技树没爬到这地步。 只能说,世界上真的有天生丽质这回事。 不知不觉间,欧阳刻侧坐榻前,上半身侧弯下来。 大概可能也许……想亲她一下! 天雅双颊飞红,美眸中仿佛有水波流动,更增惊艳。 少主轻握处从右腕滑下,大手握紧了小手,小手掌心里汗津津的。 “天雅这么乖,是想给我来一刀吗?” 两人脸颊靠得更近,天雅能感到少主说话时的吐息。 于是她脸上更红,左手从被中慢慢探出,果然握着一把长约半尺的短刀,烛光下熠熠生辉。 欧阳刻笑问:“这是为何?” 虽然脸红,天雅却好似并不害羞,只道:“我爹令我好生侍候少主,我娘还教我好多事情,可我……”她忽然止声。 “可你不愿意,对不对?” “我……” 应当除了摇头承认,不会有别的动作,但天雅并未摇头,她只是不知该怎样表达。 “你娘教你好多……什么事情?”欧阳刻明知故问。 天雅答起来朗朗上口,丝毫不扭捏,“就是侍候男人的事情呐,洗衣叠被打扫煮饭烧水,还有就是要听男人的话,男人要怎样都不能抗拒,不但要配合,还要悉心侍候,还要乖乖的……唉!可我又学不会呀……” 不行了,鼻血要喷出来了! “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欧阳刻试探着抚摩她的鬓角,肌肤凝滑如脂,手感不要太好! 横跨两个世界,三十岁的欧阳刻还真是首次体验如此情境。 蚀骨销魂! “会听呀!我娘还说,我要是做的不好,就请少主用这把刀砍……” 天雅扁起了嫣红的嘴角,这眼泪说来就来,神乎其技! “把奴家剁成肉泥……” 泪水滑下美玉般的脸颊,接着就变成抽噎了。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既凄凉无助,又更增男人的侵略性。 欧阳刻将刀取过扔得远远的,粗着嗓子道:“你才几两肉?剁成肉泥都不够包一顿饺子的。” 第14章 少女的闺房 欧阳刻原以为郭靖不入中土,这个射雕世界的主线剧情就难以开展,直至回转山庄,才忽然思维开叉。 我能不能构建主线剧情? 世界格局已然呈现,充斥于小说中的字里行间。 那么事实上,每一个剧情人物,对小说情节重要与否不论,起码都是自己的主角。 郭靖也仅是他本人的主角而已。 欧阳刻原先打定主意,这两年躺平了混吃等死,干等着郭靖踏足中土武林。 紧接着欧阳锋会率队奔赴桃花岛,替欧阳刻向黄药师提亲。 实际情况是得知九阴真经重现武林,想着浑水摸鱼争夺一番。 对黄蓉这个射雕世界第一美人,欧阳刻起先是没有企图的。 此女绝顶聪明,势必敏感处远超常人,搞不好把自己鸠占鹊巢的真相给识别出来! 他也不认为黄蓉会比天雅更漂亮。 天雅的艳丽动人,已臻人类脸模的完美之境。 当初互联网上看到些讨论,说郭靖离了黄蓉,根本玩不转。 以其资质之愚钝,离了降龙十八掌的量身打造,继而启发郭靖对武学的深入认识,他此生成就,估计很难抵达全真七子的境界。 但我来了,我要制造蝴蝶效应了…… 先把黄蓉搞上手,然后撮合西毒东邪强强联手,再把老叫化子哄好。 陈玄风肚皮上镌刻的九阴真经下册已有下落,只须东邪奔赴一趟蒙古,自然手到擒来。 事关真经,事关亡妻遗愿,黄药师但凡确知其事,定然乐于前往。 于此期间入驻桃花岛,诈出老顽童周伯通脑中九阴真经上册应当不难,跟黄蓉谈情说爱的闲暇时分,顺手就干了。 西毒东邪北丐都去学九阴真经,还能彼此参详心得,桃花岛、白驼山、丐帮,天下武林三大顶尖势力合而为一,从此皆大欢喜。 甚至驱逐金人,来上几十次斩首行动就够了。 反正这个世界是独立存在的,影响正史根本不叫事。 至于敝帚自珍,欧阳刻没这个想法,说得直白点,他根本看不上九阴真经! 黄蓉郭靖初练真经时,书上说得很神奇,好像就要一日千里了,但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指明,这玩意比五绝本身的武功强力。 想到亢奋处,欧阳刻不由得手舞足蹈。 没顾虑到正在以内力替天雅打通奇经八脉,这下子搞得险象环生的。 天雅险些内息乱流命丧当场! …… …… 欧阳刻离开后,孙三强柏绮丝黄昏中踏着夕阳归来。 少庄主要给小女开苞,夫妇俩乐见其成,却未敢偷窥偷听,索性躲得远远的,谈起来日大计,富贵荣华,均满怀憧憬。 孙三强避于客厅就着冷菜饮酒,心下振奋,由得妻子入闺房详细问询。 “没有哦!少主就摸了屁股,还有前面……上面……” 天雅跟母亲说私心话,说到这里也忍不住面红耳赤,“少主还说,就这两处有点肉,够包一顿饺子的。” “怎么……什么叫包饺子?”柏绮丝愕然。 “就是你说的呀,我要不听话,就请少主剁成肉泥!” 天雅怒视母亲,“少主说,肉泥的话,适合包饺子,少主还问我,喜欢吃肉饼还是喜欢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当然就答……” “你个傻丫头!少主跟你开玩笑呢。”柏绮丝笑着食指戳戳女儿额头。 天雅舒了口气,道:“好吧,我看也是,少主很和气的,还让我平时多看书,学点算术,以后干个帐房……替白驼山管账,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柏绮丝的眼睛亮了,蓝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三十多岁正值盛龄,艳光四射。 天雅咽了下口水,说道:“妈妈好漂亮。” “妈妈老了,以后咱们这一家子呀,可全指着天雅了。”柏绮丝高兴地把女儿拥在怀里。 “好的。” 天雅不懂谦虚,虽方当及笄韶龄,却也单纯得难以致信。 “他让你替山庄管账目……我是说少主!”柏绮丝眼波流转,显见正高速思索,“少主除了摸……在你身上摸一摸,就没做点别的了?” “他说要替我打通任督二脉,少主又说,从今往后我就百病不生了!” 天雅蹙眉,接道:“起初很舒服的,跟当初替我接骨疗伤有点像,有一股线头又慢又有点热,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但忽然间乱糟糟的!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妈妈看我的汗!好久了都没干呢。” 她说着揭开春衫襟口,胸前白玉般的肌肤,果然覆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柏绮丝不通武技,但也听丈夫提起过内力运功之法,实则凶险异常,普通人不练内功是最安全的。 这时候难免有些惊慌,莫不是少庄主胡乱施为,女儿身上已有隐疾? 天雅又道:“然后少主说他功力不济,学艺不精,晚间如有时间,还要再来的。” 柏绮丝忧心忡忡的,找丈夫商议去了。 孙三强才是功力不济学艺不精本人,闻言左思右想,不住叹息,越想越是惶恐不安。 或许庄主归来,传授少庄主新的内功法门,新功法初初上手,短期内定然生疏。 少庄主十成十在拿天雅练手! …… …… 少庄主还打算拿他练手! 这要是欧阳锋亲自来到,孙三强就敢断定庄主有加害之心了。 问题是这个纨绔只身前来,莫名其妙就给自己一家子弄死了,说不定少庄主都是无意的! 这死得可有够冤枉。 想是这么想,孙三强可也不敢怠慢,忐忑不安地伸出右手,又急忙收回,换成左手。 他不是左撇子,右手用途更大。 欧阳刻也没打算断他手脚,只想试试这门无名心法的探测能力。 在李淮兴身上试出效果,现下运功更是熟稔,不到二十秒,就排除了孙三强的内火。 再接着寒毒也被排入肠道。 好在欧阳刻及时收手,孙三强险些儿大便失禁! 武人体质相对茁壮,任督二脉关乎体脉运行,对习武之人裨益更可观,欧阳刻随手就给它打通了。 接着换到柏绮丝身上,男女授受不亲啥的,欧阳刻根本就没想到。 于是她也疾奔茅厕! 夫妇俩蹲一个坑,更见伉俪情深,想必无碍。 天雅是要洗经伐髓的,这可是欧阳刻认准的小妻子。 欧阳刻又在她的闺房里待了一夜! 第15章 西毒之毒 “听说你最近老往孙三家里跑,年轻人迷恋女色,功夫不肯用在正途上,可有点不妥。” 欧阳锋称呼孙三强为“孙三”,刻意去掉那个“强”字,很能看出他的性格特点。 欧阳刻嘻嘻一笑,心说我比之前二十多年用功勤勉十倍,难道告诉你? 解释不清楚啊! 欧阳锋又道:“那个天雅小姑娘我也见过,你若当真喜爱,不妨带回寝宫闲时调教,我那几套散手也曾传授于你,好过你连日奔波。” “是不是还得纳名礼聘啊?天雅年纪还小,我想再待上几年……” 欧阳刻正说着,便见欧阳锋怪目一翻,厉声斥责:“你失心疯啊!白驼山少主的妻子,怎能是一介贱民?就她孙三那个破落户,纳为侧室也还远远不够资格呢!” 欧阳刻愕然,心说你真拿自己当皇室贵族了? 天下有数的武林世家,居然如此看重门户,门不当则户不对,简直不可理喻,愚不可及,俗不可耐! 这话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道:“那要是黄老邪的女儿,想来就无碍了吧?” “黄老邪怎是你叫的?那是你的未来岳父,我当面也得称他一声药兄!” 好吧,原来欧阳锋早有此意,伏笔已经埋好了。 “那要是黄药师的女儿奇丑无比,侄儿也非娶她不可了?” “我遣人打听过,她女儿不丑,黄老邪就生得很是英伟不凡,他这样人物找的妻子,又能丑到哪里去?”欧阳锋笑道:“如此一对俊男美女生的小孩,运道再差,相貌端正可期。” 他说的是基因遗传的合理推断。 欧阳刻自然深知黄蓉艳绝天下,便道:“阿叔,我们明天就动身吧,找黄药师提亲去!” 欧阳锋诧异地看着他,上下一番打量,终说道:“听说那个女孩才十四岁,现下就提亲是不是早了点?” 欧阳刻更讶异,他对金大师作品翻得烂熟,射雕里郭靖黄蓉的年龄悖论是尤为突出的疑点。 射雕在大师笔下改过四五版,但无论怎么改,黄蓉比郭靖大个三五岁至十几岁,是肯定的,否则许多重要人物、重大事件的剧情线就对不上。 “那么她真的……那女孩只有十四岁?阿叔这条消息可靠吗?”欧阳刻讷讷然。 “自是可靠的!”欧阳锋不以为然,索性娓娓而谈,“白驼山子弟查询中土武林事项,怎敢对我有分毫隐瞒?这还在其次,由十九年前华山论剑算起,黄老邪其时还是个单身汉呢!” “他何日成婚何日产子,既未大张旗鼓公告武林,外人所知不确,但算算日子吧,女儿十四岁,五年后出生也是在道理的,华山论剑比试武功,黄老邪纵便当真学究天人,料来也须两三年工夫用心琢磨,以自身所学详加印证别派武学的优劣。” 欧阳刻恍然,又问:“下一届华山论剑,还在六年之后?” “对,为叔近年庶务繁冗,功夫倒是搁下去不少,看来要寻个时机闭关清修为是。” 欧阳锋细数当世高人,“东邪素来自视甚高,自必用功勤勉,为我难及。南帝僻居大理,皇帝都不干了一心练功,再加跟死鬼王重阳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先天功结合一阳指,是必进境神速。老叫化子看似游戏人间,实则由武入道,用功专注,当年为叔还能跟他战个千多回合,现下可难说了。” “阿叔无须妄自菲薄,我门灵蛇拳、神驼雪山掌皆为世间绝学,瞬息千里的轻功身法,更不在水上漂裘千仞之下。”欧阳刻恳切道。 “嘿嘿!裘千仞!” 欧阳锋忽然神色舒展,笑道:“这个裘老头论起来,跟为叔还有些渊源。克儿,那时候你年纪尚幼,他跟我约见中州,我就没带你去见识一番,说起来……就是首届华山论剑五六年后。” 欧阳刻笑着接话:“十三四年前,侄儿可也不小了。” “嗯,裘老头武功不弱,但道心杂驳,未敢参与华山论剑,到他嘴里,却变成深知难及王重阳,这才退避三舍,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裘老头自难及阿叔项背。” “那倒未必,铁沙掌之威……裘老头是有惊人艺业的。” 欧阳锋侧头沉吟,似乎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到底说将出来,“我们当初定下计来,以子为质,南杀段智兴,再跨北地将丐帮几个重要人物捕了,洪七则不得不出见,然后联手袭杀,只是桃花岛机关重重,黄老邪此人聪慧警觉,较难对付一些。” 这个“子”就是瑛姑与周伯通的孽子了。 欧阳刻心下难免愤懑,低声道:“份属武林一脉,如此作为,不免……令天下看轻了我白驼山。” “成大事者岂拘小节!” 欧阳锋勃然变色,但道理不弄个自圆其说,纵然是与亲儿子私话家常,小人之心却又如何掩饰? 他语重心长的,“克儿,酸儒之德皆属一派胡言!黄老邪弃孔孟如敝屣,以雅为高,尚燕赵悲歌之士,为叔看来亦落下乘,男儿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居其地,怀其心,异日你我叔侄君临中土,武林群雄束手,再行兼善天下,岂不快哉!” 欧阳刻凛然,再要把这反调唱下去,搞不好欧阳锋恼羞成怒了,连忙道:“阿叔胸怀远大,放眼天下武林巨细无余,侄儿钦服。” 欧阳锋拟定十日后闭关练功,分派诸般事务皆压到欧阳刻肩上。 神刀门被他亲自上门剿灭,其门徒大批投诚山庄,小批逃散。 门派驻地面积不小,加上精心构建的讲经堂,全然打通格局,改成了货栈囤积物资,派了十多名护卫驻守。 此举动静之大威震雪山远近,西域武林可谓群雄束手。 蛟龙帮也不提迁址了,遣使拜访山庄,声称打定主意在海岛上养老。 怀杖门掌门人苏隐文亲自罗织重礼,登门朝拜,声明岁贡不敢有差。 欧阳锋擅作主张,给孙三强的薪俸提了两倍,令他亲自将女儿奉上山庄,此后随身服侍少庄主。 果然姬妾不如,更别提隆重迎娶纳为正妻了。 这日欧阳锋独自一人拜访孙三强,约等于微服私访邀买人心。 微不足道的属下,终究鞍前马后跟了他十几年,把人家掌上明珠要走了,小作宽慰难免,却不宜寒了人心。 闲话家常谈到武学话题,略一搭手,欧阳锋的脸色变了。 第16章 虚与委蛇是为了崇高的目标 那股推送力引发的吸力尚自微不可察。 但欧阳锋是什么人? 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高手,必有他一席之地,加之蛤蟆功的原理正如周景文所言,本身就侧重于内力运转的强效势能。 他对内力的细微变化极度敏感。 孙三强武功不值一提,尤其内力驳杂,腑脏经脉早已暗伤处处。 欧阳锋可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好心肠。 麾下护卫家将数以千计,一个一个出手搭救,他还活不活了? “孙三,你新练了一套内功?”欧阳锋收手提杯饮了口茶,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有啊!” 孙三强神色惶恐,看模样不知从何解释,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接道:“前几日少主登门,替我……少主曾言道,已然替我夫妇俩打通了任督二脉,具体情形,属下切实不解。” 欧阳锋失笑道:“克儿竟有如此功力,我这个当叔叔的,倒是看走眼了呢!” 孙三强见庄主皮笑肉不笑,心下更是惶急,为证清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右手递过桌面。 “敬请庄主体察。” 武人把虎口交给别人,就相当于把命交给别人。 孙三强心知肚明,怕也无用,表现得越是坦然反而越安全。 欧阳锋食中二指探出,搭上了他的脉搏,须臾后浮现恍然之色,紧接着又深锁眉头,心下大惑不解。 孙三强的隐患内伤无影无踪,由内而外体表如一,比健康人还要健康十倍! 人体任督二脉本身是相通的,且通流百汇窍穴,其间滞碍重重,人体诸多病变暗伤,便来自于沉积物导致。 那么有没有打通?何时打通?纵然欧阳锋这样的大行家,也无法通过搭脉来探知。 但情形可以反向推导出来,孙三强暗疾无药自愈,就是明证。 …… …… 欧阳锋提起“调教”,欧阳刻听到这个词,立时反感涌上心头,却也深知欧阳锋是调教女人的大行家。 书上说他领往桃花岛的一众侍姬雅擅歌舞,那便都是得之欧阳锋亲手调教。 西域一带地域广袤,族群众多,欧阳锋长居白驼山,入乡随俗,对音律歌舞声色之娱颇有心得。 欧阳锋专心武道,多年来着力征伐推进商路是假,探知各门各派武学虚实为真。 他山之石未尝不可解惑,虽无开诚布公的武学探讨,这是一种变相的集思广益。 齐氏当年羞愤忧虑,产下欧阳克不久便郁郁而终,自此后,欧阳锋二十多年来不近女色。 不涉情事不表示不懂女人,欧阳锋是很懂女人的,更懂男女情爱之道。 男子慕颜,女子慕强,一切情爱都是利益交换。 至于整个迂回过渡阶段,人为制造的所谓情绪价值,那都是来源于生物激素的推动。 欧阳锋玩毒出身,原就深通物性,毒蛇沙蝎都能调教得温和顺从,更何况受礼教洗脑千年的卑贱女子? 欧阳刻雅不愿物化心爱的女人,但近几日跟天雅好得蜜里调油,事实证明,他正在不自觉地调教这个美艳的纯朴少女。 来到射雕世界一个多月,从生理上他还是童子身。 天雅纯真而直率,欧阳刻怜爱有加,委实不忍采撷,甚至觉得找上那群如花美眷,也是对至爱的亵渎。 温柔乡是英雄冢,欧阳刻觉得再跟天雅磨叽下去,自己就纯纯废了! 也因此提出打道中土,向黄药师提亲一事,顺道把射雕剧情理顺,大量计划自能应势开展。 筚路蓝缕,前道艰苛,仅侧观西毒一家之言,便知调和势力关系不易。 四绝均为大智大慧之人,无不熟谙经典,思想层次通贯古今,各有自成一家的怪癖,世界观早已营建牢固。 欧阳刻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岁,虽具现代人思维,又熟知原着剧情,但妄想凭借如簧巧舌,就能说服四绝唯命是从,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周景文曾评他“冷僻乖戾”。 欧阳刻回想二十余日前遭遇王处一,那番慷慨激昂说起来头头是道,禁不住面红过耳。 自以为是! 他当然更没意识到欧阳锋的谋略谨严。 欧阳刻回山庄时穿插原始山林近道,导致伊豆儿、张清芳、邹玉一行拖带辎重,至今未抵山庄。 唯一的护卫,驭马师李淮兴,就成了欧阳锋优先关照的对象。 内功高手搭手探测有如目见,欧阳锋再令李淮兴运功触探,登时心下雪亮。 周景文你个老匹夫! 难怪避之远遁。 “克儿,你上了老周的大当!大祸临头了你可知道?”欧阳锋痛心疾首,戳指震颤,连声叹息。 “阿叔请安坐,待侄儿从头道来,详细禀明阿叔知晓。” 欧阳刻早有说辞,扶着欧阳锋的肩头,将其扶坐到椅间。 欧阳锋摇头,心下断定不同意,也并没有推拒。 “周伯伯说我内力运使已入新途,什么天人合一物我一体,说真心话,小侄起初是万万信不过的。” “但沿途就此成法替师……替李大哥疗治伤患,却大见成效,阿叔找上李大哥,当知侄儿所言非虚。回山庄后,侄儿又找了几个护卫试手,直到替孙三强夫妇打通任督二脉,方才发见了一桩大事,大喜事!” “何喜之有?”欧阳锋嗤之以鼻,不屑道:“你分明是误入歧途!放着我白驼山正宗功法不练,却学周老贼那些旁门左道之术,委实荒谬!” “阿叔的内功心法自是冠绝当世,其势霸道无匹,一般的武人学点皮毛便终生受用不尽,但小侄这套心法却非周伯伯所授,而是无意间……阿叔切莫嘲笑,真的是无意间悟到的!” “据侄儿内视查体,腑脏经脉并无隐忧,阿叔时常替侄儿把脉,自知我并非妄言。” 欧阳锋哂道:“眼下没有,来日未必!克儿你说,喜又从何来?” “小侄资质鲁钝,习艺不精,加之生性惫懒好逸恶劳,阿叔的功夫十成里悟不到一成,不说与李大哥相提并论,纵然跟孙三强兵刃相向,战不到三招两式,那也是非败不可。” 欧阳锋斜睨过去,神色不善,“你武功退到这等地步了?” “武退功进,小侄反觉大有可为。” “你的功力哪里进了?” “打通李大哥、孙三强夫妇任督二脉,令他们隐伤痊愈,此后身体强健,习武得心应手,自然是小侄功力大进的明证。” “那又有何可为处?你又不是学医之人,一旦遭遇强敌,你自个儿岂非陷于危境?” “有阿叔照拂,三两年内,小侄何惧强敌?而用不着两年,我功力增强之势自能运用到武技上。” 欧阳刻说着功力流转周身,登时白袍无风自动,鼓荡而起。 第17章 以事实为依据,以不道德为说辞 “就阿叔看来,李大哥……那个驭马师李淮兴现下武功如何?” “不值一提。” “比诸中土一行之前,是高是低?” “我又不是神仙,谁记得他之前什么样。” “比之全真七子又如何?” “那些臭道士……好吧,全真七子最小的也该年过四十了。”欧阳锋侧头沉吟片刻,道:“多年未见,也不知他们练得怎么样。” 欧阳刻笑道:“近些年侄儿略有耳闻,老二邱处机,老四王处一,老五郝大通,可都在江湖上闯出不小的名头,威名赫赫啊!” “宋人败地间的些许虚名,何足道哉。” “侄儿自问武功较之全真七子,尚有不小差距,但侄儿敢放言担保,请阿叔允我半年时光,我定能打造成百上千个全真七子!” 欧阳锋悚然动容。 他口中瞧不上全真七子,却也知这七人一脉相承,由昔年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阳亲手打磨,功力均达上乘境界。 尤其邱处机性情暴烈,这十多年在江南江北、塞北一带闯出极大的万儿,其剑术武功之高,就事件关系约略推断,亦可见一斑。 好一会儿后,欧阳锋问道:“克儿,这半年间,你自己功夫不练了?就光光当你的大夫,替人家洗经伐髓?” 欧阳刻笑道:“所以阿叔,你也深知小侄的功法非不可为。” 欧阳锋默然不语,他起初坚信儿子的功法由周景文传授,此刻却又犹豫起来。 虽说白驼山绝学多由他与乃兄欧阳烈共同创建,但源流来自于五毒真人遗留的七页羊皮纸。 要说彻彻底底盲人摸象,生造一门功法,那也是在华山论剑时,见识了当世各门顶尖武学之后。 欧阳锋痛定思痛,综合自身内力的霸道特性,独创蛤蟆功。 那年他已三十五岁。 这个独子年方三十,自小锦衣玉食,练功极其疏懒,十二岁就饮酒,十四岁就破了童子身。 既自命风雅又玩物丧志,素来贪恋女色,还酷爱酿酒养花,简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那么假使欧阳克所言不虚,这就得重新认识了。 三十岁自创内功心法,且卓见成效,打通普通人任督二脉举手间事,这样的武道天才,武林中出现过吗? 欧阳锋不是不相信,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以他惊世骇俗的武功,独步天下的内力,要替普通人打通任督二脉,少说也得半个月的工夫。 欧阳刻撇开周景文不提,正是给欧阳锋留了面子,尽可能扼止他的加害之心。 接下来还要加强说服力,“这些武人由小侄一手打磨,自必对山庄归心驯顺,继而整编队伍命他们入中土一行,沿途行侠仗义,袭杀金人首脑战将,再加上劫富济贫,以银钱食粮赈济贫苦百姓,壮我白驼山威名,更是大有可为。” 欧阳锋道:“把他南宋朝廷救活了,对我们有何好处?” “宋人多而金人少,宋人弱而金人强,如此作为,正有莫大的好处。”欧阳刻像个老学究般,摇头晃脑的。 欧阳锋摇头不解,问道:“好处何在?” “阿叔以为,拜火教……或者大食教,何以教徒人口如此之众?”欧阳刻反问。 这下子给欧阳锋整不会了,讷讷张口,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回道:“或许正如克儿所言,信仰威力无俦,论起来还是愚昧之徒太多。” “愚昧之徒也要吃饭穿衣繁衍后代,他们愚昧与否,信奉何等荒谬教义,都不影响他们对社会……他们的劳动能力,对不对?他们从事生产打造营生,将给整个……将给天下带来繁荣,此正是人口的价值所在。” “阿叔熟读史料,大食教正是波斯本地的国教,当地人口虽不若宋地繁华,但大食教义所延,可未限于区区一个波斯,宋地亦有信徒不在少数,往西边再走个几千里,那就更多了。” 欧阳锋忽然道:“你想当皇帝!” “当皇帝多累啊,我们白驼山可扶植一方政权,遥控其事,谁当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营造繁荣的能力,没本事的让他下岗,再重选一人,谈笑间天下大势尽在掌握,这比争那个劳什子武林第一人,可要有趣得多呐!” 欧阳刻忍不住得意起来。 欧阳锋仔细打量儿子,神色间透着陌生,仿佛今天才知此子不是凡物。 “假使克儿的大计能成事,想必我早已不在人间,但为叔还有一言告诫,一旦皇权扶植上马,定然会掉转枪头,挥军打杀我白驼山领地,你可曾想明白?” 这一条欧阳刻亦有思路,从善如流,“我白驼山势必要掌管举国财贸大权,包括以白驼山信用发行的银钱从事交易,建四至六部与皇族分权,同议朝政,各大城池乡村兴建曾参庙,废除或打压其余教会,以信义为德,载入律条,推行天下。” “克儿虽大言不惭,但为叔思来想去,居然颇为可行……”欧阳锋笑起来,“单单一个刺杀金人将领的计划,竟能引出如许宏伟蓝图!” 欧阳刻也跟着笑了几声,道:“现下只是个粗略框架,见机而动吧,阿叔定能见到那一天。” 他想法多着呢,技术含量太高的飞机大炮弄不出来,但尽可以培养人才,向科学创新的思路上引导。 “你提到白驼山的信用,普通百姓凭什么信我白驼山?印发交子或银票,人们就敢信它是银钱?”欧阳锋转而道:“我听你的意思,大约是要废除白银和铜串吧?” “白驼山是圣地啊!曾参庙由白驼山大力推建,上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信用当无疑问。” “我们只派侠客杀手救国救民,行善于万民之间,却不事抢夺权柄,岂有不天下归心的道理?” 欧阳刻舒了口气,缓声道:“阿叔是真神,朝堂上那位只是人,就想朝圣拜见,也要看阿叔的心情。” 欧阳锋眼眶发热,胸中似有异兽蠢蠢而动,意图挣脱牢笼。 此子野望,委实出人意表。 其后说到做到,拣选了百名较显慈眉善目的护卫家将,一并打通经脉。 这批人均得以口授灵蛇拳。 灵蛇杖法由欧阳锋亲自修正,改异为刀法可用,冶炼坊打造重刀作为他们的随身武器。 欧阳刻还跟李淮兴私下参详了一番,发现有些不对劲。 李淮兴在运使这门无名心法时,其速率极缓,远不及欧阳刻熟极而流之境,且对经脉的滋养罕见奇效。 纵便如此,他现下武功已然脱胎换骨,据欧阳锋试探揣测,假使李淮兴与邱处机狭路相逢,亦不乏一战之力。 欧阳刻虽未拜师,但自将周景文视为恩师,跟这位师兄不至于藏私,两人相互印证心法口诀,内力运转法门,却没发现相异处。 如此便提到李淮兴已习得这门心法,请求欧阳锋授予神驼雪山掌。 白驼山最新一批超级高手即将新鲜出炉! 第18章 只要意图控制,则不存在好手段 两日后张清芳、邹玉、伊豆儿抵达白驼山庄。 欧阳刻大喜,向欧阳锋告罪一声,由他独自督监百名武士练功,这便打道回府。 随行三名护卫一个不见。 询问下得知,途中遇险,护送她们回转的是另一批长驻中土的护卫,故布疑阵搞了几个障眼法,走的是另一条路。 两个妩媚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欧阳刻无可奈何,只好拥着她们柔声宽慰。 继而动手动脚…… 天地良心! 他真不是故意的,两个女的太黏人,偎在他胸前又磨又蹭…… 怒气勃发!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伊豆儿从悄声说话到尖声叫嚷,少女娇叱声,挽救了悬崖边缘的香艳行径。 欧阳刻气得半死,撒手松开两女,一把横抱过伊豆儿,对着屁股就是四巴掌。 噼噼啪啪! 以掌击臀甚是轻悠,小姑娘又瘦又小,他可没敢下重手。 “死丫头!叫什么叫?!”欧阳刻将她放下地来,犹自怒不可遏。 伊豆儿瞪着他,紧抿的上唇眼看着就要扁下来。 欧阳刻连忙双手探出,捏住她双颊,叫道:“不许哭!一点都不疼,你别装!” 两女笑盈盈地分左右挽着伊豆儿,张清芳笑着哄道:“是啊是啊,少主可疼爱伊豆儿了。” 伊豆儿没哭,反而咧嘴笑了,又上前半步,贴紧了欧阳刻。 她实在太过矮小,不足一米四,脑袋堪堪抵及欧阳刻的上腹,还不到胸口。 “来吧两……你们三个,带你们去见见我老婆,还有我叔……” 欧阳刻忽然止声,这下子入戏太深,好像回到另一个世界,女友到家见家长啥的…… 那套流程不合适啊! 这就是投奔自己的两个女奴,不用太尊重,礼貌都是多余的,至于伊豆儿……也是女奴! 他心下计较,觉得安排伊豆儿去服侍天雅,将来过门当个通房丫环,也是很有前途的。 三女拜见了一番主母——欧阳锋眼中,天雅的身份姬妾不如,欧阳刻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在话痨张清芳的提点下,搞得仪式感十足,不但跪拜,还要跪行奉茶,还有一整套孝敬主母的标准话术,包括伊豆儿都要照本宣科,照做一番。 天雅目瞪口呆,忍不住大笑,笑得停不下来。 这样就算定下了方略,邹玉三女就不同于后宫那群佳丽,她们是要与主母天雅、少主欧阳刻同处一室的。 伊豆儿懵懵懂懂就算了,天雅竟也欣然应允,被张清芳几碗迷汤一灌,带着三女就去沐浴更衣了,名符其实的接风洗尘。 黄昏时分欧阳锋回转山庄,嘱人约见少庄主,有要事相商。 欧阳刻正在寝宫里跟天雅聊东聊西,土味情话乱喷,抑扬顿挫。 他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清芳、邹玉居然满眼崇拜,时而娇声赞颂,天雅更是眼波流转,情意绵绵。 只有伊豆儿实诚,在乱七八糟的语无伦次下,连翻了十几个白眼。 她困了。 “阿叔,他们练得怎么样了?” “进境神速。”欧阳锋言简意赅,神色间却见忧虑。 欧阳刻脸色一凝,问道:“可是有何妨碍?” “练功无碍,灵蛇拳、灵蛇刀法他们上手奇快,短短不足两日,已然得心应手,数以百人,仿似个个都是武道天才。”欧阳锋轻叹一声,“这才是为叔最担忧的。” “侄儿不解。”欧阳刻起身替叔叔茶杯中续水。 欧阳锋愁容满面,忽问道:“我在想,是不是留上两手诀窍,秘而不传?” 欧阳刻无语,心说你可是西毒! 这般小家子气,如何能成大事? 终好整以暇地问道:“阿叔,为何出此下策?” “这批人武功大成之日,必将纵横天下,其数又如此之众,再沆瀣一气携手叛逃,到其时你我怎能克制?” “无须克制,小侄这套心法,以内力传导疏通经脉,将与宿主自生亲和。” 欧阳刻想了想,又道:“若异日他们受名利所诱,生出反骨之念,那将……只能证明侄儿这套内功心法尚未完善。” “如何测定完善与否?”欧阳锋好像更担忧了。 欧阳刻又思索片刻,道:“待侄儿寻机,跟他们私下相处些时,应能查知端倪。” 他念头滑向好几个方向,均可操作。 用毒药控制,欧阳锋是大行家。 在武人体内打入内力漩流,相当于种了枚定时炸弹,也不为难。 或者以他们的家人亲眷为质。 以史为镜,战将领兵远征,为示对君主忠诚,会大肆购置田产杂役,邀买贪脏恶名以自污,授君以柄。 相当于签了一张劣迹斑斑的卖身契,甘负天下人,仅卖身帝王家。 然而欧阳刻不打算这么干,既有意立曾参神位,他自己就要做到率先垂范,以信为本。 恩威驭下之道,皆为下策。 用人不疑。 古时候许多以讹传讹的道德模范故事,往往把“信义”读顺了,许多人以为信就是义,为人遵义就是守信,欧阳刻认为两者不是一个方向。 义所当为,仗义疏财,义薄云天……跟信用毫无关系,这些看似品格高尚的词汇,实质上都冲着有利可图的目标。 信则不然,信是拒绝一切利益,无论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信,就是刻板。 如何让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复杂人格,变得诚信刻板? 他忽然失笑,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 人生匆匆数十年,这批下属武人有信还是无信,百年之后,所谓盖棺定论,那其实毫不重要。 怎能令人打打杀杀,奔赴在刀枪剑戟血淋淋的战斗第一线,还让人家放弃胜利果实? 还是利益绑定最合适。 异日这些武人或成一方大佬,自尊自大嚣张恣肆,难免阻滞大势所趋,再行一并收缴也为时不晚。 欧阳刻心下计议已定,于晚餐时分召见武人。 不一时百名武人齐齐来到演武堂。 欧阳刻注意到,他们的步伐并不统一,由于居处不一,总有个先来后到,但先到的武人只在堂外徘徊,直待人来齐了,才一同鱼贯迈入。 百人进入演武堂巨厅自不拥挤,奇怪的是,竟无丝毫杂乱喧哗。 欧阳刻心下诧异,明明是普通武人,怎么像是久历沙场的上阵老兵? 接下来的情形更大出欧阳刻意料。 只见百人分列七排站定,中端两排分站三十人,左三排右两排分站八人,按前矮后高排列,呈燕尾倒锥状。 然后哗啦一声响,仅发出一声响,百人动作齐整得不可思议。 他们齐齐跪了下来。 第19章 要不要练个小号? “请少主示下!” 百人齐声高喊,声震屋宇,给欧阳刻吓了一跳。 “各位大哥快请起,地上凉……”欧阳刻喉头打了个结,道:“主要是跪着膝盖疼,你们膝盖疼不疼?” 又是百人语声哄然而起:“谢少主!” 没人回答他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百人立起站得笔直,个个目不斜视,紧盯着他。 如此眼神表情,欧阳刻忽然读懂了,那里面既有感激,又有昂然奋不顾身之意。 仿佛只要少庄主一声令下,这些人立刻就要赶往沙场赴死。 原来如此。 欧阳锋的担忧就好解释了。 百名武人听着他口授武诀,却对这半个师父缺乏谢意,或许面对驰名中外的白驼山主人,他们更缺乏敬意! 欧阳锋生性敏感,久历世故,察言观色什么的,自远非欧阳刻可及。 欧阳刻琢磨着,叔父可能看出他们眼色桀骜,从而感到威胁。 内力与外物亲和,原来还有这般妙用,难怪天雅态度转变…… 又想到收伏的雪蟾蜍,尚未及跟叔父提起。 周景文曾指出,欧阳锋获创蛤蟆功正是受此物启发,那么知会欧阳锋此事,会不会适得其反? 是夜大张宴席,杀牛宰羊,各种珍馐美酒流水价搬上来,款待百名武士,这可是他最牢靠的班底! 酒过三巡…… 欧阳刻坚持到第二巡,未及现场直播,便当众表演了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不省人事。 次日醒转时,天还未亮。 透过纱窗看去,雪山辽远无际,后院几株素心腊梅送来幽幽清香,令人尤感更深露重。 怀中滑滑软软的一团女体,正是邹玉,从后背拥着欧阳刻的自是张清芳,两女均未着寸缕,掩着温暖的锦袍睡得正香。 天雅照例独自睡在小床上,伤筋动骨一百天,在欧阳刻的严厉叮嘱下,她至今除了吃喝洗漱,都很少下地走动。 至于伊豆儿就可怜了,上半身趴在天雅的床尾,坐在矮櫈上冻得瑟瑟发抖。 紫铜炉膛早已熄灭,庞阔的寝宫里寒意大盛。 欧阳刻小心抽身起床,精赤着上身加了一把禾木屑,以纸媒点燃,回过头来才发现,伊豆儿果然是醒的。 他食指撮唇作出“嘘”的样子,意示不要出声,径步过去抱起伊豆儿,小小的身体轻飘飘的,便待塞进天雅的被窝。 念头一转,小女孩好动,别伤着天雅,又转到自己的大床榻上,塞到邹玉张清芳之间。 如此动静,两女兀自未醒,伊豆儿眼睛大睁着,炯炯有神地打量他。 欧阳刻一笑,俯身凑近她,嘴形做出两个字“睡吧”。 伊豆儿听话地闭眼,不一会儿又睁开来,欧阳刻已然披衣转身,走出门去。 寝宫内外均有沙漏计时,方当丑时末分。 户外抓了把雪洗脸漱口,欧阳刻径步下山,内力流转于外。 白驼山绝学,瞬息千里! 仿佛足不沾地般飞驰而出,暮春里雪山湿滑,每一个滑步却毫不影响他的行进,反而借势滑翔,速度更快。 这是对内力的精微控制,遍及体表每一个触感神经,务求在动态下保持身体平衡。 五分钟后已至山脚,奔走未绝,六分钟抵达十多里外的马场。 再几步,便绕到李淮兴家门外,远山雪境掩映下,屋子里漆黑,显然一家人正在沉睡。 欧阳刻有意练习内力运使,捡起三枚小石子并未投掷,而是捏紧了以拇指勾弹而出。 扑扑扑三声交织,节律清晰,三枚石子几乎击打在屋墙同一处,坚硬的岩壁上细灰轻烟般飘扬。 黄药师名震天下的弹指神通,是以中指弹出各种东西,皆具杀伤力,如果是他手上的小石子,估计能把这石屋打个对穿吧? 但指力再厉害,总免不了这一弹之力的杠杆作用做功,除非是南帝段智兴的一阳指…… 对了,射雕世界不是天龙那种高武世界,一阳指在射雕世界也需触及实物,而不是透体而出,当远程武器用…… 欧阳刻正想着,十多米外传来“吚呀”一声,李淮兴精赤着上身,推门而出,往这处疾奔过来。 “少主。”李淮兴拱手,继而就要下跪。 欧阳刻连忙扶住,不让他下跪,道:“师兄……对!以后我还是叫你李大哥,你是阿伯……” 说到这里压低嗓音,“你拜阿伯为师的事,从今往后,切勿提起一个字。” 李淮兴道:“是,少主,恩师……哦不!少主夙夜来访,有何事吩咐?” 欧阳刻取出个线装小册子递过,封面无字。 李淮兴翻开才知,正是白驼山庄初创时期独步天下的神驼雪山掌,这门掌法很可能是欧阳烈自创的。 字迹东歪西倒,比之开蒙的孩童初初握笔,写得还要没章法,鼻端飘来新鲜的墨香,这显然是方抄不久的。 欧阳锋前脚闭关,欧阳刻偷抄数日的掌诀也至尾声,这便送将过来。 原来欧阳锋信不过李淮兴,更不听侄儿的劝解,认为无师徒之实,怎能将镇派绝学外传?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俩一起参详,抄得急……呃!”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欧阳刻很有点羞愧,“我字很丑,李大哥凑合看吧。” “好的,少主字不丑……呃!” 睁着眼睛说瞎话,李淮兴也禁不住脸上一红。 他倒是练过几年书法,平日需要书写报备马场事项,也是经常握笔的。 “不丑不丑,你快看,看完了一把火烧了,有什么字迹不清的,咱们再互相参详,反正我去书阁不费什么事。”欧阳刻一叠声道。 李淮兴所习武艺驳杂,功力也就跟欧阳刻差相仿佛。 习得无名心法,他内功进境极缓,虽对武艺精进裨益显然,但内功深浅,运用到武人的一举一动中,是有个量级标准的。 李淮兴当前积累的量级,就相当于刚接触半年内功的新手,虽然心法神妙,内外兼修下已力能扛鼎,单从内力上观察,实是进境缓慢。 要替人打通经脉,疗治伤患,促进别人的功力增长,那就太为难他了。 他的经脉还是欧阳刻持续多日疏通的。 或许是穿越带来的福利,令欧阳刻遗弃掉驳杂不纯的白驼山内功,从而得以运使最精纯的无名心法。 这样推断是有根据的。 心法创始人周景文自己却练不了,与本身的内功运转有冲突。 欧阳锋也练不了,他听了几句李淮兴背诵的口诀,当即面色大变。 有可能这个无名心法,最适合对内功一无所知的人。 纯新人。 比如天雅,比如伊豆儿。 要不要练个小号? 第20章 白驼山新格局 周景文是约莫三年半以前,指点欧阳克武功时,一点一滴的,不经意的,顺带着传授了这门心法。 若非周景文着重提及,欧阳刻通过记忆回溯,发现欧阳克的记忆里根本没这回事。 三年半方始小成。 这批武人经脉贯通,习武进境一日千里,三年半后或许已然叱咤江湖。 那时候白驼山定已威震天下。 关键还在于,至今以来,欧阳刻对这门心法依然一知半解。 若仅参照战斗力,他比一般不通内功的武人强点有限。 …… …… 光阴如贼,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欧阳刻来到这个世界也已两月有余。 欧阳锋出关之时,欧阳刻不巧在马场里,正给患有伤病的战马疗伤。 李淮兴与几位养马的同僚于旁侍候,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 欧阳刻发现,催发生物机能,比之替武人打通经脉,对自己内力运使的精细化,助益远有过之。 奇花异草,藤蔓乔木,尤其是动物或人体,若有严峻伤患,越是隐约难察越好,拔除各种自然毒素、修正腑脏血脉运转状况,他内力越是运使得精奥入微。 庄主出关,身为子侄竟未于斗室外恭候! 欧阳锋这个敏感的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最是重视身价地位、礼仪教化种种。 欧阳刻急忙飞身赶往山庄。 果然出事了! 演武堂庞阔的巨厅里,欧阳锋冷着脸左右踱步,背负的双手隐隐颤抖。 相距十多米外,那百名打通经脉的武人来了一小半,正彼此穿插,若合符节地分立着,均目光森冷,无不牢牢盯着欧阳锋。 有个急促的喘气声很清晰,那个武人勉力站直,亦在死盯着欧阳锋,显然受伤不轻。 演武堂内里深处武器架倒塌,一堆各式武器落在地上。 这是打了一架? 夯土地上大量混杂的脚印,这看来打得还挺激烈。 “克儿,你果真教的好徒弟啊!”欧阳锋恶人先告状,寒声道。 那些武人一言不发。 欧阳刻走近几步,冲欧阳锋跪拜下来,仰头拱手道:“阿叔出关,神功再进一大步,可喜可贺!” 欧阳锋嘴角牵动,皮笑肉不笑,淡淡道:“你这群徒弟要一拥而上,大有不死不休之心,莫非是克儿授意而为?” “不敢……啊!万万不会!” 欧阳锋没允他起身,欧阳刻就不能起身,依然跪着,回头问道:“谁告知我一下,是怎么回事来的?你!就是你!沈涛,你说!”他戳指过去。 沈涛昂然上前半步,道:“庄主不必混淆是非,你要残杀我等兄弟,若非今日来的兄弟多,我们现下早已被你……被庄主屠戮怠尽!” 欧阳刻回过头去,仰视道:“那又是为何?” “你们系出白驼山,是我西毒的庄丁,我欧阳锋便要一概打杀,你们还敢抗拒不成?”欧阳锋冷笑道。 另一武士顾其正此前为家将,年纪甚轻,插言道:“庄主要杀我们,我等自然不敢反抗,但我们一身所学……此刻所学全赖少主贯通经脉,方得略见成果,好歹让我们见少主最后一面。” “是,少主孝顺,现下也到场了,少主说我等冒犯庄主罪该万死,我等束手缚颈,任由处置便了。”又一人道。 欧阳锋又开始“嘿嘿”怪笑了,再不说话,也不跟侄子对质,背着手大步走出演武堂。 这可有点儿灰头土脸。 欧阳刻双膝贴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看着欧阳锋萧索的背影,觉得这个西毒又可怜又可笑。 事情特别简单。 欧阳锋出关没看到侄儿迎候在外,大觉时机珍贵,遣人下山找上了这群武人,说是要伸量一下他们的功夫,看看这半月练功可有懈怠。 本来是应该百人齐至的,他们平日都集中在山下一处场基彼此切磋,但有大半武人练功到了突破的紧要处,便未应允入庄。 结果来了四十一人。 西毒要伸量属下武功,自不会单打独斗,起先让他们来五个。 五个新手当然不够西毒打的,欧阳锋又提议再来五个。 这时候就开始下杀手了,一名武人被他拳风擦了一下,整个人落叶般飞出,小命去了半条。 余者三十一人立成合围之势,他们每日切磋,用功大见默契,穿插行进间,两招之后,就逼得欧阳锋使出了蛤蟆功。 蛤蟆功是对范围力的控制技巧,打的不是一个点,而是面伤害,凭借霸道的内力制造势能场域。 在掌风笼罩的场域里,敌人内力抗性稍弱,整个人被绞成麻花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欧阳锋常自喟叹,蛤蟆功被王重阳一指破去十四载,耽误了十四年用功,否则精修至今,定然早已天下无敌。 对方集四十人之力,拳掌打出来排山倒海之势,演武堂空间又开阔,欧阳锋甫一接手便感呼吸不畅。 连忙凭借卓绝轻功暂避锋芒,六米开外,绵长的武器架被呼啸的狂风吹倒。 欧阳锋脸上无光,更不好意思呼唤护卫军队来助拳。 如此就剩下对峙了。 欧阳刻大感头疼。 这个西毒喜怒无常,视人命如无物,杀心之来毫无征兆,此后相处起来,须越加当心。 温言宽慰了几句,嘱咐武人们加紧用功,不得擅自入庄觐见,又当场给那名身负重伤的武夫疗治。 伤者叫柳征明,长得高大粗壮,伤得不轻。 西毒自重身份,虽被迫使用蛤蟆功,掌风里却未带毒素。 但他功力岂同小可,便是不用蛤蟆功,每一掌击出,亦锋锐凌厉不下刀剑之威。 柳征明被掌风由侧面带到,登时经脉受阻,血液倒流,就这半柱香的工夫,已然直迫心脉,阻滞自循环造血功能。 要调和血脉运行规律,对此时的欧阳刻已称不上为难,一手左胸一手虎口,不到十分钟便解决了阻滞。 众武士自然拜服,柳征明尤其感激莫名,连连叩头,倒忘了这场无妄之灾委实冤枉。 欧阳刻不事客套,令他们即快下山,山庄凶险,不得逗留。 之后于庄园内到处打听叔父去处,闻知又跑去闭关了,这便来到后山觐见。 “克儿,我近日修炼,察觉功力运使藏着极大隐患,山庄琐务一并交予你手,可能胜任?”欧阳锋嘹亮尖锐的声音从巨厚石门里透出。 欧阳刻心下好笑,道:“侄儿勉力为之。”又道:“侄儿近日于经脉内力运转一道略有所得,可否给阿叔小作试探?” “不必。” “还是有必要的……阿叔,侄儿……我很担心你。” 欧阳锋似乎动容,长吸一口气,温声道:“克儿,你近来性情大改从前颓势,勇猛精进,又打造足以威震天下的武士队伍,为叔也自欣慰,他们对你忠诚……有加!尽可安心使唤,为叔也能抽出身来专心修炼,其实……实为白驼山之喜。” “阿叔,侄儿要进去了。” “说了不用!你敢不听我话?” “我要探测阿叔的功力隐患,阿叔信我一句,搭手便知。” “有这座石门横亘,你能进得来?” “那还不是轻而易举随随便便……我这就去叫人!” …… 第21章 到了 石门厚达一米半,为坚逾生铁的工业钻石铸成,雪境下看来璀璨夺目,而内部纹理折形无数,却难以透视进去。 叔侄二人隔着石门,就功力运转的态势种种探讨。 欧阳刻几乎在西毒手把手指点下,搞明白怎样以内力推动这样的巨门移动。 功力到了西毒这等境界,早已百汇通流,不存在经脉阻滞等隐患。 操纵外物便如一台齿轮咬合精密的仪器,既准确精细又力道强劲。 但类似于周景文,欧阳锋的功力搬运,也存在运力不继的情形。 人力有时而穷,内功的量级再巨,总有用完的时候,尤其身临激烈战斗时,调用内力频率极高,消耗极快。 而内力缓慢再生,则需要长时间的打坐吐纳,战斗阶段是做不到的。 内功高手彼此过了几千招不相上下,其实也都成强弩之末了,这时候来个差不多的高手生力军,几招就拿下了。 欧阳刻发现,这个问题他好像有点办法。 于是跟欧阳锋促膝探讨起来。 两天两夜后,探讨变成了解决问题。 城府之深如欧阳锋,竟抱着这个亲儿子,在欧阳刻脑门上狠狠亲了好几口,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这回不是因为尴尬避不见人了,西毒真要闭关了! …… …… 神驼雪山掌施展开来,非止场域宏大,尤其精细处远非蛤蟆功可比。 换言之,若非欧阳锋内功已达圆满之境,蛤蟆功创出来也用不了。 这种功法套路,说直白点就是以势压人! 李淮兴内功不济,勤修苦练下外门功夫相当不俗。 神驼雪山掌上手不过半月,已达熟极而流之境,一招一式无不发乎于直觉。 打得欧阳刻抱头鼠窜! 李淮兴掌力未竭,腾挪挥展下,打得酣畅淋漓,舒畅无已,心下自然有所控制。 两人约好了的,要试出欧阳刻的功力极限。 纵然伤到少主也无妨,以少主神通,替他人疗伤亦举手间事,些微内伤在功力运转下自是毫无妨碍。 终于欧阳刻避无可避,左掌斜刺里探出,跟李淮兴的右掌相触。 于顷刻间,两人同时竭尽全力! 漫天掌影消失,李淮兴双足犁地骤退,将雪地犁出一道半尺的深痕。 这一退之势也是大异寻常,竟达六米之遥! 欧阳刻足下生钉,纹丝未动,正惊喜交加间,李淮兴高声道:“少主功力深湛难测,属下望尘莫及。” “你是说真的?”欧阳刻还不敢信,又问:“李大哥,咱们说好的,你可不许故意示弱!” 李淮兴上前几步,苦笑道:“少主这一掌威力无俦,将属下五脏六腑都打得险些离位,属下纵有示弱之心,也无示弱之能。” 欧阳刻盯着自己的左手仔细打量,当然屁也看不出来,索性俯身右掌运力,骤然击向雪地。 离地尚有尺许,便见掌风到处雪层爆激而上,犹如被炸弹命中。 掌力所至,雪地一圈半米的深坑,直径亦达半米,其下枯草湿泥均跃将出来,四外激溅,扑得他满脸脏污。 李淮兴以手护脸稍退数步,脏污激溅下,倒没那么狼狈。 这真是意料未及,欧阳刻“咯咯”怪笑,满脸满身污泥碎草,可得好生清洗一番。 “武技与功法相生相成,互为融溶,少主尚须勤加习练熟通。” 见少主随和,又显然对己重视有加,李淮兴也敢放肆言辞了。 接道:“属下一家子蒙少主大恩,愧无以报,于武学一途虽识见浅陋,然见少主用心勇武,不揣冒昧,凡事不敢不言。” 他意思是说,少主你内功厉害,但外门功夫可还差得远呢。 欧阳刻笑嘻嘻的,浑不在意,道:“李大哥别跟我绕,武功上我就是纯纯弱鸡一个!以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要李大哥多指点。” 李淮兴抱拳躬身,凛声道:“属下必不敢懈怠。” 欧阳锋之前半生习武,此次在侄儿的启发下,将功法全然推倒重来。 武学观都重构了。 此次闭关很可能须时极久。 山庄大量事务繁冗沉积,巨细难辨,欧阳刻也只能一件一件来。 白驼山这样的大厂,其实历年来粗放经营,远称不上科学管理。 对麾下人事任命一乱乱麻,大凡以威慑为用,彻底缺乏管理人才的教育培训。 欧阳刻身担重任之初,先就把庶务分划出去,单独成立后勤部,接着分立财务部,任用大量员工。 面试了好几天,挑选细心稳重的帐房身担要职。 这两个部门得以确立,他便抽出手来,对名义上奉白驼山为尊的属帮门派恩威兼施,大力开展笼络事宜。 一般匪帮门派归顺,也均称不上要事,雪域神女却是横亘在白驼山的一根刺。 雪域神女既是此女的绰号称谓,又是以她为核心的一个社团单位,因为她这一教派,据闻其内女信徒过千,就叫“雪域神女”。 教堂所在,是白驼山庄西南方向六百里开外的一条山腰宽谷,山脚下正有处较为繁华的集市,妥妥的仙家洞府。 欧阳刻定下行程,午前便动身前往,他要跟这位神女谈谈所谓慈悲为怀的教义。 李淮兴驾驰四马拉车,载着少主和天雅于山脉间疾行。 天雅伤势痊愈,叫嚷着要去市集一观,采买些胭脂水粉,裁些布料等事,欧阳刻对她爱意极深,自然应允。 张清芳姐姐说要给她做衣服。 至于张清芳姐姐未曾随车前往,大半日之后夜幕降临,欧阳刻就有些后悔了。 其时马车驰行已达四百余里。 趁着夜色,明晃晃的月光下,李淮兴便待一股作气,于夜驱纵神女教堂。 四马皆为他一手调教的心血结晶,拉着车厢风驰电掣,神骏异常且温顺无比。 温顺一如此刻的天雅。 两人起初还谈谈说说,情意绵绵,亲怜蜜爱,五个时辰后,天雅有些困倦了,偎在他怀里大氅间休憩。 欧阳刻则默运周天,以温热的体肌替她取暖。 山脉崎岖,雪坑处处,睡也难睡得安稳,天雅的小身子越滑越下…… 欧阳刻呼吸迫促起来。 不知多久后。 李淮兴遥望寺观高门横匾已在不远处,却许久未曾听得车厢里传来语声,以为少主跟他的小妻子都睡着了。 盯视前方,收缰放缓马速,轻声唤道:“少主,到了。” 脑后传来嘤咛声,其声清脆柔软,却满怀讶异。 欧阳刻沉声道:“好!” 说着双掌轻握螓首抚摩。 他也到了。 第22章 金手指 雪域神女人如其名,果然长着一副菩萨脸盘,慈眉善目的,轻言细语的,亲和力过人。 萧白云年近五十,保养得不错,束带扎髻,面上丰腴红润,宫灯下唇色明亮,似乎还化了点淡妆。 一个玄衣劲带的少女奉上茶色点心,两方分宾主坐下。 “少庄主英才伟力,一表人才,不愧为西毒门下,实令小庙蓬荜生辉,未知夙夜来访,有何要事相商?还乞示下。” “久闻我白驼山神女之名,至今缘悭一面,未识尊范,此次前来,正想有以讨教。” “不敢,何事见教?” “贵教教义所载晚辈不敢说精读,明了个大致意思亦当无碍,想来是为驯化世人,以愚而见智,以智而开明悟,假使世俗之辈遵奉教义,以善行节义规束行止,贵教功德无量自不待言……” 欧阳刻说到此处,忽而一顿,加重语气道:“但以处女美眷赠之西域权贵,此举似有悖于神女教义。” 萧白云淡淡一笑,神色间微带轻蔑。 似乎在说,我没送处女给你少庄主享用,你居然为此跑来兴师问罪,却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欧阳克风流之名响誉西域万里,如此看待也在情理之中。 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有劳少庄主见问,此间详情实难一言以蔽之,就本教女子嫁入权贵或寒门,近年来确在所多有,少庄主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足挂齿,更万万不敢以此打搅山庄清净。” 欧阳刻大惊小怪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嫁女,却非本座以为的……拿美女当礼物,去巴结皇族贵胄!难怪我苦思不解,想来是本座会错了意,真是抱歉,误解了神女一番好心,世间上以讹传讹、不怀好意之徒大有人在,本座回转山庄后,必将昭告天下,还神女教清誉。” 萧白云面上微微泛青,笑容也收了,道:“清者自清,倒……倒也无须向天下澄清。” “有两件事,还须请萧神女不各赐教。” “少庄主请说。” “山下镇上的富贵染坊方大财主,九年前得贵教处女三名,侍奉不足半载,虽未公然迎娶纳籍,总算在街坊里众所周知,却为何遭天狼族千里奔袭,一举灭门,把他家庄园烧成了白地,继而掳带着三位贵教美女离去?” 萧白云脸色更难看,摇头道:“此事老身丝毫不知,未敢妄议。” “那么天狼族凶名,萧女神有所耳闻吧?”欧阳刻步步紧逼。 “我……老身是听说过的。” 萧白云这回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果然欧阳刻说道:“还是这个天狼族,两年之后……现下该叫天狼国了吧?” 萧白云双唇紧抿,默然不语。 “其后两年,贵教送去美女二十余名,于其族裔间教授武功,传授冶铁锻造之术,广播教义,不讳言地说,此乃大功德。” “但四外征伐不免有些残暴了,杀得附近数千里牧民群相束手,百国来朝,就不知这百国之首的天狼国,贵教于中得了多大利市?若本座查勘无误,现下天狼国太后萧白露,正是萧女神的嫡亲妹子吧?” 萧白云冷声道:“我跟这个妹子多年未见,早已不相往来。” “好!” 欧阳刻作势鼓掌,轻拍了两下便袖手,道:“神女教布局广远,萧女神说不知道,那就断定是一概不知。” “我白驼山拟将远征西域,灭杀天狼族一脉,不敢有请贵教兵力援手,但刀枪无眼,若失手伤了这位太后,还请萧女神莫怪,本座有言在先,切勿伤了贵教与山庄的和气。” 萧白云骇然失色,随即冷笑连声,见欧阳刻站起身来,作势告辞,终忍不住问道:“贵山庄已有如此兵员战力?” 天雅、李淮兴也跟着站起身来,欧阳刻抱拳道:“战事筹措已毕,半年内便见分晓,本座……晚辈就此别过,萧女神请了。” 萧白云起身拱手作揖,讷讷道:“少庄主请。” …… …… 要去中土搅风搅雨,以斩首计划打乱各方势力格局,不妨在西域先练练手。 于相关事件推展间中,还要跟东邪北丐南帝搞好关系。 不能把这些顶尖高手推向敌方势力,变成人家的尖刀,可就大为不便。 最可恨处,还在于欧阳刻自身武力不足。 要达到五绝的层次,那可不是旦夕之功。 而郭靖两年后入主中土,必将推动原着剧情,各种应缘际会的人物关系层层叠叠。 留给欧阳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之所以存在射雕时空,都是为郭靖服务的! 这个蠢小子非但不能死,还必须用心保护。 欧阳刻隐隐约约感到,如果由于蝴蝶效应,导致郭靖死在某个特定环节里,这方时空很可能就灭失了。 于夜下山入了集镇,已然户户紧闭万籁俱寂,敲开一家客栈多出银两,好歹对付了一夜。 欧阳刻和李淮兴身具功力,于旷野风啸间过夜也无妨。 天雅可是弱质女流,早都瞌睡绵绵了,陪同少主面见萧白云竭力撑持,一直哈欠连连。 无名心法未探测出究竟,欧阳刻到底没敢轻狂地传授她习练。 邹玉张清芳多日来悉心奉承主母,两女风骚浮荡,精擅榻间侍奉之道,当天雅半个老师绰绰有余。 甚至年仅十三岁仿如幼童的伊豆儿,也被两女调教得烟视媚行,小女人味十足。 欧阳刻对天雅不舍鞭挞,跟两位青春美妇大被同眠倒已有过多次。 寝宫里天雅于旁近距离观摩,虽性情懵懂天真,想来这点儿自学能力还是具备的。 是夜自不欲打扰,嘱咐李淮兴于彼屋打坐,两人一出左掌一出右掌,隔墙以内力传渡。 以此分辨更精细化的内功源流。 欧阳刻想法直观,他要找出更快的手段,更易行走的捷径,打造超级武者。 这件事武道史上没有人做过,纵便以昔年王重阳之能,亦未把内功细化到如此地步。 这个世界的内功,就相当于弥散在空气里的灰雾,虽渺小若无,终究肉眼可见。 而欧阳刻要探寻的,是其下更细微的化学分子式。 早在给天雅接骨疗伤阶段,他已看到自身内力的流动态势。 后来才知,武道中人无法看到这种情形。 都是通过结论来反向推导。 比如身体哪里疼哪里痒,用内力引向其间试探一番,能解决就最好,无法解决,也只能听之由之。 问题当真严重了,危及性命了,要么翻医书配中药疗治,要么用内力探测各处经脉,看看还有没有救。 基本上靠瞎蒙! 武道高人既非必然高寿,筛样统计更缺乏依据,王重阳也才活了五十八岁。 但欧阳刻可以。 他能看到内力流动在自己身体内部,流动在所有外物的身体内部,最细微的变化。 这是他的金手指。 第23章 神女教的试探 天雅要逛街买东西,欧阳刻只能随侍左右。 李淮兴就是任劳任怨的重劳力。 马车都栓在客栈旁,大包小包背负肩头义不容辞,而且满脸掩不住的喜色。 天雅挑选穿戴首饰的时候,还不忘玩笑:“是奴家在买东西,怎么李大哥比奴家还要高兴?” 两个男的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于夜丑时未至,欧阳刻终于探测明白了。 无名心法李淮兴练来未必有害,但至少益处不明显。 李淮兴之所以修习武技上手极快,且以低微的内力修行,迅速达成内外兼修之功,完全来自于洗经伐髓之功。 跟无名心法毫无联系! 起初欧阳刻还以为自己过度自恋,跑到李淮兴的房里反复探测,才知的确如此。 由秦岭山林中穿梭回转,已有一个来月,但这一个多月时间,李淮兴的内功量级毫无动静。 换作旁人可能识别不明显,纵以五绝之能,也只会通过其他途径分析。 但欧阳刻识别起来轻而易举,这正是精细化运作的用武之地。 分明是练错了内功! 李淮兴三十三岁,接触内功吐纳之术亦近二十年。 虽所习驳杂不纯,但存量这玩意,可不管你练的是哪门哪派的内功,只要没练得岔了气走火入魔,内力存量永远处在增涨状态。 有的增速较快,有的增速缓慢,有的前期慢后期快,有的前期快后期慢,种类繁多五花八门。 李淮兴身具二十年的内功积累,但在使用无名心法时,他只能施展半年的量级。 就有那么寸! 欧阳刻尝试了一下,将欧阳氏家传内功口诀传授给李淮兴,一句一句令他照此搬运内力。 奇迹登时诞生。 “不对劲!” 李淮兴压低了嗓门,夜间陌地客栈里,犹恐隔墙有耳,轻声道:“少主,我们出去试试。” “怎么呢?” “我觉得我……我能一拳打死健马!” 事实证明,李淮兴很谦虚。 顷刻之间掌握白驼山内功的李淮兴,运用神驼雪山掌,将山巅一座雪盖打得整体塌方。 轰隆巨响惊动了十多里外的雪域神女教,庙观里数十人出外遥望,雪盖跌落处已呈雪崩之势。 好在气候已近初夏,白驼山脉亦非纯由冰川铸就,覆雪不厚,呼啸了几个时辰便停歇下来。 其时两人早已回转客栈,蒙头大睡。 市集上人来攘往,摊点门店密集,附近几个村落自发打造出这个集镇小商圈。 亦有外地的挑肩贩子,不远数百里担着时鲜果蔬、新颖食点、针头线脑、器件工艺,时常来此地散播文化。 两个男的亦步亦趋跟着天雅转悠。 欧阳刻自无丝毫不耐烦,反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听着心爱的少女嗓音一惊一乍的,看见什么都带感,充满了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特征。 李淮兴沉浸在力量猛增的亢奋中难以自拔,看着天雅明艳活泼的样子,眼神里也透着慈爱,他大女儿比天雅还大一岁。 “有人盯着我们。”欧阳刻压低嗓门说道。 “在哪儿?我去打发了。”李淮兴正不可一世,骄傲着呢。 欧阳刻提起摊子上一枚铜镜,凑近他往后照去,天雅正在这家布艺店里挑拣饰品。 “看到没有?三个女的,年纪不大,头上扎白色布带,穿同样颜色的衣服,这种叫……深藕色吧?” “嗯,看到了,我去抓来给少主暖床。”李淮兴沉声道,语气很正经。 你真是太客气了! 欧阳刻扶额,倒也没有谦辞拒绝,只道:“可能是神女教派来的,盯我们一路了……先莫惊动,看看她们想干什么。” “是。” 三名年轻女子似乎也发现欧阳刻察觉到了,同时疾步上前。 为首一女身段颇高,相貌清俊,亭亭玉立,离着三米开外便拱手道:“见过少庄主,奴家神女教……” 她正说着,一股无匹的气势骤然笼罩天地! 不但打断了她的说话,更令欧阳刻感到极度危险。 那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杀气,而是一股庞然的势能,欧阳刻顷刻间揣摩,这股势能一旦落到实处,这家布艺店都得散架! “背后!”欧阳刻厉喝。 同时侧步退身,夺身疾冲入店,天雅还在里面! 敌人的目标很可能是自己这个少庄主,但就如此高手天然的感应能力,断然第一时间识别出最大的阻力所在。 李淮兴! 这股势能的来处,正在李淮兴背身十多米开外。 李淮兴蓦然转身,蹲步,一招“截川断岳”已然击出。 敌人来得飞快,十多米空间仿佛不存在般,也是一掌破空而至。 那是个身材粗壮的妇人,左下巴一条蚯蚓般耸起的疤痕,一直从左颊蔓延到颈项。 三个年轻女人侧步移身,躲往一旁。 那一掌击到中途,忽然收回,身形一晃间,妇人与李淮兴已近在咫尺。 李淮兴腰眼忽地一麻,被之前上来招呼那个高挑女的折扇点中穴位,整个人便要往右侧栽倒,不假思索一掌大力推出,掌风呼啸,往三女腿部击落。 三女登时趔赵后跌,摔得四脚朝天,李淮兴也借这一掌的后坐力稳住了身形。 气息尚未冲往受阻的穴位,欧阳刻袭身已至,一指点实他背心,击实处并非穴位,但一股气力凝缩成针锥状,骤然冲往右掌! 妇人轻飘飘一掌,此刻已至李淮兴脖颈处。 李淮兴飞掌架住,气凝针于体内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那根针随着掌缘气力跃出,妇人其时已待撤手换招,却蓦地脸色大变。 她好像狂饮烈酒般,脸色胀得通红,摇摇晃晃的竟抬不起手来。 李淮兴随手一掌击中她腹部,妇人断线纸鸢般腾空飞出,口中鲜血狂喷,天空如同下了场花瓣雨。 惊呼声中,店里的客人往外冲,外面的客人、附近的摊贩四外奔散。 三个年轻女子也是大惊失色,起身便追向妇人飞空所落处,李淮兴还待追出,被欧阳刻拦住。 “神女教行此大礼,欧阳刻愧不敢受!” 欧阳刻冷笑道:“还请四位向萧女神带个好。” “老……咳咳咳……” 仰倒地上的妇人只冒出一个字,便连连呛咳,咳声连绵不绝。 还是那个高挑女子说话:“承少庄主手下留情,多谢赐教,异日必当加倍奉还。” 说完俯身背起妇人,跟余者二女并肩走远。 李淮兴呸了一声,“小丫头嘴皮子恁的不怂!” 第24章 东方明教 “李大哥觉得,那个妇人武功如何?” 出了当街遇刺事件,天雅逛街购物也没兴致了,惶惶然催促赶紧回家。 而且她还挺自责,以为若非她恋栈集市,则不会发生神女教遣高手刺探一事。 真是个天真的丫头! 回程中,李淮兴驾车,欧阳刻坐到一旁杆梁上,跟他谈起来。 “单打独斗,我能胜过她。” 李淮兴侧头沉吟片刻,接道:“她武功路数虽难明了,应变上不够机敏,招式迟缓,却也看得分明,但她内力很强,瞅她年纪也不是很大,我感觉,她的内功比之庄主……应相差不远。” 欧阳刻倒也不惊讶,十多米外扑至,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犹映脑海,此女内力磅礴,显然相当有积累。 “今天李大哥的……不得不说,令小弟很感动。” “什么感动?少主如此说话,莫不是要折煞属下!” “我那背心一指……” 李淮兴打断道:“那一指之力当真诡异,进入属下体内,便立生排斥之念难以扼止,就好像如若不随掌力挥出,属下会既危险又难受,当真……真是非常奇异。” “小弟的意思是说,我在你背心戳指袭击,李大哥居然不躲不避,坚信我绝无加害之心,如此信任,实令小弟感激莫名。”欧阳刻语声诚挚,发自肺腑。 “少主说笑了,少主怎会取属下性命?便是有人加害少主,属下豁出这条命,也要护得少主周全。” “你我私下交涉,就别少主来少主去了,说起来,李大哥跟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 “是,少主……不知恩师可找到落脚地了。” 欧阳刻不解释那股气凝针的来由,李淮兴也知趣不提。 “阿伯说定下去向,会遣人知会我,来年春……” 欧阳刻说到这里停了,转而问道:“你那两女一子,还有嫂夫人……和那个姬妾,往日里可曾习武?” “犬子十六岁,已习武十年有余了,女子就不必习武了罢!舞刀弄枪的多难看。” 这位李大哥还挺封建! 好吧,这就是个封建社会,你要是不封建,为什么对女人来者不拒? 欧阳刻心下自嘲,微笑道:“我却跟李大哥想法不同,天雅,伊豆儿,包括邹玉张清芳,我还是希望她们练功强体。” 至于后宫里那群异国佳丽,原着上说皆属欧阳克半个徒弟。 欧阳刻光顾了两次,就手把玩过几个,一并给她们打通了经脉。 近来若非处理各项事务,便一门心思在天雅身上,又有许久没去过了。 “李大哥不愿家中女子习武,小弟也不敢强勉,但令郎大好男儿,却需眷顾,此次回庄,先去马场你家中,小弟看看能否给他经络疏通一二。” “多谢少主盛情,属下愧无以报。” “你又来了……” 欧阳刻此前设想得以实践,正在李淮兴背心一指之凝力。 天人合一太过玄幻,姑且不论,物我一体却令欧阳刻感触良深。 那一指化为凝力针,来自于内力流转毫无疑问,但同时,又不是欧阳刻以本体的功力所聚。 说白了,那就是空气里的浮游电离子。 武侠小说里提及功力到处,飞花摘叶都能取人性命,听起来就很玄幻了,但依然有个力量传导的过程。 内力运转传导于刀剑,自然斩金断玉,比诸无内力可用的普通人,纯以刀剑锋刃切割、钝器的自重锤击,势道要强力得多。 欧阳刻得以取用天地元力,终抵物我一体之境。 万物皆可转化为各种力的单元体,单元体之间的融溶、牵绊、相吸相斥,将成为欧阳刻的最新研究课题。 …… …… 既已向雪域神女教放下狠话,萧白云又遣人刺探少庄主虚实,欧阳刻已无迟疑余地。 事情再不能缓缓推进了,必须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 西毒闭关清修,不宜滋扰,欧阳刻身先士卒,戳力打磨百名武者体魄。 向武者经脉渡以多种力,反复实验,筛选最佳途径,以裨益于他们自身的功力运转…… 十七天后,欧阳刻已然形削骨立,疲累欲死。 内力不生,则外力不聚,这个打磨实验的过程,首先消耗的是他自身的内力存量。 好在他有贯通外力的神妙手段,修复内力之快,远非当世武人能想象。 百名武士功力增进神速,武技纯熟,随便往那儿一站便渊亭岳峙,个个武力值均不在李淮兴之下。 这百人均习得欧阳氏内功心法,由于载入的外力不同,而变得百人百样,招式、身法、制敌之道殊为不同。 白驼山绝学原就集诡谲霸道于一体,这股生力军投往天狼族要塞,能制造的威胁可想而知。 出行前百人跪拜,五体投地,齐称恩师。 欧阳刻这个恩师纯天然无污染,可谓鞠躬尽瘁,倾囊相授,手把手提携,实至名归。 短短七日,西域塞外兵连祸结。 多股游牧部族由四面八方涌往天狼国京都若安城,一路摧枯拉朽,如食腐兀鹰般绞杀蚕食,继而驱逐万里,几已灭族! 天狼族一脉不复存在。 年仅九岁的幼皇不知所踪,垂帘听政的萧白露与几名先皇后妃皆遭生擒,由大部队押解,送往西域圣地白驼山。 西域圣子欧阳刻,自此役驰名中外。 克刻同音,只消不着文字,除了欧阳锋,天下间没人会放在心上。 这天桃花岛主孤身来访,欧阳锋闻讯出关迎见。 可惜欧阳刻正率众出行,与黄药师缘悭一面。 他带着百名弟子奔赴雪域神女教,拟将一举拔了这枚钉子。 而东邪三言两语,竟劝得西毒留字出行,两人携手启程往中土一行。 …… …… 登上教门,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 神女教纵便高手如云,这百名弟子功力更已远胜全真七子,具体收编还是打压,料来尽操主动。 谁知一行浩浩荡荡,却扑了个空。 寺观高门虚掩,内里重门叠户寻遍了,人踪全无。 有弟子注意到,一件紫铜法器,侧斜着锐角,牢牢钉在大腹便便的神像肚子上。 神女教依从大食教祖法,尊豕猪为物神,这个神像正是西游里威风凛凛的天篷元帅。 法器锐角钉栓处垂着一页厚实的羊皮纸,上面几行大字隐动。 “白驼山黄口小儿克启:尔以诡诈之道灭我部族,戮我子女,毁我清誉,我教诸神天眼无差,必以利器还之!欧阳难克之徒,可敢来天山天方岭一见?” 最后有行小字落款:东方明教。 第25章 北丐 这下子清楚了,射雕时空果然是有明教的,却非出于波斯拜火教,而是波斯国教。 跟倚天时空的描述有出入。 以猪为物神,正是伊斯兰教的祖法传承。 而“天方岭”进一步证实了其出身,宋时伊斯兰教,在汉地就叫天方教,或大食教、回回教。 出身不一样,想必功法也不同了,什么乾坤大挪移、九阳神功,射雕时空大概率不存在。 欧阳锋对神女教的忌惮没错,方向却错了,神女教来头果然不小! 不挟波斯皇权复仇,却邀战于江湖,这个东方明教,看来跟波斯总教也不怎么对付。 欧阳刻思量一番,可不打算应约赴会。 你骂一声我就癫癫赶去了,我是你的召唤兽啊? 你问我敢不敢,少爷就不敢了!你能奈我何? 少爷多少大事要办,跟你一个教会撕什么逼? 教会里房舍数以百间,却没什么物资好搜刮的,这些女的临去前打扫得挺干净。 这样一处现成的建筑物,山下就是贸易集市,弃之不用也有点可惜。 是打造成货栈,还是作为一座分设机构办公室,倒可从长计议。 欧阳刻分派二十名弟子留守,草创白驼山分舵,就地向民间宣扬圣域庄严。 打道回府,便收到欧阳锋的留书。 说是东邪盛意邀请,去桃花岛盘桓数日,顺带着见机替侄子说亲。 欧阳刻断定,黄药师必以九阴真经重现武林为引,方能说服欧阳锋同往。 那么黄药师为什么这么做? 梅超风、江南六怪、郭靖同在蒙古塞外,与世隔绝,黄药师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悉其事。 除非马钰在中土散播了些口风…… 或者黄老邪跟周伯通多年来僵持不下,拉着西毒过去解围,黄老邪或许认为,有把握解开这个死结。 欧阳锋危险! 欧阳刻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叔叔,但随着相处渐久,到底有了点香火情,更不希望他死。 东邪老顽童联手,西毒则必无幸理! 四绝多年来勾心斗角口蜜腹剑,洪七与南帝或许还会心慈手软,黄药师心狠手辣处,可决不在欧阳锋之下。 …… 思虑得再多也是无益,欧阳刻急忙分派人手,准备出行。 令三十名弟子留守山庄各任要职,处理琐务,他亲自率领五十名弟子前往中土。 如此一大番计议详定,也花了两天工夫。 不日赶至西域边区,便化整为零,以欧阳刻临时编写的印记暗号,相约于舟山一带会面。 沿途行侠仗义袭杀金兵自不待言。 遭逢大股金兵自然绕道远避,有时夜间金兵扎下营帐,倒能就手摘一把桃子。 军营里再精锐的斥候,也难捕捉这群武功高手的影迹。 名气是打出去了,尤其江湖上叫好声不绝于耳,但人怕出名猪怕壮,白驼山名气太过响亮,却绝非好事,反大含凶险。 他们又不曾刻意隐没身份掩饰行藏,到哪一地都有江湖门派遥遥迎奉。 这里面没准就有金宋朝廷的细作,或明教间谍。 金庭签发缉捕令,严正声明,白驼山人士皆可就地格杀。 宋庭可就花哨得多了,任用大批量画师,将欧阳刻及一众弟子头像绘形,冠之以“巨盗”、“悍匪”、“恶贯满盈”,悬赏巨额银两,生死不论。 行程不免有所耽搁。 最耽搁的是欧阳刻一行七人,虽对江湖人士的奉承宴请敬谢不敏,但他这张脸太过醒目,经常就会被武林人士认出来。 以白驼山印记找到一处聚点,得知欧阳锋途经此地已达十一日之久。 欧阳锋很可能已在桃花岛上。 欧阳刻暗暗后悔,此一行轻狂了! 索性急也无用,七人就在这个聚点打尖。 聚点几名办事员竭尽所能,于附近酒楼购来烧酒烤肉鸡鸭馍饼面食,可劲地造。 驻守办事员可不敢上桌,躲得远远的。 “把金兵打跑了,下一步要打南宋朝廷了吧?”顾其正年纪轻,话说得恣肆,语声却也压低了。 名叫童坤的矮个子说道:“我们这次顺手施为,是打不跑金人的,要等下次,师尊带我们大干一场,直捣黄龙!才有点希望。” 欧阳刻轻笑斥道:“不许胡说!赶走金人这种事,怎也轮不到我们小老百姓,再说我们也不是宋人,不端赵扩的饭碗,不需要赶跑金兵。” 六名弟子同时“哦”了一声,住口不语,有几个若有所思,对师尊言不由衷的说话,自也不便反驳。 “好大口气!老毒物近些年来,已如此嚣张了吗?” 一个浑厚的嗓音,从不知远近的地方传来,七人都感到声响耳畔。 人的嗓音声线含有游离电子,欧阳刻略一分解便知究竟。 起身笑道:“洪帮主大驾既临,不妨进屋里吃点喝点,顺便教训一下晚辈等人……或者边吃边教训,我等小辈也自当毕生受用不尽。” “小兔崽子会说话,比你那个毒虫叔叔顺眼多了,哈哈哈哈!” “洪帮主何曾看见过我?又怎知晚辈长得顺眼?” “这不就看见了!” 语声甫落,眼前碧意一掠而过,欧阳刻下意识一个大扳桥,身体木桩般后栽倒地。 随之起身弓背,一缕真气透指而出,满衣补丁的洪七明明已看清面目,倏忽间滑开,动作似乎不快,却极其有效。 他既未招架欧阳刻的右手,也便不会受这电离子透体之力影响。 六名弟子已然起身离席,或出左掌或出右拳,掌风拳劲纷舞,势道威猛,构成一片针插不进的场域。 洪七一边躲闪招架一边身形飞退,禁不住“咦”了一声,打狗棒挥展开来,绿影重叠,挥展下势道大开,气势磅礴,将对面六副拳脚囊括其中。 童坤暴喝声中,拳锋展开,灵蛇拳变刀势疾劈,五位师兄弟心有灵犀,同时变招,十二只掌影如嶙峋山峦般伸缩不定。 “哈哈哈!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洪七飞身掠上房梁处,中指勾紧梁柱,叫道:“六个打一个,老叫化不是对手!单打独斗,你们七个都不是我对手,这架没得打头!” 欧阳刻挥手下按,六名弟子一齐收手退后。 “前辈武功盖世,我们七个一起上,也摸不着前辈衣角,若非洪帮主要伸量晚辈武功,我们早就认输了。”欧阳刻拱手说道。 顾其正登时脸色不豫,侧目见五位师兄面无表情,不由伸了伸舌头。 “你就是欧阳克?”洪七由房梁跃下,随口问道。 “正是。” “白驼山何时出了这许多高手,老叫化倒孤陋寡闻了。” “三脚猫的把式,洪帮主见笑。” “这几位可不是三脚猫的把式,比我丐帮那些四五十岁的长老,可要厉害得多了!” “前辈过奖。” “你们之前有个人提到,有个叫师尊的,是哪位?” “前辈面前未敢称尊,正是区区在下。” 第26章 武林正义 洪七愣住。 对面欧阳刻以外的六人,只有一个顾其正看着脸嫩,或许比欧阳刻年轻个一两岁。 余者五人只看面相,个个年纪比欧阳刻大! 洪七挠头了,挠头还不够,握着绿玉杖的手也用上了,急促地挼起了颌下短须,沙沙响。 “你们都是他的徒弟?” 绿玉杖斜指,隔空画了一小圈。 “正是。”六人齐声答。 “你们……”洪七词穷了,拧紧浓眉纠结了好一会,道:“你们可比这小子厉害得多!” “达者为师。”最年轻的顾其正有学问,学会抢答了。 “达者,达……”洪七忽得转向欧阳刻,叫道:“你小子哪里达了?你达到什么境界了?” “这个嘛……”欧阳刻犹豫片刻,道:“兄弟们给面子,晚辈却之不恭,也只好受之有愧了。” 洪七侧目斜睨他,嘀咕着,“你这小毒物说话文绉绉的,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 欧阳刻尴尬一笑,探手作引道:“酒菜还热乎着,要么洪帮主先吃点喝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洪七大步上前,旁若无人地穿过七人,坐下后又单腿盘上凳子,绿玉杖靠在一旁,抓了块烤羊排大嚼,津津有味。 “酒菜里没下毒吧?” 他忽然问道,问出来嘴上也没停,继续狼吞虎咽。 欧阳刻笑道:“抱歉,未料前辈忽然驾临,没来得及在菜里下毒,有辱家叔毒名,甚是惭愧。” “嘿嘿嘿,你小子……唔,有意思。” 洪七牙口甚好,吃得极快,不用筷子,任何菜食只用手抓。 欧阳刻招呼道:“兄弟们都坐进来,大家都吃都吃,白驼山子弟,不能不能吃。”说着率先坐下。 六名弟子略见扭捏,也分别坐下,取着吃喝。 圆形桌面不小,坐下来八个人倒也不显拥挤。 “你说什么不能不能吃?什么意思?”洪七忽然问道。 “白驼山好男儿,必须能吃!能吃是第一位的,娘们才不能吃!”欧阳刻答得很仔细。 洪七一笑揭过话题,取下腰间葫芦,见欧阳刻盯着打量,道:“老叫化这酒可有毒,小子想好了再答,要不要喝?” “喝!” 欧阳刻说着便推碗过去,又作势瞟了一眼葫芦,碗抽回,换上了一两半容量的小口杯。 “哟,嫌我这酒不够喝了!”洪七不满。 “就那么小一壶,够喂猫的呀?”欧阳刻不屑。 清澈的酒液在白瓷杯中呈淡绿色,看起来还真下过药,多半是补药,不大可能是毒药。 欧阳刻仰脖子一饮而尽,登时脸色通红。 中药味浓烈,酒精度却不高,他这酒量的确差点意思。 洪七笑吟吟看着他这副狼狈样。 “不瞒洪帮主说,晚辈对解毒一道小有心得,您要说这酒烈性大我就不敢碰了,您说有毒……” 欧阳刻酒杯往前一推,“那还真没放在心上,别小气,再来一杯!” “好酒?”洪七得意道:“小子是喝出来好了?” “喝不出来!别废话,满上!” “又不懂规矩了……”洪七转向那些庄丁,“你们家少庄主,一小杯酒就这样?” 这下给六位庄丁整不会了。 据他们所知,少庄主不仅懂酒而且好酒,酒量极宏,自行酿酒都很有想法,好不好见仁见智,有创意是真的。 忽然间就不能喝了,这让他们怎么答? 洪七没等到回答,也便给杯子满上,有意看欧阳刻闹出更大的笑话。 第二杯喝起来慢多了,欧阳刻似乎又恢复到酒神境界,细细品尝,眉头跟唇角一并皱起。 就很懂的样子。 “嗯……唔,嗯嗯……” 洪七双眼一瞪,就待骂道,你给我装个鬼啊! “枳壳,黄芪、丹参、火麻仁……”欧阳刻眼睛似开似闭,喃喃低语,忽然看向洪七,“前辈这便秘还蛮严重的,一大堆通便灵药,灵不灵啊我倒想问了?” 洪七脸上一红,可真正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通过酒水识别出大量中草药成份,虽然照他方子上不完整,但报出的每一味药名称都是吻合的。 这小子莫非还是个神医? “要么就让晚辈替洪帮主疏通一下经络?”欧阳刻眨巴一下眼睛,揶揄道:“前辈不会是怕了吧?” 洪七坦然伸掌,宽阔厚实的右手明显少了个食指,提醒道:“我与你叔父向来不睦,但你若起坏心,我也能反掌将你击毙。” “嗯嗯,等晚辈起坏心的时候,不必事先提醒。” 欧阳刻说着先从包裹里取出草纸放于一旁,随即三指探出,捏住了洪七的脉门。 他如今对人体经脉百汇窍穴了如指掌,内力运转于外快如雷鸣闪电。 三秒找准阻滞所在,径行引导入肠道,随之驱解火寒二毒,五秒,手已松开。 “好了。” “好了?” “吃好喝好,以后就……” “草纸!快快快……要拉屎,不得了!” 欧阳刻将草纸往前一推,洪七一把抓过,腾身而起。 蝙蝠般于屋梁下一个弧线形滑翔,施展绝顶轻功径投后院,那里有间茅房,他偷摸着来时早已瞄在眼里。 如此轻功身法之妙用,迎得一片彩声。 “不愧为北丐!” “这轻功运用得……啧啧啧,水平高超!” “想必是真急了。” “这样的身法,咱们再练十年吧,有没有可能?” “有师尊指点协助,不无可能。” …… 欧阳刻笑着以筷击桌,息止吵嚷。 “洪帮主是天下顶尖高手,你们能不能达到,就难以依仗我的协助了,靠苦练,最重要靠悟性!懂不懂?” 洪七片刻即回,加之耳目聪敏,将欧阳刻这番话听得分明,笑道:“习武者悟性的确重要,这可……有点难为情了。” 欧阳刻道:“五谷轮回六气通畅,方得天人合一,我辈习武之人更知经络通流之要,洪帮主无须介怀。” “少庄主果然医术高明,老叫化子无以……”洪七说着微微摇头,“可惜,真是可惜。” “有何可惜?晚辈今日得见洪帮主于愿已足,能小见助力更是不胜之喜,并无其余妄想,洪帮主不必多虑。” “据闻西毒已入中土武林,江湖纷乱将起,可惜我与你叔父……”洪七欲言又止。 欧阳刻道:“终有一战吗?那也未必,华山论剑之期尚远,都是武林同道,也不是非友即敌不可吧?” “欧阳锋昔年行径天下皆知,终为我侠义道所不耻……” 洪七打量对方,见欧阳刻并无异色,接道:“你白驼山如今实力大增,想来当今世上再无人能扼制西毒动向,但我辈为人处世,纵便明知不敌,好歹也要拼上一拼,血溅五步而已。” 第27章 论道 “前辈此言差矣!” 欧阳刻是一定要争夺话语权的,否则以丐帮的势力范围,以北丐的影响力,一旦被东方明教假借侠义之名争取过去,此后许多计划平添枝节。 洪七是否忠于大宋正溯,也可以在谈话中试探出来。 “当今天下所谓大势,与武林人士可没多少关系,金人势大,霸占了北地大好山河,南宋朝廷不思进取,甘为亡国奴委曲求全,致宋地举国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大势所趋,我辈武人尝言正邪不两立,那么前辈以为孰正孰邪?” 洪七道:“天日昭昭,是非善恶自在人心,这一条无须争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少庄主是以为,乃叔不曾接受金人册封,便不为邪,那么老叫化子想问了,异日西毒举豪勇之士入主中土武林,江湖上群雄束手,任其残害,敢怒敢言者杀无赦,这还能称之为正?” “身为欧阳锋亲侄,少庄主定然对其了解至深,此事西毒是做得出来的!此前二十年囿于实力不济,现下只看少庄主身边部属之强力,便可管中窥豹,西毒羽翼已丰,不日内即将席卷中土。” “嘿!武林盟主想必难填他欲壑,把朝堂上那位正溯赶下来,再小施手段,派遣高手刺杀金人将领,令其架构瘫痪,这中土天下花花世界,想必归了你白驼山,欧阳锋登基宝座,或能消停个几年。少庄主于中土一行举措,老叫化子也早有耳闻,果然深谋远虑得很呐。” 欧阳刻被他说愣住了,这个北丐看问题,还真叫一个透彻! “所以洪帮主以为,金人是不该杀的,昏聩的宋人军兵也是不该杀的,任这宋地自生自灭再好不过?”欧阳刻绞尽脑汁,就想出这两句。 噗,洪七将绿玉杖在地上一夺,凛然道:“中土事宜,轮不到你白驼山插手!少庄主既提到天下大势,那么宋地大势,与你白驼山何干?纵使将来宋地被金人全然占领,你白驼山是想来宋地摘桃子吗?” 欧阳刻哑口无言,想了好一会儿,道:“那么晚辈明白了,洪帮主是拥趸大宋正溯的。” “我不拥护大宋!老叫化子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有史以来,哪有什么正溯可言?不外乎一朝皇帝一朝臣,我辈武人人微言轻,只能凭血气之勇,行走江湖匡扶正义,遇不平事,行仗义之举。” “说到这天下大势,少庄主不必糊弄我看不懂,我丐帮一群要饭的再无知无识,遭逢瓜分国土的外族,那也是大义所在,势当拼死抵抗!” 欧阳刻满脸通红,继而肃然起敬。 洪七此人非但仗义任侠,且头脑异常清醒。 什么天下大势高屋建瓴政治斗争,到他这里都不叫事,动摇不了他的爱国心。 他护卫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更不是某个王朝正统。 他忠诚的是这片国土。 四绝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能轻易说服欧阳锋,不是因为西毒智商就低于侪辈。 只因欧阳锋有贪念作祟,于权力的渴求令他对操纵人心、阴谋诡计充满热衷,从而与欧阳刻颠覆大计暗合。 但洪七没有丝毫贪念,他的贪念只在口腹之欲。 以他武功和不拘一格的洒脱个性,偷抢骗反而是生活一乐,富户贪官就是他的钱袋子,不存在道德负担。 无欲则刚,正是洪七的人生写照。 敬佩归敬佩,欧阳刻不属其地,不谋其政,另一个时空他是汉族人,这个时空他不是宋人。 正如欧阳刻横跨两个时空,始终认为血统论毫无意义,杨康不该姓杨,他就应该是完颜康,此人至死心向金国,可谓盖棺定论。 “洪帮主大义凛然,于这义之所见条略分明,令人钦佩,但晚辈必须声明,我白驼山绝无问鼎王座之心,只是远在西域亦素知宋地哀鸿遍野,百姓忧苦困疾,心下常生不平……” 他见洪七脸含冷笑,转而道:“至于家叔有否争夺武林盟主之心,晚辈的确一知半解,他日有缘,晚辈亦当以洪帮主之诚加以劝戒……再有!不管怎么说,洪帮主总不愿见这宋地百姓为金人奴役,武人忠于国土可证义名,但国土上讨生计的民间苦楚,却又为何视若不见?” 洪七嘿嘿冷笑,接着转为苦笑,“少庄主言辞锋利,指责得虽也在理,但我见了又能怎样?这滔滔世道混浊不堪,我等习武之人无力亦复无奈,力有未逮,也只能尽力而为吧。” “所以我要说洪帮主此见差矣!以洪帮主盖世武功,相邀一众武林同道,大规模战场上或威力不显,但袭杀金人将领甚至国王,却总能见效卓着!” “将金人赶出中原,更是我辈武人义不容辞之事,前辈方才言道,我白驼山干的就是这件事!还指我叔侄深谋远虑得很,如此晚辈又想问了,你为什么不这么干?” “你这小子……此事谈何容易!”洪七嗤之以鼻,仰头鼻孔朝天,大见不屑。 又道:“此事干下来,南边的宋庭就要大加干预,比如少庄主你,在宋地就已各处张榜通缉,武林同道也多是拖家带口的,可不似我丐帮子弟,能豁得一身寡。” “原来还是胆子小了,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家叔日常闲话,提及中土武林豪杰之士,只能大摇其头。” “力所未逮,徒逞匹夫之勇何益?不过是送死罢了。” “我死了吗?我们这一伙死了吗?”欧阳刻接着忽问道:“以前辈看来,我这六个徒弟武功如何?” “比你高明得多。”洪七淡淡笑道。 有两人笑出声来,另四人瞪眼过去,笑声立止。 “比全真七子又如何?” “应只高不低……约莫……略胜一筹吧。” “晚辈此次启程中土一行,带了五十名弟子,甫一入境便分散行动。” 欧阳刻不理洪七勃然色变,接道:“另有五十人留守白驼山。” “都是这等功力?!”洪七骇然叫道。 “略有参差不均,大致相当。”欧阳刻侧头问道:“是不是大致相当?谁也不敢说高出师兄弟甚远吧?” 六人彼此对视,童坤答道:“沈涛师弟功夫最好,比我等强了不止一点点。” 欧阳刻“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沈涛留守山庄的。 “那么,晚辈愿将一批弟子交予洪帮主调派,便入你丐帮也无妨,但须以刺杀金人将领为要,不知洪帮主意下如何?” 第28章 原来你果然是有大用的 此言一出,六名庄丁纷纷变色,洪七也自失措无言。 好半晌后,洪七道:“这我……老叫化子真苦思不得其解了,少庄主所为何来呢?” “扬我白驼山侠名于中外!在下沽名钓誉,言行一致,只为在晚辈这一代博个好名声,洪帮主无须见疑。” “你倒老实孩子一个,我怎地就不敢信呢?” “好听的也有,前辈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 “先父有宋人血统,晚辈虽自幼皈依萨满,但对宋地百姓不乏同理心,遥见宋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不免夙夜忧叹,纵束之高阁亦不得安枕,每每突发妄念,愿凭一己之力救宋人于水火,还中土朗朗乾坤,奈何鞭长莫及,寡力难济。” “今日巧逢洪帮主尊范,又蒙帮主当头棒喝,教益良深,白驼山不敢贪谋国土,只好委派人手助力宋地,在下可以人格担保,事成之后必功成身退,不事逗留,异日光风霁月啸傲烟霞,足慰平生。” 洪七哈哈大笑,道:“你这一套一套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晚辈说辞常备着十多条,帮主爱听哪个?” “不听不听!被你小子绕糊涂了!” “那么交托人手一事……” “你要真把高手交托我手,你可想明白,他们就得听我老叫化子的了……老毒物那里又如何交差?” “洪帮主不妨问问他们——”欧阳刻手心朝上画了个半弧,“他们是我徒弟,可不是家叔的徒弟。” 洪七很诧异,聊谈至今未及问起,这时候问道:“少庄主武功低微,却怎能调教出这些……这样……这么一大批高手?” 顾其正嘴快,叫道:“师尊手段通……” 被师兄扯了扯衣角,连忙住口。 欧阳刻笑道:“武人锤体练功,打磨经络,办法总比困难多,晚辈对医道小有参研,不值一提。” 医武一体,内功高手无不熟谙医理。 以药物调和武人经络,促进循环代谢,道理是能自圆其说的,但洪七深知欧阳刻言不由衷。 调教武人当真如此简单,那些当世名医,岂非可以随手打造出成千上万个武功高手? 万万不可能! 事关人家白驼山的秘法,洪七也不好追问。 起初承这位少庄主疏通经络,他还想着投桃报李,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传授几门武技? 思绪转到夙敌欧阳锋身上,不也就打消了念头吗? 令夙敌掌握自己的武学进境,就相当于把刀递给了敌人,洪七再侠义厚道,这种脑子缺根弦的行为,也是不会干的。 “人手我是不敢要了,老叫化子自由散漫惯了的,既不喜领遵他人指令行事,也不惯指使他人行事……” 洪七琢磨着丐帮也是一方势力,这么说话有点儿自相矛盾,又道:“至于刺杀金人将领,碰上了顺手也就干了,我却不好邀集武林名宿,拉别人下水,行侠仗义,爱民救国,但凭自觉自愿,可也不带勉强的。” 欧阳刻大拇指一伸,赞道:“前辈真是活得明明白白的,晚生拜服!”说着双手拢起,一揖到地。 不搞道德绑架,北丐这为人风范,的确令欧阳刻大感钦服。 洪七道:“假使少庄主此意出于至诚,我还是大惑不解,世人庸扰无非名利二字,你白驼山不图名利不图权柄,却出人出力,说好听点叫急公好义吧,那到底图什么呢?” “晚辈说了啊,图名,我白驼山还算小有结余,利益什么的倒不打紧。” 欧阳刻心说,我要打造白驼山圣地,以教权节制王朝,难道告诉你? 欧洲教权史了解一下! 其实欧阳刻这一套,哪怕放在当前时空也不新鲜,拜火教大食教干了上千年,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只不过缺了欧阳刻打造高端战力的手段。 所谓黑科技。 两方作别,虽各无所获,好歹达成了口头上的协定。 也不存在共襄义举了,洪七允诺,白驼山子弟在中土行止,丐帮人士若撞上了,只要确系侠义道所为,自便勇襄其事。 洪七给欧阳刻提了个醒,他能看出白驼山的深远谋划,中土聪明人多了去了,想必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那么洪七游手好闲的,或许也信不过西毒的侄子,不愿意当白驼山在中土的代理人,却需要另寻方向。 东邪南帝皆不合适,一者乖僻一者超然,裘千仞野心勃勃,为人既短视又凶残,更不合适。 剩下来诸多帮派名宿,似乎在射雕世界都缺了点影响力。 欧阳刻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考虑金人败退之后的情形了。 金人退出中土,南宋朝野重归一统,这时候需要的是异军突起的一方势力,断定会有个旗号,那也就是起义军领袖。 此人浮现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很符合射雕时空的主线剧情。 郭靖! 原来你果然是有大用的。 欧阳刻觉得自己解开了一道逻辑真题,很是自得。 …… …… 是夜便纵马启程,于途再未刻意袭击金部军营。 时间耽误不起是其一,洪七提点包藏祸心是其二。 白驼山终究是外族,踏足中土还不宜太过高调。 沿途遍留印记暗号,令其余六股弟子速速赶往舟山会合。 往好处想,黄药师要跟周伯通达成协作,联手对付西毒,这种事可行性不大。 周伯通疯疯癫癫的,没准打着打着,就得向黄药师下杀手。 被冯蘅定计骗取九阴真经,后又被黄药师囚困桃花岛多年,他们之间仇怨可也不小。 这日下午来到浙江绍兴,同处江南水乡,景致繁华。 是地距舟山已不在远,七人找了间客栈打尖暂歇,计议夜间飞马赶赴过去。 七人就有七匹马,找的客栈自然前厅中楼后院马槽茅房应有尽有,规格委实不小。 客栈里住下了不少客人,尤其前厅庞阔,兼作酒馆,不少本地人在此饮酒吃喝。 酒馆客栈所在,常常作为武林人士追踪寻仇、打探消息、散播谣言的根据地。 欧阳刻虽武功低弱,但自达物我一体后,思觉之灵敏,五感之通畅,对外部环境动静的超强识别力,早已冠绝当世,更非这些武功高强的弟子可比。 七人原是住在中楼第三层,距前厅酒馆甚远,蓦地里一阵喧哗叫嚷声遥遥传来,引得欧阳刻启门了望。 一眼瞥过,登时惊呆了。 第29章 邂逅杨铁心 中楼临着大院子,而前厅是高挑悬梁的对后镂空结构。 冬日里闭紧前后门户挡风,此时江南地区已然入夏,黄昏时分厅里暑气蒸腾,自然前后门户齐开。 那个少女坐在临窗的条桌前。 她对面是个青衣高挑汉子,五十岁不到的样子,却两鬓斑白,满脸风霜之色。 酒馆中心位置几张大圆桌前,几伙人已在推推掇掇,看来就要动手了。 欧阳刻兀自震惊不已,双脚仿佛钉在楼板上,丝毫不能动弹。 少女是谁? 那不是潘美凤吗? 少女时期的潘美凤,定然跟这个少女一模一样! 五官,下巴的弧线,鼻端唇角眉形的动静…… 那副既怯生生似要退缩,又带着冷肃傲慢的神色,不经意间就把这个女人的生性暴露出来。 欧阳刻甚至来不及步下木梯,从三楼跃身而下,一头扑入前厅酒馆。 折身绕过那群吵闹的汉子,很快就站到少女身旁了。 “你也是穿过来的?” 欧阳刻憋了老久,到底蹦出来一句离奇的话。 中年人和少女见此人脸色铁青,眼神发直,还有些奇怪,听得这句说话,就更奇怪了。 “在下穆易,山东人氏,不远……来到贵境,未请教……” 酒馆里吵嚷喧闹,中年人语声甚低,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欧阳刻打断道:“你是杨铁心杨大叔,这位姑娘是你的义女,穆念慈姑娘是吧?” 两人齐齐变色,杨铁心听得这年轻人用上“大叔”尊称,料来未必存着恶意,提高嗓门说道:“小兄弟尊姓大名?怎的对我父女……很熟识的样子?” “你要找的郭靖是个男孩,眼下还在北方塞外,穆……”欧阳刻转向少女看去,“这位姑娘真的是穆念慈吗?” 少女见这个白衣男子一直死盯着自己,不禁双颊飞红,点头讷讷道:“我是。”又垂下头去。 她垂下头,欧阳刻可也没放过她,牢牢盯着她的下巴,忽然道:“你有没有……姑娘可曾作过一个梦,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然后有一次在护城河里游泳溺水,有个男的跳下去救你……” 杨铁心其实懵了好一会,这时听他失心疯一样胡说八道,忍不住叫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欧阳刻吁了一口长气,终于扭过头去,抱拳道:“在下(白驼山欧阳刻),见过杨大叔,令爱委实太过眼熟,跟在下一位旧识相貌几乎完全相同,一时间胡言乱语,请杨大叔别见怪。” 他提到自己来历时,不仅压低了嗓门,且将声线凝为一束,单向传送到杨铁心的耳膜。 属于武侠小说里的“传音入密”神功,射雕时空是不存在这种技法的。 “原来是这样,不知公子那位旧识可有音信?” 杨铁心在这乱世里打拼了十六年,江湖经验不得不丰富,又无义兄郭啸天帮衬指点,尤其情商进境神速。 他心底里最迫切的是郭靖的下落,但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一副关心他人的姿态,这就叫老于世故了。 欧阳刻看着他的眼睛摇头,幽然道:“再也见不着了。” 他说的是远隔时空,再难有相会之期。 杨铁心却理解成故人已逝,人鬼殊途,只好轻叹一声,问道:“那么可否请公子另择地界,老夫……在下有许多事要请教公子。” 欧阳刻点点头,折身往侧角厅外引领,“两位请随我来。” 在客房里,欧阳刻详述经过,当然一切于他已知的原着剧情,都成了道听途说。 于郭啸天之死,自是痛心疾首,泪盈于睫。 这倒不是欧阳刻演技好,当初他把段天德入侵牛家村这段情节翻了好几十遍,每每捶胸顿足,为郭啸天自行束手大抱冤屈。 这是他认为小说中尤为经典的段落,仅次于江南七怪远赴大漠,教养郭靖十二年无怨无悔。 当然小说就是小说,缺了这一段悲怆的过渡,则没有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郭靖! 杨铁心是个硬汉子,当即决定赶赴塞外,寻访郭靖母子下落。 欧阳刻婉言阻止,且提出好一番见解。 “蒙古目下还在战乱融合阶段,但大鱼吃小鱼,最多也不过几年后吧,一旦达成战略统一,入侵中土是他们的必然举措,跟宋庭媾和,跟金人对抗,总之也不会消停。” “现下李萍母子,据闻荫庇在铁木真帐下,又有江南七侠维护左右,自当无妨,杨大叔去见他母子一面,又有何益处?搞不好铁木真见杨大叔将才可用,留着你不放怎么办?” 杨铁心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据在下这多年来耳闻目睹,蒙古铁骑虽横扫天下,似对我宋地并无觊觎之心,蒙古人在边塞关口城池,我也是见过一些的,对宋人很是热心,做一些皮毛药材生意,也的确实诚。” “将来……” 好吧,将来还没到。 比如说来年老美就解体了,你今年散播这条消息,人家要么说你妖言惑众,要么说你看不懂国际形势。 你知道历史进程,问题人家不知道你知道呀! 欧阳刻转而道:“蒙人或有狼子野心,或许没有,咱们也不去猜他,杨大叔多年来走南闯北,自比在下见识广博得多了,杨大叔看来,当今圣上如何?当今南边这朝廷又如何?” “昏庸无能,倒行逆施,都被人欺上门来了,照旧谄媚于金人,横征暴敛加于民生……那还用多说嘛!”杨铁心说着便有些愤慨。 这就是一般武人的普遍思维了,比诸洪七既对大局洞若观火,又坚守义之当为的大侠客,其识见才华,思想水平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杨大叔……我还是叫你大哥吧!杨大哥年纪不老,形容却颇有些愁颜憔悴……” 见杨铁心苦笑,接道:“杨大哥既对宋庭不满,金人又势大,不妨来我白驼山将养一段时日,小弟也会遣人密切关注中土事项,一有郭靖母子或令郎的讯息,自当立刻通禀大哥知晓,对了!” “小弟埋伏在全真教的耳目,近日传来消息,长春子邱处机曾收过一位金人徒弟,名叫完颜康的,适才听大哥言道,当年与长春子把酒论交,曾替两位腹中孩子取名,一个叫郭靖,令郎就叫杨康了,莫不是……” “有可能是!”杨铁心眼睛亮了,“很有可能就是我儿子!” 第30章 前世今生 “大哥尽请安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只是完颜氏系金国大族,还须小心打探,却不宜操之过急。” 欧阳刻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小弟也是忽然理会到此节,全真教重阳门下,向来行侠仗义,认定大宋正溯,长春子在江湖上名声不差,怎能收个金人贵族子弟为徒?前因后果这么一思量,似乎就能对得上了。” 穆念慈一直低着头小口抿茶,此刻忽然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欧阳刻侧头,冲她一笑。 穆念慈急忙避开视线,左右环顾,双颊晕红,又再低下头去。 “公子念头通达,思维敏捷,思量得……定然与实情不差!” 杨铁心狠狠点了几下头,又道:“我原先打算将小女委于公子照料,我独自一人去大漠寻访郭靖母子,但依着公子的话,就先不去塞北大漠了?” “最好不去!纵然大哥非去不可,也待小弟此间事了,安排好人手随大哥同往,大哥虽也武功不弱,毕竟不是长春子,要万里独行深入蛮荒,小弟委实放心不下。” 杨铁心默然良久,忽道:“我们当年……我和义兄拿着邱道长赠予的匕首定下约的,若各生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现下李萍生的是儿子,我的……假如我俩揣测无误,也是个儿子的话,我是想把这个义女许配给郭靖,公子以为呢?” 穆念慈脸又红了,坐在桌前一手扶杯,一手捏着衣角,局促不安的。 “我当然毫无异议了,但小弟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大哥莫怪。” “公子请讲。” “指腹为婚这种事,出于兄弟情深,续修旧谊的考量,不讳言地说原属美意,到了下一代长大成.人,在彼此迥异的环境下成长,又会生成不同的意向。” “比方说,郭靖已有意中人,或穆念慈……穆姑娘自己相中了某位青年才俊,大哥是江湖儿女,总不好强迫他们认准你们当年的文定吧?” “那是自然。” 虽然口头上认可,杨铁心神色间,却是个大写的不以为然。 穆念慈又瞟了欧阳刻一眼。 欧阳刻心中一动,这小姑娘还挺敏感。 “穆姑娘愿不愿意,郭靖愿不愿意,两位好歹见上一面才知究竟。” 欧阳刻这话也是空洞无物,杨铁心更不以为然了。 这个时代下了文定就是约定俗成,男女婚前都不需要见面的,尊奉父母之命,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其实欧阳刻心下惊涛骇浪。 只想跟穆念慈好生详谈一番,关于时空穿越,关于灵魂附身,种种高大上的奇幻文学。 可惜找不到机会。 随着此后事件的推展,这个机会越发渺茫了。 …… …… 在另一个时空,那个现代社会,欧阳刻应该已经淹死了。 潘美凤有没有死,他不知道,大概率再也不会知道了。 离开学校后十多年,欧阳刻也想不到,跟潘美凤尚有再会之期。 少女时代的潘美凤是什么样子的,他已经没有印象。 潘美凤在技校阶段对他印象不佳,他却是印象深刻。 两人同年,邂逅重逢的时候,已经都是三十岁,周岁也二十九了。 潘美凤这个时期刚离婚不久,大约情绪上也没着没落的,在欧阳刻的穷追猛打下,也应付了他十多次。 喝酒,喝茶,电影,逛街购物,近途旅行。 成年男女,中低层收入,相处交往上也没多少新鲜花样。 四月初还有些倒春寒,原非野泳的良时。 潘美凤为什么会跳进护城河里,欧阳刻完全不明白。 她不会游泳,欧阳刻跳下去救她的时候才知道。 按照一些野路子的说法,善泳者救援不会游泳的溺水者,最好一拳打晕,令其不挣扎,拖带上岸,再施行排水疗法,是有机会救过来的。 至少救援者本身危险性降低了。 可欧阳刻下不去手。 直到被她合身缠上,越拽潜得越深,这是溺水者的本能,抓住任何东西都不会撒手。 欧阳刻想着,下班了下班了,这辈子没活够,虽然活得浑浑噩噩的,终究不想死。 或许这一死,潘美凤事后也会洒下几滴眼泪,感动个几十分钟。 假如她能活下来。 似乎可能性也不大,那时候夕阳都落山了,夜幕即临。 那座小石桥沆沆洼洼,早就该修了,因此行人罕至。 …… …… 重生在射雕时空,欧阳刻首先就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真的珍惜过什么吗? 假如你真的想要去珍爱别人,你得先学会珍惜自己。 于是他面临第一个问题,也找到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为了给欧阳克擦屁股,七天七夜不休不眠。 欧阳刻知道,他再也放不下那个女孩了。 那是类似于血脉牵系的情愫。 他拿天雅当女儿一样疼爱。 次日,女儿的消息来了。 识别白驼山印记,赶到联络点消息传递处得知,天雅已至迪化,正赶往内地。 消息还有重要内容,欧阳锋已返山庄,并携手黄药师父女同往,催促少庄主速速返航。 分散出去的弟子,是日抵达舟山的,六股里只到了一股。 欧阳刻也不等了,留下口信,令其余五股疾快赶返山庄,途中能会合最好,会合不便则各自赶路。 他这一股七人,加上杨铁心父女,沿途留下大股信息,务求与天雅一行会合。 事出异常必有妖。 黄药师不远数千里只身拜访,把西毒诳带走了,半个多月后又携女重返山庄,想必跟欧阳锋达成了某项密议协定。 而天雅居然在庄主带贵客回庄之际,跋身远途离山出走。 这个黄老邪,到底给欧阳锋灌了什么迷汤? 西毒绝非蠢人,东邪势必提出令他难以拒绝的条件,那会是什么物事? 宝物或者武学秘籍内功心法,后者可能性更大。 四绝这种层次的武人,天下间宝物予取予夺,决难令其失了方寸。 而九阴真经不可能! 黄药师没那么大方是其一,对真经下落茫无方向是其二。 甘肃山谷间一座大镇子里,终于跟天雅会合。 随行有三十名护卫,皆为欧阳刻亲手调教的弟子,正是留守山庄总部的那三十人。 另有二十名弟子留守在神女教原址。 直到看清伊豆儿、张清芳、邹玉亦随行,更证实了心中疑虑。 第31章 听不懂 原本行程未带天雅同往,就是顾虑到或有机会情挑黄蓉,有天雅于旁诸般不便。 按照剧情主线,或者说按照欧阳锋打探所知,当前黄蓉仅十四岁,但欧阳刻可决计不敢小覤。 此女灵秀聪慧,思觉通达举一反三,智商之高冠绝射雕时空。 天雅甫一见到少主,登时泪水夺眶而出,竟不顾众目睽睽的街面上,奔前几步就拥上来。 欧阳刻大力拥紧,热血上涌,将娇小的女体抱离地面,好一番亲热。 当然了,亲的是白皙嫩滑的脸颊,却不是那张粉嫩销魂的小嘴。 别忘了,这可是古代,尊孔孟之道,男女之防严苛,纵然边陲塞外蛮夷部族,大庭广众下亲亲抱抱,可有失体统。 但现场三十六人均为他亲传弟子,师尊就有失体统了,他们连窃笑都不敢,一个个神色严肃得跟便秘似的。 还是杨铁心老成,凑前半步,笑道:“令爱竟已这个年纪了,委实令人羡慕。” 他此前也生狐疑,这位少庄主似乎对义女大有色念,如今倒是安心了少许。 “啊,不是!这是我老婆!” 欧阳刻大笑间将天雅放下,依然挽着她肩头,得意非凡,“大哥,我老婆漂亮吧?” 杨铁心愕然,愣了好一会没作声。 这可跟他的价值观大相径庭,寻思着西域地界可能风俗不同,下意识大拇指一伸,“国色天香!” 天雅并不害羞脸红,在少主臂间只是嘻笑,心下雀跃而甜蜜。 穆念慈神色黯然。 这位外族女子锦衣华服,显然出身娇贵,更难掩那股活泼开朗的气质,美艳绝伦,丽质天生。 两方汇合,规模更加浩大了。 还是要住旅店闲话商榷的。 镇上没有那么大的客栈,只好出重金包了一家酒馆,就在厅堂里叙话,拟定晚间再分别投栈。 “黄岛主说,弟子生相异常,令他女儿很是恐慌。”竹竿也似的瘦高个顾锦涛说道。 “黄岛主说,弟子举手投足间,令他也颇感忌惮。”比顾其正更年轻的英俊男子岑继云说道。 “黄岛主还说……” 沈涛甫一开口,便被矮个子钱伟打断:“我来一并说了吧!你一句我一句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欧阳刻颌首,“钱伟你说。” “黄岛主的原话是:贵山庄果然高手如云,见之生畏,我观这位仁兄……就是大顾师兄了,他说大顾师兄生具异象,未动则已,但凡动起来,必如迅雷猛兽,小女初初见到,便略泛畏缩之情。” 百名弟子中有两名姓顾的,顾其正和顾锦涛,后者比前者大了近十岁,在这群弟子间便以“大顾”、“小顾”分称。 钱伟又是解释,又是模仿黄药师的语调,复述起来很生动。 “提到岑师弟的时候,黄岛主说,这位小兄弟更了不得,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举止间一动一静有板有眼,大具法度,武功之高,令黄某不敢轻试……这时候庄主脸色就很不对劲了,倒还谦虚了几句,说药兄过奖什么的。” “再提到沈涛师兄,庄主居然坐不住了,忽然站起来,我们十几个师兄弟在旁,都以为庄主要伸量沈师兄武功,急忙围将过来,庄主他老人家手段……” 钱伟忽然住口,抬眼巴巴看着欧阳刻,意思是,你懂的。 欧阳刻果断懂了,翘着二郎腿,笑骂道:“你们这帮家伙好死不死,围上去干嘛?我叔叔就想杀沈涛,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你们这一围,好吧!黄老邪看在眼里,我叔叔明知黄老邪看在眼里,岂有不更生忌惮之理?” “因此我们退出客厅后,仔细一番计较,越计较越是不安心,索性带着主母和……主母屋里几位女眷,投奔师尊来了,万事乞请恩师定夺,恩师定下计来,弟子们决不敢违。” 钱伟说着前弓弯身,估计要下跪,搞搞仪式感。 只听刷一声烈响,四张圆桌前的三十多名庄丁同时起身。 “打住!”欧阳刻一把握住钱伟右手上抬,随即松开。 “我说你们哪来这么多礼节?!”欧阳刻怒了,“说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跪!男儿跪天跪地跑父母,你们有的年纪比我还大,老是跟我下跪算怎么回事?都给我坐回去!” “师尊胜似再生父母。”专业捧哏顾其正率先坐下,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 “你……” 欧阳刻手上没扇子,琢磨着回头买一把,这时候用纸扇敲一敲顾其正的脑袋正合适。 “欧阳公子,这个黄老邪……黄岛主,莫不是东邪黄药师?”杨铁心于旁插问。 “大哥也听过东邪名号?”欧阳刻倒有些诧异。 如杨铁心、江南七怪这些江湖低手,若非跟郭靖挂上钩,此前对五绝之类顶尖人物,听都没听说过才对。 杨铁心道:“这十多年来,我携小女四外奔波,歇脚打尖的时候,于坊间茶肆也听说书的提到过。” 穆念慈抬眼看了义父一眼,又转往欧阳刻,天雅跟欧阳刻挤在一张高背椅间,姿态很是亲密,旁若无人。 欧阳刻一笑,道:“不想五绝事迹,都被人编成段子了。” 转顾钱伟,问道:“那么黄老邪带女儿来山庄,具体为了什么事,你们也一无所知了?” “确实不知,当着我们下人的面,可能黄岛主也不会提及要事,倒是庄主提过几次……”钱伟看向几名师兄弟,问道:“能说吗?” 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天雅忽然插言:“庄主想跟黄岛主定下亲来,请黄岛主把女儿许配给少主。” “你又知道了?” 欧阳刻有点尴尬还有点担心,侧头仔细打量这张俏脸,却没看出异样来。 “我这一路问他们好久,起初他们不说,后来还是说了。”天雅说起来无所谓的样子。 “我要娶黄岛主女儿了,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 “听不懂。”天雅吸气鼓起嫩颊,又伸了伸舌头。 欧阳刻胸怀激荡,恨不能俯首噙住,抵死缠绵。 第32章 夜色绮旎 下午一番谈谈说说,也没个章法,晚间宴毕分投客店。 欧阳刻吩咐弟子们,今后相遇便即互通讯息,躲西毒远一点。 白驼山总部名为山庄,规格之宏大,实不亚于宋庭皇城。 如此广阔的领域里,要避开西毒的视野,倒也费不了多少事。 山庄周边牢砌高墙。 十八年前,欧阳锋被王重阳一指破了蛤蟆功,回转山庄痛定思痛,励精图治…… 实际上就是怕了。 缺乏安全感的欧阳锋劳民伤财,大力发掘苦役砌造城墙。 这是真正的苦役,生死系于一线的高危工种! 其间不乏手艺精绝的石匠。 西毒定下规矩来,命士卒提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勉力摧毁墙群。 墙不垮杀士卒,墙垮了杀石匠。 绞肉机维系一载有余,丢下近千具尸体,墙体之牢靠可称固若金汤。 大床房自是归了欧阳刻,虽不及白驼山寝宫的规格,睡下四个人倒也不嫌拥挤。 顾虑不周处在于,隔壁正是伊豆儿跟穆念慈一间房。 应该把她俩分开的! 欧阳刻对空间气息敏感,正与天雅爱意缠绵激情燃烧之际,忽然念及此处。 穆念慈纵然功力再低微,床榻紧贴着木板隔墙,也将另一边情形听得清晰。 伊豆儿更不用说了,打通经络后六识聪敏,不亚于上乘内功高手。 此时的穆念慈堪堪十五岁,身高已近一米七,将小巧的伊豆儿拥在怀里跟抱孩子似的。 两个女孩越抱越紧。 “舒服吗?”这是天雅在说话,声音软软的,娇柔稚嫩。 只听“唔”的一声男子嗓音,夹着一丝轻叹。 好一会儿后,男子轻声道:“天雅真好。” 天雅道:“可少主还没有……少主要像对待邹玉姐姐那样,对待天雅吗?” 邹玉大有绿茶趋向,对着少主喜欢说小话,谈论自己又清高又纯情,谈论别人的时候,那就明褒暗贬了。 按照她的真知灼见,张清芳是骚货,伊豆儿顽劣不驯。 天雅则系出蛮族,不通礼教,不懂分寸,得意忘形。 所以欧阳刻对邹玉最为粗暴,每当听着她轻言细语的柔声说话,就耐不住狂暴征伐…… 或许这正是她的意图。 欧阳刻有时也这样猜测。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这个邹玉可太会了…… 有几个轻笑声飘过,风铃般摇曳,穆念慈揣测是那两个美艳姬侍。 “我可不舍得。”男子说道。 “那就像对待清芳姐姐……那样吗?”天雅再问。 “那你愿意吗?”男子问道。 天雅“嗯”了一声。 忽地万籁俱寂。 老长时间了,丝毫声响都没有,穆念慈寒毛直竖,心下很是悚栗。 怀中的伊豆儿转了个身,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一片炙热,不禁露齿一笑。 穆念慈反手捏了捏伊豆儿的脸颊,强作笑颜,心思纷乱。 欧阳刻也有些出乎意料。 正常流程不是应该矜持一下,欲语还休欲拒还迎什么的吗? 然后自己来个欲擒故纵,一举拿下,这剧本就通畅了。 好半晌后,张清芳咯咯娇笑,试图打破僵局,“小丫头春心动了,这就……恭喜少主,少主旗开得胜,花田喜事天下圆!” 穆念慈差点都睡着了,被这个女声惊醒,连忙功力凝聚,侧耳听墙根! 听得天雅嘻嘻轻笑,怎么一点儿都不羞愧呢? 西域蛮族女子,还真是古怪! 男子道:“我要像对清芳姐姐那样对你,你就是……你就从小姑娘变成小妇人了,嗯嗯,就是少妇了。” “奴家又不是小姑娘了,头发都扎起来两年了。”天雅道,语气不以为然。 宋时十五岁及笄,某些地域是十四岁,及笄就是把披发梳为髻子盘起来,表示告别童真,待为人妇。 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否出于自愿,心理和生理上默认为成年人,十四五岁产子的都不在少数。 天雅不是宋人,父亲孙三强却是汉族人,宋人的遗老教条也一并带往西域,所谓文化入侵。 男子叹了口气,道:“可我还想跟天雅洞房呢,留着……那一天,可是天雅的大日子,到时候天雅就是我的小妻子……不,大老婆了!” 天雅讷讷道:“黄岛主的女儿才是少主的大老婆,我听……我听你的徒弟们说,那个姑娘美若天仙!” “再天仙也及不上天雅,天雅才是我的最爱。”男子吁了口气,问道:“天雅,你也爱我吗?” 这男子跟天雅说话,像哄孩子一样,语声缓缓的,特别温柔。 “爱的呀,很爱很爱的!”天雅仿佛要澄清心迹,一叠声道:“少主对天雅特别特别好,特别爱护天雅,好喜欢少主亲吻奴家。” 只听几声微响,指定是又吻上了,穆念慈面红耳赤,挽着伊豆儿的双臂潮阴阴的。 隔着夏日轻衫长袖,伊豆儿都感觉到了,暗暗好笑。 她却是见多识广,少主春闺秘事每每亲眼目睹,奇招异式耳熟能详。 话说回来,伊豆儿对天雅的柔情奉献毫不意外,她自己都早就做好献身的准备了。 可她豆芽菜似的小身板,估摸着少主是看不上了,少主又经常抱她…… 随着另一个女声介入话题,隔墙动静激烈起来,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绕梁三日。 穆念慈这一宿是别想安枕了,好几次将伊豆儿紧抱得喘不过气来,连声求饶。 邹玉实不该多话插嘴,次日整个人酥软如棉。 连累得张清芳都起不来床。 欧阳刻对杨铁心敬意有加,拟将大力照料,正是出于尊重。 尊敬所以重视。 杨铁心原是重情重义之人,妻儿被完颜洪烈占了,他历尽十多年风霜苦楚,依旧不改初衷,孜孜不倦地寻觅郭靖母子,拟待照料义兄后人。 结果与妻子相会之日,就是彼此殉情之时。 可歌可泣! 这个人只能说命不好,当然小说里人物命运什么的,金大师说了算。 欧阳刻对杨铁心已非同情足以形容,他要改写这个人的命运! 异日一切计划顺利执行,郭靖定不愿当那个傀儡皇帝,杨铁心却可以试图劝服。 跨越时空,世界观都重建了,欧阳刻对穆念慈可就难启爱意。 哪怕她真是少女时期的潘美凤。 第33章 两年前的黄蓉 大股队伍回返,再未刻意滋扰事端,虽拖带辎重马车等,反而比出行还要快得多。 打尖歇息时分,欧阳刻便与弟子切磋武艺,不用弟子们提醒,自己就感觉进境极微。 除蛤蟆功外,白驼山绝学武技,招式技巧方面,欧阳克自幼便练得烂熟。 但欧阳刻领会了这些烂熟的记忆,却领会不了动作协调性,肢体速度也远远跟不上。 譬如普通人练拳击打沙袋,一秒最多挥出五六拳,双手齐施也不会超过十拳,这还是不求拳劲的表演性质。 内功高手比普通人略快少许,却能在每一拳里凝聚十成力量。 武术应用在格斗技巧方面,怎样以势压人,怎样巧占先机,怎样虚实相映诱敌深入,那更多了去了。 武术不是法术,任何技巧,都需要一个速度基础。 武道高手的速度,却又是靠内力承续的。 欧阳刻尝试以捕捉的天地元力推动招式,发现做不到。 这玩意跟身体里凝聚的内力,就不是一种力! 就当前状态,跟杨铁心过不了十招,便会一败涂地。 而杨铁心根本都没练过内功,只会用蛮力。 杨家枪法这套临阵杀敌的外门功夫,杨铁心寒暑苦练了超过三十年,自非等闲。 那些弟子的武功更不用说了,一个打杨铁心二十个都不为难。 现在的情况是,欧阳刻外门功夫指不上,内家真力又无法及时传递。 不尴不尬,不上不下。 “师父你看,这个变招又慢了半拍。”沈涛掌缘虚悬在师父耳旁,说完话便收回手去。 “对,我知道后面的变化,我本来可以躲开这一掌的,但脑子想到了,动作上却没做到,或者说做得不及时。” 欧阳刻毫不羞愧,说起来头头是道,自己剖析得明明白白的。 “呃……”沈涛哑了一下,“大概还需要勤学苦练……” 这话对师父说出来有些不敬,但还真就是大实话属于是。 “如此看来,我就只能打造高手,我自己是成不了高手了。”欧阳刻苦笑。 “师尊不必过谦,师尊天纵奇才,功力通……” 睁眼说瞎话这门高深技能,沈涛技能点没点满,转而道:“功力通流,显见指向另一条途径,然而以师尊大智大慧,终将融会贯通,道法自然,大彻大悟,将武道歧途一力踩平,功抵巅峰指日可待。” 欧阳刻哭笑不得,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回去找他们,继续赶路吧。” “是,师父。” 小伙子很懂礼貌。 抵达山庄时,却没见到黄药师父女,拜见庄主欧阳锋后问及,说是父女携手去巡视城防了。 “为什么要巡视城防?”欧阳刻一堆问题,也拣不出轻重,随口问道。 欧阳锋道:“你道我此次前往中土,所为何事?” “对,侄儿也正念及此事。”欧阳刻道。 “克儿,我知你必心下奇怪,为何黄老邪来我白驼山,三言两语就让为叔离山出行,这里面有个紧要的缘由。” “什么缘由?” “东方明教……也即是附近天山上那座教堂,遣人给黄老邪递话,说是邀其来西域一行,答允黄老邪,瓜分我白驼山,杀我西毒之后,可将白驼山脉分一半给他。” 欧阳锋说“附近天山”,相距山庄也有上千里路。 欧阳刻问道:“黄老……黄岛主不答……没同意?” “自是不会答允的,黄老邪素来跟我交好,当年华山论剑定交,我俩言辞算是最投机。” 这倒没想到,书上说黄药师素知欧阳锋城府甚深,不无忌惮。 “那小侄要称一声伯父了。” 顾虑到黄药师正在山庄里,说话没准就被他听见,欧阳刻心下多转了个弯,打了个提前量。 又问道:“黄岛主反而不辞辛苦,赶来山庄向阿叔通信?” 欧阳锋道:“起初是问我,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座教派,大家老邻居了,我怎么不知?他又问我,怎样惹下的仇隙?引致对方要灭门夺产如此严峻,我就回答不上来了。” “都怪侄儿鲁莽,坏了那雪域神女的大计,那神女教在我白驼山经营多年,居然包藏祸心,支持一个叫天狼国的游牧族群,侄儿训习刺客一股成擒,把天狼国给打散了。” “天狼国的太后和几位太妃,现下正关在山庄地牢里,好酒好菜侍候着,等候阿叔发落。上次小侄跟黄岛主缘悭一面,正是去拜访神女教的,萧白云和那群女子教民,却留书一并远逃,还约我前往天山天方岭一唔,我回山庄后,阿叔已随黄岛主去往中土,这可……真有点阴差阳错。” 欧阳锋道:“这些情形,我此次回庄也都约略了解过,你那二十名弟子,我也着人知会他们回转山庄,为叔早已打定了主意,息止纠葛一致对外,可你那些徒弟……唉!教我怎么说才好?” “他们不尊阿叔号令,至今未返山庄?”欧阳刻明知故问。 “是啊!唉!” 欧阳锋双手左右一摊,又懊恼,又大显息事宁人的样子。 似乎世间上就他最识大体,而别人桀骜不驯,屡教不改,他也只能徒叹奈何。 “欧阳叔叔,何故这般忧虑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黄鹂出谷般,由庄院月洞门侧飘来。 就嗓音而言,比之天雅动情之时,偎在自己怀中的温润呢喃,也不遑多让了。 欧阳刻心下暗道。 两年前……郭靖踏足中土两年之前的黄蓉,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个黄衣少女身形矮小纤秀,着水乡船女的花饰服色,裙形裤脚遮了大半布屐面,仿似足不沾地般飘行而近。 饶是见惯了天雅的惊艳丽质,欧阳刻也忽生色授魂销之感。 这简直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天使! 而且绝非西方油画那种静止的实态描摹,少女如同载着一蓑烟雨,江南山水的灵秀明媚,仿佛集于一身。 其五官精致到不可思议! 堪称妙手画师的毕生杰作,添一笔则厚,短一笔则浅,无不达至极处,恰如其分。 这场穿越之旅,没白来! 欧阳锋的瞳仁也不自禁一缩,眼中神光大炽。 欧阳刻目瞪口呆。 第34章 暴力黄蓉 “黄蓉。”欧阳刻脱口而出。 “是我,你待怎地?” “你说话声音好好听哟,像百灵鸟在唱歌。” “你说话声音好难听哟,像蛤蟆……呱呱叫!”黄蓉小舌头一探一缩,又做个鬼脸,媚质无瑕。 “你长得又娇小又……漂亮,像我老婆一样。” “你……你老婆很漂亮吗?呸!自夸自赞,不害臊!” 欧阳刻瞥一眼欧阳锋,见他笑吟吟的似乎并未在意,还是解释道:“蛤蟆功是我阿叔的绝学,你爹黄岛主也很佩服的,你不要取笑。” “蛤蟆就是蛤蟆,蛤蟆叫起来就呱呱呱的,怎是取笑?” 黄蓉说到这里终于嫣然一笑,动人心魄。 欧阳刻从来未曾想象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竟能美到如此境地。 那种美,令他心里暖暖的,痒痒的,犹如被丝绒轻轻刷过,却没有对女子的侵略心,难生亵渎之情。 就像对天雅一样,只想捧在手心里宠爱。 “那个……为叔去寻黄岛主……” 欧阳锋环顾两人神色,又道:“你们聊着,克儿忝为主人,不妨带黄姑娘到处转转,白驼山景致……也是冷寂荒僻,但山脉雪境是有得看了……我先告辞!” 临去前又向欧阳刻使个眼色。 西毒的年纪,居然对着黄蓉这样一个小丫头抱拳拱手,不赘礼敬有加,显然认准这个儿媳妇了。 欧阳锋离开后,欧阳刻才醒悟过来,叔叔是暗示他,不应提及天雅等侍妾女眷。 贼心色念别人知道也就知道了,心照不宣而已,哪有自揭其短的道理? 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体面人,掩耳盗铃的事一定要常干! 可惜欧阳刻是做不到了。 对一个小姑娘耍手段…… 哪怕这个小姑娘绝世天赋,才华横溢,不容小覤,哪怕她是黄蓉! 假如这么干,他就觉得自己都枉活了三十年! 于是娓娓道来,说天雅如何如何美好,与自己如何如何恩爱,以后生了小孩如何抚养,在哪里就读,上哪所学校…… 黄蓉越听越奇异,小嘴张开了都合不拢来。 这姑娘由于智商高,学习能力强,自必早熟。 她在白驼山也已逗留多日,察言观色什么的无师自通,早知庄主欧阳锋的意图。 但这位少庄主意图不明。 “天雅姐姐真的那么漂亮吗?”她到底还是最关心这个。 “我带你去见见她呀,你一看就知道了,那是相当……” 欧阳刻摇头晃脑,作悠然陶醉之态,“赏心悦目呀!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也就能到她八成美貌吧,主要你还小,还没长开呢。” “那么你……我爹……欧阳叔叔说……”到底是未成年的小姑娘,黄蓉说到这里也梗住了。 “我叔叔说什么了?”欧阳刻装无辜。 黄蓉小脸飞红,不吭气了。 “去看我家天雅吗?我老婆听说你美若天仙,也很想见见你的。”欧阳刻催她,又道:“这是她的原话,可不是我编的。” “她武功好不好?”黄蓉忽然问道。 欧阳刻眼睛一亮,黄蓉要肯留在山庄教导天雅武艺,倒最合适不过。 他是没这本事了,自己武功练得一蹋糊涂,只能借用外力疏通武者经脉,治病疗伤什么的,他倒敢称当世无敌。 而山庄里没有女性高手。 要让那群糙爷们手把手指点天雅武艺,欧阳刻脑子里勾织过那个画面,直打冷战。 天雅由十六岁接触内功心法,武学上的成就也不敢指望,但学点武功强身健体未尝不可,若能练到黄蓉这种程度,起码有点自保之力。 该怎样把黄蓉留住? “我们作个交易如何?”欧阳刻忽道。 “说来听听。”黄蓉对这个奇怪的少庄主,也有些摸不清底细。 “你教我老婆武艺,我们定一个……为期三个月或半年的契约,我老婆武功有一定根基了,不用指点也能自己练了,这个契约就作废。” 欧阳刻笑道:“作为回报,我可以替你解决经络、腑脏、周天运转种种方面的隐患。” 黄蓉讶然道:“我的经络有什么问题?我练功有什么隐患?” “习武之人,总难免一身伤病的……”欧阳刻上下打量她,赞许地点点头,“你年纪还小,应该伤得不重。” “你胡说!” 黄蓉身形小小的最多一米五,嘟着嘴的样子,跟天雅如出一辙。 欧阳刻心下一荡,笑道:“你那么不信任的样子,只消搭手便知……哦对!男女授受不亲是吧?” 黄蓉冲他做个鬼脸,白玉般的双手垂在腰侧,捏着衣角掩饰不安。 “但你还是小女孩,我是大人了,应当无须计较的。” 欧阳刻满脸正色,又道:“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医治伤患从来不避男女之嫌。道法有云,举贤不避亲,我自举其贤,不避亲疏,自须踊跃促成其事。我辈武林同道,江湖儿女,讲求的就是个义字,义之所在,筚路蓝缕披星戴月,自然义不容辞……” “打住!”黄蓉娇叱,满脸鄙夷,“你这位少庄主,多读了几本杂书,跑来跟我小孩子掉书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喂!别动手……哎呦喂!” 欧阳刻身形倏退,迎胸一掌是缩后躲过去了。 正由于缩身急避脚步仓促,就没防住紧跟上来的探脚一绊,整个人登时腾空仰飞出去,一飞三米! 扑通! 这一招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使得中规中矩。 黄蓉叹服鼓掌,笑靥如花。 欧阳刻正待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矮小纤秀的黄蓉却动若脱兔,轻轻一纵便到了身前,居高临下,右脚一抬,锦面布屐骤然踩定他胸口。 “不许动!” 十四岁的黄蓉脚踏三十岁的白驼山少庄主,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我不动,小生半动都不动,被黄姑娘踩得舒舒服服。” 欧阳刻仰躺夯土地面,还想学风雅,微翘头部,双手抱拳拱了那么一拱,道:“黄姑娘家学渊博,武功盖世,本座……哦不!小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黄蓉哈哈大笑,“你现下可不就五体投地了嘛,少庄主这武功……啧啧,是欧阳叔叔亲传的吗?” “也是也不是,家叔常与小生探讨武学一道,但术业有专攻,小生精通医道,倒也不是跟你吹……”欧阳刻蓦地惨叫:“哎呦你属猫的吗?!为什么抓我脸?” 第35章 还有这种走火入魔的法门? 原来黄蓉踩定他胸口,却忽地俯身,弯腰凑近。 脸对脸不足二十厘米,欧阳刻正说着话呢,鼻翼飘来女孩淡淡的体香,看着眼前粉嫩的樱唇,禁不住心跳加速。 黄蓉蓦地探手,五指翕张,从他右颊往颈下戳力带过,立时呈现三道醒目的血痕。 欧阳刻叫道:“我血里有毒!” 说话间戳指点去,正中黄蓉踩在自己胸口的小腿。 黄蓉一惊,先瞟一眼指甲端的血渍,加之右腿微感麻痹,连忙跳着脚退开几步,这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她刚退开几步,整个人已然定在当场。 一股气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穿府过境,于经络穴位之间高速穿行,顷刻之间往复穿梭了四个来回。 假如武者打坐吐纳,这就是四个周天。 而这一切发生在十秒内。 倏忽间,气流并未回到右腿,而是直抵心脉。 像个奔窜不休的小动物般,忽然在她心房蛰伏下来。 它停了下来。 它停了下来…… 黄蓉手足冰冷,心下噤若寒蝉。 她年纪如此之小,内功积累不值一提,但周天运转打坐吐纳,却已有近十年之久,自五岁始,便是每日的必修课。 正宗的桃花岛内功心法,当然是武林绝学。 那一股气流又是怎么回事? 天下间不可能有任何内力运转,能达到如此之快的地步。 内息在经脉间往复循环一个周天,少则一个半时辰,多的时候能超过四个时辰! 就每日运功参照,黄蓉已有数年不曾运转过一个完整的周天。 纵使父亲黄药师这等顶尖高手,早已百汇通流,内力精纯无比,举手投足间威势骇人,运转一个周天也得一个时辰。 欧阳刻的绝学……鲤鱼打挺! 终于施放成功,大显敏捷矫健。 长身而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 见黄蓉小脸上满是恐惧,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不由笑道:“黄姑娘身体健康,经络无损,腑脏情形良好……安心好了,妥妥的!” 见她犹自发愣,接道:“你别害怕,我血里没毒,跟你闹着玩的。” “那是什么?那个气……”黄蓉语声兀自颤抖,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欧阳刻正色道:“那是天地元力,用以触探人体脉络通流情形的,它眼下正护卫黄姑娘的心脉,对今后练功有益无害,黄姑娘尽请安心……家叔与令尊向来交好,小生不敢造次。” 又双手一摊,道:“你看,你把我踩在脚下,万一令尊回来见到,定要责备你小姑娘家家的,有失体统,鉴于你要当我老婆的临时师父,我怎能让你有失斯文呢?对不对?” “不对!” 黄蓉大感烦躁的样子,“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是蛊吗?是不是下了盅?” 哟!这姑娘见多识广,我犹不及…… “医者父母心啊!你不信……对了!” 欧阳刻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试着运转一下周天,它……那股气会跟你的内力流转相呼应,很好玩的,真的很好玩,你试试看。” 黄蓉不干了,她不敢运使内力。 处身白驼山西毒地界,对毒物那是深具戒心的,这个少庄主武功不行,没准玩毒厉害呢? 不得不防! 玩毒厉害的少庄主给她解了惑,“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要就等令尊回来,让黄岛主给你把把脉,黄姑娘,小生真无恶意……我这里还好疼!” 他说着摸了一把脖子,仔细辨别,一,二,三,三道血痕。 血痕延展到右颊,这回破相了。 欧阳刻忍不住摇头叹气,说道:“小生就不解,我都甘拜下风了,黄姑娘何必抓破我的脸……还有脖子!” 黄蓉讷讷道:“对不起啊……” 她心说没抠出你眼珠子,是看你叔叔面子! 当然话就不是这么说的,又迟疑着问道:“那个……少庄主,你当真没给我下毒?” “我以人格……”欧阳刻拍胸膛,转而道:“算了,听说桃花岛门下生性多疑,之前我还不敢信……” “你听谁说的?” 蓦的一个清亮的语声传来,打断了欧阳刻的说话。 黄蓉喜道:“爹爹!” 欧阳刻不紧不慢,悠然侧身,双手抱拳,向月洞门处深鞠一躬,朗声道:“小侄见过黄岛主。” 东邪西毒陆续从月洞门步入中院。 “你听谁说,我桃花岛门下生性多疑?”黄药师咄咄逼人,问的还是这一句。 欧阳刻迎目看过去。 东邪身材瘦高,相貌清俊,文士打扮,一身暗青色长衫,左手持一根尺许长的明黄夹杂哑绿色竹箫,袖下手背五指白皙,骨节不显,怎么看也不像内功深厚的武道高人。 “小侄胡言乱语,与令爱开个玩笑,冒犯处请黄岛主见谅。”欧阳刻不卑不亢,又是一拱手。 不想这一拱手就收不回来,黄药师丝毫看不出脚步动态,整个人却蓦地里横移五米,竹箫闪电般递出。 由下而上穿入,仿佛抬着欧阳刻拱起的双手,骤然回夺。 竹箫前端一股庞然吸力,带着欧阳刻的上半身大力前躬,这眼看着就得摔个嘴啃泥。 欧阳锋叫道:“药兄留手!”说着身形大雁般扑出。 竹箫微抬,力道于散失的同一刻又形凝聚,欧阳刻不由自主双臂高高扬起,上身后仰,又站得笔直。 “药兄莫怪,我这孩儿近日练功走火入魔,总算邀天之幸,捡回了一条性命,这内力凝聚……就有些时灵时不灵。”欧阳锋解释道。 黄药师冷笑道:“走火入魔吗?我看就未必!他是没练过内功吧?” 欧阳刻被一番动作搞得有些气喘,连忙接话:“回黄岛主,练过的,小侄有二十多年功力。” “乍遇敌袭,却为何丝毫不知运使?”黄药师指责道:“我看你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得紧。” 欧阳刻以行动回答,蓄力于内,内功流转,登时白袍鼓荡,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内蕴鼓风机。 这一招他会! 又瞥了黄蓉一眼,似乎在问:看到没有?强不强? 黄蓉震惊了,用口语回答欧阳刻的心里话:“你内功这么强!” 欧阳刻洋洋自得,道:“那是。” 黄药师也大见愕然了,侧顾欧阳锋,问道:“怎么回事?还有这种走火入魔的法门?” 第36章 骄傲的小女孩 他的意思是,一个人有内力但自己不会用,要怎样走火入魔,才能达到如此诡异境界? “这说起来……药兄是自己人,传到江湖上是要被人耻笑的。” 欧阳锋略一措辞,道:“孩子练功时瞎琢磨,鼓捣出一门内息搬运之法,数年间竟略见小成,然而这门内功却有个大毛病,令他难以运用到战斗中,遭逢敌手,却是调用不了内功的,仿若丝毫不通内功之人。” “如此年纪能独创一门内功心法,令贤侄果是天纵奇才,年轻有为。” 黄药师说的好像是反话,果然接下来变调了,“那么锋贤弟就不管不顾,任他胡作非为吗?” 欧阳锋略见尴尬,主要还是不愿陈述太多以暴露隐秘,他近来将功法打乱重来,却是受欧阳刻启发颇多。 “黄岛主有所不知,小侄这门心法行医祛疾颇见神效,适才替令爱打通经络,此后黄姑娘练功定然得心应手,加之桃花岛惊世艺业,绝学不计其数,不出数年,令爱自必勇猛精进,神功大成。” 欧阳刻侃侃而谈,脸含微笑,大有居功自傲的意态。 “你好大胆子!”黄药师怒道:“少庄主对我桃花岛内功知悉几分?竟妄想推波助澜!你说打通经络,我的蓉儿经络哪里不通了?又要你这废人逞强出手?!” “废人”二字令欧阳锋拧起了浓眉,随之念及黄药师生性,又复平和下来。 他心下了然,没必要跟这个身效燕赵义士的狂放之辈多作计较。 欧阳刻也尴尬了,东邪还真不是好相与的,难怪原着上说他性格孤僻。 好吧,你孤僻你的,咱们还得用事实说话。 “黄岛主息怒,不妨替令爱搭脉测探,当知小侄非鲁莽之徒。”欧阳刻也不拱手了,说话也懒洋洋的了。 黄药师恨恨地看了他四五眼,嗓子里冷哼了六七声,袖子挥了八九次,这才走上两三步,捏起女儿的小胳膊。 很快他脸色就变了,变得铁青,说出话来也令人大跌眼镜。 “少庄主,你给我的蓉儿下蛊了?” 不愧是父女,脑回路都一脉相承。 他显然探测到女儿心脉处伫留的不知名物质。 黄药师语声阴恻恻的,左手直垂腰际,右手横箫于颌下,这好像就待暴然出手。 欧阳锋死死盯着他的手脚,一丝异动都不敢错过,心下惴惴不安。 东邪此人武功极高,含怒出手势必惊天动地,自己就算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他挟怒一击,克儿又如何抵抗? 这个儿子一死,可就万事皆休,就算把桃花岛夷为平地,把黄药师父女碎尸万段,欧阳克可也活不回来了。 欧阳刻见叔父正若不经意地缓慢移步,显然要在自己与黄药师之间作个屏障,心下也是无奈。 “黄姑娘调息一下内力吧,或者练一套武功,便……立见分晓。”欧阳刻心底深深叹息。 心里面怎么就不能阳光点?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呐! 欧阳锋也道:“药兄不必见疑,我这孩儿对人向无恶意,何况是令爱这……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索性道:“数日前药兄问及我那些武功不弱的庄丁,实出自克儿的内力引领。” “启禀阿叔,侄儿用的并非内力,是天地元力。”欧阳刻说得朗朗上口,充满发明新词的窃喜感。 黄药师冷笑连声。 东邪此人行事真的目中无人,跑人家家里作客,竟毫不懂得掩饰情绪,简直是笑骂由心! 神经病嘛属于是…… “蓉儿,你就打一套落英神剑掌,此是我华山论剑后略有体悟,闲时用来戏耍的小伎俩,便请两位庄主大能指点。”黄药师淡淡说道,话里依然带刺。 好嘛!病情不严重,还有救。 “好的,爹。” 黄蓉环顾三人,在三个大男人脸上分别打量,她心里其实已经信了,这位少庄主一再坚持,不似作伪的样子。 但气氛闹得如此尴尬,不弄个确凿的结果出来,想必个个下不来台。 落英神剑掌顾名思义,掌势中挟以剑式,虚招多实招少,由虚变实,由实化虚,全凭战斗节奏的导向,对敌时变化万千,防不胜防。 黄蓉功力不足,展示掌法纯属表演性质,于是刻意打得慢吞吞的。 跟跳舞似的,结合她的衣袂蓬松起伏波荡,看起来很是飘逸。 很有观赏性。 这是欧阳刻的看法。 黄蓉这样的绝丽女子,虽年纪尚小,就算站那儿不动,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掌法打到半途时,却忽然加快起来,直到越来越快,掌势幻化出蝶影。 仿佛重峦叠嶂徐徐推高,越推越高,又从高处洒下繁花朵朵。 风声呼呼响起越渐剧烈,那是人力所能抵达的速度极限,黄蓉的掌势还在加快! “合旋风腿!”黄药师脸色郑重起来,提声叫道。 旋风腿全称旋风落叶腿,为黄药师近年新创,黄蓉习得不过一年,招式是练熟了的,至今没有用到的时机。 黄蓉闻言一足支地,另一足横扫而出,跳芭蕾舞一般,整个人就势旋身而起。 跃身半空中双腿交互回旋,连踢十七记,竟不落地! 掌势如花形盛放,腿影如卡簧般迸击回弹,诡异的是,身形置于半空中,竟仍在缓缓上升! 三十秒后,再难以利用速度盘旋空中,终抵不过自重,飘飘摇摇的缓缓落地。 黄蓉不是骤然坠落,而是柳絮般缓缓飘落,只因气力不济,再难保持此前速度。 按她这种降落伞式打法,若有其父的内力支撑,在半空中再多待个几分钟也不叫事。 “神乎其技!” 欧阳锋也不禁惊叹,心下油然生出悚意,华山论剑后,这个黄老邪进境神速,竟创出如此神功。 他却未察觉,黄药师也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人又不是飞虫禽鸟,怎能双脚离地,在半空中盘旋如此之久? 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更不知有所谓地心引力。 苹果为什么会落地的问题,很可惜牛顿还没出世。 但牛顿精神已然问世。 生活常识总是人人具备的,水往低处流的高深物理学史观,也不需要谁非得去发明一下。 “爹爹,蓉儿现在好厉害!” 黄蓉骄傲地说道,昂首挺胸,小拳头对着天空挥了挥。 第37章 模糊的前景 为什么厉害呢? 没有人问,父女二人不约而同,目光都转向欧阳刻。 欧阳锋这才顿悟了。 合着经脉打通,武功会变成字面意思上的一日千里! 克儿打通的还是经脉吗? “锋贤弟无须多虑,适才小女打的这套拳脚功夫,愚兄也做不到。” 黄药师实话实说,意思是西毒你别害怕,我也没本事在天上飞。 黄蓉不解了,说道:“爹怎么会做不到?我功力不济,才落下地来,要是爹亲自施为,在空中盘旋个半柱香也无妨!” 黄药师摇头,还未说话。 欧阳刻抢答:“说起来还是这一门掌法一门腿法构思机巧,其势道既飘逸又奇快无伦,换到别门别派的微末伎俩,哪怕就是本门武学,又岂能呈现出如此妙用?” 又道:“实际上这样在天上盘旋,克敌制胜也是用途不大的,维持浮空,实质上就是在消耗内力……小侄武技低微,班门弄斧,黄岛主见笑了。” 黄药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是打量着女儿,依然掩不住讶色。 欧阳锋道:“倒不好一概而论,高手对决,浮空片刻也足以奠定优势,何况能在空中滞留如此之久。” “不错,锋贤弟所言极有见地。” 黄药师忽然转过头来,问向女儿:“不讳言地说,蓉儿今日大显身手,手脚动静竟能快到这等境地,这是……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东邪看来心直口快……不吐不快!疑虑藏在心里,是怎么也憋不住的了。 黄蓉张了张嘴,好像一时找不到说辞,好一会后,说道:“女儿觉得,是那股气息在起作用,而且……而且它不见了!” 黄药师脸色大变,倏地伸手,又探住女儿的脉搏,稍一体察便收手,神色却更茫然了。 “它……就是那股气流吧,已经被黄姑娘吸收消……我是说黄姑娘汲纳了这股气流,以后不敢说百病不生,功力增进武艺高超,是可以想见的。” 欧阳刻其实也有些讶异,这个黄蓉莫非当真天赋异禀? 竟纯以手脚的挥舞速度,将整个人体浮于半空长达三十秒,可也有点惊到他了。 “这股……气!当真对人体无害?”黄药师兀自不敢信。 “有没有害的,黄岛主在敝庄多住些时日,每日替令爱查体,自然就明了,那也无谓小侄在这里絮絮不休,多作诳语。”欧阳刻无奈道。 用事实说话,没毛病。 东邪父女在山庄住上数月,黄药师原就深通医理,精心配置的九花玉露丸更是疗伤圣药,黄蓉身体有无隐疾,不可能许久难察。 “好吧,那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黄蓉走上两步,近前伸手探向欧阳刻的脖子,又急忙收回,道:“把少庄主脖子抓破了,真正对不起得很。”她说着露齿一笑。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欧阳锋觉得小姑娘在讽刺侄儿武功低微,脸色微沉。 欧阳刻也不了解黄蓉,跟她相处起来磕磕绊绊的。 既知她是聪明绝顶的黄蓉,自然当她成年人般平等对待,但她身上分明女童气息甚重,每每出人意表,时常就会猝不及防。 为免说多错多,自黄药师到来,欧阳刻都不敢跟黄蓉正面对话了。 黄药师问道:“贤侄方才又说,这股气流却非内力,而是天地元力,老夫颇有不解,何为天地元力?” 他记性倒好,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欧阳锋听了也很好奇,他由侄子协助,凝脉舒筋已有多日。 近来运功通畅无阻,周天运转速度奇快,也因此要将此前功法推倒重建,打算独创一门旷古烁今的武学。 但对侄子的这股所谓气流,却依然不解其奥微。 “黄岛主是武学宗师,自是深悉内功运转于内,发屻于外,比如说……” 欧阳刻环顾宽阔的中院,走到花坛泥砌的梅树旁简易武器架处,抽出一杆黑黝黝的粗杆短茅。 捏拳高举过背,内力流转传递于臂,猛然一拳击出。 咔嚓一声,粗若儿臂的短茅木杆由中折断,旁边连着几缕缠绕多层的柳树皮。 “普通武人拳力不足,小侄这一拳用上了内力,因此可将硬物击断,这是内力的通常用法。” 黄药师微微点头,就这一拳力道看来,此子自称二十余年功力,似乎并未吹嘘。 “天地元力并非内力,而是外力,空气中,石缝里,山水间,草叶藤蔓花果树木,甚至人体!天地间无处不在。” 欧阳刻说着将手中半截茅杆丢下,手腕虚空轻挥,仿佛捕捉握持着一缕空气,随即弯腰食指一探,正中茅杆。 他的手指吸附在茅杆上,三秒后松开,双足猛蹬,后跃出两米。 铮嗒一声,仿佛炮仗爆炸的声音,那半截茅杆猛然间炸裂开来,无数碎屑四外激溅。 炸裂的部位有他拳头之宽! 半截茅杆又分成两小截,被爆炸的狂暴气流远远推开。 欧阳锋惊怔,黄蓉小嘴张得大大的,黄药师倒抽一口凉气。 “这便是贤侄自创的内功法门?”黄药师连忙问道。 欧阳刻迟疑了一小会,还真不敢确定,这是否周景文所创的内功心法。 但捕捉元力,所搬运的空间力道,又确实属于周景文这套心法口诀。 便答道:“正是,小侄胡乱摸索,倒是从医理一途,识别出用处。” “匪夷所思!” 西毒东邪异口同声,不禁相视一笑。 “少庄主得此神技,你白驼山从此威震天下,中外武林群雄束手,这天下……”黄药师语声一顿,接道:“可就是你西毒独一份的了。” “有药兄惊才绝艳于先,欧阳锋岂敢称雄?” 虽满脸喜色无法掩饰,这点客气话欧阳锋还是会说的。 黄药师神色平静,问道:“贤侄运用这股外力,可曾替令叔舒筋活脉?” 此人不负大名,果真举一反三。 脑子转得太快了! 欧阳刻稍一犹豫,道:“家叔待小侄亲如父子,若能略尽微劳,自是小侄衷心所愿。” “可曾建功?” 黄药师剑眉星目,虽达知命之年,却仍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此时一双眸子蓦地里神光大炽,竟不偏转向欧阳锋,牢牢盯着欧阳刻。 第38章 主动出击 “……但愿吧!” 欧阳刻蹙眉,拱手道:“黄岛主见问,小侄不敢不答,功力到了家叔这等境界,已非外力能擅加干预,小侄但愿家叔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眼下……尚力有未逮。” 黄药师不知想到哪里,忽然噗哧一笑,提箫指戳道:“老毒物啊老毒物,你摊到这么个乖侄儿,可得当心维护好了,江湖上一旦传开,只怕贵贤侄性命难保。” 欧阳锋淡淡一笑,道:“你我兄弟过命的交情,药兄当不至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我还要在贵山庄留伫些时,再说了,出卖朋友的小人行径,黄某非不能为,实不屑为。” 黄药师说得自己很清高似的,欧阳刻听着不舒服,就想顶他一句。 忽又念及此人之来,实为守护山庄免遭东方明教的袭扰,总也是一片好意。 于是问道:“那东方明教是什么来头?” 欧阳锋插言道:“午膳时分也该到了,克儿去吩咐一声,咱们边吃边聊吧。” “是。”欧阳刻又向黄药师拱手作揖,“晚生先行告退。” 说完看也不看黄蓉一眼,转身大步走去。 黄蓉叫道:“我也要去!我要选几道吃的!”说着就几步跟上去。 黄药师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道:“那你去转转吧,别给你克哥哥捣乱。” 又侧身道:“小女顽劣,不堪教养,贤弟与贵贤侄切勿见怪。” 欧阳锋哈哈大笑,“我这孩儿对令爱着紧得很,脸都被小姑娘抓破了,还不是乖乖巴结?” “承贤弟抬爱,深感惭愧。” 东邪也是懂客套的。 欧阳刻脚步未停,心说我是不跟人家小姑娘计较好吗? 三十岁的老男人,十四岁的美少女……想想都邪恶! 话说天雅也才十六…… 他侧头看向十四岁的美少女,比天雅还要矮小。 传说中的蛇蝎心肠天使脸庞。 怎么忽然觉得有点性感呢? 天雅就不性感! 天雅只是一颦一笑动人心魄,想起来就心底暖洋洋的。 山庄内每天吃饭的人就有数百,膳房格局毫无疑问的庞大。 欧阳刻招呼得几声,还没说安排点什么精细珍肴,黄蓉叽叽咕咕一堆菜名随口报出,他也就省事了。 这个时代的菜名也是奇异,各种生僻文雅的字眼都往菜肴上堆,单看菜名,欧阳刻无论如何猜不出到底用了什么原材料。 欧阳锋多年来网罗各方各面人才,膳房里几百道驰名中土的菜式,是能做得出来的。 问题是黄蓉报的菜名,跟黄药师的性子差不多冷僻,掌勺的大厨纷纷瞠目结舌。 黄蓉口舌便给,叽叽喳喳,好一番指点,连做法她都会! 堪称活菜谱。 欧阳刻借机溜了。 他得去看看杨铁心父女,至于邀其与东邪西毒一席用餐,想必杨铁心是不够资格的。 杨铁心父女入山庄客房暂歇,尚未禀明西毒,欧阳刻觉得这回事操办起来挺麻烦。 西毒不是孟尝君,没有古君子食客三千的豪兴,江湖流浪的普通武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欧阳锋自己断定是这么想的,黄药师也差不了多少。 重视门第,门户之见森严。 武林人士看社会地位不从官方来,朝廷官军是鹰爪孙,闲谈中不鄙夷斥骂几声,都对不起自己的格调。 他们看的是武功高低,是势力大小,是对治安乱象的惊人贡献。 侠以武犯禁,所谓黑白两道武林人士,皆属匪类。 果然杨铁心立即就要拜见庄主,既已寄人篱下,礼数是不能缺的。 这样的礼数,欧阳刻但愿它不存在! 杨铁心才是纯粹的燕赵悲歌之士,西毒但凡稍有微辞,或礼节上欠逊,他自然甩手拂袖而去。 欧阳刻还打算让他当皇帝呢! 但历史机遇未至,如何令西毒认清杨铁心的重要性? 欧阳刻忽然有些后悔,回返山庄的途中,早该替杨铁心父女打通经络,再传授几招散手,来白驼山干个武术教头什么的,总好过这么白养着。 白养两个武人,于主客双方都不合适。 “我叔父近来加紧练功,脾气有些不太好,我倒怕跟大哥伤了和气,至于穆姑娘……” 欧阳刻想了想问道:“穆姑娘信得过在下吗?” 穆念慈侧头看向义父,又垂下头去,声音蚊子叫一样,“信得过。” “杨大哥呢?能信得过小弟吗?”欧阳刻又问。 杨铁心道:“公子诚意收留,令我父女免受颠沛之苦,在下感激无已,怎敢不信?” “好,两位伸出手来,闭上眼睛,接下来体内经脉或有异动,但二位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欧阳刻道。 杨铁心毫不犹豫伸手,穆念慈迟疑片刻,也伸出手去。 这位少庄主部下个个武艺超群,要对自己父女不利,实无须待到此时此地,而且郭靖母子的下落,还有赖于这位少庄主指引。 杨铁心心底是有一本账的。 晚间有人骑鹤来访,由高空中遥遥射来一支长箭,其臂力之强,令黄药师都大感惊异。 箭头上穿附一张羊皮纸,又是一番乍乍呼呼的言辞。 大致意思是七天后晨时将攻打山庄,让西毒东邪抓紧时间料理后事,洗干净脖子受死。 落款果然是东方明教。 几人商议了半夜不得其所。 欧阳刻主要担心对方有军队,如若攻打过来不免生灵涂炭。 山庄占地再大,也就居于白驼山脉一隅之地,其外山谷城镇不在少数,山下不远处的马场周边,还环绕着好几个村子。 随便统计一下,三十万人口是肯定不止的。 欧阳刻犹豫许久,终于把话明明白白说出口。 “小侄有个设想,颇为冒昧,但事关山脉百姓安居,又不得不提,这里先向两位叔伯告个罪。” “你说,想让我们做什么?” 黄药师好整以暇,虽已颇为看重此子,却也没认为这个小年轻能有多少处事才干。 “请两位带上小侄门下八十名弟子,一同赶往天山天方岭,沿途打探搜集线索,寻访明教的老巢,敌人若势大,则行刺杀之举分割击破,敌人若为数不多,则抓捕一些首脑当场拷问,务要摸清明教底细。” 欧阳刻长长吁了口气。 这番话说出口来委实不易,相当于总筹部署,自任帅才稳坐中军帐,而指挥的将领却又是两位长辈。 “我看可行!”黄药师并未迟疑,以竹箫敲左掌,答得铿锵。 “那座教堂我倒是去过,是否明教老巢就难知究竟……” 欧阳锋说着忽笑道:“乖侄儿一声令下,更有天下第一高手东邪相陪,欧阳锋敢不从命?” 第39章 纵横天下的队伍 时隔大半日,赶往神女教原址的信使想已送达,那二十名弟子接令后不事耽搁,应已赶返在半道上。 山庄护卫力量正常情形下是足够的,但对明教实力分毫不知,八十名高手弟子又随队远赴天山,万一再来几个骑驱飞禽的大高手袭扰山庄,欧阳锋自不无顾虑。 欧阳刻趁机引荐杨铁心父女,又遣人下山请来李淮兴。 这位实质上的师兄近来用功勤勉,又得偷练神驼雪山掌,加之经络通畅,功法进境神速,武功之强当已不在沈涛之下。 “杨大哥生性豪迈,此次回程中有缘识见,与小侄一见如故还在其次,他的女儿……” 欧阳刻还得打个提前量,以防东邪西毒接见后言辞轻藐。 接道:“此女年方十五,实为杨大哥义女,十多年来辗转漂泊江湖,辛苦抚养之艰难可想而知。” 见两位长辈已现不豫之色,连忙转入重点,“此女体质特异,于武学一道触类旁通,小侄稍作测探即知,将来百汇通流,武艺进境不可限量。” 他的测探手段与传统内功迥异,东邪西毒再阅识广博,也是难以提出异议的。 八十名弟子于夜得令,已整装待发,齐齐立于庄园外守候。 如此杨铁心携女拜见庄主,黄药师则不爱见生人,踱步出外,干等着携手西毒带队出行。 既与少庄主平辈论交,面见庄主,杨铁心只得行跪拜大礼,欧阳刻急忙上前将两人扶起。 “不必多礼,杨贤弟与我家孩儿一见如故,加之令爱亦熟习武技,同为武林一脉,有缘识荆,老夫也甚是欣喜……克儿,还不奉茶?” 欧阳锋傲慢归傲慢,客气话也是会说的,说着话音又转了。 “令爱天庭饱满,眉宇间英气毕露,据老夫于相术一道所得皮毛,此应为刻苦坚毅的性子,我这里有套擒拿手法,雕虫小技,只是招式略见繁杂,令爱照此习练,假以时日,看看可见成效。” 说着取出一本小册子,由桌面推过,封皮上两个颜楷大字:落禽。 杨铁心刚坐下,大喜中又待起身,被欧阳锋挥手阻止,一股巨力柔和而庞阔,令他的屁股牢牢吸在椅子上,分毫动弹不得。 西毒自是要露一手给客人看看的。 穆念慈跪下磕头,他倒没阻止。 “我要拜师吗?”穆念慈不假思索,跪着看向坐在一侧的欧阳刻。 对上欧阳刻的眼睛,她脸上立时红了,急忙垂下头去。 “穆姑娘还是先起来吧,拜师不用想了……呵呵!” 欧阳刻笑道:“我叔叔从不收徒弟,你武功若不练到甚为出众,令家叔都大感惊艳,又怎能收你?” 欧阳锋附和着干笑了两声,却没说话。 既有李淮兴赶到贴身保护少主,欧阳锋亦无顾虑,各项防务事项还是嘱咐了好大一番。 于寅时出发,天色兀自漆黑,一行八十二人分骑骏马,点了十几支火把,浩浩荡荡,直奔千里之外的天山山脉。 其时天山格局可就大了,横跨十多个国度和以百计的原始部落,纵向两千多公里的跨度,相当于数百座白驼山脉,一座小小的天方岭,那就是山脉上的一颗米粒。 因此沿途打探是必须的,天方岭明教教堂欧阳锋认识路,但敌酋巢穴所在,就需要坊间传闻给以佐证了。 穆念慈带着小册子回房休憩,杨铁心则留在会客厅,与少庄主饮茶叙话。 “大哥莫怪,我叔叔常居西域,少见生人,意态上或许颇见傲慢,他倒也不是有意如此。” “公子说哪里话,初次见面便馈赠武学秘谱,令叔当真慷慨,我倒想推拒一番,但庄主功力通神,压得我丝毫动弹不得,真是……” 杨铁心摇头轻叹,满脸又是钦佩又是惭愧的样子。 欧阳刻心知“落禽”擒拿手法难学难精,纵然技法上练得出神入化,也只是外门小巧功夫。 类似武技常日里由专人录揖成册,白驼山书阁里至少上百本。 欧阳锋守成小气才是真的! 白驼山真正的绝学是灵蛇拳,是神驼雪山掌! 神驼雪山掌,蛤蟆功…… 这两门武学适合郭靖。 他忽然想到。 于夜便将明教事宜简略陈述了一番,向杨铁心讨教意见。 杨铁心倒是自幼读熟兵法,于白驼山城防之道颇为好奇,于是两人一同出屋,于山庄周边徘徊了一圈。 山庄建于拔起的孤峰,较周边嶙峋的山头高出一大截,城墙所辖,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峰。 敌人若平地攻来,只能倚靠登山梯等工事攀入城内,单凭弓弩仰射,威慑力不太靠谱,山庄兵卒居高临下,肯定是大占上风的。 但明教已然证实,他们有驱纵飞禽的能力,空中部队假使再具一定规模,山庄的抵抗又不免被动。 战书上明确了时间为七日,却又难保只是个惑敌之计,如若明天大部队就开拔过来,又当如何应付? 白驼山脉起伏辽远,山谷无数,山庄百里内藏个几千几万人,却是难以识别。 “可能性不大,大队伍行军不可能遮掩行藏,贵山庄哨探及近地居民亦无通报,此事断不可能。”杨铁心肯定地说道。 欧阳刻笑道:“如果是空中部队,不说几千几万了,来上三五十个高手驱驰飞禽,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这倒是防不胜防……”杨铁心仰目环顾片刻,说道:“贵庄能否邀集一批擅射的庄丁?” 欧阳刻眼睛亮了。 令大股武人携强弓重弩以逸待劳,只消矢石量大管饱,天空来敌也就是饺子。 欧阳刻想起来,山庄连投石机都有,这还是上次出庄前,他跟匠人师傅商议,依据他的设想,临时打造出十具投石机。 因不惜工本,弹射机底座弩簧压得密实,当初实验,往高空投放可达七十米,上弧线前投,可达一百九十米! 哪怕飞禽上的武人是王重阳,从近百米高空坠落,纵便一时不死,也失去了战斗力。 好在担忧的事情没发生,此后六日,并无敌人来犯。 而八十二人那支队伍无坚不摧,几能称得上横行天下,已将明教天方岭总舵夷为平地,抓捕了数十名首脑押解回庄。 通传捷报之人,正是欧阳刻百名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个年轻人。 第40章 虚无飘渺的上神 沈涛作为侪辈间佼佼者,是早已得到公认的。 黄药师替他亲口背书,欧阳锋对其大为忌惮。 两位绝顶高手认为,假以时日,此子于武道再有所领悟,定成一代宗匠。 尤其沈涛还年轻,比欧阳刻还小了两岁。 “但贼子巢穴未知,总舵设施是很华丽的,高手也是有一些的,尤其守卫法坛的那十六人,庄主与黄岛主联手,也打得惊险万分,弟子年轻气盛……” 沈涛说到这里忽然停了,拱着手弯着身子,眼睛上抬,瞟一眼少庄主,又瞟一眼杨铁心,姿态很是奇异。 “你给我站直了!好好说话!”欧阳刻没好气道。 沈涛立时起身站得笔直,双手束于腰侧,神色依然毕恭毕敬。 黄蓉噗哧一笑,轻声道:“这位大哥真的是高手吗?” “一个打你十个。”欧阳刻更没好气了。 “信你的鬼话……” 欧阳刻打断道:“继续说!打得惊险万分,然后呢?” “然后弟子就上了,又不当心喊了句:‘一起上’!就有几名师兄弟也上了,庄主脸色很不好看,庄主就哼了一声没说话,黄岛主说话了,他说……他说……”沈涛又开始左右打量了。 欧阳刻怒道:“你特么结巴啊?!有屁赶紧放!” “黄岛主当时并未放屁,请师尊明鉴。” 这话又给黄蓉笑喷了,杨铁心也不禁莞尔。 “我是说你,你要放屁吗?”欧阳刻问道。 沈涛一愣,摇头道:“弟子于途中已出恭,现下不放屁。” 欧阳刻一拍桌子,道:“那么黄岛主放的……他说的什么话?让你这么迟迟疑疑犹犹豫豫的?得罪你了吗?还是得罪我了?” “哦,却非得罪,也……黄岛主说:‘黄某此前从未曾想过,东邪西毒联手御敌,倒要小辈的忝作助力,你我这把老骨头,果然是不中用了。’” 沈涛一顿又道:“此是黄岛主原话,黄岛主嗓音清越嘹亮,弟子学得不像,师尊见笑。” “我不见笑,你继续说,黄岛主这话有什么问题?”欧阳刻环顾左右两人,道:“没毛病啊!对不对?” “对!我爹说话就那样,阴阳怪气的,习惯了就好,呵呵,嘿嘿,嘻嘻,哈哈!”黄蓉变着法子笑,笑得古怪,“我早都习惯了。” “黄岛主的话当然是没毛病的,但庄主脸色更难看了,忽然说:‘小辈们不服礼教,不懂规矩,药兄海涵,解决了这一摊子事毕,回庄定叫我那孩儿大加责罚。’” “嗯嗯,你们一边打架,一边还在察言观色,沈涛不是我说,你这心分二用之能,看来还要胜于你的武功。”欧阳刻淡淡评价。 “啊!不是……那么师父要遵庄主号令,责罚弟……弟子们吗?”沈涛满脸惶惑,一看就是装的。 “就罚你——”欧阳刻亲手制了把纸扇,束柄轻挥,“好好练功,尽快成就一代宗匠,否则黄岛主预见不确,不免有污高名。” 黄蓉忽地从椅中跳下,叫道:“你也阴阳怪气的!” 说着冲欧阳刻吐了吐舌头,又冲杨铁心做个鬼脸,“我找穆姐姐去玩了!”蹦蹦跳跳出了会客厅。 她跟穆念慈相处甚穆,两人年纪相仿,穆念慈身段高挑亭亭玉立,黄蓉站在她身边就像个未成年人。 她确实未成年…… 是役活捉神女教教主萧白云,跟萧白露一并押入地牢,令她们姐妹重逢,等候发落。 余者擒获的大多不通武功,会武功的也不甚高明,却又确系东方明教高层首脑,多半属于苦读经文精研教义的文职。 既落为俘掳当场拷问,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东方明教的通盘规划讲得明明白白。 以教义掳获民心,于其间打造黑金政权,这都是西方教权玩了过千年的伎俩了。 到东方明教这里,也没什么新鲜花招。 通过神女教在西域一带传播教义,竟于数年间将天狼族打磨得相当有规模,事实出乎了大半首脑的意料。 如此行事未免太轻易了点! 教义的辐射,神话故事的传播,教民的规模化拓展,领土的占据…… 似乎天下人皆愚昧不堪,而圣教权柄所指,自然望风纳拜,挡者披靡。 甚至那些精读教义的文职,已然深信上神所在,滔天之眼俯瞰世人。 一切都是善意的考量,因此那个俯瞰众生的神祉,定然是慈悲为怀的。 无奈何白驼山脉还有一股顽强的势力不服教化。 但教化这玩意,是可以功在千秋的,不妨循序渐进慢慢教化,总有一天,西毒也会认清大义所指,大势所趋。 纵然西毒认不清形势,西毒的后代也当认清趋势。 西毒的后辈果然认清了形势。 以刺杀手段击溃天狼国王权,以上门扑杀的手段把明教总舵夷为平地。 忠信徒坚贞不移,誓死不退,没有一个逃跑的,于是死伤殆尽。 但有一件事,欧阳刻与两位叔伯详细斟酌,郑重计议,各种猜疑,依然索不可解。 那日刺探欧阳刻虚实的粗壮妇人也遭捕获,名叫聂翠玲,她正是当日骑鹤传书之人。 此女跟萧白云功力相仿,略逊东邪西毒半筹,武技上更逊色了五六筹,黄药师独自出手,几招便制住了两女。 两女武技不值一提,但内功修炼必曾得名家指点。 若无高妙技法,武道中人如若练功不济,内功积累毕生,也抵不上高妙心法的五年十年之功。 那么明教断定有一位高手。 是否于幕后遥控局势尚未可知,这位高手于武学一道大具真知灼见,是可以想见的。 包括萧白露,内功也有相当基础。 再包括守卫法坛的那十六名高手,非但内力深厚,据称武技也不差,至少是全真七子的境界。 因此东邪西毒联手,都打得险象环生,这些守卫可没有王重阳遗传下来的武功阵法。 再加牢中三女众口一词,坚信白驼山大祸临头,神罚即临,尔等愚民不知好歹,不日内即将不得好死云云。 这个世界若真有鬼神,欧阳刻也不至于奇怪。 他运功捕捉的游离电子,正是极其玄幻的手段。 空中部队就是欧阳刻的臆测了,明教只有这一头鹤,已被黄药师一行炖了吃了。 欧阳刻很遗憾,焚琴煮鹤这么高雅的事情,居然失之交臂。 事情从根处来,明教上神如若当真存在,神女教原址,天方岭明教总舵原址,都是探询的方向。 欧阳刻决定去寻摸一番。 第41章 拜见岳父大人 时已七月过半,内陆地区正值盛夏时分。 白驼山终年冰雪,这几日也开始化雪成泉,山涧里,雪盖下,奇花异树间,汀汀淙淙的小瀑布,于皑皑白雪间随处可见。 东邪父女尚未离去,倒非对白驼山景致流连忘返,而是黄蓉武功进境迅猛,习练桃花岛绝学无不得心应手,练得孜孜有味。 黄药师早已疑虑尽去,反见猎心喜,请欧阳刻传渡一道元力,尝试着与自身内力结合运转。 百汇通流毫无阻滞,意味着五绝这种级别的武人,学习任何武技均信手拈来,随手施展自是熟极而流,仿若苦练经年。 西毒东邪相互印证,用心磋商,均所得非浅。 原着上欧阳锋对其余四绝均恶意满满,一旦机会合适便痛下杀手。 欧阳刻也一直防着他的杀心恶念。 不时提点叔父,黄药师父女对元力运用颇有心得,绝世高手的武学交流,更属当世武林间难能可贵的盛事。 此次东邪前来山庄通信,又好意襄助,尤其对明教余孽尚未摸清底细,就眼下看来,欧阳锋恶意未显。 七月末波斯王朝祭祀大典,家家户户也当成节日来过,杀牛宰羊祭拜祖坟,气氛很是喜庆。 欧阳刻携数车礼品,牛羊驴肉菜蔬陈酒琳琅满目,带上邹玉、张清芳、伊豆儿同往,下山拜访孙三强夫妇。 天雅喜笑颜开,开心得要命。 欧阳锋横亘其间,虽无明媒正娶之举,却有风光大嫁之实。 欧阳刻并非为了讨好天雅家人,这件事就是做给东邪看的! 意思是我对你女儿不存在非分之想,我早都另有爱侣了。 欧阳锋拦了一段路,到底没拦住。 这个儿子今时不同往日,仁义孝顺不遑多让,但打造的强势班底,也令西毒为之震慑,未敢轻率阻绝其意。 “拜见岳父大人,拜见岳母大人,恰值佳节望日,小婿特来给两位请安。” 欧阳刻遣退从人,行跪拜大礼,向两人各磕一个响头,脑袋跟青石地面相撞,蹦蹦响。 张清芳邹玉一左一右,奉茶杯于旁。 孙三强夫妇二人当然喜洋洋的,接杯飞快地抿了一口茶水,双双起身扶起欧阳刻,连称不敢当。 欧阳刻起身后并未坐下,又道:“那些牛羊驴肉风干后储藏地窖,小婿会遣人留守些时,这屋子……” 他仰顾屋顶,接道:“也该修缮一番了,此事交由小婿主理,自须令两位贤慈满意为止。” 柏绮丝喜色满脸,孙三强老怀大畅…… 好吧,这对夫妻也才三十来岁,这个时代人们结婚产子都极早,他们比欧阳刻大不了几岁。 “少庄主如此客气,实令属下愧不敢领。” 孙三强笑嘻嘻说话,夫妻俩站起身后就没坐回椅中,少庄主肃立于前,他们怎敢坐? 天雅躲房里竖耳倾听,嘴角都笑弯了。 伊豆儿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立刻反手捏回去,又双手齐施,给伊豆儿的小脸左揉右搓的。 欧阳刻无奈,他是最厌烦客套的,左绕右绕的没完没了,但此时还不得不客套一番。 “家叔颇重门第,小婿也不便忤逆其意,但在小婿心中,天雅是我至爱的正妻毫无疑义,现下难以明媒正娶……实令小婿羞窘得无地自容,还请两位贤慈大义担待。”欧阳刻再次拱手。 “两位快请坐!小婿是晚辈,有些事尚须通禀。”他走上半步,牵着两夫妻的手,将他们按坐在椅间。 “贤婿……少庄主请说,我夫妇俩洗耳恭听。”孙三强诚惶诚恐,仍不敢以岳丈自居。 “汉人……” 欧阳刻语声一顿,道:“宋地寒门或望族有女,视之为掌上明珠,又有千金之谓,小婿既与天雅真心相爱,天雅又系两位贤慈的独生爱女,那自是千金大小姐,虽难名正言顺嫁入我欧阳氏,但小婿深知,幤之以万金当属实至名归,人来——” 呼拉拉一声响,两名庄丁推着独轮车进来了,将车停放在厅心,便躬身退出屋子。 欧阳刻随手揭开毡布,登时金光耀眼,两指宽的寸金堆得车里整齐密集。 孙三强夫妇目瞪口呆,这是万两黄金? “黄金万两,不足以略表小婿之诚,但请不吝收讫,万勿见怪。”欧阳刻说着又鞠了一大躬。 柏绮丝坐那儿两条长腿都抖起来,连忙伸手握紧。 孙三强长吸一口气,双手掩于臀后,忽然一转念,问道:“那么少庄主,这两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他眼睛左一下右一下,分别瞟向张清芳和邹玉。 他问的不是称呼,是身份属性,欧阳刻自然心知肚明,带两位女奴同往,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早有说辞。 说辞不是欧阳刻的发言,张清芳娇笑道:“叔叔不必见疑,我二人忝为少主侍奴,常日里与主母同进同出,服侍主母起居等不敢懈怠,主仆之谊甚深,少主领着我等随见二位尊范,正是为请二老安心。” “所以二位……辛苦了!” 孙三强坐那儿拱了拱手,心里如压铅块,终究没敢问得彻底,只道:“有劳二位姑娘。” 柏绮丝瞥了几眼,这两个锦衣玉带的漂亮姑娘倒未令她难堪,大富人家三妻四妾在所多见,波斯权贵世家的淫靡,也不在宋人之下。 欧阳刻既不尴尬更不难堪,只觉得好笑。 当着天雅的面,都不知道跟女奴滚过多少次床单了,这点儿心理素质,他还是很有的。 谁知张清芳脱稿演讲,还有谬论陈述。 “少主功力通神,身态威武雄壮,雅不欲主母难奉枕席,主母年纪尚幼,甚须我等侍婢由旁侍候,分担少主重击,天雅小姐也是恳意赞同的。” 欧阳刻愕然,随之苦笑摇头,继而打量着孙三强夫妇的神色。 张清芳这个妖精! 她意思是说,少主那方面能力强,天雅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所以她们作为榻间侍奴,是为了缓解主母的房事压力。 这种事没办法辩驳,被抬得高高在上的岳父母,更不可能辩驳。 邹玉于旁低眉顺眼的,就表面上看来,风骚泼辣逊色张清芳三五筹。 午后小憩,在天雅伊豆儿的加油声中,张清芳又疲累欲死的昏睡过去。 欧阳刻索性将两个小姑娘赶出房,声称要打坐运功了。 实际上打算专心对付邹玉。 第42章 还能这么干? “清芳这丫头,要说平日里行事还算稳健,今日却略嫌冒昧,少主事前已有交代,对上两位长辈她倒絮语不休了,少主也知,奴家不喜背后论人事非,但不得不说,今日清芳确实鲁莽了,有污少主清名。” 邹玉温文尔雅,柔情体贴,偎在欧阳刻怀里轻言细语的,这话风就很能看出性格。 好吧,张清芳大概真睡着了,鼻息沉重。 “的确,要论识大体,还得是我家玉儿。”欧阳刻心下不屑,嘴上肯定。 这女的前凸后翘,肤白貌美,脖颈纤长,一米有余的两条大长腿,不亚于国际名模,就身段上参照,的确是欧阳刻生平仅见的一流货色。 邹玉不但一表人才,着装得体,且人前举止有度,向来沉静矜持,妥妥的大家闺秀。 就是喜欢人后嚼舌头,绿茶风味突出。 “再说到主母天雅小姐,少主仁厚,对天雅情深意重,我们侍婢们也是瞧在眼里的,但奴家瞅她不思感激,恃宠而骄才是真的!” “是啊,你看得很明白。” “天雅这双亲吧,看来也有点势利,得了黄金万两,竟拿起架子来!指使匠人量屋造册,还待于周边扩建一番,天雅年纪小,不识时务也便罢了,这双亲得陇望蜀的,怎也不似良善之辈,奴家不是爱嚼舌头,确是看不惯如此人家。” “嗯,玉儿冰清玉洁,心地善良,确非俗人可比。” “奴家忠于少主,只盼着主人垂爱,可没有伊豆儿、张清芳、天雅她们那么些花花肠子……” 欧阳刻终于憋不住了,拔身而出! 将邹玉掀翻俯卧榻间,噼噼啪啪就是一阵巴掌。 他可是真打,虽未挟内力,掌力可不轻,尤其声响剧烈,登时雪腻的股间殷红指印纵横交错。 邹玉惨呼一声——只有半声,在少主的掌下小声呻吟,也不退避求饶,侧头回看间俏脸上满是幽怨。 她使劲挤呀挤呀,眼泪愣是没能挤出来。 欧阳刻怒意勃发,教训了她一下午,直到晚宴时分,邹玉也没能下榻。 还是张清芳好心,将餐盘端来,手把手喂她用餐。 之所以晚间有宴席赴会,正因为东邪父女逗留未去,至今一个多月来,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是跑不掉的。 黄药师不喜应酬,但寄人篱下,西毒叔侄又对其敬意有加,推拒之意也不便过于强烈。 主要还在黄蓉,最爱跟欧阳刻挑刺抬杠。 欧阳刻平日间总躲着她,晚餐是主餐,正常情况都会较为隆重,何况山庄有贵客伫留,每天都躲不过去。 这样的晚宴,天雅是没资格上桌的,她心智单纯,还不懂该不该为此计较。 今晚将杨铁心父女一并邀来,黄蓉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穆念慈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答。 黄蓉知识广博,说起任何事情都一套一套的大有见地,穆念慈对她又佩服又喜爱,简直言听计从。 “话说克儿今日这一着,可令为叔大感措手不及,你对天雅这女娃子,当真钟爱如斯?” 欧阳锋这话是说给东邪听的,相当于一个侧面解释。 黄药师虽桀骜孤僻,于人情世故可非全然不懂。 欧阳克身为白驼山少庄主,年纪也不很轻了,私房里明藏娇丽,那委实再正常不过。 如若这个年纪还是童子身,结合他的身份地位,却反而奇怪了。 毕竟这小子尚未明目张胆地娶妻! 欧阳刻笑道:“阿叔明见,侄儿此生非天雅不娶。” 他说话间不看黄蓉,却瞥了眼穆念慈。 要说穆念慈这姑娘也奇怪,跟西毒东邪都敢对上几句话,只要跟欧阳刻对视上,立刻红霞上脸。 已经形成因果关系了,分明就是一种化学反应! 欧阳刻琢磨着把她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每当想起三十岁的潘美凤,便顿感索然无味。 那或许是一段情感历程,毋宁认为是一段人生。 那段人生已然结束。 杨铁心插言道:“少庄主情意专注,令人钦佩。” 黄药师斜睨了他一眼,心下冷哼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想来这位天雅小姐亦是人间绝色,异日有暇,蓉儿不妨亲往拜见,咱们由中土远来白驼山,终是客身,也不好失了礼数。” “你爹让你拜见我老婆,听到没有啊?”欧阳刻下巴冲黄蓉抬了抬,“蓉儿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履行合同……契约啊?” 欧阳锋“嘿嘿”怪笑,打趣道:“蓉儿武艺精熟,作克儿的师父,那是绰绰有余了,我倒初次听说,你们之间还有契约吗?” “我没答应呢!” 黄蓉天不怕地不怕,乖僻的黄药师都须让她三分,在白驼山逗留多日,向来言辞无禁。 “那你答应一声不就好了?” 欧阳刻趁机追问,又解释道:“我让黄姑娘教授天雅武艺,这么多日子了,也没个动静的,当初说的好好的,我替黄姑娘打通经脉,黄姑娘指点天雅半年。” “结果我做到了,黄姑娘却总是藉词推托,黄岛主最是大公无私不过了,可得替侄儿申冤。” “竟跟我爹撒娇,你真肉麻!”黄蓉满脸鄙夷。 穆念慈笑出声来,瞥见欧阳刻瞪视过来,急忙收声。 垂头,脸红,标准动作来一套! 欧阳刻见她颀长的脖颈都一片粉红,大感动人,这姑娘才十五岁,再长个几年,兴许个头能超过邹玉。 “既有言在先,蓉儿,我桃花岛门下,可不能学那无信无义之徒。”黄药师说道。 黄蓉不忿道:“我又没答应!他擅自把那个气……那个什么元力打入我体内,这笔账还没算过呢!” “天地元力,总是对你大见裨益的。”黄药师温言道:“就我与你欧阳叔叔,这股元力之来,也大具研判之功。” “晚辈必要附议黄岛主一声,此元力非同小可,其应效之功显着,晚辈亲身体察,更远胜于天材地宝。”杨铁心说道。 欧阳刻将白驼山内功心法转授杨铁心父女,两人专心习练,用功不辍,数日间便已脱胎换骨。 欧阳锋笑吟吟的,儿子得外人群相认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要么就今晚吧,我带天雅来拜见你这位师父,咱们按契约办事,对不对?” 欧阳刻想了想又道:“最好是临时的师父啊,不能辈份上被你这小丫头片子压一头,那可……那可有点不妥。” 众人都笑,气氛登时和谐了。 “我就要压你一辈,让你一辈子叫我师姑!” 黄蓉说得洋洋得意,却不知已落壑中,忽道:“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一道气……我是说天地元力,试探一下,我的运功法门最适合哪种元力。” 欧阳刻一惊,继而一喜。 还能这么干? 第43章 雪蟾蜍的意念通达 “你别动啊,我先闭目感受一下,这天地元力的波动情态……” “那个癞蛤蟆又不是天地元力。” “癞蛤蟆移动起来,也会带引元力波动的嘛,只要有波动,任何波动,我都能体察到,就是这么强!宝贝儿服不服?” “好吧,人家早就服服帖帖的了,你……少主,这里有点冷。” 欧阳刻带天雅来到山谷间,试图把雪蟾蜍捉了,给天雅当宠物。 但这玩意儿太过生猛,未必那么易于驯服,他得通过元力波动的体察,与雪蟾蜍的意志达成共鸣。 山谷上的冰盖峰头罡风阵阵,严寒酷冷绝非夏日气候所能覆盖。 时已八月初,白驼山一带短暂的夏日暑气即将褪尽。 欧阳刻双手探出,将天雅两手握了,轻柔搓捏着,发现这双手滑嫩温软,并没有多少冷意。 “我脚冷。”天雅美目含情,柔声提醒道。 “好的。” 欧阳刻弯身坐入雪地,又将她背身搂在怀里,把那双木屐脱了,将她两只小脚连袜塞到自己腹下布衣内。 天雅自幼并未裹脚,由于个头不高,虽是天足,脚也生得小巧。 “好点了吗?”欧阳刻在她耳边问道。 “嗯,好暖和,但你屁股下面很凉了。” 天雅嗓音柔软,欧阳刻听着大感神清气爽,笑道:“我不怕冷。” 又轻嗅她白皙的颈项,幽香馥郁,道:“天雅以后练好内功,有内功护体,也便不惧寒暑了。” “那就好了……”天雅侧头偎得他更紧密,又道:“可天雅有内功护体了,还想要少主照料,那怎么办?” “那我当然要一辈子照料你,天雅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天雅这辈子都是少主的人了。” “不,不是少主,是老公!天雅叫一声老公来听听。” “老公好难听啊!好老的人才叫老公吧?” “老公就是丈夫,我是天雅老公,天雅就是老公的小妻子了。” “那我叫少主相公吧?” “相公更……好吧,你要觉得相公更好听,那就叫相公。” “相公什么时候要……要了天雅?” 她语声微带羞涩,却充满柔情憧憬之意。 欧阳刻顿时神驰魂荡,道:“再过些时日吧,天雅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才好……来了!” 他把天雅席身抱起,又替她套好木屐,说道:“宝贝儿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嗯,你快……快去快回啊!”天雅娇声轻唤。 夜幕下的雪盖彼端,罡风剧烈,呼呼风响掀动衣襟猎猎震荡。 欧阳刻抱着天雅左看右看不放心,将外袍脱了给她颈项捂得严实,这才跃下谷去。 内力运转,于山谷坡道间恣意滑翔,旋踵间已至坡底,微一动念,一团白影电射而至。 欧阳刻左手一张,雪蟾蜍从他袖上翻滚而下,落入掌心,水灵灵的双眼转动着打量他的眼睛。 意念凝成一束,转化为心灵语言,交涉方法又迥异于用嘴巴说出来的语言。 却令他瞬间掌握到雪蟾蜍的脑波心念。 它不愿意跟他回家! 这便是雪蟾蜍脑波的意念传达,对欧阳刻脑波的直接反射。 但它愿意听从他的指令。 欧阳刻传达了一个较为复杂的转折态度。 意思是,自己不会强行扭转雪蟾蜍的意念。 不勉强,听凭你任意行事。 雪蟾蜍认为此处适于捕食,暂时不打算换地方。 武人血肉,是否更适于你食用所需? 不吃肉,只喝血,无壳昆虫更适于食用。 欧阳刻右手伸出,抚摩它湿冷柔软的身背,顷刻间,那道元力已然在雪蟾蜍体内化开。 我去了,择日有暇再来探望你。 我会想念你。 雪蟾蜍跃身弹出,转身看他一眼,再次飞纵弹远,倏忽不见。 欧阳刻原地呆立了六七分钟,大步迈出,四步后内力鼓荡,灵猿般往峰头攀去。 天雅冻得瑟瑟发抖,欧阳刻不禁自责,路都不舍得让她走了,将她扛在肩头便大步赶返山庄。 先送天雅回寝宫烘火取暖,欧阳刻打道于庄园内巡视一番,竟发现书房灯盏通明,连忙奔去。 黄药师一向独来独往,纵使一个多月来在山庄做客,也是神龙不见首尾,经常好几天看不到人影。 今夜却在书房里与欧阳锋闲谈,欧阳刻进房问候才知,黄药师打算回桃花岛了。 “我就说你我武技印证,正到紧要关头,回返江南又何必急于一时?克儿来了更好,快替我劝劝你黄伯父。”欧阳锋道。 欧阳刻道:“家叔所言甚是,前日黄……蓉儿提及一途,小侄仔细思量,确乎大有研判余地,如若因此建功,家叔与黄伯父齐齐功力迈进,岂不正是武林一大喜事?” “喜则喜矣,在贵庄叨扰日久,黄某又素来喜静,实不欲多留,还盼贤弟、贤侄多加体谅。”黄药师似乎去意已决。 欧阳锋忽然说道:“我这孩儿至今虚位以待,未迎妻妾,却非小弟用意不诚,药兄定当善加理会。” 欧阳刻低下头去,这话可无法附和,要他弃天雅于不顾,哪怕黄蓉再美貌十倍,也是万万不能的。 黄药师脸上胀得通红,这话也给他整不会了。 欧阳锋的意思倒好像他巴巴送女儿上门,结果人家有意无意地拒却这门亲事,而东邪本人恼羞成怒,只能含忿挥袖远走。 尴尬处在于,黄药师见识了欧阳刻神奇的能力后,确已有心撮合女儿跟少庄主的婚事。 原本最看不起的世俗利欲之心,就在黄药师这个自以为淡薄名利的清高之辈身上绽放。 于是冷场了。 欧阳刻左右一琢磨,将东邪的心思猜了个大差不差,于是只好救场。 “侄儿有话直说,阿叔如此说话,似乎颇有不确之处,不说蓉儿年纪尚幼,纵然小侄要高攀蓉……黄姑娘,黄姑娘也是断断看不上小侄的。”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转,想着怎么把话圆起来。 “黄姑娘对小侄是什么态度,黄岛主和阿叔也均看在眼里,那是一向针锋相对,敌意满满,小侄虽不至妄自菲薄,但武功低微,才具一无是处,招黄姑娘不待见,那也是情理中事。” 黄药师脸色稍霁,终于有话说了,“我与你叔父情谊深挚,贤侄也不必与我客道,我观你举止若定,胸怀大志,绝非池中物。” “而你这一门武修之道,特异于以往,尤其打磨武学高手视同等闲,单单这一条,便能令白驼山驰名中外,威望震慑古今,然黄某不解处,在于贤侄打磨高手,所欲何图?” 欧阳锋笑意淡淡的,捊了捊颌下短须,神色间很是自得。 接下来欧阳刻一句话,却令他僵在当场。 第44章 最适于武人的元力 “自是为了威震天下。” 欧阳刻一言既出,便见叔父色变,连忙接道:“小侄不敢对黄伯父有所隐瞒,所谓威震天下,却非统御宋人、金人或西域族群,而是强化自身力量,以令局势无论如何变化,也难轻易动摇我白驼山根基。” 黄药师颌首,道:“所谓白驼山根基,又意在何指?你白驼山现下实力之强,要说横扫六合或有不足,在西域一带自立为王,想亦行有余力。” 欧阳刻不理他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却道:“上次小侄带庄丁往中土一行,途中巧遇北丐洪七,洪帮主一席话说得小侄汗颜无地,念及家叔亦有宋人血统,晚辈对宋地百姓疾苦却难以伸出援手,每当思之,实自愧无能,辗转难眠。” “那么打跑金人,再跟南宋朝廷商议个皇帝轮流坐,想必少庄主……嘿嘿,就不至于辗转难眠了吧?” 黄药师的智力不必说,就欧阳刻短短两句立明其意,言辞比诸北丐,更是讽刺辛辣处远甚。 实该警惕! 五绝这等人物,非但老于世故,精明强干,其务实处直命要害,具体事务具体对待,根本对信仰宗教情怀弃之如敝屐! 欧阳刻心下暗暗告诫自己。 原着里说黄药师信奉忠孝节义,信归信,对世情洞若观火也是真的。 “赵扩这个皇帝吧,也确实没什么才干。”索性说开了,欧阳锋也不藏着掖着了。 黄药师笑道:“如此看来,两位所谋者大,黄某人一向散漫,得过且过,可比不上两位的鸿图奇志。” 又问:“七公近来可好?他的武功当未落下吧?” 欧阳刻道:“洪帮主与我几名庄丁过了几招,只见他棍法奇异,纵不及黄岛主神威,想亦差之不远。” 黄药师摇头,淡淡说道:“五绝已随黄鹤去,舍全真始祖王重阳远胜我辈,却已早早仙逝,剩我几人也不过半斤八两。” 欧阳锋颌首,轻叹了一声。 王重阳临死前,还废了他的蛤蟆功十又四载,这笔糊涂账,都不知该不该向王重阳的晚辈讨还。 “小侄坦言,还请黄岛主明鉴,我是不想当皇帝的,我叔父更无亵渎神器之心。” “不讳言的说,将白驼山名声打出去是小侄的野心,余事虽不足道,但结束宋地百姓流离失所之苦,亦属小侄衷心所愿,或许说得直白点,顺道就干了的事,小侄也不敢标榜什么仁人侠士。” “这话也说得中肯。”黄药师以竹箫轻敲左掌。 欧阳刻道:“因此有黄岛主莅临指点迷津,跟家叔切磋武艺,印证功法,两位叔伯亦师亦友,小侄诚意挽留,还请黄伯伯切勿见疑。” 欧阳锋道:“小弟正如此想,还请药兄多留几日。” 黄药师念及之前的尴尬处境,也没再坚持离去,于夜却也未回卧榻处休憩,又不知道跑哪儿伤春悲秋去了。 “你实不该跟老东西提及,什么威震天下……黄老邪智慧超群,闻音辨意,你我所谋者大,可不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吗?”欧阳锋扼腕振叹。 欧阳刻笑道:“司马昭之心啊!又何须担忧被人看个清清楚楚?清楚了又能奈我何?侄儿近日又做了些部署,类似于沈涛这样的高手可遇不可求,但只要当量足够大,总还是会溜出来少许的。” 欧阳锋凝神问道:“这次是多少人?” “一千六!那批长年驻扎在帐篷里的军伍士卒,一个不拉,侄儿给他们一并植入了元力。” “可保忠诚?” “安心好了阿叔……” 欧阳刻说着拥了下欧阳锋的肩头,以示亲昵,道:“阿叔无须跟那些庄丁护卫见气,忠于侄儿还是忠于阿叔,皆为我白驼山的武装力量,阿叔待侄儿亲厚,更远胜血亲父母,小侄岂是不孝之人?” 欧阳锋打个哈哈,“你小子主意大大的,我是管不了你了,我这把年纪,又还能活过几年?只盼你扬名立万,异日建功立业,九泉之下,为叔也自欣然。” “阿叔神功盖世,自必长命百岁,莫忘了,侄儿精通医道,最听不得阿叔出此不吉之言!”欧阳刻故作忿忿然。 倏忽间又过数日,这天欧阳刻终于探测出究竟。 还是携手黄蓉和十名身手出众的弟子一同出行,于白驼山脉下的盆地里测出了详细。 盆地所辖甚是辽阔,在山涧中蜿蜒出数十里,沿途所经或宽或窄,说是山谷也像,却四季如春,野生植株繁荣茂盛,气候与山脉高峰处迥异。 这几十里地却无民居,跟村落集市均相距遥远,或有仙家洞府设于左近,但他们纵骑搜索一圈过来,也未见到。 到了此处,欧阳刻汲纳的元力大异严寒区域,变得温和而灵动。 他尝试从一朵不知名夏花上捕获元力,那朵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水分抽离殆尽,纠结成一团暗灰色枯叶耷拉在枝头上。 这股元力载入帅小伙岑继云的体脉,他武功走的正是轻灵一途,年纪又轻,内功积累相较侪辈大为贫弱。 如此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临了。 岑继云全力一掌击在坚硬厚实的青石上,听着声响很激烈,花岗岩却纹丝未动,更没有裂开。 他随手拂去,尘灰激扬飘散,青石竟大半已成齑粉! “最适合岑大哥的元力,应是这朵夏花的精元。”黄蓉言简意赅,概括得很全面。 岑继云点点头,道:“运使内功的时候,跟师尊这股元力相融,似在经脉间奔涌之感,大异于以往。” 黄蓉笑道:“岑大哥如此骇人的功力,对上沈大哥,也未必会输吧?” 沈涛未加入此一行,有几名师兄弟摇头,显然还是更看好沈涛。 岑继云也摇头,却道:“这股力量太诡异,似乎温和不惊,实则灵动活泼,此后我这双手可得小心行事,我说……” 他说着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后怕,接道:“我实话实说,我这双手似乎无坚不摧了……师尊,并非弟子狂妄,实因这股力道的摧毁力,大出弟子意料。” “越厉害越好啊,有何狂妄?我看看你的经脉可有损伤。” 欧阳刻说着搭上了岑继云的脉搏,三秒后松开,道:“无妨,你功力勇进,可喜可贺。” 又道:“黄姑娘,更适于你的元力可没找到,接着找吗?” “当然!难道你不管我?”黄蓉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懂谦辞的。 第45章 山庄遇袭 “管是一定要管的,否则跟你爹没法交代呀!” 欧阳刻又阴阳怪气了,很快话头一转,“但我这帮弟子,可全都出自我亲传,我得优先管好他们,对不对?” “都是碰运气啦,各种品类的花草树木都试试,碰上谁就是谁的,对不对?” 黄蓉把欧阳刻的口头禅学会了,问“对不对”,就是彰显自己是对的,这套把戏她可太会了…… 欧阳刻笑道:“咱们还是总结一下经验吧,全凭瞎猫撞死耗子,也太耽误时间。” “温和灵动对轻捷,酷寒凛冽对厚重,算上岑大哥跟沈大哥,两项成效显然的结论。” 黄蓉侧头凝思片刻,又道:“内功由势道看来,品类不多,或霸道或浑厚,其间运使又有冷热之分,各门各派心法论起来千门百类,也无从出此范畴。” 欧阳刻摇头,道:“但你说的不对,我这百名弟子均习得白驼山内功,习练的武技也大致相同,却百人百样,不曾出现两名完全雷同的弟子,内力运使,武技招法,均形似而神非。” 黄蓉想了想,成形的案例太少,确实难以总结规律,想来还是到处寻摸一番,样本多了,规律自然会呈现出来。 欧阳刻有更能见效的方法。 他不需要找规律,能与雪蟾蜍达成意念沟通,意味着他能与万物沟通,哪怕是死物! 比如山石,比如砂土,再比如人体经脉百汇窍穴。 周景文阐释的“物我一体”,是对物体形态的操纵改易。 而欧阳刻的内力运转对万物亲和,则可与万物相互感应,从最细微的层面入手,探测出物性彼此亲和的源由。 天人合一。 只要用心剖析遭遇的一切物性变化,自然会有所发现,哪种物体的元力与武人的功力运行相互亲和。 如此一路走下去,已然远离白驼山脉,丛林、大峡谷、江河湖海俱各寻摸了一番,物资辎重反而越渐增多,越来越累赘。 回归已在一个半月后,九月已走向尾声。 山庄所在孤峰周近一派萧索,寒风凛冽,铜钱大的雪片密集飞旋,天地间蒙蒙然,雪意汹涌,方当午前时分,大白天的,竟然能见度不高。 还能隐隐看到村落里飘起的炊烟,一行十二人牵马上山,直攀至半山腰,才察觉不对劲。 “童师兄的尸体!”岑继云泪水夺眶而出,眼眶登时红了一圈。 童坤年纪较长,武功走刚猛一路,身形矮壮,却在师兄弟间人缘极好,尤其对较年轻的师弟们很是关爱。 他躺在山道阶梯上,嘴巴大张着满脸血污,单看血渍色泽早已死去多时,腰间一道骇人的裂口,几乎将他整个身体分割成两半。 裂口处斜纹嶙峋不整,似乎被一把锯齿类武器所伤。 听着几个弟子的抽噎声,欧阳刻也自伤感,抬头向山道上方看去。 还有三百多级阶梯,周近亦无其他尸体,童坤这具尸体很可能是被敌人踢下山的。 “敌人可能还在,你们速速上山援助!蓉儿,你随我去取一样东西。”欧阳刻沉声道。 “我不!我爹还在山上!” “蓉儿听话!当世若有东邪打不赢的对手,你也打不赢,对不对?” 黄蓉还未及答话,扑通一声,十名弟子一齐跪拜在地,头部高高昂起。 “师尊保重,弟子去了!” 有一人开口,其余九人便异口同声。 随即便齐刷刷飞身上山。 此一行各有所获,十人个个轻功卓绝,腾挪起跳飞纵灵便,旋踵间便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黄蓉也未再发泼争执,乖乖跟着欧阳刻由侧峰下山,飞速赶往毒物山谷。 假使敌人强势至此,东邪西毒结合近百名高手亦难敌,山庄毁于一旦可期,那么雪蟾蜍或可建功。 欧阳刻本身战斗力弱鸡一个,也就仅剩下这一张底牌了。 还要劝服黄蓉,令她在山下守候捷报。 若无捷报,想来她的生死,世间上再难有人顾及。 问题是黄蓉这小姑娘的野性,欧阳刻怎能劝得住? 敌人果是绝世高手,黄药师起初托大,跟他对了一掌,阴寒之气直贯百汇,立时委倒于地,再难起身。 现下仅有欧阳锋和几名庄丁与其周旋,既深知此人功法诡异,都提起了小心,不敢跟他掌力相接,各持武器寻隙攻袭。 此人空着双手,年纪看似跟东邪相仿,当然武道高人驻颜有术,很难凭目测察知年纪。 一袭黄衫纤尘不染,既身法飘逸卓而不群,还带着三十多名黑衣武士,个个武艺精强,尤其内功深厚,比之欧阳锋也相差不远。 黑衣武士对付欧阳刻的弟子,一个打三个绰绰有余。 亲传弟子们已然所剩无几,不是被格杀当场,就是身负重伤倒地不起。 也不知敌人是否空降山庄,或者以投帖拜访之名进入山庄,接着就撕破脸开干了。 欧阳刻终于登入山庄,他当然也清楚,黄蓉正远远缀着他。 杨铁心父女均负伤倒地,沈涛兀自神勇,跟新入的十名生力军师兄弟远交近攻,配合默契,也给黑衣武士制造了不少麻烦。 十名生力军的加入,又于此行大有收获,功法之用,武功之强较沈涛也差之不远,登时令欧阳锋缓了一大口气。 此前协同围攻的庄丁早被纷纷击溃,黄衫人赤手空拳,却招沉力猛,每一击无不具莫大威力,以欧阳锋之能,亦大受压制。 战斗中,他甚至浮起一个很不靠谱的念头,以此人功力之沉厚精纯,出击时掌力的高度凝聚,可能较之自身,更适于运用蛤蟆功。 蛤蟆功被欧阳锋视作最值倚仗的制胜法定,然而正面对战黄衫人,他却不敢用! 鬼头灵蛇杖施展得淋漓尽致,却似对黄衫人威胁不大。 黄衫人或拳或掌,招法看似大开大阖,实则变式迅捷,尤其身法移转之快犹如鬼魅,近千招以来,欧阳锋竟于对方的路数摸不着边。 倏忽间,敌人身形闪烁晃动,仿似产生了错觉幻影,黄衫人消失了! 哧的一声微响,倚倒石阶旁的黄药师脸色灰败,中指疾抵,一块碎冰犹似飞簧石,挟以尖锐鸣啸音射向空际。 弹指神通! 黄衫人于三丈外现出身形,随手一拳挥出,碎冰登成齑粉! 欧阳锋喉中“咯”的一声怪叫,一掌斜刺里拍到。 第46章 白驼山大劫 黄衫人身形微晃,错步移身,右腕扭动一掌推出。 蛤蟆功凌厉内劲笼罩的场域,理应举步维艰,但对他犹似不存在,身形丝毫不受影响。 欧阳锋左掌瞬间撤回,灵蛇杖鬼头迎上。 黄衫人竟不避开,迎着鬼头收掌为拳,杖头上那条纤细的毒蛇遭逢拳劲大力挤压,竟骤然炸裂开来,溅射成数十点肉块。 此举大出意料,双头细蛇经多年喂养,齿间蛇液毒性剧烈,堪称见血封喉,然而还未撞上对方拳锋,已被一股强劲力道击溃。 欧阳锋一愣之下,黄衫人长身欺入,迎胸一拳再也难以避让,整个人被击飞出去,浮空中已然口吐鲜血。 欧阳刻遥遥看着场上景象,庄门敞开,其实战场还处在庄园外。 此时庄门外空阔的广场上伏尸遍地,庄丁这边能战之人已不足二十,而黑衣武士虽有死伤,余剩十八人犹有战力。 意念强力驱使,欧阳刻掌心里的雪蟾蜍飞夺而出。 他由山谷一路回庄,沿途汲取了多种元力,陆续载入雪蟾蜍体内,雪蟾蜍跟武人却大为不同,居然来者不拒,一并吸纳无误。 就身形影迹看来,雪蟾蜍纵跃之速已达目不可察的境地。 黄衫人紧随欧阳锋浮空飞退之势,飞身急追而至,便待一举结果了这个最有威胁的敌人。 雪蟾蜍飞纵而至,来得再突兀,自也瞒不过如此高手的耳目。 黄衫人心下预估,大致不过是一枚暗器,内力到处袖襟无风自动,便待以强劲力道卷飞此物。 他下一步都想好了,欧阳锋一旦落地,自己一个移形换位,自能截停对方的脱逃之念,最多五招,必能将重伤的西毒击毙当场。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 雪蟾蜍沾上他的袖口便踊身而上,贴着手臂肌肤并未弹跳,而是飞速滑行,直达肘腋! 黄衫人手臂一片滑凉,心也跟着凉了,下意识猛夹腋窝。 无论如何剧毒的兽虫,在他这一夹巨力下,也定成肉泥! 雪蟾蜍果然被夹成了肉饼,但眼眶旁两圈鳞甲却兀自坚硬,瞬间切入骨肉,橡皮泥般柔软的身子转眼间鼓胀起来。 “这……这……” 黄衫人满脸惊恐,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右手随身撕扯,如裂薄纸,将一袭黄衫撕得稀烂,随手抛出,漫空布条飞旋疾落。 如此精赤着上身,雪蟾蜍仍蛰伏在他腋下,好整以暇地吸食血髓。 但这具小身体却再难扼制鼓胀之势,黄衫人半身麻痹,功力传导受阻,左胳膊只能随着雪蟾蜍鼓胀的体态被动展开。 欧阳锋正于旁捂胸呛咳,连连吐血,却也不禁满脸讶异。 他当年曾见识过这头雪蟾蜍的捕食迹象,生猛有余而灵敏不足,也因此启发了他创建蛤蟆功的意向。 弃灵敏而取厚重,只消力量足够狂暴霸道,蛤蟆功自然威震天下。 毒液渗入极速,黄衫人顷刻前还能裂帛如纸,转眼间精赤着苍白的肤色一派灰暗,犹如忽染淡墨,变为深铅色。 他也站不住了,仰头栽倒下去。 雪蟾蜍侧头,右边鳞甲又在黄衫人胳膊上割了一道口子,渗出的血液却深黑如墨。 接着雪蟾蜍就开始蹦跳飞弹了,欢快地到处扑击黑衣武士,欧阳锋及庄丁均脸现骇异,纷纷束手疾退。 不到十分钟,黑衣武士纷纷躺倒,有的伤在脖颈,喉管被切开,那当然死得更快。 大局已定。 嗖一声烈响,较利矢之出还要更形剧烈,雪蟾蜍疾弹四十余米划空而过,于大雪纷飞中身形隐约。 欧阳刻手一招,雪蟾蜍径落掌心,又转了几圈才躺倒,打了个哈欠。 庄外阔地此时呻吟声不绝于耳,死尸随处可见,欧阳刻心下隐痛,大步迈过去。 第一个找上斜倚石阶的黄药师,搭脉便知,一股阴冷的气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四处奔窜。 黄药师躺倒后不敢稍动,一个多时辰以来,始终在凝聚内力,与阴冷气息相抗。 间中那一个弹指神通,就险些令东邪丧命! 如此关乎武者性命的大难题,对此时的欧阳刻就称不上为难,随手便将阴冷气息归整温顺,导出黄药师体外,收归己用。 五指展开,阴冷气息径行化为空气乱流,登时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然后他看到黄药师身后的天蓝色衣角。 心下大震。 那是天雅! 天雅素喜天蓝色,外装向以天蓝色为主,山庄里人人皆知。 欧阳刻还不敢信,从黄药师身后转了个半圈,果见天雅委倒在地,嘴角一抹血渍已凝痂。 为什么天雅会出现在这里? 战端发生在庄外,而欧阳刻的寝宫在庄园深处,离此处都有一里多路。 为什么她在,而伊豆儿、张清芳、邹玉,一个都不见? 这些问题已经没有意义。 “经脉寸断,五脏六腑皆有破损,救不活了。”黄药师幽声说道。 正是为了护佑天雅不受伤害,他才挡在前面,跟黄衫人对了一掌,对方内力奇诡,也的确出乎意料。 黄衫人将东邪一掌击倒,接着便衣袖掀动,后方的天雅登时摔倒。 此人功法特异,单单一束袖风,便令天雅经脉寸断! 天雅兀自昏迷,想必会在昏睡中步入死亡,至于无须承受痛苦。 欧阳刻小心翼翼搂着她,思潮翻涌,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 但是没有,他连眼泪都没流。 心下既有定见,便逐个探望伤势。 已死的弟子难以顾及,那些伤势较重甚至于濒死的徒弟,总要一个个查探清楚,竭力施以援救。 欧阳锋功力深厚,黄衫人那一掌虽开山断岳,高手武人也颇具内力护体之功,欧阳刻只是替他疏通了片刻经络,此后将养些时,应能逐渐痊愈。 杨铁心父女伤势不重,看到如此高手厮杀,他俩也委实插不上去手。 西毒缓缓踱步,于东邪身旁石阶侧端坐下,东邪兀自难以起身,两人相视苦笑。 “此人武功,当不在死鬼王重阳之下。”欧阳锋叹道。 黄药师摇头,“十九年前的王重阳,与此人武功相去甚远。” 欧阳锋忽然痴笑:“王重阳再活十九年,可就快八十了!就算今日王重阳亲至,也只能死在我白驼山。” 黄药师闭目不语,忽然睁开,问道:“这个人会是谁呢?” 第47章 药医不死病 黄衫人已经死了,率领的三十六名黑衣武士,也都死得干净。 当时遣人上山投送的拜帖,下款注明的就是“黄衫人”,自称的却非东方明教,而是昆仑山上的宏法宫。 见来人也非大部队入侵,仅三十多名随从,山庄力量尽能抵敌,又当着东邪黄药师的面,岂能示弱,欧阳锋自然放行。 宏法宫与东方明教有何联系,欧阳锋原只道不过先礼后兵的江湖约架正常流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知双方还未分宾主叙话,黄衫人已痛下杀手。 他随手扯了条庄外的古榕树枝,黄药师、欧阳锋还以为他要展示什么高深武学,不由瞠目以对。 那根树枝尖头处很不圆润,黄衫人挥出树枝,划开了肃立一旁的童坤腰腹,肚肠五脏尚未流淌而下,他一脚蹬出,便将童坤揣下了半山腰。 如此一来,黄衫人却无须进山庄虐杀了,西毒就在庄外迎候,正主儿找到了,庄丁护卫自然紧急救援,一哄而上。 普通护卫遇到如此之强的高手来犯,那自然一碰就倒,欧阳刻那群弟子全到了,但除沈涛外,余者跟黑衣武士相斗,三个打一个都很是勉强。 黄蓉不走梯阶清晰的山道,却躲在山洼间,遥遥听得山顶打斗声响消隐,便亦步亦趋地循山壁攀援上去。 果然敌人全军覆没,山庄更死伤惨重,欧阳刻那群弟子十停中去了八停半,还活着的不过十六人。 好在东邪西毒的命是捡回来了。 已遣人下山传讯,需要大批量人手上山,搬运尸体照料伤员。 欧阳刻掠走四处,到处寻摸,能救则救,救不了只能徒叹奈何。 黄蓉来到之时,他已蹲守在天雅身边。 “她便是你的妻子?”黄蓉看他神色不对劲,上前轻声问道。 落雪小了一点,山顶风势不竭,吹得雪片兀自四散飞舞,或坐或站的一些人,头肩上无不覆满雪花。 欧阳刻不吭声,只是死盯着昏睡中的天雅,蹲在那里好似成了雕像。 他好像特别在意落雪,大幅弯身向前,将席地躺卧的天雅遮在身下。 杨铁心走过来,穆念慈也走过来,侧旁不远处正坐着东邪西毒。 黄药师的话都听在耳里,少庄主精擅医道,自必早已识别清楚。 天雅经脉寸断,脏腑受创,已非药石可医。 欧阳刻忽然抬头,咧嘴笑出声来,众人都感奇异。 “黄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呼呼风啸声中,欧阳刻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黄蓉离得近,自听得清楚。 “你说,我一定做到。” 黄蓉答得铿锵,今日可说雪蟾蜍一举奠定胜局,若非欧阳刻有指使毒物歼敌之举,显然眼下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我请求你照顾我妻子二十……不,十五年!” 欧阳刻琢磨着十五年后,天雅再天真烂漫,也是个成熟妇人了。 阅见了十五年的人情世故,加上白驼山的巨量资源,加上那些弟子的善意照拂,天雅很可能已然大权独揽,至少也活得清雅尊贵。 至于欧阳锋凶残成性,能耐得住一两年不杀天雅,就算养气工夫过硬涵养过人了,因此需要桃花岛有以牵制。 “我一个小孩子,还要别人照顾呢!怎能照顾你妻子?再说了……” 黄蓉不以为然,又道:“我爹说,你妻子脏腑受损,大概就……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能救她。” 欧阳刻轻轻一笑,语气并未加重,又道:“姑娘虽年纪不大,但身为桃花岛门人,自必一诺千金,我信得过姑娘一句承诺。” “药医不死病……你怎么救她?” 非但黄蓉有此疑问,黄药师也大惑不解,他深通医理,于岐黄一道涉猎经年,尤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医武一脉相承,所学极精。 经脉接续,脏腑创伤修复,任何神医也做不到。 “黄姑娘如此说话,就是答应我了?” “你先说你怎生救她?” “姑娘先答应我,稍待些时辰,自见分晓。” “那我……”黄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若当真能医好妻子,又何须外人照料?” “那我就当姑娘金口玉言,已答允了在下。” “克儿……” 欧阳锋欲言又止,显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欧阳刻瞥了叔叔一眼,神色复杂,随即闭目似陷入沉思。 黄蓉于旁连连追问,他也听若不闻了。 能以天地元力带使武人内功运转,以打磨经络,武技得心应手,武学进境一日千里,当初欧阳刻就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载入元力? 所以他尝试了一次,只有一次! 那次弄得他经脉百汇剧烈震荡,后内视查体已见隐疾,休养了许久才逐渐痊愈。 而体力衰竭之感尤为突出,那股元力与内力相融,造成的衰竭似乎是永久的,令欧阳刻大感悚然。 当元力载入武人体内,就是不受控的情形,后面再试图拨乱反正,捊清武人周天运转的内力运行情状,却是万万做不到。 也因此之前一行十二人,只能于途反复试用各种属性的元力,直到找出最适用于武人的元力。 当然这一趟涉足远途,于欧阳刻也不无收获,他整理出大量万物相生相成的科研资料。 大异于普遍的生物科学理念,纯粹取决于他个人的意念感应。 天雅跟他再亲密,也属迥异于个人体脉的外部物体,他需要驱使多种元力,运用武者的基础内力深入探测,尝试找出修复伤患的手段。 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正在于他本人由内而外的衰竭。 面容,肌肉,内脏,经脉,细胞群,一切都会衰竭下去。 不可逆转。 欧阳刻对生物医学再难窥堂奥,终究也摸索了小半年,且替他人搭脉诊疗熟极而流,倒也很清楚,此事不存在任何凶险可言。 自己必死无疑。 第48章 艳福无福消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记得初见天雅,确有惊艳之感,但觉得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也没怎样往心里去。 没见过世面的老男人最热衷向往的,当然是风骚的,会撒娇的,挑情手段高超的成熟女人。 比如邹玉这抹绿茶,表现得又纯又欲,那才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那七天七夜的间断用功,不眠不休,也确实令他对天雅尤为关切。 但那时候他在这方时空没有世界观,或者说世界观不完整,只愿躺平了坐享其成。 周景文潜移默化地告诫他,为人处世三思而后行,凡事如履薄冰,不可令自己轻易陷入焦灼鲁莽之状。 因为武道一途,正在于兢兢业业,循序渐进,深思熟虑,用心打磨,决不可轻慢待之。 后来欧阳刻回到山庄,惦记着天雅的境况,便跑去探望她的伤势恢复情形,结果这一见,竟就此陷入情网。 到底天雅有什么独特的优点,其实欧阳刻也莫衷一是。 漂亮,年纪小,心智天真,还有什么? 善良吗?温柔吗? 谁知道呢? 天雅这个年纪,又曾经历过多少事?又曾遭遇过多少为难的抉择? 说得直白点,她这个年纪还在性格塑形阶段,随时会因事、因人、因环境而改变自身的处世准则。 但是我爱她。 欧阳刻忽然间醒悟了。 不是因为你与众不同,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优秀的禀赋品格,只因我爱你,于是你从此变得与众不同。 至少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两世为人,他深情地看着至爱的女人,目光却恍若透过那张美丽的俏脸,深入她的脑海,深入她的所想所思,深入她的喜怒哀乐。 那是一个女人最真切的灵魂所在。 那是这方时空的原点。 郭靖尚未踏足中土,黄蓉的命运已受到影响,那么这两位主角还会相遇相知吗…… 王图霸业终成泡影…… 许多当初觉得很重要的事情,此刻变得不再重要。 天地元力无所不在,他从自己身体里都捕捉了无数股,从天雅的身体里也捕获了无数股,肉眼难以察知,心灵之眼下却纤毫毕见。 心灵之眼中,探测机制全力运行,经络受阻,经脉断裂处不断接续,脏腑损裂犹似被春风抚平…… 衰竭难以避免,正由内而外席卷蔓延。 欧阳刻附身欧阳克,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也是条一米七八的壮汉,此刻缩到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五不到了…… 骨骼的扭曲挤压,肌肉的持续萎缩,他的容颜也在肉眼可见下变异,变得颧骨嶙峋而锋利,变得颌骨突出,变得眼窝深陷,胶原蛋白、脂肪、肌肉群飞快流失。 满头乌发早已滑落一地,很快就成了个皮包骨的垂死老人。 一个壮汉在几分钟内垂垂老矣,行将就木,黄药师都惊到了,猛地跃身而起,竹箫虚点,如见鬼魅。 欧阳锋表情怪异,似哭似笑,风雪中双手抖颤,紧抿的双唇也在颤抖,口不能言。 “黄岛主大义援手,险些搭上了你父女性命,小侄无言感激。” 欧阳刻居然说话了,只是语声极其暗哑,显然喉管也在萎缩的进程中。 黄药师神色一肃,淡淡道:“时也,命也。” 他眼见此子死期即临,再多所絮言也无益,说着却俯身拈起天雅手腕,搭脉探测。 天雅兀自昏睡未醒。 “只盼桃花岛言而有信,家叔……咳!” 欧阳刻只咳得一声,便歪倒在地,干枯的身子在明显大了好几圈的白袍下强烈抽搐起来。 “少庄主安心,我会收你妻子天雅为徒,必倾囊相授。” 黄药师不知欧阳刻还能否听见,话仍然说了下去,“此后天雅与蓉儿姐妹相称,绝不至有负少庄主深情。” 白袍终于不动了。 山下已有护卫络绎赶来,搬动尸首,打扫墙群地面的残肢血渍,自是谁也不敢清扫欧阳刻那一块的。 天雅已被穆念慈抱起来,随同黄蓉送往欧阳刻的寝宫。 欧阳锋涕泪横流,满腔怨忿不知该向谁发泄,恨不能掐死天雅给儿子陪葬。 问题儿子正是为救此女而死,再把天雅杀了,儿子九泉之下岂能安眠? “天雅为什么会跑出庄门?!”欧阳锋仰天怒吼,也不知道在问谁。 这一声喊挟以内力,震撼天穹,顷刻间狂风中的飞雪纷纷扭转了形态,横倒竖跌的。 黄药师连忙说道:“我倒是听天雅说起,她要出来看看,还说屋子里那几位侍婢没拦住她。” 他心知这个西毒生性凶狠残暴,至爱的侄子就这么没了,断定是要大开杀戒的,如此说话,也有搭救一把的意思。 欧阳锋脑筋转动之快,殊不在黄药师之下,微一琢磨就明白,如此叫嚣确有失仪态。 索性泪水未干,这便挟着哭腔道:“药兄,我心里很痛,你知道吗?” 黄药师轻轻“嗯”了一声,道:“贤弟新伤未愈,还请节哀,多加保重,少庄主……唉!” 一下午各种忙碌,山庄琐事不计其数,黄药师有意与欧阳锋详谈黄衫人一事,却有诸多不便。 其余尸身已然收殓完毕,欧阳锋给自己准备的华丽棺材也已推至门外广场,但他不发言,谁敢去掀袍收殓那具少庄主的骸骨? 就白袍在烈风中偶尔掀起一角看来,少庄主的尸身已然萎缩到一定程度,至多也不超过三尺长,也即一米不到。 少庄主初死之时还称得上皮包骨,现下皮大概也没了,森森白骨比那件遮丑的白袍似乎还要亮泽几分。 黄药师生性喜静,战场遗迹闹哄哄的他早已不耐烦,但当此情境,实不便拂袖而去。 黄蓉和穆念慈也加入洒水扫抹的行径,显得很是勤快。 血污里堆着残肢,模样既恐怖,气息更是浓烈,穆念慈吐了好几次。 黄蓉倒神采奕奕的,虽小小年纪却家学渊源,尤其早熟,勉作愁容她还是很会的。 晚间宴上,欧阳锋谈起侄儿的丧事如何操办,恭请黄药师、杨铁心拿个章程,彼此又客套又言不及义的谈了一堆没营养的,宴席草草结束。 总算可以腾出手来了! 欧阳锋果如欧阳刻所想,这股戾气是断断不能过夜的。 天雅暂时不能动,天雅的父母亲眷就难以拿来出气,否则东邪脸上须不好看。 但侄儿寝宫里那两位妖娆,那个豆芽菜般的小丫头,却是留不得了! 第49章 魂灵 夜色深沉,风雪稍竭,静谥的庄园一派凄清。 这数月以来,于少庄主的主张下,庄园内植株越发密集,绿化程度越来越高。 白驼山苦寒之地,栽种的无非冬青树种。 他的克儿曾有言道,植栽的成活成长,会排放出对人体有益的气息。 或许是错觉,欧阳锋总觉得何处隐隐传来泣音。 犹似幼童梦中隐痛难耐,从而呜咽出声,又似年轻女子的饮泣。 他心房上也坠块垒。 哭泣解决不了问题,狂悲涕零也只是片刻间事。 势力庞大,富可敌国,功力深湛,性情顽强如西毒,也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杀人不解决问题,但可以舒缓情绪。 抒发的是暴戾情绪,稳固的是武人的道心。 如若想杀人的时候,囿于形势迫于无奈,不得不隐忍不发,强行积压的块垒是对道心的妨碍。 从此功力难以寸进,甚至会衰退。 这便是欧阳锋坚守经年的武道。 因此不争朝夕,只在今夜,这三个女娃子必须死! 少庄主的卧室之所以称之为寝宫,体积委实不小,平层结构的屋屯,占地也近两百平米。 其内饰装华丽自不待言,箱柜床榻屏风墙群无不挂饰桑蚕丝绸缎,以白色为主色调。 到欧阳刻入住时,将其间林林总总的隔断一概拆除,格局通畅视野开阔,独留一个靠内墙的紫铜炉膛用以取暖。 欧阳锋换了双布底绒屐,悄无声息地走近此处。 以他耳目的灵敏,很快听到虚掩门扇里传出的女子说话声。 “我觉得吧,少庄主之死,无论如何怪不到你们俩身上。” 这是穆念慈的声音,天然慵懒的磁质嗓音,跟寝宫里四女迥异。 欧阳锋想着此女既在,暂时还不便下手。 于是折身步于屋侧,虚靠外墙,专心听墙根! “你们要拉住我就好了!我……也怪我糊里糊涂的,我就……”天雅说着便饮泣出声。 欧阳锋暗道英雄所见略同,邹玉、张清芳这两个狐狸精见事不明,果是罪魁祸首,罪该万死! 转念又一想,天雅小丫头片子一枚,算什么英雄,怎能跟我欧阳锋相提并论? “少主真的死了吗?我……我想去看看,穆姐姐还说,少主的尸体萎缩了,变成一摊碎骨了,一个人……那怎么可能呢?” 伊豆儿不是童心未泯,而是童音未退,说起话来也乱糟糟的。 天雅饮泣间问道:“我们可以去看吗?见少主最后一面……” 穆念慈道:“庄主跟黄岛主,还有我爹商议,后天清晨就出殡,少庄主的尸体已封入棺椁,大概……可能就不会请你们观礼了。” 登时一片死寂。 长身立于屋外的欧阳锋眼眶发热,泪水又再迸涌,凄凉而悲怆,心下阵痛犹胜内伤。 邹玉打破了沉寂,说道:“庄主势必要迁怒于我们几个,天雅倒无须担忧,有黄岛主作保……我已有必死的觉悟,就不知清芳,伊豆儿,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不会的!庄主大仁大义,只看少庄主平日言行便可见一斑,断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对你们三个……痛下杀手,更是万万不会的!”穆念慈急忙申辩。 张清芳惶然插言道:“那也说的是,庄主仁人义士,心地善良,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欧阳锋心下冷笑。 走大街上要有人当面称他一声“仁人义士”,估计他都不用过脑子的,一巴掌就拍死了。 谁知邹玉也跟着冷笑,说道:“杀了我们三个,庄主就不是好人了吗?在白驼山,我们不过是蝼蚁,此前还有少主照拂,我们随侍身边无人敢予染指,现下少主一死,再也无人护佑我们安危,捏死三只蚂蚁罢了,又能对白驼山主人的清名有何妨碍?” 欧阳锋听了油然生出敬意。 这姑娘很有见识,原来世间上所谓好人,还能如此这般解构一番,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迁怒……我是说庄主如若迁怒别人,就一定要杀人吗?” 天雅果然天真,又说道:“问责两句,责骂几声也就够了吧?何必要杀人?” “是啊是啊,杀人是不好的,何况庄子里已经死那么多人了……” 伊豆儿的童音越说越低,毋宁认为是用来宽慰她自己。 穆念慈安慰道:“我觉得你们多虑了,我觉得天雅姐姐说的没错,庄主不会真动手的。” 欧阳锋心说,我不动手,驱使毒物虫蛇精准锁定目标,令三女七窍流血,死在无尽痛楚中,也费不了多大劲。 只不过这般作为,定瞒不过黄药师的洞察。 尤其在自家庄园里玩毒物,一代宗师人为制造恐慌,又被东邪看在眼里,未免贻笑大方。 后面五女又说了一阵子话,不外乎忧虑,宽慰,又凄然又恐慌,一堆语不及义的言辞。 余者四女倒也没有多关心少庄主这条尸骨,天雅说不上几句就会哭出声来,断断续续的,说话之时泣音也没停过。 这么小的年纪,便学得如此假仁假义,当真令人齿冷! 欧阳锋心下愤恨,总算等到穆念慈告辞离去。 她黄花小闺女一枚,假使留宿少庄主寝宫过夜,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欧阳锋直待穆念慈走远,估摸着她已步入自己的小客房里,这才无声无息地转往正门。 沉吟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便待破门而入。 他就是要当着天雅的面,亲手捏死三个侍奴。 定要令三女死得惨不忍睹,哪怕因此惊动了黄药师父女,也在所不惜! 我西毒杀人,你东邪也无立场干预! 他左手碰上了高达六米的木门,尚未用力,便听一个声音传入耳际。 “阿叔,请随我来。” 那是克儿的声音吗? 欧阳锋又惊又喜,思绪恍惚,犹若堕身梦幻,两颗硕大的泪滴从眼睑下滑落,竟丝毫未觉。 “你在哪儿?” 他悄然拔身飞退,一跃三丈又三丈,直离得寝宫二十余米外,才沉着嗓子问出声来。 没声音了。 欧阳锋想着,刚刚会不会只是幻听? 但一股强烈的执念,驱使他又再抬开脚步,也许儿子的魂灵正在寝宫周近徘徊。 儿子对天雅如此钟爱,命都不要了,死后魂灵游荡在天雅身边徘徊不去,当属情理中事。 欧阳锋活到五十二岁,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为人父的莫大慈念,却令他对鬼魂极其憧憬。 他只是更愿意相信,儿子的魂灵尚未消散。 “阿叔,侄儿飘荡在万物之间,正苦觅成法,不知如何现身与阿叔相见。” 第50章 活着的底层逻辑是欲望 “什么叫飘荡在万物之间?” 欧阳锋有些奇怪,但抱着宁信其有的想法,还是问道:“克儿,你现下真的是一缕魂灵吗?” 又寂静下来。 欧阳锋想着这个语声宁静而清晰,每每发自耳畔,毫无语气变化,似乎丝毫不带情绪,跟民间传说中的鬼魂又有些不一样。 许久后,那个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能看到你赤手空拳站在梅树旁,梅枝上只有六十一个结蕾,却未见一朵梅花绽放。” 欧阳锋问道:“那么你实质上飘浮在空气里?” “没错……可以这么说,究竟怎样凝聚实体,以令阿叔看到侄儿的真貌,侄儿还须到处寻摸一番,想想办法。” “借尸……附身到你的尸骨上,不行吗?” “也许可以,但那样会吓到人的。” “我当年教你截川断岳这一招,屡试而难顺,你是怎么说的?” “这一招囊括界域之大,侄儿功力未济,有负叔叔厚望,自当勤勉用功,早日达成叔叔的期许。” 这一下试探确凿,欧阳锋不禁喜色上脸。 他仍犹恐自己臆症了,猛然侧身,一拳击向半人粗两人高的梅树主干。 籁籁声响中,梅树竟未从中折断,只是枝条剧烈摇摆,米粒般的苞蕾急落如雨。 雪地上细数方知,果然是六十一个结蕾,欧阳锋喜色更甚。 阴劲催发下,这棵梅树经脉尽断直达根须,截断了水分供应,两日后便会枯死。 这棵枯树,就是一项确凿的证据! “阿叔不必见疑,侄儿肉身已死,但灵觉未灭,异日凝聚实体身貌,定当辅佐阿叔征伐天下。” 那个声音依然宁静无波,用词遣句却大具情绪。 “克儿,你其实是我的……” 欧阳锋刚说出声,眼泪就险些儿夺眶而出,到底忍住了,没揭露这件大丑闻。 却问道:“你之所以于那一刻出声提示,是担心为叔加害你的天雅?” “天雅纯朴无瑕,就此事而言,张清芳、邹玉、伊豆儿亦确属无辜,全凭侄儿自愿,一意孤行处,尚乞阿叔网开一面,一切……待侄儿凝聚实体相见,愿领阿叔责罚。” 欧阳锋笑呵呵的,心情舒畅得简直要炸裂开来,笑道:“你能力通天,已达鬼神之境,为叔怎样责罚你也是无用功,就算打死了你,你的灵觉还能附身万物之上……” “嗯,此事甚奇,我也苦思不得其解。” “又何必非解不可?想来我这乖侄儿,今后就永生不死了吧?” “脱离皮囊而意识留存于天地间,小侄能否不死尚未可知,想来寿命要比普通人久长一些,若侄儿有幸取得成法,自当与阿叔共享这不尽寿元。” 是夜两人详谈灵魂出窍的种种猜测设想,详商凝聚实体的诸般可能,直到天色微明,欧阳锋才喜气洋洋地回屋休憩。 欧阳锋未曾察觉异样,附着于游离电子间的欧阳刻却心知肚明,当前自身状态特殊,可谓不尽人情。 语气间可以不带情绪,语调和说话内容,总能令人感受到情绪化特征。 欧阳锋当他是个活人般交谈,欧阳刻却深知,自己这状态跟活人相差极远,区分处甚于云壤。 虽仅为一缕意识波段,所谓灵魂体,但记忆完整,人格特征便足以鲜明生动。 而欧阳刻很清楚,当前状态下,自己毫无情感。 甚至念及至爱的天雅,也产生不了任何情绪波动。 思觉上知道死前的一切感情真实存在,包括感情建立的源流,相处时润物无声的情意累积沉淀。 但那些事项回顾,就像数据一样排列着,甚至还远不如数据生动。 只是知道而已,当真从感情角度出发,他对任何人都毫无感情。 他的思绪就像是一具机器,生硬冰冷。 如此状态生不如死。 此刻他才明白,对人类而言,绝对理性是绝对做不到的,一旦做到了,也就不需要再活着了。 因为利益、价值、成就感种种,均蕴含在感性层面,皆由欲望推动。 人类活着的底层逻辑是欲望! 欲望消失了,活下去的欲望也便同时消失了。 他只能不断自我催眠,眼下状况只是暂时的,无数次萌生死志,也只是过渡阶段,但凡找到合适的寄体,自能恢复如前。 而恢复如前是为什么? 有任何状况值得恢复吗? 价值,利益,情感全无意义,从前不值得怀念,当前不值得重视,将来更不值得憧憬。 这是个逻辑闭环,一旦陷入进去,就将回转求死之路。 甚至将这一束意识波段销毁的手段,欧阳刻已然设想了上百种方法。 断定能生效! 不生效也无妨。 剔除了情绪价值,就是那么无所顾忌,浑不在意。 正当他游荡远近,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未见效的时候,雪蟾蜍出现了。 当时雪蟾蜍灭杀黄衫人一伙建功,紧接着见欧阳刻已无事吩咐,便头也不回地赶返毒谷。 谁知欧阳刻的意识波段飘荡,竟已来到毒谷。 “为何执意求死?” 雪蟾蜍与欧阳刻以意念沟通,共同构建出只有彼此能理解的语言模式。 欧阳刻已成灵魂体,沟通起来更加直指本心了。 “我忘记了为何活着。”欧阳刻答。 “你并未忘记,只是你没有需要想起来。” “对,没有需要。” “你认为找到合适的寄体不易,而寻找这件事本身,你也没有需要。” “不需要。” “但你不应给偷懒找理由,你应当继续催眠自己,一切都会回来的。” “回来了有何益处?” “有益于他人,比如天雅,比如邹玉,比如伊豆儿,比如张清芳,再比如周景文,欧阳锋,岑继云,沈涛……” “他人于我有何益处?” “没有益处,你曾经关心过他们,九个时辰之前的你,也是你。” “不是现在的我,那时候我有身体,现在我连感受都没有。” “你这句话,就是你的感受。” 欧阳刻沉默了。 “你需要寻回更多感受,因此你需要凝聚实体,而凝聚实体,较之销毁你的灵魂体,还要更加轻易便捷。” “如何实践?” “这天地万物,均在你意念间,皆能转化为你身体的组成物质,你早已明了,却一心求死,故作不知,刻意交替难易之别。” 雪蟾蜍此语方出,蓦地里风声大作,毒谷间天地为之失色。 第51章 是不是灵魂体? 那是一股狭小的龙卷风,纵宽不足一米,高度不足三米,却摇动鼓荡,裂帛般的风啸声刺耳。 卷风中掺杂着巨量物质,雪层里的水分,脑波衍生的粒子,爱恨情仇勾织出的微量生物电,还有忌惮,猜疑,审美,激动,不明所以的悸动,视觉惊艳时的心摇神驰…… 无以计数的原始物种曾在毒谷中漫游捕食嬉戏,海洋曾淹没过此处,冰川曾辗压过此处,岩浆曾席卷过此处…… 无数生物和死物的遗迹,凝结成毒谷当前的境况。 六十年前,雪蟾蜍野蛮生长,小心求存,直到眼眶旁的两撇鳞甲越渐坚硬,方才傲视毒谷。 它纵跃如风,弹射如电,以其生物本能巡视领地,每当饥渴时,便以强大的磁场感应,驱使毒物由远处赶来。 这一切或属史实,或属欧阳刻身临其境的幻象。 倏忽间,仿佛画师浮空挥毫勾勒,笔触鲜明而手势飞快,那具人体已然凝聚完结,形神俱备。 就连发型衣物,都以天地本源物质凝结出来,乌发盘髻,轻衫绸裤,脚踩绒底布屐。 原来这才是物我一体的真义。 他随手招去,打算以万物本源凝结出一面镜子,却发现手上空空。 再加把劲探手而出,依然未生效,他清楚感到一股活泼的力量,正在掌心处奔窜流溢。 近类于曾经的凝聚天地元力,又似略有不同。 未及多想,先找了一块突起的冰层,将厚厚一层蓄雪抹去,当成镜子映照自己的面容。 还好还好,与此前欧阳克的容貌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英俊了亿点点。 下意识问道:“天雅还会认识我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雪蟾蜍影踪全无,亦未以意念回答他的说话。 或许此前的大段对话,也都来自于他的臆想? 但罗织游离在空间里的巨量物质,构建出这具体态完美的皮囊,甚至包括身上的衣服,总不能是假的。 人之所以存在,意识可为佐证。 人们之能构建关系,取决于记忆体的相对完整。 这一切都切实存在,天雅凭什么不认他? 为免惊世骇俗,还是要先与欧阳锋仔细计议一番。 未曾想这番心底的计较,早已被欧阳锋揭露开来。 “我的乖侄儿没死,他变成灵魂体,飘游在空气里,这天地万物间无处不在。” 欧阳锋说来洋洋自得,黄药师、杨铁心听来如坠梦境。 这个西毒明显是心伤欲裂,苦念侄儿身故,毒气攻心,陷入疯魔状态了。 再加上欧阳锋在黄衫人重击下内伤未愈,想必内外交攻,武学一道也大有可能走火入魔了。 杨铁心略见伤感,黄药师也心下暗叹,黄蓉跟穆念慈更不用说了,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此间主人。 四人意态尽收眼底,欧阳锋禁不住哈哈大笑,又道:“你们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喊侄儿一声,跟你们对上话,当知我西毒所言无误。” “阿叔,我在!” 欧阳刻长身玉立,龙行虎步,语声方落,便大步迈入会客厅。 黄蓉、穆念慈、杨铁心齐齐退后数步,脸色骇异,又仿佛约好了似的,齐齐看向墙角的那具乌木棺材。 要论遇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还得是东邪! 只见他脚步纹丝不动,瞳孔一缩,竹箫下意识横到上腹前。 “若阁下是少庄主,那里面是谁?”黄药师以箫挥指棺椁,问出声来。 欧阳锋心下也有些奇怪,却不露异色,笑道:“我就说我的侄儿未死,这回你们该信了吧?” 他奇怪处在于,欧阳克这副容貌,这具身体,又是从何而来? “黄岛主,小侄……”欧阳刻拱手,话却说不出去。 斟酌了片刻,接道:“此事说起来有点复杂,那具棺椁里的尸骨,亦属从前的我,而小侄……在下肉身湮灭,意念却存留于空际,具体为什么这股意念结合完整的记忆体依然存活,在下也无从解释。” 他冲黄药师点点头,又冲杨铁心三人点点头,双手一摊,“我真的解释不过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据传苗疆巫者擅于驱尸之术,然而……”黄药师大感口干舌燥,“但贤侄此状,显非僵尸亦非山妖鬼魅,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说着语意未绝,旋踵接道:“纵然少庄主说意念存活,记忆体完备,你眼下这具身体,这副面容,又从何而来?哪怕借尸还魂确有其事,你也不该是现下这个样子!” 欧阳锋附和道:“我也是大感奇异,昨夜与小侄聊谈通宵,克儿一直还说要找个灵魂寄体,方能与我实体相见。” “少庄主这回事,弄得我们都摸不着头脑了,实令人骇异莫名。” 还是杨铁心实诚,一句话给大伙儿的真实想法全交代了。 穆念慈盯着欧阳刻仔细端详,她也顾不上脸红了,就剩奇怪了。 黄蓉胆识过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转,忽然飞身上前,四米之遥一蹴而就,高踮着脚就掐住了欧阳刻的左颊,使劲一捏一扭! 欧阳刻“哎呦”一声痛叫。 真的很疼,妖女下手太狠了。 他倒不是不想躲,而是没来得及躲开,妖女不但下手狠,动作还快! 她松手之后,欧阳刻左颊暗红发青,清晰的两条指纹浮现出来。 “这么弱的……真的是你呀!” 黄蓉恍然大悟的样子,仔细打量这张脸,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欧阳刻捂着脸上的指纹不给她欣赏了,嘟囔道:“真的是我,我没撒谎!” 俯视下斜睨着黄蓉,道:“你不要老是打我,很疼的。” 穆念慈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到了这种时候,黄药师、杨铁心再大的疑心,也实在不知如何论起了。 “那个,我要去见见天雅,所以呢……”欧阳刻迟疑道:“那个穆姑娘,还有黄姑娘,你们陪我一起去好吗?” 又补充道:“最好你们先去通个信,慢慢向她解释一下,我怕吓到天雅。” 黄蓉笑道:“你却不怕吓到我们。” 穆念慈应声道:“是啊。” 好吧,她真的不会脸红了。 欧阳刻狠狠瞪着她,心下嘀咕。 然后回答:“你们俩是人间俊杰,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什么的,天雅还是小女孩呢,她可……她跟你们差远了。” 黄药师忽道:“这两位姑娘,比天雅还要小一点吧?” 第52章 你又要去死,让我照顾你老婆 欧阳刻打个哈哈,道:“差不多,差不多的,都是很好的小女孩。” “所以天雅纯朴善良,而这位穆姑娘呢?少庄主识见不凡,偶发高论每每出人意表,黄某颇感好奇。” 黄药师居然八卦起来,厅里人都感错愕。 “穆姑娘自然也……很是纯朴善良了,黄岛主见问,小侄不敢出人意表。”欧阳刻也不笑了,端正作答。 “那么小女自幼顽劣,想来少庄主很是不以为然了?” 东邪八卦之魂附体,竟拿如此没营养的问句来作试探。 “倒也不是,黄姑娘灵秀聪慧,触类旁通,虽年纪尚小,已为寻常女子所难及。” 欧阳刻姿态更端正了,神色都郑重起来,这可是射雕时空的第一女主。 而且她站得离自己太近了! 小魔女要动起手来,又疼又不体面的……就很尴尬。 “尤其令爱出身桃花岛,加以耳濡目染,识见广博更不用说了,又擅长打破陋规推陈出新,得黄岛主言传身教下,尤重忠孝节义,现下已活泼灵动妙语如珠,假以时日,小侄以为,黄姑娘无须效仿那酸儒自命清流,却定能于智者谋略一途功绩卓着。” 黄药师冷笑道:“你倒是咬文嚼字,作得锦绣文章!少庄主抬爱,黄某与我家蓉儿可愧不敢当呐!” 他终于心下雪亮,这位少庄主之所以看不上自家小女,原来还在于桃花岛一门过于复杂。 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成长,黄蓉又如何单纯得起来? 不单纯是罪过吗?是人品缺陷吗? 黄药师颇感愤愤不平。 欧阳刻瞠目以对,不知该怎么说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吗? 欧阳锋打了个圆场,“如此有劳两位姑娘了。” 黄蓉听欧阳刻不吝赞誉之辞,还很开心的样子,却想不明白父亲为何生气。 走上几步挽着穆念慈的胳膊,笑顾欧阳刻,“就陪你走一遭吧,我跟穆姐姐先向天雅解释清楚,你再进去。” 穆念慈自无异议,挽着黄蓉的小手笑吟吟的。 “感激不尽。”欧阳刻做足礼数,抱拳躬身半揖。 穆念慈就待作揖还礼,却被黄蓉握紧了手。 作不了揖,也还不了礼,动作看起来就别别扭扭的。 欧阳刻又向黄药师杨铁心行礼请辞,这便退出会客厅,跟二个女孩并肩向寝宫走去。 黄药师看着欧阳刻的身形背影,蓦地由心底里寒出来。 欧阳锋与杨铁心察觉有异,也顺着黄药师的视线看过去。 “他……他究竟是人是鬼?” 黄药师直待三条身影出门后折转,完全看不到了,这才持箫向门外指去。 杨铁心脸色悚然惊异,道:“少庄主的脚好似未……不曾沾地似的。” 欧阳锋沉默良久,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儿子死而复生,其间超乎常识之处甚多。 但意念如昔,记忆内容明确,总也不是假的。 …… …… 三日后,白驼山无名山谷中,少庄主拟定方略,开堂讲经。 一千六百名军伍士卒,由将领到最底层的卫兵,全然打散建制,混淆身份高低,错杂贫富贵贱,于森寒溯风中端坐雪地,聆候教谕。 迥异于常规武学,欧阳刻的讲法由力量源流入手。 一切内功武技,摧毁或伤害,皆由物体运动所造就。 功法是末流,武技是小节,只有力的掌握与合理运用,方为上乘武道。 黄药师父女也跑来听了半堂课。 只见欧阳刻正襟危坐,只听他夸夸其谈,娓娓道来,大凡奇思妙想言不及义,与武学一途背道而驰,黄药师听得嗤之以鼻,冷笑连声。 半柱香后委实听不下去了,携黄蓉飘然离去。 此前欧阳刻的弟子尚余十六名,除了几人重伤卧床休养,余者也均一并来到,也听得一头雾水,瞠目以对,倒也没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避着庞大的军伍队列,私下里议论就少不了。 “师父今日讲经,弟子若所料不差,想来是为了误导这批军人。” 大凡武林人士开堂授艺,传功之时藏两手绝活毫不希奇。 壮汉柳征明平日里话不多,此时见幸存的师兄弟们大半都在,气氛也较为松驰,便出言试问。 欧阳刻正在铁架上翻着边烤羊腿,闻言手一抖,羊腿落在了铁丝网上。 怒道:“我怎么误导了?我是正经给他们上课好不好?” 柳征明讶然道:“正经讲授,怎能如此一派……呃!师父我错了。” 众人围成一圈坐在矮櫈上,看他这动作似乎想离櫈跪倒,却有些不便。 “柳师兄言辞不敬,师父怎是一派胡言之人?” 顾其正笑道:“师父起死回生,与小师娘琴瑟和鸣,情致方艾,跟这批军人开个玩笑,那也是有的。” 天雅笑靥如花,看着欧阳刻含情脉脉的。 欧阳刻举起烧红的铁钎,作势往顾其正头上敲去,后者微一缩头意作躲避,面上兀自嬉皮笑脸的。 “误导是不会的,此次山庄有生力量灭失太半……唉!” 欧阳刻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深叹一声,来到的九名弟子俱各神色黯然。 “黄衫人声称来自昆仑山宏法宫,此教派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竟出了个如此不世出的武学奇士,那么相类于黄衫人的高手还有多少?我们一概不知。” 欧阳刻见羊腿表面焦黄,已是半熟,便取用毛排笔为刷,醮着蜂蜜和调稀的酱料涂刷起来,另一手夹着羊腿跟随翻转。 “山庄近患犹在,哪怕再来三十六名黑衣武士,我们现下的力量也万难抵抗,尔等练功再勤勉不懈,纵然沈涛,想来也难短期内追近我叔父……或者黄岛主的功力,对不对?” 黄蓉嘀咕道:“又来这一套。” “对不对”这种口语表达太霸权了! 穆念慈剥开一颗新烤的热气腾腾的小土豆,喂到黄蓉嘴边,黄蓉张口就咬住。 沈涛想站起身来,但只能站到一半,于是躬着身子抱拳道:“师尊所见极明,所言甚是。” 欧阳刻铁钎微落,示意他坐下去,又道:“因此亟待强化山庄的自有实力,这一千六百人九成九未习内功,不似你等习武进境神速,因此要在武技上多加磨炼,以勤补拙,以利器补武力之不足,如此一来——” 他忽然看向黄蓉,说道:“可否拜托黄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黄蓉不以为意,这个少庄主总爱拜托她。 “可称作武林大事,其影响势必极其深远。”欧阳刻加重语气。 黄蓉忽道:“那我不能答允你,你又要去死,让我照顾你老婆。” 第53章 獠牙露出来了 圈子里响起几个轻悠的笑声,除黄蓉外,自也无人出言调笑。 天雅起身绕过矮櫈,绕到正在翻烤羊腿的欧阳刻身后。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脸颊贴着欧阳刻的背脊,由后抱紧了他的腰肢。 虽然天雅矮小,双臂自不很长,但欧阳刻的腰部可也没那么粗壮过人,抱个满怀还是轻松的。 众人纷纷侧目。 黄蓉撇了撇嘴意示不屑。 众弟子连忙移开视线,只作未见。 穆念慈却紧盯着天雅那双玉手,正在欧阳刻心口处交叠相握,白皙得耀眼。 欧阳刻笑了笑,左手丢开排笔,在天雅温润的手背上抚摩片刻,却没出言令她松开怀抱。 “今次小生不求死,只求令尊施展惊天才干,布设一座大阵,能令一千六百人施展的大阵!” “具体如何提升阵法的杀伤力,护卫山庄的抗击力,自当由黄岛主一力主张。” 黄蓉更不以为然了,嘟囔道:“阵法要长期操练,何况一千六百人之多,我爹内伤未愈……” “令尊内伤已自愈,这一点小生却敢担保。”欧阳刻打断道。 “堂堂桃花岛主,名震天下的东邪黄药师,岂能听命于你?” 黄蓉跟他习惯性挑刺已非一天两天,欧阳刻的任何想法,先不同意再罗织道理,已成条件反射。 欧阳刻笑道:“因此尚须姑娘陈清利害,姑娘莫非忘了,你爹也在宏法宫手里吃过大亏的。” “那我……”黄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很快主意就来了,“那我要一点报酬。” “姑娘但请说出来,小生能作主的,自无有不允。” “我要打你一顿,你不许找我爹撒娇告状。” “你下手太重,我又怕疼又怕老婆心疼,这样,我送你个布偶,你给它裁剪分尸,有多少气都出了。” “我跟布偶无怨无仇的,你以为我是残暴之徒?” “黄姑娘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天下人皆盛赞姑娘仁慈,跟残暴一点关系都没有。” 穆念慈打断道:“蓉儿,我觉得这件事吧,黄岛主一定会同意的,再说了……” 她顿了一下,接道:“黄岛主伤势痊愈,也全凭少庄主妙手施救,白驼山这个人情,我想黄岛主还是会应承的。” 咦?这姑娘懂事,太明事理了! 潘美凤那种不明所以的傲慢,跟穆念慈一比,差老鼻子了! 欧阳刻心下暗赞,说道:“但我居功不自傲,一向尊黄岛主为前辈高人,视杨铁心大哥为挚友,奉黄姑娘为军师……将穆姑娘引为知音,惟小生才疏学浅,武艺低微,愧不能为诸君驱策。” 众弟子齐齐扶额,这画风太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黄蓉咯咯娇笑,说道:“你夸别人,就跟自吹自擂一样。” 天雅也笑,脑袋从欧阳刻腰后探过去,端详了黄蓉好一会。 她很羡慕这个小姑娘言辞不禁,跟任何人谈话都从不怯场。 少主曾说,知识不仅能改变命运,还能改变处世态度。 出身桃花岛的黄蓉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虽年纪尚幼,却果然是很厉害的。 原着上说黄药师学究天人,涉猎广泛,精通五行遁甲之术,尤擅困敌制敌的阵法。 来到真实的射雕时空,欧阳刻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阵法,不同的布阵方式,又为何具有以少胜多的突出效用。 当多人以不同的战姿,和各不相同的移动方式构成战阵,每个人仅须记住自己的移动频率和移动规律,与及出手的既定节奏,如此便形成了一种承续性。 人力有时而穷,战阵正是顾虑到这一点,将阵中每个人出击、休息等时间差计算在内。 这简直就是黑科技! 当然,要令整支大阵运转流畅,不因任何个体的懈怠、失误造成阵法溃散,长时间的训练、彼此熟悉、默契度的培养,缺一不可。 人数高达一千六,纵以黄药师之能,也闭门运算了两日,估计他这逻辑运算能力,也不亚于现代的数学家。 大阵终于新鲜出炉,结合史上对战沙场的着名阵列,将偃月、长蛇、雁形、玄襄等一并囊括其中,以套娃的形态运转。 一千六百人构成一座大阵,其间却又套着数以百计的小阵形,既相互牵制依存又彼此孤立可战。 黄药师深思熟虑,阵法要在战场上产生效用,必应顾虑到伤亡情况,那么几个小阵的折损缺失,就断断不能影响大阵的威力施展。 基本策略定下来,后面再如何构建拆分合聚的手段,对他就不为难。 最难处在于操练! 一样米养百样人,纵便百战沙场的老兵,也是百门千别,终有出类拔萃之辈,总有弱者拖后腿。 而不光其中天生的弱者,突出者亦是对阵法运转默契度的一种破坏。 但有了欧阳刻的元力载入,这些武人在武技历练之旅中,虽不能千人如一,于战友默契度的操练熟习方面,却又远胜普通战士。 时间果然是宝贵的,宏法宫入侵一役后,山庄名望一落千丈,许多属帮门派已有令不遵,颇萌叛意。 尤值一提的是,波斯王朝虽未调兵遣将围攻山庄,却引荐金国遣使来访,意图颁旨册封欧阳锋。 据王朝来使安抚探问说起,西毒的名号是大金国国师,与波斯王是平级的。 欧阳锋被气笑了,随手两掌,将两名波斯使者拍死在厅中。 他多年来专心武道,虽留居西域,不涉政事,只是懒于应付而已,却还真没把蛮族皇帝放在眼里。 黄药师看在眼中不以为然,却也没说什么。 “阿叔杀得好,杀得痛快!” 欧阳刻先肯定了欧阳锋的辣手,继而说道:“此二人一死,过不了几天金人也便明了,料必再不敢遣使来颁圣令,我们应主动出击,以归顺山庄的蛮族部队为引,结合山庄子弟为用,一举歼灭波斯皇庭。” 黄药师半闭半睁的眼睛忽然大睁,说道:“此举大善。” “何善之有?”欧阳锋冷冷问道。 黄药师被阴冷内力险些折磨至死,居然数日便痊愈如初,而欧阳锋被黄衫人痛击一掌,虽经欧阳刻善加调理,伤势至今未复,早就不爽了。 “一不做二不休,贤弟欲在西域称雄,王庭不灭,终未足实至名归。”黄药师淡淡道。 欧阳锋“嘿嘿”怪笑,心说你在中土称雄,却也未见你颠覆南宋朝廷。 他倒也未砌词反驳。 “倒非为此,黄岛主明鉴,江山代有才人出,居地缺失了王权,便成大股流民之势,小侄以为,灭了波斯王庭,当须扶持一个新王庭。” 欧阳刻接着侃侃而谈,就扶植王权继而遥相节制的种种策略,谈了一堆高屋建瓴的规划。 这是第一次,欧阳刻终于在黄药师面前暴露嗜血的獠牙。 第54章 内功能这么用吗? 要以山庄子弟为用,自必效仿曾于天狼国执行的刺杀计划。 现下可用之人虽少了九成,但经黄衫人率队入侵下竟能不死,于武学历练,功法运转,亦各有其高妙手段。 这十六人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其武功之高,就与东邪西毒切磋较量,两个打一个非输不可,三个打一个却已赢面较大。 李淮兴主动请缨,他也想赶赴王庭当刺客,欧阳刻念及他妻小贫弱,婉言劝退了。 此举刻不容缓,决不能等到王庭大军来犯,或金国遣使率众前来颁旨,务须于此之前就要建功! 还要通报名义上归顺山庄的众多部族,广结善缘,毋宁认为勾搭媾和,共谋瓜分波斯皇族。 接白驼山圣子令,闻知是来分蛋糕的,波斯主权架构的剿杀又有高手代劳,自然趋之若鹜。 于月初立项,马不停蹄地分派机宜,方当十月下旬已建功。 如此近地部族身登皇庭,山庄遥相策应,月末已然直指王座。 突厥一族休养生息已久,蛰伏近四百年,此一役分得最大的蛋糕,于浩大的多族会商中,遵白驼山圣子令,兵不血刃下捡取神器,问鼎西域。 其时大金国焦头烂额,正两面受敌,与塞北蒙古铁骑时而小股摩擦,时而高烈度交锋,双方仇怨已近白热化。 宋庭态度暧昧,虽早已向金人称臣数十载,却有令不遵虚与委蛇,显见野心勃勃,妄图收复失地。 伊历十二月中旬,欧阳刻再颁圣子令,遣使皇庭推进贸易法,以西域圣地白驼山信用背书,发行交子货币,遍行西域。 其后改年鉴为农历,春节与宋地民俗相接。 伊斯兰历制为太阳历,也即后世的西历,于其时西域一带已见雏形,只是精确度有待商榷。 因为跟中国的传统农历总是对不上。 欧阳锋志得意满,黄药师却满腹忧虑,于年终前四次孤身出行昆仑山,寻访宏法宫未果。 昆仑山脉间有座高阔的峰头,其上有片建筑群,自号昆仑剑派,黄药师倒是久仰大名,却懒于登门拜访。 以他身份,一座小小的剑派山门不值一见。 “宏法宫究竟位于何处,贤弟当真半点不好奇?” 这天东邪西毒于书房闲坐饮茶,黄药师到底忍不住问将出来。 欧阳锋讳莫如深地一笑,又好整以暇地饮了口茶,才道:“不瞒药兄,小弟对那个黄衫人大感畏忌。” 黄药师一怔,讷讷道:“我却见你丝毫未放在心上。” “正因畏忌莫名,小弟也便深信,武功练到如此境界之人,当世绝无仅有。” 欧阳锋又饮了口茶,平静地说道:“黄衫人已死,你我亲眼目睹,小弟亲手点的火,将其尸骸挥之一炬,世间再无黄衫人。” 黄药师目光凝注在他脸上,道:“慢说单打独斗你我绝非对手,纵便黄衫人的武功路数,内功法门,你我也一无所知,如此诡谲的武道高人,你西毒怎能轻忽视之?” “轻忽视之未免过犹不及,小弟自当勤学苦练,不敢有一日懈怠,但我究也是五十多岁的朽材了,此生能否再进一步,可就全看天意。” “贤弟此言绝非本意。” “我的本意是什么?” “你耽于权谋,自以为坐拥圣境权倾天下,倒是可见一斑。” “你我兄弟日常切磋,我功力可曾退步?蛤蟆功可曾威力不显?” “纵未退步又如何?你道心萎靡,武功自是再无寸进!” “黄岛主,你比我早生半月,我向来尊你一声兄长,但小弟实言相劝,武功练得再高也是无用功,只观我那孩儿的离奇手段,多少个黄老邪多少个老毒物能顶得住?” 黄药师冷哼一声,“倒也未见他打造一个黄老邪出来!” 欧阳锋笑道:“你学识渊博,我观克儿对你钦服有加,更胜过我这个亲叔叔。” “阿叔与黄岛主,同为小侄至为钦服之人。” 欧阳刻人未至,声音已传入书房,话音方落,便推门迈入,拱手向黄药师长鞠一躬。 黄药师稳坐未动,调侃道:“遥制皇庭,激活工商,发行交子以度衡流通,圣子功绩不可谓不大,少庄主当真乐在其中吗?” “小侄也觉索然无味,但正如黄岛主此前言道,家叔欲称雄西域,侄儿岂敢不献微劳。” 没人请欧阳刻落坐,他自己寻个宽椅就坐下了。 欧阳锋笑而不语。 “下一步该是金人宋庭等事了吧?”黄药师依然一副调侃的语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金人驱离中土,晚辈倒也有些小伎俩。” 欧阳刻说着话锋一转,“宏法宫的底细,小侄近日遣人打探了一下,也略知少许,他们以诡异内功为体,武技虽非不名一文,但也确不以技法为先,其门下颇多武学高士,设想上……倒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迟疑起来,下意识瞟了欧阳锋一眼。 黄药师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设想上怎样?” 欧阳刻又瞟了欧阳锋一眼,道:“与周伯伯所见略同。” “周伯伯是谁?”黄药师也看向欧阳锋。 欧阳锋无奈,答道:“从前是我家将,从小……也算是看着克儿长大的。” 又补充道:“他叫周景文,比我大个三四岁,武功吧……与我对武学的见解略见不同。” “有何不同?”黄药师追问。 “他认为内功自足其用,无须外求,那么其余的功法秘籍,武学图谱,于武人自身也便可有可无。” 欧阳锋哧的一笑,“药兄与我对武学一途问道经年,且俱各小有创建,当必是清楚的,这岂非荒谬透顶!” 黄药师下意识“嗯”了一声,却没说话。 “小侄猜测,周伯伯或许与这宏法宫有所联络,甚或是曾有过武学探讨,由见解上看来颇见相似之处。” 欧阳刻环顾两人,又道:“毕竟黄衫人武艺,尤其举手投足间的莫大杀伤力,阿叔与黄岛主也均看在眼里,假使黄衫人当真武技荒疏一无是处,那么这内功的用法,是否颇值研探呢?” 第55章 道心 “武术武术,武为体,术为用,两者原系相辅相成,孰重孰轻倒不足以论,却何以弃术为无物,以武……” 黄药师喃喃自语,忽然笑出声来。 “这说起来,没学过内功的人,都不能称其为武人了,纯以内功推进肢体蓄力而为……”他顿了一下,又摇头,“的确荒谬。” 欧阳锋一摊手,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 欧阳刻问道:“黄岛主的意思是说,这样的武道修炼,可能性不大?” “应当不能!” 黄药师摇头,答得斩钉截铁,转而道:“假设你叔叔的内力是我的数倍,而完全不通武技,我自能数招内制服他……毕竟我在武技招法上浸淫多年,每一招出手,又同时蕴力于拳脚,与我交手,一个内力深厚,却不通武技之人如何应付呢?” 欧阳锋忽然道:“克儿采纳天地元力,这门内力运转的法门,就是受到老周的传道吧?” “传道也称不上,确实周伯伯对我启发甚大。”欧阳刻道:“但元力终究是外力,附着于万物之上,却与武人的内功大相径庭。” “老周也能做到你这样吗?”欧阳锋又问。 欧阳刻答道:“不行的,周伯伯无法习得我这门心法,他说如若照此心法搬运内力,一时半刻就要暴毙当场。” “如此见解,就与我等武人差相仿佛了。”黄药师说道。 他想了想又问道:“周景文此人武功如何?” “能跟裘千仞打个平手的样子。”欧阳刻道:“我觉得周伯伯很厉害。” “铁掌帮裘千仞……此人武功又如何?” 黄药师这话当然不是问欧阳刻了,欧阳锋答道:“十多年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裘千仞的铁掌功,与我伯仲之间吧。” 黄药师道:“他却未敢参与华山论剑,自必道心杂驳,今时今日道左相逢,定非你我对手。” 他的说法跟欧阳锋如出一辙。 欧阳刻笑道:“家叔也常提及‘道心’二字,武道中人,这道心究竟是什么事物?又如何衡量道心的强弱高低?” “道为世间大道,又见诸于为人处世之道,我辈武人毕生勤修不辍,修的既是武功,又是身心。” 黄药师侃侃而谈,“武道中人与天争命,将不可测知的因果化为源源不绝的武力,其间勇猛精进难以懈怠,勇而破,缩而竭,道心一说,即勇力之隐喻,又为争强好胜之明悟,不争则无胜负之别,那便足证道心已泄,退而求其次罢了。” 欧阳锋抚掌笑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药兄高见,小弟也大感受用无已。” 欧阳刻笑道:“黄岛主高见,小侄就受用终身了。” 黄药师不喜客套,率性问道:“你又如何摸清宏法宫的底细?” “我带那十六名弟子,还有李淮兴师兄,去了一趟宏法宫的老巢。”欧阳刻道。 黄药师眼睛一亮,忙问:“竟让你找到地方了?” “对,通过多方打听,广洒银钱,把昆仑山脉的土着都发动起来,总算查询到确切地方。” 欧阳刻斟酌了一下措辞,道:“那就是个山腰间的小洞府,还没有我的卧室大呢!只见到两个扫地煮饭的老妇人,倒是有问必答,个中情形也了解了个大概。” “怎样的情形?”黄药师追问。 “说起来,宏法宫也算是一种教会的形式,只不过是泛神论,他们不信神鬼,信的是武者的内功运使法门,据称他们坚信,人的功力到了某种境界,能呼风唤雨改天换地,当然是胡扯了,跟道家的修仙谬论大概其有一拼。” 欧阳刻提起欧阳锋的茶杯,沽了一大口茶水,接道:“于是这群信奉内功的疯子……我是说教徒!多年来四散各地,到处寻访适于习练内功的武人,比如神女教的萧白云、萧白露、聂翠玲等人,还有就是黄衫人了。” “黄衫人大概是他们多年来最成功的杰作……忘说了,黄衫人才四十五岁,确实很天才啊!黄衫人要替萧白云他们找回场子,因此来到我白驼山杀人,所以黄衫人一死,这都好几个月了,他们也没再派人过来,因为没有更厉害的高手了嘛。” “而且除了那两个老妪,人都跑光了。”他又补了一句。 欧阳锋下意识问道:“跑去哪儿了?” 黄药师瞪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嘛,怕你白驼山报复,躲起来了呗!还能告诉你躲哪儿了? 谁知欧阳刻居然仍有答案,说道:“他们去塞北了,也就是蒙古大草原大沙漠,据说宏法宫的高层里,有些家伙能识别武人的气息,气机交感什么的,远隔数千里,这些怪物都能体察到特异的内功气息。”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有一个或几个武人,当前正在蒙古,而且很适合学习他们的内功。” 欧阳锋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向学究天人的黄药师,意示询问。 学究天人的黄药师眉头微皱,缓缓摇头,道:“气机交感一说,我倒也略有耳闻,但多属医理上的揣测,说是人的呼吸睡眠跟气候、温湿度、流风等彼此交缠,从而引发病状或能用于疗治伤患,此一说太过玄奇,我以前是不敢信的。” “但你现在就敢信了?”欧阳锋问道。 “这里不就坐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黄药师朝欧阳刻努了努嘴,苦笑道:“凝虚为实,构建躯干面容,令侄这一着魂灵化体,可比气机交感更加玄奇万倍!” 欧阳锋哈哈一笑,随之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刻,心下又得意,又大为困惑。 欧阳刻视若无睹,岔开话题,道:“年关即至,年后小侄拟待前往漠北一行,不知黄伯伯可否一同前往?” “你叔叔不去吗?”黄药师揶揄道。 “家叔重伤虽愈,内功流转却颇见滞碍,年后需闭关疗养。” “闲时听杨铁心老弟谈起,江南七怪正在漠北铁木真帐下,似是合七人之力,调教一个汉人少年的武功。” “是,那个少年人应是杨大哥义兄郭啸天之子……” 欧阳刻说到这里忽然停了,沉吟片刻,道:“小侄也是道听途说,去一趟亲眼见到才知究竟。” “为何请我随行?”黄药师又问。 “此一行查访宏法宫行迹,或有所得。” 欧阳刻道:“若气机交感确有其事,那么少年人郭靖,江南七怪等,还有……或属宏法宫意向所指。” 第56章 圣地庄严 铁尸梅超风的名字自是提也不能提,包括传授郭靖内功的丹阳子马钰,也无法提及。 江南七怪现下仅剩六怪,老五张阿生已死在陈玄风掌下,陈玄风又曾毙命于六岁的郭靖刀下,凡此事端更不能提。 一旦提起,就显得他深悉其间曲折环节,也便无从解释为何深悉其事。 而宏法宫行止,若当真指向蒙人地界,他们识别出适于内功修炼的武人,更大的可能却非江南六怪。 而是马钰和梅超风! 郭靖也不无可能。 原着里记述,郭靖性情单纯,杂念不生,修习内功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驳杂的聪明人,因此较易于精进。 宏法宫或能将郭靖打造出来…… 欧阳刻念头至此,颈上寒毛都立起来了。 所谓洗脑,全赖经年累月之功。 慢说眼下郭靖年纪尚幼,价值观远未定型,纵便思维固化的中老年人,每天被灌输以同一种思想,且与功法精进相辅,是个人都得恭谨驯顺,从善如流,对宏法宫唯命是从。 但尊长在堂,年还是要过的。 时近年关,琐务极其庞杂。 月前一举颠覆了居地皇权,王座易手,各部族、国度大异其势,无论跨地近遥,皆齐相朝拜俯首称臣,白驼山圣子之谓,名震西域万里。 金人是断定不敢遣使来访了,白驼山圣地之名已坐实,虽处苦寒区域,临近冰川极地,然其幅员之辽远,更甚于中土万里河山。 尊长欧阳锋不堪其扰,一应族裔、国度等政务事项全扔给了乖侄儿,每日伴随黄药师父女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欧阳刻又招募了大批人手,条略分派下去,各司其职。 尤重工匠体系,甚至遣人赶往中土,高薪聘用能工巧匠。 为凸显圣地庄严,令游人陌客遥遥仰望,便大生敬畏之情,不搞点饰意壮美的建筑物,像话吗? 货币发行需要托管第三方机构,不能圣地山庄想印多少就印多少,那只能令民间弃之如敝屣,因此需囤积实物承保质押。 当然实物可以务虚,装载黄金白银的金库终年封印,外人也难知究竟。 欧阳刻雄才伟略,目光远大,放眼的是千秋万载的雄图霸业,既设圣地而自矜其谓,就没打算玩银行家的那套庞氏骗局。 短短数月间,西域一带曾参庙建起了数千座,教益民众以信为本。 儒家倡导的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就很有必要重新排排位了。 信为第一,其次才轮到孝、忠、义、节、仁、智、勇…… 如此便打造商队趋地万里,与数以千计的游牧民族、定居山群里的集市村庄、浮华城池广泛通商。 调运宋地的大米、茶叶、蚕丝等硬通货,白驼山自发构建的织造、冶炼、砌筑物料及设备,向西域纵深处发屻蔓延。 质押承保的所谓实物,实为南水北调的经济策略,施以文化侵蚀融合等手段。 凡此种种,均为推行货币流通运营奠定基础。 其事波及广远,显非一蹴而就,沿途造桥修路、打造远航海船等皆须时不短,没有三年五载决难建功。 天雅母亲柏绮丝是波斯本地人,译作汉语为亚玛族裔,但父亲却是汉人,因此天雅这十六年以来,累计过了七次宋人的春节。 其余年头,孙三强在外奔波未归,此地亲眷皆为外族人,也便没有操办春节的意向。 这个春节就热闹了,欧阳刻将孙三强夫妇、李淮兴一家子也全然请来山庄,待以上宾之礼。 时至今日,黄药师再大的怨念,欧阳锋对黄蓉这个准媳再大的不舍,也难违逆西域圣子的主张了。 三十晚上,这场宴席规模格外宏大,十六名弟子齐齐来到,于席间既阿谀奉承又小心言辞,勉强维持了个宾主尽欢。 “我对你好不好?” 回到寝宫,欧阳刻酒意上涌,拥着天雅醉醺醺的就问出来。 “少主对奴家最好了。”天雅反臂拥紧他,抚摩着他火热的脸颊。 “你看啊,我对你爹妈也很敬重,尤其是那会儿,替你接续经脉,我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念头,事后想起来,我都差点哭了我告诉你!” 欧阳刻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又深情又伟大,然而邹玉一句话,就让他酒醒了大半。 “少主如此一说,岂非令主母无地自容?” 张清芳轻笑出声,转到身后替少主按摩肩颈。 天雅脸红了,偎在少主怀里娇声呢喃:“哪有……” 欧阳刻第一个念头是打她屁股,出于下意识,邹玉这个骚货向来欠揍。 转念一想,邹玉这话不但实诚,而且大具生活智慧。 做好事不留名呀! 怎能居功自满? 天雅原就满怀感激,常日里深叹自责,自己再这么自恃其功,岂非令她更感歉疚? 刻意增加她的心理压力,对你有什么好处? 想着想着,原先酒意上脸的红晕方褪,此刻反而变得更加红潮上涌。 欧阳刻羞愧得不要不要的,还不便认错,因为他没错! 他要认错,只会令天雅更加难堪。 夫妻生活没有对错,只有鸡毛蒜皮,各种不可名状的小感觉小情绪充斥其中。 所以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邹玉的屁股终究躲不过这一劫。 “我的天雅是人间天使,诸天神祉念在我积德行善,广结善缘孜孜不倦,于是降下法旨,通令天宫,将圣姑天使降下凡尘,赏赐给了我。” “因此本座艳福齐天,自当小心翼翼呵护有加,不能令圣姑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先想一想,我的圣姑有没有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而拯救圣姑的不开心,自然化为本座的毕生钻研方向。” 邹玉鼓着嘴装幽怨,不一会儿就破功了,禁不住笑出声来。 张清芳凝视天雅,满脸艳羡之情。 伊豆儿叫道:“怎么又是本座又是……圣姑的?开始不说是天使吗?” “嗯嗯,我的天使。”欧阳刻提起天雅的小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天雅偎得他更紧,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欧阳刻酒醒了,总算可以松口气,好歹把引发难堪的征兆圆过去了。 按宋地风俗,年三十要彻夜明灯驱年兽。 欧阳刻原拟今夜大有可为,天雅却一直紧缠不放,只好拥着她默运玄功,直至天明。 第57章 武学天才 有张清芳、邹玉横亘其间,那大群后宫佳丽想要讨得少主欢心,机遇上就已大打折扣。 大年初一的晌午时分,机会来了。 八年前,怀杖门曾向山庄敬献一批美女,其间包括掌门人苏隐文的女儿,双十年华的苏娟。 八年过去了,苏娟也已二十八岁,虽妩媚妖娆风致未减,于权贵眼中,到底年纪大了点。 男人挑女人跟挑白菜没什么两样,总得拣嫩的作为优选。 苏娟既曾侍奉枕席,虽未于欧阳氏纳名入籍,若敢径返怀杖门另择佳婿,就成了大逆不道,未免显得胆大包天,殆害族胞。 苏娟多年来宫斗水准越渐高超,争宠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但身为少主微不足道的侍奴,前景不免越加黯淡。 欧阳刻穿越以来,光顾后宫不下十次,在六十多位异国佳丽间,也从未把这个汉族女子看在眼里。 后宫庭院深深,分门别户各居一屋,欧阳刻甚至想不起来,他有没有见过苏娟。 半年前给这些女子一并打通经络,既授以内功运行法门,又传授了少许几套小巧散手,后来便再未过问。 短短半年,苏娟居然练得相当于火候,擒拿手法施展开来犹似穿花蝴蝶,既美轮美奂又大见机巧。 欧阳刻见猎心喜,在演武堂里陪她过了两招,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 好吧,苏娟没敢打他,只是拳掌虚指要害,便急忙收回。 如是者四次,欧阳刻只好承认:“你是个习武天才,此前那么些年,的确是埋没了。” 然后对她一大番言之有物的不懈指点,浑然不顾围观的十多名佳丽,个个掩嘴偷笑。 “想笑就笑吧,别那么鬼祟!我说的都是对的,你们又不听……” 欧阳刻没好气,指着苏娟说道:“你们就看苏娟吧,武功练得多好?这都是因为我贯注真气,打通了她的经脉,于是她功力运转通畅,练功进境神速,对不对?” “不对!” 众女异口同声,便叽叽咯咯笑开了。 顾虑到少主习惯汉语交谈,后宫女子无论什么样的身形面貌,全是说汉语的。 这时候就见出苏娟多年宫斗的丰富经验了。 只见她抱拳躬身,其落势不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螓首点地,两手顷刻间松开,掌缘贴着左右耳畔鬓发,五指抵紧地面。 跪得那叫一个服帖,堪称五体投地。 语声由地面传上来,嗓音捏得柔软而娇媚,“多谢少主详加指点,定使奴婢受用终身。” 欧阳刻下意识小退半步,轻搓着下巴欣赏起来。 不得不说,看着美艳女子冲自己跪成鳞虾状,后脑勺往下一截修长弯曲的白腻颈项,的确赏心悦目。 尤其此女身段挺秀而窈窕,跪成这副模样,仿若雌性动物屈服于雄性,展现柔婉的驯顺姿态。 忽然就想到一个特别性感的词汇。 雌伏。 欧阳刻禁不住心摇神驰,明显感到心脏扑通乱跳,顷刻间口干舌燥。 连忙说道:“赶紧起来!你练功勤勉,我也很是……” 说话间察觉自己嗓音都有点沙哑,不由轻咳一声,道:“苏娟你天赋极高,我看着也很是欣喜。” 重点不在天赋,也不在欣喜,而在“看着”。 他话说出来,更感热血上涌,这便上前双手相扶,苏娟仰头顺势站起。 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柔情涌动,仿若要流出水来,牢牢盯着少主,那种渴求之强烈,神态诱人之极。 欧阳刻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拥上去,盘身一个公主抱! 苏娟娇声惊呼,演技上佳。 惊呼后便将脸颊往少主腋窝里挤,似乎很是柔弱。 身旁的轻笑打趣娇叱声忽然间消失了,众女一个个神色复杂。 “我用过你没有?”欧阳刻微微气喘,俯视着这张明艳动人的脸颊。 “有,八年前,奴家方入少主府上……” 苏娟一言未毕,欧阳刻抱着她大步转身,带到晌午时分空寂的膳房里就用了…… …… …… 春节几日倏忽即过,出行漠北已然提上日程。 欧阳刻多数时候携着天雅四处游走,或骑马或乘马车,或挽手并肩漫行。 此一行很可能见到时空主角郭靖,欧阳刻心下也生惴惴。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的乱入,非但不会导致郭靖变成打酱油的路人,反而会令郭靖变得更加重要。 而且由于宏法宫横亘其间,漠北之行可能引发许多凶险事件,是决计不会带上天雅去犯险的,但必须带上黄蓉! 这两位原着情侣一旦相识,定然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那么郭靖的性情就不会大变样,命运也便能有所掌握。 出行前自是各种繁赘冗絮,事分轻重缓急,人手各司其职,均须作出妥善安置。 黄药师父女以外,拟将带上沈涛、岑继云两名弟子,这两人功力突出,既作随身护卫,又能籍此一行有所历练。 杨铁心父女自更少不了。 还有苏娟。 倒非西域圣子把玩后流连迷恋,食髓知味不舍释手。 却因这个女人武学天赋之高,功法武技上手之快,纵使欧阳刻这样的元力创始人,早见惯了进境神速的武人,亦为之震惊。 黄蓉这等高智商武道学者,对新学招式的习练继而融会贯通,也远远及不上苏娟。 临去前夜是正月初七,于晚拟定了次日初八起行,欧阳锋已于前日闭关,率先与黄药师依依惜别。 依依惜别的还有天雅。 欧阳刻此前也离庄出行过数次,每每随兴而为,跟天雅招呼都不打的,但此次不知为何,数日来筹措事项,常感心神不宁。 “少主今夜就要了天雅吧,或能直击赤丹,令天雅珠胎暗结,待少主回转,或许主母天雅已诞下龙子,岂非白驼山圣地的大喜庆?” 张清芳的说法很有趣。 欧阳刻忍不住笑了,侧头问道:“天雅想生宝宝吗?” 天雅点头,却问道:“她们说生孩子很疼的,是吗?” “对,而且很危险。”欧阳刻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是断定不能让你生孩子的。” “那我……” 天雅刚冒出两个字,便见张清芳向她连使眼色,她就讷讷的闭嘴了。 这个张清芳果然有意思! 用孩子栓住男人,几千年来男女战争的惯用伎俩了,纵然到了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手段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而张清芳为主母设想得极其周到,你看邹玉,低眉顺眼的吭都不吭一声,这便是价值观不同,处世策略大相径庭,过日子都不一样的。 欧阳刻哑然失笑,搂着天雅又摸又亲,柔声道:“我要等天雅再长得几岁……这次吧!待这次从漠北回来,我就……” 天雅轻“嗯”了下,婉转相就,俏脸含晕,呼吸也迫使起来。 邹玉瞥了他一眼,又急忙转开视线。 欧阳刻仿佛听到她心里冷哼了一声,于是扑了过去。 第58章 与会江南六怪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半个月后,一行八人风尘仆仆,来到贝尔湖上源。 当年六岁的郭靖,曾于附近某处草棚誓死援救神箭手哲别,铁木真亦由是处收伏哲别。 十一年光阴匆匆滑过,想来当下的郭靖,随马钰修习内功半年有余,尤其性情朴实心志专纯,应已有一定造诣。 贝尔湖虽面积不大,纵延出去亦为目力所难及。 八人黄昏中赶到,橙红的落日辉映下,只见湖面上霞光万道,薄薄的蒸腾云气,将倒映水面的青草和高空云朵弥漫其间,云彩与夕阳的七色光晕难分彼此。 奇景犹若海市蜃楼,美不胜收。 黄蓉先赞了一声:“好美啊!” 穆念慈也欣然道:“真漂亮,我们一路都没看到这样子的。” 欧阳刻想念天雅了,不由瞥了一眼苏娟,她却也端坐骏马身子挺直,遥望湖畔,目光凝注在霞彩中。 杨铁心即将得见故人之子,情绪甚是激动,什么风景也看不进眼里去,只是一个劲催促赶路。 沿途又一番打探,找到铁木真部的营盘倒不为难,蒙古人对宋人此时也尚算友好。 黄药师与杨铁心均颇擅蒙语,问了几个乡民,夜幕降临时,便找到郭靖的居处。 游牧民族特性,蒙古包在此地较为普遍,哪怕是绿洲地带风沙不显,瓦棚土屋却依然罕见。 李萍住的也是帐篷,多年来随同铁木真的营盘移动,或远或近的迁移过数次,江南六怪自也住在附近照应。 十七岁的郭靖身高一米七三,相当壮实,浓眉大眼,生相果然较为质朴,看人的时候眼神直愣愣的,既未掩饰对陌生人的好奇,又不会左顾右盼眼神闪烁。 一个字:稚嫩。 “杨叔叔。” 无须李萍和六怪吩咐,郭靖扑的跪倒,对着杨铁心就磕了个响头。 这个响头杨铁心受之无愧,紧跟着扶起郭靖,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出声,双手颤抖,若非帐篷里人多,他早已号啕痛哭一场。 欧阳刻虽无法代入其感,基于对原着的熟读,也颇能感同身受。 杨铁心这多年风霜,漂流在朝不保夕的宋地乱世,其间种种不为人知的苦楚,岂是三言两语可堪尽述? 李萍也在抹眼泪,她生相颇陋,四十岁出头已然两鬓银丝隐现,身材还算粗壮,却哭得浑身发抖。 欧阳刻连忙打岔道:“当年的文定信物,可否请郭世兄取出一观?” 他这话是替杨铁心说的,虽纵无信物作证,李萍与杨铁心也是认识的,只是眼下帐中气氛伤感,找个话题出来舒缓一下。 郭靖看向母亲,李萍微一点头,说道:“好教公子知悉,这件文定信物,已于十一年前丢失。” 欧阳刻登时想起,这把刻有“杨康”二字的匕首,现下还在梅超风手上。 杨铁心禁不住泪水更涌。 柯镇恶将长杖在地上夺了两下,问道:“这位兄弟自称白驼山少主,不知与那西毒欧阳锋是何关系?” “欧阳锋正是家叔,与小弟情同父子。” 柯镇恶看不见,其余五怪可不是瞎子,欧阳刻说话间便拱了拱手。 黄药师不爱见生人,跟杨铁心虽在白驼山相处日久,却毫无交情,独自一人在帐外湖边踱步。 黄蓉跟穆念慈很是投契,手挽手入见。 朱聪轻哼一声,道:“西毒在江湖上风评不佳,似非善类,当然我们久居塞外,于中土武林事宜罕有知悉。” 妙手书生情商高,如此说话是在暗示大哥,来客为西毒子侄,引领杨铁心入见故人之子,总非恶意,无须言辞冒犯。 柯镇恶自明其意,也轻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欧阳刻笑道:“朱二哥这就说到点子上了,但教有人当面赞家叔一声大奸大恶,家叔能高兴好几天呢!吃饭都香了。” “不错不错,欧阳叔叔就是这种人!”黄蓉斜睨欧阳刻,笑容明媚,“你难得说一句靠谱的。” “嘿嘿,大奸大恶!只怕西毒还不……” 柯镇恶向来毒舌,脾气又火爆,下意识就是一番针锋相对的言辞,此时言犹未止,被韩小莹用力扯拽了一下衣角,登时打住。 欧阳刻和和气气的向几个方向拱手,笑道:“六侠对家叔印象不佳,那也都来自街闻巷议,所谓江湖掌故,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白驼山的风评无论虚实,终究也未欺到江南武林同道头上,对不对?” 黄蓉白了他一眼,心说你这“对不对”才是真恶毒。 “少庄主说得却也在理,我兄弟七人本事低微,如何敢跟武林宗主西毒相提并论?”生意人全金发秤杆一扬,接过话头来。 七怪仅余其六,全金发仍以“七人”自谓,这就很能见出重情重义的性子。 欧阳刻对六怪尊重之极,远胜于满口仁义道德的全真七子。 六怪的义侠之举,是真能豁得出性命的! 而全真教家大业大,弟子众多,遇小事纵然不畏生死,遭遇亡教之祸,是很能拣得清轻重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 欧阳刻身临其间,铭感其中。 “杨大哥与在下过命的交情,每每论及六侠义举,时常痛哭流涕,我等这才不远千里赶赴蒙地,务求大哥与郭家嫂子……还有郭世兄诸位恩师一见。” 欧阳刻说起正题,“江南七侠云天高义,在下也未敢丝毫相瞒,此行意图有二,其一为还大哥心愿,现下已达成,其二为西域昆仑境,近年出了一伙诡异的贼匪,我们亟盼查明底细,线索虽尚自模糊,但也未敢轻忽。” 韩小莹见这个地位尊崇的少庄主说话倒也斯文有礼,问道:“那是何等厉害的贼头?竟惹得你白驼山少主千里追凶?” “欺到师尊头上了,自须赶尽杀绝。” 岑继云年纪轻,这样不过脑子的话都敢说,话音落定,沈涛跟着摇手阻止也晚了。 欧阳刻瞪了他一眼,转而道:“小徒失礼妄言,六位莫怪,韩女侠见问,在下不敢不答,这伙贼头武功倒也未见得有多高,却有一门诡异内功,需择人传授,功力大成之时为祸武林,便难于克制。” 韩小莹讶然指问:“他是……他们俩是你徒弟?” 进了帐篷里,每人均分櫈入坐,櫈子不够便坐在地上,比如黄蓉、穆念慈、苏娟就坐在铺于砂地的棉布软团上,仅有沈涛、岑继云二人站着。 两人腰悬宽边刀鞘,站得不丁不阿,于帐中灯火下倒也看不出深浅。 “他们武功不怎么样吧?” 第59章 挫败妙手书生 韩宝驹挼了挼手上的金龙软鞭,笑道:“莫怪我性子直,少庄主这身形举止,于令叔的拳脚功夫,看来学得不很像样子。” “在下武艺低微,韩三侠火眼金睛,一见便知,至于他们俩……功夫还过得去吧。”欧阳刻笑道。 “徒弟比师父强?”三十四岁的韩小莹似乎还有点天真,说起话来大惊小怪的。 “你们不要……”穆念慈说了四个字,忽地头一缩,不说了。 黄蓉笑道:“我替穆姐姐说,你们江南七怪……现下就是六怪,六个人一起上,也就跟全真教邱处机打个平手的样子,邱处机这样的水准,岑大哥或者沈大哥,一个打三个!” 这话内容理应让人惊讶,但没人惊讶,六怪的思虑重点,在于“现下就是六怪”,这可相当不尊重人。 黄蓉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长得又矮小又纤瘦,入帐篷以来穆念慈都通禀了身份,却没人介绍黄蓉。 果然全金发问道:“你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是少庄主的侍妾吗?”说着又看向欧阳刻。 欧阳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黄蓉的身份介绍,难免会引起六怪暴跳,梅超风可是跟六怪仇深似海的。 “你这大胡子胡说八道什么?!”黄蓉怒了,叫道:“我就是跟穆姐姐游山玩水来的,顺便看看姓郭的,穆姐姐这位夫婿……” 她说到这里,小嘴被穆念慈捂住了,后者满脸通红。 郭靖属实单纯,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全金发久居蒙古,蓄了一把黑漆漆的大胡子,额扎白巾,披发直垂至颌,看着与蒙古人已无分别。 柯镇恶又开始敲杖,如此动静就表示他要发表高论了。 “少庄主的徒弟既如此了得,老瞎子倒想讨教一番。”柯镇恶冷冷道。 “大哥何须亲自出手,就让靖儿讨教一二,徒弟对徒弟,也请白驼山的高徒,指点一下我们这徒弟的武艺。”朱聪说道。 “甚好。”惜字如金的南怀仁应声附和。 郭靖随马钰修习内功,至今六怪尚未知晓,只是每日教习郭靖外功加倍得心应手,还以为这愚钝的徒弟忽然开窍了,俱各欣然。 “这可……不必了吧?”欧阳刻语声苍白,心下大感无奈。 武林人士果然酷爱打架。 这要是皇庭幕府饮宴比斗,打一场还可作晋身之梯。 眼下没有任何矛盾冲突,也得斗上一斗,究竟为什么呢? 输了赢了又能怎样? “少庄主望安,靖儿非凶残之辈,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罢了。”韩宝驹又向郭靖提示:“不可伤人。” “是,三师父。”郭靖抱拳躬身,很懂规矩。 欧阳刻张大了嘴,又死死抿紧,穆念慈与苏娟齐齐侧头,冲他一笑。 话到这里有人问了,这话怎么接? 岑继云微微一笑,侧头问师兄:“你上我上?” 黄蓉笑着叫道:“你们俩一起上!打死姓郭的!” “小丫头别起哄……我来吧。” 沈涛转身面向郭靖,道:“小兄弟,我们俩拆解擒拿手法,不用内功免伤和气,你看如何?” 沈涛年纪也不大,却性格沉稳,行事有板有眼,武功又强得离奇,黄蓉有点怕他,不敢跟他抬杠。 作为师兄,沈涛顾虑到岑继云年轻气盛,万一伤了郭靖心脉,以师父对郭靖极端重视的态度,那可真就闯出了无妄大祸。 “好的,我……我不会内功。” 郭靖果然是个大实诚,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内功,更不知道自己已经练了半年内功。 这个帐篷空间甚大,诸人稀稀拉拉也就坐在一角,其余空地反而占了八成空间。 如此两人分立抱拳,沈涛见对方迟迟不动,便上前半步,一掌轻飘飘挥去。 这一掌的落点指向郭靖脖颈,却于中途一分又一分,由胸口到了另一侧颈项,掌缘变成了手背。 郭靖的拳头尚未抬起,手背已至右颊。 他急退半步,脑袋同时一歪,左胸微觉压实感,心脏部位已被击中,微触下即收手。 “咦?”朱聪持纸扇翘立而起,叫道:“这么……” “快”字未出口,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沈涛动作并不快,整个过程变了四个式子,应仅有一招,一招便已横掌命中郭靖的心脏。 那四个式子的变招兀自历历在目,并未快到肉眼难识的地步。 但只看郭靖的状况,双手尚未抬至胸口,他脸上讷讷的,眼神茫然,过了会儿禁不住挠头。 “承让了,小兄弟。”沈涛抱拳退后两步,站到岑继云身边。 柯镇恶目不视物,问道:“只一招?” “对,只一招,击中了靖儿的左胸。” 韩小莹不放心,答话后还走过去,在郭靖胸前轻揉了几下,问道:“有没有哪里疼?” 郭靖摇头,道:“不疼,他完全没用力。” 朱聪抱拳道:“在下向沈兄请教几手擒拿手法,还望不吝指点。” “不敢。” 沈涛见朱聪移步欺身已近,速度极快,忙道:“晚辈是说,不敢与前辈过招。” 那可由不得你! 朱聪心里在说,手上丝毫未停,左手拿向沈涛右肩,右手五指翕张抓向左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气势磅礴。 他原就是擒拿小巧功夫的大行家,虽未修炼玄门内功,但数十年苦练岂同等闲,柯镇恶以外其余四怪看在眼里,也颇感神清气爽。 沈涛横臂格挡,已被对方灵巧之极地握住手腕,随之一股大力袭来,对方的意图也即明了,大约是想脱掉自己的手腕关节。 朱聪自创的“分筋错骨手”的确霸道。 手腕受制,势已难退避脱身,沈涛又不敢擅用内力伤到对方,于是蹂身踊进,跟着对方的前拉之力若合符节。 这是沈涛的左手,这只左手便于零点一秒之后,已然印在朱聪的心口。 朱聪登时手足冰冷,不想下一个零点一秒,那只左手已消失,沈涛似缓实疾地退了一步。 “晚辈侥幸,全赖前辈谦让。”沈涛不卑不亢,语气都毫无起伏。 四怪面面相觑,柯镇恶的眉头也不禁拧起来。 “世上竟有如此武功!”朱聪直到此时才惊呼。 他心如明镜,错骨分筋囿于力量不足,会被敌人反制并不希奇,但自己又不是死人,有威胁的袭击加身,怎样巧身躲避,怎样寻机重拾先手,原就是战斗策略的一部分。 现在就只剩这一部分了。 对方掌击之来,他完全找不到任何余裕去躲避。 只能说,沈涛速度太快,而且快得不动声色,连招法路数都看不明白。 “啊哈!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哈,不要伤了朋友间的和气嘛!” 第60章 枯荣 这当然是欧阳刻在打圆场了。 六怪极重颜面,十七年前因误会与邱处机对战,尘埃落定后,明显都打不过了,照样咬死不放。 迫得邱处机绞尽脑汁,终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妙法,成就了江南七怪响誉千古的不朽侠名。 “那位姑娘说的……少庄主这位姓沈的弟子,一人能抵敌三个长春子,难道当真如此?”柯镇恶问道。 “没说姓沈的。”南怀仁严谨,提醒道。 柯镇恶又道:“那么这位姓岑的……” “岑继云。”岑继云道:“柯大侠,我叫岑继云。长春子武功如何,晚辈不曾见识,未敢妄论。” 他见师兄做的又漂亮又得体,也跟着谦虚起来。 “你们两个行了!就别在前辈面前作秀了,要小弟说,武功高低取决于天分和运气,那根本丝毫都不重要!惟心中有侠义,做人讲道义,才是在江湖上立身之本。” “譬如江南七侠一诺千金,远赴大漠,既劳碌奔波又苦楚难言,为郭世兄劳心劳力十多年,这才是当世侠客的风范!力不足不为过,义之所在侠心有余,则令人感佩五中。” 欧阳刻一通说,六怪面面相觑。 李萍忙着斟水沏茶。 杨铁心忍不住失笑。 黄蓉白了欧阳刻一眼。 穆念慈美目深注在他脸上。 苏娟垂头装淑女。 岑继云跟沈涛对视,又同时转开头,好像憋尿一样面无表情。 朱聪轻咳一声,道:“少庄主太过奖了,如此不吝褒奖之辞,夸得我六兄弟委实无地自容……” “我发自肺腑的!”欧阳刻抢答。 “郭靖这孩子人品甚好,我们很是喜欢,的确也是不忍弃离之由。” 韩宝驹说得无比中肯,下意识瞥了堂妹韩小莹一眼,后者连连点头,看着郭靖的神色大见慈爱。 郭靖自知七师父待他最好,就只能直愣愣看着她,也不知该怎样表达感激之情。 “既蒙六位青眼相加,如此赏识郭世兄,小弟不才,倒想在六位大侠跟前献个丑了。” 欧阳刻琢磨着,要怎样提出此事。 传渡元力,令郭靖与自己产生意念上的亲和,哪怕郭靖就当真愚钝不堪,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但至少有他在,射雕时空不至于破灭。 从此这方时空天高海阔,任意遨游,想想就很惬意的感觉…… “是要传授靖儿一门绝技吗?”韩小莹说道,“少庄主但请明言,只要对靖儿有益无害,我们自然听凭阁下主张。” “绝技……也可以这么说。”欧阳刻沉吟片刻,接道:“我白驼山内功纵不及道家正宗,于武人功法修炼,打磨筋骨,亦能微见其效,我想将之口授于郭世兄,还乞六位恩准。” 他迟疑处在于,郭靖通过马钰习得的“金雁功”已有相当火候,却不知与欧阳锋的内功心法有无冲突。 杨铁心道:“这门内功我上手不久,确感到平日间练功,手脚轻便了不少,靖儿年纪尚未弱冠,练起来应当效用更显。” 六怪又惊又喜,西毒可是天下五绝之一,镇山门的内功心法,怎能差到哪里去? 简直是天赐的大机缘! 这位少庄主言辞颇见谦和,两位弟子武功极高,却毫无居功自傲之态,不远数千里巴巴赶往蒙地,总不能拿着个假内功来暗害郭靖。 被白驼山惦记上了,想必郭靖还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 他们自不知,郭靖在这位少庄主心目中的价值,早已被无限高估。 黄蓉对着郭靖左看右看,委实看不出来,这个貌似纯朴的大男孩有何突出的长项。 当然她不会把杨铁心算漏了,问题是算来算去,杨铁心在欧阳刻心中,又有什么价值呢? 纯粹从利益角度衡量,只能是欧阳刻觊觎穆念慈的美貌,却把色念藏得极深,否则这一系列举措无从解释。 “如此有劳少庄主了,我等感激不尽。” 还是韩小莹发话,她对郭靖是真好,不是假好,其宠爱关怀如己出,不下于慈母李萍。 有她这一句背书就够了! 欧阳刻起身走近郭靖,道:“郭世兄请闭上眼睛,无论有什么感觉都不可稍动,静待片刻即可。” 六怪还以为他要拖带着郭靖去往无人处,好私下口授法诀,却未想少庄主这动静,似乎还要由外部下手。 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便无人开声。 那是一小株砂地上的枯草,所以继续枯萎,直至弥散成土壤,亦无人会注意到。 但又不仅仅是枯草,它与草原上的砂土相合,正在受到空间里的一切影响。 诸如砂地深层处的水源、碳,再深处的高温物质,空气里的水蒸气、尘灰,帐篷中每个人身上带有的静电…… 在各种动态环境中,它呈现出枯草的外部特征。 枯草是一个结果,而当前的结果依然处在动态环境中。 此地若干年后会空无一人,会草木不生,这株枯草的主要成分会转化为土壤深层里的碳基质,其余成分会弥散空际…… 这是欧阳刻魂灵凝聚实体后的最新领悟。 探知过去和当前,关于物质的基本因果关系,而未来不可知,只能凭借推测。 世界是动态变化中的,甚至一株渺小的枯草也是动态变化的构成部分,因此推测的结果永难明确,也便与物我一体无关。 复活至今以来,欧阳刻再未以元力载入武人经脉,郭靖是第二个。 毋庸置疑,第一个实验对象是天雅。 天雅会否青春永驻永生不死,欧阳刻不能确定,他能确定的是,只要不受外物侵害,天雅的寿命会极其漫长。 万物荣枯之道一手掌控,医理已成小节,武道历练的凶险处也被一并踏平,欧阳刻已能打造长寿之人。 因此最重要的先决条件,是郭靖不能死。 好在这个载入经络的过程,没发生大的震荡。 旁人只见数秒之后,郭靖睁开眼睛,说道:“有一股气息,在我经脉间穿行了许多次,既不热也不凉,但我能感觉到……然后就没感觉了。” “少庄主,老夫有一事不明,此是修习白驼山内功……心法的必要途径吗?”柯镇恶忽然问道。 第61章 问苍茫 欧阳刻想了一会,答道:“对。” 其实不对,白驼山这一行七人都知不对。 黄蓉未曾修炼白驼山内功,却也深知,世上的内功没有先打通经络,再修习内功的道理,这个次序颠倒了。 于是欧阳刻加以解释:“我白驼山内功有个名目,叫‘八荒神驼苍茫问心诀’,由于名称过于冗长累赘,我们通常称之为白驼山内功心法,或者就叫问苍茫。” 这内功名字都是他现取的,忽然间就觉得特别合适。 杨铁心与沈涛、岑继云满眼讶异,似乎今天才知道,这门内功心法,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说法。 “方才之所以要向郭世兄传功,实因试探他的内力源流,是否与问苍茫的法诀相抵触,涉及今后的功力传续周天运转,此举甚为紧要,事关郭世兄性命,在下不敢轻忽。” 好吧,这话终于圆过来了,欧阳刻大松一口气。 韩小莹讷讷道:“他……靖儿从未学过内功。” 朱聪也道:“没错,说来惭愧,我江南七怪武学上未窥堂奥,未敢以一鳞半爪的驳杂运气之法授予徒弟,靖儿从未学过任何内功心法。” 他这话说得谦虚,实际上是承认,江南七怪的内功心法,都是东一招西一招偷学来的,不成体系,难以用来授徒。 全金发、韩宝驹也应声。 “朱二哥如此说来,在下不敢不信,但郭世兄有……近七个月的内力根基,且吐纳运转尚未出过岔子,嗯……”欧阳刻双目微闭,故作沉吟,接道:“若小弟所料不差,应是玄门正宗……全真教的金雁功。” 忽啦一阵响,或坐或站的几怪全然围了上来,将神色惊恐的郭靖围在当间。 “靖儿,你何时学过内功?” “还是那牛鼻子邱处机的内功!” “对!靖儿,你何时见过那个道人?怎地我们丝毫不知?” …… 郭靖茫然无措,他也不知道那个三髻道士是什么牛鼻子,此前伊志平千里传书,倒是见过一面,衣饰装束上与三髻道士有点相像。 李萍也紧张起来,急忙走过来,挽着郭靖的手说道:“六位恩师呕心沥血,对你倾尽全力,你可不能有事瞒着师父们!” 郭靖茫然摇头,道:“娘,我没有瞒着师父……我……” 他倒也没有傻到家,说话间下意识便看向欧阳刻,问道:“我这些天呼吸,吐气,睡觉,真的就是内功?” 六怪齐齐抽了口冷气,徒儿修习内功半年有余,身为师父竟丝毫不知! “那位道长叫什么名字?”欧阳刻明知故问。 郭靖答道:“他说他来自全真教,叫马钰。” “全真教掌教!”朱聪惊呼。 “他为何教靖儿内功?”韩小莹神色从担忧变成惊喜,口头上还要表现一下疑虑。 欧阳刻问道:“这个马钰……就是全真教掌教,生平怎样,生性如何,功力又在什么境界,列位可曾有过耳闻?” 六怪彼此对视,纷纷摇头。 柯镇恶摇头道:“一无所知,既是邱处机的掌教,想来功力不浅。” “师父,我倒是听人说起过。”岑继云插言道:“丹阳子马钰,此人生性淡薄,虽身为天下正宗全真教的掌教之尊,却一向深居简出,与邱处机、郝大通之流迥然两异。” “他对靖……郭世兄应无恶意。”欧阳刻宽慰道。 又道:“但在下诚心企盼郭世兄武功勇猛精进,内功实系武道根基,他道家的全真心法确是神妙,与我门心法却无冲突,问苍茫于打磨武者体质,气息运转,固本培元,均具相当效用。” “非在下自卖自夸,过度夸耀自家功法,我这两位劣徒皆由我亲手载入问苍茫心诀,其后照之习练进境神速……若在半年之前,假使与朱二哥相会切磋武艺,沈涛可万万不是对手。” 他把元力强加到“问苍茫”内功上,作为所谓心诀来描述,正因天地元力太过玄奇,担心解释不清楚。 岑继云轻笑,心底明显不服。 沈涛拱手道:“师尊所言甚是,就现下单以武艺技法论,弟子也与朱二侠的灵动敏捷相去甚远。” 他这话明显过度谦虚,在场的谁敢信? 朱聪洒脱一笑,折扇轻挥,笑道:“欧阳公子调教的好徒弟。” “所以——” 此事宜早不宜迟,欧阳刻盯着郭靖的眼睛道:“请郭世兄盘腿坐下,我这便授你口诀,有何不明处,自须给你解析分明。” 这话说出来,纵然李萍从未接触武学,也跟帐中众人同感讶异,面面相觑。 郭靖看看几位师父,却也没多犹豫,老老实实席地坐下。 这孩子就是乖! “我等先出帐去。”南怀仁嘴里一口气冒出六个字,当真难得。 “正该如此……” 柯镇恶的说话被欧阳刻打断:“且住!六位无须出帐远避,就在这里听着再好不过,你们身为郭世兄恩师,既亲同再生父母,又对郭世兄武艺尤为熟悉,此后郭世兄的功力武技进境演化,尚须列位用心观照,持续打磨。” “欧阳公子开诚布公,侠义无双,但白驼山绝学威震武林,我等却万万不敢无功轻受。”朱聪朗声道,语声诚挚。 “对,如此行事,令叔欧阳锋脸上须不好看。” 全金发也觉得这位少庄主很奇怪。 内功绝学万金不可易,这位少庄主跟散财童子似的,把内功当糖果一样撒出去,却似浑不在意,这也太过纨绔了! 岑继云又憋不住了,插言道:“白驼山现下由少庄主话事,庄主管不……庄主已是半隐退状态,一切事务由师尊主理,诸位安心好了。” 这话没毛病,沈涛都不禁投以赞许一瞥。 “劣徒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惭,还请六位别见怪。”欧阳刻道:“但在下也得承认,继云这小子,有些看法还是话糙理不糙,家叔对小弟的一应举措,倒也多半都是默许的。” 他顿了一小会,接道:“向未有一辞驳斥。” 六怪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不由彼此交互对看,总之说不出话来。 如若岑继云所言不差,白驼山权力易手,西毒隐居不理事务,这位少庄主就得大权独揽了。 当然跟中土武林无关,与六怪更是跨地遥远,完全牵扯不上干系。 “苍茫之远,八荒之遥,首存心念惟一。” 这又是欧阳刻现编的,要令郭靖归心驯顺,性格为人不至于偏离原着过远,单靠元力亲和仍不足以安心,还要通过内功心法加以洗礼。 如此一来,私货这一人间奇物,顺道就得塞进去。 第62章 不敢收徒 “靖儿,还不拜师?” 要说对郭靖衷心疼爱,舍韩小莹就得轮到沉默寡言的南怀仁。 时机或许稍纵即逝,南怀仁捕捉得恰到好处。 郭靖对六位师父的顺从,纯属条件反射。 都不用过脑子的,对着欧阳刻扑通跪倒,紧跟着三叩九拜,礼成。 这门手艺,郭靖比欧阳刻精通十倍。 口述秘诀当着众人的面,帐篷里来客一个不少。 诸多难解之处,或沈涛或岑继云加入阐释,欧阳刻给以结语探讨。 柯镇恶、朱聪、南怀仁的意见更不容小觑,他们习武多年,虽内力驳杂不成体系,对体脉运行的见解却尤其精到。 欧阳刻坦然受了这番拜师之礼,却道:“前些日子山庄大劫,就是那帮自称宏法宫的悍匪大举来犯,我门下百名弟子死伤殆尽,在下每每思之心伤若死,因此这徒弟我是再也不收了。” 六怪愕然,杨铁心侧目,也大见不豫之意。 “受了郭世兄三叩九拜的大礼,在下就值当替家叔受了,但我也不能太过小气,我白驼山有两门微末伎俩,承江湖朋友抬爱,倒还算小有名气,一为灵蛇拳,一为神驼雪山掌,这便请与郭世兄提携探讨。” “此后郭世兄与在下兄弟相见,在下卖个老,就称一声愚兄,靖儿——”欧阳刻专注郭靖,微笑道:“你可断不能再以大礼相见,愚兄万万受用不起。” 郭靖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连连瞥向师父们。 韩小莹道:“公子如此大义谦逊,这如何克当……” 欧阳刻打断道:“靖儿的人品,杨大哥十七载奔波的恩义,江南七侠的侠行义举,皆为在下生平至为欣赏的云天高义,在下之前曾言道,武功高低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品质。” 沈涛道:“家师在西域广推曾参庙,凡事以信义为先,弟子们敬家师有若神明,常日行事,决不敢失了这信义二字。” 这叫捧哏,捧得正逢其时,又令岑继云对师兄多敬了三分。 “你唤这傻小子兄弟……按你文绉绉的称呼,就该叫贤弟对吧?” 黄蓉终于憋不住了,“你家贤弟又有六位师父,那你跟这六位师父如何称呼?你还好意思老神在在坐着!是不是得跪一个呀?” “你还得向杨大哥跪一个!”她又补一句。 欧阳刻苦笑着站起身,先将双手拢成抱拳之势,果然众人一阵打岔,所谓江湖乱套各论各的,就把突兀的尴尬给对付过去了。 黄蓉这妖女不识时务,信口胡诌,欧阳刻也难以跟她多计较,还指着郭靖与她一见钟情呢! 貌似这化学反应不怎么强? 众人正叙话间,黄药师在湖边踱步良久,早已不耐烦。 他自重身份,可没有听墙根的癖好,这时等不及了,闻得帐篷里絮絮不绝没完没了,忽然间揭帐而入。 于是欧阳刻傻眼了。 帐篷里突然多了个高挑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说话声也便消失得突兀。 “爹,你怎么也来了?” 黄蓉翘身而起,想了想,又盘坐回地上。 黄药师不理女儿的叫唤,径向欧阳刻问道:“问明白了没有?” “小侄已查问得清楚,江南六侠,靖儿母子,皆未闻宏法宫音讯。”欧阳刻起身答道。 他还想着,桃花岛主的身份,在六怪面前隐而不宣为妥。 问题黄药师可不曾跟他串好口供,替他打掩护更就莫名其妙。 只有欧阳刻熟读原着,深知其间连绵的仇怨,曲折的历史剧情。 有点伤脑筋! “那还不走更待何时?”黄药师又问:“杨老弟,你父女是同我们一行,还是待在此地小住些时日?” 杨铁心哑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黄老邪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生性如此。 五绝以下,能被他看在眼里的屈指可数。 江南六怪,郭靖母子,甚至认识不少日子的杨铁心父女,尽皆蝼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欧阳刻眼看着柯镇恶的长杖提起,就待往地上剁去,连忙道:“那么在下等人先行告退,明日……或隔得几日还要来叨扰一番,六位侠士,郭家嫂子,暂时先别过了。” 看向郭靖说道:“靖儿,随师父好好练功,不可懈怠,愚兄在蒙地还要多待些时日,自当与你仔细切磋研探武艺,对了——靖儿今晚可要去会见那位道长?” “靖儿以后别去了。” 韩小莹懂分寸,学了白驼山内功,再去学全真教内功,如此作为未免显得其意不诚,武林人士这方面忌讳甚重。 郭靖点头允了,这半年多来马钰对他甚是温和,甚至那些呼吸吐纳之法,已令他身轻如燕,能独自登上崖顶,心下就有些怅然若失。 欧阳刻深知,六怪与郭靖既已解除嫌疑,宏法宫不来漠北则已,来了定会选中马钰或梅超风。 总不能是那脑子不好使的“黄河四鬼”! 如此心下一番计议,又道:“靖儿去亦无妨,不妨替愚兄引荐一番,久闻丹阳子大名,我也想去见见他。” 黄药师揶揄道:“他全真教跟你白驼山,可不怎么对付。” “我观玉阳子王处一举止,对家叔似无怨念,去年暮春会过一面,他说话也很客气。” 黄药师“哦”了一声,上前几步挽起黄蓉,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六怪一眼,拖着女儿先行出帐了。 穆念慈的手被黄蓉牵得紧,只好随她一同出帐。 杨铁心依然稳坐未动。 不待六怪问及,欧阳刻先行解释上了,“刚刚那位是前辈高人,与家叔素有交谊,向来忘情山水,不喜与生人交涉,在下也不敢擅自引荐,还乞列位恕罪。” “高人侠影性情不凡,我等自当理会得,公子礼贤下士,至情至性,待人诚挚无私,更令我辈望尘莫及。”柯镇恶谦虚起来,也是懂礼貌的。 “柯大侠过奖,愧不敢当,那么杨大哥,你要不要去见见长春子的师兄?”欧阳刻问道。 杨铁心犹豫再三,想着今晚至今说一通事项,唯独没提到休眠的安排,总不能跟义兄的妻子同住帐篷里,义女也被黄蓉拖带走了。 便说道:“我也去吧!拜见一下全真掌教。” 他们八人从西域来到漠北,数千里的行程共同前往,黄药师再性格乖僻,再想撇开杨铁心父女,理由可也不好找。 第63章 决裂 拜见马钰是假,找到梅超风才是欧阳刻的本意。 于是这一路往崖前行去,于途欧阳刻大兜圈子,到处探看,有无那堆充满仪式感的骷髅头。 因为梅超风在崖顶堆叠九只骷髅头,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 她瞎归瞎,却功力深湛,来去如风。 梅超风江湖人送匪号铁尸,自必钢筋铁骨,又处大漠牧民聚居地带,草原、荒漠上些少顽石陷坑的道路阻碍,对她几乎不存在。 夜间明晃晃的月光下,草原上牛粪蛋马粪堆是不绝于目了,每当看到,欧阳刻总要上前仔细观摩一番。 白驼山少主爱跟动物粪便较劲,就很是令人不解。 “你到底在找什么?有完没完?”黄蓉向来不惯着他。 “克儿想必在觅寻元力波动。”黄药师很懂的样子。 众人齐声称是,桃花岛主名不虚传,果然学究天人,一语中的。 欧阳刻心里苦笑,嘴上还得应承着,“黄伯伯所言甚是,小侄来到此地,就感天地元力大异寻常,却苦寻不获,累得诸位相陪,实在过意不去。” 黄药师道:“那倒无妨,我对这天地元力也甚感兴味,元力如何理顺经络,又如何促进武人功力流转,咱们这一行,也就只有克儿谈得上精通。” 欧阳刻正待谦虚几句,郭靖道:“从这边草丛里绕过去,再经过那块沙地,就到了那处高崖。” 说着食指向前方空际绕了一小圈,他急于跟马钰见面,交代自己无法再习全真心法的缘由。 往日夜间,与马钰交谈是从未表达过敬意的,郭靖纯朴木讷,为人处世一无是处,感激只能埋在心底。 欧阳刻仿佛听到他心中所想,说道:“靖儿,我们这就过去见见马钰道长。” 郭靖轻“嗯”了一声。 崖壁虽滑溜难以着脚,这一行却个个身手非凡。 郭靖都能不借辅助独自攀爬上去,欧阳刻二十多年的内功也不是白练的,只要给他几秒运转功力,自然应付裕如。 果然跟马钰见上了,双方见礼闹哄哄的一通嘈杂。 黄药师与王重阳平辈论交,不想跟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小辈见礼,于是避而未见,携着黄蓉在山崖下等候。 好半晌后,欧阳刻将马钰牵到一边,低声问起,他伫留漠北这半年多来的见闻。 可惜马钰也从未见过九颗骷髅的仪式,当然铁尸之名自有耳闻。 对欧阳刻这位西域圣子,倒是好一番仰慕赞誉,跟王处一类似,于两派龉龃积怨只字未提。 那么很明显,马钰亦非宏法宫相中的目标。 诸人谈谈说说耗时不短,这回欧阳刻惦记着还有黄药师父女在崖下等候,便待与马钰告辞。 郭靖改练内功一事禀明后,马钰表现得云淡风轻,声称有欧阳氏襄助郭靖,自己功未成已可身退,来日便赶返中土,回教门清修。 蓦地里只听衣袂翻飞声不绝于耳,众人眼前一花,崖顶冰面上多了三个人。 一个女瞎子。 一个东邪。 一个黄蓉。 不待欧阳刻一行拱手见礼,梅超风探手入怀,掏出一柄无鞘短剑来,随手丢在地上,叮当响了两声,切下了几块冰屑,剑锋耀目生寒。 “这把匕首可是郭靖所有?”梅超风淡淡说话,却隐含着深深的愤恨。 郭靖凑前弯身拾起,木柄上果然刻着“杨康”二字,杨铁心也近观片刻,答道:“是郭靖的,当年邱道长所赠,与我那孩儿交换的文定之物。” 黄药师森然道:“为何上面刻着‘杨康’字样?杨康又是谁?” 杨铁心答道:“劳黄岛主见问,杨康正是犬子,十七年前我跟义兄指腹为凭,可惜在下至今未能见到……” 黄药师打断道:“因此这把刻有杨康的短剑,十一年前正是由郭靖持有?也因此我那不成器的叛门弟子陈玄风,正是死在这傻小子的手上?” 郭靖应了声:“是我。”脸色自然惊惶起来。 “黄岛主且听小侄一言……” 欧阳刻的话又被打断。 “赘言无益!克儿你对姓郭的小子青睐有加,我虽不解其意亦不便深究,但杀徒之仇不可不报,少庄主雄才大略,见事极明,想来不至于拦阻黄某。”黄药师语声极烈,透着一股刻骨的仇恨。 “晚辈见过黄岛主。” 马钰打了个道家的稽首,起身后说道:“却不知这中间有何误会,郭靖这孩子,晚辈也教过他一段时日内功,倒是纯朴厚道,绝非残暴之徒,黄岛主明见。” 黄药师冷声道:“我那二弟子陈玄风正乃凶残之辈,那又怎地?你这小道士要替天行道吗?那不妨连黄某一并杀了,就怕你没这本事!” 马钰语塞,再不敢辩驳。 “黄岛主,是非黑白、孰善孰恶且不去说它,但天下事终抬不过一个理字。” 欧阳刻深吸一口气,接道:“十一年前的郭靖年方六岁,不通武艺,赶来与江南七怪会合的途中,被岛主二弟子陈玄风擒下,陈玄风苦练九阴白骨爪,功力已大成,当场打死了赶上救援的张阿生。” “陈玄风接着就要一爪插进这孩子的天灵盖,纯出于求生本能驱使,郭靖拔出这柄短剑,一剑捅进了陈玄风的气穴罩门,陈玄风当场毙命。” “其时场面混乱不堪,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怪不得郭靖,莫非六岁的孩子被铜尸陈玄风活生生打死,才是黄岛主的道理?” 郭靖很奇怪,讶然瞥了欧阳刻一眼,心说你当时又不在场,怎的对事件发生过程如此清楚? 黄药师冷声道:“我东邪杀人,要听什么道理?承少庄主提点,这江南七怪,我也要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好!” 欧阳刻双掌一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说道:“前辈既不讲道理,咱们来谈谈人情,岛主被黄衫人一掌阴冷内力所侵,是否晚辈替你驱散的?桃花岛向称忠孝节义一丝不苟,于这义之一节定不可有亏。” 黄药师又是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梅超风右手微振,四丈软鞭狂蟒般拖在冰面上摆动,她闭着眼睛说道:“便由弟子出手,杀这姓郭的小子,当无亏于桃花岛节义。” 第64章 拳头与公理 梅超风嗓音沉暗微哑犹若老妪,其实只看容貌相当秀丽,身形瘦瘦的很是挺直,怎么看也不超过三十岁。 她应该快四十岁了吧? 这养生之道简直就难于理解! 她那头披肩浓发直垂腰际,并未使用任何饰物捆扎,随山风鼓荡飘摇,与全身黑衣融溶,则又颇显阴森。 “你要动手杀郭靖,我这两名弟子就不得不出手。” 欧阳刻转而道:“纵然宏法宫授你高妙内功法门,终究时日尚短,黄岛主应知我徒弟的武功深浅。” 他说着冲梅超风缓缓摇头,梅超风又看不到,“你鞭法再强,九阴白骨爪再无坚不摧,我徒弟这一关你是过不去的。” 梅超风脸现痛苦之色,却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黄蓉尖声叫道。 “你要杀郭靖?” 欧阳刻的满脸讶色,那是放眼全世界,断定没人能看懂了。 所以他又加了一句:“黄岛主一意护短,甚至罔顾道理,黄姑娘莫非也认为,六岁孩童自卫杀人,就非得偿命不可?” “要讲什么道理?我爹说这个傻小子该死,他当然就该死。”黄蓉理直气壮。 “蓉儿,你怎能……”穆念慈欲言又止,到底没把话说完。 杨铁心摇头侧目,向马钰凝望过去,他大概以为天下正宗的全真教掌教,看到如此不平事,总该站出来主持公道的。 可马钰神情呆滞,一声不吭。 所谓老成持重,所谓大局为重。 惹下桃花岛主这样的大敌,全真教覆灭可期,那可是一百个一千个郭靖也抵销不了的损失。 欧阳刻悲愤交加,怒气直冲头顶,再忍耐不住,向黄药师一拱手,道:“黄岛主这家教,当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东邪家教如何,还轮不到你小子指摘!” 黄药师其实也进退维谷了,停了一小会,道:“少庄主是铁了心,护定姓郭的小子了?” “正是!”欧阳刻怒目相向。 “你白驼山家大业大,高手如云,自无须将桃花岛放在眼里……” 黄药师正说着,欧阳刻打断道:“岛主不必出言讥刺,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要说强权……拳头即公理!那晚辈不听也得听,便请岛主大发神威,将我们这一伙灭杀当场。” “我杀死所有人,也杀不死你少庄主,对吗?”黄药师面上冷笑,心里苦笑。 “那也未必。” 闹到如此局面,欧阳刻已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当前情形仅在东邪一念之间。 郭靖忽然道:“欧阳大哥不必多虑,是我杀的铜尸,我偿命便是。” 说着便将匕首一横,往颈间割去。 杨铁心站得近,挥肘猛推,命中郭靖肘关节麻筋,他手中短剑登时脱手飞出。 欧阳刻见郭靖颈间已现一抹血痕,也是大感惊悚,心说你来真的呀! 才十七岁的小年轻,怎的性情如此暴烈? “小小年纪,便城府如此之深,这般惺惺作态,是做给谁看呢?!” 黄药师恨恨说道,忽又拱手道:“少庄主此次回庄,请禀明令叔西毒知晓,从此桃花岛与白驼山是敌非友,日后相见,莫怪黄某言之不预。” 欧阳刻早知如此,东邪自命高雅,怎能学那些江湖草莽之辈?软话打死他也不会说的。 这话没法答应了。 谁知黄药师仍有话说:“至于宏法宫一事,黄某眼下尚能担保,我这弃徒并未遭遇宏法宫信徒。” “多谢岛主告知。”这话就能接了。 黄药师横了郭靖一眼,郭靖瞠目以对,毫不退缩。 越看他这副傻愣愣貌似朴实正直的样子,黄药师心里越是不顺。 “蓉儿,我们走。”黄药师挽起女儿的手。 黄蓉神色迷茫,看看欧阳刻,又看看穆念慈,似有不舍。 “师父!”梅超风闭着眼睛瞎叫唤。 “你也跟我回桃花岛。”黄药师道,见这个女徒满脸悲怆,也不禁心下暗叹。 梅超风长鞭脱手,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她瞎了十一年,听声功夫一流,倒没跪错方向,否则向郭靖下跪,可就太恶搞了。 “起来!”黄药师斥道:“磕头有什么用?你师娘都死了!磕头能让你师娘活过来吗?” 梅超风额前一片鲜血,却昂着头不敢再磕下去。 她眼睛又瞎了,硕大的泪珠从紧闭的眼睑间迸流淌落,显然自责与心伤陈玄风的情绪两相交织,深夜的崖顶烈风中长发飞舞,倍见凄凉。 “黄岛主,梅……令徒梅姑娘她……”欧阳刻话到嘴边,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黄药师已搀起梅超风,却骤然转身斜睨过去,冷声道:“今日一唔,我桃花岛已认栽了,少庄主还待怎地?” 欧阳刻道:“我想替梅姑娘……看看眼睛。”他本来想说“载入元力”的,临到嘴边又变了。 “瞎了十多年,早就烂里面了!无须再看。”梅超风哑着嗓子说道。 “还是看看……吧!” 这对黄药师就算软话了,他被欧阳刻的神奇手段震惊过数次,希望再渺茫,也总比没希望强。 师父发话,梅超风可不敢顶嘴了,沉默下来。 欧阳刻走上前去,第一步是搭脉。 梅超风下意识铁腕一翻,被黄药师伸指制止了,令她不得抗拒。 这个铁尸体内暗伤无数,隐患重重,多年来皆以内功强行压制,随着内力越渐深化,伤患越渐严峻,她活得一定很痛苦。 伤患要解决起来可能颇费时日,欧阳刻先将她脉络里的沉积物消解,忽然犹豫了一会。 妨碍体脉运行的毒气要排入肠道尿道,梅超风当场就得大小便失禁,她再钢筋铁骨也是个女的,崖顶上还这么多人,那可太过丢脸。 于是导入汗腺,由毛孔排出,她一身黑衣覆体,有点污秽回头洗洗就好,总之外表也看不出来。 接下来是眼睛。 梅超风自己,大概真认为眼珠子烂在眼眶里了,但欧阳刻深知不可能,否则脑部经脉受污物感染,她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 最大的可能,是眼珠子在柯镇恶的毒棱下破裂,而梅超风后来使用了什么方法,将玻璃体后端的神经束与脑部切断。 这样的做法,作为一个凶神恶煞的瞎子,是很难操作的,找到任何一位不通武技的大夫,随手就能给她弄死。 欧阳刻很快发现了,神经束并未断绝,十多年来始终完好,却被她以内力克制玻璃体中的毒素,阻止其向脑组织内部蔓延。 于是玻璃体里的两枚毒棱轻松取出。 梅超风痛哼出声,双眼依旧紧闭,却血流如泉,正痛得浑身颤抖。 欧阳刻迎面双手齐出,轻轻捂住了她的两只眼眶,顷刻间一股温和的元力涌动不绝。 站在旁边的黄药师神色忽变讶异。 以梅超风和欧阳刻为圆点,远处的烈风吹拂过来,仿佛遭到一面弧形结界屏障,立即缓和下来。 枯荣! 第65章 陌上人如玉 欧阳刻侧身连吐三口血,笑了两声,便委倒在地。 沈涛、岑继云已待上前搀扶,还是郭靖离得更近,先一屁股坐倒,随之将欧阳刻扶坐着靠到自己胸前。 苏娟泪流满面,几步奔过来,强行从郭靖臂间夺过少主,让少主躺在她抻开的双腿上,取帕巾替他擦拭唇角的血渍,秀丽的脸上满是痛惜。 梅超风能看见东西了! 幸好眼下是夜间月色,并没有阳光下那么炽亮耀眼,否则欧阳刻还要找条丝巾或纱布,替她把眼睛蒙起来。 玻璃体碎裂都能在元力下修复如初! 这种神迹般的事实,就发生在黄药师眼前,他也不得不承认,虽对欧阳刻寄予厚望,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神奇手段。 穆念慈等人倒司空见惯了,马钰第一次见此情形,就完全惊呆了。 见少庄主这副委顿的模样,显然大伤元气,黄药师拱了拱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梅超风说了句:“多承欧阳公子仗义相助,梅超风得能重见天日,不知……真不知如何报答少庄主恩情。” 这段客气话从语言到结构,称得上毫无瑕疵。 黄药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当然能说得比女徒考究十倍,好听五倍,问题他就是说不出口。 刚刚还潇洒放言,从此桃花岛与白驼山是敌非友,这转眼间就对着敌人俯首帖耳感激不尽,东邪脸嫩,雅称内秀,还真做不出来。 欧阳刻吐血是假,脸色苍白委顿在地大显虚弱,都是演出来的。 他就是要让黄药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得欠他人情! 替梅超风疗伤之余,还未撒手前,却暗暗将功力逆转,挤压经脉,迫使自己喷血而出,搞得大受内伤的样子。 为了这一步计划成功实践,于他而言,可比疗伤复杂了好几倍。 凝化体貌后,欧阳刻虽再不能将外物凝虚为实,但这具身体本来就是由空间粒子凝结打造而成,受点内伤什么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梅姑娘不必客气,黄岛主知道我的……咳咳!”欧阳刻还得加一把劲,把戏做足,“我这个人都是凝虚化实,伤不伤的……咳……咳咳……根本不重要!” “少庄主辛苦。”黄药师又是一拱手,说场面话实在不是他的长项,转而道:“少庄主隆情高义,黄某在此承诺,陈玄风之死,便与郭靖、江南七怪一笔勾销……他们也死了一怪,就当玄风咎由自取吧!” 又转向梅超风道:“超风,你也不得再向姓郭的寻仇。” 梅超风低低“嗯”了一声,显然不大愿意。 黄药师能放下仇怨,铁尸若能看得开,屠戮张阿生的直接仇人铜尸已被郭靖手刃剑下,江南六怪也便容易说服了。 “我想要……我想要梅姑娘与晚辈随行一段时日。” 欧阳刻又咳得几声,这倒不是装的,血脉逆行,他是真受了不轻的内伤,解释道:“梅姑娘经络与脏腑伤患累积经年,晚辈还须想想法子,小心调理些时日。” 又道:“还有,此后白天日照过强,最好蒙一层薄布,梅姑娘虽功力深厚,内力总练不到眼睛里,眼睛对日光尚需一段适应过程。” 马钰接声道:“欧阳公子想得周到。” 杨铁心瞥他一眼,又转回头来,心下暗叹。 这位全真掌教的剑丹琴心,与邱处机一比,简直就是个猥琐小人! 再要跟白驼山少主两相映照,那简直提鞋都不配。 “公子好意心领,我要跟恩师回桃花岛,今后随身侍奉,以偿清……” 梅超风这话说得自己就羞愧,于是话锋一转,“陈师哥先走了十多年,梅超风这些年来行尸走肉,苟活于世,是死是活,也早没放在心上。” “不得胡言!”黄药师斥声,又道:“超风,你要听命于欧阳公子,跟随左右,他自能令你伤势痊愈,功力大进。” 他心知肚明,自己医术再高明,也不敢跟欧阳刻这种神仙手段相提并论,再有元力载入通流经络种种,更是他永难抵及的层面。 “黄岛主所言,正是小侄心中意向。” 欧阳刻咳声稍竭,已在自行修复内伤,笑道:“元力载入,小侄以白驼山绝学与靖儿参详,异日靖儿与梅姑娘各以自身武艺切磋较量,便看看两派武学孰优孰劣,不拘成法,也不失为武林一段佳话。” 杨铁心眼睛亮了,发现黄药师眼神也是一亮,便道:“此举大善!可谓相逢一笑泯恩仇。” “在下决无恶意,未知梅姑娘意下如何?”欧阳刻又问。 梅超风道:“自当遵从师尊意旨,公子高义……” 她说着不自觉间身子弯了下来,似乎就要深鞠一躬,蓦地自行察觉,连忙挺直腰身,却忘了双手兀自抱拳。 “黄岛主是家叔生平挚友,又于年前赴白驼山大义援手,能为梅师姐略尽微劳,实系在下幸运才是,万不敢居功。” 欧阳刻微笑道,他腰身斜倚苏娟的两条长腿,卧靠得舒舒服服。 这个少庄主极重礼节,谦虚得过分! 除两名弟子和侍女苏娟外,众人心头均浮起同样的念头。 如此客套下去难免没完没了,马钰便先行告辞。 他声称于夜赶路,回返重阳宫,并邀请黄药师与欧阳刻前往全真教做客。 当然也就是说说而已,看这两位大佬的神态,也知他们毫无意向。 “寻访宏法宫余孽一事,黄某就先与诸位分头行事吧,日后若有机缘,还请令叔与少庄主来桃花岛小叙。” 前面话说得那么满,黄药师也得找个台阶下,再跟这群人凑一块同进同退,可有些拉不下脸。 “那是一定要叨扰几日的。” 欧阳刻想着好像应该翘身而起了,怎么说黄药师也是长辈,临别前磕个头也是应当应份的。 如此一番转念,就没起身,又咳嗽几声,表示暂时还起不来…… “小侄有伤在身,难以给黄伯伯磕头,还乞恕罪。”客气话是要说的。 黄药师自然连称不必。 又嘱咐了梅超风几句,训斥为主教益为辅,取了那张刻有九阴真经下卷的陈玄风人皮,便挽着黄蓉的手,先行下崖而去。 “陌上人如玉——”穆念慈起了个头,居然也是读过点诗书的。 梅超风接了声:“公子世无双……欧阳公子的人品,确是世间无双。” 杨铁心应声同意。 欧阳刻却不同意,笑道:“若论人品,世间上应首推我这小兄弟郭靖。” 第66章 什么叫武学天才 梅超风果然脸色不豫,复明未久,尚有些呆滞的眼神变得越加迷茫起来。 郭靖嗫嗫嚅嚅的,也不知该怎样谦辞以对,更不知该不该谦虚两句。 师父没教过他,所以他不会,脸红倒是无师自通的。 当夜于崖下找了个避风口支帐休眠,其实八人均习得内功,原无休眠之需,支篝火架烧烤吃喝取暖,帐篷也就是用来挡风的。 正月尚未走向尾声,漠北苦寒之地气候犹自严寒。 八人同处一个大帐篷,分别打坐,欧阳刻就想跟苏娟亲热,也很是不便了。 何况他还要替梅超风通经活脉。 还得防着梅超风加害郭靖。 杀夫之仇,不可能不报。 梅超风瞎了双眼艰难求生十一载,早就活腻了。 苦练一知半解的九阴真经下卷,并服以微量毒药打磨体质,巩固免疫力,每日身心交瘁,苦不堪言,心心念念的,仅有为亡夫复仇一事。 什么回返桃花岛,重归东邪门下,她从来没作过这个梦。 现下师尊不计前嫌,变相的也算是将她重收门下,梦想成真夙愿得偿,更无活下去的必要。 杀了郭靖,当着欧阳公子的面自刎以谢罪,上无愧亡夫九泉,下无愧这苦楚难言的十一载光阴。 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盘坐中的梅超风翘身起立,动作轻悠,未发出丝毫声响,凝目过去,便锁定了郭靖所在位置。 郭靖正盘坐在沈涛、岑继云之间,三人同样的姿态,闭目吐纳,大见已入佳境之状。 果是佳境! 长鞭收束一旁,于帐篷里自不便使用。 要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指之力足矣,何须利器? 对极端黑暗的环境,帐中八人里,梅超风自恃翘楚毫不为过。 七人均于一种绵长的状态中吐纳呼吸,这是周天搬运的基本状况。 因此无须挟以凌厉手段,造成威猛势道反而大为不便。 她右手修长的五指翕张,瘦削笔直犹如铁铸,一旦触及人脸,莫说功力低微的郭靖,便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猝然遇袭,也得吃个大亏! “住手。” 原先贴身紧坐身边的欧阳刻忽然睁眼,仿佛夜视能力并不在梅超风之下,一双眸子幽光闪烁。 梅超风便于他开口的同一时间,五指插下! 刚! 苏娟身形鬼魅般席地滑至,左手掌缘与梅超风的手背一触即离,如中铁石,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触势道未绝,紧贴着梅超风的手背便滑行而上,转眼间三指捏住了脉门。 梅超风腕间轻震抖开,铁臂轻挥直击对方面门。 然而这一臂挥力虽未于中途遭到截断,却骤感颈上微痛,已被苏娟右手捏住了喉咙,心底一沉,下意识收手垂下。 沈涛、岑继云、郭靖同时睁开眼睛,也便同时站起身来。 帐篷里漆黑一片,郭靖睁眼如盲,目不视物,是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沈涛岑继云内力精深,则能看到些轮廓影像。 欧阳刻端坐未动,笑道:“梅姑娘,这回该甘拜下风了吧?” 他比内功高手看得更清楚。 “杀了我。”梅超风沉声道,双眼都阖上了,闭目待死。 苏娟纤秀的五指收了回去,道:“少主对黄岛主敬重有加,怎能杀你?” 几句话一说,杨铁心与穆念慈也睁开了眼睛,他俩内力不济,看出去一片模糊,黑影幢幢,比郭靖好点有限。 “梅姑娘,我们打个商量吧,你有一日武功胜过了我这小妾,在下定将郭靖交你处置。” 欧阳刻沉吟片刻,又道:“当然了,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以桃花岛绝学胜过我白驼山武学,可就看梅姑娘的造化了。” 他刻意将白驼山与桃花岛相提并论,正是为了激起梅超风的求生愿望。 梅超风趁夜偷袭郭靖,心底如何计较,欧阳刻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梅超风冷哼一声,却道:“既以两派武艺印证,那么白蟒鞭法,摧心掌,九阴白骨爪,我自不会用来跟……跟郭小子比斗。” “你忘记了一个重点,我这小妾武艺虽远不及我那些弟子,胜过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一日打不赢苏娟,都不得向靖儿下手。”欧阳刻把意思落得确凿点。 梅超风似乎还有疑问,犹豫了一小会,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此就……谨遵公子吩咐。” 她忽然礼貌起来,倒令人错愕。 欧阳刻将她心里的疑虑说出来:“与苏娟比试,你用任何武技,都无须设限。” 梅超风冷笑道:“一会就天明了,这个妹子千娇百媚的,尽可以去帐外试试我的神鞭,今时今日,姓郭的小子如何是我对手?” 她还挺厚道,想着打赢了苏娟,就得去挑战郭靖了,而当前郭靖武艺之低弱,她随手一掌便能让他命丧当场。 欧阳刻笑道:“梅姑娘道心坚定,勇武无双,令人钦服,那么一柱香之后,便由我这小妾,好生领教一番梅姑娘的鞭法神妙。” 可惜黄药师父女不在场,否则就得提醒梅超风别上当了。 单以武技论,苏娟这一路数千里行来,已然冠绝当世。 只消与敌切磋不挟内力,纵然黄药师、黄蓉与沈涛、岑继云四人联手齐上,也对苏娟束手无策。 任何小巧功夫,到了苏娟手上,无不机变百出,威慑力宏大。 她战胜黄蓉仅需三招,战胜沈涛用了十六招,岑继云没敢跟她交手,结果苏娟在二十三招后,便一掌印在黄药师胸口。 当然了,让一个身具深厚内功的武人在战斗中不使用内功,确实太过强人所难,而且迹近耍赖。 武人的力量早与技法融为一体,强行拆分开来,自不免束手缚脚。 只能说,小巧功夫上,苏娟或可称当世无敌。 苏娟着手内功修炼才半年多,又是女子,力量是不足一提的。 欧阳刻近日正持续探测她的体脉运行,要短期内提升功力,却也没什么很能见效的好办法,想来尚须一些稀罕药材的辅助。 天明前,苏娟在包裹里找件干净衣服,裁了块布绢替梅超风蒙上双眼,以防日光刺目。 梅超风十多年不见天日,何况白色绸布较薄,尚能看见一些朦胧影像,如此状态下对战,于她自是毫无妨碍。 有妨碍的是苏娟,切磋武艺,对手正是需要剪除的妨碍。 梅超风长鞭挥舞开来力量磅礴,气势惊人,却每每遭到苏娟近身袭击,脖颈被拿捏了两次,小腹下丹田部位被轻触了一次。 最后一次,她飞身纵扑下,居然被苏娟以逸待劳,好整以暇地错腿绊了一跤。 好在及时撑地起立,没有摔个嘴啃泥,于是后脑玉枕穴又被摸了一把。 奇耻大辱! 长鞭打得砂地间横一道竖一道的,痕深近尺。 三十七岁的铁尸养气功夫尚大有进步空间,这回真就恼羞成怒了。 第67章 老熟人 “九阴真经原系道家炼气之法,同各门各派的内功吐纳,就类别上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舒筋活脉,从而积淀真气内力,深化武学进境。” 欧阳刻侃侃而谈,分明是个半桶水,却大发谬论。 “你与你师哥乱练真经下卷,妄图以技艺招术反推内息运行之堂奥,于桃花岛正宗内功又所学尚浅,便似个读过两年书的乡民捡拾到一枚琥珀,便妄图推断地球……生物演化史!实属自尊自大,不辨疏漏,荒诞可笑!” “九阴白骨爪,摧心掌,包括你近年自恃修炼大成的白蟒鞭法,杀伤力大则大矣,却失之机变,单以这三门功夫,要胜过我的小妾,你这辈子是不用想了。” 梅超风眼蒙白布,卓立昂头,神情难以解析,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尤其还在九阴白骨爪!你摆一堆骷髅出来是为了什么?吓唬人吗?如此耀武扬威,摆弄这种吓人的仪式不是可笑,而是可怜!遇到高手以逸待劳,随手就捏死你了,庸手见到此景,远而避之行不行?何必等你来打杀?” “你能于目不视物下活过这十多年,不得不说当今武林武学衰微,你这运道也真是令人羡慕。” 梅超风怒道:“你说完了没有?” “没……就算说完了吧!小弟忠言相告,梅姑娘练的这半吊子九阴真经,远不及你桃花岛家门绝学。”欧阳刻道。 这话梅超风无法反驳,黄药师武功之高,当世无人敢自恃胜他半筹,至于黄衫人,梅超风听都没听说过。 “我武功再弱,要杀你也是轻易……”梅超风嘀咕,声音越说越小。 这胡搅蛮缠的功力,跟黄蓉就有一拼了。 “小弟不是你的敌人,梅姑娘为何杀我?”欧阳刻故作讶然。 梅超风不吭声了。 好人做到底,既立曾参为神座信仰,欧阳刻自须做到信义为先。 江南六怪皆被授予神驼雪山掌和灵蛇拳,理由是以六位师父丰富的武学经验,来指导郭靖习练武技。 这个理由他们拒绝不了,郭靖是六怪苦历大漠十多年来的唯一希冀。 而梅超风避与江南六怪碰面,亦被载入一道天地元力。 现下欧阳刻的元力迥异以往,探测武者体脉与天地元力的亲和度,已不似从前那样艰难。 不用碰运气。 让这些原着里的重要剧情人物,或正或邪,个个欠他重大人情,此后一应事项操作起来,当然既方便又易于见效。 征服天下教化万民,最好用的无非仁义道德。 如此欧阳刻又闲下来,他的任务是寻找宏法宫信徒。 但多日来或远或近的梭巡来去,依然一无所获。 射雕时空不是网游场景,就算跟宏法宫信徒迎面相向,人家也不会把社会组织属性高悬头顶。 打探都没有方向。 这天与苏娟缠绵亲热了半夜,弄得她瘫软如棉,天明时出得帐篷,神清气爽。 想着又有数日未见,应该去观察一下郭靖习武境况了。 于李萍处得知,郭靖正随六位师父前往张阿生坟头拜祭,这便问清路径,赶往那座墓地。 欧阳刻教训起梅超风头头是道,认为摆九个骷髅招摇过于托大,简直不可理喻。 他此刻独自出行,亦未知会两名弟子,却自恃周近路况已熟,家门口走走,无须劳师动众。 却忘了自己弱鸡一个。 穿越当前时空近一年来,内功进境不显,武艺几无寸进,习武天赋之低,堪称所向无敌,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 于是被一伙牧民模样的汉子一网成擒。 嘴里塞了纱布,以牛筋绳捆绑手脚,其中一个中年牧民内力浑厚,戳指封了欧阳刻六处穴位。 一只手就把一百四十斤的欧阳刻轻松提起,扔进了外覆厚草的马车。 经络运行百汇的流动态势,欧阳刻是精通的,而且手段高超,不到十分钟就以内力冲开了被封的穴道。 牛筋绳就没办法对付了,这玩意只能靠蛮力挣扎,却越挣越紧,人挤在草堆里腾挪幅度也太小。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这话他问到第九遍,切换了蒙语到波斯语,却没人理会,只好住口。 其实欧阳刻并没有多恐慌,绑匪要钱要物他都不在乎,这伙人既未曾上来就喊打喊杀,总有诉求,生机还是无限的。 草原上的路况可想而知,车轱辘由坚石打磨而成,不存在任何减震效果,颠得他浑身都麻了,比穴道被封还要效果显着。 这伙牧民一个个沉默寡言,抓他的时候没说话,现下默默骑马骑驴赶路,彼此也无一语交谈,情境很是诡异。 欧阳刻禁不住越来越担忧。 搞不好是什么邪恶教派组织。 那可不是冲着钱物来的! 自己这个年纪,又是个糙爷们,按理说作为祭品也不合适呀。 他却不知,自己每日由侍婢侍候剃须净面,打理衣饰发型鬓角,来到大漠苦寒地带,苏娟对他的仪表也极为注重。 虽年已三十一,但欧阳刻外表看起来油光粉面,满脸的胶原蛋白,妥妥小鲜肉一枚。 于途至少颠簸了六个时辰,因为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睡过去好几次。 呯的一下沉猛的烈响。 通体酥麻皆被一并震散,欧阳刻又再惊醒过来。 到地方了? 还是那个中年人,掀开厚草堆,一手挽住他脚踝处的栓绳,将他从车里拽出后倒提过肩,便大步行去。 倒立悬空的姿势,欧阳刻脸上憋得通红,却也看明白了,这是一座残破的小庙观。 他勉力双手探出,将口中纱布抽了出来,中年人也未阻止。 中年人推柴门走入庙观,脚步未止,继续往后走去,里进倒是开阔了少许,他随手一丢,将沙袋似的欧阳刻丢在地上。 庙观里进像个大堂屋,吵吵嚷嚷的,或坐或站着二十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没有老人! 只看面貌的话,此处人群都相当年轻,年纪最大的,也至少比中年人小了十多岁。 那群围车骑驾的牧民,一个都没进来。 于是欧阳刻与靠墙端坐的年轻华服女子,两人视线就对上了。 两人同时眼前一亮。 “这谁呀?万叔把他拖来干什么?” “就这样的,也能练内功?”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这年纪也有些太大了吧?” “嗯,确实太老了。” “不是说……万叔年纪虽长,可也是童子功,打根基都用了几十年。” “对!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 欧阳刻手脚被缚,跟个大虾似的躺倒一旁,一众少男少女登时围将过来,七嘴八舌的点评,神情既亢奋,又个个不以为然。 “竟是少庄……久违了欧阳公子,今日有缘得见,奴家幸何如之呀!” 端坐的华服女子笑吟吟的,果然是满脸欣喜。 欧阳刻也认出她来,去年初抵雪域神女教时,次日萧白云便派遣三名年轻女子跟踪刺探,壮妇聂翠玲还曾跟李淮兴过了几招。 这女子正是三女之首,此时纸扇兀自在手,随着皓腕轻挥,一摇一晃的,笑容明媚,大显志得意满。 第68章 宏法宫圣女 “与姑娘异地重逢,小生也深感幸运。” 欧阳刻笑道,又一伸双拳,“小生武艺低微,更无出手伤人之念……之胆色!这绳子是不是请先解开?” 华服女子尚未说话,被称作“万叔”的中年人讶然道:“你穴道自行冲开了?这么厉害!” 欧阳刻连忙答道:“在下略通医理,于这体脉百汇多年参详,约莫还算较为熟识。” 又道:“至于功法武艺,万叔也深知,晚生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他意思是说,你将我轻松擒获,自知我武功低微。 中年人未掩讶色,却没吭声。 “欧阳公子这个年纪,又系白驼山少主,自幼家学渊源,二十年功力是该有的。”华服女子试探道。 欧阳刻微一顾虑,答道:“确乎不止二十年了,但小生武艺低微,习武天赋既差,常日里练功又疏懒,委实惭愧。” 华服女子抿嘴一笑,嘲讽道:“少庄主身份尊贵,常日里前呼后拥的,但凭指挥若定即可,于这武技一途,倒也无须下多大苦功。” “姑娘所言甚是,欧阳刻耽于安逸不思进取,姑娘耻笑也是言之在理的。” 欧阳刻话锋一转,道:“那么将在下擒获至此,究竟意欲何图?还请姑娘示下。” 这女的明显在屋子里身份高人一等,她开口说话后,吵嚷声立止。 看到这两人还是旧识,少男少女们也均面露讶异。 “我神女……我宏法宫行止,向来礼贤下士,只是于擅习内功之人求才若渴,手段上未免稍嫌粗陋,倒非对公子不敬,人来——” 华服女子收敛笑容,道:“还不快给欧阳公子松绑!” 一个少女一个少年听令矮身,一解脚踝一解手腕,摸索老久才找到绳结所在,总算把绑缚他手脚的牛筋绳解开了。 欧阳刻长身而起,冲华服女子抱拳道:“多谢姑娘。” 果然是宏法宫! 没想到还有个青训营。 “年前匆匆一唔,却未及深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不知姑娘在宏法宫担何职司?” 华服女子不提雪域神女教事宜,欧阳刻自也不提。 假如此女是萧白云弟子,或黄衫人的徒弟,双方早已势成死敌,但就眼下状况看起来,这女子似无恶意。 “翠柔是我教圣女……对!圣女俗家名唤翠柔,石翠柔!” 人称“万叔”的中年人有些语无伦次。 “翠柔小姐,有礼了。”欧阳刻又拱手,俯身作了个半揖。 石翠柔笑道:“好教公子垂问,宏法宫亦与神女教、东方明教相似,我教系出萨满,祖先与图腾物神崇拜皆属末节,我们仅尊崇自然法理。” 又道:“那么自然之道,取之岐黄学派的天人合一理念,又隐含于武人内力源流境域,从古至今,万物演化变异源源不绝,人既为万物之灵,又可习练武艺打磨经络,内力在人体内流动之势,当属天人合一之明证。” 欧阳刻恍然道:“原来如此,多承圣女解惑,在下对内力源流也称得上钻研经年,于这自然法理之见深以为然。” 此女说法,与当初周景文的见解很相似。 那么周景文与宏法宫的联系,是否真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紧密? “因此万叔将小生擒来,是以为在下有习得贵教内功的潜质……或者说资格?” 欧阳刻转而问道:“武人有无类似资质,又如何识别出来呢?” 万叔名叫万青松,此时答道:“是有办法做到的。” 他却没有详述什么办法,此人单看口才就不咋样,话也不多。 “万叔为本教护法大师,并为传功长老之一,于自然法理,天地气机交感无不精熟,少庄主得授真传后,其间详细自必了然。” 石翠柔说话时又笑了,笑得明艳,笑得唯美亲切,少男少女们无不浮露崇敬之情,仿佛她的笑容具有净化心灵的功效。 欧阳刻大为悚然,又感到诡异的熟识感,却双臂抻开轻挥,笑道:“那就来吧!在下是不是该三叩九拜,行个拜师大礼?” “不必。” 万青松语声中同时食指探出,直命欧阳刻眉心。 登时一股说不明白的滋味浮上心头。 这一指并不快,从未习武之人也能退后避开。 欧阳刻当然是不躲的,他对物我一体正小有心得,气机交感再玄奇十倍,也奇不过他意念漂流,凝虚化实的诡谲。 “这股元力已入你脑海,会指引你的内息修炼,会疏通你的经络阻滞情状,此后运功必得心应手,进境神速。” “从今往后,武道历练之途是否难以限量,甚或破碎虚空成仙成圣,尚须看你造化了,凡事难于强求,武道亦如是。” 欧阳刻清楚听到万青松在说话,但他又有一种深刻而真实的认知,自己已然堕身梦境。 梦与醒的界限骤然打破,奇异到极致。 如此奇怪的感觉,纵连准确表达都成了难题。 数日后…… 欧阳刻不知道过了几天,问向大通铺隔邻的少年才知,他昏迷了四天四夜。 又是躺在蒙古包里了,大帐篷里面睡了不少人,欧阳刻数了数,环绕圆形蒙古包贴着帐壁分躺的被窝,加上自己这只,共有十六个被窝。 每人被褥下垫了块硕大的草席。 既已吵醒邻窝的少年,欧阳刻索性问道:“这里的人,都曾被载入过这道元力?” “没错,那道元力是武人仙药,我等有幸得尝,自须勇猛精进,以死效忠宏法宫高恩大德。” 少年答得铿锵,嗓门不小,惊醒了好几人。 按理说由梦中惊醒,思绪总有一段迷糊状态,但这些少年人虔诚至专,应声附和朗朗上口。 “对,本教善行必将播撒天下!” “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我宏法宫子弟自当切记于心!” “宏法宫行事深合自然法理,无愧于天地!” “宵小之徒,邪魔外道,轻我辱我宏法宫者有之,不通事理之辈自应一概灭除!” “事理为紧要,自然法理为法诀之要道!康庄大道明明白白铺在眼前,却总有愚昧之徒不堪教化,果然取死有道。” 三个少年被惊醒了,帐篷里所有人也跟着醒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递转背诵传教口诀,个个嗓音洪亮,发自肺腑。 欧阳刻听得脑仁疼,又问道:“那位名叫石翠柔的圣女,是在管理……是宏法宫的掌权人吗?” “哦,她是我等的引领者,在我教身份尊贵,我等功法小成之日,可与圣女行房,取阴阳好和之秒法,从此通彻自然法理,功法大进不可限量。” 邻窝这少年看面貌最多不超过十八岁,话说得这么流氓,也没人指责他一句,反而纷纷起哄。 什么“那可得艰苦练功,能睡她一回,再辛苦也值了”,什么“看她胸挺臀翘,一定好生养”,什么“我无须月余,定能睡到她”…… 就不怎么像是身份尊贵的所谓圣女。 第69章 还真下了毒 石翠柔确实生得俏丽,肤白个高明眸皓齿的,尤其常常浮露出那抹奇异的笑容,充满了亲和力,有一种任男人为所欲为的迎合感。 欧阳刻忽然醒悟过来。 这不就是苏娟嘛! 苏娟的勾人处,绝非仅限于容貌美艳,跟张清芳、邹玉比起来,苏娟其实姿色稍逊。 每当与欧阳刻对视,她的眼神温柔中透着关切,体贴中透着湿润顺从,凡此不可尽述的神情变化,凝结成难以形容的渴求之意。 欧阳刻也不知有未误读,似乎苏娟渴望被蹂躏…… 此后数日,跟十五名少年同进同出,出帐也走不了多远便被唤回,多半时间在帐篷里待着,默运内息…… 或者睡觉。 少年人瞌睡重,有几人盘坐不到半个时辰,就昏昏睡倒。 体积不小的帐篷位于山岰间,天然的防风避寒。 每日两顿蔬果面食,皆由人骑乘独马拉车送至,清晨就送过来了,他们碗盘都不用自己洗的,摆在帐外或帐内,次日送餐之人会取走。 没有筷勺叉等物,吃饭都是手抓,吃完了没人寻水洗手,更没人洗脸洗脚,卫生习惯极差。 卫生条件极端恶劣,洗澡只能去山岰旁的小溪旁,但大小便基本上也在那一块。 二十多天没洗澡的欧阳刻,胡须长了一寸多长,再次走出臭气熏天的帐篷。 他想念天雅,他想念苏娟,他想念张清芳,甚至伊豆儿、邹玉…… 郭靖也不知道功夫练得怎样了,梅超风有没有跑去偷袭江南六怪,黄药师父女还在漠北吗…… 沈涛、岑继云会听从苏娟的吩咐吗? 他觉得自己一定神功大成了。 他已经开始使用瓦片刮擦身上的泥垢了,此等非凡体验,可不是内陆居民常常会有的。 脑子里那道元力没什么指引性,但的确易于疏通经络,以达到内力外放之能。 而且这种外放的功能,还迥异于拳风、掌风等势能,它好像将力变成了实体,比头发、指甲等末梢神经更加切实可感。 就如爪牙一般,可触摸外部实物,感应上略逊于皮肤表层的神经元直接触碰。 他觉得有办法调整,将内力的延伸触觉调整到更佳。 有异于密布皮肤的触感神经元,更像是一种心灵感应。 跟这群神经兮兮的少年人没什么共同语言,打听了几次,要在这里待多久之类的,也得不到任何确切的答案。 “如此上佳的历练机遇,你竟有意离开?” “内功修炼,果然还是看根骨的。” “年纪大了点可能是。” “大叔贵庚……可有五十了?” 类似说法屡见不鲜,这句话欧阳刻回答了:“不到,老夫四十九。” 于是一片惋叹声此起彼伏。 “圣女我是睡不到了,就恭祝列位早日功法小成,旗开得胜吧。”欧阳刻口头上一向谦仰,很懂礼貌。 他心说圣女就一个,宏法宫那么多天赋异禀的教徒,载入元力后,总有冒头拔尖的不在少数,这该怎样操作呢? 一群少年爬在石翠柔身上…… 画风太尖锐,不敢想! 以内力凝成触手,于半米外掀开被褥的时分被人察觉,正是那位貌似领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面目撑死了也就二十岁,一向沉默寡言,几乎不说话,行使的却是监督职责。 欧阳刻每当离帐走远,总是这个年轻人飞步上前叫唤。 次日一支马队驾车驰来,将十六人一并带走,蒙古包扔在原处无人理会。 于途非止一日…… 欧阳刻戴了个黑布头套,啥也看不见,途中也没人交谈,时间流逝都是靠猜的。 再次见到石翠柔,前后粗略一算,也当不止一个月了。 “这是历练!人生在于历练!”石翠柔的说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圣女所见极是。” 欧阳刻退了半步,他觉得自己身上正在散发臭味。 “历练所为何图?” “是为我等忠信徒洗筋伐髓,重获新生。” “你是忠信徒吗?” “不敢不忠,不敢不信,宏法宫意旨博大精深,囊括天地。” “天地不足以为凭,万物循环往复,生克之道任我操纵,方为我教意旨。” “圣女识见广远无垠,为属下所难及。” “你是我的属下吗?” “万物等量守恒,人之灵性难分高低贵贱,属下非世间万物之属下,惟甘作圣女属下。” “你对宏法宫教旨可有异议?” “教义由圣女仁德播洒天下,属下自当遵从,从无异议。” “集数十日之功,你十六人自应功力涌进,歇息半日,这便加以试炼如何?” “何等试炼?请圣女示下。” 石翠柔喝了口茶,忽问道:“你要喝水吗?” 狭长的条桌上仅一只粗高的瓷杯,她提起来轻悠晃荡。 欧阳刻瞥了眼杯沿淡淡的胭脂唇印,连忙垂头,躬身道:“属下不敢。” “欧阳公子出自白驼山西毒门下,又曾誉为西域圣子,一呼百应的角色,何以对着奴家自称属下?” “属下自幼皈依萨满,信仰与宏法宫教义颇具暗合处,因此诚心追随,绝无异心,尚乞圣女明鉴。” 石翠柔笑了,这个笑容没多少亲和之意,轻蔑与阴冷却一目了然。 欧阳刻心下大感不妥,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表现出驯顺的姿态,是不合适的吗? “那你稍事歇息,黄昏时分,会有人领你去往试炼场。”石翠柔说着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是,恭送圣女。”欧阳刻一揖到地。 石翠柔离开前,将木门都带上了,欧阳刻四处打量,室内空荡荡的,仅一条长櫈一张条桌。 他的目光终于锁定那只瓷杯,杯身光滑,隐花条纹或显或没。 喝还是不喝? 任何毒药,哪怕所谓见血封喉的毒素,对此时的欧阳刻也不会造成威胁。 出于求生本能,他的内力会于第一时间赶上,流动到被侵蚀感染的部位,其后驱除出体表或化便排出,更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用毒药催化内力修为,深化内功积淀,于自己而言,似乎是一条更好走的路? 至少比梅超风那种半吊子好走得多! 他再不迟疑,取杯揭盖,痛快地咕了一大口。 茶水已凉。 不低于六百毫升的杯容量,石翠柔双唇轻抿了一下,几乎还是满杯,现下仅剩杯底一层茶叶覆在水下。 茶水入腹,微一体察立时了然。 还真下了毒! 欧阳刻面上苦笑,心里失笑。 这个女人果然恶意满满。 时已晌午过后半个多时辰,黄昏时分的所谓试炼,又会是怎样的呢? 第70章 试炼 “大家都是同伴,虽为场上对手,但场下都是师兄弟!试炼阶段制服为主,尽可能不要杀人,我宏法宫向以仁心问道,屠戮同伴未免大损阴德。” 这话冠冕堂皇的,令人禁不住倍生疑虑。 果然就有个少年提出疑问:“我制服了他……他……假如我先制服了欧阳刻师兄,他从后面尾随我,给我致命一击,算他胜出吗?” 欧阳刻也有类似疑问,至于拿自己当例子,他倒不怎么在乎。 “那只因你内力不济,制敌效用不显,又能怨得了谁来?” 石翠柔冷声道。 这些少年满脸桀骜,看着她的样子贼心色胆毫不掩饰,令她心中尤感不畅。 说话的少年被石翠柔一阵抢白,脸上胀得通红,不知该如何反驳。 另一人道:“那如若我内力强劲,一巴掌拍死了哪位师兄师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什么怎么算?” “是否要我替他偿命?” “哼,你能活着出来再说吧!” 万青松打岔道:“能走出丛林便算得胜,是死是伤一概不论,大家都加把劲,好好干!” 这意思总算说明白了。 拟定进入丛林试炼的,正是这群在蒙古包里修炼近一月的十六人,欧阳刻微一计较,觉得自己吃亏了。 十五位少年人显然入宏法宫已久,教义口诀都背诵得烂熟,而自己纯纯新人一枚,跟他们对战丛林,自然胜机渺茫。 万青松以外,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卓立于旁,均姿态傲岸,捻须不语。 一名老农模样的仆佣离得稍远,拟待发放物资。 “丛林纵深十五里,横跨不足五里,要脱身而出还是轻易的,列位——”石翠柔语声一顿,冷冷道:“却也不容懈怠!” 这群人之所以赶返基地,实因监督的年轻人秘密禀告,由送餐人带信给石翠柔。 禀告的内容清楚明确,是欧阳克已能实现内力凝结触手,于身外化形。 但信件到了石翠柔手上,却变成这支小组有人突破境界,亟待完成试炼任务,以区分强弱,划定高端修炼组。 石翠柔认为欧阳刻或许内功修炼上天赋过人,但如此之短的时间,断然不能将内力运用到战斗中。 于是开启试炼的企图昭然若揭,就是要让他死在里面,以报师门大仇。 两年前,石翠柔正是萧白云的亲传弟子。 欧阳刻只是各种疑虑猜想,对整个迂回环节自是一无所知。 接下来,十六人逐个于老农身边案上取领物资,然后从不同的路径迈入丛林。 可进不可退,纵想横穿丛林尽快胜出,也有近五里之遥。 据称有高人可探询十六名试炼者的意念,丛林里的一切动静皆能掌握,那两位中老年人,想必就是所谓高人了。 物资简洁,每人一把无鞘短刀。 这种游戏欧阳刻玩过。 只不过网游场景没那么血腥,在当前时空,是要真杀人的! 欧阳刻内力递转过慢,难以及时应用到肢体动作上,于是迈入丛林的第一时间,采了一株略具毒素的野草,几口嚼咽下去。 他要利用毒素激发内力流动的态势。 万青松说得明白,生死不论! 胜出者或许有某种奖励,或许会进入宏法宫高层的眼界。 欧阳刻对肉身死亡其实并不畏惧,大不了再以意念凝结一具身躯。 能不死当然最好不死,谁知道之前的手段是否可一不可再。 而且那种断绝情绪的状态,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偶尔回顾,想一想都不愿意! 人一旦失去情感,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短刀割裂空气,产生的啸鸣尖锐而轻悠。 欧阳刻往前匍匐栽倒,短刀横劈向后挥去。 刀锋之出划了个空,敌人的确追袭而至,却敏捷异常,察觉刀来,竟能于猛扑的最后一刻扭转扑击方向。 哧的一声微响,少年胸口被刀锋命中,直没至柄。 紧跟着少年面门又被击中一拳,整个人应拳摔跌出去,两方相反的拉扯作用力,瞬间令短刀由他胸口抽出。 血花漫空四溢,少年胸口仿佛开了条喷泉似的,随仰身摔跌之势,血泉往高空喷溅。 刀击落空,内力触手已在半径一米内构型成功,摸到少年肩头所在位置,欧阳刻略微偏转了一下手腕,短刀登时命中目标。 少年跌落草地时,整个人抽搐了起来,他还惦记着短刀抛出,意图阻截敌人靠近。 这个抛投的力道和角度,都差强人意点,短刀落在他身侧不足两米处。 欧阳刻盯着少年抽搐的动静逐渐势微,也禁不住大力呼气。 需要更强的毒素! 内息修复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但内力递转于手脚,这点儿草药毒性的刺激远远不够。 由于短刀锋刃较利,加上入林者皆为布衣,事实上这一刀有没有贯注内力,欧阳刻识别不出来。 假如传闻属实,黄衫人武技不显,纯以内力推动肢体动作,并无突出的神妙招术,那么内力脱体而出后,又怎样构建有效杀伤力? 欧阳刻简单尝试了一下。 手掌展开成爪状,隔着一米之遥,对准仰躺草丛奄奄一息的少年咽喉。 内力触手凝结实体,用力捏下。 少年脖颈处肌肤在肉眼可见中,三道凹痕飞速下陷,胸前刀创处血涌之势更缓,五秒后右腿猛一蹬,伸直了。 欧阳刻手掌收回。 速度还是硬伤。 需要更强的毒素刺激! 此地应已远离漠北,或属黄河流域的山区,欧阳刻居然找到了一株水莽草。 此物毒性较烈,普通人吃下去几个小时就往生极乐了,欧阳刻却可以将青藤切成一截一截的,随身备用。 草枝剥裂声由身后传来,欧阳刻尚未及转身,便听一个声音遥遥喊道:“兄弟,要一起吗?” “怎样才叫一起?”欧阳刻转身看过去。 两个少年并肩走来,左边少年瞳仁一缩,右边少年却咧嘴大笑:“是欧阳大哥呀……” 他话刚出口,胳膊肘被左边少年轻撞了一下,立时闭口,也立即省悟。 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天生,都未曾彼此对视一眼,骤然袭身而上,十多米的距离一蹴而就。 这群少年虽未习得精巧武技,但长期内功修炼下,移动速度委实不慢,片刻便抵近身前。 两人高高扬起短刀疾步奔来,也颇见杀气腾腾。 这段距离的过渡,已足够欧阳刻凝聚内力,一刀架开左边少年的刀势,内力触手几乎于同一时间拧紧了右边少年的脖子。 随手便远远抛开,二十多年的内功不是白练的,力道不可谓不大。 但一脚踢出,却被右边少年收刀划过,若非及时一偏,这只右脚很可能就没了。 血花飞溅间,右腿外侧被刀锋划开,欧阳刻折身挥刀,金铁交鸣声响起,又跟少年的短刀架在一起。 欧阳刻左手探出抓向对方脖颈,内力触手却上移了十多公分,肉眼不可见下,内力倏地细分成六爪形态,抵紧了少年大睁的双眼。 骤然插没! 第71章 凝力为刀 惨嘶声惊天动地,那定然是痛入骨髓的。 少年刀势变到一半,便身形骤退,两枚眼珠子已然脱眶飞出,被一只无形的妖手扔出去老远。 欧阳刻再不迟疑,短刀戳力飞掷,牢牢钉在少年洞开的左眼眶里。 堪堪翘身而起的另一个少年,正往这边飞扑,忽然停立在三米开外,短刀落地,双手捂紧自己的脖子,喉中发出“咯咯”声响。 他的喉管仿佛被锋锐薄刀割裂,大股鲜血泊泊流出,顺着他双臂飞快淌下,染红湿透了一截衣袖,密集如雨般滑落下来,打得草地沙沙响。 内力触手既能细化分叉,那么不妨凝聚得更微小几分,化为刀片就是远程武器了。 而且刀片纯由内力构成,有质而无形,防不胜防,杀伤力取决于敌我双方的功力对比。 欧阳刻于这一切均为初次尝试。 武器暂时失手,赤手空拳跟一个手持利器的敌人对战,那当然输多胜少。 他自视甚低,修习武艺技巧上天赋之弱,却是傲视天下的。 心下总结了一小会对战经验,在少年尸体上裁了条布块,将右腿创口处绑紧。 内力流转体察片刻,挼正了皮肤与肌肉的长势,血早已自止,些许外伤,自也不放在心上。 死在他手上的敌人已有三个,没见到任何外部力量干预,宏法宫所谓的高人意念探测,至今不知深浅。 那两个少年看到欧阳刻背影时,起初还想组个队伍,此前显然已是二人结伴,三人合力无疑胜算更大。 结果欧阳刻转过身来被识别出面容,两位少年立生默契,同仇敌忾起来。 自己一向表现软弱,尤其入教时间较短,在这群少年之间,料来类似观感深入人心。 不失为可趁之机! 欧阳刻心下涌起扮猪吃虎的窃喜感。 须臾后又感了无兴味,还是寻路找出丛林里的横向跨度,尽快出离试炼场为妥。 任何路径都是向前的,在丛林里兜圈子不是不可以,而是用意不明。 除非天生嗜血之徒,誓要将从前的师兄弟一个个找出来虐杀,否则只要出离丛林,就已经默认胜出了。 欧阳刻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嗜杀之人,跟这群少年朝夕相处了近一个月,虽无交情,却也谈不上多少记恨。 丛林里藤蔓缠绕,草枝零乱杂陈,其间树木倒没有多么高大,但在在都是对视野的阻隔。 不时能听到打斗声,声响传来尚远,隐隐约约的。 估摸着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还能活下来的个中佼佼者,想来也所剩无几。 听到打斗声,总会避而远之,避着避着吧,蓦地里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树木萎倒在地,于藤蔓枝杈间抵着一面石砌高墙。 仔细一打量,石头不是砌出来的,这就是一面高耸入云的崖壁! 那么这算不算出离丛林呢? 入林如此之深,嗓门喊哑了也没人理的。 左侧一人高的草丛中,却有人喊出声来。 “欧阳兄,我俩合作……” 此人话没说完便中途截断。 欧阳刻扬手挥去,空气波纹纵跨五米,飞袭而至。 那人下意识横刀当胸一拦,哧的一声烈响,由右臂往上,一道斜纹纵跨三寸,深及半寸,大股血滴登时溢出。 那人满脸骇异,竟是这一行监督修炼的年轻人。 欧阳刻也认出他,左手微微一顿,下一道波纹切向了一支长草,摧枯拉朽般切断开来。 “欧阳……大叔,我不是你的敌人……” 年轻人惊惶莫名,斜举短刀,双腿抖栗得整个身体前后摇摆,右臂那三寸裂痕亦在持续冒血。 他急忙加快语声,“是我将你内力外放一事禀告圣女的!我真的没有恶意,大叔别杀我!我……放过我!”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在草丛里。 欧阳刻冷冷道:“你叫展飞桐吧?我练功不足一月,为何忽然开启试炼?难道不是你挑唆的?” “真不是啊大叔!我……晚辈决不敢欺瞒大叔,大叔天资绝顶,于心法内功领悟之高妙,远非我等小辈可望项背。” 展飞桐显得诚惶诚恐,说起话来语速极快。 “尤其是功力外放之能,宏法宫内外,纵便环顾天下间亦无人可出其右,晚辈诚心引领圣女召见,其后自必委以重任。” “午间圣女忽然请命开启试炼场,我也……晚辈也始料未及啊!真的半点不知!若教晚辈有一字虚言,天打五雷轰啊!” 展飞桐在草丛里跪着,长草枝密集,人脸都看不分明了,欧阳刻不由上前两步,问道:“你右手握刀,是想给我来一下狠的?” “不……”展飞桐随手丢开短刀,叫道:“我是被吓破胆了,前辈功力通神,晚辈万万不敢偷袭暗算,前辈明鉴!” 他说着五体投地,跪得更服帖,后脑勺拱起往前探上,这摆明了性命全然交予敌手,以乞怜的姿态表达清白。 欧阳刻倒有些下不去手了,问道:“你却替我分判一下,圣女为何要害我?她大概想我死在这个试炼场上。” “不知,无论如何……晚辈万万理解不能。” “在宏法宫,圣女是选出来的吗?我月前看到,石翠柔以外,也还见到十多个女孩。” “那些大师们推定的,说是圣女沐浴祖神荣光,必能中兴圣教,当与圣子喜结连理阴阳好和之后,我教功法普进,将直达自然法理……其间缘由,晚辈身份低微,却难知详尽。” “圣子又是什么?选定了没有?” “圣子正在十多位大师之间,眼下应尚未遴定。” “这些大师具备什么能力?为何要在他们之间选定圣子?” “不知,据闻大师们气机触探囊括宇内,任何特异体质天赋异常的武人,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万青松不是大师吗?” “万叔功力虽深不可测,却无气机触探之能。” “好,你起来吧,我们合作一把,先出了这个鬼地方。” 展飞桐立即站起身来,搓手揉膝,喜气洋洋的,很快笑容凝固在脸上。 欧阳刻趁他起身之机,一指抵中他的额头。 “这是我修行之要诀,现下转授于你,所得多寡,就看你造化了。” 第72章 要当宏法宫圣子了? 既然此处无人接引,就显非出离丛林的路径,只能另寻出路。 如此便沿着崖壁一路行去,哪怕路途远一点,也尽可能避免遇敌。 这是欧阳刻的意见,展飞桐自然遵命跟随。 “上天有好生之德,前辈不欲伤人,心地慈善,大怀悲悯之情,否则这些宵小之徒,岂敌前辈一指之力。” “晚辈第一眼看到前辈,就大感前辈神华内蕴,流而不散,气质华贵而凝练内敛,举止间法度谨严,颇见宗师风范,果如晚辈所料,不足月余,前辈内功已然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于我等。” “前辈于内功的领悟,凝虚化实的神妙手段,晚辈生平未见,听都没听说过……” 欧阳刻打断道:“宏法宫有个黄衫人,你可有知闻?” 那二十多日修炼时,展飞桐向来沉默寡言,未曾想一旦熟识,居然滔滔不绝,整个一话痨本色! “哦,他也是圣子人选,据闻颇擅采阴补阳术,祸害了教中不少女子,听说死在西域了,当真该死……想来还是功力未达,怎及前辈厚积薄发,却素来韬光养晦,虚怀若谷,不矜不伐……” 展飞桐说起来又大有滔滔不绝之意,欧阳刻急忙道:“你打住!我就问你一件事,这位圣子可以做到内力外放吗?” “那决计不能,我教史前或有擎星控月移山填海的大能,但就我……就晚辈所知,内力凝结为虚化利器,现下是没有的,也因此中兴圣教的大任伟业,才会寄予石翠柔那个小妮子……哦不是!寄予在圣女阁下身上。” “你几岁了,你叫她小妮子?” “晚辈年前二十二岁,现下二十三岁……来年就二十四岁。” “我跟你说清楚,我不是前辈,你也不是晚辈,现下就我们两个人,你说话我能听到,你只要说话,必然就是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晚辈幼时患有梦臆症,痊愈后时常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不许自说自话!” “是,前……我听你的。” “你说石翠柔沐浴祖神荣光,石翠柔却又说,萨满教的先祖崇拜物神崇拜都是小节,这是什么缘故?” “小……晚……我猜测,我教先祖里面,是出过几位大能的,因此这个祖神荣光,大概指的是石翠柔一个人,而不是我等普通教民。” “那些人……就是我们一起修炼的这群少年人,却又以为功法小成之日,就能与圣女阴阳好和,这又是什么道理?大伙儿信之不疑的样子,这条消息从哪儿得来的?” “应当是石翠柔这个贱……晚辈……不对!我觉得圣女托人传递小道消息,以坚他们修炼之心,可能性较大……索性也无须当真兑现,这些小孩里面冒了个圣子出来,那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欧阳刻思索了一会,觉得有点道理。 这个石翠柔绵里藏针,阴险毒辣,不光对自己不怀好意。 身为宏法宫圣女,说得难听点,所谓母神不过是个生育工具。 她对宏法宫所有男性教民的恶意,发自于情绪上的极端厌恶,也便不难揣测。 “气机交感,遥相感测武人体脉气息流转情形,是否真有其事?”欧阳刻忽问道。 “或许……我也……我实话实说,我也不敢信。”展飞桐的说话,由迟疑变成确定。 白问了! 二十多米外“喀嚓”一声响。 那个少年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划痕,一刀劈断了高挂树腰的几根藤条,大步跨出。 双方一照面,便看出少年左腿缠了圈黑布,走路一瘸一拐的,忽地止步,嘴巴张开,似要打招呼,却没呼出声来。 欧阳刻急忙道:“别动手!” 展飞桐淡淡一笑,扬声道:“师弟要一起吗?” 少年大约放下心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直达四米之近,自然看清了欧阳刻满脸浓密的大胡子。 “展师兄,我们俩合作,干掉这个老东西,再一起走出去可好?树丛里应该没敌人了。” 少年身量中等,身形很是健壮,若非满脸横七竖八的伤痕颇见凶恶狰狞,相貌其实相当俊秀。 欧阳刻笑了。 展飞桐点头意示同意,短刀一横,道:“那我俩可得抓点紧。” “好……” 这个“好”字出口,少年已然飞纵跃起,却由半空倏地坠落。 握刀的右手齐腕裂开,远远飞出,身形尚未落地之前,颈项往下,又蓦地里出现一条长过半米的细纹。 创口处血水流溢,其势忽变喷涌! 少年仰身落地,一张俊脸艳花般绽放。 绽放,就是字面意思。 他的脑袋爆炸了,头盖骨飞到十多米外的草丛里。 欧阳刻集二十六年功力,凝结为虚化一拳,砸在少年的面门上。 少年瞬间死去,那阵声嘶力竭的惨呼声,犹自在林中遥遥飘荡。 展飞桐也被惊到了,从少年凶厉言辞出口之后,他就知此子必死,但也未料到死状如此惨烈。 “走吧。” 过了一小会,欧阳刻见展飞桐兀自浑身抖颤,提醒道。 “是,前……师尊。”展飞桐竭力镇静,刀锋指地,双手抱拳。 “我不是你师尊,半年前我曾发愿,此生再不收徒。” “是……是的,谨遵前……谨遵欧阳兄指令,我……欧阳兄不收我入门,小弟往后余生,却须以师恩之礼待之。” 展飞桐语声磕磕绊绊的,倒也把意思表达出来。 欧阳刻微笑道:“那也由得你。” 此后一行再未遇敌,仅寻已遭利器破开的路径,自是屡见伏尸。 直到出得林来,欧阳刻心下细数,遇见了六具伏尸,皆非挂在自己手上的四人。 那么还剩四个少年去了哪里? 随之释然,丛林虽范围不大,终究也是四通八达的,在地面上行走,却比不得滑翔空际鸟瞰细察。 甫一步出丛林,两条身影大鸟般由树端扑籁籁跃下,正是此前的一中年一老年。 随之便见两人扑通跪倒,跪势极烈,膝盖将草间石粒压得粉碎。 咕嗞咕嗞。 声响很奇怪,欧阳刻听在耳里,忍不住牙酸。 “圣子在上,我教中兴有望,实令人悲喜交加!” 中年人说话间,两颗泪水由眼睑下滑落,果见十分激动。 满脸肌肉绷紧了的……那种激动。 第73章 身外化身 老人抱拳仰头说道:“圣灵转世如此灵验,却为我等意料所未及,属下与乔贤弟大生同感,心中亦悲亦喜,震撼莫名,不堪以言。” 他大概想挤点儿眼泪出来,但修行不足,演技不够,小脸上密布的褶皱挤成了一枚丑橘,眼泪愣就没下来。 很是生动。 展飞桐眼明脚快,几乎在两人跪下的同一时刻,便飞步移往左侧。 以免这两位圣教高层向他下跪,他可万万生受不起,那罪名就大了。 “嗯,圣子,晚辈何德何能……我为何是圣子?”欧阳刻问道,却没请对方站起来别跪了。 老人跪得踏实,上身竭力挺直,却有点勾背,怎么挺也挺不直。 中年人乔天赐答道:“圣宫以下,小辈们以为圣子由我等遴选,属实误读了祖法传承,自当禀告圣子阁下知悉,我教圣子皆挟先贤荣光降世,圣灵天生,无须我等凡尘俗子认可遴定。” 老人连连点头,意思是说的对,说的好准确。 “无须遴定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年纪大点的这位。”欧阳刻忽问。 “属下刘逸岭,任气机堂堂主一职,兼传功事宜。”老人回答。 “属下乔天赐,任事非堂堂主一职,兼传功事宜。”欧阳刻没问乔天赐,乔天赐也跟着回答了。 “气机堂,事非堂,好奇怪的……你们起来吧,都一把年纪了,跪我……有点不敢当啊!”欧阳刻轻笑道。 两人同时起身。 刘逸岭道:“我俩跪的却非圣子阁下,而是圣灵先贤荣光。” “先贤又是谁?有名字吗?”欧阳刻诧异。 乔天赐答道:“有的,先贤俗家名唤丁羽,自号天机子,系六十多……” 刘逸岭打断道:“请圣子阁下随属下二人回宫,精读我教辉煌史料典籍,当能确知详尽。” “宏法宫在何处?”欧阳刻又问。 “距此不远,快马加鞭两日可及……对了,圣子阁下须坐车前往,最慢不过三日,即可抵达。”乔天赐说道。 一大堆未解之谜,欧阳刻也不在意这三两日的耽搁了,这便同意出行。 新收的小弟展飞桐自要带同一起。 石翠柔乘马徐行,反而姗姗来迟。 得知情形后,急忙于周近收束教民子弟,指令两名美貌少女,侍候欧阳刻剃须束发,沐浴更衣。 圣子出行回转教宫非同小可,仪式感不求隆重,务求奢华。 车架既庞大,车厢空间甚为开朗,至少四平米之阔,由六匹西域出产的高头大马拉带出行。 非但车厢内外装饰得五颜六色,珠玉堆叠,流光溢彩,六匹马额前颈间都缠了截彩带,由蛛丝织就,日光反射下极其明艳耀眼。 来到这个世界已一年之久,白驼山少主之尊,早被下人侍候惯了的,两个美貌少女一并随车侍奉,欧阳刻却也不以为异了。 什么时候跟圣女洞房花烛呢? 于途中,欧阳刻时常会浮起这个念头。 宏法宫的教义教规、祖法传承,至今眼前一抹黑,当然也无须多问,时辰到了自会明了。 将石翠柔这个阴毒女子捏在手上严刑拷问…… 想想都亢奋! 欧阳刻指间力道不由大了几分,两女娇声呼痛,嗓音却压得低柔。 两个少女均不过十五六间,也不知石翠柔有没有早作筹备,细加挑拣,皆模样秀丽身段娇小,举止言谈间颇见风情。 两女侍奉沐浴时已失了身,此后要不要将她们收为贴身丫环,视乎圣子的心情。 圣子此时心情无疑大好。 初通内力外放的神奇手段,却苦于场所不合适,无法恣意操练。 实属无奈,贵为宏法宫圣子,也难事事随心所欲。 只好在两位破瓜未久的少女身上细加操练了…… 车外乘马随行的石翠柔,时不时便会面红过耳,车厢里的动静时而激烈时而轻悠,不想听都不行! 她心下轻蔑唾骂,又禁不住奇怪。 那大杯下过毒的茶水已见底,搜遍了那座小屋,未曾看到水渍,窗棂紧闭,也不像是将茶水泼洒出窗外。 这位欧阳公子喝下毒茶水,反似激发了身体潜能。 竟引领刘逸岭、乔天赐的功法气机,丛林里一路意念跟随,虽探察动静尚自模糊,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此子竟具身外化身之能! 那是六十多代之前的先贤伟力! 传说中,那位自号天机生的先贤,便功达虚望境,万里外制敌杀敌,好似探囊取物。 圣子之衔曾有过七十余年断代,那是宏法宫最为灰暗败落的时期。 如此之久的时光里,竟不曾出现哪怕一位凝真境强者! 其余的时光,宏法宫圣子虽也时有没落,或病殆或功法走火入魔,或遭敌灭杀,凝真境武人还是时有问世的。 平均估算统计起来不靠谱,哪怕每一代圣子仅任职十年,天机生也应存在于六百多年前。 六百多年漫长宏大的史观,且不论修史之人穿凿附会以讹传讹了,神鬼故事、灵异事件的添饰,却断断难免。 因此史上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位天机生? 又是否当真存在虚望境,什么身外化身,制敌万里,这样一种神奇的武道境界? 石翠柔不敢深想,不愿深究。 此事若成真,坐在车厢里大享齐人之乐的家伙,很可能就是天机生转世,所谓圣灵。 欧阳刻很可能会对她不利。 一朝入得宏法宫,想跑可就没那么方便。 宏法宫近年来日趋兴盛,大师们个个凝真境,气感遥探波涉天地,轻易就能把叛逃者揪出来。 何况石翠柔身为圣教圣女,常日里挥斥方遒,指挥若定,不可一世,于武林中布局广远,正享受其中呢! 她还真不舍得离开。 由于体恤圣子舟车劳顿,圣子与两名丫环坐在车厢里,震荡过烈未免扰其情趣。 这一途行来极其缓慢,直到五天半后黄昏时分,方才抵达嵩山脚下。 其实后来的三四天,欧阳刻经常离车步行,整天憋在车厢里,心情可有些沉郁。 嵩山为五岳之中岳,海拔倒非最高,山势却尤为奇峻。 欧阳刻仰望如此峰头处处,却连绵成卧姿的奇形山脉,还以为这几位宏法宫高层要带自己去少林寺一游。 走着走着吧,来到东岳临渊的河谷上方,居然就看到山岰间一排低矮的建筑群。 宏法宫的根据地到了? 第74章 黄衫人的狗屁倒灶 宏法宫演武堂。 欧阳刻稍退半步,如影随形般,标枪似的万青松跟进了半步。 再退两步,依然如是,难以拉开距离。 于是倒纵而出,贯注内力的双脚弹跳力极强,这一退身纵跃与原地超过三米! 万青松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并未拔身而起,仔细看去便知,他双脚明显未曾沾地,依然是疾趋迫近的姿态。 然而此次毕竟有个先后之别,要跟上欧阳刻的退势,必须要抹消这三米之距。 时间上产生了空隙! 欧阳刻一掌前推。 距离只能截断敌我之间的肢体触碰,却截不断离体而出的无形劲气。 强如万青松,亦无法解除这个物理障碍,但他目力敏锐,挥掌一封,与空际飞夺而至的无形掌劲对了一掌。 无形的波荡激起了一股旋风,瞬即消逝。 欧阳刻胸中气血翻涌,仿佛真的跟掌力远为强劲的对手对了一掌。 如若在出掌后第一时间移动身形,想必无须承受招架的反震力。 他心下匆匆滑过念头,万青松又已近身。 左手尾指轻轻一动,丝线状劲气构型成功,直切敌手右肩。 万青松身形微侧便避过,左掌捏拳,已贴上了欧阳刻的鼻尖。 欧阳刻松了口气,也同时泄了口气,摇头道:“不成的,我差远了。” 作为宏法宫近年来公认的第一高手,万青松未与黄衫人交过手,又不似黄衫人那般性情跋扈,他性格内敛,素来不喜多论是非,与教内任何人都从未发生过口角。 因此他的武功是高于黄衫人,还是差相仿佛,甚或略有不及,却再也无法验证了。 黄衫人已死,此生终究没把老情人萧白云救出苦海。 “要有效运用内力外放之功,我可能还要多下点功夫。”欧阳刻道,心下更感丧气。 “圣子之意,是内力外放用来打……打架或者杀人?” 年轻的怀恕堂堂主姬终年问道。 他长得仙风道骨,穿着类似道士的革袍,看起来最多三十来岁,颏下却留着一缕三寸有余的长须,不时捻须挼几下,老气横秋的。 “对呀!”欧阳刻讶然,又道:“武学修炼,总是要用来战斗的,否则还练什么……就算内功吧,也是武人力量的体现。” “此意非止不善啊圣子!”姬终年苦口婆心的,“打打杀杀岂益于道心修炼?武人练的是武功,修的却是身心啊!” 欧阳刻笑道:“所以道心就是遇事退让,能避则避,切莫与人争锋?” “对!” 演武堂里四位高层异口同声,圣女石翠柔脸色怪异,到处环顾。 万青松解释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探寻更艰深入微的力量源流,方为武人毕生夙求,且应当应份,怎有暇他顾?更遑论与人口角争斗,那是……根本上本末倒置了呀!” 乔天赐道:“我等毕生修炼功法,打磨体质,所求者不外以强健的身体,来指引心底正道所向,凡正道者,切不能以杀止伐,恃武力为凶器暴行,似黄衫人霍铁固之流,纵然武功再强十倍,那也是争不来圣子之名的。” 刘逸岭道:“霍铁固属实偏离了道心修炼,非但常日里酒色无度,且杀心旺盛,圣子阁下有所不知,他带一群弟子赶上门去残杀圣子族袍,端端为了一个邪门女子萧白云,只因……唉!其因由荒唐至极,老夫委实说不出口。” “有何说不出口的?我师父对霍铁固不假辞色,时已二十载有余,此贼色念熏心,贼心未死,近年来又反复纠缠,每次都闹得极其难堪……哼!” 石翠柔冷哼一声,接道:“一年前来到神女教,他……霍铁固还说,他马上就是圣子了,就要跟圣女成亲了,其实他早就跟那个圣女有染,只因对我师父夙愿未了,这才跑来关怀问候,简直天下间无耻之尤!” 四位高层齐齐摇头喟叹,对霍铁固这个死去的教内高手,竟都是又憎恨又瞧不上的态度。 欧阳刻大开眼界,不由问道:“萧白云今年几岁了?” “今年四十九岁,你什么意思?”石翠柔忽然念头一转,急忙问道:“我师父还活着吗?” “我想让她活,她就活着。”欧阳刻笑道:“我想让她死,那她必须得死啊。” 又道:“女大三,抱金砖,这个霍铁固可能也是求个意头。” 他数学真好,一下子把年龄差距推算出来了。 “圣子不若放这个萧白云一马,杀……杀人总之是不好的。” 姬终年白瞎了一副精雕细琢的仙风道骨,尽说没营养的。 “那个试炼场,又鼓励本教弟子彼此对杀,跟你们的所谓道心正念,岂非相悖?”欧阳刻抬杠。 姬终年摇头道:“属下向来反对弟子间所谓试炼,委实用意不明,莫名其妙。” “我等倒也未曾鼓励过……” 刘逸岭语声迟疑,说着瞥了一眼乔天赐,后者没吭声。 还是万青松最实诚,接道:“试炼场,正是磨砺道心的最佳途径,武人的人品与练功的用意,置于其间自一目了然。” 刘逸岭与乔天赐齐声称善,姬终年摇头不语,石翠柔脸含冷笑。 这个说法倒新颖。 假如郭靖进入试炼场,以他性格,纵然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很可能仍对敌人下不去杀手。 假如郭靖从那样的试炼场里走出来,是真能磨砺道心! 前提是他的武力值,要胜过侪辈一两筹,三五筹…… 欧阳刻问道:“常听人说起气机交感,说是超远程都能感应武者气息,这是如何做到的?” “我做不到。”万青松摇头。 他只是内功深厚,运用于外力打斗时,迅猛有效而威力强劲,却于气机交感一途未解究竟。 欧阳刻在另外三人脸上环顾打量。 “只消由我加载元力入脑,此后这名弟子无论身处天涯海角,我自能锁定气机。”刘逸岭道。 乔天赐拱手道:“刘兄为气机堂堂主,于人体气机一道所得精深,探测精准,我等皆不如他。” 姬终年点头又摇头,接着再次点了点头,道:“术业有专攻,以恕道体念万物滋长,荣枯生灭,难以虑及气机遥感之确切,属下也不得不服,刘兄的气机堂奥法神妙,在我教建功卓着。” “我现下假若去往苗疆或藏地,躲得又极其隐秘,刘堂主也能坐在这里把我找出来?”欧阳刻追问。 “站着就可以。” 第75章 又纯又欲 这话到底是幽默还是打趣,刘逸岭脸色平静,也丝毫看不出来。 “属下对万护法的元力,多年来倒也熟识,依据元力流动情态,于地势图上构建绘形模块,要锁定目标的确切位置,当不为难。”刘逸岭说得又详细又超前。 这…… 超纲了吧? 这不就是导航功能? 人脑替代微机处理运算过程,而导航锁定物连个芯片都不用装的,就一道元力入脑…… 好吧,这道元力大约就是芯片。 这还得是个永久道具! “我能学会吗?”欧阳刻就是那么好学。 “圣子阁下若有意深究,自是本教不胜之喜,属下与旁辅佐,必竭尽所能,言无不尽。”刘逸岭拱手抱拳,身子又作势弯了弯,所谓半揖。 欧阳刻高兴坏了,笑道:“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又奇怪一件事,问道:“我究竟有什么异常能力,就被你们认定为圣子了?” 乔天赐答道:“典籍上载明,本教第一代圣子,即宏法宫始祖,曾悟得身外化身之术,倒非一人变成数人,而是蓄力于内,挥放于外,以无形之力搬物移体,且构建多种旁人难知的形态,变化万千,这便与圣子阁下的手段相近了。” “不是相近,而是完全一致!圣子必为圣灵转世,天机生附体,只是圣子现下尚未觉醒神识,但内力运使之状已然充分契合,真乃本教四百年未遇的大喜庆!”刘逸岭说得铿锵而激情。 “四百年……我是第几代圣子?”欧阳刻又开始算术了。 “第六十七代。”姬终年还有点用,也是熟读典籍的。 “这六十七……天机生之后的六十五代圣子,就没出现过我这种情形?”欧阳刻越算越纳闷。 四人同时摇头,姬终年道:“从来没有,从未出现过。” 欧阳刻交代运算结果了,“所以四百年,死了六十五代圣子,有够短命的好像……” “圣子登位,多数在五六十岁,八十岁以上的也有少许几位,四百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位,是第三十三代圣子,年已四十有七。” 姬终年记性倒好,又道:“如此年纪方死,也不为夭了,霍铁固意图打破这个年龄记录,在四十五岁之前登临圣子之位,以他人品,自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些前朝圣子登基之后,很快就挂了,对不对?”欧阳刻问道。 “宏法宫非皇族建构,向无权倾天下之野望,并无登基所需。”万青松打岔,挑了个用词不当之误。 欧阳刻瞪了他一眼,后者面无表情。 乔天赐察言观色,解释道:“自我教始祖天机生始,虚望境已成绝响,凝真境圣子登位后无不野心勃勃,意图广推宏法宫教义,却不解大凡武人思维固化,又对武学历练颇具同理心,圣子一意孤行,岂有不遭反噬之理?” “此是为自然法理之铁证!”刘逸岭强调。 欧阳刻道:“所以这些圣子居移气,养移体,登位之后权力欲浓烈,要挑战天下武林人士,于是遭到高手围攻,把自己给葬送了,对吗?” “正是……多半如圣子阁下所言,死于伤病或练功不济,也是有十多例的。” 刘逸岭道:“诸如霍铁固此人,尚未登临圣子之位,便暴露出大肆揽权的意态,如此野心妄想之徒,岂能由得他登位后胡作非为?” 他似乎对霍铁固尤其怨气深重。 是不是家里有女儿,或其他女眷,被霍铁固糟蹋过? “我还是去看书吧……话说,我登基圣子了,是不是该有个登基的仪式之类的?” “我是说加冕的手续啊那样。”欧阳刻又补了一句。 万青松不喜欢“登基”,他就偏要用这个词。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刘逸岭回答:“仪式却没有,另外几位堂主和传功护法,圣子阁下是要见一见的。” 欧阳刻想约展飞桐一起,去观阅宏法宫的史料典籍,他担心其中或有重要描述,自己认不出来字义。 沉吟片刻,又当着五人的面,示范了一次隔空取物。 右手虚握指端,六米外武器架上那把长剑无风自动,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剑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又被放回原位。 然后在五人的表情各异中,离开了演武堂。 虚望境以下是凝真境,那我是什么境界? 欧阳刻想起来,这个升级流网游的境界问题,居然没问。 …… …… “我已着力叮嘱,总不好严辞厉色……只盼圣子不要重蹈覆辙,毁我圣教数百年基业。”刘逸岭轻叹道,满脸皱纹颇见沧桑。 姬终年道:“我观他不似枉纵之徒,为人还算谦和有礼。” 石翠柔冷声道:“你是没看到他杀人有多狠!” “你看到了?”姬终年反问。 石翠柔哼了一声,她当然没看到,她猜的。 就都看向刘逸岭,毕竟气机堂堂主才是气机探测的专家。 刘逸岭苦笑道:“看是肯定看不到的,我只能约略察知他人在哪里,他做了什么事我就一概不知,回头问问吧,那些入林收殓尸骨的弟子们。” “我教基业究竟是什么?”乔天赐冷不丁问了句。 万青松有板有眼地答道:“是在探寻力量源流,力量的动静变化,因此我们不习武艺,不事好勇斗狠等厮杀之举。” “知道了又怎样?”姬终年无疑也是个杠精。 “你为何活着?你又为何可以活着?难道你不好奇?”万青松流露出讶异之色。 “这不对,这绝非我的研探方向……” 姬终年说话被乔天赐打断:“你研判万物滋长生灭之谜,又与你本身有何干系?” “乔兄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因此身任事非堂堂主一职,于调停各堂口理念分歧,还有数千教民的矛盾纷争,功德不可谓不大,但这诸般纷争,就本质上看来,又与你何干?”姬终年跟着就反驳回去。 刘逸岭轻咳一声,他年纪最大,又身具异能,别人也就止声了。 “本教教义所载开宗明义,便在一个力字,我教基业在于觅寻世间力量源流,护法阁下万老弟早说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好争的?” 刘逸岭顿了一下,见万青松颌首,又道:“力为我用,以令世间大凡力的性状、源流及指向,皆可为我所用,这是我教得以屹立四百余年的基石。” “现下时来运转,圣灵转世觉醒意念,唯圣子阁下虚望境可期,自能印证反哺我等殊途同归的理念,从此继往开来,万象更新,亦无亏我万千教民寄予四百年厚望的薪火传承。” 连万青松脸色都肃然起来,三人连连应声称是。 石翠柔冷眼旁观,心下鄙夷,觉得这些高层貌似云淡风轻,不逐名利,实则勤修猎逐之向,跟普遍市井之徒也无区别。 可谓又纯又欲,到底还是有欲求的。 第76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横跨两个时空,大约只有欧阳刻最能体会,字面意思上的无欲无求,究竟是什么境界。 生不如死。 只有抹消意识,才能彻底摆脱断绝情感的状态。 那么反过来看,执意求死,算不算一种欲求? 好吧,欧阳刻不是哲学家,没有追根究底的执念,这种问题他非但拒绝思考,根本想都不会想。 典籍的阅读解析,有赖于展飞桐手把手指认。 这个年轻人识文辨字很有两把刷子,不认识的字都能结合上下文,推敲出大致合洽的意思表达。 典籍室里书册不多,以黑白色调画册为主,内功外功教科书类武学秘籍完全看不到。 宏法宫源流传承的史料倒有二十多本,余者百多册辑录文字的,皆为野史或评注。 居然找到了三本小说! 内容无外乎宏法宫前辈行侠仗义,济贫救困,曾造福万民,功德无量云云。 欧阳刻看得入迷,情节居然还有点精彩。 只是小说里的主角无不功法强劲,举手间移山填海,也没遇到过特别厉害的对手。 三位主角深通自然法理,功成身退后破碎虚空,原地成仙。 于凡尘俗世的纠葛缠绕,都是差不多的顿悟评价。 时也,势也。 欧阳刻掩卷长吁一口气。 这人间道,果为时势所趋。 天机生之后的六十五代圣子,无不雄才伟略,施行扩张的规划大开大阖,替宏法宫教旨增色不少。 凡此种种,于史料间大书特书,也是有过重墨详述的。 应该都是假的。 跟刘逸岭四人的口头评述南辕北辙。 而天机生这个创教始祖,就史料描述看来,已迹近于妖魔。 他曾把一座大陆——约莫就是一座星球,以滔天宏力切分成十七块,选定了十七个家族总领辖地政权。 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他闭关之久长达半个世纪! 而天机生死期未知,史料上并未明确提到他飞升成仙。 修史之人隐隐约约的,躲躲闪闪的,也暗示了某些诸如飞升的揣测。 后人的评注和野史佐证,那就明目张胆了。 天机生一定是成仙了! 因此天机生飞升后三百多年来,自有一股摸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正持续而始终地扶持着圣教不灭。 三日后夜间,石翠柔到底不情不愿地来到欧阳刻的卧室。 无人提出举办规模庞大的婚礼仪式,欧阳刻也不禁松了口气。 “你想杀我是错的,我希望你认识到这一点。” 石翠柔甫一踏入屋子,欧阳刻便开门见山。 “是,我知道师尊未死,还是……很感激。”石翠柔说完才想起道歉,又弯腰作了个幅身的姿态,坐回去说道:“奴家错了,还请公子大义原恕。” “如此甚好。” 欧阳刻说着一缕真气透体而出,化为粗短的十六指,掐住了她的脖子,蓦地收紧。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可有遗言要交代的?” 石翠柔大见骇异,随着妖手越加收紧,白皙娇嫩的脸颊开始充血,面上憋得通红。 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处子之身,圣女之尊,巴巴送上门来给圣子享用,圣子居然敬谢不敏,反而辣手摧花。 这个欧阳刻色心贼念溢于言表,对美女明显来者不拒。 那两位已受专人调教数年的少女,送过去贴身侍奉,欧阳刻上手就用了,根本丝毫不掩饰色狼本性。 却为何到自己这里就变了呢? 自己的容貌,好歹比那两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还是要略胜一筹吧? “公子为何要杀奴家?” 石翠柔憋了许久,脑子里念头疯转,直到呼吸迫促越加严峻,这才冒出一句没营养的。 竟仍能发声! 这又是没想到。 欧阳刻摇头道:“回答错误。” 操纵半米开外那虚化的十六指,握捏得更紧一分。 “奴家诚心诚意侍奉枕席,此后余生断不敢背弃公子,还乞公子饶恕奴家愚昧之过。” 颈间微松,石翠柔心下也一松,随之又一紧,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我却见你心志不诚,你一意加害于我,我又岂能安心,将你放在卧榻之侧?” “我师父尚困于公子之手,奴家断断不敢有异心!” “你几岁?” “奴家今年双十……二十岁!” “长得倒是高挑,小小年纪便蛇蝎心肠,将你放在身边,我往后余生,可就寝食难安了。” “公子无须见疑……公子出自白驼山西毒门下,自必精擅用毒,不妨以毒药监管奴家,异日奴家但凡生出些微异心,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倒也是个办法。”欧阳刻微一沉吟,手上也松了一些,又道:“我身边女子众多,你不害我,却去加害她们,我又该当如何防范?” “我……”石翠柔泪水大股涌出,抽噎道:“无论奴家怎么说,既曾有加害之心,公子也是万万信不过了。” “对,信不过,人世间生死为界,你有杀我之举,我便留不得你!这就叫自然法理,我教宏旨早于此节明心见性。” “奴家……奴家……便请公子割我手脚,断我舌头,奴家便……纵然再有害人之心,也难于实践。” “手足不存,口不能言,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终究可听可感,可……呜呜……” 石翠柔终于捂嘴哭出声来,却未察觉颈间挤压力已消失。 直到一掌拍在她心口,她才恍然觉悟,那股纤细而温热的气息犹如丝线,正于体内极速蔓延,百汇窍穴间到处穿梭。 石翠柔两只明艳的大眼睛都闭上了,泪水悄然滑落。 惟足宽慰处,总算可以死个痛快。 那或许是数十息之久,既感漫长,又觉体验死亡的时光匆匆溜过。 她睁开眼睛时,天色微明,熹微的晨光已见,窗外远空间,一轮桔色弧芒摇摇晃晃的,仿佛正被遥远的河谷缓缓托起。 面积不小的圣子卧榻处空空如也。 欧阳刻什么时候离开的,石翠柔丝毫不知。 这长达九个小时的时光流逝,在她感觉似乎不存在。 都是作梦吗? 她下意识盘膝于藤椅间运转功力,那股蛰伏于心脉的温热气息立即扑出,带使内力超速流动。 只是眨了几下眼睛的工夫,一个周天已然结束。 功力是否有所微涨难知确切,于是她再运周天,又是极速流动。 上瘾的感觉! 七十多个周天运转后,内息流动终于放缓,而内力增强之势,已鲜明可感,体脉间大见生机勃勃。 日头已升上中天。 午膳时间到了。 第77章 成吉思汗死了? 欧阳刻跟石翠柔对话时,也在心下反复思量纠结。 正因为她是女的,又有宏法宫圣女尊荣加身,想来就姿容、习武天赋等,总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石翠柔身段窈窕高挑,腰身笔直挺秀,虽不似邹玉那般纯由色魔精心雕琢出来的,倒也玉立亭亭,加之肤色柔滑白皙,相当的勾人遐思。 如此尤物,用都没用过一次,就这么毁了,欧阳刻想想都觉得可惜。 其实圣女尊荣什么的,根本是次要问题。 如果是个陌生男子,哪怕身价再高出去十倍,既有加害之意,那当然灭杀当场。 欧阳刻觉得,既穿越重生一回,自该活得通透,用学识礼教来自设樊笼,那就是愚蠢了。 这个女人如何驯化,还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载入元力达成亲和是第一步。 警惕后宫女子当心提防是第二步。 至于警惕提点之余,有的女子趁势而动借题发挥,反过来加害石翠柔,那就是需要解决的下一步问题了。 事非定断不重要,那名女子或多名女子协同操作,将成为新的威胁。 圣子登位大典,于圣子回教宫七日后举办,此前见了许多宏法宫的头头脑脑。 包括万青松以外的五位护法,包括四位堂主以外的六位堂主。 其下为分布中外各地教坛的管事,亦达三十五名之多,加上嵩山总部的管事,共三十六名管事。 六名护法皆为功力深湛,实战能力高超之人,所谓护教法王,打架本事过硬是基本条件。 其中有两人年过古稀,须发皆白。 另六堂分别为青韵堂、竹林堂、水文堂、机要堂、禽飞堂、山岳堂。 山岳堂堂主霍铁固已死,暂由副堂主申明海代理堂务。 十个堂口职务不同,习练功法理念迥异,尤其各自钻研的学问,相当于现代院校的十门学科。 乔天赐的事非堂,专事调停教民矛盾,或各堂口、教坛等理念纷争,凡事纠绕难定,与门下弟子拟定章程,乔天赐一言可决,他的弟子最少,只有八个,且均非年轻人。 刘逸岭的气机堂,专职培养修炼气机感应力,门下弟子众多,高达三百有余。 姬终年的怀恕堂,门下研探物性滋长枯荣的规律,动植物都是研究方向,可谓生物学者,弟子也有二十多名。 田华的青韵堂,专攻音律波段对空间、人耳、动物造成的力道影响,较为另类,门下弟子有三十多人。 聂荣景的竹林堂,门下倾向于轻功身法,取以轻御重之意,对力道的控制也以轻灵为主,弟子过百名。 简捷的水文堂,主要探测流域的水势变化,常年没有一名弟子留居总部,全然在外地奔波,门下弟子有三十多人。 解西群的机要堂,专事刺探搜集教宫内外各方面情报,汇总后拟定种种教宫施行规划,常规上应报备请示圣子定夺,但宏法宫十多年未遴定圣子,只能与别堂商议定夺,门下弟子有六十多人。 段中南的禽飞堂,专事猎捕、豢养大体形飞禽,驯化为飞行坐骑,这一门苦累不堪,又脏又臭,且见效弥长,门下弟子仅十二人。 申明海的山岳堂,与竹林堂恰恰相反,以浑厚沉猛为历练方向,取大巧若拙之意。 前堂主霍铁固正是其中佼佼者,三十六名弟子跟他一同死在白驼山,山岳堂元气大伤,现下弟子不足八十名。 欧阳刻听着年轻护法郑翰一通逐个陈述,忍不住就想说“笔墨伺候”,好歹忍住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么复杂的学派讯息,虽不过区区十个堂口,粗听一遍就想牢牢记下来,可有点难为他了。 宏法宫与中外武林人士皆无往来,更不用说武学探讨交流讲座了,仪式感浓重的登位大典,也就是教内高层热闹一番。 由于内功积累存量不足,一拳都打不死一头健马壮牛,为示第六十七代圣子实至名归,欧阳刻还得再现场表演一套隔空取物…… 次日带上展飞桐、两婢,加上圣女石翠柔,五人一行快马加鞭,赶赴漠北。 欧阳刻打听清楚了,圣子不存在日理万机的工作任务,最好是持重守成,维系原状,不事揽权,那就皆大欢喜。 之前六十多代圣子,都喜欢大刀阔斧的干事业,结果多数把自己干趴下了,被这个世界干得死死的。 为圣子的生命安全着想,为圣子的健康状况着想,为教民和睦相处和谐共存,圣子登位次日便远离权力的漩涡,实令人禁不住齐相称颂。 高风亮节。 于途避惹事端,到底还是耽搁了五六天。 欧阳刻这张脸,在宋地的确易于惹祸。 张榜画像其实早就没剩几张了,宋地百姓却有不少人记在脑中,一旦看得确切,立刻跑去报官领赏。 官兵缉捕队伍追得五人抱头鼠窜…… 欧阳刻是真不想动手,无奈何又亲手杀了好几人,多数只是打个半残。 展飞桐与石翠柔却手段狠辣,手下不留活口,分别杀了四十多名官兵。 这两人拳脚兵刃上比欧阳刻强得多了,自卫反击,顺势错杀一千,欧阳刻看在眼里也不好指责。 回转抵达李萍那座蒙古包时,已两月有余。 六怪携郭靖、杨铁心父女齐来相见,苏娟也于附近一座蒙古包里急步奔来,却没见两名弟子。 “他们俩在漠北这一块,每日深入草原大漠,这一趟出行,又有六天未见回转了。”苏娟形容颇见憔悴,语声都有些沉哑。 欧阳刻心下感动,问道:“黄岛主父女可见行踪?” “从未见过,但上个月与岑继云照过一面,听说已打道去往桃花岛。” 苏娟抹了抹右颊,又道:“奴家也想随沈涛他们同行,可他们说……就是韩女侠还说了……”她说着看向韩小莹。 “我又没说错,你家少主呀,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吗?又带了三个女的!”韩小莹笑嘻嘻的。 欧阳刻拱手致谢,“我这两个劣徒和小妾头脑简单点,多亏韩女侠提点,否则小弟今日回归,打听事项都诸多不便。” 又道:“至于这三位女眷……” 他还想着怎生解释一番,郭靖忽然出声:“听说铁木真汗遇害,我想去大营看一看,可师父们不让。” 欧阳刻一惊,问道:“成吉思汗死了?被谁害死的?” 第78章 谁把剧本拿错了? “多半是桑昆和他儿子都史。” 郭靖言之凿凿,他也就对这父子俩的坏印象深刻之极,蒙古大草原上的族群部别架构,他可够不上那么高的层面。 朱聪道:“这个消息是两天前的,我们也商议了一会,觉得多半是铁木真的疑兵之计,有意示敌以弱,徐图暴起突袭。” “铁木真此人不容小觑,的确是精明果断的。”柯镇恶忽然问道:“公子为何称他成吉思汗?蒙语里青吉思,意思是拥有海洋四方领土,汗,就是我们汉语里的王。” 欧阳刻打个哈哈,道:“是我语出轻狂了,柯大侠见笑。” 又问:“柯大侠以为,蒙地异日一统草原,可会入侵宋地?” “这个就……”柯镇恶摇头晃脑,意思是猜不出来。 “中土这块大肥肉,外族总是惦记着不放的。” 还是全金发答得干脆,忽又想起什么,歉然道:“我话说得急了,不是指公子的白驼山。” “我白驼山绝不会入侵中土,当那个劳什子的皇帝,又累又苦,哪有我在家里待着舒服。”欧阳刻表明态度。 朱聪调侃道:“对哦,欧阳兄身边的女子走马灯似的,皇帝怎如你这般受用?” 众人齐声大笑,几名女子纷纷垂下头去作娇羞状,韩小莹却浑不在意地跟着笑。 欧阳刻笑道:“朱二哥说得属实在理,能把我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已非易事,哪敢他顾。” 众人笑谈几句,柯镇恶忽又问道:“适才公子提到黄岛主,是上回催你出行的那位前辈高人吗?” 他记性倒好,听力更好,人还挺敏感,欧阳刻只好承认。 “他姓黄,又与令叔西毒交好……”柯镇恶语声迟疑。 好吧,你猜对了。 欧阳刻道:“柯大侠既提到此处,小弟不敢相瞒,那位高人正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之所以上次不便告知,实因在下得知张五侠……正是含恨死于铜尸之手,而铜尸陈玄风又是……” “嗯,那我明白了,却不知那铁尸梅超风有否健在?” 这个飞天蝙蝠说话,就如绝世高手的神剑,总给人一种压迫感。 欧阳刻尚未答话,柯镇恶又道:“当然,公子自也不知,我们几个多年来在漠北搜寻各处,亦从未察知痕迹,想来是死在哪个偏僻地带了。” “她若未死呢?” 欧阳刻憋不住了,这件事早晚要分说明白,这个和事佬不想当也不行。 而且杨铁心父女对此事经过了解得清清楚楚,难保什么时候就会露了口风。 梅超风为了躲避六怪,两个多月来都住在那座崖顶上,骷髅头也不到处摆了,可全都是看自己面子。 当然铁尸杀人如麻劣迹斑斑,就法理或道义上参照,早就该除恶殆尽了。 问题人家有个厉害师父。 梅超风在原着里还很重要! 被她杀死的路人甲乙丙丁,却没那么重要,只能当她凶残暴戾形象的背景布。 韩宝驹接声道:“那我们江南七怪豁出性命不要,也得与她把这笔账算明白。” “铁尸武功今非昔比,尤其眼睛已治愈复明,六位虽也不凡,尚有靖儿与郭家嫂子需小心照料,何必惹上黄岛主这样的大敌?”欧阳刻道。 柯镇恶长杖在地上夺了两下,沉声道:“老五不能白死。” 韩小莹接道:“对!五哥的仇不能不报!” 欧阳刻轻叹一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上次听六位提及,张五侠为救靖儿,死在铜尸之手,而陈玄风已死,这笔恩怨也该了结了。” 韩小莹冷冷道:“你说得倒轻松……” “小弟冒昧,先简要分判一下。”欧阳刻打断道:“现下梅超风如若未死,你们找上门去大打出手,假使六位打赢了,将梅超风灭杀当场,黄岛主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知道……我明白六位的意思!”见韩宝驹要说话,欧阳刻急忙打断。 “六位大不了就豁出这条命,一齐死在黄岛主手上,以你六侠视死如归的真性情,自也不往心里去,但靖儿怎么办?郭家嫂子又怎么办?据我所知,以黄药师的辣手,你们杀他徒弟,他再杀你们徒弟全家,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几个说话的都沉默了,不会武功的李萍还站在一边侍候茶水呢! 让六怪承认自己的命不值钱自是轻易,让他们承认徒弟的命,徒弟母亲的命,都可以拿来牺牲,以证侠者义烈风范,那可说不出口。 朱聪问道:“欧阳公子这话听来,似乎已知梅超风下落?” 此前曾嘱咐过郭靖,遇见梅超风一事暂且保密,因此六怪至今不知情。 “对,我见过她,所以我知道她双目已复明。”欧阳刻答道。 全金发道:“咱们就算不找她,她可未必会放过咱们。” “她答……”欧阳刻一转念,这话可不能说满了。 于是转而道:“六位可愿意放她一马?江南七侠言出必践,从此消弭一段江湖恩怨,实为武林之喜。” 他起身团团一揖,“就当各位卖我个面子,梅超风青梅竹马的师哥已死,孤苦伶仃一个人活过这十多年,也委实不易,纵有再大的过错,也请六侠看在小弟面上,饶恕她这一回。” 韩小莹嘀咕:“面子……”话却说不下去。 朱聪忽然一笑,道:“咱们六人都学了你白驼山绝学,少庄主这个面子委实难拒。”说着苦笑摇头。 杨铁心插言道:“若非欧阳公子以性命作保,靖儿三个月前,也早死在黄药师手上了。” “还有此事?” 六怪震讶,杨铁心便娓娓道来,将当时崖顶相遇一事详述经过。 这件事郭靖全程参与,此刻重新听一遍,忍不住多看了欧阳刻几眼,觉得这位自称“愚兄”的白驼山少主,果然是大英雄真豪杰。 随欧阳刻同来的四人却是初次听说。 两婢自然浮露崇敬之情,爱慕之心潮涌,能得追随如此盖世英雄,不但有里有面,而且身心愉悦。 展飞桐和石翠柔却越听越讶异。 圣子凶残暴戾,杀人不眨眼,怎能是这种人? 这故事情节诡异得……简直不合理! 打开方式不对呀! 是不是谁把剧本拿错了? 第79章 铁木真的征伐之道 “欧阳公子当真难得,为做这和事佬两头受气,我江南七怪亦非不知好歹之人,公子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一切听你的便罢。” 柯镇恶铁杖夺地,堪称一锤定音,算是替其余五怪作了决定。 毕竟七怪之中,仅他还有一段深仇未报,嫡亲兄长飞天神龙柯辟邪,正是死在黑风双煞手上。 欧阳刻一揖到地,起身道:“多承柯大侠海量包涵,六位侠胆仁心,实为小弟生平至为钦服之人。” “只因那黄老邪性情乖僻嚣张,却又系家叔生平挚友,虽处异地,在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如履薄冰,从未敢造次,诚愿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当好朋友……当然了,只是在下的一个小心愿,不足与会诸贤。” “背后论人,你白驼山少主要不要脸?” 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嗓音于帐外响起。 除新来的四人外,其他人多半已听出,是黄蓉到了,倒也没人喊打喊杀恐慌惊讶什么的。 欧阳刻苦笑,扬声道:“蓉儿你既已到了,怎的又不进来?躲在外面听墙根,也是你桃花岛绝学吗?” “我就是来找穆姐姐玩的,听什么墙根……穆姐姐你快出来,我不要进去!”黄蓉在帐外高声叫唤。 穆念慈“哦”了一声,便提步走了出去。 欧阳刻拉过她手,说道:“你问问她,黄岛主还在漠北这一带吗?” 穆念慈用了点力抽手,却没抽开,帐篷里一堆人,再用大点力可就张扬了。 小姑娘脸嫩,只好由他握着,低头道:“好的。” 欧阳刻松手,她一溜烟窜了出去,仿佛受惊的小兔。 帐篷就这点好,门帘都是粗布夹带制成,只要认准位置,一头窜出去毫不费劲。 晚间在李萍的帐篷里大开宴席,酒到半酣,即有铁木真帐下年轻士兵来约郭靖出外叙话,是与郭靖自幼玩耍的一位将领之子。 铁木真果然是诈死,已于黄昏时分拔营,亲率中军,大股军队兵分四路,夜幕降临时,前后夹攻扎木合营部,想必就会大捷而归。 如此一来,郭靖没机会当那个千夫长了,也就不会被铁木真指定为金刀驸马,这一层紧密联系自然崩断。 至于华筝公主,大概率会被当成政治诱饵,以疏不间亲之计,嫁给桑昆的儿子都史,麻痹王罕这个大敌,终将完成铁木真分割绞杀的谋略。 欧阳刻对华筝没什么可同情的,游牧民族权贵之女,料来识见粗陋,兼且脾气火爆蛮横。 众人饮酒闲谈,尽欢而散。 于苏娟帐篷的附近支起了一座小帐篷。 展飞桐独自睡在小帐篷里,酒也喝得不少,不由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另一座帐篷里的情形栩栩如生,跃然眼帘…… 功力增进,听力增强,属实诸多不便。 阔别两月有余,欧阳刻自要与苏娟细诉相思,缱绻缠绵。 两婢中圆脸的叫英儿,鸭蛋脸的叫小蝶,连姓氏都没有的。 正是竹林堂自幼收养的孤儿,竹林堂功法以轻灵为要,尤擅调教女眷,两女才这点年纪,已然笑语嫣然风姿妩媚,自非朝夕之功。 两婢奉苏娟为尊,一口一个主母,给她逗得高兴坏了。 石翠柔却睡在另一个被窝里,至今圣子也没碰过她。 只不过圣子没事总爱以内力化为触手,撩拨一下她的头发,或搂一搂腰肢,每每倍感悚然惊栗。 比如这时候。 “公子,可否不要用……那个内力隔空取物来摸……”石翠柔忍不住了,语声提高了两个分贝,“很吓人的!” “哦对,对不起啊,以后不用了。”欧阳刻说着将触手催散在空气里。 他很感歉然而羞愧,不是对石翠柔的,是对自己的。 都这个年纪了,怎能拿无聊当有趣? 内力外放再神奇,终究也比不上指掌亲触的滋味。 内力凝虚为实,那个实体也不含一丝触感神经元。 因此不存在任何良好的手感,纯属无聊! “少主,我观翠柔姑娘举止,还是处子之身,这一路千多里之遥,少主何不索性收了她?”苏娟偎在少主怀里,零距离接触,自是言辞不禁。 两婢则偎在另一边,闻言娇笑出声。 “我怕她居心叵测,口中藏个刀片,给我来下狠的,那可死得有够冤枉的。” 欧阳刻淡淡说道,石翠柔登时脸色煞白。 苏娟笑道:“这倒不为难,奴家将她哑穴点了,再封上周身大穴,翠柔姑娘自是分毫动弹不得,任少主恣意把玩享用。” 一听此言,石翠柔反而松驰开来,被下也展开得平坦。 欧阳刻拥紧苏娟,在她唇上用力一吻,道:“日后再说,今晚就你了!” …… …… 铁木真五十岁出头,身高近一米九,身材魁伟,坐在宽椅间亦显大马金刀,威猛凌厉的气势若化实质。 欧阳刻看到铁木真第一眼,立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情绪,便待撮指成刀,割裂他的喉管。 犹豫再三,到底没敢造次。 铁木真身边站着个铁塔般的粗壮汉子,个头也就跟欧阳刻相仿,一柄两尺长的月牙铲斜倚胸口,铜睛淡眉阔唇蹋鼻,一袭革衣破破烂烂,左肩都露出来大截淡铜色肌肤,颇显得不修边幅。 这个人给欧阳刻的威胁感,不下于东邪西毒! “闻得西域白驼山圣子光降漠北,又得六位中土侠士推崇备至,如今见了,果然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铁木真嗓音沉静爽朗,却不似欧阳锋那般金属似的刺耳。 欧阳刻以蹩脚的蒙语回道:“大汗过誉了,晚生年已三十有一,不敢称少年。” “跨地数以千里之遥,却不知近来西域战事如何?” “回大汗,去年底突厥部族整合完毕,西域过千部族齐奉为尊,以‘西宁’为国号,易年号自前年建元,现下海安陆靖,已无战事。” “却不知海战以何利器为用?” “自以船坚炮利为用。” “是何等炮火?杀伤力如何?” “浸油布挟以火箭射发,或以投石器械击发粹以硫磺火药的大石,具体技巧构型,晚生也不解究竟。” 铁木真浓眉微锁,侧头沉吟,须臾后道:“想来威力沉猛,尤其挟以火性燃烧,会给敌船造成巨大不便。” “想来如是。” 欧阳刻心说,战争武器再强力,也都是小伎俩,任何战事的取胜,都不如斩首行动见效生猛。 谁知铁木真忽然冒了句:“我想分派一批匠人,随圣子去往西域一行,学习你西域神兵利器的铸造方法,圣子可否疏通安排?” 第80章 不便拒绝的绝世珍宝 铁木真补充道:“当然了,一应琐费自有我部承当,只是劳烦圣子奔波,白驼山大恩,我部必有重谢。” 果然是个战争狂人! 征伐之道,已融入铁木真的生活日常,每日所思所虑处,无非东征西讨,角逐天下。 欧阳刻还记得原着里铁木真那句话:“让太阳照拂的地方,都变成我大蒙古的牧场。” 他思索片刻,道:“大汗有命,晚生自该遵从,只是靖儿练功已到紧要关头,晚生忝为兄长,还须在大漠多待些时日。” 六怪见了,俱露欣然之色。 “这倒……”铁木真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衣衫褴褛的壮汉,转而道:“圣子之言的确在理,我倒也不甚着急,圣子何日启程,遣人知会一声,我筹措以待便罢。” 欧阳刻起身出席,一揖到地,道:“多谢大汗体恤见谅。” 今晚铁木真设宴款待西域圣子,仅江南六怪作陪。 后面谈谈说说,多是营下将领们关于战事的议题,七人也插不进去嘴。 那个壮汉无人介绍身价,他也不敬酒,自顾大碗酒大块肉吃喝,旁若无人。 宴毕散席后,七人回转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怀仁四人同宿的大帐篷,又有商议。 “那人功力不凡,敲骨吸髓轻便异常,指力之强劲匪夷所思,自必身具深厚内功。”朱聪率先分析道。 壮汉吃羊牛肉腿骨肋骨时,将筋肉啃得干干净净后,还要拧碎长骨,吮食骨髓,丝毫不浪费。 “嗯,很不简单。”欧阳刻深以为然。 韩小莹道:“他看我一眼,我感觉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于席间紧坐在欧阳刻身边,动静欧阳刻也察觉到,不由看了她一眼,后者伸了伸舌头,略现愧色。 “他眼珠子很大,所谓天生凶厉吧,说不定是个好人呢。”韩宝驹笑道。 柯镇恶道:“铁木真搜罗江湖异士,以作贴身护卫,显见当下局势紧张,或战事紧迫,若我所料不差,几日内定还要召见公子。” 他眼瞎心明,见事直达本心,反而更胜目光明亮的五位弟妹。 果然朱聪眼睛一亮。 南怀仁道:“对。” 朱聪详细解释:“大哥的意思是说,铁木真既提到海战利器,又知公子所在西域群落掌握打造技法,定然迫不及待,要把这门手艺学过来为他所用,欧阳兄籍辞推拒,铁木真就要许你重利,以敦使你尽快促成其事。” “他能拿出什么重利给我?”欧阳刻疑惑。 转而道:“六位不要称我什么公子什么少庄主什么欧阳兄,我年纪偏小几岁,你们叫我克儿,或者欧阳都行,大家这么熟了……” 韩小莹噗哧一笑,“就叫你欧阳吧,你也是三十多岁的汉子了,叫克儿好古怪。” “那最好不过。”欧阳刻手都不拱了,闻言笑道。 朱聪摇头摆脑,作吟诗状,笑道:“铁木真手上有一件绝世珍宝,天下仅此一件,别无分号,克儿……欧阳你便拒之不受也不成,那未免于白驼山铁木真部两方,友好建交上大大的不便。” “是什么宝物,如此古怪?”欧阳刻大感讶异,猜不出朱聪葫芦里卖什么药。 别人也猜不到,左顾右盼的。 还是南怀仁应了声:“华筝。” 朱聪笑而不语。 好吧,这回都悟到了。 疏不间亲之策,用到白驼山少主身上,这位少主又有西域圣子之誉,简直再合适不过。 欧阳刻故作不知,问道:“那是什么?是一件物品还是人名?” “华筝是铁木真方当及笄的女儿,换到宋地皇室,便是长公主之尊,我们也见过这位长公主,肤白貌美,又擅骑射,定教圣子阁下心满意足。”全金发打趣道。 欧阳刻禁不住脸上一红,自己的色念色胆早已公之于众,但一再被人提醒,好像似乎仿佛……大概也有点难为情。 当然他脸皮厚,随口笑道:“如若当真如此,铁木真打算邀买人心,要将长公主许配给我了,我为何不便拒绝?” “这就涉及另一桩难题,你们两方势力是否当真友好建交?哪怕面和心不和,其实口蜜腹剑,你现下人在大漠铁木真营部领地,总不好表现得过于突兀吧?”朱聪说道。 “以公主相赠,可视作两方势力彼此策应的盟约,欧阳,你拒收此女,等同于一并拒绝了战略合作,还应三思。”全金发说道。 欧阳刻笑道:“那我就来之不拒呗,话说娶个公主也不错的,就不知我叔叔喜不喜欢……还有我老婆!” “公子已有妻室?”韩小莹问道。 “我的天雅……” 欧阳刻说到天雅的名字,忍不住柔情荡漾,心跳的声音自己都听到了。 连忙说道:“虽未风光大娶,但我早将天雅视作唯一正妻。” “那可有些不妥,你定要虚位以待,迎娶华筝公主为正妻,若纳为姬妾,铁木真定然当场翻脸。”柯镇恶道。 朱聪笑道:“大哥过虑了!这漠北蛮夷之地,怎有我宋地妻妾分润的所谓礼教仪派?娶回家的都是老婆,我观铁木真帐下将领,也都娶了不少女子,生孩子更是一堆一堆的,营帐周边的蒙古包里,每天都能见到大肚子孕妇,贵族多产嘛!” 柯镇恶“嗯”了一声,确是他顾虑不够周详。 蒙人地界的游牧民族风气,女子是与牲畜等价拆换的,势力强大的部落领袖,娶几十个上百个女子的毫不为奇。 当然了,宋地也没多大区别,美貌女子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通货,必须与货币紧密挂钩。 只不过宋地尊儒家礼教,设定了种种仪式规范,不外乎科学管控,强调男权尊严,争取男性利益。 欧阳刻笑道:“我们在这儿想东想西,猜来猜去的,铁木真可未必舍得她的长公主,到时候给我说得垂涎三尺,信以为真了,结果铁木真并无此意,那可纠结大发了!” 六怪大笑。 “欧阳,我实话实说,你好色归好色,还真不愧是真性情。”韩小莹笑道。 欧阳刻悠然长叹,满脸至诚,道:“公主下嫁呀!如此不同凡响的重大喜讯,不瞒六位说,我小时候梦到过好多次。” 次日便有兵卒来送信,大汗于营帐坐候,邀见西域圣子。 朱聪一语成谶。 第81章 正人君子 华筝自幼许配给桑昆的儿子都史,然后却喜欢上青梅竹马的郭靖。 只是郭靖木讷,华筝性情又蛮横,两人磕磕绊绊相处了十多年,男女之情依然未显。 原着上说,华筝四岁时被郭靖从凶豹爪牙下相救,从此对郭靖一往情深,可郭靖对她只有类兄妹的关怀之意,却无异性相吸的荷尔蒙冲动。 这当然是为了给黄蓉登场,与郭靖一见钟情,两人又专情毕生服务的,因此埋下这么一个伏笔。 小说情节呈现,人物性格塑造、命运描摹,作者企图心强烈。 纵然金大师也不能免俗。 欧阳刻阅读小说多年,倒也能理解。 所以看见华筝的第一眼,他就理顺了两个可能的方向。 其一为郭靖眼瞎,审美态度严重扭曲。 其二为金大师刻意强调武侠时空的爱情观。 为爱痴狂,专情第一。 欧阳刻的心志性格,生物状况,激素水平,就是个七情六欲毫无缺漏的普通男人。 他看见华筝的时候就已坚信,任何倾向正常的成年男人,不可能对这样的女孩不动心! 这绝非知识积累、心志打磨、涵养修炼能扭转的,这是激素决定的。 男女无异,一辈子会动心无数次,自然也会放弃无数次。 比如江南七怪,比如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若非对异性心灰意冷,便是道心专注,强行压制生物需求。 再比如欧阳刻手机短视频里的大长腿,明知渴求无望,也就没事看看聊以自慰了。 如今召之即来,欧阳刻自不忍拒绝。 当即向铁木真金椅前拜倒,口呼岳丈大人,又遣词夸了几句华筝美艳无双,生平未见。 确实跟天雅的美艳纯真有所不同…… 华筝神色间大显不满,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她眼珠子灵动,端详陌生人的时候肆无忌惮,不亏为蛮夷出身。 欧阳刻换算了一下,此时华筝年方十五…… “那么贤婿这便回转白驼山,禀明令叔西毒欧阳锋,其后兼程赶往我部,将华筝迎娶回去……” 铁木真语声一顿,接道:“至于聘礼仪仗等规格,倒无谓铺张,我部虽称不上富庶,亦不缺些许穿用。” 他不提已将女儿许配都史一事,欧阳刻自也不提,只能装作不知道。 “小婿这边略作收拾,提点要务安置,三日后应能启程。” “何事如此繁絮?却须三日?” “内力运行首重引导,小婿既已允诺靖儿传功事宜,无论如何不可食言而肥。” “郭靖确是个好孩子……那些匠人早已筛选妥当,我便静候你通报起行。” “多谢岳丈大人。” 欧阳刻离帐前,冲华筝挤了挤眼睛,后者白了他一眼,又鼓起了嘴不看他。 挺秀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唇线,下巴尖翘而圆润,明亮的大眼睛上柳叶眉浓淡合宜,肤白如脂,眉目如画,美艳绝伦。 欧阳刻心下又是一荡。 推迟三天出行,当然不是为郭靖,郭靖在几位师父的专心教益下,内功已无走火入魔之虞。 欧阳刻一直苦候两名弟子归来,想再等三天。 近四个月以来,郭靖内功已练得相当有火候,尤其神驼雪山掌,施展开来气势威猛。 常日里举手投足间,青嫩少年的气质都变了,已颇见沉着。 梅超风独自居于崖顶,苦练桃花岛武艺,内功运行上却较见阻滞。 她对桃花岛内功心法所得不完整,黄药师匆匆离去,也未及把全套心法传授给她。 好在黄蓉驻留漠北未归,没事就跑到崖顶上,与师姐梅超风印证一番武功,断断续续的,梅超风以身试练,也逐渐将心法摸索清楚。 当夜穆念慈在帐外呼唤少庄主的名字。 “穆姑娘什么事?怎么不进来说?”欧阳刻扬声问道。 穆念慈怎敢进他卧榻之处? 这位欧阳公子姬妾众多,夜夜笙歌,明目张胆的荒淫无度,现下约略一数,就有四个女的陪他睡在帐篷里。 她又喊了一声“欧阳公子”,却不解释有什么事。 欧阳公子只好脱卧穿衣,在英儿圆颊上捏了捏,从苏娟胸腹间摩挲而过,起行出帐。 原来黄蓉今晨由穆念慈帐中出行时,似乎略染风寒,有些轻咳,又出门疯跑了一圈,再回转时已是满面通红,发高烧了。 晚上烧起来越加严重,胡言乱语的,穆念慈替她拧了十几遍冷毛巾,黄蓉非但不见退烧,还把额头的冷毛巾给扔了,说压着脑袋特别难受。 穆念慈手足无措,更不知该如何处理,想到欧阳刻精通医道,更未去惊动义父杨铁心,便径自跑来找欧阳刻。 欧阳刻刚握住黄蓉的小手,便被她用力摔开,嘟囔道:“你个大……大色狼!不许碰我!” 穆念慈冲他歉然笑笑,又看向黄蓉,眼中满是怜惜。 这两个女孩看来是真投契。 “不碰是不行的,我要给你治病呢。”欧阳刻又伸手,这次是三指搭上了她的左腕脉搏。 “我能……我有什么病?你才有病!”黄蓉说得嘴硬,却也没再甩开他的手。 黄蓉自幼习武,火性旺盛,体脉茁壮,原不易受寒毒侵袭。 她经常往崖顶跑,跟师姐谈谈古今、印证武学见解,崖顶上山风剧烈,却无意间被一股山石罅隙里的阴风侵入,直达督脉。 若黄蓉每日坚持周天运转至少一次,伫留督脉的寒气自能轻易驱散。 问题是,虽有欧阳刻载入的元力辅助运功,周天运转数十次后,其速率已骤然放缓。 黄蓉年方十五,耐心的确有待商榷,性格又活泼好动又贪玩,让她老老实实花两三个时辰打坐周天,可就当真难为她了。 于是这股寒气在她体内肆意蔓延,身体的代谢功能又排解不出去,就引发了高烧预警。 “穆姑娘请放心,我尽可能不碰她,只需替她注入元气,驱散寒气,高烧或能无药自解。”欧阳刻解释道。 “好啊,那赶紧!”穆念慈连连点头。 欧阳刻解释这番话的用意,于下一刻体现出来。 凝力为指,掀开棉被后,又解开了黄蓉前襟布扣。 少女雪腻的肌肤在烛光下甫一呈现,欧阳刻急忙俯身,一指抵上黄蓉心口,稍待几秒便松开。 “你替她穿好衣物,盖好被子吧,她没事了。” 欧阳刻说话间转身,大步出帐离开,很有侠客风范。 身后传来穆念慈“哦”的一声回应,不禁将右手凑到鼻端嗅了嗅。 设想中的少女体香闻不出来。 以分解空间物质的方式,他知道手上沾了些黄蓉的体脂。 可惜只是知道。 没有感觉。 好猥琐! 欧阳刻正人君子,不禁自责。 第82章 傻姑 三日倏忽即过,仍然没等来沈涛、岑继云回转营地。 算算日子,他俩这一趟出行,已有十一日未归,或许已离塞外奔赴中土亦未可知。 据苏娟和杨铁心回述,这两人每次都骑了骏马出行,足迹所延可能较为宽泛点。 白驼山富甲天下,两人出行前,苏娟总是大把银两塞入他们的包裹,还有一些金叶子,倒无须沿途打劫以供物资所需。 “欧阳,你那两位高徒若回返营地,有我们在此,自能接应。” 朱聪又道:“若接洽上有要事通传,你也可以嘱托我们转告。” 欧阳刻讶然道:“二哥你们不回中土?” 六怪恍然如梦,神色却均变得惆怅而茫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萍喜道:“我们可以回江南了吗?”她说着泪水迸出,竟抽噎起来。 郭靖拥着母亲肩头安抚。 这数月间,他勤练不辍,武功大进,个头又往上窜了几公分,身形更见魁梧,已是一米七六的大汉。 “为什么不回去?在大漠待着有什么用?”欧阳刻索性问道。 又道:“各位都是汉地……宋人!漠北一待十多年,风沙又大,郭家嫂子才四十一二吧?都有白头发了,我看着都心疼,而且……对了,韩女侠还不错,不减少女明媚,还是那么漂亮……” “住嘴!”韩小莹脸上飞红,叫道:“你这家伙油嘴滑舌的,我可不是你家那些姬妾,你再给我胡说八道的,小心姑娘不客气啊!” 众人都笑,欧阳刻也笑道:“韩女侠说的对,就不该那么客气,江湖儿女,客气是不管用的……那么,要我说就一起走吧!此地有何可恋?” 杨铁心也劝道:“欧阳贤弟说的没错,我们不妨回临安牛家村,置办点房舍家什……”说着看向欧阳刻。 欧阳刻点头,道:“钱物人手之类的,包在我身上。” 六怪彼此对视,似乎也没什么商议的余地了,大漠待得再久也非故乡,宋地再乱象频生,终究还是故土。 沈涛、岑继云若回返营地,通过兵营打探,也当知师父已然全须全尾的平安归来。 如此便收拾行李,打道启程。 郭靖向骑射师父哲别辞行,再与拖雷依依惜别,此一别山高水远,异日相见是敌非友。 当然他们尚未解析历史进程。 华筝也骑着匹小马跑来,看了郭靖好一会儿,又看向欧阳刻。 “娘子要随为夫去中土玩玩吗?”欧阳刻笑嘻嘻的,说道:“可好玩了!不瞒你说。” 他说的是汉语,华筝听得瞪圆了眼睛,茫然不解。 欧阳刻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华筝回了一句千古名言,打马跑远了。 “我爹不让。” …… …… 既然一并离开,黄蓉与梅超风自须带离。 还有十二名铁木真分派随行的工匠,拟将去往西域白驼山,学习先进的战争武器知识。 黄蓉有穆念慈管着,欧阳刻也一向避着她。 麻烦在于梅超风。 六怪若与梅超风相见,双方仇恨心极强,一路彼此蠢蠢欲动的,早晚定然会动起来。 于是欧阳刻单独弄了辆马车,将梅超风与苏娟放在一起,两婢与石翠柔则安置在另一辆马车上。 他与众人都是顶风骑马,沿途打尖休憩,则进入苏娟的马车聊谈许久,还会带上吃食饮水。 六怪只道他与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小妾情致方艾,逮到点放空的时机就要亲热一番。 这可冤枉他了! 梅超风眼睛能看见,当着她的面,欧阳刻还是谦逊守礼的。 元力亲和,意味着梅超风会对他自然而然生出好感。 当然梅超风僻居十多年,几乎与世隔绝,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表现出亲切之状。 黄蓉有时候会进来这辆马车探看,跟梅师姐聊聊说说。 她对苏娟倒是充满敬意,劝她远离白驼山少主,开山立宗什么的,也恳切地提出过数次。 苏娟恳切地表示,不劳费心。 欧阳刻恳切地表示,哪凉快待哪儿去! 一入中土,欧阳刻就几乎待在梅超风的车厢里了。 他这张脸是祸根,此一行多为武功好手,虽不惧官军围捕,还是避惹事端为妥。 众人皆换上宋地服饰,由于车驾庞大,马匹众多,辎重浩荡,直行了二十多天,才抵达临安。 南宋朝廷的都城。 此地相距嘉兴府已不在远,纵马疾驰不过几个时辰的事,论起来也算江南七怪的故乡。 因此第一个目的地是牛家村。 当年段天德围捕杨铁心兄弟,战场遗迹此刻荡然无存,村子里一派凋敝萧索,十多处房屋倒塌,已寻不到一家农户。 杨铁心牵着郭靖的手细说从前,说到热泪盈眶时,忍不住蹲在当场,抱头痛哭。 众人纷纷唏嘘,李萍牵着郭靖另一只手,也是哭得浑身颤抖。 伤感的气氛被一个女孩的粗嗓门打破。 “你们干嘛的?为什么哭?为什么你们又不哭?” 女子甚是年轻,却蓬头垢面,布褂布裤虽无补丁,却在胳膊与小腿两处都有裂痕,脏兮兮的。 她在众人脸上浏览,脑袋也跟着左右甩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圆了,直愣愣的。 “傻……”欧阳刻冒出一个字,连忙收声。 女子却答应了,笑咪咪的,“我就是傻姑呀,你怎么知道?” 这话就不用解释了,众人不由失笑。 欧阳刻说道:“傻姑你好呀,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爹娘呢?” “我娘死了。”傻姑用左手手背揉眼睛,装着哭泣的样子。 “你住哪里?带我们去好吗?我买糖给你吃好不好?” 欧阳刻哄孩子一样,旁人听了都不禁发笑。 傻姑眯着眼睛笑,连连点头,长长的指甲里满是漆黑泥污,却挽着欧阳刻的手,往村东头颠颠跑去。 傻归傻,总归是个识途的,众人连忙牵马拖车随行。 一张酒帘破破烂烂的,迎风招展。 酒店前门户大开,檐下两张方木桌,积满了厚厚的尘灰。 店内也有几张歪倒朽坏的小桌椅,屋顶不少渗漏,阳光点点,碎金般由屋顶洒下,遭逢阴雨天,肯定到处漏水。 这是十七年前,自称曲三的瘸子开的酒馆。 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武功最强的大弟子曲灵风。 傻姑有很大可能是曲灵风的女儿,或者收养的女孩。 欧阳刻握着傻姑脏兮兮的手,看她满脸笑容,浑然不解前事沧桑,心下禁不住一阵凄然。 第83章 不便提起的小九九 英儿、小蝶、石翠柔、穆念慈协同郭靖忙里忙外打扫。 十二名蒙古工匠自也不能闲着,人手充足,这么个小酒店,收拾起来也是轻易。 众人于马车上取下锅碗瓢盆、米面菜蔬等,用一些干草柴禾把炉膛点燃了,准备生火造饭。 苏娟带傻姑去里进梳头剪指甲,等水烧开了,还要替她好生沐浴洗刷一番。 她武学天赋既高,又深悉世故,思维更是通透,只看少主的举止神情,便知少主对这个傻兮兮的姑娘尤感怜惜。 “小弟有个想法,说出来各位参详一下。”欧阳刻道:“我回头调一批工匠,或就地聘用,在此处建一座基地,杨大哥与六侠,还有郭家嫂子毗邻而居,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就有劳公子费心,我江南七怪漂流半生,也算是回返故土,落地生根了。”柯镇恶率先同意。 朱聪点头道:“此地也算僻静。” 全金发道:“公子出钱出力,对我等无微不至,实令人无言感激。” “对,说起来,若非欧阳随杨大哥远赴漠北一行,我江南七怪与少庄主,的确是素昧平生,少庄主如此高义厚待,思之甚是惭愧。”韩宝驹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欧阳刻笑道:“客气话不说了,小弟心下尚有另一番计较,还要请与诸位探讨。” “公子但请明言。”韩小莹道。 “既为基地打造,那就不仅仅作为民居的用途,小弟的想法……或者说是轻狂妄想!” 欧阳刻语声顿了顿,环顾左右,这屋子里人来人往的打扫洗刷,坐在一起闲聊的,也就六怪、杨铁心与李萍。 黄蓉在灶前洗米配菜,小小年纪便已是职业厨娘,这一行二十多日来,大家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我要将这一带打造成武学圣地!”欧阳刻语出惊人。 “何者为圣?”朱聪笑笑,揶揄道:“白驼山武学确属不凡,但武学一途千门百类,要说哪一家哪一派为武学之最,纵然重阳祖师再生,也不敢自称为圣吧?” 余者也均点头同意。 欧阳刻笑道:“二哥说的没错,武学之道取刻苦勤修一途,心志不坚者难窥堂奥,而心志、刻苦、机遇皆备的宗匠,无不自成一家,或创建武学功法,或开堂讲经广收弟子,无不将生平绝学敝帚自珍,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这是通例。” “武林中门户之见极深,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名利心便越渐深化且固化!顾虑处无非传承,基业,与别派武学相互印证的胜负心,或名望影响力种种,小弟浅见,这与武学本身的用意已然背道而驰。” 柯镇恶问道:“欧阳,以你之见,武学的本意是什么?” 他自从修习问苍茫内功后,伏魔杖法威力大增,且招式上流畅自如,敏锐而变化多端。 纵然目不视物,现下若与十七年前的长春子邱处机对上,虽未必能胜,亦不乏一战之力。 “要说习武意图的话,当然是击败对手……” 欧阳刻琢磨了一会措辞,道:“以彼此传功探讨的形式,打破门户之见,竭力推进武学交流的广度与深度,圣地之谓,正在于不求名利,仅求武学奥义的探讨。” 六怪齐齐失笑,这位少庄主异想天开,天真之极,纯纯的理想主义者! 杨铁心摇头轻叹,也是被他雷到了。 李萍不明所以,只是打量着诸人神色。 欧阳刻忽然也想明白了,说服眼前这七人毫无意义。 元力亲和,实质上是收束武人为己用,如此策略,同时作为一种不善的态度,又不便提起。 六怪不曾载入元力,杨铁心与郭靖却是载入过的,当然他们俩丝毫不知。 十二名蒙古工匠任务在身,不可能留在江南砌墙建屋,一并随同去往西域。 郭靖母子、杨铁心父女、六怪则留在牛家村,黄蓉自也跟着穆念慈留下来。 傻姑打扮得清爽干净,也是要带走的,西域圣子很愿意收养这个可怜的白痴。 临行前,欧阳刻装作不经意的,摸到橱柜里的那只铁碗上,拧开了密室机关。 橱壁后的密室里果然有两具尸体。 会武功的顾不得臭气熏天,一拥而入查看。 无须欧阳刻复述原着剧情,黄蓉上前叽叽喳喳一通说,就把情况解析了个大概。 金珠银锭好处理,如此之多的玉器名画,只能交给白驼山少主这个走私大亨了。 去往白驼山的成员依然不少,距江南已远,梅超风总算能见天日了,也骑了匹马与欧阳刻并肩徐行。 她还替欧阳刻制作了一副面具,路上免露真容。 于途各种耽搁,尚未抵及新疆,已被沈涛二人快马赶上。 “你们俩辛苦,为师……我非常感激。” 两位弟子与此行甫一相见,便跪在马前,泣不成声。 欧阳刻连忙跃身下马,一手扶一个,用了点力才将两人托起身来。 他演技没那么精湛,眼泪是挤不出来了,只能口头上表达一下感动。 “说说吧,为何这次跑那么远?”欧阳刻问道。 “是沈师兄……”岑继云抬袖抹一把眼泪,接道:“我也催了好几次,先打马回营,没准师父已经回转,但沈师兄说,找不到,就只因不够深入荒漠,不妨再跑远点,沿途打探什么的……逐渐都看不到人迹了。” “我还问沈师兄,如若踏足漠北万里,转一大圈过去,依然打探不到师父行踪,又该怎么办?师兄……沈师兄说,那我们就死在这大漠里!” 沈涛泪渍未干,面无表情,众人却齐齐动容,苏娟也伸袖拭泪。 岑继云又道:“师父,我不是怕死,我就老劝沈师兄,最起码先回转一趟看看,师父若没病没灾的回来了,我们可不就白死了吗?那时候我们相距铁木真营地,已有两千余里。” “但沈师兄不听的!后来几天,我想了个新点子……” 欧阳刻打断道:“怎么还有新点子?你脑筋不差呀!” “我得劝他回去啊!他一个人在外面转圈圈,我自己跑回去,那我成什么人了?!师父你说对不对?”岑继云言之凿凿。 欧阳刻失笑,“也说的在理,又有什么点子这样好使?” “我就说吧,纵然师父死在……师父,我说句不敬的呀,我是真没办法了!我就说师父如遭不测,我们身为弟子的,轻生赴死可就大不应该,总要抽丝剥茧查明真相,替师父报仇,才是我辈弟子应当应份的。” 第84章 药物成瘾者的分寸感 “咦?不错!你小子有急智!” “那也谈不上急智,远远兜转了那么些天,弟子也是被逼无奈。” 沈涛在岑继云肩头轻拍了一记,后者随手一掌轻拍回去。 此一行苦寻师踪长达一月之久,两师兄弟肝胆相照,溢于言表。 “圣子这一门果是忠义。”石翠柔淡淡点评。 欧阳刻牛眼一翻,便待针锋相对地贬损她几句,想想咽回去了。 宏法宫内功心法仅一部,迥异于各门各派处,在于并无文字辑录谱籍,亦不须师长口授,皆由传功者指掌载入脑海。 那同时属于元力记忆体,从此被传功者与传功者之间达成气机感应。 不似欧阳刻那种元力亲和,气机感应跨地遥远,反客为主的情况都屡见不鲜。 譬如欧阳刻就能感应到万青松的生机,具体位置虽难确定,但万青松此刻是个活人,且未遭重大伤残,是能感应到的。 而万青松于气机一道体悟甚浅,却感应不到欧阳刻的重大状况。 宏法宫之所以十多年不曾遴定圣子人选,皆因这一代功法昌盛,大见兴旺,六位护法十位堂主,全然功达凝真境。 甚至暂代山岳堂事务的副堂主申明海,年过四旬,竟已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要以指掌凝力,将心法修炼秘诀载入武人脑海,欧阳刻是没这本事了,但心法流转的基本规律已融入记忆体,详细陈述出来,却也毫不为难。 于是途中歇宿时,便令展飞桐、石翠柔加入参详,以口授的形式,将功法秘诀一并传授给两名弟子。 “沈师兄,岑师兄。”展飞桐拱手躬身见礼。 他与欧阳刻单独相处时,滔滔不绝的整个一话痨,与不熟识的人相见,装得又木讷又胆怯,几乎不说话。 简直就像是双重人格,演技不要太好。 但他语言天赋却又极高,在漠北也没待多久,一口流利的蒙语,比欧阳刻利索多了。 “这位……”沈涛下意识拱手,侧头看向师父。 欧阳刻道:“这是展飞桐,宏法宫弟子,说要拜我为师,但我没答应,你等师兄弟相称也无不可。” 见两弟子脸现讶色,又道:“此事我尚未宣扬,现下仅说给你二人知晓,黄衫人领黑衣武士入侵山庄,实系自作主张,只因宏法宫十多年未有话事人,教宫辖下才如此混乱……” “而今时今日的话事人,宏法宫圣子,就是二位的师父了。”石翠柔接话。 欧阳刻向她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与宏法宫是友非敌,此后能否和衷与共,共创大业,眼下却无须多虑。” 他早已想得明白,自己更适于走石翠柔的路线。 宏法宫十大堂主六大护法个个不同,各拥内门弟子而自重,尤其研探学问、功法方向等理念纠缠不清。 总舵麾下尚有近五千教民。 这些教民自称某某堂、某护法的弟子,实质上这些堂主、护法是不认的,比如万青松从未承认过,作为传功者,自己就是欧阳刻的师父。 石翠柔借圣子未曾遴定之机,大肆拉拢护法和各堂堂主,扩充教民收编事宜,又暗地里散布圣女人尽可夫之舆情为引,凝聚年轻男性教民的向心力,实为打造巩固班底。 这条路不好走,取决于石翠柔自身功力进境,若不能从功力上始终压制麾下一头,野蛮培育的手段,只能令麾下教民生性变得暴戾,越渐桀骜不驯,迟早会引发莫大的动荡。 假使圣女换成苏娟,或许宏法宫早已四分五裂。 欧阳刻较石翠柔便利的地方,在于他的元力载入,会与宿主亲和。 凝聚教民向心力的推展,无须凭借美色诱导,或神鬼故事的传播洗脑。 行程中自不便习练内力外放的制敌技巧,毒药却不可或缺,那是促进欧阳刻功法流动速率的媒介。 买毒药这种事,身边人均不合适,便委托随行的蒙古工匠沿途搜购。 娱乐游戏或体育运动,甚其于学科深化解析、武技习练内功搬运,但凡运转流畅毫无滞碍,便极易成瘾。 欧阳刻以毒素激发,搬运内功之流畅无碍,居然也上瘾了! 入了昆仑山脉地段时,打尖歇宿或乘马坐车,欧阳刻已有好几日未曾临幸三女,便可见一斑。 “以毒药催发内功修炼,久而久之,或会影响心性,少庄主还应慎之。”梅超风提醒道。 她体脉间多年积累的毒素早已排清,却有过一段时间颓靡虚弱,十多日前才修复如常。 欧阳刻却不同意,讥道:“梅姑娘服食微量毒素近二十载,也未见你心性有何变化,尊重师长惦念师兄,你倒把变化指出来给我看看。” 梅超风沉默了,要说逃离桃花岛,江湖行走多年来,暴戾嗜血,杀人如麻,纯由毒素激发,她却也不敢断定。 “还是多谢梅姑娘提点,我自有分寸。”欧阳刻又补了一句。 事实证明,于药物成瘾者而言,分寸感这玩意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次日已进入白驼山脉,料来夜间可抵山庄。 日薄西山时,与一群十多个裘衣大汉迎面撞上了。 大汉分别手握刀剑,长得也健壮,尚未通传姓名,他们语声激越而嚣张,明确要求借点盘缠。 岑继云等人笑出声来。 却还未及闲话,报上万儿之类的,欧阳刻已然出手。 凝力为刀! 须臾间,惊骇欲绝的惨呼声纷起。 不过数息之后,十四名壮汉,连人带牲口,纷纷倒毙当场。 纵然驴马一时未死,也是苟延残喘了,人和牲口的肚脏肠子铺了一地,血流如沸! 甚至有几只破布包裹,都被无形劲气割开,物件散落。 如此实践技巧的大好良机,欧阳刻怎能错过? 一旦出手,就再也刹不住车了。 杀得恣意,杀得畅快,可谓鸡犬不留,人畜全灭。 尚称得上宽敞的谷道上,登时犹如人间炼狱,铁锈似的血腥味冲天而起,随风弥散。 苏娟揭车帘看了一眼,连忙垂下帘布,将身段娇小的英儿、小蝶双双拥在怀里,两婢都快哭了,她自己也忍不住两股战战,手足冰冷。 傻姑也在这座规格不小的车厢里,迎着她嘻嘻傻笑。 石翠柔不巧正骑乘骏马,此情此景,臀下马匹有未感到不安她不确定,她脸色早已雪白,强忍呕意。 第85章 杀伐之道 沈涛略见不忍,未敢探询师父神色,目光在远山夕阳间环顾。 岑继云却满脸兴奋,叫道:“师尊这刀刃劲气外放之功,武学史上从未曾见过,断定空前绝后!不失为天下一绝,真教弟子大开眼界!” 欧阳刻嘴角撇了撇,看向梅超风。 梅超风面无表情,再残忍十倍的场景,于她也司空见惯,毫不为动。 再看向十二名骑马的蒙古工匠,他们虽身强体健,却未习武艺,早已面无人色,一个个坐在马上打摆子。 展飞桐倒也没见到多少畏怯之情,只是多看了欧阳刻几眼,感觉这位宏法宫圣子,功力又有精进。 白驼山临近冰川极地,五月中旬的天时,谷道间地面犹自板结,要掘地三尺掩埋人马尸身,却较为不易。 欧阳刻令余者不得插手,自行以劲气切割山石土层,于道左山下掘出一块巨型坑洞。 沈涛与岑继云、展飞桐连忙上前搬抬尸身,驴马虽重,合三人之力也尽能推移过去,直到将人畜全然推入坑中。 再以掘出的覆土碎石掩盖,直到坑洞处塞得严严实实,甚至坟起了高达一米有余的土坡,方才大功告成。 欧阳刻解释道:“诸位大师不远数千里,风尘仆仆来到我白驼山做客,却不巧遭逢剪径小贼,本座唯恐刀剑无眼,纵便惊扰了诸位也是尤为不妥,只好骤下辣手,教诸位大师看在眼里,委实又惭又愧。” 他这话以蒙语说出,自是向十二位匠人陈述诠释。 匠人们自是连称不敢,又称颂西域圣子出手果断,行事一丝不苟,其待客礼节之周到,更胜黄金万两云云。 欧阳刻也是忽然想到,血腥残暴的手段,无谓当着别人的面展现出来,哪怕亲传弟子,哪怕贴身侍寝的姬妾。 这回事做得冒失了! 或许真是毒素的诱因,引导出自己暴戾嗜血的一面? 欧阳刻不确定,但回庄后自须沐浴更衣,清洗得一身清爽,才好去拥吻至爱的天雅。 掩埋人畜尸体,自是为了避免引发瘟疫。 欧阳刻借此侃侃而谈,向弟子传授了一番生物化学方面的高深学识。 阔别四个月,又将见到天雅,欧阳刻禁不住心跳加速,胸中一片火热。 杀人不会毫无感觉的,心中戾气只会越加旺盛,这是欧阳刻在小说里读到的。 好处在于,欧阳刻并未以手脚直接触碰死者,他觉得所谓杀人之后的戾气丛生,就亲身体验看来,事实上若有若无。 直到回山庄与欧阳锋见礼之后,他才发现,再一次误会了自己…… 或者说高估了自己。 信使于十日前传报送达,欧阳锋当即出关苦候,张灯结彩迎候少庄主归来,搞得仪式感甚强。 欧阳刻一行丑时方至,于夜半时分大张宴席,不仅为了款待蒙古匠人,十六名弟子、苏娟、展飞桐皆为座上宾,于是宾主尽欢。 宴毕,欧阳锋携着儿子的手,来到书房絮话时,欧阳刻已大感不耐。 他以为自己沉浸在思念天雅的焦灼中难以自拔。 个多时辰后已至寅时,将欧阳锋劝往歇息后,欧阳刻却径奔地牢! 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很有想象力。 当着石翠柔的面杀死她的师父萧白云,以验证她的忠诚。 忽又想起,石翠柔已与两婢、傻姑一并安置在客房歇息,所以需要唤醒她,带同一起去往地牢,才是事务的条理。 如此便如一盆凉水淋头浇下。 欧阳刻猛然醒觉,自己只是想杀人,找任何理由,都只因杀心未熄! 这股嗜血暴戾之气如何息止,办法已经不多了。 或许少女温暖的体腔可堪宣泄…… 那么天雅断定不合适,与石翠柔同屋的英儿、小蝶却是现成的。 …… …… “我忽然间特别想杀人,是何缘故?你曾经也有过吗?” 回返当夜未敢滋扰天雅,欧阳刻天明后去寝宫见了一面。 自是小心安抚,甜言蜜语不断,直到天雅破涕为笑,又亲热缠绵了许久,这才脱出身来,赶往后山石洞。 这是欧阳锋闭关的所在,卡紧巨型钻石门,点起烛台,便甚感清净,与外部世界充分隔绝。 欧阳刻练习了许久内力外放的变化之功,依然觉得心神不宁,蠢蠢欲动,胸间如藏凶兽。 天明前小蝶与英儿着意侍奉,温润女体的洗礼却效用不明…… 于是遣人请来另一间小客房的梅超风,此女森冷而乖僻,欧阳刻仅向欧阳锋淡淡一提,却未曾当面引荐。 “听说你服用毒素剂量渐增,就功力、胆略而言,可远胜我黑风双煞。”梅超风的语气不乏调侃。 “别废话!你……或者跟你陈师哥两人,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形吗?” “何等情形?” “忽然间杀心难泯,怎样也抑制不下去!” “我与师哥从未抑制。” “要杀多少人,方能自行释放,无物萦怀?” “我们……我自己感觉吧,向来无物萦怀,从无非杀人不可的欲望。” “为何我有?” “你服用毒素剂量太大,显见正惑乱心智……”梅超风淡淡一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你眼下还能与我探讨究竟,已十分难得。” 她意思是,你强行抑制杀心,试图寻找排解手段,总算心智未泯,还能动脑子。 “但我不想杀人。”欧阳刻微微拧眉,痛苦地摇头,“即便杀人,也是为了处理事务的必要手段,莫名其妙的杀戮,那就是愚蠢了。” “请教公子,何为杀伐之道?” “伐在先,杀在后,征伐是目的,杀人是手段,但凡因果倒错本末颠倒,就是倒行逆施了。” “因此不伐而不杀?” “正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纯属嗜血冲动。” “冲动有何不好?” “未经深思熟虑的举止……言行,自然是不好的,非但不利于他人,更不利于自身。” “那么有利于自身的行止,诡变,欺瞒,讹诈,甚其于杀戮,以公子之见,就是好的了?” “不敢称善恶好坏,至少有个明确依据,而依据明确,于为人在世尤为紧要,可证思觉警醒,并未迷惑于遐想。” “你说的是疯子和常人的区别。” “对,常人无所谓善恶,仅利之一途存乎于心,譬如天雅是我毕生之大利,而征伐天下,令天下武者为我所用,则为利之当为。” “你与天雅隐居深山,已取大利于手,又何须征服天下?” “我乃入世之人,万难离群索居,天雅也有大批亲眷,身在这乱世中,我不称雄,便要受他人奴役,那么我既有条件又有规划,不若我来奴役他人更妥当。” “因此你更不该为杀而伐,本末倒置。” 欧阳刻悚然而惊,盯着梅超风左看右看,神色逐渐平和了下来。 第86章 怀杖门掌门人苏隐文 事实上,梅超风并未替欧阳刻解惑。 而是这一番照直陈述,欧阳刻自行解开了诸多心结。 那些话依然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欧阳刻仔细一思量,似乎只能与梅超风聊到这种深度。 换成任何对象,或拉拢,或欺哄,或威慑,或安抚,或谈笑,终究不能把心底最彻底的思绪照直陈述出来。 梅超风不一样,她出身桃花岛东邪门下,手上沾满鲜血,心中无正邪善恶之分,至爱的师哥陈玄风又已死去多年,心里面仅存对师尊的忠义。 如此就能出关了,就能跑去跟天雅鬼混……不,谈恋爱了! 少庄主闭关之久,众弟子大开眼界,欧阳锋更忍不住多絮叨了几句。 这关……闭的!前后算算,不足两个时辰吧? “我计时了!”欧阳刻大言不惭,还指了指沙漏,“三个半……一个半时辰有余!” 欧阳锋长叹一声,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传说中的无语。 “阿叔请看,侄儿变个小戏法。” 欧阳刻退后半步,食指微挑,只听刚的一声脆响。 薄刀劲气与欧阳锋掌缘相触,发出金铁交鸣声。 欧阳刻目瞪口呆。 他只是想切下欧阳锋的衣领以作示范。 却未曾想武学高手眼力超群,观察力细致入微。 欧阳刻的手指动静落在欧阳锋眼中,身为绝顶高手的下意识,便令他径抬右掌,拿对方手指的指向,当作一种实体来对抗。 而薄刀虽利,凝结刀锋的实体却由内力构成,两人之间还差着二十多年功底呢! 欧阳锋神色也大为讶异,问道:“这是何故?怎地未见暗器?” 他说着还不放心,左右环顾,目光在近前地面上梭巡。 欧阳刻泄气了,垂头丧气的说道:“侄儿内力已能化形,方才只是想验证给阿叔看看,切下你一截衣领什么的。” “这么神奇?!”欧阳锋大惊失色,径指侧旁两米外的一株小树,道:“你把这棵树给我砍了!” 那是一株拳头粗细的侧柏,移栽入庄不到一年,类似树种庭院里移栽了许多,位于寒带地区的山庄,却到处绿意葱翠。 欧阳刻随手一掌挥去。 两秒后,只听呲啦一声烈响,侧柏由主干最上端横移,大堆枝杈带着软针叶慢慢滑下主干,落在地上。 欧阳锋看在眼里,可没有目瞪口呆,反而眼中神光大盛,喃喃自语道:“见效甚缓,当加以变化……构建上重叠施放,能否布置陷阱阵……” “阿叔在嘀咕什么?”欧阳刻讶异。 欧阳刻蹙眉,沉思不语,心里无数招式变化跑马灯般跃现闪离,各种关于实战的设想,似乎立刻就能运用上。 好半晌后,说道:“须得好生研探一番……我们去演武堂!” “是,阿叔。”欧阳刻恭谨应声,心底也自雀跃。 …… …… 规模级战争武器的营造,白驼山正是发祥地,随便传授蒙古匠人几招,就够铁木真受用终身的了。 铁木真也没几年好活了。 由正史算来,约莫五十年多后,会进入下一个朝代,元朝。 那时候南宋已经全灭了,金人也被赶回辽东老家了,所谓中土花花世界,就由得蒙古人独享了。 欧阳刻觉得,自己对物我一体的持续领悟,通过对元力的钻研越渐深化,与天雅一起活过这些年份,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那当然不能任由蒙古人肆虐中土! 而蒙人的入侵,正如金人占领了大半中土,有个隐形的好处,会激发爱国义士揭竿而起,团结一心抵御外侮。 起义军队伍只会随着国破家亡,变得越来越普遍。 随着情势愈演愈烈,大宋正溯在民间思潮里,则会越渐遭到削弱。 将起义军凝结成一个大团体,加上武人高手于其间竭力造势,当改朝换代的契机来临,自能顺势夺取皇位。 欧阳刻身为西域圣子,囿于地缘政治立场,基于人设,这件事不会自己去做,让郭靖和杨铁心去做,却再合适不过。 …… …… 根据地既然确定放在临安府牛家村,下一步计划即将投诸实施,不日内又将启行。 白驼山也是一大摊子杂事,尤其西域政局方面,欧阳锋早已甩手不理,全然交给留守的十四名弟子磋商定夺。 许多重要事项,欧阳刻不得不亲力亲为,单单聆听汇报发布指令,就要占掉他大半天时间。 还得跟随欧阳锋习练武技,如何将近战的拳脚兵刃功夫,运用到内力化形的远程攻击上,于武学大师西毒也是个崭新的课题。 弟子们也一并邀来,加入意见参考。 无论再忙,天雅是不可能扔在一边不管的,这是欧阳刻生命中的“大利”。 每天总得抽出几个时辰陪她散步谈心,苏娟也总会随侍左右。 虽未履行过拜师之礼,但苏娟无疑是天雅实至名归的师父。 这位名义上身为少主妾侍的师父,身段挺秀,相貌美艳,举手投足间一派宗师风范,又兼具世俗女子的仪态万方,丰神俊秀。 天雅对之崇拜以极,甚至自惭形秽。 也因此,虽然天雅习武天赋不佳,兴味乏乏,却不得不刻苦努力,苏娟这颗珠玉委实太过明艳。 至于属帮门派朝圣例贡等杂事,早已化为形式,有没有这些属帮的恭顺臣服,价值似乎已不大。 “你九年未回家,你爹也会时常派遣弟子,来山庄与你互通音讯吧?”欧阳刻忽然想到这里,“我记得怀杖门的掌门人……苏隐文是你爹对吧?” 确实事情太过繁絮,枕边这位武学天才,都从未想到关心一句。 苏娟却脸现感动,轻声道:“从未有过音信,去年我爹来山庄拜见,我也没见着面,少主,奴家想问一下,他……我爹可曾提到过我?” 欧阳刻想了想,欧阳锋覆灭神刀门一役,引发西域武林震荡,其后有不少首尾两端的属帮门派,赶往圣地朝拜。 怀杖门的苏隐文…… “我想起来了!”欧阳刻道:“我见过你爹!个子不高,瘦瘦的,道装打扮,上下唇都留有黑须,看着年纪也不很大……” 第87章 苏娟的曾经 “他修炼仙丹,于怀杖门周近集市村庄,向以道仙自居,自然……自是驻颜有术,保养得不错。” 苏娟声音还是淡淡的,话里分明有讥刺之意,语气上却听不出来。 天雅笑道:“道仙啊!吃了苏姐姐……令尊的药,真的可以成仙吗?” “成仙就断定不会,一个仙宗门派,又何须向我白驼山朝奉纳贡?” 欧阳刻反问,又道:“想来令尊于药理一道独具匠心,炼化的丹丸颇具延缓衰老之功,上回看到老先生带了个女子,三十来岁,模样很是美艳,大概是令尊的弟子吧?” 苏娟道:“应该是他的新妻子或者姬妾,他是很……我爹颇擅调教女子……唉!” “那你娘……”天雅脱口而出,紧跟着察觉失言,立时止声。 欧阳刻其实也想问,但见苏娟神色忧伤,便想着岔开话题为妥。 “我十九岁那年,我娘才三十五岁,已满脸黄斑褶皱,我爹寻个由头,避着人将我娘推下断崖,后面又是收殓尸骨,又是撰拓祭文昭告武林,请了许多门派来观摩葬礼,当着过百外人的面,哭得肝肠寸断的。” 苏娟语声越平静,越显得心下凄苦,奇怪的是,却无愤恨之意。 “嗯,那年你十九岁,正是……” 欧阳刻就想打岔了,却没有天雅嘴快,把他的打岔打断了。 “你爹为什么要害死你娘呢?” “他又炼仙丹又卖仙丹,自称服用后青春永驻,自己的结发妻子却成了黄脸婆,岂非证实了仙丹无效?”欧阳刻抢答。 苏娟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似有些敬佩,点头道:“少主推断的半点没错,次年我爹将一批美女送赠山庄,顺道就把我送来了,也算是饶我一命。” “这怎地……” 天雅单纯,心里藏不住疑问。 欧阳刻急忙打断:“苏娟既言之凿凿,亲娘实系亲爹推下断崖,想必就于旁看得清清楚楚,苏隐文作诗作赋昭告武林,痛伤亡妻之举,又如何掩饰真相?苏娟在家待着,自然就有性命危险了。” 天雅恼道:“这也太……无耻了!而且还毒辣!” 她纤秀的眉头拧紧了,实难相信世间上竟有如此父亲。 “那也没什么,我同胞姐姐幼时泼辣,不服管教,十一岁时,便被我爹扔井里淹死了。”苏娟的语气兀自平静。 “什么样的管教?需要杀死亲生女儿?!”天雅的嗓门骤提两个分贝,怒火中烧。 苏娟道:“仪态言行啦,走路的步子跨得多大,说话的嗓音怎样控制,有几种笑容,分别要露出几颗牙齿……之类的。” 这是拿女儿当娼妓来培育! “苏娟,我看你倒不怎么恨你爹。”欧阳刻终于找到机会打岔了。 “对,我只恨我娘,我娘是个贱货!原就罪该万死!”苏娟终于语带恨声。 话到这里有人问了…… 天雅问道:“那又是怎么回事?你爹这么坏,你又说你娘……” 苏娟道:“我娘是正妻,却只知巴结那几个妾侍,对我跟姐姐不管不问,甚至经常当着那些弟妹的面辱骂鞭打……” “我长大点之后,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她自己青春已逝,却唯恐那些年轻妾侍夺了她的财产,甚至将她赶出门去,讨好我爹她是没这本事了,在姬妾面前委曲求全,她倒是花样百出!” 欧阳刻轻叹一声,将她双肩挽起,道:“过去的事不提了,以你此刻武功,天下间再无人能欺辱于你。” “只有少主……奴家任凭少主欺辱。”苏娟偎得他更紧几分,抬起的眸子里柔情脉脉。 欧阳刻环顾山涧里远近无人,便探双手捧起她脸颊,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但我不得不说,你爹来山庄时,并未提及你。” 苏娟摇头又摇头,似乎就能把亲生父亲给摇出九霄云外,却道:“奴家年近三十,也快要人老珠黄,侍候不了少主几年了。” 天雅“啊”的一下惊叫,由左边挽紧了苏娟的手。 欧阳刻油然笑道:“谈到青春永驻,我倒还有几招散手,比之令尊的仙丹……不是我吹牛,料来还要胜出几分功效。” 又问:“我回庄后开的那几副药,你还在服用吧?” 苏娟道:“是在服用……但那些都是大补的灵药,奴家每日习练武功,却似用来无益,不若给天雅进补……” “普通体质无须进补,你却需用来拓宽经脉。”欧阳刻打断。 接道:“至于增强功力的所谓天材地宝,终究可遇不可求,慢慢打探吧,我还得查一查医书,或能见诸先贤合成妙法,你若功力增进,武功定然天下无敌。” “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见苏娟流露感激之情,欧阳刻笑道:“我与天雅性命,可全赖你这个武学奇才善加保护了。” …… …… 启程前,又去拜访了一趟孙三强夫妇。 孙三强身家今非昔比,坐拥巨富,却未见骄矜狂恣,仆佣成群广纳妾侍等丝毫未见,家什铺张方面也较见收敛。 只是近一年未随欧阳锋出行征讨,柏绮丝年界三十五,却于年后珠胎暗结,随两个老妈子歇息卧榻,未曾出见。 欧阳刻大喜,不顾男女之防,执意入卧房相见,又是搭脉探询,又是口头上各种关怀问候,立时遣人回庄知会叔父,请几个稳婆随身侍候。 大批物资自是敞开了供应。 欧阳锋闻讯哭笑不得,又不是侄子枕边妾侍怀孕,却是那个便宜丈母娘怀孕,搞得如此隆重,既莫名其妙,又微有丢脸之感。 柏绮丝与女儿私下密议时,得知女儿仍是处子身,不禁愁绪上脸。 天雅却笑靥如花,语声甜蜜,声言少主对她体贴备至,除未正式行房,两人间的亲密程度,堪称世间无双。 在欧阳刻心目中,天雅名符其实的世间无双。 寝宫里多了英儿、小蝶之后,苏娟无形中成了后宫之首,众女皆知她武功深湛,被少主倚为臂助。 天雅是她亲传弟子,且对其敬慕有加,苏娟自是令出法随,莫敢不遵。 “张清芳这姑娘很不错,甚是难得。” 出行前晚,苏娟陪同少主出席酒宴,宴散时忽然说道。 第88章 万不可启发女权觉醒 苏娟居移气,养移体,于潜移默化中,姿容仪态越渐雅洁高贵,处世手段越渐润物无声。 基于现实考量,欧阳刻对她的意见也较为重视,回卧榻处的途中,携手间不由问道:“何以见得?” 又加了一句:“怎有女子比得上你?” 苏娟的重要性与日俱增,甜言蜜语邀买人心,欧阳刻也是很会的。 “少主就是嘴甜,总说些令奴家心热动情的话。”苏娟拥紧他,美目间柔情涌动。 两人相拥相携,于庄园鳞次栉比的屋屯间缓步行走,姿态很是亲密。 “常人不论性情若何,总有背后论人之机,我们说背后嚼舌头,就是言辞阴损或搬弄是非了,张清芳这丫头吧,背后论人也不在少数,但从来只往好处说,于他人向无一字贬损,如此性情作为,则甚是罕见了。” “的确难得。”欧阳刻点头同意,又道:“却由你慧眼识荆,你更难得。” 苏娟喜笑颜开,脸颊都贴过去,在欧阳刻颊边轻轻擦过,道:“奴家以为,此女颇值重用。” “如何重用?” “少主后宫那大群女眷,常日里勾心斗角难免,亦须立下规矩来。” “有你压制,她们岂敢乱来?” “奴家要随同少主征战天下……” “也对!”欧阳刻笑道:“我观邹玉这丫头,正是你口中背后嚼舌头搬弄是非之人,要与清芳分开任用吧?” “切切不可,以清芳为主邹玉为副,取一奇一正之道,管束那些女眷更易见效卓着,何况……”苏娟说到这里,忽然止声。 欧阳刻讶然问道:“何况什么?” “何况邹玉生得美艳,身段姣好,娇滴滴的又骚又媚,少主怜香惜玉,自是不舍得弃之不顾的。” “这算不算搬弄是非?” “嘻嘻,就算是!” “一会进房打你屁股!” “少主轻点就好了,奴家明日还要骑马。” “不骑也罢,你坐车好了。” “那也……” …… …… 次日庄主欧阳锋大张旗鼓,率领两千多名庄丁仆佣,列队恭送少庄主启程。 欧阳刻依然带上沈涛、岑继云二名弟子,可谓一奇一正。 余者为李淮兴、苏娟、天雅。 展飞桐和石翠柔自须一并跟随,还有小蝶、英儿两婢,此一行以宏法宫数千教民为先锋军,这些宏法宫出身的人,却不可遗漏。 梅超风则留驻山庄,在一间僻静屋子里静修武学,至今未与欧阳锋见礼。 从员不多,也称得上轻车简从,于是跨府过境,途中避惹事端,于途赶路未事耽搁,不一日抵达牛家村。 已近六月酷暑时节。 牛家村此时正破土动工,大兴石木,就地高薪聘用的木石匠人熙来攘往,忙碌不堪。 杨铁心与郭靖跑前跑后的,名为督工,实际上他们俩手脚勤快,也在帮忙干活。 工地对面的桦林间,以竹枝搭了一大片草棚,作为施工阶段饮食歇宿所用。 江南六怪喜气洋洋的,南怀仁与柯镇恶,言谈间也见嘴角含笑。 置业之喜,为宋人第一大吉庆。 六怪人未老,已还乡,从此生活安定,生计无忧,啸傲烟霞,平生夙愿,仅余来年郭靖杨康比武一事。 而郭靖功力进境之速,神驼雪山掌的深化熟习,亦引申往六位师父所教的杂驳武艺,各项招式技法无不运使精熟,得心应手。 尤其内功之强,六怪虽也常日运转“问苍茫”心法,却已远不及郭靖的浑厚。 他们只道徒儿年纪幼小,心志朴实,更能专心习练内功,因此进境之快远胜,却不知这是欧阳刻载入的一缕元力之功。 欧阳刻与六怪、杨铁心见礼后,甫一见到郭靖,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郭靖笑容爽朗,却伸臂拥得紧密。 这种礼节宋地不常有,外族蛮夷热情洋溢,也至多捶胸拍肩,见了白驼山少庄主如此热情眷顾,六怪也自欣然。 “月半前欧阳提及‘武林圣地’一语,想来此一行回返山庄,已与令叔拟定了章程?”朱聪率先问道。 “家叔不涉俗务,仅嘱我谨慎行事,不得冒昧狂妄,尤其六侠和杨大哥的真知灼见更值倚重,诸位见欧阳刻平日间嬉皮笑脸的嘴花花,若论到做事,小弟则不得不严谨。” 欧阳刻这话也是假大空,等于什么都没说。 “因此,此事如何开展呢?”朱聪追问。 欧阳刻道:“我需启程往嵩山一行,来此仅为与七位见个礼,来日天明即动身。” “天下武功出少林,欧阳不愧眼光毒辣,要论述武学,切磋技艺,拜访嵩山少林寺自不可或缺。” 朱聪先肯定了欧阳刻的见识,接下来就得砌词反驳了,“可若论到探询门派绝学,彼此印证武学体悟,我是担忧,高僧们却没欧阳这么大方。” “那些贼秃……呃!武僧大师……们!小弟却也没想着打扰佛门清净,在下另有所图,暂由我卖个关子,待小弟回返,列位自必了然。”欧阳刻说着笑起来。 “确是贼秃!”柯镇恶铁杖夺地,又道:“这些吃斋的和尚整日价念经唱咒,凡事退避三舍,世间万事均一语俱有定数为凭,和尚出家也还罢了,却血性全失,还不如死了清净!” 他的成名绝技正是少林寺的伏魔杖法,倒非以俗家弟子入寺习得,而是一位前朝的宋人将官所授,将官从哪儿学来的,就难以查考了。 身为七怪老大,说出污蔑出家人的话来,倒也没人附和。 欧阳刻拱手道:“人各有志吧!和尚也要吃饭拉屎,五谷轮回之道与俗人并无差别,至于佛法源力信仰种种,我等俗人不足以置评,柯大哥且当他们不存在便罢。” 柯镇恶“嗯”了一声,没说话。 “中肯。”南怀仁道。 杨铁心道:“欧阳说得对。” 韩小莹盯着欧阳刻仔细打量,觉得这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欧阳刻侧头,冲她呲牙一笑,她连忙扭回头去,不自觉脸都红了。 可惜欧阳刻女人太多,就算心底里欲求再强烈,实不敢向韩小莹探出魔爪。 不说后宫女子相处起来牵绕纷繁了,韩小莹这等任侠义烈之辈,会反过来影响那些女子的驯顺姿态。 启发自己的女人个个女权觉醒,后院着火,姑娘们众志成城,揭起竿来游行起义,那可大大的不妥。 “欧阳大哥真的好有见识。”郭靖忽然笑嘻嘻的说道。 第89章 时刻不忘巩固感情 “大人说话,你小子也敢插嘴!”欧阳刻佯嗔。 又道:“我明晨即起行,趁着晚饭还有点时间,这便试试你的武艺,靖儿常日练功可曾懈怠?”他侧头看向六怪。 “靖儿这孩子纯善听话,向来勤练不辍,可不似你欧阳公子……”韩小莹吐了吐舌头,换了个说法,“对武技丝毫不感兴趣。” 欧阳刻哈哈干笑几声,道:“我也很厉害啦!好教小莹姐见识一番。” 说着妖爪探出,韩小莹案前瓷杯登时平移数寸,骤然跃于半空,凝固片刻又向她的脸微微倾斜。 众人皆骇然起身,简直不敢相信眼见为实。 “小莹姐来一口茶吗?”欧阳刻问道。 韩小莹“啊”了一声,瓷杯于半空中更升高了几分,就此贴上了她微张的双唇间,杯口略形下倾,登时一缕茶水入口,她下意识吮咽入喉。 杯身又再后翘平稳,缓缓降落桌面,悄无声息的稳稳端立。 “这是什么妖法?!”朱聪直至此时才惊呼出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韩宝驹也叫唤。 “怎地……什么妖法?”柯镇恶目不视物,欧阳刻的操作动静又悄然无声,他只能求问旁人。 全金发解释道:“相距三人之遥,欧阳竟以妖手托起七妹的杯子,后又紧贴着嘴,喂七妹喝了口茶,再然后将杯子放回桌面……这简直……怎么可能呢?!” “欧阳是变的什么戏法吧?”柯镇恶侧头转向欧阳刻的方向。 杨铁心跟郭靖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 “并非戏法,要说妖法妖手什么的,那可太过誉了,这其实是内力。” 别人悚然而惊,欧阳刻只当是褒扬之辞,笑道:“在下数月前嵩山一行,略有所得,已能做到内力化形。” “那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武功再高强之人,又怎样事先察觉?怎么能防备?”韩小莹嘴快,一下子直指上限。 谁知别人也纷纷附和。 “对呀,可不就是这样,太可怕了!”韩宝驹也惊叹。 “也没那么轻易……”欧阳刻略一沉吟,道:“待我与靖儿切磋几招,列位便知端的。” 郭靖今非昔比,“问苍茫”心诀不足半年的内息搬运,抵得上寻常武人十年之功。 尤其武技精湛,融白驼山绝学与六位师父的武技于一体,虽尚远不及苏娟这样的武学天才,但若与长春子邱处机道左相遇,想亦有一战之力。 与郭靖切磋武艺,欧阳刻自不会化形尖锐利器,皆以浑圆沉厚作为攻袭载体。 两人虽贴身近战,郭靖武技上其实远胜,但双方内功底子相差更远,化形之力又突如其来防不胜防,被击中了好几次,又得多次提点,这才端正了姿态,紧盯欧阳刻的手势动作。 但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防备,依然不足以抵敌。 欧阳刻的化形内力得欧阳锋反复锤炼,加入诸多惑敌之机变,又于敌人周边布设重重凝力陷阱,那还仅仅是浑圆力道,尚未化形为锐器。 不过四招,郭靖身周由头到脚,已被围得铁桶也似,手脚皆无法伸展。 郭靖清心专注,记忆力是相当不错的,知道但凡稍动,必会触发空气中的内力实体,连抱拳认输都做不到! “这个……欧阳大哥这种打法,我完全无法对应啊!”郭靖心志再坚定,此时也大感泄气。 “你内力逊我一筹,因此无法破开这些空气陷阱……这还在其次!” 欧阳刻随手驱散内力实体,接道:“你在躲避之余,需要攻击我才行,所谓连打带消,攻敌之必救,同时打消了敌人进袭的意图,一味躲避,自是必败无疑。” 他的说法不出奇,会武艺的都懂,六怪听了均觉奇异,却由杨铁心问将出来。 “你手势展开,内力于空中凝结成形,靖儿若然不躲不避,就切磋而言,已输了一招,他该如何攻你之必救?” 杨铁心的话还有下文,“我们知道,任何武功运用到打斗上,总有个蓄力的过程,你只是手指微动或手掌横移,内力已然凝聚完毕,因此欧阳,在对敌打斗中,你始终是轻易占据先手的。” 六怪纷纷称是,这个看法毫无争议。 “原来如此。”欧阳刻又悟到了。 “靖儿的出手不够快,对吗?”欧阳刻又问。 他觉得欧阳锋或万青松,定然应变神速,尤其出手之快犹如闪电雷鸣,自己凝聚内力化形,也远远抢不过他们的先手。 也即是说,欧阳刻还在手上做小动作呢,自己先就得中招。 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跟欧阳锋反复试过无数次,否则欧阳锋不足以指点他运使机巧法门。 顶尖高手就是那么快! “实非快慢之别,你的内力凝形,搓搓手指就发出了,节省了大量肢体动作啊!”朱聪摇头长叹。 不,还是因为郭靖不够快! 欧阳刻心里这样说,口中笑道:“那么我的运道不错,就这两下子,闯荡江湖想必无碍了。” “毫无疑问,我不敢信世上尚有能胜欧阳之人,哪怕内功超出你数倍,也万万不能!”韩小莹说得很夸张。 欧阳刻连忙上前拍拍郭靖肩膀,笑道:“靖儿可得加把劲练功了,你也别泄气,你暂时打不赢我,但你这些师父可能也打不赢我,对不对?不是因为你弱,而是因为为兄……哈哈,有点耍赖的小伎俩,对不对?” “欧阳大哥,这可不是小伎俩。”郭靖神色却甚是高兴,喜道:“欧阳大哥好厉害。” 元力亲和,令他对这个关照备至的兄长尤感亲切。 “我厉害,但我希望你比我更厉害。”欧阳刻时刻不忘巩固情感。 他平视着郭靖的眼睛,诚挚地说道:“靖儿,异日你或成一代宗师,耀武扬威也好,开山立宗也罢,却决不可有负七位恩师数十载教养,此德此恩之深之重,更远胜于世间万般绝学。” 其实仅有六怪传授武功,教益郭靖为人处世,但欧阳刻这话说出来,草棚里八人俱各凛然,韩小莹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郭靖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转身就要跪拜向六位恩师,却又被欧阳刻揽紧腰身,说道:“礼教仪态皆属末节,你心存忠孝节义,便不枉师父教诲,便是江南七侠的好徒弟。” 第90章 庐阳陈氏 次日再启程,仅带上李淮兴、沈涛、岑继云、苏娟、天雅。 穆念慈与黄蓉去临安府游逛多日,这一趟根本没见到人。 带天雅贴身行走,自是为了令她多所游历,多长见识。 人生是一场历练嘛。 欧阳刻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天雅就该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读书识字习练武艺,都是为了帮助她融入当前世界,多理解一些常识与世道人心,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种种,也便会得以逐步确立。 人生这场诡丽风景,自己一个人看得再明白,又有何乐趣? 必须与至爱之人分享。 那些明媚与阴暗,那些温暖与残酷,那些喜悦和忧伤…… 若不解忧愁,则无从体验欢欣。 而随行的四位武功高手,当然就是天雅的保镖。 文才武艺上,苏娟还兼着天雅的导师之职呢。 时隔一年有余,周景文至今杳无音讯,每次回山庄,从无人通报他的消息。 欧阳刻时而想念,时而又深感疑虑。 近来事务繁多连绵接踵,也不及多顾。 这日黄昏途经安徽庐州,为后世省会合肥,预待赶往城里歇宿一夜,却遭遇到一伙劫道的盗匪。 这伙盗匪也才二十多人,远远的喊出绿林切口黑话,欧阳刻这边六人完全听不懂。 便待遣出沈涛略施身手,将他们驱散开去,欧阳刻可不打算亲自出手了。 他凝力杀人太过血腥,有天雅在旁,自须收敛少许。 忽听马蹄声急促,岔道口尘土飞扬,由另一条原野埂道上驰来数十匹骏马。 甫一近前,尚未有任何人说话,登时箭如雨下,连珠射下,惨嘶声连起,那二十五名盗匪纷纷被射毙当场。 有躺倒呻吟未死的便加上一箭,很快万籁俱寂,这血腥程度总比断肢横飞好得多了。 欧阳刻勒缰稍微落后,再后就是苏娟与天雅合坐的四马拉车,由李淮兴赶乘,车辕前端栓着六匹驮负行李辎重的马匹。 沈涛、岑继云打马上前,下意识横刀胸前,却没见到一箭射向这边。 那些骑乘的黑衣射手箭势劲急,却似久历战阵,井井有条地勒马收弓,个个坐姿端正,上身挺得笔直。 蹄声嘚嘚嗒嗒,一骑通体雪白的骏马缓缓驰出。 乘者乌发高束,面白如玉,唇若涂丹,额挺鼻隆,下巴圆润,眉目秀气清丽,一袭领扣紧束的白袍纤尘不染,分明是个着男装的弱冠女子。 “拜见西域圣子。” 白衣女子飞身下马,身手很是矫健,站定了双手扬起抱拳,腰佩长柄乌藤剑鞘,中等身量,姿态很是飒爽。 欧阳刻打马向前,拱手道:“不敢,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他长了个记性,出行中土时,每日均由苏娟与天雅侍候浓墨整妆,眉形斜挑,颏下粘着两寸黑须。 却不知对方未经询问,怎生就将自己认将出来。 “属下庐阳陈氏,特来投奔圣子阁下,尚乞收留。”白衣女子似欲弯身鞠个全躬,又好似不习惯,于是依然直身抱拳说话。 李淮兴身处白驼山下养马,却兼着调讯统计一职,长年缉录编纂江湖琐碎,闻言道:“庐阳陈氏,莫非是鹰弓拳陈老师的后辈?” “不敢称老师,陈立山正是家父。”白衣女子答得不卑不亢。 李淮兴道:“令尊年轻时颇擅骑射,又才华横溢,后巧合家传武学,独创鹰弓拳,从此响誉大江南北,鹰弓拳不愧为武林一绝。” 他说话时,驱马拖车向前进了一小段,马头与欧阳刻等并立。 这话是为了解释给少主听,却令白衣女子眼中一亮,问道:“阁下……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我是少主家奴,贱名不足挂齿,那么陈家大小姐,你既声称投奔圣子,何不通上名来?”李淮兴反问。 “对,你叫什么名字?”欧阳刻饶有兴味地问道。 “小妹……属下单名一个玲字,早在月前便与家父商议妥当,特来向白驼山圣地投诚,尚乞圣子收留。” 这话陈玲说到第二遍,或许因为年纪轻,她兀自长身笔立,怎么看都是分庭抗礼之态,毫无投诚的谦卑之意。 欧阳刻淡淡一笑,道:“本座非绿林寡头,投诚就大可不必,我等急于赶路,就不去贵府拜访了,闲时有暇,你可率人前往临安府牛家村,或有机缘一唔,那么——” 他又拱了拱手,意示询问,“就此别过如何?” “未知圣子一行去往何地?属下可携从人随行,沿途打点客栈歇息等杂务,稍效微劳。”陈玲还不想放弃。 欧阳刻哈哈笑了几声,道:“那可不敢劳驾了,我等去的地方成员较为复杂,是地又不喜见生人,你等随行甚是不便……这道上剪径的小贼尸身,就有劳贵属稍事收拾了?” “为何要收拾?” 陈玲目光匆匆掠过这满地尸体,语声和神色都满是不解。 欧阳刻苦笑,道:“管杀不管埋可有些不妥,这些尸身躺伏时久,禽雀虫刍叮咬发臭发烂,便是引发瘟疫之源,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地距贵府又不在远……” “哦,我懂了,多承圣子赐知……圣子放心,属下会处理妥当的。”陈玲应声,神色间微现明悟。 果然是初出茅庐,啥也不懂! 李淮兴驾车先前,欧阳刻纵马紧跟其后,沈涛、岑继云的双马则隔着二十多米骑行跟随。 这个陈氏带着数十具远程弓射武器,不得不防,而且防备姿态做得明目张胆。 行出数里后,原野上都已看不见陈玲那伙人了,沈涛二人才急驰赶上,与少主并驾齐驱,与李淮兴的座驾也仅数步之遥。 “陈家是什么来头?”欧阳刻问道。 李淮兴道:“没什么来头,中原一个小山门而已,只是骑射之功较为出众,江湖道上的多半不便冒犯。” 欧阳刻道:“那就是很厉害了?自卫反击,也就是防护力很强?” 又忍不住发笑,道:“府院周边密密麻麻布列着弓箭手,那确实,高手也不便擅闯!” 李淮兴“嗯”了一声,没说话。 “却为何要向我白驼山投诚?看这小姑娘的状态,似也有些意向不明。”欧阳刻嘀咕。 沈涛忽道:“兴许是遭了大敌了,远患近忧相加,或令陈立山紧张起来,不得不做下一步打算。” 第91章 天降鸿运不便分享 “因此将美貌女儿遣来拜见,试探一下师父的态度,也是个道理。”岑继云与师兄久历艰辛,可谓心有灵犀。 李淮兴笑道:“说不定还想试探一下少主的武力呢!方才继云若杀她几名弓箭手,没准还要更令这陈玲心花怒放。” 岑继云讪讪然一笑,不好接话。 沈涛也是苦笑,道:“话说回来,我观那陈玲还真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欧阳刻若有所思,说道:“先不谈这些了,她既未直言求援,说投诚又仅限于言辞,我们只当她陈氏不存在好了。” “当着少主的面大打出手,不问青红皂白,二十多条人命不留活口,我看这姓陈的小姑娘是嫌命长!”李淮兴却有些忿忿然。 沈涛岑继云同时看向李淮兴的后脑勺,又侧头看向师父,随之微垂下头去。 他俩很清楚,师父遭逢这种剪径的小贼,也是杀伐果断的,这位师父尊称“李师兄”的驯马师如此说话,却有些口不择言。 两名弟子的神色尽收眼底,欧阳刻笑道:“我本不欲惹事,令继云或涛子将小贼驱散即可,却不想这姑娘如此辣手,当然了,中土纷乱经年,死几个贼匪也不算什么大事。” 忽又提声道:“天雅,你觉得呢?” 车厢里传出“啊”的一声惊呼,随之又“嗯”了一下。 前后两个语气助词皆带颤音。 显然天雅正偎在苏娟怀里瑟瑟发抖,苏娟小声宽慰的说话,欧阳刻都能大致听清。 庐阳城中歇息了一宿,次日风驰电掣马不停蹄,夜幕尚未降临,便已抵达嵩山脚下。 马匹辎重寄存在一家大客栈里,六人各自背个轻便的包裹,步行上山。 山道虽蜿蜒迂回,大方向上终究是个登攀的负重姿态。 天雅走得汗如雨下娇喘吁吁,却不便叫苦叫累,四名男子也还罢了,比她大了十多岁的苏娟,也一路行若无事,步履矫健。 苏娟挽着天雅的胳臂,轻声指点她的内功运转法门,诸如调匀呼吸,与步伐的节奏呼应协调,登山之途自便行有余力。 欧阳刻原先看着心疼,便待将天雅抱在怀里或扛在肩头上山,见此情状,这个疼爱的意思无须提及,反觉欣然。 宏法宫总舵依然如故,人迹寥寥,除了十多名炊事杂役,仅有三位堂主与两位护法坐镇。 教堂管事的自须永驻总舵,在总舵做家了,此人名叫周应生,年过六旬,满头束发已白了小一半。 圣子登位后,虽貌似甩手掌柜,但既回转教宫,表面工夫还是得做一做的,六位首脑一齐赶来拜见,呼唤役从焚巨香点巨烛,大显郑重其事。 夜间亮若白昼的大堂里,中堂对门的靠墙处,欧阳刻坐在九级梯阶上方的红布高椅中,苏娟、天雅一左一右侍立椅侧。 梯阶以下,两名护法卓立于前,为路御仙、郑翰两人。 三名堂主稀稀拉拉卓立于中,分别为事非堂的乔天赐、机要堂的解西群、山岳堂的代堂主申明海。 最后方站着的是总舵管事周应生。 极似官府衙门的格局,大有开堂问审的意味。 苏娟与天雅同时于高椅后探头,相视一笑。 “未知圣子夙夜驾临教宫,有何事吩咐?”路御仙率先开口问道。 他年近五十,身量不高却异常粗壮,满脸虬结的横肉,一头乌发仅以黑轮发箍缠束于额,由后肩披垂至背,正当壮年,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显见内功深厚。 作为教宫传功护法,打架的本事当然是不俗的。 “吩咐是没有的,只是对本教圣子令行使一事,本座参详传承教义许久,却略有疑虑。”欧阳刻答道。 “圣子有何疑虑,不妨说出来,我等一起参详参详。”代堂主申明海抢答。 欧阳刻就势道:“譬如升任你为正堂主,把这个‘代’字去掉,可否行使圣子令?” 申明海反应也快,立时探前一步,抢到两名护法前面,当即跪倒,跪着抱拳道:“多承圣子垂爱,属下感激无已,必誓死效忠圣子,唯圣子之命是从。” 欧阳刻连忙跳下坐椅。 为什么要用跳呢? 那只椅子又宽又高,欧阳刻的身量已不算矮小,坐在椅子里只能脚尖踮地,感觉好似坐在玩具车里,委实浑身不自在。 九级原石打磨光润的梯阶,欧阳刻也不耐烦逐级步下了,跃身前纵,便到了申明海的身前。 随即俯身,双手挽起申明海的双臂,口中道:“申堂主劳苦功高,无须行此大礼,快请起来。” 说话间一缕元力便透臂而入。 申明海双目圆睁,神色间大见狰狞凶厉,手臂却终究未敢抽回。 “申堂主请运转内力,立见分晓。”欧阳刻附耳轻语。 他语声再低,堂中这几位首脑个个功力深湛,自是听得清晰。 申明海依言运功,数秒后脸色又变了,讷讷道:“这……这道真气是何物?催发力竟如此霸道!” “便是本座这数月来小有体悟,自当与我教万千子民共享。” 欧阳刻先打了个前哨,又环顾下问道:“申堂主任职一事,不须经机要堂审议定夺吗?” 解西群侧跨半步,拱手道:“圣子阁下圣口允准,无须我等属下置喙,其后当通报教宫,升堂备案辑录。” 又转向申明海道:“恭喜申兄。” 身边几人也俱各道喜。 申明海笑逐颜开,连连拱手连称同喜,似乎堂主之位扶正了,比之神奇元力入体还要值得高兴。 好在还有人记得这回事,乔天赐说道:“申兄说的这股真气……圣子阁下说的体悟,却不知是何等功力?竟能由人体外部介入……” 他没说完便被申明海打断:“对!外部介入,然后引领内息运功,较之我等平日间搬运内力,气息流动要快出几百倍!” 同僚们俱各惊怔,纷纷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评价。 欧阳刻总算能插进去话了,“因此本座此次前来,便是想知道,发布圣子令,可否令我教子民全然回转总舵?” “凡教内重大事项,自有圣子一力主张,此亦为圣子令的用意所在。” 作为事非堂堂主,乔天赐熟谙教义教规,却转而道:“圣子阁下令教民全然回转,却未知是何意?” 欧阳刻的意图,刚才就已经说了,要与全体教民共享这一神奇元力,乔天赐却故作不解。 余者几人也均神色不豫。 这等突降鸿运的天大好事,高层小范围内分润一番,又何必要跟普通教民分享呢? 第92章 一切为了师出有名 “刘逸岭刘堂主曾言道,本座身具内力外放之能,所谓圣灵转世太过玄虚,且不去说他,但谈到中兴圣教,本座也自不解,何为‘中兴’呢?” 欧阳刻看他们那副样子,就知个个起着敝帚自珍之念,心下也禁不住失笑。 又道:“现下本座于内功之学小有所得,又身携取之不尽的奇物,自须与忠信本座的教友教民分享,我意已决,纵便列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也是拦不住我的。” “拦是……属下等决计不敢阻绝其事,何况圣子阁下宅心仁厚,放眼芸芸众生,这一普惠天下之举,实可称之为高恩厚德,但……” 解西群环视几位同僚,只见都在眼巴巴看着他,盼他找点说辞,以打消圣子普惠众生的意图。 只好接道:“但教民们虽均习得本教内功,传功者不一,却分内门外门之别,天赋较强者被各堂堂主、管事或各位护法阁下收为内门弟子,这群内门弟子,也可称之为本教中流砥柱,正是维系教宫事务的中坚力量。” “圣子要说给内门弟子一并载入仙缘真气,我等自是齐相拥趸,但那些普遍教民……外门弟子,可就……或许……未敢确保忠诚!还乞圣子阁下明鉴。” “解兄弟所言极是,的是中肯之见,圣子阁下还请三思。”路御仙连忙附和。 “外门弟子天赋不佳,难于成材,圣子阁下又何须大耗真气,竭力扶持那等……不成材的教民……属下倒有一策!在此不敢相瞒,惟愿提将出来,与圣子阁下和各位大哥参详。” 不足四十岁的郑翰亦为宏法宫传功护法,这时候说着说着,倒给自己启发出一条策略。 “嗯,你说。”欧阳刻点头道。 郑翰略一沉吟,便思虑周详,道:“此后可定期或不定期举办试炼,有天赋较强者,圣子阁下或我等不妨收入门下,传以仙缘真气,余者若于本教有功的,亦可破格提用。” “圣子奇异真气既属仙缘,自须择有缘者授之,缘之一法妙不可言,更妙用无穷,皆由圣子阁下一意定夺,如此本教子民凝聚力增强,忠信度提升,可称一举数得。” 路御仙提脚轻踩,发出沉闷声响,道:“郑贤弟此计大善。” 解西群语声略带迟疑,“似也无不可……” 乔天赐面无表情,大约也深知这个提案有点毛病。 天雅不明所以,却不知所谓试炼就是生死战场,觉得这位姓郑的护法年纪不大,一表人材,侃侃而谈,说得仿佛挺有道理。 苏娟则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声不小,飘荡在室梁间,但人人只作未闻。 “郑……郑翰是吧?你是看那些外门弟子不顺眼,还是跟哪个教民有仇?” 欧阳刻没好气道:“你也不妨拟个名单出来,咱们照着名单去杀一遍,剩下来的,当属你钟意之人。” 首脑们神色大变,尤其郑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回天雅都若有所悟了,看向苏娟,后者微微一笑。 “在下绝无此意!圣子明鉴!” 郑翰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抬头时只见眼眶都红了。 “试炼嘛,不就是一人发把刀,放进一座试炼场里,谁能活着出来,谁就算胜出!”欧阳刻神色讶然,环顾几人,问道:“难道本座理会得有误?” “我等从未倡议过,试炼场里非杀人不可!”郑翰依然跪着,说话却很用力。 “哦,那如若将你们六位护法送入试炼场,你倒好生琢磨一番,你郑翰兄还能否活着走出来?”欧阳刻调侃。 又道:“此计似乎更妙,别忘了,你六人尚未得到……嘿嘿,本座这真气仙缘啊!” “这……这如……如何使得?!”路御仙语不成句,连连跺脚。 只听咚咚咚咚响个不绝,郑翰连连磕头,额前鲜血淋漓,再不敢开口说话。 三位堂主也不敢申辩了,圣子明显怒了。 而且他们拥权自重之念明目张胆,圣子不像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的,团结一心守护圣教,是我教旨载明过的,探寻力量之源流起始,则为我圣教绵延数百年的毕生求索,权势名利实为魔鬼野兽,诸位切不可沉迷其间,有扰道心则大为不智。” 欧阳刻说得冠冕堂皇,六人连声称是。 至今一言未发的周应生也赞了一句,跟着摇头晃脑,轻叹连声,显得大受启发的样子。 “再有,我教生逢乱世,子民为人凶狠毒辣皆不为过,但我教宏旨与信仰相符,忠义之信念却万不可失,不是强求你们效忠于我,譬如说——” 欧阳刻弯身扶起兀自跪地的郑翰,一缕元力径行递转,“郑护法对着本座面含感激,实则或心下计议已定,有废除我教宫圣子之意……” 郑翰连连摇头又摇手,大见惊恐。 欧阳刻接道:“那也不打紧,圣子之衔于本座可有可无,惟心向教宫,心存忠信,义所当为,以仁德济世为善,普渡众生存乎于心,与子民和睦安歇之余,专注于力量探寻一途,我教方得继往开来,有所成就。” “敝宝器以为贵,自珍其用,非但短视,更是教民内斗的根子!内争内耗既劳民伤财,又流尽无辜者的鲜血,只能令本教实力越趋贫弱,是万万要不得的!” 欧阳刻说得语重心长,六人听得肃然起敬,郑翰更是满脸惭愧,手足无措。 天雅都肃然起敬了,只有苏娟看着少主微笑,显得很逗趣的样子。 欧阳刻早就思虑成熟,宏法宫教民数千,个个修习内功,正是一大批种子选手。 教宫权柄虽由高层把持,一旦全体教民与自己达成元力亲和,甚至那些护法、堂主招收的内门弟子,在功力进境的过程中,潜移默化的思绪变化,也便不难倒戈相向。 如此庞大的武士队伍,且能于教外广泛散播言论,牛家村武学圣地的打造,就有了舆论和实力基础。 侠以武犯禁,民团实力达到一定规模,又非僧道之类出家人与世无争、规矩驯顺,必会遭到南宋朝廷的清剿招降,斗争便会进入白热化。 如此将会迫使江南六怪、杨铁心、郭靖等,不得不保境安民,不得不揭竿起义,与朝廷正面对抗。 灭掉南宋朝廷不难,驱逐金人也不难,难在这面大旗的树立。 师出无名方为颠覆政权的大忌。 为了这个理由的确立,欧阳刻谋划已久。 第93章 釜底抽薪 大量教民从五湖四海、中土内外陆续回转总舵,不管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无不得到隆重接待。 十大堂主、六大护法全然坐镇总舵,协同三十六名分教堂管事,大量接洽和人员安置事宜。 加上这些首脑高层在内,宏法宫全教人数高达五千二百! 每天单单购置食材炊事做饭,就要动用大批人手,再到吃喝洗涮,又要制造一座垃圾山。 再到休眠问题,于是帐篷接着帐篷,山腰间连绵不见尽头。 凡此既琐碎又须得到妥善安置的事务,便落到一众管事肩头。 李淮兴于统筹调度颇具才干,协同策划分派人手事宜,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堂主和护法高高在上,体力活是不会沾手的,于旁指指点点,浅议深谈,老成持重,没事出点儿馊主意,倒也不遑多让。 欧阳刻的任务是探测各种元力与武者的融合信息,天雅于旁逐条记录,大量教民皆属实验对象。 苏娟则协同沈涛、岑继云拟定索引分类讯息,筛选各异其类的样本,以推演元力相生之道。 相当于元力研究组,可谓独树一帜的科技狠活。 欧阳刻苛求公正,普遍教民甚至与堂主、护法平等对待,月余后却终于察觉,一样米活百样人,有些事不服气还真不行。 非但武技外功的运使讲求天赋,心法运转千篇一律的内功,天赋高低,却更判若云泥。 且不提圣教凝真境高层,其门下数百名内门弟子,也无不天赋出众,功法运转通畅,举止间沉着稳健,多数已达坐照境,纵便少许未达,也隐隐有突破迹象。 宏法宫对武力境界有个清晰的等级参照,类似于升级类网游。 刚接触内功心法吐纳的没有境界。 资质普通的,勤修功法三五年后,经络里的内力运行会渐势放缓,一个周天搬运的时间会大幅度加长,这时候每一次吐息均具淬体之功,武者自身都能察觉到。 如此便抵及武修的第一个境界,通达境。 第二个境界是坐照境。 到了这个境界的武人,已能进行内视查体,诸如吃了哪些食物,在体内转化为多少有益的物质,又给内脏、肌体、血脉制造了多少负担,坐照境武人并非用眼睛看到的,但无不心知肚明。 坐照境其实已涉及人体医学,至少于自身的多数病状,已能寻求多种解决手段。 第三个境界是凝真境。 凝真境特异之处,与武道史上的任何传统内功均大相径庭。 常言道人力有时而穷,哪怕到了五绝的境界,总有力竭的时候,凝真境则大为不同。 此境武人有汲纳空间元力之能,战斗中内力修复奇快,究竟什么程度的消耗,会令其力竭而疲不能战,多年来教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比如黄衫人霍铁固,一掌重创东邪后,还能在西毒与庄丁的围攻下,转战数千招犹有余裕,这便是凝真境的鲜明特征。 宏法宫不存在任何传承武技,唯一的绝学就是千人如一的内功心法。 由传功者指掌之力载入武人脑海,其间含有文字套路的独立记忆体内容,手法甚是玄幻。 再其上就是传说中的虚望境了,假如宏法宫史料未曾夸大其词,有史以来,仅天机生一人抵达这个境界。 圣灵转世附身欧阳刻,因此新一代圣子,同样掌握了隔空移物的手段。 虚望境虽属空前,却未绝后。 欧阳刻对类似说法嗤之以鼻,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的能力远难抵及史料上记载的天机生。 就内功效能而论,或许尚未触碰到通达境的天花板。 内视查体这门小伎俩,欧阳刻本来就有,却非功力达到了坐照境。 那些坐照境内门弟子的功力积累,就浅浅一试,欧阳刻已有个大致的衡量,个个都在自己之上。 甚至有个突出的例子简直难以致信! 名叫厉华的弱冠少年堪堪二十岁,已抵坐照境巅峰,再小迈一步,便是登峰造极的凝真境! “你这内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不懂就问,欧阳刻实在憋不住了。 “回禀圣子,属下九岁入教,刻苦勤修不事杂务,从未有一日敢予懈怠,至今已十一载有余。” “我练了二十六年内功。” “圣子伟力神妙,属下毕生受用不尽。” “我是问你的内功怎么练的?” “照心法搬运,一丝不苟。” “所以你于本教内功心诀,从无一字更动?” 厉华一怔,问道:“不敢求教圣子,心诀为教宫祖法传承,如何更动?望……还请圣子示知。” “看来练内功这回事,也是有天才的,比如说你,真的是个练内功的天才,你这内力深厚,十一载修炼,能抵得上我五十年之功!”欧阳刻说着有些丧气。 厉华连忙拱手躬身,道:“圣子阁下圣灵转世,奥法神妙,方为天纵奇才,属下不敢当‘天才’之誉。” 欧阳刻淡淡道:“嗯,才二十岁,却不骄不躁,言行有度,以后不如就跟在我身边……却不知聂荣景……老家伙肯不肯放人?” 作为竹林堂堂主聂荣景的得意弟子,将来的堂主之位非厉华莫属,聂荣景年事已高,耄耋之龄,也没几年好活了…… 却不料厉华神色一喜,接声道:“属下万分企愿追随圣子,以探询元力指向引领之道,求圣子恩准!” 这小孩还是个直肠子! 想要什么说得清清楚楚,毫不掩饰诉求。 “你自己就定了?不需通禀一声令师……聂堂主吗?”欧阳刻还有点奇怪。 “他巴不得我……呃!属下失言,圣子阁下莫怪。” 厉华换了套说辞,道:“家师对弟子们恩重如山,诚愿我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这凡尘俗世多加历练,所谓见山而问水,入世而出世,原属我教宏旨所载之精义,圣子阁下明鉴。” 他说着又是一揖到地,抬头时满眼渴望。 欧阳刻又悟到了。 聂荣景对这位高徒已生忌惮! 厉华自己显然也察觉到危机了,很可能突破凝真境之日,就是迎来杀身祸端之期。 欧阳刻不禁微微一笑。 宏法宫也就是个小型社会团体,个个熟读教义,口头上云淡风轻超然物外,弃名利权柄如敝屣,实则勾心斗角。 高层把持教权挥斥方遒,权把子是万万不舍撒手让人的,哪怕是亲传弟子,但凡察觉苗头不对,势必要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要将权力架构打乱重组,最便捷之法是从根子处下手。 势力总是由人员构成,人抽空了,势力也就散架了。 欧阳刻这一套怀柔手段,无须明言,到了那些高层纷纷变成光杆司令,自然也就明悟了。 第94章 阴谋论 四十七天后,欧阳刻拟定人选六百有余。 这些人将会一并带往牛家村,以打造武学圣地为用。 由于从员多属内门弟子,堂主和护法也纷纷请愿一同前往,这些高层久习玄功,各自颇有创建,于元力引领内功修炼一途,旺盛的好奇心更在普通武人之上。 余者数千教民依然遣散归返,分赴各地教堂,圣子发布教内公告,功力抵达坐照境后,立即启程赶往临安府牛家村聆候教谕,壮大圣地规模。 于行浩荡,六百多人简直就是一支不小的部队,任何客栈也住不下,只得自带帐篷睡袋,随时于野外扎营。 途中收悉白驼山传信,十二名蒙古工匠已向欧阳锋请辞,命顾其正、钱伟两个年轻弟子随行护卫。 既知少庄主一行所向为江南区域,欧阳锋的意思是,务必于嘉兴府相会,并嘱侄儿随蒙古工匠前往漠北,于途采办仪仗,迎娶铁木真之女华筝公主。 此时铁木真被尊称为大汗,犹未一统大漠,还不是成吉思汗,却不知欧阳锋何故如此重视以加。 欧阳刻也正念及此事,却要先与天雅作一番解释。 “蒙人入侵,会对宋地局势造成极端影响,类似影响就是强大的压迫力,也正是我可以借用的势道,因此宋地民间起义军的态势,将会得以大幅度凝聚……宝贝儿,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欧阳刻忽然察觉不对。 天雅红唇微张,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盯着他,直愣愣的。 苏娟蹙眉良久,此时撇了撇嘴,看动静也没听明白。 “好吧,咱们从头说起……” 苏娟打断道:“少主,天雅何须知悉这其间的曲折过程?就算是我,也不用非得深悉其事不可,少主一声令下,我们自当遵从。” 天雅讷讷的点头,小脑袋侧后偎在苏娟肩头,显得又懵懂又乖顺。 既然如此,欧阳刻本该松驰开心才对。 至亲至爱的枕边人都乖巧驯顺,其外弟子亲随万千教民,个个都是随意吩咐的奴隶,此后一应举措既轻易又便捷,简直耀武扬威,事事如意。 但欧阳刻不甘心,非得令天雅弄明白其间关门过窍不可! “我死过一回,你们是知道的,后来魂灵化体,意念凝结出身形面貌,然后我就重生了,你们又能见到我了。” 见两人点头,欧阳刻接道:“于死前,我还有过许多不靠谱的计划,当然了,随着后来事情的发展,计划赶不上变化,再加我内力化形,被宏法宫选定为圣子,之前的计划就可以加以修正了,但计划的核心是不变的。” “将宋地收归己有,扶植一方政权,正如我在西域做的那些事,人家喊我西域圣子,可见如此行事,我做起来还算顺利,没出太大岔子。” 苏娟笑道:“少主雄才大略,明见万里,坐不垂堂,自然万事顺遂。” 欧阳刻跟着笑道:“坐不垂堂是对的,我不能再死一回,我必须万事当心,不能让天雅……还有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担心忧虑,甚至悲痛哭泣……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你们高兴,幸福,这是我此后穷尽余生,最关切也最紧要的事项。” “少主……”天雅投身入怀,眼中柔情涌动,仰头探手,抚摩着他的脸颊,“少主在身边时时可见,我们就会很幸福。” “那有点难。”苏娟调笑道:“少主女人那么多,可照顾不过来,天雅自无顾虑,我们却须当心讨好,用心侍奉……哈哈!” “你也不用。”欧阳刻勾起她的下巴,凑上红唇重重吻了一下,道:“以白驼山圣地之谓,遥制中土政局,这里面有不少关键人物,比如江南六怪,比如杨铁心,比如郭靖母子……为什么说他们关键呢?因为我对他们的人品极为钦佩。” “人格品质,或者说我发自本心的钦佩又为何关键呢?因为诸如此类的情感诉求,对我极其重要!当魂灵在空际游走之时,那种割断情意的状态,当真不堪回首……其生不如死的意念,你们无须体验,真的……” 欧阳刻深吸一口气,转回到正题,“也正因如此,我希望好人有好报,大家都能有个良好的生态,但宋地纷乱民不聊生,江南六怪等又自恃侠义,断不愿造反起义,因此我打造武学圣地,其间从员众多和衷与共,无形中会构成守望相助共同进退的团体。” “团体规模越渐鼓胀之后,尤其圣地就放在天子脚下,所谓皇城根子里聚众取事,自便会引发皇族忌讳,是率兵攻打还是遣使招降,总之这些出身草莽的武夫,是万万不肯顺从的,如此一来,便会转化为他们揭竿而起的先决条件。” “外部压力不够大,武人们则不便取事,但中土北地早被金人占领数十年,南宋朝廷一筹莫展,甚至已俯首称臣逐年朝贡,民间对他赵家皇权的正溯信仰,这数十年里弥散殆尽。” “我若在此时小施手段,赶跑了金人,反而便宜了他赵家,有这一层外族压力在,起义军则名正言顺,上合天公地道,下合武人赈济万民的侠义心肠,对不对?” 两女若有所思,苏娟忽问道:“这些事项,与少主此一行迎娶华筝公主,又有何联系?” 欧阳刻脸上一红,贴着怀中的天雅脸颊磨蹭了几下,道:“蒙人亦与金人相类似,一旦整合漠北各部族完结,铁木真定会向中土出兵征讨,甚至与金人协谈瓜分中土,南宋朝廷该干点什么呢?人家外族已经不是入侵了,是来宋地争夺国土了,正如两个壮汉打架,就大宋这个弱质书生,那还不得乖乖靠边站,顺便鼓个掌喝个彩?” “最大的可能,也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契机,就要赵氏朝廷往后那么一缩,如此武人率领民间力量迎外侮而上,可谓义正辞严,师出有名,我白驼山圣地居于幕后,操作起来就很方便了,要赶走这些只懂骑马射箭的蛮夷外族,比诸剿灭波斯皇庭,也不见得会难到哪里去。” 天雅欢呼一声,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分。 苏娟淡淡说道:“起义军领袖皆奉我白驼山之令,颠覆王权重立朝堂,自须奉我白驼山圣地为尊,少主真是打的好算盘。” “这位姑娘语带不屑,未知有何见教?”欧阳刻故作不善。 “少主时常与侠士们言道宋人疾苦,又常称济贫扶困拯救万民,想来尽属托词了?” “我非宋人而欲谋夺宋地,说点托词又有何妨?” “圣子所谋者大,无论怎生说辞自是毫无妨碍。” “苏娟,你是不是皮痒了?” 苏娟连忙抱住天雅,附耳悄声道:“不好,少主又要打我屁股了。” 天雅嘻笑,拥着她柔声道:“那苏姐姐还不乖乖趴下,以便少主抽打?” 第95章 忠孝节义 厉华又矮又瘦,个头跟天雅差不多,一米六都不到,但站在那里不丁不阿,渊亭岳峙,既沉实端凝,又如脚不沾地般轻悠。 可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旦动起来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段中南与圣子见礼后,一眼瞟过去,便瞳仁微缩。 “小兄弟何日突破?”这句话脱口而出,段中南都没过脑子。 厉华却答得朗朗上口:“圣子嘱我压制功力,打磨肌体,未敢轻率突破凝真境。” “你若突破,必见天地异象,不知小兄弟系何人弟子?如此暴殄天物……呃!属下妄言,圣子大人有大量,切莫见怪。” 段中南仿佛此刻才想起,圣子还在旁边坐着,这话可有些过于不敬了,说着又起身向欧阳刻鞠了一躬。 此时已在嘉兴城里与蒙古工匠接上头,沈涛、钱伟、岑继云、顾其正四位师兄弟见面,俱各欢欣。 迎娶大漠公主的章程规格、风俗礼仪,自有乔天赐、解西群、姬终年等能言善辩之人,与蒙古工匠商议定夺。 邀来禽飞堂堂主段中南相见,是为了求个骑乘的飞禽。 抱着天雅在天上飞,臆想起来都心摇神驰。 欧阳刻道:“无妨,小华是聂荣景聂堂主的得意弟子,这位年事已高的聂堂主吧,却似未必容得下小华,可不似你段堂主这般心胸宽广,颇具容人之量。” 段中南情不自禁,脸上微微一红。 他年过六十,保养甚好,满头黑发未见一根银丝。 段中南担任堂主之职近二十年,看来竭泽而渔的事也没少干。 宏法宫十六位传功长老均为凝真境,任职期限或长或短,门下弟子或多或少,九成九为坐照境武人。 但内门弟子中,有的年纪实已不小,四五十岁的占了几乎一半,却从未出现过一名凝真境强者,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我教内功心诀神异,内门弟子习练功法到一定境界,多具内视查体的医道学识,莫名其妙就死了,或者难究死因,凡此事端多发,本座新登位不久,虽尚未顾及,段堂主以为,可须深查?”欧阳刻又问道。 “那倒也……”段中南语声略带迟疑,忽道:“多系突遭横祸,却非有何死因不明处,圣子查阅户属教籍,当能确知。” “那么……” 欧阳刻差点说溜了嘴,就要问他,为什么死的内门弟子,多数处在突破的关键时期? 好在及时刹车,这些事项无谓问责于一堂堂主。 都是一口锅里混饭吃的,没必要撕破脸把话说死,非常不利于今后的团结和睦。 死的人已经死了,反正欧阳刻一个都不认识,替这些死人申冤复仇,问讯追责,严守律法精神,就太过莫名其妙了。 “那么段堂主,我想向贵堂求一头飞禽座驾,不知可否方便?”欧阳刻问到正题。 “圣子下问,自无丝毫不便处,不过——”段中南迎面看过去,神色诚挚,“大体形飞禽极难驯化,从幼时调养喂食,缓慢培育认知默契为佳,长大了自必驯顺听话,却非属下小气藏私,圣子阁下明鉴。” “此言在理!本座此行回返中土,若有暇兼顾,当前往贵堂驯养基地一探,还望段堂主莫嫌我滋扰。”欧阳刻抱拳道。 “圣子阁下光降禽飞堂,自是欢迎备至的。” 段中南心里抹了把冷汗,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而出。 欧阳刻并非忘了问华筝那对飞雕的事,而是问起来就会与郭靖牵扯上关系。 双雕虽由华筝独自养大,当初却说好的,与郭靖一人一只。 原着上郭靖悔婚后,华筝甚至将两只雕都送给了他,可谓情深意切。 如此情深意切了,欧阳刻就算把华筝娶回家,也难安心。 要切断华筝对郭靖的相思念头,还得趁着这一趟漠北之行,难免要用点儿调情手段。 总之同床异梦是受不了的,欧阳刻又不是没女人。 对华筝的诉求纯由色念驱使,怎及天雅的深情厚意? 未曾想临行这天晚上,却被穆念慈从帐篷里拖出,拖带到远山间,说了一大番话,说得欧阳刻惊喜交加,又大感为难。 最难消受美人恩! “所以呢,就这么多了,你以后对蓉儿好点就……就……就可以了,唉!”十六岁的穆念慈叹起气来,又怅惘又迷茫的。 青涩柔嫩的嗓音,青涩柔嫩的容颜,却体态修长窈窕,发育良好,前挺后撅的,很是迷人。 “那你呢?”欧阳刻问道。 “我什么?我怎么了?”穆念慈讶然。 欧阳刻想问她“你是不是也喜欢我”,话到嘴边却问道:“倒忘记问了,你跟靖儿的婚事,筹办得怎么样了?” 穆念慈这才脸红起来,扭捏了好一会,道:“哪有筹办……我没答应呢!我爹跟李婶提过好几次,我看郭靖……他也没有这个意思,他整天就是练功,见到我都不说话的,好像没看见一样……还有啊!” “他那六位师父也说,待寻到我爹的公子,再提及这件事,将我嫁给杨康也是可以商量的,我……我又不是一个物件!他们当我是……” 她说着神色激动起来,脸上潮红渐退,话却没说下去。 “他们当你是物件。”欧阳刻补充。 “是啊!当年郭伯父与我爹指腹为凭,又……又不是跟我指腹为婚的,那时候还没我呢!” “如果你是杨大哥的亲生女儿,那你就必须要嫁给靖儿了,靖儿也不能反对吧?” “那是……当然了,可又不是呀!” 穆念慈懊恼地挼头发,略提了点嗓门,道:“我就觉得吧,这件事我自己丝毫做不得主,我只要一说话,我爹就斥责我不守忠孝节义,但女子嫁人这种事,为什么要跟忠孝节义绑在一起说?” 欧阳刻笑道:“作为年长你十多岁的大叔,我就免费给你开一课吧!假使你正是杨铁心大哥的亲生女儿,当年双方指腹为婚,基于道义,必须遵守文定之约,这便是所谓节义。” “至于靖儿如若生相丑陋,或者生性残忍习惯家暴……我是说打老婆!甚至就是个残疾人!你也必须嫁给他,这又是所谓忠孝之道,亲长之间忠于约定,你顺从亲长的意旨,可谓孝行。” 穆念慈讷讷道:“我不可以反抗吗?假如那男的是个残废……” “你反抗了,不遵令下嫁了,就是不守忠孝节义,节义和忠于故交不是你的,是你亲长的,孝却是你的,你要违抗父命,就是不孝的证据。”欧阳刻言之凿凿,觉得自己特别懂。 “为什么要这样呢?”穆念慈语声轻悠,所谓嘀咕。 “对呀,为什么要这样呢?”欧阳刻也有点懵。 不能再唠了,再唠下去,就得启发女权意志的崛起了…… 于是问道:“那么穆姑娘,你自己有喜欢的人吗?” 第96章 周景文的留信 穆姑娘已经没有多少好选择了。 眼前这位荒淫无道的贵公子,既是她芳心暗许已久的男人,又具有极端强势的力量,可护佑她逃离被强行摊派的义务。 欧阳刻现下的力量不光是武力或财富上的,还是道义上的。 正所谓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随意大小便…… “我自是……也……也有的。”穆念慈语声跟蚊子叫一样。 话说出口便脸色通红,大显羞涩地垂下头去,又令欧阳刻想起初见她的那段日子。 “不会是我这个大叔吧?”欧阳刻笑着调侃。 穆念慈没回答,却道:“你又没多老,我怎能唤你大叔?” “是我那个弟子岑继云?”岑继云长得帅,欧阳刻忽然想到。 穆念慈道:“不是,你那两位弟子循规蹈矩,从来不跟我们女的说话。” “难道真是我?” 欧阳刻一键三连,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穆念慈脸也不红了,也没有挣脱双肩的举动,只是垂头“嗯”了一声。 这个声音又是小到极致,欧阳刻心头一喜,还想着该不该确认一下。 即将与杨康认亲,穆念慈很可能会被杨康的风流倜傥迷倒。 这样一个纯情玉女,却被杨康这个奸贼恣意玩弄…… 如此一转念,还是快刀斩乱麻为妥。 妥妥的! 于是,荒野之外,远山之间,天为被,地为床,维系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无边春色。 时已盛夏。 次日行在途中,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四名弟子并行,欧阳刻心头低回萦绕,徘徊不去的,仍是那股不可名状的销魂滋味。 其销魂处,不止是穆念慈的柔情奉献,还有她转述的,与黄蓉之间的闺房私语。 那可真正想不到! 若结合元力亲和这个途径,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开口闭口都是天雅如何怎样好,蓉儿听着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她老是跟你找茬,你说什么话她都要挑刺抬杠,好像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其实我能看出来,你每次跟蓉儿抬杠,话说得越激烈,她越是开心的样子,你转过头去,蓉儿都冲着我笑咪咪的……我看出来了!” …… 这个时代的人早熟,尤其女子,亲长的言传身教,社会大体系的主流价值观,迫得女子必须早熟起来。 换到现代社会,十五岁也就初中二年级吧,入学早点的,最多也就高中一年级,法定层面上还没成年呢! 小姑娘思春了,倒也不需要时代主旋律的赋能…… 可惜黄蓉这样的女孩,环顾这个时代的男人,除了郭靖的全情投入,又有谁能驾驭? 话说穆念慈真是个尤物…… 欧阳刻禁不住回头,看向车厢处,苏娟正在后面一架车厢里,现下还仅两座马车。 随着一行越渐往北行去,车厢的数目也会越渐攀升,迎娶大汗的公主,仪仗不得不规格庞大。 堆积财富就是侧面展示实力,而实力,是两方势力建交的基础。 常理上,欧阳刻还应附赠一批西域土特产,姿容上佳能歌善舞的异域女郎,但这件事他委实做不出来。 并非价值观不匹配,而是别扭! 越想越别扭,心下莫名的蠢蠢欲动。 于是欧阳刻勒马转缰,穿过落后几个马头的厉华、展飞桐两骑,径行驰向苏娟的马车。 他这一逆行,整支队伍都刹车了,纷纷勒缰停在郊道上,一个个神色茫然,不明所以。 “苏娟。”欧阳刻于车厢旁轻唤。 “少主什么事?”苏娟揭帘探出头来,仰脸看去。 欧阳刻于健马上侧向弯身,双手捧起这张俏脸便是一阵痛吻。 这个吻可有够长的,接近一分钟!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刻不知道啜饮了多少苏娟的口水,这才松开。 他双手犹自捧着苏娟的双颊,兀自弯身欣赏,这张脸在痛吻下红扑扑的,更增娇媚,尤其微微气喘的动人模样,明眸里情意流转,勾人心魄。 “这个……亲吻,奴家是替天雅受用的。”苏娟仰视间柔声道。 她脸红可不是因为羞涩,少主就算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扒得一丝不挂,她武功再精湛十倍,也无法拒绝。 “就是想亲你了,没别的。” 欧阳刻右手上移,抚摩了一下秀发,左手从她红唇间摩挲而过,便收手直身挽缰,“赶路了。” 没有人议论,加上李淮兴,欧阳刻的七名随从,蒙古十二名工匠,都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句交谈都没有。 欧阳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念及穆念慈的窈窕明媚,忽然间就情难自已。 心如鹿撞! 清晨时分,刚刚踏上行程,他便颇感心神不定。 直到次日收悉周景文的标记暗号,欧阳刻才发现,第六感这玩意,说不定真的有! 信件寄存在一家小客栈的柜上,提到欧阳刻登位宏法宫圣子事宜,表示可喜可贺。 行文浓墨重彩,高度赞颂宏法宫教旨,非止‘力’之学用为武人的通天正道,教义所载更为世人的康庄大道,周景文却没提及自己有未加入宏法宫。 后文是约见日期,周景文将于七月初在常州留驻一月,届时若有机缘,请少主前往会见云云。 “他为何不在牛家村等我?” 也没几个商议的对象,晚间住客店,欧阳刻索性将七名随从一并邀集,随口就问将出来。 这话理论上没人能答上来。 新收的小弟展飞桐、厉华甚至不知道周景文是什么社会属性。 苏娟更就不明所以了,周景文在山庄里的时候,苏娟身处庭院深深的后宫,连少主都没见过几面。 李淮兴不说话,四名弟子也面面相觑。 终究由沈峰答道:“周师修炼玄功多年,或许性情喜静,牛家村大肆破土动工,可能就……于武学高人而言,可能就太过闹腾了点。” 余者三名年轻弟子应声附和,觉得沈师兄说的对,说的好有道理。 “不对!这不对……周伯伯喜静是可能的,但……总之不对!”欧阳刻忽然间很焦躁。 正是由于周景文的武学理念与宏法宫大为契合,欧阳刻每当念及此处,就难免深想,越想越是忌惮莫名。 既想立刻见到周景文,问个清楚明白,又有些畏于相见,生恐从周景文口中冒出惊人之语。 “周师约见少主,无论是放在什么地域,又有何要紧?”李淮兴终于开口。 第97章 往最坏处揣测 他倒是牢记着师尊与少主的叮嘱,拜周景文为师一事,人前人后从不提及。 欧阳刻侧头愣愣盯着他,目光却仿佛透过李淮兴,看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你们倒替我分判一下,周伯伯跟宏法宫,会有什么联系?”欧阳刻忽然问道。 厉华摇头道:“周景文这个名字,属下入教宫十一年来,从未听说过。” 展飞桐也道:“没错,弟子也是今日方知,有这样一个功法修炼意图,与本教完全相符之人,据我……就弟子所知,江湖上传统武学千门百类,从未有本教这样一种修炼之道。” “展兄是圣子阁下的徒弟?”厉华讶然。 “是我毕生夙愿。”展飞桐答得爽快。 “夙愿成真了?” “尚未成真。” “那你何以自称弟子?” “我高兴,你咬我啊?” “圣子阁下也高兴吗?” “也高兴,甭提多乐了……” 欧阳刻叫道:“你们俩打住!” 他忍不住扶额蹙眉,探指向厉华道:“你!以后在外人面前也以弟子相称,总是圣子阁下什么的,听着好别扭。” 厉华大喜,当即起身拜倒,说出话来还挺怪异,“多谢师父收留。” 然后就扑通扑通磕头了。 欧阳刻也不扶他,任他磕了三个响头,又加上九个顶礼膜拜,所谓三叩九拜。 又环顾一圈,问道:“还有谁要跪的?赶紧跪完了谈正事!” 苏娟轻笑出声,李淮兴也笑。 四名弟子不动如山。 见欧阳刻神色不善,展飞桐扭捏了一小会,道:“我就不跪了吧,跪了师父也不认我这徒弟,白跪!还撞得脑门疼!” 欧阳刻大拇指一伸,赞道:“明智!” 侧头转向李淮兴,问道:“师兄以为,下个月就按信上约定,去见周伯伯一面?” “嗯,少主,我也要去。” “那肯定。” 之后遣退从人,欧阳刻就想搂着苏娟,香艳的夜生活就要开始了,李淮兴却伫足未去,迟迟疑疑的,似乎有话要说。 欧阳刻见了,推门出外看了看,弟子们都已回房闭门,客栈阁楼走廊上静悄悄的,于是回转来闭紧门户,随手上了栓。 “好了,都回房了,师兄有何事请说。”欧阳刻坐定后说道。 李淮兴看向苏娟。 欧阳刻吁了口气,道:“娟儿是我珍爱之人,我什么事都不瞒她的,师兄无须避讳。” 苏娟笑容甜蜜,转到欧阳刻身后,柔荑落在他肩颈上捏抚。 “周景文……” 李淮兴中口刚冒出三个字,欧阳刻讶然看过去。 于是李淮兴继续说下去:“虽明言收我为徒,却未传我武艺……那几招擒拿散手,可远远及不上白驼山绝学,再说到内功心法,周师傅这门心法于我无益,还不如不学呢!” “周景文”变成“周师傅”,字面上提升了些许敬意,倒更似反讽。 李淮兴侃侃而谈,“自从运转问苍茫心法,加上神驼雪山掌的深化习练,与一年前相比,今时今日的李淮兴,就称脱胎换骨绝不为过,这全赖少主恩赐传功,尤其天地元力这一奇物,我白驼山子弟无不受益良深……” “别拍马屁,说正题。”欧阳刻打断。 “虽说于传功一途,周景文对我不存恩义,但这师恩不可谓不深重,若无周景文引领,视我为心腹,其后少主的疗伤、渡传以元力,信重继而传功,如此一番天大的机缘,自亦与属下错身而过。” “所以,周伯伯这个师父,你还是认的?” “认是要认的,时隔一年有余,此次约见的确蹊跷,他若对少主心怀不轨,合我与娟儿姑娘之力,也未必制不住他,怕只怕……” “怕什么?” “属下为防万一,凡事只能往坏处揣摩,他若定下计来,策划如此之久,只为谋夺少主这宏法宫圣子之位,咱们也须早作计较,沈峰、岑继云两位,甚至厉华!那位少主属从人虽然年轻点儿,我观他功力深不可测,不若一并带往相见,忝为少主护卫,当可确保万全。” 欧阳刻失笑,摇头道:“你多虑了吧?” “防范于未然,好过后悔……好过临到事头上措手不及。”李淮兴坚持,“少主万金之体,坐不垂堂,事事谨慎为要。” 欧阳刻沉思良久,点头道:“也好。” 不一日抵达蒙古大草原。 其时乘驾已浩荡非凡,马车达到十六架,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名贵贺仪,雇佣的漠北从员也超过两百人,马匹更近五百之数。 根据蒙古工匠关于风俗礼仪的提点,除了没有敬谢女子,规格上是超标完成了。 通过打听,铁木真新的营部,相距尚有一日以上行程,又于草原上赶了不小一段路,黄昏中就地扎营。 蒙人夜炊时,喜围篝火起舞,围观者鼓掌跺脚给舞姿节奏打拍子,很是热闹喜庆。 是晚已至蒙人地界,二百多人在六座篝火架外围了个大圈子,蒙人跳舞唱曲不亦乐乎。 苏娟在蒙地居留日久,看着热闹,也跑上去跳了支盅碗舞。 这是蒙人着名的女子独舞,弯身时双手敲盅打拍子,同时作出腿脚腰肢扭动的种种形态,动作频率并无严格标准,较为简朴。 苏娟武艺超群,肢体动作自是快捷,跳起如此简单的舞姿,双手敲击节律之密集很快化为虚像,结合身姿的跳跃摆动,整个人竟飘然若仙。 旁观者掌声雷动,喝彩声一片。 展飞桐和厉华的喝彩更是夸张,两个宏法宫收的小弟,争着向武功高强的主母献殷勤。 夜间帐篷中私密叙话时,欧阳刻道:“咱们回庄后,我找个时间向苏掌门提亲,要比今天迎娶大汗公主的规格还大。” 苏娟紧拥着他,却道:“那就不必,奴家与这苏掌门吧,此生再也不见为好。” “为何?我见你看着仪仗气派,很是羡慕的样子。” “羡慕是……但我生恐见了这位苏掌门,便忍不住……” “忍不住动手?” 苏娟沉默片刻,前额抵着欧阳刻胸襟,点了点头,道:“当年他强我弱,囿于忌惮将我放逐山庄,若少主昔年拒之不受,他对我定有加害之心,今日奴家有少主照拂,自是远强过他……” 她又说不下去了,欧阳刻却明白过来,心下说不明白什么滋味,只是拥着她,在她额前轻吻。 正如他跟石翠柔谈判时说的,人世间生死为界,察觉死亡威胁,人可以远而避之,但心底里却难以容留。 父女之情,却反而是次要的。 “有少主眷爱,奴家什么都不缺了,无须形式。”苏娟又道。 欧阳刻笑着活跃气氛,轻捏着她的下巴,说道:“我的娟儿文武双全,还深通人情世故,又会说些让人高兴的话,简直是全能啊!” 第98章 疑团 倏忽两个来月未见,铁木真明显老了几分,意态兀自威严,冠盖衣饰上金饰点缀增添了不少,那个持铲汉子依然守护一旁。 公主下嫁规格繁絮毋庸赘述,每日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欧阳刻一行,在营部周边一待就是半个月。 此时蒙地并无婚前新郎新娘避见的风俗,几乎每天见面,每日饮宴时,华筝都盛装出席,只是与欧阳刻的坐席,中间隔着几位长辈女眷。 这些日子里,华筝被苏娟哄得很乖顺,简直言听计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又甜又拗口,她正在学习汉语。 蛮横的蒙古公主英勇好斗,热衷打架,苏娟略施手腕,将她拿捏死死的。 对上欧阳刻,华筝就不假辞色了。 任何族裔嫁女,总有长辈女眷详细指点房事秘要,华筝年纪虽小,也知道这个异族男子,早晚要骑在自己身上大肆征伐,不免越想越觉厌恶。 欧阳刻也高估了自己。 来到古代搞女人顺风顺水,偶尔一闪神,就把身份地位给忘了,误以为自己英伟不凡,对任何女人都魅力强大。 结果在华筝处连碰几个钉子,这才了然有悟。 原来所谓风流倜傥,渣男海王,还真的是门手艺! 而自己远未精通。 不精通的技能就该加强学习。 或者走迂回路线…… 于是借着苏娟教习华筝武艺之便,欧阳刻就手输入了一道元力。 以观后效吧。 她若始终惦记着郭靖情深未泯,欧阳刻再大的贪婪色念,华筝再美艳动人,也只好徒叹奈何。 强扭的瓜非但不甜,而且乏味之极。 启程当日途中,还没行出数十里路,华筝跑来揭欧阳刻车厢的帘帐,果然问起郭靖近况。 欧阳刻心里苦笑,说道:“郭靖一切安好,在风景秀丽的江南地带,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师父们看在眼里都很欢喜,不再骂他了,你安心好了。” 华筝侧头面露疑惑,欧阳刻只好用蒙语再说一遍。 他的蒙语跟华筝的汉语差不多蹩脚,但总算理解了个大差不差,华筝脸上浮起恍然之色,貌似果然安心了许多。 “那……那他有没有提起过我?”华筝问道。 欧阳刻便待直言相告,见她娇嫩的小脸上充满期待,又有些不忍,转而道:“我和他在中土也没见过几次,刚抵江南之时,他是提到过的,郭靖还说到与你一起收养的那对白雕。” “哦,白雕我带来了的,要不要去江南分他一只?”华筝说着又摇头,“这对雕儿天天在一块儿,分开太……分开的话,它们会很伤心的。” “要就两只都送给郭靖吧。”欧阳刻试探道。 “我养的!”华筝微嗔,又侧头想了想,道:“当初说好了一人一只的,现下既不便分开,那就两只都送给他好了。” 欧阳刻点头道:“你很好,你为人很大气。” 华筝神色迷茫,秀眉微蹙,扶着车厢壁想了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几步,上了自己的车厢。 欧阳刻长吁一口气,却听蹄声激烈,苏娟纵马驱驰而来,飞身下马,将马匹交予从人御手,便登入车厢。 “途中一个牧民转交的,说是给少主的信。” 苏娟说着将一张叠得四方平整的厚重羊皮纸递过。 “你没看?”欧阳刻接过,随口问道。 “跟少主一起看。” 苏娟凑过来,欧阳刻就手揽拥入怀。 车马队又再起行。 羊皮纸展开虽面积不小,字体却大,也就寥寥数语,无落款字样。 意思是牛家村圣地打造殊为不智,将会引发一系列后续动荡,将那样一大批武人性命葬送在异乡,不免有伤天和,还请西域欧阳氏三思。 笔迹极似周景文的书法,却无落款,而且语气极其不像,既不称“克儿”又未称“少庄主”。 引述欧阳氏之时,用了好几个“尔”字,这个字眼在第二人称里颇为不敬,充分显露出居高临下的态度,颐指气使之意。 欧阳刻脸色已变,心下骇异,苏娟看在眼里,就势问道:“你认为这是周景文的留书?” 她自然也见过周景文的笔迹。 “不是他还能是谁?!” 欧阳刻不自觉间,语声就已不小,好在及时察觉,道:“如果是他,又怎会对我行踪掌握得这般确切?” 又问道:“那个牧民有未抓捕起来?长什么模样?” 苏娟神色诧异,道:“是个小孩,四五岁模样,走路都颠颠的,东西往我手里一塞就跑了,抓……抓捕就不必了吧?” 欧阳刻单臂拥着她,左手用力揉了揉脸,不知该从何说起。 反而是苏娟说道:“事情一件一件来,疑点一,此人留书出言不逊,威胁之意显然,就其称谓看来,应当是个咱们不熟悉的人。” “疑点二,笔迹相近于周景文,但周景文这个月就要与少主会面,想来是有人仿模周景文书写习惯……” “不是相近,是完全一样!”欧阳刻打断。 又道:“纵然有人能把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又如何得知我在牛家村举事的用意?别忘了,那里还在搞建设呢!一大群人要入住进去,砌筑动工都得好几年!” “少主,你别激动,不着急,我们慢慢理顺这个条略。”苏娟柔声道 欧阳刻深吸一口气,歉然笑道:“抱歉哈!就是忽然间想不通,我确实有点激动。” “嗯,知悉少主有意打造武林圣地一事的,有哪些人?”苏娟问道。 “江南六侠,郭靖,杨铁心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了,还有黄蓉!” 欧阳刻忽然神色一喜,道:“不会是蓉儿跟我开玩笑吧?以她的精灵古怪,又聪明绝顶,要模仿笔迹,随行跟踪什么的,好像也不难?” 苏娟摇头道:“不可能,别的事情难以确认,蓉儿没有跟上我们的足迹,我却敢予确保。” “你如何确保?” “蓉儿体质特异,身具异香,隔着几里路,我也能闻出来。” “哇,你这么厉害!” “自从修习武功后,奴家嗅觉上……似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欧阳刻喜滋滋地俯首到她颈间,左嗅右嗅的好一会儿,抬头笑道:“你的体香我也熟悉了。” 苏娟笑着拥紧他,随之疑惑道:“这个人会是谁呢?宏法宫人并不知少主意图吧?” 欧阳刻蓦地释然,道:“六侠和杨铁心他们,还有个黄蓉,又有大量教民间插其间,谁说漏了嘴也不为奇,我又未曾让他们保守秘密。” 苏娟秀眉微蹙,道:“那存疑的范围可就更大了,如此人众,里面精擅书法的,想必不是一个两个。” 欧阳刻眼睛一亮,说道:“对呀!精擅书法,这正是个方向!” 第99章 隐藏在尘世间的仙人 “因此少主以为,这张留书,不可能出于周景文手笔?” 苏娟抖了抖羊皮纸,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可否通过这张羊皮纸,查探出线索?我看这纸质厚重,绝非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欧阳刻摇头道:“这是查不到的,敌人于我心意理会得如此确切,必是手眼通天之辈,再贵重的原材料,或偷或抢,也有的是途径获取。” 拈起羊皮纸一角,又将字迹内容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只是不愿相信,这竟是周伯伯手笔,但是否出于我一厢情愿,或者先入为主,我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他说后续震荡,嘿嘿,当真把我心底想法明明白白写出来了,若非为了后续震荡,我又何苦做这一堆事?” “是你心底想法!”苏娟惊叫,紧跟着说道:“这个所谓后续震荡,天下间仅我与天雅二人,曾听闻少主亲口提起,怎地会有第四人得知?” “有的人智慧高绝,是能推理出来的。”欧阳刻不以为意。 “不对!不可能推理出来!”苏娟也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没有人可以通过门派扩建,一场工事建筑,就能与颠覆政局谋划国土挂上钩,假使有人如此推断事件,那就不是智慧高绝了,分明是异想天开,脑子坏掉了!” 欧阳刻悚然而惊,盯着怀中女子仔细打量,说道:“你与天雅不会乱说,纵便与人详述经过,别人也断然无法相信,所以……怎会有人把我心底的念头,看得如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这分明是神话!” 怀中娇软的女体微有颤栗之感,苏娟却忽然说道:“少主以意念凝结身形体貌,亦属神话手段。” “这回真有神仙找上门来了。”欧阳刻苦笑。 …… …… 神仙始终也没见上门,直到一行回返白驼山,依然未见踪迹。 于途欧阳刻携几名弟子轻骑绕道,往江南常州跑了一趟,依据信上约见的地点,却扑了个空,没见到周景文。 事情变得越发诡异。 回返白驼山见长辈,庄主欧阳锋早已打理妥当,山庄里的仪仗更为宏大,气氛极其热烈喜庆。 凡此种种,原就是这场跨国婚礼仪式的一部分,也因此天雅至今留驻在牛家村。 也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天雅早便知悉少主迎娶大漠公主,但至少不用亲身参与观礼。 穆念慈更不用提了。 穆念慈是否需要迎娶为妻妾,过些时日与杨铁心商议即可。 杨铁心若自尊心过盛,断然否决这桩婚事,大可以将穆念慈拐带到白驼山,生米煮成熟饭,此后再借机徐徐劝服。 再到穆念慈回述言辞观感,黄蓉似对自己不乏情意。 欧阳刻乍听到难免沾沾自喜,多日来心下衡量琢磨,依然颇感畏怯。 黄蓉不同于寻常女子,且不提出身东邪门下生性傲岸独立,虽年纪尚小,主见却是大大的,欧阳刻自认为搞不定。 或许还是郭靖更适合她…… 这件跟周景文有关的离奇事件,闹得欧阳刻焦头烂额的,整天疑神疑鬼的。 与华筝的婚礼规格空前宏大,铁木真营下十多天繁闹宴席,回到白驼山,欧阳锋又大摆十日宴。 邀请大批量西域武林同道,属帮门派等更数以百计,中土亦有江湖人士络绎前来贺礼,突厥皇室及波斯各个部族、国度遣使来访连绵不绝。 如此隆重而接续不断的礼节,欧阳刻又不得不全程参与。 为华筝公主单独收检了一座添饰华丽的寝宫,洞房这晚,欧阳刻却是在自己寝宫里过夜的。 世间上第四位了解西域圣子惊天霸业企划的,当属西毒欧阳锋。 书房里三言两语,情形便交代清楚,欧阳锋将此前周景文的手稿一并取出,与羊皮纸上的书法相互对照。 欧阳刻又将小客店收悉的信件取出,欧阳锋仔细观照。 “是老周的笔迹!”欧阳锋断定。 “我也认为是。” “他如此煞费苦心,故布疑阵,所为何来呢?” “侄儿也……苦思不得其解。” “你看这封信。”欧阳锋指着客店里收知的那封信,“上面的说辞条理清晰分明,虽多属大而空的谬论,与老周常日间言辞……风格!未见明显差异。” 欧阳刻道:“对,而羊皮纸上的言辞张狂,显然不似周伯伯的为人。” “人或会因势因景而变,短短不足一月,老周万万不能变成另一个人,除非……”欧阳锋微显迟疑,怪目乱转。 “除非受他人蛊惑,被迷乱了心智?”欧阳刻乱猜,“这个他人又会是谁呢?世上能知侄儿这全盘规划的,舍阿叔再无第二人。” 欧阳锋脸色阴沉,道:“你忘了一个人,黄老邪是能推知一二的,你在西域启动战事,推翻了波斯皇庭,又取得显着战果,手法策略,黄老邪是全盘看在眼里的。” “以黄伯伯心境,是断不会……侄儿以为,他于谋取国土等事,纵便心里有数,也懒于插手。”欧阳刻也有些不确定了。 “我也认为他不会。”欧阳锋摇头沉思,又道:“但人心隔肚皮,你以节义之名,拦着他不让他打杀江南七怪,黄老邪睚眦必报,未必就不会怀恨在心。” “梅超风仍在山庄静养?”欧阳刻忽然问道。 “在,庄内道上见到,还曾与我见过一礼,这女的性子蛮横强悍,似未将为叔放在眼里。”欧阳锋淡淡一笑。 “见到阿叔竟敢不跪,果是不懂礼数,哈哈!”欧阳刻大笑几声,又道:“她独居十多年,性子冷僻,阿叔无须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那是当然。” “再加上蓉儿下落确凿,一直与穆姑娘作伴,盘踞在牛家村,因此黄岛主可以排除在外,侄儿敢断定,不会是黄伯伯搞的鬼。” “你这么说倒也在理,当世英才,舍东邪以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呢?” “周伯伯自小看着侄儿长大,我观周伯伯的为人,纵便明心见性洞见万里,将侄儿心底的设想规划推断得一清二楚,他也万不会取此诡奇手段。” “为叔还是那句话,人心隔肚皮,却也不可不防。” 欧阳锋转而道:“以你今时今日手上掌持的力量,纵横天下决无抗手,小小一个周景文,实无须放在心上。” 欧阳刻登位宏法宫圣子之事,欧阳锋自是早已得知。 十大堂主六大护法,就实战能力上,纵然稍逊黄衫人霍铁固一筹,也约莫与四绝平齐,若全然归顺欧阳刻,这股力量委实宏大到空前绝后。 第100章 物非我 欧阳刻却不敢掉以轻心,这个藏身暗处,却又留字警示之人,决非常理得以识别。 分明是个全知的神! 是否全能,眼下难知,往坏处揣测,或许真相大白之日,一切都晚了。 此话题暂行搁置,叔侄二人又切磋了一会武艺。 欧阳锋认为,凝力化形虽神异非凡,由于内力外放有个蓄力的过渡阶段,仍难与敌绝顶高手,只能早个几秒预作筹谋,用于偷袭则更易见效。 服用毒素,激化经脉里的真气流动态势,更遭到欧阳锋连声斥责,他可不愿儿子陷入只知杀戮的混沌状态。 “已近亥时,克儿你这洞房花烛夜,却陪为叔在这里赘叙不休,放着如花似玉的公主独守空房,可不大合乎礼数啊,哈哈哈!”欧阳锋终于提到这个话题。 欧阳刻苦笑,道:“我宴毕去探问了一句,侍女说华筝公主睡了,我就不去打扰了。” “这是何故?”欧阳锋诧异。 “我观华筝对侄儿甚为排异,强扭的瓜不甜,何必自讨没趣?”欧阳刻语气淡淡的,显得并未放在心上。 “她是你发妻!”欧阳锋勃然变色,大见忿然,“世间上甘心婚嫁的妻子,哪有排异丈夫的道理?” 欧阳刻笑道:“侄儿又不是没女人,何必勉强?闹得彼此不快,更就纯属无谓了。” “那你们就这样……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欧阳锋都给整不会了,此事于他而言,比诸羊皮纸留书还要诡奇! “莫不若我给你开个方子,一剂下去,为叔担保,那华筝公主定比绵羊还要温顺。” 西毒不愧是西毒! 就是那么百无禁忌,给儿媳妇下药都干得出来。 欧阳刻都目瞪口呆了。 这话怎么接? 下药? 要么就……来点? “侄儿不欲强勉,却非囿于华筝公主身份尊贵,而是男女情份亦为自然法理之规例,为此有碍道心,反为不美。” 欧阳刻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欧阳锋一句话就给驳回去了:“你小子有什么道心?道心是何物,你又理会得几分?” “道心于侄儿虽亦不多,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一派胡言!” …… …… 洞房花烛夜,睡的却非明媒正娶的妻室,欧阳刻自是难眠。 将寝宫里三女折腾了一番,轮到瘦小的伊豆儿,到底没下去手,天雅又不在身边,只得拥着苏娟轻声絮话。 张清芳携手邹玉,如今大权在握,全权管束后宫六十多名异国佳丽,常日里姿态尤见雅洁高贵,少主寝宫里这两个枕头可不舍得放弃。 那是立身之本,那是固本之源。 对苏娟这位随侍少主身边的武学高士,两女自是谦卑讨好。 背过头去就不好说了。 张清芳果如苏娟的评价,人前人后从不搬弄是非。 邹玉果如欧阳刻的深刻认识,闲言碎语就是她的日常语言,纯纯出于本能,发自肺腑,屁股上挨过多少巴掌也是限制不了的。 苏娟贴着少主耳畔柔声低语,忽地察觉欧阳刻已然睡着了,连忙止声,轻抬藕臂替他掖了掖后身的被角,这便偎在他胸前,默运玄功。 邹玉、张清芳卧在另一个被窝里,伊豆儿独自睡在另一张榻上。 因此她们丝毫不知,苏娟运功状态下意志清醒,却于某一个难知的时刻,倏忽间滑入欧阳刻的梦里。 梦里雾气弥漫,光线昏暗,却似由欧阳刻主导,竭力将其展现得明艳多彩,于是场景越发光怪陆离,能见度更低。 少主站在迷雾中,似乎正在说话,但语声模糊不清,神态和语气上,始终是疑惑,惊讶。 脱离梦境,苏娟便睁开眼来。 少主并未发出梦呓声,他气息绵长,连鼾声都丝毫不闻,反不若室中其余三女鼻息沉重。 于是再次运行内息,稍顷后,与欧阳刻的气息产生了若合符节的频率。 那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两人呼吸的节奏充分契合起来。 少主的梦境,又再映现眼帘。 场景中色彩万花筒般明丽,却又似染上了浓浓一层迷雾,削弱了场景中所有色泽,令艳丽变为灰败。 少主兀自立于原地未曾动过,而迎面不足两米外,多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那是周景文吗? 苏娟见过周景文,只是多年前匆匆一面,记忆中周景文的面目早已模糊。 何况这个身影连脸都没有,整个身形似乎都是虚化出来的,隔着浓重的彩色迷雾,怎样努力也看不清。 然后她听到人声了。 她还想着要不要脱离梦境,或许是少主在现实中说话,如此迟疑得片刻,便凝神倾听了。 “……此刻你越陷越深,即将俦成大错,我便不得不留书示警。”那个影子在说话。 “我曾……又曾陷于……侄……或许……不解。”少主的语声仿佛梦呓,字眼极其斑驳不清。 好在影子的声音清晰,约略也能推断两人正在商议何事。 “南宋皇庭于数年间颠覆垮塌,这方时空定然崩坍,无数域外天魔将入侵中土,肆虐人间,其时自必生灵涂炭,或许那些狂暴的凶兽蚕食中土之余,还要波及西域、漠北,甚其于海外蛮夷部族,如此滔天罪过,克儿你断断无法承揽。” “何须……话……只须……” “是,俗世人间骤变炼狱,也与你毫无干系,但克儿你想过没有?你所关切照料的人族,也定难幸免,你忙于抵御凶兽入侵,决计无法分身照护周全,天雅,苏娟,张清芳,邹玉,伊豆儿……” “还有穆念慈,黄蓉,郭靖,六怪,杨铁心……你叔父欧阳锋也要死!克儿,你定当思虑周详,单为你一意孤行,妄图所谓雄霸天下,搭上如此之多的人命,你又于心何忍?” “物……一体……我又有……你……所虑……” “物我一体纯属诡道谬见!宏法宫教旨所载,首重远避祸端,不涉政务,你不思避忌,反迎战祸而上,此与教旨教义远向背离,实属求死有道!是,你未必会死,你或能再次融于万物,甚或将域外天魔尽行灭杀,但你如何护佑身边人?” “物之于人,从来都远隔云壤,你是你,物是物,你推敲掌控物性再深化百倍,亦不敌自然法理之渊深无垠,无尽星河间早已见证过无以计数,何不静下心来,过好你的滋润小日子……” “你不是周景文!”欧阳刻叫道。 这一声喊,他是在现实中喊出来的,于褥间猛然翘身而起。 苏娟随之起身,下意识便由上而下,抚摩着他的后背。 寝宫中其余三女也纷纷由被中起身,烛光下转顾打量,不明所以。 “他不是!”欧阳刻拥紧苏娟的双肩,眼神狰狞,气喘吁吁,嗓门却兀自不小,“他绝对不是周景文!” “好的,不是不是,我听他言辞也甚是武断,绝非少主钦仰有加的周伯伯。”苏娟应声宽慰道。 “原来你真的在我梦里,我就老觉得身边有个人,觉得很安心……” 如此异怪奇诡的梦境,欧阳刻于苏娟的乱入也不往心里去了,又沉思了片刻,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他忽又喃喃道:“这看来……真的是有鬼神啊。” 苏娟勉强一笑,说道:“少主天纵英武,百无禁忌,无须轻信他的域魔之说,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101章 时空与蝼蚁 欧阳刻手腕一翻,站起身来,面桶倒置,底座牢牢吸在掌心处。 大半桶面粉登时洒在地上,白烟雾霾般漾起。 山庄建于峰顶,户外风大,吹得面粉四外飘散,苏娟眼明手快,连忙伸臂,以衫袖掩起欧阳刻的鼻端。 欧阳刻紧随侧身将她正面揽入怀中。 那也就是个下意识举动,白茫茫的面粉随风飞舞,还是扑了两人一身,两人头发上也均凝出几个白点。 “这些面粉相当于我们人类,而现在有一只如来神掌,就等同于我这只手掌。” 挽着苏娟退后几步,欧阳刻内力一收,抛出木质圆桶,哐当几下子在地上连续滚翻,抵到一棵矮树才止住。 他手掌五指翕张前后摇摆,展示了一下,道:“这只如来神掌要把面桶掀翻过来,再浇上几瓢水,人们就像这桶面粉一样,融入大地土层了。” 苏娟蹙眉思索片刻,道:“少主举的例子,是为了譬喻所谓时空?” “对,面桶于未被掀翻之前,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也即当前时空,当前仍在稳态运行,也因此我们还活着。”欧阳刻解释道。 “这只……假如切实存在的话,这只如来神掌,何故要掀翻面桶?”苏娟依然不解。 “因为我对当前时空的刻意改造,戳力影响……说得更确切点,如来神掌认为,大宋朝廷不能亡于我手,虽则早已孱弱腐朽,靡颓不堪,但南宋存续至今,是作为稳定时空的……类似于定海神针而存在。” “假使我所料不差,这座时空在更高一级的法则眼中,就相当于一款游戏……一个规划完善的实验基地,具体为了验证什么东西,又为了取得什么样的实验成果,我也不解……” 苏娟打断道:“难道我们……人类都是傻子?任由一只手操控?” “那倒也不是,我们人类只是不知道而已,既然不知道,如何生活作息,谈情说爱争强斗狠尔虞我诈,也即不会有任何心理妨碍。” 欧阳刻又举一例,道:“比如在蚁窝外洒满蜂蜜,引诱蚂蚁出洞吃食,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蚂蚁又怎知,美味甜品后便是灭族之祸?” 苏娟失笑摇头,道:“蝼蚁怎能与人相提并论?” 欧阳刻也笑,道:“低智能动物的确与人不同,至少我们人类可以设想,或许有更高一级的自然法则。” “假使少主不幸言中,又当如何应对?” 苏娟这话问出来,居然又冒了句极其哲学的言辞:“我们人类,好似比不得虫豸……那般生命力顽强。” 欧阳刻眼睛一亮,抱着她又亲又摸,亲热了好一会儿,道:“假若真有高我们一级的法则存在,怕也无用,这已非我们人类的力量足以抵敌,该吃吃该睡睡,值当它不存在罢了。” “少主……那你还要去颠覆大宋吗?”苏娟讷讷然问道。 欧阳刻笑道:“如来神掌都给我托梦了,我若不依照原计划行事,又怎知它属实存在?” 见苏娟神色不豫,又道:“如若当真有这层法则俯视众生,也即看见了时空崩坍的景象,那么无论我做与不做,我要怎样处理计划,时空都会崩坍的……” “因为于咱们来说,崩坍是将来的事,于法则而言,那只是它早已看到的时空一景而已,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苏娟理解力超强,立刻就悟了,“少主不愿受法则所限,当那被蜂蜜诱使灭族的蚂蚁。” 欧阳刻一怔,随之哈哈大笑,拥得她紧紧的,笑道:“娟儿,你是我的真知己啊!” …… …… 八月初又将起行中土,此次欧阳刻想邀叔父欧阳锋同行。 西毒无论在江湖上风评如何,身为武学大家,于武学圣地的打造,扩张影响力,纵便有引发宿怨或人际冲突的隐患,其作用总是突出的。 “他们为何不来白驼山见我?”欧阳锋架子大,姿态高昂,对宏法宫依然不无记恨。 “他们”当然是指宏法宫的最高层,堂主护法之流。 “让教宫中人来我白驼山自也轻易,一声吩咐即可,却背离了侄儿的初衷,我之所以要将基地放在牛家村……” 欧阳刻话没说完,欧阳锋就悟到了。 领悟得还挺深。 还绕着弯子领悟。 “圣地所在皇城根子,引发宋庭出手干预是其一,更由于你常驻牛家村,这些宏法宫高人率众来访我白驼山,万一与我言辞不睦,为叔不免性命难保。” “咳……咳咳,阿叔夸大其词了,这些人若拜访阿叔,小侄岂能不随往同行?” “克儿,你倒估摸着看看,你在牛家村……那所谓武学圣地,势力扩张后,黄药师会否前来……参与武学探讨?” “黄岛主学究天人,又素来姿态高洁,想必……是看不上侄儿这小打小闹的玩意了。” 欧阳锋大笑,道:“这你就猜错了,黄老邪非但会来,且会常驻不去,留连……哈哈!留连忘返,哈哈哈哈!” “我……小侄却与阿叔看法略有不同。”欧阳刻犹疑。 “宏法宫这一门心法迥异于以往,单单一个坐照镜内视查体之能,就要令他黄药师不舍弃离!” 欧阳锋娓娓而谈,“黄老邪于武学一道见解极深,武功高低还在其次,就奇思妙想的创见上,不说为叔远为不及,纵然王重阳再生,加上洪七段智兴,咱们五绝里的四绝加起来,也及不上一个东邪的创意!” 西毒对东邪评价如此之高,欧阳刻也惊讶起来。 这还是囿于误读了原着,武侠小说的阅读,将武人的武功水准放在第一位,绝世高手的其余才能上,自然有所忽略。 “黄老邪自恃不好名利,世俗之见仿若丝毫未放在心上,实则于‘名’之所求执念甚深,最好是全天下武道学徒,齐齐奉其为圭臬,心底崇敬钦仰,他再表现得不屑于阿谀奉承,淡漠以待……这便是东邪黄药师了。” 欧阳刻笑道:“阿叔明心见性,所见极明,果然把黄岛主生性解析得丝丝入扣。” “因之宏法宫这门心法境界规例,不通武技之人练到精深处,亦能跻身绝顶高手,我只消稍露口风,黄药师自必若鹜之趋,岂能忍得住不来?” 欧阳锋说来很得意,欧阳刻连声附和,极其欣喜。 第102章 朦胧的女声好似梦呓 宏法宫心法诀要,与周景文那套自创的无名心法不同。 欧阳刻每日吐纳运功,虽以宏法宫心法与问苍茫心法为主,但要捕获天地元力载入武人体脉,却只有运用这套无名心法方能见效。 可视作一段缘法。 那是欧阳刻穿越以来,与这个世界的内功最初的联系。 由此引发征伐天下的谋划。 在欧阳刻眼中,规模宏大禁卫森严的政权,与民间团体小势力无异,只消个体武力强大,打造的尖兵足够精锐,斩首行动卓富成效,举凡权力架构均能轻易推翻。 任何组织架构,其构成的机要载体,终究不过是人。 他能打造无穷无尽的高手,且以元力亲和巩固武人的忠诚度,便足以颠覆天下。 周景文这套无名心法,汲纳天地元力为己用,其用途深远,无物可及。 宏法宫内功之神妙,亦须武人亲身习练经年,功力高低深浅,还要看各自的造化。 而且凝聚力再强的团体,终究由七情六欲的矛盾个体构成,总会受到世俗的侵扰,必然难及元力亲和见效卓着。 立曾参神位以信为本,毋宁认为欧阳刻已然成神,至少也是即将成神。 现在冒出个更高的神位高挂天穹,一举一动无不大受掣肘。 假如这个神事实存在。 正如欧阳刻衷心以为,指望退避驯顺是躲不过去的。 就算这是一场游戏,自己只是游戏盒子里的扯线木偶! 你也拦不住我蹦哒几下! …… …… “此次中土一行,令师黄岛主或许也会接信赶来,梅姑娘可愿同往?” 欧阳刻求见梅超风,亦无寒暄,上来便直奔主题。 “真的?”梅超风眼睛一亮,颇见激动,却疑惑道:“师尊生性喜静,怎能听你一言,便召之即来?” “我教内功心法神妙,你一经习练便立知究竟,可惜你桃花岛门规谨严,未请示令师允可,想来你是不愿学的了。” “嗯……家师智慧绝世,就凭贵教……宏法宫是吧?”梅超风神色间颇见不屑,“凭你宏法宫这门心法,家师就非得亲见不可?” 欧阳刻笑道:“虽属微末伎俩,但黄岛主是在这上面吃过大亏的,我猜黄岛主智慧虽天下无双,但好奇心不见得比普通人小。” “你鬼话太多,我如何敢信?要说天下间有人能于武功上胜得家师一招半式,令叔西毒也未必敢信吧?” “那么梅姑娘是不愿同往了?或是怕了那江南……郭靖武功今非昔比,梅姑娘有所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你不必激我,我也是定要前往的,江南之地,离我东海桃花岛已不在远……” “是,还能顺道回故居一观,对了,蓉儿也在牛家村恋栈不去,可想见那圣地景致庄严,非如我吹嘘所……” “欧阳公子!”梅超风打断,语声却放软,“你能否……背我去后山?” “后山哪里?为何要我背?你又不是没长脚。”欧阳刻讶然。 “我练功时气息走岔了,腿不能动了。”梅超风倒也耿直。 这就符合原着剧情了! 梅超风贪多务得急于求成,结果没瘫在完颜洪烈的王府,瘫在白驼山了! “那我小施手段,就给你经脉打通了,何必……”欧阳刻忽然想起,问道:“你要去后山干嘛?” 梅超风不吭声。 欧阳刻又问:“后山哪里?” “下了这座峰头,再过两座峰头,就……能于山谷下方走过去。”梅超风答得不确切。 这貌似还不近…… 欧阳刻一转念,那不就是毒谷吗? “你是被雪蟾蜍咬到了?” “没有,它不咬我,它还给我渡送了一道真气,所以……” “所以你就瘫了?” “真气行往丹田就不动了,我强行运功冲脉,结果就……” “这么奇怪的。” 欧阳刻说的奇怪,不是奇怪于真气冲不散,而是奇怪于雪蟾蜍为何要渡送真气给梅超风。 雪蟾蜍从未渡送过真气给他! 想到此处,他的手已探出,下意识就指向梅超风的丹田,那是人体脐下三寸所在。 梅超风横掌一挡,瞪眼道:“你做什么?” 如此欧阳刻的食指便抵在梅超风苍白的手背上,而她的手掌朝里,横挡住下阴上方不足两寸处,景象很是奇异。 而且猥琐…… 此时的铁尸梅超风,身体毒素早已排清,加之多数时间留伫客房,长时间不见阳光,昔年生铁也似幽青的肌肤变得苍白,再加上长得极其瘦削,就手背看来也是相当的营养不良。 “呃,抱歉,你说丹田的,我就光想着丹田了……”欧阳刻收手,又上抬伸出,道:“那什么,我替你把下脉,弄好了就不用背你了,路还那么远……” “弄好了……”这个用词又值咀嚼,梅超风却没多想,接道:“多承公子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就很懂礼貌。 欧阳刻也懂礼貌,连称不必客气,白驼山向以好客之道闻名天下,打通经络我最拿手,比从眼睛里取毒菱轻巧许多。 如此一来,梅超风更感激了,说毒菱也是你取的,当真是仙家手段,医道通神,便是扁鹊重生华陀再世,也不及你少庄主这非凡医术。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又客气又节制,可谓宾主尽欢,小小的客房里气氛一派祥和。 祥和的气氛中,真气贯穿经脉,与梅超风丹田处伫留的那缕真气融为一体,欧阳刻就手一拉。 梅超风脉搏受制于人,未敢抗拒,两人就贴得近了,变成膝处相抵。 面对面,脸对脸,四目相对。 梅超风冷声道:“少庄主富有四海,美眷如云,怎的对着我这个老太婆也发癫?” 何谓“发癫”? 欧阳刻仔细感受了一番,又低头看了一眼。 翻译过来了! 习练内功的武人不惧寒暑,何况白驼山这八月时分,气候相对称得上凉爽,欧阳刻衫裤皆薄。 于是衫下翘立之态,就形象生动了。 “情不自禁……抱歉哈!纯属自然反应……”欧阳刻语声一转,问道:“这道气息委实不同寻常,梅姑娘有未察觉?” 梅超风低低“哼”了一声,没说话。 欧阳刻运转内力,带使这道真气流动,很快打通了她下盘淤积的经络。 于是血液循环畅通无阻,双腿也便动弹无碍。 顷刻之间,梅超风的双颊都红通通的了。 心脉造血一刻不止,跳动却加快了少许。 “梅姑娘依旧明艳照人。”欧阳刻故作轻快地调笑,亦感心跳加速。 “是……公子……我……”梅超风语不成句,上齿微咬下唇,眸子里如蒙薄雾,双颊潮红直映颈项。 雪蟾蜍这道真气是春药吗? 欧阳刻心底念头匆匆滑过,双手搭上了她肩头,缓声道:“莫怪我乘人之危。” “怎会……”梅超风喃喃低语,凑上前去双唇翕张,主动凑上了欧阳刻的唇角,“公子是好人……” 朦胧的女声好似梦呓。 第103章 原来雪蟾蜍才是群主 “你也能与雪蟾蜍意念沟通?” 事毕两人穿戴整齐,结伴赶往毒谷,途中欧阳刻便问起。 梅超风沉默许久,眼看毒谷已临近,答了一个字:“能。” 欧阳刻又问:“雪蟾蜍跟你说了些什么?它有没有提到我?” 这回彻底没声音了。 “此事实属阴差阳错,你我皆无过错,梅姑娘专心武道,不涉旁骛,可谓道心坚定,自无须将这等俗事放在心上。” “那缕真气大具催情之功,也即药物诱使,非人力所……总是我……好吧,只能怪我没把持住,事已至此,梅姑娘再多自责也于事无补,不妨放开心胸……” “欧阳公子自无须放在心上。”梅超风忽然打断道。 欧阳刻应声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不是?” “因此我若不在意,你便须一辈子记在心头?” “我已浑未放在心上,公子絮絮不休,岂非提醒我不可或忘?” “我纵然不再时时提醒你,你也忘不了的。” “公子真是……哼哼,自命不凡,未免……自视过高了。” “那倒也无须自命不凡,你适才情动如火,需索……我又不是没看到。” “你也说了,纯属药物诱引,我心下想的是……”梅超风忽然止声。 原来两人脚下疾奔,已至毒谷峰头。 欧阳刻率先跃下,只是足尖稍触崖壁,便又轻轻弹起,如此仿似踩了个雪撬,一路滑行而下。 梅超风紧随其后,她的动静暴烈许多,每一脚之触,无不力道威猛,冰花裂碎四溢。 “你与我一起,心里想的是你陈师哥,那又怎样?譬如我就道心专注,根本没想别的女人。” “道心……你真是无耻之尤!” “有话直说,好过你躲躲闪闪,言不由衷,究竟谁无耻了?” 欧阳刻谷底立定,梅超风落后他三米外也站定,却没说话。 嗖! 雪蟾蜍不知由何处窜出,犹如一枚雪团,一下子扑到欧阳刻身前雪地,再轻身一跃,便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着师哥,但她现在正想着师哥。” 雪蟾蜍幽冷的眸子与欧阳刻对视,意念沟通顷刻达成。 欧阳刻大感得意,哈哈笑了几声,“雪蟾蜍告诉我,你未曾想着师哥。” 说着便以意念传送讯息:“那道真气是何物?为何渡送给她?” “此女体质特异,运功气息排放可诱使毒物,其场域极其辽阔。” “比你范围更大?” “差相仿佛。” “所以说,她所到之处,便为毒物徘徊之地?” “看她了。” 欧阳刻想了一会,明白了,要看梅超风愿不愿意吸引毒物靠近。 “那道真气究竟是何物?为何引发情绪冲动?” “非情绪,是情欲,她若当真道心坚定,运使数日,便可自行化为己用,从此功力精进,而你更无须插手,多此一举。” 好吧,我错了,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实际上……原来可以更简单! 欧阳刻心下自嘲,又不乏窃喜,与梅超风这场露水情缘,又偶然又突然的,回味起来,竟大感怦然心动。 话说梅超风虽然苍白精瘦,居然有胸有屁股的,身条相当的可观……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雪蟾蜍的意念是静默的,女声却是冷冷的,铿锵而尖锐。 梅超风身体毒素排净之后,嗓音变得尤其尖利,字字清澈。 “没想什么……”欧阳刻下意识回了一句,忽然就察觉不对,问道:“我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梅超风冷冷道:“我怎地不知?你跟雪蟾蜍说什么,雪蟾蜍跟你说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刻抚摩雪蟾蜍软软的脊背侧方。 “她听到。”雪蟾蜍的意念语声发自脑海。 什么时候就拉了个群? 好吧,他隐隐约约也察觉到,梅超风心底羞涩与倔强交融的思绪,那种任何事情上都不愿服软的性子。 情绪化特征很是生动。 “那么梅姑娘,以后我跟你说话,就不需要用嘴了吧?”欧阳刻笑道:“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了,你想什么,我大概其,也能猜个差不离。” “那不行,雪蟾蜍十丈开外,我俩无法意念沟通。” 梅超风的语声兀自冰冷,情绪却分明松驰下来,恬静,而又茫然。 原来雪蟾蜍才是群主! “好吧,所以你来找雪蟾蜍,是为了什么事?”欧阳刻无奈一摊手,还是习惯张嘴说话,当然意念间,同一段语声亦同时发出。 “她还想要一道真气,为证其道心坚定,拟待自行化解,以便打磨功力进境之用。”雪蟾蜍的语声丝毫不挟情绪。 欧阳刻噗哧一笑,梅超风神色略见尴尬。 “我说你至于吗?” 这话又是口述,梅超风冷声道:“至于!” 但她的语声再冰冷十倍,意念沟通下情绪无法隐瞒,一切伪饰皆无从遮掩。 “其实不至于,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你……真不至于啊!你要在我面前装个什么样子?”欧阳刻忍不住口花花,“话说你身上哪一处我不了如指掌,又贪心……还为证道心坚定,简直荒谬!” 梅超风除了重重哼一声,不知该如何表态了。 因为任何口头、神情上的表态,都不足以掩饰真实心念。 “若仅为求功力增进,外力不足取,武道之要,实须向内求,与其解析外来之力,不若分解判析自身。” 雪蟾蜍详细陈述,“人体每一丝气息流动,每一次运转的功力搬运,皆含巨量物质,武人索求解析毕生,得之一二足矣。” 梅超风若有所悟,默然不语,心底念头高速转动。 欧阳刻耸耸肩,也是无语。 雪蟾蜍说的越来越微观化了,也越来越近于天体物理。 他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过类似视频,据说有那么一种猜测,将不可切分的基本粒子剖开,时空会崩坍。 那么崩坍之后的时空是什么样的呢? 不知道。 因为基本粒子切不开。 基本上属于科学幻想。 更可能并不科学…… 好吧,这一番念头折转,雪蟾蜍与梅超风同时感受到了,于是很诧异。 欧阳刻笑笑,道:“别看着我,我去过另一个世界,索性也瞒不住你们,可惜再也去不了了……” “那倒未必,我也去过,又回来了。”雪蟾蜍语出惊人。 第104章 冷暴力 “你怎么回来的?”欧阳刻急声问道。 “不知道,眼睛一闭一睁,回来了。” 雪蟾蜍接道:“那是个无边无际的水世界,似有连绵无垠的冰川融化,到处大风大浪,我趴在浪花里随波逐流,后来被一个水底漩涡吸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睛。” “然后你就回来了?” “对。” “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多桥架,很多或白或黑的平坦道路,路上时常会有钢铁巨兽飞快驰行,有时会看到天上也有钢铁怪兽……” “我懂了,那就是我来时……我去过的世界。” 实际上是“来时”,而非“去过”,欧阳刻还妄想掩盖,可惜掩盖不住。 可惜梅超风与雪蟾蜍,对他意图隐藏的部分并不好奇。 “后来发洪水了是吗?”梅超风问道。 雪蟾蜍道:“是,我看到一切地面上的东西,都在水里泡着,水里也不平静,惊涛骇浪不绝,我揣测,是有某处正在化冰,而且冰层必然极端宏大,因为我此前所留驻的地域温暖潮湿,终年不见冰雪。” “人……人都死光了吗?”梅超风又问。 “不知,我在水里待了许久,起初还能见到人迹驾舟或紧抱扶木,后来水势激荡越发澎湃,我也不知道被冲出去多远,就见不着人了。”雪蟾蜍答得还挺仔细。 我的世界崩溃了吗? 欧阳刻这个念头,又逃不过一人一怪的洞察。 “那怎么会是你的世界?你的世界不是……在天雅这里吗?”梅超风用嘴说出来。 “是啊。”欧阳刻胸口一暖,不知不觉嘴角翘曲,眼含笑意,“天雅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梅超风将他神色看在眼里,也不自觉用力咽了下口水,心想陈师哥若还在世,每当念及自己,才会是这般神色。 时未晌间,两人便结伴回转山庄。 午饭还是要吃的。 虽然武人一顿两顿不吃饭算不上多大事,但梅超风巴巴跑来讨要真气,被不解风情的雪蟾蜍给拒绝了。 当着欧阳刻的面,又没好意思执意恳求。 心下恨得牙痒痒的,也是莫可奈何。 如何精细化分解气息、内力流转时产生的巨量物质,欧阳刻也没招,赖在梅超风的卧房里,一通言不及义大而化之,终于被她赶走了。 下午携伊豆儿、苏娟漫步出行,心里面也没着没落的。 与梅超风这一着,可就纯属意外了。 太意外了! 滥情什么的根本不叫事,欧阳刻早就原谅自己了。 问题在于,管杀不管埋会引发病菌滋生,管推不管爱,似也颇有些不近人情。 已有那么多女人了,一个男人精力有限……纵然武人体魄精力无限,时间毕竟有限,又怎能爱得过来? 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还各种意淫,想着将射雕时空的着名女性角色挨个推一遍。 后来有天雅了,这方面欲念已经很少了。 张清芳明媚娇艳,又温顺大度,邹玉巧舌如簧,又骚又嗲……不香吗? 再加后宫佳丽数十,再加苏娟武学天赋惊艳,人又体贴入微,一腔柔情全系于少主。 至爱的美少女天雅,整天笑嘻嘻的,很是欢欣快慰,一副任君采撷的小模样…… 夫复何求! 现下已向穆念慈探出了魔爪,黄蓉也貌似半只脚踩进了自己的碗里,铁尸梅超风都没放过…… “就差一个程瑶迦了……”欧阳刻忽然喃喃低语。 “谁?差谁?”伊豆儿不解。 “程瑶迦是谁?” 苏娟这修为,耳聪目明的,那叫一个巨细无余…… “哈!没谁,忽然间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这人你们不认识,就……就不说了。” 欧阳刻语无伦次地打岔,敏捷至极地切换话题,“豆儿近来练功可还勤勉?内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豆儿不错,就武技看来,比天雅上手还要轻便出几分。”苏娟笑道。 “娟儿师父辛苦。” 伊豆儿个头没见长,还不到苏娟胸口,却也学会礼貌了,说起话来吐字又轻又柔,挽紧了苏娟的胳膊,苏娟抚摩着她的披肩长发。 “嗯嗯,小姑娘不错,好好干,有前途。” 欧阳刻也要去摸伊豆儿的头,隔着苏娟,只好长臂而出,将两人一并拥起来。 好的,摸到了。 浓密的乌发直垂腰际,很是轻软丝滑。 “练功的时候,这头发可得扎起来,太碍事了吧。”欧阳刻建议。 两女却同时摇头。 伊豆儿抢先道:“娟儿师父说,练功就是为了排除障碍,若无障碍,又怎知何处是弱点?又怎知如何克服弱点?与敌交战时,敌人尤为关照的,正是我的弱点。” 苏娟笑盈盈的,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好吧,你家娟儿师父,也给我上了一课,受教了受教了。”欧阳刻转而道:“那么负重奔跑,障碍路径上跳跃,似也可加入训习项目。” “都有的!”伊豆儿又抢答。 这回欧阳刻对苏娟真的刮目相看了。 “少主迎娶华筝公主来我白驼山,就不管不顾了?”苏娟问道。 “嗯……婚礼后,我去拜见了三回,均由她的随侍丫环砌词推托……”欧阳刻忽感忿然,道:“三回我都没进门!” “或只因那个蒙古丫环自作主张……”苏娟语意犹疑,却道:“少主于妻室这冷遇之态,山庄上下,却个个看在眼里。” 欧阳刻讶然道:“你是说……我冷暴力她……她华筝公主?” 又加重语气道:“根本不是这样子的!华筝看不上我,我又怎能勉强?有这必要吗?” “少主天纵英才,气宇不凡,品貌皆为上上之选,莫说她一个异域公主,便是礼仪之邦的大家闺秀,天下间又怎会有女子看不上少主?” 苏娟又加了一句:“少主兴许多虑了。” 欧阳刻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想说叔父欧阳锋打算给华筝下药,此计甚妙,不知你意下如何? 想来想去没说出口。 实在太丢脸了! “奴家方才揣摩了一下,所谓冷暴力,大抵是皇室宫廷里,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可怜女子吧?” 苏娟笑道:“华筝年方及笄,正当妙龄,便被这一通误解之意打入冷宫,少主向来怜香惜玉,又何忍如是?” “并非误解,她真的不喜欢我!” “奴家……不敢信。” “她还讨厌我!” “要就我去问问?华筝公主对奴家,似还能说几句体己话。” “那就……你问问?” “好。” “你真问啊?” “随口一问,何足道哉?” “好丢脸的……不瞒你说,真的很丢人啊!” 第105章 劝西毒收郭靖为义子 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姬妾,去劝说冥顽不灵的正室幼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无论这个时代多么荒诞不经,总有些欠妥。 欧阳刻琢磨许久,总觉得有哪儿不合适,又想不明白到底哪儿不合适。 苏娟难道不该有嫉恨之心? 常理上当然不该,身为姬妾,对自己的身份属性认知清晰,早就该认命了。 但人性不是这样解读的,任何礼教定法,都不足以束缚人性本能。 好在苏娟很快转达华筝的意思,欧阳刻也不禁大松一口气。 华筝公主的想法是,她要再想想。 她要再想想…… 小爷可就不陪了! 欧阳刻紧锣密鼓地打点行装。 既有欧阳锋同行,徒弟们就不打算带了,顾虑到或有与周景文相会之期,仅邀驯马师李淮兴同往。 年轻弟子顾其正又是托姬妾说情,又是亲身上门好几次,非得要出门长长见识,欧阳刻也即答允带他同行。 如此十二名弟子留驻山庄,一应事项职权指令交接,又是好大一番逐层布置。 欧阳刻于御下之道其实也是个门外汉,还得欧阳锋一锤定音,山庄直属事项自行定夺,西域政事可决则决,难决则搁置待议。 就是那么简单粗暴。 如果有电话就方便多了。 欧阳刻禁不住想到。 能往复飞行数千里来回,却从未有失的信鸽,可绝非小说上写的那般普遍,在任何时空都是凤毛麟角的,比五绝还要罕见罕闻。 或许应当驯养几头猎鹰,天空之王用于传信,料来更加安心便利。 不料猎鹰这种猛物,欧阳锋竟也驯养了一批。 “你道白驼山与中土传信往来,单靠人马脚力,就能如此便捷?” 欧阳锋神色颇见得意,又道:“多年前,我与兄长……也即你先父甫一抵达白驼山,就已念及此处,寒带地区信鸽传讯效用不显,往返远途千不存一,唯雄鹰不惧寒暑,那时便有驯养雏鹰之意。” “却还要待到你出世之日,我功力精进,才委派人手天南地北捕获雏鹰,由我亲手驯养多年,且间断喂以药材,可堪试用之时,你都十来岁了。” 欧阳刻赞道:“阿叔远见卓识,胸怀奇志,为侄儿难及。” “我的远见奇志,可又万万比不上你了,克儿,你那奇异元力与宿主之亲和,驯养猎物料来更加得心应手。” 欧阳锋笑道:“华筝公主自幼驯养的两头白雕,我观与你亲近之态,更胜于华筝这位原主人。” 欧阳刻大笑,“万事瞒不过阿叔!” 想及一事,问道:“阿叔此次去到牛家村,可否将郭靖收为义子?” “为何?我有你这个好侄儿还不够?” “此子性情纯朴,又忠孝双全,侄儿委实……郭靖异日定成小侄臂助!” “克儿,你与我说句老实话,此子到底有何异处?” 欧阳锋于世情看得通透,行事又向来唯利是图,不好糊弄。 欧阳刻只能照直而论,“此子资质鲁钝处,或还不及普遍的凡夫俗子,然而正由于思绪坚定不善变通,其心志专注却更胜于聪明人,加之勤勉用功,内力精进上,反而又远快过普通武人。” “所以说,郭靖就是个傻小子,虽非一无是处,但脑子简单言辞乏味,倒也可以想见。”欧阳锋摇头失笑。 西毒连徒弟都没有,却要收个义子,那可是武林大事,收个傻兮兮的少年为义子,不免贻笑旁人。 欧阳刻补充道:“宏法宫心法内功上,正取由道入武一途,阿叔……切不可小觑了此子。” 欧阳刻悚然而觉,骑身高头大马上沉思良久,禁不住默然点头。 “加之他年仅十七,尚未弱冠,虽说修炼内功稍晚了些,但心志纯朴,刻苦用功之坚,小侄见识少,除郭靖以外,生平还未见到过第二例。”欧阳刻又强调。 欧阳锋忽然笑道:“克儿也无须瞒我,你对杨铁心、江南七怪仗义任侠,崇敬钦服才是真的,你是担心为叔与他们为难吧?” 欧阳刻也笑,道:“阿叔多年来一言九鼎,西域地界上无人敢予抗御,南蛮子又素来桀骜,尤重脸面,侄儿确恐你们之间伤了和气……万事以和为贵嘛!” “现下山庄都全权交予你手了,你近年大刀阔斧干了这许多事,属实干的不坏,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也看在眼里,于这权势名利,为叔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欧阳锋笑得真挚,倒也不像虚言托辞。 欧阳刻却不敢信他随口一说,追问道:“因此收郭靖为义子一事……未知阿叔意下如何?” “看看吧,听说这小子也练过我白驼山绝学,向我磕几个响头,我西毒倒也受用得起。”欧阳锋淡淡答道。 “阿叔自然受之无愧,那小子前世修来的福份,才是真的!” 欧阳刻又道:“有阿叔这样的大宗师亲自指点,亲手调教,郭靖武功指日间精进可期,小侄觉得,似乎以他性子,尤擅习练蛤蟆功?” 欧阳锋哈哈干笑几声,道:“你却想得周全,蛤蟆功首重心法,岂同寻常?我近日还想着一招一式,慢慢转授于你……若功力未达,蛤蟆功碰都不能碰!” “小侄以为,郭靖功力已达,内功积累上或稍见逊色,但以他心性,反更易习得这等招式拙朴而又威势宏大的绝学,大巧不工嘛。” “这小子是你儿子吗?你这话说的……为叔浑身都不自在了!” “郭靖实系阿叔儿子,早与我兄弟相称已久,阿叔不远千里赶往江南收儿子,异日定成一段绝世佳话。” “这义子不收也不成了?” “还是收了为好,郭靖忠诚孝顺,定不教阿叔失望。” “总之我得先见到人。” “是,阿叔,郭靖品貌端正,心地纯良,远胜小侄这般耽于安逸,疏懒不驯,实乃习武的不二之选,堪称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是了是了,你以前没这么啰嗦啊!” “是,小侄对郭靖真心欣赏,心下溢美之词潮涌,不吐不快。” …… 却未曾想,这一段所谓武林佳话,却成了欧阳刻的烦恼根源。 第106章 风雅颂 西毒圣驾亲临中土,虽未事大张旗鼓的铺张,却也不曾避着宋金两国耳目。 欧阳刻的面具是戴不上脸了,欧阳锋这点颜面还是要的。 两国沿途衙门不知接了多少份举报信,纷纷束之高阁,直到与黄药师相会途中,也不曾出动一支抓捕的队伍。 堪称一片坦途。 江湖豪杰、绿林好汉倒是迎奉往来络绎不绝。 如此皆以赶路为由,邀约盘桓酒宴之类一并推拒得干净。 到底多耽搁了几日,二十多天后抵达牛家村。 曲灵风的酒店已然面目全非,建起了鳞次栉比的平层屋舍,环绕起村庄,有些屋舍甚至超出牛家村界碑所限甚远。 十多年前附近发过瘟疫,导致周边的几座村庄也十室九空。 时逢乱世,国有土地确权什么的形同虚设,南宋朝廷内忧外患,怎有余暇顾及这些乡下地方? 黄药师爱耍清高,只跟欧阳锋见了个礼,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什么堂主护法,根本招呼都没打,掉屁股就跑了。 他于途中已得宏法宫心法真传,大概觉得探讨内功秘要,天下间也仅西毒北丐南帝可堪交流,余者尿不到一壶去。 还不如自个儿瞎琢磨呢! 于是学究天人的东邪瘫在了野林间,为虫蛇所困,浑身不能动弹。 维持着一个中老年人的倔强。 欧阳刻的元力亲和起到了大作用。 他第一时间识别出黄药师此刻境况不佳,请刘逸岭略施手段,把黄药师的准确位置给找出来了。 梅超风义不容辞,携手小师妹黄蓉径扑林间,驱散了蛇虫。 黄药师这僵直的状态,也委实无从下手,便由梅超风负身于背,疾行前往牛家村武林圣地。 娇小的黄蓉一路问东问西,跟师姐各种探讨,见解精辟,想象力丰富。 黄药师身体僵直,话还是能说的,但一代宗师的矜持,却封了他思想上的哑穴。 女儿跟弃徒的对话,哪怕就狗屁不通了,东邪傲岸高雅洁身自爱,却也不便指正谬误。 他自身犹处谬误中…… 于是这副盘膝僵直的窘状,被闻讯赶来的洪七看个正着。 更难堪的是,洪七拍着大腿跳着脚,笑得可欢了…… 洪七以外,没有人笑,欧阳刻憋得很辛苦。 十大堂主六大护法,一个个脸板得跟便秘似的,严肃探讨本教内功的源远流长。 还有心法正见。 还有造成肌体僵硬的医理常识。 作为活体标本,五绝中最有才具最是清雅不凡的东邪,成了实验中的小白鼠。 可谓生动的反面教材。 演武堂占地超过五百平米,铸造得高阔宏伟,相当于大会堂,每日里武人流动频密,来往不绝。 出门就是食堂,聘用了数十名远近驰名的大厨,丫环杂役更过百。 因此演武堂相当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不夜城。 夜深时分,演武堂里灯火通明,数百名内门弟子齐齐赶至,在师尊的教诲下连连点头,小声交谈印证,受益匪浅。 须臾后,黄蓉的笑脸变成苦着脸了,梅超风的神色更难看,怒容满面。 欧阳刻终于看不下去了,挤入人群,探手搭脉前,还得先交代一声。 “黄伯伯切勿意图抗拒,交给小侄。”欧阳刻语声极为诚恳,这回笑话闹大了。 黄药师脸色铁青,却低低应了一声。 欧阳刻身携三套内功心法,分别为白驼山心法、周景文的无名心法、宏法宫心法。 平日间运使的主要是问苍茫心诀,他对宏法宫心法不感冒。 虽说宏法宫心法启发了内力外放之能,但打磨肌体经络效用不显,与周景文的心法类似,毫无进境。 周景文那套心法,亦曾启动了捕捉天地元力之用。 从武道历练这个角度,欧阳刻已无法走通前人之路,于他而言,若有武道进境的可能,只能是长期运转问苍茫心诀,缓慢积累内力存量。 三种内力交互运转,均泥牛入海,丝毫未见效。 于黄药师体脉堵塞的状况已然明确,但内力递转不见效用。 黄药师当前状况,就像机器卡顿了,或者说死机了。 恢宏澎湃的真气,正于他体脉间横冲直撞,汹涌咆哮,但经络间处处都是绝路,百余处堵塞,过不去。 如若集数名功力高深之辈,齐齐运展内力强行打通,黄药师当场就得爆炸。 东邪这样的绝世奇才,裂变成一摊碎肉未免可惜。 “蓉儿,你过来。”欧阳刻于黄药师右腕搭脉的三指未动。 “我在呀!”黄蓉盘腿坐在地上,坐在父亲身旁,就在欧阳刻对面。 欧阳刻道:“你过来,坐我身边……你就摸一下我的左手即可……你离我远了,我摸不着你。” 这话好像有点儿流氓……用词不当吧? 当此情形,却没人顾虑到此节,黄药师甚至应声道:“蓉儿听话。” 蓉儿果然是听话的,喜滋滋地起身绕过去摸他…… 摸欧阳刻的左手! 欧阳刻要借取的,正是黄蓉身体里的元力。 枯荣! 两秒后,黄药师体脉间潮涌奔窜的内息真气,骤然化为一股洪流,犹似百川汇海,黄蓉那道元力所在,正如一座无底漩涡,极其高效地归整千万道真气。 真气不再呼啸奔窜,经脉堵塞处自然软化,欧阳刻的内力便轻易递转,瞬息下于黄药师的百汇间高速流动。 黄药师翘身而起,身手很是矫健。 青衫磊落险峰行,孤傲不群的风姿未减,可惜竹箫丢了,双手空空如也,略减潇洒。 却打了个趔趄,险些摔跌…… 要说贴心,还得是欧阳刻,一把扶住肋下。 梅超风与黄蓉都没反应过来,她俩完全没想到,东邪居然会站不稳! 好的,扶稳了。 “克儿,多亏有你。” 黄药师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间又感激又慈爱。 “小侄份内事。”欧阳刻松开了双手,合拢起来拱了拱拳,试探道:“黄伯伯先慢慢走动几步,稍后小侄再查看些许,应无大碍了。” 黄药师伸伸胳膊,又轻摆了几下腿,点头道:“应无大碍了。” 欧阳刻说道:“宏法宫心法迥异以往,切勿……黄伯伯这般武学高人,功力已达极深境界,现下换了一门内息运转之法,咱们今后还须小心参详。” “圣子所言甚是。”最年轻的护法郑翰应声。 黄药师脸色又沉下来。 方才那些宏法宫高层议论间,就数这郑翰言辞最为激越,旁征博引的,滔滔不绝的,油腔滑调的…… 要找后账了吗? 欧阳刻心下嘀咕。 第107章 为国为民 “这位护法阁下,适才娓娓高论发人深省,黄某不才,倒想拳脚上讨教一二。” 桃花岛主不负众望…… 黄药师向来不曾辜负欧阳刻的期许,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在哪儿丢的脸,就得在哪儿捡起来。 这后账找起来直问本心。 “这个嘛,东邪名震天下,晚辈万万不是对手,甘拜下风。”郑翰摇手,又拱手谦道。 “宏法宫人不嗜争斗,习武练功全为了强身健体,常日里探索力之源流,不愧为武道高人。”洪七插了一句,捏着下颌短须赞叹。 黄药师瞪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黄蓉问道:“洪伯伯,你能打得赢我爹吗?” “打不赢。”洪七摇头。 “那你还敢笑话我爹,胆子不小嘛!”黄蓉无知者无畏,从来不怕生人。 “那也没有……” 演武堂里吵吵嚷嚷的,数百人见没热闹可看,也便纷纷散去。 黄药师脸色不善,宏法宫高层虽个个表现得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很懂礼貌,却也不便与他见礼了。 江南六怪见黄药师倒地不起,起初还很高兴呢。 这会儿黄药师又生龙活虎的站起来了,不免沮丧。 与欧阳刻招呼几声,也便各自回屋睡觉。 至于梅超风,与六怪相见犹若未见,皆当彼此是透明的,视线都得绕弯的。 杨铁心和郭靖在屋里练功,并没有跑出来凑热闹。 欧阳刻闻讯,还挺兴奋的,就打算夜探穆念慈的闺房。 这姑娘动情时雪肤火热,又温顺又乖巧,恣意把玩下委实销魂…… 可惜被欧阳锋打断了情火,命他于夜半时分张罗酒菜,要跟东邪北丐挑灯夜饮,欧阳刻自然遵令…… 只好遵令。 东邪今夜出了个大糗,好在江湖人士来的不多,正当其时小羞涩大羞愧难免,事过也便抛诸脑后。 六怪系欧阳刻至交,西毒北丐也都是老熟人。 至于那大群宏法宫子弟,可不都是克儿的下属吗?那可是自家侄子的班底! 黄药师情致高雅,道心坚固,这点儿小丢脸、小尴尬还看不通透,如何能成一代宗师? 因此梅超风也忝为座上宾,黄蓉将沉睡中的穆念慈也拖带来了。 苏娟邀黄蓉、穆念慈洗刷掌勺,稍顷于案旁添盏加杯,侍候酒菜。 “酒非好酒,菜非珍肴,诸位前辈……还有姐姐们,将就着对付一口吧。”黄蓉一向大言不惭。 “蓉儿……三位女士辛苦。”欧阳锋很有风度,提杯道:“我先敬四位女士一杯。” 苏娟与穆念慈连忙站起身来,梅超风稳坐未动,酒杯倒是提了起来。 “不要一杯!一小口就……” 黄蓉一言未毕,欧阳刻打断道:“那我呢?我又不是前辈又不是姐姐,你不得叫一声哥哥?” “欧阳哥哥好,欧阳哥哥吉祥。” 黄蓉语声又娇又脆,怎么听都像反话。 洪七笑着戳指道:“黄老邪你这闺女,人长得倒是如花似玉的,凡事拧着来,可又颇见你东邪的品味。” 黄药师笑笑不语,今夜这事闹的,他连谦辞以对都没兴致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蓉儿这闺女,我却是又欣赏又喜爱。”欧阳锋也不提敬酒了,自己先抿了一口。 洪七又道:“话说回来,锋兄的好侄儿打下如此一番局面,老毒物不在白驼山享你的清福,又何苦来趟中土这滩浑水?” “我没想争那劳什子的武林盟主,七公尽请安心。”欧阳锋答道,又举杯迎去。 这看来欧阳刻果然劝服了西毒…… 洪七微一动念间,黄药师开口了:“有克儿打前锋,欧阳氏放眼望去,可非区区武林了。” “哦?那要争什么?”洪七笑嘻嘻的,问道:“白驼山遮莫是有意入侵中土?” 他语带笑意,话里内容可不是玩笑。 欧阳锋野心勃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牛家村所谓武林圣地,持续动工搞建设,貌似也用意深远。 欧阳刻接过话头,道:“年前与洪帮主匆匆一唔,前辈当头棒喝,小侄亦深感愧疚,入侵中土是万万不敢的,此地建造时久,纯为广泛开展武学探讨,意图打破武林中的门户之见,成与不成未敢擅论,不过是晚生的一个小心愿。” “搞得规格如此之大,武学探讨是假,引官兵剿杀是真。”黄药师总是要刷一把存在的。 “哦?药兄见解精当,又向来鞭辟入里,不妨仔细道来,我……叫化子洗耳恭听。”洪七显得很好奇。 欧阳锋叔侄二人,也想听听黄药师的真知灼见,看他究竟推导到哪一步了。 不料黄蓉抢答:“大宋官兵要率队剿匪了,此处可都是武林好手,难道坐以待毙?那不得殊死抵抗!于是这面大旗就树起来了。” “先推翻大宋朝廷,再转战北地驱逐金人,就很是顺理成章了,最终一统中土,到时候谁当皇帝,还不是白驼山一句话的事?少庄主这算盘打的,果然响亮得很呐!” 欧阳刻下意识看向欧阳锋,后者微笑摇头,没说话。 洪七哑然。 这计划说来轻易,一旦投入运作定然牵涉广远,细究下来,还真挑不出多大毛病。 白驼山已然证实过多次,斩首行动,他们是有这个实力的。 要征服天下,以白驼山的实力,根本无须劳师动众,搞定几个或几十个关键人物,就一切都搞定了。 “蓉儿果然冰雪聪明,那么蓉儿以为,此计可行否?”欧阳刻索性承认了,率直问道。 “欧阳叔叔要在中土当皇帝,却是千难万难,那个傻小子郭靖当皇帝,就有点指望。” 黄蓉果然把欧阳刻的规划思路推敲得明明白白。 欧阳刻双掌一合,发出沉闷的声响,道:“蓉儿所见,与我不谋而合。” “因此郭靖小子会是皇帝?” 欧阳锋的语声讶异,那是除了欧阳刻,任谁也理解不过来了。 “就不知那江南六怪得知这全盘计划,克儿又当如何砌词说服?”黄药师调侃。 “全民尚武,以武兴国,热血男儿原当自立自强,小侄的想往实属为国为民,何须说服旁人?”欧阳刻微笑反问。 第108章 替天行道的明教 如此说话,不但驳倒了黄药师,也同时堵了洪七的嘴。 化谋取国土的阴谋,而成可昭日月的阳谋,洪七还真就提不出异议。 此刻就认定白驼山包藏祸心,意图遥控中土局势,一来为之过早,二来难以确切。 异日一统中土之人,凭什么就能断定出自欧阳氏委派? 元力与宿主亲和的情状,欧阳刻以外,世间上也仅周景文、欧阳锋两人得知。 再说元力亲和并非意念控制,宿主并无身遭奴役之感。 说白了,宿主随时叛变倒戈相向,元力主人并无遥向节制的手段。 洪七沉默了。 东邪西毒还在谈谈说说,就局势的发展纵深一番详谈。 欧阳刻偶尔附和两句,黄蓉偶尔打岔,余者均未发言。 穆念慈甫一见到欧阳刻,早都两股战战了,跟着苏娟后面洗菜烧煮打下手,还以为能逃过一劫。 到底免不了要被黄蓉拉上桌,又不得不面对那个色魔。 当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身段高挑的十六岁小女生,坐在那儿脊背大幅度弯曲下来,纤长的颈项缩得像个鹌鹑。 穆念慈垂下头来紧盯的不是桌面,而是地面,筷子都没碰过。 梅超风却很坦然,见过世面的妇人就是泼辣,与欧阳刻对视过无数次,昂然冷目,丝毫不怵。 苏娟属于观察者,对每个人的神情变化,都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看到少主温柔的眼色,便回之以微笑。 洪七忽然开口:“说来说去,少庄主的所谓征伐大计,似也遗漏不在少……” 蓦地里一个声音遥遥飘来,在坐的功力都不弱,客室中用餐,窗棂也是敞开的,自听得分明,洪七也即住口。 “明教办事,闲杂人等不得干预。” “我东方明教替天行道,诛除奸恶,刀剑无眼,莫怪我教言之不预。” “明教行事,等闲良民不得无故滋扰。” …… 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听声音的确不近,语声飘荡间高低起伏,似乎有人纵骑驰行远近。 众人一齐浮出笑容。 “倒未曾想,明教犹有余孽。”欧阳刻率先起身道:“我去把他们揪出来。” 苏娟跟着站起来。 “少庄主不打算问问,明教于这深夜时分,要办的是什么事项?” 洪七脸现揶揄,又道:“以少庄主的身手,说揪人就揪人,老毒物也不跟着护驾一程?” 欧阳锋笑了,却没答话。 欧阳刻笑道:“我很厉害的!洪帮主有所不知……我……尤其我这小妾,你不要看她娇滴滴的样子,真的非常厉害!” “有多厉害?”洪七自是不信,说着便环顾在座几人。 “苏姐姐若再练二十年内功,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苏姐姐对手!”黄蓉抢答。 黄药师看着苏娟低叹摇头,似觉惋惜。 欧阳刻挽着苏娟向外走,洪七讶色未收,却连忙跟上去,口中道:“我去看看,若这明教真属侠义之举,我可得拦着点少庄主下辣手。” “七公时刻不忘侠义本份,实令我辈又拜服又惭愧。”黄药师阴阳怪气的。 欧阳锋也道:“七公人品,小弟是一向钦仰有加的。” 洪七边走边“嘿嘿”干笑,却没回话。 三人循声音发出方向疾行,两里多路也是顷刻即至,已到了一座小镇,夜色寂寥,蹄声尤其清脆。 看到一匹黄马迎面驰来,欧阳刻随手就将人从马背上提溜下来。 夜色下,洪七瞳仁一缩,他也有点看不懂了。 黄马驰出去老远,这个身量高大的汉子兀自不解,自己是怎么摔在地上的,而且摔得很轻,仿佛地上有张软绵绵的毯子垫着。 然后就听到了说话声。 “东方明教是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大事呢?还要良民回避?”欧阳刻问道。 那人一骨碌挺身而起,身手还挺矫健,年纪甚轻,尤其嗓门洪亮,叫道:“这……你……是你把我扯下马的?你是谁?” “现在我问你答,东方明教要在这边干什么大事?” 欧阳刻随手探出,内力化形为六指尖爪,捏住两米开外高大男子的脖颈,缓缓收紧。 洪七点头道:“果是内力化形,少庄主真乃奇人。” 高大男子神色惊恐起来,却未敢退后意图挣脱。 急声作答:“昨天得到消息,陈立山携家带口逃往牛家村,说是要投奔什么西域圣子,于是我们早早赶到预作埋伏,或查访……已查访到确切消息!他们明日便会抵达红梅镇,因此我们夙夜骑乘招呼,惟免误伤无辜!” 这个集镇便是红梅镇,包括牛家村在内,环绕周边的几个小村庄,皆属红梅镇辖地。 “鹰弓拳的大当家陈立山。”洪七又点点头,表示他对当地武林道不乏了解。 接着问道:“你们明教与陈家有何仇怨?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清场子吗?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男子道:“前辈见问,晚辈自须禀明详细,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简单点说!”欧阳刻打断。 “哦是是……十五年前,陈立山将三岁的女娃子许配给谭腿门的庐阳分枝的……掌门人谭思山的幼弟,当年是有过文定的!” “但十五年后……也就是今年,陈立山不干了,要废约毁婚也还罢了,居然出手行刺,杀了掌门人谭思山的弟弟,意思就是说,人都没了,当年什么婚约也都不作数了。” “前辈您就说句公道话,哪有这么干事的?这干的叫人事吗?于是谭腿门找上我东方明教,请我东方明教主持公道,拿个章程出来,我们就跟这谭思山一番对证,果然丝毫不差,谭思山的弟弟正是途中遇刺的。” 洪七问道:“谭思山说的话就可信吗?你们如何对证的?” 男子道:“是遭到长弓射击,穿喉而死,那还能有假?而且箭翎上明晃晃刻印的字迹,正是他陈家鹰弓拳的字样!” “但你明教要屠他陈立山满门,可也矫枉过正了吧?再说有印字,亦可能遭人嫁祸,假使确系陈氏所为,冤有头债有主,终须找到正主儿,将真凶找出来,讲明道理,再谈打打杀杀的事。”洪七分判得还挺详细。 欧阳刻失笑,这摆明了栽脏嫁祸。 更可能连嫁祸都称不上,明教就是随便找个理由灭陈氏满门,寻一支刻印陈氏字样的箭羽能有多难了? 但事项未明,只能照着洪七的意思说下去,“对呀,真凶不找出来,就说要灭人满门,迫得陈氏携家带口逃亡异地,你明教替天行道,这么个行法,可有点不妥。” 第109章 明教余孽 男子犹有说辞,道:“但陈立山不讲道理呀!让他交人,他问都不问什么事,当即矢口否认,还嘲笑我教不知好歹,后面杀了他几名弟子,他才知道怕了,又说他陈家有个我东方明教惹不起的大靠山……” “但我教行事光明磊落,天下事终抬不过一个理字,又怕他陈家什么大靠山呢?他陈立山要带着家人逃亡异地,可不是我东方明教逼他的,他自己要跑,我们难道不追?” 情况这么绕下去就复杂了,尤其陈立山还死了几名弟子,双方变成不死不休之局,很难判辨孰是孰非了。 洪七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事情棘手了,要从头开始调查清楚,才好作判断。 欧阳刻却断定明教妥妥的邪门歪道,干的就是黑手党的活,以教权扶植黑金政权,从中取利…… 虽然套路手法跟自己差相仿佛,但明教实系死敌,当然卑贱得多! 当着洪七的面,要辣手屠戮这名男子却有些不便。 “你带我们去见见你们的高层首脑,凭你一面之词却是不够,我们也须问个清楚。” 欧阳刻驱散了外放内劲,又指了指身旁的洪七,道:“这位前辈是丐帮帮主七公,名震天下的北丐洪七!生平最爱主持公道……哦不是!咳咳,洪帮主急公好义,最是大公无私,江湖上凡事难决,七公一言九鼎,总能给你解决妥当,妥妥的!” 洪七苦着脸无话可说,苏娟笑出声来。 男子就坡下驴,惊喜之色扮演得惟妙惟肖,扬声道:“原来是北丐洪帮主!有洪前辈主持公道,那我东方明教更无顾忌,三位请随我来。” 说了这会儿话,黄马也缓缓奔回,男子牵着马缰,与三人一同步行。 途中又遇到两个骑行通报的汉子,互相接洽一番,这便一人带一个,往西南端疾驰而去。 男女之防要紧,欧阳刻当然是要乘马带上苏娟的。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有二十多里路,月光已渐黯淡,遥遥看到一座村头的大场基,大概就到地方了。 三名汉子同时撮唇吹哨,哨音嘹亮,节奏颇为迫促,当属某种练习过的暗语。 洪七坐在起初那个男子身后,瞥了后端乘骑的欧阳刻一眼,欧阳刻心领神会,冲他点点头。 男子载着洪七,与另两个汉子乘骑在前,欧阳刻略形靠后,又往场基处趋近一截,相距夜色下封紧的二层小楼门楣所在,已不过五六十米。 寂夜里唿哧一下,物体割裂空气之声剧烈,一条圆木般长物由小楼二层窗棂间透射飞来。 男子提缰时上身微斜,便欲踩蹬跃下地去,洪七笑道:“这可不成。” 他左手一拿腰眼,男子立时通体酸软,头颈委倒下来,整个人被马匹带着斜斜前行。 也便堪堪避开迎面射至的粗棍。 飞夺而至的是什么物体,纵以洪七之能,幽淡的月色下也看不分明,更不敢以手相触,右手绿玉杖微振,由侧角斜挑出去。 这个斜挑的角度与力道恰到好处,粗棍斜射向三米开外,由两名汉子合乘的马背上疾掠而过,挟着粗棍初始迸射的力道,刚巧由两人紧贴胸背间穿出。 哎呀喂呦叫喊声中,两名汉子一个跃身由马头上扑出,一个向后飞纵,分前后跳下马匹。 健马此前已立定当场,乘者悠然跃下,身背一松下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蹄后缩,两只后蹄齐齐踩在后面那汉子胸口。 惨呼声沉闷,嗓门沙哑,这两蹄也不知踩断了几根肋骨,汉子口中大股喷血。 从马头上跃下来的汉子运气不错,扑下地来双手稍一踮便立起,蓦地栽倒当场,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却被洪七随手抛出的钢针击中脊椎大穴,他左掌一振,将坐驾身前的男子扔下地去,男子穴位被封,重重摔在泥地上,兀自动弹不得。 “前辈神功盖世!”欧阳刻也于后方勒缰,见了这番情形,不由赞道。 “这东方明教果非善类。”洪七冷声道,一拎缰,“冲进去!” 欧阳刻“嗯”了一声,侧头道:“当心提防。” 苏娟于后拥紧他腰肢,贴着他的耳垂柔柔应了一声。 两骑纵驰,五十米之距顷刻抹消,再前纵个几步,便来到门楣处,三人跃下马来。 双扇漆成朱红色的铁门又宽又阔,显然厚重异常,门缝里传出隐隐人声,又仓促又轻悠的,也听不分明。 “便请少庄主大显身手。”洪七站在门侧谑笑。 欧阳刻也一笑,道:“献丑了。”拱起的双手展开,紧贴铁门。 忽然想起,三人飞身破开二层的窗棂进入,似乎还要轻易几分? 此时内力已然透掌而出,内劲触手般由门缝里钻入,构成锯齿状,开始切割门栓。 门栓是一根铁棍,内劲锯起来委实不易。 欧阳刻思路又走岔了,锯齿状内劲效用不显,没想到化劲为指抽开门栓,却想着化形的内劲不够纤细,也即锯齿不够锐利。 再于意念间分解两次,心脉间隐隐作痛,且力道随着越加纤细化,越渐难以着力。 指数级的两次分解,内劲之锐利已薄如蝉翼,力量却小了大半。 咯嗒声响中,铁棍门栓已被锯断,剧烈的反作用力顷刻涌转,欧阳刻忍耐不住,一股热血涌上,猛喷向铁门,脸上也溅了几个血点。 苏娟连忙扶住,取绢擦拭,关切地打量着他。 欧阳刻面色苍白,却笑着摇头道:“没事,大意了。” 洪七问道:“反噬很严重?” “不严重,没妨碍的。”欧阳刻说着便推门步入。 登时眼前大亮,院子里四周树木枝条间高挑着灯盏密集,灯盏后方影影绰绰的,似乎埋伏着不少人。 苏娟挪身纵前,一马当先,果然迎面便挺出一杆红缨枪。 她随手一拿,就手带还,身随枪走,两米半的枪身犹似滑翔而过,不足眨眼的工夫,便捏住了持枪人的颈项,却侧头看向欧阳刻。 “好俊身手!”洪七赞了一声,又朗声道:“是东方明教诸君吗?我是丐帮洪七,特来贵处拜访……” 话没说完,对方却更不打话,一下子奔出许多人,长戟钩叉白刃,纷纷刺上前来。 欧阳刻微一点头,苏娟内劲到处,捏碎了持枪人的咽喉,松手后便扑入敌群。 第110章 以针为利器 欧阳刻退开几步,以外放的内劲撕裂切割敌人手脚。 如此以无形劲气伤敌,竟也及不上苏娟空手入白刃制敌的高效。 洪七压根儿没出手,于旁连连呼喊问话,也没人应答一声。 敌人衣饰服色或黑或褐,皆劲带束袖,手持长短武器,貌似矫健彪悍,却无人是苏娟一合之敌。 转眼间,院子里穿花蝴蝶般移动不休的苏娟,骤然立定,轻挪几步,走到欧阳刻身旁。 除三人之外,三十多名劲装武士,已没有站着的了,倒了一地。 苏娟不若欧阳刻般下手狠辣,之前捏死那名持红缨枪的敌人,此后再未杀人,只是制住大穴或各处人体要害,令其倒地为止。 遭到欧阳刻劲气割肤之人,自是疼痛难耐,呻吟呼痛者却不多,只是喘息声极烈,于寂夜下也自听得分明。 洪七端详苏娟片刻,向着一地倒卧者拱了拱手,问道:“诸位究竟何意?一声不发便要围捕我等?你们……你们是东方明教的吗?” 喘息声稍竭,还是没人答话,仿佛这三十多名青壮年,个个是哑巴。 苏娟可没封住他们的哑穴。 就算口不能言,哑巴也可嗓门发音,这状况就奇异了。 欧阳刻找了个倒卧的年轻人,俯身道:“洪帮主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年轻人咧嘴狂笑,不免发出几个较为迫使的呼吸声,但依然无话。 欧阳刻点点头,挥手招接一缕空气,轻轻拍在年轻人的胸口,随之飞身跃退。 顷刻间,年轻人瞠目探舌,表情极为痛苦。 “想说了吗?”欧阳刻问道。 年轻人仰身摇头,双足乱蹬,下身被封的穴位竟已自解,但他明显惘然不知。 又过得一会,年轻人一对眼珠子鼓挤出眶,高挺的鼻梁亦见膨胀,尤其半尺长的舌头探出口腔,似遭外力拉升得骇人,情状可怖。 欧阳刻避得他远远的,又找上另一人。 身后扑的一声闷响,那个年轻人上半身至胸口处,连着脖颈脑袋炸裂开来,碎肉四溢横飞。 洪七与苏娟对视一眼,均见不忍之色,两人同时叹息,却没发出声音来,叹在心底。 欧阳刻以元力为引,牵动武人体脉间的真气极高速率窜动,半盏茶工夫引爆了五名壮汉。 哪怕从未学过内功的,经络间亦有真气流动,与血液循环的频率相符,这是维系人体存活的基本条件。 依然不见有人受此酷刑所慑,院子里的氛围,宁静中透着诡异。 “要不要……少主,我们去楼上看看吗?”苏娟拧紧了秀眉,忍不住问道。 洪七应了一声“对”,便拔身而起,几个纵跃,已上了侧楼,苏娟紧随其后。 欧阳刻捡了一柄单刀,便待一刀一个,将躺倒地上的武人喉管切开,令他们窒息而死。 转念间忽觉不妥。 不妥来自于两名同伴的神色变化。 身体里的毒素早已排清,何以仍如此杀心旺盛? 这些人一并杀光了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袭击在先,围歼之意显然。 但制服之余,要不要再逐个辣手屠戮? 假设不曾有同伴随行在旁,仅天知地知,就不存在这层顾虑了,尽数杀了完事。 因此杀敌亦属表态,被他人看在眼里,穷凶极恶的姿态则无法掩饰。 穷凶极恶又有何不妥? 姿态形象给他人造成的印象永难磨灭,深印脑海,纵然口头上不作褒贬,也会自然而然的避而远之。 因此穷凶极恶的深刻印象,于屠戮者自身不利。 欧阳刻心里各种念头萦绕不休,还没挼清思绪,蓦地里极其响亮的嘶吼传来,震耳欲聋。 小阁楼为木制结构,于嘶吼声中籁籁颤抖,叮当哐啷的落下一些木钉、铆栓等机件,似乎怪兽再吼得两声,这幢木楼都得散落垮塌。 欧阳刻连忙飞身纵去,不足四米高的小阁楼,自然轻身而上,亦由窗棂穿入。 果然屋顶散落开来,一头体长两米有余的怪物,于阁楼中冲天而起,其后是洪七飞纵跟上,绿玉杖的碧意于夜色下寒芒乍现。 登时木屑梁架机件纷飞,阁楼仿若置身风雨飘摇间。 是摇摇欲坠还是即将散架垮塌,属于随机变数,就得看它造化了。 拔身而起的半空中,还挟着洪七一声喊:“你且退开!” 这话想必是嘱咐苏娟的。 苏娟侧身于旁以逸待劳,手上一截不知什么时候捡的短木桩随手丢开,探向头顶抽出发簪。 发簪为半包银的金饰,一头扁平镂空处还嵌了枚玉珠,另一头尖利如针,整体三寸有余不足四寸长。 当武器自亦无不可,那就得对自身功力具有相当信心了。 一寸短一寸险,这玩意着实短得吓人,若用来伤敌,自身就得先行陷入险境。 阁楼里景象已然一片混乱,烛台带着巨烛蜡油倒入床榻,点燃了纱帐,过不到一会儿,显见就得酿成火灾。 怪物冲天之势再狂烈,终要降落。 降落时,又硬接了洪七一掌“飞龙在天”,却未平移而出,仅惨呼一声便双爪探出,想是要抓挠敌人。 洪七于半空中足尖踮了一块木屑,身形微顿间侧倾,右手绿玉杖下递一挑。 巧劲运使下怪物身体顿时翻转,变成头下脚上,猛烈地一头栽将下去。 以这头怪物的生猛,欧阳刻都仿佛看到了这股栽倒之势,定然会将地面木板撞个洞穿。 他双手展开,内力凝劲已于蓄势之间。 只见身旁白影倏闪,苏娟利箭般疾冲而出,于怪物头顶相距地面十余公分处,蓦地里矮身,平卧横移。 其身形动态打破了物理常识,苏娟整个人犹如飘带般横向闪烁过去。 幽芒一现而逝。 白影亦横移飘闪而过。 这回惨呼声更加惊天动地了,阁楼摇晃之势更烈。 发簪已迳插怪物眼球,直没至柄! 出于绝顶高手的格斗经验驱使,或者说伤敌招式化为本能,洪七随手一杖,便将发簪敲得更深入了十几分。 发簪柄端的玉珠,都被敲入怪物脑中! 怪物扑通倒地,动静却无想象中剧烈,在地上连续翻滚,显然痛入骨髓,口中连声嘶吼叫唤,声音倒小了几分。 “娟儿姑娘若身携钢针作武器,想必早已所向无敌。” 见大局已定,怪物丧命亦属须臾间事,洪七笑着赞道。 第111章 域外天魔 “前辈过奖,这东西……”苏娟看着地板上兀自翻滚的怪物,脸色有些苍白,尤其眼中难掩怯意。 借着床榻处火势腾燃的亮光,三人也能看个分明了。 怪兽两臂五只爪子极长,实际上就好像人的指甲,但长度达四寸,尤其是厚度,远远超过人类指甲数倍。 头型椭圆,两寸有余的头发根根如戟般卓立,面部较为缺乏起伏,脸上也毛乎乎的短须尖尖,扁平的唇鼻直到铜铃般巨目,脸上的一切均呈向内凹陷之势。 怪物整个身体密布着毛发,肌肉卉张虬结,就外形看来极为壮健,倒还裹着几片深色布条,由胸腹处缠往双膝,大约是用来遮羞的。 双足均五爪抻开,除了指甲尖长厚实外,脚面上也是一片毛乎乎的。 身材较常人庞大一些,却像是一个经过基因改造的人类! 或者是人猿。 但洪七很清楚,人猿没那么强的威力,也没那么强的抗击打能力。 “这东西中了我两掌浑若无事,老叫化子虽功力不济,好歹练过几十年内功,一掌击毙一头壮年公牛,总算还有点把握。”洪七说道。 “洪帮主的意思是说,这怪物身具内功?”欧阳刻问道。 “兴许肌体经药物改造过,话说——”洪七看向苏娟,道:“之前娟儿姑娘捡起木棍,也试探过几击,命中后看来,似亦对怪物并无影响。” 苏娟点头道:“是,因此晚辈想到,哪怕怪物全身毫无罩门可寻,功力也练不到眼睛里,它双目就算紧闭起来,眼皮的防护力,奴家想来也高不到哪里去。” 洪七大拇指一伸,赞道:“既有胆有识,又能身体力行,娟儿姑娘真乃女中豪杰!” 又摇头叹道:“就可惜……可惜了!” “怎的可惜了?”苏娟问道。 欧阳刻抢答:“就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我这砣牛粪上,可谓明珠暗投,洪帮主替你大抱冤屈,引为憾事,此后吃肉喝酒都不香了。” 苏娟嫣然一笑。 洪七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戳指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说得这么几句,那怪物呻吟已止,瞪大了左边巨目不动了,右目则血肉模糊,原先鼓胀的玻璃体萎缩,陷没进眼眶深处。 “娟儿姑娘实系武学奇才,少庄主打算如何对待呢?” 洪七似对苏娟尤其关切,先不谈下一步行止,却问到欧阳刻的态度。 “那自然奉为珍宝,小心调理经络体脉,再寻访稀世药材加以辅助运功,假以时日,定当如帮主所想,我的娟儿所向无敌,那当然最好不过。” 欧阳刻答得朗朗上口,这件事原就在进行中。 苏娟闻言,又靠近了少主几分,倒没敢当着北丐的面作出亲密姿态。 “如此……也甚好。” 洪七无奈点头,一指床榻处渐旺的火势,道:“这座小楼一会就烧没了,我们下去吧。” 欧阳刻却道:“这东西不带走吗?”眼睛瞟向怪物所在。 “也不知道死没死。”苏娟小声嘀咕。 “带走益处何在?”洪七讶然。 “或可探测……或如帮主所虑,怪物似受药物改造过肌体,不无……研究价值很高啊前辈!”欧阳刻语无伦次的。 “少庄主背它下去?” 洪七笑嘻嘻的,只盯着那团火光,靠床壁的木板已在噼啪作响,这座阁楼即将倒塌。 “好。”欧阳刻说着便大步迈去。 苏娟叫道:“少主小心……别过去啊!” 欧阳刻扭头冲她一笑,道:“没关系的,我担保它死透了。” 事实上他心头沉重,这只怪物很可能便是那所谓的“域外天魔”。 基于对空间物性的熟识,此物已生机灭绝,欧阳刻是能感应到的。 然而域魔为何出现在这一刻? 按理说,牛家村武林圣地的打造尚处初始阶段,虽说人数已近七百,但多是熟人故交,余者皆为宏法宫门下,至于闻讯赶来朝圣的武林人士,那可一个都没见着。 不对! 洪七算是唯一一个。 由欧阳刻心底的条略推断下去,南宋朝廷率队遣使来牛家村剿杀招降,以至武人揭竿而起,大宋相当于自取灭亡,才是引发时空崩塌的先决条件。 按照那个神话中人托梦的说法,宋庭灭亡,域魔由各个时空隧道载入人间,继而大肆蚕食土地猎杀人族。 所谓时空崩塌,是以人类为主体的。 实际上类似于游戏里的怪物入侵主城。 既与网络游戏相似,欧阳刻也从未觉得有何可怕之处。 但如若这头怪物正是域魔,大范围入侵真实世界,就非网游可比了。 那是真的要生灵涂炭的! 与洪七聊谈间,欧阳刻试过好几次勾勒内劲,凝力呈刀锋状、钩状、锯齿状,却连怪物躯干上覆满绒毛的肌肤都割不开。 此物肌体防护力之强,竟远过于钢铁! 带回去研究其肌体构成是其一,寻找生物弱点是其二,与叔父、苏娟等人商榷应对方案是其三…… 而三十多名武士个个沉默寡言,眼睁睁看着伙伴惨死在身边,依然个个不为所动。 很可能基于某种忠信徒的坚贞信仰,将自身的生死置于度外。 欧阳刻来自现代社会,既一鳞半爪地读过些史料,也看过一些狂信徒以身证道的新闻。 东方明教到底是个什么属性?有什么样的教义? 宋庭已拟待出兵讨伐牛家村了吗? 就这么心事重重的,欧阳刻将怪物尸身负下阁楼,绑缚在马匹上,场基五十多米开外那匹马甚是温顺,仍未走远,三人由是打马回转。 那群伏地的武人死了五个,余者就不管不顾了,谁也不提带走拷问或就地格杀。 途中月亮已悄然隐入云层间,好在洪七与苏娟皆携有火把点燃,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也未再遇生人。 抵达牛家村时,东方浮露鱼肚白,有不少武人已然起床,遥遥见到几人在居屋前洗漱。 欧阳锋、黄药师等五人彻夜未眠,正站在此前那座小客室门外张目迎迓。 黄蓉精神抖擞的挽着穆念慈小声说话,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不时打几下哈欠。 洪七独乘,欧阳刻与苏娟共乘一骑,另一骑独自驮着怪物尸身。 三马并行,缓缓驰近建筑群。 “这怪物若成千上万一拥而上,真不知该如何应付。”欧阳刻忽然感慨了一下。 第112章 江湖是非无真相 “因此……确须从长计议。” 苏娟语声幽然,似感寒意袭身,悚栗了一下,搂得欧阳刻更紧了几分。 洪七大力摇头,道:“绝无可能!此物纵经药物改造,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工夫,怎能锻造得如此强悍?” “洪帮主提到的‘锻造’,属实思虑新颖,既有锻造之法,便如军队里的刀剑甲胄,有可能大批量锻造,此事……” 欧阳刻说着叹了口气,“回去再商量吧。” 洪七骑于马上缓行,摇头不语。 假使欧阳刻不幸一语成谶,此事非但难以致信,而且不敢信。 天明后太阳也没出来,乌云盖顶,风势渐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便在这风狂雨疏中,陈立山拖家带口,携着庐阳当地一族四百余人,投奔西域圣子而来。 自是得到隆重接待。 鹰弓拳陈氏这样的小门派,武学创建上乏善可陈,陈立山连武学宗匠都称不上,家传内功心法更是一无是处。 就武力值参照,五十一岁的陈立山的武功,也就与半年前的南山樵子南怀仁相仿,还远不及柯镇恶、朱聪。 现下就更差得远了,韩小莹都能打他三个。 门派虽小,生意做得却不小,陈氏财产上更位居庐阳城首富,也因此于周近广结善缘,官匪通吃,左右逢源,族裔汇聚,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纷纷投奔而来。 既明言投靠,陈立山携女亲身觐见,先奉上一份大礼作为投名状。 三车有印号的官银,合计一十八万两。 “陈掌门客气,这就大可不必了。”欧阳刻打了个哈哈,道:“我白驼山还算小有结余,来牛家村打理武林事宜,却非为开山立宗而来,倒也不缺些许日常琐费。” 欧阳锋见儿子应对得体,不由暗暗点头。 当着洪七、黄药师及宏法宫高层的面,他富可敌国的欧阳氏明目张胆地贪墨武林同道的银两,就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双方多番谦让,银两欧阳刻是断定不收的,仅收了几盏自称“镇宅之宝”的瓷器摆设。 至于投拜权贵多须进献美女,陈立山仓促逃亡,还真寻不出余暇筹措。 陈氏来了四百多人,却有一小半是脚夫厨子丫环杂役,亦可忝入武林圣地的服务体系,就不知陈氏会否答应。 欧阳刻淡淡一提,陈立山当即应允,又道:“我这百余名弓箭手,虽武学上不值一提,也多是我亲传弟子,于圣地防务上,不知可否稍效微劳?” “若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那当然最好不过了,掌门人有心,在下感激不尽。” 欧阳刻谦虚几句,就想打发陈氏与下人接洽,安排休憩屋舍等事,他急着去与黄药师等人研判怪物尸体。 离了他的元力探测,黄药师、洪七等人还真就一筹莫展。 不料陈玲插了一句:“久闻白驼山圣地庄严,却不知为何不远数千里,来中土大兴土木,又论推展武学探讨交流等事?” 她此时已着玄衣女士装扮,鬓侧插着一朵白色绢花,想来是给遇害的师兄戴孝,朴衣轻衫未施妆容,倒更见素净清秀。 但这话颇为不敬,陈立山当即斥道:“小丫头不得胡言!” 欧阳刻笑道:“无妨,这说来是在下的一点私心,我与江南几位大侠私交甚笃,他们亟盼迁居回返故地,我就想着添家置业之余,顺道做点儿小事,都是武林同道,以武会友,不伤和气,也较为妥当一些。” “此处都是武林高手吗?”陈玲竟仍有话说,语气依然不敬。 黄药师听到这里,掉头大步出了会客厅,西毒北丐对视笑笑,也跟着走出去。 几名堂主与护法见了,彼此都无须窃语私谈,陆续离开。 江南六怪与杨铁心齐齐松了口气,郭靖眼睛大睁着紧盯欧阳刻,显然没看明白哪里不对。 “那就让我这小妾……不!就请穆姑娘小献身手,与这位陈玲陈姑娘切磋两下子拳脚功夫。”欧阳刻道。 “好!”穆念慈不看他,起身大步站了出来。 陈立山手足无措,连忙站起身来,道:“这……这如何使得?” 下一句话暴露了真实意图:“小女学艺不精,枉纵轻狂,如何敢与贵属……圣子的妾侍过招?” 欧阳刻笑道:“既是以武会友,切磋两招,彼此印证武学见解,原就是此地应有之义……之务!陈掌门无须多虑。” “我……”穆念慈冒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双颊飞起了红云。 她大约是想说,她不是圣子的妾侍。 虽非妾侍,却有过事实接触,十六岁的如花少女已非处子身,义父杨铁心莽夫一个,至今不知究竟,韩小莹却看出来了,黄蓉与穆念慈向来同进同出,旁敲侧击下,更是打听得清楚确切。 苏娟立在少主椅后不动声色,心下也自狐疑,少主何时采了穆念慈这朵娇花,她竟丝毫不知。 陈玲见这少女虽长得高挑,看面目容貌稚嫩,可能比自己还小得几岁,那当然丝毫不惧。 更不理会父亲谦辞打岔,陈玲大步走入厅间,拱手道:“便领教穆家妹子高招。” 两人试了两招。 第一招少许几个式子间,穆念慈便探出对方虚实,第二招径拿左肩,借陈玲避让之机,身形侧转,一掌已虚贴上腰际,随之收手退后。 “承让。”穆念慈抱拳,目不斜视,退到角落里坐下,垂头紧盯地面。 陈玲目瞪口呆,兀自摆着打斗的架式,讷讷然说不出话来。 苏娟附耳轻声道:“穆姑娘挺好的。” 淡淡一股热气挟着女体幽香吹入耳孔,欧阳刻耳畔发痒,心里更痒。 倏忽间,就从江湖人事的应酬接洽,变成了春闺秘史…… 见陈玲呆在当场,欧阳刻也急于找个话题岔开思绪,便道:“在下听闻谭腿门一事……” 陈立山急忙应声:“回禀圣子,谭腿门庐阳分枝,满门子弟已全然入了魔!归顺那东方明教是假,入魔是真,一个个……全都是神经病!” “何为入魔?何为……什么叫神经病?”欧阳刻讶然问道。 陈立山道:“谭思山……就是谭腿门庐阳分户这边的掌门人,带人找上我山庄来,要我把小女交出去,还说十五年前跟我订过亲,又拿出一个文定信物,也即我陈氏请工匠大量铸造的箭羽,这东西十多年来不知流散了多少出去,怎能作为嫁娶纳礼的文定信物?” “再说了,十五年前我尚未创建鹰弓拳一派,家丁弟子常日间练功所用的箭羽,根本也没找人专门印刻字样……” 陈玲打断道:“那好像是有的,我听师兄们说起过,小时候我也见过。” 这姑娘还真是愣头青,总是跟自家人唱反调,于尊长的威严,貌似全没放在心上。 第113章 研判 陈氏来到会客厅拜见圣子的,也仅陈立山父女二人,看来陈立山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得意弟子。 陈立山神色略见尴尬,只好解释道:“有是有,却是后来批量打造,又篆刻字样的,第一支羽箭大约是十三年前了,至今放在行李物件中随身携带,也未曾送出去当成文定信物啊!” 所以这支羽箭究竟有没有,可曾拿出来作为婚配的文定,欧阳刻也不好强令他取出来见证。 再说了,陈立山就算当真取出一支羽箭,要确定镌刻字样的年份,可又着实为难。 这个话题便撇过一边了。 黄蓉说道:“就算当年曾约定好的,十五年过去了,说嫁就嫁,那怎么能行?兴许陈玲姐姐有了心上人,文定也不能算数的!” 此语一出,厅里就有些哗然了。 六怪彼此对视打量,纷纷摇头,杨铁心冷哼了一声。 穆念慈则感激地看着黄蓉,随之忧色上脸,又想到自己的尴尬处境了。 欧阳刻干笑几声,道:“蓉儿说的是……文定算不算数,或者有无文定,也皆属小节,谭腿门既已投靠邪异教派,陈大当家的自不能与其同流合污,把掌上明珠往火堆里推,那更就有失人伦。” 这话就结果看来没毛病,就这个时代约定俗成的程序上参照,则混淆视听,将两件互不相干的事扯到一起谈。 杨铁心等人不吭声,陈立山只诺诺应着“是是”。 陈玲激声道:“他们真的是神经病!个个都面无表情的,跟一群僵尸一样!说话的人也冷冰冰的……就是那个谭思山了!我看着都不敢信,他居然还是我爹的旧识故交!” “认识倒认识……”陈立山语声犹疑,接道:“十多年来也打过几个照面,酒宴呀商会比武呀之类的,交情……那真的是毫无交情了。” “商会宴请什么的,哪次不是我爹出的钱!”陈玲又加了一句,振振有词,言下忿然不平。 欧阳刻心说,大凡江湖匪类,不坑你这种生意人坑谁?谁让你钱那么多,人还那么怂? 不禁问道:“我还听说谭思山这弟弟,死在了你陈氏长弓劲箭下,这件事是否属实呢?” “那人死了吗?” 却是陈玲问出声来,讶色不像是装的,就她这副直肠子的演技,估计装也装不出来。 陈立山却露恍然之色,道:“原来是死人了,难怪他们要于庄外袭杀我弟子。” 他解释道:“他们来我庄吵吵嚷嚷的,后来有一人径扑后院,要抓小女出来,我也是气不过,便与那谭思山动起手来,弟子们见事不妙,跟着扬弓携箭,将他们围成一圈,那个扑往后院的中年人,在走廊上被射中一箭,当时看着还好……” 欧阳刻截声道:“原来如此,当时不欢而散,此后就势成死敌了。” 又问:“是中年人?” “看面目四旬过半,是断定有的。”陈立山答道。 “我看他五十都不止了!就算十五年前也不年轻了,爹爹怎能将我许配给这种人?”陈玲补充。 那就是柯镇恶的年纪,兴许比朱聪还大上好几岁。 欧阳刻也不过随口问问,可不是为了判明是非黑白的。 陈氏既投诚,自是友非敌,东方明教前有扶植黑金政权之劣迹,现又豢养魔物,当然是死敌。 “陈大当家的手握强弓劲矢,又何须托庇于在下?”欧阳刻忽然想到这里。 “这些人似有妖法,我那几名庄外出行的弟子,死状……极其怪异。”陈立山答道。 欧阳刻问道:“如何怪异法?” “好似伤于凶兽爪牙,内脏也……非但肚腹被剖开,内脏不存,且脑袋也……”陈立山忽然打了个冷战,“脑袋也不知被何等硬物破开,脑壳里面都空空如也……” 几声惊呼轻悠扬起。 梅超风未曾亲身出见,她对这种夺取人体内脏、脑仁之类的,倒能称得上专家。 陈立山五十来岁,眼睛小点,还算五官端正,只是前来投诚,穿得武装劲服很是拙朴,仿似个深山老农,说到这里语声却不禁颤抖起来。 陈玲大睁着眼睛很诧异,显然并未亲眼看到师兄们的死状。 听闻此一说,欧阳刻更坐不住了,再寒暄得几句,便借口有急事需立刻处置,约定午宴时详谈,快步奔往暗室,仅苏娟随行。 曲灵风当年打造的暗室,又向后沿建了大批宅屋,往下挖掘出直通临安府的地道,地道里沿途四通八达,建了许多间以薄板虚相隔置的地窖。 来到搁摆怪物尸身的地窖,西毒东邪北丐都在,梅超风也在,宏法宫护法来了万青松、郑翰,余者为气机堂堂主刘逸岭、怀恕堂堂主姬终年、竹林堂堂主聂荣景、山岳堂堂主申明海。 地窖里数十只烛台,照得四壁亮如白昼。 “克儿你看,这是你黄伯伯弹指神通,两步之外造成的伤害。”欧阳锋指向怪物尸身上腹。 那处密集的毛发间嵌着一根长条状尖石,直径不足两公分,长度超过五公分,却仅半截插在尸身上,显然以黄药师的功力,也远不足以对怪物造成一击秒杀。 欧阳刻道:“以黄伯伯之能,虽不过一枚小巧尖石,纵便对上半寸的钢板,想亦能击穿无碍。” 黄药师微微点头,却脸色凝重,没吭声。 欧阳刻又环顾一圈过来,只见个个神色都类似黄药师,凝重而忧虑。 洪七说道:“世间上怎会有事物坚逾钢铁?纵然神兵利器,亦需加以多种物质反复锤炼,锋刃处利则利得很啦,本体之坚固却也未必及得上此物。” 这当然是基因改造的划时代产品了! 欧阳刻心下暗忖,说道:“如此就请列位前辈替我护法,我须探测一番此物的体脉情状,还有……总之先看看吧。” 说着便双掌探出,虚按怪物脑门。 “死物亦有……亦能探知体脉气息吗?”姬终年忍不住问道。 他研究动植物多年,属于这个时代的生物学家,年纪不过四十有余,却已是凝真境武人,习武天赋属实不凡。 “这天地万物,无从逃脱枯荣一途,于亘远的时光长河里,死物亦会衰减蜕变,譬如砂石,譬如金银铜铁……” 欧阳刻说到这儿,忽然间心里一动。 怪物已死,生机灭绝,但其肌体之坚,抗御力犹自强韧,应当取决于化学分子式的排列组合。 如若寻得巧妙手段,从根子处下刀加以改造,令武人轻易掌握,或者对敌的材料人手携带备用,怪物的威胁力无形中就降低了许多。 这定然属于药学门类。 欧阳锋、黄药师皆为个中大行家。 姬终年这种生物学家更不消说,其毕生所学,不外乎繁衍生灭与荣枯之道。 第114章 惊艳的包惜弱 古典中药学,就很近于现代化学了。 缺了仪器检测工具用于分解物性,但数千年的文化积累,前人融合剖析物性的经验博大精深,检测工具就藏在浩如烟海的医书手记中。 何况破坏总比建设容易,摧残总比疗治轻松。 药物改异体质的理念,毒药学每每领先一步,正因更易于掌握。 “用毒?”洪七瞳孔猛缩,下意识侧头瞥了眼西毒。 欧阳锋笑得腼腆,竟透着有些难为情了。 黄药师但笑不语,护法、堂主们纷纷脸现喜色。 梅超风兀自脸色冷冰冰的,却侧头打量师父黄药师。 欧阳刻花了小半个时辰,将怪物紧致的肌体骨骼分解为物质本源。 如此一来,怪物怎样变成此前极其强韧的状态,生物原理虽仍属未知,整个物性生成的逻辑,也大致有所掌握。 欧阳刻道:“这应该……这怪物很有可能吧,原先就是个普通人,他的身体摄入了一种元素,是口服还是注射就很难确切……对了!” “应该是口服的,他身上并无经脉破损的迹象,那么之所以肌体强韧,正来自于药物的摄入催化,这几种药物的功效如何消解,诸位大师才是行家,不妨再作参详。” 郑翰忍不住道:“这怪物……人类能长到如此高大?” 这头怪物体长七尺,也即超过二米三,加之肌肉虬结骨骼粗大,欧阳刻背负时体察,估计不低于三百斤。 刘逸岭道:“或亦属药物催化,包括爪牙尖利,种种生态变异吧……圣子所言极有见地。” 众人均附和,点头称是。 万青松上前半步,拔出一柄短刀,挥斫下劈向怪物尸身,登时血渍涌出,刀尖直没至柄,连尸体肋骨也被劈断了两根。 他收刀后抖落血渍,不禁讶然看向欧阳刻。 刚刚欧阳刻说了几遍“分解还原”,万青松还不敢信,这时就切入体肤的阻力传感,也知果然如是,圣子并未吹嘘。 “圣子伟力,的确不同凡响,实为我辈望尘莫及。”聂荣景恭维道。 他白发苍苍,已是耄耋之龄,内功天赋最佳的徒弟厉华被欧阳刻讨要走了,更听闻欧阳刻对高层拥权自重的训斥,自知圣子对己不满,人前人后便表现出尤为拥趸的姿态。 这句恭维之辞就没人附和了,洪七又问道:“少庄主……克儿当真认为,这种怪物能批量打造出来?” 洪七见东邪西毒都以“克儿”相称,自恃长辈,便也换了个称呼。 “视乎……” 欧阳刻本想说要视大宋朝廷的态度而定,但若这样说出来,却难以解释梦境与现实的分野,于是道:“总之有备无患吧!若真让小侄不幸言中,咱们也要有个应对的策略。” 想了想,又道:“毕竟这东方明教,已与我等结下死仇,不可不防!” 他侧头看向苏娟,果见她樱唇翕动,构成了清晰的两个字:“域魔”。 …… …… 午宴后携手天雅纵马疾驰,逛了一趟临安府,自有苏娟随行。 催化怪物生机、肌体变异的药物及性状,已列明详单,交予欧阳锋、黄药师、姬终年等人研讨。 毒性剧烈的药物不是没有,对付普通人或许立竿见影见血封喉什么的,对付这种变异的怪物,则未必能生效。 因此需要有识之士研判究竟,由药性入手,判明见效神速的抵消物质,有针对性的克制手段,所谓物性相克之道。 古代的繁华都市,欧阳刻兴趣不大,两女倒是兴致勃勃,又要采买水粉布料,又要逛酒楼茶肆,看到卖艺杂耍的更是流连驻足许久。 在一座临水的小亭子里喝茶,听茶博士说书讲古,竟也听了一个多时辰。 不觉间红日西移,已近黄昏。 欧阳刻便提议打道回府,此刻启程,天黑前或能赶回牛家村。 忽听得蹄声杂乱,几骑高头大马上乘员叫骂不绝,一路挥鞭驱赶拥挤的行人。 “快闪开!王府出行,闲杂人等不得挡路!” 叫嚷的人满面虬髯,语声洪亮,生的也粗壮,乘着棕色高头大马,说话间鞭声霍霍挥展来去,抽得行人东倒西歪的,路边摊贩更是货物散落,叫苦不堪。 右首乘骑者高戴金冠,束带锦衣长袍,却是个面目俊秀的公子哥,忽地驰前伸手抬阻,切向虬髯客腕下。 六尺长鞭挥击上扬,由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顶掠过。 旁边那个妇人骇得面无人色,抱着小女孩疾步向侧端躲远。 那一鞭势道极猛,如抽到小女孩头上,定能将整个小身体卷带到几米外,不死也难免重残。 两马又移近得几分,公子哥于马背上附耳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虬髯客连连点头,应了两声。 两匹马稍后还有两马,于人流湍急的大道上放缓了行速,再后端的轿身便呈现出来。 欧阳刻原已待出手施救,但说书的亭子相距实远,却是断定来不及,见那公子处置得体,还颇感欣慰。 这时解析空间声波动态,将公子哥小声说话听得分明,却心下微凛。 “我娘就在后面轿子里,伤及人命却有些不妥,我娘自是要责骂我等。”这是公子哥的说话。 “是,王妃跟前,兄弟们实须收敛着点。”虬髯客点头应答。 “南蛮子桀骜,父王也嘱我当心行事,避惹事端。”公子哥道。 “的确……小王爷孝顺,所见极明。”虬髯客又应声。 后端轿夫健步如飞,轿帘忽而掀起,探出个珠钗华饰、梳理顺滑的乌发脑袋来。 欧阳刻正顾虑间,蓦地里心下一震。 那女子年纪端看面目在三十许间,虽不及天雅与黄蓉那般五官精致,肤质明媚,稚气未脱,但的确美艳绝伦,尤其那股华贵中透着温婉的气质。 不但相貌美艳,且一见之下,令人陡生亲切感。 如邹玉、张清芳这般年轻娇艳的姑娘,若与她站在一起,也不免为之失色。 不得不承认,欧阳刻纵意花丛,竟被一个四旬妇人惊艳到了。 这就是杨铁心失散的妻子? 这就是完颜洪烈宠慕讨好了十八年,终究未获芳心的包惜弱? 下一刻答案揭晓了。 妇人扬声道:“康儿,行得慢一点不妨事的,不许你伤及路人。” 第115章 化尸为水 “妈你安心好了,我有数。”完颜康笑道。 你有个屁数! 欧阳刻暗暗吐槽,琢磨着寻个合情合理的法子,把这小子弄死。 还得让杨铁心无话可说,还得让包惜弱痛恨指责这个不肖子。 此后夫妻重聚,十八年未见,皆以为早已天人永隔,可比小别胜新婚饥渴十倍,再生个乖宝宝好生教养…… 心下计议已定,这便飞身几步上前相见。 四马开道徐徐行去,前后四名轿夫好整以暇,肩挑腿动,跟得不紧不慢。 走到大半截,相距完颜康那匹高马已不过数步之遥,欧阳刻忽然停了下来。 似乎没必要与他相见…… 完颜康骑身马背上环目四顾,却没将欧阳刻看在眼里,而是牢牢盯着他身侧。 少主一声不发地跑开,两女自须跟随,苏娟挽起天雅的手,几步就赶上了欧阳刻。 天雅明艳动人自不消说,天蓝色外衣又颇为触目,苏娟更是气质雅洁出尘,尤其身段挺秀,比天雅高了半个头,两女手挽手站在一起,就仿佛一对姐妹花,姿彩辉映。 欧阳刻分明看到完颜康眼中的贪婪之色,心下更是不顺。 就原着上的描述,完颜康既嚣张跋扈又阴狠多智,这小子年纪虽轻,想来于女色不乏渴求,定非初哥。 碍着母亲还在后轿中,当街抢美女的事,完颜康到底没干出来,只是紧盯着并未言声,提缰缓缓行过。 欧阳刻暗叹可惜,这小子若敢肆言抢女,就有理由将他灭杀当场了。 他已蓄力于内,根本无须苏娟协助,要杀死四头开道高马上的武人,比捏死四只鸡仔子还要轻易几分。 须臾间轿马行过,欧阳刻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完颜康仍在频频回头。 “这位少年公子有何不妥?”苏娟问道。 天雅浑无心机,笑道:“长得可真俊!” 苏娟挽着她的手倏然一紧,虽不露声色,天雅却歪头想了想,似也察觉有哪儿不对。 她这小脑袋是想不明白了,欧阳刻禁不住失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妥,这位小王爷生得漂亮,做事可不怎么漂亮。” 苏娟笑道:“我也发现了,他那双贼眼一个劲发愣,好像长在天雅身上了,果是十分无礼。” 天雅脸色微红,这回总算省悟了。 “男子慕颜发乎直觉,你们俩女装打扮,又貌美如花的,少年人多看几眼亦属寻常,但此人心术不正,我倒是听到他几番说话。” 欧阳刻将完颜康的几句话复述出来。 苏娟道:“看他们王府这一行着装,与江南人士殊为不同,应是金国的贵族家人。” 欧阳刻点头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三人行往亭畔解绳牵马,分别上马徐行。 “他们戴的帽子可真有趣,两边垂着毛绒绒的长须,还挺好看的,吃饭都不方便呢!说不定要先把帽子摘下来再吃饭。”天雅嘻笑道。 欧阳刻道:“各民族风俗不同,金人的老家在辽东,那边天气相对寒冷一些,倒非为饰装美观,那两缕长须直接取用动物皮毛,叫作垂缨,一是用来御寒,二是遮挡雨雪……” 此时已行出城池,郊道上人迹寥寥,三马并驾,行速也疾快起来。 苏娟察言观色,道:“金人早晚是要驱逐出中土的,想亦蹦哒不了不久了……少主,你说呢?” “宋庭近日里或有异动,须得小心防范,而那域魔……”欧阳刻转而道:“假使你我不幸猜中,那只怪物正是那所谓的域外天魔,牛家村尚未举事,为何域魔先就冒出来了呢?” 天雅问道:“什么是域外天魔?” 欧阳刻与苏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沿途将此事详细叙述开来,又加以各种推测分判,又叮嘱天雅务要守秘,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此事太过玄奇,说出来也没人信的,还会被当成神智不清。 得知苏娟能以意念载入少主梦境,天雅不禁好生羡慕,苏娟就势讲解内息运转法门,三人彼此沿途参详。 回返基地时夜幕低垂,武人们多已休憩或于房中打坐运功,余者仍有一小半数百人,聚在演武堂谈谈说说。 食堂里炊事班是不分昼夜的,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关火,只是夜间没有炊事员静守侍候,需得食客自行操办。 苏娟掌勺,天雅与欧阳刻打下手,三人正准备简单对付几口,房中小婢英儿、小蝶早已睡下,得知少主归来,匆忙穿戴整齐赶来侍候。 用餐后就得大被同眠了,欧阳刻近日于双修之道颇见所悟,对苏娟体脉的梳理大有心得…… 可惜黄蓉跑来召唤,说爹爹请“克哥哥”有事商议。 如此克哥哥只好将天雅先送回房中,携手苏娟前往地窖。 无奈,舍苏娟以外,欧阳刻身边其他人是不招黄药师待见的。 尚未步入地窖,便嗅到香草薰蒸气息,走进去后,薰香味就更浓了。 没想到地窖里一群人,守着个已遭破坏的怪物尸体…… 不对! 尸体已然化为流质,正滴滴嗒嗒往一只砂瓷大罐里滑落,呈流线型,流速相当不慢。 桌案另一角被垫高了,撑出斜度以利于尸水的流淌。 有点儿像《鹿鼎记》里海大富的化尸粉,这效果可能还要更生猛几分,瞅那泉流之势不绝…… 欧阳刻环顾间,发现好些人都在。 东邪西毒北丐,六护法十堂主,江南六怪,梅超风,杨铁心,李淮兴、厉华、展飞桐、顾其正,甚至穆念慈都来了! 地窖里围得满满当当的,均靠墙而立,注视着那张三米有余的长桌。 那处水势更形激烈,尸体成了一只水袋般,随桌面倾角流速更快。 欧阳刻来到,也没人跟他打招呼,穆念慈与黄蓉凑上去,一握左手一握右手,将苏娟两手攥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尸水的流速放缓下来,怪物尸身也瘫瘪得薄薄的了,爪牙甚至头骨,亦在化为溶液状。 地窖里均开有多处透气孔,夜风若稍大,会发出“呜呜”鬼哭般的轻号声,如此情景再加点配乐,难免令人更增悚栗感。 “老毒物不愧是老毒物。”洪七终于忍不住深叹一声,打破了死静。 “不是我干的。”欧阳锋不满道:“姬兄配的药材,黄老邪的看法亦为此中关键,我不过打打下手。” 姬终年道:“这一味药,对上全盛时期的怪物,能否立时见效尚未可知,想来……却不宜过分乐观。” 他的意思是,如有机会捕一头健全状态的怪物,再试用药物,方知能否见效。 还有个见效快慢的问题,如若不能即刻瓦解怪物的战斗力,濒死前的怪物依然是不小的威胁。 第116章 策划杀杨康 指望地窖里的通风口驱除尸臭当然不靠谱,点燃的几柱薰香由黄药师与刘逸岭合作调配,作用在于覆盖、中和空间气味。 欧阳刻仔细辨别空间物质,察觉尸体化水流淌看着恶心,其实气味极淡,倒更类似于点燃草木的气息,不像是硫酸融解物质造成的。 盐酸合成物质,用于金属铁器上蚀刻字样图形,在这个时代已得到初步应用。 这是利用了什么样的融溶手段,药材又如何配伍,呈现出融解力极强的功用,就欧阳刻对中草药的类目阅识,想必要对照一下浩繁的医书注解。 “姬堂主所言甚是,那咱们今后就得多加关注了,若能再捕一头类似怪物,当能试出此神药的神奇功效。”欧阳刻接声道。 梅超风忽然冷声插言:“什么神药?不过是剧毒物质。”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她为何语带不屑。 黄药师连忙道:“若华慎言!此药性状非毒性可一言蔽之,实是两位高人的心血结晶。” 梅超风拜师学艺前的名字是梅若华。 “两位高人”正是欧阳锋与姬终年,闻言相视一笑,却不说话。 洪七忽道:“东方明教在江湖上威名不显,神龙难见首尾,谭腿门总有迹象可查,不妨由此入手,探明东方明教的底细。” 欧阳刻道:“洪伯伯所言,与小侄不谋而合,我已于午前分派下去,令宏法宫子弟分散各地,尤以临安府为重,打探一下宋庭的动向。” 这件事他都想亲自去打探,但带着天雅诸多不便,一下午游逛,市井间自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的。 杨铁心出声了,讶然问道:“宋庭动向有什么重要的?” 却由黄药师回答出来:“东方明教造此异物,所谋者定然不小,兴许就会向宋庭有所渗透。” 黄药师没把自己的图谋揭穿开来,欧阳刻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庐阳那边,我也派了几个人,就是……解堂主的内门弟子了。”说着又看向解西群。 后者面不改色,拱手道:“多承圣子阁下信重。” 欧阳刻道:“现下敌情模糊不清,实须调动一切力量,迎危难而上!我也是迫不得已,诸位堂主、护法阁下莫怪我越俎代庖。” 这群宏法宫高层自是连称无妨,又絮叨得一会,直待怪物完全融化,成了薄薄的一片。 薄薄的一片也化水流淌,消失无踪,条桌上仅余褐灰色布片,是个一体式的马甲形态。 还有木桌上那整个极长人形的湿迹。 “这桶水,仍然具有毒……腐蚀性吗?”欧阳刻忽然说道,“这张桌子并未蚀化掉。” “这便是姬堂主的高超本领了。”黄药师目光瞥过,颇带敬意。 姬终年一拱手,团团致意,道:“腐蚀性如此之强的毒素,全赖西毒兄擅加调配,小弟不敢居功。” 又道:“今后若再遇类似怪物,这桶尸水恰好合用,既为攻敌利器,又系最佳的实用药材,若然生效,当再多弄点死猫死狗,还能多一些防身利器……在下钻研物性经年,却不得不佩服欧阳先生厉害!西毒名不虚传。” 众人惊叹声起,不由目光转向,欧阳锋又是笑得很腼腆。 洪七看不顺眼,叫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不就叫遗毒无穷吗?” 欧阳锋淡淡道:“正是遗毒无穷,七公以为有何不妥?” 看了眼欧阳刻,道:“此药性与木质互不干预,如若泼上一些到活木上,树木会很快枯死,其后虫咬鸟啄,皆抗不住如此毒性,上天有好生之德,此药尚须慎用。” “正是。”姬终年正色道。 欧阳刻问道:“这玩意如何挥发……如何消解呢?侄儿的意思是说,什么事物沾上它,不能永远带毒……生人勿近吧?” “晒一下,就没毒了。”姬终年答道。 “风干也可以。”欧阳锋道:“比如这张条案,过个三五天,咱们在上面用餐都不妨碍了。” 黄蓉打岔道:“我可不要!想想都恶心!我这辈子呀,再也不会在条案上吃饭了。” 穆念慈想冲她点头,隔着苏娟又有些不便,苏娟两边看看,冲一左一右两女都点了点头。 原来是可以挥发掉的,那么空气里毒素传播的威胁,又该如何消除? 欧阳刻念头刚转到这里,听到又有人说话。 “几位前辈……包括师尊!都提到‘类似’二字。” 厉华这样的小年轻竟敢插言,所有人始料未及。 此处专业人士谈谈说说,连江南六怪都至今一言未发,好几位堂主护法都不说话。 只听他接道:“晚辈以为,既有人豢养怪物,兴许豢养出的怪物,又会出现不同的形态。” 这回许多人都不禁眼前一亮,可不是欣慰的亮了,而是惊恐交加。 白发苍苍的聂荣景瞥了厉华一眼,显然被这声“师尊”刺激到了,身为厉华的师尊,今晚来到此处,他至今没说话,又何来“类似”二字? 那么厉华口中的“师尊”又是谁呢? 聂荣景的目光转到欧阳刻脸上,欧阳刻冲他一笑,也不出言解惑。 “总之,胡乱猜疑毫无益处,咱们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这种神药的收检……”欧阳刻语声迟疑。 “不难,戴上木质手套,或油纸类防水布套,装入瓷瓶即可。”欧阳锋提点道。 此处能工巧匠就已不少,非但深通武艺,多为民间手艺人里的佼佼者,些许专用器具的打造,自是毫不为难。 而且这些武学高人既久历世故,警戒心不会低于欧阳刻,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加之在外打探的宏法宫内门弟子,尽可将一应事项交托过去。 欧阳刻此刻的顾虑所在,却在取完颜康性命。 不能平白无故地喊打喊杀,那样无法跟杨铁心夫妇俩交代,侠名远播的长春子更不可能罢休。 原着上说,邱处机对杨康的贪慕权势富贵深表不齿,也是由杨康实力强大时,翻脸不认师父引起。 那个时候杨铁心误解了形势,以为自己才是拖累全真三子的罪魁祸首,夫妇俩甫一相认,不多时便殉情而死。 但实际情形是,邱处机对完颜康还是寄予了一番厚望的。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徒弟枉死,何况这个劣徒,来年还有与郭靖的一场比武。 欧阳刻的想法是,就得让杨铁心、邱处机亲眼目睹,令完颜康死在他们眼前! 第117章 等级境界 这件事需要一些步骤安排。 其一是邱处机的下落。 其二是抓捕完颜洪烈、段天德,令两人对质交代清楚,十七年前牛家村围剿郭啸天、杨铁心一事的始末。 完颜洪烈此时来到临安,自是为了印证岳飞的藏头诗,里面隐藏的线索能否与他的推测相符。 一旦武穆遗书下落验证确凿,待到明年,就该邀集恶名昭着的江湖巨匪,来临安摘桃子了。 南宋皇城于金国王爷而言,就称不上险地,大宋向金国朝拜了近百年,完颜洪烈大驾亲来,也不过等同于回自家后花园游逛一番。 如今这后花园多了个牛家村,就未必如完颜洪烈自以为的那般恣意顺畅了。 掳获段天德小事一件,邱处机的下落也不难打听,剩下来较为麻烦处,在于完颜洪烈这个王爷。 他身边没有高手保镖,蹲伏一些时日掌握出行规律,想亦不难。 此事需要人手。 欧阳刻对宏法宫内门子弟一个个和颜悦色的,皆以兄弟相称,企图正在于元力亲和之余,再巩固亲和力邀买人心。 宏法宫人不能传授武技,否则有悖教旨祖法,专注于内功修炼,就是他们武力值充分而全面的体现。 黄衫人霍铁固早已专美于前,据传言,万青松武功之强还要在其之上,那自是当世无敌,五绝都得甘拜下风。 黄药师不愧天资横溢,更无愧于欧阳锋的推崇备至,竟将宏法宫内功心法擅改十三处,以与自身内息运转充分契合,堪称鬼才。 换到洪七、欧阳锋,那是一个字都不敢更动的,此事险极,性命系于一发之危! 黄药师成功运转一个周天之余,便迫不及待找上欧阳刻。 当世之上,关于体脉气息流动的套路、频率、章法,奇才如桃花岛主,敢予倚重之人,也就唯有一个欧阳刻了。 天地元力之玄奇,于体脉气息的探测精度,更远胜武人的内功心法。 两人寻了处密室反复推敲,苏娟随侍于旁,偶尔提出一些见解。 那十三处更动,欧阳刻着力体察下,竟无法提出任何改异建议。 详商中,依据欧阳刻与苏娟的参详,又改异了四处,合计更动十七处! 至此心法诀要已面目全非,但功法运转带来的境界递增,等级划分依然醒目存在。 在欧阳刻的元力协助下,不足一个时辰,三人几乎前后脚,陆续搬运了一个周天。 黄药师功力深湛,率先完成,半柱香后是欧阳刻,再一盏茶后,苏娟也完成了。 自此等级呈现。 黄药师直达坐照境巅峰。 欧阳刻突破坐照境。 苏娟由少主多日来持续打磨体脉内息,更是惊艳异常,径达通达境巅峰,隐隐触摸到突破的界限。 “我现下方知,这门内诀心法的神异处,并未武技不可取,而是功力达此境界,举手投足间无不具莫大威力,应对自身堪用的力量而言,技法实为末节。” 黄药师说来不无感慨,“我辈武人穷尽一生磨炼武技,余时搬运内力,以契合招术技法,凝聚杀伤力和控制力,原以为是一条毋庸置疑的康庄大道,却未曾想误入歧途……” 欧阳刻打断道:“也不好这么说!黄伯伯功力已入化境,自然运使顺畅,进境神速,换作普通武人,要迈入凝真这般大自在之境固然凤毛麟角,纵连跻身坐照境也是千难万难,宏法宫子弟五千余人,能抵及坐照境的武人,也不足六百人而已。” “武道修途各有所向,以黄伯伯的才智,再加这改异的心法诀要,此后天下无敌自是毫无疑问,这倒非尽归心法之功。” 他这话奉承之意显然,黄药师不禁微笑。 “天下无敌我倒也没放在……” 黄药师大概想表达一下清高,却见苏娟忽而盈盈拜倒,叩头后,扬首道:“得亏黄岛主启发,且受弟子一拜。” 她没说拜师,只说“一拜”,意思就是我认你为师尊,你不收我为徒,我也得以师礼待之。 黄药师连忙扶起,对苏娟这位前所未见的武学奇才,他可从未怠慢过,道:“我这辈子收了六个徒弟,但黄老邪脾气不好,全被我赶出了师门,如今大弟子灵风、二弟子玄风、五弟子眠风已死,其他几个生死未卜,思之亦……唉!” 又道:“收娟儿为徒原无不可,亦非我不愿,但你我三人今后内功修途,皆为彼此参详修编的宏法宫心法,兴许诸多内息于体脉间运转情状,我尚须请教克儿、娟儿你两位,单此一条,我要当娟儿的师父就远为不足。” 这个黄老邪还挺讲究…… 苏娟正色道:“若无黄岛主善加修编,挼正诳差,世间上则决无这门高深内功心法,弟子受益最大,实感激莫名。” “不必客气,你于其间也建功不在小……”黄药师显然不爱客套,话锋一转道:“克儿,你这小妾惊才绝艳,你可不敢亏待了人家姑娘。” 欧阳刻哈哈一笑,道:“那断断不会,小侄的身家性命,可全赖娟儿照护了。” 苏娟嫣然微笑,居然于一个周天搬运下功力大进,也甚感欢欣。 正在此时,西山一片红霞蓦地里腾燃,直如一枚灼目的太阳突兀升起,照得四野通明,光彻天地。 而其时尚未入晌,还没到午饭时分呢! 这般天地异象,黄药师活到五十三岁,不知读过多少野史奇谈怪志,生平也从所未见。 苏娟上前推开临西的窗栏,三人一并张眼望去。 那股刺目的红芒并非圆球状,却是斑驳而凝实的嶙峋山峦状,似由地面升起,霞光万丈,色泽在桔红与火红之间,比诸东方移往中天的大太阳还要灼目几分。 “厉华突破了。”欧阳刻喃喃低语。 “什么?什么突破?厉华?就是你那个新收的弟子?”黄药师一叠连声问道。 苏娟不以为异,厉华这位修炼内功的天才,早听少主深入浅出呈述过无数次,屡屡惊叹。 便解释道:“这个厉华九岁入得宏法宫,修炼了十一年内功,今年堪堪弱冠,早在拜见圣子之前,功力已在坐照境巅峰,遵圣子面命,一直压制内功进境,不肯突破凝真境,今日想必是……再也压制不住了。” 第118章 天地异象 “还有此事?”黄药师不禁惊异,又问:“你那个叫展飞桐的弟子,也是这样的武道天才?” “展飞桐?他差得远了。”欧阳刻笑道:“他就一般材料吧,练功天赋比我……比小侄高得有限,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因此,突破凝真境时,会引发天地异象?” 那抹火光委实触目,想必隔着几十里外亦能看到,黄药师说话间目光瞬也不瞬,牢牢盯着那束芒彩,仿佛眼睛也同功力同步进化了,并不受光耀刺目之扰。 “据说是有的。”欧阳刻答道。 “你教宫那十六位传功长老,突破境界之时,都曾出现过天地异象?”黄药师又问。 欧阳刻道:“这倒没问过,史料典籍上记载,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异象呈现,只是每个人由于体质不同,引发的天地异象不尽相同。” 黄药师问道:“因此厉华厚积薄发,引发的异象较为强……醒目一些?” 欧阳刻摇摇头,道:“小侄也不清楚……不妨过去问问,那些护法啦,堂主啦,肯定都跑去围观瞻仰……对了!别让他们残害了厉华!” 说着疾忙夺门而出。 黄药师向苏娟看去,眼中一片茫然,苏娟则笑道:“黄岛主,我们也过去看看吧,他们宏法宫可能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和睦。” 绕过好几座屋宇,抵达厉华狭小的格板居屋时,果然围着一群人,屋里根本挤不下这许多人,有更多人便站在屋外。 聂荣景果然脸色阴沉,目光灼灼打量。 所幸厉华已非盘膝打坐的姿态,而是站起身来,与来者逐个见礼,无非是这个堂主那个护法,姿态甚恭,却未往聂荣景的方向看去,显然心下惴惴不安。 见到欧阳刻挤开人群,走入室中,厉华情不自禁大松一口气,连忙拜倒磕头。 他屁股对着室外大股逐渐弥散的虹彩,却连磕十几个头,情景又诡异又搞笑。 欧阳刻直等他不再磕头,才问道:“你向我下跪磕头,所为何来?” “师尊教益有方,元力载入神妙非凡,弟子方得踏足凝真境,圣子实为弟子再生父母,便再磕一百个头,也不足表弟子感激之情。”厉华兀自跪着,说话时更不敢看向聂荣景了。 一众传功长老神色也奇怪,有的好奇,有的欣慰,有的惊讶,有的作沉思状,不一而足。 欣慰者只有三个,一者万青松,一者乔天赐,一者刘逸岭。 欧阳刻暗暗记在心里,道:“那你跪……你还是起来吧!” 看向窗外,霞彩已越渐散淡,似乎还在越渐飘远,具体飘往几里几十里外,目测就不靠谱了。 欧阳刻待厉华起身束手笔立,又问道:“这个天地异象,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何会因厉华突破境界而出现?”这话是问向一众传功长老了。 “这便由武人的滔天功底,引发的天地气机了,所谓气机交感,天人合一,说白了,正因武人功力于突破凝真境的同一刻骤然催动,离体而出,扰乱空间气机引发。”刘逸岭抢先答道。 众长老纷纷应声附和,聂荣景也应了一声“没错”。 欧阳刻又问:“你等……就是你们这些突破凝真境的,都曾引发过天地异象?” 一众长老纷纷点头,万青松却面露疑惑,摇头道:“我没有。” 乔天赐笑道:“万贤弟不必过谦,你突破那日,却是我与简兄护持于旁的,黄河道上惊涛骇浪之势直有席天之势,应比此刻厉华这异象,还要胜出几分威势才是真的。” 他口中的“简兄”为水文堂堂主简捷,年逾六旬,又瘦又矮,脸色枯黑憔悴,仿如身患隐疾,一向以来都沉默寡言。 万青松再次摇头,显然不信黄河水涨,是由自己功法突破所引发。 欧阳锋与洪七也来了,只是挤不进屋去,站在屋外张望,身旁站着江南六怪,也是面面相觑。 这时洪七忽高声道:“一个人的功力高低,真的可以划分界定等级?” “你亲眼目睹,怎的尚有疑问?”欧阳锋冲屋外西天点了点头,“这便是凝真境,当初打得我跟黄老邪抱头鼠窜的武学境界。” 黄药师也挤不进小屋,于旁莞尔轻笑,似已于当初之事不介于怀。 洪七兀自不服,又道:“就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能打得赢你……你黄老邪?老叫化无论如何不敢信!”他扭头转向黄药师。 “要就七公去试试。”黄药师耸肩,道:“至于黄某,早已甘拜下风。” 隔着一扇门,厉华虽于室外语声听得清清楚楚,但也只作未闻。 欧阳刻起哄道:“小华,北丐洪老前辈要伸量你武功,你意下如何啊?” 厉华恭声道:“不敢与前辈较量武艺,弟子认输,北丐前辈的盖世武功,弟子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嘻闹一番,也便散了,洪七认准了东邪西毒大有看自己笑话之嫌,也没执意要跟厉华切磋一番。 临到最后,厉华方与师父聂荣景见礼。 “师尊苦心教益经年,弟子感激不尽,改投圣子门下虽经师尊允准,但师恩如山,弟子毕生不敢忘。” 厉华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小小年纪,于宏法宫这种环境中,居然磨砺得深通人情世故,当真难得。 聂荣景的脸色也好看多了。 虽然厉华当初说的是跟随圣子听凭指令,现在说成改投门户,语意是大相径庭,态度却也称得上恭敬。 于是聂荣景以八十二岁之高龄,居然连称不敢,还待弯腰亲手将厉华扶起来。 厉华如何敢与他发生一指之触?连忙起身,小退了半步。 聂荣景深锁的浓眉下,瞳孔又见收缩。 直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欧阳刻方道:“聂堂主劳苦功高,是断定没错的,既调教得好徒弟,功力精深暂且不提,又与我元力运行最为契合,可见缘由天定,此番缘法之因果成就,实为我圣教之喜。” “尤其竹林堂举重若轻,取敏捷一途为用,可称当世武人大道,聂堂主举止言行,身形体貌看来,似有七十……可有七十五岁?” 聂荣景拱手道:“圣子谬赞愧不敢当,属下确是老朽不中用了,蒙圣子下问,属下今年八十有二。” 他心说你早知我年齿几何,又何必故作不知,反给我减上几岁,我又不能当真年轻那么几岁,靠你口头上说说又有何益? 第119章 棋子,尖兵 欧阳刻的意图说来也猥琐点。 明面上合作举事的伙伴,没必要伤了和气,为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心生龉龃,更难免多生枝节。 因此向各方敬谢善意,最好是一个都不得罪。 要面面俱到左右逢源,引领得众人一团和气,欧阳刻没那么高不可攀的情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但元力亲和,却能在潜移默化间,令每个人对他产生信赖感。 如此再于其间穿针引线,小心撮合调理关系,自己这个各方势力的主心骨,虽称不上稳当踏实,但也算是初步确立了。 欧阳刻道:“现下我再输入一道元力,聂堂主此后运转内功,务须每日搬运至少一个周天,若谈到枯木逢春,华发变青丝,尚未敢枉论,在下当能确保聂堂主益寿延年,精神健旺。” 聂荣景枯槁的老脸上大显喜色,于他这个年纪而言,虽功力深湛驻颜有术,到底年纪大了,每日萦绕心头的,早已与世情本末倒置,无外乎死期将至的忧虑。 脏腑器官衰竭,肌体松驰萎瘫,生老病死,功力再深湛,也是避免不了的。 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当然是向天再借五百年,若能回复到青壮年的精神面貌,聂荣景这样的武道高人,无疑甘愿付出一切。 一缕元力入体,聂荣景当即坐倒运功,内息流动间,顿时大感体脉生机勃勃,茁壮而强健,不由喜色更甚。 临去前还待拜倒致谢,被欧阳刻一把扶住,又是一番殷殷告诫。 声明礼教皆属末节,惟心向圣教,壮大宏法宫教权,与教民教友同舟共济,秉承先贤圣意遗志,推陈出新,继往开来云云。 聂荣景刚得了莫大好处,自然唯诺应声,大表钦服,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频繁见礼后匆匆离去。 如此小屋里仅剩厉华、苏娟、欧阳刻三人。 “感觉怎么样?”欧阳刻这时才问道。 厉华讶然,问道:“什么感觉?” “你突破凝真境了,未曾感到力量大增呀啥的?”欧阳刻更讶异。 “那倒是有的。” 厉华答过,随手一掌疾挥,半米开外的榻前小几上那只茶壶骤然出现一道裂痕,左右后仰摔倒,茶水在几案上泼洒开来。 欧阳刻拾起有把手的那半只银光闪闪的茶壶,凝目看向平滑的切口处,茶壶居然还是钢铁所制! “这算不算凝力化形?”他不由问道。 苏娟也感凛然,这掌风击出犹如刀削,着实凌厉异常。 厉华道:“称得上凝力远击,却远未达师尊内力化形之功。” 欧阳刻又问:“能在多大空间内生效?” 厉华想了想,道:“一丈之隔,当能略具威力,超出丈许,就消散若无了。” “尚须着重习练,宏法宫不存武技传承,这隔空远击之术,当可倚为战斗技艺。”欧阳刻嘱咐道。 他是想到黄衫人霍铁固,当初杀到山庄上,竟能以一缕袖风之力,令天雅经脉寸断,其宏大的威势应远在厉华之上。 如此便详细说将起来。 不料厉华反驳道:“普通人未习内功,没有内力护体,要令其经脉寸断也好,脏腑受创也罢,哪怕远隔一丈之距,似也并不为难。” “这内劲……隔山打牛的功用,是凝真境才能有的?”欧阳刻讶声问道。 厉华还未及答话,苏娟抢声道:“内劲分暗劲与明劲,其细化运使,存乎于武者一念之间,少主多加试练,必能运用到得心应手。” 这看来苏娟也是很懂的。 惟有自己不懂! 欧阳刻又有点沮丧了。 厉华笑了,道:“师娘天赋傲人一等,又触类旁通,所见极明。” 又道:“师尊回庄的这些日子,圣女常向弟子……还有展师兄递话,委我二人禀明师尊,还乞师尊对圣女多加照护,委以重任也好,带在身边也好……意思大概是,师尊弃于一旁不管不顾,石翠柔这位教宫圣女吧,好像也有些名不符实得紧。” 他说着笑出声来。 苏娟美目流转,笑道:“少主不妨就收了这位圣女,有奴家着意看管,谅这石翠柔也翻不了天。” 欧阳刻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点头道:“很好很好,就是她了。” 两人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 怎么就是她了?她是谁? …… …… “这件事你替我办妥,我以后会将你带在身边。” 事项明细已交代清楚,欧阳刻淡淡说道。 “一定要当街杀死?”石翠柔讶然。 “对!你要确保他死得透透的!杀人……呵呵,这点小事,我想对你,也称不上多为难。” “若有人拦阻呢?” “所以你下手快点儿,干脆利落点。” “临安街头,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中杀人,想来官府要张榜通缉我的。” “于是你就出名了,宏法宫圣女当街杀了条金狗,上令宋人击节相赞,下合侠义道本份,大壮我宏法宫侠名于当世,可谓一举多得。” “下手干脆利落……往后少主疑我嗜杀成性,又当如何?” “我才是嗜杀成性本人,你差远了,此虑甚是无谓。” “那便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我奉曾参为神,定不食言。” “那奴家便稍作筹措,静候少主通令。” “去吧。” 石翠柔深鞠一躬,转身大步走出。 明面上这个圣女是圣子的双修道侣,于宏法宫子弟间还是颇具号召力的。 差遣几个外门弟子筹措事项,甚至内门弟子,囿于圣子的威严,也不得不遵令行事。 石翠柔原先武功并不甚强,单打独斗,拳脚上未必能胜过学得九阴白骨爪的完颜康。 如今在牛家村待了一段时日,她天赋既高,尤其勤学好问,苏娟曾点拨了几式散手,数月间已然脱胎换骨。 完颜康身边若无高手随行,石翠柔再身带凶器,以无心算有心,想必三两招便能置其于死地。 何况随带的宏法宫子弟也不是摆设,解除一些现场有可能出现的障碍,应相对轻易。 欧阳刻又去拜访梅超风,后者冷冰冰的不假辞色。 “有什么事快说!别打扰……我要练功。” “你徒弟快死了,先知会你一声,免得你乍然得讯时伤心。”欧阳刻笑嘻嘻的。 第120章 长春子的粗放教养 “黑风双煞从未收过弟子,哪来的徒弟?” 陈玄风已死,黑风双煞仅余单煞一枚,梅超风却故意这般称呼,以表疏远之态。 “哦哦,原来那位金国小王爷,并非梅姑娘的弟子,如此在下杀将起来,又利索又舒心,还少了一层顾虑,真乃今日的一大喜讯。”欧阳刻说起来很得意。 梅超风倏然变色,问道:“你说的是完颜康那小子?你为何要杀他?” 欧阳刻笑道:“金狗嘛,还是一位好勇斗狠的小王爷,那杀起来道理就尽由我说了,简直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呐!” “他得罪你了?” “并未。” “你为何杀他?” “他当街盯着我的天雅,我的苏娟,一双贼眼瞬也不瞬,若非顾念我宠爱的女子免受惊吓,我那时候就已切开他的喉管。” “少年人之慕美色,原不过人之常情,你怎能……因此就要大开杀戒,你就不怕……再又陷入为杀而伐之境?” “你记性倒好,我数月未服毒素,早无杀心纠缠,却还得多谢梅姑娘关怀备至,梅姑娘真是好人。” 梅超风眉头深锁,好半晌后问道:“你又怎知,小王爷完颜康随我习过武艺?” “我见过他出手,九阴白骨爪嘛,天下仅你一家,别无分号。”欧阳刻淡淡回应,“那个路数我可太熟了。” “可否……请公子放他一条生路?”梅超风语声迟疑,似也觉得说来苍白。 “那可不行,你惦记人家公子哥长得英俊吗?小鲜肉……我跟你惦记到一块儿去了我告诉你!异日他要掳获我的天雅芳心,我可就追悔莫及了。”欧阳刻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梅超风沉默良久,说道:“我令他即日启程去往北地,永生不来这南朝,你可否不再追究?” “唔,我得想想。” “有何可想?” “我得好生回忆一番,北地有无我的美眷爱妾……” “你……你当真无耻!” “承蒙梅姑娘谬赞,愧不敢当,我这就去给完颜康订一口棺材。” 欧阳刻说着便移步开来,又嘀咕道:“长这么帅,真是祸根呐!搅得小爷我不得安眠,这小子当真罪该万死。” “公子且请留步!” 见欧阳刻已走到门侧,梅超风语声大了几分,又迟疑得片刻,放软了嗓音道:“公子可否看在我面上,饶他一命?” 欧阳刻冷笑道:“你为何不肯看在我面上,将他提过来一刀宰了?金狗个个该死,难道你非宋地百姓?” “当初我目不视物,他曾怜我孤苦,收留过我一段时日……” 梅超风一语未止,欧阳刻长笑道:“好!我便让他死个痛快,就不折磨他那张俊脸了。” 说完再不停留,大步走远。 不得不承认,与梅超风一番交谈,欧阳刻心下涌起大股忿然之意。 关键的剧情人物就不该死,谁规定的? 次日便寻知邱处机的行踪,竟远在苗疆广西地带。 当然中土大地广袤,走到哪里都能行侠仗义的。 邱处机生性豪迈,剑术内功俱入上乘境界,四绝隐入尘世,欧阳刻又约束弟子不得行走江湖,邱处机这般身手,想必到哪儿都是横着走的。 于是命人留书传讯,称昔日至交杨铁心正在南朝中都久候,急盼一唔。 等待邱处机相会的间中,欧阳刻携唯一的弟子顾其正即返山庄,随行仅苏娟、厉华、展飞桐。 他要与雪域神女教三位长者高层,好生详谈一番关于“上神”、“神罚”等事。 那便是萧白云、萧白露、聂翠玲三位女囚了。 …… …… 长春子邱处机之来,迎得一片哗然。 喜庆者有之,那是杨铁心与江南六怪。 为什么六怪也觉喜庆呢? 当然由于郭靖武功进境飞快,现下六位师父已非对手,西毒欧阳锋甚至将其收为义子,悉心调教武艺,郭靖又勤于修炼宏法宫内功,可谓身兼数家之长。 莫说邱处机调教的弟子了,便是长春子亲自上阵,此刻也未必能胜得了郭靖一招半式。 顾其正曾与郭靖切磋过几十招,虽轻松胜出,也觉此子内力沉劲,厚重处尚嫌不足,但假以时日,内功根基打磨扎实,必是一飞冲天之势。 欧阳锋是顾念着,此子兴许会成为将来的中土皇帝,那么自己无疑就是太上皇,哪怕机会再渺茫,这份荣耀可不舍让人。 日常相处中,指点武艺之余,郭靖给西毒的印象居然相当不差。 朴实沉稳,性情单纯,极其尊重师长,从未因自身武力进境之快而有所怠慢。 对欧阳锋的尊敬崇慕,自也溢于言表。 换成黄药师,一个鲁钝而失于机敏之辈,对上他再尊敬十倍,东邪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长春子入驻牛家村,三绝自是避不见礼了。 洪七向来到处乱窜,仅偶尔晚间会来到演武堂,与其他武者商议几句见解,言辞投机了,便就地打坐运功,谈不到一起去,很可能掉头就走。 与洪七最投机的却非东邪西毒,而是黄蓉和朱聪,谈着谈着,便会以招法相互印证,于洪七仅是谈笑之乐,于朱聪就所得非浅了。 完颜洪烈此次亲至临安府,却是秘密行动,仅带有小股家将随行,完颜康自不会留信通禀师父邱处机得知。 如此邱处机与杨铁心相见甚欢,又与亦敌亦友的江南六怪见礼,闻知张阿生已埋骨大漠,不禁喟叹惋惜,连声致歉。 杨铁心终于问及儿子的讯息。 “实不相瞒,令郎我已收为弟子,这孩子甚是聪明,习武天分也实属上佳,算来贫道已教了他八年武艺。” 邱处机说到这里,自然而然迟疑了一小会。 见七人均满脸期待之色,只好接道:“杨康贵为金国王爷之子,杨贤弟这爱妻包氏……大约以为杨贤弟已遇难,改嫁了那金国王爷,眼下应在开封那边……金人中都之地。” “金国王爷叫什么名字?”杨铁心脸上肌肉抽动,显然心中激动莫名,愤慨纠结难于言表。 “六王爷完颜洪烈,乃金国皇帝的嫡亲弟弟……唉!”邱处机轻叹。 “邱道长,你为何不将他母子救出?反而听之任之,却去教一个金国王子的武功?”韩小莹耿直,不顾气氛,率直提问。 韩宝驹附言道:“在下也是有些想不通了,邱道长莫怪我出言冒犯,习武之士首重人品,这杨康认贼作父,母亲包氏身为宋人,却改嫁金国王爷,长春子当世大侠,便这般袖手旁观吗?” 这下子给邱处机整不会了,一时间脸色胀得通红。 很显然,韩氏兄妹二人咄咄逼人的问话,也是杨铁心尤为关切的疑虑所在。 第121章 完颜康死期到了 邱处机两天后方知,当世三绝同驻此地,更有一群功力登峰造极的高人同在,每日里这一带建筑群间人来攘往,各大门派皆有门人前来探问。 以长春子的见多识广,也不由为之叹为观止。 以探讨武学见解为名,武学圣地之谓,已初见端倪。 将宏法宫内功传予教外,是欧阳刻早与高层有过商议定夺的。 这些江湖人士,武林高手也好,小山门小帮会也好,不强求他们加入宏法宫,只要习得这门内功心法,武学理念自必大为改异,于教旨教义的弘扬,更是一件大好事。 宏法宫,取的正是弘扬“力”之用途,宏法之囊括天地,人为天地主宰,掌控万物,正乃宏法宫传承数百年的根本诉求。 教外人士与那些外门弟子教民相近,所谓教友。 又过得十来天,邱处机好歹把这个不易解释的疑虑给圆过去了,他已开始着手习练宏法宫心诀。 杨铁心极其不满,每日里坐立不安的,总想启程赶往金都开封,却被六怪一再婉言劝阻。 欧阳锋是甩手掌柜,万事均须待少庄主欧阳刻回转后,再行计议。 欧阳刻远走白驼山,此地武林人士的接洽,礼尚往来,安置饮食休眠等大量琐事,便落在了宏法宫传功长老的肩上。 这些人身居高位,平日间高高在上,除了与自家内门弟子有所交流,根本也不擅长调理教外江湖事宜。 于是相关事项,便由圣女石翠柔协同教宫子弟一力主张。 时已深秋,天气转凉,欧阳刻一行风尘仆仆,这天终赶返牛家村圣地。 至今以来,怪物再未出现第二例。 宏法宫子弟的打探也茫无方向,宋庭蠢蠢欲动,已颇见端倪,可能囿于金国六王爷驾临京师,举兵征讨一事暂且搁置,尚未擅动刀兵。 此一行所获非浅,均暂且扔在一旁,眼下最紧要事项,仅在于完颜康。 完颜康死期到了。 …… …… “道长此言差矣,八年前,包氏孤儿寡母安置不便,确属实情,但长达八年以来,道长竟从未提及杨康身世之谜,任由他认贼作父,锦衣玉食腐蚀下越陷越深,此是为大谬!” 欧阳刻侃侃而论,“一个人在何等环境下成长,自会受周边环境改变,尤其孩子!八年前杨康年仅九岁,他又懂得多少人生道理?又要强行植入多少国仇家恨?完颜洪烈待他视若己出,这个慈父还能有假?” “待到他十八岁与靖儿论述武艺,再将事项交代清楚,便要强令杨康一股脑接受下来,瞬间认定自身为宋人之实情,与慈父所在的金国为敌,邱道长不妨扪心自问,你在重阳宫受教经年,到你成年之际,告诉你师兄弟皆为你的大仇家,你要如何分判?你肯与亲逾兄弟的同门倒戈相向吗?” “莫说杨康居移气,养移体,早早便于世家望族大权在握,享尽富贵荣华,便是杨康此子为人忠恳率真,是个血性汉子!受金人教养一十八载,你让他眨眼工夫便翻脸不认账,什么教养,什么恩遇,统统比不得民族大义!正所谓吃完肉饭,掀了碗就骂娘!那我要反过来问一句了,这样的杨康,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侠义之道,总大不过伦常人性,邱道长苦心教益这位亦金亦宋的小王爷多年,却有意令他大悖人伦,扭曲人性,委实是下下策,主意简直馊到发霉!” 欧阳刻一阵抢白,邱处机脸色越来越白,大有发青的迹象。 六怪及杨铁心却暗暗点头,觉得欧阳刻所言,就是那么合乎情理。 “事已至此,欧阳公子想必是有良策了,贫道……还请公子不吝赐教。”邱处机语带讥刺,神色尤其难看。 欧阳刻道:“良策不敢当,邱道长若由收徒起始,便将他身世情形道明究竟,经这八年反复教益,将杨康培植成打入金庭的卧底,异日起事,则不显突兀,想亦早见其效。” “我问的是,事已至此!尚有何良策?”邱处机语声僵硬,硬梆梆的。 欧阳刻道:“凡事由根处来,今时今日的杨康泥足深陷,所思所虑无外乎权柄富贵,随着年纪渐长,贪慕权势之念只会越渐加深,纵然孝顺娘亲包氏未减,对完颜洪烈的孺沫之情亦只多不少。” “那么这一切的源由在哪里呢?正在他小王爷的身价地位,咱们釜底抽薪,捣毁王府,击杀完颜洪烈,将包氏救出苦海,小王爷的头衔也便不复存在,此时再与杨大哥父子相认,其后杨大哥夫妻重聚,从此父慈子孝,安享天伦……” “关键还在这位小王爷,杨康已无退路,金国再多荣华权柄,他也是分毫指望不上,有邱道长与包氏于旁作证,杨康总不能还要替养父报仇,反过来向亲生父亲下毒手吧?” “据邱道长适才详述过往,当年见包氏嫁入王府,是有意一剑灭杀的,后来见她夙夜泪眼追思丈夫,这才知与她误解到一处去了……你二人皆以为杨大哥已遇难……” “就眼下情形看来,包氏于杨大哥并未忘情,完颜洪烈这十七年爱宠眷慕,甚至爱乌及屋,对杨康视若己出,只能说投错了情,终究是付诸东流了,包氏但凡得知杨大哥所在,自必誓死追随,可说是大团圆结局,大伙儿都能松一口气了。” 他说到这里,杨铁心是眼中大亮了,其他人则纷纷摇头。 “欧阳说来轻易,要捣毁这御……金国御弟的六王爷王府,谈何容易?”朱聪插言道。 他的话也是众人的心声。 欧阳刻笑道:“至于驱逐金人等长远计较,就有赖各位大侠群策群力了,将来的事先不谈,杨大哥可还记得段天德?这个宋人狗官,小弟倒是遣人提溜了过来,这便听凭杨大哥……与靖儿处置为妥。” 听到“段天德”三字,仿若条件反射般,杨铁心脸上肌肉抽动,两只眼睛瞪得浑圆,瞳仁里都现出血丝,厉声道:“贤弟此言当真?” “岂敢戏弄大哥……带进来吧。”欧阳刻向屋外扬声道。 第122章 往事如烟 门外有两人应声,推开木门步入,正是厉华与展飞桐。 带进来的却非段天德一人,还有个头戴金冠衣饰华贵的中年人,模样甚是清俊。 江南地带尚未入冬,中年人的金冠两侧却嵌有垂缨,雪白的两条狐尾修剪工整,人一坐倒在地,垂缨摇摆间便贴上了两颊,看起来又软又暖和。 女真族统御宋地多年,混杂的血统能上沿数以千年了,就面貌肤色看来,金人多半是与宋人相类似的黄种人,反不若新疆以西的白色人种居多。 段天德果见额头刀疤,脸有青记,有这两处醒目标记,这人是认不错了。 杨铁心甫一见到,持了根短棍便要上前打杀,欧阳刻急忙拦住。 “总得令这两位把事情说将清楚,当年何以率兵入侵牛家村?又奉谁人之命围捕你郭杨两家。” 欧阳刻令展飞桐去将郭靖请来,稍待得片刻,郭靖跟随来到。 欧阳刻一指段天德,道:“你便说一遍吧,你当年挟持郭家嫂子去往法华寺,间接害死了焦木大师,纵然你矢口否认,李萍亦能与你对质。” “是是,我定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字不漏,将当年情形说个一清二白,但求公子饶得下官……卑职……不!饶小人一命。”段天德一叠声道。 欧阳刻淡淡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只是受命而为,自然……须怪不得你……你只要详述经过,为我等解开这十七年之惑。” 杨铁心又待插言,要他放过害死义兄的狗官,他怎能甘心?却被朱聪牵了牵衣角,打了个眼色,静待下文。 “十七年……兴许是有了,年份我却记不大清,这位……”段天德看向完颜洪烈,道:“这位金国王爷我倒也见过几次,却不知与郭杨两家之事有何干系?” 见没人回答,只好接道:“当年我奉府尹大人之命,说郭啸天、杨铁心两位豪杰实系逃狱犯,这便率队围捕,府尹大人暗示我生死不计,那当然铁了心,是要郭杨二位死在当场,听话辨音,小人好歹做了几年官,这点意思是能琢磨明白了。” “段大人深通为官之道,佩服佩服。”欧阳刻附和,又道:“给你的赏银,才是出兵的意图吧?” 段天德道:“是,府尹大人话是那么说,既无官印画押,说抓人打杀什么的,小人也是担着身家性命的,要说没点好处,我又何敢杀伤人命?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没错,段大人这笔账算得很精明。”欧阳刻再附和。 “于是后面各种情形,这位杨大爷也都看在眼里了,实非小人残忍好杀,两位英勇盖世,跟着我的军伍兄弟,死得可更多了……” 段天德正说着,杨铁心忍不住厉喝:“你这畜生!你不来围捕我等,我又怎会拒捕反抗?” “杨大爷就不说,小人也时常自责,小人的确是畜生!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就为得那点银两,折进去好些兄弟不说,还被各位侠客千里追杀,惶惶如丧家之犬,简直……追悔莫及啊!”段天德又是絮言深叹。 “那么接下来,就要轮到这位大金国六王爷出场了。” 欧阳刻转向完颜洪烈,想了想又转向邱处机,问道:“道长可还识得出此人?” 邱处机仔细打量过去,好半晌摇了摇头,又看向杨铁心,后者更是一脸迷茫。 杨铁心迷茫中,却难掩愤恨,既知此人为金国六王爷,那当然是欺妻夺子的大仇家。 “当年杨大哥的妻子包氏,大约是认出他来了,兴许认不出来也能猜知一二,邱道长豪迈,杀宋庭鹰犬、杀金人武官如割草芥,却把此人漏下来,居然没杀死……” 欧阳刻吁一口气,娓娓道来,“邱道长这下子没杀死不打紧,可就溜出了一个极大的祸患!杨家嫂子包氏素来心地善良,小鸡小鸭受伤了都要捡回去调养疗治,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大活人就那么躺在眼面前,又猜知是邱道长杀了一半的贼人,怎敢跟杨大哥这种英雄豪杰提及?也只得照着小鸡小鸭来对待了。” “这就叫阴差阳错,时也,命也!” “六爷伤势痊愈,见嫂夫人美貌,尤其伤重之下受到美女悉心照料,那当然神魂颠倒魂牵梦萦,回转王府后,念兹在兹的不外乎嫂夫人,于是定下计来。” “牛家村位于南朝,金人虽不宜挥军直入,但宋庭颓靡,贪官污吏之流还是好收买的,职权下拨,这场泼天大功劳,就落到段指挥使的头上。” “搞定了郭杨二位,再借机出手相救包氏,加上关怀备至甜言蜜语之类的,又谎称杨大哥已遇难,嫂夫人弱女子一个,且身怀六甲,蒙六王爷恩遇,感激之情加上抵不过六王爷的软磨工夫,只好委身下嫁。” “如此计策非一日之功,仅为掳获嫂夫人芳心,毒是毒了点,也确属用心良苦,惟可惜处在于,嫂夫人多年来心底牵挂的,依然是那位打猎种田的杨大哥,那个牛家村小屋里的犁头和锄子……六王爷属实命不好,十七年来为情所困,今日身首异处,想亦无憾。” 众人面面相觑,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完颜洪烈眼神呆滞,缓缓摇头,始终一言不发。 杨铁心泪水夺眶而出,只想放声大哭一场,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郭靖也抹了把泪水,眼圈红红的。 没人能想到,如此惨剧的始作俑者,竟来源于邱处机的一时疏忽! 邱处机于旁听着,简直就愣神了。 “晚生简述事项经过,若与实情有诳差,还请六王爷指正。”欧阳刻又道。 完颜洪烈苦笑道:“说的都没错,我今日落在姓杨的手里,也是报应不爽,的确无憾,只盼姓杨的今后好生待她……算了,来吧!给我个痛快!” “你这金狗……自是留不得你!”郭靖率先忿忿然叫道。 屋外忽然传来嘤嘤女子泣声,接着敲门声响起。 “嫂夫人不得入内!” 欧阳刻急忙叫道,屋外也有子弟看守,敲门声立止。 他又转向郭靖道:“杀父仇人在此,靖儿,是你亲自动手,还是与你杨叔叔一齐动手?” 第123章 人人得而诛之 杨铁心与郭靖对视,又同时避开视线。 要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囚徒,这两人都有点下不去手。 段天德大呼小叫,嚷出声来,声明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不讲信用什么的,韩宝驹拿个棍子塞过去,堵了他的嘴。 “我妻子在外面?”杨铁心问道,说出话来满脸激动,又憧憬又不乏畏缩。 欧阳刻点头道:“对,嫂夫人正在外间,杨大哥杀了这金狗,从此你夫妻团圆……杨大哥莫非忘了,完颜洪烈才是导致你们妻离子散,你义兄郭大哥死于非命的罪魁祸首!” 杨铁心扬起棍子,对着完颜洪烈跃跃欲试,他近年习有内力,最多两棍子下去,准叫完颜洪烈脑袋开花,脑浆都能打出来。 但只是这样跃跃欲试的,可能顾忌着此人与妻子同床共枕十多年,到底也没有挥击出去。 为恐夜长梦多,欧阳刻只好于旁劝说,这两人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尽早杀了完事,难道姑息养奸,养虎为患? 江湖人士义字为先,以德报怨也得有个大义之名在前,一个朝廷狗官,一个金人王爷,跟他们谈何义气? “姑息养奸”给邱处机刺激到了,连忙也劝说起来,要补救这八年错失,必要做个明确表态。 江南六怪也加入了议论,这两个恶人,不杀看来是不行的。 正说着,郭靖蓄力于掌,上前半步,神驼雪山掌挟以磅礴气势,一掌击在完颜洪烈的胸口。 完颜洪烈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口中大股喷血,喷得郭靖满身都是血渍,惨笑一声,脑袋低垂了下去。 欧阳刻犹自不放心,挥手凝力为刀,由完颜洪烈颈项上划过,他身形丝毫未动,显然早死透了。 段天德惊恐得浑身乱颤,屎尿都出来了,室内骚臭气息溢起。 郭靖又一掌拍在段天德天灵盖上,他那颗记号分明的脑袋都陷下去几寸,登时了账。 “如此便好……” 欧阳刻刚出声,郭靖转身扑前,跪倒在杨铁心面前,抱住他的双腿放声大哭。 杨铁心蹲下身来,轻抚郭靖肩背,也是泪水涟涟。 众人又听得惊呼声起,却戛然而止,欧阳刻连忙启门观望。 只见包惜弱一袭素洁白衣,晕倒在小蝶、英儿臂间。 …… ……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同时失踪,令王府行辕里一派恐慌,混乱不堪,小王爷完颜康坐立中堂发号施令。 由于年纪太轻,稳定人心就不消提了,只能求问于僚属,就这种前所未见的状况,应当由何处入手,又该如何处置为妥? 首先自是要报请临安府府尹,府尹会否上报朝廷,郑重其事地委派巡捕房即快破案,兴许还要使些软硬兼施的谋略。 因此须遣个能言善辩之人,拟定几套说辞,与京兆尹知府大人详商。 小王爷大任在肩,义不容辞,自是当仁不让,带着几位饱读诗书的幕僚,又拣了几名身高体壮的武将随行护卫,于次日晨时便打马乘轿,奔赴衙署而去。 兴致勃勃。 结果衙门里当差的知事言辞不确,顾左右而言他,推诿其事,知府索性就避而不见,下人称知府大人公务繁忙,已数日未升堂坐府。 完颜康碰了一鼻子灰,正恼怒相加,归途中,又被一个小孩的绊马索拦停在当场。 男孩不过十四五岁,个头又矮小,所谓绊马索,那也就是个玩具,也没能当真搞得这一行人仰马翻的。 但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男孩衣饰华丽,趾高气昂,显系出自富家子弟,想来就是个临安城里耍横玩闹的混世太宝。 身边拉扯牵绊的,是两个着花色明艳绸衣的中年女子,大抵是男孩府上的家奴。 或者长辈亲眷,两女发髻间的珠钗细数起来着实不少。 完颜康怒极而笑。 男孩已被随行武将挥鞭抽往一旁,完颜康忽地跃身下马,飞步迈近身去。 九阴白骨爪! 一爪入腰,一爪入喉。 男孩惨呼出声——只有半声,另半声去往另一个世界呼唤了。 正宗的九阴白骨爪,是要一爪破开敌人头盖骨的,完颜康功力还没到这程度,只能寻隙要害攻击,也自威力不弱。 大庭广众之下,完颜康双手鲜血淋漓,眼神狰狞,加上他长得英伟不凡,这个年纪已然身高腿长,直若阎罗殿里跑出来的恶鬼。 行人纷纷远避,躲开十几丈远,才敢小声说话,指指点点。 两个女子扑倒在男孩尸身旁,尖声痛哭,泗泪狂流。 “这个畜生!” 邱处机横眉怒目,却左一犹豫右一迟疑,到底没有跃身楼下街头,当众去责打一番。 欧阳刻早与石翠柔定下计来,邀江南六怪、杨铁心、包惜弱、邱处机来这望月楼头饮早茶。 酒楼位于交通要道,街头上或能察知完颜康的行踪,若看不到,还可前往金国王爷的行辕拜访。 此刻果然就看到了,却未待众人出行相见,完颜康却搞了这出恶行。 众目睽睽下恶意杀人,六怪自是大见愤懑不平。 杨铁心目眦欲裂,他对亲子十七年的小王爷身份还没适应过来,却万万没想到,儿子竟凶残至此。 郭靖也很讶异,问道:“这位当街杀人的公子哥,便是杨叔叔的爱……杨叔叔的儿子?” 便在此时,只听完颜康厉声叫道:“再不避开道路,小爷连你们一起杀!” 身边武将左右环顾,附和道:“赶紧让开!我等有公事出行,若误了大事,你们可担待不起。”言辞间却颇见色厉内荏。 南朝京师重地肆意杀人,纵便完颜康贵为小王爷之尊,事情也不好交代,惹起巡捕房查案通缉,又要多方打点疏通,总之是麻烦重重。 酒楼上的来者多半功力深湛,于街头语声听得分明。 有一说一,计策虽早已确定,欧阳刻也未料到完颜康如此毒辣。 只是途遇个顽劣少年,言辞有些交锋,一出手便取人性命。 若换成相同年纪的郭靖,虽连杀二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大哭后又抖颤了老半天。 事已至此,石翠柔也该出手了。 “邱道长调教的好徒弟……” 欧阳刻正调侃呢,只听衣袂翻飞声猎猎作响,石翠柔携四名内门弟子终于驾到。 “金狗狂妄,杀我大宋子民,人人得而诛之!” 第124章 却不过情分 少女嗓音清脆,说出话来又满满的大义凛然,所谓娇叱,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下一刻五人便兵刃出手。 还留有一人将两个妇人搀扶到一边,又去搬抬男孩尸身,很是殷勤。 八名金国武将,加上一个修习过八年武艺的完颜康,如何抵得住坐照境内门弟子的击杀,不旋踵便打杀得躺倒一片。 完颜康是要留给圣女亲自处决的。 对上石翠柔,完颜康盘腰挺身严阵以待,使开生平绝学,却仍有还击余力。 但也不过十多招后,即被霍霍剑光封住了进势,完颜康赤手空拳的,如何敢去试剑光之利? “这……这……”杨铁心环顾众人,话都说不清楚了。 只见包惜弱双手捂嘴,泪水涟涟,泣不成音。 杨铁心目光转向邱处机,叫了一声:“邱道长……”还是说不下去。 邱处机面色阴沉,闭口不语。 韩宝驹嘴快,轻声道:“如此恶徒,死不足惜。” 余者五怪有的摇头有的点头,总之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了。 于是杨铁心又看向欧阳刻,目露乞怜之色。 欧阳刻叹了口气,问道:“列位看来,当得留这金狗……这小王爷一条命吗?” 韩小莹冷笑道:“宏法宫圣女在行侠仗义呢!我等纵便看着不忍,又寻个什么借口……有何理由插手?” “那少年……被我儿打杀的少年人属实顽劣……” 杨铁心的神色已大为焦虑,眼睁睁看着,杨康左大腿与右小臂各中一剑,洒落的鲜血仿佛淌落在他心里。 包惜弱更是痛不欲生,她也知此事极为纠结,没有任何道理去挽救爱子于生死关头。 她忽然间转身,对着欧阳刻便跪了下来,尚未磕下头去,便被他一把扶住。 “住手!” 欧阳刻这一声喊挟以内力,声量传出数里外,紧跟着便飞身由敞开的窗格间跃出,几个起落,便到了石翠柔身边。 “圣子。” 四个内门弟子同时拱手作礼,石翠柔稍退半步,剑锋往下,握着剑柄也抱了个拳。 完颜康气喘吁吁,连连退后,打量着欧阳刻的神色,再环顾一圈,不由脸色大变。 八名武将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了,生死不知。 “这头金狗,当街以毒辣手段击杀那个孩子,小妹誓要取他狗命,圣子阁下素来侠义心肠,想必不至于拦阻。” 石翠柔说得朗朗上口,杨铁心夫妇、邱处机、六怪、郭靖也纷纷赶到,听得面面相觑。 包惜弱泪水又淌落下来,眼圈都哭红了,欲待上前替完颜康查看伤势,却被杨铁心拦住。 “娘!” 完颜康看到包惜弱,虽从未将母亲放在眼里,此时却禁不住悲从中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别提多凄凉了。 他还想扑上去跟母亲拥抱一番,石翠柔长剑一展,将他拦停了。 “这可如何是好……唉!”欧阳刻深叹一声。 “这头金狗有个宋人的母亲,还挺怪异的,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呵!”石翠柔冷笑,接道:“却未知诸位前辈一并赶来,是要有何见教?” “杀人偿命确乎不错,但将此子提交官府审案确凿,再行发落,似亦无不可……”邱处机出的主意还挺别致。 石翠柔昂然问道:“长春子道长,你可知这金狗的身份?” “自然……是知道的。”邱处机的目光也躲躲闪闪的了。 “你既知他身份,晚辈倒想问了,以大金国小王爷之尊,世间上有哪家官府敢判他罪名确凿?是大宋皇帝呢,还是那金狗的皇帝?” 石翠柔说着笑了,“道长还真是智慧过人,莫非与这位金国小王爷,还有何不可告人的联系?那晚辈可得于这宋地间大大宣扬一番,侠义为先的长春子护着一条金狗,到底所为何来呢?” 邱处机脾气暴烈,叫道:“小丫头一派胡言!我有何不可告人……” 忽然止声,他想起来了,这不可告人嘛,还真很有! 杨铁心抱拳道:“圣女阁下明辨是非,实因此子系在下失散多年的儿子,于金国王府里缺失管教……他……他并非金人,而是宋人,其间牵涉事项颇多,容后在下必向圣女一一禀明。” “他是宋人又如何?因此杨大哥的儿子就不该死,别人家的儿子就死不足惜?”石翠柔笑道:“杨大哥果是英雄豪杰,亏得圣子阁下看重有加,将杨大哥视为生平至交。” 杨铁心语塞,又看向欧阳刻,后者也只能苦笑。 完颜康有点讶异,这段身世他丝毫不知,自己居然还有个身在草莽间的亲生父亲,这可真令人丧气。 但到了此刻,却成了一线生机。 他年少而多智,可非郭靖那般木讷鲁钝之徒,这里能救自己的人貌似不少,好像他们说来说去,就缺一个救自己的理由。 “他……他!” 完颜康大手一挥,带飞了几滴血点,指向远处两名妇人守护的那具男孩尸身,说道:“这小孩自称家里有钱有势,还带着绊马索,拦着孩儿不准通行,孩儿也是迫于无奈……” “才不过几句口角,就辣手杀人,你小子还以为自己挺有道理?”韩小莹打断道,神情很是鄙夷愤恨。 柯镇恶冷冷道:“不仅杀了人,还仗着金狗之势,这位圣女小姑娘若不出手,老瞎子也断断忍不了。” “与靖儿十八年约战之辈,竟是如此恶徒,你长春子有眼无珠也还罢了,竟欺我江南七怪至此,实教人意难平。”朱聪也接了句。 邱处机脸上胀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石翠柔道:“此子交予官府,就等于放出生天,异日作威作福,再勾结府衙欺压我大宋子民,那都不难逆料,我一剑下去,他是皇帝还是乞丐便再无不同,也就是杀了条狗而已!我宋人死在金狗手上的百姓还少吗?” 包惜弱都哭不出声了,跟儿子隔着数人对视间,不免相看泪两行。 欧阳刻道:“圣女所言不差……还请圣女看我面子,先将这完颜康带将回去,交给杨大哥与嫂夫人好生教养……咱们在这里围着,一会有官府巡兵滋扰,也是个麻烦。” “圣子此言当真?”石翠柔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圣子阁下便枉顾是非黑白,做出这有悖侠义之为?” 欧阳刻重重点了点头,道:“如何行侠义之举,咱们此后尽可详加商榷,但杨大哥之节义,嫂夫人孺沫之情,必当优先考量。” 想了想,仔细端详完颜康又畏怯又桀骜的神色,道:“此子务须严加看管,再不能任他到处生事了。” 第125章 都很尴尬 其实说白了,死的不过是个富家子弟,路人甲的小角色,关键还在于,谁都不认识那个男孩。 若被完颜康杀死的,是邱处机的同袍师兄弟,抑或亲传弟子,那就是另一番态度了。 任他杨铁心夫妇再惨然待之,想必邱处机也非得行侠仗义不可。 所谓侠义道,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圈子文化团体,松散的盟会,于“侠义”精神遵循彼此相异,甚或背道而驰的解读方式。 于是,郭靖当晚便跑来找欧阳刻解惑。 “我觉得,杨叔叔这件事做的不对。”郭靖拧紧了眉头,好像有个解不开的心结。 “那你觉得,要怎么做才对呢?”欧阳刻笑问。 郭靖想了一小会,答道:“杨叔叔应当亲手杀了杨康,以证是非。” 欧阳刻道:“为了你口中的是非黑白,就要枉顾亲情吗?杨大哥确与儿子失散十七年,包氏却是一直待在身边,将杨康抚养长大,又怎舍得儿子命丧当场?” “难道不舍得,就要枉顾是非吗?” “靖儿,你如何看待是非?” “恃强凌弱无故杀人,自须偿命,这便是是非。” “若对方是奸邪之辈,或对方早已干过草芥人命之举,只是多年来老天不开眼,尚未恶贯满盈绳之以法,那么此人武力低我一筹,我就恃强凌弱了,我有错吗?” “那当然……若查询清楚,罪名确凿,自应除恶务尽,那是没有错的。” “我倒也查清楚了,那个死去的男孩,实系临安府威名远扬的混世太保,这两年迷奸府上丫环,出行打杀平民囚禁女子,耸人听闻的恶行桩桩件件,案底卷宗能堆出一人高,靖儿你要不要看?” 郭靖讶然,讷讷道:“居然是这样。” “当然那男孩坏虽坏,当街跟金国王府出行的队伍找麻烦,就事论事,就这件事而言,也罪不致死……” 欧阳刻笑道:“杨康这事干的吧,也就算他运气好,杀的是个坏人,若死者是个积德行善的好人家出身,杨大哥夫妇再多包庇说辞,我也断断容不下杨康!” “欧阳大哥说的对!”郭靖重重点头,眼中透着崇慕之情。 欧阳刻拍了拍他肩膀,道:“靖儿,你是好人,愚兄自夸一句,本事也不算太小,我喜欢跟好人交朋友,同时我又喜欢打杀坏人,你好好修炼武功,他日可为我臂助。” 郭靖笑道:“我也想帮欧阳大哥打坏人。” “嗯,还有,你与这杨康当年还在母亲腹中,便由长春子作证指腹为凭,现下终于相遇,想来邱道长与你杨铁心叔父,定要让你俩遵约定结为异姓兄弟,靖儿,你于此事意下如何?”欧阳刻问道。 郭靖摇头不语,显然就不大愿意了,但又明知难于拒绝,于这种两难处境他生平首历,想必要与六位师父商议一番。 欧阳刻又道:“无论你二人结拜与否,杨康心狠手辣,此子若为利之所趋,定然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总之,靖儿你多加防备吧!” “那么结拜宣誓,岂非太过于虚情假意?” 郭靖的耿直,又超出了欧阳刻的认知,不由瞠目以对,不知该怎样解释了。 礼教当真害人不浅! 次日,杨铁心循循善诱,邱处机祭起节义之名,甚至六怪也有几人见机劝解,郭靖只是摇头不允。 他性子又木讷,委实说不出多少道理来,但论到结拜一事,郭靖性子也拧,无论如何不同意。 “此事出于你先父郭啸天,与你杨铁心叔叔一力主张,靖儿,你不可太过执拗啊!难道枉顾先父遗志,非得让郭大哥九泉之下不得安息?靖儿你是好孩子,可万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邱处机语重心长,反复抬出郭啸天的名字来,近乎强令郭靖就范。 郭靖眼圈红了,低声道:“若我父在世,却断然不会同意我与这个……这个坏人结拜的。” 杨康在旁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垂着头脸色沉静,眼中却闪过阴鸷。 任谁被当面指为反面教材也不会开心,何况是不久前还贵为金国小王爷的杨康。 “你早杨康月余出生,身为兄长,自应规劝他改过自新,他日你兄弟二人结伴闯荡江湖,杀金人,打贪官,行侠仗义救国救民,岂不快哉?” 邱处机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劣徒确属我教益之过,靖儿你年纪尚小,就不能看在你先父的面上,先行原恕康儿的过错吗?” 杨铁心道:“靖儿,为叔也甚感惭愧,你是少年英雄,你父是我义兄,虽十七年人鬼殊途,时移事易,但我辈武人向来一诺千金,郭大哥的遗志,我等却不能不遵。” 李萍也劝道:“靖儿,就听邱道长与你杨叔叔一次吧。” 郭靖眼中泪水滚滚,看向师父们,又转头看向欧阳刻,后者耸耸肩。 他猛然间跪下来,向着杨铁心连叩三个响头,扬起脸来,早已满脸泪水,道:“要结拜为异姓兄弟,小侄就定然是真心实意,但要小侄与此……与这杨康有难同当,小侄确然信不过他!” 天雅看着郭靖纠结的样子,都有点同情他了,觉得这个朴实的少年人好可怜。 为什么都来欺负老实人? 苏娟微微冷笑,也不出声。 “要我说,就别逼迫靖儿了,何苦来由?正如靖儿所言,强行遵守多年前的约定,虚情假意地作个形式结拜一番……” 欧阳刻语声迟疑,转眼间措辞完毕,接道:“小弟有话直说,邱道长与杨大哥切勿介意,如此结拜,或反成异日之祸!至少也是埋下了祸根。” “为何小弟有此一说呢?郭靖杨康初次见面,就不说相见恨晚言辞投机了,这两人可曾有过一语交谈?现下被你们祭起大义之名,强行撮合成异姓兄弟,心下难免既恨且怨。” “列位皆属长辈,他们俩既恨不得又怨不得你们几位,那只有彼此记恨于心了,长此以往,岂不是埋下了祸根?靖儿生性纯朴,至情至性,纵然邱道长或尚所知不确,杨大哥与其相处多日,也自必了然。” “我都敢把话撂这儿!异日杨康九阴白骨爪神功大成,或借机小施手段,光明正大的手段靖儿自也不惧,万一这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靖儿难免小命不保……郭家嫂子难道当真不担心?” 一席话说完,屋中静默了许久。 关公像前的香案上烟气袅袅,那只肥硕的公鸡被剪断了喉管扔在一旁,早便死得透透的,不再挣扎扑腾。 就很尴尬。 第126章 解局 这场筹备完善的结拜仪式,在尴尬中不了了之。 约定的十八年比武事宜,是再无人提及了。 郭靖此刻武功之强,就算缚起一手一脚,也能轻易取杨康性命。 杨铁心与邱处机同样想到此处,如何敢令这两人比武? 至于杨康当街杀人,都被爹娘、师父瞅个正着,偷偷跟梅超风学艺,就算不上多大事了。 毕竟未行拜师之礼,于全真教而言,也谈不上背叛师门。 这位女师父梅超风,杨康是见不着面了。 他整天被关在一间精钢铸造的铁皮屋子里,除了送饭的爹娘,也很少能见到外人。 至于洗漱、个人卫生等方面,自有下人引领,杨铁心全程监督,顺道弥补缺失的十七年监护之责。 射雕时空的原着剧情,由于多了欧阳刻这个变量,诸般走向已然失了准头。 杨铁心、包惜弱、杨康一家三口甫一相认,首当其冲的,就面临相处磨合的严峻挑战。 杨康每当见到亲生父母,叫嚣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但改变不了当街恶意杀人的凶状,他人甚至父母,亦对其大怀戒心。 杨铁心不假辞色,痛心疾首,包惜弱以泪洗面,痛惜无已。 慈母多败儿的情态,又惹得杨铁心既恼且恨,郁郁难平。 死去的男孩家人已报官,京师巡捕房已发布缉捕令,全城通缉杀人凶手。 闹市街头人来攘往,凶手的底细是昭然若揭的,稍加查访便了然,但缉捕令上并未注明凶徒身份。 随行的八名武将死的一个不剩,金国小王爷也被凶手掳带走了,但马车后厢里的几名帐房幕僚,却毫发无伤,他们也是要申诉冤情的。 六王爷的行辕数日后便撤走,当街杀人案,不久后便会转化为国事纠纷,基层衙门是再也插不进去手了。 牛家村武林圣地越加繁盛,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与其说是交流探讨武学见解,毋宁认为是巴巴赶来偷学功法的。 宏法宫高层却也乐见其成,来者不拒,尤其气机堂堂主刘逸岭更是喜出望外。 于圣子欧阳刻的开解嘱咐下,气机堂正式编撰条目,筛选遴定气机类别,这是一笔额外庞大的财富。 条目索引指向,是天下武人的生态气机! 随着留驻不去的武人日益增多,牛家村聚居地的规模建筑一再往周边纵深拓展,临时搭建的帐篷更是鳞次栉比,漫延起来看不到边际。 建筑物往高里添砌却不合适,武人脾气暴戾,来此既论武又论江湖交情、亲戚关系,居屋上自该平等相待。 进入农历十月,临安于头夜下了一场初雪,树草间银妆剔透,西湖岸边踏雪游赏的行人来来去去,湖畔对岸所在,却有山坡连绵出无数峰头。 一天未见太阳露脸,黄昏时天色更见阴沉,寒风刺骨,又颇见雪意,行人中不少撑着油纸伞,匆匆返家。 石翠柔素衣黑靴,腰佩长剑,发髻高高盘起由后披下腰间,着男妆剑客打扮,撑了把纸伞,绕湖往山坡处疾步行去,不旋踵已登上一座峰腰。 “晚来天欲雪,圣女阁下不期而至,当真侥幸,不知能饮一杯无?” 欧阳刻于半山亭间起身移步,语带调侃。 苏娟却未起身,只是拨弄了一下炉膛。 火势骤升,火头上端端正正垛着一大砂锅狗肉,其间热浪沸腾,香气四溢。 石翠柔收拢纸伞,笑道:“如此便叨扰少主与主母雅兴了。” 天雅连忙起身,将自己的矮藤椅让出,坐到苏娟身旁的矮櫈上。 折叠式小方桌是欧阳刻的最新发明,上面摆了四碟凉菜,四套杯盘,一壶烧酒,加上筷子,就较显拥挤了。 石翠柔老实不客气地坐入藤椅,先从坩锅里挟了一块狗肉捺入唇间,烫得呲牙咧嘴。 情态倒很是放松自然,天雅打量着她,又欣赏又羡慕,起身提壶,替她杯中斟满酒,随后举杯相敬。 “我这个是茶水,石姐姐抿一小口就好。”天雅笑得很乖巧,双手捧着一大杯茶水,很有礼貌的样子。 欧阳刻提示道:“你是主母,她是奴婢,你不用站着敬酒。” 天雅“啊”了一声,是第三声,看向苏娟,后者微微一笑。 石翠柔懒洋洋起身,一手端着杯子,道:“还是我站着吧,主母请坐。” 不待天雅回话,仰脖子一饮而尽,半两烧酒入喉,双颊登时飞起了红云。 天雅饮了口茶才坐回去,讷讷地左看右看,委实辨不清此女与欧阳刻是何关系。 石翠柔见苏娟看过来,连忙避开视线,看向欧阳刻道:“少主,这事须怪不得我。” “不怪你,你做得很好,做得很漂亮。”欧阳刻笑道:“尤其是富家小子那一着,堪称万全之策,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 石翠柔笑笑,道:“我若买个平民跑上前去送死,你就该说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了,想来想去,这个富家子弟最合适不过。” “花了多少钱?”欧阳刻问道。 “白银一百两。”石翠柔笑道:“他既当场送命,承诺的一万两,可不就无须兑现了?” “你事先也知他……那小孩不是个好东西?”欧阳刻又问。 “临安府权贵子弟间,他就是个小跟班,但寒门平民眼中,这个畜生的名号还算响亮。” 石翠柔又补了一句:“死有余辜!死得那么痛快,却便宜他了。” 苏娟插言道:“圣女果然不简单,既为少主的双修道侣,此后自当被少主倚为臂助。” “少主都不想要我,小妹要拜苏姐姐为师修习武艺,苏姐姐又不肯收,思之又凄凉又可怜……” 石翠柔正调侃呢,天雅讶声道:“都是策划好的,对吗?” 石翠柔神色更讶异,看看苏娟又看看欧阳刻,问道:“主母还不解此事究竟?” “我三人相候许久,就等着你来替天雅解惑了。”欧阳刻看向苏娟,道:“娟儿应能猜知一二。” 苏娟微微摇头,道:“有一点我没想通,那个金狗……完颜康,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出生天?而那位富家公子横尸街头,他的家人怎肯罢休?岂不是凭添枝节?” 第127章 半山亭议事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未解详尽,还是请圣女阁下仔细道来吧。”欧阳刻笑道。 石翠柔挟了几块笋干咀嚼,又挟了块腊肉,送往沸腾的坩锅里摆弄两下,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天雅原先食欲不旺,欣赏着石翠柔豪爽的吃相,险些流下口水来,也去锅里捞狗肉吃。 半露天的亭外飘起了细雪,随风卷扬,天色也越渐昏沉,苏娟起身点燃了风灯。 欧阳刻斥道:“你卖什么关子呀?赶紧说!” 石翠柔放下筷子,道:“少主给我下了一道指令,要在闹市街头杀死金国小王爷完颜康,还要杀得有理有据,上合宋地民间舆情,下合侠义道精髓,我回去左思右想的吧,也拿不出个章法……” “你当时就想明白了!还撒谎!”欧阳刻不悦道。 “启禀少主,当时真没想明白,只觉得杀个金人,原就合乎情理,无须深思熟虑多加犹豫,随手宰了,也就完成任务了。” 石翠柔好整以暇,说得不紧不慢,“回去后一番思量,觉得这样干事却有些不妥,只有在小王爷劣迹显明之际出手,方合乎道义,既要等候少主指令择机行事,那么少主就很可能位于左近偷……旁观!” “于是这回事便多了一番枝节,‘闹市街头’是个核心要点,我要在行人颇多的街头杀死一个金国小王爷,还要杀得大快人心,总得派个冤大头上去被小王爷欺负一顿,我才好就势出手。” “那么谁会当这个冤大头呢?金人残暴,尤其这些贵族子弟,根本视宋人如草芥,搞不好这个冤大头是要身首异处的!这样的冤大头有,但绝对不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肯花银子,请到如此莽夫倒也不甚为难。” “既然定下来花银子了,少主富甲天下,也不差那么点银子,索性就带些随从,于临安府坊间查询一番,金国小王爷年纪轻轻,又会些武艺,下起手来不辨轻重,乡下的壮汉或能抗住一两击,不至于当场毙命……” 天雅打断道:“又怎么选定了那个男孩,那男孩就算再坏,年纪也太小了吧?” “年纪虽小,却是个花花太岁,由去年起始,就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呢!”苏娟解释道:“我查过那个男孩,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多半还是民间的买卖,可能巴结不到大买办,尚未打入皇庭宫室,在临安城里的富户间,还排不上号。” 天雅张大了嘴不敢相信,那么小的男孩,就已经学会糟蹋姑娘了。 “苏姐姐所言甚是,因之这位公子,便被我锁定为最佳人选。” 石翠柔手掌平摊于桌面,细数道:“这位公子蛮横狡诈,小小年纪就懂得巴结权贵,家境虽也勉强称得上富庶,平日里的零用钱却少,那只好献计献策,以小恩小惠请用人手,掳劫美貌女子进献权贵,这小子坏事做尽,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那么反过来看,他既然缺钱,一点点小钱足以收买,而如此心肠歹毒的顽劣子弟,自深明财货之用,断不会将不义之财的来源告知他人,私下里商量起计策来,又更加轻易了几分。” 欧阳刻问道:“你跟他如何商定的?” “当街拦停金国小王爷,向对方索赔银两,只消拿到十两银子的赔偿,我会再补他一万两。” 石翠柔笑道:“拿不到诳诈的赔偿,那对不起,我这里也一文钱补偿没有,我的意思就是捉弄一下金国小王爷,至于白银一百两,那是个预付金,我不求退还,男孩要当真舍得一万两不要了,那我也莫可奈何。” “他这样的……他当然舍不得了。”天雅都懂了,幽然道:“所以命就丢了。” “人为财死,果然不错,唉!”苏娟轻叹。 欧阳刻忽道:“这个少年既交往巴结权贵,又怎能不知完颜康的身份?” “他知道啊,我告诉过他的呀!”石翠柔讶声道:“我跟他说得明明白白的。” “那他还敢干……怎么还敢拦路勒索诳诈?”欧阳刻也讶异。 “财帛动人心……”苏娟欲言又止。 石翠柔笑道:“少主果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白银万两视同等闲……就把他家绸缎庄卖了,想亦值不了一万两。” 欧阳刻脸上一红。 这回忘记换算了,南宋时期中土白银紧缺,银矿开采已告罄,朝野间流通的银两仅有存量而无增量,随着战争的推进,与铜币换算起来越渐奇货可居。 “少主还要取完颜康……对了,他现在叫杨康,少主仍然非取他性命不可吗?”石翠柔问道。 欧阳刻摇头道:“那也不必,或许……他真能改好呢?” 石翠柔又问:“怎样才叫好?” “和平相处吧……我看也很难,咱们当着他的面骂他金狗,说他阴险毒辣,如此嫌恶鄙夷的态度,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欧阳刻缓缓摇头,又道:“有一天杨康或成当世大侠,他对天下人敬献善意,咱们这伙人总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多有利可图时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拿我们当踏脚石罢了。” “因此少主不妨再定下一计,此子人品低劣,兼且武艺低微,处置起来亦不伤天和……”石翠柔边说边观察欧阳刻神色,止住了语声。 欧阳刻沉吟不语。 天雅忽道:“少主为何设计……陷害这个小王爷完颜康?” “陷害?”苏娟失色道,连连摇头,也跟着打量欧阳刻脸色。 欧阳刻笑出声来,道:“的确是有构陷之实!天雅的看法没错,这件事我心下早有计较。” “不瞒你们说,初见此子,见他敷衍欺瞒母亲,我当时便萌杀心,他又色咪咪地盯着我的天雅和苏娟,当真取死有道!但话又说回来了,杨康恶心恶念断非好人,我欧阳刻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后跟他少些接触便罢,我也不是非杀他不可。” 苏娟松了口气,道:“少主所见极是,冲着杨铁心大哥的面子,不妨饶这小子一命,以观后效吧。” 石翠柔微笑摇头,自斟自饮了一杯,显得很不以为然。 欧阳刻凝目看过去,道:“我知道圣女怎么想,放虎归山,引狼入室,皆属尤为不智之举,此后若再见杨康有不义行止,纵然杨大哥横亘其间再多说辞,那可也万万留不得了。” 第128章 归顺 “少年人骄恣枉纵,多行不义,自当诛之,尤其杨康从王府之尊跌落草莽,现下又遭软禁,此子若放出生天再行不义,那就太过理所当然了。” 石翠柔分析得还挺有道理,三人都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讶色。 “你今日见我,意态颇为恣肆,我却有些不解了。”欧阳刻忽道。 “我师父等神女教首脑已被释放,少主大德大义,想必再无须与奴家为前事计较……”石翠柔舒了口气,道:“既已放下心结,奴家亦无余事烦扰顾念。” 欧阳刻正色道:“适才说了,我欧阳刻决非善男信女,放人实系手段而非目的,圣女冰雪聪明,当知我意图何在。” “是因……是那明教豢养怪物一事吗?”石翠柔讷讷道:“因此放过我师父等人,是为了跟踪查询?” “可我神女教早已脱离东方明教管属,少主……”她也说不下去了。 欧阳刻想了想,怪物化尸为水一事,石翠柔从未参与过,但当时见证者众多,人多嘴杂,那些护法堂主总会跟弟子们提及,也便不难传入石翠柔耳中。 圣女石翠柔此人颇擅钻营,虽年纪轻轻,却智计百出应变奇快,委实不好控制…… 或应加强控制…… “将萧白云、萧白露、聂翠玲一网成擒,是我叔叔与黄岛主亲率队伍,却又在东方明教总坛天方岭逮个正着,神女教似未如你所说,早已脱离明教管属……” 欧阳刻说着笑了,“当然,神女教也好,东方明教也好,系出同宗,一荣俱荣唇亡齿寒之类的,我自也理会得几分,凡此种种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但凡获知明教下落,他们又在苦心钻研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咱们肯定要追踪其下落,查探其因由。” “当然……少主说的在理。”石翠柔讷讷然,神色很不自然。 欧阳刻察言观色,又道:“抓捕你师萧白云后,这三个女人均曾提及‘上神’、‘神罚’之类的字眼,若确系指向那头催化的怪物,其一为神女教未曾了解确凿,其二为神女教亦有加入钻研,咱们今后对你师父应取何种态度,尚须视情形而定。” “圣女阁下,你此后行止如何定夺?”欧阳刻终于问出来,“假使你执意脱离宏法宫,欲返转重归师门,我现下便可向你担保,不会有人因此事向你追责。” “气机堂也将删减你这道生态气机,此后天高海阔,再无人追踪你行迹,我保证。”他又加了一句。 “如此一来,奴家想亦活不过一年半载。”石翠柔语出惊人。 苏娟与天雅俱各惊讶,对视间都没明白过来。 “谁要杀你?少主言出必践,断不会再向你施加毒手,圣女阁下无事一身轻,飘然远走,从此啸傲烟霞,岂不是美事一桩?”苏娟道。 天雅连连点头,觉得苏姐姐说得对,好有道理。 石翠柔但笑不语。 欧阳刻道:“除非圣女与那东方明教尚有联系往来。” 天雅两女又见惊色。 却见石翠柔左右遥遥环顾一圈,其时夜幕已降,天色已黑,又见风狂雪骤,山下湖畔也罕见行人。 所谓半山亭,就是有一半挤入山腹,另一半亭柱及梁盖则镂空,夜色下呼啸的风雪中,不免寒意大盛。 天雅功力不济,穿的还是西域带来的狐裘。 如此碜人的寒意中,石翠柔却解开了绸衣领口,由上往下,双手灵巧地剥开几只布扣,随手揭下。 登时白滑若凝脂的双肩,与两条嫩藕般的胳膊,均呈现在三人眼前。 里面就是绣着碎花的月白色肚兜了! 而她的左手,已然捺向右腋下的肚兜布扣…… “你干什么?!” 欧阳刻骤然站起,大手探出握住了石翠柔的左腕,阻住她解衣的动作。 双眼都瞪圆了! “此地现下无人滋扰,奴家便于主母和苏姐姐面前献身于少主,此生誓死追随少主,惟乞少主不弃。” 石翠柔静静说道,左腕于欧阳刻手中微微后缩,整个修长的玉手便滑入他的掌心,凉滑而温润。 “别胡说!这么冷的天……” 欧阳刻弯腰拾起单衣,双手展开,覆上石翠柔肩头,忽然一转念,看向苏娟问道:“圣女如此抬举,娟儿你倒说说看,我是要,还是不要呢?” 苏娟笑道:“少主将圣女收入房来自也无妨,只是天太冷了,户外似颇有不便。” 欧阳刻戳指道:“待得来年春暖花开,我倒要试试在户外收了娟儿。” 苏娟笑声娇柔,言辞上却没拒绝,天雅早绕过桌櫈,替石翠柔扣紧绸衣。 烟色绸衣只是春装,远称不上厚实,天雅又有些惊讶,道:“圣女功力真高!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的衣服,胸前暖暖的呢。” “你摸……好吧!”欧阳刻叹道:“翠柔由我载入元力,功力进境想必也是不慢的。” 坐回椅中道:“说说吧圣女,你这是要闹哪样?” 石翠柔捏了捏天雅的小手,笑着点头致谢,转向欧阳刻道:“无他,惟盼少主信重。” 欧阳刻道:“此事也不妨跟你明言,我已派弟子跟踪蹲守神女教那三位,异日境况有变,可能第一个就得杀你师父萧白云,你还是先想清楚。” “奴家想清楚了,家师若当真与那东方明教同流合污,也是她取死有道,奴家既救不得,亦回天乏力。”石翠柔道。 “这么说你终于想通了?”欧阳刻问道。 石翠柔道:“想不通又能怎样?她是师父我是徒弟,我又不能学那杨铁心夫妇,将师父与外界禁绝往来。” 苏娟插言道:“圣女若诚心归顺少主,须当守些规矩才是。” 石翠柔侧向作了个幅身,道:“苏姐姐但请吩咐,小妹莫敢不遵。” “大凡事项皆须禀明少主,尤其是打探查访等事,切不可自作主张。” “是,小妹记下了。” “双修之道首重心念专注,自必凭生默契,此亦于你功力进境有益,少主仁义,断断不会亏待了枕边人。” “小妹竭尽所能,若因功力未逮或杂念频生,尚须请苏姐姐详加指点。” “少主心性非纯善可一言蔽之,但常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与东方明教已成死敌,异日狭路相逢,于令师那几位,或要请你加意劝解,以免兵戎相向,徒然丢了性命,那于你,于令师,皆大为不妥。” “苏姐姐说的对,冤家宜解不宜结。” …… 第129章 缘由天定 口头上的承诺自然作不得准,收下石翠柔已无谓耽搁。 当夜便成其好事。 圣子圣女结为双修道侣,为宏法宫祖法传承的通例,苏娟、天雅及两婢皆于旁观礼。 圣女的遴定与圣子不同,并不取决于女子身具奇才异能,而是由气机堂裁决确认,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筛选出来的。 “双修”立论的精义描述,距今也才几百年,由北宋年间一个道士立传着作,房中术依然标为主旨,阴阳好和之道,那就源远流长了,各家各派皆有着传流传,能追溯到千年以前。 多有邪恶道派,由“双修凝结内丹”一说入手,其内息运转、药物引导更加五花八门了。 所谓采阴补阳,采阴为次,功力流转间释放杂驳真气为主,炉鼎一说,实质上将女体当成了垃圾桶,以供容留功法运转间的武者戾气。 这个被采补的女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或戾气丛生暴体而亡,那就不重要了。 宏法宫传承数百年的双修秘法亦无不同,以圣女为炉鼎容留戾气,巩固圣子的功力精纯为要,因此圣女的体脉气息,是筛选样本的主要条件。 欧阳刻捕获空间元力,却能推衍他人体脉,又与历史上的双修之道迥异。 他不需要炉鼎,纵然圣女石翠柔这具炉鼎为天下至宝,于他而言,也仅为达成心灵沟通,更为顺畅而已。 状态是很奇异的,与石翠柔相隔数十里,亦有感知到对方的喜怒哀乐,只消出现较为激烈的情绪,立时鲜明可感。 比诸对苏娟的状态还要清晰。 苏娟可是他倚为臂助的武学奇才! “你知不知道我的……我在想什么?” 欧阳刻数日后找上石翠柔,这话还是要当面问出来方能安心。 “少主现下在想,这姑娘竟为世间名器,可不舍得辣手摧花了,想必还是留在身边,常日里探讨功力为妥……”石翠柔笑道:“嘻嘻,少主是不是这样想的?” 欧阳刻没好气道:“那是你猜的吧?我是问你真的能……远隔数千里,也能得知我的情绪变化吗?” “那怎么可能?”苏娟震讶道。 石翠柔摇了摇头,道:“绝无可能。” 天雅道:“是啊,那也太过神话了。” “但是我能。”欧阳刻冲三女分别点了点头。 又道:“元力载入内功心法之道,我已掌握了个大致,你三人生机流转的重大动静,我均能于隔空遥远处知悉,但最清晰的还是翠柔,这可……” 石翠柔接声:“这可太遗憾了!苏姐姐、天雅与少主远为亲厚,反不及我这妖妇感知确切,真是教人徒叹奈何,哈哈哈!” 她与少主已有肌肤之亲,言辞间明显放恣了许多,对天雅也直呼其名。 “所谓缘由天定,圣女这枝娇花体质特异,亦足见少主福源深厚。” 苏娟这话是解释给天雅听的,天雅嫣然一笑,挽住苏娟的腰肢,倍显亲密,石翠柔冲天雅伸伸舌头,脸上犹带笑意。 欧阳刻的神异情状层出不穷,身边女子也早见惯不怪了。 …… …… 被杨康当街击杀的顽劣少年姓柴,柴氏于嘉兴府上是个大姓大族,临安城里属于这个大姓的支脉,家道逊色不少。 也因此这个黑锅背得踏踏实实。 柴家这长头孙子命丧当场,跟着就有侠女从天而降,指令随从杀死八名金国武将。 小王爷被掳带走了事小,六王爷与王妃数十日来毫无下落,这才是大事。 国际外交无小事,宋庭出手雷厉风行,先将临安柴氏一门老小打入天牢,要他们交代石翠柔一行匪徒的底细,大刑伺候难免。 柴氏自然交代不出来,只有那两位死者少年的婶娘在场,约莫听得“圣女”的称谓,想必是个不守王法的邪恶教派。 再随着深查细纠,便与牛家村武林圣地牵扯上关联。 为示公正廉明,主要为了给金国皇帝一个交代,柴氏一族即日满门抄斩,甚至祸及百余里外的嘉兴柴氏,皇庭出动军队,又抓捕了大批柴姓子弟。 朝廷杀人非为立威,而是为了向上朝金国表态,六王爷的行踪下落,自仍在紧锣密鼓地持续查访中。 完颜洪烈的尸骨已化为毒水,密封在数以百计打造精巧的竹匣里,并设有机关卡簧,以机键弹射出去,可作较远程的攻敌利器。 毒水腐蚀性极强,虽未见得中人立毙,但人类手脚沾上一滴两滴,若无壮士断腕之狠绝,最多两柱香工夫,整个人都化没了。 尊贵的六王爷完颜洪烈泉下有知,若有魂灵漂流俯瞰天地,亲见自身的尸骨化为如此绝毒利器,想亦死而无憾了。 柴氏加上仆佣,数百人问斩菜市口,杀得血流成河,杂役打扫了好几天,地上兀自血渍斑斑,也给陈立山吓到了。 即忙携女拜访少庄主,求问应对策略。 朝廷似无攻打牛家村的意向,每日不绝来往的武人谁也没往心里去,黄药师早便携黄蓉、穆念慈赶返桃花岛静修。 陈立山这个此前的大商家,毕竟与寻常武人思虑方向不同,于政局动向殊为敏感。 他倒也没能猜出欧阳刻的全盘计划,但疑神疑鬼的样子,显然最担忧的事项,已非东方明教的报复,而在武林圣地的安危。 牛家村已是陈氏数百族人安身之所,寻常武人死光了,陈立山自也不放心上,西域圣子一旦甩手不顾,他这数百族人可也难逃生天。 “陈掌门多虑了,我白驼山于此地投入甚大,且有我至交好友、妻妾与叔父在此,岂能弃之不顾一走了之?”欧阳刻宽慰道。 陈立山迟疑了一小会,道:“当今圣上震怒,将那柴氏满门抄斩,是做给大金国看的不假,但查访圣女一事,难免要滋扰我牛家村圣地庄严,却不知圣子阁下作何计较?” 欧阳刻傲然笑道:“巡捕房的狗腿子,入得了我圣地再说吧!” “小可……属下不敢多问,但近日来总感心绪不宁,却未知……”陈立山又再小心翼翼地问道:“未知这巡捕房奉朝廷钦命,因何偏偏入不得牛家村?” 第130章 货 “无论是谁,下至贩夫走卒,上至亲王贵族,来我圣地,当得自由出入,鹰爪孙要来查察案情线索,我等也不便拦阻。” 见陈立山眼巴巴等着下文,欧阳刻不禁一笑,“但要施行抓捕,你等终究习得一身武艺,江湖人士义字当先,就任由鹰爪孙胡作非为吗?” “少庄主的意思是,那些捕头捕快在我牛家村任由来去,询问案情亦可,但要抓人捕人,少庄主就不能同意了?” 陈立山问得仍然小心,刚坐下不久,居然又站起身来,兀自装得满脸惶惑的样子。 陈玲坐得踏实,玄衣劲带,束发笔挺,风度翩翩。 不料欧阳刻道:“同意啊!我为何不同意?若武人们胆怯畏事,空有一身武艺,却血性全失,任由衙门捉拿打杀,却毫无反抗之心,我又怎拦得住他们那般驯顺听话?” 这可算不上确凿的答复,陈立山不由好生踌躇,坐回椅中也是满怀不安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陈立山又问道:“假使朝廷派兵遣将攻打牛家村,以少庄主之见,依然不管不顾,任由这大群武林人士自生自灭?” 欧阳刻道:“不错,若陈掌门不幸言中,届时我自当与家人亲眷躲避战祸,武人们对上大宋朝廷自管打不还手,我原非中土人士,又有何立场插手?那未免……嘿嘿,太过多管闲事了。” 陈立山问的虽清楚,却未得到确切答复,心下不免反复咀嚼,怏怏告辞去了。 时当晌后时分,欧阳刻独自接见,身边并无旁人,喝了两口茶,便待去演武堂巡视一番,这才是每日的正经事。 用这样的说辞答复陈立山,自然早便打好腹稿,只盼陈立山将圣子言论在基地里宣扬开来,武人们也便有个确切的指向了。 他们三五成群,自己就能商议个对策出来。 陈玲随父出外一会儿,又回转来。 这回不叫拜见了,大大咧咧坐下来饮了口茶,欧阳刻讶异地看着她。 陈玲说道:“我爹是期望少主给他吃个定心丸,可惜少主既未部署军队,又未曾显露与这大宋朝廷争胜之念,我爹回去后再冥思苦想,大概要多生几根白头发了。” “有一说一,在下向来不怎么擅长撒谎。”欧阳刻道。 “此地恋栈不去的武人,应当拧成一股绳反击朝廷,甚至树起大旗来起义造反……这才是少主的心里话吧?”陈玲试探道。 “小姑娘好大胆子!”欧阳刻说着又笑了,接道:“他们是否有意造反,我通通管不着,我只能尽量保存自己,保护家人远避战祸……说白了,中土局势如何动荡,原本就与我白驼山无关。” 陈玲白净的脸上现出疑惑不解,又问道:“若我们不愿意归顺……做那驯顺朝廷的姿态呢?” “那便不驯顺好了,与我何干?”欧阳刻反问。 “我……我爹原拟将我许配给你,找你叔父提过一次的……” 陈玲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飞起了红云,低声道:“我爹说,让我给你做妾,你叔叔定会欣然接纳,谁知……”她也说不下去了。 “谁知纵便做妾,家叔依然不允?”欧阳刻明知故问,又问道:“那么陈姑娘,你心下做何计较?” 陈玲垂头看向桌面,道:“我能有什么计较?我爹这个人贪图富贵,当初在庐阳城里便最爱巴结权贵,结果一场江湖纷争,就搞得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托庇于少主麾下,这会儿又显见托庇无门,不知道他回房后,又会生出什么主意来。” “因此,若托庇有门,我大力承当你陈氏安居此处,你便乐于下嫁?当那个……安心当我的妾侍?” 欧阳刻忍不住哈哈大笑。 “少主,有何好笑?”陈玲大睁着眼睛看过去,讶声问道。 欧阳刻收敛笑容,正色道:“小姑娘,当今世上,或者说这中土宋地,女子是否奇货可居未敢定论,你自己不能拿自个儿当货物啊!” “女子不是货物是什么?”陈玲更讶异了,又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莫说女子了,凡人存活于世皆待价而沽,男子又有何异?” 欧阳刻讶然,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类似看法纵便到了现代社会,也没多大区别,较为流行的说法是,都是出来卖的,谁比谁贱(高贵)多少? 因此许多爱琢磨的人士喜欢寻找自我,寻找所谓生命的意义。 但更多人认为,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一个“卖”字。 卖出财货来,才能去“买”来生活的意义。 社会体系的沟通协作取决于买卖关系,由个性体验上循环往复缠绕毕生,直到死亡为止。 因此买来生活意义本身,就是全部生命意义的体现。 “嗯嗯,小姑娘很有见地,我欣赏你!” 欧阳刻转而道:“欣赏归欣赏,但卖你一人作妾,是买不来你陈氏周全的,你算盘打得这么精,也不妨换算一下,是不是这个理?” 陈玲舒了口气,又笑出声来,道:“那我还是不卖了,确实卖太贵了,人家也不愿买。” 这姑娘倒是心直口快! 欧阳刻大感畅意,穿越以来,就没聊到过如此超前的话题,就算跟苏娟,也聊不到这种程度。 “还是要自立自强吧我觉得,你陈氏强大起来,又怎有人敢欺?你看你这个年纪吧,练功夫正逢其时,对了——” 欧阳刻一指戳过,骤然命中陈玲额头处,挟天地元力与内功心法于一体,气息流线般一分为二,一入脑海,一入心脉。 陈玲居然不躲不避,并未显露出武人对危机的自然反应。 然后叫唤出声:“我会不会死?” “或许不会。”欧阳刻道:“这是我合宏法宫心诀与白驼山内功于一体,现下转授于你,陈氏能否保全,甚或兴旺发达,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陈玲脸上又现红晕,忽然问道:“那么其实……其实少主还是想要我的,对吗?” “不对!”欧阳刻急声道:“你是发情了吗……你想多了呀姑娘!” “你才发情……” 陈玲脸上更红,一语未绝,由椅中翘身而起,一溜烟跑了。 第131章 非中土人士 形势急转直下,四日后,朝廷便派了个巡使,也不知具体任何职司,带了两个随员,来牛家村宣讲圣谕。 谕旨有四。 其一,宏法宫核心子弟聚居此处,圣女当街杀人罪名确凿,宏法宫需秉持大义灭亲的律法精神,交由法办。 其二,主动交出大金国小王爷完颜康,外交使节不宜冒犯。 其三,江湖豪杰聚居过久不利于地方安靖,应尽早解散,牛家村自称武林圣地,这个“圣”字犯了极大的忌讳,需另择名取用。 其四,此地发起人、一应财货投入皆出自西域圣子,欧阳氏系出外族,实包藏祸心,中土武人爱国心可嘉,应将西域圣子逐出中土,或不伤和气,劝离也罢。 其时欧阳刻不在场,与天雅等女游逛西湖去了。 在场的人也很多,但江南六怪避而未见,宏法宫首脑也不出面,赶来圣地的大江南北武林人士更就不明所以,便由杨铁心携郭靖接待。 会客厅里旁观看热闹的自也不在少数。 谕旨所宣,大致也都听明白了,谕旨非圣旨,没有人下跪,面面相觑。 巡使四十来岁,话也说得很客气,说完就走了,留下一轧封装精致的名帖,内附宣纸信件,想必就是口头上表达的意思。 也没有当场就要把完颜康与石翠柔带走的意思,大抵只是来传个讯。 欧阳刻找不到,便有宏法宫高层欲寻访欧阳锋请示意见,通过打听才知,欧阳锋已于数日前启程回转白驼山。 欧阳锋原就是甩手掌柜,此地一应建设规划、成员安置、武学交流等事,向由欧阳刻主理。 大家也不以为意,静候少庄主携女回归,再商榷个章程即可。 但朝廷派员传谕,纵然没来到会客厅聆谕的,终究人人看在眼里,如此演武堂、各大小客室、溪畔柳下,不禁议论纷纷,大显惶惑不安。 欧阳刻等人于子时初方回转牛家村,宏法宫首脑与大批武人首领,合计超过两百人,均一并邀往演武堂,详商应对之策。 “我宏法宫圣女替天行道,行侠仗义,杀了几个金国武将,是断断不会交予朝廷法办的,这件事我先说在前头,免得有人诸多妄念……” 欧阳刻刚说到这里,便有武人叫嚣声起:“那决计不能!” 紧跟着附和者众。 说起来都是秉承侠义精神,刀头舐血的江湖豪杰,万万不能向宋室皇家低头。 出卖武林同道,是要为天下人所不齿的。 就都很义字为先。 欧阳刻又道:“至于那位所谓的金国小王爷完颜康,实系杨铁心杨大哥的亲生儿子,当年杨大哥与妻子、儿子失散,被金国王爷收养至今,现下已然夫妻团圆,父子相认。” “这个少年该不该交上去,或向朝廷详述经过,再或由宋庭转交金庭,尚请杨大哥拿个主意。” 场上嘘声稍纵即逝,“哦”、“啊”之声不绝于耳,大家纷纷看向杨铁心。 “那也是决计不能,呵……此事前述十多年,各种细项纠葛,杨某又如何解释得清楚?” 欧阳刻介绍情形时模糊其词,未当众提及包氏改嫁金国王爷一事,杨铁心不禁好生感激,于旁捏了捏他的手。 欧阳刻反手在杨铁心手背上轻拍两下,意示理解。 “当然是不能交的!更不便提及小王爷……杨康的确切身世,否则朝廷要讨好大金国,杨康不免性命难保。”一个武人解释道。 “对!大宋朝廷巴结金国的嘴脸……一向摇尾乞怜,不堪入目!杨老英雄的爱子,可不能葬送在朝廷手里!”另一名武人说来很是激情。 登时又有人附和其辞,闹哄了好一阵子。 “如此说来……”欧阳刻甫一开声,喧闹声立止,他接道:“既然大伙儿看法一致,这两项谕旨,我们是无法遵令行事了?” “什么狗屁谕旨……呃!欧阳兄,我不是骂你,我是说朝廷那个狗屎一样的东西,竟敢给我等下谕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又一个武人叫嚣。 欧阳刻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没错,下面咱们就要谈到第三项,解散这方基地的武林人士,大家都告老还乡安居乐业,亦不失为美谈,诸位有何看法不妨畅所欲言。” “我与弟子人等修炼正到紧要关头,尚须贵教宫襄助,我是不走的。” “贵教心法神妙,我辈武人堪称受用不尽,此番入驻圣地,可谓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尚乞欧阳兄收回成命。” “腐朽不堪的南宋朝廷……所谓圣上钦命,纯属一堆狗屎,胡言乱语的梦呓,理他作甚?” “假使有令不遵,却未知会否引发后患……” “他赵括若敢挥军直入,打到他姥姥家去!什么狗屁皇室?!” “对!大宋向金国摇尾乞怜,俯首称臣近百年,还敢称圣!简直不知廉耻!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 一时间过百人纷纷扬声,言辞越渐激烈,再说下去,这些武人挽起袖子,想必就要怀揣利器进攻京师了。 宏法宫首脑及数名内门弟子,却始终没言声。 欧阳刻也不打断,只向郭靖笑笑,后者却表情严肃,脸色紧绷,见欧阳刻发笑,还有点奇怪的样子。 于是看向杨铁心。 忝为昔年牛家村的当地人,常日间接洽、安置事务由杨铁心协同六怪主理,他武功底子虽不佳,于赶来朝圣的武人间却威望日隆。 “大家……兄弟们稍微静一静!”杨铁心提高了点声量。 喧嚷絮语声逐渐消止。 杨铁心的说辞却颇出意料,只听他道:“兄弟们切莫遗漏了,这宋庭尚有第四项谕示。” “哦”的一声化作洪流,还有些人没反应过来,经旁人附耳提醒,也便立时省悟。 于是纷纷看向此间基地主人。 武学圣地的倡议人,创建者。 西域圣子、白驼山少主、宏法宫圣子欧阳刻。 “诸位兄弟若嫌我多事,小弟并不介意带从人眷属退避三舍。” 两百余人或立或坐在演武堂里,却静悄悄的,无人发声。 欧阳刻眼皮不由发跳,又道:“纵然诸位不便提及此事,朝廷执意遣散这处基地,我既非中土人士,不过是个外乡人,更不便介入中土武林事宜,但凡事发,我也非得赶返西域不可。” 第132章 智计百出的圣女 “怎样才叫事发?”朱聪忍不住问道,更忍不住瞥了杨铁心一眼。 “看这情形,朝廷遣使来传谕旨,想必是先礼后兵,接着……” 韩宝驹嘴快,说到这里又迟疑起来,顷刻后接道:“接下来就得发兵征讨了,兄弟们也得想想清楚,是自个儿的身家性命,族裔安危要紧,还是绝学功法,江湖义气要紧。” “韩三侠所言似也在理……” “公然与朝廷作对,事属非常,确须三思而后行。” “但又不是我等公然造反,想来……暂且退他一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却也不失为良策……” 就有几个貌似老成持重之辈出声。 欧阳刻掉头走了,宏法宫一行连随跟上,也出离了演武堂。 刘逸岭抢前几步赶上了欧阳刻,并肩道:“圣子阁下不涉俗务不理政事,的是我教先贤风范。” 欧阳刻侧头看向他点点头,没说话。 身后姬终年的声音传来:“武林人士营营苟苟,自命侠义,实尽属鸡鸣狗盗之徒,圣子仁义为怀,心系天下武人,却恐错付了感情。” 他又没盯着欧阳刻的眼睛说话,貌似与身旁同僚或弟子闲谈,但又未刻意降低声量,显然还是说给欧阳刻听的。 欧阳刻骤然止步,如此身后一行二十余人便呈涌上之态,一并停立在途中,站成了一个圈子,众人目光凝注,均看着圣子。 “朝廷一日不曾挥军进击牛家村,我宏法宫仍不可撤离,此是我以白驼山少主、宏法宫圣子之名,向天下武人承诺过的,古人一诺千金,我等不敢说效仿先贤,但切不可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 欧阳刻环顾一番,见众人神色变化,有的讶异,有的蹙眉深思,有的微露恍然之意,诸般表情尽收眼底。 又道:“至于朝廷皇室,真要挥军驱散这过千名武人,一旦启动战事,咱们自然还是要远而避之的,但先后次序不可倒置,武林人士如何行止如何决策,尽由他们自行裁决,咱们不支持,也不反对,听之任之罢了。” 聂荣景赞道:“圣子所言甚是,尤其一诺千金更是中肯之见,凡事皆可商议,只消这一条做到,无愧于天下武人,便无损我教清誉。” “正该如此!圣子仁至义尽,足堪为天下楷模。”青韵堂堂主田华应声附和。 再行得几步,便各自分散回屋。 欧阳刻颇感郁郁不欢。 杨铁心骤然提出驱逐西域欧阳氏,令他微惊之余,也没往心里去,这个议项纵便不提,终究事实存在。 西域波斯地带的族群,实无立场插手中土事宜。 之后韩宝驹的说话,则让事件滑向胶着状态。 武林人士也并非全都是天涯浪子,多半娶妻生子枝繁叶茂,越是着名的武人,越是家小拖累繁重,手底下或大或小有些产业积累。 一句话让他们豁出去跟朝廷对着干,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大义之名都难以借取。 此前所想委实过于天真,当世武人无论功力高低,可绝非扯线木偶。 欧阳刻此前以为自己的计划符合逻辑,事情临到头来,才知逻辑什么的根本不管用,是个人都会打好自己的小算盘。 行往寝室近处,却听屋里传出说话声,想必是天雅与两婢在闲谈。 仔细一听——他的耳力就是那么不同凡响的灵敏。 那个清脆的女声,却是在跟天雅有所争执。 好吧,这个女声也听出来了,是石翠柔。 “……因此你想,杨铁心势必要向少主责问,少主自是矢口否认,推得一干二净,原先他就不知,推托起来当然理直气壮,对不对?是不是这个理?”石翠柔说起话来,还真就理直气壮。 天雅讷讷地开口:“但你……你陈述的事件,少主也不是全然不知,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哪件事与少主有关呢?那个被杨康打死的柴家少年,可非出于少主的主使,再论到当街灭杀的金国武将,也是我教子弟听我吩咐行事,此事从头到尾,少主都未参与……” 石翠柔语声一顿,道:“对了,将杨康从我手中救出,这件事少主参予了,也仅有这件事少主是最清楚不过的,不但少主清楚,杨铁心亲眼见到,难道不该对少主感激涕零?” “你将此事向杨康全盘托出,杨铁心大……大哥不也就知道了吗?少主对杨大哥敬重有加,杨大哥找上门来责问,少主可就受委屈了。”天雅语气幽幽的,夹着轻轻的叹息声。 “一句话,推托干净啊!我是打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定要把杨康这个恶贼逼疯不可!” 石翠柔深吸一口气,又道:“杨康这种人品,谁能信他满口胡言?就算他的亲生父亲杨铁心,终究也十七年未见,杨铁心也算是个草莽英雄吧,少主又对之器重扶持,他是愿意相信少主的话,还是愿意相信儿子……这个被金国王爷养了十七年的逆子的话?” “终究是……平生枝节呀!石姐姐,你又何必多惹麻烦,做这一堆事?”天雅又叹气。 “你不明白吗?杨康不死,少主心难安!” “为何难安?他是什么东西,给少主提鞋也不配啊!” “为了你呀!” “为我?” “对!你越是替杨康说话,少主越是要除恶务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我要怎样……我是很不解。” “天雅,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是少主的女人对不对?少主对你宠爱有加,视若珍宝……” “对,与此事何干?” “你当着少主的面,赞扬杨康生的英俊,身世可怜,又情有可原什么的……得亏少主仁厚,不跟你多计较,若换个男人……算了,不说了。” “呃,我哪有?石姐姐你别瞎说啊……” 欧阳刻明白过来,这个石翠柔还真是智计百出! 明白了也无谓听墙根了,径行敲门,稍待片刻木门向内推开。 宽阔的寝室里仅天雅与石翠柔两人,两婢与苏娟皆不在场。 “翠柔,你知道我在偷听吧?”欧阳刻坐定,好整以暇地问道。 “不知,你偷听我也不怕。”石翠柔道:“远隔窗廊一丈之距,门窗紧闭,若非少主神武,又有何人能将咱们的私房话听去?” 欧阳刻又问:“你不怕……你如此攻于心计,不担心我对你更生忌惮?” “担心有何用?你一辈子防着我,我也只好由你防着。”石翠柔兀自不卑不亢。 第133章 欧阳克归来 欧阳刻道:“那么你可知,杨铁心尚未向我提及一字。” “早晚会提的,最多晚膳后,他定然会找你问询此事。” 石翠柔秀气的嘴角微撇,含着一丝冷笑,“少主不是说过,杨铁心此人英雄了得,为燕赵悲歌之士?藏藏掖掖的,那可与少主评点不符。” “你当真找上杨康,跟他说得一清二楚?” “大致是清楚的,我把事件策划种种,全推到你身上了,杨康听了以头撞门,额上血淋淋的,我都看在眼里。” “好,那你又为何向天雅提起?” “我得意忘形,好了吧?” “嗯,你不错。” 石翠柔讶然张口,天雅的樱唇也鼓成个圆形,两女肤质白皙柔润,相貌艳丽,两张俏脸交相辉映,这般同表讶异的样子情致动人。 欧阳刻笑道:“我之前也琢磨着,该怎么破这个局,指望杨康改好,此后学杨大哥般性情耿直,那是不用指望了……那不符合人性!” 他摇了摇头,又道:“杨康已有污点,若查探他此前十多年行事作风,定然劣迹斑斑,只有包惜弱这样的慈母,才坚信儿子能改好……” “对,那不可能,我也万万不能信,受着金人的多年教养,却反与我宋人同舟共济,抗金杀敌什么的……”石翠柔也摇头,“他绝对做不到!是个人都做不到!话说回来,他若做到了,他仍然不是个好东西。” “明智!”欧阳刻伸出了大拇指,心下着实佩服。 石翠柔不但智计百出,又有实干才具,就这思辨能力,对人性的解析深度,实非所谓当世大侠能望项背。 天雅却问道:“他若改好了,为何依然不是个好东西?” 石翠柔道:“譬如天雅,现下少主对你恩宠有加,倚为族中主母,荣华富贵挥斥方遒应有尽有,若干年后,来个人告诉你,少主实系灭杀你族裔的大仇家,你倒权衡一番,你能对少主下得去毒手吗?” “那不可能的!少主见过我的家人!”天雅说着连连挥手,仿佛要把这个不吉的假设挥散开。 “好吧,这个例子不恰当,但你想过没有,杨康当前所处的,正是类似境况,他能怎么做?说难听点,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合适!”石翠柔道。 欧阳刻道:“还有一条路,他隐居起来不理世务,但他能做到吗?随着此地举事将近,杨铁心大权在握可期,杨康这样的性子,舍得放弃如此荣耀吗?” 石翠柔道:“没错,杀金狗是不敢指望杨康出力了,正面迎抗宋庭围剿,杨康自是乐当先锋……少主,今日相聚商洽朝廷谕旨一事,那些武人是否计议已定,打算揭竿而起了?” “此事或有变数,现下尚且言之过早,静观其变吧。”欧阳刻答道。 …… …… 白驼山。 后山石窟。 欧阳锋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心下蠢动不已。 闭关数日,穷尽思虑,融问苍茫、宏法宫内功于一体,运转欧阳刻亲手改编的心法诀要,终究未曾改动一个字。 不由暗暗赞叹儿子的能耐。 儿子生具异象,超脱常理的奇能异见层出不穷,打造武学圣地亦颇见欣欣向荣,想来不久后当能问鼎天下。 老怀大慰! 欧阳锋今年五十三岁,尚未见老态,这个儿子孝义双全,医道所学惊绝鬼神,小施手段,必能替自己长续寿元。 人生到此境界,再有何求? 运功推开钻石门,心底蠢动之意更甚! 他在山庄里到处游走,似在散步般闲逸,实则轻烟般飘渺,快捷无论,身形鬼魅般穿行各处。 好在欧阳刻留驻山庄的弟子个个避着欧阳锋。 这位老庄主性情怪戾,喜怒无常且残忍好杀,常驻山庄的子弟,都下意识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远远见个礼便匆忙跑开。 虽忌惮有加,却也难掩服膺畏怯之态! 此刻的欧阳锋,仍能挼清这个逻辑,效忠儿子与效忠自己,其实并无分别。 自己年事已高,就当那个人人畏惧的白脸,红脸任由儿子演绎,又有何不妥? 但情绪越发激烈,其难以宁定的程度,心脏的跳动声都能听到! 究竟哪里不对? 是运功出了什么岔子吗? 仔细体察了一番真气流动态势,却未发觉不妥。 欧阳锋找到了令他心绪不宁的来源。 那是卧房里进的一间小屋。 约莫八、九年前,他请匠人替自己打造了一具棺椁,就停放在这间阴森森的幽闭斗室里。 武林人士好勇斗狠,随时死于非命,寿材停放于卧榻之后,亦有隐喻长寿之吉意。 以白驼山主人之尊,未曾聘用大批匠人掘土造坟,大兴土木修建陵墓,就算是西毒生性谦仰了。 这具棺椁里封存的,是去年克儿身体消融之际,留下数以百根散落的森森白骨。 克儿意念化形已然重生,这堆白骨犹自封存于棺木中。 欧阳锋双手扶住了棺椁的盖板,心绪终于宁定下来。 “克儿,是你在呼唤阿叔吗?”欧阳锋喃喃低语。 鬼使神差的,他随手掀开了棺盖。 上回事后,又命能工巧匠重新修缮铸造,锁死棺盖的木钉换成了活扣,一掀即开。 这句自言自语竟得到了回应! “叔叔,我……侄儿终又能听到叔叔的说话,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侄儿过得好苦啊!”欧阳克的说话里满带泣音。 欧阳锋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 “你回来了?你回山庄……你的魂灵跟随为叔回到山庄来了?”欧阳锋下意识便问出声来。 那堆白骨动了起来,嚓嚓噄噄的声响,诡异而可怖。 只看动静,显见是在拼装组合。 “叔叔,我回来了!” 骤然间哗啦一声烈响,骨架终于拼接完毕,空中呈现无数股漩涡,仿佛遭到浓雾烟染,完整的骷髅骨架上,忽然添加上筋脉肌肤,丝丝入扣。 须臾间,也就几个眨眼的工夫,一具矮小人体已然添饰完备,由棺中站立起来,形貌极似欧阳刻! 欧阳锋骇得急忙退身,斗室甚是狭窄,两步半后,后背已抵墙面。 不足一米的人体,要跨出离地高过一米的棺椁板壁,却有些不易,于是整个体型无风而涨。 人体高度骤涨一倍有余,微一纵身,通体一丝不挂的由棺中跃出,跟着便就地俯身拜倒。 欧阳锋呆若木鸡。 第134章 无头公案 石翠柔神机妙算,杨铁心晚间果然来访。 包惜弱自是对儿子言听计从,不管杨康怎么说,她也是字字信服有加的,杨铁心则未必。 但终究不能由一个妇道人家跑来拜访此间主人,何况此间主人还是个较为年轻的男子。 杨铁心详细陈述,基本上是将石翠柔的说话,由杨康复述的内容,再转述一遍。 他是血性汉子,性格率直,自不会加油添醋,只不过边说边连声致歉,表达出一个分明是问罪前来,却又带着退缩之态的老好人的心虚。 同时也令欧阳刻明白过来,石翠柔是怎样将事件前后、因果关系组织起来的。 “此事……是由令郎亲口告诉你的?”欧阳刻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会否经由嫂夫人转述,杨大哥再重新概括一番?” “不是,我跟妻子都在场,听犬子一五一十诠释清楚的。”杨铁心又再表歉意:“料来是犬子胡思乱想,编造出来这一番胡话,欧阳兄弟也别太往心里去。” 歉意是表达出来了,但问讯质询的意思也很清楚。 欧阳刻苦笑道:“那我不知该怎么说了,此事前后,要说是我做的局,倒也未必就不合乎情理,但我的确一无所知,我这整天忙东忙西的,委实也抽不出时间……” “好吧!我自也能吩咐下人行事,策划这件事应须时不短,我又借机跑了一趟白驼山,因此倒更显得我有意推托责任,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据之类的,反而显得我嫌疑更大了……哈哈!” “倒不能这么说,我也觉此事蹊跷,怎会那般巧法?这边完颜洪烈与段天德被公子捕了,次日康儿那边就生出事端来?” 杨铁心吁了口气,又饮了口茶,竭力表现得心平气和,接道:“而我夫妇与那江南六侠,实系公子相邀,去往望月酒楼,时未入晌,便上了二楼饮茶,预待午时进餐,那个时段嘛……” “那便是证据确凿!”欧阳刻打断道:“杨大哥想必是要说,我与圣女早已定下计来,就等着观摩这一场街头血案,于是一切照计划行事,如此计划设定完备,执行状况也甚佳。” “但小弟要问了,令郎怒而杀人,用九阴白骨爪直击喉头,将那位柴姓少年毙于爪下,我要如何确保它发生呢?万一它就是不发生呢?” 杨铁心点点头,道:“犬子顽劣,兼且仗着学过几年功夫,手底下狠毒,这是万万计划不出来的,公子所言甚是。” 欧阳刻定睛打量他一会,道:“既然如此,杨大哥夙夜来访,却不知所为何事?” 杨铁心置若罔闻,道:“据犬子胡言乱语,柴姓少年拦在路口,向犬子索赔他的绊马索,否则全家人大祸临头,肯定要死光死绝,我与六侠听力未及,当时又正闲聊琐事,不知公子可否听见?” “我也没听见,只听到叫嚷声热烈,于是才绕到窗前去看热闹,好像你们也是这样吧?”欧阳刻答道。 又道:“柴姓小子顽皮淘气,恶迹无数,我倒也做过一番查访,否则圣女须饶不过我,话分两头说,令郎手底下虽狠毒点,杀了那小子,倒也称得上除暴安良,就可惜令郎先前并不知此子劣迹,未免……呵呵,矫枉过正了些,杨大哥以为呢?” “说的也是。”杨铁心点头。 “因此杨康为何要编造这番说辞?”欧阳刻紧盯着他的眼睛,话说得一字一顿。 杨铁心不以为意道:“想必还是为了脱罪……的遣词吧!” 欧阳刻摇头道:“脱罪或属其一,其二是陷我于不义!你这个儿子……杨大哥这位十七年未见的爱子,心计可不浅呐!” 杨铁心原先对儿子的说话是深信不疑的,此时与欧阳刻聊谈起来,又觉得确实该细加思量一番。 他之前已经找过石翠柔问及此事,后者自是推得干干净净,自称从未私下探访过杨康,反嗤之以鼻,瞠目以对地嘲讽了几句。 杨康独居在为他量身定制的铁皮屋,位于基地深处,周边虽无守卫,但也时常有圣地役从、宏法宫子弟等路过。 因此石翠柔于前日深夜探访,还带了一位年轻的内门女弟子,两人均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罩着件灰朴朴的道袍,盘起发髻作男装打扮。 若有人路过,遥遥看去,也只当是两个体态略显臃肿的道士。 类似这样的道士,基地里虽称不上多,过百人是有的,重阳宫全真七子都来了四位。 于是,这就成了桩无头公案。 “愚兄乍听此言自不无激愤,细细一想也觉疑窦重重,不合常理之处甚多……”杨铁心也言不由衷了,随之道:“你我兄弟肝胆相照,万勿因此事而生疏离,论起来吧,全怪愚兄胡思乱想,贤弟务乞海涵。” “杨大哥的人品,小弟是向来敬重的,但你这个儿子……令郎那里,尚须多加管教才是。”欧阳刻一拱手,“小弟终究是外人,话说重了些,还请大哥恕罪。” 杨铁心连称不敢,彼此又客气地闲扯了几句没营养的,他便告辞离去。 欧阳刻知道他立刻就要去见杨康,跟卧榻中女眷交代了一声,悄然跟了过去。 他功力远胜,远远蹑在后面,杨铁心丝毫不知,想必正怒火如潮,健步如飞地赶往铁皮屋。 不想夜色下,包惜弱兀自站在铁皮屋前,隔着投食栅窗,跟儿子娓娓细语,情境甚是凄凉。 “娘,爹要不信我的,我死给你们看!” 杨康清亮的嗓音,夜间听来很是清晰。 “你这孽障!还要砌词狡辩!”杨铁心赶上前来挥起了右掌,脸色铁青。 但要趁着怒意给儿子一记耳光,隔着栅窗可没这功能,他收回了手,叫道:“若非你推咎罪行,胡编滥造一通,我何须跑过去找欧阳公子?结果闹得灰头土脸,简直无地自容!你个畜生……真是死不足惜!” “欧阳公子自是不会承认了。”包惜弱语气幽然,轻声叹息。 “欧阳又不是神仙!他能猜到他……金国小王爷会当街杀小孩?!”杨铁心怒不可遏。 杨康更怒,吼道:“我死给你看!我死给你们看!!” 说着连连拿头撞铁墙,登时血花四溢,额前一片血肉模糊。 第135章 战事临近 包惜弱大为心疼,连声劝解。 杨康只是不听,兀自以额头撞击铁墙,估计最后这下子用劲过猛,忽然不撞了,软倒在地,大概是晕过去了。 包惜弱哭出声来,整个人风中摆柳般摇摇欲倒。 杨铁心挽着她腰肢,又纠结又痛心,道:“慈母多败儿,你这……别哭了,他不会死的,一忽儿就醒过来了。” “我听说这欧阳公子,的确是有些神仙手段的,你……你没听过吗?”包惜弱饮泣间,忽然问道。 “我都亲眼见到过!那又怎样?!你怎地不想想,若欧阳刻真是神仙,康儿早就没命了!还能关在铁屋子里编造谎言?” 杨铁心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康儿对欧阳恶意太深,但你别忘了,当时在街头血案现场,可是欧阳兄弟一力主张,将康儿从圣女剑下救出生天的。” 包惜弱饮泣声稍止,道:“理是这个理,但我终不敢信,康儿能编出如此谎话,康儿……他还是个孩子啊!” “能杀人的孩子,不要也罢!”杨铁心恨声道:“这么些年,他金国小王爷当得好生生的,还不知道手底下有多少条冤死的人命!” “他终究是你亲生骨肉。” “他终究是金人养大的,对我宋人仇视之心未减。” “我也……我也在金国居留十七年,那……你会怨我吗?” “你怎能与这孩子相提并论?当年你孤儿寡母的,托庇于金人王府中,也是权宜之计……唉!” 至爱的娇妻被金国王爷睡了十多年,早已既成事实,杨铁心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这一声长叹内容曲折而复杂,尤其内涵深蕴,叹得包惜弱五抓挠心的,恨不能当场死在丈夫面前,以证心志清白。 欧阳刻远远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忽然感觉,原着上杨铁心夫妇甫一见面,即双双殉情而死,或许更合适几分。 后面的一切纠结,就都不存在了。 人死债灭! 何况这夫妻二人绝非恶徒,只能说命不好,造化弄人。 直待杨康醒转过来,一家三口又是一番细诉衷肠,欧阳刻才悄然离去。 如同他悄悄地来…… …… …… 时局变化飞快,朝廷于一日内发布三道谕旨,由“请”变为“令”。 令牛家村周边几座村庄汇聚的武人速速返乡归去,否则就要挥军镇压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何况此地武人一个个振振有词,又未曾打家劫舍,没有给临安府造成任何恶性斗殴事件,若有治安乱象,那可牵扯不到牛家村武学圣地。 来到这里的武人勒令出行事宜,说白了,执意离开的没人拦着,但也别惦记着再入驻圣地了。 因此不过是个民间团体的盟会性质,从未触犯过律法。 宋庭跟金人俯首称臣,偏安南地,却要在窝里耍横,此地武人决计不肯遵令。 类似呼声越趋激烈,便连老成持重之辈也按捺不住,其间畏祸者,就此打道回府的也仅寥寥可数。 不遵圣令,就意味着殊死抵抗。 考虑到即将大军压境,仅凭陈氏百名弓箭手的武装力量,却是难以指望,于是许多帮主、掌门、岛主或门派首脑,开始写信回乡请求支援。 皆由丐帮子弟快马加鞭,将信件传递往大江南北。 眼看着战事难免了,洪七就此找上了欧阳刻,询问如何定计。 “真要打仗了,小侄自是带着随从家眷远离,躲避战祸为要。”欧阳刻笑道:“小侄非中土人士,实不宜插手宋地政务,帮主年前提点言犹在耳,的是中肯之极,晚辈深受启发。” “你真要躲?”洪七深表怀疑。 欧阳刻微笑不减,道:“不躲不行啊!我白驼山门下子弟,甚至宏法宫子弟,但凡手上沾了一滴宋庭士卒的血,就得归咎于小侄,入侵领土的罪名,可就断定给我坐实了。” 洪七冷笑道:“那么中土这花花世界,今后如何驱逐金人,又该怎样改朝换代,江山社稷种种,可就与你白驼山无关了。” “原就毫无干系,洪帮主何出此问?”欧阳刻故作讶然。 “那想必我……老叫化子会错了意,我还只道你要遣出几十名高手,行那斩首计划,将宋庭一股摧毁呢!”洪七忿然道。 “嗯嗯,确曾有过如此计划,剑锋所向却非指往他宋室皇庭,而是那外族金庭,但现下晚辈醉心于内功心法,对这件事又不那么热衷了……不瞒帮主说。” “哦,你练功练得脑子迷糊了,不再有这狼子野心了?” “正是,晚辈就想着功夫练得精纯一些,多一些自保之力,以后就不怕被别人欺负了,我自过我的逍遥日子,野心什么的,又于我何益?” “老叫化子可有点不敢信。” “前辈……呵呵,说句不中听的,洪帮主信或不信,又与我何干?” “此地武人来自五湖四海,皆冲着你宏法宫圣子的脸面,说白了,冲着你家的奇异功法,可谓朝圣而来,但要论到战场上交锋,可就成了乌合之众,少庄主就不惦记着搭救一把?” “他们如若不欲反击,尽可以散居回乡,宋庭谕旨上不早就三令五申过吗?我何曾拦阻过?” “你是盼着这些江湖人士死掉一小半……甚或一大半!对吧?然后你再出手拯救,派遣精锐高手捣毁宋庭机制,自然天下臣服……我就这么一猜,却不知少庄主能否给叫化子一句实话?” 欧阳刻脸色沉下来,忽然一抱拳,随之松开,冷声道:“洪帮主,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又是当代大侠,你如此说话,真就令晚辈齿冷了!” “你既知我的斩首计划卓富成效,为何不去照此施行?却巴巴跑来对我这事外人一番指责!此地现下武人近千,高手云集,以洪帮主的威望自必一呼百应,却因何犹疑不前?” “若说洪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贪生怕死,实不免令旁人耻笑,但这般言辞,晚辈就很是不解了,我能做到的事,洪帮主莫非就做不到?还是不想做?抑或是不愿担那噬主的千古骂名?” “我……”洪七语塞。 他也察觉自己跑来问责于白驼山少主,的确有些冒失了。 截止目前,欧阳刻尚未启露獠牙,总不能将人家有可能存在的规划策略,当成确凿存在的狼性使然。 再论下去,就是他北丐不讲理了。 第136章 被迫起义 “噬主的千古骂名”,果然说到洪七心坎上了。 他忌惮的正在此节,而且他还不便承认,属于洪七最羞于认可的一面。 “主”不是洪七的主子,但总是南宋正溯的圣上,口头上可以藐然待之,但凡决意推翻皇庭,这个噬主的骂名是跑不掉的。 洪七羞于承认的是自己游戏人间,向无争夺权柄之念,当真登高一呼,意味着权力集于一身,再想投闲置散抽身事外,可就没那么方便。 江湖袍泽,武林同道,跟随着他树起了大旗,明面上是为了大义所在,抗击暴政、推翻腐朽朝堂种种,实质上流血出力,甚至献出族中子弟的性命,是惦记着有肉吃的。 到了那时候撂挑子一走了之,可就把大群英雄豪杰撂半道上了! 斩首行动说来轻易,真干起来,非但需要群策群力,还要圈定一个小范围秘密行事,还要确保行事者的忠诚。 如此事项繁冗,非洪七这种游手好闲的性子足以应付,因此亟需一个名目。 他有主意了。 …… …… 十多日后宋庭大军压境,此时武人们许多亲族、同门弟子尚未赶到。 当然,就算他们赶到了数千人,也不过乌合之众,远远难敌皇城所遣,骁勇善战的兵威之盛。 肉眼可见的基地,已蔓延出数里之遥,皆被朝廷军队重重围困,战事机件辎重齐备,数以万计的军伍队列漫山遍野,望之生畏。 且发动役从于周边伐木除草,所谓坚壁清野。 有个身形壮硕的将领骑前喊话,此人内力不凡,语声传出四野皆闻。 大致意思是,只消束手待擒,不事顽抗,上将军承诺,人捕了立刻放归还乡。 如此皆大欢喜,无谓打打杀杀,还能避免抗旨不遵的天大罪名。 东邪西毒皆已离去,宏法宫一众数百武人早已声明退避三舍,干等着军队入侵,欧阳刻就要带人撤走了。 洪七责无旁贷,跃身而起,径扑那个喊话的将领而去。 万军中夺帅,洪七也是艺高人胆大。 可惜不若想象中那般轻易,哗然嘶喊声中,战旗挥舞间,数以千计的士卒或乘马,或步战挺枪而入,登时将洪七围在当间。 他绿玉杖挥展出阵阵虚影,顷刻下击落十多名骑兵,但也顷刻间陷入险境。 那些步战兵双手握着长戟,也不用什么招式,一步步往前挺进就行了。 洪七武功再强,绿玉杖却非利器,挥展间振开长戟虽也不难,功力的消耗委实庞大。 只能先以钢针暗器伤敌,这时候也顾不得杀伤人命了。 可惜几十枚钢针也起不到多大作用,眼前人山人海的全是甲胄鲜明的敌兵,一拥而上却遵循战队章法,绝世高手陷入如此战阵中,也很难腾挪出手脚。 凝真境武人纳天地元力为己用,再生能力强悍,不愁功力消耗过快。 但洪七游手好闲的,运转宏法宫心诀至今效用不显,内力存量上可能早已达坐照境巅峰,但境界上尚未触及通达境。 这功力消耗起来就快了。 武人们发一声喊,登时冲上去好几十位。 江南六怪对洪七崇敬之极,自是一马当先。 郭靖惦念师父安危,那也是义不容辞的。 杨铁心这一冲,妻子包惜弱不由哭出声来。 于是绊马索、铁蒺蓠、地膛刀纷纷上场,防的就是武人们的冲锋威慑。 一时半刻间,便有数名武人死在当场。 欧阳刻看不下去了,就凭这区区千余名武人,只知好勇斗狠,打仗个个门外汉,居然敢跟正规军对抗。 螳臂当车,简直不知死活! 连忙吩咐十多名内门弟子,由厉华率领,冲入阵去援救。 欧阳刻道:“小华,你报效祖国的机会来了,一旦冲入阵去,不求杀敌,一是打散他们的战阵,二是寻机灭杀头领,明白没有?” “弟子明白。”厉华一揖到地,满脸亢奋之情,这看来光学功夫不打架,他也憋得无聊。 “结成队伍!结成队伍!背靠背!相互支援!”杨铁心的叫喊隔着两百余米,于混乱的战场上依然声声可闻。 他虽未正经打过仗,但自幼熟读兵书,脑子却比一般武人清醒,打仗实非江湖斗殴可比,局部战端都须讲究互为应援的谋略,何况如此规格宏大的战场。 欧阳刻又遥遥指向杨铁心,道:“你等入得战阵中,须听凭杨大哥指令行事,还有!保护江南六怪不容有失,郭靖……应有自保之力。” 展飞桐跃跃欲试道:“弟子也想去帮帮忙。” “你还差得远!坐照境到了吗?不想死的,在我身边好好待着!”欧阳刻斥道。 “哦是的,多承师父心疼体恤,徒儿定当发奋图强,不至……遵师父严令,现下只作壁上观吧。”展飞桐油嘴滑舌的。 欧阳刻没工夫理他,看向厉华等人道:“去吧,都当心点。” 十多人同时拱手鞠躬,飞身夺出,他们功力深湛,随手随脚划拉几下,便拨开了阻路的敌兵,欺入杨铁心等人身边。 “弟子请命出战。”顾其正直待此时方道。 “你不要去。”欧阳刻摇头道:“我西域人等决不能涉入中土战事,静观……飞桐所言甚是,作壁上观为妥。” 这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在杨铁心的指挥下杀伤力惊人,堪称挡者披靡,一路挺进中军,又遭潮水般涌来的敌兵阻挠。 战场上这样的打法,威武善战的朝廷军队也没见过,一万多名军伍士卒尚未进攻基地,已被打到七零八落的。 武人们一股作气牵制住中军帅帐,士卒队列的队长、参战、将军就不得不挥军往深处涌入,护卫中军帐不容有失。 两个多时辰后,帅旗倒伏,各部军营里传出接踵连片的高喊声。 上将军死了。 于是朝廷军队潮水般来,潮水般去,半柱香的工夫便退出去数十里外。 再要追上去,就得进攻京师了。 武人们也不敢死追,这仗打得虽然恣肆,杀敌近千,己方也挂掉二十多人。 六怪如今武功大进,尤其应援默契,一直护卫在杨铁心身旁,毫发无伤,但也早都筋疲力尽了。 洪七与厉华结伴抢阵而入,几乎无人能挡,杀了敌军主将,砍断了旗杆抢了帅旗,回转来陷入溃兵敌阵,犹有余力。 “这可如何是好?杀了朝廷派遣的率军将领,圣地便不欲起兵造反,看来也是不行的了。”姬终年摇头叹息,忧虑上脸,比年老的同僚还要持重。 第137章 郭靖的连理之喜 此后数日,每天皆有朝廷派遣的武人前来宣旨招降,有的时候一天好几趟。 武人们耀武扬威,饮酒作乐,只当他们是唱戏的,毫不理会。 唱了几天戏,又来了支军队,这回不举旗进犯了,搞不清楚帅帐设在何处,只是将基地围起来一个劲放箭。 基地里门窗紧闭,窗棂皆改异加固了实木,箭也射不入去,倒白捡了数万枚箭支,收益颇丰。 洪七携手厉华一路杀过去,通过沿途打听,又把主帅给干掉了,得胜回营,敌军很快便散了。 欧阳刻觉得好笑,也不知洪七与杨铁心是怎生商量的,便待率众退离,由得这群武人负隅顽抗好了。 刺杀计划终由杨铁心提出来,且请求欧阳刻出动人手,得到大股拥趸,一致同意。 洪七自恃得计,从此束之高阁,心下窃喜。 由厉华率领内门弟子行事之际,欧阳刻与宏法宫众人已全然撤离,苏娟、天雅、梅超风等女眷自是随行。 如此一来二去,杨铁心遽然身担重任,一跃而成武学圣地的领袖。 虽一再谦辞推让,起义军大旗尚未树起,但总揽全局,分派人手统筹事项,便一并落在杨铁心肩头。 战事已悄然息止,连北地的金国皇帝都已得知宋室震荡,朝廷各个拥权自重的派系首脑死伤殆尽,政体混乱不堪。 史弥远与杨皇后于一夜之间身首异处,太子与几位顺位继承人或死于府中,或骤然失联,皇亲国戚人人自危,庆元皇帝赵扩生死未卜。 半个多月的工夫,南宋举国朝野一片哗然。 新闻事件层出不穷,不是这个京官被摘了脑袋,便是那处府衙遭了大劫,数朝老臣与身兼兵权的大将军挂得跟掉线似的,能拿主意的人越发罕见。 金庭枕戈待旦,调兵遣将,也不跟漠北蒙人纠缠斡旋了,正要趁此良机一举拿下南国领土。 …… …… 这天江南六怪携同徒弟郭靖,一路晓行夜宿,风驰电掣,拜访宏法宫嵩山总部,求见圣子。 欧阳刻欣然出迎,上前便与七人逐一拥抱。 抱到韩小莹的时候微见迟疑,谁知韩小莹笑着主动轻拥了他一下,搞得欧阳刻很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 “据闻临安那边战事吃紧,六侠竟有余暇来我宏法宫,却不知所为何事?”欧阳刻索性单刀直入。 “那也……” “倒也没多少吃紧……” “我等只是……” “现下还算相对顺利。” 一下子好几个人开声,词句交织,不由同时止住了语声,彼此环顾对视。 韩小莹笑道:“欧阳这一走,圣地可就失了主心骨,咱们江南七怪落叶归根,心里却有些没着没落的。” 欧阳刻谦道:“韩女侠客气,愧不敢当,单听我教弟子传讯,计划施行的还算顺利吧?” “南宋这个朝廷是毁了,但北地金人即将大举入境,却不知这夺帅之策,能否用于金人部列?”柯镇恶说道。 “有何不可用?”欧阳刻讶异。 朱聪解释道:“大哥的意思是说,欧阳这一率众远避战端,洪帮主又雅不愿揽事,圣地武人……之中的高手可就屈指可数了,现下仍有几位贵教子弟听命于杨铁心大哥,杨大哥虽才具斐然,但武艺似嫌不足以服众,却不知公子作何计较?” “高手……”欧阳刻微一思索,明白过来,“六侠是想问,这股义军迎击金军,我要不要再遣出宏法宫子弟,与牛家村圣地的豪杰们共襄义举?” “没错。”朱聪正色道:“若无公子麾下高手襄扶,此事可就艰难得紧了。” “却不知六侠作何考量?”欧阳刻问出来,接着又道:“六侠但请吩咐下来,小弟无有不遵。” 六人面面相觑,郭靖打量着六位师父的神色,脸上微见焦虑。 韩宝驹嘴快,道:“南宋朝廷都打了,再去杀点儿金人武将,还有皇室权贵,自属义不容辞之举。” “三哥的意思是,我当再行遣出部下,袭杀金国皇室高官,驱逐金人,以完成中土重归一统的伟业?”欧阳刻再问。 话说到这份上,六怪也不禁蹙眉深思。 管杀不管埋是不妥的,推翻了宋庭,再将金人逐出中土,战乱之后就轮到治理了。 兴许很快就要改朝换代,那时候就势必要迎来内战,谁当皇帝呢? 这是个尤为鲜明突出的矛盾。 话说回来,只消斩首计划屡见其效,欧阳刻麾下大批高手正乃纵横天下的利器,中土大地上任何地方政权均难以抗手。 理论上,异日夺取宝器,这个皇帝自非欧阳刻莫属。 但欧阳刻却非中土人士,按他自我介绍时的说法,他自幼皈依萨满,应属突厥族血统。 同时,欧阳刻又对牛家村一众武人以礼相待,义气为先,出钱出物资还出人手,可谓关怀备至,豪气干云,侠义无双。 若欧阳刻真属仁德之辈,自应携宏法宫群雄功成身退,中土的事交给中土人士自行处置,这便又冒出一个新问题。 要结束混乱,顺利而和谐地进入天下大治时期,兵不血刃地令万里江山群相束手,依然离不开高手与间调和。 或刺杀,或威慑,或镇压,总之拳头不够硬,光凭仁义道德教育,是威服不了广袤土地上各方霸权的。 六怪不是思想家,更非政治家,要说读过点儿史料杂书的,也仅妙手书生朱聪一人。 他思虑至此,委实拿不定主意,也即不便开口。 还是韩小莹说起来:“咱们此来还有一事,务须禀明欧阳……公子吧!” 欧阳刻连忙道:“韩女侠不必客气,有事不妨直言。” “靖儿与贵教圣女……的一位伴当两情相许,欧阳应有知闻吧?”韩小莹问道。 “呵呵,是那个叫采荷的丫头吧?我听翠柔说起过。”欧阳刻笑应。 名叫郑采荷的姑娘年方十八,却系坐照境内门弟子,出身田华的青韵堂,精通乐理,颇善歌舞乐器。 郭靖脸上红了,低着头很难为情。 此女很得石翠柔器重,月前深夜去杨康处传讯,以惑乱杨铁心一家三口的方寸,便是郑彩荷随同圣女前往。 第138章 冬闺密议 “穆念慈……杨大哥处却怎生交代?”欧阳刻想到这里,笑道:“杨大哥可是一意要将义女许配给靖儿的。” “穆念慈没答应啊!”韩小莹道:“我观穆念慈这姑娘年纪虽小,主意却是大大的,杨铁心大哥恢复从前的姓氏,让她改姓杨,穆念慈也是反来复去的只是不允。” 又问:“靖儿,你喜欢穆念慈吗?” 郭靖脸上更红了,道:“穆家妹子人品相貌武功,皆属上上之选,徒儿属实配不上她。”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谁问你配不配得上了?”韩宝驹脾气暴躁,最不耐烦徒弟这般不干脆的表态。 郭靖扬目看过去,道:“我只当穆姑娘是个妹子……” 好吧! 又来这一套! 欧阳刻心下吐槽,笑道:“非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能巧遇两情相悦的爱侣,私下约定终身,实属难能可贵,那么愚兄就恭祝两位鸳梦得圆,偕手白头了。” 郭靖脸现喜色,六怪也自欣慰,郑彩荷出身宏法宫,婚配一事自要取得圣子欧阳刻的允可。 全金发忽道:“这位采荷姑娘的尊长,是否尚须与郭家嫂子见个礼?” “采荷是孤儿,两岁的时候被收养于宏法宫,是田华堂主的高徒。” 郭靖答得朗朗上口,看来跟郑彩荷瓜田李下也不止一回了,相处密切,情况了解得甚是详尽。 如此障碍尽解,仅须欧阳刻一声令下,李萍即能迎新媳上门。 欧阳刻也很高兴,婚事奏谐,且女方出身宏法宫,就与郭靖的牵绊更加深入了几分。 谁知当晚便察觉不妥。 江南六怪于午后来访,隆重的晚宴自不可免,宏法宫高层亦有几位出席,席间彼此言谈无拘,宾主尽欢。 欧阳刻酒量甚浅,近来无师自通,却学会了以内力迫出酒精的高深技巧,于是酒到杯干,很是豪爽。 这门绝学有待深化加强,到底还是会酒精上头的,回转卧榻处已然晕头转向,倒在榻上大吐酒气。 英儿、小蝶殷勤服侍洗抹。 石翠柔替他按摩头部,以内力缓解神经压力,将酒精驱往毛孔挥发出去,这门手艺还是欧阳刻亲手调教的。 怀中自是天雅小鸟依人,但抱得没多一会就松开来,欧阳刻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浓重的酒味,唐突佳人也还无须太过计较,熏得天雅心生厌弃,却是自己失了分寸了。 苏娟于旁见了浅笑,将天雅拥在怀里,笑道:“这回少主安心了,再无人惦记那位穆家妹子了。” “杨铁心那边……呵呵,不说这个!”欧阳刻转而问道:“翠柔,那位名唤郑彩荷的内门弟子,你对此女有何看法?” “采荷内功天赋极高,又已着手习练十多年,我远不及她。”石翠柔答道。 “大概还比不上厉华吧?”天雅轻声问道。 石翠柔笑道:“厉华便如苏姐姐无异,武道天赋断定是空前绝后的,我辈凡人难望项背。” “苏姐姐是神仙!” 天雅嘻笑间返身拥紧苏娟,苏娟低头,樱唇触在了天雅额头,也笑出声来,却没说话。 欧阳刻瞥过,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问道:“翠柔,你觉得……此女品行如何?” “话不多,惯于观察他人,此女品性如何还真不好说,但臣妾以为,采荷是由衷喜爱郭靖的人品。” 石翠柔运功完毕,吁了口气,两只修长的玉手展开,分左右抚摩欧阳刻脸颊。 “我远远瞅见他俩在一起,都是郭靖说话,采荷几乎不出声,却不时爱抚一下郭靖的额头脸颊唇角,很是疼惜的样子。” “郭靖也很享受,经常就会握着采荷的手……又爱又怜地捏抚许久。”她又补了一句。 “就如这般?”欧阳刻握住颊旁的玉手轻轻捏抚。 “正是。”石翠柔说着娇笑出声,语声更变轻柔,“少主可比那郭小子温柔得多了。” “你们以柔情待我,我自须以诚意相报……”欧阳刻忽然坐起身来,语声一转,道:“他俩兴许数日后便即成婚,这个郑彩荷,会否与郭靖坦言相告……把你这圣女给卖了?” “此一节我早想到,否则也不至尤为关切采荷的情事,我与她嘱咐过多次,万万不可泄露此事机密,但她性情如何实难逆料……”石翠柔的语声骤变森冷,“少主,可须除掉这郑彩荷?” 室中四女,加上欧阳刻,同时张开了嘴巴合不拢,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样……如此情形,却也要杀人灭口?”苏娟也给整不会了。 “不用,绝对用不着。”欧阳刻连连摇头,“圣女开个玩笑而已,你们切莫当真了……对不对,翠柔?” 石翠柔嫣然一笑,点头道:“是是是,少主说是玩笑,那定然就是玩笑一句,奴家开个玩笑,却没人捧场笑一笑,可见这个笑话不好笑。” “嗯,没必要动辄杀人,尤其是自己人,更须三思而后行。” 欧阳刻沉吟片刻,又道:“纵便此事摊开来说,杨康也不占理,杨铁心已对我心生疑忌,我再多说辞也是无益,终究抵不过他儿子最亲,因此……不管怎样,过好咱们自个儿的小日子,无须多虑吧。” 五女齐声称是,尤其两婢娇声细语的,大赞少主仁义。 石翠柔岔开话题,道:“我教前圣女何婉容,现下尚在这总舵里静养,这个女子生得娇小,模样很是俊俏,可须臣妾引荐,此后随行服侍少主?” 欧阳刻大笑,又是连连摇头,“我有你们就够了,我现下这么多女人,再加上几个,可真照顾不过来了。” 又道:“翠柔,你自称臣妾却有些不妥,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我的妃子。” 石翠柔道:“是,奴家是少主的奴婢,少主富有天下,却韬光养晦,仪仗之简朴远不及皇族威仪,可见光风霁月高风亮节,着实令奴婢们汗颜。” 欧阳刻摇头失笑,英儿却应声附和,小蝶窃笑,苏娟微笑不语。 天雅再次张大了嘴。 规格不小的临时寝宫,粗略一数,除开自己就有四个女的随身侍寝。 称得上简朴吗? 欧阳刻仿佛看到天雅心中所想,更看清了她眼中的不屑之色,猛然扑了过去,由苏娟怀中将她抱起来,大步转入舆洗室里。 温泉池的水波荡漾中,微醺的酒意下,于苏娟的温柔提点间,给天雅的人生刻下了印章。 第139章 《笑傲江湖》故事会 江南六怪携徒前来嵩山一行,意图劝服宏法宫圣子,于金人入侵时再次伸出援手。 但临到话头,却察觉说不下去。 因为只要欧阳刻出手,必为雷霆万钧之势,一旦赶走了金人,紧跟着就轮到中土裂变的局势。 其时是陷入军阀独立,中土连年内战之状,还是迅速确立一统格局,仅在欧阳刻一念之间,一言可决。 那么改朝换代的先驱,非欧阳刻莫属。 欧阳刻系出外族,要当皇帝的话,属于狼子野心,江南武林道引狼入室的罪名就坐实了。 他要功成身退,不事揽权,回白驼山过他的清闲小日子就最好不过。 虽然欧阳刻当中土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轮到牛家村武学圣地里这群草莽豪杰,谁又能名正言顺地夺取宝器呢? 六怪扪心自问,他们是不存在这个野望的。 但野心妄想之徒,却断定不在少。 议题僵持在这里,事情就聊不下去了。 次日韩宝驹携同韩小莹,兄妹俩踏上返程,拟待接转李萍前往嵩山,与欧阳刻及宏法宫高层商榷成婚礼仪等诸般事项。 其余四怪及郭靖则留在宏法宫总坛守候。 趁此良机,可谓难能可贵的时间窗口,郑彩荷整天与郭靖待在一起,人前倒还举止有度,有礼有距,人后就得如胶似漆了。 郑彩荷生得清秀,功力远胜郭靖,虽年纪还大过郭靖一岁,但十八岁正值花季妙龄,整日价小鸟依人般,对郭靖这个壮实少年尤为关切,挚情专注溢于言表。 欧阳刻甚感欣慰,这回向黄蓉下手,就没什么心理妨碍了。 还有穆念慈动情时的诱人姿态,想想都觉得侥幸。 幸好未曾毁于礼教,这些剧情中重要的女性角色,终究尽然归入欧阳刻的碗里。 天雅新破身,自是要用心调养,于是她喝肉汤,苏娟喝药汤,师徒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对饮,不醉不归…… 石翠柔与两婢随侍在旁,状态就很奇异。 欧阳刻也坐在旁边盯着,苏娟很不喜欢中草药的气味,喝药汤都是捏着鼻子往下灌的,欧阳刻很怀疑自己若不在场,她会借机倒掉。 苏娟身手不凡,动作敏捷,稍有松懈,或许就被她抓住了机会…… “那我吃不下了少主……好腻!”天雅撒娇。 她根本没吃就喝点汤,撇着小嘴,皱着秀眉,可爱得令人发狂。 欧阳刻连忙挽住她腰肢,道:“你好歹吃点,然后就……吃不完我吃!” “我那时候……少主也没有炖肉汤给我吃,真是偏心!”石翠柔不满道。 英儿与小蝶对视一眼,她俩更不必说了,自未受到少主如此呵护以待。 欧阳刻瞥了她一眼,道:“味道很淡的,确实不好吃,不信你尝尝。”他握住天雅持汤匙的右手,舀了一块黑鱼肚子递过去。 汤是鸽子与鹿肉炖出来的,加入黑鱼肚腹部位取刺切块,以小火微煎去腥,这个时代有迷信认为黑鱼不能吃,欧阳刻可没放在心上。 肉汤炖好后,洒入极少盐量,如此烩炙当然是滋补的,滋味却又肯定是寡淡的。 石翠柔老老实实地探头过去,就着这只汤匙将鱼肚吮入口中,大口咀嚼几次便咽下去,蹙眉道:“这也太……应当醮点酱料呀!” “我这还是苦的呢!”苏娟好整以暇地舀了勺药汤喝下去,没捏鼻子,显得自己很英勇。 “为了苏姐姐天下无敌,少主果是煞费苦心。” 石翠柔仔细打量苏娟的眉头,后者镇定异常,神情如常,就是不皱眉。 天雅轻笑出声,又舀了几口汤喝,不禁又是撇嘴皱眉。 欧阳刻吩咐两婢去取酱油葱花蒜瓣姜末,这一大瓷钵肉汤,天雅是断定受用不起的了,还是大伙儿都出点力吧。 “有件事我始终难以尽信,习练宏法宫内功之后,武技则无用,或可视作武道末节,其间定存在误解其意处,而苏娟……”欧阳刻看向苏娟,“娟儿当为打破这一定见的契机。” “武技怎会无用?”石翠柔讶然。 “你未达境界,自然所知不确。”欧阳刻冲她点点头,道:“若你内功突破通达境,只消抵达坐照境,你也自必了然……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跟你们讲个故事哈。” “少主讲故事很有趣。”天雅精神一振,神采奕奕的笑道:“讲着讲着,总是要摸摸人家,亲亲人家……” “那是少主对你爱意至深,自然要亲亲摸摸的。”苏娟笑道。 寝宫里天雅丝毫不露羞意,也令苏娟很是喜爱,探手抚摩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又喝了口汤,苦涩之味直冲脑海。 这回大意了,没捏鼻子! 石翠柔明目张胆地长叹一声,提醒道:“故事。” 欧阳刻笑道:“话说从前有那样一个门派,咱们暂且就称他为华山派吧!其间高手如云,所谓一剑破万法,以剑为武道历练的正途,因此江湖上皆称其为华山剑派。” “这华山剑派剑法固然精奇多变,内功心法更是登峰造极,绵延个数百上千年后,武道更其鼎盛昌隆,若论到剑修一途,再无剑修门派可出其右,可谓冠绝天下。” “但此时就出现了一个新问题,积累千年的矛盾呈现出来,那便是有些门人认为,内功为剑修之本,力未逮则不足以运使利器之威,因此以气驭剑方为剑修正途,所谓固本培元内外兼修,当倚仗内力为根本。” “然而更多门人以为,剑术之用方为根本,因为其间含有制敌御敌的巧妙招法,哪怕不通内力或内功未及小成的弟子,也有克敌制胜之能,至于内力的积累,只能循序渐进,既难苛求速成,那便应先行练好招数套路,缓慢推进内力打磨体脉,如此终有一日达成内外兼修。” 石翠柔插言道:“他们若有少主元力入体,自然内功进境神速,如此对立之势也便消弭于无形了。” “可惜他们没有,少主的元力是空前绝后的。”苏娟笑道。 两婢端着碗碟作料回转来,欧阳刻调配搅拌一番。 天雅早已放下汤匙,取筷挟了几块肉置入调料中,又露出馋涎的样子。 第140章 西毒不是白给的 “对,他们没有。”欧阳刻点点头,道:“于是矛盾愈演愈烈,极端对立的情绪下,华山剑派于一场言辞冲突中,就此一分为二,分裂为气宗与剑宗两个派系……” “派系不是门派!两宗门人皆自号华山剑派,只是分立山头,自建殿宇屋舍,索性华山上峰头处处,找个地方破土动工也不为难。” “吃啊!为什么不吃?” 欧阳刻挟了块鹿肉喂入小蝶口中,见天雅也挟了块,连忙以筷相阻,叫道:“你别吃!你只能吃那里面的!”他指了指瓷钵。 天雅吐吐舌头,放下筷子,看向苏娟,她那碗药汤也已见底。 “我也不吃。”苏娟微笑摇头,舒了口气,苦药终于喝完了。 石翠柔取过天雅的筷子便吃起来,也不嫌她脏,嘴里嚼得津津有味,问道:“接下来呢?故事没讲完呢!” 欧阳刻道:“接下来有一年,大约是个什么节庆的日子,气宗邀请剑宗门人前来山门做客,应当也是借着个武学探讨的名头,剑宗欣然应约而来,来的人自然都是剑宗的首脑,也即那批剑术高强的中流砥柱。” “一场铺张的宴席过后,两宗双方依然言辞不睦,于气、剑的认知分判殊然迥异,其分野犹似鸿沟,越加突出而激烈,那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谁知打来打去吧,剑宗只出一位剑术高手,便将那批功力深湛的气宗名宿一个个挑将下去,击败当场,这就很尴尬了。” “气宗那边内力不足吧?怎地如此弱势?”苏娟忍不住问道。 “不,既明言手底下见真章,气宗出场的高手,均修炼了数十年正宗华山派内功,不至于过度弱势。”欧阳刻摇头否认。 “剑宗的……” 天雅与石翠柔同时开口,石翠柔连忙止声,看着天雅。 于是天雅道:“剑宗那位出场的高手,想必就是苏姐姐这样的武学天才了,因此气宗高手内力再强,也打不赢他。” 果然石翠柔也作如是想,不禁一笑。 欧阳刻侧头问道:“娟儿,你若与厉华交手,可有胜出的把握?” “毫无胜算,简直不可能……”苏娟沉思片刻,又道:“厉华气劲外放,我无法迫近他三丈以内,怎能与敌?” “但天雅这个推测依然有失偏颇。”欧阳刻道:“娟儿既被黄岛主、北丐洪七这样的武道高人认定为武学天才,自可想见,当今武林若单论武学天赋,能胜得过娟儿的,料来也绝无仅有。” “华山派剑宗高手,来了有数十……三四十位吧,个个剑术高超,个个不在出场的这位高手之下,咱们也该明白,既称得上天赋出众,那么如若个个出众,也即相当于并无出众之辈。” “由这个角度考量,这位高手得以剑挑气宗群雄,就决非个别现象,而是证明了,剑宗武艺应用于格斗对战上,远非气宗可及,对不对?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了?” 苏娟道:“因此气、剑两派之争,也能由此消弭于无形了,两派合一,从此以剑术招式为正,内功打磨为辅,想必……坚持内力修行为主的气宗弟子,也无话可说了。” “这家剑道山门一派和谐,都和和气气的讲道理,也就没这个故事了。” 石翠柔微微冷笑,又道:“天下间若都是苏姐姐这般良善之辈,哪还有什么纷争可言?我猜气宗的人翻脸不认账,肯定会搞些鸡零狗碎的勾当……大概定下了毒计,陷害剑宗高手吧?” “圣女所言甚是,果然心地歹毒,遇事不决,便包藏祸心,与那气宗门下如出一辙,可谓一丘之貉,我辈难及。”欧阳刻由衷赞叹。 石翠柔白了他一眼,又轻叹了一声,道:“由得少主怎么说吧,我终究害不到自己人头上。” “圣女思虑周详,智计百出,我是衷心钦佩,却绝非出言讽刺。” 欧阳刻笑道:“故事就讲到这里,但重点不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武艺招式终非一无是处,它是人在战斗阶段对有利契机的捕捉,对肢体动作的高效掌控,更是对力的巧妙运用。” “纵便宏法宫研习力之源流,跨时四百余年一筹莫展,摸索不出究竟,但咱们在作用于力的时机把握上,应以娟儿为榜样,或者说标杆,随着娟儿内力增进,其格斗姿态和手段,又将深化到难以穷尽,最终会抵达什么样的境界,我是非常期待的。” 石翠柔道:“的确,苏姐姐一旦突破凝真境,天下间自是再无抗手。” 天雅喜滋滋地挽着苏娟,苏娟抚摩她手背,笑道:“要突破境界,那可不知道二三十年能否见效了。” “断定要不了那么久,我……我会竭尽全力想办法,还有你们啊!”欧阳刻笑着随手指指点点,“你们也得多听娟儿老师讲解,娟儿老师可是将来的天下第一宗主。” 四女齐声称是,叽叽喳喳地说笑开了。 欧阳刻忽而念及一事,打断道:“翠柔,我曾委派弟子跟踪你师父……那三位神女,却数月未收悉白驼山传讯,我想近日赶返一趟山庄,翠柔可愿随我同往?” “果然还是信不过我,其实少主望安好了,奴婢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天雅的。” 石翠柔唉声叹气的,别人只好笑笑不语。 她忽然又道:“由少主上次回转牛家村,算来不止两个月了,一个多月前老庄主也已回返白驼山,至今一条讯息都没有吗?” 欧阳刻看着她,也理会过来,微微点头道:“没错。” “老庄主独自出行?”石翠柔又问。 “家叔武功之高,我倒也不怎样担心。”欧阳刻自以为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传言未必属实,但奴婢听闻老庄主这位武道高人……”石翠柔小心措辞,道:“似有些棘手。” “你听错了……不!你说错了,家叔心肠歹毒不在你之下,棘手是错的,辣手才是真的。”欧阳刻笑着打趣,随之收敛笑容,还真就担上心了。 莫非欧阳锋又与几名留守弟子闹得不睦? 甚或大打出手? 这可有点儿头疼。 欧阳锋深知这些弟子的厉害,但凡打定主意激烈对抗,就绝不会正大光明地约战于拳脚兵刃。 西毒不是白给的,他会用毒的! 第141章 有点儿武功上的事情没想通 数日后,韩氏兄妹已护卫李萍前往嵩山,白驼山的传讯依然没能收到,却收悉桃花岛的讯息。 穆念慈与黄蓉携手来到。 这两个姑娘着男装打扮,还雇佣了十多名武夫,沿途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赶来宏法宫总坛,面见欧阳刻亲口传讯。 只听黄蓉叽叽咕咕一通说,穆念慈低眉顺眼的啥也不说。 周伯通已离岛远去,不知所踪。 原来黄药师自从回返桃花岛,一心潜修改编后的宏法宫心诀,个多月后却有些不耐烦。 始终冲不破凝真境。 他功力积累之深,已不在那一众堂主护法之下,心法又加以修正,又曾与欧阳刻反复商榷权衡,原就该进境神速,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坐照境巅峰这一大关。 问题兴许正是出在改编上。 黄药师第一个想法是径赴牛家村,再与欧阳刻仔细参详一番,就体脉内真气运行的规律详加探讨。 然而他的第一个做法,却是去挑战周伯通。 武功高手执意推进武学精进,闭门造车总觉得落入下乘,多半还是会认为,与武学高士切磋印证,更见触类旁通之效。 周伯通是个很不错的切磋对象,虽疯疯癫癫的,好歹功力不俗,黄药师全盛时期,要击败他,也得全力以赴在数百招开外。 甫一运转改编的心法,立达坐照境巅峰,常日里内视察体玩得不亦乐乎,大感得心应手,此刻的黄药师自以为比诸全盛时期还要更加强盛几分。 于是被周伯通一掌命中肩头,一掌命中前胸,总算他收势得快,狠辣处较之东邪西毒逊色三五筹,没有慨然要了黄老邪的命。 这回黄药师受伤不轻,表面上却无异样,只拱手道:“如此黄某便遵守诺言,送伯通兄出离桃花岛。” “那可多谢了,在你这儿一待十多年,可还有些舍不得呢。” 周伯通面上笑嘻嘻的也拱手,心下却自狐疑,这黄老邪遮莫是受了什么内伤?功力退步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此时他不识郭靖,未受郭靖启发得左右互搏之技,纵然在不知不觉间,早将九阴真经上册练得炉火纯青,却自认为远非黄药师对手。 周伯通离开后,黄药师知会女儿一声,即闭关清修。 此次受伤不轻还在其次,于道心的滋扰干预才是莫大烦忧。 再要亲身求见欧阳刻,请求指点迷津,重俦道心,东邪这脸面可就没处放了。 要说还是黄蓉机灵,对战时也和穆念慈于旁观摩,对乃父的生性、境遇包括想法,那是理会得相当透彻。 又跟穆念慈软磨硬泡了几日,这便约定起行。 在牛家村扑了个空,方知宏法宫圣子行辕已易,打听无果,仅知在嵩山,嵩山上哪处峰头就一问三不知了。 只好沿途打探,耽搁了许多时日,穆念慈凭着欧阳刻只言片语的记忆描述,总算是探到了准确方位。 “可韩女侠与韩三侠兄妹不日即至,随同前来我教总坛的还有郭家嫂子,靖儿这门婚事,我……我是教中圣子,教内嫁女,我缺席了也不妥吧?”欧阳刻犹豫道。 “傻小子要结婚了?那我们要不要随个礼呀?”黄蓉眼中一亮,大感兴味。 穆念慈抬头匆匆扫了欧阳刻一眼,忙道:“要的。”又低下头去。 欧阳刻笑道:“这么说,你们也要参加婚礼?”又问:“黄岛主的伤势,再耽搁得十多天,可有大碍?” “没什么大碍,他好着呐!一群哑巴仆佣服侍他,别提多舒坦了。”黄蓉抿嘴一笑,“就是有些……我猜吧,有点儿武功上的事情没想通。” “穆姑娘以为呢?”欧阳刻看向穆念慈。 后者端坐姿态中规中矩,上身挺直纹丝不动,细长的颈项却低垂下来,牢牢盯着桌面上的茶杯盖。 然后她动了。 穆念慈点了点头,却没抬头,轻声道:“我看黄伯伯举止言行,与寻常无异,应无大碍。” “那就这么说定了!”欧阳刻双手一合,发出沉闷的鼓掌声响。 其后携苏娟一同,找了处空阔无人的山峦地带,随黄穆两女切磋了一会武艺。 黄蓉对苏娟极为痴缠,彼此叙话间,穆念慈也对其很是钦仰崇慕。 “话说回来,你二人来得也真是时候。”欧阳刻忽道。 苏娟深深看了他一眼,随之转回头来握着穆念慈的手,仔细打量这个已然与自己身高相当的少女。 欧阳刻冲苏娟眨巴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自己心里有数。 黄蓉问道:“怎么说?什么叫正是时候?” “我近来于这双修之……哈!说错说错!”欧阳刻哈哈大笑,意图把这个很流氓的说法驱散开来,接道:“我近日与娟儿、天雅、翠柔她们细加参详,却是找出来一条推进功力的妙法,料来与黄岛主印证后,必有所获。” 穆念慈早在“双修”二字出口之际,已然双颊飞红,垂下头去。 黄蓉却兀自不解,问道:“什么叫双修?” “就是……”苏娟欲言又止,环避挽起黄蓉娇小的双肩,道:“总之蓉儿不要知道,你也别问。” “为什么不要知道?”黄蓉就是那么有上进心。 欧阳刻笑道:“我就这么说吧,娟儿现下凝真可期,而蓉儿,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可就更不够看了。” 黄蓉立时由苏娟臂间挣脱,上前几步,距欧阳刻半步开外站定,叉腰道:“原来少庄主武功大进,那我倒要陪少庄主练练。” 又以不伦不类地抱拳拱手,道:“来吧,三招打得你抱头鼠窜!” “用不着三招。” 欧阳刻右手食指探出,一指戳过。 “你偷袭……”黄蓉语声未毕,下意识挥掌横切,脚下已在同一时刻后移。 然而欧阳刻这一指似缓实疾,紧贴着黄蓉的掌缘划过去,闪电般命中她肩头,随之侧身移步,左手托起她后腰,以防她后仰栽倒。 “怎么样?服不服?”欧阳刻松手退后,笑起来很得意。 “这……这……你怎么忽然间变得那么快?”黄蓉呆立当场。 方才顷刻间事,她分明感到欧阳刻出手缓慢,然而在自己意图抵抗的同一刻,那一指蓦地里疾如星落,渺若不见。 尚未反应过来,肩头已然中招。 作为久习武艺的武道学者,于战斗中身形脚步的动态极端契合,黄蓉虽内力不足,但现下武技之强,早已凌驾全真七子之上。 那么她脚下动了吗? 第142章 黄蓉的初吻 四肢健全的人,总是双脚扛着身体移动的,身体能否在空间相对位置上移动,取决于脚步的挪移。 山峦平坦的硬石间草木不生,四人皆着布屐束带的劲装,脚印自然不那么明显,但约略也能看出点眉目。 苏娟见了黄蓉仔细打量地面的样子,自知她心下所想,提示道:“你还没动之前已然中招,少主是最后一刻发力,因此蓉儿……那一刻非常快,你没能躲开。” “能快到这种程度?”黄蓉不敢相信,又道:“若能一直维系这样的速度,还要武技招法何用?” “还有人更快的,比如……你爹就能更快!”欧阳刻道:“动作上提升速度,是需要内力援助的,招法则不然,没有力量……也不能说没有,就是常人的力量,也能以巧妙招式弥补速度的不足。” “再比如说吧,我内功上较之娟儿略胜一筹,但若与她过招,三招两式就得一败涂地,这正是招式的取巧处。” 穆念慈下意识点头,黄蓉也讷讷地点头,忽地喜道:“苏姐姐教我。” 苏娟应了声“好”。 欧阳刻却道:“你苏姐姐已有徒弟,就是我的……天雅了!你要学真功夫,不妨拜我为师,我也很懂的……不瞒你说!”他说着冲黄蓉重重点了下头,意示诚恳。 黄蓉愣愣出神,苏娟移步过来挽起她的小手,她才省悟过来,道:“你教穆姐姐真功夫,她也可以回转来教会我,我……我才不要拜你这色狼为师!”她语气忽变忿然。 欧阳刻哑然失笑,苏娟与穆念慈对视一眼,同时避开头去。 婚礼仪式排场极其盛大。 郭靖既属六怪艰辛培养十多年唯一的徒弟,又系圣子欧阳刻重视有加的小兄弟。 而郑彩荷虽非宏法宫圣女,总也是习武天赋出类拔萃的内门弟子,得能与圣子的小兄弟喜结佳侣,堂主田华也感与有荣焉。 新郎新娘的纳名礼聘等仪仗琐碎,颇须费些银两,就由欧阳刻一手承揽了,这个论起来挺搞笑,六怪与李萍皆觉歉然。 婚礼当晚,欧阳刻喝得大醉方归。 回转寝宫后,天雅也学着石翠柔的内息运功之法,替少主驱散浸染脑部的酒精。 这门手艺其效不显,对脑生物电的干预,比之武者的内功运行,可要精细过无数倍。 欧阳刻迷迷糊糊的,满嘴胡言的,给五女许下多种诺言。 诸如找什么档次的酒店操办婚礼,选什么样式的婚纱礼服,是履行中式婚礼还是西式…… 没人能听明白,便是聪明绝顶的黄蓉站在这里,也是绝对听不懂的。 黄蓉与穆念慈亲密无间,向来同处一室,来到嵩山宏法宫总坛依然如是,于这大婚之夜却均辗转难眠。 穆念慈是想到,欧阳刻喝多了自便早已睡去,一屋子莺莺燕燕殷勤照料下,想必既舒适又香艳,也不会有片刻时分念及自己。 此后天南海北,相见之机越加渺茫,不禁幽叹,叹在心底也被黄蓉听见了,不免打趣了几句。 夜渐深,只闻鼻息略见沉重,黄蓉直待穆念慈入眠后,才翻身而起,盘腿坐在榻上打坐运功。 这一晚喜庆的气氛中,黄蓉神色间不见异样,其实一直心绪蠢动。 莫名所以的,随着气息运转越渐流畅,情绪终告平静,介入物我两忘之境。 那是一片梦境,黄蓉清醒地得知那就是个梦,但却不愿意醒来。 她只是想问清楚那个梦境主人,到底需要猎逐多少女子才肯罢手。 “越少越好吧?”欧阳刻漫步在柳林间。 空中缓缓飘动着无数白茫茫的丝絮,那应该是柳絮,他身旁似乎还伴着个人。 好像天雅,又像苏娟,那两个女人的身形差距可不小。 黄蓉努力看过去,终于确定,他身旁没人。 他正独自漫步,踽踽独行,似乎很放松,又似乎有些警惕。 “蓉儿你知道,女人多了我真的忙不过来的。”欧阳刻又道。 黄蓉觉得他正在与自己对视,眼神诚挚,语气诚恳,但自己正处于梦境里的什么方位,却又挼不清了。 “但你已经……你的女人已经不少……很多了!”黄蓉很烦躁。 “是啊,很多了。”欧阳刻居然点头承认,又道:“我不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对得住她们!蓉儿,你那么聪明,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应该怎样对待她们……那些跟随我的女人?” 黄蓉怒道:“你就是好色之徒!还找这么些借口!有什么用?!” “我没找借口,我好色我承认啊,那怎么办呢?事已至此……” 欧阳刻摇头,神情却很模糊,也不知是自责还是得意,接道:“蓉儿说正经的,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做?就是大家都能高兴起来,都……都很开心?” “你当然开心了,你整天天雅最好,可你为什么又喜欢上别人?苏姐姐当然最好了,然后还有穆姐姐也被你……她最可怜了!跟我说话有时候笑得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还会偷偷哭,你知不知道?!”黄蓉说着又怒了。 “我能想象到。”欧阳刻点头道:“穆姑娘的话,我会娶她过门的。” “你不是有老婆了吗?”黄蓉怒意更盛,叫道:“口口声声说天雅是最爱,结果还不是贪慕虚荣,娶了个蒙古公主!” 欧阳刻道:“她不喜欢我,与她成婚是家叔一力主张,我也不好忤逆长辈……华筝公主很漂亮的,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当初是动过心的,但很遗憾了,成婚至今我也没碰过她一根手指。” “她讨厌我。”他补充道。 “哼哼,活该!” “蓉儿,你为何如此排异天雅?” “我没排异她。” “你有……换个说法,如果我对穆姑娘衷心至爱,你是不是也排异穆姑娘?从此与她分道扬镳势成水火什么的?” “那怎么能一样?穆姐姐人那么好。” 高空中洒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并不嘹亮,然而却有着响彻天地的震撼错觉,柳林随着倒退之势逐渐消逝。 梦境闭合,黄蓉退了出来,似乎犹能听到欧阳刻的话。 “天雅也很好。” 次日便收拾行装,欧阳刻与苏娟随同黄蓉、穆念慈前往桃花岛。 只是走一趟桃花岛而已,也没多少践行的礼节,四人均轻装上阵,声明不日即回转宏法宫。 便在起行十多里后,欧阳刻忽地掉转马头,欺入后方轿舆中,按住黄蓉的肩头,便俯下身去一阵痛吻。 眼睁睁看着黄蓉死命挣扎,穆念慈彻底傻眼,不知所措。 第143章 毒液无效 “啪”的一声脆响,欧阳刻左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转过右颊,指点道:“这边再来一下。” 黄蓉怒目圆睁,收手于背,坐在车厢里浑身筛糠般抖动不休,未发一言,美目中却隐有泪光,泫然欲泣。 于是欧阳刻将隐现指印的右颊凑到穆念慈近前,从她唇角边擦过。 穆念慈不知所以然,下意识吐了吐舌头,欧阳刻的左颊就不免沾了点口水,穆念慈顿时满面通红。 “这回不是梦了!”欧阳刻哈哈大笑,转顾两女,笑道:“穆姑娘真是温柔体贴,懂得心疼自家男人,哈哈哈哈!” 不待两女作何反应,赶紧退身出轿,飞身上马驰去。 “得逞了?”直待少主与己并驾,苏娟方才问道。 “跟两个小姑娘开玩笑……”欧阳刻转而道:“昨夜蓉儿入侵我的梦境,我也得侵入她的……” 他忽然止声,这么描述太流氓了,应该换个说法。 换个什么说法合适呢? 苏娟忽地讶然问道:“你是说蓉儿?” “怎么?就是说蓉儿呀!”欧阳刻也讶然。 “那穆姑娘也……”苏娟语塞。 奇异的是,就苏娟这般对少主深情脉脉无微不至的妾侍,也禁不住双颊飞红。 “我真是太坏了。”欧阳刻见了不禁苦思冥想,费心琢磨,到底还是承认了。 “那也……”苏娟想了想,道:“蓉儿还太小了,少主不妨稍待个几年……再……呵呵,少主怜香惜玉,心下自有分寸。” 欧阳刻骑行中,侧头沉吟片刻,道:“蓉儿也就比穆姑娘小一岁,看着小,长得娇小点,其实……对!看起来太小了!” 苏娟一笑,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沉默中驰行出数十里后,欧阳刻终于没忍住,又问道:“苏娟,你觉得我是不是太坏了?” 苏娟道:“那你还要向蓉儿下手……好吧,我知少主心里有数。” 欧阳刻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我真是太坏了。” 桃花岛位于东海,紧靠钱塘江,由江入海便须乘船前往。 此岛凶名远着,一般渔民或从事摆渡生意的,闻知要去往桃花岛,都是不敢载客的。 黄药师多年来自行打造了几艘渡船,便是用于往返水域,正有一艘中段半截覆有浅蓬的平板船,停靠在岸旁。 其上久候着两名船夫,都是哑巴。 黄蓉和穆念慈于前领路登船,欧阳刻与苏娟随后跟上,马车等物交由随从就地安置。 船上也没什么话说。 起先都坐在敞篷舱里,苏娟与穆念慈小声交谈,欧阳刻跟黄蓉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欧阳刻便转过头去不看她。 但不看也不行,黄蓉眼睛长在他脸上似的,牢牢盯着他,眼神也谈不上多么愤怒凶恶,总之欧阳刻浑身不自在。 还是避之为吉。 欧阳刻出了船舱,踱得几步,正待坐到摇橹的船夫身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掌握万物枯荣之道后,于空间物质的解析已发乎本能,一艘平板船能有多大空间,欧阳刻立时察觉,另一名船夫不在船上。 船依然在不快不慢的行驶中,船头这个哑巴也依然在摇橹。 另一个哑巴既不在船上,则定然在水中! 其用意也便昭然若揭。 欧阳刻止步回舱,便待请出深识水性的黄蓉,去将水中捣鬼的那个哑巴船夫揪出来。 心里面依然觉得,还有另一处不对劲,但匆促间没想明白。 就在这止步回头的同一时刻,船头的船夫回过头来,欧阳刻心中蓦地一凛。 于是也转头看去,于是心下大震。 哑巴船夫已然面目全非。 他脸上细密的绒毛犹如钢针,半寸长,根根尖锐,瞳仁巨大,眉形隐淡入满脸的毛发丛中,那整张脸似乎都拉长了拉宽了,鼻梁、紧抿的嘴唇甚至下巴,皆呈向内凹陷之势。 此时才知不对劲在哪里了。 这个哑巴的身材明显变得魁梧而高大,盘坐之姿亦能看出双脚的五爪撑裂了木屐的布面,探出一寸有余的厚指甲。 船夫已变成了怪物! 怪物冲着欧阳刻呼哧一声怪叫,上排长长的两只虎牙已成獠牙,由坐姿弹跳起来,飞身扑了过去。 “域魔!” 欧阳刻高喊一声,侧身避开,怪物扑了个空,落在船板上,随之极长极粗的左腿横向扫过,欧阳刻跳跃躲避。 舱中三女闻声一齐奔出,穆念慈的长剑已脱鞘而出,明晃晃的持在手中。 黄蓉反应神速,挥袖间棱镖脱手飞出,直取怪物眼球,怪物脑袋微动,棱镖盘旋着击在他毛绒绒的眼睑下,便掉落下来,毫发无伤。 苏娟折身前扑,将两个跃跃欲试的姑娘挡在身后,江水波荡中,掩映着一缕寒芒。 她整个人只见衣袂白影,持钢针刺出,于目不暇接间,中途怪物连挡了三四次,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但那直刺眼球的一针也被有效避开,苏娟与怪物错身而过,在船板上翻滚了两圈,蓦地里又再扭身纵跃而起。 欧阳刻径返船舱,飞快地由包裹中翻出木机关封装的毒液瓶。 然而苏娟的动作太快,眼前只见白影闪烁来去,欧阳刻眼睛都花了,牢牢握着毒液竹筒,就是不敢按动机簧喷射药液。 苏娟第二次持针刺去,又未奏效,怪物的格斗技巧似乎也不怎么样,就是动作甚快,尤其全身上下刀剑难伤,令人头疼。 第二次错身而过的瞬间,苏娟左手飞针夺出,欧阳刻也捕捉这一眨眼的契机,毒液射弹而出。 怪物长声惨呼,仰头摔跌倒下,呼声又尖利又沙哑,显示出他此前不但是人类,还是个哑巴。 毒液效用不明,但苏娟左手飞出的一枚细若发丝的银针,却由瞳仁射入,直入怪物脑袋深处。 “有效果吗?”穆念慈下意识问道。 怪物声声嘶吼,在船板上到处翻滚,被两边船廊微微一挡,便往回翻去,到处打滚,显然那样一枚纤细的银针,造成的痛感难以忍受。 欧阳刻以意念体察分解了一小会,摇了摇头,“对这东西没用。” 怪物叫声更剧烈得刺耳,铜铃般的左目睁得老大,看着也怪吓人的。 黄蓉又一枚梭镖运劲疾飞夺出。 这回既有准头,怪物陷入疼痛中又不知躲避,登时左目玻璃体被旋转的飞镖绞得稀碎,小巧的梭镖卡在他眼眶中。 欧阳刻随手夺过穆念慈手中长剑,奋力挺剑,由怪物眼眶中抵入。 第144章 各寻出路 惨呼声更加震耳欲聋了,欧阳刻骤然抽剑飞退远退。 直至怪物的惨嘶声越渐低弱,状态都奄奄一息了,左臂被毒液命中的部位,才开始出现软化的迹象。 这还是欧阳刻以意念解析物质变异情形得出的结论,于三女眼中,怪物似乎并无变化。 如此烈性腐蚀药物,却对怪物生效甚慢。 欧阳刻又解析体察了好一会,怪物已死,另一名船夫依然不见踪迹,这就出现了好几种可能。 一是已被怪物杀死扔进水里,二是跌入滔滔江水中,却没能游泳赶上行驶的船只。 黄蓉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另一个船夫在异化的过程中不幸落水,至今没赶上。 船头无人摇橹,长板船只能顺流而下,却非入海的方向,欧阳刻赶上去操纵船只驶往正途。 于途再未遇波折,有这么一头怪物尸体躺在船板上,闲谈的兴致也不高了,直到下午才驶入东海。 欧阳刻与苏娟、穆念慈于船头船尾摇橹,黄蓉看不过去了,提议与苏娟去船头轮换着掌舵,将欧阳刻赶到船尾去。 这回可让欧阳刻逮着机会了! 抵岸时,穆念慈正盘腿偎在欧阳刻的怀里,仰脸斜靠在他胸前,双颊晕红,鬓发与衣襟齐乱,似睡似醒。 妥妥的迷奸现场! 有苏娟挽着黄蓉,她可也跑不脱,此一行便不至于迷路。 一旦陷入黄药师多年苦心布设的奇门阵法中,可就大为不便。 桃花岛空间不大,方圆不足十里路,也就四十平方公里左右,其上还有几处险峻的山峰,黄蓉自小跑惯了的,老马识途是不用说了。 这便与闭关的黄药师会上了面,见到欧阳刻与苏娟,以黄药师的城府,也禁不住眼前一亮。 此时怪物尸身上染有毒液的胳膊已处于融解中,诸人不事寒暄,急忙抬入密室,呈放木桶收检尸水。 “此物倒非无效,但见效甚慢,战场上遭遇……这种怪物,效用就不明显了。”欧阳刻率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 …… 由西毒欧阳锋协同姬终年研制的烈性腐蚀药物,非但化开人体骨肉见效卓着,同时又具有极强的复制能力,其药力所融之物,皆能化为药效不减的腐蚀毒素。 药物非常神奇,欧阳锋用起来也大感得心应手。 首要的应用对象,是欧阳刻吩咐留守山庄的十二名弟子。 其中有四名弟子沿途跟踪蹲守神女教萧白云等首脑,已然踏足数千里,至今未归山庄,分别为岑继云、柳征明、钱伟、顾锦涛。 顾其正一直追随欧阳刻,现下仍留在宏法宫,并未随同前往桃花岛。 要对付这留守的八名弟子,以西毒之能,各个击破就称不上为难。 到了沈涛这里却出了点岔子。 于当初的百名弟子间,沈涛非但武技出众,内力进境也是超人一等,运使欧阳刻改编的宏法宫心诀不过数月,已然突破通达境,于坐照境的体悟更大有心得。 跟随食物入体的毒素已被排出,随欧阳锋蛇杖挥击的腐蚀药物,也无从躲避,肩头、腿部分别被溅射到几点。 然而沈涛逃出了山庄,一路纵马远遁,于途功力流动不休,大力阻截毒素的侵袭。 沿途慌不择路,只知催马前行,昏迷过去好几次,功力的运转却出于下意识,从未停歇过一刻。 也因此,六日后,他仍未化作一摊毒水。 餐风饮露,草根、树叶、泥地里的昆虫,遇到什么吃什么,要猎捕飞禽野兽虽也轻易,沈涛一门心思在身上两处溃烂的创口,已无余暇兼顾。 直到在溪边密集的鹅卵石旁,见到了大群趴伏的水蛭,沈涛如获至宝,捡起一只便往肩头伤口处贴去。 水蛭遇肉吸血发乎本能,旋踵间就挺尸了,沈涛随手拍开,又捡了几只试用。 两个多时辰后,草丛里的蚂蝗尸体已化水流淌蔓延,周边草丛萎倒了一大片,青意逐渐变得枯黄,鹅卵石上趴伏的蚂蝗也找不到了。 沈涛也觉轻松了一大截,但内视察体得知,被药物融解的创口处仍残留有腐蚀毒素,水蛭的生物本能也不能尽行吸收。 他忽然想起师父曾经的说教。 万物皆逃不脱物性转化的枯荣之道。 枯荣,正是欧阳刻神奇的医疗手段。 柯镇恶的两只毒菱在梅超风眼球中存留十一年之久,那两颗萎坏的眼球,竟也能于枯荣之道的逆转下得以痊愈,可见如此手段的神通。 毒素烈性再强,腐蚀物体再无往不利,但毒素本身也应具有物性的基本规律。 物性的基本规律是枯荣,那么毒素的基本规律是什么? 沈涛对岐黄药理之学一无所知,这时候才发现思路走入了歧途。 毒素难以测知的原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转化! 正如欧阳刻将怪物坚韧的体肌骨骼转化为普通材质,原本刀剑难入,转化后变得轻易撕裂,道理是类似的。 只消将毒素转化为另一种物质,它便不再具有腐蚀效用,自己也即避免了化为毒水的命运。 如何转化呢? 师父载入的多股元力,早已融溶于体脉百汇,混同于功力运转,常日间一呼一息皆与之彼此呼应。 但欧阳刻不在,元力则再也无法借取。 沈涛觉得,与师父相遇之前,必须寻求手段保住性命。 …… …… 钱伟四人甫回山庄,便觉气氛有异。 与少主见礼之时,见少主似笑非笑的,神色暧昧还在其次,武人气机发乎于外,其流动态势也较为固化,少主的气机也与以往迥异,判若两人。 还是岑继云最为敏感,几句话一说,心下已有定见。 毕竟是回山庄见师父详述事件流程,余者三名弟子还未见异动,岑继云已然径步上前,空手拿向欧阳克腰眼。 以往师徒间言辞甚睦,谈笑无拘,切磋武艺什么的是常有的事。 欧阳刻性子随和,徒弟们也皆闻知师父如今功力的递转已见成效,岑继云的动作并不快。 想来师父侧身避开,再随手切磋几招,然后理所当然的一败涂地。 接下来,师父定然会一本正经地详述失败的原理…… 但这一拿之下,欧阳克脸色大变,由惶惑变为凶厉,避开的同时一掌击向岑继云的颈项。 欧阳锋于不远处飞掠而至。 岑继云疑虑尽释,随手一抬,顺着欧阳克的掌缘,三指闪电般滑落,便捏住了他的虎口脉门。 第145章 我辈中人 “你是什么人?!”岑继云厉声问道。 指间内力透出,欧阳克登时痛不欲生,脉门受制于敌,只要岑继云愿意,立时便能震碎他全身经脉。 呛然声响,钱伟抽刀出鞘,架在欧阳克的脖子上,余者二人一怔之下,也仅缓得少许,便拔出刀来,于旁跃跃欲试。 欧阳锋双掌垂于膝旁,黑袍无风自动,鼓胀了起来,却未敢再近前。 “我是白驼山少主,是……是你等师尊!你们好大胆子……” 欧阳克话没说完,便被岑继云左手一指戳中了哑穴。 “这究竟是何方妖物?还请庄主示下。”岑继云说话间,在欧阳克脸上左一揉右一扭,却没摸到所谓的人皮面具。 但真正的师父欧阳刻,却向来不惧穴位受制。 内息于体脉间运行情状的解析,欧阳刻的手段堪称空前绝后。 这个妖物形貌与师父极为相似,却不会是师父欧阳刻。 “是我侄子欧阳克,你等欺师灭祖,欲待何为?”欧阳锋故作不满。 岑继云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道:“他不是。” 又道:“庄主与师尊亲若父子,难道不知?若是师尊,早已冲破受封的穴位,庄主请看这个妖孽,有这本事吗?” 他更不待欧阳锋作答,左手一掌挥去。 “啪”的一声烈响,这个耳光挟以内劲击出,欧阳克右颊陷落,一嘴好牙喷出去九只,挟着满口血花,喷在了欧阳锋的前胸衣襟上。 欧阳锋视若无睹,稍退半步,瞳仁也禁不住一缩。 欧阳克的右颊鼓起了高高的肿块,身形兀自不敢动弹,哑穴被点,更发不出任何声响。 “此事说来……未免有些话长了。”欧阳锋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此子实系我至亲侄儿,妖孽是另有其人了,正……说来你等可能难以尽信,你等师尊才是天下间最阴险的妖孽……” “庄主此言差矣。” 钱伟以刀柄抵入欧阳克气海,内劲到处,欧阳克浑身止不住的打摆子,这就是武功尽废的前兆。 “多言无益,我那八位师兄弟,还请庄主唤来一见。”钱伟淡淡说道。 七名弟子已化为毒水,走脱了一个沈涛,已过了这许多日子,料来化成的毒水都蒸发干净了。 欧阳锋心下暗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便请四位随我来一趟。” 钱伟冷冷道:“不必!庄主一声令下,他们自然奔来相见,又何须另择地方?” 欧阳锋迟疑道:“这八人近来功力大进,练功正到了紧要处,却不宜擅加打扰……” “八人同时到了紧要处,庄主这故事编得可有些不那么圆满。”岑继云嗤之以鼻。 又道:“若八位师兄弟协同操练什么阵法,倒也说得通,但未遵师命,擅自操练阵法,这才叫欺师灭祖吧?庄主最重礼教成法,定然比我等小辈见地更明。” “你们拿着我的亲侄当人质……” 欧阳锋的话又说不下去,钱伟打断道:“正是!八位师兄弟请不出来,咱们师兄弟四个,也只能当他们已遭庄主迫害,如此便请庄主护送我等一程,待见到师尊,任打任杀,我等自毫无怨言……还望庄主恩准。” 欧阳锋投鼠忌器,任何毒计也便无从谈起,由得四人带同寝宫三女加上傻姑离庄,还要尽速筹措马车等辎重,迟得一刻,欧阳克的内伤便深重得一分。 提出华筝公主时,居然十分顺畅。 那位随行的蒙古丫环,已在欧阳克恼羞成怒下一拳打死,华筝正惶惶不可终日,这回得以逃离魔窟,尚有一线生机,自是听命追随。 柳征明还惦着后宫中六十多名异域美女,可惜没人愿意跟随这群叛逃者,那也难以强勉。 于途进入新疆境域,便将欧阳克弃于道旁。 顾锦涛老成,又断了欧阳克一手一脚,此后如何接续断裂的手脚经脉,总须时不短,由得欧阳锋伤脑筋去。 意图自是延缓欧阳锋追踪的步伐。 以欧阳刻这四名弟子此时武功,如若狭路相逢正面相向,欧阳锋万万难敌。 但若加以毒液喷射袭击,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行凶险异常,顾不得四位娇弱女眷埋怨,过得几日后,索性连女眷也一人乘了匹马,傻姑与伊豆儿共乘一骑,一路风驰电掣,径赴临安府牛家村。 其时朝廷架构崩散,各地军官拥兵自重,昔日闹市间贼匪层出不穷,临安府十室九空,城池里显得尤为空寂。 在牛家村却扑了个空,与杨铁心、郭靖、江南六怪见礼后,只见他们神情冷淡,毫无热情迎客之意。 尤其杨铁心,微一点头便昂首走避开来,实令欧阳刻的四名弟子大感困惑。 总算郭靖还惦念着那点香火情,由郑彩荷示意,将欧阳刻的行踪交代了一番。 现下欧阳刻兴许还在桃花岛恋栈未去。 李淮兴与顾其正,则应在宏法宫嵩山总坛。 这都是郑彩荷猜的,郭靖照之转述。 四人略作商议,五位女眷是一个也不敢落下了,带同赶赴东海桃花岛。 回过头来,郭靖便遭到师父们一通数落。 “如此奸徒……奸邪之辈的门下弟子,实不足与为伍,不若敬而远之。”韩宝驹实诚,一句话概括了六怪的心声。 “是,三师父。”郭靖应声。 韩小莹迟疑道:“此人与我等恩……尤其靖儿!恩义实不在小……” “七妹不得胡言!”柯镇恶冷声打断,“若早知此人心志邪恶至此,什么武技,什么功法,咱们碰都不该碰!” “是,大哥。”韩小莹恭声道,心下不无喟叹。 朱聪解释道:“大哥的意思是,异日西毒前来,咱们学过他白驼山武艺,武学又非物品,须退不回去,此事却不好交代,我江南七怪不免脸上蒙羞。” 五人齐声称是,郭靖也附和了一声。 郑彩荷一直不开声,这时候忽道:“圣子确曾定计残害杨康,但杨康实非善类,就因此与圣子撕破脸面,似嫌……矫枉过正了吧?” “杨康是杨铁心大哥的亲儿子,你不知道吗?”全金发不满道。 “杨铁心还是靖儿父亲啸天公的结义兄弟,欧阳明知其间关系脉络,却定下如此毒计来,这人心术不正,由此可见一斑。”韩宝驹补充道。 郭靖点头道:“师父们所言甚是,采荷,你系出宏法宫,或曾受过欧阳氏的恩遇,但此后万万不能奉其为主,此人……实非我辈中人。” 郑彩荷神色茫然,丝毫不解何为“我辈中人”。 毒害杨康一事确由她处泄露出来,与郭靖两情相悦,不当心就透出口风,此时却不敢再多说。 “靖儿有此觉悟,不失为我江南七怪的好徒弟。”柯镇恶一锤定音。 第146章 仇敌相见 四名弟子携五名女眷坐船,逼着个途中的渔夫领路,赶到桃花岛,即放渔夫亡命潜逃。 谁知又扑了个空。 除了一众哑仆以外,仅黄药师一人留岛闭关静修,得知欧阳刻的弟子来访,还算稍尽礼数。 彼此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欧阳刻已携苏娟、黄蓉、穆念慈回转嵩山宏法宫总坛。 这回为了抄近路,称得上无功而还,但也非一无所获。 于黄药师处留讯,神女教三名首脑行踪已打听确切,信奉的正是东方明教最新教义,戳力推动的正是生物进化的新格局。 而东方明教现下打造的怪物数以千计,具体如何打造,其规律尚难知。 四名弟子匆匆赶返白驼山,正是为了报备此事,由师尊商量,拿个应对的章程。 黄药师思索良久——大约一盏茶的工夫。 终于决定继续闭关。 事不关己,倒不好以高高挂起一言敝之,如若此后的战乱情形,陷入人类与怪物作战的态势,还是要巩固自身武力,自行壮大起来方为上策。 因此黄药师仅送出船只,未曾随同前往宏法宫。 傻姑这位徒孙,欧阳刻既愿意照料余生,黄药师自是乐得清闲,更不可能多惹麻烦,执意讨要回来。 这回没找错地方,一众人等于宏法宫总坛相见。 女眷沿途奔波,惶惑下均泪盈于睫,四名弟子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驰,总算找到机会伏地放声大哭了。 欧阳刻一个个扶起身来,与四人分别拥抱,由钱伟一番综述,终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欧阳克居然重生了! 而且令欧阳锋深信不疑,自己是假冒的,欧阳克才是正主。 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庄里那些师兄弟,都化成毒水了。”顾锦涛语声阴恻恻的,神色间却满是悲愤。 “沈涛也没能逃掉?”欧阳刻心下隐隐作痛,下意识问道。 在他看来,沈涛若一意潜逃,纵以欧阳锋之能,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据庄主……欧阳锋的说法,沈师兄跑掉了,但之前已被毒液射中,想来跑不了几百里……”岑继云神色凄然,“或许沿途抵不住药物腐蚀,早就化成水了。” 欧阳刻想了想,道:“兴许他还活着。”他神色茫然,其实心下既愤恨莫名,又痛楚难言。 岑继云道:“我当时便想说,不妨试试这个妖怪,能不能抵得住毒液侵袭……想了想又没说,我们手上也没这种毒液……” “有也不用说出来,若激怒了欧阳锋……咱们还要保护伊豆儿和……华筝公主呢!”柳征明左右看看,闪烁其辞。 欧阳刻沉声道:“欧阳锋如此作为,自是我等死敌,现下首要之务是沈涛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说到这里忽然止声。 如若化为毒水,尸体是见不着了。 岑继云哭出声来。 年初这师兄弟二人结伴万里寻师犹在眼前,现下大概率是人鬼殊途了。 欧阳刻心下凄然,只是拍着岑继云的肩头小声安慰。 忽然想及一事,吩咐从人通禀姬终年前来相见。 “此毒液无药可解,中者立时化为同质毒水,可谓遗毒无穷。”姬终年答得朗朗上口,颇见得意之色。 欧阳刻师徒等人则心下一沉。 如此遗毒无穷的药物落入西毒之手,且能无限复制,想想就令人头疼。 已是岁末,年关又近。 欧阳刻拟待携高手往白驼山一行,将李淮兴的家人、天雅的家人及一众弟子家人亲眷接转出去,逃离白驼山。 其实不接也可以,只消欧阳锋、欧阳克父子俩死于非命,或无疾而终,就皆大欢喜。 但要劝服宏法宫首脑登上门去肆意杀人,总也有些不便。 内门弟子里不乏功力深湛的,用起来就没那么不便了。 或许还应运作一番,筛选一番…… 有要事萦绕心头,这个年是过不安了。 年三十这天终于拣定人选,打理行装出行。 山下迎来了江南六怪师徒一行。 还有杨铁心。 还有杨康。 还有欧阳锋。 欧阳锋身边站着洪七,与前者似笑非笑不同,洪七眼神审慎而凌厉,充满敌意。 还有一顶双马拉车,后车厢帘幕低垂,岑继云附耳悄语,车厢里的大约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妖人。 欧阳克。 随行一众人数近百,浩浩荡荡的,看面目都较为熟识,正是奔赴牛家村武学圣地求教武学的,那群来自各地的武人。 如此人众来访,欧阳刻这一行可走不成了,只得引往总坛宽阔的议事厅,列席坐椅,分宾主相见。 “那么这位……”欧阳刻淡淡道:“晚生是该称呼西毒欧阳先生呢?还是该称你锋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欧阳锋仰天大笑,厉声道:“你这妖孽!冒名顶替,竟瞒我欧阳锋两年之久,西毒有眼无珠受你巧言欺哄,这笔账,今日便与你算个清楚!” “欧阳锋,我那些弟子如何得罪于你?却被你尽行暗害于白驼山,如今你我血仇不共戴天,我倒想问了,我何曾欺瞒于你?” 欧阳刻冷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那与兄嫂通奸所生的孽子,既带往我处,只怕性命难保,西毒你也不妨惦量一番。” 来访一众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然,欧阳锋脸色铁青,却怪目乱转,也疑神疑鬼起来。 三十余前年的丑闻被揭穿开来,值当此境,欧阳锋却也不往心里去了。 朱聪禁不住问道:“两位……欧阳与西毒欧阳锋前辈,不是嫡亲叔侄吗?怎地……”疑虑结成了团,他也拣不清该先问哪一桩。 车厢栓在马车上,自然与大群马匹栓于室外,重伤在身的欧阳克,也就未曾带往议事厅。 那么是否正如欧阳刻所言,已被宏法宫人控制拘禁起来,欧阳锋忽然察觉,今日委实托大了。 原拟宏法宫子弟不涉江湖事务,欧阳刻这个新任圣子地位虽尊崇,终究不可能指哪打哪,就此前观察,无论堂主护法抑或内门弟子,与欧阳刻的交集看来,也是分庭抗礼之势,并未见谦卑拘谨。 欧阳刻的说话,自于沿途一番考量,应对欧阳锋这样的狠毒人物,下马威是要先摆出来的,否则他武功既强,毒液乱喷更难免伤及无辜。 第147章 撕破脸 车厢里重伤的欧阳克行动不便,确已遭锁镣加身,被石翠柔率内门弟子提带走了,防的就是西毒骤然发难。 于宏法宫而言,现下敌我不明,加强防务上,却是有共识的。 “贫道却有一事不明,还要请圣子阁下赐教。”红脸膛的郝大通忽然站前一步,朗声说话。 欧阳刻注目过去,广宁子郝大通身形粗壮,大脸盘,两条眉毛极长又极淡,比邱处机略矮,站在那儿铁塔也似。 “道长请说。”欧阳刻端坐不动,微微颌首。 “你白驼山打造圣地,意图一统中土……这个意图是昭然若揭的,欧阳兄亦无须籍辞推诿……” 郝大通说到这里,欧阳刻打断道:“在下从无此意,道长胡乱猜疑,却不知依据何在?” “宋庭已由你宏法宫推翻,这难道是假的?” “牛家村武学圣地由我发起,武人受我圣地召引而来,这才是确有其事,至于颠覆宋庭的,不是你等热血武人吗?怎轮得到我?” “金人挥兵南渡,你宏法宫却又置身事外,不曾委派杀手襄助抵抗外侮,可不将圣地武人撂半道上了?” “金人未曾欺上我宏法宫,我为何遣人手襄助?”欧阳刻笑道:“你等今日若欺上门来,誓要打杀我等,我宏法宫方应殊死抵抗才是,道长以为呢?” 郝大通怒目圆睁,嗫嚅了好一会,到底没说出话来。 “如此说来,确如西毒前辈所言,欧阳与锋前辈实无血脉牵系?”比欧阳锋小不了几岁的柯镇恶自称晚辈,忽然问道。 他们在牛家村早与西毒一番详商,事项了解确凿,又知悉凝虚化实一事,认定欧阳刻实系妖孽出身。 柯镇恶又道:“那么年初至今以来,欧阳向以锋前辈子侄自谓,如此……欧阳不妨明言,你真身究竟是何人?” “柯大侠见问,小弟不敢不答,在下此前由意念化形,附身白驼山少主欧阳克。” 当着一众武林人士与宏法宫高层首脑的面,欧阳刻索性承认了,接道:“在另一方时空,在下确系欧阳刻,为刻度之‘刻’,而非克敌制胜之‘克’,柯大侠明见。” 又解释道:“因此我教长老,皆只道本座实系圣灵转世,这半年多来,于其间因果,在下也苦思不得其解。” “原来果然如是,圣子为我教先贤圣灵转世,再对也没有了……难怪了。”刘逸岭道。 “惟有圣灵转世一说,方能合乎情理。”乔天赐附和。 向来唯唯诺诺的老护法方生道:“圣子阁下言明此一关门过窍,实令我等拨云见日,不得不说,属下此前不无疑虑……” “果然是妖孽!”韩宝驹蓦地插言。 六怪彼此对视,瞎子柯镇恶也将脸转向韩宝驹。 “韩三哥,小弟是圣灵转世也好,当真便是你口中的妖孽也罢,与你六侠相识至今,在下可曾有一事亏待过你们?”欧阳刻轻叹一声,道:“我害过你们吗?” 六怪默然不语。 这位宏法宫圣子向来言辞有礼有节,出钱出物出人手,尤其将武学功法撒糖一般倾囊相授,对六怪师徒、李萍、杨铁心等的恩遇不可谓不大。 然而与这般妖孽结识密切而深入,则又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欧阳锋忽道:“你这妖怪元力亲和之道,果是邀买人心的不二利器。” “我替你西毒疗治伤患,通运经络,却也未见你对我怎样亲和了,呵呵。”欧阳刻笑了两声,又道:“你倒是跑上门来跟我清算旧账,西毒不愧是西毒,翻过脸来就不认账!我就是难以索解,你为何要杀我弟子?” “妖孽门下,自应除恶务尽!”欧阳锋答得铿锵,大义凛然。 “好!”欧阳刻双掌一合,鼓了个掌。 道:“既已势成死敌,今日便当着我教要人与江湖朋友的面,本座即与你西毒做个了断!” “你虽内力化形神妙非常,就凭单打独斗,要杀我欧阳锋却也不易吧?”欧阳锋冷笑道。 “我宏法宫不好争斗,打架就不必了,只消你现下自断双臂,我放你儿子一条生路,锋兄工于心计,精于算计,这笔买卖做得过吧?”欧阳刻冷声道。 欧阳锋脸色大变,怒道:“我那孩儿在何处?” “这可非我侠义道所为。”全金发嘀咕了一声。 朱聪也道:“圣子此举委实……用意不善。” 欧阳刻斜睨过去,淡淡说道:“你六侠禀持侠义情怀,那是你六侠的自由,我欧阳刻只知保全属从家人不虞有失,侠义有则有之,但凡遭遇性命攸关之时,有无侠义那也不打紧。” 六怪又语塞,到底家眷与麾下教民的性命重要,还是侠义精神重要,这道题可有些难解。 “克儿……唉!欧阳刻,你实无须与天下武人为敌。”洪七插言道。 “杀了西毒与兄嫂通奸所生的孽子,却转化成与天下武人为敌,洪帮主于侠义道果然解读精深,恕晚生愧不敢领。”欧阳刻反唇相讥。 洪七道:“可你终究是妖……哎,老叫化子也是无话可说。” 欧阳刻道:“我向天下武人敬谢善意,尤敬列位当世大侠的侠义心性,现下各位既同西毒为伍,认定我是妖孽之辈,合当诛之,异日相见自然是敌非友,我也无话可说,各位英雄请便吧……” 杨铁心打断道:“你用计陷我孩儿于不义,对杨某又何曾有过善意?” 欧阳刻看向他身旁的杨康,冷笑道:“杨大哥,你就拍着自己良心问一声,小王爷杨康是善类吗?” “他与你素不相识,至少未曾害过你!”杨铁心正言厉色。 “好。”欧阳刻点点头,侧顾郭靖处,道:“郭靖这位新婚妻子郑彩荷,从此非我宏法宫教民,逐出……就不提逐出师门了,由今日始,郑彩荷与我宏法宫再无瓜葛,想来亦能遂了郭世兄心愿。” “欧阳……”郭靖下意识一拱手,又急忙收回,“圣子所言极是。” 郑彩荷神色惶惑,急忙看向师尊田华,后者昂头不理,双目似开似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洪帮主。”欧阳刻拱手看向洪七,道:“诸位今日连袂来我宏法宫总坛,想来非为除魔卫道吧?” 第148章 西毒之死 “不敢,老叫化子就想赶来探明个究竟。”洪七拱手回礼,道:“既已真相大白,这便告辞了。” 他说着掉头就走,脚步飞快,出得议事厅,竟未解绳牵马,依然徒步,几个纵跃间便去得远了。 “六侠……与杨大哥,还有列位英雄,还待怎样?”欧阳刻也再不留情面,脱口就是逐客令。 诸人面面相觑,六怪已然打退堂鼓了,脚步有些微动。 终于有个五十余岁的武人叫道:“金人入侵南地,圣子阁下便打算袖手旁观,束之高阁再也不理会了?” “此系我宏法宫内事,理有理的道理,不理也自有道理,却不劳外人挂怀,兄台想多了。”欧阳刻应声道。 “我这贤侄,就待众位英雄一去,便要灭杀我于当场,欧阳……你这妖怪!是不是这样?”欧阳锋忽道。 “正是!”欧阳刻愤恨上脸,道:“江湖上混的,祸不及家人,你杀我亲传弟子,我自是与你势不两立,莫非锋兄以为,此处大群英雄豪杰,却还要不顾身家性命,替你西毒援手?” “你要倚多为胜?”欧阳锋傻眼了,又道:“宏法宫的英雄们,能听你小子的?” 他这话相当于求饶,一双怪目于堂主护法间掠过,这群首脑个个面无表情。 “何须倚多?”欧阳刻轻拍了两巴掌,“来人,将这位少庄主带上来。” 自有从人出外通禀,不一时便将欧阳克提将过来。 欧阳克右腿断处新接续尚未健全,金鸡独立可有些滑稽,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双目乱转,到处打量。 这样一个与欧阳刻相貌神似的男子坐在地上,活灵活现的,诸人看着都感奇异。 欧阳锋脚步挪移,便待赶往护卫欧阳克,却被万青松迎面拦停。 万青松为宏法宫第一高手,功力尚在昔日黄衫人霍铁固之上,欧阳锋自也早有耳闻,可不敢擅闯。 “叮当”两声响,两把短匕摔在地上,跳动到欧阳锋身前。 “仍如我此前所言,欧阳锋你自断双臂,我担保你儿子十年内不死。” 看着这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欧阳刻心下也异样,但却故作不动声色道。 欧阳克“啊”的大喊一声,神色既惶恐又悲凉,坐在地上转了一大圈,不知该往哪儿移转才好,两行热泪登时淌下。 欧阳锋束手无策,原拟将儿子背负身后,便以蛤蟆功驱动毒液到处乱喷,但凡制造出混乱局面,以自身武功,纵然黄衫人再世,想亦拦不住自己脱逃之势。 这一刻禁不住心下凄然,问道:“我自断双臂之后呢?” “那自是要将你父子二人羁押起来,难道还能放你西毒出去害人?此后光风霁月,我便替你养老送终亦无不可。” 欧阳刻又转向六怪道:“六侠以为,如此行事可否妥当?” “似也……”韩小莹瞥了欧阳刻一眼,说不下去了。 南怀仁道:“妥。” “锋兄以为呢?”欧阳刻冷声问道。 欧阳锋苦笑道:“欧阳锋这五十多年也不是白活的,我双臂既断,你如何还能留我性命?只怕一时半刻也活不下去。” “你若非有必死的觉悟,又如何敢毒杀我弟子?”欧阳刻调侃道:“西毒阁下历尽世情,活了五十多年,这点事还看不透?” “你白驼山……宏法宫行事,我等置于其间委实不便,这便告辞了。”朱聪忽然拱手道。 五怪连声附和,杨铁心哼了一声,挽着杨康的手,也一并出了厅室。 其余武人起先可能还想留下来看看热闹,因朱聪一语才顿悟过来,这热闹看起来未免显得逼格低了点,有辱清誉,也络绎跟随出去。 由之人喊马嘶声大作,不一时便消隐远逝。 便在这议事厅逐渐变得宁静之时,万青松与乔天赐骤然出手! 一者前纵,一者堕后环绕,两名凝真境强者同时动手,气势惊天动地。 始终当心提防的西毒欧阳锋,岂是待宰的羔羊?竹木机簧精装的毒液喷壶未敢轻施,蛤蟆功却早蓄势待发。 然而没防住欧阳刻一缕阴劲袭身,那缕阴劲薄如蝉翼,欧阳锋右掌展开的四指齐断,蛤蟆功的场域登时露出空隙。 万青松一拳正中丹田气海,将欧阳锋击飞出去。 乔天赐退身飞跃,竟于半空中追上欧阳锋的横飞之势,五指蒲扇般由欧阳锋脖颈间拂掠而过。 一颗脑袋哐当坠地,斜滚出去老远,怪目兀自圆睁未闭。 无头的身体落地站稳,颈项上鲜血喷泉般狂洒向高空。 好一会儿后,这具高大的身子终于栽倒。 一代宗师西毒欧阳锋,身首异处。 欧阳克纵声狂呼,双目中热泪狂涌,须臾间泪水变红,可谓血泪交加。 欧阳刻一指戳中他哑穴,呼声立止。 “你为何能取回这具身体,我也颇感不解,你回转来找我讨算旧账,也须怪不得你。” 欧阳刻又道:“我适才答允你叔……欧阳锋实系你父亲,我说到做到,自会留你十年性命,这十年中,你循规蹈矩便罢,若有魂灵外泄等遗祸人间之举,我也有法子制住你,到时可莫怪我背弃诺言。” 欧阳克口不能言,却连连点头,血泪满脸,形容很是可怖。 西毒尸首合为一体,于山后挖坑深埋,欧阳刻本觉得终究是一代宗师,还待立一块碑,想想算了,人死灰灭,有无碑文供后人瞻仰,也毫不重要。 念及两年来与欧阳锋叔侄相称,如今却亲手灭杀当场,想想也是感慨万千。 但西毒下毒手在前,八名弟子尽丧其手,若留下欧阳锋这条命猖獗于世,此后行止又难免凭生枝节。 还是死了最清净! 欧阳刻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由白骨凝结人形复生一事,身为当事人的欧阳克,居然答不出究竟,只知有那么一股恢宏的力量,忽然间给白骨添加了肌体经脉皮肤。 尤其可作依据处,欧阳克的重生,并未穿戴衣物。 人体面貌凝结成形后,他是赤身与欧阳锋相见的。 第149章 纷乱将至 牛家村一行前往宏法宫,碰了一鼻子灰,回程中分散行走,情绪纠结,气氛也显得有些尴尬。 “我们避而远走,那我义父……他……”郭靖忽然开声,话未说下去,不禁摸了摸头。 韩小莹与郑彩荷同时看向他,分别摇头,心下轻叹。 “必死。”南怀仁答了一声。 郭靖张大了嘴,拧紧了眉头,不知该作何评价。 还是由朱聪详细解答:“你四师父的意思是说,欧阳锋此次随行拜访宏法宫,有些托大了,竟将侄子……兴许是亲生儿子吧?将身负重伤的欧阳克带去,西毒既与这宏法宫圣子仇深似海,那自是立即被扣下为质。” “尤其宏法宫高手如云,随便拎出一个内门弟子来,都是能在武林中开山立宗的武学高士,要制服欧阳锋那少许几名属从应不为难,于是西毒投鼠忌器,可谓自投罗网,求死有道……唉!” 全金发也道:“我观这圣子性情,也是杀伐果断得很,定不会轻易放弃巧取其手的先机。” “正是这样!尤其他八名弟子尽丧西毒之手,正所谓眼前报,还得快,就算是做给其他弟子看,这个仇他也不得不报……我是说这位圣子阁下。”韩宝驹附和道。 柯镇恶道:“此子生性狠毒,处事不择手段,预谋深远,确非我辈中人,靖儿……包括咱们七怪,以后敬而远之吧。” 五怪齐声称是,郭靖也应了一声,却拧起了眉头。 杨铁心见了,说道:“靖儿,欧阳锋虽认你为义子,但西毒实非善类,今日方死亦可谓恶贯满盈,你也无须太往心里去。” “是,以往师父们也曾提点过数次,令我与义父相处时多留个心眼,可……现下……”郭靖微一犹疑,忽道:“欧阳大哥真的会杀西毒欧阳锋吗?那可是他喊了两年的叔叔!” “成大事者,可顾念不到这点儿所谓亲情……何况欧阳实乃妖邪之辈,你没听他说吗?他是意念附身欧阳克,他并非欧阳锋的真侄子,其实亲情……是丝毫不存的。” 朱聪说到这里,又解释道:“欧阳手握宏法宫大权,而宏法宫的武力强盛至斯,靖儿,旁的不论,就观你这位系出宏法宫内门弟子的娇妻,便足以管中窥豹了。” 郭靖道:“嗯,徒儿资质鲁钝,跟采荷过招切磋,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差太远了!” 郑彩荷骑行中嘻嘻一笑,碍着师长在场,却不好与郭靖共乘一骑。 杨康侧头看过去,又急忙转回头,心下又嫉又恨。 “采荷,就你这样的功力,在宏法宫内门弟子里,能排在什么位序?”韩小莹问道。 “单以功力论,内门弟子坐照境以上,我大约就该垫底了。”郑彩荷道:“至于武技招法,宏法宫内部是从未切磋过的,除非加入试炼……那就成了不死不休之局,弟子也从未参与过试炼场。” 众人不由齐齐悚然。 郑彩荷功力之深,身形动态之迅猛快捷,就这一行九人齐上,也未必能敌得过。 她竟自称于宏法宫同侪间横向评比中,却相对势弱。 “你功力垫底……”韩小莹喃喃自语,接道:“幸好宏法宫教旨仁义为先,向来超然物外,从不涉足江湖事宜,否则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事小,群雄束手待毙事大……七妹过于乐观了。”柯镇恶叹道:“有欧阳这妖孽置身其间,且统领宏法宫众多高手,又会生出多大事端来……江湖浩劫可期,咱们拭目以待吧。” 这会儿一齐沉默下来。 …… …… 问鼎武林、统领江湖什么的,欧阳刻丝毫没往心里去,压根儿也没往这个方向考虑。 以千计的怪物即将肆虐人间,入侵人族领地,这才是头等大事。 而如此量级的怪物由东方明教驱使,图谋种种也便不难猜估。 大伙儿都冲着中土这片花花江山,相较牛家村武人,相较金国、蒙古人,欧阳刻也不认为自己能高尚到哪里去。 纵非一丘之貉,也均为枭雄人格。 区分处在于,欧阳刻更关注的是这方时空,既有崩坍之虞,那么这一切或许都将不复存在。 处于这方时空的诸般野心妄念,尔虞我诈,图谋不轨,也便再无容身之地。 眼下首要之务,是赶赴天山查询东方明教的底细。 岑继云等四名弟子摸清了确切地点,却未敢深入查探,便径返白驼山拟待禀明事项,由师尊欧阳刻定夺。 谁知师尊还没见着面,却得到了八名师兄弟的死讯,如此周折了数十日,此时仍须从头开始,拣定最紧要的事项,主动出击。 率直妄言时空崩坍,是说服不了宏法宫这群首脑的,因此有关时空之论,目下也仅苏娟、天雅知悉确切。 也就只有她俩还能理解个大概,禀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此事向任何人描述,都不可能解释清楚的。 此次回返西域,欧阳锋已死,欧阳克也拘禁起来,白驼山那一大摊子,顺道还要去打理一番。 欧阳刻转念又一想,中土即将陷入战乱,按照梦里的景象指引,域魔降世也是以中土为突破口,那么西域反而有个暂时偏安的时间窗口。 天雅也应回返故乡了,便趁此行一并带离为妥。 如此计议已定,仅随带白驼山一行,宏法宫子弟则一个都不带了。 惟放心不下的,却非欧阳克这个伤重的囚徒,而是圣女石翠柔。 “担心我给你惹麻烦,就不如带我一同去那西域圣地白驼山,我知道你又不愿意了,话说回来……” 石翠柔语声迟疑,接道:“圣子若离去,莫说教宫大佬我使唤不动,便是那些内门弟子,又岂能听我号令?我便有兴风作浪之念,却也难于放肆,少主……圣子安心吧!” 欧阳刻笑道:“你这一说,我倒要给教中子弟提个醒,万不能听你指令胡作非为,当然了,你若甘愿随我同返白驼山,自也由得……” “那个杨康,既已与江南武林道撕破了脸皮,想来圣子就不管不顾了?”石翠柔打断,见欧阳刻点头,又道:“那么这位西毒的子侄,圣子当真要好吃好喝养他十年?” 第150章 时空错乱 重伤在身的欧阳克当然死了最好,一了百了,世界都清净了。 但当着宏法宫一众首脑的面,亲口应允留他十年性命,又常将“信”字挂在嘴边,却不便出尔反尔。 非但欧阳刻不好肆意格杀,或明或暗地嘱托下属动手,也显得格调猥琐,颇不符圣子身份。 见欧阳刻沉吟不答,石翠柔抿嘴一笑,道:“那我……”刚开口又是微笑止声。 好吧,说任何话都是多余,什么都不说才叫心照不宣。 石翠柔毕竟年轻,行事还欠点火候。 “此人武功尽废,今后幽闭石窟,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得令他擅见教民,哪怕他心中有再多图谋,想亦翻不了水。” 欧阳刻犹豫片刻,又提醒道:“此子由白骨化形,其间情状成疑,你等还须当心提防。” “是,多承圣子提点,属下自会当心对待。”石翠柔应得不卑不亢。 欧阳刻又端详她许久,一句“你也好自为之”到嘴边咽回去了。 事到如今,对石翠柔的所谓提点警示,她也夷然不惧,反会引申阐述,几句调侃打趣而已。 她自己都坦言过数次,“你一辈子防着我”,又能怎样呢? 欧阳刻想起《鹿鼎记》里韦小宝的琢磨思量。 韦小宝认为,自己若不幸遇难,双儿肯定殉情陪葬,建宁公主是断定不干的,余者想必要掷掷骰子,方怡则定会出老千,拿死去的丈夫当羊牯。 欧阳刻心下也作了个小测试。 自己若横死,余者不论,苏娟定会手刃仇敌,然后自杀殉情。 那么天雅呢? 这种事耐不住仔细琢磨,欧阳刻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 人是环境的产物,当面临极端状况,就已失去了正常人的应对手段。 让一个在极端环境下心智失常的人去做决策,能参照的模板可不多,什么品性道德恶念善行,都是毫无依据的。 那么反过来观察,对石翠柔的提防戒备,虽有依据却无价值。 当真到了生死关头,她自会优先顾全自己,而其余女子,又能比她无私到哪里去? 欧阳刻不禁自问,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对天雅自是无怨无悔,对别人呢? 想想还是不用瞎琢磨了,人一辈子接触不了多少极端状况。 甫达天山脚下,就发现了怪事。 这座无名小镇人来攘往,不同民族的各色人种络绎往来,摆摊设点的,吆喝叫卖的,也都此起彼伏,此前经过这座小镇数次,大致的情形也都差相仿佛。 异常处在于,镇上无论闲逛游走还是摊贩店面的主人,个个生相高大而健硕,几乎都是两米以上的大个子! 身高超过两米的比比皆是。 不管放在地球上的任何区域,数以百计大个子集中在一座小小的集镇上,也委实令人骇异。 何况这地方绝非陌生地带,此行又不是没来过,之前可不是这番面貌。 李淮兴认出了几个脸熟的店主,尝试上前攀谈,但对方很茫然,看人的样子傻愣愣的。 根据李淮兴的记忆,这些人当初最多不过五尺出头。 欧阳刻换算了一下,也就撑死了一米七够呛。 苏娟骑行凑近,悄声道:“是不是域魔?” “他们或许想成为域魔,但还达不到。”欧阳刻摇头,低声道:“我们速度点离开这一片,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 苏娟刚问出声,只听“噗”的一声闷响。 数十步外,有个行人炸裂开来,扑前倒地不起,后肩骨骼卉张如刺,由脊梁处往下,绽开了一个大洞。 如此程度的伤害,犹如迎面被一颗大口径子弹击中,子弹在人体内爆裂,弹片一股脑由后背穿出,则会带出碗口大的创口。 但此人既未被子弹命中,貌似也未受到任何袭击加身,离他最近的人都在数米开外。 “速速离开此地!” 欧阳刻低喝声挟以内力,一行人个个听得清晰,俱各凛然,这便提缰催马疾行。 李淮兴催赶马车也加快了行速,宽阔的车厢里坐着梅超风、黄蓉、穆念慈、华筝、傻姑五女。 天雅、邹玉、张清芳、伊豆儿则在另一架马车上,由顾锦涛赶车。 镇子所辖区域不小,集市范围却不大,不足两里的一条长街,在马匹疾驰下很快便能渡过去。 沿途沉闷的爆裂声响此起彼伏,每一声响起,便有一人身体炸裂开来。 骑行的诸人神色严峻,目不斜视,尽可能避开倒伏垂死的行人,场景诡异而可怖。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顾其正骑行中忍不住低呼,脸色煞白。 欧阳刻不答,阴沉着脸于前开道疾驰。 钱伟趋前一鞭挥在顾其正马臀上,健马受惊疾奔,顾其正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眼见着一行便要出离集市,欧阳刻蓦地里心下一沉。 欧阳克死了! 那是一种气机感应,宏法宫气机堂的测绘手段,以欧阳刻对元力的长久参详,早已了然有悟。 欧阳克死在谁的手上,他都能大致察觉到。 千里外的石翠柔毫无动静,展飞桐则有个少许时分的心跳加速。 半分钟以后,展飞桐的气机感应消逝无踪,众人也出离了集镇。 骑行者不约而同回头看去,车厢中的四女也忍不住揭帘回望。 身后的人声喧嚷亦逐渐消失,陷入了静默状态。 尸横遍地! 集市繁华依旧,行人与商贩于满地死尸视若无睹,却好似被人按了静音键,再无丝毫声响于集市间透出。 诡异处恰在于此,集市上的所有人,似乎都神智不清的样子。 一行人正待打马飞奔远离此境,欧阳刻却看到了周景文。 由百米开外的丛林里步出,周景文布屐轻衫,足不沾地般,似乎是滑行而近。 “阿伯……” 欧阳刻轻呼出声,却发现场景早已大变样,此行人手一个不缺,已然置身漫无边际的大草原,前方正是那片辽阔的丛林。 周景文正由丛林里步出,脚步似疾实缓,好似闲亭信步,并未往这一行看过来。 而目力所及处,集镇上高壮的行人已如烟头般,依然在逐个倒毙。 “真的是周师吗?”柳征明兀自未察,疾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岑继云环顾左右,脸色大变。 “那不是周景文。”还是李淮兴最冷静,勒马收缰将马车停在当场,目光中透着审慎四处打量,轻声解释道:“周景文没那么高大。” “天雅还在吗?”欧阳刻忍不住高声叫道。 却非天雅回答,而是车厢里的黄蓉应了一声:“我们都在。” 欧阳刻心下一松。 第151章 异域 “但我们现下,究竟处于什么所在?”梅超风忽由车厢里掀帘探头出来问道。 她的长袍解了,内里只是春衫布褂,轻风吹过草丛,卷起融融热浪。 当前所处地域之所以令人色变,在于天山脚下已处寒带地区,正月里更方当隆冬,四野群山间白雪皑皑才是常态。 这样一处密林骤然呈现,首先不符合常理,众人置身的荒野草原,半人高的长草枝葱郁而繁茂,碧意盎然,更与耸入远空的白色山脉相映成趣。 分明是两个季节! 周景文更近了,一米九八的身高于这一行中倍见高挑,还好都骑身高头大马提缰束立,未显得太过突兀。 然而周景文仿佛没看到这一行,数十步外便转向,由侧面漫行过去。 欧阳刻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竟未敢有丝毫举动。 “跟着他!慢一点……”欧阳刻道:“我倒要看看他回不回头。” 李淮兴道:“此人绝非周景文。” “我知道,跟上去也能借机打听一下,此处的大致情形。”欧阳刻言辞闪烁,其实心下焦灼。 “师父,咱们还能回得去那个集镇吗?”顾其正侧头回看,无名小镇遥遥在望。 他们急于摆脱小镇里的诡异情景,自是越走越远,但也不过数里之遥,空旷无遮的原野上,仍能看出小镇所在,人迹则看不分明了。 欧阳刻道:“回得去也没用,我等现下所在,与射雕……与之前赶路的行程,并非处于同一方时空,你们看一看山脉情状,当知我所言非虚。” 果然“啊”、“呀”之类讶声纷起。 山峦峰头早已隐入远空,不知距此几十几百里。 然而天山的绝对海拔虽高,理论上天山脚下已属高原地带,山峦上处处峰头林立,相对山谷地面却仅数百米。 这片山脉耸入云端,天山万万不可能高拔到如此地步。 周景文走得虽不快,胜在身高腿长,一步跨出都是不小的距离。 诸人纵马跟得虽不紧不慢,旷野无遮处,到底也是太过明目张胆。 于是周景文回头看去,终于带上了讶异之色。 欧阳刻等人却更见讶异。 因为周景文漫步出的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小镇。 而小镇变得更小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越近越变得狭小。 于周景文回头的那个顷刻间,小镇消失了。 一座事实存在的镇子,一处刚刚步过的繁闹集市,就这么不见了! 诸人眼睁睁看着,都不敢相信眼见为实。 那处集市已被不知何处席卷而至的黄沙覆盖,再接下来,郁郁葱葱的青草拔地而起。 场景如梦如幻。 “咱们是……是死了吗?还是到了天堂?”顾其正又忍不住冒了句,神色越发惊恐。 西域一带各种教会信仰,皆有“天堂”之说,大凡教义均载明做好事得好报,暗示人死后会去往更好的世界。 欧阳刻沉声道:“别胡说!我们没死,只要跟着这家伙,自会明了一切。” “我不是什么家伙,我是人,你们跟着我,想来是要看我何时方死!”周景文高声叫道。 马匹、马车相距他三十余米,周景文不得不提高声量。 “但今日却教大伙儿有失所望,我大概死不成了!”周景文又高喊一句。 欧阳刻提缰纵前,三十余米转瞬即至,飞身下马,拱手道:“先生何出此言?” 诸人连随驱骑跟上,只见平原深处的草丛里络绎冒出人的头尖来,貌似不少人,由不同的方向往这一块赶路。 此处绝非山谷,而是大面积漫无边际的草原,近前草株翠碧欲滴,分明是个入夏的季节。 一行人纷纷翻身下马,个头最高的顾锦涛也才一米八三,比周景文模样的中年人足足矮了一个头。 此人站在七人身前长身玉立,标志出什么叫鹤立鸡群。 周景文讶然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感染到了,不日内即死,列位不是……如他们一般,跟随上来观我死状的吗?”他说着大手一挥,探往侧方挥了挥。 顾其正嘴快,急声问道:“感染什么?” “他们”也逐渐走近,正是由草丛中钻出的好几群人。 欧阳刻瞥了顾其正一眼,却道:“我等跟上来,确是为了聆候先生教益。” 不料周景文反问道:“我教益你等,又于我有何好处?” 一行俱各哑然。 周景文又问:“能令我不死吗?” “兴许能。”欧阳刻道:“晚生尚可一试。” 周景文双手平平摊出,谑笑道:“你这小伙子,倒替我瞧仔细了,我还能活多久?” 欧阳刻手掌不算小,在这双骨节卉张的大手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便以右手五指捏住了对方粗壮手腕上的脉门,内息流转间试探透出。 十秒后松手,欧阳刻仰视过去,周景文高壮的身形,甚至在升上中天灼目的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阴影笼罩了欧阳刻相形纤小的身形。 阳光耀眼,也是此刻方才察觉到,之前的行程中天色阴沉,根本看不到那枚红日的光圈。 周景文的笑容里居然透着得意,道:“说说看。” “你猜估得没错,来日天明时分,你随时会暴体而死。”欧阳刻退了一步半,堪堪出离那圈人形阴影。 周景文哈哈大笑,尚未说话,欧阳刻忽道:“晚辈欧阳刻,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将死之人,姓甚名谁还有何重要?”周景文笑得很洒脱。 “在下或能援手施救。”欧阳刻静静说道。 “除非你出身门阀……”周景文语声一停,神色微变,问道:“小兄弟莫非来自欧阳世家?” 欧阳刻不动声色,朗声问道:“未知先生所指,是哪一个欧阳世家?” 那群人围将过来,却于五六米外止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看动静都在指向周景文。 奇异的是,这些人身形并非周景文般突出的魁梧高大,大致与欧阳刻一行相仿,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纵便个头略高的人也是中等身量。 好在这话周景文听清楚了,舒了口气,神色微松,答道:“中州欧阳氏,帝国最强盛的门阀之一,你们几位是边城人士吧?竟连欧阳世家也不知?” 第152章 感染 “我等途经此地,确非……”欧阳刻语声一顿,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身来历,索性略过不提,问道:“阁下提及感染,却不知是受到何物感染?” “是一种真菌,天地间无所不在!”围观人群里一个女子尖声叫道。 另一个年轻男子道:“兴许并非菌类,都说是北地冰川融解,一种史前毒素被洋流热气蒸发,从而……” “这种说法纯属瞎猜!没有任何依据!” “可不就是瞎猜吗?” “就是,谁还不是瞎猜?” …… 这群赶来的不下三十人,个个装束褴褛,至多也就是稍显整洁,衣饰多以麻布为主,挟以少许动物皮与树皮,看起来日子过得清苦。 欧阳刻命弟子取出锅灶和面点肉食,众女眷也均下车来帮手,烈日下拔秃了一大片草地,当场生火造饭,邀请众人进餐。 立时便群情踊跃,纷纷喜色上脸,有几个拎着壶罐跑得远远的取水,少许几个兀自怯生生不好意思近前的,却也没有掉头走开。 鹤立鸡群的周景文满脸无所谓的表情,老神在在地席地端坐,也不帮忙干活,袖手旁观的样子,跟欧阳刻这个甩手老大毫无二致。 “我叫周景文。”周景文冲欧阳刻点点头,补充道:“既然小兄弟一再问起。” 这个周景文还挺敏感! 横跨两个时空,遇到个同名同姓的人,又对自己这一行完全陌生,此事透着奇异,欧阳刻也只能按捺下疑虑,打听起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形。 再次穿越时空,欧阳刻早便心知肚明,但要随行伙伴们清醒认识到这一点,还须多费些唇舌。 按照周景文与旁人的一番言说,当前世界约莫位于东半球,只有一个规格宏伟的大帝国,国号为西宁,年号历制上,有着好几种纪年方法。 至于西半球,却并无国度迹象,大面积极寒的无人地带,夹缝中少许几座孤岛或山谷宜居地,也仅留存有少许原始部落之类的社群。 而此来人群,显然就出自草原、山峦间松散的部落。 不料提及门阀世家的话题,有个中年人忽然冒了一句:“原来你们是时空浪族,这可有些凶险。” “何止凶险,料来活不久了。”一个小年轻接了声,似乎察觉有些冒失,急忙垂下头去。 欧阳刻瞥一眼小年轻,视线转到周景文脸上,意示询问。 周景文点点头,道:“透过新径穿越而来的外族人,历年来传闻甚多,便如我这情形类似,不久后便会感染毒素。” “外族人……”一堆未解的疑虑,欧阳刻也难拣主次,索性问道:“所谓外族人,便是这位大叔提到的时空浪族吗?” 一个妇人接声道:“对呀!族裔一说,也是我们得知那些时空流浪者方知,原来此方时空犹有新径,可供外族人穿梭前来。” “因此这个地方……此方时空只有一个族裔?”欧阳刻自问自答,笑道:“都叫人族对吧?” “你也叫人族,但你们是外来者,我们便称呼你们为时空浪族。”周景文解释道。 “那么所谓感染……” 欧阳刻有些奇怪,这座时空的周景文明知活不过几个时辰了,怎的丝毫不露畏怯之意?反言笑奕奕,语声坦然而从容,不见黯然神伤的样子。 此一行穿越时空,居然在这方时空受到如此轻易的接纳,倒免了诸多隐晦或难以解释。 欧阳刻这话说不下去了,有几个寻溪流打水的族人,一边飞快往这边奔跑,一边嘶声叫喊。 “有怪物啦!有怪物……大家当心!” “准备了!” …… 这群人纷纷由腰间抽出利器,刀斧铁器较少,尖石器居多,更有不在少数的人,取出磨尖了的短木。 周景文也随手摸了把尖石出来,这玩意呈弯钩状,握柄处圆润而有细密纹路,钩头锋锐,显然经人工打磨过的。 “不怕,没几头怪物,能搞定。”周景文站起张望,跃跃欲试,言辞间颇为沉着。 草原上伏地奔窜的,正在追踪那五名族人的,是三头通体灰黑的犬狈类动物。 怪物四足伏地纵跃前行,超过两米的狭长体形还在其次,双目红晕灼灼,于烈日下的草丛中忽闪忽闪的亮如灯芒,就很是骇人。 岑继云飞身而出,挎刀由半空中扬起,眨眼工夫越过逃窜的五人,迎上去右腕微振。 雪白的微芒闪过,三次出击好似化为沉厚的一刀,三头恶犬模样的怪物登时摔跌出去。 “小心溅血!”周景文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三头怪物摔跌在草丛里,已然毫无动静,皆为由颈至胸的大创口,显见岑继云一刀下去立时了账。 热血泼洒往同一个方向,岑继云收刀时微一抖动,刀身登时雪亮,此刻已归鞘,他身上自是一滴血也没溅到。 欧阳刻奔上前去,微一探测,转回去几步,高声道:“怪物的血里没毒。” 奇怪的是,血腥味并不浓重,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焦木气息。 顾其正笑道:“不堪一击啊简直是!有什么好惊慌的?” 这群族人面面相觑,表情看不明白,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景文也微笑不语。 “这种怪物算是厉害的吗?”欧阳刻忽然问道:“眼睛看起来有点奇怪,也就是普通山狗吧?” “厉害倒也不至于,只怕怪物身上带有毒素……那种令我来日即死的毒素。”周景文答道。 “也即前辈声称的所谓毒素,令你变得这般高大吗?”欧阳刻又问。 周景文点头道:“是……可以这样认为。” 又道:“感染者身体变异,是能察觉死期将至的,我正因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往那处幻境行去,不想慢了一步,人还没到,幻境已然闭合了。” “适才那座小镇是幻境?”欧阳刻侧头环顾自己这一行,只见人人脸色诧异。 黄蓉也秀眉微蹙,四处环顾。 欧阳刻既当仁不让,自以他为主,他的探问随行人等也不打岔。 周景文答道:“对,幻境或于屋内,或于野外倏忽呈现,也是近十多年才有的事,当感染者自行察知命不久矣,便会四外寻找幻境,一旦置身其中,也便安心待死了。” 欧阳刻疑惑道:“那么他们……” 他又看向围过来这一大圈当地族人,意思是说,这么多人齐齐奔向野外,又是为了找什么? 第153章 异世界的欧阳克 “幻境可增强体质!” “就是能令我们不至于遭受感染!” “这东西也说不准,都是以讹传讹……” “谁都弄不清楚究竟,但有总比没有好!” “死马当活马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一时间絮语声四起,此地土着们一个个抢着发言。 欧阳刻也听不出究竟,不由看向周景文。 “都算是美好的……愿望吧!”周景文发言总结。 不得不说,将死之人就是有威信,周景文开口,其他人的语声立时止遏。 欧阳刻问道:“如此说来,尚未感染疫灾的人,也能察知幻境的所在?因此出行寻摸?” “天地气机交感,感知上自是生动明晰。”周景文加重语气道:“切实可感!” 这个时空的人类,莫非均具有宏法宫气机堂的手段? 欧阳刻沉思良久,又问道:“这种毒素由何……何时出现的?也是十多年前吗?” “与幻境一并出现……小兄弟猜的没错,前后参差不大。”周景文道:“时至今日,帝国境内殆亡人族难以计数,身受异毒之人,亦有必死的觉悟,多半与我类似,既知必死,也便谈不上多害怕。” “嗯,看出来了,你当然不害怕,却为何忌惮那点儿血?”欧阳刻探手指向数十步外的那三头怪兽尸体。 “我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忌惮的?”周景文矢口否认。 他随之笑出声来,复又盘坐回临时搭设的锅灶旁,屁股下面都没垫上干草,便娓娓道来。 “由疫病出现始,至今不过一十七载,有人认为是十六年,具体年份且不去论它,帝国朝野间众说纷纭,疫菌源体从何而来也莫衷一是,惟能确定的是,感染者会有自行察觉的能力,这……委实令人绝望。” “气候、洋流、冰川融化、丛林瘴气……种种可能皆属胡乱揣测,而既然猜测众多,猜测的方向更多,有些人则坚信,是由怪物带来的灾祸,变异类野兽你们也看到了,非但体型变得格外庞大,且性情狂躁,攻击性极强,这类怪物死后挥发出致人于死命的病源体,也似乎有些道理。” 欧阳刻截声道:“但无法确定,对吗?” 周景文答道:“现下尚无任何证据,可以确凿无疑地指向变异类野兽,换言之,任何一种说法,任何一种揣测的方向,至今以来都难以得到最权威的认定。” “权威是什么?怎样才叫最权威?谁说的话才算是权威?”欧阳刻一叠声问道。 “要首尾相应啊!”周景文笑起来,“因果之间产生硬关联,方能算作指向确凿,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黄蓉插言道:“这位大叔说的是,如此明显的指向依据,十多年来也未曾找到过确凿证据?” “没错。”周景文点头。 “因此大叔罹患疾染,也不知疫灾由何而来?”黄蓉问道:“之前就没有触碰过异常物件?或是有些不同常日的行程?” “小姑娘问得挺细致。”周景文失笑又略显讶异,道:“你问的这些,相信我所回顾反思的过程,比你这些问题还要更加细致……人之将死嘛,总不免胡思乱想。” “如此小女子就更不解了,为何那些世家望族或帝王贵胄,就有解除疫灾的手段?”黄蓉接道:“我的意思是说,纵然身份地位高人一等,望族子弟的生物机能上,与我等亦无多大分别吧?” “有钱人吃得好,或许营养丰富点,抵抗力强一些。”欧阳刻打趣,心里也浮起了阴谋论。 不料有个年轻女子道:“他们有抑制剂,可以活得久一点……是……是一种昂贵的药材。” 另一人接话:“对,乡野草民是用不起的,纵然一般的富庶之家,想来……” “这种名贵药材产量很低?”欧阳刻截声问道。 周景文见他目光紧盯着自己,便答道:“产量低……对,公子说的没错,或许还由于罕见和难以采获,因此价值昂贵。” 黄蓉与苏娟对视,又看了欧阳刻一眼,后者点头道:“这可真就令人想不到。” “既存在抑制剂,无论如何稀罕,这因果关系不就清楚了吗?怎么又说指向不确切?”钱伟忍不住插言。 “只是暂时抑制,却于根绝疾患无能为力,指向依然模糊……”欧阳刻迟疑道:“大概是这样吧?” 说话间烧炙食材已告罄,人数如此之众,分盘食用都用时不短,马车里载装的食物亦为之消耗一空。 岑继云忽问道:“怪物……这种变异怪兽,能不能吃?” “万万不可!”数名族人异口同声,急声阻止。 周景文也迟疑道:“应该是……应该不能吃吧?” 欧阳刻反问:“为何不能吃?” “总之你们一行数日间,也将步我后尘,怪物……能不能吃,那也都不打紧。”周景文似乎想通了,笑得很轻松。 欧阳刻看着他缓缓摇头,道:“你会死,我们不会死。” “不久便知我所言非虚,现下自也由得你说。”周景文塞了块腌制的煎肉饼,登时满嘴流油。 欧阳刻也不争论此节,又问道:“往年里,类似我等时空浪族载入新径,一般能在贵地活过多久?” 这话又引得一众族人面面相觑,多数头也不抬,闷头大吃。 “数日间吧,据我估计不超过十天。”周景文答得不确切,但神态兀自笃定。 过了一小会,他将口中食物囫囵咽下,探手指出,道:“带上这三头怪兽尸身,可向镇子里的驿官换上几个月米粮,但杀伤怪物,又可能带来兽潮入侵,不免引致生灵涂炭,因此某些地域会推出法令禁杀怪物。” “然而人又不可能束手待毙,禁杀与捕杀之间如何权衡,却在近年帝国以下,朝野间计议难决。” 欧阳刻道:“又有不知所以然的疫灾,又有变异怪兽肆虐人间,当朝帝庭的施令,或许也难令行禁止。” 他说到这里,想及一事,问道:“周大叔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闻过晚辈的名字?” 这方时空既有周景文,难保就没有另一个欧阳克。 “欧阳克……欧阳克!哈哈,小兄弟不提,我倒把这一节给忘了!”周景文笑道:“中州欧阳世家多年前的家主,正是名叫欧阳克。” 欧阳刻一行齐齐精神一振,竖目聆听下文。 “这位欧阳氏的家主,已于十六年前丧生。” 第154章 镜像 “如何丧生?” “据闻是为族外人所害。” “十六年前……” “若记载无误,正是疫灾发见端倪的次年。” 欧阳刻脑中一片混乱。 这个时空的欧阳克之死,与疫灾、野兽变异会有什么联系呢? 后面谈谈说说,也没什么重点,多半是欧阳刻这一行打听此方时空的民俗种种。 那群当地族人居住在丛林里搭建的帐篷和木屋,疫灾严峻且突如其来,人人朝不保夕的,这群土着族人饱食一顿,连个谢字都没有的。 他们吃饱喝足,便三五结伴匆匆离去,似乎急于远离此地。 想来均有类似看法,此一行时空浪族即将染疾身亡,躲远点为妙。 而周景文却盘坐当场,声称就地等死。 午后烈日当空,周景文独自端坐在阳光下的草丛中,发髻鬓角微风轻拂中隐见白丝,仿佛一匹孤傲的重伤野狼,倍见沧桑。 欧阳刻等驱马驾车渐行渐远,不时回头看去,视线逐渐被长草枝遮蔽,那个盘坐的高大身影都看不见了。 他们预待驰往最近的市镇,顺道更深入地打探此方时空的情形。 “你们有我元力护体,不至于遭到疫疾侵袭,大家尽管放心。”欧阳刻忽然提了一嗓子。 语声虽不大,随行骑乘者人人听在耳中,没人吭声。 “少主……呃!圣子不打算替周……这个世界的周景文疗治吗?” 白驼山主人欧阳锋已死,欧阳刻这个“少主”原就名不符实,现下更就无从提及,李淮兴琢磨着换了个称谓。 欧阳刻既为西域圣子,又是宏法宫唯我独尊的圣子,“圣子”总不会错。 “他并非当地人,而是徒步穿过丛林,本事应该不小的……”欧阳刻犹豫片刻,道:“而且他也叫周景文,周景文……” 他话没说清楚,但随行弟子个个听得明白。 周景文死了,岂不是比他活着更有利? 有利在哪里,那就谁也琢磨不明白了。 十多里外的溪流边,几株零落的高树叶片庞阔肥厚,足以成荫,欧阳刻吩咐停步,在烈阳遮荫下歇马饮水。 车上女眷也一并下马透气,在溪边拧巾抹脸,五月中旬的天时,已然暑气浓重。 两方时空必有时区差异,射雕时空当前却是正月里的隆冬时节,诸人纷纷卸下棉衣,仅着轻衫薄裤,溪边林荫处凉风习习,略解暑意。 “现下景况,大致情形也都明白过来了吧?” 欧阳刻脱了鞋袜,双脚泡在清洌的溪水中,一条纤细的水蛇溜了过去,冰冷的蛇身擦过他足踝处,给他骇得打了个激灵。 黄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先说。” 欧阳刻笑道:“蓉儿,这可是另一个世界,我看你也不害怕嘛。” “这么许多人……苏姐姐跟穆姐姐都在,我为何要害怕?”黄蓉更没好气了。 傻姑亲昵地靠在她身旁,两人自是早就叙过辈份认过亲了,黄蓉显得厌恶而无奈,傻姑的手却被天雅抓住,跟着又挽住了她的腰肢。 如此黄蓉摆脱了骚扰,躲傻姑远远的,与众人在溪边草丛里坐成了一圈。 “另一个世界的意思,并非另一座城池,或者临安往西域,五岳往漠北类似种种地缘变化,这是另一座星……跟我们此前所生活的地域迥异的世界,包括民俗政权甚至气候!都有着或大或小的不同。” 欧阳刻说到这里环顾左右,见诸人有的默然点头,有的皱眉,有的左顾右盼,总之也没人说话,傻姑冲他发出“呵呵”笑声。 “幸运的是,这里的语言……咱们穿越的所在使用汉语,语言上仍能沟通,那么,华筝公主可能听得不大明白?”他说着看向绒衣裘袍的华筝。 最后一句后者听明白了,华筝讷讷然点头,却道:“大概能听懂。” 她的汉语发音不标准,迹近于某些方言俚语,果然,大概都听懂了。 欧阳刻继续说道:“咱们当前所在的世界正在闹瘟疫,而且就当地人所言,这个瘟疫是席卷全球……全世界的!但就看到听到的情形,与我们知道的瘟疫又有很大不同,这种疫灾不具有传染性。” 诸人眼中不由一亮,纷纷点头。 “因此要说是瘟疫,又似有些不确切,人体每当染疾,据那个大个子周景文说起,是倏忽间感染到,感染前毫无征兆,感染后也找不出病毒的源头,还不是他一个人如此,在他之前已有无数例证。” 苏娟打岔道:“我观那位周景文肢体灵活,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重疾在身的即死之人。” “对!这又是疫病的另一个特点,染疾之人毒素在体内蔓延,会催生骨骼肌体的生长,令人变得高大魁梧,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抵达临界点,人体会由内而外地炸裂开来,正如咱们在那座小镇上看到的那些大个子类似,一个个死于非命……” 欧阳刻正说着,又被黄蓉打断:“那个毛绒绒的哑巴船夫,就是这种变异的怪物吗?还有你抬回牛家村的那具怪物尸身……化成水的那个!” “或许仍有些不小的差别。”欧阳刻深深看了她一眼,接道:“当初我与娟儿,皆以为那些毛绒绒的怪物是域外天魔,但仅观镇上市集里的死者,或与周景文相印证,并未通体毛发丛生的迹象,最重要的是,肌体的坚韧程度,与怪物相去甚远,更相近于我们普通的人体机能。” “我记得……在镇子上,圣子曾有言道,这些大个子想成为域魔,但还达不到。”李淮兴接声,掩不住满脸疑惑。 欧阳刻摇头,“我那时候胡乱猜测,作不得准。”又道:“域魔与感染后人体变异,两者间或许隐含着某种联系,现下更就难以揣度。” “但既来之则安之,时空置换已成客观事实,不是你我在发梦,咱们大伙儿身当此境,皆是见证者。” “世界不一样了,世界观势必要重建,南宋不存在了,金国不存在了,漠北蒙地不存在了,甚至蓉儿家的桃花岛,西域白驼山种种,在这个世界就算找到相类似的地缘地貌,料来也决非一成不变。” 欧阳刻又环顾一圈过来,道:“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个世界十多年前曾有过一个世家家主欧阳克,相貌与姓名同样的周景文,大家也都看到了,这就仿佛一种时空镜像,镜像的两面曲相映照。” “我就那么随便一猜,你们的名姓与身形相貌,在这个世界是否也会出现同样的范例?” 第155章 失踪 众人彼此对视,无话可说。 身当此境,各种情形两眼一抹黑,似乎纵便欧阳刻一语中的,也不是多么值得担心的事。 “好消息是,周景文认为咱们这批时空流浪者即将步他后尘,此一节却无须担忧,你们都曾载入过天地元力,不会遭受毒素侵袭,我现下尚能确保。”欧阳刻道。 苏娟问道:“那么我们处于当前时空,又身为人人避忌的时空流浪者,却该当以何维生?” “先找个村子镇子之类的驿站,问明白猎杀变异野兽的奖惩情形,也即能清楚帝庭的施政方略。” 黄蓉答得朗朗上口,不但脑子清醒,且神色间竟带欢欣之意,显见这趟时空流浪之旅,在她反而是兴味更大于惶惑。 果然接下去,她的话就变得令人悚栗起来。 “再就是白驼山少主……不!西域圣子之尊,既已踏足此方时空,那当然奔着当家作主来的,区区帝庭,统御人族之任,圣子欧阳兄自是责无旁贷,当仁不让的了。” 众人一齐看向欧阳刻,来到新世界,正没着没落的,略值宽慰的是,总算还有一个主心骨。 主心骨摇了摇头,“这回真没这个打算,我想回到之前的……你们的世界。” “我们的……不是你的世界吗?”黄蓉抢白。 “他去过另一个世界,穿越时空是老手了,你没见他毫不惊惶吗?”梅超风冷声道。 众人失笑,唯有五名男弟子与李淮兴曾听到过,欧阳刻亲口承认,是意念附身欧阳克。 这位白驼山少主名不符实,实属冒名顶替,于眼下这一众亲近人等,却并无顾忌。 欧阳刻看了梅超风一眼,道:“我不是去过,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来的并非真身,而是我的意念,也即带有我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或许还有性情吧,我也说不准。” “假如将意念认定为魂魄的话,也就是借助白驼山少主欧阳克的身体,得以与世人相见,后来我死过一回,你们都知道的,也无须多说,但我的意念并未消亡,现下这具身体,是我自行创造的,就与那位少主无关了……” 他说着有些迟疑,不自禁起身,走到天雅与苏娟之前,一左一右挽住两女的手,道:“天雅别怕,我不是借尸还魂,至少在我重生之后,我已与那位少主没有任何联系了。” 天雅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道:“我不怕……我没有顾虑。” “圣子就算借尸还魂,臣妾也不在乎。”苏娟道。 欧阳刻缓缓摇头,道:“我不是皇帝,娟儿你也不是臣妾,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圣子之谓更无从提及,咱们之前的一切都该全然推翻才是,因此——” 他环顾诸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且令每个人都察觉到他正仔细观察的意思。 于是纷纷抬头迎视,傻姑都不笑了,很专心地盯着欧阳刻。 “我与各位的情份也便到此为止了。” 欧阳刻说得石破天惊,除傻姑之外,众人俱各惊怔。 他紧接着又道:“在那个有北疆西域的世界,钱伟,顾锦涛,顾其正,柳征明……岑继云,你五位曾拜我为师,来到这里就统统不算数了,包括李淮兴师兄,你六人再无须受我节制,听我指令,此后行止若何,均可自行主张。” “那怎么行?!”顾其正惊叫。 余者五人彼此对视打量,齐齐摇头不语。 岑继云微笑道:“我还是跟着欧阳……师父!师尊就不认我这个徒弟,我也得跟着欧阳兄,是开疆拓土委曲求成都好,是找寻回家的通道也罢,总之欧阳兄是赶不走我的。” “我也是!我跟着师父!”顾其正急声附和。 “我是不会离开少主的。”李淮兴摇头道。 另三名弟子也均附声称是。 钱伟笑道:“师父……穿越这回事,欧阳兄好歹有过经验了,跟着欧阳兄,无论如何好过自己到处瞎闯,再说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老成持重的顾锦涛也道:“同舟更须共济,师父待弟子等恩重,无须出言试探。” “师兄说的对。”岑继云谑笑道:“师尊大约是表个态,试探一下我等弟子的态度,咱们态度也清楚了,便请师父说起下一个话题吧。” 欧阳刻微微一笑,随之正色道:“下一个话题是华筝公主。” 华筝脸色一肃,没好气道:“我怎样?” “公主移驾白驼山,大漠公主屈尊下嫁于本人,但敝人实系鸠占鹊巢,此节大家伙儿想必都明白了,在嵩山宏法宫总坛的时候,我深知公主情非所愿,原拟将公主送返漠北,后面连番事发,一直未曾顾及,现下……” 欧阳刻说着轻叹一声,接道:“不是我一定要耍这个赖皮,现下可真就无计可施了。” 苏娟蒙语发音最标准,移步过去将欧阳刻这番说话附耳翻译了一遍,华筝默然不语。 欧阳刻瞥向苏娟,后者嫣然一笑,登时大感安心,道:“伊豆儿,还有清芳和玉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三位追随我至今未改初衷,令人很是感激,我想忠诚是双向的,你们忠诚于我,我也定当报之以忠诚。” 被提及名字的三女彼此对视,缓缓点头。 “至于穆姑娘与蓉儿,两位年纪尚小,既已跨离异世界,这个照护之责,我与梅姑娘……” 梅超风打断道:“你交代后事呢!你要死了吗?什么时候死?” 黄蓉笑出声来。 欧阳刻也笑,打岔道:“我的意思是说,此间女眷皆属本人,或者说——” 他见梅超风与黄蓉神色不豫,急忙改口:“实系本人拖累了诸位女士,我承认!那么反过来看,六位甘当属从,还要在这陌生的世界里随行照护我的女人,这件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弟子份所当为。”钱伟抢答。 “我的女人”令穆念慈脸上羞得通红,好在其余几名男子纷纷出声附和,吵嚷声中,倒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欧阳刻忽叫:“糟了!” 说着翘身而起,几步外飞身上马,便往回程中疾驰而去。 众人急忙收拾行装,紧随其后。 这个世界的周景文不见了! 以气机感应足以察知,周景文并非骤遇敌袭猝死当场,而是他的气机感应彻底抹消了。 就仿佛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阶段,从未遇见过周景文这个人。 第156章 异化传感 周景文消失得极其彻底。 既未留下完整的尸身,亦无炸裂后的碎片残存。 这个人就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以欧阳刻为首的一群,人人亲眼目睹,既听到过周景文的说话,同时见到过那具突兀的伟岸身形。 他们彼此佐证,坚信并未于不知觉间载入同一场梦境。 后来的日子里,类似周景文这种情形,高大魁梧的形象,同出同入的一行就见惯不怪了。 再过得一些时日,又见不着了。 那是两个多月之后,西宁帝国发布咨文层层传递,广泛通行大陆,声称疫灾已平稳渡过,纵便偏远地带偶有少许几例,基于疫疾并不具备人类族群之间的传染性,亦可视作无关紧要。 且告诫民众做好防护,注重个人卫生等等,由于益处不明,可谓正确的废话。 此时欧阳刻一行,是袭杀怪物的先行军,率领数以千计的骁勇武人,已成一方相当触目的势力团伙。 逐水行军,边区地带兽潮层出不穷,每当捕杀零星几头红眼怪兽,于十二个时辰内必会引发大规模兽怪倾巢而出。 应变最为紧迫仓促时,这个时间窗口会压缩到一个时辰左右。 好在武人们身手敏捷,又随身携有利器,兽怪再漫山遍野疯狂进袭,除了寻常武人大意冒进陷入怪群,实力偶有小损,欧阳刻这群时空流浪者毫发无伤。 帝国十多天前拟文封赏,给欧阳刻这支队伍加了个官方认证,远征军的所谓冠冕正名。 他们一直出没于边境,于途猎获极丰,行军虽缓慢,然而中都所在万里之遥,文书旨令至今未能顺利交接。 当然,旅途中也会得到一鳞半爪的消息,大致能猜到这封文书的内容。 “若非招安,便是为了收编我等,这个旨令不接为妙。”顾其正言之凿凿,显得自己特别见多识广。 诸人却纷纷称是,对统治阶层保持警惕,尤其身为外来者,皆有类似觉悟。 欧阳刻道:“近来投奔过来的流民愈加频繁,队伍也愈见庞大,我们又一向来者不拒的……我看帝庭招安是假,心生忌惮,将咱们一股成擒才是真的。” 时未黄昏,刚击退了一波兽潮就地扎营,收检皮毛与硬度突出的骨骼部件,至于兽肉,早在一个多月前,已成盘中餐,且食粮上越渐倚重。 队伍不断壮大,食粮嚼谷的紧缺格外鲜明,再多迷信的畏缩情绪,终抵不过果腹之需。 变异怪兽的肉质中不含毒素,这是欧阳刻确认过的。 变异动物与普通野兽的区分处,似乎仅在于红灯般的通红双瞳,带来疯狂不畏死的杀戮情绪,舍此外,怪兽的肌体构成、五脏六腑尚未见到突出的不同。 虽则如此,总会有些心理上的妨碍,怪兽的内脏却多半会在洗剥中抛弃掩埋。 三只、四只甚至六只眼睛的怪兽,近来也时而见到,在一般的陆行哺乳类动物里就属另类了。 是因变异导致,抑或这座星球上原就存在类似物种,问及投奔来的土着勇夫,也均语焉不详,莫衷一是,甚至听闻了许多神话故事。 “话说——”顾其正扬声说话间,见众人一齐看过来,接道:“这玩意吃这么多,真没事?”他轻轻抬了下手中烤得焦黄流油的兽腿。 “滋味鲜美,营养丰富……师父说肉质里不含毒素,你不也吃了这许多天了?”岑继云边吃边笑嘻嘻地道。 顾其正连忙点头道:“的确,有嚼劲!”仿佛为了给自己的应声正名,他狠狠咬了一口,嚼得津津有味。 欧阳刻笑道:“营养丰富是对的,尤其对我们武人而言,体脉真气运行上,裨益实不在小。” 他是想到,近日若再捕杀几头体型庞大的多目怪兽,以心肺肝脏入药,苏娟当能一举突破凝真境。 于随行六名武艺高超的男子而言,对付体型庞大的怪兽,并未察觉难度上的提升。 而怪兽体型大小,又是个很重要的参照标准,意味着行军路上丰裕的食粮还在其次,要维系体肌骨骼的正常运转,其内脏运行机理就变得殊为不同。 兴许得到了同步进化。 以欧阳刻的探测力,凡此种种体察得颇为仔细。 仙侠小说里常有猎取异兽内丹一说,变异怪兽的脏腑器官却未异化凝结为内丹,只是药用显然。 也便成为欧阳刻能识别出的天材地宝。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设想。”欧阳刻环顾一圈过去,道:“兽潮来袭,以我们现下的团队力量,倒也不足为惧,我估摸着,威胁会来自于虫潮,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假使昆虫都像异兽一样疯了,大股进犯来袭,此一节却不可不防。” “因此月前我便拟待打造后勤部署,那些巧手的勤快妇孺,势必要好生安置,加上娟儿、蓉儿、穆姑娘,还有清芳、玉儿也都较擅缝纫裁剪,咱们猎获的异兽皮毛自必大见用场。” “原来如此。”穆念慈恍然道。 诸女纷纷点头。 张清芳笑道:“我之前也会错了意,扒下来的异兽皮毛堆积如山,我还以为是御寒所需,预留到寒冬才能派上用场,原来是为了抵御兽……虫潮入侵!做好防护对吧?” “对。”欧阳刻点头,又道:“此外寻获的可透视玉石,如遇能工巧匠嵌入头部护具的眼目部位,就更不虞有失!当然了,没有能工巧匠,咱们自己群策群议,总得想个法子,给它弄出来。” “关键在于有效!” 欧阳刻说得斩钉截铁,旁人却纷纷讶异,弄不明白他的语气何以如此激烈。 “师父是断定无疑,咱们这一伙,定然会遭遇虫潮?”钱伟问道,语声里不禁带着讶异。 “一定会的。”欧阳刻点头又摇头,道:“咱们已经遇到过不止一例,那些眼睛通红的巨型飞虫,虽然并不多见,但我觉得,早晚这些虫子也会成群结队的……我为什么这么说呢?” “此地异兽层出不穷,遇的多了也便见怪不怪,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普通的……也就是未曾异化的野兽,两个多月来,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近来越发少见了?” 黄蓉蹙眉道:“你认为野兽的异化态势,是在大规模相互感染?” 第157章 这样的生活 顾锦涛掀帘而入,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帐中诸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迎迓。 仅欧阳刻与傻姑端坐未动,前者神情淡漠,后者炯炯有神。 紧随着几人将顾锦涛挽入席间坐下,便絮语声起。 “大顾艳福不浅,这回拿下了吧?”顾其正年轻嘴快,不顾场合,出言就直达要害。 顾锦涛却未察觉有何不妥,接声答道:“哪有那么快,一群姑娘在织布兜呢!下不去手……啊呸!抱歉抱歉,弟子口不择言,师父莫见怪。” 说出声才发现,帐中也是一群人,尤以女子居多,貌似个个与师父有瓜葛,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粗鲁。 “布兜”是睡袋形式,纯以柔韧的兽皮织就,加以束袖束踝的卡套,结合头部护具,将人体由上而下充分覆盖,哪怕遭到密如雨点的飞虫进袭,也便不虞有失。 顾锦涛的话令帐中哄笑开来,一时间喧哗声纷起,或许顾虑着有女子在场,倒未就“拿下”这个流氓语境引申下去。 比师父欧阳刻还大出四岁的顾锦涛,近来相中了绣纫班的一个妙龄女子,此女年过双十依然未嫁,在帝国边区以部落为主要构成的社群关系里,其实较为少见。 越是环境困苦,便越早解决终身大事,以完成繁衍后代的种族重任,是边城地带不着文字却约定俗成的通例。 欧阳刻召集的军队虽纯属松散构成,男女之防却尤为严谨,从事后勤杂务的女子由苏娟协同梅超风统领,更守护得严密,可谓令行禁止,从事捕杀怪兽的武人们谁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顾锦涛的手段称不上高明,除了见缝插针捕捉邂逅的机遇,献殷勤时借机攀谈几句,他的办法也没比欧阳刻多到哪里去。 “荆娘若甘愿钟情于你,我自是乐见其成,甚或作主将你二人的婚配事宜,但锦涛你要切记,男女情事发乎本心,万不可强勉。”直待絮闹许久,欧阳刻又叮嘱了一番。 “弟子理会得。”顾锦涛连忙应声。 荆娘正是顾锦涛相中的那位年轻女子,生得眉清目秀,干活十分勤快,尤其口舌便给很是健谈,绣工手艺上就差强人意点。 至于荆娘有没有看上顾锦涛,这回事就得见仁见智了。 受到时空浪族的首领之一青睐,这种荣耀感或可图之利,贯彻在人类生涯的价值判断中,一般的土着是难以抗拒的。 欧阳刻看着他们谈谈说说,气氛喜庆而热烈,却提不起精神来参与谈笑,寻个由头尿遁了。 帐外篝火处处,架设的锅镬飘起阵阵肉香。 行军途中主食就是异兽肉,盐巴是自行挖掘的岩盐过滤食用。 沿途与乡民农人搜购蔬菜米粮,也是以兽肉抵价,有的地方拒绝兽肉交易,便以皮毛作价或帮助农事抵价。 平原野外到处都能解决排泄问题,尤其地势平坦,放眼望去,山峦与丛林还在数十里外,纵使兽潮来袭,也有着充分的备战时间。 行军人数众多,营帐扎堆,欧阳刻越走越远。 有人见到了叫嚷起哄“别在河里撒尿”,激起了一片笑声,大概意思河里的水是煮食饮用的,尿在里面可有些引人遐思。 欧阳刻笑笑走开了,炎炎夏日,要在辽阔的平原上找个背阴的所在也很不容易,好歹找到一棵半枯的古榕。 持弯刀清理树下,草丛里跃出几只硕大的蚱蜢,爬出一只毛乎乎的大蜈蚣,被一刀斫为两截,身首异处依然扭动,很是令人悚然。 欧阳刻看着那一块被清理出的草皮,琢磨了好一会,要不要坐下去放空一小会。 便见到高挑的穆念慈挽着娇小的黄蓉快步走近。 于是他蹲下去背对着两女,也即迎面对着榕树,这棵树半枯而未全死,他总疑心树干枝杈间又会冒出什么奇怪的昆虫来。 盛夏时节草枝枯萎潦倒,欧阳刻野外蹲坑的姿势拦得住穆念慈,却吓不住黄蓉。 “那个谁!你是在拉屎吗?”黄蓉遥遥地高喊出声。 欧阳刻只好站起身来,道:“没有,我就蹲着。” 见两女又走近了一些,问道:“你们跑出来找我吗?” “是啊!”“没有!” 两个女声交织在一起,欧阳刻都没听清楚,究竟谁说是谁说不是。 于是就有点懵,于是欧阳刻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你精神不振的样子……为什么不坐地上?”黄蓉问道。 “这树上说不定有怪东西……” 欧阳刻刚出声,果然就有颗枣核大的甲壳脑袋从枯朽的树洞里探出来,两只红通通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很生动。 他随手一刀挥出,甲壳脑袋爆裂开来,随着汁液溅射,树身剧烈震荡起来,似乎树身中空处是这只虫子绵长而坚韧的身体,正在剧痛下垂死挣扎,动静很是骇人。 两女也被吓到了,距离数步外不自主又退了几步。 “别怕,这东西一会儿就死透了。”欧阳刻竭力镇定,半步不退,自以为很懂。 野兽与昆虫虽生成变异,显着的特征也就是眼睛,生物机能并未见到突出的增强,任何动物的脑袋拍碎了,想必就活不久。 又过了好一会儿,树身籁籁声响终于止遏,黄蓉疑惑道:“你远远跑开,就是为了找这……这只虫子?” 穆念慈也诧异,但没问出声来。 欧阳刻摇头道:“就是无聊……我就觉得吧,来到这个世界就整天奔波,然后这日子……这种生活吧,不是我想要的。” “天天到处跑来跑去杀怪兽,不是挺有意思吗?还一群女人跟着你后面侍候……”黄蓉不以为意,问道:“那你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蓉儿,我就奇怪了,你为什么跟穆姑娘一起出来找我?”欧阳刻没好气,又道:“要是穆姑娘一个人,我们就好生聊聊心事了,蓉儿,我跟你说不着啊!” 黄蓉重重哼了一声,瞥向穆念慈,不知想到什么了,忽而脸上一红。 穆念慈却没脸红,与欧阳刻的情事,在行军途中也是半公开的了,尴尬局促自仍时而有之,羞涩却削减了许多。 她也问道:“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第158章 有野心是可耻的吗? “这个世界很奇怪的,你们……蓉儿也没察觉吗?”欧阳刻忽问道。 黄蓉道:“哪里奇怪了?照样都是吃喝拉撒,除了一直跟在你后面东奔西走的,还有就是动物眼睛……还有还有!最大的不同,就是野兽总是群出群没,大股出动……” “据说受到感染的情形越加罕见了,有人认为疫灾已然平安渡过,帝国也有过文书布告。”穆念慈补充道。 欧阳刻道:“但动物异化的传感,依然在规模化扩散,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沿途所经的村庄,那些家养的牲畜也有异化的迹象。” 两女同时摇头,表示没注意到。 那也确实,行军路上严禁巧取豪夺的劫掠行为,以物易物等谈判商榷,皆命当地人负责接洽,女眷或藏身马车,或布绢覆脸,根本都不着面。 “我能看到这一点,如此幅员辽阔的帝国,有识之士当不在少,定然不止一人察觉到,但据投诚过来的武人或沿途打探所知,这帝都皇城吧,却从未派遣过军兵屠剿,至少尚未成立过专职从事剿杀异兽的军队。”欧阳刻娓娓而谈。 黄蓉噗笑一声,不屑道:“我瞅你这意思,少不免的,还是想要霸占皇城推翻帝庭,行那征伐天下之举。” 欧阳刻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摇头,“我真没这个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想回去,回到你们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我相对要熟悉一些,我……我甚至对这里的风土民俗都没有深入探究的意图,更遑论政治架构……军事行动这些了!我没兴趣,我不想要!” “我们那个世界……好吧!你既非大宋子民,亦非出身萨满的突厥族人,而是来自另一方时空,我懂了。”黄蓉给自己的意思圆了起来,又不禁问道:“你原先所在的时空,就那么不值得留恋吗?” “那个时空没意思,没有天雅没有苏娟没有……也没有穆姑娘!当然丝毫不值得留恋。” 欧阳刻话说出来,心里却想那里有个潘美凤,或许就是十多年后的穆念慈。 如此这么一转念,就觉得奇异起来,不禁看着穆念慈愣愣出神。 穆念慈脸色微红,垂下头去。 不料黄蓉笑道:“你这样说话言不由衷得很,西域圣子志在千里,放眼的都是人族大势,心志所向,却如何能受儿女情长所左右?” 欧阳刻讶然看过去,讷讷道:“原来是这样。” 黄蓉以为被她料中,正沾沾自喜呢,穆念慈却问道:“原来是怎样?” “原来我特别喜欢你……”见穆念慈脸上讶色更深,欧阳刻连忙接道:“原来我特别眷念喜欢你……你们这些女子的感觉,那可能是我最享受……最舒服的状态,而不是什么征伐天下……” 黄蓉截声嘲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喽!” “我是说真的!”欧阳刻加重语气,又放缓了语速,“你们看啊,要征伐天下,就得去与许多关键人物虚与委蛇,说一些自己不想说但不得不说的话,做一堆不想做但又必须要做的决策,这不是什么好活!我根本没必要……我不想那么做!” “但你实际上,一直就在那么做!” 黄蓉针锋相对,又道:“假使你当真不愿意,又有谁能勉强得了你?你只是又想要如花美眷,又想要富贵荣华,而实际上,这一切在你早已垂手可得,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还想要得更多,于是苦心钻营,费心琢磨,要怎么做才能让别人都听你的呢?那当然君临世间最妥当不过了,奴役麾下莫敢不遵。” “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只是你又卑鄙又虚伪,不但想将百姓置于股掌间,还想让天下有识之士齐相赞誉,歌功颂德,所谓圣者贤也,实系你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恨不得别人对这个‘圣’字心悦诚服,但你忘了,王道者霸权也,脱了这王道,一切圣贤之举便无从提及,你那些龉龃的机谋运筹可都玩不转了,对不对?” 就黄蓉这语境,这一轮毫不留情的抢白,穆念慈不禁担忧地看过去,以为欧阳刻就得恼羞成怒了。 欧阳刻却笑着点头道:“蓉儿此言有理,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又道:“我有时候……也就是到了这方时空之后吧,经常会想到蓉儿说的这些,在你们那个世界,是否因时势推着我往前走,我也不敢确定,我要真这么认为,蓉儿又要说我虚伪了……” “但是真的!我想明白了,这一切对我毫无意义!什么王图霸业,不会让我生活得更加舒适,只会增加更多的烦恼,那么再回过头来一想,我为什么又一定要这么做呢?” 黄蓉冷哼出声,“还用问吗?你总能给自己找到开脱的道理!” “对!”欧阳刻重重点头,道:“理由我也找好了,是因为欧阳锋。” “我既附身西毒之子欧阳克,对欧阳锋的野心妄念又了如指掌,自当在托庇白驼山之余,善加利用掌持的权柄,为自己的将来谋取福利……还有机遇!这个无可厚非……蓉儿你别瞪着我,理由很充分的,不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临时找的。” “一定是这样的。”他强调道:“因此我要迎合欧阳锋的想往,恰好我又能以元力打造武功高手,如此一来,计划施行起来事半功倍,欧阳锋得知还有这么一条谋取霸权的捷径,自必欢喜允可,却未曾想,他那个儿子居然活着回来了,可就……” “这个理由真烂,欧阳锋不是被你……我听说是你协同几位护法长老,合力灭杀的,难道不是?”黄蓉依然反驳。 “两码事呀!”欧阳刻不耐烦道:“他信了亲儿子的身份,认定我是妖孽,这些也都罢了,但杀我弟子,此仇我却不得不报。” 黄蓉冷笑道:“报仇是假,想来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做出来给你那些生还的弟子看,才是真的。” “那我得说,蓉儿,你把我想浅了。”欧阳刻不但承认,还振振有辞,“欧阳锋一死,诸多或隐或显的掣肘也便不存在了,很多事情运作起来更加自如,别的就先不谈,天雅……还有那些弟子的家人亲族,至少暂时不存在性命之忧了,对不对?” “蓉儿,穆姑娘,我就跟你俩说句大实话,我不怕承认我有野心,有野心不丢人!好男儿志在四方,说白了,不就是男人的野心妄想?” 欧阳刻深吸一口气,道:“只是近些日子思来想去,我就觉得吧,让别人听我的,个个跟奴隶一样指哪打哪,又温顺又驯服,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让身边的人不温顺不驯服吗?”黄蓉随口问道。 “对呀,就像蓉儿你这样的,最好不过了。”欧阳刻随口打趣。 第159章 时空浪族集中营 黄蓉目瞪口呆,穆念慈抿嘴浅笑。 “我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欧阳刻补了一句,掉头溜了,往营帐那边小步跑去。 日落西山前,行军正待扎下营帐,又迎来一波兽潮。 武人们照例排布好阵势,杀得酣畅淋漓,只见兽尸遍野,残肢飞散,武人们欢声一片,又采集到一批食粮了。 可惜没见到超大体型的怪兽,欧阳刻有些失望。 对付集群异兽,这群武人也称得上驾轻就熟了,闲时钱伟、柳征明等人还传授一些格斗技巧,近来遭遇兽潮,伤重减员的情形已然少见。 反观变异怪兽,除了嗜血好斗的疯狂冲锋,在武人灵活机动的应对下,威胁性越渐势微。 但异虫却防不胜防,甲壳类昆虫尤其令人头疼,其中又以爬行类昆虫威慑性最大。 这晚扎营,不巧歇宿的所在位于丘陵砂地。 如果在天然夯实的板结黄黑土地上扎营,则不虞有失,仅需防备营帐外部敌物进犯,行军中这方面有着完善的防御机制。 于是夜色下,篝火飘摇间,百多座帐篷里外鸡飞狗跳,人唤马嘶声不绝于耳,混乱之极。 沙地里拱出来的虫子并不多,背生羽翼的更少,有羽翼的也多半用于扑腾前进,而不是飞行,飞在空中的虫子可没多少杀伤力。 虫子爬行速度快还在其次,人类手掌般的体格加上茂密的锋利节肢,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欧阳刻最先察觉卧榻下的异动,唤醒诸女收起帐篷,再以铜哨通禀全军敌情危急,这便分持火把与兵刃,对付沙地里不时冒出来的虫子。 爬虫体格哪怕大如西瓜,既已提起了警觉,那自是一刀一个毫不费力。 爬虫生相异常而又迥异,看似分属不同的类目,相类似处在于,火红的鼓胀双睛比诸萤火虫还要醒目。 人多打起来就热闹,又能彼此壮胆,也便不以为惧。 直至伊豆儿的三棱刺击中一只虫壳,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才引起了欧阳刻的注意。 那是一头咖啡色的圆弧状巨型甲壳虫,促狭的胶袋前四枚红睛炯然生晕,于旁探出两根近十公分的触手耀武扬威,至少二十多只触脚密密麻麻,牢牢抓着砂地,显得很是稳健。 而椭圆形背壳所延,最长处直径超过二十公分,那真是一只大西瓜的体积了,只是扁平状身躯就没那么肥厚。 移动起来不慢,看似相当敏捷,但伊豆儿每一击均能命中它的背壳,怪虫张牙舞爪的样子,两根深红近黑的触手却成了摆设,又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的格斗能力。 苏娟钢针脱手飞夺,叮的一声轻响,命中了一根尖长触手,也是不能破防的样子。 欧阳刻弯刀斫出,击实背壳,火光下将怪虫紧抵住沙地,元力到处,怪虫竭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这玩意入药,倒是一剂良方。”欧阳刻笑道。 苏娟蹙眉,不满道:“总让我喝药,这个……这东西太也……” “太也恶心了点!”黄蓉跳着脚来到便抢答。 “良药苦口嘛蓉儿……”欧阳刻打趣道:“再说到五谷轮回之道,也没必要深思细究,也没见你把自己饿死,对不对?” 黄蓉“哼哼”两声,转而指着那只巨型甲虫,问道:“这玩意要打死了才能入药吧?” “活取肝脏,效用更佳。” 欧阳刻淡淡一笑,收刀归鞘,怪虫却未疾忙脱逃或暴起袭击,四目中的红芒逐渐隐淡,看起来死多活少的。 其时各座营帐已然尘埃落定,异虫从沙地里拱出来,造成的恐慌不小,杀伤力却若有若无,纵使被节肢划伤或虫口咬噬,进入血液的毒素隐约,些许微伤也多能无药自愈。 缝纫班那边受到重重护卫的女眷,有座营帐里出了点问题。 那儿也冒出一只磨盘大的怪虫,妇孺恐慌的尖叫声中,有个年轻女子在推挤下,不慎被怪虫的节肢划过纤细的小腿,脚踝往上半寸处,一只脚就此离体而去。 欧阳刻得讯赶到时,率先制服了怪虫。 年轻女子遭受如此重创,断腿处血流如注,头脸上也是汗下如雨,却未悲嘶哭泣,连泪水都看不到一滴。 随行几名弟子均心下暗赞。 很坚强的女人。 很坚强的女人看向这位主人,眼神与旁人无异,都是充满希冀。 欧阳刻的接骨疗伤手段,看着就有些儿戏了。 他拾起那只跌开尺许外不大的脚,解下牢牢套紧的木屐,与断肢处比对片刻,随之贴合上去,便沉静不动了。 众人还以为他是在矫正裂口位置,却见须臾间,他已然松手,尾指在女子赤着的脚心轻轻挠了几下。 女子“呵”的一下笑出声来,众人下意识发出“哦”的一声,由于发音整齐,声音在丘陵原野间遥遥回荡开来。 “真是神话!” 穆念慈由衷赞叹,与苏娟、天雅等女类似,满眼透着崇慕之情。 黄蓉见了不禁撇嘴,也无话可说。 以欧阳刻此时对枯荣之道的深入体验,于天地元力的熟稔运用,只消伤者非为当场即死,要挽救濒危之状的伤重患者性命,已然得心应手,接骨生肌引续经脉更不费吹灰之力。 围观众人还未及乱七八糟地歌功颂德,崇仰主人神妙仙法,便收知哨探传讯禀报。 有大股马队驱驰迫近。 欧阳刻迎出去前,给岑继云使个眼色,做出“拿下”的手势,只见岑继云关切之意远胜常人,便知这位最年轻的弟子动了春心了。 无奈这个手势做出来太过明目张胆,尤其手掌横斩的动作姿态相当猥琐,大家都看懂了,连那个断肢接续的女子都看出来了。 火光下她的脸红得突兀,欧阳刻则尴尬得突兀,干咳了好几声也没缓过劲来,索性大义凛然地掉头走开。 就这么一小会儿,来骑更近了,为首几人远远的飞身下马,牵着鞍辔大步走近。 “我们是时空浪族集中营的巡使,途经贵地,还乞尊驾行个方便。” 汉子三十六七岁模样,面上轮廓颇深,五官分明,身材高大,语声洪亮,说话时抱拳为礼,言辞间谈不上谦恭,好歹是个商量的态度。 第160章 浪族首领 “原野上这样宽阔的通道,你们要过路就过了,何须与我等见礼?”欧阳刻说话间也拱了拱手。 百多座营帐收了小半,还有大半未及收起,那么扎营就地的意思就清清楚楚被途经行人看在眼中。 大汉问道:“不知将军此行,是受命于哪家派遣?” 欧阳刻琢磨着,对方认为自己一行系出某些世家的府兵派遣,于是走到跟前来面对面见礼,也有着结交之意。 答道:“就是咱自己家……阁下自称时空浪族巡使,便是通过新径来到此方时空的异族吗?” “异族……如此称谓也没错!相对当前时空的人族而言,我等确属异族。”大汉纠结了一小会,拱手道:“贵属劳碌奔波永昼,于夜扎营沙地,却似有些不妥……” “的确大为不妥。”欧阳刻截声道:“多承阁下好意提点,我正待与伙伴商议着拔营起行。” 想了想又道:“小弟与家人亲眷,亦属时空浪族,兄弟适才言称的……集中营,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随着勒缰的马嘶人唤,三百余计马匹驮着骑乘者纷纷涌至,但除了先前四人牵辔走在最前头,后端骑乘者皆未下马,只是勒缰静立,彼此窃语说话声都消失了。 欧阳刻此言一出,四位首领般的汉子纷纷喜色上脸。 仍由那位最高大的汉子发言:“那可太好了!集中营嘛,顾名思义了,就是我们想把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也就是兄弟说的异族了,整合在一起,集中起来……人多力量大嘛。” 这人似乎情绪太过亢奋,很有些语无伦次的,另一个瘦削的高挑汉子接声道:“在下王大,这是我弟弟王二,那么,这位是侯三弟,廖四弟。” 他介绍一个人,食指就直愣愣地戳过去,显得很没礼貌,被指到的人便点头表示没指错,却又显得毫不介意。 王二形貌还算气宇轩昂,余者三人则均为中人之姿,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就欧阳刻对空间元力的探测察知,这些汉子或许身负武技,但却不存在射雕时空的内功。 欧阳刻只好自报姓名,却没介绍身边的女眷和弟子随从。 正琢磨着这群骑士有何意图,意图就突兀地冒出来了。 “你们会加入我们集中营的!对不对?肯定要加入我们,我们是同类嘛!”王二自问自答,犹自亢奋不已,“这么大一批同族,元首若得知,一定高兴得要命,我就知道今天……” “元首!”欧阳刻打断道:“你们有一个首领对吗?也是时空浪族一员?推选出来的吗?还是有何过人之处?” 原野上忽然静谥下来,只见王大等四名首领交头接耳,也不知道为个什么事情,商量了好一会儿。 无奈何欧阳刻耳力聪敏,尤其空间解析手段空前绝后,将三米开外的四人耳语声听得分明。 大致意思是要带欧阳刻一行去见见这位异族首领,然而过千人的队伍,不经战斗力来制服,却如俘虏般驯顺听话,跟着他们这支三百余人的马队,似乎操作性不是那么强的样子。 欧阳刻高声提醒道:“我与族人皆为时空流浪者,数月以来猎杀异兽维生,而麾下随从将士,却为闻讯投诚而来,实系这方时空的本地土着。” 王二笑道:“那更是再好不过,元首阁下志气高远,包容并蓄,最是热爱结交四方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能结识欧阳兄这般人杰,自必欣喜。” “因此——”欧阳刻扭头往左后方看去,再向右后方看了会,转回头来,问道:“我们这支队伍,要跟随诸位去见元首?” “不情之请,尚乞欧阳兄万勿拒却。”王二大约是专职谈判的,说出话来娓娓而论,神色语气皆见诚挚,“同为时空浪族,跨越异域,自应和衷与共抱团取暖,欧阳兄人中龙凤,识见卓越,该知在下所言非虚。” “那就去见见?”欧阳刻侧头看向苏娟,实际是在问黄蓉与梅超风。 梅超风不置可否,苏娟微微颌首。 黄蓉却欢声道:“见见也好呀!在这个世界终于找到同类了,欧阳你不高兴吗?我怎么见你……我看这几位先生没什么恶意。” 王大惶声道:“恶意……那是绝对不会有的,异乡遇故知,我等欣喜亲切才是真的。” 人称“侯三弟”的汉子画蛇添足,首次开声说话,就令欧阳刻一行倍生疑虑。 “元首阁下学识广博,智深如海,统领我时空浪族经年,向来不虞有失,定能与欧阳兄一见如故。” 欧阳刻禁不住与李淮兴对视了一眼,又瞥向几名弟子,很快应声道:“侯兄之言令人油然神往,有幸得见尊范,那自是要垂聆教益的。” 总算磨合了一个多月,也称得上训练有素,队伍收拾开拔起来不慢,只是马匹没那么多,许多武人是两到三人共乘一骑,带车厢的马车则驮负着女眷,与及越渐繁冗的辎重。 不疾不徐地行进中,黄蓉嘱人通传消息,唤欧阳刻去马车边说话。 “你不愿意托庇于这位元首麾下,是吗?”黄蓉换了个说法,“或者是觉得不能当老大了,心里面有些小龉龃,然后该不该跟这位元首刀兵相向大打出手,因此犹豫不决的。” 欧阳刻失笑摇头,道:“他若当真领袖才华出众,我自然乐于听命行事,就怕此人图谋者大,要跟这个世界的帝庭掰一掰手腕子,那我可不敢奉陪。” 黄蓉“哧”的一声笑,带着满满的不屑,“你要推翻帝庭,改朝换代,自行当这个时空之主,想必翻来覆去计较过无数次了。” “蓉儿,你说的倒也没错。”欧阳刻控骑驱驰,与马车保持同一速率,沉吟片刻道:“我心下确实计议过不止一次,主要是想有个安居的所在,不用整天四处奔波了,大家伙儿也都能休养生息,但……” 黄蓉讶然看过去,掀帘探头的样子,令这张俏脸在夜色火光下很是生动。 “但动物变异,已渐渐蔓延到昆虫,这个世界的真相,又未必会局限在人族的内斗上,我想……我想弄清楚当前时空的真相,才应当是眼下最迫切的。” 欧阳刻说得很迟疑,其实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种席卷世界的……就是你说的真相吧!又怎样重要了?”黄蓉依然不解。 “因为你们在这里,你们的安危当然是第一重要的。” 欧阳刻说出声来更觉混乱,再不多顾,驱骑加速奔出。 第161章 归顺集中营 “元首”身材极其高大,欧阳刻率队一行很是恐慌了一小会。 尚在不久前,突兀的高大意味着受到感染,意味着命不久矣。 两方见礼叙话方知,身高超过两米二的年青男子只是贴身护卫,元首却是那位身高一米八的女子。 女元首名叫张璐,看面貌三十岁左右,眉目英挺,长长的乌发在头顶盘了好几道,以布娟束紧,显得繁复而充满了异域风情。 当然了,对这个世界而言,大家都是来自异域,风情什么的,只看张璐铿锵明快的谈吐,也不似以色事人的女子。 于夜赶路,加上辎重繁冗,赶到与张璐会合处的连片屋宇,东天已浮露鱼肚白。 于途有三匹马受到毒虫叮咬瘫倒,火把探照下,欧阳刻随手施为,便解除了马匹的病痛。 因此张璐语声虽沉着有力,神色间不乏亢奋。 高大的青年男子名叫金应强,始终未曾开声说话,名符其实的贴身护卫,半米内如影随形,对张璐这位“元首”可谓寸步不离。 颇值一提的是,金应强身量之巨,立在一旁标枪也似,给欧阳刻的六名男随从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张璐这方十多名随从参与讨论,两方也称得上言辞甚欢,彼此营造得气氛相当和洽,然而话题主旨犹如尖刺般突兀,始终也绕不开去。 那便是两方势力,谁主谁副的问题。 欧阳刻一行投奔继而归顺,纯属王大王二等巡使的臆断遐想。 到了日升中天,茶水蓄成了白开水之际,连张璐也察觉,无论言辞如何婉转,这个议案也不得不提。 五名弟子及李淮兴皆脸色紧绷,倍感不安,欧阳刻却若无其事,似未察觉气氛已转入尴尬。 “你们这一伙,一共有多少人?”欧阳刻忽然问道。 “总体算起来好几千人,能上战场的壮年男子也至少过千人。”王二急忙抢答,却不由看向张璐。 张璐不看他,微一颔首,徐声道:“若论到武装力量,尤其是武器马匹,确实颇嫌不足,近年已于周近开垦耕种,打理族人生计。” 欧阳刻的疑问重点不在这里,又问道:“这数千子弟,皆为姑娘……都是元首阁下逐年收拢的时空浪族吗?” “多半如此,亦有少许族人,与当地人婚配,且有诞下……不在少数的孩童。”张璐回答时,脸现讶色。 “你们……都来自同一方时空?”欧阳刻再问。 “那倒是颇有些来处不一。”张璐肃然道:“但同在异乡为异客,在这个世界,我们同为外乡人,理当抱团取暖和衷与共,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最为明智的抉择。” 正确的废话欧阳刻敬谢不敏,但犹自带着疑问,“譬如说你……元首阁下来自何处?有华山论剑吗?有金国入侵南宋……外族入侵中土这些事项吗?” 张璐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世界背景,我的故乡有不下百计的族裔血统,却均混杂聚集在各个大小城池,由我记事起直至穿越时空,尚未发生较具规模的战事。” 于是欧阳刻的目光转向那群各司其职的首领——能进入客室会商的,自然均为这座集中营的各方首脑。 只见众人纷纷摇头,有的小声介绍了几句故地背景,皆为类封建时期的社会面貌,多数未开声。 欧阳刻心下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并非同族人,但元首阁下与诸位大人所言也不差,当不幸误步踏入这方时空之后,我们就同为这个世界的异客了。” 对方齐齐舒了口气,张璐就势道:“因此欧阳兄,不妨率领族人与麾下加入集中营。” “加入阁下的大军亦无不可,但小生尚有几个条件,还请阁下允诺首肯。”欧阳刻道。 “欧阳兄请说。”张璐深吸一口气,暗忖到了最关键的时分了,加了一句:“只消无碍于族群养息存续,小妹无有不允。” 欧阳刻有些意兴阑珊,道:“其一,行军途中不得有意排挤强加责罚。” “都是集中营的弟兄,自然一视同仁,我们原也来自各方时空,若有持权自重排斥异己之行,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早成一盘散沙了!” 张璐说得朗朗上口,便有几名属下附和其辞。 “其二,猎杀异兽我们甘当先锋军,然而若涉及与当地政权的战事,攻掠城池等,元首不得强行令我等出征。” “小妹从无此般野心妄念,欧阳兄但请安心。” “那就没什么了,我们甘愿投入集中营麾下,有哪些任务安排什么的,便请元首大人示下吧。” “如此甚好,任务不值一提,团结友爱才是第一位的,还请欧阳兄回转营地,将这个好消息各方通传一下。” “好……遵命。” 欧阳刻说得谦恭,神色间却失了些敬意,这便拱一拱手,率先步出客室,弟子等连忙跟随离去。 留下十多人面面相觑,惟有金应强神色古井不波,毫无变化。 寥老四忽然一拍脑门,恼声道:“他们没有向元首行礼就……欧阳那六个随从,好生嚣张!” 登时群情激奋,喧嚷声起。 张璐端坐中双手探出,做了个“遏止”的手势,道:“些许礼节无须介意,今后都是兄弟了。” “蛮子不通礼仪,须当元首与我等好生教化,着力疏导。”王二说起来很有涵养的样子。 张璐瞥了他一眼,神色间带着责备之意,了解她的人却能看出来,那其实是赞许。 王二这话可说到元首心里去了。 下午就闹了个小冲突。 欧阳刻麾下将士在屋屯后端偏远处沿河洗浴,上游却有十多个武人并排撒尿,又不巧被人察觉到,于是两方对骂起来,不久后便兵戎相向。 总算首脑们知机得快,迅速赶到现场,制止了进一步演化的流血事件。 直到欧阳刻亲自赶到现场,又对武人们好一番安抚,两方敌意仍然是一目了然的。 “要加强周边疏浚管道的挖掘开建,尤其排污这一块,就参见今日争端始末,也是刻不容缓之事。” 张璐说起来很是高屋建瓴,倒也颇见条理,接道:“如此便请欧阳管束属下,协同营里弟兄们群策群力,尽快完备这桩头等大事。” 欧阳刻又是凛然应命,显而易见的,麾下武人更加不满了。 第162章 昏聩 已入盛夏时节,逐水行军便于洗漱,于欧阳刻一行是常态,因此扎营所在,均须相对注重一些卫生状况。 张璐的行动和预想,显然重点放在据地建立城池上。 这一带屋屯所在峡谷地域广袤,前山后水,又有着几乎无穷可供开掘的田地。 饮水与排污,种植和养殖,随着人口增多,此前是不断完善的,这一下子涌入一千多口人,则出现了供给不足的庞大缺口。 于是欧阳刻受命开垦田地,疏通地下管网,以有限的生产资料与尽可能科学的手段,解决粪便与种植的交互利用。 麾下武士被分流出大半,用于砌筑屋屯打造城墙。 基建方面的力度,随着人口的指数级增涨,必然是持续不懈的。 张璐还要分派队伍,沿着边区和海岸线四外驱驰,明面上的指令是探访时空浪族,寻找同类。 至于不是同类的土着也纳入招引归顺的行列,按照张璐的说法,是扩充人口,增强生育率,以为建城据地的生产环境营造条件。 也即是说,她要在这个世界打造崭新的社群关系。 按照她的行动计划推衍下去,不难揣测她的真实意图。 欧阳刻不置可否,心里面只感好笑。 指挥若定的首脑是无须身体力行的,至于出谋划策议定开拓计划,自有张璐与一帮心腹商榷,欧阳刻领命行事即可。 于是游手好闲的欧阳刻,每日里纵横花丛,投身于女眷的情情爱爱中,前前后后的兄弟们,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但莫可奈何,欧阳刻率领大队人马归顺集中营,功劳是难以抹杀的,张璐人前人后的,也从未有一言指摘,反推崇备至。 两个月倏忽间滑过,集中营人口更见壮观,城池的规模建设已颇见雏形。 可谓尘埃落定,大家都在此地扎下根来,或训习战技队列,或从事基建农耕畜牧,或领命远征探访扩充族群,均干得兴致勃勃的。 这天李淮兴找上门来,且带着五名弟子一同觐见,大概的意思相当一致,劝他发奋图强积极进取,不可消沉颓靡荒废度日云云。 “我觉得吧,这个地方还会遇到更大的虫子,或者变异野兽,入药的话……” 欧阳刻答得离题万里,却语声一转,道:“但我势单力孤,若执意带同家眷离开,又恐照护不周,因此至今犹豫未决。” 五名弟子彼此对视,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李淮兴道:“元首认为,以基地当前的防护力量,若有兽潮虫潮大举来犯,已不足为惧,全赖将士们克勤克俭,群策群力,着力守护我们的家园,而这方家园的建立……” “委实来之不易。”欧阳刻截声道。 李淮兴讷讷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顾其正接过话头,“元首曾说过,这是大家共同出力的结果,我们对此地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也便默认了我们对这方家园的责任。” 欧阳刻点头道:“没错,所以呢?” “师尊修身养性,向来不事揽权,自可见高风亮节,然而凡事置之度外似……略嫌不妥……”钱伟说着迟疑着停下来,大概觉得语气重了。 欧阳刻笑道:“我倒没发觉有何不妥之处,这位元首大人定然认为甚是妥当,我万事不加反驳,于张璐再妥当也没有了。” 顾锦涛摇头道:“师父过虑了,就日常行事看来,元首不是坏人。” 柳征明道:“元首很是体恤下属,且关爱族胞溢于言表,从未有恃强凌弱之举,弟子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岑继云一直没吭声,静静打量着师父的神色。 “短短两个来月,便得你们如此拥戴,这位元首阁下,当真是人材!”欧阳刻说着又笑出声来,接道:“我也不认为张璐是坏人,为了建立新的秩序,打造新的族群关系……只不过在此地安家非我所愿,因此张璐的举措对错与否,我并不想过问而已。” “不安家还能怎样?”岑继云忽然出声,又歉然道:“师父,弟子有些不解。” 欧阳刻瞥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师父所虑处,想必还在那些变异野兽,或者更加难以捉摸的虫子……弟子们私下里,也曾就这番疑虑商议过多次,似乎对此地建设打造家园种种,并无突出的影响……或者说,甚或会引发的深远影响力,弟子们识见不足,尚未察知端倪……” 口才最好的钱伟,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的,咬文嚼字的,显然最难处,还在于想要表达而不易礼貌地表达。 但意思终究明朗,六人觐见预待有以说服。 说服什么呢? 希望欧阳刻静下心来,安居在这个世界,最好是兴致勃勃地参与建设,共同营造更美好的家园。 欧阳刻禁不住失笑,轻轻摇头,道:“你们六人里面,或许有的高堂在上,有的弟兄姊妹众多,但真正称得上家累集于一身的,也仅李师兄一个人……” “师父!”顾其正遽然打断道:“我们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回不去了!你怎地不明白呢?” 他此言大为不敬,随从们纷纷侧目,欧阳刻却毫没在意,道:“但我觉得……不!其实是我知道,只消找到那只最重要的兽……或许是虫子,我们是可以回归故土的。” 这话毫无依据,说服不了任何人,六人彼此对视,肚子里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来。 这个名义上的师尊,或者在来时的世界自称西域圣子的欧阳刻,一直以来就神神叨叨的,究竟哪句话成真,哪句话为假设猜想,六名随从也莫衷一是。 虽然欧阳刻的本事已然极端奇幻,而穿越时空极其挑战常识,又属彼此见证的切实发生,就不好断言欧阳刻的奇幻言论是否属实。 但当前的状况是明确的,欧阳刻身在集中营,昏聩度日还在其次,他事实并无扭转当前境况的能力。 欧阳刻终于察觉,气氛尴尬起来,随从们心底龉龃也便一目了然。 便在此时,张璐遣人通传欧阳刻觐见,说是有些医务方面的难题,需要面陈请教。 “元首阁下总算识货。”欧阳刻打了个哈哈。 六人不禁神色微松。 第163章 圣手神医 加入集中营两个月以来,与张璐单对单会面,这还是第一次。 那位标枪似的高大汉子金应强,竟也未到场。 无惧欧阳刻这个态度暧昧的重要下属行刺,足见张璐胆识非凡。 可惜欧阳刻并无不轨的图谋。 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毫无兴味。 纵便至今孜孜剖析时空本源,解构所谓世界真相,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寻找离开的途径。 或者某种方法。 “为防汛期河流涨潮淹死植株,我将田地挪离埂坝较远,城池本身所处的丘陵地带,薯类作物从种植与耐旱两方面都很见优势,至于增产增收,与蔬果种植、牲畜豢养等交互利用,属下亲自打理,亦可献绵薄之力。” 欧阳刻侃侃而谈,大显成竹在胸,表现出自己并非游手好闲之辈。 张璐端坐中堂,侧向凝注,听了频频点头,意示嘉许,又重提议项,“身染疾患的那些兄弟姊妹们,尚请欧阳兄费心疗治。” “这是当然……属下份内事。”欧阳刻应得干脆,站起身来一抱拳,便转身步出。 “欧阳……请留步!”张璐说着站起身来。 欧阳刻讶然回头。 “闻说欧阳在原先的世界,也是一方霸主,制裁了数以百计的国度部落,江湖人送雅号‘西域圣子’,实令人感佩不已。”张璐语声与神色显得诚挚,不像是意带讥刺。 欧阳刻笑得就很有些腼腆了,嗫嚅道:“霸主就称不上,欧阳刻一介莽夫,不过是闲极无聊……惹是生非罢了。” “欧阳兄过谦了。”张璐语声一转,问道:“本座颇为不解,出身武道世家的贵介公子,有节制国度政权之能已令人尤足震讶,更奇处,却因何有角逐天下之心?” 欧阳刻心说,你能问到这种程度,早知我的手段,却非得让我自己说出来,瞅你这意思,是想借用一下不成? 霸图之心,源自于手段的有效。 假使未曾对有效手段的合理预期,就不会有征伐天下的图谋。 “当时我手底下有不少武功好手。”欧阳刻端正作答。 “欧阳兄,你这回答可有些不尽不实,其实你有打造武功好手的能耐。”张璐说着微微一笑,约略为了打消对立情绪。 欧阳刻心说是你问得不老实,接道:“在当时而言,没错,于人体经脉运行,内息流动情势,属下的确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伎俩。” “因此施行那斩首行动屡见其效,你这可绝非微不足道的小伎俩。” “元首阁下……原来早便一清二楚,那也无须下问。” “跨越时空,于当前世界而言,因何又难以见效?” 欧阳刻一怔,问道:“因何难以见效?” “身处此境,打造武功高手仍能见效吗?” “或许也……没试过,未敢断言。” “何妨一试?” “不试也罢,属下并无角逐权谋之念。” 张璐凝目看去,不出声了。 欧阳刻低眉顺眼的,并不与她对视。 好一会后,张璐道:“我观你那些随从,却与欧阳兄所见不同。” “不同也无妨,加入集中营后,他们已属元首麾下将领,再非欧阳刻的随从,元首阁下明见。”欧阳刻坦然道。 “随你一行的那些女眷呢?亦属本座麾下吗?”张璐淡淡问道。 欧阳刻迎视过去,神色犹自平静,道:“这些女子系我家人亲眷,与属下朝夕相处,相比开疆拓土的武夫将士自是不同。” “原来如此,难怪了。” “难怪什么?” “难怪大顾小顾时常言称,师尊耽于安逸,既颓靡不前而又……”张璐说着无奈摇头,到底把那个很不堪的字眼说出来,“颇见昏聩。” 她这话挑拨离间之意显然,欧阳刻心下失笑,应声道:“惭愧。” “欧阳兄元力妙用奇异,今后少不免的,营里琐事尚有诸多倚重之处,欧阳兄能者多劳,辛苦了。” “元首客气。” 欧阳刻谦辞作别,经人引领去往患者住处,极其高效地解决了或重或轻的疾患,不足半日便引发了轰动。 缠绵病榻的患者,亦能无药自愈。 随着脚步移动,他所过之处,身后排起了长龙队伍。 边区流民聚居地人口已有相当规模,堪堪解决了温饱,多数流民尚无片瓦遮头,环境卫生、饮食健康种种更不用提了,或多或少皆身带隐疾。 许多年纪尚轻的人都有严重疾病,但小小一座围绕集中营为核心的城池,随着流入的人口越渐增多,阶级分层已天然固化,优先处理的自是冲锋陷阵的武人。 欧阳刻虽来者不拒,也有所衡量判辨。 有些武人将领这里痛那里痒,或只因睡眠质量不高,或宿醉后头晕眼花,根本也不影响军伍生活,欧阳刻搭个脉也就扔在一旁了。 如此倏忽数日间便声名鹊起,欧阳刻妙手回春的本事传遍了修建中的聚居城池,民众间誉之为“圣手神医”,每日里上门求援祛疾者络绎不绝。 天地元力取之于万物,运转中却由内力驱使,天地元力无穷无尽,疾患也是无穷无尽,欧阳刻的内力消耗起来却也不慢,后与黄蓉、苏娟商议,定了个较为模糊的会客时间表。 有时上午有时下午,有时接连数日在田头耕种、打理蔬苗,访客不免扑一趟空。 这天下午,照例闭门谢客,照例与女眷们切磋武功,论述武道技艺。 通常女眷里能加入探讨的,舍苏娟以外,就剩一个梅超风了。 伊豆儿年纪尚幼。 黄蓉兴味散漫因而学艺不精。 穆念慈虽勤勉,功力堪堪入门。 天雅、邹玉、张清芳习武上资质平平。 至于华筝公主,好强斗狠倒也不遑多让,修习武艺上也即失之急躁,变通不敏。 作为论述探讨之余喂招的对象,傻姑的用处不小,只是她要累了不愿切磋,却也勉强不得。 但实际上,话最多的还得数黄蓉。 言辞探讨直到拳脚运用,十六岁的黄蓉最为热衷。 黄蓉十六岁了…… 欧阳刻近来看着黄蓉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想到这一点。 原着上,这个盛夏时节的黄蓉,与郭靖相识不久,郭靖与师父们失散开,正和黄蓉游山玩水,经历一场充满童真的爱情…… “所以,咱们什么时候走?”黄蓉忽然问道。 欧阳刻一愣,“什么?” 苏娟浅笑道:“少主说过,那六人既属意此地,也无谓强勉,当我们把功夫练好,便自行启程出行,逐……闯荡天涯去啦!” 第164章 启行前夕 “可惜还没练好。”欧阳刻摇头,未见惋叹之意,接道:“只消勤加修炼,加之娟儿与梅姑娘不懈指点,终能拨云见日……迎来柳暗花明之期。” “若论引领内息调运,挼正经络,你的元力测探才是康庄大道,那也……”梅超风唇角一撇,算是笑就有些勉强,“不必故作谦辞。” 欧阳刻冲她一笑,却未引申开去,道:“伊豆儿也称得上大户人家出身,自幼缠足,所幸年纪不很大,经调整后尚能修复,清芳与邹玉缠足经年,这后天练功,肢体灵便上的确差强人意点,慢慢调试吧。” “总之我们这一行,均须有相当程度的自保之力,沿途遭遇兽潮虫潮来袭,几乎是断定无疑的,以变异凶兽的疯狂嗜杀,逃逸躲避却非良策,自当结为阵势首尾相应,协力击溃为妥。” “因此为着迁就这两个拖油瓶,咱们非得在此地多留些时日不可?”黄蓉朗声总结,丝毫不带藏着掖着的。 诸女瞠目,张清芳与邹玉对视一眼,怯生生垂下头去。 天雅坐在两女中间,左右挽起两女的手,冲她俩歉然笑笑,似乎黄蓉出言不逊,倒成了天雅的过错。 众女相处时久,张清芳、邹玉可深知黄蓉性情的泼辣,非但一向直言不讳,其主见多有,却同时得到欧阳刻与苏娟的重视。 还有一个年纪较长冷言冷语的梅超风,那可是黄蓉的亲师姐! 欧阳刻正色道:“既是结队出行,我们应当照料伙伴,正如日常行止上,伙伴也会照料你的生活,蓉儿,你这样说话大为不妥。” “什么不妥?什么伙伴?”黄蓉非但不道歉,且言辞间满带不屑,“你只是色欲熏心,这两位姬妾又千娇百媚的,你舍不得放手而已!” “我说得没错吧?”黄蓉气冲冲的,又补了一句。 欧阳刻摇头道:“错了,我要带你们一起回归故土,因此势必要结伴同行,至于好色……我从未否认过,蓉儿你也不必时时提醒。” “你那些徒弟呢?还有你的李师兄李淮兴大哥呢?还不是撒手不顾了?”黄蓉问得理直气壮。 苏娟插言道:“那六位吧,似乎已无与少主结伴之意。” 天雅也道:“我看他们对张璐……对此地的女元首很是钦仰。” 黄蓉冷哼一声,很明显不相信。 “只因张璐能给他们的东西,我给不了……”欧阳刻深吸一口气,接道:“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在西域白驼山,我弄一堆征伐策划他们皆有参与,自然以为,到了任何一方人族领域,我的想往谋划,都是差不多那一套,颠覆朝堂当家做主什么的。” “虽说跨越时空了,于他们而言既来之则安之,不过是换了一张新地图,该干的事,该怎么干,照搬此前手法都是顺理成章的,我虽没那么多野心妄想,这女元首倒是很有!于是张璐的一应机谋运作,与他们心目中的想往便暗合了,只能说,那都是无可奈何。” “你身为师尊,又是李大哥的主公,一声令下,难道他们敢不遵命行事?”黄蓉兀自不服。 “强扭的瓜不甜……”苏娟试探地打量着欧阳刻的神色。 欧阳刻先摇头,后又轻轻点了点头,道:“强勉他人听从我的指令,他们自必心生龉龃……这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们并不相信我能找到时空原点,回返故土,这才是……我也无法毫无凭据地说服他们。” 黄蓉冷笑道:“你就敢毫无凭据地说服我们?” 欧阳刻居然老老实实承认了,点头道:“对,你们十人皆与我有重大瓜葛,我不需要说服你们,我有责任带你们走,是回返故土,还是走往黄泉末路,你们也必须跟我一起。” 梅超风低哼了一声:“当真是……”却说不下去。 黄蓉小嘴张成了o型,在众女脸上左看右看。 欧阳刻笑道:“梅姑娘以为在下过分自恋吗?那也未必,别的本事不敢说,妙手回春疗治伤患,不谦虚地说,敝人倒还有几下散手。” 这话倒真的毫无异议,欧阳刻的医治手段堪称玄幻。 “我是定当追随少主的。”苏娟轻声道。 “我也要跟着相公。”天雅道。 伊豆儿也附和,华筝看向穆念慈,两人同时避开视线,都没吭声。 张清芳与邹玉被指为“拖油瓶”,却是难以附和。 傻姑高声道:“我也跟着你!”说着连连点头,又道:“就是你!” 她说着手指直愣愣地探向欧阳刻的脸,后者微微一笑。 “于我而言,最幸运的是,当初牛家村武林人士前往宏法宫总舵,杨铁心随众前来问罪……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欧阳刻自行打消了说辞。 穆念慈脸现讶色,当此情境,也没能问出声来。 未出欧阳刻预料,数日后,柳征明与顾其正结伴来访,求赐元力疏导武人经络体息之用。 其用意昭然若揭。 “张璐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倒也不难逆料。”欧阳刻调侃道。 对于师尊言带讥刺,顾其正略显尴尬,柳征明却浑若未觉,道:“我师兄弟几人……也曾与淮兴兄商议过,均以为元首所虑亦属在理,因此前来觐见,还望师尊大义伸出援手。” 见欧阳刻不动声色,柳征明接道:“壮大基地护卫力量,于外侮侵扰之际从容应对,终是师尊功德无量……” “我若拒不受命呢?”欧阳刻打断道:“元首阁下要治我何等罪名?” “罪名……”柳征明讶然犹疑。 “罪名是万万不至于!”顾其正道:“元首治下素来有礼有节,又不乏谦仰温厚,行事向来未曾有半分强勉,但师尊有用之身,手法神妙,尤其元力疏导经络无往不利,何不就此建功立业?” 柳征明连忙接声:“小顾说的中肯。” 欧阳刻轮流打量两人神色,轻叹一声,道:“那便请两位回禀元首,欧阳刻不日内即启行,想来元首阁下亦无谓强留。” 这句话说出来,师兄弟二人都愣住了。 “你等既提及元力载入体息种种,此间武人不通内功,疏导经络亦见效不明,窃以为并无必要。”欧阳刻缓声道。 不小的客室里,登时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