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吉妻》 第1章 【序言 富足,源于相信,始于行动】 近几年,「斜杠」这个名词超火红,大家忙着培养多种技能,不再满足于单一的职业,让自己在职场上拥有多种的身分,除了开创财源,更让自己不会被就业市场所左右。 小编在看这个故事时,就一直觉得女主西琳把斜杠这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她是斜杠女王一点也不为过—— 女主本业是个牧羊女,但她在放羊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孜然这种香料,于是后来在男主的支持帮忙下,购入田地种孜然,让她的家乡成为独一无二的孜然生产地;而有了孜然、有了羊肉,她也在男主妹妹的相助下,琢磨出了超受欢迎的烤肉,烤肉铺子大受欢迎,赚得盆满钵满;而闲暇时,她收集不要的羊绒搓成丝线,一刚开始做地毡、毯子,后来又在男主妹妹的建议与技术指导下,织成了轻便保暖的毛衣,再开了一条生财路子。 女主不仅发展出自己的事业,也带动了整个县城的经济,提供了乡亲们就业机会、生财之路,让大家一起过好日子。 小编曾读过一句话,「富足,源于相信,始于行动。」刚好可以为这个故事做很好的诠释,女主相信自己的东西是好的、也很信任男主及他的妹妹,所以她不藏私地把想法与发现说与他们知道,而在他们的技术指导下,行动力很强的种了孜然田、开了美味烤肉铺、创了羊绒作坊……因此成就了自己与他人富足的生活。 这个故事里的富足不仅止于金钱,更是在说爱情与亲情的富足,虽然他们历经了杀掠、历经了苦难,但有了爱与信任,他们终能开启充满希望的人生。 迈入新的一年,我们该为自己补充满满的正能量,迎接新的挑战,现在,就从这本《天赐吉妻》开始,汲取爱与阳光,一起富足吧! 【第一章 救命的异能】 晨起的丹阳县城是喧闹的,刮了一夜的风沙几乎把城门埋了半人高,几个穿着灰色衣裤的兵卒懒散的打着哈欠,合力推开了厚重的城门,眼见瞬间洒落的沙土,忍不住低声骂道:「这该死的地方,一年到头就没有一日不刮沙子的时候。」 正说着话,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贼风刮着一把沙子,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吐出来的口水都是黄色,一旁几个同伴没有良心的哈哈笑了起来。 「就你多话,天天抱怨,咱们这里怎么可能有不刮沙子的时候,天天骂只会浪费你的力气,像我们这样多熬几年,熬到老,你就习惯了。」 「我可不想熬到老,老子可是受够了!」吐沙子的兵卒眼里闪过一抹不甘,但也很快改了话头儿,「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羊肉饼铺子开门没?」 「怎么,你要请哥几个吃肉饼啊,好啊,快去,快去!」 几个老兵都起哄,那人倒也大方,干脆应了下来,「行啊,不就十几文钱吗,你们等着,我这就去买来。」 待得他走开,其余几个老兵,有个就道:「这小子最近好像发财了,手头宽裕,倒是大方。」 其中一个年岁最大的就说:「有的吃就行了,多嘴什么,这城里要想活命,就得把嘴巴管严了。」 「这倒是,谁活着都不容易。」老兵们打扫了沙子,末了站在门口看着进出城的百姓,都是相熟的,偶尔打个招呼,或者低声说几句闲话儿。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新县令就要来了。先前那个调走之后,县衙空了半年,都要被沙子埋实了,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新县令,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这鬼地方,谁来了都一样,别想太多了,还是想想咱们的羊肉饼吧,西琳那丫头,话不多,脑子就是好用,羊肉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味道真是好。」 「是啊,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子能娶了她回去,可就有口福了。」 几人说着话,倒是隐约有香气被城里溜达的风吹了过来,惹得进城的人都加快了脚步。 城门往北不过两条街的位置,有个破旧的大院子,因为临近城墙比较僻静,所以来往的人不多。 三年多前,热娜奶奶带了西琳来到这儿,祖孙俩把这里买了下来,后边破院子圈羊,前边的三间房子开了肉饼铺子,之后这里就难得热闹了起来。 这会儿,简陋的铺子里,靠街路的窗户大开,一尺宽的石头窗台上放了两只柳条簸箩,簸箩里是热呼呼的面饼,每个都有陶碗那么大,另一侧则是一只圆形的大菜墩,年过半百的热娜奶奶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的衣衫也是破旧,但却洗得发白很是干净,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回身从身后的大锅里取了一条煮得熟烂的羊肉,大菜刀起起落落就将其剁得细碎,然后添了一把葱花混合,再从旁边的筐子里抓个面饼,从中间片开,把羊肉夹进去,拿张巴掌大的油纸一裹就递了出去。 窗外的食客接过去,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一口,面饼的绵软,羊肉的香浓,葱花的辛辣,混合在一起,真是让沉睡了一晚的胃肠被立刻唤醒。 「唔,好吃!热娜奶奶,你家这羊肉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我怎么总也吃不够啊?」 食客是个高大的牧民汉子,大口啃着羊肉饼,高声开着玩笑,等候的旁人就应和道:「这是人家的秘方,都告诉你了,人家还怎么做买卖了,是不是,热娜奶奶?」 热娜奶奶手下依旧忙个不停,嘴里也笑呵呵应道:「这是我家西琳琢磨的,我也不知道她加了什么调料,大伙儿吃着好就行。」 有人就起哄笑道:「哎,那老哥,你把西琳娶了,以后天天有肉饼吃,哪里还用管肉饼用了什么秘方啊?」 第2章 那汉子吃光最后一口饼,一边舔着手指上的油滴,一边瓮声瓮气的应道:「不成,我家里有婆娘,生了两个崽子,不能再娶了。」 说着话,他又往簸箩旁边的小箱子里扔了九文铜钱,嚷道:「再给我来三个肉饼,给俺家婆娘和崽子尝尝。」 众人见他当真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人真是,我们西琳可是好姑娘,会放羊,会做肉饼,没有百头牛做聘礼,谁也别想娶走,你就是想娶,人家也不嫁啊。」 众人这般说笑,等候的功夫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很快,队伍越来越短,筐子里的面饼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卖出去,太阳也升上了东边的城墙头。 丹阳实在太小太破了,县城里不过三千人,城池长宽不过千丈,若不是靠近商路,常有商队过来打尖儿落脚,怕是就太过死气沉沉了。 不过最近因为来往的商队总出事,县城不太平,渐渐商队来的少了,城里也就越发安静,这会儿,该出城的出城了,该上工的上工了,街上人都看不到几个。 热娜奶奶关了窗子,简单拾掇一下东西,就搬了铜钱箱子去了后院。 她和孙女西琳住在西厢房,只有两间,却比前边铺子的房子要好一些,也更能禁得住风沙的侵袭。 西琳年岁不过十五,因为常年在外牧羊,脸色晒成了麦色,五官轮廓很深,大眼黝黑,睫毛纤长,一头黑发编成辫子,刘海带了几分自然的卷翘,三分野性,七分健康的美,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但这会儿她手里往挎包里塞着东西,眼睛却盯着窗子,出了神。 热娜奶奶进门,见状眉头就皱了起来,上前小心翼翼拍了拍孙女,问道:「西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又作梦了?那今日别出去牧羊了,在家歇一日吧?」 西琳回神,赶紧摆手安慰奶奶,「奶奶别怕,我没事,昨晚也没作梦。你给我留饼了吗,我这就出门了。」 孙女自来就孝顺,热娜奶奶也没怀疑,笑着把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特意给你留的,一个夹了羊肉,一个夹了咸菜,晚上早点回来。」 「好,奶奶,我这就走了。」西琳装了油纸包,又在腰上拴了羊皮水袋,然后出门解开后院的羊栏,放出一百多只羊,牵了枣红马出了门。 羊群也是走习惯的,顺着城墙根儿一路到了城门,咩咩跑了出去。 西琳骑了马跟在后边,一路同守城门的兵卒打了招呼。 那老兵还喊着,「西琳早些回来,最近听说不太平呢。」 「好的,大叔,晚上我煮羊蹄,您回家时来铺子提两个,回去下酒啊。」西琳笑着应了,马鞭轻轻打在枣红马的屁股上,催着它快点儿追上前面的羊群。 羊群饿了一宿,这会儿正心急的往远处柯乐山下的肥美草场跑去。 然而西琳今日心里存了事,想要换一个地方放羊,于是急着驱赶羊群改方向。 老兵们眼见她和羊群跑远,就道:「西琳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运气也真是好,多少出去放牧的出了事儿,偏偏她就没事。」 「热娜奶奶说西琳是神的宠儿呢,我倒是觉得这丫头聪明。」 西琳不知道老兵们对她如此夸赞,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丹阳县地理位置很是特殊,位于大周西部的戈壁荒滩之中难得的一片绿洲,形状好似一个勺子一般,前面对着戈壁,后背靠着连绵的山脉,丹阳县在勺子边缘位置,勺子长长的柄正好是徐州府。 这地理位置也造就了丹阳县白日热得厉害,晚上又冻死人,这种午穿纱,晚穿袄的奇特气候。 幸好这里不算缺水,只是风沙大,几乎不出产粮食,当地百姓多是牧羊牧牛为生,粮食全靠从外边运来,水果也只有沙枣等抗旱耐活的,在这里,一斤面粉可以换十斤羊肉,三斤米更是能换一只整羊。 但这样的气候,也让本地长了一些特殊的药材,比如锁阳、麻黄和肉苁蓉等。 西琳之前放牧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从内地跑来采药的大夫,跟着学过几日。于是,放牧之余她也会采草药,积攒多了就卖给来往的商队,这也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有时候运气好了,几乎能顶得上肉饼铺子的进项。 今日显见也是个走运的日子,羊群在山坡下吃草的功夫,她已经采了半筐的草药了。 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山坡另一侧的小路,那是一条当地人也很少知道的小路,从徐州府过来,官道上跑三百里,然后从这条小路翻过三座山就能到丹阳,起码少绕两百里路,节省了三四日的功夫。 而昨晚,她的梦就是在这里有事发生。 是的,西琳常作梦,甚至她的梦也与众不同,能预知危险。 若是落在旁人身上,也许会欢喜拥有这样的异能,但让西琳选择,她却宁愿不要,因为这个异能提醒着她的惨痛仇恨…… 当初她和爷爷奶奶、爹娘,一起放牧生活,日子虽穷苦,但很是欢喜。可是她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马贼来袭,爷爷把她和奶奶塞到了草垛里,她们亲眼看着马贼残忍杀死了爷爷和爹娘,然后带走了所有牛羊。 她想尖叫出声,但奶奶却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直接昏死过去,昏沉的梦里,她梦到马贼去而复返,点火烧了家里的草堆和帐篷,毁屍灭迹。 第3章 她醒来后抱着奶奶哭诉,奶奶却以为她吓疯了,带着她打算先去附近一个山洞安顿,然后再回来给家里人收屍,结果她们刚爬上山,就见到马贼当真去而复返。 火光冲天而起,亲人的屍骨、草堆、帐篷,所有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西琳的梦,她们也躲不过这场大火。 自那以后西琳就有了梦里预知的能力,为此不知躲过多少危险,狼群、意图拐卖她的商队、起意侮辱她的牧民,当然还有越来越猖狂的马贼。 但这次不是关于她的安危,是两个陌生人,两个来自内地的陌生人…… 离西琳放羊之处的山弯后头,正有两个男子一路顶着烈日,牵着马匹走来。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抬头看了看头顶肆虐的太阳,扯下了腰侧的羊皮水袋,刚要喝一口水,却发现水袋已经空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鬼地方,真是太古怪了!昨晚差点儿没冻死,结果这会儿又能把人晒死!」 走在他后边的是个身形略瘦书生模样之人,听得这话抬头一笑,很有几分温和儒雅,只不过风沙吹得他有些狼狈,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他把自己的水袋递给那个汉子,「喝我的吧!」 「大人,我怎么能喝您的水,您赶紧收起来,今日太阳落山时,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丹阳县呢。说不定还要在山里待一晚,我比您强壮,禁得住干渴。」 那汉子死活不要,书生没有办法,自己喝了一口,这才又递给汉子,「你千里迢迢随着我来这里上任,不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一口水总还能让你喝上,别推辞了,走了这么远,马匹也累了,咱们歇歇,然后一口气赶路到晚上。就算到不了县城,起码也能借宿在牧民家里。」 那汉子这才没推辞,一脸感激的接过水袋,小小喝了一口。 两人撒了马缰绳,让马匹吃些小路旁的青草,两人则寻了个大石头背阴处避避毒辣的日头。 「大人,都说西疆这里马贼猖獗,但是一路走来还算太平,兴许外界传言也是有误。」 汉子嘴里这么说着,但右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腰侧长刀的刀柄,显见是个警惕又敬业的。 他叫赵悍,出自京都镇国公府,也是战场上杀过敌人的老兵,退伍后跟随国公府的三爷做个护卫。因为武功高强,又独身一人没有家小,所以这次主子的舅兄出任西疆丹阳县令,主母担心哥哥的安危,就派了个护卫的差事给他。 他左右也不愿意在京都混日子,索性就出来长长见识。 一旁的书生看着年轻单薄,却是去岁的新科状元程谕,按理说应该在翰林院做个清贵的修撰之类,整日同书本打交道,往来皆鸿儒,相识无白丁,哪知却主动上奏摺,求个外放县令,打算以一身本事牧民一方。 不知是朝中只有这么一个空缺,还是谁动了手脚,总之就被派到了这个古怪的鬼地方。 程谕扯了袖子搧风,远望长满牧草的平原,稍稍几座略有起伏的山林,还有最远处顶端带了积雪的高山,满眼都是新奇,没有半点儿嫌弃。 「外界传言总是传言,我们已经身在这里,过一段时日就什么都知道了。这里当真适合放牧啊,水草肥美之极,若是找到好的门路,发展一定不会比内地差到哪里。」 赵悍听他这般说,就猜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带领这里的牧民过上富足的日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于是也顺势改口道:「我瞧着远处那座雪山很是新奇,待得有机会,一定过去看个究竟。」 「好啊,到时候若是不忙,就一起过去。你家主子还惦记呢,待得爬过之后,写封信给他,说不定他也过来看新奇呢。」 想起生性不喜束缚和安静的赵三爷,两人都是笑了起来。 赵悍还要说什么,却是突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以耳听声,末了跳起就扯了程谕上马。 「这是怎么了?」程谕动作不慢,却是疑惑。 赵悍脸色沉得厉害,嚷道:「好像有大批人马过来了!」 说着话,他就一鞭子抽到了程谕的马屁股上,那马吃痛,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赵悍随后追了上去。 但这般还是有些晚了,他们还没跑出多远,身后的大批人马就赶到了。 这些马上都没有带任何货物,骑士尽皆长弓在背,长刀在侧,布巾蒙了口鼻,驱马迅速赶上程谕和赵悍两人,嘴里高声吆喝,兴奋的样子就好像包围了猎物的猎人一般,眼底闪着嗜血的光芒。 程谕、赵悍就算是傻子,这会儿也知道是遇到了马贼! 敌众我寡,赵悍急得不成,扯了腰上的令牌,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大人是朝廷命官,丹阳县令!尔等速速退开!」 可惜马贼们根本不听,甚至直接抽出腰侧的长刀就砍了过来。 赵悍愤怒之极,抽刀迎战,程谕也抽出长剑,两人互为臂膀,保护了彼此后背,齐心对敌。 但马贼足有二十多个,对付他们两人太容易了,且程谕到底武艺平常,不过十几个回合就被一刀砍在大腿上,翻身掉下马背,赵悍心里一急,防备不及,后背也挨了一刀。 两人跌下马,几个马贼见状,乱刀砍下来,赵悍直接扑到程谕身上,瞬间后背就被砍了五六下。 第4章 眼见两人就要死在乱刀之下,突然山弯另一侧响起低沉的鼓声,烟尘四起,好似有大队人马往这儿赶来。 马贼们吓了一跳,为首之人举手在嘴里打了一声呼啸,所有马贼调转马头,瞬间跑得没了影子。 赵悍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就见山弯后的尘沙里走出一个骑着马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大队人马,但瞧着也不像坏人,于是心头一松,彻底昏死过去。 「赵悍!赵悍!」程谕忍痛翻身而起,抱了赵悍,见他后背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幸好还有呼吸。 这时,一道女声迟疑着问道:「你们还好吗?」 程谕望向说话的姑娘,心底带了三分防备,却仍开口道谢,「方才是姑娘制造假象,吓跑了马贼吗?多谢,容我们日后报答!」 这姑娘自然是西琳,她原本也犹豫要不要救下这两人,但眼见马贼围上前,举起屠刀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惨死的爷爷和爹娘,最后还是冒险冲了出来。 「这人伤的很严重,需要上药,那些马贼一会儿定然还会跑回来探查,你们赶紧跟我走,我有地方把你们藏起来。」 西琳说着话,就帮忙把赵悍扛起来,送上了她的马背。程谕跟着起身,却是疼得闷哼一声,裤子迅速被鲜血染透了。 西琳无法,只能把他也送上了马背,然后赶着委屈的老马迅速过了山弯,钻进了树林,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绕过多少树丛和藤蔓,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山谷里阳光充足,草色青青,很有几分安宁美丽。 西琳迅速藏了老马,又分两次把赵悍和程谕分别背进半山腰一块大石后的小山洞。 「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把行迹掩盖一下。」 西琳交代完就跑了出去,程谕趁着这个空档,仔细打量着小山洞。 山洞里铺着晒干的牧草,没有什么霉味,显见是勤更换的,牧草上还有一张破旧的狼皮,不知是不是备着晚上防寒的,而角落抠出的凹槽里还放了一个小陶罐儿。 不过一会儿,西琳就跑了回来,累得满头大汗,手里的羊皮水袋已经装满。 「这里不好生火,容易被发现,只能用清水清洗血迹,然后擦上烈酒,再抹金疮药了。」西琳说着话,就要查看程谕的伤口。 程谕却是拦了她,指了赵悍,「他的伤比我重,先给他治疗。」 西琳大眼望向他,显见有些惊奇,毕竟这样的时候,多耽误一会儿就会严重一分,但程谕却把先治疗的机会让给护卫,可见心性坚强,体恤属下。 赵悍的伤口都在后背,衣衫也被划烂了,这会儿倒也简单,直接把衣衫扯掉,清洗干净再上药就是。她把腰上一个小水袋打开,酒香瞬间散了出来,她将酒液擦抹过所有伤口,剧烈的刺痛,惹得赵悍昏迷之中都在哼哼。 待得再抹了金疮药,西琳又从挎包里拿出干净的棉布带子一圈圈把伤口包紮起来,最后才让赵悍趴在干草堆上。 程谕眼见她动作俐落干脆,用物也是齐全,眼底就闪过一抹警惕和疑虑。 西琳没有察觉,过来要帮他处理伤口,程谕动了动伤腿,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几乎从腿侧延伸到腿根儿了。 他道:「我自己来处理吧。」 西琳愣了一下,倒也没拒绝,将药物等东西都给他,「那你先处置,我去找些草药,他的伤很重,怕晚上再发热就麻烦了。」 说着话儿,她就又出去了。这一次她走得有些远,再次跑回了山弯之上,果然远远就见先前惊走的马贼又回来在附近转悠,好在她先前做了安排,马贼们没有寻到血迹,又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停留太久,于是他们扯了缰绳跑掉了。 西琳长出一口气,找到先前藏起的两个包袱,拎起迅速钻进了树林。 山洞里的程谕正极力忍着晕眩,倚靠在洞壁上,一旁的赵悍依旧没有醒来。 这次真是太过凶险了,他没有料到西疆这里马贼如此猖狂,居然光天化日就提刀砍人。 但他觉得这些马贼不是临时起意打劫,明显是知道他们的身分,打算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 到底是谁这般狠辣,他一个县令过来赴任,难道挡了谁的路,以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铲除他这块绊脚石? 甚至救了他们的这个姑娘也不简单,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聪明胆大,凭借一己之力退马贼。难道西疆的女子都这般吗,还是他遇到了最独特的一个? 程谕勉强打起精神把伤口处理了,疼得他脸色发白,想要支撑到西琳回来,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待得西琳回到山洞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两个昏迷的病号…… 白日里还毒辣的太阳,一旦落山后,整个西疆的地界就好像从温柔的少女变成恶毒的婆婆。原本的暖风变得暴烈,夹杂着风沙呼啸而过,先前穿着汗衫尚且掉汗珠子,这会儿暗淡的夜色下,穿着羊皮袄也要发抖了。 程谕就是被冻醒的,不,应该说被吓醒的。梦里,那些马贼又挥舞了长刀要把他砍成肉泥,他东躲西藏掉进了冰窖,幸好只是一个梦。 小小的山洞里,他和赵悍占了草堆的铺位,洞口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粗木的架子,架子上是一只陶罐,咕噜噜煮着什么,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第5章 而救了他们的少女正抱着膝盖打瞌睡,许是听得动静,她下意识的拿起了身侧的短刀,很是机警。 程谕原本心里还有些怀疑,毕竟今日的事情太多凶险和巧合了,他不得不警惕一些,以免掉进圈套。 但见到少女这会儿护卫他们安全的姿态,却让他很是愧疚,他不该怀疑救命恩人。 「你醒了?」西琳避开火光,对上程谕的双眼,忍不住欢喜问道:「你身体真是不错,居然扛过来了?我还怕你发烧呢,正好药熬好了,你们都喝一碗吧,否则伤口化脓了,我就白把你们救回来了。」 说着话儿,她就把陶罐拿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木碗,分了药汁儿,端给程谕。 程谕双手接了,郑重道谢,「先前忙乱,我还没有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姑娘怎么会在附近,刚巧救了我们?那些人很是凶残,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姑娘以后不得安宁?」 西琳又往陶罐里加水,听得这话,头都没抬,应道:「我是牧羊女,赶了羊群到草场就四处挖草药,正巧走到附近就看见那些人在行凶。你们是外边来的吧?瞧着也不是行商啊,那些马贼怎么就盯上你们了?」 程谕眼神闪了闪,应道:「我们是过来办事的,同这些人无冤无仇,也不知为何要对我们下这样的毒手。」 西琳叹气,神色里添了几分愤恨,「这些马贼就是畜生不如,无冤无仇算什么,看你不顺眼,就想杀人取乐也是有的。不信,你问问丹阳的父老乡亲,有几个家里没被马贼祸害的?特别是像我家这样牧羊为生的,谁家没被抢过牛羊啊。」 「那县衙里的县令县丞,衙役捕快,就没人管一下吗?任凭马贼如此猖狂?」 「怎么不管呢?出来晃一圈儿,人影都抓不到一个就回去了。」 西琳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听得程谕皱眉,这是官府不作为,不得本地百姓民心? 他没有再说话,左右以后要在这里落脚,有足够的功夫打听清楚。 很快药汁儿就凉了,他扒开赵悍的嘴巴,西琳也来帮忙,灌药倒也顺利,之后程谕也硬着头皮灌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药汁才把碗放下。 西琳从挎包里拿出几个红枣,递给他,「用这个去去药味儿,这是我们这里长的沙枣,很甜。」 程谕道谢,吃了一颗,果然味道不错。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一直在照顾我们,那你的羊群怎么办,晚上不回去,家里人会不会惦记?」 西琳摇头,应道:「没事,遇到好草场,我常在外头两三日才回去。日落之前,我把羊群圈在下边的山谷里了,我家里只有奶奶一个,她也习惯了,不会惦记。」 程谕点点头,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眼皮沉重得厉害,只能倒在赵悍旁边睡了过去。 西琳见他终于睡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程谕怀疑她的动机呢,毕竟她出现的太巧合了。 但她总不能说她在梦里见过今日的场景,特意赶来搭救吧。 若是说了,绝对会被当成疯子。就像前年,她梦到隔壁库克大叔放羊时被狼群围攻,于是找上门去拦着他不让出门,结果库克大叔根本不听,还以为她疯魔了,要奶奶找法师替她驱魔。 库克大叔心急赶着去草场,并没有机会同别的人说起她的事,最后不必说,库克大叔和羊群一起成了狼群的食物。不知道库克大叔将死之时是不是后悔了,但她却再也不敢把作梦预知危险的事告诉任何人。 人心叵测,保守秘密就是保护自己…… 第二章 猖狂的马贼 夜色一点点深沉下去,赵悍和程谕居然都没有再发热,当真是生命力顽强。 西琳则是靠在洞壁上睡着了,梦里回到她儿时的毡房,父母还在身边,她是全家最疼爱的小姑娘。 「姑娘,姑娘!」 突然被人在睡梦里推醒,西琳下意识抹了一把脸上,果真湿淋淋的都是眼泪。她抬头对上程谕关心的眼睛,心头一跳,感激说道:「作了个噩梦,幸亏你喊醒我。」 程谕倒也没有多问,回身让同样醒来的赵悍出来,两人一同给西琳道谢。 西琳赶紧推辞,「我也是顺手帮忙,你们不用客气。我叫西琳,你们不要喊我姑娘,听着别扭。」 程谕和赵悍都笑起来,「好,多谢西琳姑娘。」 西琳耸耸肩,倒也没有再纠正他们,起身活动一下酸疼的身体,然后张罗着把将要熄灭的篝火又燃了起来,用陶罐煮粥,照顾赵悍和程谕喝了,又开始煮药汁。 程谕和赵悍喝了药差点儿没吐出来,幸好都有沙枣过口去药味。 虽然不再发烧,但程谕和赵悍毕竟失血太多,都有些虚弱。 西琳出去把羊群撵去山一侧吃草,又去寻了她早晨赶出城的牛车,然后开始割草,捆成一捆捆,看似胡乱扔到车板上,却严严实实把车板遮挡住了。 待得日头到了头顶,她就把程谕两人扶上了车,往县城赶去。 离城门还有五六里,她又把程谕和赵悍挪到车底,用绳子穿过车板固定两人。这般虽然要吃灰尘,碰触伤处,但任谁也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果然,城门口的兵卒见得西琳回来,只扫了一眼车上的牧草,就道:「西琳,昨晚又在外边了?」 第6章 「是啊,我看这天儿要下雨呢,羊群吃饱一些,明日就不用出去了。」西琳笑着应声,问道:「我奶奶没跑门外来等我吧?」 「来了,怎么会不来?就是今早的肉饼吃着味道都差了很多,你以后可不要在外边过夜了!」兵卒们笑嘻嘻说笑几句,就看着西琳赶着羊群,扯了牛车进了城门。 羊群也是走惯的,两日没回来,很是兴奋,咩咩叫个不停。 热娜奶奶听得动静,就跑出来开了后院的侧门,把羊群迎了进去。 「昨晚怎么没回来?以后可别走太远,小心遇到狼群和马贼!」热娜奶奶一身粗布衣裙,花白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子,盘在头顶,显得很是利索,说起话来也是粗声大气,听得左邻右舍都是笑。 「热娜奶奶就是嘴巴厉害,心里可疼西琳呢。昨晚我瞧着她在门口站了半宿!」 「是啊,她们家里就两个人了,自然是惦记了。」 「以后就好了,西琳也慢慢大了,寻个汉子成亲,家里就有顶门儿的了。」 「西琳那丫头可是有主意的,同样都是肉饼,她捣鼓出来就是比别人家的好吃。平日挖药也比别人卖得钱多,真是聪明勤快,一般汉子她可看不上。」 「哈哈,这可说不一定。万一看对眼了,滚进草沟子,就什么都成了。」 邻人们说着闲话儿,瞧着天色将晚就赶紧散了,总要抢在风沙肆虐之前把晚饭吃了,躺在炕头上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西琳眼见外边的人散了,就赶紧喊了奶奶一起把板车推进草棚,然后从车底把程谕和赵悍解了下来。 热娜奶奶惊得差点儿没叫出声,到底还是憋了回去,帮忙把两人拖到松软的草堆上,这才低声问道:「西琳,这是什么人?你怎么放车底运回来了?」 西琳提心吊胆,也是累得厉害,坐到草堆上,应道:「奶奶,他们被马贼追杀,我顺手把他们救了回来。」 热娜奶奶气得瞪眼睛,旁人或许会被骗过,她才不会。昨日孙女走的时候,可是心事重重,显见是梦到了这两人遭难,特意赶去救下的。 但她不能说,万一暴露了这个秘密,她们祖孙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灾难。 程谕只伤了大腿,但一路被捆绑,手脚麻木的厉害,这会儿刚刚缓过来,就支撑着站起给热娜奶奶行礼,「老人家,多亏您的孙女救了我们性命。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给您一家惹来麻烦,我们会尽早离开,救命之恩,容我们以后厚报。」 热娜奶奶狠狠瞪了孙女一眼,再看向程谕却道:「这城里城外乱着呢,你们被马贼伤了,可不能乱走。这几日先留下养伤吧,我们家这里偏僻,不会有人闯到这里来。」 程谕人生地不熟,自然不会贸然离开,这会儿得了主人的准许,也就从善如流,再次道谢之后躺回了草堆。至于赵悍脸色早就苍白得厉害,不必说,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 西琳赶紧张罗温水,烈酒和金疮药,让程谕动手包紮。 先前在外边,紧急之时她帮忙包紮就算了,这会儿在家里,她若是再敢看男人的身体,奶奶绝对会打人。 西琳的父亲和爷爷奶奶都是西疆本地人,但娘亲却是来自内地,据说是被拐卖过来的,幸好被爷爷奶奶买来给父亲做媳妇儿,奶奶受娘亲的影响,对她管教很严格,完全不准她像旁人家里的姑娘,十三四岁之后就同汉子滚草窝。 果然,见孙女这般避嫌,热娜奶奶脸色好了很多,当即就去灶间炖羊肉汤了。 西琳忙着把家里的羊皮都找出来,铺在草堆上,又寻了两个大的羊皮水袋,灌满热水,放在程谕两人身边。 程谕和赵悍喝完羊肉汤,再盖上厚厚的羊毛被子,终于觉得缓过大半精神。 天色一黑,西琳就被奶奶喊了回去,留下程谕和赵悍听着风沙呼啸,低声说话。 「大人,这是有人不想您活着上任?」赵悍因为伤口在背后,只能趴在草堆上,很是狼狈。 程谕帮他在肚子下垫了一捆草,这才说道:「是啊,我也想到了。不过老天有眼,咱们还是活着进了城。」 「昨日真是太凶险了,不瞒大人,我当时真以为要去见阎王爷了。」赵悍苦笑,又道:「我旁的不怕,左右贱命一条,但就是对不起我们爷和夫人的嘱托了。」 程谕想起对他百般照顾的义妹和妹夫,心头也是一暖,微微后悔没有听他们的劝告,多带些人手过来。若不是意外被救,他和赵悍早就成了刀下鬼了。 「无事,这样也好,真实体验了一下民情,算是彻底明白马贼的猖狂了。咱们先养伤,待得好一些就在城里探查一番。」 「好,我会尽快好起来,不拖大人的后腿。」 「哪里,若不是你陪我过来上任,也不会吃这些苦头。」 两人说了两句,就各自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果然天色阴沉,很快就落了雨,西琳借口奶奶的腿疼犯了,分别在县城的三家药铺采买了药材。回来之后就熬起了药汤,铺子外边排队买肉饼的人闻到了,问道:「热娜奶奶又喝药了?」 「是啊,老了,不中用了,一下雨这腿就疼得站不起来。西琳孝顺,总是花钱买药汤让我喝,开铺子赚点儿银钱,又都送到药铺去了。」热娜奶奶坐在一个高脚凳子上,腿上搭了羊皮褥子,不时捶两下腿,众人谁也没有怀疑。 第7章 待得铺子一关门,她就麻利的跳下凳子,回去后院做饭了,而西琳熬的药汤都进了程谕和赵悍的嘴。 第三日天气好转了,羊群因为昨日只吃了一点干草,早就饿得咩咩叫,西琳只能赶了羊群出城去放牧,留下热娜奶奶照顾程谕两人。 热娜奶奶嘴巴厉害,面容瞧着也有几分冷厉,实际心地很善良,她生怕程谕两人顿顿吃羊肉不习惯,居然熬了两次肉粥。 程谕过来之前,曾特意询问过这里的物价,对于一头羊换三斤白米的价格很是吃惊,这会儿自然也明白热娜奶奶的好意。 就这般,西琳白日放牧,热娜奶奶照顾程谕和赵悍两个伤号,晚上又换西琳伺候他们洗漱吃喝,熬药之类。 一晃眼过了五六日,程谕原本只伤了大腿,不过是皮肉伤,赵悍倒是伤得严重,但体格不错,几日下来两人居然都恢复了大半。 偶尔夜里,两人就会在羊群的咩咩叫声里,在院里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这倒是让热娜奶奶同西琳很是惊喜,特别是热娜奶奶,她私下对西琳说,这两人有天神庇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两人的照料也越发周全了。 程谕惦记着打探丹阳的实情,这一日忍耐不住就同热娜奶奶讨了一件破羊皮袄,将头发打散,像本地人一般编成辫子盘在头顶,然后又抹了锅底灰拍在脸上脖子上,伪装成一个落魄脏污的汉子,在午后偷偷溜出去,蹲在了避风遮阳的墙根儿。 这里因为临近城门,来往走动的人很多,旁边有个茶棚,有些行商会在此歇脚休息。 近来因为马贼猖獗,很多内地来的商队被劫掠,偶尔有人侥幸保住性命,流落到城里就成了流浪汉,接点儿搬运的力气活儿,勉强活命。 特别是程谕过来的时候,一条腿受伤,走路还有些拖拖拉拉,这就更添了三分真实,也没人怀疑他的身分。 碰巧,城门处有个商队正要进城,马车上拉了些米面还有茶叶等物,说贵重不算多贵重,但也绝对不便宜了。 守城的兵卒借口要检查,卡了几百钱的好处,足够大伙儿吃几日西琳家的肉饼,也就放了车队进城。 车队也聪明,留宿在城门附近的小客栈,安顿好之后,车队的管事就跑来茶摊喝茶,其实就是听听城里的大小事,做到心里有数。 当然,城里对于外边也是好奇,也要抓了这管事闲话儿。 「这位兄弟,你们这一路可还安生?」 那管事苦笑,应道:「怎么可能安生?一路被薅了三次羊毛,幸好东西还在,性命也在。」薅羊毛是本地的一种说法,指被匪徒打劫或者被地头蛇卡油水。 众人都是听得摇头,有人就劝道:「这就不错了,东西在,总能得利几分。性命在,更是比什么都强。」 「是啊,上个月一连两个商队被抢,连人带东西都没了。你们就不错了!」 「可不是吗,你们说东西没了就没了,怎么还抢人呢?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都是一群糙汉子,难道抢回去吃白饭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兴许有哪个女大王缺汉子了也说不定!」 众人都哄笑起来,马贼猖狂,来往的商队越来越少,这城里的商铺没了货源,客栈没了客人,就是指望搬运货物餬口的苦力都要饿死了。 对于马贼,自然是人人恨得厉害,但惧怕马贼的凶残,谁也不敢轻易得罪,替自家遭祸,所以就这般说几句怪话,权当解恨了。 那管事听了半晌,越发提心吊胆,就道:「听各位这么说,继续西下怕是更危险,不如就把货物在这里卖了算了。」 「当然了,别管赚多赚少,卖在我们县城就算赚了,但出了这个城门,兴许就要血本无归了。」 有人又劝,惹得那管事皱眉,到底不是这些人千里迢迢运货过来,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都轻松。 他正犹豫的时候,有两个身穿黑衣,紮了红色巴掌宽腰带的剽悍护卫,一路骂骂咧咧,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那管事不识得,旁人却都是缩了脖子,虽然没有躲避,却明显不愿让这两个护卫盯上。 那管事警觉,想赶紧回去客栈的时候,已被两个护卫扯了领子,高声问道:「你就是刚进城的商队管事的?」 「是,是我。两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管事变了脸色,打躬作揖,很是谦卑。 两个护卫却不管他这般,直接扯了他就走,「我们老爷有话要问,跟我们走一趟!」 这管事再笨也知道,这一趟定然不是那么好走的,他望向茶摊,方才还百般热情攀谈的茶客们,却齐齐低了头,好似茶摊上摆了多年的破桌子突然变成了什么珍宝…… 很快,管事就被两个护卫拖走了,众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许是方才有些太过丢脸,众人半晌没有说话。 到底茶摊老板是个厚道的,低声道:「那是崔家的护卫呢,这兄弟怕是要破财了。」 「不破财还能怎么样,不想要命了吗?再这么下去,再也没人敢来咱们县城,大伙儿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那有什么办法,一个崔家,一个刘家,一个王家,他们在咱们丹阳,比县老爷脸面都大,谁敢惹啊。」 「罢了,别说这个,小心被听去就倒楣了。」 第8章 众人说着话,急于找寻一个新目标挑起新话题,遮掩一下他们方才的懦弱愧疚。 不知谁就看到茶摊旁边蹲墙根儿的苦力,说道:「这汉子看着眼生,是最近新来的吗?」 众人正要望过去,却有羊群咩咩叫着走了过来,西琳老远就喊着,「罗布大叔给我一碗凉茶,今日水带少了,渴死我了。」 茶摊老板赶紧倒了一碗茶递过去,西琳一口气喝干,笑着道谢,「谢谢大叔,明早给您包一个最胖的肉饼。」 「哈哈,那可不成,你奶奶亏了钱,怕是要心疼死了。」罗布大叔摆摆手,「快回去吧,不过是一碗凉茶而已,别让你奶奶惦记。」 西琳同样摆摆手,笑着追上了羊群,众人护着茶碗不让羊群激起的灰尘染脏,待得安静下来,还要寻那个苦力汉子说话,却是不见了影子。 到底是一个陌生人,就是有人好奇多瞧瞧那处墙根儿,但也转而被东街的小寡妇丢了晾晒的肚兜这样的桃色话题吸引了注意力…… 西琳家的大院子里,所有羊群熟门熟路的进了羊圈。 西琳赶紧关了院门,直接奔去了草棚,果然程谕正脱下破旧的羊皮袄,还打算寻水洗漱,就被西琳堵了个正着。 「程大哥,你怎么出去了?实在太危险了!」她有些恼火,因为丹阳实在太小了,人也不多,几乎人人都混个脸熟,突然多个生面孔,肯定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她和奶奶相依为命,若是被马贼知道她救了程谕两人,一定会报复。她先前可以躲过很多次凶险,但那都是在外边放牧的时候,若被马贼知道了她们的住处,除了离开丹阳远走他乡,就没有旁的办法了。 程谕也觉得自己冒失了,赶紧应道:「西琳姑娘,是我错了。本来以为出去走走,看看城里的情形,没想到差点儿被发现,幸好你回来了。」 他这般坦荡道歉,西琳倒是不好再责怪,只能嘱咐道:「程大哥,你们不知道马贼在这里的势力有多大,再小心都不为过。你们就算想出去看看,也等伤处彻底好一些吧,我都担心马贼会进城来搜人呢。那日咱们躲去山洞之后,马贼又去而复返,没有发现你们的屍体,一定会怀疑你们的去向。」 「马贼曾去而复返?」程谕皱眉,问了一句,心里越发确定这些马贼不是偶然兴起劫掠,就是为了要他们的命,否则不会如此谨慎。 「是啊,我听一同放牧的胡达大哥说,他这几日已经遇到过三次马贼了,以往马贼总要抢些牛羊回去,但这几次他们来去匆匆,好像在找什么,吓得他都不敢去远处了,只敢在县城附近转转。」西琳叹气,担忧道:「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要进城来了。」 程谕同赵悍对视一眼,应道:「西琳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不再随便出去了。」 「好,我若是不在家,你们就听奶奶的安排,家里有地窖,就算来人也躲得过去。」西琳多说了几句,就赶紧去前边帮着奶奶忙碌。 祖孙俩做饭、熬药,都是开着门,同过往的邻人高声闲话儿几句,看着同平日一般无二。 待得太阳完全落下,她们才关了大门,给程谕两人送药送饭,最后睡下。 许是西琳有些乌鸦嘴的潜力,第二日一早,铺子里开始卖肉饼的时候,城外就来了一伙人,虽然穿戴同城里百姓没什么分别,但神色里的凶悍却让大半人都猜到了他们的来路。 西琳家的肉饼在丹阳也算有名,除了好吃,主要是铺子位置好,正好靠近城门。 那伙人直接奔了过来,随便往盒子里扔了十几个铜钱,就道:「来二十个肉饼!」 明明前面还排了几个百姓,却没人敢抗议他们插队,都是小心避让开来。 热娜奶奶哪里敢说给的钱不够啊,赶紧诚惶诚恐的切肉卷饼子。 当先那人接了肉饼,狠狠咬了一口,含糊问道:「老太婆,最近这里有没有来眼生的人?一个白脸儿,一个黑脸儿,瞧着二十多岁的模样,而且都受了伤。」 热娜奶奶手下忙着,嘴里应着,「没有啊,大爷,我这铺子每日卖的饼子,都是给街坊邻居,都是认识的,并没有外人过来。」 那人显然也不觉得追寻的「猎物」会来这样的热闹之地,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但还是凶恶的吓唬道:「以后若是看见了,给我盯着点儿,到刘家报告去,敢跟他们通风报信,就砸了你的铺子!」 「不敢,不敢,大爷放心,我天天在这城门口儿,一定多看着些。」热娜奶奶低眉顺眼的应着,好不容易把这些瘟神送走,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旁的客人重新排了队,一边买肉饼,一边低声议论着,「这是谁又得罪了这些瘟神啊,他们不是一直在城外吗,怎么跑进城来了,太嚣张了。」 「不是,这些人是哪来的,刘家的护卫吗,我怎么没见过?」也有蠢一些的,问的话令众人想劈开他的脑袋,给他塞一个猪脑子进去。 「你可真是,长眼睛是吃肉饼的啊!」有熟悉的人在他耳边低声嘀咕几句,惊得他瞪了眼睛,缩了脖子,「居然是这些煞神!」 「你以为呢,除了他们,谁能带了一身血腥啊!」 「但他们怎么说送信去刘家大院儿呢,难道他们同刘家……」 「闭嘴,你不想活了?就算知道,这话也不能说啊。」 第9章 「算了,赶紧散了吧,这些煞神进来,城里就没有安生日子了,大伙儿都小心一些。」 「那遇到受伤的人,真要去刘家送信儿吗?」 「你上辈子是不是蠢死的啊?你送信就是这些煞神的走狗了,你想当走狗就赶紧去,别拉着我们。」 说话间,众人拿了肉饼,都是匆匆散去了。 热娜奶奶眼见如此,顾不得筐里还有十几个没卖出去的饼,直接关了门,很快的把肉饼包好,直接去了后院。 西琳刚整理好东西,还没打开羊圈,就被奶奶拦了下来。「马贼进城了,就在找草棚里那两人呢,赶紧让他们藏起来。」 西琳脸色也是惊得变了,她昨日那么说,不过是吓唬程谕他们,生怕他们不知道轻重惹来麻烦,没想到不过一晚,这话就应验了。 祖孙两个赶紧喊了程谕和赵悍出来,简单解释两句,就让他们跳下了院角儿的枯井,枯井底下很干燥,井壁上挖了一个三尺直径的横洞,正好通往一个地窖。地窖在草棚下边,通风口就设在草棚的角落,很是隐蔽。 地窖里放了一些粮食、肉干,以及一桶清水,这是祖孙俩准备的避难之所,就怕什么时候大难临头,可以侥幸躲藏的活命之地,但准备之后一直没有用上,不想程谕和赵悍先成了住客。 西琳仔细处理了井口的痕迹,又把草棚打扫干净,特别是沾染了血迹的干草都送进锅灶烧掉了。即便这般,她还是怕被发现,把羊群撵进来吃了一会儿杂草,地上被羊蹄踩的都是脚印,又落了羊粪蛋儿,她这才放心。 祖孙俩商量了一下,西琳决定照旧出城去放牧,只不过她也不敢走得太远了,太阳稍稍西斜就往家里赶。 哪知进城就发现自家铺子门户大开,她连忙询问茶摊的罗布大叔,「我家这是怎么了,我奶奶出事了吗,她腿疾好多了啊,难道又犯了?」 「哎呀,西琳,你可回来了!」罗布大叔一把扯了她,嚷道:「早晨城外来了一伙儿人,说是追查什么要犯,这一日城里没找出什么,就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呢,连县衙的衙役都跟着来了。这会儿正好到了你家,你快回去看看吧!」 西琳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自己找路回家的羊群,直接从前门进去了,路过锅灶的时候,她顺手抹了一把灶灰,把自己的脸抹得脏兮兮。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第三章 马贼行事蹊跷 热娜奶奶正拘谨忐忑的站在后门口,听得孙女的动静,就一把扯了她塞到身后。 正在院子里翻找的众人还是闻声望了过来,眼见是个黑丫头,他们就狠狠唾了一口,正要说话的时候,羊群呼啦啦的进了院子,带起的灰尘还有一路走一路挥洒的粪蛋儿,让他们嫌恶的避让开来,匆匆嚷道:「记得发现生面孔去县衙报信儿,走,去下一家!」 这些人来去匆匆,留下乱糟糟的后院,至于草棚,他们连进都没有进去。 热娜奶奶吓得脸色都变了,跑去门边,眼见他们进了隔壁的门,就赶紧把门死死拴了起来。 「吓死我了,这些人居然敢来家里搜查了!」 「那些衙役是怎么回事,怎么跟着马贼一起?」 西琳摘下挎包,想要打水洗去脸上的黑灰,热娜奶奶赶紧拦着,「再等一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回来啊!那些衙役说朝廷有要犯跑进城了,他们去药铺问过,说咱们家里买过药,就跑来好一顿翻找。幸好早上……」 她到底也不敢说的太明白,指了指枯井,小声道:「你到后院,我去做饭,再看看那些人去了哪里。」 西琳点点头,忙着给羊群饮水,又拿了扫帚开始打扫院子,磨蹭着等夜色降临,见奶奶回来对她摆摆手,她才赶紧跳进枯井,爬进了地窖。 赵悍是练过武的,耳力过人,方才的凶险自然瞒不过他们。 西琳一进来,两人就行礼道谢,若是没有她的警醒,他们今日可是躲不过。 自从踏上丹阳的地界,他们已经数次体会了马贼的凶残和势大,但今日连衙役都和马贼同流合污,就实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西琳也不敢多留,嘱咐他们多躲几日就赶紧出去了。 程谕熄灭了油灯,生怕光亮从井口透出去,他闭眼靠在羊皮褥子上,慢慢摸索着腰牌上的纹路,半晌才道:「看样子,必须回京都搬救兵了。丹阳这里比我料想的更严重,我总觉这里有什么蹊跷,如今县衙里没有可信任的人手,咱们就是发现了什么,也无人可用,兴许还会被反杀。」 「是啊,大人,原本我也觉得咱们进了县衙,总能安全一些。如今看着,怕是县衙也一样凶险。我背上的伤再几日就能好利索了,到时候我日夜兼程赶回去,找爷多调一些兄弟来帮忙。大人若是有别的交代,或者书信奏摺,也尽管给我,我一定送到。」 赵悍轻轻活动着手臂,心里也有些焦急,作为护卫,这样凶险的时刻只能躲在地窖里,跟老鼠一样,当真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屈辱之事。 他迫切的希望早些恢复,然后杀光那些马贼,洗刷这些屈辱。 程谕叹气,应道:「咱们没查出具体罪证,就是送了奏摺回去,朝廷也不会支持,也许还会打草惊蛇。过几日,你回京去寻三爷帮忙调人手,我留下继续查探。」 第10章 「好,大人一定小心。实在不成,就等我带人回来再行动,一切以安全为重。」 「放心。」 然而随后几日城里简直被搅和的鸡飞狗跳,所有住户都被搜了不只两三遍,衙役、马贼,甚至三大家族的护卫混在一起,疯狗一样满城乱窜,掘地三尺的找人,惹得所有人敢怒不敢言,不知道他们要搜寻的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躲过这般的劫难。 好不容易,那些人许是觉得城里确实没有目标,就又出城去草原和山林游荡了。 城里终于恢复了几分安宁,但经过这么一折腾,两队过来落脚的商队,被马贼当了出气筒,连抢带骗弄走了一半的货。 商队的管事伙计都发了狠,干脆把剩下的货物通通贱卖,发誓再也不来丹阳了。 热娜奶奶买了几袋子的粗面,省了一百多文钱,但她同所有乡亲一样,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没有了商队,丹阳就同死城没什么分别了,毕竟城外不多的田地,除了能长一些青稞,什么都长不了。 只靠放牧,虽是饿不死,但谁也不能年年月月吃羊活命啊,况且衙门的羊头税涨得厉害,用不了多久,兴许羊群也都是替官府养的了,羊肉也没能吃,真是要紮着裤带过日子了。 这一晚,西琳把程谕和赵悍接出了地窖,两人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再回身看看枯井,都是神色复杂。 不说赵悍一辈子没这么憋屈过,就是程谕虽然年幼家贫,求学路辛苦,但也是年少高中,京都闻名的状元郎,意气风发的赴任,却被当头打了一棒。 西琳重新把草棚打扫干净,门窗都堵的严严实实,然后给他们炖了个羊肉萝卜,蒸了一小锅米饭,吃得程谕和赵悍两人分外满足,终于觉得彻底活了过来。 「西琳姑娘,谢谢你和热娜奶奶的救命之恩,他日,我们定要报答。」 程谕和赵悍郑重道谢,惹得热娜奶奶摆手,末了借口前边有活计,躲开了,只留下西琳陪着两人吃饭闲话儿,程谕就道:「西琳姑娘,城外也有很多牧民在生活吗?」 西琳点头,应道:「是啊,程大哥,其实很多牧民都在外边住,白日放牧,晚上住毡房。但这些年马贼凶恶,很多人才进城,只是城里养牲畜不方便,到底不如城外宽敞,所以还是有一大半在外边游牧。」 「你同他们熟悉吗?」程谕追问了一句,说罢又怕西琳误会,随后添了一句,「我不是要你如何,只要告知我他们住在何处就好。」 西琳眨巴了两下大眼睛,问道:「程大哥,你们是要出城去吗?」 程谕也没想隐瞒,点头道:「是啊,城里的百姓都被吓破了胆子,衙门的差役都成了马贼的走狗,我就是想探问些什么,也不会有人说,甚至还会暴露行踪,连累你们祖孙俩跟着提心吊胆。」 「城门口有人在守着,出去的时候不容易,你们若是商量妥当了,明早我让奶奶降价卖肉饼,那人眼见在附近,必定会来买肉饼,到时候你们躲在车板下,我带你们出城。」 西琳很聪明,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办法,程谕眼里闪过一抹赞许,笑道:「办法是好,就是又要热娜奶奶破费了。」 「不会,奶奶说你们是好人,能帮你们,她也很高兴。」西琳转而说起正事,「城外的牧民里,有几家人同我熟悉,也是受过马贼迫害的,到时候你们依旧落脚在上次的山洞,那里隐密,只要出入小心一些,马贼不会找到。」 「好,一切听你安排。」程谕应下。 赵悍笑道:「西琳姑娘真是小诸葛,瞧着这般行事周全的模样,倒是同我们三夫人有些相像,若是姑娘们都这么聪明,我们这些男子可没有活路了。」 西琳听得脸红,程谕却是笑起来,「天下胜过男子的女子多了,只不过被礼教束缚,多半隐于各家后院罢了,说起来也是可惜。」 三人闲话儿了一会儿,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热娜奶奶开门卖肉饼的时候就嚷道:「昨晚和面多了,今日做的多。两个肉饼五文钱,卖完就得,来晚了没有啊。」 虽说一文钱不算多,但也是便宜啊,更何况城里真心没什么好吃的,热娜奶奶的肉饼算是难得的美食,今日又是破天荒的降价,自然没一会儿就排了长队。 两个汉子揉着眼角糊着的眼屎,打着哈欠从城门下的暗房里出来,眼见铺子前如此热闹,问了两句后,就骂咧咧地挤进了人群,「他妈的,挤什么挤?饿死鬼投胎啊!先给老子来四个肉饼,不好吃砸了你的摊子!」 热娜奶奶赶紧应声,「是,是,大爷,马上就好。」 说着话儿,她就开始包肉饼,努力把羊肉切的多些,用力往面饼里塞着,这般殷勤倒是让两个汉子满意不少。 他们盯着肉饼的时候,压根没看到城门边的小路里跑出一群羊,羊群后边是一辆破牛车,赶车的西琳甩了两下鞭子,同守门的兵卒招呼了下就出去了。 等两个汉子吃完肉饼,再回到城门口时,西琳的牛车已经拐了个弯,走得没了影…… 再次回到先前的山洞,赵悍就同程谕玩笑道:「原本以为同大人来上任,不说吃香的喝辣的,起码也要满县城横着走,没想到不是住山洞就是草棚,甚至是地窖。大人估计是整个朝堂上最凄惨的县官了。」 第11章 程谕也是哭笑不得,应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先前义妹帮忙准备行李和人手,我什么都没要,如今后悔也不成了!」 西琳正好从外边扛了羊皮和简单的用物进来,赵悍就笑了,顺口道:「我们运气也不算差,幸好还有西琳姑娘。」 「是啊,还有西琳姑娘。」 程谕也是笑,倒是让西琳摸不着头脑,只能说道:「程大哥,我今晚必须回城,否则那些人要起疑。你们不要随便乱走,等我明日过来带你们去寻其他牧民。」 程谕应道:「好,你放心。」 西琳往外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又道:「赵大哥是不是要回去京都?能不能晚两日走,我想托赵大哥一件事。」 程谕眼底异色一闪,没有应声,赵悍却没有察觉,一边铺着羊皮一边应道:「我过三四日再走,不急于一时。」 「好,那我先去放羊,明天再来。」西琳笑得欢喜,放心走了。 程谕寻了洞口的一处光亮地方坐了,良久才回头问赵悍,「你同西琳姑娘说起要回去京都的事?」 「没有啊,难道不是大人您说的?」赵悍终于也警觉起来,瞪眼道:「我们都没说,西琳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也想知道。」 程谕皱眉,直觉认为西琳不会坑害他们,若是西琳存了害他们的心,何必这么一次次帮助他们逃过马贼的搜查,甚至救了他们的命,若她没有问题,又是如何知道赵悍即将回京的事。是偷听?还是他们忘了什么时候说漏嘴? 「大人,还是再看看吧,西琳姑娘不像坏人。」赵悍想起西琳做过的一切,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明日看看西琳姑娘要拜托我什么事儿,兴许能知道她的用意。」 「好,这事先不提,也许是我们误会了。」 程谕应了一句,但两人到底因为这事有些变化,赵悍在山洞附近探查了半日,暗暗拟定了逃离的路线,万一西琳是马贼同伙,他总要保证能拼死护着程谕离开。 西琳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引起了程谕二人的怀疑,她在草场上走了半日,让羊群吃了半饱就回了城。 这一次那两个汉子居然拿了守卫的长矛往车下扎了好几下,可惜他们难得聪明一次,车下却没了程谕主仆的身影。 西琳帮着奶奶做了晚饭,伺候羊群喝水,收拾干净羊圈后,她就迫不及待洗漱,然后钻进自己房间,拿出一个布袋子。 布袋子里装了一些麦子模样的种子颗粒,她低头嗅了嗅味道,然后坐在窗户边失了神。 这些种子颗粒是她在放牧的时候意外发现的,牛羊嫌弃刺嘴不肯吃,她嗅着有香气像是香料,就收集回家,碾碎喂给小羊羔吃。小羊羔虽然有些嫌弃,但吃了并没有生病或者被毒死。 她就慢慢把这些种子放进锅里煮羊肉,奇迹似的,羊肉的腥膻之气居然轻了很多,而且多了一种香气。 为此,她琢磨很久,做了肉饼进城售卖,结果生意很好。 最后她和奶奶才进城居住,开铺子卖肉饼,结束了奶奶年迈还要在草场上奔波,吹风淋雨的辛苦。 但就在程大哥说要出城的那日晚上,她又作梦了。这次不是噩梦,而是好事儿,梦里一个穿戴很是漂亮的夫人拿了这些种子,满脸喜色,旁边站着一脸好奇的赵悍,还有一个容貌清隽的男子。 显见那位夫人是识得这些种子的,她一直猜测这些种子应该不是只有煮汤一种功用,也许会改变她们的生活。 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也不会放弃,所以今日才提出要赵悍帮忙,不必说,以程大哥的睿智,一定会怀疑她,但她却笃定他不会伤害她,因为她也不曾询问他们的身分,却一直舍命帮助他们,他们该是知恩图报的吧…… 这一夜,西琳睡的很香甜,梦里都是幸福富足的日子,但城外山洞里的程谕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不愿意猜疑那个大眼睛的姑娘对他们存了图谋之心,偏偏很多事又禁不起推敲。 第二日西琳赶了羊群到草场吃草,然后带了马匹找到两人时,见到眼下黑青的程谕,她很是惊奇,问道:「程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没睡好吗?」 程谕干咳两声,遮掩道:「夜里有狼叫,我们换着守夜就没睡好。」 西琳也没怀疑,道:「这个时候山上不缺吃的,狼群还算安宁,冬日下雪之后才吓人呢,有时候在城门口都能看见。」 她嘴里说着话儿,手下却忙个不停,羊皮水袋被她灌了半袋的小米粥,斜挎包里还带了肉饼,饿了一晚上的程谕和赵悍大口吃完,精神就好了很多。 然后西琳把剩下的四个肉饼分别用油纸包了,重新装进挎包。 程谕忍耐不住,就问道:「西琳姑娘,昨日你说要我们帮忙,可还记得?」 「当然了,」西琳欢喜的摸出一个小布包,双手递给了程谕,笑道:「程大哥,这是我偶然在野外采回的一种草籽,放在羊肉汤里煮,羊肉就不腥膻。但我总觉得这草籽还有别的用处,我想求赵悍大哥带去京都,毕竟京都有本事的人多,兴许知道的更多。」 原来是这么一件小事!程谕同赵悍对视一眼,都有些脸红。他们想到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西琳当真是请他们「帮忙」。 程谕打开布包,仔细分辨半晌,又低头嗅了嗅,末了说道:「这草籽嗅着好似香料,但我确实没见过。我估计这是你们这里的特产吧?不如问问你们这里的老人,拿去京都,许是也不会有人识得。」 第12章 西琳听出这话里的拒绝之意,就有些急了,赶紧道:「不会,程大哥,京都一定会有人识得的,特别是女子,像那些读过书的夫人,她们心细,一定会识得。」 她差点儿就明说要寻女子询问了,程谕同赵悍自然也听出来了,免不得又犯了猜疑。 但说到底,带一包种子寻人帮忙辨认,种子又无毒无害,这实在是一件小事儿。 没有证据证明西琳是对他们有所图谋的坏人之前,他们怎么都不好拒绝。 于是,程谕就点了头,示意赵悍收了起来。 西琳欢喜得眉开眼笑,立刻就道:「我多带了两匹马,咱们今日先去找古达,他家里的哥哥就是被马贼抓走的。」 三人拾掇了一下,遮掩好山洞口的痕迹,就骑马跑了出去。 西琳显见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她带了程谕两人,穿草原,绕树林,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一片偏僻的草场。 草场上只有十几只羊、一头老犁牛,远远望去很有几分孤零零的模样。 奇怪的是周围居然不见牧人,但西琳有办法,从怀里拿了一个肉饼出来,举高了,喊道:「古达小子,我来给你送肉饼了,赶紧出来,晚一会儿,我就走了!」 立刻,三人不远处的一棵树就被推开一块,露出了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最后挤出了一个裹着羊皮袄的半大小子。 原来那棵树是个枯树,中间被掏空,躲个人进去,谁也发现不了,真是藏得很是精巧。 半大小子长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远远站着不肯过来,但明显又垂涎西琳手里的肉饼,口水泛滥之下,在黑漆漆的下巴上冲出两道很可疑的痕迹…… 两方僵持的时候,西琳带了程谕两人跳下马,嚷道:「古达,你别怕,我们没带任何武器,他们是我家里人,不是马贼。赶紧来吃肉饼,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程谕和赵悍听得这话,猜到小子被马贼吓破胆了,赶紧配合的举起了双手。 半大小子死命的盯了他们半晌,不知是相信他们没有恶意,还是耐不住肉饼的诱惑,终于走上前。 西琳把肉饼递过去,他几乎是抬手就抢,塞到嘴里,一口就咬去小半个。方才吓得好似老鼠,这会儿吃东西的模样又堪比狼崽子,真是个让人可怜又可叹的小子。 程谕见此也不着急了,盘腿坐在草地上,又示意赵悍再离远一些,毕竟他身形比较魁梧,看着太有攻击性了。 果然,古达吃了肉饼,见眼前只有西琳这个姑娘还有程谕这个白面书生,他就自在多了,也放下了大半的戒备。 西琳拿出水袋递给他,问道:「你有多少日子没有进城了?我还以为你换地方过了呢?」 古达笑得龇牙,喝水时候却知道把袋子嘴儿离开几寸,很懂礼貌。 这倒是让程谕惊奇,免不得多看了两眼。 西琳道:「古达的哥哥原来在城里的布庄做伙计,能写会算,也教给古达很多。」 原来是会读书识字的,程谕特意拱手作揖,这是敬古达和哥哥是读书识字的同道中人了。 古达脸红,笨拙的还了一礼,涩声应道:「最近有狼群出入,我怕羊群被叼去,就没敢进城。还有,路过的人说城里有马贼!」 提起马贼两字,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程谕就道:「小兄弟,我们今日过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同你打听一些事情。西琳说你哥哥是被马贼抓走的,我们也有同伴前几日在城外失踪了,一时心急救人,却没有头绪,就求了西琳带我们来问问你,看看有没有线索。万一能找到我们的同伴,兴许也能遇到你哥哥说不定。」 半大小子猛然抬头,眼睛亮得怕人,他一把抓住程谕的袖子,急切问道:「你说真的,你能找到我哥哥?」 程谕点头,「虽然也没有多少把握,但若是能找到线索,这事就容易了。」 「好,你问什么我都说,只要能找到我哥哥!」古达再也没有任何防备,甚至主动凑到了程谕身边,可见他的哥哥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程谕想了想,就道:「你能仔细跟我说说,你哥失踪被马贼抓去的经过吗?」 古达攥了拳头道:「那是去年夏天,我在铺子后边搬东西,我哥跟我说,掌柜惦记着商队该送布料来了,让他出城去迎一迎。我贪玩就闹着要跟,我哥不想被掌柜骂,就嘱咐我悄悄跟在他后边。 「结果出城不到几里,我哥就见到了商队,于是他便迎了上去。那时我恰好看见旁边的草沟里有只兔子被人家下套套住了,想捡个便宜,晚上和哥哥炖着吃。我跳下草沟,正解兔子呢,就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探头一看,只见商队已经被一群马贼围住。 「我吓得躲在草丛里不敢动,本来以为那些马贼抢了货就走,不会伤人。没想到他们竟把我哥哥和那些商队的管事伙计绑了,扔上马背就驮走了,反而商队的货只拿走一半。 「我哭着跑回去寻布庄的掌柜报信儿,又去县衙敲鼓报案,结果县老爷根本就没露面,那些衙役说我谎报,还打了我一顿。我爬回布庄,掌柜已经把剩下的货运了回来,我催着他去找我哥哥,但他却死活不肯,还把我也撵了回来。 「我就打算养好伤,自己去救我哥哥,哪知那天晚上有几个人翻墙进来了,我躲在草堆里看的很清楚,其中两个是打我的衙役,还有两人是城里崔家的护卫。他们没找到我,又守在我家两三日才离开,我怕极了,爬了狗洞出城,在外边林子里寻东西吃活命。」 第13章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抹了眼泪,哽咽道:「我哥哥就这么被抓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每次想死的时候,我都想着哥哥等我去救,我就忍着,呜呜,但我就是想我哥……你们说,我哥是不是已经没命了?我害怕……」 西琳听得心酸,赶紧帮他拍背,安慰道:「不会,不会,你大哥肯定没事儿,只不过暂时困在哪里回不来。那些马贼太猖狂了,说不定过一段时日就有人来收拾他们,把你大哥救出来了呢!」 「当真?」半大小子红着眼睛,嚷道:「谁敢带头去杀马贼,我肯定算一个!」 程谕皱眉想着这其中的缘故,又问了几个小问题,末了还是问道:「那些马贼掳人,有没有可能是想要这些人加入队伍,壮大势力?」 这话问的委婉,古达半晌才反应过来,霍地跳了起来,嚷道:「你说我大哥当了马贼?」 他激动的挥着手,恨不得扑上来打程谕几巴掌,「不可能,我爹娘就是被马贼杀的,我大哥还说等我长大了,我们要一起给爹娘报仇!我大哥一定不会当马贼,再说城里也丢了很多人呢,都被马贼掳去了,难道都当了马贼?那为什么一个也看不到!」 程谕听了这话,赶紧同他行礼道歉,「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只是随口一猜。毕竟那些马贼掳人不为了壮大实力,也不能白养着吃饭啊,总会有个去处。」 古达瞧着程谕文质彬彬,这般郑重道歉,也觉得方才发火有些不对,赶紧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抓了人到底送到哪里。我在外到处放羊,也是为了找到他们的老窝,可惜都没用。」 「你方才说城里也有人被抓了?」 「是啊,我特意打听过,想找人同我一起找马贼的老窝,但有些人吓破胆了,根本不敢;有些人是得罪了三大家,然后就被抓走了;有的是做向导带了商队出城,一起被抓的。」 「大约有多少人?」 「一年来,城里起码丢了三十多人。」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比方才顺畅很多。西琳想起街上的传言,也点头插话道:「街坊们确实也说起过,但都是些没有家小的苦力,被带走之后,大伙儿议论几句就算了,也没人敢追究。」 古达惦记哥哥,就道:「你们是为了找马贼报仇吗?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也要杀马贼,救我哥哥。」 他不过才到程谕的肩头,还是个半大孩子,程谕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没了哥哥,还能养活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以后小心别被马贼抓了就行,至于你哥哥,我们会救。」 古达自然不服气,扭头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马贼那么凶残,你们才该小心别被抓到吧。」 程谕只是笑,没有应声,想了想就道:「过一个月,你进城听听有什么新鲜事儿,到时候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但之前可一定不要去,记住了啊。」 半大小子冷哼一声,但也知道程谕是为了他好,不再说话。 西琳又给古达留了一包细盐,他感动得一直道谢,还道:「西琳姊姊,你真好,等我哥哥回来,我一定让他娶你。」 走在前边的程谕下意识回头,见西琳笑得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第四章 肩头上的责任 城外虽然很容易躲过马贼的搜查,但因为草场太大,间隔很远,几乎一日,西琳只能带着程谕和赵悍去拜访一户牧民。 这些牧民都是西琳仔细小心挑拣出来的,家家都同马贼有血海深仇,即便不能给程谕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起码也不会跑去给马贼报信儿,出卖他们。 这般跑了四天,最后一户是个瞎眼的老婆婆,就住在城外不远的棚户区。 这里的住户很复杂,也最贫穷,他们没有牛羊,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有的平日给大户人家放牧,有的白日进城做苦力,晚上偷鸡摸狗。 因此西琳特意把羊群留在草场,趁着黄昏最是安静的时候,藏了马匹,带着程谕和赵悍溜了进去。 瞎眼婆婆姓冯,据说是内地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犯错被卖来这里,嫁给了一个牧民生儿育女,日子原本不错,但去年儿媳生病死了,冬日的时候家里又被人趁夜抢了,老头儿和儿子被抓,小孙子被当场杀了。 老婆婆昏死过去,算是捡了一条命,但家破人亡求告无门,她把眼睛哭瞎,也只能卖了剩下的几只牛羊,搬来这里勉强活命。 西琳因为同情,偶尔路过也会给老婆婆送些用物,有时候耽搁了进城,也会来落脚一晚,所以很是熟悉。 果然,听得西琳的声音,老婆婆欢喜的摸索着上前拉了她,一叠声的问了很多话。西琳小声替程谕和赵悍两个介绍,老婆婆倒是没有先前那几家人一般防备,热情的引着他们进屋。 待得进了屋子,程谕和赵悍才知道老婆婆之所以不防备,实在是没有防备的必要。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整个大屋子连个隔间的墙壁都没有,靠里侧是一铺大炕,炕上的草席熏得糊黑。炕头有个小炉子,炉子上摆着个破陶锅,陶锅没有刷干净,锅沿儿沾了很多脏污之物,也不知道累积了多少时日。屋角还有一只陶缸,里头装了半满的水,这就是老婆婆的全部家当了,再没有旁的。 西琳却是熟悉的,挽起袖子就替老婆婆刷锅,顺口问道:「婆婆,你吃饭了吗?若是没吃,我带了肉饼,再给你烧碗热水喝吧。」 第14章 「好,好,每次你来,都让你帮忙干活儿,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老婆婆眼睛不好,耳朵倒是灵敏,转向程谕和赵悍的方向夸赞道:「西琳这姑娘好啊,不嫌弃我老婆子是个废人,隔几日就要来照看我。」 程谕点头,想起老婆婆看不见,就赶紧应道:「也是婆婆积了福德,老了才有好报。」 「唉,什么福德啊,我啊,就是个扫把星,把全家都克死了。」老婆婆叹气,想起了原本幸福的家,瞎眼里又淌了眼泪。 「婆婆别哭,您小心眼睛又疼。程大哥他们就是要找马贼的罪证,然后抓马贼给大伙儿报仇呢。他们今日来是为了找您问些话,您同他们仔细说说。」 西琳手脚俐落的刷锅洗碗,又给老婆婆塞了一把葡萄干,让她老人家先垫垫肚子。老婆婆即便没拿西琳的东西,只听得程谕两人要寻马贼的麻烦,她也是激动的恨不得掏心掏肺,只因为她年老眼瞎,无力报仇。 其实,老婆婆家里的事儿同先前几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有出事前,城里的王家派人要买家里的羊群,开价极低,他们家里没有答应,结果第二日家里就遭了难。 老婆婆哭着咒骂,「就是那天杀的王家,勾结马贼害了我们一家。我真有活不下去那一日,我也要爬进城,撞死在王家门前,做了恶鬼也要缠着他们不放。」西琳刚要劝几句,却听得外边突然吵杂起来。 不等众人起身,老婆婆好似突然看得见一般,极准确的掀开了炕席,指了下边的一个大洞,低声喊着西琳和程谕主仆,「你们赶紧钻进去,快!」程谕主仆还在迟疑,西琳却是扯了他们就跳了进去,摸索着躲去了炕洞深处。 炕洞里都是草木灰,幸好还有一个炕洞口透气,否则真是能够把人活活闷死。老婆婆刚刚放下炕席,走回陶锅前,屋外就亮起了火光,两扇破门被人大力踹开。 足足十几个大汉举着火把冲了进来,还想到处翻找,哪知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根本没有可以翻找的地方。 这个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个个子稍矮的汉子,脸上许是被刀划过,从左边眉毛到右边嘴角,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即便面无表情,也显得很是睁狞。 他在屋里扫了一眼,就转向瞎眼婆婆问道:「老太太,听说你家里来人了?」瞎眼婆婆摸索着从灶台旁边的小罐子里摸了一把黑乎乎的青棵扔到锅里,但因为眼瞎,足有一半落在了灶台之外,但她不知道,依旧拿着筷子进去搅和,想是要煮粥。忙完这些,她才慢悠悠应道:「我家就我一个,老头子和儿子都被抓走了,家里就剩最后一点儿青棵了,吃完了,我也去阎王爷那里找他们团圆。」一个汉子有些恼火,伸手要打,却被矮个儿汉子抬手拦了下来,他在屋里转悠,四处看着。 炕洞里,程谕左边是西琳,右边是赵悍,三人丝毫不敢动一动,就是喘气都是轻轻地。这时候若是不小心吸进草木灰,打个喷嚏,绝对会被发现,乱刀砍死。 程谕顺着灶眼儿往外看,远处的马贼尚且能看个全貌,近处的就只能看到一些穿了靴子的脚。 这么关键的时候,西琳却不知为何动了一下,惊得程谕下意识抱了她,她当即就停了下来,但面前的草木灰却渐渐被湿透了。 程谕很是疑惑,手下轻轻拍了她安慰,再往外看去,就见那个脸上有刀疤的马贼正低头敲着墙砖,许是要查探有没有暗道,也正因为他蹲了下来,所以被他们看了个全貌。 西琳的手死死妪着程谕的手心,无声中,眼泪流得更急。 程谕不知原因,但却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恨意,于是把她抱的更紧。马贼们在屋里没发现什么,倒也没把老婆婆怎么样,转身都走掉了。 西琳起身就要出去,这次却被赵悍和程谕一起拦住了。「等一下,兴许还有回马枪。」西琳没有再动,不知在想什么,一声都没吭。 就是老婆婆也没同他们说一句话,手里搅和着粥锅,嘴里却哭咧咧的骂了起来,「老头子,你什么时候把我带走啊!活着就是遭罪啊,我也不想活了!我想你和儿子啊,你们在哪儿呢,回来接我吧。」 她手里摸索着舀粥,陶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刷的,里面落了灰,粥水倒进去,立刻就混黑一片,看着脏污极了。 正舀到一半的时候,两扇木门突然又被踹开了,老婆婆受惊,手里的陶盆匡当一声掉在地上,不必说,粥水都撒了。 这好似压倒老婆婆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造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啊,你快打雷把我劈死吧,我不活了!」几个马贼在屋里看了一圈儿,见确实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变化,都是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真是晦气,又白跑一趟!」 说罢,他们就骂骂咧咧的走掉了,院外很快响起马蹄声,整个棚户区也安静下来。老婆婆摸索着走到门旁,又是哀哭骂了很久,这才关了门儿,赶紧掀开了炕席。 「孩子们啊,快出来吧,那些杀千刀的总算走了!」 赵悍和程谕扯了西琳从炕洞里爬出来,三人身上沾了很多草木灰,整个同黑人一般。特别是西琳,因为流了眼泪,脸上抹得同花脸猫似的,左一道,右一道。 老婆婆看不见,程谕和赵悍看到了,也不好询问原因,倒是西琳扯了袖子,仔细擦抹了几下,然后打起精神同老婆婆道别,「婆婆,我们这就回去了,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发现,就给你惹麻烦了。等过几日风头过了,我再给你送些羊肉和粮食来。」说着话儿,她就把挎包里的肉饼拿出来,塞给老婆婆。 第15章 老婆婆叹气,拍了她的手背,应道:「多亏了你这孩子,否则我也活不到如今。我这烂命一条早就不想活了,之所以撑着,就是想要看看老天爷到底开不开眼,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魔鬼劈死!给我家老头子,给我可怜的儿子孙子报仇啊!」 程谕听得心酸,这么年老的婆婆,眼瞎几年依旧坚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希望,而他作为一县父母官,如今就是承载这份希望的人,实在是任重道远。 他上前扶了老婆婆的肩膀,沉声应道:「婆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您盼望的那一日,肯定不远了。」 老婆婆摸索着拍拍他的胳膊,笑道:「好,我信你,你是个好人,婆婆知道。」这么一笑,她的缺牙就藏不住了,脸上道道皱纹都是岁月的沧桑,看得赵悍这样的硬汉都忍不住低了头。 三人悄悄离开老婆婆的破棚子,一路避过所有耳目,待得寻到藏马的树林,暂时坐在石头上,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程谕有些担心的扫了西琳一眼,见她好似恢复了,就寻了个话头儿,「西琳姑娘,你今晚不回去,热娜奶奶会不会惦记?」 「没事儿,我同奶奶打过招呼了。」 果然,听得程谕提到奶奶,西琳神色更好了三分。 三人歇息了一会儿,就骑了马一路潜行,回了躲避的山谷。 简单吃了一口干粮,西琳和赵悍帮忙用羊皮挡了洞口,程谕点了油灯,伏在石头上,写了一封厚厚的信,然后给了赵悍。 赵悍连夜拾掇了个简单的包袱,就上路赶回京都去了,留下西琳和程谕睡不着,就坐在洞口闲话儿。 「程大哥,你知道今日那个脸上带了刀疤的马贼是谁吗?」 「马贼首领?」 程谕心里也是有些猜测,果然,西琳点头,应道:「他起码做了五年的马贼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识得他?」 「嗯,五年前就是他带人杀了我爹娘和爷爷,但之后我再也没看见他,没想到今日遇到了。」西琳手里紧紧揪着羊皮一角,即便夜色深沉,又没有月亮照明,但程谕依旧把她眼里的恨意看的清清楚楚。 「你想报仇?」 「嗯,作梦都想。」西琳转向程谕,正色说道:「程大哥,我救了你的性命,若是你想报答,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程谕挺直了脊背,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却听西琳说道—— 「只要程大哥在丹阳,就不要同我生疏,我要一直跟着你。这些马贼既然是为了搜寻你的踪迹,就还会出现,只要跟着你,我就能遇到他们,或者查出他们的老巢,我要报仇。」程谕听得一愣,他想过西琳会要金银,会要他帮忙报仇,甚至会以身相许,从没想过她所求这么简单,只为了亲手报仇…… 「咳咳,」他忍不住干咳两声,藏起越来越红的脸色,问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就这么简单。」 「不用我帮忙报仇?」 「不用,我要亲手报。」 「好,我会尽力帮你。」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的吹着北风,各自想着心事。 后半夜的时候,西琳耐不住瞄倦,进山洞睡了,可是没有多久她就梦魇了,手脚挥舞着,嘴里不知喊着什么,神色惊恐之极。 程谕立刻上前,猜得她先前看见仇人,定然是梦见了当初的惨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西琳抱在了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不怕,都过去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他并不怎么强壮的怀抱太过温暖,西琳慢慢平静了下来,终于睡安稳了。 程谕把她放下,依靠在山壁上,望向外边深沉的夜色,想了很多。 读书时,他把牧民一方作为理想,为了光耀门楣,也为了生而为人一场,有些理想,可是当真走进丹阳,他才知道他的理想,却是多少人活命的希望。 小小的丹阳,有多少姑娘像西琳一般,有多少老人失去了子女儿孙,多少人莫名失踪,生死不知,被家人哭泣惦念……第一次,他觉得肩头很沉重,但他并不害怕,反倒心头好似有火在燃烧! 晨光洒进山洞,照在西琳的脸上,让她醒了过来,结果近在眼前的脸孔,却惊了她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程谕居然睡在了她身侧,晨光把他的睫毛染得金黄,五官轮廓更显俊秀,平日温润的眼眸被眼睑遮盖,更显出几分软暖。 她好似受了诱惑,伸手去摸那睫毛,却在指尖将将抵达的时候,吵醒了程谕。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瞬间的怔愣,转而尴尬的起身,打理身上的衣衫。 西琳跳起来说道:「程大哥,昨晚辛苦你守夜了,你再睡会儿,我去熬粥,好了再喊你一起吃。赵大哥走了,我们单独行动不安全,不如你这几日就帮我放牧吧?」 「好,辛苦你准备早饭了,我再睡会儿。」程谕想起昨晚抱了西琳,也是心虚,赶紧装作困倦,重新躺倒在羊皮上,闭上了眼睛。 西琳见过他严肃的模样,温和的模样,受伤皱眉的模样,这般尴尬可爱的还是第一次。她心情大好,笑着出门去洗了手脸,然后像小蜜蜂一般忙碌,煮粥,热肉饼。 第16章 很快,米香在山洞里萦绕,程谕闭着眼,听着西琳哼着长调,嗅着米香肉香,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居然当真睡了过去。 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程谕来了丹阳这么久,不是养伤,就是忙着调查马贼,这般悠闲的走在碧绿的草场上,嗅着微风里的青草香,晒着太阳,鞭子轻轻驱赶着懒散的羊群,真是分外的惬意。 西琳见了,忍不住笑道:「程大哥,你第一次放牧?」 「是啊,年少时候一心读书,玩耍的时候都很少,更何况我生在南方,多山水,没有这么广袤的草场,也没人养这么多牛羊。」 美景当前,程谕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应道:「我们那里虽然没有这些,但山水也很美,山上有野草和野果,有野鸡兔子,甚至是老虎和黑熊,水里有鱼。这个时节,田里也要开始插秧了,全家老少一起忙碌,翻地,打垄,放水,忙得不分日夜。等到秋时,稻了丰收了,金黄色的一片,沉甸甸的稻穗割回家,舂米,蒸上一锅,那米饭香得整个村子都嗅到,配上两样小菜,一大碗鸡汤炖菌子,简直是人间美味。」 西琳听得向往,忍不住叹气,「程大哥,你们那里的人都这么幸福吗,若是我们这里没有马贼,也定然那么好。我小的时候,家里人都在。我爹就喜欢在晚上的时候,架上篝火烤羊,娘和奶奶忙着搅奶疙瘩,我缠着爷爷打手鼓。手鼓一拍起来,家里更热闹了,娘和奶奶会拉着我跳舞,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特别高兴……可惜,一切都回不来了。」 程谕劝道:「人总是要往前看,若是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过日子。我问你,等以后马贼都被除了,你想做什么?」 「我啊,我想养更多的羊,想开更大的铺子,好好孝顺奶奶,给她养老送终。我还想读书识字,想去外边看看,想……」西琳说着说着就脸红了,赶紧换了话头儿,「你呢,程大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的理想很简单,我希望所有恶人都得到惩处,希望世上没有欺压,天下所有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程谕望向远处草场和天空相连之处,碧绿和蔚蓝交会,分外的漂亮。他的双眸装了整个天空和草原,同样美得惊人,让一旁的西琳一时看痴了。她的心里是她的家,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则是百姓的安居乐业…… 日升月落间,半个月一晃而过。白日里,程谕帮着西琳放牧,见到牧民就闲话儿几句。晚上,西琳回了县城,他就坐在山洞口,远望山林和草原,把这些日子的所听所见在脑子里融合,隐约间他已经抓到了所有事情的一条关键的脉络,但还需要求证……这一晚,西琳早就和奶奶打好招呼,特意带了一只鸡过来,给程谕补一补。 说起来,他痊癒也不过几日,还需要补身体,否则落下体虚的毛病,不容易养好。这样的山林里,炖鸡汤容易引来野兽,于是西琳听了程谕的建议,把去毛洗干净的肥鸡里外抹了细盐,然后用一种味道很是清香的茅草包裹严实,最后抹了厚厚的泥巴滚成球。篝火被挪开,泥球被埋了进去,很快就烧干了。 西琳又架了陶罐熬粥,加一点细盐及溪边寻来的野葱切碎撒进去,味道就鲜得很。不等天色黑下来,程谕就熄灭了篝火,把泥球剥了出来,去掉外壳和茅草,露出里面油汪汪的肥鸡,简直谗得让人吞口水。 西琳很快的盛粥,摆筷子,欢声夸赞道:「程大哥,你真厉害,没想到鸡还能这么吃,我怎么不知道!」 程谕小心的用陶碗装了烤鸡,也很是满意,笑着应道:「这是同我义妹学的,她特别聪明,对于吃食也特别擅长。她开在京都的点心铺子极有名气,连皇宫里都派人出来采买呢。等以后安顿下来,我写信让她送些不易腐坏的点心过来,还有果子罐头,就是把南边的果子泡在糖水里,极甜美新鲜,放半年都不怕腐坏。」 「真的?我们这里原来有家点心铺子,后来就开不下去了。至于果子,只有枣子和葡萄,以后我也准备一些枣子和葡萄干,程大哥给你的义妹捎回去尝尝。」 「好,我义妹特别善良大方,一定喜欢交你这个朋友。」程谕抬手扯了一个鸡腿,当先递给了西琳。 西琳赶紧摆手,「程大哥,我喝粥就行了,这鸡是给你补身体的。」 「我吃不了一只鸡,一起吃吧,再说是你拿来的,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吃?」 程谕坚持塞给了西琳,然后才撕了另一只鸡腿,大口咬了下去。西琳见此,没有办法只能吃了,第一口咬下去,她的大眼睛就欢喜的亮晶晶。 鸡肉吸收茅草的清香,盐巴咸鲜,难得的好味道,比之炖汤或者上火直接烤,真是完全不同。 程谕见她如此喜爱,也觉得分外美味,「等以后再做,寻些菌子和糯米,塞到鸡肚子里,味道更好。」 「唔,这就已经很好吃了。」 西琳舔着手指上的油,好似第一次吃鸡的小狐狸,可爱至极,惹得程谕特别想摸摸她的脑袋,极努力才忍住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洞外突然有动静,两人愣了一瞬,转而迅速摸出匕首,守在了洞口。幸好,随后传来的三声鸟鸣,让两人立刻欢喜起来。 「哎呀,是赵大哥回来了!」 赵悍随着西琳的欢呼,从树林后的小路转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溜十几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第17章 「大人,我回来了!」赵悍显见也惦记程谕的安危,一身风尘仆仆,神色里满是疲惫。 但见面第一件事却是上下打量程谕。 结果,程谕比他走之前居然还胖了一分,脸色红润,再看山洞里的米粥和烤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惦记真是多余…… 程谕干咳两声,下意识侧身挡住了山洞,说道:「一路辛苦了,京都里可好?」 「好着呢,」赵悍欢喜应道:「三爷这次选了十个兄弟一起随我来给大人帮手。」说罢,他让出跟在身后的汉子们。 汉子们纷纷上前行礼,「程大人,小人等随时恭候差遣。」 程谕还礼,笑道:「太好了,兄弟们一路辛苦了,你们来了,我就有底气了。」说着话儿,他就要把众人往山洞里请,却忘了山洞太小,这些人别说安坐,就是站都站不下。 还是西琳开口解围道:「程大哥,赵大哥他们怕是路上都没吃饭吧?不如牵一头羊过来杀了,直接烤起来。火堆能取暖,烤羊也能顶饿。」程谕想了想,这么多人倒也不怕马贼再来劫杀,于是就笑道:「好,这只羊记在我头上,过后给你银钱。」 「好啊,程大哥别忘了再给我一份辛苦费,我烤羊的手艺可是最好的。」西琳玩笑一句,惹得程谕等人都笑起来,就是那些后来的护卫也觉得这姑娘爽快好相处,待得听赵悍说,这姑娘就是救了他和程大人,并且一力护着他们躲过马贼搜捕的恩人,他们也很是佩服。 西琳跑去羊群中,拖过一只最肥的,按在小溪边上,直接就抹了脖子。 末了,她又麻利的剥皮,开膛摘下水,惹得护卫们都竖起大拇指,赞道:「丹阳的姑娘都这么剽悍吗,咱们京都的姑娘十个也不顶这里一个啊。」旁人也是笑道:「可不是嘛,别说杀羊,就是杀鸡都要吓个半死。」 这么说笑着,他们也闲不住就跑去给西琳帮忙。 一只肥羊很快被分解,分了三个篝火,两个烤羊腿羊排,一个篝火上用陶罐炖了羊杂碎汤,热气腾腾的让洞里洞外都是热闹的厉害。 赵悍趁着这个机会,同程谕禀告这趟京都之行。 「大人,三爷接了您的信,也是气得厉害,又担心您的安危,除了这些兄弟,额外又多派了十个好手一同赶过来,但潜伏在县外,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赵悍扫了外边一眼,用意很明显,即便今晚动静大一点儿也不用怕,留在外边的兄弟就是暗桩,马贼今晚不来还好,来了才称心如意呢,抓几个人质,肯定调查的更清楚。程谕这才彻底放了心,笑着望向忙碌的西琳,难得她这么高兴,马贼不出现也好。赵悍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他不在的这几日,好似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三夫人呢,这段时日好不好,还有二小姐、两个小少爷?」 程谕问起家里情形,赵悍赶紧打起精神应道:「都好,三夫人的生意越发好了,这次我回去,三夫人听说我们遇难,西琳姑娘援手,特意让我先给西琳姑娘带了一份谢礼,其余还有很多,三日后跟着家里的车队一起过来。」 赵悍说着话,解开了背上的包袱,包袱里有两个长条匣子,一只里装了一金一银两对蠲子,还有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程谕想起西琳的匕首有些钝了,这几日每次要用之前都要在山石上磨几下,眼底就忍不住多了几分喜色,亲手把匣子收了起来。 赵悍见此,又把另一只匣子打开,低声道:「这里有三爷的信,还有三夫人的,另外还有一块令牌。」 程谕拿起令牌翻看,见令牌一面是下山虎,一面刻了「赵」字,他就直接塞进了怀里,然后打开信件细看,越看却是越欢喜,「好,好啊!」 赵悍在京都也得了几句吩咐,就笑道:「三爷说了,请大人尽管放手施为,为国为民的大事,人人知道都要援手。请大人不必担心,赵家必定鼎力相助。」 程谕点头,又拿出令牌仔细看过。赵源信里说的清楚,他不但派了二十个护卫前来,甚至还写信给了赵家那位国公爷。那位国公爷如今正好带兵戍守在三百里外的边塞,关键时刻,只要派人拿着令牌去求救,起码能调兵五百。 有北武军出马,别说马贼,就是阎王罗刹都要避退! 第五章 新县令上任 山洞外,篝火把西琳的脸色映照的通红,她专心拿着匕首在羊腿上划了刀痕,洒了细盐和辣椒,又把草籽末洒了上去。 羊腿的油脂慢慢浸出来滴落在火焰上,冒出一缕黑烟,立刻又消失了,香气也散的更浓烈,惹得原本四处走动说话的护卫们都围了过来—— 「哎呀,姑娘,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 「咱们大人是该给工钱,嗅着简直太香了!」 「论起烤羊,都说要来丹阳这般吃原汁原味的,咱们那边的羊太瘦,膻味也大,不好吃。」 西琳听着他们说笑,也是高兴,手下却依旧忙个不停。 不到片刻,她终于停了手,对着山洞喊道:「程大哥,赵大哥,赶紧出来吃烤羊腿了,晚了就怕你们捞不到了!」 众人都是哄笑,纷纷嚷着,「看出情分不同了吧,咱们这些新来的,就是不如大人和赵老大得西琳姑娘照顾呢。」 这会儿,程谕和赵悍也走了出来,同护卫们围在一起,笑道:「兄弟们辛苦了,先垫垫肚子,待得大事成功一日,丹阳安宁之时,再同兄弟们喝个一醉方休。」 第18章 「好,大人,我们可记着了,不能赖帐。」 「大人,好酒再说,先让我们赶紧吃羊肉吧,肚子里的馑虫造反了!」都是粗豪的汉子,谁也不矫情,玩笑几句,程谕动了手,众人就随后争抢起来。十几个汉子,两条大羊腿,七八块羊肉,两扇羊排骨,几乎没半个时辰就被吃的精光。待得所有人抱了肚子,撑得厉害的时候,西琳又端了陶罐过来,陶罐里是奶白的羊汤,翻滚着羊肚儿羊肝羊肺,羊肠不好收拾,丹阳是没人吃的。 西琳摸黑寻了野蒜野葱,炖的羊汤一点儿膻味儿都没有,反倒鲜香之极,众人免不得又把罐子喝个底朝天。 有人就笑道:「这个时候马贼若是杀到,都不用他们动手,我就被肚子坠着挥不动刀了。」 程谕笑着留赵悍同众人说话,然后示意西琳同他进了山洞。西琳忙得满头汗,幸好先前吃了粥和烤鸡,否则还真撑不住这么忙碌。 程谕见此,真心实意道谢,「多谢,方才辛苦了。」西琳赶紧摆手,应道:「程大哥客气了,不过是搭把手而已。」说罢,她就眼巴巴望着程谕,大眼睛满满都是盼望,看得程谕好笑,想要逗她两句都有些不忍。 他拿出义妹那封厚厚的信,说道:「赵悍拿到京都去的种子,旁人都不认识,但我义妹巧合见过。她特别写了长信,还带了两张方子。」说着话儿,他将信封递了过去。 西琳的眼里立刻就有惊喜的火花爆了出来,她赶紧把信接过去,但抽出来却是变了脸色,沮丧道:「程大哥,你读给我听吧,我……不识字。」 程谕忍不住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实在是她这副模样同外甥养的那条京巴狗太像了。西琳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不是好事,于是皱眉躲了开去。 程谕尴尬的干咳两声,赶紧道:「我忘了,我先给你读一读,以后有机会我多教你写字就好了。」 果然,这般才把西琳哄得重新欢喜起来。 程谕打开信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我义妹说这种菜籽叫孜然,是一种小香料,无论是煮肉还是烤肉时,混合了大茴香等物,不但去腥膻,还有奇香。她先前一直想要找寻,始终没有机会,不想你就请赵悍捎带去了。她很欢喜,请我同你说,若是你能大批供货,她可以收购,价格好说。若是你想自己开铺子也成,她额外给你写了两种烤肉的法子,这次一并给你带来,让你自己考量。」 西琳听得欢喜,差点跳了起来,「当真?这草籽真是香料?还能卖出去?简直太好了!」 程谕合上信纸,也是替她高兴,「是啊,你真是捡到宝了,我义妹经商很厉害,在京都开的铺子很是知名,她说这草籽是好东西,要收购,就肯定不会食言。」 「太好了,我要买地种这个草籽,不,是孜然!」 西琳欢喜的团团转,结果被程谕泼了一瓢冷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先问过热娜奶奶再说吧。还有,你总要先试试那两种烤肉的法子到底如何,才好决定啊。」西琳想起精明严厉的奶奶,直接缩了脖子,吐吐舌头,「哎呀,我忘了。」程谕被逗得笑了起来,这才拿出长匣子,「我义妹为了谢你的救命之恩,特意给你捎带了谢礼。」 西琳惊奇,看了一眼匣子,立刻就看中了那把匕首,伸手去拿的时候,正好程谕也伸了手,两人不免就碰到一起。 西琳红了脸,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 程谕低了头,看不出脸色如何,他将匕首拿出,打开刀鞘看了看,赞道:「好刀。」说罢递给西琳,「我就猜你会喜欢这个。」 西琳欢喜拿了,摆弄半晌,「我正好缺匕首,先前那把实在不成了。」程谕又把金银蠲子递了过去,「还有这蠲子,你也收了。」西琳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们一把,收匕首就好了,别的不能要。」 「拿着吧,万一真要买地种孜然,这些送去当铺,也能换百十两银子。」 「这么贵重,怎么能送当铺?」推辞不了,西琳最后还是接了匣子,仔仔细细塞进挎包,晚上睡觉都没离开身边。 众人吃饱喝足后,各自寻了避风的地方裹了羊皮睡下,西琳被礼让留在山洞里,程谕和赵悍守了门口。 这一晚,西琳都没睡好,不是欢喜她的草籽是宝贝,就是摆弄她的新匕首,直到天亮才算眯了一会儿。 倒是程谕等人早早醒了,拾掇了东西,准备离开了。 程谕蹲身推醒了西琳,嘱咐道:「你白日放羊,照旧晚上回城,注意安全,我们有事要去办,以后有事,就去县衙寻我。」 这几乎是告诉西琳,他是新上任的县令了,西琳其实也早有猜测,就揉着眼睛,笑道:「好,我记下了。」 程谕还想说两句,最后却换成了,「那两张方子,我先拿着,等我忙过这两日就去寻你,帮你一起试做。」 「好。」西琳赶紧点头。 程谕这才笑了,摸摸她的头,不等西琳抗议,他就出了山洞,同那些护卫一起走掉了。西琳不知为何,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山洞,心里也是空荡荡的。她赶紧打起精神,收拾东西,做好掩饰,然后寻到羊群,赶去另一片草场,待得羊群吃饱才回县城。 县城里依旧还是老样子,守城门的兵卒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摊子上几个闲人在唠叨,还有热娜奶奶在铺子里发面,偶尔伸长着脖子张望。 第19章 直到第一只羊穿过城门,她才长松一口气,缓和了神色。 有熟人见了西琳,就笑道:「西琳这次走得远啊?」 「是啊,大叔,附近的草场不成呢,羊要吃饱就要赶远一些了。」西琳应着,笑嘻嘻玩笑道:「大叔不是也说我家的肉饼更好吃,那是我放的羊更肥啊!」众人都是笑,纷纷点头,「你家羊不只是肥,也没那么腥膻,确实好吃。」倒是热娜奶奶听了动静从铺子里探头出来,添了一句,「但凡有点儿办法,我可不想让西琳去放羊,外边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家里才好。」这话倒是说到众人心里了,纷纷叹气道:「世道不太平呢,谁家也不好活,你们有个铺子,日子就不错了。」 「哎呀,都少说两句吧,天色都要暗了,赶紧回家,小心外边遇到事,家里惦记。」罗布大叔开口撞人,惹得众人笑骂说明日不来了,但其实不过是说说,他们明日照旧还 会跑来,早晨吃个肉饼,再扔两文钱,就能喝一日的茶,万一遇到有商队进城来,帮忙跑跑腿儿,就有进帐了。 可惜,这样的机会最近是越来越少了…… 西琳忙着给羊群饮水,又打扫干净后院,进屋时热娜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炖羊肉,外加两碗疙瘩汤,虽然掺了青棵面,但也是特意为犒劳西琳准备的。 西琳谢了奶奶,两人对坐,很快就吃饱了。 热娜奶奶还要拾掇饭桌,西琳已迫不及待的拉了奶奶说起来。「奶奶,我托人打听过了,那个草籽叫孜然,是一种香料,京都那边有人要大量的收买呢,价格也很不错,我想买地雇人种起来,到时候我们家里就不用养羊了,只靠地里的出产,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种地?」热娜奶奶果然皱了眉头,应道:「咱们家里一直都是放牛羊活命,怎么突然就要种地了?你会种吗?」 西琳被堵了一下,她自然也是没种过的,但她可不准备放弃,辩解道:「奶奶,我出生时也不会放羊啊,还不是后来学的,如今虽然不会种地,但总有人会,我跟着学就行了。」热娜奶奶却是摇头,「不成,养牛羊虽然也不是一点儿不遭灾,但牛羊就是死了也能吃肉。种地若是不成,咱们总不能抓把土就煮粥了吧?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奶奶!」西琳还想争取一下,但奶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拿了碗筷就出去了。西琳无奈,只能回了房间,待想起还没给奶奶看过那份谢礼,她也懒得出去了。她摆弄着匕首,突然有些想念程大哥,若是他在,帮着她说话,一定能让奶奶同意吧。可惜,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她忍不住打开了窗子,望向天上高挂的月亮,想起了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吹了冷风,早起西琳有些鼻塞,她自己还没当回事,热娜奶奶却死活不让她出门去放羊。 「万一出去了,反倒严重了,谁帮你放羊?遇到马贼,跑都跑不掉。」西琳昨晚同奶奶有些赌气,还想反驳,热娜奶奶却红了眼圈儿,「家里就剩你跟我了,你若是出了事,我一个老婆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西琳立刻收了东西,上床躺着,甚至还捂了被子。 热娜奶奶这才收了眼泪,赶着卖完肉饼,又熬了姜汤,看着西琳捏鼻子全灌下去才甘休。 过了一会儿,西琳发了一身的汗,鼻子也通气了,这才爬起来换了衣衫。热娜奶奶摸着她脑门不热,放了心,便没有拦着她去给羊群上草料,打水。 临近中午时,西琳正忙着,突然听得前边有些吵闹,惦记奶奶铺子有事,她连忙扔了水桶跑过去。 结果却见到奶奶呆呆望着窗户外边,彷佛没听见西琳跟她说话,甚至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回头。 西琳好奇,上前一看,结果也是屏住了呼吸。 城门口不知道何时堵了很多人,城里的三大家家主外加一些有头有脸的乡绅以及各个铺子的掌柜都迎到了城门处,众星拱月般接了一队人马进来。 那队人马各个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当中的就是程谕。他一改先前受伤的孱弱,还有帮忙放羊时候的随意亲和,这会儿头戴素金冠,身穿蟒袍,眉眼间满满都是凛然正气,即便他被十人的护卫队围在中间,却半点儿不能遮掩他的光彩。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程谕坐在马上,扭头扫了一眼肉饼铺子,与她对上眼,然后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 西琳蓦然红了脸,胸腔里的心跳得好似要蹦出来一般。 热娜奶奶悄悄抓住了孙女的手,祖孙俩脸上的神色一如旁人那般好奇疑惑,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的手心出了多好汗珠子…… 好不容易,新县令被三大家主等人簇拥着去了县衙,城门口还是没有安静下来。许多人走出家门聚在一起,兴奋又热烈的议论着,「居然来了新县令,看着是个正派的!」 「正派有什么用,不知道脖子长得结不结实,否则马贼砍起来还不一样是个死!」 「不要这么说,兴许这一次有转机呢,这时候敢顶风上任的,肯定都是有些本事的。」 「但愿这真是个青天大老爷,能给咱们大伙儿寻条活路,否则咱们这一县百姓就都活不成了,没指望了。」 「不好说,你们没看见三大家的家主都到了。谁当了县令,总要他们的支持,否则根本站不住脚,但县令和三大家交好,眼睛肯定就看不到马贼了。」 第20章 「别说了,小心惹祸。慢慢看吧!」 众人议论着,到底还是顾及性命,很快就散去了。 有些实在不愿意走,还是坐在茶摊上,见到热娜祖孙俩也在看热闹,就道:「西琳今日没出门啊?」 热娜奶奶应道:「早起打喷嚏呢,怕她在外边遭罪,留家一日。」 「这倒是巧了,如果西琳去了外边,就看不到这么俊的县令老爷了,我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儿。」 那人打趣,西琳装作害羞,躲了回去。 热娜奶奶同街坊说几句话,装作忙碌,也关了窗户,结果祖孙俩在后院集合,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还是热娜奶奶低声道:「那两人竟然是……可他们怎么没进城就招惹马贼了,还被伤成那个样子?」 西琳不愿奶奶认为程谕是个白眼狼,知恩不报,赶紧拉了她解释,「我昨日就知道程大哥是县令了,但怕不小心说漏了被人知道,给他惹祸,所以才没跟奶奶说,但程大哥给了我谢礼。」 说着话儿,她就扯了奶奶进屋看了那两副蠲子,还有匕首。 热娜奶奶高兴坏了,帮着西琳试戴,笑道:「好啊,赶紧收起来,以后你嫁人,除了牛羊,这也是一副好嫁妆。」 西琳脸红地收了东西,还是嘱咐奶奶,「奶奶,我们一定要装作先前不认识程大哥他们,否则马贼偷偷寻来报仇就坏了。至于以后,程大哥是一定会除马贼的,县城不会一直如此混乱。」 热娜奶奶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倒是你在外边放羊,要多加小心。」祖孙俩掩不住兴奋,整个下午都不时听听茶摊那边的闲话儿,也陆续听了很多新县令的行踪—— 县令进县衙了! 县令嫌弃县衙破旧了! 三大家要请县令赴宴呢! 西琳又是欢喜又是惦记,当天晚上睡觉都是翻来覆去,早起挂了个黑眼圈去放羊,待得晚上回来吃饭时,热娜奶奶特意拉了她的手嘱咐道—— 「西琳啊,虽然程大人进了县衙,他又有心思整治马贼,但马贼实在太厉害了,他一个新上任的县令,不一定谁输谁赢呢,你在外边千万不要多说话,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救过程大人。」 「奶奶,我知道,你放心。」西琳安慰了奶奶几句,就回了房间,坐在桌子前边摸着那把匕首发呆。 奶奶同马贼有血海深仇,又救过程大哥的命,这般还要忌惮马贼,不敢承认同程大哥有瓜葛,那满城的百姓是不是更要畏惧观望?如此,怕是程大哥不好在丹阳落脚了。正想的出神,后边窗户突然被轻轻敲响,她惊了一跳,拿起匕首就悄悄靠了过去。窗外有人小声说道:「西琳姑娘,我是程大人派来的。」 西琳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把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借着窗外的月色,果然认出这一身黑衣的侍卫正是先前在山洞外一起吃过烤羊腿的。 「呀,护卫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了?」 「我们大人要我送信儿给姑娘,过几日,县衙里会有人上门征召姑娘进县衙做工,姑娘到时候装作为难的样子,过去县衙就成。」 护卫说得西琳一头雾水,问道:「县衙里的差役都不干净,不是马贼的同伙就是三大家的人,程大哥把我唤去县衙也不能放心说话啊!」 那护卫笑着摇头,「姑娘不要担心,我们大人自然会考量这些。」 「好吧,」西琳暂且安心,点头又问道:「程大哥忙什么呢,在县衙安顿下来了?」 「我们大人好着呢,这会儿正在崔家赴宴,山珍海味,歌舞昇平呢。」护卫瞧着西琳惊讶的张了小嘴,又笑了起来,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姑娘放心,日后见了我们大人,你再亲自问吧。」 西琳听出这话有些调侃之意,很是脸红,赶紧关了窗户,但她忍不住抱了匕首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明白程谕怎么就跑去崔家了 县城另一端的崔家大院里,廊檐下挂满了红灯笼,院子四角的铜盆里架着木绊子,火焰燎起半人高,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倒也把院子中间的台子照得清楚。 台子上,几个穿着单薄纱裙的女子正在跳着魅惑的舞蹈,当中一个最是美艳的女子随着急促的手鼓不停的转着圈儿,纱裙顺势飞起,露出底下雪白的美腿,惹得对面屋子里的男人们都是鼓掌叫好。 程谕只扫了一眼,就扭头打了两个喷嚏。一想二骂三唠叨,这是谁在想他吗?他正暗自好笑,就听坐在主位上的崔员外笑道:「程大人可是不习惯我们丹阳的夜晚寒凉?」 「不会,我这人不耐热,但很是耐寒,方才不过是有烟尘进了鼻子罢了。」程谕同样笑着应了一句,不谄媚也不倨傲,身形依旧坐的笔直。 崔员外笑了笑,也没再说话。他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身形胖大,眉眼看着很是和善的模样,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同弥陀佛有几分相似,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能在丹阳这样的地方紮根二十年,而且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就绝对不可能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 别的不说,只说这院子雕梁画栋、山水楼台,样样不缺,台上舞娘的裙子都是天水碧的纱料裁制,这在内地普通富户人家的小姐都不见得能买到几尺。这是财力也是手段,放在小小的丹阳就是势力实力的彰显了。 第21章 果然没一会儿,台上的舞蹈结束了,几个舞娘笑嘻嘻下了台子,纷纷进屋坐到了众人身边,门窗被关上,隔绝了外边的寒凉,屋里就慢慢暖了起来。 崔员外一挥手,重新换了新席面,坐在右手边尖嘴猴腮的王员外就笑了,「崔兄这日子就是过得舒服啊,不想我那宅子,拾掇的同地主老窝一样,乱得不成样子。」说罢,他又转向程谕举起酒杯,「程大人,若是不嫌弃,改日也到我那院子坐坐。」 「好啊,多谢王员外,改日定然要登门拜访。」 王员外旁边,身形高瘦、古铜脸色的刘员外也是随口附和道:「既然如此,程大人也给小老儿一点颜面,改日也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这是自然,」程谕笑着举杯,同三人喝了一杯,笑道:「改日,本官也请三位员外去县衙后院坐坐。只不过本官初来乍到,衙门房倒屋塌,实在是拿不出手啊,衙门的帐目上居然一两银子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官很是为难,即便立刻给朝廷上摺子,讨要银钱,一来一回怕是也要两个月了。没有办法,宴请三位员外只能等以后再说了。」崔员外同刘员外、王员外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得意和欢喜,就听崔员外笑道—— 「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般。大人到我们丹阳,是为了丹阳百姓费心而来,这县衙 破旧,自然要由我们丹阳负责,怎么好送摺子到京都,让京都笑话我们丹阳百姓穷困潦倒? 这样吧,我出五百两银子,送给大人拾掇县衙。」 王员外和刘员外也是随后跟上,应道:「我们也各出五百两银子,为大人,为丹阳尽绵薄之力。」 程谕连忙拱手谢过几人,但转而还是摇头,苦笑说道:「多谢几位员外,不过这银子,本官不能收。一来县衙实在太过破旧,除了修葺,还要招募新差役、厨娘、杂工等等,所耗费银子太多,这些远远不够。二来,丹阳是朝廷管辖,耗费银两自然要由朝廷承担,正好我也要上摺子说说丹阳的现状,马贼横行,百姓穷困潦倒,总要朝廷知道一二,否则明年交不上赋税,朝廷还以为是本官无能。」说着话,他就叹了气,拿起酒杯闷头一饮而尽。崔员外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扭头扫了一眼刘王两人,脸上倒没有什么恼色。这般情形 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方才一人五百两就是个试探。 若是程谕直接拿了,他们反倒要担心,如今这般正好,只要贪心,想要更多银子,就能为他们所用,就能保住丹阳如今的「安宁」。 那么他们的银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分给这位程大人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这般想着,崔员外就叹了气,「程大人这般说倒是让我等汗颜。身为丹阳百姓,受皇恩多年,没有回报怎么好再拖累朝廷,这样吧,我们崔家出银三千两,助大人重建丹阳县衙。」 「我们刘家也出三千两。」 「我们王家也是三千两,望大人笑纳。」 三个三千两就是九千两,比之方才的一千五百两,可是翻了六番。 程谕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惊喜之色,连连拱手推辞,「哎呀,这可不成,本官过来就是为了给丹阳百姓谋福祉,结果本官还没出力,怎么好接受员外们的支持。」 「这是应该的,大人尽管接下就是。」 「是啊,这是帮大人修葺县衙的,可不是给大人的。」 两方人推来推去,最后程谕「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银票,又给三位员外敬酒,说些京都里的新鲜事儿,甚至是流行谁家的扇子,谁家酒楼的菜色新奇。 崔刘王三家虽然是丹阳的土皇帝,到底只是蜗居在这个小县城,对京都都是羡慕神往‘听得这些话自然也是感兴趣,于是酒席上就更热闹了…… 第六章 县衙上工去 第二日上午,原本安静的县衙突然热闹起来,门前贴出了告示,昭告全城百姓县衙要召集工匠修葺县衙,无论是屋舍、院墙,甚至是地牢,都要大修或者重建,所有工匠和力工,每日发工钱,而且包三顿饭菜。 这消息传出来,立刻让整个丹阳炸锅了,人人都在议论。 「县老爷这是要干什么?每任县老爷过来,都是对付住着,或者干脆就住在县衙外边,谁也没花银子修过县衙啊。」 「难道这个县老爷打算常住,紮根在咱们丹阳了?」 「你作梦呢,咱们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谁能留长久啊。」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先去县衙找个活计,赚点工钱再说吧,起码能填饱肚子啊。」 「这倒是,当个力工,一天还有二十文钱呢,可是比平常高了一倍。」有钱能使鬼推磨,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因为一张告示疯狂地涌向了县衙。县衙里倒是不挑拣,有一个算一个,凡是报名的,都收进去了。 第一日就收了一百多,第二日一百多,这般三五日下来,就聚集了四百多人。人多了,要吃喝拉撒,就需要妇人们准备饭菜等物,县老爷是光棍儿,一个人带了几个护卫上任,自然没有婆子妇人做帮手,于是就要雇人给工匠们做饭,甚至县老爷的饭菜也要寻人打点。 县老爷的护卫也混在工匠群里一起干活,抹了一头一脸的灰尘时,谁也看不出谁来自京都,谁在本地穷困潦倒。 护卫问起县城里谁家馆子饭菜做的好吃,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等年轻的县老爷过来查看进度时,护卫就禀报了上去。 第22章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程谕就说道:「酒馆的生意好坏都看大厨,我们自然不好坏人家生意,不如派人去问问那个肉饼铺子吧,铺子关门顶多是大伙儿少个肉饼吃,也不算影响大伙儿的日子。」 护卫自然应了,众人听了私下也免不得说这新任县老爷是个好人。 当晚西琳赶了羊群进城的时候,恰巧新县令的护卫找上门,她被堵在铺子窗外,窗里是正同邻居们说话的热娜奶奶。 那护卫显见不是个好脾气的,开口就道:「县令大人的后宅缺厨娘和粗使婆子,现征召你们祖孙去上工,一月工钱二两,明日拾掇一下就过去,别耽搁了。」 说完护卫扭头就走,留下热娜奶奶和西琳,还有一众邻居都有些怔愣。 半晌后,热娜奶奶才急切的嚷了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就找我们去做厨娘,家里铺子还怎么开门?」 西琳压着心底的欢喜,也是哭丧着脸说:「我的羊群怎么办,谁去放啊?」邻居们听了,倒是热心肠,开口劝着,「你们别急啊!听说县老爷是个好的,想必也会讲理,不如你们明日去县衙求一求,万一县老爷改主意,就不用犯愁了。」 「是啊,就是不成也没什么,一月二两的工钱呢,而且在县衙有吃有喝,这可是稳赚不赔,你们在家卖肉饼、放羊,一月也赚不到多少啊。」 「这倒是,县老爷不愧是京都来的,真是有钱啊,一个厨娘都给二两工钱呢,听得我都想去了!」 「你可算了,你想去人家还不要呢,你做的那饭菜,还不如牧草好吃呢。」 热娜祖孙听了几句邻居的说笑劝慰,就关了铺子窗户,显见回家商量去了。 祖孙俩躲在后院安静角落,确实在商量。 「程大人这般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会是马贼发现咱们收留程大人他们,要来报复吧?」 热娜奶奶忧心忡忡,西琳不好说起昨晚护卫来传话,又不想奶奶这般担心,就道:「程大哥许是觉得县衙比较安全,他又是县令,这样照顾我们才心安。毕竟他带了那么多护卫,总没有哪里比县衙更安全。」 热娜奶奶点点头,她知道程谕是好心,但让她扔下铺子和院子,一时很是舍不得。西琳就劝道:「奶奶,开铺子和养羊,确实赚不到多少银子,不如就把铺子关了,把羊群托付出去,咱们先去县衙做工几日,万一不喜欢,咱们要回来,想必程大哥也不会拦着。」 热娜奶奶皱眉,但是看看身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的孙女,她心头一动,再多舍不得也都不重要了—— 孙女的年岁足够嫁人了,整日在外放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马贼撞上,或者遇到不怀好意的牧人,出了点儿什么事,她真是没处后悔去。而且孙女救了那个程大人,两人相处好似也不错,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孙女的福气。 「好,咱们先收拾东西,明日我去县衙走一趟,装作不能拒绝,咱们再一起过去。至于羊群先托给罗布大叔家的小子,还圈在咱家院子,一月给二百文工钱就成,左右离得不远,我每晚回来看看也不麻烦。」 「行,听奶奶的。」 祖孙俩商量好,就开始忙着拾掇东西,家里日子清贫,两人衣衫都不多,大半功夫还是用在归拢铺子的用物上。 第二日一早,热娜奶奶匆忙卖完肉饼就跑去了县衙,然后在邻居们的注视下,垂头丧气的回来。 众人便知道厨娘的差事推不出去了,她们祖孙只能「勉强」接下,罗布大叔欢欢喜喜替儿子接下了放羊的活计,又得了院子后门的钥匙。 热娜奶奶带了西琳,一人拎着一个包袱去了县衙,从侧门进去,一路到了后衙。 赵悍正等在连接前衙和后衙的小门,见到热娜祖孙,他就赶紧笑着迎上前,行礼说道:「热娜奶奶,西琳姑娘,你们来了。我们大人正在忙些公事,马上就出来了,你们先坐一下,喝杯水。」 热娜奶奶惶恐的摆手,应道:「大人,我们就是来干活儿的,怎么好歇着?您还是告诉我们要做些什么吧,我们保管不偷懒。」 赵悍哭笑不得,扫了一眼,院里并没有外人,除了他就是京都跟来的兄弟,就赶紧道:「热娜奶奶,当初没有您和西琳姑娘援手,我和大人早就死去多时了,我们报恩都来不及,怎么会使唤您做活计?您安心坐着,我们大人一会儿过来定然也是这么说。」热娜奶奶还要说什么,东厢房的门却是打开了,程谕手里还捏了一管笔,显见听见了他们方才的对话。 他上前郑重同热娜奶奶行了礼,真心诚意说道:「热娜奶奶,赵悍说的没错,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今日把您和西琳请来,也是权宜之计,毕竟马贼凶残,万一得知您救了我们,必定会报复。」 「那怎么成?」热娜奶奶却依旧皱眉,为难道:「当初救你们也是应该,谁见了都不会不管。再说我们家里都处置完了,哪想到过来也没有活计可做,总不能一日就干坐着等吃饭啊,我们还是回去吧,家里开铺子、放羊,虽然赚的银钱不多,但总是心安理得。」程谕无奈,扫了一眼半垂着头的西琳,叹气道:「热娜奶奶,我们这里确实缺人手做饭洗衣,若是您不嫌弃,就留下帮我们一把如何?我们也信不过外人,月银还是二两,可好?」 热娜奶奶这才应道:「这还成,干活儿拿工钱,凭本事吃饭,这才对呢。」说着话儿,她就问向赵悍,「赵护卫,我和西琳以后住哪里?」 第23章 「您随我过来。」赵悍赶紧把这个精明的老太太往耳房引。 程谕终于有机会同西琳说两句话了,但两人不等开口,只对视一眼就都笑了起来。程谕怎么会猜不到热娜奶奶这么难缠的原因,不过是怕他看轻了她们祖孙罢了。西琳倒是单纯觉得方才被奶奶整治得无奈的程谕,更让她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你们先住下来,这后院只有我们自己人,说话做事不必顾忌。等晚上安静了,我帮你琢磨那几个烤肉料方子。」 「好,谢谢程大哥。」西琳笑成了一朵花,满口牙齿白得可爱,惹得程谕嘴角的笑也是落不下。 「西琳,磨蹭什么呢,还不过来拾掇行李?」 热娜奶奶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视,西琳赶紧应了一声,同程谕俏皮的吐吐舌头,就跑去耳房了。 留下程谕转身回去书房,继续忙碌,却是心情大好…… 就这样,热娜奶奶和西琳在县衙后院安顿下来,热娜奶奶闲不住,没一会儿就开始打水,把护卫们扔在房间里的脏衣裤都找出来,痛快利索的洗了起来,而西琳则去院角的灶间看了看。 不得不说程谕考量的很是仔细,这个县衙后院是最先开始修葺的,不过是补补房顶,倒也迅速,让众人落脚方便。 然而灶间是最费功夫的一个,两大一小,三口土灶,外加墙壁下两排新打的木架子,摆着崭新的锅碗瓢盆,还有各色调料罐子,整齐又干净。 西琳一进门就惊喜的小小欢呼起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像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程谕开了窗户,目光扫过在灶间忙碌欢快的身影,心头也就越发轻松了。不只是他如此,夜色降临后,从前衙下工的护卫们一见热娜主仆在后院,都是欢喜,终于结束满眼都是汉子的尴尬情况了,他们倒是对西琳没什么想法,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院子里有个长辈,还有个妹妹一般大的姑娘,这才有点家的样子啊。 西琳下午时候跑去两条街外的集市买了几根萝卜,外加几颗白菜,晚饭就烙了面饼,炒了一个酸辣白菜,炖了一个羊肉萝卜,吃得众人连连夸赞。 原本众人也不排斥吃羊肉,毕竟先前吃的不多,但之前雇的那几个做饭的婆子,手艺实在太差了,羊肉腥膻得难以入口,然而那些工匠们还吃得痛快又满足,让他们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挑嘴了。 好在西琳做饭确实有些本事,羊肉汤一点都不腥膻,反倒很是鲜香,白菜片也炒得酸辣开胃,面饼也是香软,难得让众人吃了个饱足。 热娜奶奶见此笑得合不拢嘴,不停的给众人添汤添菜,很是为了有个能耐的孙女欢喜。待得饭后,撤去饭桌,换了茶水,侍卫们边喝边说着闲话,赵悍趁机分配明日的任务。 程谕就拿了方子上前唤了西琳,「这方子上写,羊肉要腌渍一个时辰,不如早些准备,太晚就不方便了。」 西琳正同奶奶一起在井边刷碗,听得这话就有些犹豫,热娜奶奶却摆手,恶声恶气的撞人,「去吧,去吧,本手笨脚的,洗个碗都怕你打碎了,赶紧一边儿玩去!」西琳立刻笑了,跑去亲了奶奶一下,就蹦蹦跳跳扯了程谕进了灶间。热娜奶奶低头继续忙碌,嘴角怎么看怎么翘得高高的。 赵悍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替自家大人高兴,再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就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找个媳妇儿成家了,只是眼前这个情形,怎么也要等丹阳这里的事了结了,他才能放心离开啊…… 灶间里,程谕帮忙洗羊肉,切羊肉,手脚意外的俐落。 西琳忍不住惊奇,问道:「程大哥,你在家也做过饭吗?」 程谕神色一暗,应道:「我父母前后脚过世,我自己一个人,自然也做过家事。」 「啊,对不起。」西琳大眼里都是慌乱,手上还有调料,好似想要拍拍程谕,安慰两句,但憋了好半晌,却冲口说了一句,「我嫁你做媳妇儿吧!」 程谕手下一滑,装了羊头的陶盆差点掉在地上,待得抬头看去,西琳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红得像她下午买回来的萝卜…… 「好,就这么说定了。」程谕的神色从震惊疑惑,慢慢变成了笑容,干脆应道:「好啊,等丹阳这里太平了,我就娶你为妻。」 「啊,那个,我瞎说的!」西琳没头苍蝇般羞得满地乱转,好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程谕不给她这个机会,笑着又补了一句,「你说了,我就当真了,不能反悔。」西琳跺脚,还想说什么,却被程谕拿了方子支使起来,「赶紧去炒花生,炒熟凉透还要擀成粉末儿。」 西琳只好乖乖听命,偶尔偷偷看上程谕一眼,没想到程谕总是望着她,两人心里都好似塞了一碗甜得化不开的蜜…… 掺了蜜糖的美食,味道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夜色深沉,原本要睡下的侍卫们却被窗缝儿里钻进来的香气诱惑,心甘情愿离开温暖的被窝,披了大袄开门跑了出来。 院子避风的角落已经烧起了篝火,火上盖了薄薄的铁板,程谕挽了袖子,正往铁板上刷菜籽油,而西琳拿了筷子夹着薄薄的羊肉片,直接放到了铁板上。 几乎瞬间,肉片就被炙热的铁板烫得半熟,再翻一下,就彻底全熟了。拎起来,滴着油脂送进一只小瓷碗,沾了些褐色的粉末,最后送进了……赵悍的嘴里! 第24章 「队长居然吃独食!」 「就是,有好吃的也不叫咱们一声!」 众人大呼小叫着跑上前,把赵悍挤到旁边,抄起筷子就开始抢上了,有人没有筷子,也不怕烫手,直接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不知道肉片经过了怎样处置,嫩的让人惊奇,而且没有腥膻味道,咬一口,肉汁儿就流了出来,好吃极了。 「唔,好吃,好吃!」 「早知道晚饭少吃一些,留点肚子了。」众人一边被烫得龃牙咧嘴,一边还没忘了抢肉。 赵悍被隔在外边进不去,只能跳脚喊着,「土包子,肉片要蘸那个酱料吃才更香!」众人一听这话,倒是都知道蘸料了,但还是没给他让个一席之地。 还是西琳夹了半碗,撒上蘸料,给他递了出去。 赵悍一边吃,一边碎念,「亏得你们这些小子同我还是过命的交情,哼,都不如西琳妹子呢。」 「烤肉当前,六亲不认!」 「不,不认,谁都不认!」 众人斗着嘴,一边吃着,热闹之极。 待得盆里的腌肉烤完了,程谕就问道:「吃饱了吗,好吃吗?」 「吃饱了,好吃,非常好吃。」 「对,柔嫩还入味!」 程谕听了就对西琳点点头,于是就见西琳笑咪咪地从身后拿出一把羊肉串。 「啊,大人,您太奸诈了!」 「对啊,不能这样啊,我还能再吃几口!」 很快,不同于铁板烤肉,一种难言的辛辣焦香又引起了新一轮的争抢。 最后众人实在吃不下了,美其名曰留点空间给大人和西琳商量食谱,这才互相攥扶着回屋消食去了。 西琳拿了最后一把肉串给程谕,然后回耳房去请奶奶。 热娜奶奶其实一直没有睡着,毕竟孙女还没回来呢,她在窗前看了几次,眼见众人在吃东西,也就没开口喊人。 这会儿,西琳进屋请她也去尝尝,她就没有坚持。 程谕做事仔细,手艺比之西琳也不差,一把羊肉串,肥瘦相间,被他烤的外焦里嫩,滴答淌油,再少少撒上一点辣椒粉,一点孜然粉,一点细盐,味道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好。就是热娜奶奶吃了一辈子的羊肉,也不得不承认这羊肉串吃起来,味道是全新的感受,让她吃了一串还想吃第二串。 西琳见此,就赶紧趁机第二次央求,「奶奶,这肉串好吃吧?方才还烤了肉,味道更好,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程大哥的义妹特意从京都送了方子过来。那方子里的主料就是孜然,无论是做烤肉蘸料,还是烤串的调料,都绝对会赚大钱。这孜然只有咱们这里才有,只要种出来,咱们自家开烤肉铺子也好,或者干脆送去京都卖掉都成,绝对错不了。 「奶奶,你就答应让我买地种孜然吧,或者拿银子同旁人买也行,总之,这么好的机会万一被旁人知道,就错过好机会了。」 热娜奶奶吃着羊肉串,还是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放慢了。 西琳心急,赶紧给程谕使眼色求帮忙。 程谕想了想,就道:「热娜奶奶,我知道您是怕西琳被骗,其实您可以放心,我义妹在父母双亡之后,带了弟弟妹妹进城谋生,先是烤了点心在街上兜售,后来积攒了本钱开了点心铺子,如今更是开着整个京都最大的一个女子休闲会馆。她的夫君是镇国公府的三爷,也是皇商。 「我义妹来信明确说了这孜然用途很广,只要西琳种出来,无论如何她都会收购,而且是高价,甚至可以提前预付二百两银子。若是您还不相信,我可以给我义妹做担保。到时候我义妹不收购,我可以买下来。」 话说到这个程度上,热娜奶奶终于抬起眼睛,她看了看一脸恳求的孙女,再望望神色郑重的程谕,叹气应道:「我也不是怕西琳被骗,主要是她一个女孩子,张罗这么大的事儿,我怕她撑不下来。」 程谕福至心灵,突然就醒悟过来,立刻说道:「我可以和西琳合伙,我出一半买地的银子,我也懂一些种地的事,而西琳出一半银子,平日照管。等秋日收获时,利润我们一人一半,如何?」 果然,热娜奶奶慢慢就笑了,脸上的皱纹好似一朵盛开的花,「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她放下空空的签子,起身回屋去了。 西琳还有些不敢相信,低声欢呼嚷道:「哎呀,奶奶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早知道我就早早寻你合伙了。」 程谕忍不住好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这单纯的傻姑娘,怕是这会儿还以为奶奶是怕她被骗呢,哪里知道她的奶奶已经为她的姻缘绑了一条绳子,而他主动套在了脚上…… 第二日,一早起来,护卫们吃完饭就继续去前衙监督工匠们做工了。其实监督是假,混迹在工匠之中,打探一些丹阳的底细是真,另外还要留意一些干活儿的好手,最好是同三大世家或者马贼有仇怨的,准备着完事之后,多招揽一些加入县衙做差役。 程谕留在书房,没一会儿就写了两张合同,也备好了银票,等热娜奶奶和西琳刷洗完碗筷,就被请进了书房。 程谕先把二百两银子推到西琳面前,「这是我义妹提前付的货款,二百两,秋时按照五百文一斤收购。」说完,他又把另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也推了过去,「这是我出的银子。」西琳有些为难,迟疑道:「我家里的银子加一起也就二十两。」程谕笑了,把预付款的一百两分给她,应道:「既然我们一人一半利润,这货款自然也有你一百两了。」 第25章 西琳立刻露了笑脸,欢欢喜喜听程谕读了合同,然后小心在下边按下了手印。 程谕收了一份,又请热娜奶奶收了一份,他们合作种植孜然算是彻底定了下来。热娜奶奶借口还有活计,留了西琳同程谕在书房,就走了出去。 门外,蔚蓝的天空很美丽,她的身后是孙女欢快的笑声,两人讨论在哪里买地种植最好,热娜奶奶嘴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方才孙女相当于一文钱没出,空手套白狼,就要开始合伙儿种孜然了。 最重要的是,程谕的做法没有让她和孙女感觉到一丝被轻视或者怜悯,否则孙女这会儿也不能这么高兴。 这般看来,这个京都来的男人对她的宝贝孙女也有几分真心吧。 上天保佑,一定要让可怜的孙女得到幸福啊…… 西琳不知道奶奶对她是何等的疼爱,只是欢喜终于说服了奶奶,可以开始她的赚钱大计了。 第七章 买地种孜然 丹阳三面开阔,只有东面二十里处才有山林,正因为城池和山林间的空地狭长,草场也不好,平日无人过去放牧,只有一些流民在城外打了棚子落脚,随便开垦了一些田地,平日种些青棵之类勉强够吃个半饱而已。好在,县衙也从来没有收过粮税,否则收回的青棵还不够交税的呢。 如今西琳要种孜然,这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离城里近,方便来往照顾,流民在侧,也方便雇佣人手干活儿,最主要是在山林脚下取水灌溉容易,总之是好处多多,她一一说给程谕听,他也连连点头。 西琳得了肯定,就开始趁着空闲时候跑出城去寻那些流民谈买地的事。 流民虽然耕种,但这田地实在贫瘠,种了吃不饱,但不种又没得吃,如今西琳想要花银钱买下来,而且以后还会雇佣他们耕种,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自然人人愿意。西琳倒是没有赶紧下手,而是一直把所有田地总共三十亩都谈妥了,这才回去找程谕。程谕派赵悍和两个护卫带了西琳去钱庄取银子,然后去同流民交易,直接又回县衙上档子。一点儿没给有心人留把柄,也让几个存了贪婪反悔之意的流民,彻底收起了心眼儿。西琳又忙着找木匠打制犁杖等物,抢着在四月前把种子都播下去,她这般早出晚归,晒得肤色越发黑了,但眼睛却越来越亮。 而程谕也开始出现在县城的各个角落,他没什么官老爷的架子,随便一个茶摊都能坐上一个时辰,请大伙儿吃点儿好的,说说闲话儿。 虽然百姓们依旧不敢相信他,但到底没一个说他的坏话。 过了些时日,县衙总算修葺一新,不但加高了院墙,甚至院墙上还加了箭垛子,关键时刻箭垛里放几个弓箭手,没有几百人别想迈进县衙的大门。 而几百个工匠里,最后也因为每月一两银子的高工钱,留下了五十个好汉做杂役。赵悍整日带着这些杂役练习拳脚和弓箭,许下诺言,一个月后举行大比武,排在前边的二十个就会升级为县衙正式的差役,每月二两银钱。剩下的三十人依旧是随从和杂役,负责县衙的杂活儿和跑腿差遣。 这五十个汉子为了穿上威风的差役官服,为了光明正大的挎上长刀,可是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自然也是进步神速。 马贼许是听到了风声,居然一个都没进城。当然这是明面上,私下里就无人得知了。三大家的小厮和护卫偶尔会在县衙门前转悠,还会替家主们送些吃用之物给县老爷。 但县老爷东西收了,却不曾同三大家走得太近,当然也没有主动为难他们就是了。 满城百姓见此,说不上失望,只是有些麻木了。丹阳还是那个丹阳,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新的县令就有什么改变。 县衙外,不远处的茶楼里,一群闲人眼见杂役队伍拎着棍棒巡街,有人就嗤笑道:「这县老爷折腾的挺欢,可惜都是样子货,也没见他干点儿什么有用的事儿。」 「那你到底指望他干啥有用的事儿啊,出门找马贼杀一场?」 「算了啊,他也没这个胆子。」 茶客们偷偷叹气,倒是有人说道:「也别说人家什么都没干,人家起码修了个新县衙‘听说城东那片地,也是县衙里那位买的。」 「不是城西那个肉饼铺子的丫头买的吗?听说要种什么草籽?」 「这不是胡闹吗,买地种草籽?脑子被马踢了?」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三大家怕是要高兴了,县老爷给自己寻了个活计忙着,说不定到 时候还是个政绩呢,自然没功夫管别人了,就都安心了。」 「哎,都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县衙里,西琳正抱了一个本子主动寻程谕提要求。「程大哥,我想学记帐,田里的所有花费我想记一下,这样秋日时候咱们分帐总有东西能查看。」 程谕没把几百两银子放心上,但很是支援西琳学写算,于是就道:「好,每晚吃过饭,抽出一个时辰功夫,我教你。」 西琳兴奋地笑着应了,当晚的晚饭很丰盛,吃饱喝足,两人就半开了书房的窗户,然后学了起来。 西琳脾气有些急,力气又大,握着小小的毛笔,不是把纸张戳破,就是写出的字一抹粗一抹细,很丑。 她不一会儿就紧张得一脑门汗珠子,程谕想了想就带她去院子角落,捧了半簸萝的细沙,做成沙盘,折了两根树枝,用树枝「画」字。 第26章 果然,换了这方法,西琳下手容易很多,除了偶尔把树枝折断之外,起码算是保下了沙盘,没有戳破簸萝。 程谕瞧着她偷偷扔掉折断的树枝,实在太可爱了,就放下书站在她身后,握了她的手一起写。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十三个字慢慢在细沙上写出来,西琳的脸色已经红得像苹果一样了。她虽然不知这句话什么含义,但身后是心仪之人的宽阔胸膛,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这一刻,整个世界好似都变成了蜜糖,她的心跳得飞快,彷佛一张嘴就要钻出来。 她努力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敢说。 程谕也是心跳的厉害,但还是没松手,反倒轻轻靠了过去,低声又郑重的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啊,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减退。西琳,你愿意与我相知相惜一辈子吗?」 西琳的脸色已经红得要爆炸了,她只记得用力点头,一直点头,直到她被转过身,甜蜜的唇被他轻轻碰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西琳晕陶陶的,下意识说了一句,「怪不得那么多人钻草堆,原来这么好吃……」 程谕正掩饰的端了茶杯喝茶,听得这话,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恼道:「谁钻草堆了?非礼勿视!以后见到要立刻躲开,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奶奶也这么说,我从来没到跟前看过的。」西琳小心翼翼应着,但还是惹得程谕瞪眼,「你还要到近处去看?以后离那些人远点儿!不成,以后你不准再去放牧,就是去孜然田里,我也同你一起。」 「你不是忙吗,前边衙门不需要坐镇吗?」 窗外的月亮悄悄打量屋里几眼,被甜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这是欺负它孤单一个吗?程谕到底想起两人在屋里久了,对西琳名声不好。虽然院子里住的都是自己人,但他要做到尊重西琳,旁人才能更尊重她。 于是他端了一壶热茶,握着西琳的手,两人站在廊檐下,一边赏月一边闲话儿。 「这几日衙门确实忙,我还没顾得上问你,田里怎么样了,播种了吗?」听到他提起孜然田,西琳兴奋得大眼都亮了,「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那些流民佃户先前种的是青棵,我不知道这孜然能不能同青棵一般种法。」程谕想了想就道:「我也没种过孜然,但孜然同青棵的种子差不多,想必不会有太大差别。明日我同你到田里看看,我在家乡时种过麦子也堆过肥,若是可以,就把田地划分一下,不同方法都试试,秋时看看结果,明年再种就有经验了。」 「好啊,」西琳当然开心情郎陪着她了,但想想又有些压力,就道:「程大哥,我第一次种孜然,哪里做不好你别生气。我一定会更努力,一定不会让你赔银子的。」 「傻丫头!」程谕爱极了她这份天真质朴,伸手揉揉她的头,低声道:「我出银子和你一起种孜然,不是想要赚银子,就是想和你一起做一件事,我就能时时见到你了。」 「啊,你要时时见到我……那个,你是不是……」 西琳只是心思单纯,却不傻,猜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好不容易退去的红潮就又泛了上来。 「对,就是你想到那般。我们在山洞分开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你,刚在衙门落脚就迫不及待把你和奶奶请来,处心积虑把你留在我身边。没想到我先喜欢你,却让你先开口说嫁我。」程谕宠溺的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傻丫头,不要着急。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忙。」 「哦,好。」 西琳晕乎乎的走去了耳房,进门坐在炕上,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欢喜的满屋乱蹦,「哈哈,太好了,他也喜欢我!呜呜,他更早喜欢我!啦啦啦啦,哎呀,太幸福了!」这般小鸟一般满屋子转了几圈儿,她才突然想起奶奶已经睡下了,于是赶紧捂了嘴巴,简单洗漱,然后躺进了被窝。 原本以为会欢喜的失眠,没想到,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倒是让躺在一旁的热娜奶奶悄悄松了一口气,方才这丫头那么大的动静,死人都能吵醒,何况她本来年纪大了就睡眠浅。 她伸手给孙女掖了掖被角,再躺下时,嘴角也翘了起来。年轻真好,想她十几岁的时候,西琳爷爷也是夜夜跑到她的毡房外唱歌,她才同他滚了草堆…… 清晨的阳光堪堪攀上县衙后院的高墙,热娜奶奶已经烧好了米粥,正忙着烙饼,大锅里的羊肉软烂,一会儿切碎夹在饼里,配着米粥,最是好吃。 也就是县衙不缺银子,矜贵的白米存了整整一麻袋,她才舍得熬粥吃,否则真是要心疼得喘不过气了。 赵悍等人都来自京都,就算再喜欢吃烤羊肉,也禁不起一日三顿的吃啊。眼见今早的饭桌上这么丰盛,众人都是鼓谏起来,笑嘻嘻同热娜奶奶道谢。 「热娜奶奶,城里人都说你家的肉饼最是好吃,铺子不开可惜了。没想到我们倒是有这个好福气,一睁眼睛就吃到肉饼了。」 「可不是吗,外人知道了,怕是要羡慕死咱们。」 「这肉饼真香,我要多吃一个。」 热娜奶奶被哄得眉开眼笑,忙得脚下生风,谁多吃一个饼子,她都欢喜。倒是西琳手里打着粥,眼睛却总是盯着程谕的房门,就连手里的粥溢出来都没察觉。众人看得好笑,院子不大,众人又都是习武的,就算不是故意听壁脚,昨夜的事总也能知道几分。 第27章 所以这会儿赵悍就打趣道:「西琳姑娘别急,我们大人一会儿就出来了,许是昨晚读书晚了,起的就晚了。」 西琳红了脸,端起粥盆就进了灶间。 没一会儿,程谕拾掇好从屋里出来,却是一身的灰色粗布衣裤,头上紮了头巾,好似普通的农家后生一般,惹得众人都是笑。 「大人,这是准备下地去了?」 「是啊,今日去看看西琳姑娘的孜然田,若是当真能种成,以后丹阳这里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程谕应着,拿了肉饼一边吃着一边下意识寻找西琳的身影。 众人都是偷偷摸摸挤眼睛,脸上的笑促狭之极。 热娜奶奶也是好笑,就对着灶间喊道:「西琳,大人过来了,盛一碗粥来。」赵悍等护卫三两口喝光了粥,咬着肉饼就笑嘻嘻跑去换岗巡逻去了,另外一半人则要继续去训练新上岗的差役预备队。 西琳端了粥碗从灶间出来,乌黑的头发梳了两根瓣子,一身的红色衣裙,领口袖口都镶了银边儿,越发显得她大眼明亮,五官俏丽。 两人就着彼此眼里的「蜜糖」吃完早饭,就一起出门了,当然还是带着几个护卫,一来防备马贼,二来也是怕西琳太显眼。 流民们把田地换了银子,银子又换了木料石头,如今已经在城外建了个小小的村落,远远瞧着倒也整齐。 小村落里所有人都在西琳的田里做工,严格说起来,他们都是西琳的佃户。原本这些人见主家是西琳这样的姑娘家还有些懒怠,种子播进田里就没人再去看一眼,不想,今日西琳居然把县老爷搬了过来,所有人都赶紧从村里跑出来,或者拎了镐头,或者拿了锄头,装个勤劳的样子。 程谕也不拆穿他们,带了西琳四处看了个清楚,眼见土壤水分还成,倒也不用挑水浇灌就放心多了。 赵悍把所有佃户都聚了过来,程谕也没个官架子,就同佃户们一起坐在地头上,说起堆肥施肥,出苗后要合垄保墙,苗高六寸开始拔草等等农事。 佃户们都没想到本该坐在县衙里享福的县令,居然同他们一样坐在沙土上,而且好似比他们还懂种地。 前者让众人觉得亲切,后者又让他们佩服,于是人人都听得认真。 程谕见此,自觉效果达到,就又给众人戴了个高帽子,「咱们丹阳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放牧一年下来,盈余不过是几头羊而已,家家都过得艰难。若是这孜然种成了,秋时卖去京都,以后种孜然就是咱们全丹阳乡亲的新活路儿。 「这条路成不成就在你们身上了,只要你们尽力,即便不成,本官也记得你们的辛苦,但若是成了,全城乡亲都记得你们的功劳。是你们带领丹阳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多少年后的子孙都要感谢你们。」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从来不知道他们不过是播种、除草、耕种,居然能够惠及整个县城,让他们成为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的大功臣。 「大人,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干。」 「是啊,大人,我们就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嘱咐。」程谕起身,郑重同众人行礼道谢,慌得众人赶紧回礼。 程谕这才把西琳推到前边,笑道:「本官平日要坐镇衙门,不好经常过来,以后就请西琳姑娘负责这些孜然田,有事也会请她传达,希望大伙儿平日多照应一下。」 「是,大人放心吧,我们都听西琳姑娘的安排。」 西琳聪明的立刻「狐假虎威」起来,把最近几日的活计安排了一下,佃户们半点儿不敢迟疑,立刻就去忙了。 待得回去的路上,西琳开心的蹦蹦跳跳,欢快的心情怕是路边的野都看出来了。程谕也是脸上一直带了笑,跟在后边的几个护卫互相使眼色,都是羡慕的不行。春天快到了啊,真是风里都带了几分催促之意…… 众人刚刚回了衙门,就听留下守家门的护卫上前禀告道:「大人,有人敲鼓鸣冤告状,就等您回来呢。」 程谕眼里异色一闪,冷笑道:「那些人到底忍不住,开始试探了?」 「恐怕是了,大人要什么时候升堂?」 「当然立刻升堂,人家出招了,我这个县令怎么好不接下来。」程谕迈进后院门槛,「我换了官服就过去。」 护卫应声就下去了,西琳听得有些担心,就劝道:「程大哥,我们丹阳的乡亲有些很是倔强,总是认死理,你最好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小心气到,他们也不服气。」 「你放心,若这样的小事儿我都应付不了,还怎么做丹阳的父母官呢。」程谕拍拍她的头,就回去换官服了,大步穿过院子的身影分外的挺拔,让西琳忍不住又看直了眼。 幸好,热娜奶奶练就了一手棒打鸳鸳的好本事,一句话就把西琳拉回了现实:「西琳,帮我准备午饭。」 「哎,来了!」西琳赶紧去换衣衫,洗手,专心投入了柴米油盐中。她原本以为程谕会忙到黄昏,结果半个时辰后的午饭桌上,程谕赫然在座。不等西琳好奇发问,护卫们已经七嘴八舌夸赞开了。 「咱们大人就是厉害,三两句话就找出了告状那人的漏洞,哈哈,还想骗咱们大人,真是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了。」 「就是啊,那被告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琳边吃边听,倒是听明白了大半。原来是两个做小生意的邻居,一个家中被盗,怀疑是隔壁之人,结果确实是隔壁之人偷盗,但丢失东西的人也趁机把损失夸大,以次充好。 第28章 最后被程谕断案断得清清楚楚,被告进了大牢,原告也打了十板子轰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城里百姓看不得新县衙冷清,或者是有心人试探,总之从这天开始,县衙里日日都有人来告状,案子稀奇古怪,但都被程谕一一化解,而新差役们也是分外的忠诚勇武,给赵悍等人帮了大忙。 如今城中百姓只要闲着,已经不去茶馆和城门口蹲着了,反倒聚集在县衙外边,有时候看县令审案,有时候则能第一时间见到新的告示,就像今天,竟贴出了减免赋税的告示!前几任县令私下卡油而颁布的苛捐杂税,几乎都被程谕废掉了,百姓们奔相走告,提起新县令都是满嘴的夸赞。 西琳出去买菜,听了一耳朵的夸赞,晚上时候就忍不住说给程谕听,「程大哥,城里乡亲们都在夸你呢,说你是个好官!」 「是吗,没替我谢谢他们的夸奖?」 程谕正在写日志,说起来这还是在义妹那里学到的好习惯。义妹虽然只是做生意开铺子,却很仔细认真,每日的大事都会记录下来,一旦出现任何遗忘或者纸漏,只要查验一下日志就知道错误出在哪里了。 他如今也把每日的忙碌记录下来,日后有用自然好,即便没用,多年后翻看也是为官的印记。 西琳替他倒茶,得意笑道:「程大哥就是好官啊,乡亲们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谢他们?」 程谕听得笑着放下纸笔,应道:「大伙儿不过是客气几句,你还当真了。」 「怎么可能是客气,当然是真的!」西琳瞪了大眼睛,嗔怪道:「罗布大叔都说了,自从衙门抓了十几个小偷,他都不担心钱袋子一转身就被顺走了。」 程谕叹气,摇头,「若大伙儿相信我是个好官,盲婆婆和古达怎么没有来敲鼓鸣冤?」 「这个……」西琳被堵了话头儿,也是有些泄气,应道:「他们许是觉得你是好官,但……可能打不过马贼,所以才没过来。」 「就是啊,我再做个好官也没用,总要把马贼彻底解决了,百姓们才能安心过日子。是不是好官不重要,除掉马贼才是所有百姓盼望的。」 程谕望着窗外,心里也有些焦急,一直留在城外的十个护卫还没有消息传递进来,不过,想必也快了。 三大家眼见他收了银子,又如此努力做个「好官」,博取名望,他们一定会慢慢放下戒心,继续同马贼互动,这样他就能抓住机会了。 待得回神,他才发现西琳有些焉头耸脑,想起方才把心爱的姑娘打击太厉害了。他赶紧上前牵了她的手,笑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走,我带你看看京都那边送来的东西,我义妹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想必你一定会喜欢。」 「礼物?」果然西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拿来箱子打开,箱子里装的满满,有颜色艳丽的绸缎,有各色胭脂水粉、各色针线、还有几盒子绣好的帕子和荷包,好几罅各色果脯、香酥点心,京都流行的小玩意儿。西琳自小长在西疆,偶尔从商队那里见到一些内地之物,但也不过是绸缎布料等物。而眼前的箱子简直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每样东西都让她爱不释手。 「哎呀,这个小马车居然会动?这个锦缎太漂亮了,还有这个是什么?」两人欢欢乐乐的摆弄了半晌,最后还是程谕帮着西琳把箱子搬回耳房的。 热娜奶奶眼见孙女高兴得好像出圈的小羊羔,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一同商量着这块料子做个大袖的对襟衫子,下边配一条裙子,而那个细布柔软,适合做里衣。 祖孙俩忙了好半会儿,西琳突然想起什么,道:「奶奶,我收了礼物,自然要还礼,但是咱家……我要准备些什么呢?」 热娜奶奶早就盘算好了,「程大人说他的这位义妹家里不缺银子,是个日子富庶的。咱家穷困,怕是拿了所有银子出来置办东西,人家也不见得会喜欢。我觉得不如我们亲手做些干乳酪,风干羊肉之类做还礼,总是一份心意。」 西琳自然说好,她们有处理羊奶不腥膻的手艺,做成干乳酪,一定会让京都那位夫人喜欢,听说她家里还有孩子,若是孩子喜欢吃,对身体也极好。 祖孙俩商量妥当,接下来几日就忙碌起来。 第八章 噩梦又起 西琳吃过早饭就去田里,中午回来帮着奶奶准备饭菜,下午就开始整治羊肉,处理羊奶,忙得不亦乐乎。 程谕听说祖孙俩的打算,心里也是欢喜,又提点西琳,「义妹特别喜欢烤肉,你可以把配好的调料粉送她一些,毕竟等到秋日把孜然送去京都还要很久,她怕是馑得把你送去鉴别的那些种子都吃了。」 「是啊,太好了,我手里还有五六斤孜然,我都做好了,正好咱们这里也要吃。」西琳忙碌的疲惫又快乐,当晚把处置好的羊肉挂上房梁,她就早早进了被窝。但第二日早起,她的眼下却挂着两个黑眼圈,以至于吃饭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开玩笑,「这是作噩梦了?」 西琳苦笑,也不好说原因。 程谕自然也看到了,嘱咐道:「若是没睡好,今日就别去田里了,在家歇歇吧。」说罢,他就去前衙了,最近县衙里在统计城里城外的所有人口,很是忙碌。 西琳望着他的背影,焦灼的咬了嘴唇。 倒是热娜奶奶轻易就猜了出来,趁着进灶间的功夫,她就拉了孙女问道:「你是不是又作那种梦了?」 第29章 西琳点头,苦笑道:「是啊,奶奶,我昨晚作了一宿的噩梦,是关于程大哥的,不太好……」 热娜奶奶一听就急了,她刚打算把孙女嫁给程谕,若是他出了事,孙女怎么办呢?「你今日找机会提点几句,但不能说出作梦的事。不是不能相信程大人,而是说出来太古怪了,小心被旁人当做怪物。」热娜奶奶扯了孙女的手,严厉叮嘱着,「特别是内地的人,他们不信神佛,闹不好要把你当妖物,绑在柱子上烧死。」西琳被奶奶从小吓唬到大,虽然知道不会像奶奶说的那么恐怖,但也知道下场不会太好。 她只能点头,「好,奶奶放心。」 这一整日,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中午的菜里放了太多盐,咸的众人都不停灌水,晚上的饭也烧糊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可惜,当晚程谕太忙没空跟她说话,只让她自己把先前学过的生字再练习一下。 西琳无法,只能等到第二日早饭时再说,可第二日一早,程谕刚刚出了房门,就有人敲了县衙前的鸣冤鼓。 西琳第一次感觉到,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在阻拦她救下程谕。若说先前她还有些犹豫,但这会儿她却突然坚定起来,无论什么,都不能伤了她的情郎!他不只是她的心爱之人,也是整个丹阳所有百姓的希望。 她发疯一样跑回屋里,拿了一套牛皮甲,这是当年她的爹娘被马贼杀害之前,她和奶奶为父亲做的护甲,有些笨重,但却能拦阻刀砍和箭支。 父亲已经过世,自然不能再穿,这皮甲也就成了她和奶奶的想念寄托。今日若是这皮甲能帮她保护住心爱之人,父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欢喜。 程谕这一上午忙得人仰马翻,喝口茶水的空闲都没有,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闲吃饭,就听赵悍禀报,「西琳姑娘不知为何,已经在外边站了一个时辰了。」一个时辰?程谕抬头扫了一眼外边炽烈的太阳,立刻起身去寻人。 果然,西琳被晒得额头一层汗珠子,脸色红得厉害,程谕上前赶紧问道:「你寻我有事?晚上在后衙再说就好,怎么找到前边来?」 西琳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抬手抹了一把汗珠子,然后拎起牛皮甲,说道:「程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说看。」 程谕猜测是不是田里有什么事,不想西琳却是指了牛皮甲道:「我想程大哥穿上这件皮甲,三日内,日夜都不能脱。行吗?」 程谕听得一头雾水,抬手遮了刺眼的阳光,瞧着西琳神色不像玩笑,就道:「这是为何,天气这么热,皮甲又笨重。」 「程大哥别问原因,行吗?有一日,我一定同你说明白,但这会儿不行。」西琳有些焦急,为了随时会降临的危险,于是说话就有些刁蛮霸道,「程大哥,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就为了我安心睡觉,穿三日,好不好?」 程谕微微皱眉,目光掠过她眼下的青黑,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太好了!」西琳立刻就松了一口气,甚至欢喜的差点儿跳起来,惹得程谕真是哭笑不得。 「罢了,你高兴就成,我这就穿上。」 两人回了后院儿,程谕脱了外衫,把皮甲穿在里面。吃饭时,众人嫌弃院里晒,都是蹲在廊檐下,边说话边换班儿吃饭。 赵悍瞧着汗珠子顺着程谕的脸颊往脖子里流,就问道:「大人怎么了,好似有些发热?」 程谕摸了一把汗珠子,极力挺起脊背,身上的皮甲重得他喘气都艰难。 他苦笑道:「我没事儿,过几日就好了。」 赵悍还要劝说,他已经问道:「城外那边是今晚递消息?」 赵悍只能应道:「是啊,三日前兄弟们就说有些眉目了,估计今日再传消息就是定了。」 「一个多月都过去了,再没有消息,这群马贼就是真成精了。」程谕也是有些心急,「赶紧把他们去除,县里很多事才能安排下去。」 赵悍三两口扒了碗里的饭,就道:「晚上出城太扎眼了,不如我这会儿就潜出去,晚上随着牧民一起进来更好。」 说着话儿,他扔下碗,喊了一个兄弟,换了一套破衣衫,简单装扮一番,同城里的普通穷苦力工没什么分别,这才从后门溜出去了。 西琳逼迫程谕穿了皮甲,稍稍放心了,做事也终于回复了正常,这会儿正笑着给大伙儿打饭,看得程谕忍不住苦笑,这姑娘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儿,他这里汗出如雨,她倒是欢喜起来了。 千金难买美人笑,他今日也算牺牲自己博美人欢喜了。 整个下午,一反上午的忙碌,前衙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程谕倒是难得清闲,留在后院……不停的擦汗! 一向言行谨慎的他,甚至把领口的扣子打开了。 西琳心虚之极,忙碌得好似小蜜蜂一般,一会儿给他送一壶凉茶,一会儿又是井水里镇过的酸奶,一会儿又帮忙扇风。 她自己都忙碌得满脸是汗,但就是不肯开口要程谕把皮甲脱下。程谕除了苦笑,倒是越发好奇她为何如此坚持了。 好在,不过一下午,太阳慢慢落下城墙之后,热气散了,两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程谕好笑,拍了拍身边的石阶,「你赶紧过来坐会儿吧,这一下午累坏了。」西琳咧嘴笑得不好意思,凑过去坐了,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晚上你想吃什么饭菜呢,程大哥,我给你做。」 第30章 「晚上怕是要吃些凉菜才行,羊肉是不能吃了,容易上火,本来就差点儿要中暑了。」程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西琳倒是当了真,跳起来就要去灶间,「好,我这就去做。」程谕一把抓了她的袖子,还要说话的时候,赵悍却突然从后边院墙翻进来,几步窜到跟前,兴奋的低声禀报,「大人,来消息了。那些马贼三日前在外边劫掠了一个商队,有兄弟混了进去,冒充镖师被抓去了。其余兄弟一路循着线索,找到了马贼的老巢。」他说话时,本来就没有背着院里其余人,那些见他回来围拢上前的护卫们,听了这话都是欢喜,嚷道:「好啊,终于找到这些狡猾老鼠的老巢了!」 「大人,赶紧下命令吧,咱们一鼓作气掀翻他们的老巢!」 程谕也是兴奋得眼睛发亮,但还是仔细询问了一番,「传信的兄弟可说马贼大约有多少人了吗?具体位置在哪里,远不远?」 「远倒是不远,出去县城往西一百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山头,据说就在那里,但马贼人数有些多,差不多有三百之数。」赵悍也是皱眉,想了想又道:「大人,咱们这些人怕是不成,还要同国公爷那边借兵。」 程谕点头,应道:「我写一封书信,你带上,拿着三爷的令牌去求援。约定子夜在那片山头东南五十里处会合!」 「是,大人保重!」 「你也小心!」程谕进屋去写信,西琳就赶紧给赵悍准备吃的,幸好早晨的漓羊肉还有,烤热两个饼子,夹上肉就可以吃了。 赵悍吃的是狼吞虎咽,这一下午奔波,也是辛苦了。 西琳想起梦里好似有些混乱,不只是抓马贼那么简单,她忍不住就多探问几句,「赵大哥,查出来那些马贼聚集在那里是为了什么吗?那里是有什么天险,还是有什么好东西?」赵悍摇头,应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被抓去的兄弟能留下痕迹,引着大伙儿找到马贼的老巢就很厉害了。」 西琳点头,但心还是没来由的狂跳,她还想再问几句,程谕已经拿了书信和令牌出来了。 赵悍把最后半个饼塞进嘴里,上前取过东西,小心收进怀里,就翻墙再次走掉了。 其余护卫也是纷纷应声,「大人,我们也准备出发吧。」 「好,带好刀箭,今晚怕是有场恶战,都拾掇周全一些。」 「是,大人放心,兄弟们准备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次呢。」程谕又吩咐道:「前衙那边,吩咐下去,要差役们守好衙门就行。」 「是,大人。」众人都是立刻忙碌起来。 眼见天黑,晚上又有恶战,自然不能饿着肚子,热娜奶奶高声喊着西琳到灶间帮忙,西琳的担心便只能收了起来。 两人手脚麻利的热了面饼和羊肉,又熬了大盆的米粥,西琳记得程谕要吃凉菜,她还用萝卜拌了一个酸甜萝卜丝。众人都是埋头苦吃,又不敢吃的太饱,马上颠簸,胃里容易不舒坦。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众人聚集在一起,都是黑色紧身衣裤,背上弓箭,腰侧长刀,各个剽悍之极。程谕也换了长衫,改了俐落的衣裤,腰上巴掌宽的腰带,手里不是长刀,而是长剑。他扫了众人一眼,低声道:「兄弟们,我们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次。之前一直在躲避马贼,好似他们是官,我们是贼一般,让兄弟们受委屈,今晚就是我们扬眉吐气,为丹阳数千百姓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记得,行动听指挥,杀马贼重要,但也注意保护自己。我把你们从三爷那里调来,总要把你们好好的送回去,否则下次三爷可是不会帮忙,我也没脸见我义妹了。」 护卫们都是笑起来,「大人放心,我们旁的本事不成,自保肯定没问题。」 「好,一刻钟后出发,潜出城门,城外取了马匹就出发。」程谕一挥手,散了护卫们,这才示意站在角落的西琳和热娜奶奶上前。 「热娜奶奶,你和西琳不能留在耳房,院角那口枯井,我让人挖了同你们家里那个一样的地窖,里面也放了食物和水。你们先躲一躲,不是我和赵悍在井口呼喊,你们都不要出来。」他生怕两人大意,极力想要多嘱咐一些,「城里的三大家同马贼有些瓜葛,今日我们去抄了马贼的老巢,三大家定然恼怒,说不定会跑来县衙捣乱。你们小心受伤,一定不要出来。」 「程大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西琳刚开口,就被程谕同热娜奶奶一起打断了,「不成!」 「我不怕,我会……」 西琳还要争取一下,热娜奶奶却是脸色苍白,死死抓了她的手,厉声呵斥着,「你爹娘都死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你是想看着我也死了才甘心吗?整日想着报仇报仇,你怎么就不想想我!」 说着话,热娜奶奶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西琳哪里还敢再说,只能赶紧哄道:「我不去,奶奶,你别生气,我不去。」 程谕见此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劝道:「听奶奶的,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好似生怕西琳不听劝,他赶紧召集了护卫们就出发了。 西琳只来得及抓了一把他的衣衫,摸出里面依旧穿着皮甲,才算勉强放了心。 夜色下的草原,安静的有些让人心慌,不知何处传来了野狼的嚎叫,更添三分恐怖。程谕带人潜出了丹阳县城,在城外小树林里与留在外边的七个护卫会合后,上了马匹,就边赶路边说话。 第31章 负责传递消息的护卫叫赵方,是个健谈的,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原来他们十个人,因为一直留在城外打探消息,但这么久过去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多半都是从牧民那里听说马贼如何嚣张和残忍。 后来程谕传消息要他们分散之后,他们就依照计划,四个人在马贼出没少的西南调查,这也是防着灯下黑,马贼出没最少的地方,兴许就是真正的藏身之处。 而另外六个人则分了两队往内地走,找机会加入商队,然后跟着商队一起再入西疆,万一马贼劫掠,他们就可以作为俘虏被带走,趁机留下记号,打入马贼老巢。 结果这计划居然奏效了,来了两个商队,先到县城的那个平安无事,但三日前,第二个商队赶来的时候,马贼就出现了。 一番劫掠之后,所有人都被捆绑起来,扔在马背上带走,只是很多散落的货物都没人管,反倒是所有人,包括伙计和赶车的老车夫,没有一个被放过。 说来也巧,马贼掠了人,居然被分散在西南搜查的护卫们遇到,这般一路跟踪才知道马贼老巢的大概位置。第二日,七个人会合在一起,循着痕迹,又找到了准确之地……程谕听得这些,不得不感慨,这一次真是幸运。 马蹄声声,夜色里,再也没人说话,过了大半时辰他们便跑到了约定之地。 远在百里外的北武军军营里,赵恒正拆开书信,又验看了令牌,就点了头。「你们三爷早前写信过来,本国公倒是知道这事。西疆因为马贼,百姓确实受尽苦楚,百姓不宁,对戍边防守外敌一事也只有害处,没有好处。今日无事,索性本国公亲自带五百精兵过去帮助丹阳县令,肃清马贼。」 这话可不是单独对赵悍说的,帐篷里尚且有还有几个副将。将军领兵在外,而且守卫的还是边疆,身边总有几个朝廷的耳目,不知哪个随便写封信就能直接送到皇帝的案头,他这般说,自然也是有个交代,到时候皇上和朝中大臣谁也不能说他以私废公。 出兵占了大义,果然偏将副将都开口附和,「国公爷说的对,马贼为祸日久,早就该除了。」 「是啊,先前的县令多半贪生怕死,如今换了新县令,倒是个认真的,以后丹阳百姓可有依靠了。」 说了几句闲话儿,赵恒就点了两人跟随,其余人等守卫军营,然后带了五百精兵,雷霆出击般奔去了会合之地。 这头程谕心急,留了两人在原地等候援兵,然后大半人手悄悄摸进了山林。许是晚上天黑的关系,山林的暗哨不多,众人小心躲避,倒也顺利。一个护卫听着身边的程谕喘气有些粗,就悄声道:「大人,可要属下背你?」程谕摇头,伸手捏了捏衣服下的皮甲,心里闪过一丝念头,想要脱下,少了这十几斤重的皮甲,他行动就不会这般笨重,但想起西琳当日眼神里的坚持和焦灼,他就又把手放了下来。 「不用,我还走得动。告诉大伙儿,注意寻找一下,马贼人数众多,不可能没有进出的路,找出来,一会儿援兵到了,进攻也容易。」 「是,大人。」 那护卫应了,众人慢慢往林木比较稀疏之地寻找。 正在气喘如牛的程谕,怎么也没想到,送他皮甲的姑娘这会儿居然也在胆大包天的骑马赶夜路。 西琳在程谕等人走后,就被奶奶押着进了枯井里的地窖。果然如同程谕所说,里面的东西准备的很齐全,甚至还有一张大木床,铺了草垫子和羊皮,还有木桶装了清水和食物。热娜奶奶见了,笑着夸两句,得意她相中的孙女婿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但西琳心里却像有百只小猫在抓,越来越痒痒。 忍了足足一个时辰,见奶奶睡下了,她到底忍耐不住,悄悄爬出了地窖,甚至还把用来进出的水桶提了上去。 没了水桶,即便有贼人进来,也不会怀疑一口枯井,最重要的是奶奶想追都没办法。她一路潜出了县城,跑去她的秘密基地寻了马匹和她的武器,就朝着西边狂奔。她不知道跑这一趟,等待她的是死亡还是受伤,但这个机会是她作梦都在企盼的,她要给爹娘和爷爷报仇,她要杀了当年毁了她家的马贼!先前她一个人,即便再恨也没有办法,但如今程谕请了北武军做援兵,起码同马贼相比,势均力敌,这绝对是她离报仇最近的一次机会了…… 山林里,程谕正同护卫们一起趴在一片巨石堆里,悄悄望着石堆下灯火通明的山谷。山谷的中间被挖了一个大山洞,起码有五六十个提刀的马贼正守在洞口,不时还有人出来,到两侧山林里换岗、巡视。 就在方才还有一个小队到了他们附近,甚至一个马贼解开裤子放水,浇了一个护卫半身。 好在那护卫性子稳,年岁又长,当年也是老国公爷的得力亲卫,退下来之后才娶妻生子留在府邸里做护卫度日,这会儿即便恶心,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待得马贼撤回去,他才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有相熟的护卫就小声取笑道:「老铁,怎么样,马贼的尿骚不骚?」那护卫气得挥挥拳头,赵方赶紧劝道:「小心,别出声。马贼这么谨慎,怕是里面有人要出来。」 果然,他的话音落地没有多久,那山洞口笨拙的木栅栏就被抬开了。 里面居然慢慢行出一溜马车,马车上蒙着草帘子,看不清拉着什么东西,但一定很沉重,因为拉车的老马在喘着粗气,夜色里看的很清楚。 第32章 程谕下意识探身出去,想要看的更清楚。旁人自然也是好奇,赵方低声猜测道:「大人,这里是不是有铁矿?瞧着车辙那么深,只有石头才会如此沉重。」程谕也是这么猜测,铁矿可以炼铁,这里临近边疆,卖给外邦肯定是一本万利,最重要的是,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何要掠夺男丁。 别说什么卖铁矿给外邦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这些马贼,杀人越货都做的如此理直气壮,通敌叛国又算什么。只要有利可图就成! 「看样子,这些马贼确实在开采铁矿。」程谕倒是心头欢喜,毕竟有了这样的理由,赵恒出兵更名正言顺了,甚至是大功一件,这也算是谢他出兵的重礼了。 「派个人去会合之地,把这里的事说一下。请国公爷分派兵力,搜寻山洞是不是还有别的出口,最好一次把马贼都抓住,省得祸害百姓。」 「是,大人。」大功当前,众人都是有些兴奋,很快,一个护卫就悄悄离开报信去了。众人继续潜伏,但没多大一会儿,有辆路过他们脚下的马车,好似是不堪重负,轮子突然脱落,马车车身一歪,就掉下一只木箱子,木箱子被撞碎,洒落了一地的东西。一个马贼举了火把上前,手里的鞭子朝着车夫的身上挥着,却没发现在他的火把照耀之下,映得那箱子散落之物有多耀眼——金子! 原来车里载着的不是铁矿,是金灿灿的金子,虽然提炼的不够细致,很是粗糙,但一块块洒了一地,还是让众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第九章 找出金矿立大功 这样的偏僻之地,除了行商,没有任何人愿意冒险过来的西疆,居然有金矿! 一个护卫许是太惊讶了,忘了谨慎,脚下一动,踢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下去。 石头又撞了石头,哗啦啦一起滚下去,马贼就是聋子都听的清楚,于是,尖锐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敌袭!来人啊,敌袭!」 随即,低沉悠长的牛角号也响了起来,无数人从山洞里冲出来。 「怎么办,大人,马贼要跑了。」 程谕咬咬牙,抽出长剑,高声道:「援兵马上就到了,咱们先杀下去,怎么都要把马贼拦下来。」 「好,兄弟们,富贵险中求,杀啊!」赵方也抽出了长刀,带头冲了下去。 马贼本来见得山上有人冲下来,都是惊慌,结果等了半晌,居然不到三十人!马贼们自觉方才的恐惧太丢脸,都嗷嗷叫着杀了上去。 不得不说,赵方等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好手,但猛虎也怕群狼,一个人对上七八个马贼,也是险象环生。 特别是程谕,提笔写字的时候多,挥剑的机会这还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刚到丹阳便被马贼劫杀的时候。 幸好,关键时刻,赵悍带了一百精兵赶到了。 原来,赵恒接了护卫送去的消息,就分兵围拢这座山头,寻找山洞的其余出路。赵悍不放心,亲自开口求了一百精兵过来接应,就怕出事。 结果,他当真成了救命的关键,他冲进战圈,直接护在程谕身侧,冋声道:「大人,援兵到了!」 程谕战了半晌,体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道:「好,一鼓作气,把马贼堵回去。一个不能放过,他们在开采金矿,一定同丹阳三大家有联系。」 「金矿?」赵悍也是吃了一惊,哪知这么闪神的功夫就被一个马贼抓住了机会,一刀奔着朝他面门劈了过来,赵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程谕闪身挡在了赵悍前面,马贼的长刀直接划开了程谕的后背,衣衫瞬间变为两半。 「大人!」赵悍惊怒的大吼一声,一手抱了程谕,一手抬起就劈上了马贼。那马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些懊恼,格挡有些慢,便被赵悍划开前胸,肚肠流了一 地。 赵悍还要低头去查看程谕的伤势,两个马贼又杀了过来,他急得眼睛都要瞪得裂开了,这时却不知从哪里射来了两支羽箭,穿透了一个马贼的胳膊和另一个马贼的咽喉,简直是快狠准。 这也帮着他捡回一条命,他连忙拖着程谕躲到了石头后,检查程谕的伤势,可是他摸了一把,却没在程谕身上摸到鲜血,只有厚厚的皮甲…… 他这会儿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发笑了,怪不得大人一路累得喘气,原来是穿了这么厚的皮甲。 这个时候西琳赶到了,手里拎着巨大的弓箭,盘了发瓣,一身紧身衣裤,打扮俐落。她不顾惊愕的赵悍,直接扑到程谕身边,「大人哪里受伤了?」 「没伤到,就是被震晕了。」赵悍来不及细问,死死盯了一眼她手里的弓箭,就道:「你保护大人,我出去帮忙。」 「好,交给我!」 西琳点头,赵悍重新杀了出去,她想了想,将程谕藏在身后的石缝里,然后跳上大石头拉弓搭箭,专门奔着凶悍的马贼射过去。 程谕醒来的时候,下意识要去摸一把剧痛的后背,但抬眼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草原的月亮好似比别处的更大更圆,这会儿照在一块大石上,石头上站了一个曲线玲珑的姑娘,两脚前后分开,手里的弓箭被拉满,一支羽箭瞬间飞了出去,她又迅速从身后剑壶里取出下一支羽箭…… 这姑娘好似月里生出的仙子,美得炫目,让他喘气都不敢用力,生怕惊了眼前的神奇一幕。 第33章 西琳简直是箭无虚发,加上赵悍等人勇武,不过是一盏茶时间,马贼就被杀了三四十个,马贼到底害怕了,惊恐的往山洞退去。 西琳得以喘口气,回身就见程谕睁开了眼睛,她欢喜的赶紧跳了下去,「程大哥,你怎么样?我来救你了!」 「你会射箭?」程谕挣扎坐起,忍着背上的疼,眼里有惊奇,也有几分陌生。 西琳像个犯错的孩子,赶紧解释道:「我一直想给我爹娘和爷爷报仇,放羊的空档就练习射箭,今日才派上用场。」 程谕还想说话,赵悍已经赶了过来,「大人,国公爷赶到了。」 「扶我起来!」程谕挣扎着站起来,扶着赵悍的手走下山去,那里的小路已经被精兵清理干净了,除了马贼的屍首,再没旁的东西。 但依旧有精兵在死去的马贼脖子上补了一刀,居然还真有两个马贼是在装死。不得不说,北武军比护卫还要狠辣,相比于县衙里新招的差役,更是厉害太多了。 赵恒坐在马上,见得程谕近前,也没托大,下马互相见礼=「程大人,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国公爷谬赞了,都是侥幸,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居然藏了金矿,若没有国公爷援兵,今晚别说立功,下官就是活命走出去都难。」 赵恒听得受用,朗声笑道:「程大人不必如此自谦,总之今日能掀翻马贼老巢,得此大功,也是托了皇上洪福,待得本国公往京都送了摺子,皇上定然会有赏赐。」说罢,他伸手请了程谕前行,「走,程大人同本国公一起进去看看吧。」 马贼已经逃跑,身边又有百多名精兵,程谕倒也不担心性命之忧,自然是欣然前往。但他还是记得回身去找西琳,眼见她跟在自己身后两步外,就放了心。赵恒自然看到了,眉头一挑,难得多话几句,「程大人,在此为官定然辛苦,但只要坚持三年,回京之后定然官途亨通,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如今还是要谨慎一二,不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程谕聪明,听出他话里之意,就应道:「下官谢过国公爷指点,方才生死危难之际,多亏下官未婚妻子前来救援,一把长弓射杀了五六名马贼,即便将来荣华富贵加身,下官也不能忘了今日未婚妻子的舍命相救。还望国公爷体谅!」 「哦,还有此事?」赵恒回身特意打量西琳同她背上的弓箭几眼,笑道:「倒是本国公误会了,不过程夫人的弓箭很是粗糙,怕是自己制作的吧。如此弓箭可配不上程夫人的好箭术,改日本国公让人送把好弓过来,算是给程夫人赔罪,如何?」 「不敢,不敢。」程谕拱手连称不敢,却没有像官场上常做的一般,贬低未婚妻以讨好赵恒。 这倒是让赵恒又高看他几分,原本出兵不过是看在三弟的颜面上。三弟年少纨裤,他也头疼不已,后来遇到了出身市井的弟媳妇,不想却「改邪归正」,如今也创下一番家业。因而他对弟媳妇也多几分维护和感谢,程谕是弟媳的义兄,当初又有退亲成全弟弟和弟媳的恩义,无论怎么说,他都要行个方便。 但这会儿当面交谈,他倒是很欣赏程谕这般坦诚耿直的性子,想要多结交一下。「这次我们消息不足,来的有些仓促,马贼怕是不能完全歼灭,留了后患。」 「是啊,下官原本猜测是铁矿,没想到居然是金矿。这些马贼当真是胆大包天,如此重宝之地都敢瞒骗下来,而且就在丹阳一侧,实在是不可思议。」程谕扫了一眼山洞口的马贼屍体,脸色黑沉,又道:「下官怀疑,这些马贼同县城里某些乡绅有勾结,一会儿清点战场,还要国公爷手下的精兵兄弟们帮下官多多留意。」赵恒直接就应了下来,「这是应该的,这么大的金矿,所用人手、吃用之物、运输都不是小事儿,县城没有帮手,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两人说着话进了山洞,这金矿也不知道被开采了几年,大洞套着小洞,小洞还通着小洞,四通八达,蛛网一般,一时半会儿,根本就看不完。 很快,有兵卒跑来禀报,「国公爷,前边发现藏金洞,请您过去查看。」赵恒与程谕都是神色一震,脚下加紧,片刻就到了那处不大的矿洞。赵悍及西琳等人被留在外边,只有程谕同赵恒走了进去,洞里早就点了火把,两人一抬头,刺得眼睛几乎要淌眼泪。 原来,洞里四周竖起了木架子,架子上好似存放书本一般,堆着满满的金砖,从地上一直到洞顶儿,砌了三面墙,就是地上还有一些箱子,箱子胡乱开着盖儿,露出里面散乱的金条。 程谕想起先前那掉了车轮的马车上,掉落的箱子就是这般模样,猜测马贼因为截杀他不成,怕有变故,想必是一直没敢出货,直到今日,足足攒了两个月的货,结果却被他迎头碰到,还带了精兵抢了金矿。 说起来,这事也真是巧了,好似冥冥中自有天定一般…… 他很快回了神,扭头瞧着赵恒微微眯着眼,好似有些算计,而那些精兵这会儿也恨不得淌了口水,满脸迷醉…… 程谕心里就有了计较,低声道:「国公爷,丹阳的兵卒疏于训练,比普通百姓好不到哪里去。这些黄金运去城里,怕是下官都保不住,不如请国公爷费心,运去军营保管,等待皇上的命令吧。」 赵恒眼底神色一闪,心里几乎为程谕鼓掌叫好。他一个领兵的国公爷,之所以被兵卒们拥护,自然有自身勇武的原因,但大半还是他能给所有兄弟谋福利,起码不能差了军饷。这次缴获了如此多的黄金,又是没有记录在案的,他若是不留一些给兄弟们沾点儿好处,恐怕以后就难以服众了,他原本还想着如何说服程谕,不想他如此「明事理」。投桃报李,官场讲究的就是互利互惠,他立刻应道:「好,这些黄金放在军营确实更安全,毕竟这次的马贼只剿灭了一半,其余一半肯定要继续为恶,不如本国公借两百精兵给程大人,以护卫县城安全。」 第34章 「那就太好了,多谢国公爷庇护丹阳百姓。」 「程大人客气了。」 两人不动声色的商量妥当,程谕就转身出去,带了赵悍和西琳离开,统计伤亡、追击逃跑的马贼、解救矿工,他们需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很快,十七个护卫都聚齐了,其中伤了七八个,幸好没有断手断脚的重伤,只需要将养一段时日就会恢复。 程谕长松一口气,这些护卫都是妹妹和妹夫借给他的人手,又一个院子同住了多日,总希望把他们健康平安的送回京都,否则以后怎么好见到妹妹和妹夫。众人见程谕挨个检查他们的伤势,心里感动,嘴上却是笑嘻嘻—— 「大人别担心,回去之后请热娜奶奶多做点儿肉饼,我们一顿吃上七八个,保管没几日就好了。」 「是啊,大人,要是一天一顿烤肉,好的更快。」 西琳却不肯答应,应道:「不成,烤肉火气大,受外伤了不能吃,伤口不容易好。」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为西琳的单纯耿直,也为了他们经历了凶险的厮杀,还有命凑在一起说笑。 这时候,有兵卒跑来请人,「程大人,我们发现了采矿的矿洞,里面好似有不少人,请大人过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你们的人手?」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支撑起来,随着程谕往洞里走。 这一次可是走得很远,而且洞身也越来窄小了,好不容易到了尽头,火把点起来,影影绰绰可以看出里面藏了很多人。 赵悍高声喊道:「木头,你们在里面吗?大人来了,没事了,赶紧出来吧!」洞里闻声就骚动起来,很快挤出三个黑乎乎的汉子。不等到近前,他们就骂了起来「可坑死老子了,这些该死的马贼,根本就是把人当畜生。老子进来三日,就给了一个青棵窝窝头,饿死了,赶紧先给我们点儿吃的!」 赵悍他们出来是带了任务,当然不会随身准备食物,这会儿就有些尴尬,抬起火把瞧着狼狈的三人确实是自家兄弟,就笑骂道:「平日胖成猪,饿几顿也好,让你们也吃点儿苦头。」 那三人苦笑,但也没忘了给程谕行礼,「大人,里面足有一百多人,日夜都在挖矿,不挖到一定数量的金矿石,都不给饭吃,饿死了很多,如今就剩这些了。」程谕拱手回礼,应道:「好,辛苦你们做内应了,待得回去县城,一定给你们多准备些吃的。」 西琳却默默挤上前,从挎包里拿出几个面饼,「这是我以防万一准备的,你们不嫌弃的话……」 不等她的话说完,手里的面饼已经没了踪影。 三个护卫吃的是狼吞虎咽,噎得不时伸长脖子,别说嫌弃,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许是面饼的香气太过诱人,洞里又有一个干瘦的男子上前几步,小声问道:「可是西琳姑娘,县城里卖肉饼的西琳姑娘?」 「咦,你是……」西琳扭头望去,却是惊喜的嚷道:「你是古达的哥哥?古达一直在找你啊!」 「是,我是古达的哥哥!呜呜……」那汉子立刻哭了出来,眼泪在漆黑脏污的脸上滑下,「古达好不好?他还活着,呜呜,我怕他被马贼杀了,一直拼命活下来……」 「古达大哥,别哭了,如今好了,以后你们就得救了,再不用做苦工了!」西琳避让到一边,让众人都看到程谕,「大伙儿可能进来好久了,一直关在这里,有些事不知道。这是我们丹阳的新县令程大人,这次找到马贼老巢,赶走马贼,就是程大人的功劳。大家别怕,都跟着程大人出去吧。」 程谕上前几步,同众人行礼,声音含了三分悲伤愤怒,高声道:「乡亲们,大家不要怕,本官是丹阳县令,外边还有北武军五百精兵,都是来解救乡亲们的。本官同各位保证,出去之后一定不会再被马贼欺辱,本官活着一日,就要把马贼赶尽杀绝,为大伙儿报仇雪恨!」 「呜呜,当真?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子报仇啊!」 「大人,我是从京都来的行商,呜呜,整队人三十多个,就剩我一个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让洞里所有人都疯狂了,他们嚎啕大哭,有人甚至昏厥过去。程谕没有办法,只好派赵悍等人出去寻食物和水送进来,让众人吃了补充体力,然后又请精兵们帮忙,连扶带背,总算把矿工们都救了出去。 这时,洞外的天色正在一点点亮起来。 众人在洞里被关了太久,眼睛受不得光线,这般一点点适应天光,倒是合适。自由的空气,重见天日的激动,让所有人再次哭嚎起来。 「呜呜,我出来了!」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娘,娘啊,我出来了,呜呜……」 赵恒已经处理完了黄金,正好赶过来,眼见如此景象,也是对马贼越发愤恨。他示意程谕到一旁,低声道:「来的匆忙,马贼跑了一半,我怀疑他们还有别的巢穴。这里我会带人封锁,也会加紧寻找马贼的老巢。你在丹阳也多注意一下,别轻易涉险,万一伤了自己,我没法同老三夫妻交代。」 不得不说,黄金是个好东西,赵恒已经主动把自称从本国公改成了我。 程谕赶紧道谢,末了套了十几辆马车送矿工们回丹阳。 赵恒已又调遣了一千兵卒过来,于是送佛送到西,直接将许诺的二百精兵一并给了程谕,还扔了一只箱子到马车上,借口当然是现成的,二百精兵的口粮,还有受困矿工的补偿。 第35章 程谕当然无法拒绝,不说二百精兵,就是这些矿工,安置起来都是一件麻烦事。 迎着初升的太阳,马车排成一列,由二百精兵保护着,奔向了丹阳。 早有人打马跑回丹阳报信儿,快马到了县城门口就高声喊起来,「大消息,大消息!咱们县老爷掀翻了马贼老巢,救了一百多名乡亲啊!」 城门口本来无精打采的守兵,还有茶摊上的茶客,外加蹲着等活儿的力工们,都是听得愣住了,好半晌才齐齐嚷道—— 「你说什么?」 「县老爷掀翻了马贼老巢?」 「怎么可能,马贼多凶狠啊,也没听说县老爷出城啊!」 「哎呀,你们别不信,马上县老爷就要到了。十几辆马车呢,拉的都是被救回来的人!」那报信儿的人见众人不信,也是急了,高声嚷道:「那些马贼居然在西边的山里发现了金矿,被抓去的人都扔进洞里挖金子呢!县老爷请了北武军帮忙,把马贼杀得是血流成河啊!」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都是癫狂了,「金矿?」 「咱们这里还有金矿?」 「怪不得那些马贼抓人比抢东西还厉害,原来是要人手挖金矿!」 「可不是吗,他们不知道挖了多少年了,金子怕是都堆成山了吧?」 「哎呀,我得去告诉花喇奶奶一声,她家孙子就是被马贼抓走了,说不定这次就被救回来了。」 「我也是,我家邻居的女婿也是被马贼抓的,赶紧,赶紧去报信!」城门口一时乱成一团,转眼间,看热闹的人群跑得干干净净。 但没一会儿,整个县城都知道了,县老爷杀马贼,救了一百多人,而且还发现了金矿!整个县城都像煮开了的沸水,翻涌个不停。家里丢了人的,连滚带爬的哭着往城门跑、家里同马贼有血仇的、好奇是不是真发现金矿的闲人,也是跟着跑的快。就是县衙的差役都忍不住,留了一半守门,其余也去了城门口,美其名曰迎接大人。只有后院枯井里的热娜奶奶,听得外边吵闹,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担心西琳的安危,气恼的差点儿把羊皮扯破。西琳若是在旁边,估计会被她打成猪头。 当然,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整个县城百姓都为了即将归来的英雄队伍欢呼的时候,三大家却出奇的沉默。 崔家的后院里,三大家的家主正同一个力工模样的人说话。 那力工模样的人显见也是累坏了,手里端了茶壶,咕咚咕咚喝个干净,然后开口就是骂道:「你们几个蠢货,明明说新来的狗官被你们按住了,结果呢,他居然胆大包天带了北武军跑去金山!最近两个月的金子都被抢去了不说,以后这条财路算是断了,怎么同京都那边交代!」 三大家主也是脸色难看,明明程谕已经拿了他们的银子,而且上任之后,虽然动作很多,却都不痛不痒,半点儿没有针对马贼和他们三大家。他们于是就放松了警惕,哪里想到他居然出其不意,回手掏了马贼的老巢。 断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这新县令绝对不能留了。 「王老大放心,这丹阳县城从来不是县令说了算,看的都是我们三大家的颜面。待我们想办法除了那个狗官,你们也歇息一下,等京都那边消息过来,咱们再商量。」那力工拨开乱蓬蓬的头发,露出脸上的刀疤。他哪里是什么力工,正是当日搜捕程谕和赵悍时,西琳认出的那个仇人马贼! 昨晚的突袭让他损失了很多好手,主要是老窝被掀翻,别提多恼火了。于是,他重重扔了茶壶,起身离开了。 县城里这会儿连猫儿狗儿都恨不得去了城门口,他离开倒也不难。 而三大家主也窝火,凑在一起商量。虽然方才同马贼说得同仇敌忾,但他们先前几年一直很小心,没在金矿留下任何把柄,就是马贼想要牵连他们,也没有证据。 但想起以后没有了「日进斗金」,三人还是恨不得生啃了程谕,然而现在他风头正盛,他们决定先按兵不动,再伺机报仇。 第十章 重整县城秩序 程谕这会儿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成了三大家的仇敌,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马贼盘踞金矿场这么久,开采的半成品金砖如何处置,最后流入谁的口袋,几乎是傻子都能知道背后还有别的势力参与。 但如今赵恒接手过去,就是赵恒该费心的事了,他在意的从来就是丹阳这一亩三分地,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马贼骚扰,没有欺压,他就心满意足了。 父母官,牧民一方,为的也就是这个。 身后的马车上一百多名矿工,瘦骨嶙峋、狼狈憔悴的连乞丐都不如,让他心情沉重极了,若是他早一年来丹阳,是不是就能提早救他们出火坑,也能少死几个百姓……西琳扯着马强,走在他身边,许是感受到他的心情,伸出马鞭,敲敲他的马鞍,悄声道:「程大哥,那个国公爷什么时候给我送弓箭来啊?」 程谕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笑了,「放心,国公爷若是忘了,我就托义妹在京都买了送来。」 西琳笑得露了整齐的牙齿,转而想起什么又沮丧起来,「程大哥,你一定要帮我说情啊,我是偷偷跑出去的,奶奶知道了,怕是要打死我!」 「哈哈,」程谕终于被她这个可怜模样逗得笑了起来,「好吧,看在你救了我和赵悍两命的情分上,我就帮你说几句好话,但管不管用,我可没信心,说不定奶奶连我都打了。」西琳想想,兴许还真有这个可能,小脑袋越发育拉下去了,惹得程谕越发好笑。 第36章 「这会儿怎么怕了,先前逼迫我这个县令穿皮甲的时候,也没见你……」程谕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昨晚的凶险,若是没有穿皮甲,怕是真要葬身在马贼的刀下了。难道西琳早知这般,才逼迫他穿皮甲? 西琳显见也想到了这点,她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嚷道:「程大哥,我先回城了!」话音落地,她已经逃得远远了。 程谕无奈好笑,赵悍好奇,就上前问道:「西琳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事,早点儿回去找打了。」 程谕应了一句,倒是让赵悍听得更疑惑了。 紧赶慢赶,半个时辰后车队终于到了县城外,远远就见城门口黑压压的人头,好似全城的乡亲都聚集到了这里。 马车上的矿工们都激动起来,纷纷跳下马车,往城门口疯跑。城门口的人也同样奔上前,一时间都是呼喊声。 「六子,你在哪儿,娘想你啊,六子,你快应娘一声!」 「哥,哥!你还活着,呜呜,太好了,奶奶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 「天杀的马贼啊,我的儿呢,我的儿呢!」 马贼这么多年来掳走了起码五六百人,如今活下来不过一百多,注定大半人都要失望。所以人群里除了团聚欣喜的欢呼,更多的是失望的哭嚎。 「呜呜,我的儿啊,娘随你去吧,娘也不活了!」 有些家乡不在丹阳的人,麻木的站在车旁,看着这一切,想淌眼泪都淌不出来。正这个时候,两匹快马从远处跑来,当先一个就是古达,跟在他身后的当然是西琳了。原来她没有回城,而是担心古达不知道,跑去报信了。 古达的大哥疯跑出去,兄弟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西琳跟着抹了眼泪,抬头见到程谕看过来,赶紧低着头,悄悄进城去了。 这一场认亲大会,足足闹了半个多时辰,最后三分之一的人跟着家里人回去了,留下六七十人继续坐了马车,回去县衙安顿。 幸好,先前县衙重新修葺扩建了,倒也安顿得下。 西琳正趴在井口,把奶奶捞上来,果然,热娜奶奶顺手摸了个木棍,就开始满院子追杀孙女了。 「死丫头,我让你主意大,我让你偷跑!」 「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西琳抱头鼠窜,跑得脚下生风,嘴里不停认错。 可是这次热娜奶奶真是气狠了,家里老伴和儿子媳妇都死了,她身边只有西琳这么个孙女,也是唯一的亲人了,若是西琳也出了事,要她怎么活! 「你从来都嘴里喊着错,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你……你就没想想我,没想想我怎么担心你?」热娜奶奶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干脆扔了棍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西琳吓坏了,赶紧跪倒跟前认错。自从爷爷和爹娘过世,奶奶还从没掉过眼泪呢。「奶奶,我错了,你打我,打到彻底出气!我就是担心程大哥,想要跟去看看。奶奶,我真救了程大哥和赵大哥,我不过去,他们就被马贼杀了,我……」正好程谕回来进后院换衣衫,主要是把沉重的皮甲脱下来,见得祖孙两个哭成一团,赶紧上前劝慰。 「热娜奶奶,您别生气,西琳没有受伤,我请了五百精兵,把马贼都杀跑了,不会有谁伤了西琳,您放心啊。」 「我怎么可能放心,她就是胆大包天的。那可是马贼啊,当年把她爷爷的脑袋一刀就砍下来了,呜呜,她出了事儿,我就不活了。」 热娜奶奶三分怒七分怨的瞪着程谕,「都是你把她的魂儿都勾走了,那么多马贼,她都跑去救你,根本没想到我这个当奶奶的会担心。」说罢,她又抹了眼泪,一副被抛弃的悲戚模样。 西琳脸红又心疼,赶紧劝着,「奶奶,我没有啊,我就是……就是过去看看。」倒是程谕猜到老太太心思,就道:「奶奶,昨晚西琳又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本就两情相悦,若是您不嫌弃我无父无母,这几日我就下聘,定下西琳,待得丹阳彻底安定,除去了马贼,我们就成亲。您看,行吗?」 果然,热娜奶奶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应道:「行,但不要让外人知道,否则想害你的人都来害西琳可不成。」 「好。」程谕笑起来,扫了一眼满脸懵懂呆愣的西琳,她明显还没想明白,奶奶明明在生气,怎么就说到他们的亲事了。 这个幸福的丫头,有个时刻为她打算的奶奶多好啊…… 当天晚上,整个县城多少人久久无法入睡,特别是那些接回了亲人的家庭,说起被劫的惶恐,金矿场里的悲苦,获救的狂喜,家里人抱着哭了一场又一场。 就是安置在县衙里的矿工们,都得了一顿久违的热饭菜,虽然是最普通的红烧羊肉、白米饭,却让所有人吃得肚子溜圆,顶着冷风在院里不停溜达,还是撑得睡不着。 后院里,程谕写着奏摺,明日就要送去京都,顺带还有给义妹的书信,托付她帮忙置办一份体面的聘礼,最好实用又不繁琐,先把西琳定下来,马贼不彻底创除,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西琳同他亲近,否则是祸不是福…… 草原的冷风可是忙碌坏了,这里听听墙脚,那里看个热闹,满城的乱窜…… 得了团圆的丹阳,好像被打了强心针的病患,几日间就彻底换了个模样。有很多人结伴,远远去看了金矿场,回来时候都是一脸的欢喜。 第37章 虽然那一处金矿场在马贼手里是魔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但被朝廷接管之后,肯定要在附近招矿工,工钱还不会低,大伙儿说不得都有了养家锄口的营生。 就是不愿意去挖矿赚工钱,以后丹阳肯定会因为这座金矿,接纳更多的外来人、车队之类,城里的客栈饭馆和商铺自然也生意多多。 总之,金矿会带来人口流动,人口流动会带来生意,生意带来银钱……程谕自然更忙了,赵恒给的那箱金子被他分了一百多份给了那些幸存的矿工,但因为金子是半成品,想要花用还要费些手段,所以,他额外把三大家贿赂的银子又拿出一千两,一起分了下去。 这样,回归的乡亲有了基础重新开始生活,而家在外地的也有了盘缠回乡。 县里县外听说这事儿,人人都是赞不绝口,对新县令更是尊敬信赖,甚至很多人相约到衙门门前磕头,谢过救命之恩。 程谕得了民心,又有北武军的二百兵卒做后盾,虽然忙碌了一些,但不过十几日,就把整个丹阳完完整整抓到了手里。 不敢说有风吹草动都能知道,起码不会像先前一般做个聋子瞎子县令了。这一日,前衙终于清闲一些,后院里开了烤肉大会,算是小小庆贺一下先前惊险创除了马贼。 切得薄薄的牛肉片腌制了足足一下午,很是入味,放在铁板上烙得油滋滋,沾上干料,别提多美味了。 还有羊肉串,肥瘦相间,放在炭火上烤得滴油,撒上辣椒和孜然、细细的盐粒,一口肉串,一口烈酒,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最爱。 二十个护卫们凑在一起,吃喝说笑,差点儿闹翻天。 程谕坐在角落,他喝不了烈酒,就分了一壶果酒,西琳动手烤肉,两人分吃,偶尔西琳偷喝一口果酒,脸色就红得好似秋日的果子一般。 赵悍喝得半醉,想起当日凶险,就起身走去程谕身前,单膝跪倒,高声道:「大人,当日马贼凶残,大人不顾自身安危,用后背为属下挡了一刀。属下区区贱命一条,连大人一根头发都比不过,但大人毫不嫌弃属下愚笨,属下实在是无以为报。若是大人不记恨,属下恳请大人收留,属下愿意为大人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求大人答应!」赵悍是赵家的护卫,主子是赵源、程谕的妹夫,这般突然开口要效忠程谕,实在让人吃惊。 程谕赶紧起身,想要把他扶起来,劝道:「赵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当日我们一起来丹阳,不等进城就差点儿被马贼砍死,是得你一直帮忙扶持,才有我的今日,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记恨你?」 「既然如此,就请大人答应我的效忠!」 赵悍却是不肯起身,程谕无奈,只能道:「好,我明日写信到京都问问三爷,若是他同意割爱,我就厚颜接下你的请托。」 「太好了!」赵悍欢喜,一个头磕在地上。赵家不缺他这么一个护卫,只要程谕肯开口,三爷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起身回了兄弟们中间,玩笑道:「小子们,以后咱们就不是一个主子了,对我客气一点,你们踩的是我的地盘啊。」 「哈哈,看把他得意的!兄弟们,灌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莫猖狂!」一干护卫们是真没客气,不到片刻就灌得赵悍找不到北了。 程谕无奈道:「他可是我第一个护卫,兄弟们手下留情啊,多吃点儿肉,少喝酒。」 「大人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就算他倒下了,还有我们顶上去呢!」护卫们嘻嘻哈哈应着,惹得赵悍大着舌头抗议,「你们撬我墙角!」不必说,院子里又闹成一团。 西琳扯了扯程谕的袖子,可爱的歪着头,问道:「程大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秘密基地?」 「好啊,左右今晚也无事,我们出去走走。」程谕大胆握了西琳的小手,两人偷偷溜出了后院,两个没有喝酒的护卫见了,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毕竟马贼没有肃清时,谁也不敢当真没有一点儿警惕。 赵悍等人依旧在喝酒吃肉,最后吃饱喝足,都是懒得动,就窝在炭火旁边闲话儿。有人就踹了赵悍一脚,低声问道:「你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回京都,要跟着程大人留在 这里吃沙子了?」 「是啊,」旁边另一个护卫也是附和道:「我们不是说程大人不好,只是京都繁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罢了。」 赵悍揉揉闷疼的太阳穴,笑着应道:「程大人是个好官,而咱们脚下这片地方缺的就是好官,护住了程大人,就是护住了一方百姓。京都是繁华,但待久了我全身骨头都在痒痒,我不怕吃苦,就想活的有些用处。更重要的是,先前马贼举起刀的时候,程大人毫不迟疑就替我挡了下来,那一刀若是砍实了,程大人就没命了。我们都见过为主子挡刀的护卫,谁见过为了护卫挡刀的主子?如此,我若是不效忠追随,怕是一辈子都在后悔。」院子里一时静默无声,众人都不得不承认赵悍的话有道理。大丈夫,行走在世,总要有些追求,而且知恩不报,也不是好男人所为。 「好,他日我们在京都相聚,咱们一定再喝个不醉不休。」 「对啊,这里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就喊一声,千里迢迢,必定最快赶来。」 「好啊,谢兄弟们。」 不说护卫们说着体己话,只说西琳被北风一吹,酒气上了头,心头越发兴奋,她一手扯了程谕,好似欢喜的孩子,几乎是蹦跳着跑去了肉饼铺子的后边。 第38章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土坯房子,因为塌了半边,又这么偏僻,从来没人落脚,甚至多看一眼。西琳却熟门熟路的摸了进去,在窗下取了火石,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然后放下窗子上遮挡的破羊皮,这样,外边即便有路人也看不见里面的灯火。 程谕借着灯光,仔细探看,才发现屋里其实很是空旷,除了一张破桌子、一把破椅子,就在对面墙壁上放了个草把子,距离不过五丈远。 西琳在墙根摸了两下,居然又摸出一把旧木弓,还有一筒羽箭。 「程大哥,你试试?」西琳笑嘻嘻把弓箭塞到程谕手里,一定要他试一下。 程谕倒也没拒绝,拉弓射箭,十支箭射出去,只有五支上靶,惹得西琳笑得花枝乱颤。她跑去捡了箭枝,接过旧弓,抬手几个呼吸间就射完了,箭箭都正中靶心。 射完,她还得意的朝着程谕眨眼睛。 程谕好笑,揉了她的头顶,问道:「你的箭术就是在这里练成的?」 西琳点头,应道:「那时候,马贼杀了我爹娘,我恨马贼,又怕马贼。找到这么个地方,我就常躲过来偷偷练习,后来能射得远了,出去放羊时就在山洞附近练习。」程谕脑子里忍不住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小姑娘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依旧毫不犹豫的抬手射箭,一直咬牙在练习。 他心底一疼,抱了她在怀里,低声道:「辛苦你了,以后不用怕了,有我。」西琳鼻子酸,越发往他怀里靠了靠,直到没有一丝缝隙。她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低声在程谕耳边说道:「程大哥,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先前一定让你穿皮甲?」程谕抬眼见她神色里居然有一丝决绝,心头一软,就道:「不,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 只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西琳心里立刻改了甜蜜,越发坚定要同他分享秘密。「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许是马贼杀了我爹娘的时候,我被吓到了。之后偶尔就会作梦,梦见马贼在哪里杀人劫掠,我同奶奶因此避过好几次。那次救了你和赵大哥,也是我前夜作了梦,特意去附近放羊,趁机救下了你们,前天更是,我梦见你被马贼砍在背上,流了很多血,几乎要死掉……」她说到这里,偷偷望了望程谕惊奇的神色,悄悄添了几句,「程大哥,我不是妖怪,我真不是妖怪,你不要让人烧死我,好不好?」 程谕真是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抱得更紧,安慰道:「你救了我两次性命,我对你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你当妖怪?再说《山海经》上写了无数的志怪故事,离奇的比比皆是,你不过是作个预知的梦而已,怎么就是妖怪了?别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妖怪,没人会把我烧了?」西琳的大眼睛差点瞪出眼眶,欢喜极了,「原来是奶奶吓我!」 程谕忍不住哈哈大笑,抱了她,低头就吻了上去。 上天待他不薄,虽然他失去了爹娘,但多了义妹和义弟们,如今更是把这么一个可爱善良的姑娘送到他身边…… 丹阳县城上高挂的月亮,一点点移到了半空,北风吹得越发寒凉。 程谕背了西琳,慢慢走在回县衙的路上,许是搬开了心头大石,原本就有几分醉意的西琳,彻底安心的睡在了他的背上。只不过,这一次她作了美梦,嘴角高高翘着。 两个护卫上前,程谕嘱咐他们道:「帮我把那个废弃房间拾掇干净,里面的弓箭之物带回县衙。」 「是,大人。」 一个护卫回身去忙碌,一个继续保护他们回程。 西琳这一晚睡得特别踏实,待得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惊叫一声就赶紧爬起来,草草洗漱完推开门,院里已经是静悄悄,显见所有人都去忙了。 只有热娜奶奶从灶间探出头,笑骂道:「年纪轻轻,真是越来越懒了,太阳晒被窝了才起来,还不赶紧来吃饭!」 西琳笑嘻嘻进了灶间,吃了一个肉饼,一碗粥,不等放下碗,热娜奶奶又说,「程大人早起让人在院角给你立了一个箭靶,告诉你在家里就可以练习……」不等话音落地,西琳已经欢呼着冲了出去。 果然,她熟悉的箭靶子,还有旧弓和箭筒都被搬了回来,她欢喜的围着,又跳又笑。热娜奶奶看得直摇头,「这丫头,不过是几样破东西,居然比收了金银首饰还高兴,真是越来越傻了。得赶紧嫁出去吧,否则真容易被拐走了。」有情饮水饱,金银固然珍贵,但情义却是无价…… 一个月后,朝廷那边派了官员过来接收金矿场,还带了一千精兵,替换掉北武军,保护金矿安全。 官员们有的带了家眷和奴仆,在丹阳县城要找住处,要添置用物。就是一千精兵也要在丹阳采买粮食和肉食,于是,丹阳县城有了这样的新血注入,立刻就热闹起来,赵恒很是够义气,二百精兵始终没有撤回,也是担心马贼对程谕报复。 县衙里,几乎隔一段就会出一个新告示,差役们敲着铜锣满街吆喝,把县衙的各种新政传达给百姓。 牛羊不许进城,各家商铺负责门前清扫,偷抢之人一律坐牢,杂税废除……城里百姓应接不暇,但丹阳也迅速变得干净又井井有条,同先前完全就是两个样子。行人正在慢慢学着靠右侧走路,大路中间留给载货或者载人的马车,这般泾渭分明,避免了碰撞和争吵。 初始自然是人人都不习惯,比如牛羊不能上街,甚至羊群也不可以进城这事,很多牧民就抗议过。 第39章 西疆的县城,百姓以牛羊为食,怎么可能在街上找不到羊粪蛋儿?但县衙的差役看管的严格,几乎一刻不停的在街上巡逻,碰到胆敢违反的,就要罚钱,没有钱就要牵走一头羊。牧民舍不得,也就不得不屈服。时日久了,街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光脚上街都不会踩了一脚羊粪,甚至早起时,路旁的店铺还会让人在街路上洒水,避免扬尘。 干净的路面人人爱,当真有谁赶了牛羊走过,拉了满地的粪蛋儿,不等差役赶来,路人就骂开了。 胳膊搏不过大腿,渐渐所有人都开始自觉遵守。 特别是县老爷考量周到,在城外特意开辟了一块地方,用来给牧民们建羊圈,慢慢又形成一个小集市,需要买卖牛羊的都去那里,省得肉铺到处寻牧民,牧民也要进城兜售羊肉,简直是皆大欢喜。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县衙里人来人往,街上也是热热闹闹,就是热娜奶奶都心疼家里的铺子空着,想要回去重新卖肉饼。 但程谕却是把老太太拦了下来,劝阻她再等一段时日。三大家同马贼勾结开采金矿,早就习惯了日进斗金,这般突然断了财路,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吃亏,这些时日县衙外看着松散,其实所有人都提高了警觉,只等着三大家出手。 果然,这一晚,县城东侧的棚户区突然着火,大火就着风势,没一会儿就吞没了七八家的草棚和土坯房子。 有人迅速报到县衙,程谕立刻就点起了差役,一百精兵外加一半的护卫赶去城东救火。剩下一半护卫,当然是要留下保护热娜奶奶和西琳。 棚户区里正乱得不可开交,有老人坐在地上大哭,痛骂放火的人太恶毒,有人拎着水桶极力想要打水灭火,但没人组织,像没头苍蝇一般,根本不见什么效果。 程谕赶到现场之后,迅速下令把火头前的一栋房子推倒,搬走易燃之物,隔断了火势,然后又命人排成两队,传水桶灭火。 不得不说,这般安排很是有效,不到一刻钟,大火就被扑灭了。 夜色里,只留了湿透的木头在散发着青烟,救火的众人累得厉害,坐在一旁稍作休息。 这一场大火烧了七八家,若是不能妥当安排,以后他们要在何处落脚?更何况一起烧掉的还有粮食,衣物等,都说破家值万贯,缺了什么都过不了日子。 程谕四处查看,见得没人受伤或者被烧死,就放了心——赵悍调查了半晌,低声回禀了两句。 程谕寻了个高处站了,高声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这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点火害了大伙儿。本官一定要把这个恶人找出来,县衙悬赏五十两征集线索,但凡有用处的都有赏赐。大伙儿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这两日特别是今晚大火之前有什么蹊跷之事?大伙儿可以偷偷说不必担心被报复。 「另外,房子被烧的几家,今晚先在邻人处安顿一下,明日清理火场,本官保证帮你们重建家园,不会让你们流落在外。所以,擦干净眼泪,事情已经发生了,大伙儿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听得这些话,原本还有些惶恐的百姓顿时就安心了。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县老爷说的很具体,有查问放火的恶贼,也有安顿遭难百姓,甚至还承诺帮他们重建家园,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觉得踏实了。 果然,受灾的百姓都不哭了,县老爷一向说什么就会做到什么,否则县城也不会大变样子,只要他这般说了,他们就有依靠和希望了。 其余百姓基本都是附近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会儿就主动开口把受灾的男女老少请到家里暂住。 人群渐渐散去了,当然路上还有人开口痛骂,「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居然放火烧房子?好在没伤到人,否则就太惨了。」 「是啊,县老爷悬赏五十两呢!我就是没看到人,否则赚了这五十两,就娶个婆娘回来。」 「你可算了,放羊都懒得去,娶了婆娘回来拿什么养啊。」 「你管我呢!」 众人吵闹着,慢慢莲去,火场也安静了下来。 程谕喊了赵悍,吩咐他安排几个差役看守这里,正在这个时候,西琳却跟着一个护卫过来了。 程谕皱眉,低声问道:「这里不安全,你怎么来了?」 西琳笑的讨好,应道:「这附近我很熟悉,想着你可能要找人询问线索,就过来同你一起。」 程谕心头一暖,到底没有撞人。他确实也有这个打算,毕竟明日天光大亮,就是有人想要提供线索,但畏惧于被报复,也要打起退堂鼓,不如今晚打铁趁热,在附近挨家问问。于是两人带了十个护卫,开始挨家挨户走访。 第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起火的棚户区,东边临近城墙,前后都是棚户,幸好大火及时被扑灭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前后两条街的百姓方才都参与了救火,刚刚到家,就迎来了县老爷,都是有些吃惊。但听得询问线索,却人人摇头,毕竟是深夜,外边又冷,谁也不会无事在外边转悠。西琳和程谕一连走了十几家,转到后街的时候,终于有了眉目。 这是一家特别穷困的人家,只有一个老奶奶带了七八岁的小孙子,据说家里儿子儿媳都病死了。 老奶奶眼神儿有些不好,特意点了油灯,仔细看过了程谕,然后认真行礼,说道:「多谢大人来了丹阳,大伙儿如今都日子好过了,就是我这样老不死的都能寻个洗衣的差事,赚口吃的,养活孙儿。」 第40章 「大娘不要这么说,身为父母官,为百姓谋福利是应该的。」程谕同样认真回礼,半点儿没有因为对面是个半瞎的婆婆就敷衍。 另一边,西琳正搂了那个孩子说笑,孩子显见同西琳很是熟悉,小声问着,「西琳姊姊,热娜奶奶什么时候还做肉饼啊,我去城门口都闻不到肉饼味儿了。」 「羁猫儿,原来你谗肉饼了。一时半会儿的,肉饼铺子是不能开了,不过你想吃,哪日奶奶做肉饼,我给你送两个来好不好?」西琳点着孩子的鼻子,惹得孩子痒痒,笑个不停。「好,西琳姊姊给我多拿几个,我和奶奶一起吃。我给银子,我有银子!」 「你怎么有银子,是不是做坏事了?」西琳聪慧,听出孩子的话不对,她就顺着问了一 句。 那孩子指了指程谕说道:「方才县老爷说了,谁知道放火的人就给银子。我知道啊,所以我就要有银子了。」 这般,别说西琳惊喜,程谕和那老奶奶也望了过来,孩子生怕众人不相信,赶紧说道:「就是方才,我肚子疼怕吵醒奶奶,就跑去外边墙角拉屎。结果看见有人在索拉大叔家外边点火,那人先点了个火把,然后才扔去索拉大叔家的屋顶,就着起来了。」这倒是同赵悍调查现场的结论差不多,西琳和程谕都欢喜起来,追问道:「你可认识放火的人?」 「认识,」孩子点头,「就是紮西,崔家大院儿的。西琳姊姊给我肉饼吃,是好人。紮西是个大坏蛋,前几天从这里路过,见到我还踢了我屁股!」 前几日路过可能是为了查探地形,为今日放火做准备。只是老天有眼,这人两次都碰到了这个孩子,为彰显公理正义留了一线希望。 「好孩子,」西琳揉着小孩子的头顶,笑道:「你说的这些非常有用,明日中午姊姊在城外佃户窝棚那里,给你留十个肉饼,你记得过去拿回来同奶奶吃,别让谁抢了。另外放火这事儿,不要再跟任何人说,小心给家里惹麻烦,等着大人调查清楚了,一定把银子给你,好吗?」 「好。」听得有肉饼吃,孩子早就眉开眼笑了,连连点头。 老奶奶也是被孙儿的话惊到了,她赶紧把孙儿扯到怀里,应道:「大人,这孩子太淘气,万一说错了,您可别生气。」 「不会,这孩子聪明。秋末时候,本官要在城里设立免束修的学堂,到时候婆婆送他去学写算,以后不敢说一定有出息,起码能安养婆婆到老。」 「当真?」老奶奶欢喜坏了,一叠声的道谢。 西琳和程谕告辞出去,天边已经隐约透亮了。 两人回县衙吃了早饭,程谕重新洗漱后,就带了精兵和护卫杀去了崔家。说来也巧,那个放火的紮西干完坏事,就去了相好的女子住处胡混了半夜,正脚步飘忽回到崔家,站在门口同小厮吹嘘的时候,就被护卫直接按倒,嘴里塞了木球防备他咬舌头,然后五花大绑直接拖回了县衙。 紮西含混着大声叫嚷,一路拖得烟尘四起,惹得路人都看过来,护卫们早有准备,边走边高声喊道:「有人举报,就是这人昨晚放火烧了棚户区,害得七八家人无处容身。都是一个县城住着的乡亲,毁人家院,实在太恶毒了。」 「什么,居然是这人放的火?这可是太坏了!」 「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放火就太缺德了。」 「真是可恨,踢他两脚去!」 有暴脾气的百姓上前踢打紮西,有商铺的伙计端了脏水,兜头泼上去,气得紮西想骂都骂不出。 崔员外自然很快就接到了消息,毕竟人是在他家门外抓到的,而且也确实是受他的指使,打算给程谕一个教训。 不想火场的余烬还没完全消失,紮西居然就被抓了,难道程谕这个新县令当真有些神奇本事不成?否则他们藏了几年的金矿,前两任县令都没发现,但他一上任就直接寻了过去…… 很快地刘家和王家的家主也被请了过来。三人商量一下,到底心底忿忿不满,他们盘踞丹阳县城多年,让他们自认底气十足,于是直接找去了县衙。 程谕刚把紮西关进大牢,后脚三大家主就到了,他在前衙接待了他们,差役上了茶水后就守在门口,偶尔虎视眈眈地扫过三大家主,生怕他们伤了自家大人的架势,瞧着真是无比的忠心。 三大家主心里憋了气,特别是崔员外,开口就道:「听说大人抓了我的家仆,不知所为何事?」 程谕笑得和气,应道:「有人举报他放火烧了棚户区,本官带他回来查问,只要同他没有干系,或者问出背后主谋,过几日就放他回去。」 崔员外心虚,哪里敢冒险,就道:「大人真是多虑了,天干物燥,着火很平常,怎么可能是紮西放火,一定是诬告。」 刘员外却另外起了一个话题,「大人这县衙修葺的很是气派啊?」程谕依旧在笑,应道:「是啊,多亏了三位员外慷慨解囊,捐献银两。只不过如今本官倒是有些后悔,银两都用来修葺县衙了,城东百姓被火烧了房子,本官倒是拿不出银子安置接济了,正打算满县城募捐呢,说起来也是惭愧啊。」三大家主对视一眼,都觉得意外,难道他们想错了,程谕并没有针对他们,与他们为敌的意思?抓了紮西,也是为了勒索财物? 崔员外就试探说道:「大人不必为难,不过是建几间院子罢了,我捐献五百两,一会儿就让人把银子送来。」 第41章 果然,程谕惊喜的起身行礼道谢,「那就多谢崔员外了,您如此慷慨,以后定然会事事如意。」 崔员外好似听明白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神色轻松下来,刘员外和王员外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住在丹阳,能不翻脸最好不翻脸。 于是,三人皮笑肉不笑的闲话几句才告辞离去。 很快,崔家的五百两银子就送来了,程谕立刻让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崔家赠银子五百两,资助受灾百姓重建家园。 城里百姓知道了,有说崔家仁善的,也有说崔家心虚的,总之吵闹不绝。崔员外在家里左等右等,直到天黑,居然都不见紮西被放回,而县衙传来消息,紮西即将被提审。 他气得直接砸了茶碗,然后下了命令。 程谕吃了晚饭,正同西琳说话。西琳这几日眼见城里各家生意红火,商队潮水一般涌过来,动心要开烤肉铺子。 原本肉饼铺子临近城门,对面一连三四家客栈,位置极好,若是改一改,早晨买肉饼,中午晚上烤肉,生意肯定不错。 程谕原本还有些犹豫,生怕西琳有危险,但同三大家的斗争兴许要持续几年,总不能一直把西琳关在后衙吧。 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他就点了头,眼见西琳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也帮忙改动几处。 就在这个时候,前衙来报,紮西在牢里服毒自尽了。 程谕当时就扔了毛笔,西琳下意识握了他的手,劝道:「程大哥别生气!」 程谕深深呼吸两口气,到底平静下来,吩咐差役,「把紮西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出去。」差役也是个聪明的,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笑嘻嘻应道:「大人放心!」然后就兴冲冲的出去了。 第二日,整个县城的话题就被推上了一个新高度。 「我就说崔家不会那么好心捐银子吧,你们看,一定是紮西放的火!」 「肯定是,否则他自杀什么啊?」 「说不定自杀是假的,被人灭口才是真的。」 而县衙里,程谕抓了狱卒们看守不利的过错,把人都撵干净了,重新换上了忠心的差役。 综合算了算,这一场交手,程谕得了银子修缮棚户区,死了放火的恶人,换了有异心的牢头儿和狱卒,而崔家折损了一个管事,赔了五百两银子,收获了臭大街的名声。 程谕大胜! 另一头,朝廷派来的官员终于理清完金矿场的杂事,到了丹阳县衙同程谕商量在县城招工的事。 程谕倒是乐见其成,但要县衙出面,总要问清楚待遇,不能把百姓们救出魔窟,又重新送回去。 幸好,朝廷派来的官员是几方争斗的胜利者,虽然前来就任,但无数眼睛在盯着他犯错,准备把他拉下马,自然也不敢太过苛刻。 工钱很是丰厚,一日三餐也给饱饭吃,这般一个工人做上一年,轻松可以建个新院子,或者供养一家四五口人过日子。 程谕因此贴出了告示,果然惹得整个县城的百姓都动心了,很多闲置劳力都报了名。城东棚户区在重建房子,金矿场在招工,程谕忙得很,而西琳也没闲着,带着两个护 卫,整日早出晚归忙着整理改建自家的铺子。 原本前边只有两间铺面,卖肉饼是足够,但开了烤肉铺子就太狭窄了,因此她决定把羊圈清除干净,铺上石头地面,然后加盖东西厢房,还有倒座房,天井里也可以种些花草,算是一处小小的景致。 这一晚,西琳把手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同奶奶商量改建院子。 热娜奶奶没有什么意见,反倒很高兴,「太好了,以后让大人寻个人做饭,我就回去看铺子。早晨卖肉饼,中午晚上收钱卖烤肉,闲着还能同周围的街坊说说话,那才热闹呢。」西琳听得有些愧疚,奶奶之所以留在县衙后院,多半还是为她考量,想要她和程大哥多些相处,也更安全一些。 她是能见到程大哥就高兴,住哪里都甘之如饴,但奶奶却是孤单很多,没有相熟的街坊说笑,不能开铺子做生意,每日对着空院子,对着灶台,想必很不习惯。 可惜,她只顾自己高兴,今日才注意到。「奶奶,我……」 西琳刚开口要道歉,热娜奶奶已经摆了手,拦阻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浪费口水了。你是我孙女,别说这点小事儿,等你有了依靠,奶奶就是立刻闭眼睛都愿意。更何况,这马上就要开大铺子卖烤肉了,热闹的时候在后边呢。」 「好,奶奶,我明日就找工匠,不出一个月,肯定让您回去当掌柜的!」 「哈哈,这个好,听着就威风,再给我打个大一些的钱匣子,每日赚的银子把钱匣子装满,每晚我都搂着睡觉。」 祖孙俩说的热闹,惹得程谕都忍不住参了一脚,在窗外笑道:「我寻了木匠,打制全套的炕桌儿,算是我的贺礼。」 西琳痛快应了下来,半点没客套推辞。 丹阳这里,白日还好,夜晩却很是寒凉,虽然吃的是烤肉,但考虑到日夜温差,西琳打算在东西厢房都铺上大炕。晚上烧火,整个屋子都是暖的,坐在上边喝酒吃肉,一定舒服。程谕送的这个炕桌儿正合用,不得不说他们两人也是心有灵犀。 赵悍等人就道:「我们没什么能送的,倒是可以出力。西琳姑娘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尽管吩咐。」 「好啊,多谢赵大哥。我正打算给三夫人写信,再琢磨一些新口味的酱料出来,到时候请大哥们帮忙试吃,给我提提意见。」 第42章 西琳笑咪咪发出邀请,果然赵悍和侍卫们都笑起来,「这活计好啊,有多少我们吃多少,来者不拒。」 护卫散去后,西琳就隔着半开的窗子同程谕商量,「程大哥,明日帮我捎带一封信去京都给三夫人啊,还有我亲手给她缝的一套衣衫和半箱子药材,算作我的谢礼。先前平白得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又给我写了烤肉方子,我怎么都要回礼,但丹阳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盼着她不要嫌弃了。」 「不会的。」程谕喜欢她大方又知道感恩,笑道:「义妹也是贫寒出身,定然会明白你的心意。」 「那好,我先准备,明日别忘了提醒我拿给你。」 「好,早些睡。」 两人到底不好隔着窗子说太多,草草两句就散了。 程谕回房间提笔也写了一封信,随信塞了二百两的银票,托付义妹一定要记得为他整治聘礼。 西琳则整理好箱子,瞄着奶奶上床睡觉了,才偷偷拿出一件衣衫缝了起来,石青色的棉布料子一看就是给程谕准备的。 床上的热娜奶奶翻了个身,想着明日回铺子就慢慢睡了过去……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不过半月,西琳家的铺子就已经有了雏形,只差内里的整理和装饰了。 热娜奶奶恨不得一日跑三趟,见到街坊们也是笑得眉飞色舞,只说开业那日请街坊们尝尝鲜。 偶尔有人询问,「烤肉不都是一个味道吗,人人都是自小吃到大,能有生意吗?」热娜奶奶就不客气的反驳回去,「炖羊肉你们也是自小吃到大,为什么我家夹在饼子里,你们就一日不吃不行,第二日早早来排队啊?东西都一样,但是看人怎么做。我家西琳可是求了高人指点,烤出的肉当然味道不一样,你们到时候可别把舌头吞下去。」 这话说的可是太骄傲了,自然惹得所有人议论,又因为在门口,于是整个县城都知道卖肉饼的铺子以后要改卖烤肉了。 而城东的棚户区,有了崔家的五百两银子,重建经费可是太充足了,毁坏的八家院子原本是草棚或者土坯房,如今都换了砖瓦,建的漂亮又干净,同先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也惹得旁边的街坊们后悔,若晚救一会儿火,是不是自家也能住新院子了,甚至还有人想自己偷偷再放把火,可惜想起县令大人的「神通」,又都把这想法收了回去。 西琳利用去城外看孜然田的机会,悄悄把五十两银子和肉饼的承诺都兑现了。 那老奶奶也是个精明的,半点儿不曾露出破绽,带了小孙子依旧粗茶淡饭,依旧破衣烂衫,依旧住在破棚子里。 这倒是让西琳和程谕放了心,毕竟三大家还没被连根拔起,总要顾忌被他们寻仇报复。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就是夏末了,田里的孜然慢慢变黄,很快就能收获了。有了人工除草,灌溉,施肥,种植的孜然就是比野外生长的要颗粒饱满。西琳几乎是一日走一趟,不厌其烦的叮嘱佃户们,偶尔还给佃户们带些吃的,佃户们也还算尽心尽力。 而热娜奶奶寻了城里的算卦先生,推算了一个开业的好日子,就等三日后惊艳全城了。西琳暂时放下孜然田,忙着炒制腌肉料和蘸料。为了让香味更足,孜然和花生芝麻一类的炒熟后,用最小号的石磨碾碎,这活计需要耐心,更需要体力。 忙碌了一日,祖孙两个都累得厉害,连西琳都难得没有做针线,早早睡下了。偏偏就在这一晚出事了,夜半时候,守着东城门的兵卒飞跑到县衙报信儿,城门外的孜然田被人放火点燃了。 程谕因为写奏摺睡的晚,几乎刚刚躺下就被赵悍唤了起来,听得孜然田着火,他什么话都没说就去喊了西琳。 西琳还有些懵,胡乱穿了衣衫,直到被带到田地边,才算反应过来。 孜然马上就要成熟了,同秋日的枯草一般很是容易燃烧,即便今晚的风小很多,但这么半晌也烧了三四亩了。 西琳疯了一样的往前冲,被程谕死死扯了手腕,「冷静!烧光了再种就好,你冲进去受伤了,热娜奶奶怎么办?」 西琳抱了他的胳膊大哭,「呜呜,我忙了一年,怎么同三夫人交代,呜呜,说好了过几日就送去京都!三夫人还等着开铺子呢!」 「先抢救,过后再说,总有办法解决。」 这里是城外,水井不多,人也不多,救火就不如棚户区那次容易,程谕挽了袖子,吩咐差役们,「大家一起帮忙,拔孜然,空出一条空地隔断火势。」 西琳也明白他的用意了,赶紧挽了袖子开始拔孜然秧苗,孜然的秧苗像个倒过去的小扫帚,拔起来倒是容易。 差役们同惶恐的佃户也是赶紧冲进孜然田,就是守城的精兵都分出几十人赶来帮忙。 众人一起动手,同火神争地,终于在一刻钟后阻断了火势,但孜然田也被烧毁了七八亩,足足损失了三分之一。 西琳被黑灰呛得咳嗽,程谕也不好过,衣衫前襟都被烧了一半,他正要劝慰西琳两句,西琳已经扑上前检查他是否受伤了。 程谕叹气,这样的姑娘他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他抓了她的手,见她的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干净的沟儿,真是好笑又心疼。 结果手下有些滑腻,低头一看,西琳许是拔了太多的孜然,手心已经被划得烂了一片,正在渗血。 第43章 他刚要说话,佃户们已经上前跪倒磕头。 他只能把西琳的手藏在了背后,借着宽大的衣衫遮住了他们的亲密。 「大人,我们有罪,今晚值守的人喝了酒,一时睡过头了才没有出来查看。」 「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肯定是有人放火,不是我们不小心。」 「求大人责罚!」 若是这片孜然田是西琳的,佃户们还不至于如此,大不了明年不种就是了,但先前程谕就说过这孜然田是他的,众人害怕,这才出来磕头。 西琳心里冒火,她提醒过无数次,特别是在城东棚户区着火之后,可这些佃户依旧疏忽大意了。 想起这几个月的辛苦,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没了三分之一,她心疼得简直说不出话。 程谕同样沉默,他在琢磨放火之人的来头,说不得还是三大家,这招数老了一些,但无疑是最好用的。 若是不给予三大家重重的反击,或者痛快清除他们,这般的事情还会持续发生。佃户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先前偷懒的时候确实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倒是无比后悔。「你们拿了工钱,却没替主家做好活计,这一定要惩罚。」程谕黑着脸,干脆俐落说道:「之后直到孜然收获,你们的工钱都会罚没。再出一点儿意外,损失一株孜然,你们都别想在丹阳地界上落脚。听明白了吗?」 「是,大人,我们再也不敢偷懒了。」 佃户们心里算了算,再有一个月孜然就能收成,他们损失不大,也能接受罚没工钱。当真被撞出丹阳,他们新建的房子怎么带走?去哪里落脚,又要开始颠沛流离的日子,这才是他们最不愿意的。 不说佃户们如何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要好好守着孜然田,就说众人一身狼狈的回去县衙,把守在门口的热娜奶奶吓得差点儿没昏倒,「这是怎么了,又有哪里着火了?」 先前她睡的迷糊,西琳被叫走的时候,她也没弄懂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西琳嘱咐了程谕一句,「程大哥,你早点儿睡,我扶奶奶回去。」程谕点点头,今夜太过混乱,一切都等天亮再说。 西琳扶了奶奶回屋,尽量简单说了说,但还是把热娜奶奶听得火冒三丈——「哪个天杀的东西,放火烧田,也不怕天打雷劈!哎呦,造孽啊!」无论哪里的百姓,从来最看重的都是土地,不管是谁出人头地,得了荣华富贵之后,第一件事都是买田地建院子。 而田里的庄稼更是所有百姓的命根子,即便有多深的仇恨,也没人打过这个主意。就算没人看到,鬼神知道,因果知道,总有一日会得到最惨烈的报应。 这也是城外佃户们没有什么防备的原因,他们想过有人偷孜然,却没想过有人敢放火烧田。 西琳想起烧成灰的孜然也是心疼得不行,但还是低声安慰奶奶,「奶奶别担心,还剩了大半孜然好好的,再有半个多月就能收获,倒也不怕谁再使坏了。」热娜奶奶忙着给孙女清洗手上的伤口,迟疑得问道:「程大人没说什么吗,这孜然田也有他一半儿呢。」 西琳也是觉得歉疚,程谕忙着县衙里的事,孜然田一直是她在负责,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说也难辞其咎。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窗户,西琳赶紧开了一条缝,却是程谕递给她一个白瓷瓶,小声嘱咐着,「把这个药粉涂在手上,用干净布条包了。许是要留疤,别担心,京都有好用的去疤药,下次让义妹给捎带过来。」 西琳心里暖得简直要爆炸,强忍着眼泪应道:「好,你赶紧去洗洗,早点儿睡。」窗户关上,西琳攥了白色的小瓷瓶,眼泪这才滴答落下来。 热娜奶奶扯了她继续清洗,然后上药,长长叹气,有欣慰也有感慨,「你啊,就是个有傻福的,以后我就是去见了你爹娘和爷爷,也有个好交代了。」 「奶奶说什么呢,孜然田虽然少了一些,但剩下的也足够用了,而且烤肉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还等着奶奶做掌柜呢。」 「好,好,那我就做几年掌柜,看着你成亲生子了,再去见你爷爷和爹娘。」祖孙俩说了几句话,处理好伤口,就重新躺下了。 第十二章 热火朝天的烤肉铺 程谕确实累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候听得院里静悄悄,就赶紧换衣出去了。结果只有热娜奶奶在灶间,很快的给他端了早饭出来。 「奶奶,西琳去哪里了?」 「她说有事出门,出去有一会儿了。」热娜奶奶正忙着发面,中午打算擀面条,她问过赵悍等人,说这东西顺溜,吃了就能事事顺利。 程谕皱眉,有些担心西琳在这样的时候到处跑,很不安全。 这时西琳满头大汗地从后门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护卫,程谕这才松开了眉头。西琳好似归巢的燕子,欢快的飞到了灶间里,笑嘻嘻同程谕献宝,「程大哥,你猜,我 做什么去了?」 程谕不明白她去了哪里,但见她笑颜如花,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做什么去了?去城东了?」 「没有,我去西城门外了。」西琳神色掩不住得意,又道:「我拿了孜然给牧民大叔们仔细看了,我打算请他们从野外摘采孜然回来,有多少,我收购多少。只要能抵得上烧毁的那几亩孜然,就不会误了往京都发货。」 程谕听得也是眼睛亮了起来,问道:「那些牧民怎么说?」 第44章 「他们很多都说见过孜然,放牧的时候一定帮我多采些回来。」 不得不说西琳家的肉饼铺子很是有名,几乎城里人人都去买过,牧民们放牧在外,也喜欢这种肉饼做干粮,主要是羊肉即便凉了也不腥膻,很是美味。西琳在外牧羊,自然识得很多人,如今又是拿了银钱收购,牧民们也愿意赚点儿零用钱。 程谕想了想,就道:「你给多少文一斤?」 「十五文。」西琳手伤了,不能帮奶奶干活儿,就倒了一碗茶慢慢喝着,「我算了一下,一路送去京都,路上损耗和费用都要加进去,这个价格是最合适的。」程谕想了想就道:「这样吧,马上就要交羊头税了,不如把税银换成孜然。一头羊税银是三十文,正好是两斤孜然。这般牧民们肯定更卖力采集孜然,多收一些,明年开春扩大孜然田,也不犯愁种子了。」 西琳听得眼圈儿都红了,她当然知道程谕这般以孜然代税,是为了帮她收购更多孜然,什么为明年扩产留种,给牧民减轻负担都是借口。 但她还是扬起最美的笑脸,应道:「好。」 很快地县衙门前的告示栏上就贴出了两斤孜然顶一头羊税的消息,牧民们听说后,果然都越发重视起来。先前是为了西琳的嘱托,为了赚点儿零用钱,如今可是不同了,在他们眼里再普通不过的草籽,居然能顶税银,这可就厉害了。 于是牧民们出去放牧时,腰间都带了一个布袋子,见到孜然就把种子担下来。 就连城里的老人和半大的孩童也成群结队出城去找孜然,一日基本都能收获两三斤,卖个三十几文,足够家里几日的开销了。 西琳开春时候种孜然有些下手晚了,所以这个时候还没收获,但野外生长的孜然却是正好成熟,浅浅的灰色种子,细瘦的麦粒一般,这个牧民送来两斤,那个孩童送来五斤,两三日下来,居然就凑了二百多斤,足足两麻袋。这样下去,不必一个月绝对能凑足缺失的分额。 西琳放心了,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灿烂,程谕自然也是心情大好,终于腾出手来寻三大家的麻烦。 先前为了县城发展,程谕一直抱着相安无事的念头,不想三大家却是不安分,那索性就都别安分了,都给彼此寻些不痛快吧。 于是如今县衙的大半差役每日闲着无事就盯着三大家,连三大家的管事去哪里买菜都要跟在后边,美其名曰关心安危。 最倒楣的就是三大家名下的牧场,所有牛羊被差役们数了几十遍,一头都不会落下,该缴纳的牲畜税比往年高了三倍不止。 倒不是三大家牛羊多了,实在是每年瞒报,随便扯个数字,交个几两银子就过去了,但今年却绝对不成了! 三大家恨得咬牙,但如今程谕得民心,手里又有二百精兵撑腰,他们除了一些宵小手段,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样的时候,西琳的烤肉铺子开张了。原本以为烤肉会火爆全城,哪知先被肉饼抢了风头。 一大早,漓羊肉的香味从铺子传出来,门外就排起了长队,而且乡亲们口耳相传,有更多的人陆续赶来。 待得热娜奶奶推开窗子,着实吓了一跳。「哎呀,大伙儿都没忘了我们家的肉饼啊!」 「怎么可能忘了!就是作梦都想再吃一口呢!」 「是啊,热娜奶奶,你可开门了,大伙儿盼得脖子都要长了。」 「我都习惯早晨来买个肉饼吃了,突然没得吃,一日都没精神。」众人的话自然有些夸张,但也哄得热娜奶奶高兴极了,于是大手一挥应道:「我们这后院开了个烤肉铺子,烤肉的方子是京都的大厨调制的,别提多香了,以后还要乡亲们多捧场。今日开业第一日,烤肉只收八成的银子,另外这肉饼一个两文钱!」 「哈哈,这可是好事,先给我来五个肉饼!」 「我要三个!」 「别挤啊,我也要五个!」 众人先不管烤肉味道如何,听说眼前的肉饼只要两文,都是高声嚷着抢起来,一时让铺子门前热闹极了。 住在对面客栈的外来商队见了这般景象,好奇之下,自然要问几句,小伙计就笑嘻嘻夸赞,毕竟都是街坊,先前他也没少吃热娜奶奶的肉饼。 商队的管事自持是京都来的,不屑于同众人去争抢,就罢了。 但中午吃饭时候,他想起对面还有炭火烤肉,就起意过去试试味道如何,于是唤了车队的两个老镍师一起去吃肉喝酒,西琳在后院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极力忍着激动。 上炭火,碗碟,酒壶,腌制好的肉片,还有蘸料。 她连同雇佣来跑腿的两个半大小子都忙得不亦乐乎,这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是熟人,就是古达。另一个则是旁边茶摊的罗布大叔的小儿子罗塔,沉默寡言,但干活儿很是勤快。古达的哥哥被救出金矿场之后,虽然得了县衙的补偿,但还是不够两兄弟在城里安家。正好前几日金矿场招工,他咬咬牙就重新回到了那儿,仗着对那里比较熟悉,居然还做了小管事,工钱高了不少,也不必像原来那么累。 而古达除了放羊就采集孜然,正好西琳的烤肉铺子招人,他倒是干脆,直接把羊群卖了,跑来投靠。 西琳和程谕都喜欢他性子机灵,对兄长有情有义,而且对三大家和马贼都足够警惕,所以直接把人收了下来。 第45章 这会儿,西琳同罗塔退下,他就留在东厢房里随时伺候客人。那三位客人来了丹阳几日,吃多了腥膻的炖羊肉、烤羊肉、煮羊肉,对于羊肉已经深恶痛绝,所以这次点的都是牛肉,牛肉虽然也有些味道,但是比羊肉可是轻太多了。 只见手指厚的大片牛肉,被古达用长筷子放在铁网上翻烤,迅速用大剪刀剪成小块,烤得外焦里嫩,油水滴答。夹起来一块,沾一点碟子里的酱料,还有金黄色的干料,送进嘴里嚼一嚼,不但没有一点儿膻味,那个鲜嫩香浓的感觉,简直形容不出来。 三人闷头连吃了好几口,这才赞叹道:「这也是烤肉吗,怎么一点儿都不腥膻,真是太好吃了。」 老镖师拎起盘子里的生牛肉打量,好奇道:「这肉提前腌制过了,怪不得这么入味又不腥膻,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 古达笑嘻嘻应道:「这是老板的不传之秘了,我们铺子早晨卖的肉饼一端出去就被抢光,也是因为里面夹的灭羊肉不腥膻。客人若喜欢就多来吃几次,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我们铺子好吃的烤肉了。」 「这小子真是该打嘴,天下可大了,你们一个小小的铺子怎么敢称第一?」 「就是,别处不说,就是我们京都里好酒楼和好馆子就有百十家。」三位客人嘴上不服气,但手下可没迟疑,吃个不停。 古达眼珠儿一转就道:「那可不一定,客人们不知道,我们铺子还有一样烤羊肉串,比这烤牛肉还要美味。不如客人尝尝?若是不好吃,我们不收钱。」 「切,这小子还较真儿了。」管事这一趟送货过来,没有遇到马贼,自然是没少赚银子,也不差这么一点儿吃食,就道:「把你说的那个羊肉串来二十个,不好吃不给钱,好吃了给你打赏。」 「好咧,客人稍等。」古达撒腿就跑了出去,欢声同西琳报喜。 西琳取了肉串和调料盒子,憨厚的罗塔就挽了袖子要开烤,西琳拦了他,说道:「走,咱们抬了木炭炉子到门口去烤。」 古达会意,也不用西琳动手,扯了罗塔一起,两人跑了两趟就把东西都倒腾了出去。这会儿正是正午,虽然是初秋了,天气不如先前那般炎热,但也绝对称不上凉快。 街上的行人不多,城门口的守兵无精打采的拄着长枪在闲话儿,旁边的茶摊也没几个客人,罗布大叔都在打着瞌睡。 但很快,这份安静就被打破了。一股带着焦香,微微的辣意,油润的肉香,随着调皮的西北风被吹散到各处。即便中午吃过了饭,但凡嗅到的人肚里羁虫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瞌睡被打断,就有闲人嗅着味道聚到了美味烤肉铺门前,没错,西琳的烤肉铺就叫「美味」,普通又贴切。 有相熟的人瞧着罗塔在翻转着肉串,西琳笑咪咪站在一边,就高声问道:「西琳,你这铺子折腾什么呢,味道真是香啊。」 「大叔,我这里卖烤肉,有在铁网上烤的大片肉,也有这种穿在签子上的小肉串,店里的客人点了很多,又怕烟燻火燎,我就把烤炉挪过来了。」 西琳脆生生应着,随口又吩咐,「古达,再去拿些肉串儿过来,烤了给乡亲们尝个新鲜。」 古达爽快应了,就跑去后院,很快拎出一把生肉串儿。 这会儿罗塔手里的二十个已经烤熟了,他熟练的把一半刷了蜂蜜,一半撒了辣椒粉,立刻香气就更浓郁了。 众人忍不住看得咽口水,有人就道:「西琳重新回来开铺子,这是学了新本事啊。肉饼就已经够好吃了,这肉串更是厉害啊。」 「是啊,一会儿尝尝,这味道真是太馋人了。」 古达拿了烤好的肉串,用一个白瓷盘装了,飞跑送去后边,留下罗塔继续烤下一批。有人等不及,就催促道:「罗塔你动作快点儿啊,这么多人等着呢。」同样挤在人群里的罗布大叔,正为儿子学了手艺欢喜,哪里听得这个,开口就帮儿子反驳回去,「着什么急啊,你不如直接去羊屁股上啃一口了。想吃好的,就要耐心!」众人都是起鬪,玩笑道:「罗布大叔,你儿子出息了,是不是要请我们喝茶啊?正好吃了烤肉,解油腻!」 罗布大叔可不上当,冷哼道:「什么都要人家请,你媳妇儿怎么不请我们白睡两日呢!」 众人都熟悉,这样的玩笑也没少说,那人倒是不恼,只盼着烤肉串赶紧熟。 就在肉串开始滴油,罗塔一遍遍撒调料的时候,古达又抓了二十串生的跑了出来,兴奋嚷道:「客人说好吃,又要二十串!」 说完他又拿出一块银角子,送到罗塔眼前晃晃,「罗塔,这是客人赏的,咱俩一人一半啊!」 罗塔笑了,点头,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就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烤肉串儿了。罗布大叔替儿子高兴,那角银子足有二钱,也就是二百文,儿子分一半就是一百文,可是比他卖两人茶水赚的都多。 众人见他眉开眼笑,还要再玩笑几句,肉串却是烤好了。 西琳拿了,挨个递给街坊。丹阳这里民风还算剽悍,吃辣很普遍,所以肉串都洒了辣椒粉,味道香辣,羊肉又是肥瘦相间,几乎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唔,这味道真是好,太好吃了!」 「就是,我也在家里烤肉,怎么就没这么嫩呢。」 「可不是吗,这肉串我一顿能吃一百个。」 第46章 有人舍不得银钱,吃起来很是珍惜,有人两口吃完就问:「西琳,这肉串怎么卖?」 「两文钱一串,有甜的和辣的两种,随便挑选。」 铺子刚开业,西琳也没敢尝试太多,虽然三夫人给了很多方子,牛肉羊肉,甚至鸡鱼之类都可以烤,但她还是只选了羊肥瘦一种,剩下那些等以后生意稳定,再慢慢填上去。 「两文钱,顶上一个肉饼了!」 「是啊,这可没有肉饼顶饿。」 有人嫌贵,西琳笑咪咪的也不应声,倒是罗布大叔生怕儿子没了活计,开口帮衬道:「你们真是箍门儿,平日也没少去后巷,哪次不要个百十文钱。这会儿吃点儿好的,居然心疼了,这么好吃的肉串,在别处怕是有银子都吃不到。」 后巷是丹阳县城的一处烟花之地,住了一些苦命的女子,靠皮肉生意活命,城里有些光棍汉,得了银钱就会去走一趟,所以罗布大叔才有这么一说。 众人都是挤眉弄眼调笑,到底不好当着西琳的面前,为后巷之事吵起来。有人舍得银钱,就高声道:「西琳,给我来十个肉串。」 「我也来十个!」 西琳就邀请道:「大叔,你们不如去后院合个桌子,坐下好好吃。我一人送你们一碗烧刀子,配了肉串,吃起来更爽快。」 「哎呦,还有烧刀子啊,这可不成,我今日要大吃一顿。」 两个买肉串的大叔立刻惊喜的亮了眼睛,县城的酒水销售有限令,除了一个酒楼,再没有旁处能卖,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但西琳是谁啊,有程谕这么个强大后盾,自然也得了售酒的许可。 西疆贫瘠苦寒,没有男人不喜欢烧刀子这种烈酒,这会儿哪里还能抵抗住诱惑,立刻又有七八人跟了进去。 屋子里,先前的那桌客人正边烤肉边喝的痛快,诱得后进来的人除了肉串,也点了一盘烤牛肉。 曙就着烤肉,喝起酒来,赠送的一碗烧刀子自然就不够了,于是又买了一壶酒……西琳同古达和罗塔忙得是脚不沾地,热娜奶奶早晨卖了肉饼,又回县衙准备午饭和晚饭去了,但到底放心不下,便偷空跑来看看,见满屋子热闹得好似要掀了房顶,嚷着要肉串的声音,划拳的声音,离得多远都能听见,她就乐颠颠的拐回县衙去了。待得程谕和护卫们回到后衙吃晚饭,见老太太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就忍不住打趣道:「热娜奶奶这是发财了,一定是铺子生意好吧。」 「怎么可能生意不好,西琳姑娘做的烤肉那么好吃,说起来我也好几日没吃到了,真是馋得流口水。」 「是啊,明日中午不当差,咱们也去捧场。」 热娜奶奶听得眉飞色舞,手里给众人打着饭菜,不停的说着铺子多热闹。老人都是这般,赚钱是其次,自家孙女这般聪慧有能力,才是更让她骄傲的。吃过晚饭,程谕进了书房处理公事,眼见天色黑透,西琳还没回来,他就有些惦记。赵悍见他不停望向窗外,心头会意,就道:「大人,我闲着无事,想去铺子看看,顺便接西琳姑娘回来。」 果然,程谕立刻就点了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但不等赵悍出门,西琳已经从后门进来了,她还没去寻奶奶就直接冲到了书房,欢喜嚷着,「程大哥,我发财了,哈哈,你猜猜我卖了多少钱?」程谕眼底眉梢都是笑,好似西琳进来,屋子里的蜡烛都亮了三分。 他故意玩笑道:「多少?一百两?」 西琳恼得跺脚,嗔怪道:「程大哥,你故意气我呢,一个肉串儿才两文钱,我要卖多少,才能赚一百两啊。」 程谕赶紧应道:「哎呀,那是我说错了,应该差不多有十两吧!」 「哈哈,没有那么多,不过也有七两了!」西琳抱了钱匣子,晃得哗哗作响,笑得如同跳出井口的青蛙,惊喜又微微有些惶恐的说:「以后生意都会像今日这么好吗,会不会以后就没人吃了啊?」 「不会,生意只会越来越好。」程谕劝她安心,拉了她坐下,亲手给她倒茶水解渴。至于赵悍,早就悄悄溜了出去。书房虽然很宽敞,但这会儿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啊…… 热娜奶奶在屋子里等得脖子都要伸长三分了,终于盼回了孙女,忍不住抱怨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长在书房了?」 西琳脸红很是心虚,方才一高兴就忘了奶奶也在等着,若不是程谕提醒她,她怕是还要耽误一会儿。 她赶紧岔开话头儿,把钱匣子打开推到奶奶跟前,「奶奶快来数数,今日卖了好多钱。」 热娜奶奶果然就把方才的怨气扔去了一边,欢欢喜喜抱了钱匣子。里面有银角子,也有铜钱,祖孙俩忙了半晌,才把铜钱都串了小串儿,一百文一串儿,以后用着也是方便。最后数出七两多银子,热娜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这个烤肉可是太赚钱了,再两日就能把改建店铺的钱赚回来了,都是普通的羊肉,烤一烤就能这么好卖,以后家里可是不愁没钱花了。 「奶奶,以后银子赚多了,咱们就再买一座大宅子,买丫鬟奴仆,您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好好养身体,闲着无事就上街去闲逛,好不好?」 「不好,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也不做,那不成了牛羊了。」热娜奶奶为孙女的孝心高兴,但还是说道:「收孜然要银子呢,还有你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了。我瞧着是留不下你几日了,这些都要赶紧张罗。」 第47章 「哎呀,奶奶,我舍不得您,我等几年再嫁。」西琳红着脸,把脑袋紮进奶奶怀里撒娇。 热娜奶奶拍着孙女的后背,也是不舍,但还是劝道:「你啊,碰到程大人这样不嫌弃你蠢笨的可是不容易,能嫁就赶紧嫁了,万一什么时候程大人回了京都,那里的好姑娘可多着呢,被人家抢走了,有你哭的时候。」 「谁愿意抢就抢,我可不怕。」 西琳嘴硬,她虽然单纯了一些,但可不缺这份心气儿,否则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也不会用几年的功夫偷偷练习射箭,而且还小有所成,只为了给父母家人报仇。 祖孙俩拾掇了一下,就睡下了。 奶奶的话还是在西琳的心里留下了一些担忧,这一晚的梦里乱七八糟,让她早起的时候累得厉害,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倒也没有时间多思虑。 县衙前边,孜然的收购依旧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当然世上从来都不是只有老实人,已经出现混合普通草籽冒充孜然的情形了。 程谕为了杜绝这种弊病,直接命令差役们把意图投机取巧的牧民按倒打了板子,惹得很多人围观,对牧民指指点点。牧民伤了脸面,再不敢以假乱真,满城百姓也不再心存侥幸,都是认真对待。 城东的孜然田,经历了先前的烧毁,如今被佃户们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日夜轮换值守,半点儿不敢偷懒,只要坚持过七八日,就可以收获了。 烤肉铺这里,因为第一日的预热,生意更好了。 外面的行商要尝尝丹阳的特色烤肉,丹阳的百姓要尝尝自家门口的好吃食,所以,美味烤肉铺简直成了整个县城的大热门。早晨的肉饼要排队,中午和晚上的客人也是爆满,设在门前的烤肉串摊子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凡路过的,兜里有几文铜钱的,都会买上两三串解解谗。 西琳加上罗塔和古达忙得厉害,晚上抱回去的钱匣子,自然也就越来越沉重了。 这一日,京都的车队到了。赵悍及其他赵家的护卫都很是欢喜,因为行事大方的三夫人体谅他们在这样的偏远之地不容易,每次都会给他们送些衣衫鞋袜,甚至是京都的特产点心之类。东西不多,也不算贵重,但难得的是主家明白他们辛苦的这份心。 程谕也是见了扬起笑脸,因为马车上抬下的箱子,有八个绑了红绸带,显见是义妹帮他置办的聘礼。 护卫们也想到了这点儿,嘴里不敢打趣,却挤眉弄眼互相玩笑,嘴里问着,「大人,是不是该买几钟好酒回来,大喜的日子没有酒助兴可不成?」 「去买吧,再去酒楼叫两桌上好的席面回来,告诉热娜奶奶,晚上不用做饭了。」程谕安排的很是仔细,众人都是欢快应了。 程谕请了赵家的车队管事去书房说话,询问京都一切都好,也就放了心。那管事是个笑面中年人,很是喜气的模样,拿出了聘礼单子还有书信,双手捧给程谕,说道:「大人,我们三爷和夫人说,因为路远不能来帮着大人提亲下聘,很是遗憾,特意嘱咐小人多留一日,一定要喝过大人的文定酒再回去,三爷和夫人才能放心。」 「好,那就辛苦你了。后衙这里有房间,你留下住几日都使得,车队就安排在前衙,外边还是不太安生,约束人手,注意安全。」 「是,大人放心,小人去安排,大人有任何事情尽管召唤小人。」 管事极有眼色的退下了,程谕才打开聘礼单子,干果喜饼,果脯喜糖,绸缎首饰,胭脂水粉,几乎是应有尽有,准备的齐全极了。这份聘礼绝对超过二百两,就是在京都那边都算极体面了,放在丹阳这样的小城,绝对是第一份儿。 可惜马贼未除,不能光明正大的当着满县城百姓的面前下聘,只能等以后迎娶的时候,再补偿西琳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了。 热娜奶奶听说晚上不用做饭,后衙要开酒席,而且京都的车队也到了,就猜出了三分。 她简单拾掇一下就去了烤肉铺,铺子这会儿正忙着,西琳热得一头汗,脸蛋红润,大眼黑黝黝,怎么看都是西疆最好的姑娘模样。 热娜奶奶笑得骄傲又欣慰,挽了袖子帮忙切肉,开口嘱咐道:「西琳,记得一会儿挂了牌子出去,晚上店里不开门。」 「为什么啊,奶奶?」西琳疑惑道:「晚上是店里客人最多的时候,怎么能关门呢?」 「哎呀,傻丫头,银子是赚不完的,不差这一晚。再说了,晚上有大事,耽误不得。」热娜奶奶笑得神秘又欢喜,惹得西琳好奇,但怎么问奶奶都不说,她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倒是古达和罗塔都欢喜可以歇息一晚,这几日生意好,他们也快累成狗。当然,客人额外给的赏银,西琳从来不要,都是他们两个分了,自然收获也是多多,累并快乐着。 不等日头落西山,热娜奶奶就催促着西琳关门了。 祖孙俩回了衙门后院,遇到的护卫们都同西琳道喜,惹得她更是一头雾水了。热娜奶奶忙着烧水,要孙女洗澡,换了一套新衣裙,重新梳了瓣子,瓣梢坠着两个银铃铛,耳上扣了银丁香,手腕上也戴了蠲子,脚上一双羊皮靴。 这么一折腾,本来就满身青春活力的西琳更多了三分少女的娇美,美得让热娜奶奶叹气。「我们西琳终于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奶奶,这是……」西琳猜到一些,红着脸确认。 第48章 热娜奶奶点了头,笑道:「京都那边的车队到了,三夫人送了聘礼过来,大人让人在酒楼定了酒席,晚上就同我们家里下聘,定下你做县老爷夫人呢。」西琳脸色更红,捏着衣角低声道:「程大哥这么着急做什么……」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程大人不着急,就该我们着急了。大人这是有心呢,看重你呢。你说说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笨丫头,以后做了官夫人,怕是只能给夫家拖后腿。」热娜奶奶担忧的念叨,「到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省得跟你有操不完的心。」正这时候,赵悍在门外喊道:「热娜奶奶,要开席了,大人请您和西琳姑娘过去呢。」 「好,这就来。」 热娜奶奶忙着给西琳整理衣裙,西琳害羞,心头跳得厉害,被奶奶扯出了房门。不得不说,三大家也做过好事儿,起码「捐献」银钱修葺县衙就很是大方,托他们的福气,后衙正房大厅很宽敞,放了两桌酒席,也不觉得挤。 程谕等在门边,见热娜祖孙俩过来,就上前迎接。 酒桌上酒菜齐备,很是丰盛。赵悍和几个平日最熟悉的护卫跟着一起坐了主桌,其余都坐了另一桌。 门口一溜儿八个箱子很是显眼,绑着红色的绸带,喜庆之极。 程谕亲手给奶奶倒酒,然后捧上了聘礼单子。「热娜奶奶,我父母双亡,一人在此为官,如今又同马贼和三大家为敌,为了安全起见不好张扬。所以,今日同您下聘,定下西琳为我的妻子,实在有些简陋,委屈西琳了,还望您多多体谅。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西琳好,终生只娶她一人,不纳妾,同她携手一生,以补偿今日的慢待。」 热娜奶奶本来还打算端端架子,毕竟两家门第相差悬殊,她生怕西琳以后吃亏。一辈子太长,就是如今看着程谕不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心,错待了西琳。 结果,程谕今日下聘,居然还搭了一个最珍贵的「彩头」,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普通百姓人家都不能保证,而程谕是官身,以后肯定越走越高,居然保证一辈子只娶西琳一个。 「你这话当真?」 「当然,奶奶放心,今日我请二十个兄弟作证,只要奶奶把西琳嫁给我,我终生只有西琳一妻,待她如珠如宝。」 程谕神色很郑重,让人看了就莫名的安心,但热娜奶奶还是不能相信,小心问道:「若是西琳一时半会儿怀不上孩子呢?」 「孩子是缘分,有了更好,没有也不怕,以后遇到合适的孩子过继或者收养两个就好了。生恩不比养恩大,孩子总会奉养我和西琳终老。」 程谕是看着义妹怎么同继子平安亲近如亲母子的,说起来,平安还是妹夫的侄儿,西琳同义妹一般善良,就是收养孩儿,一定也会一家和乐。 热娜奶奶就是再刻薄,这会儿也挑不出任何问题了。这男人可以不要三妻四妾,不要血脉子嗣,只要她的孙女,这还不嫁,那就是傻子了。 「好,今日收了你的聘礼,以后西琳就是你的妻子了。」 「待得他日丹阳安宁下来,我就迎娶,也盼着奶奶让我们奉养终老,否则我待西琳再好,她惦记奶奶,怕是也难以展露笑颜。」 程谕最后又添了一句话,直接让热娜奶奶和西琳都哭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以?哪有嫁了孙女,还要带着奶奶的?」热娜奶奶激动又惶恐,眼泪止不住,不得不说程谕这话算是彻底敲碎了她的心防。相依为命的孙女有了好归宿,她自然欢喜,但从此一个人孤独终老,她也确实空落落。 西琳却是一边笑一边掉眼泪,所有感激都放在了心里。这就是她爱的情郎,事事为她考量周全的情郎,何其有幸,在人间得以相遇…… 「来,我们敬大人和西琳姑娘,祝百年好合。」赵悍等人看的那个羡慕啊,端了酒碗,送上真心的祝福。 一顿饭吃得热闹又欢喜,最后酒罅干了,碗盘也空了,就是热娜奶奶都喝了两碗酒,醉得厉害,被西琳扶着送到床上,嘴里尚且哼着欢快的小调。 这么多年,她带了西琳四处逃命谋生,又因为西琳有个作梦的习惯,既欢喜又害怕,心里不知道压力多大,如今西琳寻到了可以依靠的好男人,最欢喜的就是她了。可惜,碍于马贼没有根除,不能说给街坊听,只能偷偷欢喜了……西琳坐在烛光下,打开箱子,一点点翻看那些贵重的首饰,华丽的绸缎,胭脂水粉,心里好像藏了一汪蜜,慢慢满溢出来,甜得她不知道疲倦,就想这样的时刻永远静止。 第十三章 大雪的考验 时光是个公正的智者,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喜悲停下脚步,山间吹过的风开始变寒凉的时候,秋日也就真正的到来了。 西琳把烤肉铺子交给奶奶和罗塔、古达,然后跑去城东同佃户一起收孜然。 孜然秧被割了下来,临时弄出的打谷场上铺了油毡,马匹套了石头滚子,压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被秋风和太阳晒得正好的孜然就乖乖脱落下来,抱走空秸秆儿,木锹扬起,秋风吹走空壳和茎秆碎末,剩下的就是最好的孜然粒儿了。 西琳带了佃户们足足忙了三日,才把所有的孜然收好,装了袋子,运回县衙。而县衙那边,因为有孜然抵赋税的政策,牧民也没少出力,已经收了足足三十多袋,足够烤肉铺一年的使用,所以城东田里收的孜然,西琳就打算都运到京都给三夫人。晚上吃过饭,西琳就同程谕说起,程谕自然应了下来,正好先前送聘礼来的车队和管事还被他留着,倒是可以顺路把孜然捎带回去。 第49章 西琳感激三夫人一直帮忙,特意去寻城里手艺好的婆婆们买了些刺绣,都是西疆这里特有的花纹,六棱帽子,腰带,荷包,甚至是鞋垫儿,不算贵重,却还算新奇。另外,她和热娜奶奶又把羊肉饼的方子写了下来,一并夹带在信封里,赵家富贵,自然山珍海味都不缺,但这是她们祖孙的一份心意,权当给赵家人吃个新鲜了。 出门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踏上归程了。赵家管事这几日把小小的丹阳都走遍了,也吃了肉饼,烤肉,买了腊羊肉,正是心急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得程谕有请,猜到原因,喜不自胜。 果然,程谕吩咐他装车,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车队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当晚就拾掇好了,然后第二日踩着清晨的薄霜就踏上了归程。赵悍带了一百精兵送了两日,直到车队走出西疆的范围才放心返回。车队众人一路晓行夜宿,警醒勤恳,到达京都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一身青衣的赵源从外边回来,见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一脸开心的模样,就问道:「家里有什么喜事?」 有婆子笑道:「先前去西疆那边探望舅老爷的车队回来了,夫人正带了二小姐和少爷们分礼物呢。」 赵源于是也笑了,直接去换了家常衣衫,这才进了屋子。 果然,他们夫妻正房的起居室大炕上,正摆了两个小箱子,箱子打开着,露出里面花色鲜艳的针线。 一个美妇人穿了水蓝色的衣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根金步摇,衬得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和聪慧。她身边围了一个少女、两个小少年,还有两个小童,正叽叽喳喳说着话,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都是笑嘻嘻的模样。 这美妇人正是潘芸,岁月给过她苦难,也让她成长,历经风雨,如今的安宁才越发珍贵。 她抬眼见到夫君回来,就笑着迎上前,「今日回来的倒是早呢,大哥那边送了孜然过来,我的烤肉铺子终于可以开张了。」 少女和少年们,连同两个小童都是行礼,这个喊姊夫,那个唤爹爹,都是亲热又欢喜。 「舅舅给你们送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高兴?」 「爹爹,不是舅舅,娘说是舅母给我们送来的好东西。」一个小童显摆自己手里狼牙雕刻的挂坠儿,很是喜爱的模样。 赵源拍拍儿子的头,说笑几句,孩子们就都出去了,留下他们夫妻说体己话儿。「管事说目前丹阳县城还算安静,幸好有国公爷支援的二百精兵,否则大哥怕是要吃亏呢。」潘芸很是担心,说道:「大哥和西琳嫂子的信里没说,但管事却听城里人说,孜然田被人放火烧了不少。西琳嫂子只好从牧民手里收购,往野外采集多一些,这才凑够了。」 赵源皱眉,应道:「西疆之地,就是不如内地安宁。过几日我要摆酒席,正好请吴公子一起,西疆金矿场的大总管就是他的族兄,多交好一些,以后说不定对义兄那里也有帮助。」 「好,大哥那里已经下聘了,只要除掉马贼,局势安定之后就能迎娶西琳嫂子了。 「到时候,家里这边安排一下,我们去西疆走走,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发现很多财路呢。」赵源笑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财神爷啊,到哪里都能发现财路?」 「你不知道吗,这京都人人都羡慕我呢,说我娶了个财神奶奶回家,若是之前他们能看到如今,怕是当初要撕破脸同我争抢呢。」 「哼,他们再抢也不成,我就是稀罕你。」 「这话说的好,甚得爷的心啊。」 夫妻俩私下这般玩闹,都是笑得厉害,虽然成亲几年,但他们从来不曾有任何吵闹不愉快之处,当真是恩爱夫妻的典范。 笑闹罢了,夫妻俩分头忙去,赵源取了纸笔开始列单子,预备烤肉铺开业时邀请的客人;潘芸则去准备腌肉,制作调料,当天晚上给家里人烤肉吃,果然得了全家的喜爱…… 同一个月色下,西琳刚刚从烤肉铺子出来,程谕来接她,两人牵着手往县衙走。由于马贼多年肆虐,让丹阳百姓养成了天黑入睡的习惯,也因此没有人发现他们这对走在月色下的情侣。 最近,程谕正在推行储备牧草的计划,如此冬日万一雪大,牛羊依旧有草料吃,就不会被饿死了。 牧民们基本都没读过书,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放羊,吃羊,再放羊,羊生羊,根本没有任何预防灾难的想法和措施。 程谕下令各家储备牧草,也算是给牧民们提了一个醒儿。今年许是有人觉得麻烦,抗拒一些,但明年后年……一直推行下去,见到好处牧民们也就习惯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西琳眼里,程谕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这会儿被他握了手,就低声夸耀着,「程大哥,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怎么想到割了牧草储存起来?我放了几年的羊,怎么就没想到?你不知道,冬日的时候,雪下那么厚,赶着羊群到处找吃的,还要提防饿急的狼群,提心吊胆的真是太难过了。」 程谕笑着应道:「许是地域不同,丹阳这里有天然的草场,把羊撞出去就成了,自然没人想到储备。但我们内地不同,春种秋收,储了粮食和菜蔬过冬,事事都习惯提前打算,抗灾害的能力也就更强一些。」 西琳重重点头,「幸好你来了,大伙儿都说你是上天赐给西疆的贵人呢。你不知道,古达家里还立了你的长生牌位,他们兄弟经常磕头呢。」 第50章 程谕听得哭笑不得,扯了大蹩把西琳裹得更严实一些,「咱们快回家,热娜奶奶惦记呢。」 「好,回家。」 两人回到县衙后院时,热娜奶奶果然又在等着,坚持给他们热了粥,拌了小菜,让他们吃饱,这才各自散去。 牧民储备牧草,保证牛羊安全过冬,本是件好事,但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丹阳城里留了三大家这几个祸根,城外还有马贼没有完全清除,他们怎么可能看着仇敌越来越得民心,当官当得风生水起? 于是,在牧民们储备的牧草堆得越来越高时,马贼又出现了,一支支燃烧的火箭射向草垛,瞬间就燃起漫天大火,照亮了半个丹阳县城。 牧民们怒骂着救火,却终究因为牧草干燥,燃烧太容易,而无济于事。再看马贼们早就调头不知跑出多远了,根本看不到踪影。 西琳和热娜奶奶早起卖肉饼,听得街坊们议论,都是义愤填膺,骂道:「这群马贼怎么就不会被天打雷劈呢,程大人带着咱们过好日子,就让他们这么嫉恨吗?非要给咱们添不痛快才行?」 「这些马贼被抢了金矿,断了财路,不知道多恨呢,要是不把他们连根除了,终会给咱们寻麻烦。」 「倒是可怜了程大人,忙忙碌碌地就想带着大伙儿过好日子,总被扯后腿!」 「要我说,那些马贼怎么知道储备牧草的,还是咱们城里的内奸报信了吧?」 「这可说不准,别让程大人抓到把柄,否则他们也别想好过。」这件事让有些赶在秋末来收药材的行商们很是担心,生怕马贼再拦了他们的归程,于是他们一起找去了县衙。 程谕正同赵悍说话,先前储备牧草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过,马贼用火攻最是顺手有效,这次说不定还会如法炮制。 看守牧草堆是没有办法的,毕竟牧草那么多,总不能砌个石头屋子藏起来,便想个办法放两个暗哨,想趁机摸清马贼的新巢,釜底抽薪。 可惜,马贼太奸诈,居然用了火箭,跑的速度也很快,追去的暗哨兄弟只追了十几里就丢了目标。 赵悍有些沮丧,程谕却开口安慰,「有了金矿之事,马贼定然有防备,没有抓到人也算不得你们的错。」 赵悍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行商们就集体来拜访了。 程谕免不得要安慰一番,然后答应派遣精兵护送他们出西疆,这才算把人送走。 行商们心情放松了就结伴去吃烤肉,足足花了七八两银子,最后还打赏了两块银角子给古达和罗塔,让整个烤肉铺子都欢喜极了。 晚上西琳数着银钱,还不忘替程谕犯愁,「程大哥,牧草被烧了,怎么办?」 「如今再割牧草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盼着冬日时候,不要有雪灾了。」程谕也是皱眉,说起来这次也是他心急了,明知有马贼在外时刻威胁亲觎,他依旧推行储备牧草,倒是让牧民们白忙一场。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所有经验和沉稳都是在一次次冲动和犯愁后才沉淀下来的。「明日我让人把草木灰扬一扬,然后原地翻土平整。这般,草木灰做底肥,明年春日再堆一些牛粪肥料,改种孜然,也算变废为宝了。」 「好啊,明年京都那边肯定也会要更多孜然,三夫人说要把烤肉铺子开遍每个府城呢。」 西琳对潘芸简直是崇拜,闲着无事就缠着程谕讲几句,她常觉得自己是西疆这口井里的青蛙,对外边的世界很是向往。 日子再艰难也要过,好在牧草随处都是,牧民们储存时也没费多少力气,如今被烧光,顶多心疼一下,倒没有太难过。 西琳喊了城东的佃户,给了工钱,他们也就早出晚归,赶在大地彻底封冻前,把扬撒了草木灰的荒地深翻了一遍—— 丹阳是有名的穷困,对于开垦土地,县衙前三年都是不收赋税的,所以西琳也不必付给牧民们什么银钱,但到底用了他们牧草燃烧后的灰烬,于是她大方的请牧民吃一顿烤肉。牧民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当日就把烤肉铺子占满了。 不过是两头羊,一些调料蘸料,外加几罐子酒而已,就让所有牧民都像过年一样欢喜。 北风一日冷似一日,牛羊身上的绒毛也是越来越厚,丹阳县城变得安静许多。收购牛羊皮和药材的行商都走光了,烤肉铺子的生意开始清淡下来,一日能卖二三两银子就不错了,倒是热娜奶奶的肉饼生意依旧红火,每日都是开门没多久就卖光了。 西琳因此偷了懒儿,留在衙门后院努力学写算。写字多半在沙盘上练习,算数就用一串铜钱,倒是很少有错的时候,惹得程谕总是取笑她贪财。 她倒是理直气壮的说,就要做个贪财的掌柜。这般,日子不紧不慢的,一场雪过后,冬日就到了。 难得这日城里居然又来了一队行商,带的货物很是齐全,粳米细面、糖霜、茶叶、棉布绸缎,应有尽有,完全就是冲着丹阳百姓的年货来的。即便西疆这里再贫瘠,但过年时候家家户户总要尽量穿件新衣,做桌好菜啊,也就缺不得这些日用之物。 若是往年,行商们也不会顶风冒雪遭这个罪,但今年马贼不再为恶,行商之间又都说丹阳新县令很是好说话,还会派精兵护送,于是这队人才壮着胆子跑来发一笔辛苦财。果然,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几乎是一进城,货物就都被买光了。 第51章 烤肉铺子就在城门口,西琳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没少买东西,行商自然也看见了她的烤肉铺子,惊奇笑道:「哎呀,这里也有烤肉啊?不知道味道如何,我们京都开了一家,生意好得吓人,听说是放了一味叫孜然的香料,可矜贵了。我去吃过一次,真是好吃。」西琳听得眼睛发亮,猜得那必定是赵家所开,就笑道:「大叔,不如进来尝尝我家的烤肉,也用了孜然香料,同你们京都的烤肉是一个方子,但可能我这里的更好吃,因为我们西疆的羊最肥美。最重要的是,我这里的价格很实惠,三四个人,有二两银子就吃得很饱了。」 「这姑娘真是会做生意。」那行商夸赞一句,顺势住在对面客栈,中午时候当真来铺子里吃烤肉。 西疆的羊比内地就是肥美,特别是秋末冬初的时候,攒了一年的肥膘,无论是上铁板烤,还是串成肉串,简直一烤一包油。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肉香满满,一口肉,一口烈酒,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太享福了。这也是行商离开,烤肉铺子每日还有二三两收入的原因。 众人被肉铺里传出的香味引诱,也想听听京都的新鲜事儿,就也钻进了铺子,点了十个烤串,也能对付着喝一碗烧刀子了。 那行商只听旁人说西疆民风剽悍,马贼猖狂,但过来亲眼看了,倒是喜欢丹阳百姓的淳朴,于是两边倒也说笑的热闹。 行商说起京都的繁华,某个官员受贿被会审啊,女子会所多奢华啊等等;牧民就说丹阳这里贫瘠,但也有一些好东西,比如药材和牛羊皮,回家就找一找压箱底的好东西,给他凑一车,别空手回去。 行商听得大喜,就道:「多谢各位乡亲帮忙,那今日这顿酒肉就我请了,权当提前谢过大伙儿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 「哈哈,那就谢谢老板了。」 「我家还有一张狼皮,一会儿就给你拎来,看着给几文钱,够买一壶酒就行。」众人都是哈哈笑着应声,一边大方,一边也不扭捏,一时间屋里气氛空前的热闹和谐。 那行商就道:「各位兄弟还说你们这里贫瘠,没什么好东西。以前兴许是,但以后可不是了。」 他说着话,举了举手里的肉串儿,笑道:「这叫孜然的香料,听说就是你们这里送到京都的。一两银子一斤都难寻,你们就是守着宝盆过穷日子呢。不知道哪个兄弟家里存了这东西,卖我几斤,拿回去吃个新鲜。」 正好西琳这会儿在屋里送新烤好的肉串儿,听得这话就笑了。 有牧民就道:「老板,你可问错人了。你该问西琳才对,我们今年采回来的孜然都卖给西琳了,她还特意种了一片地的孜然。」 那行商其实也不是为了孜然而来,就是京都有人托付他过来找找而已,毕竟赵家那个烤肉铺子实在太火爆了,想要定个包厢都要提前几日打招呼,否则一位难求。 这自然就让其余酒楼饭馆眼红,琢磨出其中关键的香料孜然之后,就到处托人来西疆这边带点儿回去。 行商没想到他这一问居然问到了正主头上,出门在外,如何谨慎小心都不为过,他赶紧起身行礼道歉,「哎呀,对不住,掌柜的,我可没有抢生意的想法,只不过是好奇,想着买些特殊香料回去,发笔小财。」 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西琳即便明知道他要帮着外人撬赵家的墙角,也不能当真就把人撞出去。 她笑道:「这位贵客不必如此,不过是件小事罢了。若是秋日时候,在座的大叔谁都能送你两斤孜然,但如今是冬日,就是想去寻都不成。我这店里存了些,还要支撑每日的生意,也挪不出。」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明年我们这里会种更多孜然,到时候您还想买一些的话,可以秋日时候过来。保管您要多少,有多少。」那行商也从善如流的应道:「那可太好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从这里贩运一批去京都,还能发个大财呢。」 「是啊,就是一路太艰辛了,所以,大叔如今要多吃些肉,喝碗酒,好好攒攒力气啊。」西琳笑嘻嘻又上了一盘羊肉,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今日才知道,西琳真是太会做生意了,不发财都难啊。」 「可不是,不知道以后要便宜谁家小子了。」 「热娜奶奶说了,没有金山银山,别想西琳出嫁呢。」 众人说笑,转而说起家长里短,那行商也就偷偷喘了口气…… 待得晚上关了铺子,西琳回了县衙后院,就直接去了程谕的书房。「程大哥,不好了,有人要抢三夫人的生意呢。」 程谕见她这么冷的天,跑了一头的汗,就心疼的扯了她坐下,递给她一碗茶水。 「慢慢说,你又不在京都,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西琳灌了半杯茶,然后就把今日有行商要买孜然的事说了,末了担心道:「万一有牧民家里还剩了孜然,被他买去,送回京都,抢了三夫人的生意怎么办?」 程谕听得笑了,应道:「你是关心则乱了,先说牧民家里的孜然都送来顶羊头税了,孜然又不顶粮食,谁也不会在家里存了落灰啊。再说,就是京都那些酒楼饭馆拿到了孜然,但他们不知道腌肉料的配方,不知道蘸料和酱料如何调制,就是也鼓捣出一个烤肉铺子,绝对没有义妹铺子的味道好,怎么也抢不走客人。」 第52章 西琳听得连连点头,这才勉强放了心,但还是催促道:「赶紧给三夫人写信,就让这个行商捎带回去,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好,到时候我让侍卫去送信,他就是不愿意也不敢说。」程谕好笑,从善如流的铺了纸,西琳在一旁帮忙研墨,倒是应了那句红袖夜添香。 在京都,别说小小的县令,就是四品五品官都是遍地走,普通的很。百姓们不见得就会惧怕,但这里是丹阳,七品的小县令就是土皇帝,军政一手抓,更何况还有掀翻马贼老窝的战绩。 如今不过是拜托捎带一只小匣子去京都,行商自然不能拒绝,再听说匣子是要送到京都城东的梅园,他就更是欲哭无泪了。 真是偷东西,偷盗偷到捕头家里,自找倒楣啊…… 就在行商走了三日后,不等帮忙护送的精兵回到县城,天上就落下了大雪。鹅毛一样的雪片,飘飘悠悠,很是优雅的从深远的天空落下,一刻也不停,几乎一晚就把草原变成了白色的世界。 景色虽美,但整个县城里的人几乎都为了这场雪,没人入睡。 虽说丹阳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但那已是七八年前,不想今年老天爷又发威了。牧民们顶着雪,把牛羊赶去草原,趁着积雪还不是太厚,催着牛羊刨开积雪,再吃几口干草垫垫肚子。 但若是大雪继续下,积雪越来越厚,牛羊行走都不成,就更别提从大雪下寻吃食了,只有饿死一途—— 饿死的羊太瘦,吃都不好吃,所以,若这雪再下一日,牧民们就要提前下手,把牛羊宰了,起码还能吃一冬。至于开春之后如何,谁也不知道,只能先顾眼前了。 西琳的铺子里挤满了人,对着城门外白茫茫的草原唉声叹气。 丹阳几乎没什么田地,就是依靠放牧牛羊,如今牛羊因为少见的大雪要尽数宰杀,谁都心疼,都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西琳招呼罗塔和古达给众人上茶水,原本西琳放牧的羊群有二百多只,后来去了县衙上工,不能放牧,就被罗塔的大哥接手了。 如今也圈养在城外的牲畜栏里,虽然烤肉铺子里需要羊肉,比之其余牧民,她不至于太犯愁,但还是跟着担忧。 就如同内地,农田是百姓的命根子一样,在丹阳,牛羊也是百姓的活命之本。 程谕在县衙也是坐不住,索性带了护卫出来走走,听得烤肉铺子里人多,就赶了过来。 众人一见父母官,都是纷纷嚷着—— 「程大人,这可怎么办啊,下大雪了,牛羊要饿死了。」 「是啊,大人,明年没了牛羊,我们怎么过活儿啊。」 「呜呜,这可完了,存下的牧草被马贼烧没了,牛羊吃什么?」 「该死的马贼,诅咒他们躲在那个老鼠洞,冻掉手脚!」 「对,就怪那些马贼!」 众人有哀哭的,有怒骂的,有唉声叹气的,一时间,铺子中吵闹之极。 程谕想了想就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大伙儿不要着急,虽然天降大雪,牛羊遭灾了。但大伙儿这一冬日,有牛羊皮毛可以御寒,牛羊肉可以果腹,就不惧怕冻饿。待得春日时候,大伙儿就是没有牛羊放牧,就跟着西琳种孜然。先前京都来的行商说的话你们也听说了,京都那边都盼着在咱们丹阳买孜然呢。野外采摘的总是有限,不如开垦田地,种上两亩,想必收成也够一家人吃用了。」 「种孜然?这能成吗,我没种过地啊?」 「京都的行商,是说先前那个请咱们吃烤肉的吗?」 众人纷纷问着,倒是没了方才的绝望之色。 程谕扫了西琳一眼,见她也是满脸好奇,并没有恼怒,这才继续说道:「咱们丹阳这里的土地贫瘠,却很适合孜然生长,种出的孜然香味重,比别的地方都要好。明年京都那边必然很多行商来采买孜然,所以,多了不好说,但种个百十亩,肯定不愁卖。另外就是药材也可以尝试种植,就算一年不成,琢磨个三五年成功了,子孙后代就可以不必放牧,也可以保证衣食无忧了。」 「那我们明年种孜然?我怕种不好啊。」 「种不好,不是还有西琳教咱们吗,今年城东那片孜然就长得很好啊。」 「是啊,西琳已经种了一年了。」 「幸好有程大人做咱们的主心骨,否则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众人对明年多了几分希望,脸上也就多了几分笑,总算没有同牛羊一起去见阎王爷的想法。 程谕就笑道:「大伙儿怕是忘了,咱们这里还有金矿呢,就是不愿意种孜然也不怕,进金矿场做矿工,也每月都有工钱可拿。而且明年必定过往的商队更多,到时候在城里卖个茶水都能混口饭吃。唯一要当心的就是,大伙儿要警惕一些,多盯着点儿,只要有马贼或者有谁起了坏心,一定去县衙告诉我,好好的日子别被马贼和坏人毁了。」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替大人多看着。」 「对,我们就是大人的眼睛。」 牧民们原本就算不得聪明,灭了牛羊就觉得没了活路,如今听说可以种孜然,可以去金矿场做工,可以在城里做小买卖,怎么都饿不死,也就都打起了精神。 待得人群散去,屋里没了外人,程谕同西琳对坐喝茶,程谕就问道:「你不怪我,要你教授牧民们种孜然吧?明年种的人多了,价格肯定没有今年的高。」 第53章 西琳把头差点儿摇成拨浪鼓,「本来这孜然就是你教我种的,而且也说好,试验一年,若是销路好,就带着县城里的乡亲们一起种,一起过好日子。我怎么能拦着?倒是三夫人那边,会不会因为很多人买到孜然,就被抢了生意?」 「不怕,离得明年秋日孜然丰收,还有一年空闲呢,以她和三爷的本事,烤肉铺子早就在各个州府站稳脚跟了。」 「那就好,难得到铺子里来,不如午饭在这里吃完再回去吧?」西琳大眼睛里都是盼望,先前她烤过肉给程谕吃,但都是在县衙后院,如今难得程谕到铺子里,她就想留他吃饭。 程谕倒是没犹豫,「好啊,多准备一些,赵悍他们饭量大。」 「好啊,好啊!」西琳欢喜的跑了出去,一叠声的喊着古达和罗塔,赶紧烤肉串。待得木炭炉子在门前支起,焦香飘满整个城门口,所有人的心也就更安定了。 县令大人还有心思吃烤肉呢,那牛羊遭灾这事就不算大事,大人心里肯定有打算,绝对不会眼看着大伙儿饿死就是了。 于是,即便大雪一直在下,众人的心情也不如昨晚那么沉重绝望了。 第十四章 丹阳的仙女 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日,几乎要把城门都堵住了,草原上随便一处积雪都过了膝盖,放牧牛羊是彻底没了希望,于是牧民们开始磨刀霍霍,忍痛宰杀牛羊。 一户牧民几乎都养了二三百只牛羊,就是再如何敞开肚皮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于是城里没养羊的人家随便拿点儿粮食或者用物,就能在牧民那里换一只剥去皮的白条羊,这般牧民不必天天吃羊肉,城里人的饭桌上也丰盛一些。 西琳也宰杀了将近二百头羊,送了县衙三十头,依旧还剩了很多。 她就寻了程谕问道:「羊肉可以做成风干腊味,送京都一些做年礼,或者干脆就送了冻羊肉过去,三夫人的烤肉铺子每日定然会用很多。还有金矿场那边,几百人每日吃喝,也需要不少羊肉吧。还有北武军那里,是不是都可以送羊肉过去?」这倒是提醒了程谕,他欢喜的抱了西琳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儿,嚷道:「西琳,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小仙女!」 西琳被夸赞的脸红,趴在程谕怀里,低声笑道:「我也是突然想到了。」 「京都太远,送羊肉需要从长计议,但金矿场和北武军可是不远,送了羊肉过去,他们总不能当真白拿,多少换一些粮食也够牧民们过冬了。」 换粮食的办法,沾了点儿无赖性质,他一时没想到,西琳却弥补了这一点。很快,牧民们就被通知,每家往县衙送三十头白条羊,然后县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木匠也被征召到县衙,打制马扒犁。 马扒犁不过是几块板子组合在一起,算不得什么复杂东西,一日间就打制了十几辆。第二日,程谕就亲自带了马扒犁队伍,送了三百只白条羊到金矿场。金矿场的大管家刚刚收到家里的信,本来金矿场在丹阳地界,他就免不得同程谕打交道,程谕又同北武军的国公爷关系匪浅,如今再得了族弟的提醒,他当然对程谕更显亲近几分。 于是他不但收了三百头白条羊,换了五十担粮食给程谕,还拉了他一起喝酒,送了他半扇子冻猪肉。 程谕大喜,虽然西琳和热娜奶奶很擅长整治羊肉,但他自小长在内地,习惯也喜好吃猪肉,如今隔了一年多,再次见到猪肉,真是恨不得淌口水。 大管家见他如此,倒是觉得官场上难得有如此赤诚之人,又多了几分真心。待得吃饱喝足,程谕带人运了粮食回去,再通知牧民到县衙领取,这事儿立刻就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要知道在西疆,羊肉不稀罕,粮食才矜贵。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寒冷冬日,县令居然豁出脸皮,运了白条羊出去换来了粮食,这份一心为民的心真是让所有人都感激。有牧民背了粮食,就跪在县衙磕头,然后才顶风冒雪的回家。 程谕再接再厉,又运了更多的羊肉,在风雪里走了三日,才到了三百里外的北武军。赵恒一见他这般,就知道是来打秋风的,于是笑声朗朗说道:「听说金矿场被你打劫了不少粮食,本国公这里就开始准备了,果然你过来了。」 程谕笑得无奈,行礼应道:「遇上多年少见的雪灾,我这个父母官总不好看着牧民们日日哀哭,只能厚着脸皮,来麻烦国公爷了。」 「自家人,不说客气话,再说我们长年驻军在这里,也没少倚重丹阳,这个时候互相搭把手儿,彼此扶持一下,是应该的。」 赵恒请了程谕进屋,说起家常,就道:「听说你们县城开了家烤肉铺子,都说好吃,本国公不能擅自离开军营,否则倒是去寻你喝酒了。」 程谕就笑道:「国公爷不必心急,我正好带来擅烤肉的小伙计跟西琳准备的调料,今日就陪着国公爷吃烤肉喝酒,算是我谢过国公爷援手了。」 「哈哈,你这是在同本国公炫耀娶了个好媳妇吗?来,来,赶紧烤肉,咱们边吃边说。」 很快,两人就坐在了桌子边,烤炉和调料都是西琳准备现成的。跟来的古达又机灵麻利,眨眼间就送上了一盘羊肉串,而铁板上的烤肉也已经开始滋滋冒着油了。 赵恒吃得不亦乐乎,想了想又把满营的副将都喊了过来。 于是,整个北武军都迅速被烤肉征服了。 六百只羊被留了下来不说,赵恒还很是慷慨的给了二百担粮食,甚至还同丹阳买三千张羊皮,若是能做成羊皮坎肩,价格翻倍。 第54章 北武军辛苦,特别是这样的冬日,只依靠兵部发下的劣质棉袄是根本没法过冬的。若是有件羊皮坎肩,多少能让兵卒们好过一些。 程谕接了这样的大生意,也是意外之喜。 第二日,他就赶回了丹阳。因为走的时候做了一些隐藏手段,所以满城百姓都以为他在县衙里,却不知道已经走了一趟北武军回来。 这单大生意把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发动起来了,一家领了十件任务回去。男人们拾掇皮毛,女人们就穿针引线,点灯熬油的缝制羊皮坎肩。 特别是家里分了粮食的,越发积极。 待得七八日后,羊皮坎肩整备好送去军营,由赵悍亲自押车,换了几百两银子回来,整个县城就堪比过年一样沸腾了! 牧民们仔细算算,家里拿回的粮食和银钱,居然同平日卖牛羊所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这场雪灾,牛羊虽然遭损了,他们却没有赔钱,只不过是从喘气的活物,换成粮食和银钱罢了。 于是,县城内外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有些手里存不住银子的,就跑到烤肉铺子里吃肉喝酒,以至于烤肉铺子的生意都好了几分。 热娜奶奶总担心程谕这个读书人会嫌弃西琳抛头露面做生意,就把西琳留在后衙,她去铺子张罗生意。左右她这么多年都在街市上,众人都熟悉,她又是个爱说笑的泼辣脾气,在铺子里倒也更自在。 西琳准备一日三餐,闲着无事时就寻了一些干净羊毛,慢慢搓成毛线,然后编织毛毯,琢磨着过年时送到京都做年礼。 程谕从前衙回来,想起军营得的那半扇猪肉还在院落里的雪堆中冻着,就喊了侍卫帮忙刨出来,然后去寻西琳,笑道:「今晚我下厨,给你和奶奶做几道我们家乡的吃食。」 「好啊,那扇猪肉都拿回来有些日子了,我跟奶奶琢磨几次,都不知道怎么吃呢。」西琳手里不停,笑的欢喜,西疆这里最落魄的牧民也没煮过一碗奶茶给媳妇儿喝啊,而她寻的男人,是读书人又是县令老爷,居然要为了她下厨,传扬出去,不知道多少女人要羡慕得咬碎后槽牙呢。 程谕低头瞧着那些羊毛线粗细不一致,就弯腰拿了一小团,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西琳有些脸红,她针线活儿确实一般,这会儿自觉丢脸,就抢了线团,嗔怪道:「这是我做的小玩意儿,还没完成呢,你不能笑话我。」 不想,她这般抢着拾掇了毛线和筐子,倒是露出编织了一半的毯子,那是一片草地,几只小羊在跑动。 毛线不知道用什么染色,草地绿的很逼真,小羊有几分丑,却笨拙的可爱。程谕下意识就把毯子拿了起来,问道:「这也是你编织的?」 西琳硬着头皮,应道:「是,我小时候看奶奶洗了羊毛絮袄子,嫌弃太厚实,走动不便,就想把羊毛变成布,做成像衣衫一样,就没那么笨重,可是一直忙就忘了。 「这几日闲着无事,家里养皮羊毛又堆成堆,就重新捡起来,看看能不能搓线绳,编成毯子,选条好看的,送去京都给三夫人做年礼。」说罢,她满脸都是忐忑,问道:「三夫人不会嫌弃吧?」 「不嫌弃,不嫌弃!」程谕连连摇头,眼光亮得怕人,「西琳,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丹阳的幸运仙女?」 「当然有了,就是你啊,上次说我是仙女!」西琳笑起来,眉眼弯弯,越发单纯美丽。程谕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毯子,就道:「这几日,我就让赵悍他们准备往京都送羊肉,你加紧把这毯子编织出来,我先送给义妹看看,说不定你又给咱们县城的乡亲寻了一条财路呢。」 「真的?那我赶紧编织,晚饭就交给你了,程大人!」 西琳俏皮的吐舌头,惹得程谕想要抓了她亲一口,又担心被人撞见,只好把心思都专注在那扇猪肉上。 排骨用糖醋,腰条五花肉用红烧,其余剁馅儿包饺子。 晚饭时,满桌的家乡菜惹得赵悍等人都欢呼连连,筷子翻飞,抢得不亦乐乎。若不是程谕特意给热娜奶奶和西琳留了一份,怕是她们一口都吃不到。 吃饱喝足,热娜奶奶听说程谕也看好羊毛线编织的毯子,就接过了编织的细致活儿,撞了孙女负责搓线绳儿。 有了奶奶的有力支持,不过两日,一张三尺见方的毯子就成功「问世」了,只不过西琳还是觉得有些粗糙。 但程谕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特意写了厚厚一封信,托付妹妹和妹夫在京都帮忙寻纺车的图纸,还有纺线熟手女工。 这一次赵悍带队回京都,实在不放心程谕的安全,幸好赵恒吃烤肉馑了嘴,借口巡查,正好派了兵卒寻程谕和西琳讨要酱料。 领头的心腹得知状况,写了信请示国公爷,悄悄派人先将信与酱料带回去,得了赵恒允许后,县城剩下的一百精兵便借口雪大难行留下了。 冬日大雪覆盖了大地,好似一切都变得缓慢静寂,就是三大家好像都彻底安静下来,整日关门闭户,但西琳和程谕都没有掉以轻心,每日都安排人手盯着他们。 前衙没了政务,热娜奶奶又日日去铺子坐镇,程谕就得了机会,同西琳整日在一起。西琳绣花那类的细致活计不成,但用粗毛线编织却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编织的越来越好了。 程谕寻了颜料和画笔,画了一些简单的图案,然后也开始对照着尝试一起编织。西琳和热娜奶奶先前编织好的那块毯子,其实就是普通的羊毛毛线,编好之后稍稍的描色,不只是粗糙,颜色也比较单一。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