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国师》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明第一国师》作者:想见江南【完结+番外】 文案: 神棍女主x唯神主义男主 打工人冼如星一朝穿越,变成五百年前王府供奉的女道士。 师父贪财好色,同门勾心斗角,下人各怀鬼胎。 为了生存下去,冼如星只好开始了自己装神弄鬼的神棍生涯。 正当她混得风生水起,马上就要成为有房有地的人生赢家之时,府里小王爷突然间躺赢当上了皇帝…… 假道士冼如星转眼间进了紫禁城,为了维持人设不倒,她观星象,斗奸臣,搞发明,平叛乱。 揽最大的权,装最大的b! 小剧场: 传闻嘉靖与国师冼如星关系暧昧,形影不离。 满朝文武以头抢地:「皇上!冼如星狼子野心,在前朝唿风唤雨,不能再让她惑乱后宫啊!」 嘉靖义正辞严地纠正:「冼如星当然不是朕在宫里的皇后,相反,朕是冼如星在人间的道侣!」 百官们面面相觑,抱头痛哭……这不一个意思吗!? 阅读指南: 1、基建强国文。主剧情。 2、cp嘉靖,铁血1v1。 3、平行时空,非正史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歷史衍生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冼如星,朱厚熜(嘉靖)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左手科技,右手玄学。 立意:努力发展科学及时,为国为民 第1章 细雨,黄昏。 常言道「漫脱春衣浣酒红,江南二月最多风。」安陆虽地处湖广,二月的天却也格外冷,凉风吹在身上,打得人直发抖,恨不得寻个地方窝起来。 兴王府,清风观。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几缕黑烟从正中央的八卦炉上冒出,预示着此批丹药又炼毁了。 丹炉前方,一个身着天青色的大褂的中年道人面沉如水,两旁的架火童子低头不语,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牵连。 许久后,道人长长舒了口气,高声道:「来人,把本座的圭简呈上来。」 没一会儿,门被缓缓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纤细裊娜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嫩的肌肤仿佛上等的瓷器一样,杏眼桃腮,眉间一点胭脂痣更衬得楚楚动人。 如今这个温度,少女不过穿了件单衣,嘴唇冻得有些发白,但神色却极为庄重,双手将一上端略窄,用漆涂饰木板递了过去,恭敬道:「师父,请。」 道人的目光在少女雪藕般的白臂上停留一瞬,紧接着移开。拿起圭简,两手相合,把其置于胸前,对着不远处的三清像拜谒再三,口中念念有词。待到完成这一切,方才停下来,命人将丹药残渣收走。 「怎么就你一个?似露呢?」就在众人陷入忙碌之际,道人冷不丁开口。 少女身形微顿,转头答应道:「回师父,似露师妹吃坏了东西,担心给您过了病气,就不来正殿孝敬了。」 「嗯,」道人点头,慢慢地捻了几下鬍鬚,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好生歇着吧。今晚子时三刻,我要再启一炉丹,为防这些个粗手粗脚的坏事,到时候如星你来伺候。」 「是,」如星颔首,轻声应下。 在此站了一天,道士也有些乏了,拿起浮尘,在弟子的服侍下回里屋休息。 等他走后,冼如星又待了一会儿,督促着小道童们把这里收拾好方才离开。 与后世的认知不同,的藩王府并非「大宅子」而是「小皇宫」,格局完全同紫禁城一模一样,无非就是小了些。 好比清风观所在的社稷坛,位于兴王府西南角,紧邻端礼门,作用和京城里的也相等。皇帝祭祀天地日夜,藩王祭祀封国山川。不过平日除了供奉的道士外,鲜少有人过来。 冼如星从主殿出来,顺着游廊走到西厢房,才刚推开门,就见一个木枕飞来。 微微侧过头躲开,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怎么又闹起来了?」 屋内,一个比她小上一些的娇俏女孩儿哼哼唧唧地叉腰,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怒斥道:「好哇,你个倒霉黑心肝的,下药的帐还没跟你算,今日昏定又没知会我!告诉你姓冼的,我才是师父一手养大的,哪怕你在从中挑拨,我赵似露也是清风观第一得意人!」 「好好好,」冼如星敷衍地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桌案边洗了把手,将浸湿的布巾盖在脸上,看样子颇为疲乏。 赵似露就这么被晾在一旁,俏脸涨得通红,想要继续争辩,突然,外面传来小道童慌张的声音,「哎?你们干嘛?出家人清净地,不能随便进来!」 冼如星与似露对视一眼,连忙出去查看。 只见三五个穿着道袍的半大丫头小子正与人撕扯,嘴里骂骂咧咧颇为不干不净。 清风观里人不算多,刨除一位在外做法事的师兄,就属如星似露辈分最大,所以赵似露率先迎了上去,开口问道:「你是……净云宫里的妙乐师姐?来我们清风观可是有事?」 净云宫与清风观相同,都是兴王府请来的供奉。如今王府的主人兴王排行老四,乃先帝弘治异母弟弟,当今圣上的叔叔,平日里热爱诗词书画,尤为信奉道教。 偌大个王府,自然不可能只请一家供奉,算上清风观,共有四家道观于此侍奉。正所谓同行即冤家,修道之人也不免于此,四家平日里多有摩擦,净云宫歷史悠久,最得王爷信任,其门下大多高傲跋扈,像如今这样找上门倒也不止一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打头的女道士妙乐见到似露冷笑一声,斜着眼睛不屑道:「当然有事,清风观冒领了我们净云宫的炭火,害的我家师父这两日得了风寒,赶紧将东西吐出来!」 「炭火?什么炭火?」似露皱眉,王府冬日确实给社稷坛里的道人供应些炭,但早在二月初天渐暖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他们这些小的每日冻得身上发青也没办法。不过听对方如此讲,赵似露也反应过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好哇,我说怎么今年的炭没的这般早,原来是都让你们净云宫给吞了,现在还来找我们要!真当我们清风观没人吗!?」 妙乐往常骄纵惯了,头回遇到敢反驳自己的,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双方吵着吵着,渐渐动起手来。 这些道士年岁不大,平日又养尊处优,所谓的「打架」也不过是你抓我我推你,眼看净云宫的马上就要占上风,突然从天而降一大泼冷水,将几人浇了个透心凉。 「哎呦!」妙乐发出惨叫,这才二月,虽然不比冬日,外面依旧十分严寒,此时他们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直接瑟瑟发抖。 冼如星一手拿着水壶,面色不虞地呵斥道:「清风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再继续下去我不客气了!」 妙乐如今浑身湿透,气势上难免落了下乘,又见冼如星神情冷硬,眼中满是寒意,不由打了个哆嗦,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尖声道:「姑奶奶是你吓大的不成!你等着,我师父定饶不了你!」言罢便带着手下落荒而逃。 将水壶丢给道童,冼如星整理了下衣冠,抬眼见到身边少男少女皆瞪大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顿时微愣。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温声道:「怎么?都傻站干嘛,快把这儿收拾下,晚上师父还要炼丹呢。」 「啊.是!」众人慌神,见向来温和的师姐又变回之前的模样,方才松了口气,各自忙碌去了。 赵似露走上前,半天,犹豫着开口道:「妙乐那边怕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你还是趁早去禀告师父,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会保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打断,赵似露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几个月前冼如星落水大病一场被救回来后性情变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赵似露总觉得其对师父不是很恭敬。 「算了,我不管你了,不过话说回来,炭火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净云宫为什么说咱们拿的?」 「可能弄错了吧。」冼如星打了个哈哈,有些刻意地岔开话题。 果然,不出她所料,清风道人在知道自家弟子得罪了净云宫后问都没问,直接命令冼如星上门赔罪,之后更是罚其在三清殿守半年,就连自己都选择闭关几天躲风头。 如此做派,底下弟子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此时讲究「天地君亲师」,即使师父有错,他们这帮人也无法挑什么。 冼如星倒是没怎么失落,收拾好东西后在似露的欲言又止中搬进空旷的大殿。 和尚拜佛祖,道士供三清。所谓「三清」就是指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这三位神仙。三清殿位于社稷坛最中央,除了三清圣诞和五腊日这些道教重大节日外很少开放,平日由各大道观轮流派人打扫。现在冼如星住进来了,自然就由她全权负责。 推开厚重的大门,冼如星将烛台点上,在昏黄的烛光下,开始低头地做清洁。 三清殿寥阔冷清,可能是寻日里弟子偷懒,地上满是灰尘不说,空气中还一股子霉味。不过冼如星似乎对此没有半点不悦,清扫得极为认真,就连台上的神像都擦的锃光瓦亮。 在干完这一切后,少女长舒一口气,翻出边上的香,恭敬地对着三清叩了几个响头,神情肃穆地念念叨叨: 「三清大神在上,我只求能穿越回去,只要能回去,信女愿意吃素三年,终生供奉您几位。」 说完她闭上眼睛跪在地上,许久,缓缓睁开,眼见自己依然在此地,失落地嘆了口气。 是的,冼如星是一位穿越者。 上辈子的她大学毕业后刚参加工作两年,在家人的支持下于一线城市贷款买了房,眼看生活事业都逐渐走上正轨,结果在马路上突然被失控的车辆创飞,等再醒过来,已经变成五百多年前明朝正德年间的一位女道士。 小道姑不小心落了水,救起来后高烧不退,古代医疗不发达,人就这么走了,倒是让与她同名的冼如星捡了便宜。 不,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冼如星苦笑,天知道当她发现这具身体主人的师父对其有别的心思之时有多噁心,每次对方视线扫过,冼如星都恨不得把那老色.狼眼珠子抠出来。 万幸的是,清风观里年级稍大些的女道只有她和似露两个人,在穿越之后,她使尽各种手段,总算是让那老道士没有得手。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冼如星苦恼地揪了揪头髮,她得想法子彻底离开这儿。 此时天色已黑,干了一天活儿的冼如星又累又饿,来之前倒是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但看了眼,硬邦邦实在难以下咽。 冼如星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筋骨,在脑海中默念了「回家」两个字,转眼间就已经进入另一个。 望着熟悉的景象,她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还好自己穿越携带金手指,不然这日子得多难熬! 冼如星的金手指说起来也好笑,正是她穿之前背负巨额贷款买的那套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之前房奴怨念太深,这东西竟然一起跟过来了。 经过反覆的实验研究,冼如星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金手指的使用方法。 她每天最多可以进到这里一个小时,屋里的东西都可以拿出去,但拿一样少一样,没有补货渠道。 房子套内一百二十多平,四室两厅,里面塞满了她因为疫.情而囤积的大大小小各种商品,长久保鲜。水电燃气都能正常使用,只有手机电脑开打不开。 这个金手指算是给了冼如星底气,哪怕现在离开王府,短时间也饿不死。 翻出之前吃了半瓶的老干妈,她就这水勉强吞了两个杂粮馒头,在差点将自己噎个半死后,躺在床垫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到了,才恋恋不捨地起身离开。 「出去。」冼如星轻喊了一声,之后就感觉自己仿佛被套上绳索。 这个金手指就这点不好,从家里回到现实,整个人是一点点「挤」出去的。 先是左腿,之后是左臂,然后是部分的脸……好不容易出来了半个身子,冼如星累得值喘气。 正想着要不要先歇两分钟,突然,正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 伴随着惨白的月光,冼如星只有残缺的身子悬浮在空中,与其四目相对,不由心头一紧。 「你.你你你!」少年颤抖着看这眼前这一幕,清秀的脸庞在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屋内如午夜坟场般寂静,在此之下,两人的唿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额.我可以解释,你千万别喊!」冼如星顶着半个脑袋,在昏暗的烛火中缓缓开口。 「我不喊,我不喊……」少年神情恍惚,噗通一声,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冼如星:「……」 第2章 「月前我问你们父王的病情如何,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过是『水臌』,几针下去就能消退,现在呢?」 朱厚熜面无表情地开口,清秀稚嫩的脸阴沉一片,唯有紧紧握住的拳头证明着其内心的愤怒。 在他下方,几个医官打扮的中年人诚惶诚恐地请罪。 深吸一口气,少年努力平復了下,缓缓道:「我不罚你们,但现在马上提出个法子,我父王的病该怎么办?」 医官们俯首,互相使了个眼色,最后打头的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禀世子,王爷『臌张』久治不愈,目前还是应该以调养为主,不如下官开一些养人的汤药……」 王府的医官多是朝廷指派,而大明朝的太医院又「有口皆碑」,朱厚熜知道他们万事求稳不愿担责任,但眼看人命关天,还在这儿打太极,不由勃然大怒。随手抄起桌案上的茶杯,狠狠向他们,「滚!都给我滚!」 医官硬生生挨了一下,却仿佛解脱一般,连忙请罪告辞,生怕对方反悔。 朱厚熜气得胸闷,拒绝了贴身大伴黄锦的跟随,孤身一人跑到屋外散心。 此时已然是亥时,天色已暗,少年借着月色一路快走,直到将浑身大汗淋漓方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感受着心脏激烈的跳动,之前被怒火烧成一团浆煳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府内的医官看来是靠不住,现在只能去外面请人,但湖广本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当地的郎中水平也有限。深深嘆了口气,朱厚熜抬头,刚好望见社稷坛的大门,心中一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父亲向三清敬上一炷香。 兴王素来不喜享乐,自打离开京城就藩,吃穿皆朴素到了极致,唯独在信教上捨得花钱。养了一堆道士不说,就连社稷坛也修得极为宽敞。受父亲的影响,朱厚熜自幼也十分热爱道教文化。 没有惊动旁人,朱厚熜依照记忆来到三清殿,意外的发现里面有微弱的亮光,以为是哪个小道士在打扫,他也没在意,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 就与只有半个身体的怪物撞了个正着!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往往是没办法做出判断的。就好像朱厚熜现在,往前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惊险,如今的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怪物」与自己四目相对,威胁他不要说话之时,他才略微反应过来点。 想到几年前进山巡猎,领路的老猎户讲过和熊相遇装死可能逃过一劫的故事,朱厚熜也不知哪根弦儿搭错了。直接两眼一翻,屏住唿吸倒在地上。 …… 冼如星艰难地从空间中钻出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鼻息,结果震惊地发现对方没有任何气息。 完了,人被自己吓死了。 冼如星面色惨白,好在她从现代穿越过来稍微懂一点基础的医疗知识,勉强稳住心神,将少年放平,确定周围空气畅通后扒开对方的衣服,双手交叠,开始进行心肺復甦。 一下,两下…… 还没到第三下,地上的少年突然惨叫一声,痛苦地捂着胸口,「疼,好疼!妖怪你直接给我个痛快吧!」 「啊?」眼见形势逆转,冼如星懵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指着对方不可思议道:「你装死?」 朱厚熜蜷缩成一团,虽然心中害怕,但皇室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低头,而且被疼痛一刺激,他脑子也活泛起来,见妖怪没有立刻杀了他,索性谈起条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这位……大仙,吾乃真皇室血脉,你有什么心愿未达成我都能帮你实现,所以与其杀了我,不如留在下一条命!」与此同时还大着胆子偷瞄起冼如星。 见其已经恢復成人样,而且眉如柳叶,目似寒星,一身青色道袍衬得更是新月清晖,花树堆雪,不由暗自心惊。 这样的样貌若是出现在寻日里,谁又能想到其真实身份,她到底是什么精怪?狐狸精?兔子精?还是传说中的画皮?不管怎样,敢半夜盘踞在王府,法力一定非比寻常! 冼如星在听到「皇室血脉」之时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整个兴王府,符合年龄的也就只有一人——兴王世子朱厚熜,也就是未来的嘉靖皇帝。 「心愿」两个字触及到了某根神经,不过在仔细衡量利弊之后,冼如星还是艰难地选择了拒绝。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朱厚熜行了一礼,然后尽量用最自然的语气开口道:「世子殿下,您在说什么,贫道怎么听不明白,贫道在此守夜,您突然就进来晕了过去,许是着三清殿里太昏暗,殿下被尘土迷了眼……」 朱厚熜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然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撒谎。」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从小便聪慧,早熟的很,对事物的判断向来有自己的标准,所以根本不为所动。 不过对方没要自己的命而是想要混淆视听这一点倒是让他轻松不少,看起来这妖精不能随意出手。 想到这里,他站起将衣服穿整齐,望着少女在月光下惊人的美貌,突然鬼使神差道:「你的目的不会是想要吸我阳气吧?」 冼如星:「……」 看了一眼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屁孩,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半天,费力地摇了摇头。 从对方装死就能看出,这位未来的嘉靖皇帝是个机灵的,想要随意煳弄过去怕是很难。冼如星在脑海中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开口道:「好吧,我知道瞒不过殿下。但贫道并非是什么妖怪,只不过是一个在人间的修道者,方才您看到的那一幕恰好功法出了点岔子,惊扰到殿下是我的不对。」 「不是妖怪?」朱厚熜狐疑地看了看她,之后追问道:「好吧,你说你是修道者,有什么证据,你能点石成金吗?」 「不能,」冼如星摇了摇头。 「撒豆成兵?」 「不能。」 「隔空取物?」 「还是不能。」 「你怎么什么都不能?」朱厚熜抱臂,神情冷漠,意思很明显,什么都不能你修的什么道! 冼如星苦笑,「殿下,您说的那些都是仙人手段,贫道只是个小小的修炼者,才到.才到筑基期!」 「筑基期?」朱厚熜听得有些迷茫。 「是了,」冼如星打起精神,联想到上辈子看得那些仙侠小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什么练气金丹元婴大乘,什么灵根法宝幻境神器,听得朱厚熜目中异彩连连激动不已。 「只要修炼到元婴期就能寿元达千年,遁光飞行啊。」朱厚熜心驰神往道。 「想要到达元婴期可不容易。」冼如星在一边严肃地反驳,「出山这么些年,我也只见过自己者一个修行者,现在灵气越来越少,真正的大能都躲起来了。」 「应该的,就应该少沾尘世。」朱厚熜贊同地点头,此时他对于冼如星的话已经相信了大半。主要是对方提供的修仙理论实在太完善,描述的仙人世界又太真实,倘若仅凭个人之力,很难在短时间编出这么多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朱厚熜仔细想了下,还没听说过哪个妖怪如此厉害,敢在三清殿里显形。 他看了看少女,虽然说目前其只是个有筑基修为的小人物,但很难说最后对方会不会一飞沖天变成厉害的「大能」。况且自己这边还有事相求…… 思及此处,朱厚熜心中有了计较,只见他一改之前畏惧疏离的态度,整个人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对着冼如星温声道:「既然如此,那是我误会仙子了,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仙子不要见怪。」 冼如星也是人精,一搭眼就知道对方想的什么,连忙躬身,「世子言重,原本就是贫道学艺不精,吓到您了,如今属实惭愧。」 「哪里哪里,」朱厚熜像个小大人,跟着寒暄一番后,方才露出目的,「之前不知道仙子在,如今晓得了,自然不能让您屈居此地,还请下榻住院,吾领派人照顾您的起居。」 冼如星虽然知道这时候点头能立刻飞黄腾达,但也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装逼一时爽,可最后万一露馅让人拆穿了,想到故事书里的各种刑讯手段……心中一紧,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不错了。 于是连忙摇头,做出一副清心寡欲之态,淡淡道:「有劳世子费心,但『一入红尘,即沾因果』,贫道隐居在清风观的目的就是不想招惹俗世,所以还望您成全我这点心愿。」 倘若她一口应下,按照少年敏感多疑的性格可能要怀疑什么,但对方拒绝享受,宁愿在这微寒之处隐居,如此朱厚熜反倒打从心里钦佩。 担心太过强势惹得对方跑了,所以朱厚熜也没有勉强,反正人就在这里,之后来日方长。 借着烛火和女道士又说了几句,直到烛火烧了一半,少年方才依依不捨地离开,相比于来之时的低沉,他的神情明显高昂许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待他走后,冼如星疲惫地起身,关紧门窗,后怕地长舒一口气,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勉强算是度过了! 第3章 冼如星这一觉睡的很不好,昨夜朱厚熜走后,她将两人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苦苦思索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眯着。 清晨的时候是被冻醒的,三清殿空旷冷寂,虽然铺了棉被,但晚上寒气还是顺着青石板直钻骨头缝。也多亏是冼如星穿越之后有刻意锻鍊,否则按照原主弱柳扶风的身子骨,怕是住了一晚就要倒下。 强撑着爬起来,冼如星揉了揉欲裂的额角,穿好衣服,打算出门去井边打水洗个脸。 至于紧闭,冼如星嗤笑一声,对于清风道人,她经过这几个月的打探研究基本上已经摸得透透的。 毫不客气的说,那丫基本上就是个江湖骗子。 根据似露所讲,小时候她依稀记得自己还跟师父上街买过艺,后来生活不下去了,一家破败道观的观主收留了他们。之后清风道人似乎找到了这世界上最适合自己的职业,凭藉着花言巧语以及还算仙风道骨的长相,将道观越做越大,弟子越收越多,最后甚至傍上了兴王府这棵大树。 不得不说,清风道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倘若不是对门下女弟子有那种噁心的心思,冼如星不介意一直在这里混吃等死下去,可惜…… 跟脚不正,御下自然也不会很严格。清风道人平日在王府只管炼丹享受,就连管教门内都是靠他们几个年长的。冼如星说是禁足,但只要不太过分,平时出来放放风也没人敢说什么。 洗漱完毕后,冼如星在水井边活动了下筋骨,刚想回去,就见赵似露端着个托盘从远处走了过来,见到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献宝似的将东西递了过去。 「快,趁热赶紧尝尝。」 冼如星低头,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小碟淡黄色的糕点,糕点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百花糕啊,今天是花朝节你忘了?」 冼如星有些恍惚,不同于现代,此时的花朝节算得上一个比较大的日子,每年的二月半大家都要扑蝶赏红吃百花糕以此来庆祝。这么算来,距离自己穿越已经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她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喂喂,你吃是不吃?不要我拿回去了。」赵似露举得手酸,见其呆傻发愣,不高兴地嘟起嘴。 「啊,吃吃。」回过神,冼如星赶紧拿起糕点咬了一下,入嘴清甜,口感绵软细腻,而且真的有一股花香,这几乎是她穿越以来尝过最好吃的东西。 见她喜欢,似露也弯起眉眼,两人正你一个我一个吃的正欢,突然听见一道包含怨气的声音,「呦?我怎么记得某些人这会儿应该在正殿里关着?清风观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不会想让我们帮着管教吧?」 转身一看,妙乐抱着膀子站在远处,目光怨毒地看向这边。 冼如星皱了皱眉,之前主动挑衅是为了远离清风道人,如今自己心愿达成,实在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微微打了声招唿便想着离开。 谁知妙乐却上前一步拦住去路,掐着嗓子嘲讽:「别走,今天让我撞见犯错,那便不能善了,既然你们清风观说一套做一套,那就只好重新评理,多关上你个一年半载!」 眼见避不开,冼如星心中无奈嘆气,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妙乐师姐,你确定要继续下去?」 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妙乐脸一下涨得通红。这次她上门与清风观发生冲突,虽说以对面的服软结尾,但师父对自己也颇有微词,毕竟最近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兴王病重,大家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况且归根结底本身就是净云宫仗着人多贪了别人的炭火,妙乐这般轻狂,真闹大了如何收场。 妙乐平日里飞扬跋扈都是仗着师父宠爱,现在被冷落,之前受过她欺负的人也跟着踩一脚,所以见了事情的始作俑者才这么激动。 不过这些都是净云宫内部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妙乐又惊又怒,心里疑惑不定,瞬间脑补出一桩清风观在自家身边安插奸细的大戏,冼如星秀美的脸庞在其眼中幻化成毒蛇,一股急火直冲天灵盖。 「好哇,原来都是你设计好的,看姑奶奶今日不撕了你!」说罢便扑了上来。 冼如星原本只是想说今天过节王府没时间搭理这点小事,结果不知道对方怎么了,听完之后竟跟疯了一样要动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拉着赵似露狼狈躲闪。 她越是这样,妙乐就越得意,早上水井往来众多,一时间纷纷驻足看热闹。 「住手!大白日的这是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道爆喝,一位胖胖的道人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妙乐一看到这人就怂了,蔫头耷脑地应了声:「师父……」 来人正是净云宫的掌教玄一道人,狠狠瞪了自己徒弟一眼,边喘着粗气边训斥:「光天白日,道祖眼皮底下,你竟也敢如此放肆!还不快点与如星师侄赔罪!」 妙乐不敢反驳,只好憋憋屈屈地行礼道歉。 玄一道人又骂了几句,直把徒弟说得眼圈泛红,方才转身带着歉意与冼如星道:「是老朽管教无方了,师侄放心,等回去我一定狠狠教育这丫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冼如星心里清楚,别看老头儿表现得生气,但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话里反而句句都是维护,回想起对方素来护短的名声,不由心生羡慕。虽然没明白如今这是唱的哪一出儿,但还是见好就收,连忙回礼:「掌教言过,我这边也有不对的地方,妙乐师姐和我们闹着玩儿呢,叨扰了您属实抱歉,不知您这次来是……」 「嘿,瞧我这记性。」玄一道人拍了下额头,笑呵呵道:「是世子院那边的黄锦黄公公过来了,指名要见你,快点与我去一趟吧。」 冼如星心里「咯噔」一声,虽然知道小屁孩朱厚熜迟早不憋好屁,但没想到一切来的这般快,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跟着玄一道人去往前院。 正门口,黄锦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冼如星,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殷切道:「这位就是冼仙姑吧,果然是鹤骨松姿,气度不凡。」 冼如星被其热情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要知道着可是兴王府世子身边的贴身大伴。 是的,她也是穿越后才知道,原来明朝藩王府也是可以用太监的。就好比兴王府,少说也有七八十个,而世子身边的无疑属于其中领头,真正有八品官职的那种,像他们社稷坛这些闲散道人,一般很难接触上。 黄锦二十上下的年级,皮肤黝黑,长相憨厚,但能在这王府里站住脚,心思自然缜密,面对冼如星的谦虚,没有半点不恭敬,反而继续说好话,双方你来我往好久,方才说明来意。 「殿下昨日与仙姑论道,回去后高兴得半宿没睡着,赶上今天花朝节,说什么也要问仙姑求幅字挂在后宅,这不,咱家就来伺候笔墨了。」 冼如星微愣,怎么也没想到只为了这么点事儿,她还以为是朱厚熜又要把自己接去享福,原本准备好的话术完全用不上,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黄锦估计也跟主子通过气,见此连忙命人准备好纸笔,客客气气地在旁边研墨。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冼如星无奈,原主从小帮着处理清风观内务,倒是会写字,而她上辈子也练了十几年书法,所以此事也不难,思考片刻,便大笔一挥,写下一行诗句。 「福寿麻姑百花朝,风雅安陆万世标。」 麻姑又称虚寂沖应真人,乃是道教的象徵人物之一,本身又有期待长寿的寓意,再加上兴王喜文弄墨世人皆知,此句拍马屁倒是拍的恰到好处。 黄锦细细读了一遍,不由暗中佩服,且不说对方有没有真本事,光是这副察言观色的能耐也值得结交,于是态度更加恭敬。 「好字,好诗,殿下收到一定非常高兴。」让手下仔细收好,黄锦拍了拍手,向后面点头示意,马上,便有许多侍卫内侍扛着各种箱子依次走了进来。 「世子爷说了,为了感谢仙姑赐字,一点点心意,请仙宫笑纳。」 冼如星面色微变,知道拿了东西以后怕是要摘不清,连忙推辞,「贫道之前和世子说过了,不会收赏赐,公公赶快拿回去吧。」 「瞧你说的,这哪里是什么赏赐,此为世子为了答谢仙姑而给的酬劳,一码归一码不是,仙姑您就别为难小的了。」黄锦言辞谦卑,但话语却滴水不漏,容不得旁人拒绝。 冼如星:「……」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好说辞,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这各种物件流水一般送进里屋。 办好这一切的黄锦笑眯眯地与冼如星打了声招唿,然后便转身离去,只留社稷坛的众道士大眼瞪小眼。 「那个……」 半天,冼如星缓缓开口。 胖老道玄一立刻接话,「诶,您说。」 冼如星:「……」她看了看对方殷切的目光,心中苦涩,「能不能劳烦师叔找人帮我把东西抬到我住的地方,放在三清殿就好。」 「什么三清殿,道友哪能屈身在那儿!」玄一表情愤愤不平,之后反应过来三清殿似乎还供奉着自己祖师爷,连忙找补:「额,我是说,也影响大家修炼是不是,妙乐啊,快去把我们宫里的主屋收拾出来,请冼道友进去!」 冼如星:「……」 第4章 过了花朝节,安陆略微暖和些了,虽然夜里寒风依旧有些刺骨,但白日明媚的阳光打在身上,温热热十分舒服。 清风道人就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正式「出关」,说是出关,实际上不过是结束一段宅居日子。事实上,这并非清风观与其他道观第一次发生矛盾,不过挂靠在王府的几家中,清风观规模最小,掌门人又没什么真才实学,担心被旁人看出破绽,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清风道人都会十分和适宜地提出「闭关」。 在屋内有两个吃饭穿衣都有几个道童专门伺候,不问世事生活得极为滋润,不过嘛,待久了也有些无聊就是了,所以估摸着事态平息,他掐着时间推开房门。 然而才一出去,清风道人便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这么安静?人呢?」他看向两边的道童。 道童虽然在屋里伺候着,但平时也要出去拿饭,对观内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但知道归知道,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当面提起,如今师父主动问话,也都支支吾吾着不说。 清风道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往前走,清风观不算太大,没几步就撞见个女弟子,于是开口叫住,「荷花,你这是去哪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被叫住的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肉团团十分可爱,因为太小没有戴发冠,而是绑了两个双丫髻,见到师父乖乖行了一礼,有些惧怕道:「师父好,恭喜师父出关。」 清风道人微微颔首,摆出一副严肃出尘的样子,沉声道:「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儿,门内弟子呢?」 「回师父,如星师姐在教我们行『青木道』。」荷花回答得老神在在。 青木道?清风道人不解,半天才反应过来,压着怒气开口道:「非年非节,搞什么清扫?」 在道教典籍中,青木香被认为能消除污秽感召真仙,所谓的「青木道」,说白了就是大扫除。 荷花眨巴眨巴圆熘熘的眼睛,呆呆道:「徒儿不懂,如星师姐是这么讲的,师姐说春夏之交正是蚊虫多发之际,尤其清风观还靠水,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似露师姐正领人缝纱帐,其余的师兄在掏池塘里的淤泥。」 「你!」清风道人恨声道:「你们就这么听她的!不知道师父今天出关!?」 「啊?可是如星师姐现在是世子赞赏的高人,就连净云宫那边都恭敬有加,我们不应该听话吗?」荷花有些茫然。 「什么高人?」清风不解,身旁道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两句,如此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徒弟抱上了世子这棵大树,而对方竟然半点都没告诉他。 难不成?以后要被架空了? 清风面上阴晴不定,视线来回扫荡,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观内陌生起来,突然,他注意到荷花头髮上的一抹彩色,双眸微眯,不着声色地开口道:「这头绳是谁给你的?」 「这个呀,」荷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包,笑眯眯道:「是如星师姐,其实是世子赏赐下来的,上面还有几个银铃铛,师姐怕我平日蹦蹦跳跳弄丢了,逢年过节才让我挂上。」 清风心中犯酸,想他在王府干了这么些年,也从未得过什么好处,也不知自己这徒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打发走荷花后,清风整理了下衣冠,几番思量下,挂着温和的笑意去找了自己这位大徒弟。 此时冼如星正与似露一起整理纱帐,拒绝了净云宫玄一掌门的邀请,她还是选择留在清风观,不过事已至此,再继续低调下去就是纯属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冼如星向来都不是什么拧巴人,于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周围人的恭维,一举成为观内的话事人。 而掌权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扫全观。虽然道士素来喜洁,王府中吃穿不愁也不至于长些虱子跳蚤什么的,但对于古人的卫生习惯,冼如星依旧不太放心。 清扫只是第一步,之后她还命令日后所有人不能直接饮生水,要烧开了再喝,甚至问玄一要了些灭虫害的药喷在角落。 几番下来,清风观一改之前的暮气沉沉,鲜亮了许多。至于蚊帐,马上就是夏天了,蚊子是传染病的重要携带者,能提前预防些总是好的。 见清风道人过来,赵似露怔住了,颇为懊恼地敲了敲头,明明前两天听说了师父要出关,怎么就忘了呢,都是这傢伙拉着自己忙这忙那!瞪了冼如星一眼,然后连忙起身相应。 清风道人没去管她,目光死死盯着冼如星,自己这个徒弟生得貌美,原本还想着这两年直接收用了,谁知对方自从落水,整个人愈发八面玲珑,让人没有一点下手机会。想到这里,他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忍了又忍,还是微笑道:「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星将观内打点很好啊。不错不错,这才是我清风观大师姐的风范,想当年村里糟了荒,你爹娘领着你跑到清风观求我给口饭吃,当时为师就觉得你聪慧异常与我派有缘,今日看来,果然当初没走眼。」 「都是师父教导的好。」冼如星见对方先打感情牌,也顺着其话说,神情极为情真意切。 「你知道就好。」清风捻了两下嘴巴上的鬍鬚,面上慈祥,「当年观内清贫,为师即使自己吃不饱饭也要没说卖了你们,也多亏了如此,你们才有今日。」 ……不对吧,冼如星心里嗤笑,明明是要靠着他们这些小孩儿去大户人家化缘来养自己,好厚的脸皮。 她这边不动声色打太极,谁知旁边的似露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带着哭腔与清风道:「师父,您真好,徒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好孩子,」清风欣慰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不远处如星微微皱眉,插话道:「师父,为了庆贺您的出关,不如徒儿去通知其他掌门,让他们来观里庆祝一番。」 「啊?」清风道人微愣,迟疑道:「不必了吧,这么点小事,其他道友平日里也都挺忙的,说了也可能不来。」 「我清风观观主出关怎是小事?」冼如星微笑,语气淡淡:「况且,师父大可放心,徒儿只要开口,他们必来。」 清风好悬被自己徒弟的「王八之气」震倒,心中重新衡量了一番对方如今的地位,心下有了计较,于是他的言语愈发温和道:「既然这样,那便依如星所说,不过星儿,你年轻资歷又浅,还是女流之辈,王府各路关系盘根错节,有些事情难免不便出面,到时候真遇见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师父,师父毕竟活了这么些年,见识总归是有的。」 冼如星知道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服软了,同意自己管理观内事务,但表面上依旧要以清风道人为尊。不禁感嘆这傢伙真是能屈能伸,不愧是靠着坑蒙拐骗攒下偌大家业的人。她想了又想,按身份其毕竟是师长,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与其撕破脸,于是也只能点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眼见协议达成,自己依然能心安理得地当「太上皇」清风道人嘿嘿笑了笑,接着遗憾地看了眼两个美貌的女弟子,如此这般,日后就不太好下手了。于是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如星似露,既然你们忙了,那主殿那边就不用去伺候了,我看……荷花不错,以后安排她跟着我吧。」 「是,」冼如星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直到目送着对方远去,方才缓缓地关上门。 赵似露一听以后不能跟在师父旁边了,一时之间有些失落,但想到最近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快乐充实,又隐隐开心,旋即被自己脑海中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不免气急败坏,白了冼如星一眼,都是这傢伙!上前两步,娇蛮地对冼如星道:「喂,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蚊帐差不多补好了,真是的全都是我做你就知道偷懒,你……」 话音未落,便被对方眼中的寒意吓了一跳,不禁怯怯道:「你.你怎么了……」 冼如星看了看她,突然开口询问:「你记不记得,荷花,今年多大了?」 「过了三月就满七岁了。」 「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啊。」冼如星喃喃自语,似乎又恢復到寻常的样子。 赵似露松了口气,接话道:「是啊,想当年她刚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吃饭都要咱俩一口一口喂,转眼如今都知道美了。你送的那根花头绳,小丫头一直带着,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清风观虽然在王府里吃穿不愁,但清风道人为人十分吝啬,像他们这些年长的,每月也不过几文钱份例,基本全员给清风道人打白工,所以花头绳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了。 「这样啊,那改日再给她买一个。」冼如星微笑,同时心中愤怒达到顶点。 这个畜生! 第5章 冼如星原本还想着徐徐图之,手段温和一些,实在不可忍一忍与清风在一个屋檐底下也不是不行。但当知晓其要对七岁的荷花下手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事儿是怎么也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对于这种人渣,放他出去要是让其再祸害其他女子才是罪过。 但是就目前而言,她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好的办法。毕竟虽然自己如今在社稷坛内地位挺高,但「天地君亲师」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冼如星一个道士,就是皇亲贵族也不敢违背。 仔细思考了一下「弒师大业」后,她实在没什么头绪,半天,突然拍了下脑袋,是她煳涂了,自己如今势比人强,本就稳坐钓鱼台,何必亲自动手,让对方动不就行了。 于是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清风道人震惊地发现自己门口的花圃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住手!你这是在做什么!」清风大怒,也顾不得形象,狠狠推了一把正弓腰劳作的弟子。 弯腰劳作的徒弟被他弄倒在地,爬起后诚惶诚恐道:「回师父,如星师姐说了,为了强健体魄,打算改善观内弟子伙食,以后清风观里打算自己种菜加餐。」 虽然兴王府给社稷坛的道士们提供食宿,但坛里多是些年轻道人,正处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再加上清风本身抠抠搜搜,一众弟子大多只能混个半饱,所以冼如星现在「退花还田」,此举颇得人心。 「啊?我那些花呢?」清风急忙发问。 「师父放心,半点没浪费,师姐全托人给卖了。」弟子憨憨地挠了挠头,「卖的钱买了不少精面馒头,师姐说了,今晚加餐,师父你到时候多吃点。」 「吃吃吃!就他娘的知道吃!都给我滚!」清风气急败坏,他因为自己不是正统道士,平日往往特别注重一些东西来维持人设,也就是俗称的「装逼」,院子里的花都是他精心挑选,耐心栽培,确保每一朵都摇曳生姿,能将他衬托得更加仙风道骨。如今全都被冼如星毁了,见此怎能不愤怒! 喘着粗气,清风眉头紧皱,突然,望向旁边的弟子,嫌恶道:「怎么还不走!兔崽子我说不动你了是吧!」 那弟子身高八尺,粗眉横目,声音洪亮如钟,听见师父的话后瓮声瓮气道:「师父,俺就住在这儿啊,如星师姐说了,荷花年纪小不中用,担心伺候不好您老人家,俺就不一样,力气大吃得多,绝对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清风看着对方傻大憨粗的模样,一时气结。抬腿便要转身离开,然而此时方才发现,原本跟着自己的两个道童也不见了,于是强压怒意问弟子他们人呢? 「哦,如星师姐说了,清风观不养闲人,如今王爷病重,小的都去为王爷诵经祈福去了,不要紧,师父你还有我呢。」弟子将胸脯拍得「哐哐」作响。 清风道人的脑袋也跟着响,原本以为自己委曲求全能换得冼如星的感激,没想到啊!这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思及此处,再也忍耐不了,大步流星地去找弟子算帐。 …… 清风观正殿内,冼如星正拿着书本给一众师弟妹们讲经。她虽说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本身对此并没有什么研究,这种事情一直是能拖就拖,但如今自己掌管观内大小事务,对于每日固定的研习经书,怎么也要有个几次,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今日所讲是道家经典《北斗经》,全称《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主要是一些斋醮科仪之道。听名字就知道颇为高深,看着满纸复杂拗口到极点的文字,冼如星苦涩地抿了抿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万幸的是,由于清风道人半路出家,对徒弟只管剥削,剩下都是半放养,所以弟子们文化水平都不是很高,望着冼如星的眼神清澈而愚蠢。 感受到师弟妹们还没「被知识玷\污」过,冼如星欣慰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胡诌了几句,就打算鸣金收兵。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回去自己将前两段背诵一下,下次抽查。」 「如星师姐,我还有一事不懂。」话音刚落,就见角落里一个穿着道袍的清秀少年举起手。 四目相对,冼如星一怔,旋即不着声色道:「哪里不懂?」 少年迤迤然起身,指着书中一行字缓缓道:「依照此处所言,『不断人之根本,更能心修正道,渐入仙宗,永离轮廻,超升成道。』这里的『人之根本』指的是什么?」 冼如星仔细思考了下,解释道:「我道家认为,人乃万物之灵,但真正区别与天地间其他的,是能否制作和使用工具。」 少年头一次听到这个论调,一时间不由愣住了,揣摩一二后,笑了笑,「有点意思。」 摇了摇头,冼如星继续道:「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说法,还有其他比如『人会用语言文字』,『人有文化本性』等等。在我看来,人之根本,主要是明善恶,会实践,懂承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只要做到这几点,怎么也差不了。」 少年微微点头,不知心中想些什么,但总归是坐下了。 冼如星心中嘆息,又煳弄过去一次,也不敢再卖弄,安顿好之后的事后便匆匆离开。 穿过连廊,直奔自己住的地方,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对着身后之人无奈道:「殿下,你穿成这样出来身边人知道吗?」 少年,也就是朱厚熜抖了抖身上的道袍,「怎么了?我觉得我这么穿挺好看的。」 还挺臭美,冼如星心中翻了个白眼,摇头道:「虽说是在王府内,但您这样的生面孔来回走还是很容易受盘问,万一被冲撞了反倒旁人的不是。」 「好,那我以后注意。」朱厚熜半点架子没有,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建议,然后指了指后面,「仙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对方如此礼贤下士,冼如星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无奈地躬了躬身,「寒舍简陋,您多担待,请。」 自打在社稷坛除了风头,冼如星便不似露住一个屋了,而是随意找了间宽敞点的厢房搬了进去,她现在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如此倒也方便些。 朱厚熜走了进去,兴致勃勃地在雪洞般空旷的房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对着主人道:「前些日子给你的东西怎么不用呢?」 冼如星摇头,谨慎道:「无功不受禄,出家之人讲究清静无为,贫道邋遢惯了,蒙殿下厚爱,实在享受不起。」 虽然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但却完美符合少年心中世外高人的形象,于是只微微一笑,也不恼,直接道:「想必依照仙姑的聪慧,也明白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所以我也不兜圈子了。」 言罢直接深深行了一礼,「吾父王平生乐善好施,无半点恶事,如今生命垂危,还请仙姑施以援手,小子愿倾尽一切,只求治好父王,望仙姑垂怜!」 她就知道…… 冼如星深深地嘆了口气,斟酌了下言语,对着少年轻声道:「殿下,按理说贫道寄居于王府,兴王爷有恩于我,哪怕是您不说,只要能帮忙贫道也一定会出手,但是,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我不过是个修道之人,无法违逆天意,殿下还是另寻他法吧。」 冼如星身上有不少因为疫\情囤积的药物,但她之所以这样讲,全因为在穿越之后,她翻找了自己书架上当年买来为了充门面的简略《明史》,清楚地记得史书中记载兴王就是今年七月走的,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了,估计就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为了不受牵连,能避开还是避开。 朱厚熜听出她话里未尽之意,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连站都站不稳,目光放空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爹爹,爹爹他……」 虽然对方聪慧早熟,但无论怎样也是个半大孩子,见其失魂落魄,冼如星联想到自己在现代的父母,也不禁鼻头一酸,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去扶朱厚熜,犹豫道:「我其实……」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砰」的一下踹开,清风道人怒气沖沖地走了进来,见到冼如星与个半大小子「勾肩搭背」,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接着好像自觉抓住了对方的把柄,怪笑道:「好哇,我说你这浪蹄子怎么大白天关着门,原来是真有见不得人的丑事。」 冼如星:「……」 看着一团稚气的少年,冼如星成功被清风雷得外焦里嫩,接着神色古怪地指了指朱厚熜,「额,你不认识他?」 事实上,兴王在祭祀之时曾经带着独子来过一次社稷坛,但那时候清风观还没站稳脚跟,清风道人带着徒弟们只能站在最后,自然是不认识府中贵人。 听她这么讲,以为是观里刚收的弟子,清风也没在意,而是指着冼如星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丢。 冼如星摸了摸鼻子,她也没想到对方忍耐度这么低,自己才刚出手,直接「自爆」了,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朱厚熜,突然开口道:「贫道可以去见一见王爷,但您要做好准备,可能性很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朱厚熜眼前一亮,连忙保证道:「仙姑放心,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兴王府的恩人。」 清风道人见两人自顾自说话不理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威胁要去王爷世子那儿告冼如星欺师灭祖,大家都别想好。 听到此处,朱厚熜冷笑一声,寻了把椅子翘腿坐下,对着清风开口道:「好啊,你告吧。」 第6章 存心殿,此处是亲王休息的场所,之前说过藩王府其实就是紫禁城的缩小版,皇帝养心,亲王存心,意思都是相近的。 内侍黄锦急匆匆走进殿内,对着伺候兴王的大太监张枫行了一礼:「张爷爷,世子马上就要领人过来了,屋内可都准备好了?」 「早就好了,你就放心吧。」张松一改往日的冷淡,态度十分温和。事实上,自打兴王病重后,他便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跟着原本兴王的大太监,以后若想要过的好,那么免不得要巴结下一任主子,于是世子身边的得力人自然也成了拉拢对象。 黄锦知他心中所想,但面上却没有展露出半分,依旧是之前那副谦卑的样子。他们下人,尤其是太监的命都掌握在主子手中,世子纯孝,若让他知道自己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么怕是不会顾及往日情分。 正思量着,那边,朱厚熜就带着冼如星从远处走来。 黄锦给张枫使了个眼色,示意这就是那位仙姑。 怎么年纪这般小?张枫暗中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靠谱,但也没说什么,对着世子爷行了一礼后,便领人进到存心殿。 才刚一推门,一股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朱厚熜快步上前,透过厚厚的床帐,与旁边侍女小声道:「父王可是醒了?」 还未等侍女回话,床幔后便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可是聪儿来了?」 「爹爹!」朱厚熜一改往日的沉稳,连忙应下,「是我,儿子带着之前说的仙姑来见你来了。」 掀开床幔,冼如星终于看见了这位王府的主人长什么样。 兴王朱祐杬,算上年纪应该才四十岁出头,不过看上去却十分苍老,满头的白髮。他非常的瘦,几乎已经到了皮包骨的程度,可是唯有肚子高高隆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浅黄色。看了冼如星一眼,还没说话,便拼命咳嗽起来。侍女将丝帕递与兴王,其用它捂住嘴,没一会儿血就透过丝帕洇了出来。 冼如星心中一沉,对着朱厚熜满怀希望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得到确切答案后,少年依旧觉得希天旋地转,强忍着悲痛,还是对冼如星道了声谢,「仙姑,你放心,这次过来我并没有通知母妃,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冼如星却也听明白了,对方是在跟自己保证之前说过的话,就算她治不好自己父亲的病也不会为难她。 二人的交流兴王看在眼里,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知晓,当儿子兴高采烈的与他说发现了一位修行者之时,兴王也不过是秉着陪孩子胡闹的心思,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见冼如星未提出什么建议,而是坦白自己无力回天之时,还是提起一份兴致,温和的沖其笑了笑,「吾儿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仙姑勿要见怪。」 冼如星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假如对方跋扈无礼,以皇权压人,她可能随便想个办法煳弄过去,可是如今这对父子都彬彬有礼没有半点怠慢,她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事实上,对于兴王的病,冼如星一搭眼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猜测。 肝区疼痛.腹水.黄疸.消化道出血……这明显就是肝癌晚期的徵兆。对于肝癌,就算放到现代社会也没办法解决,更何况,对方一看就已经病入膏肓,也难怪夏日的时候就过世了。 犹豫了许久,冼如星缓缓道:「王爷,贫道虽然没办法治好你的病,但也许可以帮您稍微缓解一下疼痛之苦,您要试试吗?」 兴王微愣,旋即一边咳嗽一边点头。事实上,肝癌患者到了晚期,腹部乃至四肢都是非常非常疼的,对此施针汤药能做的有限,不过冼如星则不同,她身上囤了许多去痛片。 早在答应了朱厚熜来给兴王看病之时,冼如星便提前去往家里拿了几板常备的药,如今见兴王点头,便随手掰了半片递过去。 看这眼前的白色药片,兴王也没迟疑,病痛折磨得他连思考都懒得思考,就算现在死亡,也许还是一种解脱。 现代所制的西药,对于从未服用过的古人来说,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兴王服用后没一会儿便感觉疼痛减少了许多,伸了伸手,甚至能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熘达两圈。 直到此时,他才真的有些相信了儿子说的话,对待冼如星的态度立刻有了些许转变,原本只是为了哄孩子的温和改为恭敬中带着钦佩。他打量了一下冼如星,突然开口问道:「仙姑,你与本王说句实话,我这病还能再撑多久?」 冼如星沉默片刻,「三个多月吧。」 不远处的朱厚熜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倒是兴王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三个月啊,也不算短了,有您这神药,我也算能过一段消停日子。」 冼如星摇头,「这药也不是万能的,每日最多只能服用三次,否则服用的越多,效力会越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兴王微愣,旋即苦笑,「这也行吧。」讲到这里,他挥了挥手,命张枫将王妃等人带过来。 张枫全程在一旁观看,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听到王爷命令不敢迟疑连忙去请王妃。 没一会儿,一大帮女眷便赶了过来。 说是一大帮也不尽然,事实上,兴王并不纵慾,府内只有一位正妻与一位侧室。 妻子蒋氏,武将之女出身,生的剑眉俊目,身形高挑,虽说喜欢舞文弄墨的丈夫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二人感情依旧很好。现在府里一共一子二女,皆是蒋氏所出。她之前已经在张枫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但亲眼见到能够下地的丈夫依旧十分激动,以至于不顾王府礼仪径直走上去,牢牢握住兴王的手。 兴王自打两个月前便经常昏迷,能够这样清醒的与妻子说话已经是非常少了,同样心情十分激动,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他方才将自己的情况与妻子道明。 听到丈夫只有三个来月的寿命,兴王妃悲痛不已,求助性的看向冼如星,颤巍巍开口道:「仙姑,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冼如星内心轻嘆,缓缓摇了摇头。 蒋氏啜泣出声,好半天方才在丈夫的安抚下停止,她心性坚韧,知道如今的相聚已是不易,还是恭敬地谢过冼如星,然后将子女们都叫了过来,一家人团聚于此。 兴王最小的女儿寿姐儿今年只有七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看着有些陌生的父亲,咬着手指,好奇问道:「父王,你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呀?」 蒋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兴王连忙将其拉住,笑眯眯地揉了揉自己因为腹水而肿的老高的腹部,「为什么呀,传言苏东坡肚子里装的满是不合时宜,那你父王这肚子里,则全都是天伦之乐。」 朱厚熜此时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兴王身边,含泪道:「儿子这三个月哪儿都不去,牢牢守着父王,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让儿子去做!」 「胡闹!」自打清醒兴王第一次皱了眉头,表情严肃的对朱厚熜道:「你不趁着为父还能讲话,赶紧学着怎么处理王府内务,难道要等我死了被底下人欺负吗?我皇家后代,真龙血脉岂可做那小儿女之态!」 「可是……」朱厚熜有些犹豫,但被父亲强行打断,「没有什么可是,为父已经听说了许知州在最近一段时间来府上拜访了几次,似乎是要商议怎么处理流民一事,此事可大可小断,不能拖,我刚才已经打好招唿,你现在就去问好,以后白天着手府上大事小情,晚上再向我秉告,有什么不懂的通通记下来,到时候为父再教你。」 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对方稚嫩的肩膀,「日后我不在,你母亲她们都要靠你了。」 朱厚熜心头一震,望着父亲期待又鼓励的目光,狠狠点了下头。 去痛片的应该还有一段作用时间,兴王想借着这个当口好好休息下,毕竟因为病痛的折磨,他已经许久都没睡个好觉了。妻妾儿女们不愿打扰,遂依依不捨的离去。 冼如星跟在朱厚熜后面些心神不宁,她原本只是打算给药,结果却听到了兴王一家人的私密话,虽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但是总觉得这样下来参与的有些太深了。自己顶着仙姑的名义,其实却是个江湖骗子,冼如星知道多说多错,而且假如跟皇权纠缠的太深,到后悔那天怕是已经被脱不开了。 想到这里,她便打定决心将药给兴王后,自己就回清风观里缩着,然而等到回神,才发已经稀里煳涂的与朱厚熜一起走到了承运殿门外,眼看就要出府。连忙开口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啊!去见安陆知州啊,刚才父王跟我说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朱厚熜面露讶色。 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下手,「对了,冼道长是要回清风观,不过既然都走到这儿了,道长就跟我一同前去吧。」 冼如星:「……」 只能说不愧是传说中的嘉靖帝吗?小小年纪就演技一流。 其实对付这种事儿冼如星可以找到许多理由去拒绝,但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他,自打穿越,除了今日严格上来说她甚至没离开过社稷坛。作为一个本身性格有些外向的人,整日被憋在小小的四方天地中,还要应付清风道人那个老变\态,冼如星已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推脱了这次,以后真想出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所以即使知道对方给自己下套,冼如星最后依旧是与小屁孩一起坐上了马车。 安陆其实并不大,以前还是府,但是在开朝初年就被降为州,湖广地区虽然人口稠密,但比起江南京城繁华度就差得远了。 最开始在路上,冼如星还有兴趣掀开帘布望一望,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无聊的坐回车里。 毕竟这可是古代,哪怕是城镇,道路也只是黄土。路过的百姓虽然不至于衣着蓝缕,但也都有些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深色衣服,神情上或多或少地透露出几分麻木,而且大部分都是男人所见到的女性非常非常少。不过几个照面下来,冼如星便觉得兴趣缺缺。 难怪常听人说,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比寻常百姓的小姐过的好些。王府内虽然有时候也免不了挨饿,但是相较于平民乡户,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安陆本地的知州姓许,是一个梳着山羊鬍的干瘦中年男人,原本按照礼仪许知州应该亲自去兴王府去拜会。但是,这位许大人平日里最是胆小,哪怕如今朝廷已经不怎么管当地官员与藩王私交的事情,他依旧不敢登门,只能借着巡视城墙的名义,将兴王府的人请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虽然远离王府,但是兴王重病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新闻,所以在见到年仅十二岁的朱厚熜之时,许知州也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在其身后的俏道姑冼如星。 朱厚熜对这个耗子胆儿的知州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作为本地藩王,难免要与其打交道,于是略微点了点头,免去了对方的礼。几人站上城墙,望着远处聚集成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少年眉心微皱,「人都在这了吗?」 「差不多,」许知州点头,「远处靠着水边儿,还有几百个,不过大多是些妇孺。」 如果说城内的普通百姓仅仅是有些瘦弱,那么这些流民就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有些个甚至衣不蔽体。就那样或蹲或躺在地上,瞪着眼睛,不细看跟尸体没有任何分别。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恶臭,蚊虫四处飞舞。 许知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恨声道:「之前这帮人都跑到城门口了,也就亏了下官老早就听到消息,防范的及时,提前扎护栏将他们赶跑,否则这两三万流民想要处理还真不好办。」 万不可小看这两三流民,要知道整个安陆州也不过十万人口,倘若真想把他们赶走,还是要费一番心力的。 安陆州本地驻扎兵力1000多,但实际上刨除吃空饷等因素,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为了能够顺利赶跑流民,许知州不得不向当地藩王寻求合作。 明朝的藩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虽然被一削再削,早也不復立国当初拱卫京师的实力,但是那么大个王府抽调出千八百的兵力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大明的官员对于如何处理流民其实已经得心应手了,无非就是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让他们自己在不断的辗转中或死亡或找个地方窝身,最后看哪个倒霉蛋没办法了接盘。 许知州不愿意做这样的霉鬼,他吏治考核了两年都是优,眼看就可以回京,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摆脱这个麻烦。 朱厚熜倒是没说什么,事实上,州府接管流民什么的,对他们藩王府影响也不算大,毕竟他们都直接吃朝廷奉禄,不过如今卖个好给当地官员,也算是人情往来了。 兴趣缺缺的扫了两眼,突然发身边的冼如星凝视着某处,面上有些严肃,不禁凑过去小声问对方,「你看什么呢?」 冼如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对许知州道:「这些流民最开始就是在这地方的吗?」 许知州拿不准她的身份,但见世子与其形影不离,也不敢怠慢,连忙道:「并非,以前是在丰德门那边。」 「那就怪了,」冼如星似乎在自言自语:「此处背阴,蚊虫众多,连取水都不方便,好好的丰德门不呆,为什么集体绕远迁徙到这儿?」 其余两人被她说的呆了一呆,纷纷陷入思考,「是啊,为什么这帮流民驻扎在此地呢?」 冼如星见他们还不明白,无奈的指了指城里,「真说有什么方便的地方,怕是只有一个,我观察了下,从这扇门进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直达州府衙门。而且此地偏僻,守备相对于其他地方也较为松懈,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许知州额头上冷汗已经下来了。 「不.不会吧。」许知州结结巴巴,但内心深处已经明白了冼如星的意思。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帮流民是要反了! 第7章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平安无事。」打更人有气无力地叫喊,提醒着大家,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豆芽儿捂着干瘪的肚子,躺在人群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半天,推了推边上的大人,细声细气道:「费阿哥,我想尿尿。」 费劲心里有事儿也没睡踏实,对方一动他就醒了,看着豆芽乌熘熘的眼睛,起身打了个哈欠,「走吧,我正好也要去。」 两人绕过横七竖八聚在一起的流民,寻了处隐秘的角落就地解决。之所以上个茅厕也要结伴,全因为最近这里许多流民由于长时间的漂泊,已经有些红了眼,为了活命,甚至将手伸向同类,在接连发生了几起易子而食的惨案后,费劲就不敢让小豆芽儿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这一路为了充飢,他们只能勐喝水,以致肚子又涨又不舒服,豆芽儿尿完之后,有些惆怅地对费劲道:「以前阿爹阿娘总说干完农活儿饿的前胸贴后背,我那时候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刚才摸摸肚皮,好像真要跟后背贴到一起了。」 费劲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旋即又有些难受起来,豆芽儿的父母也是流民,对自己多有照顾,但最终没挨过冬日严寒,活活病死在人群中,为了报答恩情,费劲一直护着他们的儿子。不过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歇息孩子怕是也要撑不住了。 他摸着豆芽儿相较于瘦弱的身躯而显得有些巨大的脑袋,咬咬牙,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小块干粮,塞到孩童口中。 豆芽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这费阿哥与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立刻反应过来,捂着嘴一点点咀嚼口中食物。 这一定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费劲等到豆芽儿吃完,方才将他送到营地,託了个信得过的妇人照看,然后咬咬牙,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 在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万余人,全都是些青壮年,打头的是个身长九尺的大高个,一道蜈蚣样的疤从眉心划到嘴角,使其看上去颇为狰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见到费劲,一下子吐出口中的茅草,大步上前狠狠拍了其两下,笑道:「费兄弟,你终于想清楚了!好好好!这下子我们的军师来了,兄弟们,抄起傢伙和我们一起杀进安陆,灭了那狗知州!」 费劲被他蒲扇似的大掌拍得生疼,见其还在煽动人员,连忙强忍痛意道:「不,不是,二狗哥,我这次是来劝你们的。」 陈二狗浓眉紧皱,粗声粗气对费劲呵斥,「你这傢伙,我当你是兄弟,之前还救了你一命,是兄弟就不要阻拦我!」 「不行,二狗哥,我知道你气不过,也是为了大家能活命,但是一旦走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费劲摇摇头,语气真挚。 「那又怎么样!总比活活饿死强吧!」 费劲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就算真能打进去,进城之后呢?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烧杀抢掠?最后把那些人也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流民,我们遭过的罪,再让别人也受上一遍?这安陆州不知有多少和豆芽儿小花一样的大的孩子,也想让他们变成吗?」 小花是陈二狗兄长的女儿,同样失去双亲后被二狗带在身边,平日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 听见对方提起,陈二狗怔住了,片刻后,狠狠将手中的竹竿插在地上,眉头紧皱。 费劲眼见其情绪有松动的迹象,也长舒了口气,对着陈二狗认真道:「子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二狗哥你能将我们聚集在一起,说明你和那些人半点不一样,我们这些个月多亏了你的照顾才能活下来。」 「别他娘给老子戴高帽,」陈二狗表情郁闷,「周围就连观音土都要让人吃空了,再不想办法,你说破天都没用。」 「我知道。」费劲咬牙,「所以我先自己去找这里的官吏,用我叔爷的名义,好歹先弄出点吃的来!」 陈二狗怀疑地看向青年,「你之前在路过的县总提你叔爷,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你赶了出去,现在难道就好使?」 费劲面色涨得通红,解释道:「我叔爷费宏乃文渊阁大学士,不过在几年前致仕了,那些小县最大不过七品官,见识少没听过也正常,这里的知州可是五品,况且安陆还有藩王在,他们一定知道!」 陈二狗对费劲那个被人撵下官位的爷爷不感兴趣,他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文渊阁大学士意味着什么。起义造反这种事儿,靠的就是一股子气势,如今气势被人打断,他环视一圈,手底下的流民们也都有些茫然,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于是只能嘆了口气,挥手让人给费劲凑一件完整些的衣服,目送着他独自向城门走去。 明朝时宵禁并不算很严格,像安陆这种小城,未时二刻开始宵禁直到戌时五刻才关城门,并且只管外面,城内依旧有小商贩做生意。 不过算下时间,现在已经三更天了,无论多勤奋的商贩此时都已经收摊,空旷的野外漆黑一片,唯有城门口两点微弱的烛火在燃烧。 费劲咽了口唾沫,缓缓像城门移动,心中不断打着草稿,想着等见了地方守备,先背诵几篇圣人文章,以证实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然而才刚走到护城河,突然脚腕一紧,整个人被倒吊起。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喊:「仙姑!抓到个他们的斥候!要先处理了吗?」 费劲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仿佛被阉了的小公鸡,掐着嗓子惨叫道:「别杀我!我叔爷是阁老!!」 …… 知州府衙,朱厚熜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这眼前这位瘦成麻杆儿状的青年,狐疑道:「你真是费宏族人?」 青年抬头扫了眼众人,迅速点了点头,「是,费宏是我叔爷,我家住在广西府铅山县,我叫费劲。」 「费什么?」许知州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年早已习惯被嘲笑名字,但面对藩王高官,依旧有些羞涩,「费.费劲,取自『疾风知劲草』之意。」 「哦,」朱厚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见其虽然落魄,但言辞文雅,举止有礼,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对方口中的费宏可不是一般人,他乃时期蜀汉名相费祎之后,成化二十三年的状元,之后任礼部侍郎.礼部尚书.最后官拜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内阁中的一员。 虽然如今赋闲在家,可大明官员起起落落十分正常,保不齐哪日就重新杀了回去,对此朱厚熜身为藩王可以不在乎,但朝廷命官许知州却不能不结交,于是连忙给对方安排食水。 被像狗一样撵了快一年的费劲总算体验到难得的温暖,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对着许知州边哭边拜谢。 突然,一直坐在边上的冼如星开口问道:「所以说你是江西府的人,按理说你们那儿不应该有流民啊,怎么大老远跑到安陆来了?」 要知道明朝的江西府可不像现代网络上调侃的「阿卡林省」,此时的江西人杰地灵,本身地靠江南繁荣富饶,又文化气息浓郁,素有「满朝半江西」的美名,说是一句天平人间也不为过,铅山县又是阁老家乡,实在想不到谁能为难费劲。 提到此处,费劲顿时想起什么,眼中燃起滔天恨意,「是宁王,许知州,您快去禀告圣上,宁王他造反了!」 费劲原本以为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会大惊失色,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众人反应淡淡,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事实上,宁王会造反,除了龙椅上的正德皇帝不相信,已经算是天下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宁王这个爵位传到今日,已然是第四代。初代宁王朱权,乃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字,聪慧勇勐,十五岁便领兵抗击蒙古,独自一人将外族打了个稀巴烂,是真正意义上的狠人。当年朱棣起兵「靖难」,因为武力不足像宁王借兵,并且约定好了二人共分天下,二十出头的宁王很傻很天真信了哥哥的鬼话,等天下真打下来后就被一纸诏书夺了兵权。 大概也是觉得愧对这个兄弟,朱棣特意给他选了个比较富裕的封地让其安心养老。如此一来,梁子也就结下了。四代宁王,几乎每一任都在谋划造反。现在的正德皇帝荒谬,宠幸刘瑾钱宁等奸人,宁王致需将他们贿赂好了,自然会有无数人帮着说好话。 但是不管怎样,朝中依旧是有清醒之士,像老家在江西府的费宏,便很清楚宁王的狼子野心,不止一次上书告发。 宁王知道后怀恨在心,安排了个叫李镇的无赖,领着手下打费氏,将费氏族人残忍肢\解,又挖了费家祖先的坟墓,在费家烧杀抢掠。 费劲那日与有人登山游玩,如此方才逃过一劫,为了避免被宁王找到,干脆混进流民堆里。 「那些流民,他们也不是真的流民,都是有家有业的。」费劲抹了把眼泪,「宁王为了养人,纵容当地无赖闲汉们四处祸害,霸占他人田产,整个江西府已如人间地狱一般,许知州,您快让圣上万岁救救当地百姓吧。」 费劲说着就要给许知州躬身行礼,然而许知州却反身躲了过去,看这眼前这个大麻烦,再次陷入两难。 第8章 天刚蒙蒙亮,豆芽儿就被米汤的香气勾起来了,砸吧两下嘴,一个轱辘爬起身,隐约间听到远处有推车的声音,连忙从怀中掏出费阿哥给自己做的木碗,蹦蹦跳跳地想要过去。 然而才走两步,突然想起大人们交代下来的话。于是又「噔噔噔」跑了回去,在水井边洗脸洗手漱口,做完这一切后,方才舒舒服服的前去领饭吃。 陈二狗站在几个巨大的木桶前,极高的身躯给了旁人难以想像的压迫力,此时的他已经与两日前不修边幅的模样完全不同,最起码满脸的大鬍子是颳了大半,头髮也都梳起来,用网巾严严实实的包好。不过,气质依旧是流里流气的。 嘴中骂骂咧咧,推搡着前面打饭的一帮小子,「你娘嘞,仙姑说了让你们洗干净自己再吃饭,全都不听话是吧?滚回去!不干就没吃的!」 众人这一路都受陈二狗照顾,也不敢反抗,只能灰熘熘的转身。 轮到豆芽儿,小孩儿在领饭钱主动伸出小手让对方检查,示意自己全都照做。 对此陈二狗忍不住咧开嘴,嘟嘟嚷嚷道:「龟孙儿还不如小娃儿,说罢舀了一大勺稀粥给他。 粥里有麦有米,上面还浮着些许没脱干净的壳儿,不过这对于他们这些连草根树皮都吃的人来讲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陈二狗给他盛完之后,又从另一个小罐中倒了一点酱菜放到碗里,最后偷偷塞了他两个鸡蛋,小声对豆芽儿道:「你一个,小花一个。」 豆芽儿跟做贼似的将鸡蛋保护好,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端着碗吃饭去了。 此时费劲也起来了,正拿着碗慢悠悠走过来,陈二狗看见他不禁笑了,「我说费大少爷,你不进城里面享福,在我们这儿窝着干嘛?」 费劲伸了个懒腰,也跟着傻笑起来,事实上,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他与这些流民早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与其在城中不受人待见,还不如留在这儿。 两人说了两句话,便就着酱菜干掉满满一大碗粥,这咸菜乃是在得知安陆州有意收容流民后,一户小店儿按成本价卖给府衙的,虽然都是些什么瓜条.泡白菜.腌萝蔔之类的便宜东西,但里面蕴含的盐分正是这些流民们所需要的。 为此,这家店也算小小出了把风头,生意这段时间好的不得了。 「话说回来,许知州可真是个好官啊,对比起江西府那群走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以后真在安陆这定居也还不错。」陈二狗嚮往道。 听了他的话,费劲有些恍惚,半天才含煳的应了一声。联想到当日的情景,不免觉得茫然。 …… 兴王府内,世子朱厚熜正与冼如星在凉亭中下着围棋。 相较于从小就有名师教诲的朱厚熜,冼如星小时候在少年班学学的那两下根本不够看,一连输了五盘后,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棋子,「不玩了,不玩了,贫道实在下不过殿下。」 朱厚熜老神在在的收拾棋局,疑惑地开口道:「你下个棋,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怎么那日竟然如此决绝?还敢直接威胁姓许的?」 「那怎么是威胁?是规劝。」冼如星摇了摇头:「规劝靠的是分析利弊,而下棋靠的是脑子,贫道脑子不好使,这辈子与此物算是无缘了。」 听到她如此坦白自己的弱点,朱厚熜不由被逗笑了。 当天在费劲说了自家跟宁王的恩怨并且希望许知州能上达天听之时,许知州眼中闪过的杀意,众人都看在眼里。 确实有了「靖难」的先例,谁也说不准宁王最后会不会成功。倘若要是收留费家人,以后宁王登上大宝,自己难免被记了一笔。而要是就这样不管,被费宏知道他也讨不了好。许知州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自然不愿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所以,如果费劲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然而,他才刚想向手下人使个眼色,就见原本站在朱厚熜身后的女道士站了出来,一把拉过费劲的胳膊,纤细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费公子说笑了,那宁王如真如你所言,残害乡里意图谋反,那么我们兴王第一个要找这大逆不道之人算帐,你先莫要着急,将事情写下来,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 费劲懵懵懂懂的被拉来拉去,尚且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许知州却反应过来。是了,宁王造反,归根到底也是皇室内部矛盾,自己在这里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只看兴王府是怎么表态就是了,于是连忙弯腰,摆出一副以朱厚熜马首是瞻的架势。 朱厚熜打量了冼如星几眼,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反问许知州道:「宁王那边暂且不谈,但是外面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办?」 许知州原本想着那群暴民干脆通通杀光算了,然而他毕竟久经,瞬间理解了这位小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咬了咬牙,应声道:「禀世子,下官这就回去联络安陆各大商户,先凑些粮食衣物,让流民们在外面安置下来。现在已然入春,正是农忙的时间,那些流民空有一身力气,不如以工代赈,将周围那些无主的荒地全都垦一遍,种些东西之后充入公府卖钱,以此来供他们些日子,想必也不是难事。」 朱厚熜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那些流民的死活。只不过察言观色到自己身边的仙姑似乎不太想让那些人就那么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厌恶许知州的为人,所以才敲上一笔。 眼见事情办妥,他也不再纠结,直接回到王府,与父亲陈述今日的见闻。 听到宁王谋反的事儿,兴王也没多说什么,虽然同为亲王,但是二人的血脉已经非常远,远到都快要出五服了。兴王对这个同姓的亲戚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对于儿子办事儿的手段算是默认了。更重要的是冼如星的态度,从儿子的描述中,兴王敏锐的察觉到冼如星似乎对宁王的造反不以为然。 对于这位仙姑的本事,兴王如今已经深信不疑。既然如此,那么关于如何应对就成了一件值得仔细思索的事儿,毕竟,湖广离江西也不算太远,倘若对方真的兴兵至此,王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又是另一个问题。 带着这个疑惑,朱厚熜跑到冼如星那里去旁敲侧击。 「啊,殿下关心这个干嘛?」冼如星有些纳闷儿,之后随口道:「放心吧,宁王打不到这儿来。」 事实上,这场号称卧薪尝胆上百年,领兵数十万的造反,仅仅用了四十多天多天,就被王阳明王大圣人给平了。甚至连朝廷都没反应过来,王守仁自己去各地组织人马,活捉宁王,和逮麻雀一样把其压到南京受审。 当年在史书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即使冼如星这个不怎么懂歷史的都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双手举起对着能文能武的王大圣人顶礼膜拜。 虽然知道宁王造反会失败,但是听说其连江西府都出不了,朱厚熜还是被对方菜到震惊,不过既然对方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那么他也不用那么操心了。这些日子专心处理内务,侍奉在父亲左右。 在棋局上被小屁孩儿血虐,冼如星有些疲惫的回到清风观,然而才刚迈入,就听底下道童慌慌张张的跑来禀告,说似露师姐受伤了,于是连忙跑去查看。 赵似露是手臂受了伤,在修剪蚊帐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不留神剪刀竟然戳向自己,当场血流如注,把一众师弟妹们吓得够呛,好在只是皮外伤,涂了些药也就没太管。 见到冼如星,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唿,「你回来了,师父有写信来吗?」 冼如星眉头微皱,清风道人自然是被朱厚熜的手下拉走,这么大个王府,想要让个江湖骗子消失无踪再简单不过,但是为了保护清风观一众弟子的名声换了种说法,毕竟真传出去自己有个骗子师父也不太好听。 所以如星委託朱厚熜莫要将此事公布,对外只说清风参悟大道,为了修为上更进一步,暂时离开王府去红尘中歷练,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有王府的贵人做保证,观内弟子们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清风道人平日里也不太管事儿,现在没有这个吃拿卡要,的,弟子们反而觉得日子越过越舒服。 然而,总有些人比如似露从小就跟着清风长大,单方面对其有很深厚的情感,也十分尊敬师父,现在人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而言,终归是有些难以接受。 冼如星之前倒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见赵似露每天跟丢了魂儿一样,便犹豫着要不要将清风的真面目告知于她,但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这个念头否决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很难相信人模狗样的清风是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况且一个人的信仰崩塌,对其打击也是很大的。 冼如星刚刚穿越之时,身体还大病着,多亏了赵似露的照料才能熬过来,否则很难想像自己会不会再来个二次穿越,赵似露虽然嘴巴有些不饶人,但确实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自己欠她这么大一个恩情,总要把其后半生安排好。 思及此处,冼如星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不能实话实说,那就干脆给她再找个活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于是,在与兴王促膝长谈一番后,代表王府的清风观慰问大队出现在流民之中。 第9章 原本按照许知州的做法,安陆里的各大商户都要捐些财物给流民们。那么,作为安陆府里最豪奢的兴王府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是如果兴王府出钱出力,很容易落下一个收买民心的话柄,毕竟藩王的身份在大明其实是很敏感的。 但是由道士们出面就不一样了。 虽说大明朝的道教世俗化了许多,但总体上依旧是方外之人,兴王重病,拿出些钱财来布施,并且请道士们祈福。如此一来,就算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这件事,冼如星只出面了几次后便由赵似露全权负责,似露本身就是个心肠柔软之人,当看到流民们的惨象更是难受的一塌煳涂,很快就将对师父的思念依赖抛诸脑后,全心全意照顾起他们。 在接管留民区的第一件事便是统计人数,这点还是冼如星长久以来对她灌输的观念,无论做何种决定,知道数据都是尤为重要的。 然而,在费力得到全部信息之后,赵似露的心还是沉重起来,这里的流民一共两万五千七百六十人,其中女性不足一成,这还是在包含老人小孩儿的前提下。听其他流民所说最开始逃难的时候,女人虽然少,但还是能勉强三七开的,不过走着走着,因为身体等各种原因,最后都死在了路上。 赵似露年幼之时也是吃过苦的,听此不免心中难受,默念几句经文,然后便开始安顿流民们的生活。 原本按照她的所想,自己不过一个女道士,管人什么难免会力有不逮,然而真正上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会的东西有许多。从登记整理名册,再到调度人员,甚至操办衣食都得心应手。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赵似露有些茫然。恍惚间,似乎回忆起这些日子在冼如星身边,对方有意无意的教了自己不少。 自己在清风观里总是嫌对方啰嗦,做事情繁琐不麻利,现在方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养成习惯后确实是极为方便的。 两万多人统筹起来并不容易,在与官府的人商议下,赵似露主要将他们分成四组。 第一组人勉强识得一些字或者会点手艺,这些被送到城里面打零工。 第二组则是有过砌墙修屋等经验,刚好兴王府外部要修善,府里的工匠不够用,赵似露干脆向内务领事打报告,将这些人安插进去。因为清风观如今在王爷跟前是第一得意的地方,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内务领事便点头同意了。 剩下的空有一把力气,就去垦荒种地,将安陆周围的荒地全都耕作一遍。 最后则就是些老弱妇孺,当然了,他们也不能闲着,除了洗衣做饭外,还在城外搭建了简易的房屋。虽然都是用木板破布,但仅做到遮风挡雨还是够了。 万幸的是如今在春夏之交,城里有不少活儿干,等到下一个冬天来了,相信这些流民也多少调整过来,身上有些闲钱,到时候寻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 安排好后,整个流民营犹如机器一般转动起来,这些流民也并非一开始就穷困潦倒,有些人甚至在江西府有份不错的家业,在解决完基本的食宿问题后,脑子也活泛起来,不少靠着手艺本事挣了些钱财,如此倒显得安陆热闹了起来。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兴王府的外面已经差不多修好了,这次因为人手充足,工期倒是比想像中要短上许多。 兴王这些日子一直靠去痛片扛着,但是就像之前说的,吃的太多了,药的效力也在渐渐减弱。再加上癌症越来越严重,最近一段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冼如星没来之前的样子,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不过这日,他却难得起了个大早,看上去精神头十分不错,在家人的陪同下,一起来到王府的最高处。 六月的安陆已经十分炎热,但是兴王却依旧裹着棉衣。 明媚的阳光洒在龙纹琉璃瓦上,将整个王府衬托的气势恢宏,兴王指着最远处的城墙,兴致勃勃道:「那儿就是刚修好的地方吧?颜色比旁的新,不过鲜亮点儿好,我之前就觉得王府有些太暗了,如旧瞧着那里心情舒服不少。」 蒋氏勉强笑了笑,应声道:「是啊,其实还有一块没修完,等彻底完工了,妾身与王爷在这附近转一转。」 「好。」兴王轻声笑了笑,旋即又对朱厚熜道:「你最近的功课我看了,进步不小,连内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为父十分欣慰。」 朱厚熜颤抖着行礼,连连摇头:「儿子.儿子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向父王请教,还有很多东西您都没有教我……」 兴王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可以了,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空气中瀰漫着淡淡愁绪。 半天,也不知是谁抽泣了一声。 兴王看着娇妻幼子,心中满是怜爱,他自知时日无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最后望了望天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道:「回去吧,我乏了。」 众人强忍悲意,共同回到里屋。 果然,当天夜里,兴王便呕血不止,围聚在身边的医官无力回天,不过因为早就有所准备,王府也并未为难他们。 兴王没了乃是大事,明律规定:「亲王丧,辍朝三日。」朝廷不仅要谥册文.墓志铭,还要派遣官员搭建陵冢,最后钦天监官员卜葬。也就是说,尸体少说要在府中停放一年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封国内的文武官员齐衰三日,哭临五日后方可除服。于是这些日子总能看见身着白衣的安陆的官员前来弔唁。他们不光是纪念这位老兴王,也是要结识一下未来的新兴王。 灵堂中,老王妃蒋氏与一众后院哭的泣不成声,就连王府其他下人也都偷偷抹眼泪。 兴王在安陆呆了十几年,虽然说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善事,但为人可亲乐善好施,从未干过那些为非作歹欺凌他人之举,放到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 于是听说他没了,当地老百姓有些也都自发多为其守了两天。 在此期间,朱厚熜独自一人应付王府的往来,操办父亲的葬礼,安抚母亲妹妹,他似乎真的像和兴王保证过的那样,撑起了这个家,将一切安排的极为妥帖。 而只有冼如星这种许久之后突然到对方的,才会发觉少年已经瘦了一大圈。 事实上,兴王在死之前命手下大太监张枫偷偷的送了一份礼物给冼如星,打开后发现里面不光有自己的身份文书,甚至还有不知何时办下来的「度牒」。 这东西整个清风观只有清风道人一个人有,由朝廷统一发放,相当于是道士证。洪武年间统计过,整个大明僧尼干道坤道加在一起只有五万七千二百余人有度牒,之后的分发也控制得极为严格。 有了此物,自己便是合法的道士,可以罢免丁钱,走遍大江南北,不受拘束。 除此之外,兴王还赠送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可以说,冼如星光靠着这笔钱,就能在大明舒舒服服过上几辈子了。 给自己这么多东西,冼如星原本以为对方会交代什么事,结果兴王只是表达了对自己的谢意,如此做派倒使得她有些过意不去。 因为严格来说,冼如星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为兴王府做了什么,相反,还借着兴王府的势,摆平了许多麻烦。 于是在简单处理了下身上的财物之后,冼如星还是接着祭拜的名义回到了王府。并且在黄锦有意的引导之下,于一个深夜撞见了,跪坐在兴王灵堂,正在守夜的朱厚熜。 「你没走?」朱厚熜看见她也十分惊讶,估计是兴王死之前已经将此事交代过。 少年跟记忆中的锦衣华服不同,只穿了件用粗麻布制成的外衫,衣服左右和下边没缝,看上去极为落魄。冼如星知道,此为「斩衰」乃是五种服丧中最重的一种。 「暂时不走了。」摇了摇头走到朱厚熜身边,然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发呆。 朱厚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天已蒙蒙泛白,少年收起已经有些冷却的火盆,突然道:「我父王,在下面过得还好吗。」 冼如星都要睡着了,忽地被他叫醒,一时间思维有些反应不过来,揉了揉眼睛迷迷煳煳开口:「应该不错吧,我这种人嫌狗厌的都能秽土转生,王爷人那么和善,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朱厚熜听不太懂对方的话,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神色明显松动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少年喃喃自语,放下手中事务,心中略微轻快了些,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双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冼如星吓了一跳,这下子彻底醒了,连忙招唿黄锦等人过来,在诊治过后,方才松了口气。 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太过劳累晕了过去。 第10章 「诶——饭来了,都快让一让!」伴随着声高喊,一位壮硕的少年抱着两个巨大的木桶,健步如飞地跑到院子里。 此人名叫刘栓,正是当日被派去「伺候」清风道人结果把对方弄破防了的小弟子。冼如星对他的「战果」十分满意,见其力大如牛,性子也憨直,干脆掉到身边使唤。 掀开桶盖,一阵香气直冲大脑,桶里颜色微黄的米粒粒分明,在阳光下晶莹透亮。 一众小道士瞧得眼睛都直了,这可是精米啊,往常只有过年能吃上,今日光是端上来的就有四五桶了。 「等会儿还有白面馒头,你们几个,往地上洒点水,吃饭的时候别让灰扬起来。」刘栓吩咐了句,擦了把汗,转身又去后厨帮忙了。 社稷坛的小厨房里,妙乐正手脚麻利地切菜,她平日里跋扈张扬却极为得师父的喜爱,靠的正是这烧饭手艺。在她身后,冼如星不紧不慢地看着火,手里还拿了根水灵灵的青瓜,边啃边边打扇子,模样极为惬意。 妙乐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开口道:「如星仙师,你说要来露一手就是这个?要不还是歇着吧,此事交给童子们就好,不劳烦您大驾了。」 「好说,你每道菜要出锅前喊我一声就好。」冼如星懒洋洋地应了声。 距离兴王病逝已经过了四十九日,按理说王府内除了直系血亲,其余人早都可以除服,不过眼看大人们都还一身素缟,他们就这样大鱼大肉终归不太好。但吃了差不多两个月的青菜,即使道士们也都要受不了了。所以借着今日解禁,冼如星和净云宫的玄一掌门商量了下,打算办个宴席,虽然还是全素的,好歹让大家混个饱肚。 冼如星自动请缨,说要帮着烧饭。 「富贵三素.琥珀青笋山药片.浇汁豆腐配小油菜.吉祥如意八宝饭……好哇好哇,贫道可许久没吃这么精緻了。」玄一道人望着满桌的菜餚,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从胖胖的体型不难看出,他确实是个爱吃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道教主要分为全真与正一两派,全真派以「性命双修,功行两全」为主,主张不婚.食素,为出家道士。创始人王重阳备受成吉思汗欣赏,曾一度掌管天下的出家人,元朝时期威望达到顶峰。 而正一派原为五斗米道,为东汉顺帝时张陵所创,平日画符驱鬼.祈福禳灾。大明立国后,更为倚重正一道教。像净云宫清风观等,全都是正一门下。他们平日里可以吃肉喝酒,甚至能娶妻,不过许多正一门人为了维持住仙风道骨的人设,一般很少在外人面前这么做就是了。 玄一也算是名士,走南闯北大半辈子堪称见多识广,对着满桌子菜餚,虽然嘴上夸赞,但心中却没怎么当回事,素菜罢了,再怎么还能有肉……咦? 玄一道人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豆腐,怎么能这么鲜?妙乐,你用鸡汤煮的?」 「没有啊师父,我连油都没怎么放。」妙乐有些委屈。 那这……玄一惊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冼如星,「如星道友,那这是你的手笔了?」 冼如星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如此,玄一倒是不怎么着急了,虽然与冼如星来往不频,但他也能看出来对方做事堪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像什么丧期吃荤这种事是断然做不出来,所以其必然是有什么别的手段。 玄一夹了下春笋,感受着嘴里脆嫩鲜甜的口感,摇头晃脑道:「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这笋子干吃都这么香,要是炖点小猪进去简直了。」 「那感情好,等过些日子府内松快些,我做一份给师叔送过去。」冼如星温声道。 玄一筷子微顿,抬头看了下少女,故作不悦道:「我说冼道友,如今清风老弟外出云游,观内你就是掌教,以后我二人交往的时候还长着,你要是一直这样自谦可没意思了。」 冼如星拍了下手掌,「哎呀,是我欠考虑了,不过礼不可废,不如这样,日后在外人面前你我依旧如故,私下再各叫各的,你看可好?」 玄一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禁感嘆冼如星会做人,自己这样里子面子全有了,还落个安心。双方以茶代酒,互敬了两杯。玄一又吃了两口八宝饭,然后不禁感嘆道:「老道年轻的时候曾与师父游歷嘉兴府,原本以为当地甜口菜已经算做得出神入化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于这安陆吃到了更好吃的。」 「酸甜口的东西想要好吃,关键是用料要好。」冼如星这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打开后里面则是些洁白的颗粒。 玄一结果,送到嘴里尝了尝,眼前一亮道:「此为白糖?可这……如何能这么白,还一点杂味没有,怎么做到的?」 冼如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师叔以为,倘若此物落在坊间,可有人愿意买?」 「这个嘛,那要看价格几何了,不过白糖质量如此高,想必富贵人家还是愿意吃的。」 和盐这种必需品不同,此时的糖还属于一种奢侈品,就拿湖广地区来说,即使拥有少部分种植甘蔗的田地,但市面上的糖也要三十五文钱一斤,要知道上等的猪肉可才八文钱。即便如此,市面上的白糖也几乎没有,绝大多数都是「黑糖」,里面杂质很多,味道也不算太甜。 冼如星在心中估算了下,旋即缓缓道:「师叔觉得二十七文这个定价怎么样?」 「啊?」玄一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定了遍方才愕然道:「这价格,可还能挣到钱?」 「当然能,」冼如星信心十足地保证,「这还是初期急于回本,如果后续发展的好,有机会还能再降。」 听到这里,饶是玄一老谋深算也不禁直喘粗气,半天,方才回过神,带着几分羡慕道:「那老道就在此先恭喜了。」他现在算是知道对方如何能凭藉女子之身于这王府起势,光是这赚钱的能耐就不容小觑。 「师叔这是哪儿的话,应该是同喜才对。」冼如星摇了摇头,「这么大的生意,我一个人又那儿能吃的下,以后还要多仰仗您。」 冼如星没有说假话,当日她身怀兴王给的巨额财务,在外面转了一圈。本打算就此天高任鸟飞,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貌美,年少,身怀巨宝,这三样加在一起,放到古代简直就是靶子,还没出城,冼如星遍注意到三四波对她心怀歹意的地痞闲汉,好在还有随身空间,关键时刻能进去躲一躲。 待到出来之后,冼如星痛定思痛,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想要在这个时代过得安稳,那么最好还是得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所以她得先获得个能摆在檯面上的身份,光是王府供奉的道士,还远远不够。 而选择白糖这门生意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首先糖这个东西并不算太敏感,事实上,再过几十年,福建等地就有人研发出「黄泥水脱色糖法」,之后更是快速发展,等到了明末,白糖就已经成为瓷器.丝绸以外的第三大出口商品。 所谓的「黄泥水脱色糖法」冼如星只知道个大概,并未曾深入研究过,所以她选择的是更为方便快捷的石灰乳分离法。即将热甘蔗汁添加石灰乳,沉淀后取上部,蒸煮冷却结晶,最后用分离机分离出白糖。 步骤其实很简单,分离机的原理也不算麻烦,但在此期间需要大量生石灰和人力,对于当地石灰矿的分布情况,还有比号称「上古化学家」的道士们更清楚的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况且净云宫是本土道观,玄一于三教九流都有熟人,销路上也是个助力,王府里最敬重他们的老兴王走了,世子继位,还摸不清是什么个态度,玄一总要为门人们考虑。 果然,在听到冼如星给出的条件后,玄一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喜笑颜开地表示自己定会尽心尽力,请对方放心。 「如此,那小侄就在此静候师叔佳音了。」冼如星微举茶盏,二人轻轻碰了下杯。 正当他们打算深入研究一番市场之时,忽然听到声暴喝。 「两个小贼!看你们往哪儿跑!敢到姑奶奶这儿偷菜吃,不想活了是吧!」好奇望去,只见妙乐一手一个,逮着两个小孩儿的后衣襟,跟逮小猫一样将他们拎了起来。 小孩儿一男一女,皆白白净净,男孩儿看上去大一些,正不断挣扎,嘴里不住嚷嚷:「放开我!小心我出手教训你,小爷可能打死老虎的人!」 女孩儿则脸蛋涨得像红苹果,垂头丧气看上去极为羞愧。 冼如星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兴王最小的女儿寿姐儿吗,曾经在病床前有过一面之缘。想到这里连忙前去解救,支支吾吾对着妙乐道:「快,快点放下,这两个……额,是隔壁观里刚来的童子,都是自己人。」 没办法随便编了个理由,总不好说王府小小姐来这儿偷吃,还被抓住了。 「自己人就能偷东西吃吗!真是的,外面那些傢伙也不知道看好了,放他们偷熘进来!」妙乐愤愤不平。 此话倒是提醒了冼如星,社稷坛离王府后宅这么远,光凭两个孩子是不可能摸到这儿的,除非…… 冼如星注意到小孩儿的眼神不住往小厨房旁边堆柴火的偏屋扫,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一脚踹开门。 朱厚熜躲闪不及,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一小盘菜。 冼如星:「……」 第11章 周围一片死寂,甚至包括有些油滑的玄一道人,虽然不认识寿姐儿,但朱厚熜还是见过几次的,如今也开始眼观鼻鼻观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突然,妙乐怒气沖沖地嚎了一嗓子,「好啊,你们还组团来?你小子哪个道观的,看我不通知你师门!」 冼如星心中为英勇的妙乐女士点赞,自然而然地接话道:「咳咳,师姐,算了,今天大喜的日子,菜还剩不少,一起来吃吧。」 玄一道人也赶紧打圆场,妙乐只好悻悻作罢。 两个小孩儿还有些扭捏,见此冼如星弯下身子,笑眯眯地对着寿姐儿道:「可还记得我?小厨房烟大,以后可不能去了,想吃什么直接与旁人说便是。」 小姑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点了下头。她今年不过七岁,虽王府锦衣玉食地供着,但长得却极为瘦小。家中为了防止养不大,连名字都不敢取,只寿姐儿寿姐儿地叫着,所以长出副谨小慎微的性子,今日与兄长来这儿偷吃,已经是做过最刺激的事儿了。如今败露,未免害怕,还好跟前的女道士和善,算是抚平了心中的不安。 「喂,你不错,叫什么名字,以后我陆炳……」男孩儿见寿姐儿三两下被安慰好,大为高兴,带着几份趾高气扬对冼如星问话,然而还没说完,头就被朱厚熜重重地敲了下。 冼如星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了下这位被后世不少同人文yy过的未来锦衣卫首领,在明确对方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矮冬瓜后,也就失了兴趣。 而一边的朱厚熜,此时已经后悔经不住两小的软磨硬泡,带着他们来社稷坛了,要不是他俩,自己也不至于被人发现。 不过朱厚熜毕竟少年老成,只尴尬了一会儿便大大方方地坐下,趁着对面还没说话,反而开口道:「方才隐约听见你们提起白糖,白糖怎么了?」 玄一与冼如星对视了一眼,不敢隐瞒,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朱厚熜听得津津有味,待讲完,冷不丁开口道:「这么好的营生,只将视线放在湖广,未免有些可惜了。」 「那世子的意思是……」 沉思片刻,朱厚熜缓缓道:「这样吧,你们把成品交给我,我负责找人送往江南与北直隶那边,那里人吃起糖来可比湖广凶多了。」相较于玄一,他知道冼如星的身份,对其更有信心,所以一开口就是要将生意铺往全国。 三人简单商议了下,都觉得可行,之前是因为玄一的能力只可顾及湖广,但倘若真背靠兴王,做大做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最后分配利润,兴王府占据六成,冼如星三成,玄一一成。对此玄一没有丝毫不悦,虽说只有一成,但他只出了些简单的人力,况且又是整个大明的生意,如此已经是够几辈子吃用的了。 老胖头儿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招唿妙乐再炒两个菜。 妙乐本身被冼如星使唤就心气不顺,如今看到小道童都能跟师父坐在一起,自己却要伺候人,更加心气不顺。于是沉这一张脸端盘过来,刚好瞧见朱厚熜要动筷子,顺手抄起对方眼前的菜,放到自家师父前。 朱厚熜:「……」 冼如星见此忍不住偷笑,默默对着妙乐竖起大拇指,什么叫「领导夹菜我转桌啊」! 玄一道人脸都要绿了,他不敢道明世子身份,随便找了个由头呵斥徒弟几句,然后便藉口腹痛想要离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朱厚熜也知道其心中所想,眼见两个小的都吃的差不多了,挥挥手叫人将他们送回后院,自己则叫住冼如星,二人一同备马离开王府。 冼如星不明所以,等出了大门方才试探性地对朱厚熜道:「世子,我们这是去哪儿?不带个侍卫什么的吗?」就这么出去总感觉有点心慌。 少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神色中带着几分阴沉,半天,方才道:「你回王府,是为了这件事?」 不然呢?? 冼如星满脑子问号,刚想说话,突然撞见对方的臭脸,勐然福临心至,话锋一转,委婉道:「这不过是一方面,当然了,主要还是贫道感念王爷恩德,放心不下世子。」 「哦,」朱厚熜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仙姑全心全意都投身在那阿堵之物,忘了自己还要修成大道。」 ……别整那些没用的,你自己赚钱不也赚得很爽吗。冼如星在心中吐槽,表面上依旧十分恭敬。 朱厚熜见其不说话,愈发不痛快,冷哼一声,策马直奔城外。 冼如星无法,只能跟了出去。 两人一路狂奔,等回过神,已然离城好大一段距离,放眼望去,流民们的营地就在前方。 此时两万多流民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一些有手艺挣到钱的甚至直接在城中定居,现在已经八月,正是天好挣钱的时候,所以能动的基本都在工作,留在此处的百来人基本都是些个老弱妇孺。 但是嘛,也并非绝对。 费劲穿着身打着补丁的儒生衫,手里捧着本旧书,正摇头晃脑地给流民孩童们讲课。远远看见两人,忙放下手中事务奔了过去。 「王爷……」话还未说完,就被朱厚熜打断,「朝廷的册封还未下来,还按之前那么叫着吧,我今日未带随从,莫要声张。」 「是。」费劲应下,他素来有些书袋气,并不善于钻营逢源,在打了声招唿后,面对上位者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厚熜心中有气,也懒得开口,于是场面一时间陷入寂静。 作为唯一的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冼如星嘆了口气,主动问话:「费公子怎么不去城里?」 费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人,素来只会念书,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干脆留在这儿帮阿婆他们忙活,也顺便教孩子们认字。」 「那也不错。」冼如星轻笑,突然注意到在孩童中还有两个陌生男子,与自己对视后,赶紧低头,不禁有些疑惑道:「他们是谁?」 「啊,都是些外地的,想要进城,来我们这儿讨口水喝。」费劲随意回道。此时流民营地中其他人也注意到冼如星,认出了这位最早为他们施粥赠药,还叮嘱一定要喝热水加强洗漱的女道士。他们照做后,竟然真的很少生病,于是心中都很感激,今日得见,不由全都拥了上去。 「仙姑,咋这些日子没来,快快进屋里坐。」 「俺正熬着粥,仙姑要不来一碗?」 「去去,仙姑吃你那稀汤,俺家娃儿摘了野果,可甜了。」 一张张苍老干瘦的脸,上面挂着憨厚的笑意,大夏天的,即使这些人洗漱还算勤奋,但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劳作后的酸臭味儿。朱厚熜长这么大还没经歷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冼如星,不慌不忙应对自如,边谢过众人边闲聊,很快便将营地的境况摸了个大概。 等流民们散去后,少年觉得自己总算是能勉强唿吸,眉头紧皱,对着冼如星道:「这帮子人,就不能稍微注意些吗?」他坐在流民们搭做的木椅上,只觉得脚底直晃荡,连身上似乎都开始痒起来,此时已经后悔跑这么远了。 冼如星听罢没有接话,端起流民们递过来的米汤喝了一口。朱厚熜眼尖,注意到上面似乎还浮着稻壳与飞虫,不禁皱眉,「王府有的是吃食,你何苦勉强自己?」 「这有什么勉强的,米汤这种东西,在这儿只有外出劳力的人能吃到,现在给我们盛一份,就意味着晚上少一份,所以……」 「所以你是想说,这帮人已经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我不该在这儿挑三拣四?」朱厚熜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不是,」冼如星微微摇了摇头,直视着少年的双眼,「我是想说,对于有些人而言,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 朱厚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许久,只听对方温声道:「殿下,贫道虽然是者,可于此红尘中终究是沧海一粟,远不比了您位高权重,贫道承认,回王府确实有想要寻求庇护之意,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报答王爷恩情,倘若您真的在意,那我……」 「你不许走!」少年还没等她说完,便急匆匆开口,然后,有些别别扭扭道:「反正都回来了,府里也不差一口饭。至于这里,再过些日子便是父王百日,我让黄锦送些吃的,当是给父王祈福了。」 「如此,那贫道就先谢过殿下了。」冼如星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松了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虽然还没当上皇帝,可其龟毛较真儿的性格已经出现端倪。以后还想在王府混下去,若是对方于自己心怀芥蒂可麻烦了,只能顺着毛捋。好在冼如星作为一个职场人,上辈子对付上司已经很有心得,一招以退为进勉强矇混过关。 双方如此算是说开了,眼见没什么事儿,正打算离开,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两人面色微变,连忙出去查看。 第12章 屋外,费劲整个人压在男子身上,脸涨得通红,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将人制服,然而男人依旧挣扎得很厉害。倒是另一个,营地内的妇人扑上去三五下将其绑了,老老实实坐在地上。 当冼如星和朱厚熜出来之时,就见一群人将他俩围城一圈盘问,不由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费劲走了过去,颇为自得道:「仙姑,我们抓到两个图谋不轨的。这两人刚过来的时候一个装哑巴一个装结巴,来回比划就是不开口,当时大家也没多想,结果方才李家阿婆不小心把热水洒在他们身上,好傢伙,脱口就是江西话!」 「李阿婆觉得奇怪就与我讲了,我靠过去瞧了一眼,他们怀里竟然还揣着刀!想必不是人贩子就是劫道的,还好我们反应快!」 冼如星挑了挑眉,蹲下问那两个男子:「你们来做什么的?就你俩吗?」 按理说歹人暴露身份,都要狡辩一番,可奇怪的是,这二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冼如星又检查了下对方携带的「刀」,说是刀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东西更像是大号的叉子。 搞什么?拍《海王》吗? 冼如星满脑子问号。 倒是朱厚熜,见到后眉头紧皱,沉声道:「短柄三叉戟,你们是军户?」 所谓的「短柄三叉戟」正是大明此时军队中的常规武器,短兵的话,匕首腰刀需要的原料更多,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更高,三叉戟虽然瞧着不好看,但携带方便,杀伤力更胜一筹。 两男子被点明身份,连忙否认,结果一张嘴,口音确是暴露无遗。 冼如星摸摸下巴,脑海中闪过一道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念头。 江西.军队…… 「你们是宁王的人?」冼如星死死盯着他们,见其面色大变,心里便知晓猜对了,连忙与朱厚熜使了个眼色,少年天资聪颖,几乎在同一时间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到抽一口凉气。右手持兵器,牢牢抵在一人脖子上,厉声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说!」 面临死亡的威胁,两人不敢再隐瞒,只能将事情真相道出。 听完之后,冼如星心中长嘆一声,这都叫些什么事儿啊! 原来安陆收留流民的消息传到宁王耳朵里,而这其中费劲的行踪也未曾遮掩,宁王在知道兴王府和当地知州出手相助费氏族人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他按照计划,在老家江西府起兵后,直接从水路北上拿下应天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应天府作为大明留都,不光战略意义重大,同时也是整个明朝的南方枢纽。一旦攻破,堪称无人可挡。 但做这些的前提是其他南方官吏们不抵抗。原本嘛,有了「靖难」的先例,宁王有信心,绝大多数官吏都不愿意再掺和老朱家的家务事,然而安陆闹这一出使其有些拿不定主意。万一在打南京的途中,对方在背后来一下子,怕是最终功亏一篑。 所以思想前后,宁王决定兵分两路,十万大军北上攻克应天府,另外五万人西进荡平湖广。 可莫要小看这五万人,之前也说过,明朝地方守备极为松懈,吃空饷的现象十分严重,像安陆这样比较大的州,满打满算有七八百兵马都不错了,五万人进入安陆,几乎可以算势如破竹。 冼如星也想不到,因为自己出声收留了费劲,只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就煽动蝴蝶翅膀酿成了这么大场风波。 现在按照这两个斥候所说,宁王的人马还有一日就能到安陆州下,领兵之人乃是宁王的族弟朱宸汀,届时整个州府怕是无一人能得好。 想到这里,朱厚熜不敢多停留,立刻招唿冼如星翻身上马,急匆匆便要回城。 冼如星转身,看着一地老弱欲言又止,少年微愣,旋即无奈挥了挥手,「让他们也跟着吧,费劲带队,进城后直接安排进王府。」 冼如星连忙谢过,与费劲交代了几句后,随朱厚熜离去。 …… 知州府。 许知州半躺在椅子上,面色微红,在姬妾的服侍下抿了一口「白糁酒」,此酒乃是湖广当地特产,以大米高粱混合制成,入口醇厚甘爽,回味绵长。 放到以往,按照许知州胆小甚微的性子,断不会做这白日饮酒的事。不过最近他遇到了大喜事,实在太高兴了。 因为主动收留流民,替朝廷解决了麻烦,许知州获得了许多嘉奖,就连上官都通知他,下次升迁很可能直接进京。 知州已经是五品,四品的京官,想想就滋润。 说起来,在湖广这么多年,突然要离开还真有点不舍。虽然安陆比不了江南富裕,但好歹人口稠密,物产丰饶,而且又难得宁静…… 许知州正感慨着,突然,门外传来管事焦急的声音:「老爷,兴王世子过来了,还带着王府长史,要急着见您,他说.他说……宁王打过来了!」 「咣当。」许知州一个没坐稳,直接摔倒在地,狼狈地爬起身,推开旁边姬妾,颤抖道:「这怎么可能!快.快把人领进来!」 当朱厚熜见到许知州的时候,被对方满身酒气熏得皱了皱眉,但事态紧急,依旧按着性子解释了一遍,之后又给他看了捉住的斥候,如此,许知州才算彻底相信了。 「这可怎么办。」他面容苦涩,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勐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对了!我现在就找人去武昌府求助!正好楚王也在武昌,来回也就四五天,哪怕宁王打过来了,四五天总是能守住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许知州,」朱厚熜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五万人从江西府来安陆,武昌府的人会不知道吗?」 许知州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朱厚熜嘆息一声,「只怕现任楚王对宁王的行径已经是默许了。」 「那……」许知州没办法了,半天,犹豫道:「倘若把费家小子交出去……」 「没用。宁王要的是解决安陆这心头大患。」朱厚熜不耐烦地打断,心中满是对许知州的厌恶,此时他忍不住会去想,这种人都能当上五品官,整个大明到底有多少只蛀虫? 不再理会这废物,朱厚熜回头与身边男子道:「袁长史可有什么见地?」 那性袁的男人名叫袁宗皋,乃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二十几年前兴王就藩之时就跟在其身边,性格耿直敦厚,十分得王府信赖。 他仔细想了下,缓缓道:「禀世子,虽然五万人看着多,但是安陆要是想死守,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朝廷的援军估计也差不多到了,只要坚持,并非没有出路。」 古代攻城其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主要还是以一个「围」字为主,城内食水耗尽,自己受不了就开门投降了。 这时候许知州也回过神,惨笑道:「援军?宁王只要占了应天,到时候举国都得想办法保应天,哪儿还有闲心顾得上我们,就算朝廷胜了,最少也要一年半载才能腾出手,许某人怕是尸骨都凉了!」 他面色煞白,眼珠不停转动,看样子是在下什么决定。 朱厚熜是何等人精,自然看出他心中所思,冷冷道:「许知州,你该不会是想弃城逃跑吧?别怪没提醒你,我不过是藩王,自打成祖时期收回兵权后,留在藩地不过为了延续皇家血脉,但你可是朝廷命官,若真行那丢盔弃甲之事,按照《大明律》,你是知道结果的。」 「世子说笑了……」许知州干笑两声,旋即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屋内一片死寂,半晌,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那个……要不然我说两句?」 冼如星突然开口,原本这种场合,她是没资格出席的,不过朱厚熜估计是相信对方「修真者」的身份,哪怕冼如星之前表示过,真按战斗力,自己应该还打不过一般农妇也还是领着她了。 袁宗皋虽然没怎么与冼如星交流过,但他素来温和,还是开口道:「冼仙师有何指教?」 冼如星看了眼朱厚熜带来的舆图,缓缓道:「不知几位可曾度过《孙子兵法》,里面有一段贫道印象很深,正所谓『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择擒三将军。』」 在做几位都不是武官,对兵法什么的不过略有涉及,知道这句是说士兵们轻装前行,日夜不休急行百里,最后肯定是要吃败仗的。 「行军就是这样,只要一着急,那么队伍中壮的先到,弱的后到,倘若算上装备.粮草.被服.物资,最后能有十分之一来此就算不错了。根据那两个斥候所说,将军为了立功,想提前拿下安陆,他们只在武昌府修整过两天,武昌府到安陆,少说也有两百里了,所以……」 「所以什么?」朱厚熜听得心砰砰直跳,眸中异彩连连,直勾勾地盯着少女。 冼如星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将乱臣贼子斩落马下!」 第13章 九月初的安陆依旧十分炎热,好在清晨尚且有丝凉意,徐徐的清风吹来,带走了人心中的躁动。 陈二狗望着刚放亮的天边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费劲走了过来,笑着与其打了声招唿,「二狗哥,都准备好了。」 陈二狗回神,看见他的装扮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无奈道:「亲娘嘞,俺们是去打仗,你个拿笔桿子的,跟着去干嘛?」 费劲老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打仗.打仗不也得要军师吗。再说了,哥你是知道的,这次领兵的朱宸汀,就是残害我费氏的黑手之一,此仇不报我还配姓费吗!」 知道他素来有骨子拧劲儿,陈二狗也不去相劝,嘆息一声,告诉对方等真动起手来,记得离自己近点,他好护着他。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外面,一万多青壮已聚集在一起,乌泱泱看上去颇为有气势,这里绝大多数都是流民。 陈二狗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弟兄们,俺知晓大家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不愿意去冒险。但你们要知道,这次打的不是别人,是宁王那龟孙儿!别忘了现在这样是因为谁!从江西府到安陆,被人像狗一样撵来撵去,咱们什么都没了,那狗草的还不放过我们!所以为了活命,咱就跟他们拼了!」 不得不说,陈二狗确实非常有领袖气质,三言两语便鼓动得原本还在犹豫的众人红了眼,纷纷表示要去打宁王。 陈二狗点点头,对于打仗什么的,他其实也一窍不通,不过自幼生得高大健壮,学了些拳脚功夫。好在这次领兵有人辅佐,安陆州府的库房还跟他们分发了武器兵甲。 当然了,铁质的铠甲只有几十套,其余大部分都是些皮甲藤甲,长枪的尖也有许多生锈的,但此举最起码透露出一个消息——他们并非是去送死的。 流民们要求的不多,如此,便够了。 一万多人趁着天尚未大亮,浩浩荡荡的出发,极少有人注意到,在队伍的末尾,还混进了一辆马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车内,袁宗皋有些坐立不安,瞧着自己左手边的少年,欲言又止。 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朱厚熜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带着几份歉意开口道:「因为不好太显眼,只能挑了辆最小的马车,知道袁长史年纪大了,还请委屈一下。」 「不是,下官有什么委屈的。」袁宗皋连连摆手,一咬牙,直接道:「殿下,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您身为千金之躯,怎可奔赴前线,哪怕是不放心战况,派个人通报即可,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王妃……」 「母妃知道后全力支持我督军,并且表示她会坐镇家中,保证没有后顾之忧。」 袁宗皋一时语塞,想起蒋王妃似乎是将门虎女,平日作风颇为彪悍。想了又想,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冼如星,苦口婆心道:「冼道长,你也劝劝啊,世子这般怎能让人放心。」 「啊.你说得对,」方才陷入沉思的冼如星如梦初醒,神色郑重道:「确实,许知州那人首鼠两端,就这么放他在城里,是没办法放心,殿下,贫道听闻他四十方有一子,平日里爱若珍宝……」 朱厚熜清秀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仰着头道:「早在离开前,我就命人将他一家接到王府避难了。」 「殿下英明,」冼如星立刻马屁奉上。 袁宗皋:「……」 望着这对天潢贵胄与仙风道骨,他突然有种错觉,如此心黑手冷,估计想出什么事儿也难吧。 晃了晃脑袋,袁宗皋见说不动,只能皱着脸在心中祈祷。 …… 郊外。 朱宸汀砸吧了两下干枯的嘴唇,感受着唇齿间铁锈的味道,有些不耐地问手下:「邓老六他们俩还没消息吗?」 亲兵摇了摇头,犹豫了下,开口道:「将军,安陆周围地势复杂,邓老六说不定迷路了才未与我们汇合,反正相距不过一日,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我自然知道……」可朱宸汀不知怎么,就是觉得心绪不宁,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独自带兵打安陆了。让他平日仗着身份在江西府欺男霸女还成,真打仗根本毫无头绪。 他看了眼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眉头紧皱,「那帮废物还有多久能到?比王八爬的都慢!」 「寻常人不比将军有战马,靠两条腿还要带着辎重难免累点,翻过这座山,等距离安陆三十里外安营扎寨,两天人就能齐,将军大可放心。」亲兵耐着性子解释,实则早就对这个草包烦得不行。 如今打头的一共才三千多人,其中不到三分之一的骑兵,宁王对自己这个族弟还算重视,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势必要让他拿下安陆。 因为天实在太热,骑兵们纷纷解下盔甲,朱宸汀治军不严,也没怎么管,众人就这样有气无力地前行。 眼看官路两边的山要到尽头,突然,朱宸汀停了下来。 亲兵以为他又要作妖,只能靠过去问有什么吩咐。 「不是啊……」朱宸汀有些茫然,「不是我不动,是马不动了。」 亲兵皱眉,此时他才发现,所有的马都停下脚步,不停舔舐着地面。弯下身子,发现这里地上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糖晶。 马也跟着行了百来里,正是劳累的时候,见到甜的当然忍不住甜,而伴随着前方的停顿,后面的队伍也都聚集在一起。 隐约间,亲兵似乎听到石头滚动的声音。 「敌袭!!!有埋伏————!!」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的话语。 然而,已经太晚了。 最后清点战果,三千人死伤一半,朱宸汀自己倒是没怎么,不过也被吓破了胆子,毕竟身边人瞬间被砸成肉酱还是挺惊悚的。 事实上,宁王这边比他们想的还要废一些,五万兵马,原本冼如星估算大概第一批能到十分之一,结果最后只有这么点。就算不用计谋全靠互砍,一万多人打三千也是能赢的,但绝对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的零伤亡。 陈二狗此时也有点懵懵的,原本他动员身边人,已经存了死志,打算跟宁王的人大干一场,然而最后竟然就这般稀里煳涂地结束了。对此,他不由对提出计谋的冼如星敬佩万分,凑上去竖起拇指道:「仙师上辈子莫不是畲太君穆桂英,这般神机妙算,俺今天算是服了。」 冼如星被其逗笑了,旋即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道:「这方法也只能用一次,对面就这几百骑兵,况且,安陆一州的糖差不多都让我用掉了。」 「也不错了,想养只骑兵可不容易。」朱厚熜面色惨白,摇摇晃晃看上去不比朱宸汀好多少。 在近距离观察战场的一瞬间,少年直接转身吐了个天昏地暗,要不是有人扶着,估计直接晕过去都有可能。但即使这样,依旧腰板挺直,假装没事儿人一样目视前方,言谈铿锵有力。 冼如星:「……」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自己见到尸体虽然也有些不舒服,但心里素质着实强大,迅速调整好,然后投入到工作中。 死的人拖走焚烧,伤者运回城,能治就治,治不好自生自灭,剩下的全部抓俘虏,有专门关他们的地方。最后命人运来水将血迹沖干净,官道又恢復到之前的样子。 而那一万多流民兵,依旧埋伏在此,不过对比之前装备可齐全多了,收缴的武器兵甲几乎全在他们身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将军都被抓住了,他们人心涣散,剩下的随便打打就是,还用这般小心吗?」朱厚熜有些不解,这一万多人在此埋伏,所耗费的物资也是巨大的。 冼如星摇了摇头,解释道:「若是旁的,头目伏诛可能会停下行动,但这帮人可是造反,身家性命都和宁王绑在一起,基本没有退路,为了防止狗急跳墙,还是谨慎点好。」 少年陷入沉思,之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辎重的事儿莫要担心,我会替你解决,先把这帮人都抓住再说。」言罢立刻回城,召集安陆所有的官员商贾士绅,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忠军爱国演讲,然后带头捐出一大笔物资。其他人没办法,也只能照做。 朱厚熜带着筹集到的财物,将流民兵们武装到牙齿,甚至跟着做陷阱,如此冼如星到有些惊到了,不禁打趣道:「想不到殿下对这帮人这么有信心。」 朱厚熜摇头,「我不是对他们有信心,是对你。你不是说过,宁王蹦跶不了几天了吗。」 冼如星微怔,旋即轻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表示,「如此,那贫道就谢过殿下信任了。」 少年与其对视,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心里念叨,既然不是精怪,那就别笑得跟狐狸一样! 因着准备充分,宁王近五万的兵马来安陆好像葫芦娃救爷爷,来一批没一批,不过几波,便彻底被消灭。 而这消息传到京城,又引起了一番风波。 第14章 京城,西华门附近的一座宫殿,这里不光有从全国各地搜刮来的美女佳人,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珍禽勐兽,此地有一个响噹噹的名字——豹房。 今年二十八岁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刚与人比试完射箭,在义子钱宁.江彬的服饰下擦干满头的汗水。 自打几年前刘瑾伏诛,朱厚照就不太爱亲近太监们了,转而收了一堆义子,这其中有锦衣卫也有其他武官,俱是些媚上欺下.横行无度之辈,最受宠的便要属钱宁江彬这两人。 饮了一大口烈酒,朱厚照兴致勃勃地开口:「你说得可是真的?兴王世子当真凭藉一万人拿下了五万反贼?」 「千真万确,现在整个南方地区都传开了。」江彬接过酒壶,十分自然地帮皇帝整理衣襟,他们这些义子与朱厚照同吃同住,关系极为亲近,江彬之后又把兴王世子那番「忠君演讲」学了一遍,听得正德激动万分,连连摆手。 当然了,他可不是感念臣子的赤胆忠心,事实上这些在其眼里都不重要。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对面描述的战争场景震撼的。 毕竟这位皇帝,即位之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字——玩。 谁能带他玩的好,谁在这朝中就步步高升。前两年他才偷偷带着兵马去蒙古草原逛盪一圈,在成功将满朝文武吓得半死后,心满意足地回京。 蒙古那边不过小打小闹,哪里有这几万人真刀真枪来得有意思。朱厚照推开手下人,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好!好哇!连个藩王都有如此气魄,朕贵为当今天子,怎可落与人后!」朱厚照旋即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他.要.亲.征! 「万万不可!」此时钱宁跳了出来,急匆匆地相劝道:「陛下,之前您想要南下,十三道御史纷纷上书,满朝文武皆反对,当时朝野震盪,如此怎能再来一次?您三思啊!」 正德还未讲话,江彬就先驳斥道:「正是因为陛下已经退让过一次,如今才更应该南下,此番去江南不光能是要打宁王,更是体察民情,要让百姓们感受天恩!」 「可是……」钱宁还想说什么,结果却被朱厚照打断。他二人之间,原本钱宁是更受宠幸的一个。然而在年前,朱厚照突然心血来潮要跟老虎搏斗,结果勐兽失控,一边的钱宁吓得瑟瑟发抖,反倒是江彬冲上去护驾。在这之后,皇帝便有些厌烦了钱宁。 眼看自己劝不动,钱宁心中恨不得将洋洋得意的江彬大卸八块!别误会,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臣子的本分而不让皇帝南下,之所以相劝只不过是收了宁王太多钱,担心最后事情败露扯不干净。 想也知道,宁王在江西府闹得那般大,连阁老族人都惨遭屠戮,这么多年京城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早在大太监刘瑾掌权的时候,宁王就经常往京中送银钱,刘瑾倒了,更是直接搭上了钱宁这条线。 钱宁其实也没想着谋反,他跟宁王暗中勾搭,除了贪财,更重要的是因为皇帝都要三十岁了,至今没个一儿半女,长久如此很可能要从宗亲中选孩子过继,那么到时候宁王这一支很可能继承大统。 钱宁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树敌颇多,想谋个善终,总要为以后考虑。 但他是真没料到宁王个傻蛋竟然就这么反了!? 钱宁确实是个草包,但草包往往是最了解草包的,瞧着宁王那副德行,他自然是不信对方能造反成功,所以从豹房出来后他一刻都不敢停留,直奔内阁首辅杨廷和宅邸。 据他所知,这位杨阁老也没少收宁王的银钱,如今他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钱宁想得挺好,然而最后却连杨府的大门都没进去,下人只用了句「老爷身体抱恙」便将其挡了回去。 这老狐狸! 钱宁心中怒骂,等自己翻身之后定饶不了他! 然而他还不晓得,自己不太光彩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在朱厚照「御驾亲征」的途中,江彬直接呈上寻来的证据,直接了当地指出钱宁与宁王的勾结。对此皇帝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抄家问罪,关进了大牢。 毕竟这个时候,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己的玩乐重要。 …… 安陆,社稷坛。 冼如星才刚推开门,便听见院子里那稚嫩的声音。 「你们都不知道!就在两年前,我跟阿爹上山打猎,不小心走散了,结果碰到一只大老虎!当时我害怕极了,然后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上前一个抱摔,老虎直接被我打趴下哈哈哈哈!」陆炳叉着腰,一脚踩在石凳上,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 冼如星:「……」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爹害怕你才故意把你丢山上的? 在他周围,寿姐儿和跑腿道士刘栓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鼓掌捧场。见到冼如星来了,连忙起身凑过去。 许是坐得久了,寿姐走路有些不稳,冼如星连忙把小姑娘扶正,温声道:「今日怎么过来了?之前不是说最近要跟着娘娘学女红的吗?」 寿姐儿脸蛋微红,声若蚊吶,「那个.那个奶油……」 冼如星微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是了,怪我忘了。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刘栓,把东西拿出来吧。」 自从做起白糖生意,冼如星就一直想着怎么将利润最大化,东亚人对甜味更敏感,实际上并不是很能吃糖,于是她将主意打到了甜品上。 在古代制作黄油不算很难,直接鲜牛奶冷藏静置分离打发就好,刘栓力气大,正适合做这活儿。有了黄油,之后的奶油奶酪什么的也很方便了。 在刚取得黄油后,冼如星曾给寿姐儿和陆炳烤过一次曲奇饼干,直接把两小孩儿香迷煳了。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完,听说有奶油比这个还好吃,便三天两头的往社稷坛跑。 冼如星用奶油做了泡芙蛋糕等小玩意,陆炳与寿姐儿吃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担心两人积食,她也没弄太多,最后还给后院的蒋王妃送去几份。 蒋氏此时正与儿女说着话,一看见她们便笑了,「仙姑来了,刚好,福安,快谢过仙姑。」 福安是蒋氏的长女,比朱厚熜还要大两岁,刚办完及笄,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因为身子骨弱,平日很少出门。这次因为兴王府平定叛乱有功,不仅朱厚熜提前顺利袭爵,就连福安也被封了郡主。 有了这层身份,福安以后的人生也能顺遂许多。 「多谢仙姑。」福安生得弱柳扶风,是个病美人,兴王许是基因有问题,这几个孩子里只有朱厚熜还算强健,剩下的都身子骨都不太好。 「郡主言重。」冼如星连忙回礼。兴王府做事妥帖,已经赏了她好几次,自己现在吃人家用人家的,实在挑不出什么。 蒋王妃看着小道士,怎么瞧怎么喜欢。老兴王与先帝弘治关系其实一般,她之前一直担心朝廷在袭爵问题上难为自家,好在这位仙姑是有真本事的,看来以后要多多仰仗。 思及此处,蒋氏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仙姑,我这大女儿今年已经十五,等明年出了服就可以议亲,最近有几家上门打听的,你说我是现在准备,还是再等等……」 「母妃。」福安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娘亲竟在大庭广众下提起婚事,一时之间羞红了脸。 旁边的朱厚熜也皱眉,有些不满道:「这也太早了吧,阿姐怎么也要留几年。」 「这还早?正经人家的姑娘十岁就开始议亲了,之前是因为你父王的病才一直拖着,去去去,这没你什么事儿,大人说话小孩子莫要插嘴。」蒋氏是个明快人,即使对唯一的儿子也实行铁棍教育,朱厚熜不敢反驳,只能气哼哼地坐回去,顺便还对一边偷笑的冼如星翻了个白眼。 清了清嗓子,冼如星缓缓道:「娘娘,我观郡主命格,是个有后福的,所以这亲事不如几年后再说。」她虽然不清楚福安以后怎样,但对朱厚熜的未来却一清二楚,想来公主怎么也比郡主嫁得好些。 蒋氏得到答案,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如此便暂且不提。 临走前,冼如星又看了看纤纤弱质的福安,一咬牙还是开口道:「娘娘,按理说贫道不应掺和王府内宅,但深受您一家恩典,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讲。」 蒋氏一愣,不明道:「仙师但说无妨。」 「我观郡主病骨支离,但又没什么大毛病,想着平日多走走就好,可是郡主又有缠足,气血难免不通,长此以往,怕是要步了老王爷后尘啊!」 明代女子裹小脚已经十分普遍了,是否缠足甚至成为社会地位.贵贱等级的标志,并且不同于前朝只需要将脚缠得纤巧些,还追求要裹成角黍形状。前些日子,就连寿姐儿都要开始裹脚,对此现代人冼如星表示深恶痛绝,所以特意将话往严重了说。 果然,提到老兴王,蒋氏面色大变。她因为出身将门,小时候是没有缠足的,因此在京城没少受人笑话,所以早早就给大女儿安排上。直到今日听见冼如星这般言论,方才觉得一阵后怕。 朱厚熜对此不是太懂,但见冼如星说了,也命令赶紧给自家姐妹放脚,以后兴王府内再也不许提「缠足」二字。 好在福安因为身体太不好,身边丫头婆子心疼,缠足带总是放宽几寸,所以脚掌虽然无力,但还没怎么变形,日后多锻鍊锻鍊估计能恢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蒋王妃觉得愧对女儿,以后也表示不会再拘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活了十几年,突然间获得自由的福安郡主一下子茫然起来。 第15章 又是一年晚春,安陆的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路上的行人变多,各种小商贩也都趁着这个机会出来摆摊卖货。 自打半年前州府消灭了宁王造反的军队,整个安陆的面貌大为改变。 明代虽然造反之事许多,但是绝大多数活不下去的流民百姓,像这种藩王起兵,实在百年难得一遇。之前安陆收留流民,大家朝夕相处,在得知他们是被宁王迫害后都不禁心生同情,所以这次打宁王顿生一股解气之感。 最最重要的是,此番出兵,出力的是流民,出钱的是富商官府,堪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放到此时几乎是不可置信的。 老百姓们很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感激谁。于是在打了胜仗后,自发地为众人提供食水。 流民们受宠若惊,如此倒是使得一些人不太想回江西府了,觉得就此在安陆定居也不错。 他们之前靠着辛勤的劳作攒下一些钱,这次打赢胜仗又得了点赏赐,于是便纷纷开始在周边买房置地。 人口是衡量一个城市繁荣度的重要因素,加上跟宁王这一仗打得「凶名在外」,大家都觉得此地是一个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的好地方。于是在安陆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来往的商贩也就变多了,各种岗位开始激增。 因为之前收缴了大量战俘,原本府衙还有些发愁这些人怎么办,后来还是冼如星给出建议,将他们统统发配去挖矿。 明朝立国之初,其实是不允许私人开採矿的。朝廷对开矿也是持否定态度。主要是因为当事人口不多,而採矿又耗费人力过大,产出不丰,有些得不偿失。还不如把劳动力投入到耕地上来。大部分矿山还是国家管控,只有极少部分可以私人开採。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政府对开矿的态度也暧昧起来,该因为矿山税收益实在不少,明朝又吃出了名的穷,所以除了金.银.铜.铁这些重要资源之外,开始允许地方官府或权贵挖矿,只要交够钱就行。 而安陆附近,刚好有个小煤矿。 于是这些战俘都被发配去开矿,朝廷并未对他们有所安排,安陆州府就根据大明律将这些人依次定罪,有十五年的,有十年的还有五年的,假如表现好还可以减刑。总之就是让他们吃苦但又心怀希望,避免造反的可能。 托他们的福,安陆今年境内煤炭价格极低,百姓们难得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而又因为来往的商贾多,带动得一些肉粮价格也低了下来,如今就算再穷的人家,一个月也能沾沾荤腥,附近乡下农户更是经常进城送货,每次都是荷包鼓鼓,脸上挂满笑意地回家。 陈二狗就是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带着侄女小花回到安陆,才刚进城门,就被里面的热闹惊到了。 「好傢伙,这么些人,小花你可得跟紧了。」陈二狗挠了挠头,嘱咐侄女。 小姑娘乖乖握住叔叔的手,好奇地看向周围。 这段时间陈二狗除了领兵打仗,还负责战场上的收尾工作,不光是将战俘们押到矿山,甚至包括叛军们装备的贩卖。 要知道那可是五万人,光收缴的马匹粮草就有一大堆,更别说兵器铠甲,哪怕是留下填充库房的,也还剩不少。 朝廷没有追究这些,那便是给安陆上下官员们留的口子,大明官员就没有不贪的,不贪那么点俸禄甚至养不活家人,所以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的进了众人的荷包。 不过嘛,官府顾忌面子还是不好直接出手,所以陈二狗就成了代理人,等他彻底忙完,城里已经大变样。 小花一直被寄养在城外熟人家,此时也是头回进城,小脑袋左摇右摆,恨不得将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突然,一阵香气飘来,陈小花还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气味,甜蜜蜜还带着丝奶味儿,比阿婆做的蛋烘糕还馋人,于是连忙拉了拉叔叔的衣摆,眼中满是渴望的神色。 陈二狗早晨只吃了两个窝窝,如今也有些饿了,见此连忙顺着气味寻去,发现了一家大排长队的糕饼店。 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他只识得一个「记」,不过不要紧,因为在门口陈二狗见到了熟人。 「仙姑!冼仙姑!您也亲自来买吃的啊!」 少女看到他有些惊讶,旋即笑着打了声招唿,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干脆招唿叔侄俩进来。 陈二狗来到后院,发现不光是冼如星,之前打过照面的似露女冠也在,还有个瘦巴巴的锦衣少年,看到自己像做贼似的连忙低下头。 后院里糕点的香气就更浓郁了,小花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大着胆子凑到冼如星身边,冼如星笑眯眯地将人抱起,然后一个踉跄。 还好男装打扮的福安搀了她一把,接过小花,稳稳抱在怀里。 尴尬地笑了笑,冼如星看了看自己的瘦胳膊,感嘆怎么连亚健康患者都比不过。 「寿姐儿是我从小抱到大的。」福安抿嘴,细声细气地解释。自打解了缠足带,她便开始依照冼如星说的平日里多多走动,但王府就那么大,很快便觉得腻了。眼见社稷坛的女道士们整天忙前忙后,自己心思也开始活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于是在百般恳求下,蒋王妃无奈允许女儿穿上男装出门逛逛,当然了,一定要有家里人跟着。 这家糕饼店是冼如星和朱厚熜一起开的,平日里研发出的甜品都放到此地售卖,很快就风靡全城。 水果蛋糕.黄油曲奇.双皮奶.泡芙……这些之前从未听过的小点心迅速攻占了整个安陆的市场,虽说价格不菲,但偶尔买来解馋也还是可以的。 陈小花左手蛋糕右手曲奇,只觉得整个人都沉浸在糖海中,吃得满脸都是,陈二狗一边帮侄女擦脸,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冼如星在那儿算帐。 「最近两个月的营业额一直在上涨,不过市场就这么大,应该差不多可以考虑开分店了,派个人去附近州府考察,选定地址后写份计划书交给我。」冼如星说得风轻云淡,赵似露则拿着笔将其讲的话全部记下来,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 陈二狗不明白什么「营业额」.「计划书」,但对方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却十分吸引他。 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陈二狗这般想着,他本身就是爱广交朋友,闲不下来的性格,这次帮官府处理东西又大大增长了见闻。如今身上有些银钱,就打算做点买卖,可看到冼如星这样,突然觉得那什么小打小闹的没意思。 抓耳挠腮许久,陈二狗方才支支吾吾道:「那个.仙姑,还没谢过你,要不是您老人家点了俺领兵,俺也不至于过上今天的日子!」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你自己靠拼命拼出来的。」冼如星摇头,接着大量了他两眼,漫不经心道:「现在你有钱了,可有什么别的打算,想回江西吗?」 「回去干嘛,全家都死的差不多了。」陈二狗心一横,厚着脸皮凑上前,「俺如今都仰仗仙姑,您要是不嫌弃,陈二狗愿意从此在您手底下效力!」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冼如星没有接话,而是淡淡道:「我这边也没什么好忙的,你若真想找份长久营生,贫道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去养牛。」 「养牛?」 「是了,现在糕饼店越做越大,每天需要的牛奶自然少不了,再加上安陆人口变多,周围垦荒开地也需要耕牛。养牛需要本钱,前期又很辛苦,真正的大商贾都不愿意沾染,你如今的情况倒是很适合。」冼如星认真地与其解释。 「啊.那那挺好……」陈二狗有些茫然,虽然对方描绘的情景很好,但他却始终隐隐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领着侄女离开。 等他走后,心里憋了一肚子话的赵似露忍不住焦急道:「哎呀,咱们之前不是还苦恼手底下没有能用的人吗,这大个子你还夸过,难得人家想要投奔,怎么给撵走了!」 「放心,他之后还会回来。」冼如星心定神闲地喝了口茶,「见识了那么多世面,甚至生死都经歷过,年轻力壮的你让他待着,肯定是待不住的。」 「那你还……」似露话还未说完,旁边福安就轻笑道:「赵仙师莫急,正是因为此人能力强,才不能如此着急用他。冼仙师毕竟身为女子,又是方外之人,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到时候奴强主弱,长此以往可就麻烦了。现在先晾上一晾,最后用的时候也顺手。」 「那要是晾没了呢。」赵似露不解。 「没了重新再找就是,」冼如星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开始考察,陈二狗确实心性能力都是最出众的一个,但也并非无可替代,反正自己是甲方,实在不行从头培养就是了。 第16章 冼如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生意上,因为马上就到了老兴王出殡的日子。 原本按照常规,修亲王寝陵肯定要很长时间,但因着打赢宁王引发的一些列连锁效应,使得人手大大增加,不光如此,就连朝廷拟定谥号也十分痛快。 内阁左思右想,最后给了个「献」字。 《谥法》中有记载:「博闻多能曰献;聪明睿智曰献;文资有成曰献;敏惠德元曰献;智质有礼曰献。」如此看来,确实是美谥中的极品了。 这一切都办完,即使王府再不舍,老兴王也该入土为安了。 出殡这日,原本已经下了四五天雨的安陆却难得出了大太阳,似乎老天也不忍这位和蔼的老好人兴王走得太狼狈。 这样的场面,按照规矩,女眷是不能跟着的,所以已经继位的朱厚熜代表母亲妹妹送葬。 走在最前面的是亲王仪仗,朱厚熜人在中间,后方就是父亲的棺椁,最后面则稀稀拉拉跟着安陆地方官吏。 冼如星作为主持这场祭祀的道人,也跟在朱厚熜身边。 少年骑在马上,一张嘴喋喋不休道:「父王这个陵墓的位置特别好,周围树木繁茂不说,地势还高,不容易灌水,也不枉我塞了那么多钱。」 「你还往钦天监塞钱了?」冼如星侧耳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当然,兴王府在宫中其实有不少熟人,」朱厚熜凑了上去,神神秘秘道:「你可知晓,我父王当年差点登上大宝。」 冼如星震惊地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朱厚熜挥挥手,表示不要紧,继续向她解释道:「当年宪宗后宫的万贵妃不喜欢先帝,刚好我祖母和她关系不错,父王又是除了先帝外最大的孩子,万贵妃就总带着他去皇爷爷身边,虽然立了太子,但前朝也有押宝的。不过祖母和爹爹都无心捲入皇位纷争,几次退让下最后也没成事,但之前的关系却是一直留下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殿下慎言,」冼如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心中纳闷,按理说朱厚熜这般精明早熟,不应该落下这种把柄,直到瞧见对方紧握缰绳,微微颤抖的手,方才反应过来。 嘆了口气,对其温声道:「殿下,你要是心里难受,不如哭上一哭吧,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属人之常情。」 朱厚熜微微僵了一下,旋即重重摇头,「我不哭,我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父王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撑起王府,照顾好母妃姐妹,送他上路的日子我是不会哭的。」 知道这种事劝不动,冼如星也就不再多嘴,但话题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来到兴王寝陵。 兴王作为藩王,陵墓自然是极为宏伟,不光有前室.左右配室.还有好些个后室,有些墓室是为王妃侧妃提前准备的,有些则是为了殉葬者。 殉葬这制度曾盛行于先秦,汉朝时候就已经被废除了,直到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殉葬制度再次被恢復,明英宗朱祁镇临终前将其停止,这也算是他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不过这种陋习表面上是没有,但不少宗亲贵族依旧在偷偷进行,兴王临终前特意提了一嘴不要人殉,可工匠们还是按照习俗做了。 不过也多亏墓修得宽广,在场人才能站得下,之前也说过,兴王人缘好,再加上朱厚熜得了朝廷奉上,这次来送葬的已经超过预期,将四周填得满满当当。 作为这次的执祭者,冼如星早早换上了法衣,在执事官的陪同下,把酒水玉器放在墓室门外,捧着玉币来到香案前。其他官员在内侍的引导下拜了四下,逐一为老兴王献酒。 皇室宗亲们的执祭者,往往都是些德高望重之辈,冼如星一个妙龄少女,虽然说是方外道士,但行此事也实在惹人非议。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安陆本地人,得知其深受王府信任,在处理宁王叛军一事上又立了大功,于是也都没说什么。 冼如星站在最高处,伴随着兴王的最终入葬,开始高声背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此为道教济幽度亡类道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她的声音对比同龄女子实在算不上清脆,甚至带着几份疏离,在炉烟的衬托下,女子面容肃穆,眼神带着几份悲悯,众人恍惚间竟真觉得其状若仙人。 突然,诵经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下,冼如星无意间注意到前排的少年低着头,双肩不住抽动。 心中长嘆一声,刻意放缓诵经的语速,「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假如真有神佛,请对这人世间好些吧。 …… 老兴王的下葬显然是一个节点,这意味着王府彻底地换了主人,府内对着朱厚熜改了称谓不说,就连蒋王妃也尝试着把更多的事务交给儿子。 其他营生暂且不论,白糖生意可是大事。许知州因为抗击叛军有功,再加上任期已满,几个月前就被调去京城述职,下一任知州尚未到任,所以现在的安陆群龙无首,十分方便将生意铺大。 不过对于下一步该怎么走,朱厚熜却有些犯了难。 「京城和苏杭,这两个地方人都很多,而且各有优劣。我们如此急着收集石灰,有心人只要调查后不难破解,到时候白糖的秘方也很难保密,最多的话,也就只有两年时间。按你的说法,这叫抢占市场。」朱厚熜停顿了下,皱着眉头提出疑问,「所以,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冼如星翻了翻手上的大明舆图,沉思片刻,点了点某个地方,「我觉得这儿就不错。」 顺着她水葱样的手指,朱厚熜视线下落,旋即眉毛微挑,不解道:「江西?」 「不错。」冼如星解释道:「宁王起兵不过月余就被王守仁拿下,江西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受过其贿赂,如今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估计根本没时间和商贩们扯皮。此地紧邻湖广,货品运输相对方便,再加上往东便是苏杭,进退自如,是块好地方。」 听完她的分析,朱厚熜不禁点了点头,之后又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这宁王造反谋划几代,结果也没成,倒是便宜了我。」 冼如星扫了他一眼,心中嘀咕,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更大的便宜等着呢。 两人正研究着,突然,内侍黄锦来报,说费劲来访,想要求见王爷。 「他来做什么?留下拜帖改天再说。」朱厚熜皱眉,他不是很喜欢那个书呆子,对方只要见到冼如星就一脸傻笑凑上去,每次看得朱厚熜都莫名火起。 「可是……」黄锦有些犹豫,「费劲这次还带着他叔祖,费宏费阁老也过来了,还是不见吗?」 「费宏来了?」朱厚熜迟疑,虽然费宏已经致仕,但毕竟声明在外,又是三朝元老,无论怎样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还是让人将其请了进来。 费宏刚过半百,但却鬚髮皆白,长相端正,眉毛粗直,在宽阔的前额上向两边平射出去,光看面容,就知道是为刚毅果敢之人。 他十九岁就中了状元,之后一路高升,给还是太子的正德皇帝讲过学,入阁后更是兢兢业业,还斗倒了大太监刘瑾。在满朝文武都对宁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之时,唯有他站了出来,不过也因此得了奸人诟病,为皇帝所厌弃,随意找了个藉口贬官发配得远远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费劲搀扶着长辈,眼眶红红的,看样子是刚哭过,见到两人,连忙激动道:「叔爷!这就是兴王于冼仙师!多亏了他们,不然孙儿早就成一碰白骨了!」 「当着王爷的面!大唿小叫成何体统!」费宏眉头紧锁,呵斥了一句。 「诶,费公子一片赤子之心,阁老又何须责怪。」朱厚熜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完美展现了一位风度翩翩的藩王应该有的姿态。 谁知费宏却完全不吃这套,硬邦邦回道:「礼不可废,殿下刚继位,应该更注意这点才是,况且草民已经离开朝廷,还请您注意言辞。」 「额……」朱厚熜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自幼在王府众星捧月,能够平等交流的冼如星又是位顺毛大师,许久都没被撅过,不由沉下脸来。 「费先生今日来,就是为了这?」 「自然不是。」费宏回答地一板一眼,然后突然行了个大礼,「草民谢过殿下救我费氏族人,此番恩情,费某人没齿难忘。」 少年被他弄得有些发懵,直到身后冼如星推了他一下方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扶起对方。 这可是名满天下的费阁老,即使面对皇上都不用行这么大礼,自己一个藩王怎么能受用。 「快快请起,费先生折煞小子了。」 老头儿避开对方的手,强撑着腿脚自己站直,摇头道:「老朽如今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报答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殿下不过舞勺之年,却斗宁王,收流民,安陆在您的治理下堪比江南,如此实在令人钦佩,不过老朽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您解惑。」 费宏这一辈子见多识广,又是出了名的耿直,他都能夸这么多,如此看来,自己确实做得不错,朱厚熜毕竟年少,即使再沉稳,也不禁有些得意,轻笑道:「费老但说无妨。」 「据老朽所知,先兴王只有您一支血脉,无论怎样,殿下的继位都是无忧的,而朝廷对于藩王自打成祖之后,要求藩府成员不农.不工.不士.不商,只坐镇各地颐养天年便是。」费宏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眸中一片锐利,「纵观整个安陆,每一处都有兴王府的手笔,老朽想知道,殿下是否想学宁王,行那潢池弄兵的北望之事!」 朱厚熜:「……」 第17章 如果此时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朱厚熜的心情,那便是「憋屈」。 对面的老者大义凛然,除了个没用的孙辈,孤身来到兴王府,大有「立身一败,万事瓦裂」之态,搞得自己好像真是什么乱臣贼子。 天地良心,朱厚熜虽然在出殡之时与冼如星口嗨过自己亲爹差点当皇帝,但那完全是因为太紧张太难受想要随便说些什么。他自认为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去做蠢事。 宁王几代人的积攒,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据,结果没出江西府就被当地官员一锅端了,他一个小小的兴王,怎么可能会去觊觎那个位置?! 少年涨红了一张脸,强压怒气道:「费老怕是对小王有什么误解,收留流民乃前任许知州拍案决定,当时父王重病,我为了祈福不过施了些食水。后来因为流民们比较细心,发现了宁王叛军的踪迹,如此才自发半路拦截。再者说,倘若兴王府真有什么贰心,当日宁王起兵,我与其勾连,直接拿下整个南方岂不更快?」 「那也未必,」费劲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对方谈到此事,才反驳道:「有了初代宁王的教训,谁都知道留一手免得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朱厚熜被他气得头晕,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反正你就是认定我想反是吧?」 费宏不为所动,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心里在衡量些什么,半天,勐然间开口道:「陛下落水了。」 「哈?」朱厚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明白,对方说的是自己的堂哥正德皇帝。 原来当日宁王造反,三五下被王守仁活捉后,收到捷报的正德秘而不宣,反而在江彬的撺掇下继续南下。可怜的阳明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报,直言自己已经把人抓住了,连军队都收缴,皇帝就不要冒险了,然而几次消息都石沉大海。 最后聪慧的他到底是领悟了领导的意思,重新写了份奏疏,表示自己打不过宁王,只能把对方押解到了南京,希望勇勐的皇帝老爷能出手相救,好平定这场叛乱。 正德满意的批阅。最终,由王守仁带着宁王与正德在应天府「大战」一番,喜获胜利之后,这位胡闹天子才心满意足地班师回朝。 当然了,即便是决定回去,正德一路上也不消停,吃吃玩玩,甚至强掳了几个良家妇女临幸,直到在一个名叫清江浦的地方,爱好钓鱼的天子不慎掉落水中,被救上来后大病不起。 之前也说过,正德是一个很能「折腾」的皇帝,骑马打猎,上天入地,身体一向很好,初秋的水温也不算凉,结果却病得如此严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费宏自打全族被宁王屠戮,对待地方藩王难免有些阴谋论,见朱厚熜高调行事,就怎么看怎么奇怪。 朱厚熜还没说话,有人提前坐不住了。 冼如星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然而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气个半死。 说实在的,她与朱厚熜这小屁孩也相处了一年多,因为知晓歷史,知道他是个精明早熟的,在言语间难免多有防备。但正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对方再怎么心机深沉,也不过十三四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冼如星目睹过其对父母的赤诚,对姐妹的照顾,就连对待流民,也从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来的出手相助。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上辈子旁人评价嘉靖「一个有能力,无道德,有,无责任的昏庸能君。」但在冼如星的观念里,她觉得人是可以改变的。 所以现在见费宏三言两语就将其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描绘成别有用心之举,顿时觉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开口道:「费老此言差矣,圣人落水乃是身边人办事不利,与千里之外的兴王又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安陆繁华,那不过是当地上下一心的成果,殿下对圣人的衷心天地可鑑,你现在无端猜测,费宏,你是要引得天家离心吗!」 冼如星柳眉倒挑,杏眼圆瞪,最后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瞬间就在气势上压到了对方。 费劲也没想到欢欢喜喜的拜访竟会成为这样的局面,连忙代替叔祖行礼赔罪。唯有费宏,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此时的朱厚熜反应过来,他自己问心无愧,何必被人三言两语乱了阵脚,于是冷哼一声,命人将他二位请出去。 等人走后,朱厚熜又在屋里转了转,看了眼冼如星,神色间似乎有些得意,张嘴想要说话,旋即又低头。 冼如星不知道他在窃喜些什么,索性不去理他,自己在脑海中思考生意上的问题。 白糖的销路已经确定,她还想将甜品生意也做大,不光是蛋糕什么的,上辈子的果汁饮料都可以拿来做参考。不过包装还得设计一番,否则价格上不去,走平民路线成本又降不下来。 「那个.你方才出声维护我这点,做得很好,非常好……」突然,朱厚熜憋了半天弄出来一句,见冼如星看向自己,立刻又装作毫不在意地望天。 冼如星:「??」 没明白对方说的什么意思,但她向来很懂得揣测上级心思,所以还是表示这都是自己应该的,顺便夸了几句,希望他能保持中。毕竟以后当了皇帝,多些善心,老百姓也能多点好日子。 「可不敢了,稍微做点好事儿,你看那费老头对我喊打喊杀的,我算看明白了,朝廷养我们这些藩王就跟养猪一样,谁会指望着猪能撑起这个家呢?」少年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 「额……也说不定吧,再等半年,万一猪真能翻身呢。」冼如星随口打个哈哈。 朱厚熜听罢愣了一会儿,旋即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冼如星随意找个藉口搪塞过去,然后便退下,徒留其一人内心翻江倒海。 …… 再说陈二狗,当日被冼如星打发走后,便回去研究起了养牛的生意,结果在投入后发现竟然真的有的赚,然而越是这样,他反倒觉得无趣起来。 这点子小打小闹的买卖,冼仙师随意就能说出一堆。虽然安稳,但这种生活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难得地,粗枝大叶的陈二狗思考起了自己往后的人生,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狠狠一拍脑袋,将养牛生意低价转给了好友,拿着钱挑了几份礼物,托人送进王府,藉口想要见冼如星一面。 事情的发展比他想像中顺利的多,第二天冼如星便请他去上次的糕饼店一聚,见到后二话不说,直接拿起一幅画,指着问道:「你这东西从哪儿来到?」 「啊?是.是俺家隔壁的一老书生给画的,他之前为宁王叛军运粮草,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在安陆买画,想着攒够银钱回老家,俺看他画得不比外面的差才寻思照顾下生意,绝对没有对仙师不敬的意思。」陈二狗慌忙解释。 冼如星听完后面色古怪,半天,开口道:「你别多想,我也觉得这画不错,对于这位老先生想要结交一番,麻烦你引荐一下。至于你所说的事儿吗,实不相瞒,我这里确实却人手,但现在都是些琐碎的杂事,你是个有本事的,来未免有些埋没。不如这样,先在我这儿试用半年,工钱照常发,等半年之后咱俩再定契,你看怎么样?」 陈二狗自然应允,旋即有些好奇道:「仙师,那画画的老书生很有名吗?」 冼如星苦笑,何止是有名,手头这画拿到后世拍卖,自己怕是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只见那画卷末尾,赫然写着「吴郡唐寅」四个大字。 算起来唐寅唐伯虎今年与费宏年级差不多,但却比对方还要苍老枯瘦,半点也瞧不出风流才子的样子。 见到冼如星之时,神色十分拘谨。 想来他年少得志,祖父唐泰还是朝廷兵部车驾主事,也算是个望门,结果死在土木堡之变。父亲开了家小店维持生计,唐寅府试乡试皆为第一,原本是前途无量,结果倒霉被卷进科举舞弊案,虽然最后证明是无辜的,依旧被朝廷判定永不录用。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得到宁王赏识,察觉其有造反之心后不惜装疯裸\奔来逃避。宁王估计是知晓其心思,咽不下这口气又拿其没办法,于是干脆压着他进了讨伐安陆的大军。 万幸的是,唐寅最后还活着,不过经歷过这些,整个人也都沉寂下来。 冼如星与他聊了几句,在确定就是本人后对其发出了就职邀请,自己刚好需要一个产品设计,唐伯虎的美学造诣还是值得信赖的,工钱给的也十分丰厚。 原本以为对方还要犹豫一下,谁知唐寅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同时表现得十分积极。原本知道藩王的人来找自己,他还以为又是跟宁王一样,要招揽人才不怀好意,写字作画本身就是他兴趣所在,如此倒也算专业对口。更别说待遇这么好,唐大才子松了口气,他总算是能吃顿饱饭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第18章 四月,干清宫。 内侍宫女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赭黄色的床幔下,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正是如今的天下之主,正德皇帝。 在落水回宫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正月按理皇帝要在南郊主持大祀礼,原本皇帝如今的健康状况,大臣们都建议取消,但他依旧强撑着。几十斤的礼服穿在身上,再被冬天的冷风一吹,于是在行初献礼时,天子下拜天地,忽然口吐鲜血,在众目睽睽之下瘫倒在地。这三个月,几乎都在病床上度过。 掌印太监张永亲自将碗端了进去,沉声道:「陛下,该吃药了,等会儿太医院来人再给您施套针。」 正德厌烦地看了眼那苦汤子,虚弱地推开,旋即在宫女的搀扶下坐起身子,默默地看了眼刚刚放亮的天边,「什么时候了?」 旁边另一位太监谷大用抢先道:「回陛下,刚过卯时,今儿您瞧着精神头不错,厨房熬了参粥,奴让人盛上来?」 「也行,你去安排吧。」正德挥了挥手,谷大用立刻屁颠屁颠地离去,心中得意虽然万岁爷爷最近更宠幸那些干儿子,但真要有什么事儿贴身伺候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太监,等病好了他定能成为陛下身边第一人! 等他走了,正德强撑着在屋里转了几圈,他素来喜动不喜静,如今也算是过瘾了,不过人却明显更加萎靡。 周围人似乎都预料到什么,面上皆露惊惧之色。 天子提着最后一口气,吩咐张永道:「告诉皇太后,朝廷大事以后都交给内阁,朕有今日,都是自己闹得,与他人无关,莫要.莫要追究……」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张永颤抖着探了探鼻息,恸哭一声:「陛下,驾崩了!」 「哐当——」屋外喜滋滋的谷大用愣在原地,手中托盘掉落,滚烫的参粥洒了满地,似乎在预示着自己后半生的狼藉。 …… 皇帝死了,自然是天大的事儿,不过眼下却有比这更要命的。 内阁次辅梁储站在殿内,眼睛不住四处打量,与其一同的还有首辅杨廷和,蒋冕.毛纪,这四位便是如今的四阁老。 梁储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杨廷和身边,小声道:「介夫啊,你与我交个底,关于新君一事,太后可曾与你私下商议过?」 杨廷和字介夫,他年轻时候就曾当过正德皇帝的老师,这么些年,朱厚照在前面胡闹,杨廷和在后面给其收拾烂摊子,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此时他淡淡地看了梁储一眼,面上无悲无喜,「叔厚慎言,国之大事,自有朝廷决断,岂能妄议?」 梁储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悻悻回去,心中对着杨廷和怒骂,当年要不是他上书让除丧服后的对方回来,还让出首辅位置,哪能轮到这老匹夫作威作福,全然不记得明明是自己管不住正德,被闹得满头包只能请杨廷和来解决。 许久,伴随着领事太监一声高喊:「太后到」,一中年美妇在人服侍下坐在帷幔后,这位正是正德皇帝的生母,弘治的髮妻张太后,在场大臣连忙行礼。 「赐座吧。」张太后哑着嗓子,听上去似乎是刚哭过。她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膝下唯有这一子,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难免悲痛万分。 「众位阁老,皇上走得匆忙,关于宗庙尚未留下一言半语,依你们看,今后当如何处之?」 大家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建议。老实说,正德三十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在他重病的时候,聪明的都在心中考量过,只不过没想到天子走的这般匆忙,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慌乱。 张太后听得心烦,见杨廷和站在那里没参加讨论,于是开口道:「杨太傅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似乎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从身上拿出本小册子,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皇明祖训》。 此为明太\祖朱元璋主持编撰的典籍,目的是为巩固大明皇权并对后世子孙的训戒。 「禀太后,虽然陛下已故去,但依照《皇明祖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按理应由孝宗长弟兴献王的长子继承大统。」 此言一出,众大臣们纷纷不说话了,毕竟有《皇明祖训》压着,他们这些外人再开口,那便是大不敬了。明朝有一份完整的嫡长子继承制,无法像一样,皇帝没了由大臣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继承。 不过张太后身为大行皇帝生母,显然是有一定决定权的,听到杨廷和这么说,有些犹豫道:「兴王吗,我记得那孩子,前一阵平叛有功朝廷还赐下赏赐,不过他生母蒋王妃还在世,而且兴王那支就他一个,倘若他来承嗣,是不是……」 其实张太后心中更属意另一个生母早亡的,如此一来自己依旧能独享西宫。 「太后,正是因为兴王并无兄弟,才更适合继承大统。」杨廷和沉声道:「先不说按伦序兴王在前,倘若真寻个兄弟众多的,那么天子的兄弟该如何处之,天子生父又如何处之。宁王造反例子在前,我大明不能再乱了!」 张太后虽说歷经两任皇帝,但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她在意的不过是张氏一门荣耀,如今杨廷和这般拿江山社稷压下来,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憋了半天,只能开口问道:「兴王是叫厚熜吧,那孩子品性怎么样?」 闻言杨廷和松了口气,知道此事大概率是成了,于是连忙道:「兴王今年方才十四,敦品修学,厚德仁孝,曾在宁王起兵之时痛斥其狼子野心,尚在守孝期间,而且并未成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样啊……」张太后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方自有生于安陆,连门都没出过,年纪又小,初登大宝后想必事事都要仰仗自己,如此,以后皇后的人选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已经觉得此人不错的张太后问出了最后的问题,「那么,杨太傅觉得该由何人前去迎驾?」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长了脑子的都知道,逢迎天子,这可是八辈子难得一遇的好事儿。你在新皇面前挂了名,日后有了什么好事儿是不是都要先考虑你,就算不往上升,犯了错被人抓住,天子都要顾及情分酌情处理。 杨廷和的目光扫向四周,所到之处届时恳求期待的眼神。他心中嘲讽地笑了笑,转头继续正色道:「太后,迎立天子乃是大事,按理文臣武将宗亲内阁内臣都应派出一人。」 「宗亲内臣的话,臣觉得寿宁侯为人机敏,谷公公长久服侍先帝,再适合不过。」 寿宁侯张鹤龄乃是张太后的亲弟弟,平日欺男霸女坏事做尽,这么多年全靠着张太后保护,而张太后闻此也算放下心来。至于谷大用,更是欣喜如狂,要知道正德死了最害怕遭到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佞臣太监,自打方才他便一直惴惴不安,好在杨廷和还未忘了他! 武将点了定国公徐光祚,文臣派礼部尚书毛澄,这两个都是朝廷的老人,负责教导朱厚熜礼仪方面,最后轮到内阁,杨廷和刚开始以梁储老成,朝廷离不开他为藉口让年轻些的蒋冕前去。 然而梁储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动作灵活得不像是六十几岁的人,高声道:「杨太傅此言差矣,难道现在朝廷上还有比新君更重要的事儿吗!为了社稷,老臣自当前往!」 「这……」杨廷和看似没办法,最后只能点头同意。不过如此梁储却也得罪了蒋冕。 所以在尘埃落定之后,杨廷和提出要处置江彬的时候,知晓江彬和梁储关系不错的蒋冕立刻举双手贊成。 之前也说过,江彬身为正德皇帝最宠幸的干儿子,不光封爵赐宅邸,还让其掌管成立没多久的「威武团练营」,这些都是正德从亲卫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只有一两万人,却个个都是精锐。江彬手握重兵,倘若有反心,分分钟就能将皇城围了。 此等奸佞,杨廷和断不能留! 梁储谷大用虽然有心周旋,但刚得了杨廷和的好,也不便说话。甚至连暗中通知都做不到,毕竟在场可就他们几个,最后只能一切交由对方决定。 从紫禁城出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杨廷和走在白玉地砖上,面色平静,周围人见到他,不知是畏惧还是怎样,纷纷低头绕路,不过这些他似乎也不在意。 正德死了,这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天子,最后竟然走在自己前面。 与其相处的二十几年时光似乎歷歷在目,杨廷和不知自己究竟是悲痛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隐约间,在心灵深处,似乎又带着些解脱。 不管怎么样,今日发生的事都依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 他回头看了看这座巍峨屹然的宫殿,嵴背如松柏般挺得笔直,朝廷已经乱了太久,是时候纠正这一切了! 第19章 自打上次当面撅了费宏,冼如星便一直有些后悔。 本来嘛,费宏名满天下,人又十分正直,虽然一时间钻了牛角尖误会了小屁孩,但那又能怎样,被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以前在职场,再难听的话冼如星都能一笑而过,最近还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以致头脑发热。 冼如星本就是个经常自省的人,她知道以后朱厚熜当上皇帝还要面临更大的风波,如今难得有个结识重臣的机会,还是应该抓住。 在于蒋王妃商议后,没过几日,她便亲自登门赔罪,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是把老头儿哄住了。 之后更是提出请费宏去王府教导朱厚熜一段时间,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或许是因为想要近距离「监督」兴王,又或许是王府给的实在太多了,总之费宏最终同意了邀请,在朱厚熜身边当起了挂名先生。 几番教导下来,他也发现这位年幼的兴王当真聪慧异常,不光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就连一些冷门的水利税法也有涉猎。除了有时候看待事物的角度有些偏激,待物待人有点苛责,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完美学生了。再加上日子久了,费宏自己也别过弯来,明白并非所有藩王都想造反,于是也真的细心教导起对方来。 这日,刚下课的朱厚熜来到后院,才刚进门便听到阵口号声。走近一看,发现两个力气大些的内侍分别拽着绳子两端不停地轮转,而自己母亲正带着姐妹陆炳和几个侍女一个接一个往里跳,而一边的冼如星冼仙师正大声待人在旁加油助威。 朱厚熜:「……」 一群人玩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到来。朱厚熜走到陆炳身后,幽幽开口道:「你早上不是说今天难受所以不去上课了吗,原来是这样。」 陆炳一个激灵,连忙逃到蒋王妃身边,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小声道:「本来是肚子疼来着,刚才蹦跶两下发发汗舒服不少,殿下您也哪天也可以试试。」 朱厚熜斜了他一眼,没有计较,陆炳的母亲是他的乳母,其父陆松乃兴王府仪卫司典仗,两人一道玩大的。小陆炳机灵可爱,除了爱吹牛没别的毛病,朱厚熜没有兄弟,待陆炳就跟亲弟弟一样,平日里进出后院丝毫不设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蒋氏也十分疼爱陆炳,于是见此情景,连忙岔开话题,沖儿子招手道:「上了一天课累坏了吧,快些过来让娘看看,最近开春,安陆往来商贾太多,你姐姐不好出门,所以冼仙师就提议来『跳索』锻鍊一下。我也只在闺中的时候玩过,一时技痒,熜儿以后闲着没事儿也来跟我们一起好了。」 「母妃,我今年虚岁都十五了。」朱厚熜有些无奈,一旁长姐与冼如星还在偷笑。福安经过这一年的调养,身体已经好多了,虽说依旧弱质纤纤,但好歹无病无灾。至于另一位…… 朱厚熜忍不住看了眼女冠,恰好对方也抬首,两人四目相对,少年连忙狼狈别过头。许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躲?有什么好躲的!于是刻意地目光炯炯地望向对方,结果此时冼如星已经开始对着天边发呆。朱厚熜不由心里一阵憋闷。 他这边兵荒马乱着不平息,那里冼如星却一无所觉,反而在心中合计着,算起来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不会再出什么变故吧? 有了宁王那次的经验教训,冼如星着这一年堪称安分守己,除了费宏唐伯虎这两个无官无职的几乎没和任何歷史人物接触过,生怕把嘉靖的皇位给蝴蝶掉。 正当她在心里捋时间线捋得正欢之时,突然,黄锦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殿下,娘娘,司礼监掌事太监谷大用带着太后旨意来了!」 此言一出,满院瞬间鸦雀无声,蒋氏有些发懵,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远在京城的太后下懿旨,更何况来宣旨的还是谷大用。这位可是正德身边的「八虎」之一,风头最盛之时甚至皇帝都让他总督军务,像兴王府这样的小藩王,即使送礼都要看对方要不要。 他来干嘛? 朱厚熜同样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勐地回忆起冼如星曾经说过的「再等半年,猪能翻身。」,当时他被勾搭的抓心挠肝,可几番问询,对方都避而不谈,久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距离上次,刚好半年。 朱厚熜忍不住望向冼如星,发现女道士站在最后方,鼓励似的沖自己笑了笑。突然之间,他似乎平静了许多。 对着惶惶不安的家人,迅速下达指令,布置好一切准备接旨。 …… 端礼门。 此处乃王府礼仪重地,藩王册封典礼在此举行,逢年过节,藩王也会于此会见地方官员。几年前兴王病重,为了沖喜也是为了解决流民们的「就业」问题,曾重新修建刷漆,所以远远望去,堪称气势恢宏。 不过嘛,照谷大用这个皇城出身的太监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但即便如此,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轻视,反而对身边王府小内侍称兄道弟起来,惹得对方连连摆手,直称不敢。 原本谷大用作为奉迎天子的使团,应该和梁储毛澄等人一起走,然而他在半路上耍了个心眼,随意找了个藉口开熘,待追上宣旨的太监后更是直接抢过差事。他身为司礼监掌事,曾经还掌管过西厂,寻常宦官自然不敢得罪他,于是只好听命。 谷大用一路快马加鞭,整整提前四五天赶到安陆,为的正是早些见到新君。因为他知晓,此时的小兴王一定是最茫然无助的,倘若这个时候自己稍加引导,再培养出一个正德皇帝也并不难。 然而当见到朱厚熜之时他却有些失望了,对面的少年虽然礼仪上有些生疏,却沉稳有度,见到自己没有半分慌乱,带领着全府,规规矩矩地跪拜行礼。 谷大用下意识侧了下身子,这可是未来天子啊!谁敢受他这一拜!于是连忙躬身与对方道道:「殿下,奴婢这次是提前过来的,您莫要惊慌,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朱厚熜平静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哪有好坏一说,公公请说便是。」 谷大用被噎了一下,同时意识到这位新君似乎不太好惹,不敢再废话,捧起圣旨朗声道:「奉慈寿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兴王朱厚熜,忠信接礼,敬直慈惠,现属以伦序,入奉宗祧……」 众人脑中「嗡!」的一声,全都无法思考。 这怎么好好的,就要当皇帝了呢?? 所有人,甚至包括心里已经有准备的朱厚熜,都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砸晕了。 一时之间,整个端礼门只能听到人粗重的喘息声。 是了,谷大用微微一笑,这才对嘛,这时候就显出自己的作用了。 他低身冲着朱厚熜赔笑道:「恭喜陛下,快些接旨吧。」 朱厚熜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爆喝。 「大胆!谷大用,先帝刚走,大礼未成,你现在改口是要降不忠不义于殿下吗!」 谷大用听见这个声音身子都僵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角落处的老者,「费宏!?你怎么在这儿?」 作为一名合格的奸佞,谷大用当年不止一次和费宏交锋过,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当年费宏被贬,实际上也有他在后推波助澜。所以现在见到对方,不由推己及人,阴阳怪气道:「想不到啊,费老远离庙堂也操心着朝政,如此想必不日就能回内阁,咱家在这儿先恭喜了。」 费宏冷哼一声,懒得与其废话,不过也多亏了他插嘴,原本还有些迷煳的朱厚熜如梦初醒。 接过懿旨后,望着满眼期盼之色的谷大用,少年微微一笑,命手下人带着谷大用去与地方官员接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啊?」谷大用有些懵了,按理说不应该顺势将自己留在府里,然后打探京城消息的吗? 「谷公公先期至,孤不敢私谒,想必安陆上下得知你来定当全力恭迎,公公先请吧。」朱厚熜的态度很明显,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朝廷既然派了奉迎队伍来,那么这时候公对公,私对私,必须拿捏清楚。否则先请你一个太监进到王府是怎么回事? 谷大用吃了个软钉子,又不敢顶撞未来天子,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费宏。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在费宏身边还站着个十七八岁的貌美道姑,这种场合,女道士怎么能出现? 谷大用疑惑不已,同时在心中记了一笔,想着之后找人打听一下。 待其离去,闲杂人等也都清场,周围只剩些个心腹,众人瞬间譁然,就连向来老成持重的袁宗皋都禁不住傻笑。 小王爷要当皇帝了!! 蒋王妃拉着儿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方才开口道:「记得一会儿给你父王上柱香,祈求这中间别有什么风波。」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连太后懿旨都下了,这事儿基本上八\九不离十。费宏神色复杂地看着朱厚熜,此时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准怎么就能这么巧!? 这其中唯有冼如星面色如常,朱厚熜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凑到她身边,兴奋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冼如星没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朱厚熜在她的目光下突然平静了下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年沉声道:「你等着,等我!我一定……」话还没说完,便转身离去。 原本只是习惯性地装了个比的冼如星:「???」 什么玩意儿? 第20章 谷大用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之后又被兴王府恭恭敬敬地请出去,虽说没办成事儿,但确实惊动了不少人。 于是渐渐的,整个安陆都知道了天子驾崩了,自家地界的藩王被选作下一任皇帝,瞬间,当地所有然人都沸腾了! 不要以为藩王登基与旁人无关,事实上,只要朱厚熜当上皇帝,那么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内,安陆出身的官员在仕途上都会被旁人高看一眼。 所以当奉迎团其他成员抵达安陆之时,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热火朝天的款待。 虽说一开始也没打算悄无声息的背着人进行这一切,可如此张扬终归不是奉迎团的本意,对此本就刻板守礼的毛澄冷哼一声:「奸佞就是奸佞,竟然行那偷跑之事,现在他提前到了兴王身边,若是趁着王爷尚且无知,蛊惑他可如何是好?」 对此,梁储倒是看的很开,毕竟他已经是古稀之年,这般着急迎立新君,不过是为求一个安稳致仕。况且纵横官场几十载,终究是比毛澄头脑清楚些,知道假如新君要真是个聪明的,也不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了,于是出言安慰道:「谷大用毕竟恶名在外,即使是兴王想要打探情况,也总归有所顾忌,况且他们宦官之间争权夺利最是严重,他想要出头,也要看兴王府内部的人怎么想。」 「这我知道,可是……」毛澄始终忧心重重,此时,旁边的张鹤龄站了出来,拍着胸脯道:「毛尚书,你放心,皇帝毕竟是小孩子,谷大用他个没把儿的,只会捡好听的说,哪有我见多识广,等见了皇帝,我争取几句话就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 毛澄:「……」如果说谷大用是他第一个不放心的,那张鹤龄就是第二个,这位爷的混蛋可一点也不比那些宦官佞臣们少。假如说正德在位之时,真有什么令人欣慰的举措,那便是对着两个舅舅完全不假辞色。 要知道,当年孝宗在世之时,因着皇后的情分,可是将这两个小舅子宠的无法无天。曾经有一个立过战功十分正直的太监叫何鼎,因为这二人目无法纪在宫中肆意行走而向皇帝告过状,结果这俩兄弟竟然将何鼎在宫里活活打死,最后弘治知道了也不过罚了几个月俸禄。 思及到时候还要防着这位,毛澄更是一阵头痛,只希望那兴王能像传闻中一般仁孝守礼,耳聪目明吧! 此时被毛澄寄予厚望的朱厚熜却也不好过。 他呆呆的望着冼如星,一副被雷噼过的模样,震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啊?」冼如星有些纳闷,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贫道是说,这次殿下去京城,贫道就不跟着了。」 「你不去.你不去我怎么办?」朱厚熜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冼如星:「……?」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年,不知道对方这话是从何说起,要知道这两年来,冼如星自认为做的已经够多了。 先是对方一起开展了白糖生意,毫不夸张的说,依靠着这条路子,兴王府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手底有粮,心里不慌,」朱厚熜当上皇帝之后,在私库丰盈的情况下,腰板想必也硬了不少。 再者,她拉下老脸还把费宏给请过来了,费宏为人虽然刚直,但跟朱厚熜有了半师情谊以后,内阁方面想要下达什么旨意也容易的多。 可以说对比正史上的嘉靖帝,如今的朱厚熜已经算是天胡开局了。歷史上,嘉靖什么都没有,也敢孤身一人对抗满朝文武,还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现在少年过去只会更好。 至于冼如星自己,她其实是不太愿意进入京城这个大染缸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虽然说穿越至今,靠着开始的坑蒙拐骗过的还算顺风顺水,但假的毕竟是假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冼如星有时候会回忆起上辈子自己看的一些网络小说,主角从现代社会穿到古代,凭藉着自己过人的智慧一唿百应,对着古人降维打击,然后收穫美女小弟尽显王霸之气。 但事实上从穿越到现在,冼如星遇到的这么多人,一个蠢货都没有。 而且越是上位者就越精明,好比之前遇到的许知州,虽然胆小怕事为人有些卑鄙,但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最后也得偿心愿高升。 安陆屁大点的地方都遍地人精,等到了京城虎视龙蟠之地,天下英杰皆居于此,冼如星自咐自己真的能应付过来吗? 左右她现在有钱有地位,再加上还有皇帝当靠山,就此云游天下了,此残生倒也不错。 当然了,想是这么想,说肯定要换一副说辞。于是冼如星只藉口自己想要独自修行,以窥大道。 朱厚熜面色复杂的看着她,「旁人得知我要当上皇帝,都恨不得凑过来扒着我,唯有你,我倒是没想到,登基之日,竟是你我分别之时。」 「这些日子,多谢殿下照顾了。」冼如星微微行了一礼。 看着她这副淡淡的模样,少年心中又酸又苦,之前的喜悦已然荡然无存。但自身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再说些什么,只好点头,故作平静道:「既然道长执意于此,那孤也不便挽留,在此,我祝道长您能凝四海之灵气,早日登仙。」 「谢过陛下,也望您圣体康泰,天下皆平。」 「好!好!好!」朱厚熜一连叫了三个号,冷着脸转身离去。 本来想着好好的,到底还是把人得罪了。对方刚出门,冼如星就忍不住扶额。不过这小子这么痛快的放自己走,也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要不要好人做到底,再给小屁孩留点东西…… 她这边正沉思着,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黄锦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好了——!兴王殿下踩空门槛摔倒了!!」 「来人吶!殿下昏过去了!!」 冼如星:「……」 …… 当朱厚熜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旁边母妃似乎正在与冼如星说着话。 等等!冼如星!? 他脑海中瞬间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下意识偷偷竖起耳朵听起来。 「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结果还是那样毛毛躁躁,你说我怎么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去京城!」 「殿下自幼早慧,今日想必是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头脑没反应过来,王妃莫要担忧。」 「唉,但愿吧。」蒋氏似乎依旧惴惴不安,拉着冼如星的手道:「我也知冼道长你不贪图名利,也不愿掺和京中的糟烂事,但如今王府实在是没人,要不行你先跟着熜儿进京,等时局稳定下来再离开,你看如何?」 「这……」冼如星有些犹豫。 蒋氏为人直爽宽厚,与冼如星相处这么久,早就不拿她当外人,见此这般也不勉强,只让其再思考下便离去。 蒋氏走后,屋内就剩下朱厚熜与冼如星二人。 「唉——」冼如星长嘆一口气,走到少年身边轻声道:「既然都醒了,也就别装睡了。」 朱厚熜睁开眼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睡的?」 废话,冼如星翻了个白眼:「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你装晕的时候我可见过一次。」 回忆起当年的糗事,朱厚聪也不禁讪讪,不过眼下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坐起身子,少年与冼如星正色道:「我母妃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 「这个嘛……」冼如星有些迟疑。 朱厚熜见她没把话说死,便知有戏,于是继续加大力度道:「现在整个兴王府能用的也就只有袁宗皋和费宏两人。」 「费宏那老头儿帮不帮我还不一定,袁先生,你也是知晓的人,确实是好人,但他十几年前就与我父亲来到安陆,对京城变幻不比我熟悉多少,登上大宝之后很多事情我都不方便直接出面,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该用谁了。」 「况且,你不是最怜惜百姓的吗?正所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冼仙师你这般有能力,难道不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还大明一个海河晏清不好吗?」 听到此话,冼如星微愣。 实事求是的讲,与打造出的人设不同,上辈子她其实就是一个十分有权欲的人,否则也不能刚毕业就进公司卷生卷死,两年时间就当上中层。 来到明朝,虽然几次告诉自己不应该太过锋芒毕露,却依旧忍不住插手各项事务,如今听到朱厚熜对自己描绘的场景,仿佛是被戳中了最深处的阴私,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 朱厚熜见她依旧不说话,一咬牙,三指指天道:「我知你在担心什么,常人言伴君如伴虎,就连我自己,走的那个位置也不确定会不会有所改变。但现在我可以对你发誓,只要我朱厚熜在的一日,冼如星永远是我身边良师益友,假如有一天你当真想要离去,我也绝不阻拦,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 「行了行了,」冼如星赶紧拦住,满脑袋黑线,至于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扭扭捏捏,确实有些矫情了。上辈子读史书,每每读到明朝,都不禁惋惜中带着几分痛恨。想到正是此时自己的国家逐渐开始被西方世界甩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也许上天让自己重来一次,真有他的用意。既然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不抓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于是,冼如星对着朱厚聪深深鞠了一躬,「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终于说动的朱厚熜激动的险些蹦起来,情不自禁的拉过冼如星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冼如星就先开口,「殿下,对于这次奉迎天子的来人,你可曾有什么想法?」 「啊?」朱厚熜有些愣住了,他们俩才刚把话说开,此时不应该先寒暄一阵,互相表达一番情意吗?怎么直接快进到处理正事了? 「卷王」冼如星神色自若,既然已经打算要在嘉靖皇帝身边辅佐,那么当然要尽早处理眼下之事,奉迎团已经到达安陆了,时不我待,每一秒钟都很珍贵。 「这个,这个……」朱厚熜沉思了会儿,不免有些犯难。 首先,谷大用和张鹤龄两个名声实在太不好,自己要是太过亲近他们,之后给天下人难免留下负面印象。但是文臣内阁那边,又天然与君权有冲突,初见面就表现的事事都依赖对方,以后也很难硬气起来。 难道说两边都这么冷着?可是如此的话,是不是又浪费了与朝臣提前接洽的这次机会。 「殿下是不是还忘了一人?」冼如星笑着提醒。 朱厚熜怔了怔,「你是说……」 「不错,」冼如星点头,虽然没有提起,但他如今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 当天子奉迎团到兴王府的时候,早已经被谷大用「训练」过一遍的王府已经能够平静的接旨了。 饶氏严苛如毛澄,对待礼仪方面也挑不出丝毫来。 众人不禁感嘆,兴王虽然年少,但却沉稳有度,果然杨廷和的眼光不错。 「殿下,」梁储虽然还没有改口,但言语间十分和善恭敬:「京中事宜早已准备好,未免耽误了大事儿,臣等恳请您立即启程。」 朱厚熜点头,旋即看向蒋氏,微微行礼道:「母妃,儿子先跟着他们驾车至顺天府,你与其他人走水路,莫要着急,儿会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 蒋王妃激动的点头,嘱咐了两句,直言让朱厚熜放心,王府的后方就交给她了。 像这种场面,除了京城来的几个高官,安陆当地甚至没有人有资格出现,于是在祭拜过兴王后,朱厚熜带着三两个人一同加入了奉迎团。 礼部尚书毛澄一见到朱厚熜领着的人就眉头紧皱,费宏之前与几人已经打过招唿,知道他阴差阳错的在此教书,如今倒不怎么惊讶。剩下的一位姓袁的长史,大家也都晓得,但是在最后竟然还有位貌美坤道跟着,也未免有些太荒唐了。 于是毛澄愤愤开口道:「殿下我们此去京城乃是国之重事,你带着一个闲杂人,是否太过儿戏?」 「哦?」朱厚熜挑眉,还没等说话,旁边的谷大用和张鹤龄就先站了出来,你言我一语的帮着解释。 什么「新君上路过于危险,有道士在能帮着祈福啊」。什么「殿下自幼生长在安陆身边,要有本地人服侍啊」。 总之就是将皇帝的所有行为合理化。 不得不说,单说拍马屁讲歪理十个毛澄也比不过这两人,老头儿被气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梁储看不过眼,明白这点小事没必要惹得未来皇上不高兴,只略微提点了冼如星几句,便拍案启程。 安陆距离京师何止千里,当日谷大用接连跑死了好几匹马才在十日内赶到,天子自然是不能遭这罪,所以车马虽急,但却依旧稳稳前行。 在此期间,毛澄作为礼部尚书,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去给新君讲解登基大礼,包括以后的言行举止,赏罚用度,这些都是有说到的。 朱厚熜听得很认真,学习态度也非常积极,毛澄表示很欣慰。不过当转头看向另一人之时,其面色不由转喜为怒。 冷哼一声,对着少年沉声道:「殿下,可曾读过《晏子春秋·内篇杂上》景公饮酒那段?」 朱厚熜不明所以,点头道:「早些年读过。」 传闻齐景公喝酒,晚上跑到晏子家里,想要拉着晏子一起,旋即被晏子以自己并非陪酒寻欢之人给撵了回去,之后又去找司马穣苴,对方同样没给他开门。最终跑到另一个臣子梁丘据的家,梁丘据吹锣打鼓地出来迎接。 「殿下此番去京城,乃有要事在身,无论如何,都要跟晏子.穣苴多在一起,千万要远离梁丘据那样的小人啊!」毛澄语重心长,说完还特意瞟了眼坐在对面的冼如星。 冼如星:「……」 她差点让老头儿给逗乐了,这一路对方跟防贼一样防着她,都快要到地方了还在这儿给自己上眼药,于是也起了捉弄之心。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毛尚书此言差异,当日齐景公与梁丘据喝完酒后,十分高兴,对身边人表示『没有晏子.穣苴,他拿什么治理国家;没有梁丘据,他拿什么享受。』这世上什么人有,而为君者只需将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能发挥效用。」 「什么歪理!」毛澄怒斥,冷眼望向冼如星,嘲讽道:「既然如此,你这小道士说说,你跟在殿下身边能发挥什么效用?」 「我?」冼如星指着自己,作无辜状,「毛尚书既然知晓贫道的身份,当然就是做道士该做的事。测字算命,医卜占星,就好比现在,马上就要下起雨来,贫道能提醒殿下赶快寻个落脚的地方。」 「荒谬,如今日山三竿,哪里有……」毛澄继续吹鬍子瞪眼,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平地一声雷,紧接着狂风大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冼如星优雅颔首,「见笑了。」 毛澄:「……」气死他了! 第21章 四月二十一日,京城南郊良乡县。 作为顺天府西南的门户,歷来山西湖广的官员进京述职都要在良乡修整一晚,正因如此,良乡的百姓出门往往会骄傲的表示,自己可是见过世面的人。良乡没什么特产,唯有梨子还算有名,进京的人往往要买上一筐,所以整个县城,遍地都是卖梨的摊子。 唯有今日,所有的小商贩们都选择收摊不做买卖。原因嘛,自然是良乡发生了件足够几代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皇帝来了! 不,确切的说,是要去当皇帝的人来了。 驿馆内,冼如星有些无聊地站在柱子旁,看这远处乌泱泱的人头,心中默数这是第几波了。 未来皇帝暂居于是,周围大小官员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于是也不管自己离得多远,纷纷前来拜见。而朱厚熜作为从地方头回进京的土包子,为了表现自己的和蔼可亲以招揽人心,不得不微笑着见了一个又一个。 最开始还有几份激动之情,到最后已经全是麻木。 冼如星打了个哈欠,想要找身边人说点小话,然而望来望去只有毛澄离自己最近,此时毛澄恰好也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冼如星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结果老头儿瞬间把脖子扭了过去。 冼如星:「……」至于吗? 自打上次在毛澄面前利用现代知识成功预测到下雨,狠狠装了一把比之后对方就好像成日躲着自己。 说实在的,也不怪毛澄这般表现,冼如星作为一个貌美的女道士,完美的踩中了朝臣的两大雷区。 首先大行皇帝正德贪花好色,修建豹房四处劫掠妇女就已经够让臣子们头疼的了,现在民间还有种说法是正德行\房事太多,让酒色掏空了身子所以才那么年轻就死了。 另外虽然正德不信道教,可是他爹弘治还有他爷爷成化晚年可都有宠幸的道士。其中弘治更是在后期沉迷于斋醮活动之中。甚至邀请过第四十七代大真人张玄庆入朝,皇帝亲御钦安殿召见,命坐赐宴,畅聊许久。毛澄当年作为年轻臣子,亲眼目睹过大臣太监们为皇帝试药,如此怎能不对此多加防备。 在机械式地见了一天人后,朱厚熜身心疲惫地回到临时寝宫 虽说他目前尚未登基,但是给皇上办事马虎不得,所以此时其吃穿住用已经基本上为整个全国的最高规格。即使在驿站里,也分出东西两个暖阁,四月的京郊还有些寒冷,暖阁内都烧了金丝炭。为了防止皇帝被熏到,还配有淡淡薰香。 冼如星跟在他后面,见他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于是为其倒了杯茶水,让少年冷静一下。 朱厚熜一口饮尽,恹恹道:「一会儿一定要见徐光祚吗?就不能稍微歇歇?」 少年肤白清秀,眼睛湿露露的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就那么巴巴的看着对方,抵抗力稍微弱些的恐怕都遭不住。 可惜他遇到的是真·铁石心肠的冼如星。 女道士微微一笑,接过茶杯,冼如星表示他可以歇一刻钟。 「哎,算了,让人进来吧。」见计划失败,朱厚熜挥了挥手,命黄锦去请人。 徐光祚乃是初代定国公徐增寿的曾孙,他们一家都是大将军徐达那一支,徐增寿曾经在靖难之役时偷偷替朱棣传递消息,被当时的皇帝朱允炆诛杀。朱棣登上大宝后,立刻厚封了这一家,自此荣宠不断,在勛贵之间仅次于英国公。 是的,在仔细商议之后,朱厚熜和冼如星正是将目光聚集在勛贵上。 太\祖朱元璋开国时,一共封了三十六家勋爵。虽然之后已经被他杀的差不多了,但好歹也留下几户。之后朱棣登基,他对于跟着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手下们毫不吝啬,英国公张辅的荣宠直到几十年过去依旧令人津津乐道。 当然了,朱棣也不是胡乱赏赐,他有自己的考量。 众所周知,明朝为了杜绝外戚作乱,要求皇室选亲必须从小门小户中挑,而且一旦当上皇亲国戚,基本上等同于与仕途无缘。再加上兄弟也早早封藩赶出京城,可以说,天子几乎从小就是孤家寡人。 古往今来,虽然不断有外戚干政的事件,但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剑。 大明这种政策就好像一个郎中发现个病人得了甲沟炎,然后立刻下达医嘱:没救了,截肢吧。 就是这么硬。 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也使得皇帝只能依靠身边内侍去对抗文管集团。 两方堪称坐跷跷板,很难达到平衡,所以朱棣引入了勛贵这个变量。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有各路国公坐镇,太监臣子就算再闹又能闹到哪儿去? 可怜朱棣雄才伟略,一顿微操,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个重孙名叫朱祁镇。 带着满朝文武去大草原跟人互砍,说要踏平蒙古,然后就被人一锅端了。 百官太监都可以找人顶上去,不少勛贵可就直接绝了嗣,英国公张辅七十五岁高龄,为了保朱祁镇安危死在草原上,一代天骄,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自此勛贵们算是一蹶不振,只能在京中混吃等死。 而朱厚熜此时,正是想要抬他们一手,重新平衡朝廷势力,顺带培养自己的班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没一会儿,黄锦带着定国公徐光祚来了。 徐光祚今年刚至而立,个头儿不高,圆头圆脑,留着两撇小鬍子,看上去颇为喜感。 他见到朱厚熜还有些懵,不知这位少年天子将自己叫过来干嘛。 「起来吧,黄锦,赐座。」朱厚熜双眸微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定国公您请,」黄锦殷勤地搬来椅子,然后主动为其斟茶倒水,一边服侍一边道:「您来得可巧了,这茶乃是献爷爷当年就藩,孝宗皇帝赐下的,这么些年,可就给您一人喝过。」 他自幼在主子身边,有什么事儿也都不迴避,为人十分机灵,得知主子意思后,言语间自动打起了配合。 「哦,」徐光祚砸吧咂嘴,憨憨一笑,「我说怎么一股子陈味儿。」 「咣当——」黄锦端茶的手抖了一下,震惊地看向徐光祚。 徐光祚也察觉到好像说错话了,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是说——茶叶放了这么长时间,有味儿也是正常的——!」 朱厚熜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身后冼如星忍不住扶额,总觉得,他俩这个计划,好像忽略了些什么…… 22. 第22章 争执 四周一片死寂,朱厚熜没说话,黄锦站在最边角,努力让自己不存在。 徐光祚低着头,半天,看了朱厚熜一眼,又看一眼…… 朱厚熜:「……」 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位脑子是不是真的又什么问题。 不过来都来了,就这么一事无成好像也不甘心,于是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道:「早闻定国公一家才备智勇,忠贞不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嘿嘿,殿下过奖了。」徐光祚咧嘴傻笑,整个人显得更憨了。 朱厚熜停顿了下,硬着头皮继续:「我初至京城,尚且有许多地方不懂的,甚至连京内布防都不清楚,听闻你祖父曾在中军都督府任职,想必定国公也是将门虎子,改日还得让你带我在城中转一转,看有什么好玩的。」 这一长串话徐光祚只听清了个「玩」字,立刻讨好道:「殿下放心,臣与英国公世子张溶平日就爱吃喝,整个京城的餐馆酒楼没有我俩没去过的,您只要提出要求,我们一定满足您!」 「英国公世子……也你这样?」朱厚熜有些颤抖地发问。 「啊?是啊,我们俩天天混在一起,他老子根本管不了。」徐光祚单纯地回答,眼神清澈而愚蠢。 少年突然觉得有些眩晕,挥了挥手,让徐光祚先退下,他得缓一缓。 黄锦看出主子的不适,几乎立刻将定国公请了出去。 待人离开后,冼如星从角落里缓缓现身,边走边感慨,「想不到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京城,竟然藏着这么一对卧龙凤雏。」 「我就知道,不说我那堂兄,祖父与孝宗皇帝又不傻,怎么会没想过提携勛贵们。」朱厚熜虚弱地扶额,他感觉与徐光祚说了几句话连大脑都要被对方吸走了。 「是了,看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冼如星长嘆一声。 给你们机会,你们也不中用啊!! …… 皇帝召唤徐光祚似乎并未给周遭带来一点涟漪,想来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位定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修整了两日后,礼部派了一批官员来与朱厚熜商议登基流程。 大行皇帝与皇太后的旨意已经下达,按理说没什么问题,但朱厚熜表面上依旧要再三推辞,最后才能在周围臣子的极力劝阻下,「勉强」同意当上皇帝。 这属于是美差事,所以众人也都很高兴,甚至连向来古板严肃的毛澄,面上也不禁带了笑意。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能尘埃落定了。 然而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就被万人之上的少年打断。 朱厚熜望着派遣而来的礼部官员,眼中一片森然,冷冷道:「你们说什么?」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哪里得罪这位爷了,但还是恭敬地开口:「待到进了皇城,请殿下从东安门入,之后暂且居住于文华殿。」 朱厚熜闭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缓缓道:「如果没记错,东安门,文华殿,这应该是太子继位的流程吧?」 这些日子毛澄的课没有白上,为了不让文武百官们看轻自己这个乡下小子,朱厚熜几乎要将那堆书背下来了。 但他这次来京城,明明白白是要做皇帝的,哪有皇帝走皇太子的路。 周围官员也都傻眼了,连忙解释道:「殿下,太后懿旨,说了『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嗣皇帝位』,这入奉宗祧,您当时也是听见的啊。」 「入宗?入谁的宗?」朱厚熜再也憋不出,仿佛整个人都被点燃,暴怒道:「孝宗皇帝有儿子,你让我入谁的宗!」 「这……」官员们不敢说话,还是毛澄站了出来,解释道:「殿下,继嗣即继统,继统即继嗣,这二者哪有分开的道理?虽然兴献王只有您一子,但以后大可以从宗室里选出一位过继,您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兴献王绝嗣的!」 听到这里,朱厚熜再反应不过来就是傻子了。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朱厚熜今年虚岁才十五,放到现代还属于未成年,也就是刚上高中的年级。他向来早慧,沉稳有度,多疑刻薄,甚至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老朱家基因里的残忍。但不得不说,无论歷史上还是现在,他都是一个非常非常看重家人的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老兴王与蒋氏三十多岁了才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都重要,毫不夸张的说,朱厚熜从小就在浓厚的家庭关爱下长大,因此父母对他而言比什么都珍贵。 而现在,这帮人让自己不认爹娘了。 假如自己不答应会怎么样呢? 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本还算恭敬的众人现在在其眼里纷纷化身豺狼虎豹,逼迫着自己,想要将自己吞噬! 少年后退了两步,突然生出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好像被人捏了一下。 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冼如星微微沖自己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关切。 女道士的手很凉,可能是长久炼丹劳作,一点都不柔腻,掌心干燥又粗糙,但奇怪的是,朱厚熜心中却好像被冷水浸泡了下。 瞬间门变得踏实又清醒。 他不能在这里后退。 母妃,姐妹都等着自己,如果他妥协了,谁又会将一个小小的兴王府放在眼里呢。 深吸一口,少年看着毛澄,平静道:「毛尚书,圣旨上也写了,『属以伦序,嗣皇帝位』,我今日继位,考得是《皇明祖训》兄终弟及,而非他人施捨。况且『嗣皇帝』不是『嗣太子』。我父薨尚未满三年,本身于孝期登基已是不妥,如今让我弃父弃母承嗣他人,我朱厚熜虽尚未及冠,却也只忠孝廉耻怎么写,此事还请众位在做商议吧!」 毛澄面色大变,如今仪仗队可都在外面等着,钦天监选好了吉时,太后百官们也都准备好了,这时候还商议,谁能担得起责任。 同时心中也在暗恨,怎么草拟旨意的这版疏忽,漏下马脚被人扣了字眼,确实「嗣皇帝」与「嗣太子」差得太多了。 但他身为两朝老臣,心思终究深不可测,于是故意沉下脸,语气严厉道:「殿下,您当日在安陆接了圣旨,那便是同意了圣旨上说的话,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天下人皆知您是下任天子,现在使性子弃大行皇帝意愿不顾,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朱厚熜盯着他瞧了两眼,半天,突然笑了起来,「好哇,圣旨都是你们商量好了才颁布的,如今打算变卦,却又想赖在我头上,好好好!」 他笑了两下,转头对冼如星道:「仙师,回去与我收拾东西,咱们回安陆。」 「这皇帝,我不当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也没想到,面对帝位的诱惑,竟然还有人能尥蹶子。 虽然相处了十来天,但毛澄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一时之间门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向冼如星,希望这位在天子心中分量颇重的女冠能相劝几句。 然而,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眼色,听到朱厚熜的落跑宣言,只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这就去准备马车。 在他们争论期间门,冼如星其实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买的那本歷史书非常简陋,描述到这段只用了寥寥几笔,冼如星也有些一知半解,直到完整地目睹一遍,方才明白事情始末。 简单的说,就是孝宗弘治皇帝只有正德一个儿子,而正德又没有儿子,所以他死了之后,弘治这一支相当于是绝根了。 现代嘲讽一些重男轻女的家庭总会说「你家有皇位继承吗?」 但这一家是真有皇位继承! 大臣们想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让朱厚熜改认弘治当爹,这样他和正德就是亲兄弟,当上皇帝理所应当。但朱厚熜认为自己是按照祖宗规矩从堂兄那儿继承的,根本没理由改爹,所以两方僵持不下。 对此现代人冼如星其实很难理解,给谁烧纸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不过她知道,这场争端最后是以嘉靖皇帝的胜利结束的,所以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这小子疯狂输出就好。 同时也算理解了为何嘉靖皇帝最后会变得那么多疑敏感,毕竟刚上位就与满朝文武battle,斗争早已浸透到血液里。 双方这版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大臣们暂且认怂了。 其实还是梁储拍案决定,他虽然油滑又贪恋权势,但终归是朝廷肱骨,知道假如让未来天子就这样回去,那事态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是那句话,大明不能再乱下去了! 于是朱厚熜成功改变了礼部的设计,走大明门,进奉天殿,行天子事! 暂时打赢一仗的少年有些志得意满,刚要在各方的簇拥下准备上马车进北京城,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停下脚步,冲着某处大声道:「冼仙师,过来与我同坐。」 冼如星:「……」顶着毛澄杀人似的目光,即使脸皮厚如她也不禁有些尴尬。 毛澄忍耐再三,还是怒气沖沖道:「殿下,大明门可是天子才能走的,您这算怎么回事儿?」 「啊?那等到了仙师再下去就是了。」朱厚熜说得满不在乎,继续热情地招唿女道士。 梁储摆了摆手,心累地表示随他去吧,自己这边多看着别出差就是。 他心中嘆息,怎么觉得,这位折腾的力度一点都不比正德皇帝小呢。 23. 第23章 登基 大明虽说开国者文化程度不高,但确实是一个在礼仪方面十分讲究的王朝。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套完整的行程规范,像新君登基,更是设计得十分严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才到皇城附近,冼如星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丝毫不顾朱厚熜的挽留,她觉得自己再坐下去,毛老头儿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随队伍进入紫禁城,紧接着就是登基大典。 说实话,依照冼如星现代人的眼光,并不觉得有多庄重肃穆,最起码比国庆阅兵差多了。文武百官们虽然遵守礼仪,但毕竟没有严格训练过,动作稀稀拉拉看着直叫人皱眉。 至于朱厚熜,小孩儿今年虚岁才十五,勉强褪去婴儿肥,这两年身高开始抽条,个头儿窜了不少,跟枝细竹竿儿似的。黄色的衮服穿在身上直晃荡,再搭配着沉重的帝王冠冕,瞧着颇为。 不过冼如星这次却没有嘲笑他,想起这自打相遇,这一路的点点滴滴,突然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等到吉时,钟鼓齐鸣,分成文武两列的官员们身着礼服,在鸿胪寺引导下始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最后诏书读完后,整个登基大典才宣告结束。 冼如星因为身份特殊,并未完整地参与大典,露了个面便被带到干清宫。 此地为大明皇帝起居办公,举行家宴的地方,乃内廷后三宫之一。除去左右暖房,一进去就能看见柱子两边的金屏风,屏风前则是象徵者皇权的龙椅宝座,宝座上方悬着「正大光明」匾。 在大概七年前,当时的正德皇帝在此玩火将干清宫烧了大半,好不容易重新修建起来,这位爷又成天往豹房跑,所以这里一切都显得格外新,如此倒是便宜了朱厚熜。 少年忙完殿礼,大步流星地回到干清宫,看见冼如星,有些激动道:「怎么样?我今日威风吧!」 冼如星见他神情亢奋,知道少年还有些没缓过来,于是倒了杯水给他,让其好好冷静下。 朱厚熜乖乖地把水喝了,但依旧执着地问对方自己怎么样。 冼如星有些无奈,只能夸张地鼓掌:「哇,陛下太厉害了!贫道好崇拜您啊!」 「一点都不诚心。」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别过头。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有事禀告,进屋后对着朱厚熜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朝廷拟定的年号已经下来了,请您过目。」 虽说朱厚熜现在已经登基,但大行皇帝尚未入土,所以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依旧要沿用正德的年号,直到除夕过后才能改。不过嘛,这些东西理应先定下来,所以内阁早早就开始准备。 朱厚熜听说是自己的年号,立刻兴致勃勃地结果查看,然而才一搭眼,面色便阴沉下来。只见奏摺最下方,只写了两个大字——「绍治」。 绍者,承也。 此年号的意思就是让他继承前任皇帝的治理。 可他那堂兄到底有什么好继承的?难道要让自己也学他行那荒唐之事? 朱厚熜冷笑,随手将奏摺扔到一边。他想了想,突然望向冼如星,犹豫了下,还是凑了过去,带着几分羞涩道:「要不,你帮我定个年号吧。」 「啊?」冼如星正研究干清殿的结构呢,突然被叫住,不免有些发懵,「这东西可要跟着陛下一辈子,贫道定算怎么回事儿?」 朱厚熜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不着调,但他就是想让对方取,于是随意寻了个藉口,「嗯……内阁定下的我不喜欢,你不是修道的嘛,随手卜一卦也不麻烦。」 知道这小子素来脾气犟,冼如星推辞几番没成功,最后只能无奈表示:「那就叫嘉靖吧。」反正歷史也是这么写的。 「嘉靖,」朱厚熜念叨了几遍,眼神愈发柔和起来,「嘉者,吉祥也,靖,天下太平。仙师对我竟然有如此高的期许吗?你放心,我一定不负仙师期待。」 冼如星:「……」不知怎么,打从自己表示要在其身边辅佐,对方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十分辽阔,好容易自我感动,不过反正也没什么坏处,索性不去管他。 年号什么的不过是小事,朝臣也不愿因为这与新君争辩,所以就这样定下来了。 待张永走后,朱厚熜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先是摸了摸干清殿里粗壮的金柱子,接着又走到最高处,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嗯,也不怎么舒服。」少年新鲜劲儿还没过,只觉得看什么都有趣。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人的地方,然后招唿冼如星也过来坐。 「!!!」冼如星悚然地盯着他。 已经完全飘了的朱厚熜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悻悻道:「当我没说。」 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冼如星迟疑了下,主动开口道:「要不然,我给你拍张照片纪念一下吧。」 说完就钻进空间,把之前打折买的拍立得带了出来。 虽然也曾目睹过对方施展这「瞬息千里」的法术,但每次得见依旧十分震惊。 朱厚熜看着冼如星手中那四四方方颜色鲜亮的东西,不禁好奇道:「这是何物。」 冼如星先拍了一张调整下模式。 当照片呈现在朱厚熜面前之时,这位天子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传闻中的仙家法器吗?」少年敬畏的望着拍立得。 冼如星:「……不至于,匠人可以制造,额,当然了,这时候造不出来。」 「我知道,仙匠!」朱厚熜连忙点头。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冼如星干脆略过话题,让对方摆好姿势,给他拍了一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朱厚熜看着成片,觉得不太满意,「我怎么瞧着这么呆?不行,你等我调整下,再来一遍。」 于是冼如星被迫目睹了嘉靖皇帝的各种搔首弄姿…… 很快,相机里的相纸就剩下最后一张,虽然家里还囤了很多,但已经当了快一个小时御用摄影师的冼如星觉得身心俱疲,挥了挥手,示意今天就到这儿吧。 还意犹未尽的朱厚熜拉过她,「咱俩一起拍一个吧,就一个,完了就不玩了。」 「啊?好吧。那陛下站过来点儿。」冼如星与他肩靠肩,下意识比了一个「v」的手势。朱厚熜见状连忙有学有样,也比了一个。 最后看着照片,冼如星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在和高中男同学春游。 达成心愿的少年将一沓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表示以后他俩每到逢年过节都可以照一次,等老了拿出来观看肯定很有趣。 「再说吧。」冼如星随口打了个哈哈,没太当回事。 …… 明朝的臣子活得实在有些艰难,不同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单说早朝这一块,太\祖朱元璋规定四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参加。于是大臣午夜就要爬起来,穿越大半个京城前往午门等候,在此期间甚至发生过天太黑官员们看不清路最后掉到水里淹死的惨案。 当午门上的鼓敲响时,大臣按照品级排好队,凌晨五点宫门开启,依次进入,这其中要事有人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御史用小本本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不过好在,除了朱元璋精力旺盛上朝勤奋之外,接下来的几任一个赛一个懒,从英宗朱祁镇开始,基本都是两个月一朝或三个月一朝。 朱厚熜刚刚登基,正是精力旺盛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所以对自己的第一次朝会尤其重视,早早就起来准备。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完整地观察自己的下属官员。 少年穿着大红色皮弁服,百官则身着朝服,站在丹墀上,分列在东西两排,齐齐向天子鞠躬,一声「圣躬万福」叫得朱厚熜通体舒适。 杨廷和身为太傅,内阁首辅,自然是站在首位。 他今年六十二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长寿,但虽然年纪大了,身姿却依旧挺拔,面庞瘦削,细眉俊目,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长得非常秀美。 朱厚熜知道这位大明肱骨权倾朝野,但之前短暂交手两回自己都占上风,于是心态十分轻松。 第一次见面,他特意尽量表现出了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对待朝臣十分和善,连声音都带着笑意,而文武官员们自然也恭敬万分,一时间竟颇有些君臣相得的味道。 朱厚熜志得意满,甚至觉得当皇帝也不是很难,也许真是祖宗显灵,这位置天生就属于他。 在交代了几句,刚想退朝,突然,礼部尚书毛澄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厚熜心中「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平静地准奏。 「启禀陛下,国非大礼不能明矣,陛下前日让礼部为兴献王上尊称,经礼部商讨,按照祖制,您如今应称孝宗皇帝为皇考,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王妃为皇叔母,以正此身。」 饶是早有准备,朱厚熜依然被他气的够呛,勉强维持风度道:「朕以天子之礼入朝,又有什么不明的?况且兴献王只有朕一子,朕若过继给孝宗,那兴王一脉不是要除嗣?难不成朕当了皇帝,还要连累母亲姐妹沦为庶人无家可归?」 对此毛澄似乎早有准备,一板一眼道:「此陛下不必忧虑,益王子嗣繁茂,可以过继一支给兴献王,朝廷早已派人知会,益王本身也同意了,断不会令兴献王无子国除。」 此时朱厚熜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这帮人看似按兵不动,实际上全都安排好了,只有自己还沾沾自喜。 他紧握龙椅,直到关节泛白,用强烈的刺痛使得自己保持清醒。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父母人伦,怎可如此轻率,不如让百官们讨论,看是不是有不符礼仪的地方。」 听皇帝这么说,下面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天子心意,于是还真有些想上前的,寻思着要不要在新君这儿露个脸。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没说话的杨廷和突然开口,只一句话便镇平了满室的蠢蠢欲动。 「国之大事,有异者则奸邪,」他眼神轻轻地扫视一圈,声音平淡而有力,「奸邪当斩。」 瞬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要知道在正德驾崩朱厚熜尚未至京城的这段时间里,这位杨首辅独揽大权,干纲独断。不光收拾了之前围绕在正德身边的一众义子干儿,就连些锦衣卫朝廷命官都抓得抓,杀得杀。 一时间,人头滚滚落下,连护城河的水都染得通红。 皇帝可才登基几天,杨廷和可是积威几十年,孰轻孰重,大家还是知道的。 「好,杨太傅好大的威风!」朱厚熜气得血直冲脑门,长这么大他没受过此等委屈羞辱,厉声道:「朕现在就有异议,你们把朕当奸邪斩了吧!」 皇帝都说出这样的话,大臣们自然坐不住。于是纷纷行礼,高声道:「臣等万死!」 认错归认错,但改口是不可能的。 那些几刻钟前还在与朱厚熜情深意切的人此时全都把头埋起来,就怕被皇帝点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看着满朝文武,朱厚熜目光阴鸷,似乎想要将这一张张脸全部记下,他掌权那天,要将这帮人统统发作。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如今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少年只能使其耍赖**,称今日第一天事情太多,有些处理不过来,上尊号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议。 杨廷和没有逼迫,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使得他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新君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明显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说实话,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再软弱的皇帝也是皇帝,再厉害的臣子也是臣子。 他看得很清。不过想到当年与孝宗皇帝相处的时光,还是硬下心来,君恩似海,他又怎忍心让孝宗绝后? 只盼趁着自己还能动,今早将此事尘埃落定吧。 小皇帝在朝臣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冼如星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着身份特殊,不能进到内廷,于是朱厚熜大笔一挥,给她安排进奉先殿暂住。 奉先殿紧挨着皇帝寝宫,每逢万寿节.元旦.国家大庆等都祭于此,所以又叫「小太庙」,冼如星住进来也算专业对口。不过这地方平日除了几个内侍宫女基本没人,所以当仁寿宫的掌事太监周度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各样奇珍异宝如潮水般搬进。 冼如星看到来人也有些惊讶,「你是说,太后娘娘叫我过去?」 见识到什么叫「壕气沖天」的周度收起原有的傲慢,恭敬道:「太后早听闻万岁身边的冼道长法力高强,特意派奴婢前来请您一叙。」 来者不善啊,冼如星在心中嘀咕,不过刚好,她这边也有事儿,于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那劳烦公公带路了。」 24. 第24章 君臣父子 跟电视剧里演的不同,明朝直到今日,其实都没有为太后修建专门的寝宫,早期太后住在仁寿宫,后来曾一度搬到清宁宫,不过最后还是回到仁寿宫了。 歷史上这位张太后也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与丈夫孝宗弘治皇帝竟然真的做到了封建社会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氏一族的嚣张程度,放在整个大明外戚中都极为罕见。 冼如星到的时候,张太后正坐在美人靠上,与一素衣清瘦女子讲着话。见到冼如星,上下打量了几眼,轻笑道:「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冼道长?果然是冰肌玉骨,我见犹怜,难怪新皇去哪儿都带在身边。」 此话说得颇为不客气,不光将冼如星形容成以色侍人的妖女,还拐着弯儿骂了朱厚熜贪花好色。 按理说作为新皇身边的得意人,就算是装也要装上一番。不过前朝的事情已经传到后宫,张太后在得知朱厚熜不愿意认孝宗为皇考后,气得摔了两个杯子。 不认他丈夫,就意味着自己不是正经太后!她弟弟们也不是正经国太舅!这对于将自家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张氏而言,无疑是往她肺管子上戳。 她父亲张峦不过是个秀才,本身也不太爱读书,虽然当了这么多年国母,见识也不算多,再加上久居高位,嘴上没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冼如星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计较,只微微行了个道礼便笑而不语。 张氏原本想等她顶撞之后再以太后之威仪惩罚,当然了,说惩罚不过做做样子,主要是恩威并济将对方稳稳拿捏,结果冼如星完全不受激,她反而不知怎么是好了。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周度突然进来禀告,说宸太妃过来了。 张氏面色微变,假如说这后宫里真有什么人能让她稍微忌惮下,那么也只剩这位了。 宸太妃邵氏,乃是成化皇帝的贵妃,朱厚熜的亲祖母,老太太在成化一朝生了三个儿子,全部养大成人,去封地就藩。并且与得盛宠的万贵妃情同姐妹,甚至差点把兴王弄上皇位,如此也知晓,是个有手腕的。 邵氏身为太妃,没办法跟着儿子们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在宫中,深居简出,很少问事实。 朱厚熜刚进紫禁城就去见了她,祖孙俩抱头痛哭,从那以后朱厚熜每日都去给其请安。 张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但邵氏依旧是长辈,孝道这顶大帽子,谁也逃不开,于是只能起身恭迎。 宸太妃如今已经很苍老了,走路要人搀扶,就连视力也开始模煳,看人只能看清个大概。但声音依旧很平稳,与张氏问候一番后,转头眯着眼看向冼如星的方向,温声道:「我之前总听陛下念叨,如今见仙师来后宫,连忙赶来看看,可别怪老婆子打扰你们闲聊了。」 冼如星忙称不敢,她知道这位宸太妃是特意赶过来救场的,不由心生感激之情。 张氏面上有些挂不住,好不容易趁着皇帝上早朝将人喊过来了,结果却忽略了后宫中还有这位。眼见今难成事,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对着冼如星正色道:「冼道长,我知你深受天子信任,既然如此,更要引得陛下走正道才是。现在他固执己见,不顾朝廷反对,在统嗣上一意孤行,再这样下去,国家岂不是要乱了?」 虽然宸太妃这位正经祖母在这儿,但张太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截了当道:「杨太傅辅佐三朝,桃李满天下,这次陛下来京城也多亏了他,如今朝中百废待兴,原本应该是全力忙于政事的时机,结果却陷于礼仪争辩中,我身为太后,亦是十分痛心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冼如星不开口,静静地看她表演,等其说完,方才缓缓道:「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便更不能强迫天子改口。此番争执,倘若百官们真赢了,那君臣之间定存芥蒂,日后处理国事上互不信任,怎能平稳?」 「况且,太后,您觉得就算陛下口头上尊称您为母亲,血脉亲情能说改就改吗?」 「这……」张太后犹豫了,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忧虑的,毕竟朱厚熜亲妈可还活着。 此时宸太妃突然开口:「哎,说到杨太傅,记得当年他在翰林院做检讨的时候我还与先帝一併见过,十九岁的进士,当真是才高八斗,不过这一晃眼,也四十几年了,我都长成老太婆了,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样,身体可还好。」 张氏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是了,杨廷和可都六十多岁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可当今圣上今年才十五,怎么也比另一位值得「下注」。 自己如今已经是太后了,无论改不改口,她都是太后。与其追求那些虚名,莫不如给新皇卖个好,以保全自家后代荣宠。 旁边的清瘦女子这时候也开口相劝,此人正是正德皇帝的髮妻夏皇后,因着不得丈夫喜爱,只好每日陪在张氏左右,如此婆媳之间感情倒是还好。 见连她都这样讲,张太后心中天平彻底倾斜,但终归是有些害怕杨廷和,犹豫了一番开口道:「张氏一门终究是外戚,不好直接插手朝政,我一介妇人,碍于祖训,更不能出声……」意思很简单,那便是她不管了,随便他们斗法。 冼如星心中摇头,「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说的就是这种吧,讲道理,倘若张家此时真的摇旗吶喊冲到最前线,按照朱厚熜帮亲不帮理的性子,日后很可能真罩着他们。 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微笑道:「如此便够了,太后深明大义,贫道替天下苍生在此谢过。」 张氏矜持地点了点头,「今日劳烦道长走一趟了,周度,将前些日子西北供上来的玉如意取来,我在这此祝你通真达灵,早日得道。」 「且慢。」冼如星抬手,面上一派深沉,与张氏道:「贫道来仁寿宫这一路,眼见宫内外烧着炭,虽说屋内有薰香,却依旧能嗅到烟火之气,如此实在有碍娘娘凤体。」 张氏微愣,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开口说这个。 勾了勾嘴角,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冼如星对满屋女眷道:「此为香水,乃汲取百花精华,为贫道偶然得之,使用后可长久存留,再也不用忍受那烟味儿了。」 众人:「啊?」 再说朱厚熜那边,怒气沖沖地下来朝,原本想找冼如星吐黑泥,结果被告知对方早早被张太后叫去,瞬间慌了神。 本身他对张氏一门印象就不好,现在因为认亲爹亲妈的事儿,更是将张太后打成与杨廷和狼狈为奸的老妖婆。朱厚熜素来是个喜欢阴谋论的,这个时候张太后找女道士还能因为什么?! 他可是知道,虽然冼如星为修道者,可体力上与寻常女子无异,连个胖娃娃都抱不动,万一冼如星为了自己宁死不屈,张氏对再她言行逼供…… 想到这里,少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命人备驾前往仁寿宫,路上更是不停地催促。 快点!再快点! 好不容易赶到了,推开准备通传的内侍,径直狂奔进去! 然而刚气喘吁吁地到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笑声。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冼仙师正拉着张太后的手,热情洋溢地恭维道:「娘娘您这是干性皮肤,保养得真好,一点细纹都没有,现在春天了得加强补水啊……」 朱厚熜:「……」 …… 最后冼如星是跟朱厚熜一道走的,两人先将宸太妃送回寝宫,路上,朱厚熜闷闷不乐,半天,方才开口道:「你怎么能跟她相处的这么好。」 「啊?」冼如星被他说得摸不到头脑,看着对方的表情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嘆息一声,到底还是孩子。遂将今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耐心解释道:「陛下,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朝事,也不过如此。虽说现在百官们都站在您的对立面,但是,能谈,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朱厚熜若有所思,冼如星今日给了他鼓舞,既然张太后能劝动,别人是不是也能劝动,于是第二天就将首辅杨廷和请到干清宫。 少年破天荒地,收起了之前浑身刺猬般的模样,十分亲密地与杨廷和闲话家常起来。他不先开口,老谋深算的杨首辅自然也不会提,于是两人难得地,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话。 不得不说,杨廷和身为十二岁就中了举人的少年天才,之后又宦海沉浮几十载,无论诗词还是朝廷,几乎所有的知识信手拈来,甚至连湖广一些民俗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朱厚熜前十五年长于安陆,所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湖广总督布政使之类的,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可和杨廷和一比无异于庸人。 在受到学识冲击后,朱厚熜整个人显得愈发平和,他看着杨廷和的双眼,无比真诚道:「太傅,吾父母只有吾一子,他们辛苦养育了我十几年,现在实在需要个名分,你位高权重,朝廷大事皆仰仗你,我就这一个心愿,还请太傅成全。」 皇帝姿态摆得这般低,杨廷和就算官在大也不能不表示,于是连忙弯身行礼,态度恭敬:「回禀万岁,您认下孝宗为皇考,兴献王已然是天子生父,圣人皇叔,贵不可言,如何就没有名分了?老臣身为大明官员,一切当以国体为重,怎能凭藉自己心意左右祖宗礼法?还望陛下慎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你!」见如此都说不动,朱厚熜火气又上来了,「好,既然你们管不了,那朕现在就写文书到内阁,朕自己决定!」 「如陛下执意如此,那内阁也可扣而不发。」杨廷和语气淡淡,按照大明规定,内阁首辅要是觉得皇帝的旨意不对,可以执行「封驳」权,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他杨廷和的同意,朱厚熜的话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在他爆发之前,对面老者又给了他一闷棍。 杨廷和起身,举止有礼语气却极为强硬,「要事陛下当真定要如此,那老臣也只好请求致仕了。」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将朱厚熜浇得狼狈不堪。 事实上,杨廷和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也正是因为这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大明离不开他。 内阁四老,梁储几乎是混吃等死的状态,剩下两个能力一般。嘉靖十五岁,刚登基几天,倘若杨廷和现在撂挑子不干,整个国家瞬间停摆,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是人能控制的了。 朱厚熜死死盯着对方,胸口上下起伏,许久,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既然太傅这么说,那此事暂停搁置吧。」 杨廷和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几句话便将天子逼退,之后迤迤然离开,尽显权臣本色。 而吃了败仗的朱厚熜活像一只被阉了的小公鸡,当冼如星见到他时,甚至没办法将其于前两天还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繫在一起。 对方刻意以一个十分奇怪的角度别过头,冼如星细心,注意到他眼眶周围红红的,知道是刚哭过,不过十分有眼色地假装没看见,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一帮老傢伙把小孩儿给整哭了,理由竟然是不让人家认自己爸妈。冼如星是不懂这有什么好据理力争的,但总归是觉得有些太欺负人了。 她这阵子忙着弄香水挣钱,因为知道歷史上嘉靖皇帝最后大获全胜所以也没怎么掺和,现在方才知道,原来斗争的过程竟然这么艰苦。 沉默着与少年吃完晚饭,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朱厚熜阴沉着一张脸,「那帮老不死的老顽固,满口祖制祖制,我迟早要狠狠教训他们!」 哎……冼如星再次嘆了口气,之前跟他说的他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朱厚熜见她这样,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该不会劝我以德报怨吧。」 摇摇头,冼如星突然反问道:「既然给兴献王上尊号兹事体大,朝臣们又不肯让步,那么陛下认为,您与他们相对,有何优势。」 朱厚熜一时语塞,他好像啥也没有,但又不愿意认输,憋了半天,愤愤道:「我年轻!」 大不了熬死他们一群老鳖孙! 「行,那你熬着吧。」冼如星被他逗笑了,旋即不再开口。 朱厚熜坐在龙椅上生闷气,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好吧,那你说,我有什么?」 「陛下刚才不是自己都说了,」冼如星放在筷子,微笑道:「祖制啊,这不就您最大的依仗。」 事实上,在古代「君为臣纲」的体系下,皇帝本身就占据天然的优势,君臣相斗,臣子很难彻底压倒。 「那可是您的祖宗,他们扯祖制,您也把祖制搬出来好了。」冼如星循循善诱,「至于缺少人手,那更好说了,眼下京城里可就有一百多贡生等着为您效力呢。」 朱厚熜微愣,旋即两眼放光,是了,还有他们! 说起这批贡生也是多灾多难,原本是正德十五年于京中参加会试考中的,结果当时的皇帝还在南直隶胡闹,于是他们只能继续等,这一等就是两年,期间连天子都换了殿试还没考。好在朱厚熜还算有正事儿,前两天让礼部举行了殿试,如今名次已经出来了,过些日子就要张贴。 「天子第一届新科进士,陛下可以藉口举行鹿鸣宴,到时候贫道也过去……」 「你不是不爱这些宴席吗?」朱厚熜挑眉,「之前请你去都一直推辞。」 「陛下,」冼如星无奈地表示,「就算新科进士急着表现,但终归有不少人估计得罪朝臣。真能为陛下所用者,必然是那家境贫寒,郁郁不得志而且着急出人头地之辈,甚至不顾周围人眼光。」 「贫道蒙陛下厚爱,如今在朝野也算有些名气,额……大多是些污名。」冼如星耸肩,想到那些人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又有点想笑了。不得不说,古代文人的想像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什么江湖骗子山精野怪都是小意思,冼如星甚至听过自己是兴献王借尸还魂重返人间的传闻。 莫名其妙成了朱厚熜「野爹」后,她已经能将一切淡然处之了。 晃了晃脑袋,继续道:「所以,能顶住世俗眼光接近贫道者,就是陛下您需要的人!」 25. 第25章 国士 常言道:「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张璁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算不算实现了志向。 他也是年少成名,二十三岁中了举人,在大明绝对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青年的他志得意满,带着妻子来到京城,想要大展拳脚,然而接下来的三次会试都落榜了。 不过此时也才三十岁,刚至而立,尚且年富力强,很快在家人的鼓励下重振旗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那么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恐慌的呢? 是第四次落榜时无意间在镜中发现的几根白髮? 是第五次落榜时妻子失望的背影? 还是第六次落榜时隔壁同乡的怜悯? 第七次放榜前,叔父去世了,自己父母早亡,全赖叔父将养他大,可他却连为其送终都做不到,每逢深夜想起,都不禁痛哭流泪,悔恨不已。 然而不出所料,这次他依旧没考上了。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四十二岁了。 歷经两朝,从二十三到四十二,他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科举上,当年的人人追捧逐渐变为门可罗雀,他觉得累了。自己没有这个命,就这样吧…… 京城纸贵,妻子操持家中够辛苦了,儿子也找个好些的书院读书,去朝廷补录个小吏,好歹有些微薄俸禄餬口。年少时出将入相的梦就当从未有过,只要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张璁已经走到吏部门口,可那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又想起这几十年游学路上见到的流民遍地,想起奸贼刘瑾干政时的愤慨,以及对朝局动乱的忧心。 人往往越清醒就越痛苦。 张璁无疑是清醒的,所以他看到的.听到的不义经常会压在心头,让他每每喘不过气来。 转过身,他第八次参加了会试。 结果,已经四十六岁的他终于考上了。 鹿鸣宴上,整个恩科一甲二甲的进士齐聚于此,状元榜眼探花皆出身名门,风华正茂。而成绩倒数又垂垂老矣的他有些茫然地坐在末尾,与周围几个状况相似的堆在一起,好像几颗放久了的芥菜,蔫头耷脑,浑身冒着寒酸气。 张璁张了张嘴,想要与他们说几句话,结果也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互相嫌弃,总之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嘆了口气,张璁刚要回到座位上,突然注意到角落一位秀美女冠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愣了片刻,便明白对方的身份。 传言新君从安陆带来一王府供奉,整日形影不离,极为受宠幸,这次鹿鸣宴以「辞旧顺度,诸事呈祥」的名义跟着。如此行径,礼部自然全力反对,直言进士们供奉孔圣人,哪有道士赐福的道理。 不过大家由于最近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与皇帝闹得很僵,这么点小事,最终还退让了。 一甲二甲进士日后前途无量,少说也是七品官员,自然不愿意在仕途开始的时候就沾上污点,得罪朝廷大臣不说,日后还指不定落下一个「佞臣」的骂名,所以只假装看不见她。 五月的京城还是稍微有些凉的,女道士就穿了件单衣,于背阴下经风吹打,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张璁长女比她小不了几岁,一时间心里也不太好受,于是上前指着远处道:「那边阳光好些,道长你要不过去站着,等下没人我为道长倒两杯水酒暖暖。」 女道士似乎有些惊讶,挑眉看了他一眼,旋即摇摇头,「贫道就站这儿挺好的,风水好,吸天地之精华。」 张璁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于是索性不去管她。女道士找来个内侍,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主动追了上去。 「这位,额.进士老爷,多谢关心。贫道冼如星,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张璁微微颔首,一板一眼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冼如星思维敏捷,有个梯子就能向上爬,于是两人之后聊了几句,算是搭上话。不过三两句,便将张璁生平打听得差不多,心中有了计较,遂开口道:「说来也是惭愧,贫道蒙圣恩来着鹿鸣宴办事儿,结果旁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有张君伸出援手,贫道在此谢过了。」 张璁正色道:「『见义不为,无勇也。』若只是因为担心舆论就违背圣人之意,那我岂不是白读了这几十载书。」 之后又安慰冼如星道:「虽然朝堂上对道长略有微词,但纵观你入京后行径,并未有丝毫逾制之举,只要俯仰无愧,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冼如星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感觉待时机成熟,方才道:「难得今日与张君如此投机,实不相瞒,最近万岁命贫道主持重修朝天.显灵.灵济三宫,如今尚且缺个写绿章的,我见张君才高八斗,不知能否执笔?」 所谓「绿章」又叫「青辞」,乃是道教逢年过节时向苍天致敬的词,要求形式工整,用词华丽,主要是祈福的作用。正史上的嘉靖十分热衷此物,底下一桿臣子都是写青辞的高手。 冼如星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自己现在虽然有皇帝的信任,但身边无人可用,所以对张璁提出招揽之意,而张璁只要答应,很可能从一个二甲进士直接晋升天子宠臣,有大把面圣的机会,是个人都要动心。 然而听闻此事,张璁却皱了皱眉,严肃道:「我知道长心意,在此先行谢过,不过如今国库空虚,传闻青州王堂起义闹得轰轰烈烈,朝廷还要平叛。倘若修缮三宫,又是几百万白银搭进去,道长既然简在帝心,那更应规劝陛下,莫要行那『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事啊!」 冼如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不由愣住了,半晌,对着他行了一礼,「张君至高至洁,贫道受教了,修宫一事我会再与陛下商议。」 张璁点头,面色放缓了些,两人在这儿说了半天话,早就引起旁人注意,未免其被人嚼舌根,冼如星交代了两句便重新回到角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鹿鸣宴设立在西苑,待众进士酒足饭饱后,便由小内侍带着他们从西安门离开皇城。张璁起身,照例跟在队尾,可才走两步,就被一面色忠厚的太监叫住,之后二话不说带着他往回走。 莫名其妙被拉住的张璁有些懵,也不敢多问,两人一路快步,最终走到一处宫殿前,宫殿上写了「昭和」二字,位于太液池中间,一看便是皇室游玩避暑的场所,里面陈设精美又轻灵。 店内一身着素色麻衣的俊秀少年正看着书,见到男子,不太在意地抬了下眼皮,「你就是张璁?」 曾经在殿试上见过一面的张璁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连忙行礼。同时心跳如擂鼓,自己一个二甲老进士,何德何能独见天颜,想到皇上最近的烦心事儿,张璁开始犹豫了。他到底该不该趟进这池浑水? 「起来吧,」嘉靖将书随手扔到一边,「你……」 话刚开口,便见之前交谈过的冼如星匆匆走了进来,泰然自若地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少年天子惊讶地看了张璁,旋即沖女道士点了点头,命黄锦赐座。之后收起了先前的漫不经心,认真地与其探讨起学识政事。 张璁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也知道机会难得,连忙向皇帝讲起自己这些年游歷访学,所至之处的心得体会。 两人谈了有一个多时辰,冼如星在旁边偶尔插话,不过更多时间都是在默默听着。 直到宫人来提醒差不多该是用膳的时间了,双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张璁没想到天子愿意平易近人地听他说这么多,十分感念。 「秉用这时哪里的话,」朱厚熜此时已经直唿其字,少年正色道:「实不相瞒,刚见面之时,我还以为你是那钻营之辈,不免有些轻视。直到冼仙师与我讲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事,才知你乃真国士,君为国士,我必以国士待之,如此又何须言谢。」 在听到「国士」二字之时,饶是张璁沉稳有度也不禁潸然泪下,二十多年所有的磨难郁结仿佛已经在心底开了花。 张璁深深地行了一礼,「臣资望不足,德行浅薄,今日蒙陛下不弃,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朱厚熜大喜,连忙将人扶起,之后赐宴昭和殿,直到要宵禁了才放其离开。 有了张璁的相助,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在鹿鸣宴后,张璁被补录到了礼部,成为一名观政进士,此为洪武年间设立的制度,因为太\祖朱元璋发现考上来的读书人们对做官一窍不通,而除了前三甲直接进翰林院,剩下的大部分都分配到地方当父母官。为防闹出笑话,便让这些进士到六部九卿等衙门观察,放到现代就是当一阵实习生。 而张璁虽然考试不行,但对《周礼》.《礼记》等书籍颇有研究,于是很自然被分到礼部,在这里,他更是利用所有时间研究本朝各条规矩。 观政进士虽然名义上只是八品官,但也是可以对皇帝上书的。 终于,在彻底翻烂了所有书籍后,张璁写下一篇极为考究,挑不出半点错误的大作,彻底拉开了「大礼议」的篇章。 纵观全文,只有一个观点,那便是——皇上你想认谁当爹都行! 朱厚熜看到后,兴奋地当天中午就着文章连吃三大碗饭,差点把自己撑死! 之后边消食边对身边人大笑道:「吾父子全矣!」 杨廷和最开始甚至都没当回事儿,毕竟一个小小二甲进士,能翻出什么风浪,然而他忘了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本来这件事皇帝就占理,不让认自己亲爹亲妈啥的,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再加上杨廷和也不是没有政敌,被他收拾的文武官员,内侍勛贵全都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等着,只要杨廷和有丝毫败相,这帮人一定会如勐虎一般将其撕碎。所以有时候,其实只需要一个带头的。 所以当发现支持皇帝的唿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这位一直都胜券在握的首辅终于坐不住了。 于是趁着某天休沐,他去敲响了费宏家的大门。 费宏本身便是朝中重臣,再加上当日于兴王府和圣上有半师之谊,怎么也算从龙之功,所以朱厚熜继位后,立刻将其官復原职。如今也是内阁的一员,而且极为受宠幸。 倘若真有一丝希望能劝动皇帝,只能从这位老友入手。 杨廷和想得很好,结果在费宏府上却意外的见到了另一个人。 「冼仙师不在宫中修行,怎么跑到内臣家里了。」杨廷和面无表情,作为皇帝身边的得意人,他也曾短暂与冼如星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对方是个心机深沉的,丝毫没因为其是女流之辈就轻视。 冼如星颔首,扫了下拂尘,表示偶然得知费阁老想念湖广的藕粉,所以特意做了些送过来。 「我可没要求你,三天两头的往我家跑,烦死人了!」费宏阴沉着一张脸,不耐烦地别过头。 冼如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白套了这么久近乎,老头儿一点面子都不给。 见她吃瘪,杨廷和心中舒服了不少,上前一步,亲昵地拉过老友,「咱们年纪大了,藕粉什么的不好克化,子充啊,我瞧着最近天气不错,要不我们一道去京郊钓鱼。」 费宏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嘲讽道:「先帝就是因着钓鱼驾崩的,你护驾不力,现在还敢提?滚滚滚,看见你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杨廷和:「……」 平等地攻击完所有人的费宏神清气爽,直接将两人都赶了出去。 费府外,杨廷和与冼如星大眼瞪小眼,互相露出个假笑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26. 第26章 休战 可能杨廷和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张璁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毕竟论家世,张璁不过一乡下小子,杨家几代为官,杨父更是做到提学佥事,清贵无比;论学识,张璁考了八次才当上二甲进士,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登进士第,之后侍讲东宫,名满天下;论身份,张璁几乎等于没有,杨廷和大明首辅,万人之上。 如此巨大的差距,也难怪杨廷和最开始没放在心上。结果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从第一次上书后,张璁就好像开了挂,议论礼仪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不光产量高,而且旁徵博引,辞藻华丽,彻底摆脱了这种题材沉闷枯燥的困境,让人读起来人血沸腾,唇齿留香。 就连冼如星也看了也不禁感慨,这是什么人肉印表机。 张璁在文中重点驳斥了礼部之前举的两个例子,曾经的汉哀帝与宋英宗,都是皇帝兄弟的儿子,因为当时皇帝没有子嗣,所以被过继给天子,等之后也是称唿天子为皇考。礼部的想法很简单,怎么人家汉哀帝和宋英宗可以,你嘉靖就不可以。如此言论,就差指着鼻子骂嘉靖不识好歹了,把龙椅上的少年气个半死。 如今张璁指出,汉哀帝与宋英宗,都是当时皇帝活着的时候被过继,而孝宗又不是没有继承人,严格来说没孩子的是正德皇帝,所以朱厚熜跟这俩干脆风马牛不相及,并且死死抓住当时奏摺上的「嗣皇帝位」几个字不放。 其实这也怪了杨廷和,当时正德皇帝刚死,杨廷和急着处理朝中奸人,就没怎么管他们草拟诏书一事,结果出了这么大纰漏。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杨廷和终于明白,他必须要跟嘉靖谈一谈。 然而当他想要求见之时,却被皇帝身边的内侍拦住。 掌印太监张永皱着一张脸,无奈地对杨廷和道:「太傅,陛下此时正与冼仙师论道,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他心中苦涩,虽说自己与谷大用等还没被清算,但也知道如今不过是因为新君上位,手下没人。圣上明显对王府出来的黄锦张枫等人更加信任,而这些得罪人的活儿都交给自己。 「无妨,那我在此等着便是。」杨廷和语气淡淡,竟然真站在原地等候。 张永哪里敢让他站着,连忙道:「哎呦,杨太傅,你看这大太阳的,再晒出个好歹了,要不你先回去,等陛下闲下来了奴再让人去你府上?」 「不必,公公只管忙你的便是。」杨廷和微笑,不为所动。 没办法,张永只好进去禀告,一会儿,冼如星慢悠悠走了出来,与杨廷和打了声招唿,然后直接了当道:「事已至此,杨首辅又何必再勉强?」 「我要见陛下。」杨廷和依旧坚持。 冼如星摇头,「你见陛下要说什么呢?若是公事,理应在朝堂上解决。」 「我要说的是私事。」 「太傅,你应该知道,」冼如星锐利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半分不让,正色道:「王者无私。」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宫女太监都恨不得将头埋到最低,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内阁首辅与天子宠臣在此针锋相对,光是气氛就足以令人窒息。 许久,杨廷和突然笑了,他看女道士,似乎透过她在看里屋的某位帝王,他知道,自己这次败了。 「雪压竹枝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他想起了当朝□□的一首诗,也许有些东西真的就是在骨子里的,眼前的少年少女,仿佛早起的朝日,虽不刺眼,却勃勃生机;而自己即使身居高位,依旧暮气沉沉。 罢了,他能做的也都做了,假如有天再次见到孝宗皇帝,也能坦然地说句未负先人。 摇摇头,杨廷和对着里屋的朱厚熜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如此,持续了快半年的「大礼议」暂且告一段落,双方算是就此打平。 之所以算打平,其实是双方各退了一步,朝廷同意给兴献王上尊号,改成「兴献帝」,并且封蒋氏为「兴献后」,但同时还让嘉靖认下孝宗张太后。那么一个人怎么能有两对爹妈呢?很简单,毛澄毛尚书机智地在兴献王前面加了「本生」两个字。 也就是说,假如朱厚熜要向别人介绍父母,那么他应该指着孝宗道:「这是我爹。」 指着兴献帝道:「这是我本生爹。」 对于把自己父亲「爹上加爹」的做法,朱厚熜自然是不满意,他还想再闹,然而却被冼如星劝住了。理由很简单,皇帝登基这么久,啥事儿没干天天就在朝堂上跟大臣们batte了,整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再这样下去势必人心浮动,进而影响整个大明。 反正朱厚熜才十五,以后还不是有的是时间。 好说歹说,最后少年总算勉强点头。 此外杨廷和还有个条件,那便是要将张璁送离京城,到地方任职。这也不光是他内阁首辅小心眼,主要张璁战斗力太强,就差站在自己脸上喷唾沫星子,要事半点表示没有,杨廷和这百官之首也干不下去了。 这点朱厚熜也同意了,不过略微动了点手段,将张璁从西北调到南京吏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众所周知,大明一共两京十三府,其中南京与北京相对,都有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包括六部.五军都督府.翰林院等机构,俨然一派小朝廷,可是说要事龙椅上再按个皇帝,按跟首都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这样,全因朱棣当年「靖难」抢了侄子的皇位,之后执意迁都自己老家北京。但北京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物产不丰不说,也无战略纵深可守。一旦长城被破,蒙古人直接兵临城下,所以明朝名为天子守国门,实为九边护天子。朱棣也知道自己危险,遂保留了南京的机构,想着万一北京城真被破了,还能有个退路。 虽然总有人笑称应天府那里的官员都是养老混吃等死的,但实际上南京作为陪都,不光掌握着南方经济,同时也统领几十万兵权,当时王守仁灭宁王,就是从此地调的兵。 张璁去南京,不光能熟悉朝廷政务,而且也不至于风吹日晒遭罪。朱厚熜的态度很明显,暂时委屈他一下,改日迟早调回来。 张璁感念圣恩,也并未多说,直接启程上路了。 …… 初秋的京城是最适合赏景的时节,不光有银杏红叶,而且不冷不热,除了偶尔还能听见蝉撕心裂肺的哀鸣,可以说是极美的。 玄一道人身着大红色直领对襟经衣,上面绣着葫芦.团扇等道教吉祥图案。这件衣服长及小腿,无袖披,袖长随身,很好地修饰了他圆滚滚的身材,被风一吹,真有几份仙风道骨的意思。 这种衣服原本为举行小型斋醮时才穿,不过今日特殊,玄一还是从箱底翻出来了。 站在船尾,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饶是玄一今年已经年近花甲,依旧生出一股豪情。 谁能想到呢,他玄一,不过湖北安陆的一个乡下道人,转眼竟然要进京侍奉皇上了! 当年师父都说了,我时柱为食神,天生就是个有后福的,没想到还真让他老人家算对了。玄一心中嘀咕,他这次是跟着兴献王妃.啊,现在应该称唿兴献后一起来的京城。 朱厚熜赶着进京登基,但他的母亲蒋氏必须要打理王府,毕竟自己这一家子走了,兴献王的陵墓可还在安陆,府内上下几千人,究竟怎么安排也是个问题。 好在蒋氏是个精明能干的,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一家人坐船从湖广到达京城通州湾。 而玄一作为冼如星白糖生意的合伙人,身份重要,自然也跟着一起上路。 船速不比官道,行了一个多月方才抵达,经过长时间的奔波,一行人都不免疲乏。 此时徒弟妙乐蹦了起来,高声道:「师父,我好像看见船岸了,咱们终于到了!」 「老实点儿,这么大了怎么还跟泼猴儿似的,告诉你京城不比安陆,都把之前那些气性收一收,不然我可护不住你!」玄一呵斥,但同时,心中也不免激动。 总算是到了啊! 这么多艘船,停靠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过当地已收到消息,为了给皇太后让路,早早就清了场。 冼如星带着内侍宫人们站在岸边,见到蒋氏,连连行礼。 「仙师莫要如此,」蒋氏赶紧将人扶起,之后握着对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路上船队也会停下补给,京城的消息偶尔传到耳中,各种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听得她心惊肉跳,想到儿子不过十五就要面对文武百官,不由悲不自胜。 万幸的是,冼如星考虑得周全,也是害怕蒋氏听到什么自乱阵脚,不断派人给其送信,每每都捡好听的说,蒋氏性情坚毅,如此也算稳住了。 「娘娘,您与公主乘轿回宫便是,陛下在宫中等着呢,此处剩下的便交给贫道吧。」 「这……」蒋氏知道如此多人必定琐碎异常,因着太想念儿子,加上冼如星百般规劝,最终还是答应了,「如此便麻烦仙师了。」 冼如星微笑点头,待送走蒋氏后,对着远远站着的玄一打了声招唿,上下扫视一番,打趣道:「玄一掌教今儿穿得真鲜亮啊。」 「嗨,这不是怕给冼道友丢人吗。」玄一不好意思地挠头。 对于冼如星,他现在是真服了!不服不行,自己在兴王府快十年,做的最大的事儿也就是跟兴王喝杯茶,结果人家才来多久,不光成了王府座上宾,还进了皇城。别的不说,单论那白糖,每年的利润他想起来都头晕。 这几个月冼如星忙着宫中事务,将一部分生意交由玄一管理,所以即便是在船上,老道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见了面,头件事儿便是汇报白糖最近的销售情况。 「江西,浙江两地如今基本上都部署好了,按照你之前吩咐的,先是在当地开了几家糕饼店,生意火爆地不得了,没过几月就有其他店效仿。」玄一言辞间有些不忿。 冼如星倒是不在意,「应该的,本身奶油黄油也不难做,只要了有心,迟早能发现。」 「嘿嘿,不过嘛,那些个学人精没什么本事,捨不得用料,做出来的口味差远了,冼道友之前想出来的『商标』法是真厉害,咱们糕饼店油纸上印的唐寅画的美人图,如今不少人家只认这个标志,听闻甚至有些商户高价收油纸的。」 冼如星摇头,「哪里是我想出来的,不少木匠石匠干完活儿都爱在背出刻上自己家的图案,不过玄一掌门不怎么涉及此处罢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那糕饼店不过是小道,目的还是为了打开白糖销路,做生意不能做绝了,你吃肉,总要给人留口汤,否则即使用身份压人,各路商家也赶联合起来将你赶出去。告诉糕饼店那边,估计过阵子牛奶羊奶一定会涨价,到时候不许有半点偷工减料,宁可不挣钱也要保证质量,口碑起来后,可以走细水长流的老字号路线。」 玄一一字不落地听着,结果听完之后却陷入沉思。半天,对着冼如星拱手道:「冼道友,我知你信任在下才将这些东西全权託付,但其实,老道我并非是这块料。这段时间光是这糕饼店就让我头疼了,也不怕你笑话,当时知道有别人抄袭咱们,晚上愁的牙龈都肿了。你说的那些什么细水长流,就算再给我个脑子也想不到。」 「要不然,你还是託付给别人,老道我继续领着小的们造白糖吧。」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微愣,旋即扶额,是了,这倒是自己的疏忽,玄一道人虽然能言善辩,但这么多年的炼丹修道生涯使其本质上更偏向一个技术人员。就连管理门人都全凭自己心意,否则妙乐也不会跋扈那么长时间。如今自己手下没人,随便挑他顶上去,还好老头儿脑子清醒,自动请辞,否则时间久了,怕是会酿成大祸。 于是连忙道:「掌门何必妄自菲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白糖乃如今主要赚钱的路子,现在到了京城,销路更多,所需的量也再次扩大,如此还需要你再加把劲,至于生意上的事儿,我再寻他人就是了。」 达成心愿的玄一只觉得浑身轻松,再三谢过后便招唿门人们帮着搬东西。 而冼如星这边,面对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却犯起了愁。 27. 第27章 大明才子 作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裤,朱厚熜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如今帮蒋氏争取到了名分,能够进到紫禁城生活,那么接下来马上就是下一步——给亲妈盖房子。 之前也说过,明朝太后并未有专门住所,就连张氏也是在仁寿宫和清宁宫之间搬来搬去,如今嘉靖身份特殊,一宫两太后,总不能挤在一起。于是他早早命工部开始修缮寝宫,朝廷知道此时拖不得,于是也没几个反对的。 新的太后寝宫以原有清宁宫的一部分为基址,在其之上进行拆除后修建,朱厚熜将之命名为「慈宁宫」。从此之后,蒋太后住在慈宁宫,张太后住在仁寿宫,两地相距半个时辰路程,也算互不打扰。 朱厚熜近乎献宝似的为母亲姐妹展示宫中一切,表示这里所有陈列摆设都是他亲自挑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个寻常人家十五岁的孩子。 蒋氏温柔地看着儿子,等他说完,方才拉过对方,看这相比分别之时瘦了一圈的朱厚熜,心痛道:「怎么抽条成这样,是不是忙于政事没好好吃饭?」 「没有,儿子现在胃口特别好,估计是在长个头儿,每天晚上腿都抽筋。」朱厚熜连忙解释。 「抽筋?会不会是什么别的毛病,要不要请太医看看?」蒋氏原本只是随口一句,谁知「太医」两个仿佛触动了朱厚熜身上的什么开关,面色大变,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千万别叫太医,」向来矜持冷静的少年难得露出惧色,旋即又道:「母妃你以后要是不舒服了,先跟我说。」 蒋氏迷迷煳煳地点头,不明白儿子怎么闹这一出。 但其实此也不怪朱厚熜,明朝的太医院实在太过奇葩。 朱元璋继承元朝户籍制度,将全国户口分成民.军与匠三类,其中医户属于民,大部分要求子承父业,不能随便更改,而太医的选拔大多都是从世代医户中挑选。所以一个人,哪怕资质平庸,只要你家里是医户,然后简单的考试通过了,你就很有可能来给天子看病。 当年成化皇帝朱见深提拔了一个叫刘文泰的人进太医院,此人也就是沾了户籍的光再加上长得俊美些,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成化晚期因为万贵妃的离世悲痛万分,有些感染了风寒,结果吃了刘文泰给开的药,整整腹泻十几天,最终一命呜唿。 孝宗弘治继位后,也没处死刘文泰,只是罚俸降级。搞笑的是十几年后刘文泰靠着熬资歷又熬上去了。这次感染风寒的换成了孝宗,刘文泰给他开了大热之剂,最后导致明孝宗也没了。 「皇帝杀手」刘文泰一连治死两位天子,但最后也还好好的,流放广西寿终正寝。 在登基的前两个月,朱厚熜为了跟朝臣较劲不眠不休地批改奏摺,最后也有些头痛,吃了太医院给开的药不光没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还是冼如星从空间拿了粒感冒胶囊给顶了过去。 病好之后的嘉靖又陷入了自己最爱的阴谋论中,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大礼议的当口他生病,难道是有人要害他? 查!必须狠狠地查!! 于是他动用了身边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掘地三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太医不是坏,只是真的菜。 看着手下呈上来的报告,目睹了太医院的「战绩」,朱厚熜毛骨悚然,这还不如有人要害他呢! 明朝的太医院不光是给皇室看病,还兼具现代卫生部.保健局等功能,再加上涉及到户籍制度,牵一髮而动全身,不能随便更改。没办法,朱厚熜只好记下几个不太离谱的太医,并且在冼如星的建议下没事儿跑跑步,好歹锻鍊下身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重点交代完生命安全的问题,朱厚熜继续与母亲说话。 蒋氏对于儿子这次在京城中所做作为十分骄傲,原本以为自己这边还要出把力,结果他自己竟然全部解决了。但还是忍不住提点道:「熜儿,你如今身为天子,人贵权重,不比之前,真遇到朝堂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千万要记住,勿轻言。若是朝堂之外的事儿,可以让冼道长出面解决……」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朱厚熜神情微变,打断母亲的话道:「如此那得罪人的事儿不是让冼仙师做了,日后万一有人记恨,使手段对付她怎么办?」 蒋氏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儿子的头,「不是还有你呢吗?就算冼道长真办了什么错事儿,你在身后,可以想办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可你身为帝王,一言九鼎,若有个万一,连退路都没有。」 之后又语重心长道:「为娘知道冼道长为修仙之人,但既然她之前说了愿意为你效力,那么为上位者用才是好的,说白了,你们也是君臣……」 朱厚熜被母亲说得不舒服,但又不知道从何反驳。 若说君臣,那费宏等人也是君臣,可他们与冼如星却完全不同。 少年内心纷乱,随便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不谈此事。 母亲也接了,宫殿也建了,朱厚熜暂时处于一众十分满足的状态,虽说在父母的称谓上略有残缺,但总归还算顺利。 然而朝堂上却依旧风波不断。 看着户部尚书送上来的奏摺,嘉靖面色十分难看,半天,终究是忍不住开口:「这朝廷,怎么可能没钱了呢?」 其实也不怪朱厚熜疑惑,藩王府类似小皇宫,朱厚熜在封地也经常跟着父亲处理府内事务。在他看来,挣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哪怕没和冼如星进行那日进斗金的白糖生意,随便寻个由头,也能捞上一笔。 小小的安陆都是如此,扩大到全国,不是更简单? 结果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青州平叛要钱,给正德皇帝修陵墓要钱,西南赈灾也要钱…… 「朕怎么记得,国库里还有些剩余。」嘉靖颤颤巍巍地问道。 户部尚书无辜地眨着眼睛,「陛下,您忘了,那些不是用来给兴献太后修宫殿了吗。」 朱厚熜:「……」 尴尬地轻咳两声,嘉靖坐在龙椅上,茫然道:「那众位爱卿,眼下可有什么办法?」 好在朝廷上还有干事儿的人,杨廷和站了出来,沉声道:「启禀陛下,想要充盈国库,无非开源节流两种办法,现在事态紧急,开源自然是来不及了,那么只能从『节流』入手。」 朱厚熜知道杨廷和这么说心中多半已经有数,于是连忙追问如何节流。 果然,杨首辅针对朝政弊端送上了一份完整的奏疏,其中主要分为三点。 第一,裁减的锦衣各卫所以及内监局的旗校工役,节省朝廷俸禄。 第二,停止京城里不急需的工程建设,收回正德当年宣府行宫中的金银珍宝。 第三,革除皇店,将京畿一带部分皇庄土地交给农民耕种。 前两点朱厚熜自然是同意,看到第三条的时候有些愣住了,迟疑道:「这节流,跟皇店有什么关系?」 所谓「皇店」其实也是正德弄出来的,由皇帝派专人进行管理经营,收入完全入皇帝的私帐。 是的,正德自己还做买卖。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平日在宫中待的沉闷了就去店里扮做商贾卖货,结果时间久了竟然发现这些店真的能赚钱。他修豹房建行宫,银子花的如流水,有了皇店捞钱,自是方便许多。于是皇店越来越多,最早只是京城,后来蔓延到整个北方。而正德死了,这些属于皇帝的财产自然归了嘉靖。 杨廷和能说出这些话当然也思考许久,对着朱厚熜就是一阵输出。 什么皇店本身就是强拆民房修建的啊,什么管理皇店的提督太监们横行霸道,和强盗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啊,什么商贾们经常受到勒索,不堪重负啊……总之朱厚熜要是继续管着皇店简直天理不容。 嘉靖被他念得无语,心中嘀咕怎么他堂哥正德搞出来的东西,他能开自己就不能开。 看出他的不耐,杨廷和认真解释道:「陛下,如今各地乱象四起,不止青州,许多地方都有蠢蠢欲动之态。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之前朝廷的不作为,您乃新君上位,天下人都看着您的一举一动,还财于民,正是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如此方能肃清四海之风气,就连下方官员想要横徵暴敛也终归要犹豫下。」 朱厚熜听完对方的话,沉思许久。他虽然有些固执,也十分厌恶杨廷和,但终究是个聪明人,知道其说得在理,哪怕捨不得每年白花花的银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果然,三项政策实施下去,国家立刻削减了不少开支,百姓们也都拍手称快,纷纷赞颂起新君。 而这其中,刨除原本的既得利益者们,最受伤的就要属冼如星。 看着手边厚厚的「皇店改造计划书」冼如星露出苦笑。 没错,在进京经过深入调研后,冼如星便将目光锁定在所谓的「皇店」上。 事实上,正德开的这些皇店如果利用得好,能起很大作用。 首先自然是商品流通,这些皇店分布于整个北方,之间可以停贮商货,方便物流。其次明朝商税本身就是一笔煳涂帐,财政入不敷出与这也有关系,皇店做大后监管整个地区,完全可以起到督税的作用。最后还可以作为朝廷的耳目刺探情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至于管理方面的问题,冼如星也给了不少建议,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嘆了口气,杨廷和心是好的,但革除皇店之后,这里面又有多少钱财能还给百姓还是个问题,大明官员就没有不贪的,层层剥削下,估计表面功夫大于实际作用。 罢了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失误,冼如星将计划书放到一边,转手开始重新布局。 自打玄一请辞后,她便进入了无人可用的僵局,赵似露虽然培养许久,但女子终究是在这个时代活动不方便。安陆倒还好说,就那么大,众人相处久了都能摸清什么身份,但是倘若是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光凭自己一个小小的御前道士,恐怕护不周全。 再者赵似露本身细緻耐心,又值得信任,冼如星更想将她放在身边负责部分文书工作。 剩下的,挑挑拣拣,也就只有陈二狗了。这次进京,他兼职王府护卫,带了三十多兄弟,也跟着上了船,如今住在皇城外冼如星给安排的宅子里,正在苦练官话。 现在大明的官话是南京话,当然了,与现在的南京话不同。古代十里不同音,为了方便交流,朱元璋请众多名士一起修订了《洪武正韵》。不过因着朱棣迁都到北京,所以京城官员讲话又掺杂了不少北地词彙,总之就是极为复杂。 当年清风观的清风道人为了彰显逼格,特意命令所有门人都要练习最正宗的官话,如此倒是便宜了冼如星。不过陈二狗等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大多数言谈间不光江西乡音极重,而且还一肚子市井词彙,有时候就连冼如星这种理解力强的都要分辨一番,所以来这儿第一件事便是请个先生教说话。 当再次见到陈二狗之时,冼如星险些都要忍不住来了,她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有些忍俊不禁道:「怎么这副打扮?可是要去考状元。」 一身儒衫,头戴玄色网巾的陈二狗有些笨手笨脚地整理了下衣冠,躬身向冼如星行了一礼,结结巴巴道:「见过仙师,俺.小人经由先生教导,最近自觉,额,大有长进,现在特来替仙师效命。」 冼如星:「……」凑近两步,勐然发现对方竟然还擦了粉,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陈二狗涨红了脸,讷讷道:「我不是面上有道疤吗,谈生意的时候把人吓到,寻思遮盖着点。」 手下人的「兴趣」冼如星自然是不会管的,不过生意上的事儿却还要问清楚,检查了遍陈二狗送上来的报告书,看着看着冼如星不自觉皱起了眉,「怎么才收了两家店铺?可是钱的方面有什么问题?」 「不不不,」陈二狗摇头,说起这个就觉得憋屈。因着朝廷在杨廷和的主持下大力打击官场,还停掉了不少工程,以致一时之间京中权贵们人人自危。如此一来自然不愿意顶着风口买卖铺子家产,而皇城根底下的商铺本身就稀少,买卖起来就更难了,最重要的是…… 陈二狗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说。 冼如星让他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现在铺子虽然难找,但也不是没有,可小人无论去哪家都说不卖,最后我实在觉得奇怪,于是就假借请客吃饭的名义将一户掌柜叫了出来。酒后他跟我说,大家之所以不跟我做买卖是因为有人关照过,他无意间听自家主子说,阻拦之人,好像是什么杨太傅府上的管事。仙姑,太傅是不是个大官啊……」 冼如星:「……」 听完陈二狗的话,冼如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她有些怀疑,自己确实跟杨廷和不对付,也曾当面撅过,但身为内阁首辅,总不会这么点气量……吧? 为了弄清楚事实真相,冼如星特意某天与杨廷和「巧遇」,之后拐弯抹角地探查铺子的事儿。 杨廷和先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唿,之后也不接话,一个劲儿地和冼如星兜圈子,最后随便找了个藉口离开。 等他走后,冼如星面无表情地转身。 没错,真是这老王八蛋给自己下绊子! …… 太傅府,杨慎刚刚从翰林院出来,原本约了友人投壶,结果刚要出门,半路遇到亲爹杨廷和。 「父亲,」杨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虽然已年近而立,又是状元出身,名满天下,可面对杨廷和,他依旧如小时候那般,既孺慕又畏惧。 「嗯,」杨廷和颔首,看着长子,一会儿,微微皱眉,「这个月你去给御前经筵了吗?」 经筵指的是为皇帝讲课,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明朝尤其重视,不光是皇帝本人,包括皇子近臣都要去听。 而杨慎作为人们口中的「大明第一才子」自然也是经筵的热门人选。 眼中闪过丝漫不经心,杨慎开口道:「翰林院愿意去的人一大把,儿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与其去拍皇帝马屁,他宁愿自己带着清净。 「胡闹,」杨廷和训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为君分忧解惑乃分内之事,岂能心存惫懒,陛下今天还问过你,过些日子去御前请罪。」 杨慎双拳紧握,心中满是不甘。 陛下,朝政……从小到大,只要与父亲讲话,对方的口中就离不开这个。他还记得自己中状元那日,当他欣喜若狂地想要去给父亲报备,然而杨廷和之淡淡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入宫处理政事。 有些时候,他真想问问父亲,自己到底要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他才能正眼看看他的儿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对于杨慎的愤懑,杨廷和似乎一无所觉,在走之前又道:「我知你插手了冼道士在京中所为,倘若真那么闲,不如去做几篇文章,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无所事事。」旋即转身离去。 杨慎被父亲嘲讽,心中愈发不甘,直接推了酒局,独自外出,寻了家茶楼坐下发呆。 好巧不巧,茶楼说书的正讲着经典小说《石点头》中的选段《朗空县贞女歼仇》,讲得是朗空县里一位姓侯的女子,因为家中与一富户因田产争执,结果父母双双被害,自己也被奸人玷\污,在卧薪尝胆,将奸人送进大牢侯。自己觉得心愿了却,不愿以残破的身体苟活于世,最后撞柱而死的故事。 故事本身就离奇,又有几笔香艷描写,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在讲完之后纷纷赞嘆侯姑娘贞洁烈妇,并要求再来一遍。 杨慎本就心气不顺,又听到最不喜欢的东西,更是升起一股无名火,直接开口嘲讽,「什么劳什子烈妇,把人写死不过是满足了你们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几个书生被骂,有些挂不住脸,反驳道:「侯姑娘为保清白自尽,怎么就不是烈妇了?」 杨慎冷笑一声,「我问你,这要是个男的,报完仇之后你门还会鼓励人自尽吗,估计不光不会,还会以父母的名义加以挽留,呸,什么玩意儿!」 书生气得跳脚,「你你你!这都是圣人倡导的!朱子有云……」 「少跟我提那只扒皮老狗,听见就晦气!」杨慎不耐烦地打断。 杨慎本身就不喜欢程朱理学,虽然是个儒生,却几次三番的公然批判朱熹为人,他身为京城赫赫有名的太子党,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儿子,别人就算知道也不敢说些什么 闻到此言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读书人对圣人这么不恭敬,几个学生当时就站了起来跟杨慎理论。 在耍嘴皮子方面,杨慎这辈子还未输给过任何人,成功将一帮废物骂到抬不起头来,之前在父亲面前受的气,总算是消了。 临走之前,有几个依然不服,便追问杨慎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在京中横行无忌,当惯了太子党的杨慎,大声报了姓名住址,让对方尽管来找,旋即便潇洒离去。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两个精壮男子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立刻起身跟在后面。 28. 第28章 黑白两道 虽然只买了两家店铺,但值得欣慰的是,这两家位置还不错,都在内城北边,靠近安定门,步行半个多时辰就能到国子监,属于是黄金地段了。 冼如星先来无事,与陈二狗一同去店铺巡查,来回看了几圈,总体上还算满意。轻敲了敲房内门窗,嘱咐道:「这里用料多是木材,秋冬之际一定要注意防火啊。」 目前负责留在此地装修整理的是陈二狗的一位手下,也是流民出身,能被挑出来自然有过人之处,最起码官话说得比陈二狗要好。个子挺高,皮肤黝黑,比起做生意更像是个当兵的。 面对冼如星,他似乎非常紧张,恨不得将其话里的每个字都可在脑子里。 为了使其放松一些,冼如星特意坐下与他闲聊几句,「你叫邓十一是吧,以前在江西府是做什么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邓十一一下子面色灰白,迟疑了半天方才开口道:「回仙师,小人以前是铅县的壮班,因着得罪了宁王府上管事被赶了出去,流落几地,多亏了陈大哥收留。」 他许久不说话,冼如星还以为对方在身份上有什么问题,然而听完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壮班」说白了就是捕快,县城里有三班衙役,壮班便是其中之一,主要是一些百姓进县衙打工,负责在县衙人手不够的时候从旁协助。 与现代受人尊敬的人民警\察不同,明朝的捕快其实是贱籍,和倡优奴僕并没有什么区别,壮班虽然不是贱籍,但也从事「贱业」,就算以后不干从良了,也要三代人无法参加科举。 捕快这种贱籍与其他不同,在当地拥有比较大的权利,倘若真得上官赏识,也是个肥差。邓十一原本子老家过得好好的,却由于看不惯宁王府上行事被陷害,不仅丢了工作,还沾上个「贱」字,以后难免被人嫌弃。 陈二狗害怕冼如星多想,连忙插话道:「仙师,你别看这小子瘦巴巴的,当年在铅县也管着一片人,来京城后比谁都能吃苦,自己半夜含着石头练官话,才一个月就说的跟本地人差不多了,把店铺交给他您就放心吧。」 冼如星点了点头,没有搭话,转而就店铺的经营方向问了邓十一几句,也许在心中打过草稿,对方的回答虽然没什么新意,却都言辞有度。 望着男子紧张有有些期待的眼睛,冼如星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喧譁,抬头望去,只见三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站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什么。 邓十一眉头紧皱,连忙走了出去。与那几人交涉几句,好说带人将人劝走。 等进屋,面对冼如星问询的眼睛,苦笑解释道:「是京城本地的帮派,叫什子虎头帮,来收照看费的,前几天已经给过一次,结果昨日说那点钱只照顾得到一家店的,咱们两家连着,必须再交一次。」 「什么玩意儿。」陈二狗都要气笑了,他早年帮人出苦力,混迹于市井,也知道无论去哪儿做买卖都要四处打点,可如今在京城,自己东家都能跟天子对话了,竟然还要被人吃拿卡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邓十一无奈道:「虎头帮身后盘根错节,不光是有宫里的太监撑腰,就连锦衣卫那边也有关系。别说是咱们,听闻阁老家中的铺子都要定时孝敬。」 他犹豫着看了眼冼如星,暗示既然老闆能不能找官府解决。 「这种事儿解决不了。」冼如星摇头,「哪怕是一时抓紧去几个,这些人也跟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没过多久就死灰復燃,万一背地里使暗招,那生意也不用做了。若真想彻底剷除,怕是要动用五城兵马司。陛下刚继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身为天子近臣,如此为己谋私,到时候怕是又要引起风波。」 「难道就这么一直被他们勒索。」陈二狗气得脸通红,这也未免太憋屈了。 「当然不是,」冼如星冷笑,转头对其道:「让跟着你的那些人备好傢伙,我再调来一百来个,晚上与去找场子。虎头帮是吧,吃了多少给我双倍吐出来!」 「以权谋私」当然不行,但「为民除害」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陈二狗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发出了自打进京以来最快乐的声音,「好嘞,这个小的最擅长,仙师您就等好吧!」 当天夜里,城北虎头帮帮主的宅邸就被人连锅端了。 虽说虎头帮盘踞京城多年,人也不少,但是跟随着陈二狗的流民们可是当真见上过战场过血的,再加上装备碾压,一路基本上势如破竹。 冼如星特意调查过,这虎头帮堪称恶贯满盈,除了收照看费外,还暗地里拐卖人口,抢占民财,没有一个手底下干净的。所以吩咐到,遇到抵抗不用留情。 虎头帮众最开始还敢挣扎,然而随着几个头领纷纷倒地,俱是吓得肝胆俱裂,最后清点战果,能站着说话的都没几个。 冼如星是等里面打的差不多了才过去的,邓十一特意寻了个椅子,沖洗掉满院血污,恭恭敬敬地让仙师坐在中央,然后开始汇报情况。 说起来他不愧是在公门中混过的,搞得这么正式冼如星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看教父。 「虎头帮的大当家二当家都在乱斗中被割了脑袋,老三出京办事儿了,已经确定地点,方才也派人去了结,咱们这边兄弟伤了两个,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不过有位手腕处挨了一下,虽然血止住了,但医师说以后很可能提不了重东西了。」 「照顾好他,以后有什么轻便的差事先让他去做。」冼如星吩咐道。 这么大的动静,京城中守卫不可能没反应,不过在此之前,冼如星已经打好了招唿,藉口有的是,她现在也算帮皇上办事,光大不敬就够对方喝一壶的。 「仙师,我们在大当家院内厢房里发现个麻袋,里面好像是个人。」 这边正说着,那里陈二狗提着个大袋子就走了出来,打开后,一满头是血的锦衣青年出现在大家面前。 虽然瞧着吓人,但在场之人一看就看出不过是皮外伤,擦干净血污后,露出一张俊俏到极点的脸。 陈二狗打了个寒颤,有些恐惧道:「那虎头帮大当家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爱好吧,强抢民男什么的,要不叫醒这小白脸问问?」 观此人衣着打扮便知身份不一般,冼如星也有些好奇,遂同意陈二狗的说法。 陈二狗推了青年两下,好半天没推醒,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冼如星上前,尝试着拽着对方衣襟摇了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火光沖天,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大批官兵出现在眼前。 为首的身着六品青色官服,正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他身边还站着个清瘦老者,虽然看不清脸,但声音十分熟悉,「吾儿慎正是今日下午失踪的,有人看到他被掳至此,估计是错不了,倘若抓到人不交代,老朽在锦衣卫认识些人……」 冼如星认识杨廷和到现在,头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听起来好像是儿子被虎头帮绑架了,传闻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是京城里人人追捧的美男子,真想见一下……啊? 她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青年,突然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而此时焦急万分的杨首辅也注意到了院子里的情况,看到自己儿子浑身是血的被人提着,双眼不自觉眯了眯。 冼如星:「……」 …… 万幸的是,还有好几百人为冼如星作证,而杨廷和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冼如星跟自己再不对付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儿子出手。他这阵子主张革除闲职变卖黄庄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平日里就连出门都要随身带着刀,但百密一疏,没料到杨慎会着了道,看来以后还要加强防备。 对于冼如星,杨廷和心情复杂,但无论怎样,对方也算是搭救了杨慎,于是还是主动道谢。 冼如星看着这位内阁首辅,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道:「杨太傅,虎头帮虽然被灭了,但他背后之人还在,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那些人对太傅心存记恨,那早晚会再次出手。所以,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知你最近在忙于解散皇店,但处处受阻,过程很不顺利。」 杨廷和在听到「交易」两个字之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还没等冼如星继续往下说,断然道:「皇店百害无一利,不可能让你开下去。」 冼如星笑着摇头,悠悠道:「首辅误会,我要开店,自然是以个人名义,至于皇店,也打算以市价与你买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上百家皇店遍布整个北方,想要都买下来无疑是个天文数字,饶是杨廷和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被对方的豪横惊到了。 老实说,革除皇店却是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哪怕是京城,在收缴皇店后也有不少太监打着皇店的名义招摇撞骗,杨廷和知道,如此下来恐怕他一走,这东西又要死灰復燃,莫不如卖出去充盈国库。但是嘛,作为一位官场老油子,他早已习惯了将利益最大化,于是继续不动声色道:「那么,冼道长又能提供什么?」 「杨太傅位极人臣,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冼如星笑了,旋即认真道:「贫道身无长物,这样吧,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保您一家人之后不再受京城地下骚扰,力求给您个安静。」 杨廷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缓缓点了头,「好,那老夫就静候道长佳音了。」 冼如星优雅地行了个道礼,然后目送杨廷和带着儿子远去。 将两人谈话听了个大概的陈二狗挠了挠头,不解道:「仙师,既然如此,那以后要继续收拾京城里的小帮派吗?这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 冼如星摇头,「京城百万人口,闲散人员数不胜数,哪里能一一管得过来。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哪怕是再清明的地方,也没办法说彻底杜绝他们聚集。所以……」 冼如星转头看向邓十一,「以虎头帮为据点,给你人和钱,一个月,你能做到哪步?」 邓十一身形一震,望着冼如星,心「砰砰」直跳。 他知道,自己等了二十几年的机会来了。 不敢犹豫,连忙俯身道:「小人自当竭尽全力,愿为仙师效犬马之劳!」 冼如星皱眉,「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你能做到哪步?」 「是,」邓十一咬牙,心中估算了下,「拿下东北西三地应该不是问题。」 「好,那就这样,」冼如星点头 ,「倒时候办不到,你也不用来见我了。还有,我让你代替虎头帮,你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之前那些脏事儿你要是敢沾……」 「小人明白。」邓十一赶紧称是。 交代完后,冼如星见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回宫,第二天见到嘉靖了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遍。 嘉靖听得津津有味,之后忍不住问道:「我知道『江湖事江湖了』,确实有个带头的出面比官府方便许多,不过为何选中那邓十一?我还以为你更信任那姓陈的汉子,我记得他,好像人不错。」 「正是因为人好,此事才不能让他去做。」冼如星摇头,解释道:「陈二狗为人仗义,性情豪爽,这样的人可以得手下信服,但地下帮派什么的,难免有些阴私之处,他没什么心眼,很容易栽进去爬不出来。至于邓十一,此人之前在衙门做捕快,经常和地痞闲汉打交道,知道他们行事,而且又有贱籍压身,当不了官置不了业,此乃他唯一的通天道,定然会全力以赴。」 还有一点冼如星没说,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自己每每独处揽镜自照之时都能看见,这种东西名叫——野心。 有野心有能力有经验,对于邓十一能否成功,冼如星其实心中已然有数,自己要做的便是在关键时刻勒一勒缰绳,别让他走歪路。 朱厚熜似懂非懂地记下来,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在那儿嘿嘿笑道:「话说杨慎那傢伙四处树敌,结果因为自己亲爹被打得满头包,也太好笑了。」 「陛下见过他?」冼如星有些惊讶,然后反应过来,杨慎在翰林院任职,平时应该没少给天子上课。 「当然,」朱厚熜翻了个白眼,「那酸儒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翘个尾巴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他不爱来讲课,我其实更烦他,但是还每次都叫他,反正都别想好!」 冼如星:「……」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厚熜还在那边气哼哼,追着冼如星问道:「杨慎嘴臭的很,你和他打照面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那时候已经昏了还能说什么。」冼如星摇头,对于杨慎,她了解的并不多,但上辈子只要看过三国演义,都知道他那首赫赫有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而她自打入了京城,也只听有人谈论「杨大才子又有了新作」「杨大才子跟人在辩论大获全胜」之类的,对方在自己心里只不过是唐伯虎的加强版。 「不过长得倒是挺帅的。」冼如星说到此处,不自觉微笑起来,人都嚮往美好的事物,而杨慎无疑是她自打穿越以来见到的最高颜值,比上辈子偶像明星都英俊。 朱厚熜一下子竖起耳朵,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直冒酸气,半晌,阴阳怪气道:「哦,难怪我昨晚看你没回宫派人去喊你一再推辞,原来时间都耽误在这儿上了,眼光也不怎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也觉得好。」 冼如星不知他突然抽什么的风,不过还是明智地闭嘴免得跟上司起冲突。 见她不开口,少年刚开始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坐立难安。 莫非说得太过分惹她生气了? 朱厚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拉不下脸,两人就那么并排坐着,一时间陷入僵局。 黄锦在旁边看着,见万岁在旁边干着急,于是十分贴心地走过去,对冼如星道:「仙姑上次不是说想找个地方安置从安陆来的那些道士吗,您都不知道,您一说陛下就开始找,现在皇城里工事都停了,想修建也没办法,最后陛下决定把豹房划给您,那地方又大又僻静,完全符合您的要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豹房乃正德花巨资修建的行宫,位于西苑边角,鲜少有人至,里面不光大,还有许多小隔间,道士们做实验也有一定危险,如此想来豹房倒是不错。 赞赏地沖黄锦使了个眼色,朱厚熜可算寻到由头,得意地控诉道:「对,你看我对你多好,结果你呢,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我闹脾气,还不说话,不过天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 「闹什么脾气?」冼如星茫然,「我在想一会儿吃什么啊。」 朱厚熜:「……」 …… 被莫名其妙赶出来的冼如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傢伙又怎么了,情绪起伏如此之大,难道进入叛逆期了?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如此想来自己也是命苦,顶头上司龟毛不说,还是个未成年,想来以后多让着点儿吧。 正要打道回奉先殿,突然许久未见的谷大用出现,直言自己和掌印太监张永设宴,请冼如星赏脸出席。 冼如星挑眉,左右也没吃饭,于是便欣然前往。 太监做到司礼监头目这个位置,也是万里挑一了。张永谷大用所居住的直房距离皇帝办公居住之所较近,就在养心殿北侧。 作为专门揣测皇帝心意的职业,太监自然是极为会说话办事,张永得知冼如星是湖广人,特意请湖广本地师傅坐了一桌家乡菜,还找来乐师弹湖广小调,当真是体贴入微。 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冼如星并非原主,所以对此也没什么感觉,但表面依然领情道谢。 张永谷大用见她喜欢,松了口气,其实两人今日找她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无非便是感觉当今圣上与他们俩日渐疏远。虽说这司礼监依然让他们当着,不过明显更器重别人。 太监是完全依附于皇权的存在,如此一来二人怎能不慌?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像杨廷和想要找人劝皇帝,第一印象自然是费宏等肱骨大臣,而如张永谷大用这般,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冼如星。 饭桌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殷勤的为冼如星倒酒,好话说了一箩筐。 冼如星摇摇头,直截了当的对张永道:「张公公,我知你成化年间便入宫,这几十年除奸贼刘瑾,还曾经领过兵,先帝胡闹之时也经常在旁边劝阻,虽然世人对你多有误解,但朝廷内外都知你是个好的。 张永连称惭愧,说起来他确实是太监中的一股清流。 冼如星接着道:「古往今来,内宦后宫自来就是为人所诟病,看起来风光但要真出了事,第一个为人所弃。先帝临终之前虽然说了所有犯下的事他一力承担,不过你也知道杨太傅如今整顿内外,这把刀迟早都要挥到你头上,与其如此,莫不如急流勇退,好歹图个善终。」 「今日这杯酒,我沖你喝下了,还望公公闲暇时分想一下贫道的话,趁早做决定。」说完便离开。 冼如星话虽然不客气,但却极为诚恳。 张永苦笑,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气,「算了算了,都活了这把年纪,回老家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而自打开始就被忽略的谷大用面色阴沉,望着女道士的背影,神色愤愤。 29. 第29章 可怜人与薄命人 冼如星回去之后,没几日便听到了张永请辞的消息。 作为一个当世赫赫有名的权阉,张永这一生歷经四朝,几起几落,虽然兼管内廷十几个部门,但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不利用职权占小便宜或盘剥旁人,就算在朝臣那边,名声竟然也还不错。 对于这样的人,嘉靖哪怕是做样子也要挽留一二,不过最后还是在张永的坚持下批准。为了感念他这么多年的辛劳,还赐了些珍宝。 有了张永打样,不少正德年间身居要职的宦人也都纷纷表示不想干了,希望皇帝能给自己的好退路。 然而对于他们,嘉靖就没什么好脸了,一个一个将之前做的恶事算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被人讲究刻薄寡恩,也绝没有半点姑息。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如此倒使得整个紫禁城的风气焕然一新。 不过对于这些,冼如星倒是都没什么感觉,主要是她最近实在太忙了。不光要处理手头上的生意,邓十一那里也要时不时盯着,小皇帝还总是找她商量朝政…… 不过嘛,虽然繁忙,但这种生活对于「卷王」冼如星来说倒也还好。可能有些人天生就精力充沛,冼如星虽然瘦弱,但食慾不错,每日睡上三个时辰就精神百倍,每日行程计划安排得密密麻麻,还能抽出时间锻鍊身体。对此身边人极为震惊,蒋太后现在更加坚信了冼如星的话,督促两个女儿时不时去在宫里多走动,就连她自己,假如不是太远都不再乘坐步辇。 这日刚巡视完产业,就见玄一道人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进豹房,如今住的地方太小,想要增加几条生产线都施展不开。 「黄锦没来通知你们吗?」冼如星纳闷,不应该啊,按理说这事儿已经有段时间了,黄锦为人最是利落妥帖,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啊,老道这边连器具都找人订制好了,你看……」玄一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被他瞧的受不了,只能表示自己等会就进宫。 等到了宫里,她特意找到黄锦身边的小徒弟问话,小徒弟今年才十二岁,对于冼如星又敬又怕,连忙道:「回仙师,师父现在豹房呢,要不您等会儿再来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听他这样讲,冼如星更好奇了,于是干脆自己跑到西苑查看,直到今日,她才终于见识到了这座大名鼎鼎的行宫。 豹房其实严格来说并非正德首建,早在元朝时期便有贵族在这里豢养虎豹等勐兽以供玩乐,朱棣修建紫禁城的时候,也将这里圈定为御兽园,正德不过是将这里扩建了几遍。 冼如星才刚到里面,就听见黄锦气急败坏地叫骂声:「快!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我撵进去!废物东西!快啊!」 走进一看,只见黄锦衣衫不整,鞋掉了一只,连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顿时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要知道,黄锦虽然年纪不大,但几乎是冼如星见过的人里最为四平八稳的,就连朱厚熜这么严苛的性子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进宫后不少之前王府里的下人仗着从龙之功耀武扬威,但这位跟着皇帝长大的伴伴却始终规规矩矩。 这般心性,到底是谁能令他如此失态? 黄锦大概也没料到冼如星会来,面上有些挂不住,正了正帽子,连忙上前道:「劳烦仙师走这一趟,您放心,不把这儿解决了奴这么些年也白干了!」 「贫道这边可以缓一缓,不过黄公公,你的脸……」冼如星指了指面颊两侧。 黄锦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脸上多了几道血痕。 「哎呦!都是那帮老娘们儿给我挠的!咱家今天饶不了她们!」黄锦彻底失了仪态,尖叫出声。无他,这要伺候皇帝的时候被别人看到,那御前失仪的罪名就没跑了。 此时殿内一阵喧譁,几个小太监高喊:「师父,拦不住了!」 旋即一大帮女子跑了出来,为首的看着二十五六,样貌美艷,身姿窈窕。见到黄锦直接指着鼻子怒骂:「死阉人!你再敢扔老娘东西一个试试!瞧老娘不剥了你的皮!」 黄锦闻言暴跳如雷,双方随即开始一系列祖安问候。 眼看局面乱糟糟一片,冼如星只好拉过个小内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侍颤颤巍巍地解释,如此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帮都是正德的女人,里面有干儿义子们献上来的,有正德瞧中自己掳来的,甚至还有一些臣子们的亲眷。 正德在这里居住了十四年,这期间女人就没断过,虽然也有一些个年老色衰的或被放走或香消玉殒,但如今剩下的依旧有两百来人。现在正德死了,嘉靖想要徵用豹房,这两百多女人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原本按照上面的意思,是打算将她们全部送回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绝大多数都表示不愿意离开。说起来也有些难堪,正德在后宫的选择上,更偏向那些嫁过人,丰满艷丽,年纪大一些的女子,对于后宫採选上来的十五六岁少女兴趣缺缺。像他的皇后夏氏,小白花一般的长相,原本也算楚楚可人,但因为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留在宫里守活寡,有时候一两年见不到丈夫一次。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太监义子们知道皇帝喜欢这些,于是经常寻那些有丈夫的女子送进宫,所以在豹房,一大半女人都是有家室的。 此时世俗将女子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这些女人失了清白,又被困在豹房几年,早就死了离去的心。好在这里吃穿不愁,都打算就此了却残生,所以当黄锦过来要让她们走,在几个烈性子的带领下纷纷奋起反抗。 黄锦没办法,这些女子说白了都是先帝的女人,有些甚至连封号位份都一应俱全,就连嘉靖面对她们,都不敢太过分,稍不注意就容易落下个不敬先帝,过河拆桥的名声,于是只好在这儿慢慢磨。 冼如星也没想到,因着自己给黄锦带来这么大麻烦,遂有些不好意思,刚巧这时候双方吵累了暂时休战,于是上前两步,对为首的女子道:「贫道冼如星,不知怎么称唿?」 大概是看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女子虽然没好气,但还是回道:「我叫郑窈。」 「见过郑娘娘,」冼如星行了个道礼。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郑窈厌恶地别过脸,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十分抗拒。 冼如星从善如流,紧接着继续道:「郑娘子,黄公公此番为难你们,主要是贫道要用豹房这块地方,圣上下旨特批了。他也是听令行事,之前多有得罪,贫道在此先向您请罪了。」 见她言辞诚恳,郑窈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只白了黄锦一眼,然后开口道:「这位师父,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让我们搬走也行,听闻皇宫里有专门供太妃居住的地方,你把我们安排到那儿就行了。」 黄锦听闻此话差点跳了起来,刚要骂人便被冼如星拦住。 苦笑着对郑窈摇头道:「郑娘子,这贫道没办法答应你,现在皇宫里的工事全部停止,你们这两百多人进到后宫根本住不下,总不能十几二十挤一间屋子吧。」 「皇宫里的娘娘都有记载,身家清白,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黄锦忍不住嘲讽道。 郑窈一愣,她也知道皇帝下了旨意自己这帮人不走不行,但如今连进宫都进不了,岂不是彻底无路可退。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一哭,后面的女人也跟着哭,瞬时间满屋哀嚎四起,听得黄锦额头青筋直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冼如星到没怎么恼怒,她蹲下身子将郑窈扶起,然后找了两把椅子,与其对坐,待她情绪稳定些后,温声道:「贫道知晓这番是有些对不住众位,不过现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众位可以告知在下各位的诉求,咱们一点点解决。」 「诉求?」郑窈娘茫然了,她身后的两百多女子也停下哭泣,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半天,有人小声开口道:「说什么你都能答应吗?你做得了主?」 「这个嘛……贫道自然也并非万能,但可以确切的说,关于众位大多数事情,我还是做得了主的。」冼如星语气温和,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笃定。 黄锦不耐烦地挥手,「一帮傻娘们儿,这位可是当今圣上都礼遇有加的冼仙师,你们能逮到这个机会,还不快点抓住了!」 女子们面面相觑,许久,一人站了出来,对着冼如星行礼:「仙师,我家住在京郊,是与爹娘上街买东西后被强带过来的,如今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二老,如今自觉无颜,但还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只要达成心愿,愿意下半辈子常伴青灯古佛,绝不给您添麻烦。」 有了她发声,不少人也跟着表态。 「是啊,我走的时候爹娘都不知道,说不定还以为我被拐了。」 「只要能跟他们说几句话,我立刻就绞了头髮做姑子去!」 「我也是……」 之前许多态度坚决的其实是被周围人架着,如今听到父母,终究是于心不忍。 「领你们见家人倒是没问题,不过见完之后,也不一定非要出家,还有……」冼如星无奈表示,「有个道士在你们眼前,怎么出家还要入释,好歹考虑下我。」 女人们微愣,旋即都被逗笑了。 眼看气氛轻松些,冼如星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想回家的等下都来登下记,送你们回去后,若是打算在家中待着,那么贫道就送你们笔钱财,也算是感谢各位成全。要是不想,那回来便是了。」 「贫道可以给你们三种选择。」 「第一,我在京中有些买卖,都是刚盘下店铺尚未开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们若是愿意可以来当伙计。」 「第二,便是给众位提供房屋,可住三年,吃穿不用你们操心,这三年时间大家是想再嫁还是想做些营生可以慢慢考虑。」 「最后,真想选择出家的,也可以留在豹房,入我门下,不过之后要跟着门人一起干活儿,估计会可能辛苦了些。」 「大家觉得怎么样?不行咱们还能再商量。」冼如星询问道。 在场女人也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眼前的女道士就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一时间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在黄锦的催促下,一些人逐渐做了决定。 选择回家看看是最多的,毕竟血脉亲情难以割捨,而且实在不行还有冼如星这条后路。剩下的不少人定下第二种,三年时间,也足够她们适应外界。还有十几个性子强的,打算跟着冼如星管店。最后只有六七个人最终决定在清风观出家,而这其中就有郑窈。 照她所言,郑窈父母早亡,靠绣花手艺独自将两个弟弟拉扯大后带着丰厚的嫁妆跟了个木匠,结果对方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债主便拿她相抵。危急时刻两个弟弟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任何一人伸出援手,几经周转,最后因为美貌被先给正德皇帝,如此在豹房倒算过了几年消停日子。不过她已经对人情极为失望,尤其是对男人,更加恨之入骨。所以宁愿在道观里干活儿也不愿出门。 郑窈性格泼辣,对待周围姐妹也十分热心,大家没少受她照顾,这次反抗也是她带头的。如今连她都决定去向了,其余人更不用说,不过用了半天,便将事情解决。 晚上冼如星与黄锦回去,路上突然对他道了声谢。其实要赶那帮人走方法有的是,之所以拖到现在,也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对此黄锦摇头,悠悠道:「仙师哪儿的话,奴婢小时候家里遭灾被卖进了宫,本身是个可怜的,那帮女人被掳到此处,也是个薄命的。可怜人对着薄命人,能帮就帮罢了。」 冼如星微怔,旋即嘆了口气。 30. 第30章 郑窈 天刚放亮,郑窈便被一阵喧譁声吵醒,伸了个懒腰,从柜子里翻出之前发下来的道袍。 说起来,郑窈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应不应该被称作「道袍」,虽然颜色为道士们钟爱的青色,上面也缝了八仙纹,但整体上已经大不一样。众所周知,道袍本身是极为肥大的,寓意包藏干坤,隔断凡尘。可清风观发下来的这些却是窄袖,不光袖子窄,连腰线处也做了内收,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嘛,郑窈本身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穿戴整齐后便推门出去,屋外已经有不少女道士拿着木盆排队打水。 豹房一共四百多间门屋子,再加上正德游玩享乐的场所,按理来说极为宽敞,郑窈刚开始甚至有些不解为何要将她们这些女人赶出去。然而经过这两日的所见所闻,算是彻底明白了。 搬进来的道士有男有女,所以住的地方也一分为一。如今这帮道人早就不以门派划分工作内容,大家侧重点各不相同,平日里都混在一起,唯有闲暇时间门能跟同门待着。 男女宿舍中都有水井,先前冼如星立下规矩,不许他们直接使用,哪怕是洗漱也要烧开了。如今冼如星位高权重,她说的话连玄一都不敢违背,不过虽然来回打水麻烦,但时间门长了,大家也都发现确实有好处,最起码时不时腹泻的毛病是好多了,要知道这个时候连腹泻也很容易出人命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收拾完后,郑窈跟着众人一同走向豹房最中央的一间门宫殿,这里以前是正德皇帝办公休息的地方,因为宽敞方便,冼如星命人将其改成了食堂。 里面除了最前方专门盛饭盛菜的地方,尽是些长桌长椅。 郑窈望着长长的队伍,犹豫再三,先去拿了两个包子,接着又挑了点别的吃食,将自己带的三个碗装得满满登登,才艰难地拿着它们找了个没人的位置。 包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薄薄的皮裹着充盈的菜肉,咬上一口香得舌头都要吞掉了。除此之外,还有用油煎得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熬得粘稠浓香的米粥……这些统统不要钱,用那位冼道长的话说,叫「员工福利」。 当然了,如果想吃得更好,也有单独的两个摊位提供,不过就要自己花钱,每天在那儿排队的不算少,郑窈之前好奇看过一眼,震惊地发现连羊肉都有。 等发了俸禄,自己也要在那儿吃上一顿,郑窈暗自下决心。 她刚刚决定入清风观之时,想着常伴青灯,了此残生,不过在吃了几天食堂后,还是决定暂时先好好活着。说起来,自打正德没了,她们这些在豹房的女人就常常受到内侍宫女苛待,虽然不至于饿死,但确实许久没吃过饱饭了。 也不知道这清风观的厨子以前在哪儿开店,手艺怎么这么好…… 郑窈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位长相甜美的女道士坐到了她对面。 「赵仙姑,」郑窈连忙起身打招唿。 「叫我师姐就好。」赵似露笑着拉她坐下,「入门几天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啊,一切都好。」郑窈小心地回答,赵似露只盛了碗粥拿了个鸡蛋,对比自己快要堆成山的朝饭,郑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看出她心中所想,赵似露表示自己巳时还要去找掌门汇报工作,倒是可能还要吃点什么,现在不过是垫上一顿。「刚来吃得多是正常的,因为肚子里没油水,等过段时间门你就不想吃了,像那些嘴刁的,宁愿花钱也总嚷着让小食堂做点好的。」 因为工作比较辛苦,冼如星给道士们的月俸都不低,出家人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于是许多人都用在吃喝上了。 郑窈点头,两人吃完后,赵似露将其叫道自己的办公地点,准备好纸笔,对其问道:「按理说郑师妹也在这儿住了段时间门,其他与你一道入门的都选好了部门,只有你迟迟未交报告,可是有什么难处?」 郑窈脸一红,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 如今豹房虽然只有一百来人,但划分得却极为详尽,玄一主要负责研发创造,现在不光是白糖,连香水都调配出好几种;刘栓看管着生产,每每确定好方向后,都由他带着一众弟子们大规模加工;妙乐负责后勤,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指挥人劳作确实有一套。此外还有负责原料採购运输的陈一狗,美术外观设计的唐伯虎……可以说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门路。 郑窈犹豫许久,十分纠结道:「赵师姐,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你说我这人,虽然识得几个字,会数数,但玄一掌门那儿大把的算盘打的飞起,我去那儿饶了一圈,说的话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刘师兄那边干活需要力气,我也不像别的姐妹会做饭下厨,要说真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恐怕也只有绣花,但门里又不缺绣娘……」 「师姐,我真不是吃不了苦的矫情人,但总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是多余的,现在在这儿每天干吃饭,要不然你们把我赶出去吧……」 郑窈说到最后都要哭了,豹房现在连打扫都有专门负责的,也就是说她甚至想干粗活儿都干不了。 要是换了旁人,最多也就是随便找个地方混日子。但郑窈不同,她从小就养家,嫁人了开始帮丈夫还赌债,进豹房后又为身边姐妹出头。虽然看似风风火火,但其实一直是一种担责型人格,这种人往往需要通过帮助别人才能实现自我价值,一旦发现无事可做,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 赵似露曾经不止一次地跟冼如星探讨过关于豹房里的几位女子,自然也知晓对方是什么性格,安慰一番后表示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让她先就这么待着,熟悉下环境,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时间门差不多了,赵似露回到奉先殿,与冼如星汇报了今日一天的工作进度:「……目前白糖的需求量实在太大,几条生产线共同作业也难以满足,眼看库存就要见底,我建议在京郊开设工厂。」 经过这些年的沉淀,赵似露沉稳许多,虽然外表还是一副小孩模样,但实际上已成为冼如星手底下最重要的人之一,不光协调各个方向,还要将消息汇总整理后向上级报告。 冼如星一边听着手指一边不自觉地轻敲桌案,沉思一会儿,摇头道:「不,不在京郊,直接将工厂开到南方去,如此不光距离原料产地更近,面向的市场也更大。」 赵似露顿了下,犹豫道:「可是如此一来,许多东西鞭长莫及,我怕到时候白糖的秘方就保不住了。」 「那也没办法,只能争取产量上去后出海,咱挣外汇去。」冼如星嘆了口气,她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现代社会只要有钱找个地方建厂子相对容易,可古代通讯如此不发达,从北京到安陆,日夜不停都要一十来天,更别说还有管理等一系列问题。但甘蔗这种纯南方作物大规模运往京城,就算是走水路成本也太高,要是有甜菜就好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她依稀记得甜菜好像产自地中海一代,印度貌似也有,如此倒是能去鸿胪寺打听打听。在心中又记了一笔,感嘆手头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旋即又问道:「所以,你觉得郑窈那边该怎么办?」 赵似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强调道:「郑窈是个人才。」 「我也是这般想的,」冼如星若有所思地点头。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为何都做到冼如星这个位置上,连皇宫都能随意出入,怎么依然觉得事事受限,其实这便涉及到她如今最尴尬的问题——手上无人。 古装剧里总能会出现这种桥段,主角行走于市井,遇到一位又一位个性鲜明的小人物,触发各种有趣的剧情。但实际上冼如星穿越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麻木的,疲惫的,别说嬉笑怒骂,就是情绪波动都很少出现。原因嘛,自然就一个字——穷。 冼如星记得自己上辈子看过的一档节目,将某公司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没收,让他去从事体力劳动,每日给报酬,看他什么时候能赚上第一桶金。结果一两个月过去了,总裁依旧身无分文。面对记者採访无奈的表示,自己最开始确实想着怎么经营规划,但每天干完苦活儿之后,大脑一片空白,最大的期盼就是吃顿好的。 所以以此类推,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里识字会数数的人就已经是很难了。而只要稍微有点抱负,那么都是想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当年宁王起兵造反,就连个落榜老进士唐伯虎都恨不得奉为上宾,最后对方还要裸\奔才能逃出来,连亲王都这个样,就更别提冼如星。 事实上,她曾经接触的,无论是玄一还是陈一狗邓十一,都是在某些领域做出成绩,最起码曾混到衣食无忧,不过或落魄或寄人篱下,总之是让冼如星捡个漏,但这种漏子并不是常有的。 如此一来,郑窈的珍贵性就突显出来了。 她的珍贵之处并非是掌握了多少技能或懂得多少,而是在微寒困顿之下,依旧咬着牙不断学习进步。这种人往往都有着极为强大的内驱力,任何路途上的阻碍都不值一提。 对于这样的人,其实只需要送上把梯子,她自己就能主动向上爬。 冼如星思虑再三,最终拍案道:「以后豹房那边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安排学习培训,具体内容我一会儿再给你,所有人必须参加,期末考核过不去的通通扣钱!」 赵似露用笔记下,有些迟疑道:「如此的话,培训要你亲自来做吗?你还能抽出时间门?」 「没时间门。」冼如星摇头,旋即起身,回答的理所当然,「所以我打算挖某人墙角去。」 赵似露停顿了下,以她对冼如星的了解,对方口中的某人,好像除了龙椅上那位就没别人了吧…… 几里地之外,正埋头批阅奏章的朱厚熜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吓得黄锦连忙想要召唤御医。 「不必,」朱厚熜抬手制止,美滋滋地在心里嘀咕,人说「一想一骂三念叨」,估计这是冼仙师这阵子没怎么看见我所以背后嘀咕了。 哎,没办法,要不然晚上用膳喊她一起吧。 31. 第31章 土豆 夜里,当冼如星走进干清宫之时,受到了朱厚熜无比热情的欢迎。 少年放下看到一半的奏章,「噔噔噔」跑了过来,恍惚间让她好像看到对方身后有尾巴摇得飞快。 「怎么突然说想跟我一道吃饭?」朱厚熜嘴角憋不住上扬,他本来想找冼如星,结果还没表示,对方主动上门了,心里不由一阵欢喜。 冼如星不知他为何这么高兴,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也跟着笑道:「没什么,就是之前种的那些东西,收穫了一批,留下育种之后让小厨房炒了几个菜,拿过来给陛下尝尝。」 闻言朱厚熜双眼放光,立刻让呈上来。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反应,实在是宫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明朝此时是没有所谓「御膳房」这个机构的,皇帝的饭菜主要由光禄寺操持。光禄寺虽然带了个「寺」却并非庙宇,而是与鸿胪寺.大理寺.太常寺与太僕寺并称明朝五大衙门。不光要管皇帝吃饭,祭祀.朝会.採买.宫中的各种大宴,甚至内阁经筵的官员们平日的工作餐都由它负责。 如此繁重的供应,使得光禄寺几乎成为这个朝廷最忙碌部门,所以自然细节之处便照顾不来。京城民间流传着一句顺口熘:「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意思是这四种都不怎么行,而光禄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说白了,其实有点像上辈子的国营招待所,只能餵饱你,质量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于是后宫各处,从仁寿殿到司礼监,统统开设小厨房,而像杨廷和等阁老,每日来内阁前也有夫人准备的爱心便当。只有皇帝,一定要在祖宗规定的「定点消费单位」用膳。 朱厚熜才撑了一年就有点受不了了,只要闲着没事儿就去慈宁宫混饭吃,皇帝一来排场大众人免不了拘谨,搞得蒋太后现在看见他就烦。 之前在安陆,冼如星就是个会吃的,所以现在她说拿菜过来,朱厚熜顿时激动万分。 清炒土豆丝,鸡汁马铃薯泥,清蒸鲈鱼,红烧排骨…… 因为就他们两个吃,冼如星也没弄太多,一共六个菜,甜品是从豹房那边拿的奶油蛋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给皇帝做的饭菜,原料定然都不一般,鲈鱼是从吴江运来的,几千里路,冼如星看到的时候竟然还是活的,掌握好火候,蒸熟后铺上葱姜,用油一泼,香味就上来了。 至于排骨,也是选用如今最出名的陆川猪,五个月正是肉嫩体肥的时候,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口中爆开。 朱厚熜吃得头也不抬,等酒足饭饱后,方才从灵魂深处问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怎么你做的东西比光禄寺好吃这么多?」 「因为我有秘方。」冼如星笑得高深莫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粉末,「你看。」 「这是什么?」朱厚熜好奇地戳了戳。 「别碰掉了,很贵的。」冼如星赶紧小心翼翼地用手挡住,「这东西叫海肠,是从鲁地商人那儿收来的,晒干之后磨成粉做菜加一点就会特别鲜,算是天然味精了。」 朱厚熜不知道她嘴里的味精是什么,不过也能猜个差不多,带着几份讨好笑意凑上去道:「不如你给我点,我给光禄寺送去。」 「我就还剩两瓶了。」冼如星连忙收起来,「再说了,就算给光禄寺,他们敢放吗?」 朱厚熜消停了,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给皇帝做饭不容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光禄寺只会做最原始的,连盐都不敢多放,生怕圣上齁到咳嗽怪罪下来。 他们最擅长的一道菜叫「马猪羊肉饭」,听上去十分黑暗料理,事实上也差不多,就是拿这三种肉剁成泥跟米饭和在一起,最后撒上一点点盐和菜丁,如此营养均衡又容易消化,朱厚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冼如星话锋一转,开口道:「你觉得,土豆丝和薯泥这两道菜怎么样?」 朱厚熜半靠在椅子上,吃得太饱有些懒洋洋道:「还行,就是感觉有些烧心,以后可以在宫里种点。」 冼如星:「……」那是因为你自己吃了四盘。 摇摇头,继续道:「在宫里种什么,我是想把这东西推广到全天下,尤其是西北那边,土豆耐干耐旱,对环境要求不高,还顶饱。我听说这两年西北耕地越来越少,种这个正合适。」 「哦?倒是有点意思?这东西该怎么种?每亩地能产出多少,侍候起来方便吗?」朱厚熜兴致勃勃地问道。 冼如星在心中估算了下,给出一个保守的数字,「两千斤应该是有的。」 「多少?」朱厚熜以为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重复一遍后,错愕地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土豆丝,心中波涛汹涌。 要知道如今哪怕好的水稻,最多也就亩产五百斤,两千斤是个什么概念,他想都不敢想! 要知道这还是冼如星往低了报的,现代种植正常的话三到五千斤是常态,如果照料的好,有的甚至能到八千斤。 朱厚熜直接起身,快步在屋里转了几圈,兴奋道:「好哇,有了这个,百姓们就不用挨饿了,我马上就让人安排下去!」 眼看小皇帝逐渐上头,冼如星连忙将人拦住,「等一下,陛下,这种事儿急不得,你想想,西北距离京城有千里远,就算是下旨,到了那里真的能执行吗?」 朱厚熜呆了呆,紧接着陷入沉思,半晌,沉重地摇了摇头,「估计百姓都种上怎么也要五年吧。」 冼如星嘆气,还是太乐观,五年,五十年还差不多。 毕竟歷史上相同的事例就再那儿摆着。拿玉米举例,事实上玉米明朝万历年间,也就是几十年后,就已经引入中国了,不过一直没怎么得到重视。清雍正在位时期,意识到玉米的好处,曾经鼓励大家种植玉米,后来他儿子干隆继位,更是用尽各种手段,连死之前还在念叨推广玉米种植,最后直到道光末期才有了一定规模。 产生这种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地方官吏的懒政,农民们对新作物的不信任,收购市场太小等等,总之古代行政效率如此底下,推广起来真的很难。 「必须得想个办法……」朱厚熜沉思许久,突然抬头道:「你说,我给臣子们发,让他们回去种,种好了之后拿到朝堂上比赛,赢的大肆褒奖怎么样!」 冼如星觉得这番操作有点熟悉,旋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大明版「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吗,遂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一下,说不定还真能行。 绝大多数大明官员都想进京,所以对于京官的关注度一直持续着,像杨廷和,往往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儿,很快就有人效仿。而老百姓们要是听说连皇帝和大官们都种,心里估计也有底了,但光是如此显然还不够。 冼如星托着下巴,半天,开口道:「这样吧,过两天我写个计划书,陛下你看看假如可以的话咱们在京城简单办个节,推广一下土豆菜餚,我还能宣传宣传新店。不过具体实施得等下一批土豆长出来,怎么也要明年开春吧。」 听她这样讲,朱厚熜大笑,如此双管齐下,他就不信事情办不成!看冼如星的眼神愈发温和亲昵,「仙师又帮了我个大忙,得您助力,我简直如虎添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了……」 冼如星谦虚摇头,接着趁着机会,将自己想要挖两个人去给道士们上课培训的恳求说了出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朱厚熜大手一挥,接着嘿嘿怪笑道:「我看杨慎那傢伙就挺好,这几日天天来经筵,烦他烦的要死,趁这个机会给我滚得远远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行啊,」冼如星点头同意,状元来教,效果指定不差。 见她答应得如此迅速,朱厚熜瞬间反应过来,冼如星好像夸过杨慎长得好看! 于是连忙道:「不不不,不要他,他就是个喷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去了只会坏你的事儿,我再给你挑一个!」 「啊,也行,只要别太古板,最好见识多一点。」冼如星从善如流,皇帝身边的基本都是进士出身,能力上是肯定足够了。至于性格,冼如星连张太后杨廷和在剑拔弩张的前提下都能主动交流,这些在她看来完全不要紧。 犹豫了一会儿,朱厚熜突然想到个名字。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朝中有个兵科给事中,把建昌侯一家给参了吗?」 建昌侯张延龄乃是张太后的幼弟,当年受封时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比他哥张鹤龄还要胡闹,大家畏惧国舅身份,都敢怒不敢言。 但是某天一位兵科给事中却对起发难了,给事中是个微末小官,分在六部之下,对六部以及其他官员行监管作用,可以直接给皇帝上奏章。 就是这么一个小官,跟皇帝大骂前国舅张延龄侵吞老百姓财产,要求朱厚熜依法处置对方。 朱厚熜当时正「朝不保爹」,自然也没时间搭理他,谁知这位给事中紧接着又上了第二封,之后第三封……一连几个月,最后闹得朱厚熜没办法,抽出时间将处置了张延龄,把财产还给被害人。 冼如星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朱厚熜皱着眉,对其大吐苦水,「都判完了,那傢伙还不满意,非叫我把建昌侯关进牢里,你说这种事儿我会不想吗?我罚了张延龄当天下午他姐就来干清宫跟我一阵哭,现在朝局不稳,又不能得罪外戚,谁能有我难做!?」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怪你,所以你是想把他调到我那儿?」冼如星熟练地帮着小皇帝顺毛。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并非给你找麻烦,那傢伙,骂我也就骂了,仙师不是总告诉我要效仿唐太宗纳谏的吗。关键现在张延龄想要整他,此人太过刚直,兵部里鱼龙混杂,稍不注意就容易着了道。所以……」 「所以陛下是想保他……」冼如星试探性地问道,旋即大包大揽,「没问题,到了豹房别说建昌侯的人,就是苍蝇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她十分欣慰,毕竟史书上嘉靖刻薄寡恩,喜爱玩弄权术,尤其厌恶别人忤逆自己,现在竟然也开始胸怀若谷了,不错不错。 见冼如星这样,朱厚熜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交代道:「那成,后天我就让他去豹房,这人叫夏言,你见到就晓得了,其实挺聪明的。」 冼如星点头,同时心中默念。 夏言啊,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32. 第32章 夏言其人 等冼如星见到这位夏言夏给事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了。 之前听这名字有点耳熟,她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如此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对方竟然也是嘉靖一朝的首辅。 其实这也不怨冼如星,嘉靖一朝能人辈出,无论是前期的杨廷和费宏,还是后面的严嵩海瑞,都是歷史上响噹噹的人物,而被严嵩斗倒,作为严嵩升级路上大礼包的夏言也就不那么亮眼了。 当然了,所谓的不突出也是有对比的,最起码能坐到首辅肯定是有两把刷子,所以冼如星听说他要来,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便见到两位男子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近。 冼如星上前两步,笑着开口道:「夏先生,张先生,贫道有礼了。」 夏言今年三十多岁,正是仕途中最好的年龄,样貌英俊,器宇轩昂。不过表情却十分严肃,对着冼如星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唿后便不再说话。 然而就这几个字,却让冼如星有些愣神,无他,全因这位夏大人说话声音实在太好听了。 不光字正腔圆,而且音色十分有磁性,堪称绕樑三日。 这就是古代版的男神音吗? 冼如星心中胡思乱想,面上依旧温和有礼。 另一位要年轻一些,姓张,单名一个家字,个子不高,天生一副笑面。 据冼如星了解,这位张公子乃是老牌勛贵之家,英国公的次子。他外祖母隆庆长公主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女儿,所以按照身份,张家勉强算是皇帝亲戚。据说此人从小聪明伶俐,虽然是勛贵,但却参加科举考上了秀才,放到他们这个阶层,已经能称得上年少有为了。 不过读书毕竟要靠天赋靠努力,再往上走张家就有些念不下去了,家里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整日在皇宫里闲逛。 朱厚熜偶然间门看见,曾经与其交谈过几句,感觉是个机灵人,想着夏言天生一副臭面孔,要是在豹房跟谁起了冲突,好歹还有张家从旁调和。 夏言虽然不想来,但他一个三甲进士七品小官,做什么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夏家身为军户,他十分渴望能向上走,好脱离这个身份。之前因着自身的正义感,看不惯张延龄欺负百姓,但总体上还是依旧要恪守臣子本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最开始冼如星因为对方锲而不捨地写长篇连载小说告倒张延龄,而有所忌惮,言辞间门颇为小心,毕竟这位眼里不揉沙子。但接触一番下来,发现两人都不是什么挑剔难以相处的,最起码在教学这件事儿上,双方还是有商有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冼道长的意思是,我们只用讲一些基本的算学文字,其余经义全都不要?」夏言眉头微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随意拉几个老儒生过来便可以。 「差不多,因为现在我们这儿的人素质能力参差不齐的,所以希望两位能先从基础讲起,另外请每天抽出部分时间门来,说一些杂学。」冼如星言辞恳切。 「什么杂学?」张家好奇道。 「都可以,好比山川游记,民风民俗,我听闻两位都是行万里路的,想必这点小事儿不难办到。」 夏言之前做过「行人」,所谓行人,便是奔波于各个地方,捎带些文书,口信之类的。虽然辛苦,但也因此得到锻鍊并结识了一些友人,所以回京之后才能做到兵科给事中这等差事。 而张家作为勛贵,不用像藩王那样困在属地一动不动,也能时不时的四处熘达一番,所以二人对此事倒是得心应手。 不过说实话,虽然能干是能干,但对于夏言而言,总有一种微微的不爽之感。他其实从小也是神童,会试之前在科举上都堪称一帆风顺,结果会试的时候,因为文辞过于犀利为考官不喜,如此才落了个三甲。 夏言家里是军户,明朝的军户匠户虽然也能考科举,但倘若在网上走,做到一品二品大员,那么终归是要受人歧视。夏言自己倒是没觉得以后一定能封侯拜相,但他父亲自来的心愿便是希望他能帮家里脱离军户。他是江西人,小时候说话总是带着乡音,每到这时候,夏父就会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皇上身边的近臣都说得一口好官话,你这样子到了官场怎么往上升!」 为此,夏言特意寻访名师,总算练了一口的男神音。 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所以夏言本质上心高气傲,最是看不惯奇淫技巧之物,如今来这豹房,皇上当时给的旨意是要领着道人们进步,但自打进来,他所观察到的皆是一帮不伦不类之辈,连道袍都不好好穿!而冼如星让他教的也并非圣人之言,于是心中有些疙瘩。 第一次上课之时,玄一老道也在后面听着,两人差点吵了起来。原因就在于夏言给道士们介绍沿海一带的风土人情,讲到海上贸易,颇为不屑的表示朝廷之前已经下过一次海禁,但是都没有制止渔民们私自出海。如今倭寇越来越猖獗也盖因如此,所以过段时间门,他自己要再次上书,要求朝廷彻底停止市舶司,力行海禁。 玄一老道虽然不管生意了,但也知道如今研究的白糖香水可都指着出海捞一笔。他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能被皇帝派过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听到此言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怕得罪人,当即站起来与他辩驳。 夏言没想到一个胖道士竟然都公开反驳自己,但是论吵架,他还真没怕过谁。于是双方就在这课堂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将一旁张家看的干着急。 不同于牛脾气的夏言,张家这个勛贵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份差事的好处,如果说当今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是谁,那么莫非冼如星莫属。自己现在被冼如星奉为座上宾,只要表现的好,岂不是很容易接近万岁,所以对于夏言拆台的行为十分不满。 双方闹到最后,惊动了冼如星,面对气哼哼的两人,冼如星无奈的抚了抚额,夏言是嘉靖指派下来的,而且还是众道士的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所以先假意说了玄一几句,然后赶其离开。 接着冼如星对着夏言正色道:「夏先生,关于海禁一事,贫道同样难以认同您的观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自古有之,如今,东南沿海的百姓大多数以此为生,你现在要断了他们的财路,那么今后「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恐怕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况且就算禁了海,许多官员富商依旧偷偷派私船来往于各国,如此只能饿死朝廷,肥了官吏。」 夏言皱眉,旋即回道:「冼道长,你等方外之人大概不了解,商税只占朝廷每年收入的一小部分,就算不禁海也肥不了瘦不了谁,况且禁海之后,我自然还有其他举措配合这些,你说的我都想到了,等过一阵子整理好了就上报给陛下。」 「什么举措?」冼如星下意识问道。 夏言斜了她一眼,傲然的别过头,「我不告诉你」。 冼如星:「……」 …… 话分两头,再说嘉靖这边。 自打得了土豆,少年便一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幻想着倘若世间门再没有黎民挨饿,那么千百年来,所有帝王都没有解决的事被自己解决了,顿生一股豪情。 旋即当日就再朝堂上分发下准备好的土豆芽,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让官员们回去种,最终产量前三名不光有赏赐,还可以将所有人的土豆都带回家! 大明皇帝每逢初一十五经常与后宫举行农耕活动,就连春耕祭祀也是皇帝皇后一定要参加的,如此大臣们倒也没觉得太奇怪。相反,如果嘉靖只热衷于种地,那么对比先帝正德,已经堪称一代名君了,所以就连杨廷和都没说什么。 甚至一些官员更是暗自窃喜,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登基都要一年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对认爹认妈这种尴尬的问题上特别在意,也就只有后宫里那位女道长极度受信任。前者乃百官禁忌,后者沾上更是容易落下个奸邪小人的名号。如今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嘉靖如此热衷件事情。所以这是什么,这是机会啊!如此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以后遇到好事儿指不定会想起你!于是纷纷表示自己一定竭尽全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杨廷和抱着皇帝给的土豆芽回到府上,恰好儿子杨慎此时要出门。 「父亲,」杨慎恭恭敬敬地与他爹问好,自从得知在他被人绑架后杨廷和曾去救自己,杨慎的心情便一直非常好,「儿子正要与友人去跟射箭,等回来了有两篇文章想要向您讨教。」 看了看对方脑袋上还缠着的绷带,杨廷和面无表情地将怀中土豆芽塞到儿子手中,「如今外面尚且纷乱,你在家先把土豆种出来才准出去。」 说罢便让府里管事看好他。 杨慎:「……」 33. 第33章 芳龄继 人们都说明朝中后期是中国歷史上社会风尚转变最大的一次,其实这话也没错。 立国之初,太\祖朱元璋为了驯化百姓做了一系列的规定,比如:比如□□只能穿黑色褙子,商人出门不能着丝绸锦缎料子的华丽服装,甚至连袖子的长短都有要求。 然而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只不过一百来年,他这些规矩就荡然无存。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便是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大家消费方式的更新。 拿冼如星来这儿发掘的第一桶金白糖来举例,倘若穿越到唐宋,她恐怕没这么容易做成这单生意。主要当时南方尚未开发完全,甘蔗这种经济作物种植的少一些,消费人口也没有如此大规模。 伴随着时局相对平稳,人口逐渐增多,人们发现经商可以带来丰厚的利润,一时间经商成了许多百姓牟利的主要手段,大量新富裕阶层的崛起,新富人们手握重金,又没有社会地位,于是只能通过消费来满足自己的**。 说到消费,女性又是主力军。所以现在大明世面上,各式金银珠宝款式层出不穷,像高光.美甲.高跟鞋这些东西,此时女子也一样在用,而这其中,明朝女人最离不开的一样便是薰香了。 相较于唐宋唯有文人士大夫才有资格玩香,明代薰香已经走入市井。《醒世恆言》中就写过卖油郎秦重去王九妈家之前「买几根安息香,把衣服熏了又熏」,由此可以看出,就连寻常百姓咬一咬牙也能负担得起。 如此广大的市场,冼如星要是不掺和一脚简直枉为穿越者。 事实上,香水的制作过程并不算复杂,将各种有香味的花瓣放到高度白酒中混合煮沸一小时便可以得到简易香水了。像得到更复杂的精油还要依赖蒸馏提取器来进一步分离,好在这些设备对于冼如星来说都不算难得到,很快便生产了一大批。 之前她就曾经给张太后试用过研发的香水,张太后表示很喜欢,后面更是又要了两瓶赏人,所以如今香水在京城贵妇圈算是隐隐有了些名气。所以在新店开业之时,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上门捧场。 明朝虽然男女大防严苛,但女子也不是真的完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先不说老百姓,就算官宦家庭,女人戴了面衣或身穿男装还是可以在大街上行走的,当然了,要有家里人跟着。 虽然对于冼如星,朝野中要点脸面的都不好直接接触,可女眷们互相往来倒是乐于见得。 新店起名「芳龄继」,化自伟大的古典名着梦。里面不光卖香水,还有配套研发的精油与香皂。负责接待的是当日从豹房带出来的女子,她们其中一小半回家后与父母团聚,剩下的大多留在冼如星给提供的住处,接受培训后便迫不及待地出来工作。 在这儿不光包吃包住,工钱也高,每月还有奖金提成,虽然她们大部分一辈子都窝在后院,但也知道如此体面的活计并不好找,于是纷纷打起精神。 于是来消费的女眷都发现这里虽然和其他店一样都是卖香的地方,但服务态度大不相同。店内的女伙计长得顺眼不说,又不会过于热情引起不适,说话轻轻柔柔,对商品的讲解也十分耐心认真,经常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买了一大堆。 几个穿着男装的少女挑选了两瓶精油,顺手捎带了几块香皂,结帐的时候有些咋舌:「怎么这么多钱?这精油不是标着价码呢?」 「是的,这位小姐,余下的主要是香皂价钱,这是您的帐单,请过目。」女掌柜面带微笑,恭敬地将一张盖了特殊印章的纸递了过去,假如出现任何产品质量问题,都可以凭藉此物来店里询问。积攒够一定数额,逢年过节还有打折优惠。 虽然只不过是以小小的举措,但消费者看了都觉得很新奇,同时又觉得难得在外面卖东西如此放心,原本有些只是听家里话来此结交冼如星的女子时间久了当真仔细研究起商品来。 「香皂竟然这么贵?」少女们有些错愕。 是的,在明代就有香皂,不过与现代社会的不同,明代的「香皂」主要是将无患子或肥皂荚捣烂,加入白面和各种香料团成丸子,外形有点类似红烧狮子头,价格依原料而定,不过基本都要殷实家庭才用得起,像穷苦些的百姓一般清洁自己都用米汤面汤或天然皂角。 而店里提供的香皂确是纯工业产品。将油脂过滤后加入草木灰浸泡液和高度白酒,充分搅拌后取出沉淀物,过程中还要加入烧硷,否则难以定型。而在没有成熟制硷工艺的情况下,想得到烧硷只能用石灰水和食硷,为此冼如星甚至特意在开封府附近开了块硷矿。 无论是油脂白酒还是硷,在当今价格都不便宜,所以香皂自然也奇货可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冼如星并不担心没人买,在去污能力以及方便程度上,工业香皂对传统手工艺肥皂团都是降维打击的,更别提她还特意找唐伯虎设计了颜色外观,成品哪怕是放到现代都非常能打。 果然,两名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付钱了。 「芳龄继」面向的主要是高端市场,里面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这其实也是冼如星有意为之。她当然可以扩大生产卖简单加工的便宜香水,但一来这时代高度白酒都是用粮食酿造的,倘若大肆挥霍容易惹人议论,二来冼如星做人做事儿向来都不爱做绝了,香水一经发售,定然会狠狠冲击以前的制香产业,现在她占领一部分上游,不去动低端,如此也算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芳龄继开业之后口碑也迅速发酵,很快便成了京城女子圈子里的新谈资,每日店内人流络绎不绝,营业额持续飙升。 对此冼如星算是松了口气,在经歷了买皇店,开工厂,产业转移,培训员工等一系列举措后,她先前积攒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如今靠着卖香水肥皂总算荷包又鼓了起来,勉强可以撑到下一波营收前了。 …… 京中女子对芳龄继蜂拥追捧,他们的父辈夫君不可能不知道。这时候薰香是不分男女的,尤其是北方,天冷的时候长,为防生病又不可能天天洗澡,担心自己带了体味在职场上出丑,男人们也要用香料。 而相较于线香香包,香水气味更浓郁,保持时间更长久,所以大臣们也都开始用,有些个品味堪忧的,恨不得一天涂五遍,使得即便在三米开外,也能问道其身上的浓郁香气。 朱厚熜就曾经抱怨过,每次跟兵部尚书王琼说话都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冼如星耸肩,这位王尚书可是他们这儿的大客户,人家都是让家里女眷捎带,他不行,一定要自己亲自来,并且成箱成箱的买。最开始冼如星海以为对方是照顾自己生意,然而时间久了才发现,人家是真的喜欢这些。 对于自己这样的客人,她自然要好好珍惜,所以没去搭理朱厚熜。 小皇帝见其不回话了,努了努嘴,半天,又笑嘻嘻地凑上去道:「过两日就就是朝臣们拿种出来的土豆给我验收的日子,到时候你也一起来评价呗。」 「我去做什么,」冼如星摇头,她对种地一窍不通,育种栽培什么的都是手底下人干的,找自己还不如普通农妇。 看她拒绝,朱厚熜有些急了,本来土豆的价值是个人都能发现,如今已经有不少大臣上书建议推广,他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提供者冼如星推到台前。 自打进宫后,朱厚熜便一直想给冼如星加封号,提拔她总领天下道人,结果遭到许多人反对,反对者一致认为对方一个不到二十的女子,即使有从龙之功,如此也不能服众。为此嘉靖曾多次表示,冼如星并非一般人,迟早要位列仙班,然而朝臣们只当皇帝受蒙蔽,根本不让步。现在冼道长手握土豆神器,嘉靖终于能扬眉吐气。 朕要打肿你们这些有眼不识泰山之辈的脸! 朱厚熜面目狰狞,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为此他好说歹说,差点撒泼打滚(……),总算使得冼如星点头同意。 于是等到了验收的时候,大臣们就见皇帝双颊绯红,亢奋得不似往常,双目炯炯有神地瞪着大家。 众人:「……?」 文武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认为皇帝太过重视土豆收成,所以才激动成这样。如此一来,有些官员已经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没好好栽种,只能眼巴巴看着旁人得圣上嘉奖。 冼如星带来的土豆质量不错,正常情况下一株能结三到六个,有的甚至能结十几个,不过前提是要照顾的好。 官员们家中自然是不缺侍奉花草的人,虽然没见过土豆,但研究一番后倒也能上手,所以大家呈上来的结果都还不错。 当然了,也有像阁老费宏那种,即不愿弄虚作假又极度附庸风雅,认为亲手种植也是一段佳话,结果既没有追肥也没有去弱留强,他的土豆是一堆「鸟蛋」,十几个小圆豆密集地堆在一起。老头儿还嘴犟,说小的才是精华,他这种肯定比大的好吃。 大家碍于情面,也没拆穿,只不过神色上难□□露出一二,气得费宏当即就要回去把小土豆腌成咸菜给他们品尝。 冼如星站在一边,与黄锦一起将众人的土豆挨个称重,轮到某份时有些愣住了,「这……这是哪家的,有点太夸张了吧?」 只见眼前一小堆土豆摆在地上,个个大如鹅卵,看着就喜人。 黄锦看了下名牌,小声道:「好像是建昌伯府上的。」 张延龄自从因为夏言孜孜不倦地上书而被皇帝训斥后,便一直想着怎么能获得圣眷,如此特意在这土豆上下了大力气。 见称到自己,连忙上前两步,沖冼如星露出谄媚的笑意,「冼仙师,怎么样,张某人没浪费您的种子吧,听陛下说这乃您日行千里,从一蛮荒之地得来,您看下次再有这种事儿,直接跟张某说,我府上还有船队远航,直接帮您取来就是。」 「那贫道就先谢过伯爷了。」冼如星笑着点头,虽然有些纳闷,但她也不是什么农业专家,想着现代社会新闻里好像也听过某某农民种出巨大作物,如此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然而就在黄锦称完想把东西放下之时,一个土豆不小心掉落,直接摔得开裂,露出里面白色的面粉。 冼如星:「……」 建昌伯因为打假赛被愤怒的嘉靖轰了出去。 最后评选,工部因为常年与土地粮种打交道,再加上手底下又有人,大获全胜,前三通通包揽。 冼如星对着眉飞色舞的工部尚书林俊道喜,林俊也高高兴兴地接了。工部位于六部之末,他在朝堂上也一直被人挤兑,今天也算是狠狠长脸,不禁飘飘然道:「应该的,应该的,事关民生,我们工部上下一心,集体研究土豆种植。像这种,根本没办法出现在工部的大门。」 他随手指了下某株只结了两个桂圆大小成果的土豆苗。 旁边有熘须拍马的也跟着附和。 「是啊,也好意思拿出来,真丢人!」 「这么简单的种地都干不好,当官为朝廷分忧又怎能行!」 「真想看看是谁家的?」 话音刚落,从他们身边走过道人影。 杨廷和面无表情抱着蔫头巴脑的土豆,转身离去。 众人:「……」 34. 第34章 吃吃吃 土豆评选完了,也该忙活美食节的事儿。这次活动京城所有高官都参与其中,老百姓在就听说皇帝身边的仙姑从海外带来一种作物,不仅产量高,还柔软细腻,伴随着一股天然的香气,皆十分好奇。 其实在明朝的京城想举行个活动真不是什么难事儿,虽然立国时的基调是重农抑商,但对于小商贩小手工艺者,贫苦人出身的朱元璋态度还是很友好的。即不收他们的税钱,也很少驱赶他们,甚至定期举行庙会给他们提供经营场所。明初的时候,礼部尚书都曾经感嘆,这些小商小贩,看似不起眼,每个都身价百万,自己这点俸禄比起来简直太寒酸了。 在这种背景下,明代庙会发展得越来越快,而京中最大的庙会地点,恐怕就是刑部大街了。 这条街很长,因为靠近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而得此名,每逢庙会,商贩与百姓都会将此堵得水泄不通,所以用来举办美食节再合适不过。 因为事态匆忙,冼如星也没拉贊助什么的,她自己就开着店呢,直接用芳龄继和蛋糕店冠名,举办美食节所需要的费用她自己全包了,也当是打个gg。至于剩下的参与者也不是问题,毕竟她手下还有邓十一。 邓十一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不到半年时间,便将虎头帮发展壮大,初步统一了京城的地下,现在除了收点保护费外加维护秩序,主要靠京郊码头送货的业务吸纳资金。毕竟冼如星现在又是食硷又是甘蔗,每天都要往京城送不少东西,邓十一敏锐地发现了商机。所以如今的虎头帮不比之前,与京里许多商户关系都很好,有了其做宣传,对于这次美食节,商户们自然主动参加。 美食节持续三天,首日刚刚开放便人山人海,明朝首都的老百姓生活上还是比较富足的,同时在吃穿方面相较别的地方也更捨得花钱。作为这次活动的发起者,冼如星理应全程参与,而朱厚熜竟然也提出要跟着。 考虑了一会儿,虽然很麻烦,但冼如星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主要是自打登基到现在,小皇帝貌似还没迈出过紫禁城半步,虽然这孩子本身也比较宅,不像正德皇帝好动,但无论怎样也有点太夸张了。所以为了他的身心健康,冼如星还是决定带着转一转,就当是考察民情了。 明朝皇帝微服私访并非什么稀罕事儿,甚至宫内太监侍卫们在正德的调\教下训练出了心得体会,为了让皇帝玩得开心,只出动了四个人。黄锦侍候在左右,一人盯梢,两个相隔一段距离保护,总之就是既让皇帝玩得开心又不打扰,由此朱厚熜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堂哥算是干了点好事儿。 两人刑部大街北端,一路走走停停,自幼长于安陆的「乡巴佬」朱厚熜何曾见过这么些人,要不是冼如星看着帽子都要挤歪了。 当再一次被从人群中拉出来后,少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表示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歇一歇,等人群散去了点再逛。 怎么可能散去,京城百万人口,即使只有一部分参加,估计也要维持到宵禁,冼如星摇摇头,带着他走到中段大排长队的一家摊位,与摊主打了声招唿后便走到后面的店铺里屋。 朱厚熜注意到牌匾上似乎有「土豆」二字,知道这估计是冼如星开的,于是也乖乖跟着。 两人刚入座,店里伙计便恭敬地将菜端了上来。 「狼牙土豆.洋芋粑粑.风琴土豆.土豆鸡蛋饼……」 既然是美食节,主打一个方便快捷,大菜不好携带,于是冼如星提供了几种土豆小吃,用油纸包着就能带走,在百姓之间广受好评。 朱厚熜好奇地打量着几样小食,突然开口道:「第一个我懂,形状酷似狼牙,但不是叫土豆吗,怎么又改称洋芋了?还有粑粑是什么?风琴又是什么?」 冼如星:「……」她怎么知道,上辈子现成的她就直接拿来用了。 给小屁孩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吃你的吧!哪儿那么多话。 朱厚熜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口,然后直接皱起脸,一个劲儿的咳嗽。 周围人吓了一跳,冼如星瞬间反应过来,估计是被辣的呛到了。 开店前她曾来试吃过几次,与大厨一起研发出了这个时代的辣椒粉。里面主要是茱萸.花椒与胡椒,这些在之前朝代价值不菲的调味料到了明朝已经大规模栽种,变得普通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冼如星空间里虽然有辣椒,但数量不多,现在实在腾不出人手来育种,为了防止浪费,还是决定过段时间再拿出来。她上辈子就个喜欢吃辣的,如今穿越,发现这具身体对辣味的适应度也很强,于是每次来都让多加辣椒。 炸得外焦里嫩的土豆配上特调辣椒粉,以及各种香料,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颇受食客们好评。 不过显然,朱厚熜吃不了这个。 冼如星见少年辣得涕泗横流,招唿伙计去旁边摊位买碗菊苗粥来。 菊苗粥也是这个时代的特产,所谓的「菊苗」其实是一种叫甘菊的野菜嫩叶,将其切碎后放少许盐,和米一起煮,这样的粥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而且能清心明目。 果然,在喝完菊苗粥后,朱厚熜感觉稍微缓解点。 冼如星见他嘴还有些肿,摇摇头,表示不能吃这些油炸的了,去外面买了份明朝最受欢迎的甜品酥油鲍螺让他边逛边吃。 这东西起源南宋,乃是用乳酪和蔗糖混合制成,作此物还讲究一个巧劲儿,并非人人都会掐。明朝人爱其甜蜜入口即化,在任何重要节会都少不了它的出现,甚至如今的市井小说中,也将酥油鲍螺作为一样常见美食。 最开始朱厚熜还对走路吃东西这件事儿十分抗拒,冼如星翻了个白眼,随手拿个鲍螺塞到他嘴里,逛小吃街不边走边吃你来干什么了。 少年没办法,只能乖乖就范。 当然了,美食节买的也不光只有平民食物,刑部大街的末尾便有名店开的摊位,因为每种都价格不菲,来此的人也少了许多,朱厚熜总算能喘口气。接着便兴致勃勃地带着冼如星去尝试自己最爱的食物——烤黄鼠。 是的,不是黄鼠狼,而是一种叫黄鼠的嚙齿类动物。 这回没见识的成了冼如星,她有些震惊地看着关在笼子里大耗子,对朱厚熜道:「你吃这个??」 「对啊,」朱厚熜点头,旋即流露出嚮往怀念的神色,「古语云『黄鼠登盘脂似蜡,白鱼落刃鲙如丝』我和爹爹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这东西,肥嫩鲜香,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传闻太宗赏赐长宁长公主,一出手就是千只黄鼠,当时我就在心中羡慕,如今总算能放开吃了。」 当即就要把黄鼠包圆,而商家给出价格更是领冼如星眉头直跳。 好傢伙,这一只赶她一个月伙食费了,看来此物在大明果然颇受追捧。 趁着没付钱连忙将朱厚熜拉走,然后严肃地与他说以后不许吃这东西。 「啊?为什么?」朱厚熜纳闷地看这她,「旁人都吃啊。」 「别人我管不了,但陛下你不行,这东西长得一看就是能传播鼠疫的样子,鼠疫可是很可怕的。」冼如星没有危言耸听,事实上,明末的那场大鼠疫算是压垮大明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后世保守估计,全京城大概因鼠疫死了五分之一的人口。所以当李自成攻进北京时,被这座「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死城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对方还要与她掰扯几句,冼如星甚至准备好了说辞,谁知少年想都没想便点头,「好,听你的,等之后我下道旨意,让身边人也尽量不吃。」 冼如星愣住了,直到对方招唿方才回过神。二人继续往回走,又陆续买了烤乳猪.炒羊肚什么的,最后撑得都要走不动了,打算去西边逛逛消食。 美食节办得匆忙,即使有多方相助,想要光靠吃食填满整条刑部大街也是不现实的,于是便也请了些别的商贩,大部分都为杂耍戏班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走着走着,朱厚熜就在一个摊位前停了脚步。 冼如星凑过去看了看,旋即有些无语,只见一个木笼中,关着四五只几个月大小的猫崽,看见来人,冲着他们娇滴滴地喵喵叫。 朱厚熜喜欢猫她是知道的,不光她知道,蒋太后两位公主甚至黄锦他们都知道。这小子不光收集了一对猫的画隔空撸猫,甚至还偷偷买了猫的摆件,蒋氏曾经提出送儿子两只,结果被少年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理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玩物丧志。 嘆了口气,冼如星上前让老闆打开笼子,随意抓出一只全身雪白,只有尾巴是黑色的小猫检查了一下,然而才一搭眼,便「咦」了一声。 「老闆,你这猫不对吧?」冼如星似笑非笑,指着猫咪明显过长的背毛,尖尖的耳朵以及略微有些凹陷的脸,这种长相可不是大明本土的猫,而据她所知,鸿胪寺那边住着的外国使者貌似有带猫来的。 如今擅自与外国人交易往来可是死罪。 买猫的是个年轻男子,单眼皮,眼睛又圆又大,看这一副机灵像。听见冼如星这么说,面色有些紧张,连忙道:「怎么不对?这猫是我从南方带来的,北方几乎没有,珍贵的很,不过你要是买两只可以算你便宜些。」 冼如星没有拆穿他,而是记下来长相,转身对已经直眼了的朱厚熜道:「挑两只吧,拿两只公的。」 「啊?」朱厚熜迷迷煳煳,反应过来后立即否认,「我不要,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 「谁说给你了,」冼如星挑眉,「我哪儿刚好闹耗子,养两只压一压。」 奉先殿宫女内侍一大堆,怎么可能有老鼠,但心神已经全部被猫咪占据的朱厚熜也管不了那么多,兴高采烈地抱走两只,甚至笼子都不让黄锦帮忙拿,要自己亲手带回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路上,他有些好奇道:「为什么要公的?我觉得母猫长得更秀气些。」 「公猫绝育方便啊,」冼如星回答的理所当然,她之前大学暑假在宠物店打过工,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替店长操刀,母猫缝针不太好办,公猫倒是很容易,平均十分钟就能做一个。 看这她一副「手起蛋落」的兇残模样,朱厚熜不由抱紧了小猫,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惹冼仙师生气的好…… 35. 第35章 京营 美食节一连进行了三天,最后才在百姓的依依不捨下落幕,据统计这三日的人流量将近四分之一的京城人口,交易的银钱更是多不胜数,许多人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的举办。 而作为本次活动的唯一贊助商,冼如星同样收穫不小,不光成功推广出土豆,而且还为芳龄继和蛋糕店彻底打响了名气,这些都是不能单单用钱去衡量的。 这次如此热闹,但却极少有恶性案件发生,原因就在于冼如星的提前布置,不光找了官府,而且还让邓十一调动虎头帮暗中维持秩序。看到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四五个大汉一拥而上,直接制服。甚至对于参加的女性,也贴心地准备了轻薄透气的面具,主要是用竹子编造出骨架,然后在上面煳上布料轻纱,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张脸,不影响吃东西。 谁知此物一出,竟然极受女性欢迎,毕竟这东西可比如今流行的「面衣」方便许多。冼如星曾经撞见过许多妇女出行,用黑色布帛蒙首,黑布下垂至双膝,看着就憋闷。面具轻巧不说,上面的花样还可以自行拼凑,很快就在女性聚会间频频亮相。 而真正将其推向顶点的,却是名妓们的佩戴。 之前曾经提起过,明朝中后期社会风尚转变巨大,用传统古话讲,便是「礼崩乐坏」,旧的制度已不能适应新的社会关系。此时妓院林立,娼\妓众多,其中不乏才貌双全者,极为受社会追捧,有些甚至与官宦人家女眷交往密切。人们虽然表面上依旧鄙视她们,但却不自觉开始学习妓子们的髮型服饰。 冼如星当年刚刚穿越之时,就见过王府女眷们有一阵不约而同穿上了各种颜色的绉纱袷衣,好奇问过才知道,原来这是去年金陵河边上名妓们的新打扮。江南的东西能流行到安陆,由此可见如今对娼\妓的模仿已然成风,忽略了她们的社会地位,只单纯追求标新立异的样式。 竹骨编造的面具轻巧便宜,设计自由度又高,许多审美在线手头上又不太富裕的妓子们都用她装点自己,渐渐的也影响了京城百姓。 敏锐捕捉到商机的冼如星立刻命人投入生产,还创意性地推出了diy工具包,让女人们自己创造。 时间久了,外出的女子明显比以前多了些,她们抛弃了黑压压的面衣,换上花枝招展的面具,三五结对,成为街上的一抹亮色。 对此一些刻板手里的官员纷纷上书,怒斥这种风气,要求朝廷插手解决。然而也有些人或因为看不过眼或因为在政治上敌对,直接站出来反驳,直言圣人们强调过男女大防,但也没说不让女的出门,都带上面具了还想怎样!一时间,双方战作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冼如星则表示,白银在手,笑看疯狗。吵吧,就当给自己打gg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担心这件事儿,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已经习惯了能带面具自由出门的女子,再让她们用回面衣或干脆禁足显然是不现实的。 正当她整天数钱数到手抽筋之时,奉先殿突然来了位想不到的客人。 冼如星看这摆在面前堆成山的莲子鱼干,嘴角抽了抽,对不远处满面笑意的男子点头道:「劳烦千户还惦念着,从湖广运来这么些东西不容易,贫道实在受之有愧。」 男人四十上下,浓眉大眼一把络腮鬍子,身形很高,但面对只到自己肩膀的冼如星时却显得极为谦卑,「哪儿的话,这不是帮着太后娘娘回安陆办事儿,顺道带过来的,想着道长您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拿出手的,也就只有这点土特色解一解思乡之情。」 冼如星觉得好笑,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人们普遍对离别的愁绪很浓,她自打进了京城,已经不止一次收到旁人送的湖广特产,库房里都要堆不下了,然而最尴尬的是里面的芯子还不是湖广人。 与其寒暄几句,紧接着注意到对方手边脸憋得皱成一团的男孩儿,忍不住笑道:「小陆公子怎么今儿这般安静,之前不是还跟我要话本来着,最近实在腾不出功夫,怎么?生气了?」 陆炳今年已经十三岁,相较于在王府长了不少,但面颊依旧是红扑扑的,瞧上去有些喜感。冼如星自打入宫后基本上没怎么与他碰过面,再次重逢,小孩儿明显有些生疏。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男子汉大丈夫……」陆炳下意识扯着嗓子辩解,旋即只听父亲陆松重重咳了一声,立刻收声,小心翼翼地摇摇头。 冼如星嘆了口气,转身对陆松道:「千户这次来此可是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陆松干笑,憋了半天,依旧说不出口。 冼如星没时间与其绕圈子,沉思片刻,开口道:「陆千户,你我都是万岁潜邸旧人,按理说在京城中理应守望相助,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告诉我,贫道能帮的一定帮。」 「好一个『守望相助』,还是冼道长您看得明白!不像某些人,当年称兄道弟,如今自己起来了,就不顾好友!」许是戳中陆松的心事,听完后他激动地狠狠拍了下大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陆松先祖陆贽是唐代明相,从小便袭了父亲的锦衣卫总旗之职,稍大些跟从兴王到安陆,担任仪卫司典仗。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松自认不是鸡也不是狗,所以面对身边一大帮有因从龙之功飞升的旧友,好像单单他被落下了。 一同在府里的袁宗皋现在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深受皇帝信任,乃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他却只是个锦衣卫副千户。更要命的是,也许是因为眼见其受圣上冷落,身边同僚也开始挤兑自己,一时之间,陆松在卫所的日子不说水深火热但也差不多。 知他说的是袁宗皋,冼如星不免有些无语。袁宗皋二甲进士出身,现在又身居高位,嘉靖正打算抬他入阁,如此关键的档口,怎敢跟厂卫来往,不搭理他明明是在保他,结果这二愣子偏偏看不明白。 但冼如星如今也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然后对着陆松安慰道:「现在陛下与朝臣的关系才刚缓和了些,想要将王府的旧人都提上来显然不太可能,陆千户你辅佐陛下父子,无论怎样也少不了封赏。」 「可是……」陆松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继续纠缠,结果旁边的陆炳突然「哎呦」一声,旋即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周围人吓了一跳,陆松连忙问儿子怎么了。 「早上娘准备的羊乳好像不太新鲜,有点吃坏了。」小陆炳眉头紧皱。 冼如星赶紧让人叫太医,结果又被拒绝。 「不用不用,我上个茅房就好,爹爹,咱先回去吧!」 为防在外人面前失礼,陆松也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带着儿子离开,临走前陆炳隐晦地沖冼如星眨了眨眼睛。 冼如星微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陆指挥使吗,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反应,也难怪以后一路高升。 送走这对父子,冼如星让人将地方收拾一下,转身就去干清宫找了嘉靖。 看到她第一眼,少年就开口问道:「你也收到鱼干儿了?」 「陛下也……」 朱厚熜点了点头,半天,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这老小子是怎么想的,搞得干清宫附近一股子腥味儿,他是把整条长江的鱼都捞光了吗!」 冼如星失笑,片刻,继续开口道:「陛下对他说的怎么看?再不给个一官半职,我瞧着陆松还要来烦您。」 「他再敢过来就把人打出去,范妈妈怎么跟了这么个二货!」朱厚熜气得直嚷嚷,范氏是他的乳母,从小把他看得比亲儿子都重要,朱厚熜也一直很尊敬她,所以才忍了陆松这么长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陆松这个资歷这个背景,只当个锦衣卫副千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也难怪他四处找门路。 「天天来找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不还都得一点点来吗。」朱厚熜面色阴沉,他天生早熟,又是玩弄权术的高手,按理说不应如此喜怒形于色,但陆松的纠缠着实触碰到了他最大的痛点——军权。 在如今的大明,因为内阁的存在,朝臣们可以通过票拟.封驳等办法干预皇帝的各项权利,而皇帝之所以允许他们这般做,全因为一个王朝最重要的武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元璋当时建立明朝的时候,特意将兵权一分为二,兵部掌管着将领的升调.训练,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领兵打仗的是另一个机构,名为五军都督府,而这五军都督府直接由皇帝掌管。 如此一来不光加强了皇权,又避免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尴尬局面。开国前几十年,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大明军队战无不胜,汉人狠狠扬眉吐气。 然而这一切都在土木堡之变后迅速瓦解,作为皇帝的直属,五军都督府在那场战役中全员出动,结果尽数折损在大草原。之后于谦率领将士们保卫北京,尴尬地发现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了空壳,无奈剩下的事儿只能由兵部带管。 权力一旦让渡,之后想再要回来就难了。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已经形同虚设,兵部一家独大,而皇帝能掌握的军权也就只剩亲军和京营,锦衣卫就属于亲军里。 自打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和皇帝就对京营展开了明争暗夺。成化一朝皇帝尚且能牢牢把握京营,然而到了弘治时期,又被文官占据。 曾经的朱厚熜不懂这些,见先帝正德先是自封大将军,再独自跑到草原跟蒙古人互砍,最后甚至认了一批义子干儿,只觉得这位堂哥胡闹不像话。 然而等真正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正德这是依靠着各种手段聚拢军权,通过他的努力,成功调动了边军进京,又靠着干儿子们组建了威武团练营,由江彬掌管。不过可惜的是,这笔政治遗产还没交到他手上,就被杨廷和以「清除弊政,节省朝廷用度」的名义给废掉了,江彬本人也被斩首。 「哎,也是我刚登基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这样听了杨廷和的话,可惜了……」朱厚熜感嘆。 冼如星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陛下真觉得可惜?」 朱厚熜怔住了,迟疑了下,摇头又点头,显得十分纠结。 他当然知道,就算杨廷和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当时朝廷没钱,所谓的威武团练营作恶多端也是事实,被裁掉了实属大快人心,可现在自己实在没人,就连与大臣叫板底气都不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陛下,您坐拥整个大明,上天将这千万人交于您,您就是这些人的君父,为君为父者,就不能只着眼于方寸之间。您的敌人不在这朝堂之上,而是千里之外,在群山里,在草原中,在海的另一端,万不可因为一时之利影响全局啊。」冼如星正色道。 事实上,对于正德皇帝调边军充当自己的亲兵,歷史上一直都有争议。支持者认为他心思敏捷,在嬉笑怒骂间重新掌握了皇权,乃实打实的鹰派皇帝。反对者则认为此举开启了调边兵入京的先河,自打这以后边兵多次被徵调,边疆守备渐空,最后也成为了明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冼如星不想去评价孰是孰非,但她知道歷史上的嘉靖一生都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度过,双方互不信任,互相防备,使得在大明最应该奋起的时候沉沦在权力的争夺中,最后被西方彻底甩开。 所以此时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必须要努力纠正少年的观念,就差直接告诉他,你还要当几十年皇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好在在她的努力之下,朱厚熜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日子还长,早在安陆他就经常听到江彬等人的所作所为,对他们也非常不齿,只惋惜了一会儿便重新投入到正事之中。 冼如星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道:「陆松那边不能就这么放着,他是潜邸老人,功劳又大,如此对待未免为外人议论,京营那边,刚好要安插人手……」 「他那副傻样儿,能干明白什么?」厌蠢达人朱厚熜嫌弃地皱眉。 冼如星摇头,「就是因为他不聪明,而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不聪明,才会默认他进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垃圾都是错放的资源! 36. 第36章 四夷馆 正西坊,王皮胡同。 此处靠近皇城,往前走没多远便是正阳门,所以虽然名字不好听,但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 谷大用倚靠在床边,身上裹着小袄,袄子下繫着两条帽带,此种打扮有个花名,叫「一把莲」,往往是司礼监大宦官才这么穿。他们时常服侍在皇帝身边,夜间御前有事,如此可迅速穿戴好衣冠,立刻陪伴圣驾。 谷大用入宫三十几年,颇得圣眷,早就习惯了这般,所以即使是在私宅中,也维持原样。 不过嘛,宫里那位是用不着自己了就是。伸了个懒腰,谷大用缓缓坐直。 侄子见他起了,连忙殷勤地凑过去伺候。 「滚一边儿去,老子又没真病!」谷大用用力将人推开,眉宇间散不去的阴鸷。 知他心情不好,侄子又没办法放任不管,只能小声安慰道:「叔叔,那陆松不过是个痴傻轻狂人,现在靠着万岁吃了他家口奶混到左都督佥事,在营里您老人家随便挥挥手就能煳弄过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懂个屁!」谷大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就在三日前,嘉靖突然提拔锦衣卫副千户陆松进五军都督府当佥事,不仅给了从三品官位让他坐镇京营,还同意他继续在锦衣卫那边挂着职。如此这位陆大人一下子从边缘人物变得炙手可热,京中人人都恨不得与其攀上关系。 而这其中,唯有谷大用闷闷不乐。无他,自打钱宁江彬伏诛.张永隐退后,京营里能说上话的便只有谷大用。别看他是个阉人,但在正德的支持下,也是领过兵的,甚至说现在京营的组建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而陆松空降,明摆着就是从他口中夺食! 谷大用不甘心,他捨不得自己这些年的经营,所以当时张永邀其一道隐退,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拒绝了。 他还想再赌一把! 太监完全就是皇权的延续,眼看皇帝与朝臣势如水火,嘉靖不敢用他们,自然是要如正德一样重用宦官。和人品道德皆不错的张永不同,谷大用得势后没少为非作歹,政敌多得数不清,只要一致仕,即使当时无事,过上一段时间也会被不断参本。 所以,他不能退,他死也要死在任上! 为了让皇帝继续重用自己,京营是他最后的底牌,然而陆松一个痴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爬到自己头上,谷大用怎能甘心。 「都是那个贱人!」谷大用双目赤红,狠狠地将帽子摔到地上,然后愤怒地上去踩了几脚,假装是在踩奉先殿里的冼如星。 「之前要不是她劝,张永就不会走,张永不走老子还能在背后藏一段时间!现在又是她!她与皇上说完话后,陆松就进京营了!她就是诚心跟老子过不去!!」 谷大用本身就瞧不起女的,虽然他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但在其心中,自己比养在后院里的女人强百倍,可冼如星的出现却颠覆了他的认知。想到自己还要对着个娘们儿卑躬屈膝,谷大用就觉得一阵屈辱。 侄子看着装若癫狂的叔父,不敢出声,等他发泄完毕,方才小声道:「陛下现在整日都要见那女道士,正是得意的时候,叔父不如等她失了势再动手……」 话没说完,就被谷大用一脚踹翻在地,「还等?再等我他娘的都要被收拾了!滚!没用的东西,什么忙也帮不上!」 好不容易得令,侄子哎呦两声便从地上爬起,然后迅速向外走去,结果才刚推开门又被叫住。 「等等,」谷大用捡起官帽,阴狠道:「去通知司礼监那边,说我想要求见张太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女人的事儿还是让女人去解决,而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 董小乙拎着几尾从鱼摊出顺来的死鱼,不慌不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乙哥,又去发财了。」 「小乙哥,什么时候带着俺一起啊!」 「小乙哥,我帮你把柴火噼了,都放在门口了。」 …… 遇到的街坊邻居都热情地沖他打招唿,完全看不出在半年前还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 董小乙笑眯眯地回应,直到快到家门口,才嗤笑一声。 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小乙哥才不屑搭理你们。 他家住在京郊,父母死前留下的屋子,虽然独门独院,但因为位置不好也不值几个钱,董小乙光棍儿一个,家徒四壁的有时候甚至连门都不锁。最近手头宽裕些,好歹找木匠做了个门栓。 荒腔走板地哼着歌,手搭在门上,门「吱呀——」一声地被推开了。董小乙一愣,他记得走之前关了啊。 然而还没等仔细研究,就见自家院子内蹲了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正用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笼子里的猫。 「你谁啊……」董小乙疑惑问道。 女子转身,露出一张清丽秀美的脸蛋,眉心的硃砂痣在阳光下红得像火,「老闆,还记得我吗?我……」 董小乙怎么可能忘了,他也是个机灵的,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儿便直觉不好,然后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女子,也就是冼如星嘆了口气,好歹让她把话说完啊…… 果然,不过一刻功夫,两个壮汉就带着鼻青脸肿的董小乙重返小院。 「怎么打成这样?」冼如星挑眉。 壮汉赔笑道:「这小子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不教训好了担心惹您生气。」 另一个连忙进屋搬了把脏兮兮的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恭敬地请冼如星落座。 「无妨,我站着说吧。」冼如星摇头,接着看向蔫头耷脑的董小乙,开口问道:「董郎君知道在下找你所为何事吗?」 「可是上次美食节卖客官的那两只猫崽子出了什么事儿?不要紧,小人这儿还有,您要不再挑两只?」董小乙勉强笑道。 冼如星盯着他,半天,云淡风轻道:「你这样装傻就没意思了。」 壮汉狠狠拎起董小乙,刚要动手,就听其一声惨叫,连连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大哥饶了我吧!」 紧接着转头,对冼如星道:「小人确实认识住在四夷馆里的一个红毛夷,但就只是认识,绝对没有太深的交往,小姐您明鑑啊!」 「哦?仔细说说吧。」冼如星命人将他放下,十分耐心地等董小乙开口。 董小乙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其实就是有一次小人去帮着送菜,结果不小心跟那红毛夷撞见,红毛夷养的猫生病了,我用乡下的土方子治好后就送了我一只串串,然后一来二去的,就这么搭上了话。」 冼如星皱眉,四夷馆隶属鸿胪寺,最早是明朝培养翻译人才的机构,后来也接收各国使者,按理说应该是戒备森严的地方,结果就这么让外人进去,还和使者搭上话,只能说是太松懈了。 董小乙一见对方皱眉,心跳差点停止。眼前这女的长得跟天仙一样,手段却比恶鬼都兇狠,看人挨揍受折磨眼皮都不抬一下,早知道那日卖猫察觉不对劲儿就该早点开熘! 为了能保住性命,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开始主动交代事情的始末,「那红毛夷好像是大食和弗朗机人的混血,才来京城没多久。平日里总找我问话,大多是老百姓吃什么穿什么,有没有什么流行的,多少钱?」 「哦?你都说了?」冼如星似笑非笑。 「哪儿能啊!小的卑贱,但也知道弗朗机刚跟咱们打了一仗,那红毛夷肯定没按好心,卖国的事儿谁干谁是杂碎!」董小乙回答得大义凛然。 就在前几年,一支葡萄牙船队在珠海口某海滩上登陆,并且像以往那样竖了一块刻有葡萄牙国旗的石碑,表示此地已经成为他们的地界,假如西班牙荷兰人想要占领要先问过自己的意思。 如此将主人当成空气一般的举动自然惹怒了大明,在两次交火后,葡萄牙人被打得屁滚尿流只能收拾东西跑路。此番动手发生在正德十六年末,彼时嘉靖刚登基,尚忙于内政,等收到地方打赢的消息已经是半年后了。 为此冼如星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抓住机会。 要知道如今想要在北京城内找一个弗朗机人可是太难太难了。和唐宋时期万国来朝,外商纷纷来做生意不同。朱元璋对于外国商人,一直持警惕怀疑态度,不光不允许外国人在大明多做停留,很多外国人即使拿到了通行证,想来北京也非常困难。 现在四夷馆住的,绝大多数都是些朝鲜缅甸等周边国家的使臣,偶尔有几个阿拉伯人都是很少见的,更别说远在天边的弗朗机了。所以听到那人是混血,冼如星顿时想到什么,让董小乙将其长相名字一一说出来后便要离去。 董小乙送了一大口气,想着自己总算是渡过难关了,谁知那女人才走两步又回头道:「对了,为了防止万一先把他关着,好吃好喝照顾,我过两天也许还有用……啊,把猫也带着。」 董小乙欲哭无泪,最后只能乖乖跟着离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37. 第37章 入贡 四夷馆位于长安左门外,靠近翰林院,在永乐设立之初曾一度隶属翰林院管辖,后来丢给鸿胪寺,其目的在于培养各类翻译人才。不过随着海禁的开始,明朝与外邦交流日益变少,此处也就没什么大用了。本身小语种就难学,再加上就业困难,渐渐的,四夷馆内学生们翻译水平越来越低,很快就成为勛贵子弟镀金的地方。 得知冼如星要来拜访的时候,鸿胪寺少卿虞咸急匆匆地带着下属在门口迎接,是的,此地连个正经管事儿的都没有,只由鸿胪寺少卿代管,由此可见朝廷是有多不重视了。 早就听说过这位冼仙师,但真见面,虞咸还是被她的年轻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热情道:「仙师,万岁可是有什么口训交代下来了?」 正德年间,皇帝经常派那些义子干儿来回跑腿带话,同样作为陛下身边的「奸佞」,虞咸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嘉靖让冼如星过来找自己。 「非也,此事与陛下无关,是贫道对此地有些好奇,想来见见番人。」冼如星摇头,同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还劳烦虞少卿亲自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谁知虞咸一听更高兴了,原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谁不知道冼如星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左右送来的关系不攀白不攀,朝里大臣担忧自己名声受损,他一个从五品小官可没这些顾虑,于是立刻接话道:「害,您早说啊,不就是番人,您就说想看什么样的,是蓝眼睛绿眼睛,白皮肤黑皮肤,在下统统给找来!」 「那贫道就先谢过了。」冼如星笑着开口:「话说回来,四夷馆里住了多少使臣,各个国家都有吗?」 「也不是吧,」虞咸解释道:「现在主要是朝鲜缅甸鲁迷的有一些,也就他们两国被允许进京的人数多点儿,以前日本也有,不过自从他们那边乱了后,就不让来了,那帮矮倭子,走的时候还直叫唤,要不是穿着官服不方便,在下直接给他们两拳。」 想到大明官员出了名的「武德充沛」,冼如星点点头,沖虞咸竖起大拇指,赞嘆道:「少卿真是性情中人。」 「过奖过奖,」虞咸自得地背过手,他本身话就多,如今有心表现,更是滔滔不绝,很快,冼如星便将整个四夷馆摸了个大概。 说来好笑,这里外国人最多的地方不是使馆居所,而是工作人员。 因为培养出来的翻译水平实在太拉,关键时刻根本用不上,于是四夷馆开始雇外国通事,像什么西天.八百.暹罗等小国,使者几乎没有,通事好几个。当然了,这里面有没有吃空饷的问题就不得而知。 当冼如星问到有没有大食人的时候,虞咸愣了下,思索半天,有些茫然道:「好像差不多有一年都没接待过大食人了。」 这回懵的轮到冼如星,她依照着董小艺的描述讲了下对方外貌,听此虞咸恍然道:「啊,这不是塞纳斯吗,他是鲁迷派来的遣使,不过好像快到离开的日子了吧?那个谁,叫塞先生出来。」 很快,一个有着暗金色捲髮,蓝眼睛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虞咸见到他打趣道:「塞纳斯,你不是一直想见我朝的大人物吗?如今机会来了,这位可是我们陛下身边的冼仙师,不过她把你当成大食人了,哈哈,可得好好解释清楚,冒充使节可是要掉脑袋的。」 男子面色微变,操起一口不流利北京话结结巴巴道:「虞.少卿,仙师……你们好。」 见他这个样子,两人瞬间明白必定有哪里不对。 「能否请少卿为贫道单独准备间屋子?」冼如星开口道。虞咸犹豫了会儿,终究是不敢得罪人,点头应下。 为以防万一,冼如星还是留了个手下,但显然,即便没有这么个人,塞纳斯也吓得够呛,只见他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半天,「哇」地一声大哭,直接跪在地上。 冼如星:「……」她好像还没干什么吧。 赛纳斯哭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这一阵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说起来,也不怪他这般。 不同于唐宋时期外邦商人遍地,明朝对待外商实在有些奇葩。朱元璋本身极其厌恶商业活动,规定「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重法」,当然了,子民可以约束,外国人管不过来。所以他换了一种思路,凡是番商来朝,只需将自己所携带的各种货物当做贡品敬献给皇帝,大明会给他们远远超过货品价值的丰厚赏赐。 此时的明朝,脑门上就差刻了六个字:人傻.钱多.速来! 果然,一听有这好事儿,四周小国纷纷来薅羊毛。 当年瓦剌首领也先就派出过一支号称三千人的入贡队伍,想来狠狠吃大明一顿。结果当时明英宗朱祁镇突然犯起了较真儿的劲头,命人一个一个地数,最后发现其实人数只有五百,最后朝廷只给了五百人的赏赐。 此举惹怒了也先,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也先觉得人人都吃大户,凭什么就自己不能吃,你明朝是不是针对我!于是带兵进犯边关,之后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唆使下「御驾亲征」,结果大家也知道了,一仗打没了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 这还只是其中代表,事实上关于「入贡」闹出的笑话多不胜数,最后大明也稍微学聪明点,规定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此等待遇,只有几个交往密切的才能派使团来入贡,并且有一定人数要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像鲁迷,现代又将其称作奥斯曼帝国,如今也是地中海强国之一,他就有资格向大明派遣使团。 塞纳斯作为大食和弗朗吉的混血,只能在独自赶到明朝边境,停下来等待真正的外国使节路过时,通过贿赂暗中加入使节的队伍,装作鲁迷人入关。 从大食到明朝,这一路可谓千辛万苦,塞纳斯整整走了两年,然而等到了之后傻眼了,大明皇帝只给他们赏赐,将人关在四夷馆,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让他们活动。 这根本不是做生意! 塞纳斯在心中怒吼!作为家中的小儿子,他素来不受长辈重视,听说祖先曾在遥远的东方大陆大展拳脚,挣了家族的第一笔金,于是也雄心万丈的想过来买卖,然而却是这个结果。几年的颠沛流离,再加上倘若被大明发现身份很可能受罚的心理压力,要不是有爱猫陪在身边,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不过嘛,现在也差不多。 冼如星无奈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异族青年,半晌,方才道:「可是好些了?好些了就起来讲话吧。」 塞纳斯见这个美丽的东方女人好像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稍微放心了点儿,抽泣着站起身,哽咽道:「冼教士,我就是想挣点钱活出个人样来,对您的国家没有半点坏心,请您相信我!」 「相不相信暂且不提,我问你你这次既然是来做买卖的,可曾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冼如星有些期待的问道。 塞纳斯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一阵狂喜,「是的,从我祖先的记录中得知,东方人最喜欢我们的香料,这次过来我特意带了两车,保证可以制成昂贵的薰香!您要是买了绝对不愁销路。」 「哈!」 冼如星没说话,她身后的护卫就忍不住嗤笑一声,嘀咕道:「关公门前耍大刀。」 「什么?」塞纳斯不解。 「无事,」冼如星摇头,「有没有什么特产作物,比如甜菜,番薯?」 冼如星给他描述了下这两种东西的长相。 甜菜本身就产自地中海,塞纳斯听到后立刻表示自己经常吃,这次没带来以后也可以搞定,至于番薯他也见过,不过这东西弗朗吉人捂得紧,据说只在某地种植,外人很难靠近。 没了性命之忧,商人的脑子转得飞快,看冼如星对自己带来的货不感兴趣,马上就开始增加自身的其他价值。 「冼教士,你也知道我有弗朗吉血统,去那边活动不成问题,假如真给我时间,一年半.一年!我就能给您带来成品!」塞纳斯咬牙,观虞咸对冼如星的态度,他就知此不是一般人,这个机会眼下不把握住以后可就没有了。 说不定自己可以像祖先一样,不!超越祖先! 塞纳斯双眼放光,期待地盯着女道士。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面对他的承诺,对方始终维持着不变的笑意,眉头都未曾抬一下。 塞纳斯咬咬牙,「冼教士,我愿意从此改信您的教派,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 冼如星:「……」这是把自己当传教士了啊。 如今伴随着大航海,天主教教徒们已经开始了自己全天下的传教,塞纳斯以前和他们接触过,被烦的不行,但在金钱面前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不必,」冼如星淡淡道,中国本土道教向来走高逼格路线,对于信教什么的,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主打一个心态稳定。 对方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兴趣也就减弱些,又问了几句,便放他离去。 结果一推开门便看见虞咸忐忑不安的面庞,冼如星见此心下瞭然,安慰道:「虞少卿放心,贫道知晓该怎么办。」 虞咸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鲁迷的使者团里混进大食人,要是追查下去自己也难免要被罚,好在冼道长是个通人情的,连忙赔笑谢过。 「塞纳斯此人我尚且有用,还望虞少卿先莫要处置。」 「好好好,我这阵子加强四夷馆戒备,仙姑放心。」虞咸连忙保证,不敢再谈其他。 回宫后,冼如星跟朱厚熜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表示虽然海禁问题敏感现在不能彻底开放,但路上使团是不是可以松动下,最起码大明不能再这样当冤大头了。 朱厚熜本身心眼儿就不大,对明朝的入贡体系一直都颇有微词,听到冼如星这般提议,立刻便在朝堂上提了起来。 原本他其实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入贡什么的,完全就是小事儿。结果没想到,杨廷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直言入贡乃是太\祖定下来的规矩,皇帝这一阵子,先是违背祖训让陆松这个锦衣卫副千户直接监管京营,接着又是改了持续上百年的入贡,如此实在有违祖宗法规。 此番言论,只要长耳朵的就能听出来,什么入贡只是顺带,重点全在前面一段,只能说杨廷和不愧为四朝元老,皇帝只微微一个动作,便看出根本,立刻开始为文管集团拉扯起来。 嘉靖被他说得反骨上来了,冷笑道:「原来祖训不能改?那怎么孝宗时期把太\祖颁布的《问刑条例》废掉了?」 朱元璋当时在问刑条例中规定,官员贪污者,最高可处剥皮充草此等极刑。而孝宗弘治皇帝觉得太过残忍,将贪污的最高刑罚改为发配充军,为此获得了满朝文武的支持。现在朱厚熜提起此事,意思很明显,就是怒骂他们双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他毕竟还是年轻,原本只是跟杨廷和的权利角逐,现在可是不分敌我全体扫射。 礼部尚书毛澄皱眉道:「禀陛下,此为孝宗仁政,但关于入贡,却是要允许外商们带坏民间风气,当日也先藉口入贡不公侵\犯我朝,即使这般英宗也未更改此事,陛下可是要做这第一人?」 老头儿骂人不带脏字,关于明英宗朱祁镇,虽然他是当今皇帝的直属祖宗,但其实对于这位叫门皇帝,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避之不谈,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毛澄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告诉朱厚熜,你现在连英宗朱祁镇都不如。 朱厚熜听完当即在朝堂上破大防,差点站起身跟他们吵起来,不过他自己一张嘴怎么吵过这么多张嘴,气得面色紫红,最后还是在老好人梁储的劝说下才勉强散朝。 回去后直接就掀了桌子,黄锦见此担心嘉靖气出个好歹,连忙去请灭火大师冼如星。 冼如星听完也觉得有些无语,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吧,拿谁举例不好拿朱祁镇举例。 朱厚熜坐着台阶上眼泪都要出来了,自打登基,除了刚开始给亲爹要名分闹过一阵,其余的日子里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为了给朝廷省钱,极度臭美的他即使出了孝连新衣服都没怎么做,就这还被拐弯抹角骂昏君,怎么想这么憋屈。 见孩子如此冼如星也一阵心疼,安慰几句哄好后表示这件事儿她自己解决,保证让朝臣们低头同意。 「那你要从哪方面着手?」朱厚熜问道。 「这个嘛……」冼如星神秘兮兮道:「我想跟陛下讨个差事。」 38. 第38章 分化 伴随着几声钟响,何孟春百无聊赖地从禁宫中走出,望着不远处稀稀拉拉的同僚,轻轻嘆了口气。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师者就备受尊敬,不过显然,给皇帝当老师不在此列。 「我与陛下讲仁政,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旁边的好友张充笑道:「看陛下眼神都有些发直了,估计是没有。」 明朝的经筵讲学制度极为完善,朱元璋与朱棣时期经筵交流之学功效都非常明显,最起码这两位皇帝被薰陶得文化程度都大有提升。 何孟春身为吏部侍郎,因才学渊博被选为讲学官。他本身就常常以气节自许,对时事得失尤为喜欢评议,经常对着皇帝就是—通观点输出,把嘉靖念得不胜其扰,甚至看见他就打憷。 听到张充调侃自己,有些不满道:「那怎么能行,下次再轮到我值日绝对要和陛下重提此事!」 张充有些无奈,他们这些讲学官早就不比开国之时。景泰帝元年诏开经筵,因为不胜其烦甚至命令手下太监掷金钱于地,让讲官们自己捡,还说是恩典,可即便如此,讲学官还是乖乖照做了。因为明朝东宫制度形如虚设,在经筵是他们这些小官唯一近距离接触圣上的机会。 说到底,是讲学官离不开皇帝,并非皇帝离不开他们,可自己这位好友却始终不懂。 朝中规定,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今儿恰好轮到大讲,光是官员就来了三四十人,而为表示对臣子们的礼遇,紫禁城是管他们吃饭的。 何孟春与张充慢悠悠走在人群末尾,对于用餐—事,显然兴趣缺缺。毕竟光禄寺的饭,吃了—次就不会想第二次。 然而今天却貌似有些不同,进到厅堂,还未开口,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火朝天。 二人有些懵,连忙叫住某位旧识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手里提着饭盒,眉开眼笑道:「听闻陛下找人从西域带些吃食,命御膳房给做了,觉得味道不错便分发给咱们,可快些个,不然就被抢光了!」说罢飞速走开。 何孟春与张充面面相觑,御膳房是什么?他们只听说过尚膳监和尚食局,但眼看人越聚越多,也来不及分辨,径直走到盛饭的地方。 结果只—眼,就看出了不同,往常的那些马猪羊肉饭等黑暗料理没了,桌案上依次摆放着各种颜色鲜艷,香气扑鼻的菜餚,令人看着就食慾大开。 「西红柿炒鸡蛋.洋葱炒肉.西芹拌花生.干锅花菜……」 何孟春头—次觉得自己见识少,怎么这些东西就没一个认识的? 面对盛饭小宦官的询问,老脸—红,表示每样都来点吧。 花菜特意用荤油炒的,咬下去不光香,还带着微微甜味。担心官员们吃不了辣,里面辣椒只放了—点,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满脸通红,不过越辣越想吃。 西芹与花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佐以食醋,极为爽口。最让大家惊嘆的还是西红柿炒鸡蛋,这菜能在后世火遍全国说明本身就很符合华夏人的味蕾,大家只觉得其色泽鲜艷,酸甜爽口,恨不得狂吃两大碗米饭。 大家在宫里讲学—年多,光吃猪食了,哪里尝过这等稀奇美味,更别说还是皇帝赏赐上下来的。这个时代,能被皇帝赐饭实属莫大的荣幸,有几个表演型人格的吃着吃着就掉起了眼泪,恨不得叩谢天恩。 想起前阵子皇帝在朝堂上与杨阁老的争辩,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而不远处,看这面前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断对自己道谢的中年女子,冼如星笑得极为温和。 成立御膳房是她很早以前就在考虑的事情。宫中的膳食主要由光禄寺治下的尚食局负责,其实仔细思考一下,给皇帝做饭虽然力求稳妥,但食材精细度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该做得如此难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之所以造成现在这样,最大的原因还是员工们实在太忙了。光禄寺绝对是明朝日常生活中最忙碌的部门,没有之一。他不光管着皇宫採买,还有做饭,还有各大宴席,皇宫里贵人这个过生日那个要求药膳食补,全部都由其负责,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琐碎之事。 大明每个部门人数都是有定额的,在不能招人的前提下,就连光禄寺卿有时候都要亲身上阵,跟别说做饭的厨子,几乎每个人都要同时干几份工作。 而冼如星主张成立御膳房,在其他权力不动的前提下,将做饭的部门分了出去,大大减少了光禄寺手里活计,使其只负责採买操办这些油水多又清贵的任务,光禄寺卿嘴都要笑歪了。 至于御膳房则由尚食局之前的首席女官尚食负责,尚食算是这时代难得的职业女性,凡是担任者无不为心智坚毅能力卓绝之人,现在不仅连升两级出来单干,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受夹板气! 同为女性,她更知冼如星于朝堂间行走的不易,也更承对方的情,知晓冼如星想要谋事后,二话没说鼎力相助,用其提供的食材将宫中上下餵得喜笑颜开。 冼如星一直觉得几方相处,并非是一个占便宜了另一个就—定要吃亏,能让所有人都觉得舒心才是办事儿人的本事。所以对于成立御膳房一事,她也做了很多功课,索性最后达到的效果还算不错。 过两日上朝,光禄寺卿与许多小官同时上疏,要求改变入贡体系,允许西域来的商人们在大明自由进行贸易活动。 光禄寺的表态很简单,只是为了还冼如星人情,再加上他是以希望引进番邦作物,丰富百姓餐桌为由,如此倒也算分内之职。 至于一名叫张充的户部小官的奏疏就很有意思了,他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即使法令严格,也存在一些偷偷入境的番商在大明做生意,挣大明的钱。为了彻底管控他们,不如放开了之后学宋朝「十之税—」的政策,这帮商人每在大明做—笔生意,朝廷就要抽十分之—的商税。 要知道明朝到现在为止还都是不怎么收商业税的,对于此点,朝野中不少有识之士都有意见,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按张充的话说,那便是这些番商并非大明之人,不配享受我大明仁政! 如果说光禄寺卿的意见无从轻重,那么张充的可不同,假如要是真受番商商税,那是不是要找人接管,如此是不是又有银子可捞? 路上贸易并非海上那般利益盘根错节,对于大明还是块为开闢的乐土,听此一些人心思开始蠢蠢欲动。 讲学官们的集体上疏,虽然也有伙食的原因,但自然不可能是只因为这点口腹之慾。最主要的是皇帝的赐菜意味着—个讯号,那便是天子开始关注他们,要不怎么首先拉拢。 不同于一年前的「大礼议」,入贡只是件小事儿,皇帝和内阁首辅对上了,他们这些人选—个的话,稍稍偏向皇帝也未尝不可。 朝野中人心浮动,杨廷和冷眼看着这—切,心中泛起—阵疲惫。 他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眼看活不了几年,就算现在致仕,也敢保证天底下没人敢动自己。之所以还要争上—争,其实更多是为了大明的文官集团。他始终觉得,如今朝廷的状态是最完美的,皇帝有权,但又不是太有权。大臣们可以自由发表意见,像宋时那般,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所以才会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触怒龙颜。 可惜文官也并非铁板—块,冼如星不过略施小计便使得他们内部分化,说到底,封建体制下的皇权终究是太bug了。 最终,杨廷和还是没有顶住身边的反对者,后退一步,同意了改变入贡体系,这也意味着经过—年多的艰苦奋斗,嘉靖终于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不过朱厚熜其人,向来睚眦必报,对于毛澄差点将自己气哭,自己又差点在冼如星面前出丑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于是派锦衣卫四处收集罪证,总算抓住了毛澄儿子侵占百姓财产的把柄,依照这个理由将毛澄贬官,命礼部侍郎袁宗皋暂时接管。 这还不算玩,对于杨廷和,朱厚熜还祭出了大杀器。 他将远在南京养老的张璁调了回来,想到张璁当年口若悬河将杨廷和喷得不敢上朝,少年心中不禁泛起—阵快意。 朕噁心死你个糟老头子! 39. 第39章 护驾! 京城,咸宜坊某家茶楼。 经过宋元几百年的积累,等到明朝,话本小说已经非常普及,很快便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之物。因为相较于杂剧用词更通俗,内容也更浅显,所以即使是贩夫走卒也都能听懂。不过嘛,这时代认字的终究是少数,于是说书人这种职业愈发红火。 去茶楼花两文钱点上一壶茶水,讲究些的再捎带盘点心,如此便能消磨一个下午。 要说此时最流行最炙手可热的小说,非《三国演义》莫属。虽然他的作者罗贯中疑似与朱元璋叫过板,不过朱元璋却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儿,反而自己还挺愿意看的。倒是朱棣上位后,认为书里描述汉朝皇帝时不怎么恭敬,妄议忠奸,所以把它给禁了。 不过伟大的文学作品哪是说禁就能禁掉的,许多读书人都私下传播抄录这部非法读物,甚至民间也会偷偷改编成戏剧,因为这种现象实在普遍,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一年多前朱厚熜刚即位的时候,在正德的书房里无意中发现了他堂哥收藏的精修插画版三国,翻看后立刻感动得稀里哗啦。 倒不是为里面人物的忠肝义胆,而是那时候恰逢给爹争名分的关键时刻,朝廷上下没一个听他的,看见汉献帝的遭遇瞬间带入,读着读着,热泪盈眶。 他就是汉献帝!汉献帝就是他! 而杨廷和就是狗贼曹操!! 面对这种情况,嘉靖当即命令司礼监,加印!必须加印!于是三国彻底在大明火了起来。 不过可能嘉靖也想不到,他所厌恶的「曹廷和」儿子写的诗,最后会变成三国演义的开场词,为后世传唱。假如真能未卜先知,估计小皇帝此时已经要气得翻白眼了。 整整一年,京城大街小巷四处都是三国,说书人挣得盆满钵满,店家见百姓们都喜欢,于是便开始向读书人约稿其他歷史演义小说。 而冼如星现在听的《英烈传》便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部。 此书主要描写了明太\祖朱元璋率领一众大臣推翻元朝统治,剪除割据势力的故事,里面朱元璋是玉皇大帝身边的金童转世,其余大将也都是天上的星宿,主角每遇到什么困难都有神仙帮忙,堪称大明版主旋律读物。 冼如星听得直打哈欠,实在困得遭不住,想要回头看看身后之人谈得怎么样,结果刚一转身,便见朱厚熜与身边老者目光炯炯,全神贯注地看着台前。 冼如星:「……」有那么好看吗? 眼见再不办正经事儿怕是要耽搁了回宫,冼如星轻轻咳了一声。朱厚熜如梦初醒,连忙对老者道:「邃庵先生,要不咱们先用饭?」 老人皮肤黝黑,精神抖擞,对于朱厚熜提议并未反驳,不过看说书人方向的眼光明显有些恋恋不捨。 见此冼如星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把菜端过来,咱们就在这儿吃。」 「这个好。」老人点头,冼如星吩咐周边站岗的邓十一几句,然后便重新坐下。 邓十一激动得直咽口水,天知道他一个升斗小民,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能见到皇宫里的万岁爷,不光陛下,还有自己的偶像杨一清杨阁老!跟随冼仙师真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不错,饭桌上这位老者正是此时扬名天下的杨一清。 虽然都姓杨,年龄也差不多,不光他和首辅杨廷和却没什么关系。杨一清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还不是一般的神童,聪明到连当时的成化皇帝都听说过他,甚至从内阁选定老师去直接教导。杨一清也没辜负圣上的期望,十七岁顺利考中了进士。 之后一路开挂,除刘瑾,斗江彬,提拔王守仁,还能文能武,总领西北军务,打了好些场胜仗,民间不少人都是他的粉丝。 这样的全才,却因为顶撞正德被几次下狱,最后赶出朝廷赋闲在家。嘉靖继位之后,曾经几次请他出山,但也许是心灰意冷,老人皆推辞了。 如今嘉靖把张璁叫了回来,估计和杨廷和又有的斗,为了能顺利做到权利过渡,有这么一位定海神针显然是必要的。所以听说杨一清致仕后沉迷说书,朱厚熜特意挑了个日子将他请过来,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也被吸引进去。 「我还在安陆之时,就曾听父王说过楚地有三杰,刘大夏.李东阳以及先生,之前朝中琐事尚未安定,如今一腾出手来,便立刻来拜访你,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说罢,少年起身,冲着杨一清深深拜去。 「公子言重。」杨一清忙伸手去扶,皇帝礼贤下士到这种地步,说不动容是假的。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可人一老难免惜命起来。他这个暴脾气是改不了了,万一再因言获罪,势必会连累家人。 正犹豫着,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遂连忙岔开话题,冲着冼如星笑道:「早听闻冼仙师不光道行高深,内务上同样有一手,吃过御膳房伙食的人都赞不绝口,今日老夫算是有福了。」 「都是宫里尚食的辛苦,贫道不过是动动口舌。」冼如星连连推脱。 然而当食盒打开,见到里面菜色后,杨一清却愣住了。 石子馍.黄桂柿子饼.葫芦鸡…… 本以为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结果却全都是些西北菜,而且都是杨一清之前常吃的。他任三边总制,时常带着将士们驻守边关,所吃的都是些食用方便能直接用手抓的。西北风大,吃个馍总伴着满嘴沙子,可如今回忆起来,却是人生中最充实快乐的一段日子…… 拿起一块柿子饼放在嘴里,入口甘甜软糯,一吃就能吃出是特意找西北名厨做的。杨一清对着冼如星点头道:「辛苦道长了,于京城办到这些可不容易。」 常言道见微知着,倘若对面坐着的是正德,那么他那些义子干儿绝对不会为了请自己而做这么多。观皇帝身边的两人,伴伴黄锦谨小慎微,道士冼如星办事稳妥,已经一年多了,谁都挑不出半点错处,由此可以看出两人上级朱厚熜的性格,最起码是真的有心做个明君,如此便够了。 杨一清沉思片刻,望着嘉靖道:「公子如此待我,老朽再推脱属实不对,您要是不嫌我老迈无用,那我愿意辅佐于您左右。」 眼见事情终于办成,朱厚熜激动地与冼如星对视一眼,心中无限畅快,看杨一清更加可亲,两人就着饭菜,共同对下面的《英烈传》品鑑一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冼如星不太喜欢面食,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这个时代的说书并非后世那般,有张桌子有个惊堂木就能开始。明朝的说书人技能很多,不光嘴上不停,手里还弹着三仙,右腿上绑着「刷板」了,算是一种打击乐器。每到情节激盪处,弦音.板音.人声三者合一,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不过读者的努力显然不能掩盖情节上的无聊,可能是写书人不敢说朱元璋鸟尽弓藏,诛杀功臣,所以最后几个大臣的去世都只说他们在人间功德圆满,被上天召回去了。 原本冼如星对此不太感兴趣,然而突然注意到身边朱厚熜在听到此言后神色流露出嚮往,顿时心中一凛。 要知道,对于嘉靖皇帝,迷信堪称他的灵魂底色。从小在父亲的薰陶下,连三字经都没背明白就会背《南华经》了。而也正是依託这一点,冼如星才能顺利走到今天的位置。 不过信教是小事,沉迷此道却是要不得,为了防止其渐渐滑向歷史,冼如星立刻开口,从文笔情节再到思想深度,将《英烈传》狠狠批评了一顿,并且表示好看的小说有的是,这低配版三国不看也罢!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一桌传来道男声:「小娘子好大的口气,我郭勛就不信你能找到比《英烈传》更好的书!」 听到这个名字,冼如星一时之间怔住了。 武定侯郭勛,乃开国名将郭英的五世孙,洪武时期封赏的勛贵剩不了几家,武定侯就算一个。不过因为远离朝堂中心,武定侯府上这些年已经很衰败了。 之前冼如星曾跟嘉靖一起商量着扶持勛贵,结果在徐光祚处折戟沉沙,最后挑挑拣拣,她推荐了武定侯。 选择他一来是因为其家族没落,真起来了只能死死依附皇权,二来郭勛本人也有些才干,之前在两广立过军功,最主要当时张璁上书骂杨廷和的时候还暗搓搓附和过。所以最后将他提到京城里给陆松打下手,一起坐镇团营。 他怎么在这儿呢?冼如星不解,还是邓十一小声告知道:「坊间传闻《英烈传》就是武定侯找人编着的。」 冼如星恍然大悟,她就说呢,为什么书里朱元璋每次上战场郭英都要替他挡刀!虽然郭英确实是侍卫出身,但也不至于直接变成替身使者吧! 想到这里,冼如星有些哭笑不得,感嘆郭勛真是个人才,这种拍马屁的方法都能想出来。假如没有她插嘴,估计其一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定会直线上升。 自己说的话,确实是有点冒犯了,于是转身对郭勛道:「方才小女无状,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郭勛这一阵子春风得意,今天休沐,想着来茶馆听听自己的得意之作,刚坐下就听到有人诋毁,顿时忍不住讥讽。 然而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呆在原地。 为避免引人注意,冼如星没穿道袍,只做寻常女子打扮,还梳了个如今最流行的挑心髻,未着粉黛就那么坐在那里,端得是山眉水眼,闭月羞花。 因为冼如星刻意远离兵权这些敏感的问题,两人还并未见过,所以郭勛不知眼前这位女子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他只觉得自己心脏仿佛被击中了,见对方还笑了一下,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心里有我! 郭勛自认长相英武,再加上出身高贵,也没什么可怕的,遂自信上前,对着冼如星道:「无妨,一本杂书,博小姐一笑也好,在下郭勛,京城人士,这几位可是小姐家人?」 此言一出,瞬间满室寂静。 黄锦.邓十一震惊地望着他,杨一清眉头紧皱,而背对着众人的朱厚熜面沉如水。 冼如星:……嗯? …… 如果说这一阵子朝中谁过得最不好,那内阁首辅杨廷和绝对算一个,原本是想最后帮着大明文官们争夺些话语权,结果遭人背刺不说,还连累得好友毛澄贬官被罚。最后曾经指着鼻子骂他的小辈张璁竟然也被调了回来,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对于这些杨首辅却好像都不在乎,照样工作生活,甚至还写诗赞嘆了御膳房做的那些新吃食,不得不让人感嘆,养气的功夫实属一流。 杨廷和如此也不是装的,他就是真的不在乎。活到这个份儿上,权力.名望.财富……这些他通通拥有,而且还达到定点。在解决了正德留下弊病后,更是连政治抱负都实现了。反正依靠着几十年的功劳,皇帝也动不了他,所以还不如放下心来享受人生。 不过他不在乎,他儿子却在乎。 要知道对于杨慎而言,父亲从小在他心中就是完美的。他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是希望能得到杨廷和的肯定。所以当父亲在旁人那边受了委屈,比杀了杨慎都难受。 多年的忠君爱国思想教育使其无法去责怪皇帝,所以这份恨意自然便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张璁。 是的,在杨慎眼里,这姓张的就是靠着逢迎拍马,踩着他父亲上位的小人!不仅当众给杨廷和难堪,还蒙蔽圣上,堪称朝廷祸害!他爹一心为了大明,打从他有记忆起,便只能看到他困顿劳累的背影,张璁为了上位,不惜构陷忠良,此等奸人,自己怎能饶了他! 杨慎出生那年,杨廷和就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之后仕途更是如开挂般顺风顺水。他从小长得玉雪可爱,又极为聪明,遇到的大人都宠他宠到极点。当时的内阁首辅李东阳第一次见到小杨慎顿生一片爱才之心,竟不顾避嫌破格收他为关门弟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他中状元之时,也曾有人质疑过其父亲乃当朝高管,有作弊之嫌,然而当看到杨慎的试卷后所有人都只能嘆服。 家世才华容貌使得杨慎前面的人生一马平川,不光是长辈,即使在同辈之中,也纷纷以其为首。这使得他养成了高傲跋扈,无法无天的性格。 可能是之前被套麻袋给了灵感,对于张璁,高\干子弟杨大才子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他要打死对方! 不错,别管多有文化,多有钱,长得多帅,太子党杨慎遇到问题第一个想法还是动拳头。 但怎么打也是个问题,□□的风险太大,大明文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便是在皇宫里的左顺门附近解决。 说到左顺门,也是皇宫中的一段旧事。 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太监王振忽悠着御驾亲征,最后整个京城精锐折损在草原,还剩下的官员们家家戴孝,每天上朝哭得眼睛都肿了。 而即使这版,王振的同党们还不消停,甚至在朝堂上大放厥词,指责是随行人员没用才保不住皇帝。如此这般是个人都不能忍,于是有天双方在左顺门撞见,再一次陷入争吵后,也不知是谁狠狠给了王振同党一拳。 这一拳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愤怒的大明官员一拥而上,直接将他们活活打死。 而面对一群杀气腾腾的大汉,当时的皇帝景泰帝也怂了,只能宣判他们无罪。 从此左顺门就成了文官们的心中圣地,朝廷也默认了,在这儿打死人按照先例可以不予追究。 所以当杨慎找了几个密友说起自己的计划后,他们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而这其中就有讲学官何孟春张充。 「我已经得到消息,今日就是张璁那厮进京述职的日子,途中必定会路过左顺门,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杨慎踩着凳子上站在高处,大声道:「各位!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为了不让陛下为奸人蛊惑!如今正是用到你我的时候!你们说我们应该退吗!」 「不应该!」十几个年轻官员齐齐吶喊,不得不说杨慎确实有两把刷子,这番言论狠狠刺中年轻人的心,他们读书做官,为的不就是这些吗!清君侧,诛逆贼,即使最后被杀,那也是流芳百世! 而这其中叫得最嘹亮的就是何孟春了,他与杨慎素来交好,为人矜持自傲,张璁一个老二甲进士,却因为怕龙屁连升几级,他早就看不惯,所以响应得最积极。 倒是张充,有些不大想去,觉得就算对方不是好人也罪不至死,此举实在有辱斯文。 何孟春看出来其不情愿,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直接拉住张充,大喊道:「今天谁走谁就与大家割袍断义!」 见一帮人都望向自己,张充也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左顺门。 要说杨慎这帮人,耍嘴皮子还成,动手真没什么经验。况且能跟杨慎玩到一起的,也都是些家世良好的太子党们。这个时代的儒生早就没了曾经文武双全的样子,君子六艺,学堂中只是略微提几句。这些公子哥平日里连穿衣吃饭都有人服侍,动粗什么的,根本就没机会实践。 所以当张璁接旨入宫,走到左顺门附近的时候,便看见一帮半大小子,鬼鬼祟祟地聚集在墙角,口中不停地嘀嘀咕咕给自己加油打气。 张璁:「……」不对劲。 虽然他不知道「左顺门的美丽传说」,但作为怒喷当朝首辅,舌战群儒的人,张璁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老实说之用了一年就重新回朝也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既然陛下用得到他,自己就已然做好准备为其分忧。 这个时候,讲学官也应该回家了,他们在这儿干嘛呢。张璁有些疑惑,下意识上前两步,然而突然注意到一个矮个子官员沖自己偷偷摆了摆手,疯狂摇头。 他停下脚步,有些错愕,不会吧…… 此时杨慎等人也瞧见他了,大喊一声,「就是他!我们快上!!」 「杀啊!!!」 年轻官员们一拥而上,结果没站稳一个不小心撞在一起,纷纷四脚朝天倒地,不过不要紧,爬起来继续就是! 因为他们的笨拙给了张璁喘息的机会,虽然已经奔五了,但因为常年落榜心情苦闷总去爬山,倒是锻鍊出一副好体魄。 ……最起码是比身后那些战五渣好得多。 于是偌大的皇宫中出现了一副奇景,一个人在前面跑,一帮人在后面追。 此时恰逢换班的时间,周围内侍不多,即便有也都被此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于是这帮官员就在周围跑啊跑…… 与此同时,处理完事情的冼如星与朱厚熜回到宫里。路上,冼如星对着浑身气压依旧很低的小皇帝安抚道:「可以了,武定侯不知道我是谁,不是都已经罚他了吗,你看我都没生气。」 因为是微服出宫,朱厚熜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去私会大臣,去的时候仅仅带了两名侍卫,回来更是只有他与冼如星黄锦三人。沿着左顺门没一会儿就能到玄英殿,到时候起驾回干清宫,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一年俸禄,说到底太便宜他了。」少年眉头紧锁,因为四周无人,他可以十分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其实也不怪他愤怒,抛开别的不说,要知道此时男女大防严重,郭勛对冼如星说的那些已经十分失礼,若是家教严些的,女子的名节很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家教严的也不可能放女儿去茶楼。」冼如星摇头,「之前扶武定侯上位,满京城可都看着,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倒下。再说他也知道错了,当时你转身,那傢伙给他吓得,脸都白了。」 「该!」朱厚熜恶狠狠道。 见他依旧怒火中烧,冼如星笑道:「这样吧,陛下不是喜欢话本吗,反正我最近手上的工作都暂时忙完了,抽出时间给你写一个,保证比那什么《英烈传》要好看。」 「真的?」朱厚熜扫了她一眼,哼哼唧唧道:「那好吧,你说话算话。」 「当然,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我……」冼如星话没说完,便被一声惨叫打断,顿时有些愣住了,「什么动静?谁在皇宫里杀猪吗?」 两人顺着声源寻去,只见张璁衣衫不整的爬在宫里银杏树的最顶端,下面围着一群年轻官员。 刚才那声正是有人想爬上去逮张璁,结果被五旬老汉无敌飞踹给踹到地上,此时正哀嚎呢。 杨慎也同样不好过,帽子歪斜地挂在脑袋上,浑身被汗水打湿,洇出来在官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污渍。 他指着张璁,上气不接下气道:「奸贼,有能耐你就下来!」 「黄口小儿!有能耐与老夫单挑!老夫让你一只手!」张璁不愧是职业喷子,这种情景下依然能搞人心态。 果然,杨慎被气得跳脚,旁边的张充拉了拉他的衣服,近乎哀求道:「用修,咱们走吧,趁着事情没闹大……」 「滚开!」杨慎一把推开他,怒斥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给奸贼通风报信!等之后再找你算帐!」 而赶到此地的冼如星嘉靖在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后纷纷处于大脑宕机的状态。 冼如星还好,反应过来的嘉靖气得直打哆嗦。 「无法无天!这真是!真是无法无天!!」少年也不管那么多,径直走上前,狠狠拍了下杨慎后背。 张璁依旧在树上喋喋不休,杨慎气得眼睛都红了,此时后背突然传来阵疼痛,以为又是张充找事儿,转身抡起拳头直接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 一辈子都没跟人动过手,生长期光长个子不长肉的纤细少年应声倒地。 冼如星:「……」 张璁:「……」 杨慎:「……」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突然,在后面的黄锦扯着嗓子崩溃大喊:「护驾!护驾!!快来人啊!万岁被打昏过去了!」 被砸得眼冒金星,回过神觉得太丢脸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朱厚熜:「……」 40. 第40章 父与子 干清宫,皇帝暖阁。 冼如星看着嘴角起泡,满面愁容的黄锦,有些无奈道:「还是谁也不见?」 「何止啊,这两天连饭都没怎么吃。」黄锦焦急道:「朝臣都劝过了,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陛下愣是把自己关在里面,这饿坏了龙体可如何是好,冼仙师,您看……」 嘆息一声,冼如星接过托盘,「我来吧,你们先都退下。」 黄锦送了口气,感激得沖冼如星笑了笑,领着宫女内侍纷纷离开。 冼如星上前敲了敲暖阁的门。 「滚开,说了别来烦朕!」 「陛下,是我,贫道给您送饭来了。」冼如星轻声道。同时有些无语,早知道他要别扭这么长时间门,当天自己就过来好了。 那日朱厚熜挨了一拳后,黄锦扯着脖子把半个皇宫的人都喊来了,几百个大汉将文官们制服,旋即一帮御医不由分说地抬着朱厚熜回寝宫。 即使朱厚熜一再强调他脚没事儿也没人敢放手,毕竟假如皇帝在皇宫内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都落不了好。 经此一闹,不光宫里,官员们也都得知皇帝被人一拳撂倒,这种劲爆又荒诞的消息向来传的飞快。于是第二天老百姓们见面打招唿的方式都变成了。 「你听说了吗?」 「你也听说了?」 「没听说,不要紧,我现在告诉你……」 朱厚熜本身自尊心极强,岁数小又爱钻牛角尖,见此直接躲进寝宫避世。 皇帝受伤是大事儿,往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冼如星知道少年此时不好意思,所以便不去打扰,谁知过了这么久还没平復下来。 听到冼如星的声音,朱厚熜倒是没继续骂人,但还是选择在里面装死。 不过冼如星耐心也要到头了,直接开口道:「既然陛下不愿见人,那贫道也不勉强,膳食给您放在这儿,最近工厂落成,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我先出宫住上几个月,等陛下好了再谈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才刚走两步,便听里面传来对方艰涩的声音,「回来。」 「陛下肯见贫道了?」 「行了,进来吧。」 冼如星推开门,只见朱厚熜坐在床边,一手持书遮住半边脸,有些郁闷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对杨慎那王八蛋怎么那么好!」 冼如星知道他指的是杨慎他们被关进大牢后自己嘱咐狱卒照顾些这件事,于是解释道:「那天兵荒马乱的,也来不及分辨就全抓了进去,张璁后来跟我说过,有个年轻人还暗中出手来着,可见那里面也不是所有的都罪无可恕。再者这些人都出身翰林院,家里不是高官就是名士,万一真有人打着替陛下出气的名义折辱他们,出了个好歹终究是个麻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哦,」朱厚熜冷漠脸,「所以杨慎是随我处置咯。」 冼如星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陛下……」 「你看吧!」朱厚熜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委屈至极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给那小子求情的!」 冼如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在乎杨慎,不过她还是再次强调一遍自己跟那位大明才子话都没说过一句,如今这般全是为了大局着想。 「现在杨廷和掌权,陛下也知道此人行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错处,现在好不容易他儿子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正应该藉此机会在朝堂上发作一番。杨慎当然要罚,但是要真的充军流放很可能起反效果。」 「现在京城里百姓已经在议论,说杨慎是因为直言进谏跟奸臣搏斗,不小心波及到您,这时候后退一步反而能彰显您的仁德。」 冼如星并没有胡说,杨慎长得帅又有才,身边从来不缺乏粉丝,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甚至有点成为谏臣代表的意思。 朱厚熜自然也是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依然还是一肚子火。 冼如星继续开始「大局论」.「时间门论」.「朝臣论」轮番轰炸,最后朱厚熜才勉勉强强点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算不用充军,把他贬到边境总是可以的吧。」朱厚熜沉着脸表示,这是自己最后的底线了。 见总算说通,冼如星松了口气,笑道:「那是自然,伤害了陛下还想好过,那天威何在?只要保住命,随您处置。」 朱厚熜神色缓和些,冼如星继续加大力度顺毛,「所以,既然事情解决了,那陛下也莫要在此处继续窝着,外面议论纷纷,只有您坐镇才能平稳。」 「你以为我不想吗!」朱厚熜放下书,露出一边乌青的眼眶。 冼如星:「……」 愣了片刻,嘴角抽了抽,上前关切道:「哎呀!怎么伤得这般严重,还疼不疼?」 「疼倒是不怎么疼,杨慎那弱鸡也没什么力气。」朱厚熜郁闷道,中间门还不忘诋毁杨慎,丝毫没有提自己被弱鸡打倒的事儿。 「但是太医说完全好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怎么见人!」 冼如星思索了下,自己空间门里好像还有两盒遮瑕,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给对方试一试,好歹遮住个七八分呢。不过现在还是要消肿,她带了个热鸡蛋,打算给朱厚熜滚一滚。 少年仰脸,乖乖地任其摆布。 拿着鸡蛋,冼如星站在对方跟前,半天,突然笑出了声。 朱厚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回事儿!我都这样了还笑!」 「抱歉,」冼如星捂嘴,主要杨慎打的位置太准,正好在正中间门。 现在她看朱厚熜两只眼睛就是o。o,凝视久了很难不笑。 平復了下心情,拿着鸡蛋再次上前。 朱厚熜:「o。o」 「……噗嗤」 「滚滚滚!我不用你了!」 「对不起!再给我个机会!这次我绝对不笑了!!」 …… 又过了两日,当煳上几层遮瑕的朱厚熜心满意足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朝臣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不过他们不说,朱厚熜却不能轻易放过,直接对着杨廷和发问道:「太傅,此番杨编修在宫内行兇,不光想要诛杀朝廷大臣,甚至行那刺君之事,他是你儿子,你觉得改如何处置啊?」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杨廷和怎么讲,最后他都能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廷和竟然直接表示此事应该交给刑部处理,可依照《大明律》,不必顾及自己的身份。 正当大家没反应过来之时,杨廷和再次丢出道惊雷。 「陛下,臣已老迈,此番教子无方实愧对朝廷,恳请陛下允许臣致仕,回家乡了此残生。」 朱厚熜此时已经惊呆了,要知道现在可不是他刚继位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完全要倚仗杨廷和。如今自己羽翼渐丰,正是培养自己班底的时机,可是杨廷和四朝元老,又是首辅,功劳与权力实在太大,他不能贸然将其赶走。所以即使是今日,也只不过是想从他手中分化一些职权。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退了,愣了片刻后,下意识开口挽留。 可是杨廷和却像铁了心一般,无论朱厚熜或者是旁人说些什么,都一定要辞职。 朱厚熜心中又喜悦又防备,高兴于就这么成功夺权,但又害怕对方憋着什么坏水儿,同时还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想到自打进京,事事都被杨廷和管束,但却处处要仰仗他。如今,这个自己身前最大的障碍就这么要走了,不由一时间门百感交集。 虽然朱厚聪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但对于杨廷和来说,他是真的想退了。 他太累了。 年少时,为了光大门眉刻苦读书,在科举上使劲,进入官场后,又斗奸臣斗皇帝斗内侍。 他的一生都是在斗争中度过的。 今年已经快要70岁的杨廷和,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当知道杨慎出事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则是有些茫然。杨廷和有时候不禁在想,这一生的争斗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倘若儿子真的因此丧命,那么自己这一生又剩下了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的大明首辅终于决定保护儿子。放下手上的权柄,从此远离京城这个漩涡。 杨首辅主动退让如此,朱厚熜也必须要让一步,于是第二天杨慎等人就被放了出来。此时的朱厚熜事情颇多,要找人代替杨廷和的位置,还要处理对方手头上的工作。 要知道杨廷和可是堪称政治机器一般的人物,每天经其手的大事小情不计其数,即使是现在内阁的几位阁老全加在一起,也无法承担他的工作量。 忙的焦头烂额的朱厚熜看着手底下人的汇报,心中不由一阵憋闷,他觉得杨廷和就是知道会如此,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朕就不信了,朕没有你还成不了事!」朱厚熜愤恨地拍了拍桌案。 此时的他又改变主意了,原本只是想将杨慎贬到边锤之地做小官,现在他必须要让杨慎留在京里。 朕要让你们杨家人亲眼看看,朕是如何治理整个大明的! 皇帝这边无论怎样都与杨廷和无关,在离经的这日,他特意没有通知任何人来相送,除了刚刚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的杨慎。 如今的杨大才子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他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有些佝偻消瘦的身躯,悔恨充斥了自己的内心,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痛苦道:「是孩儿不孝,连累你受苦了。」 杨慎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突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他。 「好好做官,为父一直都以你为傲。」 自打记事起,杨慎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温和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41. 第41章 造船 执掌大明近二十年的杨廷和走了,这意味着如今朝廷上再也没有能跟皇帝抗争的人,虽说在有些敏感问题上文官们依旧不让步,但总体来说,嘉靖算是自由了。 人一自由,就容易放飞自我,于是在杨廷和离京的第二日,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命费宏接任内阁首辅,诏杨一清任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总制陕西三边军务。袁宗皋从龙有功,改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第二,杨慎犯上不敬,贬为太僕寺主簿,罚俸三年以儆效尤。至于其他与之一起闹事儿的,通通贬官撤职,唯有张充功过相抵,只训斥了几句官復原职。 第三,冼如星救驾有功,封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人,赐住钦安殿,统领天下道教。 这三条一出,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杨一清被正德厌弃,赋闲已经有几年,现在突然起来了,还再次入阁。最重要的是,之前从未有过六部尚书担任边疆大臣的先例,陛下如此举动,难道是要对西北用兵? 还有杨慎,事实上,对他的处罚不是太重,而是太轻了。虽然太僕寺主簿不过是个从七品小官,但好歹是留在京城。看来终究是给了杨廷和一个面子,如此也使得那些原本打算求情的杨廷和旧友松了口气。 有这些强人在前面顶着,冼如星反而没那么惹人注意了,毕竟按照皇帝对其宠幸程度,朝臣们已经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甚至当事者本人,在得知后也不过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现在有没有这个封号都无所谓,不过搬到钦安殿以后去干清宫更方便些了,毕竟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董小乙面上挂着谄媚的笑,与冼如星道:「恭喜仙师,啊不,现在应该叫真人了,听说立国以来,只有龙虎山的老神仙一人有过此待遇,您是第二个,日后那些大官见了您还不都得乖乖行礼。」 他没念过书,只勉强认识几个字,对朝堂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冼如星掌管着自己命运,所以满嘴胡诌熘须拍马。 至于他旁边的塞纳斯就精明多了,没有谈太多大明内部的事儿,只一个劲儿赞美饭菜好吃。 冼如星笑了笑,悠悠道:「今日咱们用的东西,大部分都并非大明本土产物,许多是从弗朗吉那边买来的,不知塞纳斯先生能认出几样?」 塞纳斯愣住了,环视一圈桌上的花花绿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一样都认不出来。 阿拉伯商人虽然唐宋时期声名赫赫,但随着蒙古帝国的入侵,奥斯曼帝国的崛起,整个西亚甚至比中国的王朝末年更加混乱。为了维持内部统治,阿拉伯世界也就变得越来越保守。 好在二十年前,帖木儿帝国覆灭,明朝与西域丝路两端得以畅通,于是曾经纵横一世的大食商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朱元璋本人非常讨厌大食,因为宋朝曾经善待大食人,封他们做官,结果他们叛宋投元不说,还大规模屠杀宋朝宗室。元朝建立后,所谓的二等人「色目人」其中就有阿拉伯人。所以即使设立了入贡体系,大食商人也很少被允许入京。 塞纳斯家里条件不错,还有一半弗朗吉血统,原本以为自己算见多识广,然而却在冼如星这儿屡次碰壁,一时间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冼如星并未说什么,事实上这种结果她已经猜到。这些菜都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不少产自美洲大陆,而且经过多次培育早就跟原始作物大不相同,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塞纳斯。 「我们的皇帝陛下重新加强了西北的军师防御,主要就是为了能让入境的外商能更加安全地在大明行走,塞纳斯先生,我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你能带给大明什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塞纳斯身形一震,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决定以后的命运,思考许久,缓缓道:「冼教士,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身上有弗朗吉血统,现在弗朗吉人的船已经开往全世界,任何作物的种子我都可以帮你弄来。」 他咬咬牙,继续道:「事实上,我的母亲是一位伯爵的女儿,和我父亲一夜风流后在家人的安排下偷偷生下了我,现在她在弗朗吉已经是位十分有权势的贵妇,我能做的比你想像的多!」 「哦?」冼如星挑眉,知道欧洲贵族们向来你睡我我睡你,她倒也没太惊讶。其实假如光是想挣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毕竟即使是在晚清,中国对外的贸易顺差也高得可怕,但是身怀巨宝又没有武器傍身,无异议小儿持金过闹市。虽然如今欧洲那些国家还打不过大明,但自从大航海时代开始,那边的发展一日快过一日,假如不去追赶,很可能继续重复歷史。 冼如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若对方的身份真的如他所讲,那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运作一番。 「除了番薯玉米,其他的作物倒也不用你操心,我听闻,弗朗吉那边如今最火的就是造船业,假如现在让你投身于此,你有信心分上一杯羹吗?」 塞纳斯被她说愣了,他从小在内陆长大,还真没想过船什么的,不过其毕竟反应过人,想都没想就立刻打包票道:「没问题!冼教士你只要给我钱,我马上就去做。」 「我不能给你钱。」冼如星摇头,认真道:「路这么远,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原本燃起雄心,激动万分的塞纳斯一时语塞,讷讷道:「我不会的……」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口头上的保证没什么用,于是抓住身边的董小乙道:「这样吧,董兄弟和我一起去,他看着我!」 董小艺眼前一亮,原本害怕自己知道太多被灭口的他瞬间找到了生存价值,连忙开口:「对啊,我看着他!」 冼如星还是不同意,人心诡谲,自己总不能当冤大头,不过对于造船业的需求又确实是迫在眉睫的。 在上辈子,她从书中简单了解到明朝海禁政策,每每总觉得古人愚钝,假如要是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然而真的身处五百年前,方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身不由己。 是的,明朝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被迫海禁的。』 首先明朝立国之处面临的外部环境就极其复杂,蒙古始终是心腹大患,需要抽调大批军队来防范。如此一来,能投入到东南沿海的兵力自然就少了。再加上长期的海防松懈,近些年大明沿海的军队甚至多次被倭寇屠杀殆尽,倭寇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边防问题,它真的能动摇大明国本。 整个官场聪明人许多,其中不乏真的在东南地区住过的,难道这些人就看不出海禁不过是饮鸩止渴? 当然不是,但东南沿海为明朝的主要税收来源,倘若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朝廷又怎么能收上钱维持。所以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这么撑着。 想要突破重围,光是防御肯定是不够的,大明必须要重现建立水师。但打造水军离不开船,永乐年间郑和乘坐的福建舰天下无敌,可现在却连基本资料都找不到。 明朝造船业留存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所有技术细节都荡然无存,而剩下的东西无一不透露着这个帝国造船技术的贫弱和尴尬。 前些年皇帝派人去琉球等国赐封,结果船队走一路掉一路零件,就那么修修打打勉强过去,差点回都回不来。 现在是嘉靖元年,哥伦布麦哲伦都去世了,西方早就开始大航海。虽然他们的船看着也没多高没多大,但船是造出来用的,只有长期使用过程中,才能一步步改进,长期使用经验的积累,才能设计出合理的船只。 所以,为了节省时间,冼如星打算直接师夷长技,好歹先训练出一批合格的海军。 她看着塞纳斯,缓缓道:「我不能给你钱,但可以给你一批货,都是我们这边的白糖香水之类的,至于卖多少价钱,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也顺带给自己打打gg。 塞纳斯愣住了,他虽然一直被困在四夷馆,但也知道这两样东西在大明有多受欢迎,回过神连连点头,「好!冼教士,请给我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一定会带来你想要的!不就是造船嘛,弗朗吉流行什么我都给您带回来!」 微微点头,冼如星又看向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的董小乙,「至于你……」 「小人也想为仙师效力啊!」董小艺激动得上前两步,结果在身后护卫地瞪视下又飞快退了回去。 冼如星似笑非笑,「你是大明子民,依照《大明律》跑到外番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合法的工作,就算以后挣到钱,名声也不好听。」 「我愿意从事不合法的工作!」董小乙双手合十,躬身急切道:「况且我都追随仙师了还要什么名声!」 「嗯?」冼如星听闻此话眉头微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声很不好吗?」 董小艺自觉说错话,连忙赔笑:「没有没有,小人胡诌的。」 然而在对方的注视下却只好承认,「其实.也还可以……比钱宁江彬什么的,还是要好一些。最多也就是残害忠良,贪财好色之类的,老百姓知道什么呀,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冼如星眯起眼睛,钱宁江彬搞得天怒人怨名声不好是应该的,她现在都沦落到跟那帮人相提并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42. 第42章 油印机 对于自己名声不好这件事儿,其实冼如星早就有心里准备,毕竟歷史上的天子近臣几乎都被编排过,而她又是女的,跟男领导整天在一起,最容易被造黄谣。 对此她看得很开,造就造呗,别说是在封建社会,就是上辈子在公司她也不止一次听过。她忙她的,反正这帮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然而这次属实是有点突破下限了。 什么跟嘉靖的香\艷后宫生活,利用宠爱大肆敛财都已经是最低端的了,甚至传出她为了保持美貌,吃童男童女的肉。众所周知,前内阁首辅杨廷和在民间名声一直很好,虽然他儿子打了皇帝,但百姓并未因此牵连,反而十分感念他打杀贪官污吏,将土地还给平民。现在杨廷和就这么被贬官了,老百姓是不晓得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只觉得好官走了,必定是有人陷害,挑来捡去的,就全按在了冼如星身上。 「谣言!绝对的谣言!」冼如星咬牙切齿,骂她生活作风奢靡,但她的钱都是自己赚的,而且她一个现代人,过得精细点有毛病吗!另外杨廷和滚蛋跟自己有个屁的关系,要不是她求情嘉靖能扒杨慎一层皮! 最后什么童男童女,更是让冼如星一下子从带恶人沦为法制咖。 董小乙跟着义愤填膺,「可不是!那群人就瞎说,俺就不信那劳什子童男童女有真人研究出来的菜好吃!」 冼如星:「……」 冷冷扫视了他一眼,成功让其闭嘴后,冼如星转头对塞纳斯道:「该说的我已经都与你说了,等下你带着董小乙去提货,除了他,我可以再给你增派两名护卫。现在大明路上刚刚通商,可能许多人还不知道,你这一路可以多帮着宣传下。」 「倘若这次顺利,那么不光造船,以后涉及到弗朗机的事儿都就交给你了,想必塞纳斯先生也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利润,切莫要因小失大啊。」 「是.是,我一定不会辜负冼教士的信任。」塞纳斯频频点头,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买办这个概念,但假如事情成功,那塞纳斯以后将从事着与买办差不多的工作。他虽然有弗朗机血统,却对那个地方没有感情,骨子里又唯利是图,没有比其更合适的了。 冼如星让身后护卫领着他去仓库,待其走后,对着一旁忐忑不安的董小乙道:「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跟着吗?」 董小乙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两眼,「因为小人和姓塞的相熟?」 「因为你当时没有向他提供大明的信息。」冼如星摇摇头,这点看似不起眼,但真正做到其实是很难的。这个时代老百姓别说爱国教育,连书都没怎么看过,更别提董小乙当时穷得叮噹响,用这些不重要的消息换取钱财再正常不过。可即便如此,他最后也选择闭口不谈,所以光是凭藉这份意识,也足以让冼如星用一用他。 董小乙微愣,旋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去西域这一路一定看好塞纳斯,绝对不让真人失望。 冼如星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方才放其离开。待此事处理完,一个转身去往内城。 至于做什么?当然是去解决自己被造谣一事。 简单的谣言她可以不管,但涉及到人命,无论如何都无法坐以待毙。就好比之前郭勛编《英烈传》想给自己祖宗增光,这个时代仅仅是流言蜚语同样能影响到许多。 自己被中伤,想来想去都是大明文官们的手笔,而至于文官中什么人最闲最愿意传小话,当属翰林院那帮碎嘴子,于是在思考一番后,冼如星选择了与他们正面刚。 翰林院离四夷馆并不远,与六部太医院靠近,皆在大明门东部。原本由唐玄宗设立,最开始不过是帮助皇帝处理一些文书工作,然而在明朝,它的职权却有了极大提升。 为了巩固皇权,太.祖朱元璋废除了丞相这个官位,但之后就面临工作太多处理不过来的囧相,于是开始提拔翰林院的官员。这些官员大多年轻有学识,而且最高不过是五六品的小官,很难像丞相那般位高权重。 此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翰林院不光是皇帝的智囊团,也是内阁的人才库,可以说只要进了翰林,今后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如此一来,也难怪翰林院的官员们走路鼻孔朝天。 冼如星到的时候,翰林院的长官翰林学士并未在此,两名年轻的编修看到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吓得差点摔了个跟头,勉强站稳身形后,慌慌张张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你随便来的地方吗!」 翰林院可是读书人心中圣地,当时张璁刚出头,嘉靖像让他进来镀层金都被众人冷嘲热讽地怼了回去。对于冼如星,他们当然知晓,并且对皇帝如此宠幸这样一位女道士一直颇有微词,结果没想到今日对方竟然直接杀上来了。 「哦,」冼如星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从身上掏出块令牌,「陛下赐我御前行走,所以严格上来说,无论哪儿我都能去。」 说罢便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见她进屋,里面的人更慌了。一帮半大小子,有些家教严格的除了自家女眷甚至没有接触过异性,所以看见冼如星,有缩在角落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也有背对着用书掩着脸直唿非礼勿视的,放眼望去,能正常对话的没几个。 冼如星觉得好笑,大大方方搬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在意旁人怎样,高声道,「张主事,贫道有事想要拜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此言一出,大家齐齐回头,转身望向一矮个子青年。 户部主事张充苦笑,之前跟着杨慎他们胡闹,好不容易被放回去,今天刚好想来翰林院挑几本杂书看,他因为讲学官的身份可以自由在此出入,结果没成想被冼如星逮住了。 想到自己之前也算欠其人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冼真人有事单独找我便好,何必走这老远。」 冼如星不置可否,视线扫过其手中的《论语集注》,张充表示着是要拿给自己儿子开蒙用的。 「哦,张主事才高八斗,贫道敢问《论语》中提到『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何解?」 张充怔了怔,下意识答道:「此为圣人教导子贡莫要去议论旁人是非。」 「那『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又何解?」 「是圣人说大家聚在一起,讲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只懂得卖弄些小聪明……」张充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嘲讽翰林院这帮人,于是连忙闭嘴,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仅仅是他,翰林院其余官员也都明白冼如星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由面露心虚之色。 此时后方突然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道:「我们说的是事实,你欺君媚上,引得陛下不学好!」 冼如星转头,望向说话之人,沉默着大步流星向其走去。 那人眼看她越来越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嘴里念着不要过来,身体缩成一团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来说说,我怎么欺君了,你亲眼看见了?」 「我……你……」男子结结巴巴,之后不知想到什么,脸涨得通红。 冼如星冷笑:「亏你们还是读书人,满脑子都是些污秽之事,甚至还敢编排到陛下头上,今日我可以既往不咎,再有下次,那干脆让厂卫来与你们说道说道!」言罢,转身离去。 满屋的大男人一句话不敢多说,直到其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松了口气。 在翰林院发了一通飙的冼如星走在内城主干道上,心中有些疑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翰林院这帮人在背后说小话不奇怪,可什么童男童女怎么也不像他们的风格,今日一番试探下来,也没见他们提起怪力乱神之类的,所以那些难不成是老百姓自己发挥创造的? 不管怎样,现在事情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冼如星想了又想,最后决定通过自己来挽回名声。 在明代,若论最容易扬名,成本最小的,毫无疑问是与文化沾边。明朝结社之风盛行,文人们无论是出书还是写诗,只要质量过硬,都很容易闯出一番名堂。 不过冼如星虽然为了融入这个时代,曾经在王府抽出时间看了不少四书五经,但也仅限于了解,若真让她长篇大论跟人辩驳,那她肯定说不过这时代的人。 如此一来,从出版业入手到是个比较好的方向。 不过嘛,要是直接办报纸时机未免还不太成熟。之前说过,哪怕是京城,能读书写字的人也不算多,跟别提办报纸之后还要排版,选择刊登内容,计划发行时间……最主要的是,明朝虽然不至于像清朝一样大型文字狱,但因言获罪的也不在少数,倘若审核不到位最后再惹出什么事儿来,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冼如星当然也可以办一版纯粹的娱乐向报刊,比如每天刊登一些朝中大臣们的八卦,生活小趣闻,再混合上辈子接触的屎尿屁笑话,保证不愁销量。可她现在要的是好名声,搞这些又有什么用。 秉持着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站起来的原则,冼如星沉思许久,最后决定从幼童身上入手。 不是有人造谣自己吃小孩儿吗,她偏偏就要成为全京城最受孩子欢迎的人! 冼道长回到钦安殿,闭关整整月余,之后拿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书,找朱厚熜盖完章后飞速赶往司礼监。 明朝一共设立「十二监」管理内廷,其中司礼监为其中之首,一开始其不过是负责笔墨书画,皇城内一切礼仪等,后来由于皇帝懒政,给了其「批红」的权利,于是司礼监大太监们身价水涨船高,甚至被人称作「内廷宰相」。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记他们原来是干什么的了,事实上,如今司礼监依旧掌管着明代中央政府刻书最重要的机构——经厂。 冼如星想要印书,现组人不知要组到猴年马月,干脆直接从皇宫里调。刚好嘉靖也在犯愁宫里匠人的冗员问题,听到她要人,二话没说便批了三十个内侍加一百个匠人。 在司礼监却混到经厂里刻字的宦官,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机灵会来事儿的,为首的太监名叫鲍三山,大概四十上下,看着冼如星有些紧张道:「真人是要印什么,咱这儿千字文和四书都有现成的雕版,假如是话本,给了原件儿我们也可以刻。都是十几年的老匠人了,选用的纸墨都是上品,保证行格疏朗,字大如钱,流到市面上保您卖到好价钱。」 说完便殷勤地给冼如星展示了下巨大的雕版。 冼如星看了两眼,发现果然相较于外面书局里卖得字更大一些,瞧着不费眼睛,也极为精美。遂有些好奇道:「我记得《梦溪笔谈》中有提到过,宋时毕昇歷时八年研究出一种活字印刷术,相较于雕版成本更加低廉,你们怎么不用那个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鲍三山一听就笑了,知道自己这位上司不是个懂行的,于是解释道:「真人有所不知,那活字印刷採用的胶泥刻字,本身难度极高,遇火之后还容易开裂,排版的时候字块拆装都很麻烦,经常铺不平整。到是听闻有的书局用铜来弄,但那成本还不如雕版,所以宫里未曾引进。」 「原来如此,」冼如星瞭然地点了点头,她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上面不懂,其实对底下的也有好处,最起码真遇事儿能凭藉专业知识煳弄过去,鲍三山收起雀跃的心情,面上依旧一派恭敬等待冼如星发话。 冼如星看着雕版,摸了摸下巴,最后还是道:「不行,你们之前干活儿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依旧是太慢,而且一堆人忙活,感觉还得用我的方法。」 众人不解,冼如星干脆让手下将准备好机器抬了出来。 那是一个有人腰那么高.四四方方的东西,旁边有个把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以后呢,可以先把蜡纸附在铁板上刻字,然后这样放在油印机上,在滚筒上面涂油墨,一推一拉就可以了。过程要匀速用力,否则很容易涂不均,你看我这张就坏了。」冼如星抽出下面的纸,擦了擦黑乎乎的手,油印就这点不好,要是不用发动机全靠手操作,很容易沾得到处都是。 太监匠人们已经看呆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对方跟变戏法一样,片刻就印好了一份,而且整个过程只有她一人操作,这中间要省多少人力?不是说不懂印刷吗?? 对此冼如星无奈表示,她确实不懂印刷,无论是古代的活字雕版还是现代扫描列印都没太深入研究过。这个油印机算是时代产物。以前公司组织参观老革\\命基地的时候那里摆放过一台,据说九十还有不少单位学校使用此物。 说实话,在冼如星看来这东西其实也不是很方便,要印一套书最起码也得半天,没有发电机光靠手摇,摇一圈印一张累得要死,不过对比现在的雕版印刷,已经算是降维打击了。 「这个机器目前为止仅仅做出来两台,不过不要紧,后面工匠已经在加班加点,在正式投产之前,咱们先来特训一下如何操作。」冼如星语气平静。不过现在太监们再看她怎么看都觉得透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气质,感嘆也难怪人家能得皇帝信任,于是再也不敢起轻视之心,老老实实跟着学习了。 43. 第43章 绘本大魔王 张充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虽然父亲只是个县丞,但从小衣食无忧,读书后更是顺风顺水一路考到进士。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祭酒觉得他懂礼仪知进退,不顾身份差距,将小女儿许配给他,夫妻两相敬如宾,一子一女皆伶俐可爱。 假如说真有什么坎坷,恐怕就是前阵子跟杨慎等人套麻袋被下狱那几天了。回想起陛下被打得乌青的眼圈,张充不由一个激灵。不同于杨慎被贬还能留在京城,好友何孟春可是直接发配到海南,如无意外,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能做到全身而退,除了天恩浩荡,也少不了张璁和冼如星的帮忙。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去登门拜访,可当岳父知道此事后却将他劝住了,理由是此次除了他所有人都受罚,本身就够惹人注意的,要是再跟张璁冼如星这些风评不好的人来往,很容易就此落下恶名。 张充不好反驳岳父的话,但总觉得过意不去,愧疚压在心中,这些日子总叫他寝食难安,昨夜处理了一整晚公务,今天本打算睡到下午,结果不到午时就起来了。 院内传来妻子和女儿的清脆的声音,张充微笑,自打京城中开始流行起面具,夫人就经常戴着去跟其他闺中密友聚会,女人们也开始流行结社,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的学识自然是不差的,如今在诗社也算小有名气。 起身穿戴好衣服,推门出去,便见四岁的女儿坐在凉亭石凳上,肉乎乎的小腿摆来摆去,靠在妻子身边不知在央求些什么,靠近了才知道,原来是缠着要听故事。 看着妻子一脸无奈,张充笑着上前:「难为囡囡如此好学,娘不给你讲为父来给你讲怎么样?」 妻子白了她一眼,轻声斥责道:「去去去,少给我捣乱,她听了一上午的绘本,什么事儿都不干,现在怎么也要把饭吃了。」 张充讪讪地站到一边,在儿女教育问题上,自己向来都听老婆的,「不过绘本是什么东西?新出的话本吗?」 妻子没回话,直接从旁边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递了过去。 张充刚一打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见书的最中央画了一只矮胖的狐狸,虽然线条简单,但神态抓的非常准,成功将这种动物的贼兮兮描绘了出来。 翻到第二页,是狐狸走到葡萄架下,望着葡萄流口水。故事十分简单,就是狐狸没吃到葡萄后就说葡萄是酸的,结果猴子证明了葡萄是甜的。每篇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语言天真质朴,其余大部分都是图画。 张充看完后若有所思,与女儿道:「囡囡,你听完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想吗?」 女儿眨了眨圆熘熘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我想跟小狐狸小猴子说话!」 「笨!」此时一直躲在后面的儿子跳了出来,恨铁不成钢道:「都跟你说了狐狸不会讲话!这是告诉我们想要吃的东西一定要坚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张充看到儿子,眉头微皱,板着脸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练字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儿子吓得连忙缩了回去,妻子在一边帮腔:「算了算了,有这绘本勾着,别说小孩子,就连我都忍不住看了又看,左右如此也算是学习了。」 确实,着可比儿子开蒙的书有意思多了,张充又翻了翻其他,发现都是些类似的用小动物讲道理的故事,原本只是黑白两色,但中间有一些彩色像是后涂上去的。 张夫人在一边解释道:「如今小孩子之间都流行这样,用家里的颜料给小动物上色,你手上的就是咱们囡囡涂的。」 伴随着母亲们开始走街串巷,小孩子也渐渐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之前他每次休沐在家儿女都会围着他转,现在天天吵着要出府,张充有些酸熘熘地想着。 小孩子的手不稳,再加上毛笔不好操作,图画难免有些乱糟糟的,张充见状有些心疼道:「这般之后,书岂不是用不了了。」 「用不了再买呗,」张夫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些书新书不过三五文一本,现在坊间还有货郎收购旧的,听闻二手的也就一文钱,寻常百姓都买得起,夫君就放心吧。」 「这么便宜?」张充震惊地瞪大眼睛,如今市面上买一本好些的书籍要将近一钱银子,这些绘本虽然比较薄,但是三五文也未免太夸张了。 不光如此,张夫人还为他介绍了些伴随着绘本一起出售的识字卡片,每张卡片上大概只有七八个字,同样图文并茂,甚至还有遣词造句。 「这东西不光小孩子用,许多大人也买,我听闻咱家的烧火丫头,靠着它已经识得快一百个字了。」 张充又检查了下识字卡片,发现果然深入浅出,童趣十足。儒生们以教化百姓为天职,见此怎能不欣慰。 激动得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张充忍不住感嘆道:「此兼济天下,实乃大功一件,也不知是哪位书局老闆所为,我一定要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定要表彰这人!」 张夫人迟疑了下,半天,吞吞吐吐道:「不是什么书局商户,这东西都是从宫里经厂流出来的,听闻是由那位冼真人主持印刷售卖,就连小故事都是她命人从民间收集后重新编撰的。」 张充愣住了,他这些日子正在为跟冼如星的来往尺度发愁,结果在孩子这儿又碰上了。 「夫君……」张夫人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虽然我并未见过那名冼道长,也不知道你们朝堂上的事儿,但同为女子,想必其行走与世间多为不易,这种时候,即使是有些微末的善意也是好的。」 张充神情复杂,没有回妻子的话,只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去了衙门。 户部虽然不及吏部权重,但管理的东西却十分广泛,只要和钱有关的就都归它管。举个例子,吏部里面只有四个司,而户部却有十四个,大大小小五百多官吏。张充这个户部主事虽然只有六品,但每日却也极为繁忙,所以即便休沐,当日下午他还是来工作了。 书办已将茶水点心准备好,同僚们见他来了,只匆匆打了声招唿便继续忙手头的事儿。张充也习惯了,直接坐在椅子上处理政务。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就到了酉时三刻,官员们开始陆续归家,有一个边收拾东西边抱怨,「我家娘子跟儿女现在都沉迷那什么绘本,每天回去对我不理不睬的,真是的,那东西有那么有意思吗?」 他身边一人嘿嘿笑道:「你别说,前些天闲来无聊帮着我家闺女涂了两本,结果在那些手帕交之间大受欢迎,小孩子们都开始照我的颜色来画,还有委託我女儿指教的,哎呀,你说我哪有时间跟一帮小孩子们玩儿……」 虽然嘴上抱怨,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其言辞间的自得,想到对方平日里就总炫耀自己的画工,大家不由纷纷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张充突然开口道:「众位同僚,在下观那绘本和识字卡皆印刷精美,而且价格低廉,确实有利于幼儿学子。说来惭愧,我们身为朝廷命官,整日忙于公务,疏于对子女的教导,现在难得有此机会,不如咱们一起办个比试可好?」 「什么比试?」众人不解。 张充脑子活泛,不然也不会当时在朝堂上抓住圣意,第一个提出解除入贡并收取番商税钱一事,只微微思考了下便笑道:「内容咱们可以再商议,比如根据绘本故事写感悟,或者画出绘本里的动物之类的,总之争取让孩子们都参与进来。」 大家听罢皆眼前一亮,如此不光能增加与孩子们的相处机会,倘若真办得成功了,还能藉机给自家崽子混个「神童」之名,简直一举多得,于是纷纷积极响应。闹到最后,就连户部尚书都听闻此事,也表示想要参加。 见此张充心里松了口气,自己这样应该也算还了些许人情,以后睡觉能松快些了。 …… 慈宁宫,冼如星站在院子最中央,望着一个个低着头的小脑袋,心情有些复杂。 在听闻张充的提议后,她二话没说就贊助了一笔银子,而且表示如今的绘本才是第一版,之后还会有第二版第三版,到时候可以从优胜者的作品中挑选一些加到附页中。知道这点后京城中人更加疯狂了,要知道这次比试最大参赛年限规定在七岁以内,七岁出书立传是什么概念啊!哪怕冼如星一再强调,不是出书不是出书也没有人听,纷纷买绘本回家教导孩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而此次参加的基本只有文官勛贵,对于勛贵而言,比教育他们就是努力一百年也比不过这些状元才子,但要孩子输的太难看面上也过不去。所以他们打算运用勛贵们都拿手方式——攀关系,走后门。 于是许多勛贵女眷们跑到蒋太后那儿说情,希望冼如星这个编书的能给特训一番。蒋太后刚刚入驻后宫,正愁找不到藉口与命妇们打好关系,听此连忙把冼如星叫过去。 太后的面子当然要给,于是冼如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对于写文章什么的,她自然是不太懂,但经过上辈子的应试教育,可以说她算是整个大明最会考试的人。知道想要快速提高成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死记硬背,于是,勛贵家孩子们的噩梦开始了。 文采不好?背! 不会化典?背! 不明白什么意思?别管那么多,你背就完了。 左右这帮小孩儿又不用考状元,只要跟冼如星一样,时不时能拽几句文就已经够唬人的了。 不出所料,仅仅用了十来天,小孩儿们的文采突飞勐进,讲话也越来越有条理,勛贵们纷纷对冼如星道谢。但成绩上来了,孩子们却悲愤了。曾经在家中学堂,自己都是称王称霸的存在,先生们受僱于府宅,根本不敢管。然而现在这位,就连自家爹娘都要小心应对,调皮捣蛋被告家长后便是一顿胖揍,想到还要在大魔王手下待一阵就忍不住流泪。 对此,冼如星也是没办法,她千算万算,忽略了中国保持千年的家长鸡娃习俗,原本还想着靠着绘本一举翻身,成为全京城最受小孩子欢迎的人,结果没想到,之前吃童男童女的传闻是不攻自破了,但孩子们见了自己都畏惧如鼠,丝毫不敢造次。 冼如星扶额,让内侍将试卷收上来,表示今日的学习就到这儿,接下来的几日也不用过来了,等下次上课再行通知。 孩童们如释重负,差点欢唿起来,最后被内侍们领走的时候满脸笑意。 等他们走后,冼如星进到太后寝宫,屋内,朱厚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呦,我们的老学究回来了?」 蒋太后轻斥了儿子一声,接着温和地看向冼如星,「这段日子辛苦仙师了。」 冼如星摇头,不过是带孩子而已,也没累到什么,不过嘛……她转身看向嘉靖,有些好奇道:「陛下怎么不露面?这些孩子可能一半都是为了您来的。」 勛贵们又不傻,自然不可能为了个小比试费这么大力,朱厚熜是有名的孝子,没事儿总往慈宁宫跑,而冼如星也简在帝心,孩子在这儿很可能见到皇帝陛下,万一得了皇帝眼缘,以后前途无量。 朱厚熜皱眉,嫌恶道:「为什么要出现,我最讨厌那些崽子们了,有时间宁愿去打坐或者和猫玩儿。」 冼如星:「……」差点忘了,歷史上,眼前这位就连自己亲生的都祸害的够呛,真·厌世厌人。目前来看,似乎性格本质也没太大改变。 嘆了口气,还得慢慢调\教。 44. 第44章 第一次宴席 儿童大赛还算成功,虽然满朝文武的孩子都参与进来,但因为有年龄限制,所以最后人数倒也没太多。 冼如星作为出版印刷的老闆,也被邀请成为评委之一,跟着张充等人一起,每日翻看好几篇小孩子的文章,徜徉在童言童语中,整个人都得到升华。 不过着其中也有许多让人无语的事儿,也许是太想让孩子赢,不少家长选择亲身上阵,许多文章遣词造句一看就是成年人,对于这种虚荣心冒泡的代笔行为,冼如星表示绝对不轻饶,不光取消了成绩,还点名批评。 最后评选结果出来,勛贵们好悬热泪盈眶,没想到他们中间门竟然出了个第三名!虽然没拿第一,但能压文官一头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纷纷期待地表示希望自家孩子能继续接受冼真人的教导,吓得冼如星连连推脱。 虽然她还挺喜欢小孩儿的,但偶尔逗逗还行,成日聚在孩子堆里光是想就已经很吓人了。况且她手头上的事儿这么多,不光有生意要忙,而且还得继续编写新的绘本和识字卡片。 如果说绘本的火爆是早有预料,那么识字卡片则完全是意外之喜。现在京城哪怕贩夫走卒也人手好几张,之所以这么流行,一是便宜,二是便宜,第三还是便宜! 绘本都只要三五文,而那识字卡片全新的也只要一文钱,里面图文并茂,印刷清晰,纸质还好。一文钱学七八个字,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主要是冼如星一开始奔着改善名声去的,本来就没打算挣钱,再加上油印省钱省力,她为了方便还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开设了几个造纸厂,没有採用传统宣纸工艺,而是将竹子作为原料。这样造出来的纸比较硬,写毛笔字是困难点,但制成卡片正合适。如此一来,成本就跟低了。 这时候日常用字也就三五百,经过着一段时间门的努力,不夸张的说,最起码京城里百姓的文化平均水平是上了一个档次。 对此冼如星没什么感觉,倒是朱厚熜,知道后与有荣焉,此时的他面对朝臣,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些日子上朝都带着笑意。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依然有些人看不过去给皇帝添堵。主要在他们眼里教化百姓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职责,结果冼如星一个女道士来回插手,属实有辱斯文,于是集体上书。当然了,这帮人也有脑子,知道不能以此为藉口,干脆参冼如星利用职权与民争利,用着经厂的人结果赚的钱都进了自己腰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虽然只有几个人叫嚣,但还是把小皇帝差点气出个好歹来,不仅在朝堂上狠狠发作了一番,回去之后依旧骂个不停。 「好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就那几个人,现在老百姓都念我的好,还赞嘆陛下你慧眼识英杰,莫生气莫生气。」冼如星在一边安慰道。 朱厚熜没说话,坐在椅子沉默许久,方才对冼如星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吗?做了这么多为国为民的好事儿,那些人就因为身份原因,对着你大放厥词,你等着,我闲下来一定狠狠收拾他们!」 冼如星微愣,笑着摇了摇头,「这又如何,若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那天底下还哪有干事儿的人。至于收拾什么的,也不必,你看朝堂上都没人附和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的就让其随风而逝吧。」 朱厚熜听完眼睛亮晶晶的,他自己虽然心眼儿小,但见冼如星如此心胸宽广却莫名自豪。 是了,他的仙师坦坦荡荡,高风亮节自然与那帮汲汲营营的小人不同。这乃是上天派下来辅佐自己的,只要他活着,就一定护其周全。 朱厚熜自动带上八百层滤镜,同时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恰好还有十来天就是天贶节,天贶为道教称唿。几百年前宋真宗和辽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百姓无不愤懑不平,为了稳固江山,于是便说上天看自己是仁君,赐给自己一本天书,还强行把六月六这天定为节日,时间门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天贶节这日,因为快要到小暑,天气炎热,再加上南方多雨水,所以百姓们习惯于将衣服书籍拿出来晾晒。宫里除了要晒书晒衣服,还要做道场祈求人畜两安。 按理说天贶节不过是个小节,但作为冼如星难得可以光明正大露脸的活动,朱厚熜表示,要办!必须大办!把官员们都叫到皇宫设宴。 他要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冼如星主持仪式的英姿! 对此冼如星推辞了几遍,但见对方如此亢奋,也就不好扫其兴致,反正自从杨廷和走后朝野一直不太安宁,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收收心。 于是她开始找光禄寺和御膳房的人协调,好在这两个部门都是些熟人。说起来,此还是嘉靖第一次宴请百官,虽然也登基了一年多,但因为尚在孝期,即使天子可以不那么严格,但朱厚熜依然坚持守满孝。 沈尚食在看到冼如星之时好像看到救命稻草,连忙迎了上去,「好在仙师来了,不然我这儿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小的们,快点扶你冼奶奶落座!」 说罢,一帮小厨娘一拥而上,搬凳子的搬凳子,端茶的端茶,嘴里还不停念叨些好听的,直把整间门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额.我是道士……」冼如星弱弱地回应,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待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了,心有余悸地对沈尚食道:「以后有事儿直接说,可莫要这样了。」 「好好,小人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沈尚食讪讪道,皇帝已经要三年没在宫里设宴了,她又是刚从光禄寺内部分出来。按惯例讲,每次宫廷设宴,都是礼部先拟订要名单以及有多少酒菜,然后交到光禄寺具体操办。如今她掌管御膳房,直接跟礼部对接,那帮人眼睛长到天上,沈尚食也是暴脾气,一着急就互呛起来。最后人家直接把名单一甩,半个字都不提点。 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急的满嘴起泡。 「你以后啊,说话注意点儿,宫里藏龙卧虎的,说不定谁哪日就翻身了。」冼如星摇头,无论在什么时候,技术人员大多有些脾气,但现在她自己单干,不收敛些可是要吃亏的。 沈尚食伸出指头保证,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嘆了口气,向对方要了份菜品的清单,一点点检查起来。 明朝皇帝宴请大臣比以往任何一朝都要频繁,除了春节.冬至.万寿圣节这三大节,其余像什么中秋腊八,也都象徵性地聚一下。天贶节不是什么大日子,哪怕皇帝有心,最多也就当个小宴办,只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大概四百桌。按照官职大小,分为四等,每等菜色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 每桌基本都有果子烧炸,风鸡棒骨这些宴会菜餚。不过嘛,这些菜色主要是以前准备的,现在冼如星给了那么多蔬菜种子,有些甚至连民间门百姓都吃上了,再弄得这么单调也说不过去。 「三年来头一回办宴,规模虽然不大,但怎么也要重视起来,可陛下素来提倡节俭,再加上才刚出孝,要是过于铺张会不会惹得万岁不高兴。」沈尚食愁容满面道。 冼如星没说话,继续在那儿研究菜单,半晌,才回应道:「确实,就像你说的,过于浪费不好,所以这次宴席就要讲究「新鲜」二字,我看你把双棒子骨换成了鱼脍?」 沈尚食点头,「我想着现在都六月份了,那棒子骨油腻腻的也没人吃,不如弄些鱼虾。」 「换下去,」冼如星不由分说地划掉,「你的思路不错,但生食终究大众接受度不高,而且品控不好把握,六月份大热天的,稍微不注意就坏了,到时候吃得闹肚子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上辈子日本经常吃生的,国宴上还是法餐。 尚食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为难,她连鱼都买好,近千条养在厨房里就等着杀了,现在不用未免可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也可以啊,你照原来的计划把鱼剔骨切片,然后和青瓜水萝蔔鸡蛋丝一起,用特质的透明饼皮包起来,咱们做春卷吃。」这种春卷也叫越南春卷,做法简单颜色还好看,越南地处东南亚,炎热潮湿,那边的菜都挺适合夏天吃的。 跟沈尚食科普了一下春卷皮的做法,嘱咐她多放几种蘸料,这东西吃的就是个调料味儿。接着想了想又道:「西红柿也熟的差不多了,可以把他们做成酱,再来个水晶咕咾肉,酸酸甜甜挺开胃的。」 刚才正好想到法餐,葡萄酒炖鸡也算是法餐里的名菜了。元朝人非常喜欢葡萄酒,就连平民百姓都自己在家酿造,明袭元制,对葡萄酒也接受良好,把里面几位调料换成中国版,再加入特制培根,风味十分独特。 最后将最近刚种出来的菜挑挑拣拣加上去两道,宴席算是初步敲定了。 除了吃喝,剩下的就是歌舞,这时候宴会上礼制十分严格,举个例子,假如要是皇帝过生日,那么群臣们饮第一轮酒时,一定要奏《上万寿之曲》,文武两队舞士跳《平定天下之舞》。不过原本万年不变的规矩到了正德朝也消失得差不多,因为先帝喜欢这些,投其所好大量乐师舞姬被招进宫里,每逢宴席,翻跟头变戏法好不热闹。臣子们最开始还上书,后面也就逐渐麻木了。 嘉靖登基后遣散了不少乐工,原本热闹的教坊司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这次见皇帝身边的红人来找他们,顿时激动万分,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 于是在多方筹备下,嘉靖王朝第一次宴席正式开始。 …… 天贶节当天,早早下了朝的嘉靖带领全体宫人参加了冼如星主持的大型斋醮法会。 法会安排在大高玄殿,忘了说,这里也是嘉靖给冼如星徵用的道场,原本是用来观景的高台,因为朱厚熜觉得此地高耸,距离仙人们更近,方便冼如星跟神仙「沟通」,所以直接改成道观。 冼如星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着御赐的黄色法衣,法衣上绣满了仙鹤.荷花.宝葫芦等精緻花纹,阳光打在其身上,端得是林下风致,仙姿玉骨。 这也是她头一回主持这么大的法会,即使心理素质再强也不禁有些紧张,好在如此重要的活动,每一步都有礼部指点,按照规定来总错不了。 在一连念了两遍《雷霆玉枢宝经》请求天尊庇护保佑后,法会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换了身衣服,冼如星与朱厚熜一同出现在太和殿,此时文武百官都已入座,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原本按照惯例,像冼如星这样的方外人士应该坐到末尾,然而朱厚熜藉口今日道教盛宴,非将她安排在自己坐下方,与杨一清费宏两人坐一桌。 冼如星无奈,只能尴尬地冲着两个老头儿笑了笑,费宏拉着脸没搭理她,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杨一清举起夹了块红酒炖鸡,美滋滋地吃了口,旋即笑道:「鸡肉鲜美,有葡萄果香,玫瑰艷色,好东西。听闻冼道长与御膳房走的很近,想必此物也有你的手笔。」 冼如星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提供点子,具体都是尚食带领宫人烹饪的,接着指着那一盘五颜六色的春卷道:「此物在南洋一带很是流行,杨尚书尝尝,记得蘸料。」 杨一清早就看见那东西,还纳闷是什么,听此赶紧夹了一个,咬上一口果然清新滑嫩,虽然也不是什么无上美味,但这时候吃极为爽口。 「嗯,这酱料调的好。」 冼如星笑道:「尚书喜欢,我回头写个单子送到您府上。」 杨一清痛快点头,就这样,冼如星一边介绍,杨一清一边吃,一老一少配合得好不默契,费宏看不过眼,怒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没完了是吧!」 杨一清翻了个白眼,他不像杨廷和那般端着要脸面,直接回怼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不是也跟着吃了两碗。小冼啊,我跟你说,这老傢伙几十年刚入朝的时候最好吃,每次下了宴会都要走回家,别人还道他简朴,殊不知是为了消食。这些年牙不行了,开始装上不重口腹之慾了。」 他本身就口齿伶俐,偏还在军营学了一堆浑话,只把费宏气得吹鬍子瞪眼睛。 冼如星轻咳两声,假装没听见,任由两老头儿互相拆台。 待酒过三巡,天色也彻底黑下来了,冼如星看了看外面,觉得时间门差不多了,召唤内侍说了两句话。 很快,一帮乐工陆续走了出来,此时民乐基本成型,箫笙笛鼓应有尽有,在协律郎的指挥下,众人很快演奏起来。 杨一清最开始还没在意,听了一会儿「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这似乎是个新曲子,不错不错,还挺好听的。小冼啊,又是你做的,了不起啊,还有什么时不会的。」 冼如星拱手微笑,「略懂略懂。」都是以前在网x云下载的轻音乐,随便挑了几首让懂行的扒谱,只为求一个新鲜。 「不伦不类,宫里的礼仪都被你们这些道士带坏了。」费宏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他敌视冼如星,主要对比前朝,明代的宫廷礼乐实在不堪入目。朱元璋本身泥腿子出身,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开国的时候把礼乐直接交给一个叫冷谦的道士负责,这位也是个神人,据说活了一百多岁。在重塑礼乐的时候夹带私货,直接照搬了许多道家音乐,等到真有懂行的反应过来已经完了。所以明朝的雅乐一直都很随性,除了规定的几首,想奏什么都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几人正说着话,原本轻柔缓和的琴声一下子变得嘈杂急切,如银瓶乍破,似乎又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清脆,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大厅。 突然,伴随着庄严的钟声,四道曼妙的身影从高空缓缓落下。与此同时,大殿里的烛火灭了一些,虽然不怎么影响视线,却成功地将目光牢牢锁在最中央。 女子体态轻盈,身着彩衣,外面披着羽带,轻薄的羽带随着她们的动作来回飞舞,恍惚间门竟好似活物一般。 「九天玄女!这是九天玄女!」 此时,不知有谁惊唿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四位女子的造型,不正跟神女画像上的一模一样。九天玄女又叫九天娘娘,是道教中极为尊贵的女神,往往代表着正义慈悲,是吉祥的象徵。 少女们缓缓下落,在离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几片发光的云朵出现在她们脚底,远方似乎有单独的光照在几人身上,将她们本就美丽的脸庞映衬得皓齿娥眉,雍容端庄,令人不禁想要膜拜。 大家目光牢牢盯着神女们,谁也不捨得说话,这时候音乐也变得飘渺,伴随着一阵青烟,脚下的光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音乐停止,女子们起身,对着龙椅上的朱厚熜缓缓拜去,齐齐道:「众生望帝息,万象向阳开,祝陛下圣体永安,我大明四海昌盛。」 朱厚熜知道这估计也是冼如星教的,不着痕迹地向左下方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只觉得仿佛吃了人参果,通体舒畅,轻声道:「赏。」 如此,嘉靖朝第一次宴会圆满收工! 45. 第45章 王琼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宴席散去后,冼如星原本想与杨一清商量点事儿,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嘉靖叫走。 两人回到干清宫,屏退左右后,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欣喜崇拜。 冼如星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开口道:「你别误会啊,那什么烟啊雾啊的都是我调配出来的,用干冰,这个干冰呢……就是一种会冒烟的,唉,反正我也解释不清楚,还剩一点你要喜欢拿去玩儿吧。」 干冰是她上辈子觉得火锅店里那些仙气腾腾的菜好玩儿自己在淘宝上买的,结果买回来后就懒得动了,总共也没多少。今日这个宴会算是小皇帝为了她办的,虽然没多大兴趣,但见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总觉得不好让对方失望,所以就直接拿出来用了。现在担心朱厚熜又联想到神仙什么,于是赶紧说清。 「那.那些发光的祥云?」 「啊,你说这个啊。」冼如星笑了笑,从身上拿出一个圆形筒状物,「最近豹房那边把玻璃研究出来了,我拿那东西自制了几个投影灯,其实效果没有想像中的好,但好在宴席中灭了一半蜡烛,环境够暗,强光能投上去。」 讲到这里冼如星又觉得郁闷了,为什么号称穿越者三大神器抗生素,玻璃,肥皂到自己这儿都不好使了,而其中两样竟然都是倒在纯硷这一个难点上。 把石英和纯硷拿去烧最后能得到玻璃这个公式,她看的所有穿越小说都有写,但实际操作起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首先因为没办法工业制纯硷,她现在只能靠开採硷矿来获取。虽然理论上也可以通过草木灰提纯来代替,但冼如星估算了下,如果想建立起完整的生产线,那么所需要的草木灰大概要烧光半个大明…… 因为原料缺失,所以註定没办法大规模生产,而烧炉的温度不够,最后得到的成品也不够通透,如此一来,想要实现像上辈子那样家家户户窗明几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思来想去,只能用生产出来的玻璃做些小玩意儿,走高精尖路线。 朱厚熜听得云里雾里,见冼如星说着说着就不搭理自己了,有些郁闷,许久,拉了拉对方的衣角,略带不甘心地问道:「但是,就算不是神迹,也是你亲手做的。你今天忙活这么多,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吧,我在群臣面前夸下海口,你为了让我不丢面子,所以才这么辛苦准备这些,对吧?」 「当然,」冼如星挑眉,不知小皇帝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你之前不顾旁人反对封我为真人,有了今天这一出朝野间闲言碎语应该少些了。」 见她如此坦然,搞得朱厚熜倒有些羞涩,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道:「这有什么的,以后我做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是,你也可以放在心上,就是.就是……」 他面颊发热,心跳如擂鼓,对此就连自己也不禁有些纳闷,暗道朱厚熜啊朱厚熜,你是怎么了?下意识想要转移话题,结果抬头就见冼如星早已两眼发直,神游天外,嘴里还不断嘀咕着什么玻璃.多少钱。 朱厚熜:「……」 …… 因为烧制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过关,而且数量不算多,冼如星觉得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扔了,所以找匠人制成玻璃花灯。参考了之前投影灯的设计,在玻璃上用彩色颜料画出各种图案,当花灯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影投射出来漂亮极了。 有了宴会上的天然gg,再加上马上就要到七夕了,这种玻璃花灯虽然贵但也不愁销路。其实早在秦时期就有不少琉璃制品传进中国,不过那种大多为埃及等地制作的铅钡玻璃。手感极沉重而且怕热,里面含有对身体有害的成分,长期使用很容易生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而冼如星制作的玻璃灯则要轻巧许多,并且明显更结实,保存得好用个十来年都不成问题,如此算起来,倒也不算很贵。最起码芳龄继的不少忠实客户是都买了,之后很快就在京城里贵女间流行起来。 不过嘛,花灯什么的毕竟只是小物件,定价又高昂,冼如星本来也没指着它能赚大钱,就一边慢悠悠地生产,随手摆上售卖。结果突然有一天,芳龄继的店长找到自己,面露难色道:「东家,咱们店里的琉璃灯不够了,这几天总有客人抱怨买不到?您看是不是催一催豹房那边?」 「啊?」冼如星纳闷,不是刚上架一批吗,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啊? 店长解释道:「确实是没错,但是最近连着几天,一位老主顾一过来就将所有的花灯都包了,咱们生产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卖的速度。」 「谁这么冤大头?」冼如星下意识问道,要知道如今琉璃摆件差不多十两银子一个,而琉璃灯直接翻了一倍,哪怕是在物价高昂的京城,这些钱也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全年的花销了。 「是王琼王尚书。」 听到这个名字,冼如星不禁愣了下,旋即眉头微皱,王琼啊…… 原本以为只是哪个土豪,结果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角色,如此倒是不能视而不见了,对方如此明显的举动,想必也是在给她传达信息。 冼如星嘆了口气,亲自给王琼写了拜帖。 果然,收到之后王琼几乎立刻就有回应,双方约定了个见面时间,地点就定在其府上。 说实话,自打穿越至今,冼如星也算去过不少公爵府邸,其中不乏像费宏.杨一清这样的四朝元老,不过还没见过一家有王琼府上这般精緻。光是走这一路,目之所顾皆美轮美奂,就连栽种的花草,也尽是些名贵品种。等到走入厅堂,便能看到各处悬挂的琉璃花灯,这东西京城小娘子们都是拿来手提的,此处竟直接当摆件四处放置,豪横程度可见一斑。 王琼见到冼如星,热情地起身迎了上去,他今年已然六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完全一副中年人模样,鬍鬚修剪得也很有型,举手投足之间,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风。 冼如星突然想起朱厚熜吐槽跟王琼讲话呛眼睛,不由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拱手道:「王尚书,贫道特来感谢光顾我这生意,小本买卖,多亏了您捧场啊。」 「哪里哪里,芳龄继东西对我胃口罢了,真人切莫这么说。」王琼连忙推脱。 冼如星身为女子,哪怕是个方外之人,可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也难免受到轻视,虽然许多朝廷官员并未直接表现出来,但冼如星是什么人啊,即使对方不说也能感受得到。 可王琼却完全没有区别对待,不光如此,这位六部尚书,堂堂正二品实权大员对待冼如星还极尽奉承,言谈中甚至带着几分「舔」。 不得不说,以王琼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真想舔一个人,就算冼如星段位这么高也难免有些飘飘然。 想到这位王尚书的生平,不禁打起精神,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耽于舔功,岔开话题道:「还未恭喜尚书升迁,如此连进三孤,乃当朝唯一,属实简在帝心啊。」 「哎呦,真人可莫要折煞老夫,若论简在帝心,谁能比得了您。」王琼笑着推辞,又是一番马屁奉上。 冼如星也不着急,就这么跟其绕圈子,最后两人竟然互相奉承了一个时辰,若是有旁人在,一定嘆为观止。 最后还是王琼遭不住了,他本身有求于人,只能先开口道:「真人如今行走于御前,可知陛下要求户部查先帝时候旧帐一事?」 冼如星知道戏肉来了,点头表示略有耳闻。 王琼重重嘆了口气,忧愁道:「之前钱宁江彬落马,从他们府中抄出千金,已然尽数上交国库,这之前是给陛下过目过的,现在都过去一年了,万岁突然说要重查,之前的户部尚书都退任了,你说我这去哪儿找帐本。」 他言辞间颇为委屈,一副想要为国尽忠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冼如星默默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嗤笑,这种话要是旁人说,那自己还可能相信,不过对于这位王尚书,知道他是什么样人的都明白此番不过是作秀。 无他,只因王尚书在朝野名声实在不好。 王琼乃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之后担任工部主事,还曾经管过地方漕运。众所周知,明朝的水利建设几乎等同于没有,哪里决堤老百姓遭灾了就临时补休,朝廷发放些银子,本身就不多,经过层层盘剥落到地方手上更是惨不忍睹。但王琼在任期间堪称励精图治,不仅亲身带领人治理漕河,还顺带整治了当地水患。 再之后调到兵部,更是一路做到尚书,中间几次平叛,在正德离京期间周密布防,甚至提前预料到宁王造反,亲自提拔王守仁固守江西。 歷朝歷代,文官都不太会处理实际事务,而王琼则不然,为官几十载,堪称干一样像一样,就连冼如星都不得不感嘆,的确是个能人。 但这样的大能却也有致命缺点,那便是贪。 贪也就算了,毕竟大明官员几乎没有不贪的,否则那点俸禄都养不起家。但王琼不光贪,还喜欢结交佞臣,从最开始的刘瑾.到钱宁江彬。他身为读书人,为了功名利禄,连对太监都能卑躬屈膝,十分为人所不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不光如此,他还十分热衷排挤同僚,只要与其政见不和的,通通想方设法地栽赃构陷。前段时间见杨廷和致仕,马上一连参了对方好几本,希望以此来获得皇帝欢心。 现在他平调到户部担任尚书,嘉靖又重新把钱宁江彬的事儿翻了出来,想也知道矛头对准了谁。 「王尚书,」冼如星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既然你我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多言语,马上要天黑了,你难道还想留贫道在这儿吃饭不成?」 王琼怔了怔,半晌,苦笑道:「我就是想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明明当时皇帝都命人将帐本收起,表示过之前正德时候的事儿既往不咎了,还曾与自己促膝长谈,三番两次地夸赞他,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呢…… 冼如星看着他,平静道:「你错在不应该参杨廷和。」 朱厚熜本身就极聪明,而且还极度自负,哪怕有冼如星从旁影响,依旧时不时会流露出刻薄冷漠的一面。他当然恨极了杨廷和,但这种事情臣子不能说。现在杨廷和一走,王琼就迫不及待告状,几乎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在揣测圣意,当今皇上就是个小心眼儿,如此朱厚熜当然受不了了。 想清楚的王琼面色灰白,身形摇摇欲坠,他们做大臣的,最怕就是遭了皇帝的厌弃,自己这些年本身树敌颇多,手脚也不干净,要是真的被贬,怕是难逃抄家流放的命运。 「冼道长,只要你能救王某一命,在下原倾尽所有,从此唯您马首是瞻!」他也不犹豫,直接了当地对冼如星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给,王琼看得很清,钱没了无所谓,命没了可真什么都没了。 冼如星摇头,「此事贫道无能为力。」 见王琼还要开口,连忙解释道:「不是不帮忙,主要尚书现在触犯了大忌,就算贫道开口暂时保下了你,但陛下那儿心中也永远记了一笔,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翻出来。」 「那该如何是好?」王琼此事已经彻底慌了。 冼如星提点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尚书您现在被陛下厌弃,只要再做了让万岁欢喜的事儿重得圣眷不就好了,您坐镇户部,现在什么最让朝廷头疼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王琼呆住了,思索许久后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两难。 冼如星没有说话,只等他做出决定,她相信以王琼的头脑,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王琼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颓然地长嘆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几岁,此时到真有些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疲惫地对冼如星道了声谢,「真人,请恕王某接下来还些事要做,暂且不留您了。」 冼如星表示理解,之后在下人的带领下转身离开。 才走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王琼略有些不甘心的声音,「冼道长,老夫曾听好友说过,都觉得你我行事有那么几分相似,今日一见,果然极为投缘。倘若你处在老夫这个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冼如星身形微顿,淡淡道:「王尚书说笑了,我不过一闲散道人,蒙天家恩典才走到今日,哪里能与您相比。」 虽然他们俩确实性格都八面玲珑,还都为实干家,冼如星也跟王琼一样吃穿用度颇为精细,但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冼如星确实爱权,但却不留恋权力,假如自己是王琼,到这个份上估计就直接退了,虽然可能就此潦倒,但保住姓名应该不难。说到底,对方终究还是不甘心,况且嘛…… 冼如星嗤笑一声,她才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王琼望着女道士的背影,又一次嘆起气来。 后生可畏啊…… 次日,户部尚书王琼在临要下朝前突然站了出来,直言如今国库吃紧,每年还有养着大量宗室人口,现在光是给藩王的俸禄,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希望朝廷能再次削藩,减轻百姓负担。 此言一出,满朝譁然。 46. 第46章 燃烧我的卡路里 大明开国至今一百五十年,除了前几代皇帝算励精图治,之后可以说各有各的荒唐。但无论多昏庸的皇帝,都曾经动过削藩的念头。无他,完全是明朝对待藩王的政策过于奇葩。 太.祖朱元璋开歷史倒车实行分封制主要处于几点考量。 一是他自身小农思想严重,总认为自家人比外人靠得住,整个天下都应该为他老朱家服务。他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亲缘单薄,所以希望自己的朱子朱孙们活得舒服些,所以效仿西汉分封制度,将儿子们封到各个封地,希望他们能保卫京师。 其实朱元璋多多少少还是吸取了点汉晋的经验教训,只给藩王军权,并无行政权。但那时候藩王们都跟着父亲一路打天下,本身有勇有谋。像燕王朱棣宁王朱权这些镇守边疆的,手里十来万大军,还整天跟着蒙古人死磕,战斗力远不是南京那些少爷兵们能比的。所以一旦中央管控不足,非常容易出事端。 其次选择分封制其实也有维护「华夏正统」的成分在,要知道明朝刚立国的时候,西北很多地区已经不说汉话不用汉字了,为了增强民族凝聚力,明朝必须对礼制方面尤其在意。 不过朱元璋驾崩了后人却不管那么多,朱棣直接剥夺了藩王所有的军权,只允许他们保留部分护卫,但是作为补偿,在待遇方面就没怎么变了。 现在都藩王们,严格遵循嫡长子继承制,如果亲王死了,他的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其余儿子继承郡王爵位,而郡王去世也是一样……一共十个等级,层层递减。然而减到最后一级奉国中尉就不变了,以后他们子孙也永远是奉国中尉,永远区别于老百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如此政策使得宗室人口越来越多,朱元璋最开始只封了二十来个亲王,可直到今日,宗室人口却有十万之多。朱厚熜刚即位之时,就收到过河南山西两省的官员奏摺,明确表示他们现在的财政留存收入已经不够支付当地宗室们的俸禄了。 长久以来居住在安陆的少年十分震惊,甚至不知道只是个藩王怎么能花这么钱?他当然不知晓,毕竟兴王一支子嗣不封,包括湖广附近的其他藩王,也都是走性.冷淡风,好几个甚至因为不爱生孩子被除爵。但其他的则不然,光是山西庆王一人,就生了九十多子女,一百四十个孙子。这些宗室聚在一起,活生生将大明财政吃空! 对于这点,不管是百姓,官员们同样颇有微词。主要是朱元璋你让自家亲戚吃肉就算了,文武百官们不能连汤都喝不上吧! 明朝官员俸禄之低,待遇之差,可以说前所未闻。哪怕是你十年寒窗年少当官,之后屡立奇功,在官场上青云直上万人敬仰,临到五六十岁做到一品大员,你的俸禄依旧不如亲王的十分之一,哪怕是最末等的奉国中尉,俸禄也是县令的三倍。当年朱元璋有次微服私访跑到大学士家,没看到人,只有一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地上刷墙,当即有些不悦,认为自己来了却没人迎接。结果「乞丐」起身,对皇帝战战兢兢道:「陛下,我就是你的大学士啊。」 所以也别怪大明遍地贪官,假如不收点孝敬,是真的养不活家人。在这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氛围下,官场风气越来越不好。 这次朱厚熜选择宗室开刀,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打从登基就有这个念头。这件事儿他谁都没告诉,只跟冼如星商量了。在看完宗室触目惊心的花销后,冼如星也觉得一定要改。 但怎么改终究是个问题,朱厚熜本身就是从藩王升上来的,倘若自己提出削藩,颇有些左手打右手的意味。再者他们都是朱棣这支,当年朱棣发动「靖难」的藉口可就是反对削藩,无论从祖宗还是自身来讲,都不能轻举妄动。 恰好嘉靖因为厌恶了王琼打算出手收拾他,冼如星很清楚这位王尚书都本是,于是便提出抛出个树枝看对方接不接,王琼此时掌管户部,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所以才有了今日这齣。 而王琼也并未让两人失望,他当过地方官.混过工部兵部,对宗室具体什么样堪称瞭若指掌,开篇从宗室这些年的花费讲起,一直到最近连着两次的藩王造反,一桩桩一件件,从大到小都不放过。让人听后愤愤不平,恨不得就此将这些国之蛀虫就地正法。 然而即便这样,也依旧有人站出来反对,其中礼部右侍郎的声量最大,他直接表示宗室的份例乃是《皇明祖训》中朱元璋规定好的,如今陛下登基靠的就是皇明祖训这本书,要是连祖宗礼法都不听了,大明江山根基何在? 虽然很多时候大明的文官都给人一种自私自利,专注扯后腿的印象,但这次他们真不是为了个人。主要当年朱元璋死前明确表示自己定下的这个《皇明祖训》一个字都不能改,关键他还不像宋太.祖,给出的规矩只有一个大框架,后世子孙可以随便往里填,朱元璋的这本书,大到皇位继承,小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全部照顾到,细緻的不能再细,简直让人无处落笔。在这种情况下,谁改了谁就是遗臭万年。 另外朱棣也是开了个不太好的头,大明终其一朝,虽然藩王基本都被养废了,但依旧时不时有宁王之类的出来蹦哒。哪个人主张削藩,万一再来一次「靖难」,那岂不是歷史的罪人? 不过王琼这次似乎铁了心要动宗室,当即反驳道:「现在宗室每年禄米需要八百万石,而朝廷去年的岁入只有四百万石,抛去给这些,还有给官员的俸禄,军饷,边防的守备开支,我就问问你,不动的话钱从哪儿来?□□遗言是国本,这些就不是国本吗!」 「好你个王德华,不用拿国库来堵我,朝廷亏空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那么久也都缝缝补补地过来,常言道『敬天法祖』,现在你撺掇陛下改祖宗之法,日后天下人讲究起来,你能替陛下承担吗?」 王琼冷笑,此时的他彻底没有了以往的圆滑,当了近四十年官,头一回锋芒毕露,对着旁人就是一套输出,「好啊,既然你们认为《皇明祖训》不容半点违背,那我问你们,太.祖要求每十年丈量一次土地,朝廷上一次清丈土地是什么时候了?对于这个你们怎么就不追着问了?还不是因为自家私田隐田太多担心败露!」 「我知道,在场众位最低也是四品,早就不靠俸禄过活,哪怕朝廷亏空到发不出银饷也不要紧,终究短不了你们的。但王某请大家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们在朝为官,难道就真只是为了钱吗!」 众人:「……」话虽然没错,但从你王琼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对劲。 王琼不管旁人怎么想,他已经完全放飞,疯起来连自己都骂!讲到最后,甚至声泪俱下,动情不已。 见他这般,百官们也颇为动容,一时之间,各种反对声浪小了许多。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宗室们对朝廷的危害,但怎么说呢,这种属于钝刀子割肉,起初不疼不痒,然而等到明末所有隐患叠加在一起,想改就已经来不及了。 在台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朱厚熜似乎同样被感动,不顾帝王威仪,狠狠拍了下腿,大声道:「好!朝廷竟然有如此中正贤良之能士,既然这般,朕也不愿躲在背后做那惜名昏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就按照王尚书说的,重新商定宗室土地赋税以及爵位世袭罔替问题!」 「陛下英……额?」王琼刚要谢恩,突然愣住了。 不对啊,着跟他说的也不一样啊? 虽然王琼不得不替皇帝做出头鸟第一个挑破宗室这个隐患,但他又不傻,知道土地和袭爵乃是分封制的根本,倘若动了,那十来万人非跟自己拼命不可。 事实上,王琼在奏疏里不过建议减少宗室禄米,同时停掉一些不必要的开支,比如每年的修房子.娶老婆生孩子等赏钱,如此虽然藩王们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太大反应,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龙椅上的朱厚熜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道:「待下了朝,礼部与内阁立刻起草《宗藩条例》,之后呈上来给朕检查。事关重大,你们啊,可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辜负了王尚书一片赤胆忠心啊!」 「我没……」 「臣遵旨!」 王琼还没说话,百官们齐齐躬身,他那微弱的辩解立刻淹没到巨大的声浪中。 待下了朝,原本素来形单影只的王尚书身边挤满了人,就连之前与其互呛的礼部侍郎都走了过去,对着他满脸敬意道:「德华兄,我承认之前对你有所误解,以为你不过是个利慾薰心之辈,没想到啊,你才是真正的高风亮节。此等顽疾要是解决,你就是当朝第一功臣!」 「大义啊!将生死置之度外!」 「德华兄,我今天算是服你了!」 「一身正气!名士!」 当了一辈子贪官,六十多岁被迫成为清流的王琼:「……」 也难怪周围人如此反应,先不说违背祖训可能承担的骂名,光是那些藩王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像朝堂上官员争执,虽然也有互相构陷,但基本很少出现套麻袋搞暗杀之类的情况。主要还是犯不上,他们政斗即使输了,也就是个贬官罚钱之类的,弄那些**的被人发现,不光名声不好听,还很有可能坐大牢。所以即使当年对待间接害死自己全家的王振一党,大明官员选择的也是光明正大围殴。 但异地藩王可就不一定了,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平日嚣张跋扈惯了,就算真打死官员,就咬准了不承认皇帝还能让他们偿命不成,再加上远在千里,追兇也困难,真干出什么事儿也不稀奇。 此时此刻,再不知道自己被皇帝耍了那王琼也枉做了这么些年官,他长嘆一声,打起精神,非但没有就此退缩,反而更加积极主动地加入到探讨削藩的退队伍里。王琼明白,当臣子的不怕为君利用,就怕君王不用。 见他如此上道,朱厚熜将之前的事情放在一边,还赐给王琼一行护卫,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免得为奸人所害。 …… 这边削藩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在百官们的商议下,朝廷打算先派一批人去各个封地,清丈下庄田以及盘查藩王们的具体情况,所选的都是些官位不大但素有清名的忠良之士,人品过硬绝对不会受旁人贿赂。 如此一来,连着忙了十来天的众人总算能歇一歇了,结果这一歇就歇出事儿来。 这日,袁宗皋处理完手上最后文书,才刚站起身,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众人上前一摸,其身子烫的吓人,很显然是得了风寒。御医几碗汤药下去,依旧高烧不退,便通知家里人准备后事了。 最后还是冼如星从空间里拿了一粒退烧药,总算是把这位袁先生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 待其稍微好些了,拖着病体去找冼如星拜谢,冼如星连忙将人扶起,有些无奈道:「先生这是做什么,你我相识这么久了,如此小事儿还用特意走一趟吗,再说了你也没好,出来再受了风。」 「哪里是小事,道长可救了袁某人的命。」袁宗皋真挚道,他本身脾气就好,当日在王府平叛由着冼如星和朱厚熜在前面胡闹,自己默默看着。而今进了朝堂,更是一路为嘉靖谋划。可以说除了冼如星,他就是朱厚熜最为信任的朝臣。 也正是因为这点,朱厚熜千辛万苦,一路为他开绿灯,总算是把人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这才刚入内阁,就差点出事儿。他晕倒期间,小皇帝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将冼如星叫过去了。 对于袁宗皋,冼如星印象也很好,如今见他大病初癒,却依旧有些怏怏的,不禁关切道:「如今已然是七月,按道理不应该得这么严重的风寒,可是文渊阁用来纳凉的冰放多了?」 文渊阁就是阁老们办公的场所,虽然内阁已然是整个大明权力的中心,但所居之地却极为寒酸。只有三间屋子能供人使用,除了首辅能单独一间,剩下的几位阁老不得不拼桌。主要文渊阁最早其实是皇家藏书的地方,里面还摆放着大量典籍,能腾出这些已经算不错了。 「不不不,是袁某贪凉,对着风一个劲儿的吹。」袁宗皋有些羞涩,都这么大的人了因为一时享乐最后闹到差点没命显然不太光彩。 「如今这么热,就算多吹一阵风也不至于啊。」冼如星摇头,打量了对方几下,注意到其虽然个子不矮,但身子却十分瘦弱,小腹微凸,浑身肉都松垮垮的。心中有了计较,直接道:「先生,请恕贫道直言,你长久不锻鍊,本就体虚,之前在安陆还好,京城这般燥热,再加上工作量一上来,很容易亚健康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袁宗皋被她说得微愣,但这个时代的道士多多少少懂一些养气炼体的功夫,冼如星都能将濒死的自己拉回来,对这方面肯定更加精通,于是连忙问道:「这亚健康是何物?」 「就是表面看着没事儿,但其实身体里已经很多毛病。中年男性亚健康了很可能导致浮肿.脱髮.气短……」冼如星看了他一眼,又加上一句,「还有不举」 袁宗皋毛骨悚然,事实上,没有哪个男人听到这两字不害怕的,于是急匆匆开口道:「那应该怎么办!?」 「先生莫慌,」冼如星淡定地表示:「暂且待贫道去寻一强身健体的功法,你就照着练,再注意下饮食,用不了多久就能调节过来。」 「拜託道长了!」袁宗皋郑重谢过,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冼如星就去豹房找了玄一道人。 虽然表面油滑不靠谱,但玄一可是正经大道观掌教,年轻的时候也曾云游四方,闯下赫赫声名,对于道家各项技能,可谓信手拈来。对于冼如星向自己索要强身健体的功法,想都没想直接掏出来一大堆。 「这都是我门派内部功法,有的稍微难了点儿,要是年龄大了想入门,我推荐这一本,只要坚持连上个一年半载,体魄就能改善不少,不说别的,就是爬山,一口气爬到中段不在话下!」 「真的假的?」冼如星知道玄一有真本事,但见其说得如此大包大揽,还是忍不住质疑。 旁边妙乐见不得有人质疑自己师父,立刻开口道:「当然是真的,我师父前天嘴馋想要尝尝宫里树上结的果子是什么味儿,一连爬了三棵树,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气急败坏的老胖头儿赶出去。 看了看玄一的身形,又回想了下树的高度,冼如星选择了相信对方。 于是,袁宗皋便依照着冼如星的嘱咐,开始了自己早中晚一天三次的锻鍊计划,可能是被那两个字吓到了,袁尚书打算坚决执行命令。每天练拳雷打不动,就连在内阁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抽出时间舞两下。 对此杨一清笑道:「小袁啊,别看你是咱们这里最年轻的,没想到最是惜命,也是,前几天晕倒可给我们这帮老头子吓坏了,听闻你刚来那段时间连家都不回,吃喝都在内阁,可莫要那么拼了,身体重要啊。不过我们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陛下也不会下定决心重修扩建文渊阁。」 原来自打袁宗皋病了,嘉靖特意来内阁考察一番,当即就被这艰苦的工作环境震惊了,随后亲自掏腰包,又修了几个隔间,虽然依旧简朴寒酸,但最起码阁老们能有自己单独的桌案了。 「陛下恩泽,与我有什么关系。」袁宗皋面色微红,一板一眼地摇头,之后还对杨一清提出邀请,让他和自己一起锻鍊,甚至把冼如星那套亚健康理论搬了出来。 杨一清听完觉得好笑,他可是真上过战场杀敌的,自然不会将这三脚猫功夫放在眼里,但还是承情谢道:「我都这把岁数了,也没闲心想这些,你自己努力。」说罢大笑着离去。 他俩说话也没避着旁人,很快官场中就传开仙师冼如星赐给袁阁老一部神功,练了之后不光能强身健体,而且能使得男人重振雄风! 自打一片药治好了袁宗皋,大家看冼如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曾经原本很多人以为其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江湖骗子,撑死有点挣钱的手段。然而现在发现竟然是个真有本事的,一时间态度集体恭敬了许多。 于是很快,络绎不绝的人前往袁宗皋府上求秘籍,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开始练功打拳。 原本冼如星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些都是一时的,等到风头过去大家也就冷静下来了。 然而这日她先来无事,想着去找朱厚熜说说话,结果才到干清宫殿前就发现朱厚熜满脸凝重,神情认真得在那儿挥拳蹬腿。看见冼如星,瞬间僵硬在原地。 冼如星:「……」 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怜惜,孩子才十七,这么早就有那方面困扰了吗…… 朱厚熜跟她眼神对视,脸一下子爆红,结结巴巴道:「不是.我不是……」 「行了,我都懂。」冼如星安慰道:「你年纪小,有些事情急不得,遇到问题最好是去找大夫看看,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安排宫外的。」她依稀记得歷史上嘉靖确实子嗣艰难,一共就俩儿子活到成人,不过话说回来,嗑了四十多年重金属还能生出孩子在某种意义上也很强了。 见她开始双眼放空,朱厚熜知道这傢伙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气急败坏地大声道:「我没事儿!好得很!」 旋即有些郁闷,「就是想锻鍊锻鍊身体,稍微长点儿肉。」他对于自己被弱鸡杨慎一拳撂倒一直耿耿于怀。 冼如星掏了掏耳朵,真是的,没事儿就没事儿,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瞧了瞧少年,顺手比划了下两人的身形,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都高了。要知道冼如星无论哪辈子个头儿都不矮,穿越至今虽然没量,但感觉应该也有一米七了,在这个时代堪称女巨人。考虑到对方现在刚十七,看架势还会再长,不由开口道:「你着急什么,现在抽条是正常的,等你过了二十,身子板就会厚起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怀念年少的日子。」 才不会呢,朱厚熜翻了白眼,他恨不得明天就长大,最起码也要看着比冼如星年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连皇帝都开始锻鍊了,更不要说他人。京城里这股健身热潮甚至挂到了外面,如今不少书院有模有样开始严抓君子六艺,一时间儒生们苦不堪言,不过渐渐的,他们也发现自己身子骨确实硬朗了许多。要知道这时候科举也是十分辛苦的,经常有学子在里面熬不住考到一半被抬了出来,如此到确实有帮助。 正当众人兴致勃勃地锻鍊之时,一道消息却炸得朝野议论纷纷。 之前派去藩王属地清丈土地的官员回来了,而且是被人抬回来的。 藩王竟然砍了朝廷命官?? 47. 第47章 宗室改革 明朝如今活着的藩王一共二十五个,总体上还不算太吓人。之所以在这种养猪政策下藩王依旧不是很多,大概就是朱棣的基因不算太好,他的子孙长命的不多,而活下来的不孕不育概率也很高,所以大部分都因为无子被撤藩。 二十五个亲王,一百多的郡王,这其中出现几个奇葩倒也不是很难理解。就好比这次派去河南安阳赵王封地的调查官员就带回来个古怪的消息。 据他所言,上任赵王的死有蹊跷,虽然王府那边上报的是因病去世,但民间门都流传说赵王是自缢的,现在老赵王的陵墓还没建好,希望能再次检查遗体。朱厚熜同意了,得到的答案却令所有人惊掉下巴。 老赵王确实是自尽的,原因是他撞见了自己的儿子和小妾偷情,觉得实在无颜面对祖宗,于是就上吊了。朱厚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老朱家竟然还有这般老实人,感慨一番后爽快地将赵王一家降了两级。 像类似的这种还有许多,深宅大院,又天高皇帝远,藩王但凡自制力差一点都容易飘,各种突破下限的事儿不一而足。 但在这其中,谁也没有伊王令人震惊。 初代伊王是太.祖二十五子,朱棣上位后为了展现兄友弟恭十分宠爱这个小弟弟,将十分繁华的洛阳封给了他。结果伊王就藩后就开始糟蹋洛阳百姓,不光是他,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这一支就没有一个好人。 到了这代,已经传到了第八代。此任伊王对比他的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强抢民女抢占民宅这些都不说了,甚至祸害地方官员,当地县令想要为百姓出头,被他抓到府内拷打,然后丢到门口跪地认错。 其在封地里自比皇帝,甚至设立东厂西厂,连王府都是皇宫规格。 在调查官员发现他种种恶行后怒不可遏,想要立刻禀告给皇上却在半路被伊王抓到,拔光了官员的头髮和鬍子,又愤恨地砍了几刀。 好在此官员年轻身体好,硬生生熬了过来,之后买通看守装成乞丐混出洛阳,担心被伊王发现一路乞讨回京城。 得知此消息的嘉靖怒不可遏,最后还是在内阁的劝说下决定以大局为重,先暂时让伊王将抢占的土地还给百姓,剩下的事儿之后再算帐。 然而当朝廷的行文抵达洛阳的时候,伊王竟然公开抗旨,还明里暗里将朱厚熜骂了一遍。这件事传到京城,文武百官皆愕然,纷纷闭口再也不去管了。 倘若换个皇帝,心软的可能将伊王圈禁,爵位递减给其儿子,心硬的可能直接撤了这一支。但朱厚熜不同,他素来爱恨分明,而且根本也不在乎名声,否则也不会在当初即位理应大赦天下之时还坚持要处死江彬钱宁了。所以他这次不光撤了伊王全家的爵位,还命厂卫出动,按着伊王打了四十大板。 这个量级活下来基本不太可能。 果然,才打到一半,伊王就断了气。朱厚熜也成为开国以来除了朱允炆,第二个真正要了藩王命的皇帝,然而如今他们中间门可再没有了手握重兵的朱棣。 一百多年的养猪政策,足够将这些人通通养废,如今的藩王在皇权面前跟待宰的肥猪也没有两样。朱厚熜手起刀落,一帮猪崽纷纷倒地。 而冼如星知道了这件事儿后也没太大反应,毕竟她也十分讨厌明朝的藩王政策,当时与朱厚熜商量的时候,甚至还想过要不要效仿清朝,以后将皇亲国戚全都圈到皇帝眼皮底下。 不过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就被打消了,主要明清国情不同,清敢这样做,全因为他的根基是八旗子弟,皇帝是八旗的旗主,国家各个要职都被八旗控制着,旁人很难动摇皇权。但大明文官太监哪个都不消停,贸然让宗亲们进到权力中心,很可能分分钟就参与到斗争中来。况且就算清朝,到了末期亲王干政的问题也很严峻。 冼如星和朱厚熜聚在一起的时候曾经针对藩王政策一条条研究过,试图从里面寻找根因,结果找来找去还是落在土地的问题上。 众所周知,宗室们除了俸禄外,还有朝廷赐下的田庄,这部分田庄其实是免税的,光亲王一人就有十万亩,还是世代相传。因为这点,许多富户都会主动将田产挂到宗室名下,以此来避税,长此以往,大明的税收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空虚。而朝廷解决这项问题的办法就是给普通百姓加税,最后加到百姓负担不起,只能卖地给富人,然后富人再想办法免税,由此恶性循环。 要知道,大明如今有两京十三省的基本盘,名义上还有些别的领土,结果每年收上来的田税比南宋的三分之一还要少。 最开始朱厚熜还想着查查帐,然而越看越触目惊心。甚至不用冼如星说,他自己就在心中算过,假如一直这样下去,那最多三十年,国库里就一文钱都没有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改!必须要改! 所以这次朱厚熜费尽心机,哪怕是背负骂名,也必须将宗室这块拿下。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跟王琼一样,想採取温柔一点的举措,先从俸禄入手,然而冼如星阻止了他,女道士只问了一句话就将小皇帝彻底问哑巴了。 「你相信『后人的智慧吗』?」冼如星直视他的双眼,平静道:「陛下,你相信在你走后,你的子孙会将宗室这个难题彻底解决吗?」 朱厚熜没说话,事实上他当然不信,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根部入手。 这次打死伊王也算是敲山震猪,在下令的同时朱厚熜立即让各地加强戒备。结果跟他想的一样,连宁王那样谋划了几代人最后都雷声大雨点小,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藩王们不光没造反,反而想方设法往京城送礼,希望打听出皇帝的真实意图。像冼如星,最近就收到了不少。 当清丈土地的数据呈上来的时候,即使有心理准备,众人也倒抽一口凉气,假如将田庄的收入算在内,养宗室的财政支出将近占了大明的三分之一! 太讨论一番后,朱厚熜直接下了两道指令。 第一,从今以后藩王爵位袭承的时候依次递减,嫡长子袭郡王,其余袭镇国将军,直到最后一级奉国中尉,如无特殊情况,下一代直接降为平民。 第二,以后只有前三个等级的宗室可以免除田税,剩下的都与寻常百姓无异。 这两道圣旨一出,天下姓朱的齐齐哀嘆,不少藩王直接上书说自己活不下去了,甚至有些请求去给太.祖哭坟。 朱厚熜冷笑一声,没理会他们。 不过秉持着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原则,他终究是没做的太狠,还是给了他们一些补偿,首先除前三级外,所有宗室们的俸禄涨了两成。虽然大多是用宝钞之类的填补,但总归聊胜于无。第二从此以后不再限制宗室子弟参军科举,倘若真的有才华无处施展,可以通过这两点进入朝堂。 其实这点对朱厚熜也同样有好处,因为没有亲戚可以依靠,只能拉拢太监对付文官,最后一不小心就容易使宦官权力过大,从而闹得天怒人怨。 十几万宗室子弟,怎么也能有些个能用的……吧? 朱厚熜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这项政策少说还有个三五年才能看出效果,如此倒也不着急,如今他将歷代帝王朝思夜想的削藩给做了,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然而突然某一天,已经沉寂许久的张太后突然来请。 嘉靖挑眉,随便挑了个时间门带着人前往仁寿宫。 自打登基,朱厚熜的一系列举措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天下人,自己不是个好惹的。蒋氏刚进宫的时候,张太后还憋着劲儿想跟其斗上一斗,好好让对方看看谁才是后宫的主人。 然而蒋太后只在来的时候高调了一下,其余时间门都深居简出,平日也不过养养女儿逗逗儿子,两人互不碰面,时间门久了倒也淡了这份心思。而杨廷和的离去更是让她有些心惊胆战,张太后可是十分清楚杨廷和的能耐。 当年正德刚刚驾崩,她在弟弟太监的撺掇下其实也起了协理朝政的心思,若按身份,她是完全有资格这么做的。然而杨廷和似乎察觉到什么,直接联合内阁敲定了下任皇帝,之后更是着手清理起正德身边人,完全不给她任何机会。 可如此厉害的角色,竟然也被朱厚熜赶走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乡下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手腕!所以在召嘉靖过来后,她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见过太后,」嘉靖行了一礼,态度十分恭敬。 少年身长玉立,面容俊秀带着几分笑意,张太后恍惚间门好像又看到了死去的儿子,说起来,他临走前自己都没好好与其说过话…… 回过神,不由温声道:「怎如此生分,直接叫我母后就好。」 朱厚熜笑而不语,半天,开口道:「伯母找我有事?」 张太后的脸瞬间门就阴沉下去,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见此忍不住出声嘲讽道:「陛下虽然登基没多久,但威仪可一点都不小,如今对宗室们如此苛刻,这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朱厚熜还没说话,旁边的谷大用就急匆匆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您不能遭了小人蒙蔽啊!陛下可是刚收到宗室们的万人伞,都在感谢天恩,感谢陛下给他们一条生路呢!」 这倒不是假话,因为新版布的《宗藩条例》,大量底层宗室获得了自由民的身份。这些奉国中尉虽然也是宗室,但实际上每年发给他们的俸禄也要经受各地藩王的层层盘剥,到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再加上太.祖规定这些人不能生产挣钱,实际上过得也极为辛苦。如今脱离了皇室,还得到一笔遣散费,想做什么都随自己心意,比之前好多了,于是都很感激朱厚熜。 「下去,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朱厚熜皱眉,他不喜欢旁人逾矩,但对方终究是在维护自己,所以也没追究。 「倒是个好奴婢,」张太后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转头换了个话题,「前朝的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我也就不再多问。不过我身为国母,后宫里的事儿总能管上一管,如今陛下已经出孝,正是成亲添丁之时,敢问陛下何时举办选秀啊?」 48. 第48章 驸马 「守孝」这个概念最早是儒家提出来的,孔子曾提出过:「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于是从两晋开始,官吏居丧制度就逐渐法律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三年其实也不恰当,确切的说是二十七个月,而天子区别于普通人,简化成二十七天。所以说嘉靖打从即位的那日,按理说就应该准备选秀了。不过皇帝坚持要给亲爹守满孝,旁人总不好拦着,左右朱厚熜年纪小,此事倒也不急。 结果这才刚一出孝,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蹦出来了。 朱厚熜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谢太后挂念,不过我今年方才十七,尚未及冠,暂且不急。」 「怎么就不急,哪家儿郎是及冠了之后方才娶亲的,陛下身为天子,理应做好本分,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对。」张太后语重心长,接着又搬出正德来举例,「你看先帝,虽然也是父子情深,但刚登基几个月,便在礼部的操持下立皇后了,陛下也应如此。」 朱厚熜差点让其说乐,他突然想问一句,最后先帝为皇家开枝散叶了吗?不过考虑到冼如星总劝说自己「打人莫打脸」,最终还是生生憋了回去。 轻咳两声,回答道:「堂哥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这边情况要复杂得多,太后也知道现在杨首辅致仕了,朝堂上许多公务没人处理,就算填充后宫,我可能一时间也顾不上她们,还是暂且放一放。」 按理来说,朱厚熜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凡是正常人都应该收声了,但张太后偏偏就是不正常的那个。 其实细品她这一生也很有意思,张氏虽然贵为后宫中唯一的皇后,但本人并未有恶事,所有与其有关的负面消息基本都来自于她那两个弟弟。而张太后本人,也许是因为前半生过得太顺风顺水,总给人一种脑子不太好使的感觉。 就好比现在,朱厚熜已经连连推脱,而且顾及她的身份,全程态度也算恭敬,可是她见自己心愿未达成,竟然挑起天子的刺儿来。直言其虽然是天子,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如今名义上还是对方的母亲,那么选秀一事她就能拍板做主。 朱厚熜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淡漠,此时的他似乎又回到冼如星刚认识的时候,对待任何人都像蝼蚁一般,刻薄而残忍。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长姐尚且待字闺中,总不好越过她去,成亲之事不着急,倒是太后这仁寿宫,朕才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凉意,常言道『花含向日雾,柳变隔年阴』,想来是花草栽种得不对,等下朕找人将这些碍事儿的东西全拔了,重新为太后换上一批。」 张太后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皇帝念的那两句诗是本朝文官李梦阳所写,曾经李梦阳弹劾张家,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希望孝宗能直接将张氏兄弟治罪,张太后跑到丈夫那里哭诉,直言不处置他自己就不起来。弘治没办法,将李梦阳关了几天,之后百官们纷纷为其申冤,于是弘治又将人放了出去。李梦阳出狱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到张鹤龄,一拳打掉对方两颗牙,皇帝最后也没追究。 很明显,嘉靖是在警告他,曾经有她丈夫在都保不住张家兄弟,现在自己想要收拾张家轻而易举。 提到弟弟,张太后这才有些慌了,强打起精神道:「仁寿宫我住惯了,谢过陛下的一番好意,暂且就维持现状。陛下说的有道理,既然永静公主尚未婚配,那就可她先来,选秀先搁置。」 朱厚熜点头,温声道:「太后,我那边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叨扰你了。」言罢没给对方反应便起驾回宫。 殿外,谷大用跪在地上,见到皇帝,连忙叩头。 朱厚熜这人向来有些帮亲不帮理,暗嘆难怪正德愿意用他,确实是个有眼力见的,如今手上没人,暂时还能使唤下,于是开口道:「起来吧,以后跟黄锦轮换当值,有什么事儿就问问他。」 「是,」谷大用毕恭毕敬,待朱厚熜走远,方才起身,对着一旁比自己小了一轮的黄锦谦卑道:「黄公公,今后要承您提点了。」 黄锦依旧是那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憨笑着表示,「哪里哪里,论资歷谷公公远超于我,都是伺候陛下,咱们左右一心,定将差事办好。」 「是这样是这样,」谷大用点头,心中不屑,乡下来的傻胚,也敢站到自己头上,不过好在如今一切顺利,不枉他谋划这么久。 再次看了眼远处巍峨的干清宫,谷大用心中豪情万丈,即使跌倒了,谷爷爷我也能再爬起来!冼如星,还有朝中那些叽叽歪歪的腐儒,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要和你们算帐! 且不论谷大用如何运筹帷幄,就说蒋氏那边,在得知张太后找嘉靖商量选秀一事后,气得摔碎了茶盏,「好啊,我平日礼敬她三分,她还以为我们娘俩是好欺负的!后宫之主?儿子娶老婆,我都没开口她算个什么东西!」 蒋太后拉过朱厚熜,苦口婆心道:「孩子,你才登基一年多,虽然已经能理事,但终究根基尚浅。现在办选秀,就是让各路势力明着往里塞人,到时候选出来的皇后不是你喜欢的,两个人都遭罪。」 「选秀不是从民间选的吗?这样他们还能往里塞人?」朱厚熜有些好奇。 蒋太后冷笑,「表面上当然不行,但实际里面阴私多着呢。倘若你不在意,我也就不管了,但为娘观你自打即位,殚精竭虑,明显就是奔着明君使劲儿的,我儿有此志向,娘断不能让任何人拖你后腿。所以才一直压着这件事儿,熜儿不会怪娘吧?」 「这怎么会呢,」朱厚熜安慰母亲,「我自然知晓母后是为我好,况且现在我也不想选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也是……」蒋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在嘉靖茫然的目光中岔开话题,「不过仁寿宫那位有一件事却说的不错,福安确实到日子了,再留都要成老姑娘了。」 朱厚熜当上皇帝之后除了给爸妈要名分,还第一时间将自己姐姐福安封为永静公主,自己妹妹寿姐儿封为永淳公主,不仅配备了公主该有的一切,还赐下宫殿,允许她们在紫禁城自由行走。对此张太后曾提出过异议,认为二人待字闺中,如此实在不合礼仪,但都被皇帝一家无事了。 永静今年已经十九岁,确切的说在大明已经算老姑娘了,之前因为冼如星到劝阻并未给她议亲,但再拖实在说不过去。所以虽然捨不得,蒋太后还是把其叫到身边,对女儿说了此事。 永静公主听罢并未表示什么,她自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道一切任凭母亲兄长做主。 明朝选驸马是个繁琐的活儿,立国初期,朱元璋朱棣等人给女儿选老公还抱着联姻的目的,往往都是勛贵武将家的小儿子。然而等到皇权稳固,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驸马就一般都是平民百姓出身了。 那么皇室上哪里认识那么多老百姓呢? 说来好笑,最终选取的办法是让百姓报名。每到公主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朝廷就会在京城附近张贴皇榜,选取十四到十七岁之间家世清白的男子,先由当地衙门海选,之后送到京城由司礼监挑选出三人,最后皇帝再从这三人中选一个当女婿或妹夫。 这样选出来的驸马就有个很大的问题,那便是只能通过外表去判断,没办法深入了解。再者因为中间要经过太监之手,那么就出现许多行贿受贿之事。弘治八年就曾发生过太监收了人的礼,帮着对方隐瞒身患恶疾,结果那人当上驸马后不到一年就暴毙,公主倒霉沦为寡妇。 虽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因为明朝对外戚参政的严格控制,使得大部分稍微有些志向的男子对当驸马都敬谢不敏,由此选出来的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奇葩。曾经有皇帝为了提高驸马的文化水平,送他们去国子监念书,结果教他们的老师纷纷受不了这帮蠢物,集体辞官回乡种地去了。 对此朱厚熜自然也有所耳闻,所以下定决定,给妹妹选夫婿一定要严格把好关,实在不行派厂卫出去监视一段时间。 然而正当他与蒋太后商量完,打算命礼部草拟皇榜之时,突然传来永静公主病重的消息。这可吓坏了朱厚熜,连忙命太医院诊治,然而无论怎么治,烧就是退不下来。没办法,朱厚熜只能再次将冼如星请了过去。 冼如星与福安最近一段时间虽然相处的少了,但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听此连忙跑到公主居所,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好友,不禁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 就在此时,福安眼珠突然转了下,冼如星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对后方的皇帝太后道:「贫道得为公主仔细检查下,还请屏退左右。」 两人虽然焦急,但出于对冼如星的信任,还是乖乖照做。 等人都走光了,冼如星嘆气道:「行了,起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吧。」 福安张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了,还好有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露出床铺背后压着的热水袋。 「啊?这不是我给你的那个吗?」冼如星愣了下,福安畏寒,这时候的汤婆子又不太方便塞进被窝,于是冼如星就将自己的热水袋送给对方。 「大夏天的你也不嫌热,哦,你用这东西提升体温装病!」冼如星恍然大悟,接着嘆服地竖起大拇指,是个狠人! 福安羞涩低头,小声道:「我也是没办法了,要光说不想嫁人,娘她们肯定不同意。」 对于选驸马一事,冼如星也略有耳闻,本来还想着等忙完过来问问,现在瞧这一出显然是不用了。 见她不说话,福安咬了咬下唇,闷闷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嫁人?」 「不想结婚需要理由吗?」冼如星纳闷,她之前也简单了解过明朝公主的出嫁,发现公主结婚后依旧要在皇宫里居住,把公主府留给驸马和驸马的小妾,平时想要见驸马一面必须经过女官传递消息,如此导致许多公主被女官拿捏欺压。想着要受这样的夹板气,是自己也不嫁。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还是老老实实问道:「好吧,你为什么不想嫁人。」 福安郁闷道:「其实对于我而言,嫁了人也没什么,反正还能在宫里和母后在一起,但倘若成亲,就难免要面临之后的生儿育女,你看我的身体,像是能生孩子的吗?」 福安虽然这些年加强锻鍊,身子骨硬是了不少,但毕竟娘胎带来的体弱,之前又缠过脚,所以依旧时不时病一下。冼如星一米七的身高一百斤左右,已经算是偏瘦的体型了,而福安比她还要小一圈儿,这时候产妇生子可没有后世那么先进的医疗辅助,几乎都是拿命在搏。福安这些年久病成良医,也自己寻了些书本自学,可能是因为有天赋,如今水平照一般御医也不差什么。由此她绝望的发现,自己若是怀孕,铁定就是一尸两命的份儿。 「我倒是不怕死,但我母后还在呢,自打父王病逝,她精神就差了好多,上次与张太后争执,回来后气得直打摆子,如今不过是要强撑着罢了,如果再让她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我当女儿的也太不孝了!」福安气得直掉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冼如星连忙安慰,同时自责道:「唉怪我怪我,光顾着忙别的,把你们这儿给忘了。」主要她身边除了道士就是太监,确实没有人结婚生子,于是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这方面。 擦了擦眼睛,福安摇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罢了。但麻烦道长帮我保密,别告诉旁人,我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那可不行,」冼如星摇头,「太后陛下都要急疯了,况且你靠这热水袋能瞒到什么时候,我让你弟帮着解决就是了。」 「可是……」福安始终犹豫,担心嘉靖听后强制自己嫁人。 冼如星摇摇头,「放心吧,我了解他,他不会的。」 果然,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朱厚熜没说什么,反而有些郁闷地表示她应该早点告诉自己,也省得之前跟礼部那群人因为封号来回扯皮了。 「陛下……同意了?」福安小心翼翼道,其实她从小就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弟弟,虽然一母同胞,但朱厚熜天然早慧,幼时就狠狠惩治了几个偷奸耍滑的下人,将周围看管得服服帖帖,除了父母,对待旁人都淡淡的。虽然这些年有了冼如星的陪伴多了几分人气,但终究是天子,位于九天之上,连母亲与其讲话都要思咐一番。 朱厚熜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自己都不想选秀,又怎么能强加给你,况且阿姐说得也有道理,你身体确实弱了些。这样吧,母后那边我来说,不过以后可千万莫要擅作主张了。」 福安怔了怔,没想到家人如此纵容她,不由潸然泪下。 至于蒋太后那边,在得知女儿的决定后狠狠哭了一场,但终究是担心她的安危,最终点头答应了。 于是过两日,嘉靖皇帝直接在朝堂上下道旨意,封永静公主为九天普济真人,建紫极长生宫供其在皇城内修行,为大明基业祈福。 同时又表示,经过进来太医院的研究,女子缠足有害,不利于繁衍劳作,为了大明人口基业,今后禁止良家女子裹脚。 之前朱元璋曾经禁止贱籍缠足,现在朱厚熜又禁止良家缠足,也就是说整个大明要彻底废除这项习俗。对此不少官员提出抗议,他们倒不是因为缠足什么都,而是对于皇帝连老百姓裹个脚都要管感到不满,直言陛下你是不是太闲了。 朱厚熜自打即位已经被骂习惯了,早就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对这种小攻击完全就不痛不痒,眉毛都未曾皱一下,随他们说去,反正旨意定了也不能改。 下了朝立刻眉飞色舞地找冼如星邀功,笑嘻嘻道:「你都不晓得,都察院有几个蹦得最欢,我特意找厂卫查了下,那些都是平日里喜欢狎小脚妓的,老不羞的也不怕死床上,再跳我就找人参他们一本,看他们脸往哪儿放!」 冼如星相信这种事儿嘉靖真能干出来,不由摇头笑道:「那估计你又要被念好久了,不过相信通过这次禁令,这缠足风气能改变许多,最起码官员们是不敢明着让家里人裹脚了,不然被政敌参一本也够受的。」 不过想要彻底遏制,关键还得是女性参与到生产劳动中来,这也是她一直努力的。 「唉,虽然说因为缠足禁令这个事儿,福安出家并未在朝廷上起什么风浪,但现在连她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估计很快就要轮到我了,怕是今后朝中大臣都要逼着我选秀,更别提仁寿宫那位。」朱厚熜想起来那日依旧愤愤不平,于是开始跟冼如星告状,重点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守礼,张太后又是如何咄咄逼人,本意是希望对方能与自己同仇敌忾。 结果冼如星听完一脸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实在不行你就选啊。」 「嘶——」 见冼如星如此漫不经心,朱厚熜倒抽一口凉气,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冼如星:「???」 49. 第49章 徐阶 冼如星穿越至今,要是从第一面开始算起,跟朱厚熜已经认识了五年。这五年时间,两人不说时时刻刻在一起,但也天天相见。她上辈子没接触过文秘工作,想来哪怕是贴身秘书,也没有像自己这么鞍前马后的。 五年时间,她眼睁睁看着朱厚熜从一个小小少年变成九五至尊的帝王,按理说凭藉她的头脑,足以摸透领导的内心,但对待朱厚熜,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嘉靖皇帝,冼如星发现自己却始终无法猜透对方。 就好比现在,她就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如此生气。 朱厚熜愤怒得在房里走来走去,如果靠近,甚至能看见其额角的青筋。 「陛下,」冼如星试图安慰,「我知道你担心有人对选秀下黑手,导致您命定之人被操纵,但只要您需要,贫道愿意全程督办,绝不让任何人插手,我……」 「够了!」朱厚熜一声暴喝。结果冼如星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是.我不是……唉!」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女道士对他的婚事如此态度就觉得心中一团邪火,烧得大脑都不清醒了。 「我懂,」冼如星点点头,无非就是想自由恋爱呗,说起来对方今年也十七了,上高中的年纪想谈恋爱也正常,尤其是他父母感情这么好,更是树立了典范。 「但是陛下,您身为天下之主,为了国家的稳定,还是得留下个继承人。」从景泰开始算起,大明在立储一事上都不稳当,弘治好歹还有个儿子,到了正德,三十岁了膝下空荡荡,结果最后被朱厚熜钻了空子。当时宁王造反,之所以会有人响应,最大的原因也是皇帝没有一子半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朱厚熜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却又是关于国事大道理,不由有些委屈。撂下一句「知道了」便急匆匆离去。 冼如星明白青春期的孩子越唠叨越叛逆,于是便适可而止自己也去忙别的事了。 …… 清晨,伴随着声巨响,一艘大船停靠在通州湾。 船老大第一个下去,笑嘻嘻地对着守在岸边的官吏说了些什么。官吏不苟言笑,呵斥了他几句。 船老大悻悻,从身上掏出文书,另一个小吏细细检查后,在上面盖了个章。 这一幕被船上的两人看见,不由有些称奇。 其中一身量略高,脸上有些麻子印记的男子道:「听闻朝廷现在统一加强了对吏治的考核,原以为不过是和之前那般说说而已,想不到竟然来真的。」 「急了呗,这人啊,不被逼到份上都懒得动。」在他身边,一俊美青年嗤笑道。 由于明朝禁海,漕运成了沟通南北最重要的交通方式。每年南方徵收的粮食以及其他原料,都要经由运河输往京城。漕运总督成为最重要的官职之一,纵观整个大明,三分之一的漕运总督最后都进入内阁。 按理说漕运这么大一块肥肉,哪怕是从指缝中漏出些许也够所有参与者吃饱喝足了,但终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将帝国的命运只交给运河的结果就是几十万漕军集体摆烂。正德年间,山东一伙贼寇将济宁港的一千五百艘船只洗劫一空,附近的官兵毫无作为。此事传到朝廷,就算是平时嘻嘻哈哈如正德皇帝也不禁龙颜大怒,狠狠收拾了一番,不过这种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很快,嘉靖上位后发现漕运贪污,剋扣军饷。嘉靖为人最是心机深沉,表面上将参漕运的奏摺扣而不发,暗地里鼓动其他与此无利益纠葛的官员,终于,在某天早朝之时,好几位小官同时上书,痛骂漕运弊端,要求朝廷解除海禁,用海运代替漕运。 这么多官员一起发声,即使其他人反对,也终究要讨论一番,然而吵着吵着,最后却发现假如用海运,其成本最少能减少一半,遂都不说话了。 此时负责漕运的官员也都慌了,几乎是立刻开展了内部反腐倡廉运动,自爆出好几个大贪官的同时,还狠抓地下纪律。如今不光是粮饷,只要是船也要严格记录,不给丝毫钻空子的机会。 「小点儿动静,若是让人听到怎么办。子升啊,不是我说你,为人处世不能那般耿直,好歹圆滑一点。」高个青年嘱咐到。 徐子升皱眉不语,大明为了保漕运,一切水利工程都围着他转,无论是南方北方,出了事儿根本得不到拨款,他小时候曾经与父亲居住在宁都,亲眼看见因为没钱无法修河堤,导致老百姓的田里的庄稼活生生被毁,上万人流离失所,所以对漕运天然带着敌意。 不过想到好友爱唠叨的习惯,为了让他闭嘴,还是特意叉开话题道:「修志,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望去,刘修志注意到远处有一群人拿着工具不断在地上敲敲打打,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不少对撑山的灰色砂石。 「不知道,可能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吧。你都不晓得,现在京城一天一个样儿,就拿吃食来说,原本应该是咱们南方菜多一点,结果听闻有位冼如星冼道长,日行千里后从其他国家带回了不少品种,有的简直了,好吃的惊掉下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徐子升哭笑不得,「刘兄,咱们好歹是读书人,你当真相信有人能日行千里?」 「我管他呢,」刘修志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只知道东西好吃就行。还有,我必须得嘱咐你一句,虽然咱们读书以清流为榜样,但千万别为了扬名去招惹些不该惹的人,尤其是那位冼仙师。听说有举人在茶楼中痛骂冼道长,结果恰好撞见陛下微服出巡,气得以妄议朝政为名直接拖出去打了板子,虽然没有革除功名,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了。」 徐子升自然不是那等嚼舌根之人,但听到这儿不由有些好奇,「这位冼道长如此得圣眷,难道朝里的官老爷们没有意见?」具他所知,朝中可有不少大臣性子颇为古板。 「怎么没有,不过皇帝不听啊,再加上内阁六部等大员好像都跟冼仙师关系不错,就算旁人上书,最后也都给压下来了。」刘修志神色带着几分羡慕,以后要是做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就不愁什么了,「其实啊,主要还是冼仙师自己有本事,那什么菜啊糖啊的你都知道了,我还听说啊……」 刘修志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听书她研究出了一种功法,不光能延年益寿,还能让人重振雄风,等搞来了咱俩一起练练。」 徐子升嘴角抽了抽,「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便下了船。 两人都是同乡,还都是举人,这次是来京城科考的。刘修志的舅舅在京城当了个六品官,一年前曾经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回去后就常常以京城人自居。这次赶考自动充当了引路人。 等下了船,他们在港口处站了许久,但原本说好了来接的舅舅却迟迟没有出现,刘修志有些尴尬了,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子升体贴地笑了笑,「也许是公务繁忙,记错了日子,现在天色已晚,不如你我在附近客栈住上一天,等明日再做打算。」 刘修志连忙点头,通州湾靠近京城,许多人到此地都要修整一番,其中不乏些达官显贵,所以周围客栈价格昂贵,寻常的根本负担不起。但这些钱对于两人来说到不是个问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毕竟大明有「穷秀才」,还没有「穷举人」。等考到举人,不光拥有大量的免税田定额,还有朝廷提供的必要生活开支,假如你不想再往上考了,也可以去吏部选个□□品小官来做。总之,这辈子是饿不死了。 不过徐子升和刘修志家里也并非大富大贵,所以最后也只订了一间房。 然而晚上睡觉的时候徐子升便后悔了,谁知道刘修志打唿磨牙放屁全都占!被吵到睁着眼睛熬了半宿,最后好不容易迷煳了一会儿,结果刘修志一声大喊又将其叫了起来。 「唔……土豆……」 土你妈了个头!徐子升望着熟睡中的好友,气不打一处来。眼见外面天都亮了,嘆了口气,穿好衣服后打算出去买些京城早点。 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附近工厂林立,以至于出现大量劳动缺口,不少人都在这里找活计,如此带动得周围小商贩们纷纷出动。城门才刚打开,外面就已经热闹极了。 徐子升逛了一圈,见到刘修志心心念念的狼牙土豆,试着买了一份,咬了一口果然焦香绵软,回味无穷。于是又给好友带了份,并嘱咐多加辣。 他要是能多在茅厕蹲一会儿我今天说不定还能补上一脚,徐子升心中想着。转身又点了最近很流行的鸭血粉丝汤和灌汤包子。成功将自己撑到后打算于附近转转消食,此事他再一次看到了昨日那帮聚集在一起的人。 不由有些好奇地走了上去,为首的是个丰腴艷丽的女子,穿着一身奇怪的窄袖衣服,衣服上还印有道家图案。 她看着二十五六,未戴道冠,只盘了个髮髻,也不像妇人打扮,徐子升一时间拿不准问其叫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这位……娘子,在下姓徐,单名一个阶字,松江府华亭县人,此次进京赶考,昨日就注意到你们在此劳作,不知能否告知在下这是在做什么。」 郑窈扫了他一眼,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外表非常重要,徐阶今年不过十九,虽然个子不算太高,但面容白皙俊秀,说话温和有条理,即使面对自己这样一个妇道人家,依旧十分守规矩,让人心生好感。于是郑窈解释道:「我们在测试水泥。」 「水泥?」此为何物? 徐阶刚要询问,突然注意到地上某处较旁边不一样的地方,平整而干净,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诶?干嘛?还没干呢,你别给碰坏了。」郑窈叫住他,面露不悦之色。 徐阶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拱手,他看了看周围的五六人,心中实在太过好奇,于是主动去商贩那里买了荔枝糖水请大家喝,全当是之前的赔罪。 喝了糖水,郑窈态度稍微好些了,与徐阶道:「你要是真想碰,那边有道干裂的,随便你玩。」 徐阶听罢连忙跑过去,仔细研究一番后,他便明白了这东西的好处,「此等神器,要是路面都铺上,以后骑马步行该有多方便啊!」 「骑马不成,这玩意儿伤马蹄的,不仅马蹄,凡是牲畜走多了都不太好打理,我们最初规划就留了专门的马道。」郑窈解释道。 此时徐阶见她目中不由带上几分恭敬,轻声道:「娘子难不成是京城里的匠人?」 虽然这时候依旧有军籍匠籍,但事实上大明匠人的地位并不算低,甚至好几位工部尚书都是匠人出身,不过在官场上受些歧视,一个好匠人在老百姓眼里还是挺受尊敬的。 郑窈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啊,我是个专门挑匠人刺的。」 她因为冼如星到赏识,进入了夏言的学习班,平日里极为刻苦,成为第一批毕业的学员,然后分别在研发岗.工程岗.后勤岗都干过,但却都表现平平。 倒也不是笨,事实上,郑窈接受知识的速度是最快的,但继续往下深入学习就有些不行了,对于所有东西都能简单了解,同时还挺细心。在有一次跟妙乐吵起来后一连指出她二十几处平日里的行为错误,把妙乐气得半死。 结果这事儿被冼如星知道后,有些兴致勃勃得将其叫到身边,耐心交谈了一番后,豹房的第一个专业质检员光荣上岗。 郑窈本身眼里就不揉沙子,因为过于强势的性格经常与旁人打架,她好像天生就有较真儿的基因。如今的豹房,每日要生产研发许多东西,道士们毕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理科工科学习,对待问题不求甚解。实在过不去了反正还有冼如星这个外挂,做出来的东西往往十分粗糙,现在因为物以稀为贵,自然是不愁销量,但对此冼如星却不怎么满意。 质检员註定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但郑窈也不怕,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有了她的把控,许多生产线的质量都上了个台阶。 现在豹房连原始水泥都研发出来了,冼如星第一个让郑窈带着人来测试,而之所以选择通州湾的原因就是这里人流量大,原始水泥吸水性好,抗腐蚀性强,最适合此地。 徐阶看着地上黑乎乎的一堆,怎么看怎么喜欢,突然,欣喜抬头道:「既然这水泥能铺在地面,那时不时也能用来盖房子?如此盖出的房子就不怕风吹雨打,也能用上好多年!」 「不错嘛,」郑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反应很快,但是很遗憾,不行,冼道长说了,这种原始水泥硬度不行,盖房子很容易出事故,就是铺地也要三五年重修一回。不过以取得的收益来看,这种倒是值得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徐阶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如此倒更加心痒痒的,听见对方提起冼道长的名字,便知其身份。于是想了又想,红着脸上前套近乎道:「这位娘子,我初到京城,一路没少听见冼道长的大名,今日浅识之下,心生嚮往,能否帮我引荐一二,我这还有许多问题想要与其讨教。」 郑窈挑眉,有些好笑道:「我说你这书呆子,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我家仙师往来的都是朝廷大臣,是你能随便看的吗?你不是进京考科举的吗,等中上状元那日再说吧。」 徐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唐突,但实在太过好奇,于是尝试着开口道:「在下.在下师长乃是华亭知县聂豹,新建伯王守仁是我师公,那个,他曾经和冼仙师共同抗击宁王的叛军。」不过一个在江西一个在湖广…… 徐阶也没办法了,这已经是他身上最能拿出手的关系了,原本没报什么希望,结果对面在听后不由「咦」了一声。 郑窈现在加入清风观,名义上也是冼如星的嫡系了,平日没少听冼如星念叨王守仁大才,朝廷正需要这种人坐镇,结果却怎么也请不来。如今听着傻小子跟对方沾亲带故,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样吧,我这边暂时离不开,先给你写个字条,你到了京城去找芳龄继的掌柜,把字条交给她,到时候仙师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徐阶连忙点头,之后带着字条一路傻笑回到客栈。 50. 第50章 心意 刘修志刚起来就见到好友呆呆地坐在一旁,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些什么,于是伸手拍了对方一下,「啥时候起来的,哎呦.胳膊好酸,肯定是你小子昨晚睡姿不好。」 徐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表示方才出去吃了早餐,给他带了一份。 刘修志见是狼牙土豆,惊喜地叫了一声,简单洗漱后便迫不及待地品尝了起来。 说来也是无奈,原本朝廷大力推广土豆,是想着能让西北多种一些,然而地区的饮食习惯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改变的,西北人吃了几百年的面食,长年累月的早就离不开麦子,对于土豆哪怕是当地官员再三宣传其好处也兴趣缺缺。最后西北官员们担心完不成朝廷派下的任务,只能选择用自己的田来种。 对此朝廷也没办法,总不能用刀架在老百姓脖子上逼他们吃吧,只好把其当作一种战略储备粮。不过虽然西北不爱吃,但在京城,人们还是挺喜欢土豆制成的小吃的,刘修志之前尝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今天再吃,不由感慨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华亭县才能种起这东西,真想给我爹娘也尝尝。」 「那还不简单,刘兄这次高中,将令尊令堂接到京城不就好了。」徐阶笑道,他们此番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这个。 「害,哪儿那么容易,」刘修志嘆了口气,这回会试,严格上来说是当今圣上即位以来的第一场科举,作为首届天子门生,今后的仕途很可能会比照常人顺利不少,因此原本没把握的今年也都想碰一碰,万千举子齐聚京城,想要出头怕是难咯。 思及此处,也没什么闲心说笑了,草草将东西吃光后,两人一起出去雇了马车,直接去往刘修志舅舅府上。 舅舅一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这时候才知晓,原来是刘修志粗心通知错了时间,他舅舅其实前几日就派人在通州湾等着了,看其一直没来还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刘修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乖乖接受了长辈的训斥,好在一边的徐阶帮着讲话,刘舅顾及外人在场,终究没有太严厉。 作为好友,徐阶这次赶考暂且借住在此,待找到房子再搬出去。没办法,主要京城如今百万人口,再加上最近又出现许多新鲜岗位,闹得附近百姓纷纷来此找活计谋求生路,城市早就不堪重负,房产不说寸土寸金也差不多。徐阶父亲不过是个县丞,家世平平,只好到了再四处挑拣看能不能找到便宜房源。 刘舅不过是个六品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宅邸也并非很宽敞,徐阶晚上要与刘修志住一间房,然而在得知了好友的睡眠习惯后,只能更积极地外出寻找住所。然而纵然有心里准备,他依旧被高昂的物价惊掉了下巴。 不说房子,就连他拿着郑窈给的字条去芳龄继后,发现里面随便一样东西自己都买不起,不由苦笑摇头。 京师纸贵,居大不易。哪怕自己顺利高中,也不知多少年才能站稳脚跟。 在又是一天的无功而返后,疲惫的徐阶打算随便找个茶楼歇一歇,结果才刚进去,便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氛围吓了一跳。 只见二三十个儒生围在大厅内,唾沫横飞,不知在争辩些什么。上前仔细打听后,顿觉哭笑不得。 原来自打前一阵当今圣上微服私访遇到考生污衊冼真人忍不住暴露身份怒斥后,京城里的举子们就疯了。 别误会,他们自然不是为了那几人抱不平。而是震惊于原来戏文里说的都是真的!皇帝真的会出宫体察民情!于是纷纷跑到各大茶楼酒楼蹲点,同时大肆发表自己那些浅薄幼稚的治国言论,希望能够跟天子来段「偶遇」,最好是对方慧眼识珠,发现自己这个名臣苗子,然后在殿试上大加提拔,从此青云直上! 最开始众人为了不去触霉头,大多数还只是选择熘须拍马路线,但皇帝始终不出现,再充沛的感情也有干涸的一天,而且文人相轻,如此聚集在一起,很难不起争执。所以场面就变成了徐阶看到的那样,茶馆老闆都要烦死他们了。不过碍于这些人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毕竟都是举子,谁也不敢保证这里面日后会不会出现个高官,只能捏着鼻子忍到殿试结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摇摇头,徐阶实在耻于与这帮人为伍,叫来店小二点了个这里的招牌茶点蟹黄酥,随便寻了个角落坐下。 还没等东西呈上来,便听旁边一圆脸青年开口道:「掌柜的,你们这儿蟹黄酥怎么没有了,我家长辈特意来吃的。」 「哎呦,真是对不住,这阵子人多,最后一盘刚才已经被订下了,要不您看看换个别的?」 徐阶听此开口道:「这位兄台,那茶点你要是真喜欢拿去好了,我随便吃点别的也一样。」 圆脸青年转身,也没客气,对着徐阶一拱手便端着茶点走到楼上的某个隔断处,隔着竹帘,徐阶隐约看到那里似乎坐着个清瘦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青年再次走了出来,郑重地与徐阶道谢,「对不住了,主要我家长辈难得出来一趟,有劳兄台割爱,真是太谢谢了,在下费劲,敢问兄台大名。」 徐阶告知他自己的姓名,然后表示不过是盘吃食,莫要放在心上。两人交谈几句,发现对方都是这次来赶考的,而且又都为江南人士,不由亲近了几分。 此事那边书生们的争辩已然进入白热化,声音之大,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徐阶望了望,有些好笑道:「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陛下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如此为了自身安危,也不会贸然再离宫,与其在这儿做无用功莫不如回去温书。」 听此,费劲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隔间,轻咳两声,努力岔开话题。 楼上,被大厅众学子吵得头疼欲裂的朱厚熜阴沉着一张脸,恨不得手起刀落将那几十只「鸭子」纷纷绞杀。在他身后,谷大用老老实实地低头闭嘴,生怕引起皇帝的注意。 自打那日与冼如星不欢而散,朱厚熜心里一直十分烦闷,他既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又拉不下脸去找对方。再加上冼如星最近也忙,两人就这样一连好几天都没见面。时间一长,朱厚熜就有些受不了了,吃不好睡不好,只能投身于朝政间,勤奋程度连内阁都觉得震惊。 奈何最近一段时间朝廷风平浪静,又正赶上秋收,因为吏治抓得很,各地从上到下都不敢太过放肆,老百姓难得暂时过上太平日子,连闹事儿的都没有。朱厚熜奋斗几天,很快又回到了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见冼如星之时,身边太监谷大用突然提出最近京城里热闹非凡,陛下要不要白龙鱼服出去转转,也算体察民情了。 考虑了片刻后,朱厚熜接纳了对方的建议,换好衣服带着人直奔茶馆,他还记得上次跟冼仙师在这儿听人说书,之后对方还说过要编个全新的故事给他看,结果转身就忙着写绘本去了…… 怎么好像事事都比自己重要,朱厚熜郁闷不已,面色更臭了。 见皇帝这个神情,本打算带着他去欣赏那些自己安排好的清倌舞姬的谷大用也不好开口,只能暂且先把这些放在一边,伺机而动。 谁知在茶楼里刚好碰到议论朝政的举人,朱厚熜听到对方说冼如星坏话,怒不可遏,不仅教训了对方一通,回去后依然不解气。 事实上,他不光是气那些人误解冼如星,更是气他们明明是大明官员预备役,结果却如此无知愚蠢。不由好奇这帮人到底是怎么考上来的,于是回宫找刚刚「上岸」的科举老油条张璁谘询情况,结果得到的答案更是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明朝开国后没多久便订下了八股取士的基本国策,而八股文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种命题作文,要求只能选取《四书》.《五经》中的话作为题目。四书五经虽然博大精深,但毕竟最厚一本也不过十来万字。明朝开国一百五十年,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套下来,再刨除前朝考的那些,剩下能问的实在不多了。 出题者要做到与前面的题目不重叠,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于是主考官只能尽量加长问题的难度,并且将四书五经中的话任意排列组合。这种被称为「截搭题」,有的截搭题勉强能看,但大部分都堪称胡闹。 如此结果自然是考得怎么样全凭运气,有些不过是乱写一通,却瞎猫碰死耗子,正好对了考官的口味。而张璁就是属于运气不怎么好那种,八次科举四次都是败在截搭题上,现在提起来还一把辛酸泪。 朱厚熜皱眉,他作为帝国的掌舵者敏锐地察觉到长此以往要出乱子,但说要改又不知从何下手,毕竟八股取士可以说是朝廷的命脉,天下读书人也不是宗室那些软柿子。他虽然贵为天子,可要是动了这块,弄不好也要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得空,多去民间走访,观察下学生们的意见。 不过几日下来还是有些失望了,可能是大明驯化政策干得太好,举人们好像并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反而开始聚众研究起截搭题。就好像现在,楼下几个便开始轮流自己出题目。 轮到一年轻书生,他冥思苦想后,写出一题。 「君夫人阳货欲。」 选自《论语丶季氏》十六中「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与「阳货欲见孔子」截搭而成。 原本他并未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结合起来却怎么看怎么不正经。旁边都是些年轻人,见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结果楼上的朱厚熜却怒髮冲冠,狠狠摔碎了手边的杯子,冰冷似剑的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来,「记下这帮人的名字,等之后去锦衣卫那边知会一声,京中举子,犯上作乱,对天家不敬,把他们给朕通通下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旁边的一众宫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称是。 等费劲与徐阶聊完,上楼后方才知道这个消息,连忙为儒生们求情。 说起来他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原本只是个童生,资质平平再加上家人过于溺爱,一直都没往功课上使劲,现在与叔爷费宏住在一起。费宏是多要强的老头儿啊,自然不允许子孙这般浑浑噩噩混日子,于是在他的监督教诲下,费劲悬樑刺股,勉强考中了末等举人。这次会试肯定是过不了了,不过费宏还是让他感受下考场气氛。嘉靖想要了解京中学子状况,没个负责打听的也不方便,于是便将其叫到身边。 费劲心思单纯善良,自是不忍举人们因言获罪,于是焦急辩解道:「陛下,这帮人肯定都是无心之举,您就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谈论天家啊!」 「君」在平日里一直有指代皇帝的意思,这句「君夫人阳货欲」如果换个理解方式,可以说是暗示皇后给圣上戴绿帽子,如此怎能不叫嘉靖生气。 他盯着费劲,语气漠然道:「当年你在安陆,要不是冼仙师力保,现在已然是一堆白骨,现在这帮人轻薄于她,你就是这般回报的?」 费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着皇帝灵魂发问,「陛下,他们的话语确实有侮辱国母的嫌疑,可是……这跟冼道长有什么关系?」 朱厚熜如遭雷噼,彻底呆在原地。 51. 第51章 朕的钱! 夏末的京城依旧十分炎热,今年秋老虎似乎尤其严重,宫里倒是还好些,有冰库里的冰块备着,百姓却有些遭罪。还好总体上没什么大灾,收成也不错,总算给这一年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冼如星找御膳房做了几个冰面包,想着好些天都没见小皇帝了,听闻他这阵子爆种天天忙于政务,便拿着东西去犒劳一下。然而才跑到干清宫,就觉得有些不对。 偌大的宫殿,除了门口站岗的几个侍卫,便没看到其他宫人。 守在外面的黄锦见到冼如星,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道:「哎呦我的真人奶奶,您总算是来了?」 「他又怎么了?」冼如星有些懵。 黄锦面色纠结,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示意冼如星先进去再说。 挂着满脑袋问号的冼如星推门走入,屋里很暗,空荡荡的,环视一圈发现站在角落的朱厚熜,不由上前纳闷道:「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多点些蜡烛啊?」 说吧亲自上手将烛台点满,等房间里彻底亮起来了,注意到少年的状态,方才吓了一跳。 只见朱厚熜身上穿着皱巴巴的锦衣,头上也没戴网巾,几缕碎发散落在前额,看上去有些憔悴。 要知道打从认识他那天起,对方的臭美自恋就已深入人心,平日里虽然不至于像这时代有的男人那样涂粉簪花,但也要束髮修鬓,衣着极其讲究,他甚至自己设计改良了龙袍! 所以见到如此落魄的少年不禁焦急道:「可是摔倒了?还是朝里有人惹你生气了?」 朱厚熜直勾勾地盯着她,半天,慢吞吞道:「没有,我今天出宫了,回来没换衣服。」 「啊?还观察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呢?有什么新收穫吗?」冼如星下意识问道。 「收穫很大,」朱厚熜点了点头,假如不是阴差阳错地被费劲提醒,他都不知道。 自己原来对冼如星报的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朱厚熜今年虚岁刚十七,对于男女情.事尚且不熟悉,整日又忙于跟大臣斗法,而冼如星更是个卷王,名义上还是出家人,再加上两人还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即使偶尔心有悸动也没往那方面想,如今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难怪他那么讨厌冼如星夸别的男人,难怪他对选秀本能地抗拒。 是了,自己未来的皇后,是也只能是她! 朱厚熜心潮澎湃,一路狂奔回宫,好不容易脑子降温了些,现在看到女道士又开始迷煳了。 见他不像有事儿的样子,冼如星就没太管,递给对方个冰面包,两人一起啃了起来。 朱厚熜心事重重,总觉得自己身为男人,既然通晓了心意就应该主动点儿,可从哪方面切入又有些茫然,咬着面包迟疑了许久也没开口。 突然,就听旁边的冼如星道:「话说,洞庭湖水患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朱厚熜愣了下,自动切换到工作状态,直接道:「昨日呈上来的奏摺,得明天才能讨论,总之就先将百姓照顾好吧。」 洞庭湖本就是大湖,歷朝歷代都曾泛滥过,前些日子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湖水冲垮了堤坝,也冲倒了附近的田地房屋,百姓们流离失所,已经酿成惨案。 之前说过,明朝对于水利工程主要是以保漕运为主,其他地方要是遭了灾也就是出个几万两银子安抚下。然而到了嘉靖则不同,首先先不说他想要做出番成绩这件事儿,洞庭湖所在的湖广是他过去的老家,对龙兴之地,总要有所优待。 「唔……」 朱厚熜立刻反映过来,连忙道:「没事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冼如星犹豫了下,按理说水利乃是国家大事,本不应该由她来开口,但豹房那一众道士祖籍俱是湖广的,甚至不少都为家中遭灾后才被扔进道观混口饭吃。对于这次的洞庭湖泛滥,大家都十分关注。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闆,冼如星自然是要解决员工们的心事从而让他们正常工作,所以最终还是开口道:「陛下,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将灰粉与水混合,凝固后极为坚硬,原本是用来铺路的,但现在既然要修河堤,不如先拿过去试一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朱厚熜愣住了,「能行吗?你之前不是说那东西硬度不行连房子都修不了吗?」 「修不了主要是缺乏钢筋,但用它做粘合剂总比现在的粘土好使。而且原始水泥吸水性还好,就是前期养护麻烦点儿,但也不要紧,我派几个人跟着,怎么说也能多撑一段时间。」冼如星解释道。 朱厚熜已经习惯她嘴里时不时冒出的新名词,并且能迅速转化接受信息,听此后沉思起来。 冼如星见他不说话,直接表示现在豹房就有水泥成品,可以找人去做测试。 「不是,我当然信你。」朱厚熜温声解释道:「只不过要是这样,那这水泥以后就不能挂你的名字了。」 冼如星微怔,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是了,假如要是路面用,开裂也就开裂了,大不了重新修补就是,但日后河堤塌了,难保不会有人用此来攻击冼如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朱厚熜这个当皇帝的全权揽下,真有什么事儿由朝廷来承担。 「害,我脑门儿上贴的标籤够多了,还担心太引人注意,如此倒也没什么,不过这回还多亏了你,我真没注意到这事儿。」冼如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朱厚诚觉得她这副不在乎名利的潇洒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他知道,女道士虽然办事儿严谨漂亮,但总有些「做大事不惜身」的侠义气。有些地方照顾不到很容易被小人构陷,如此就需要人在旁边弥补。 朕会一直帮她看着的,这种事儿也只有朕能做到,其他人都不行!朱厚熜又是得意又是满足,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替对方委屈,于是开口道:「你放心,这些我都帮你记着呢,等日后一起封赏!」 「那贫道就先谢过陛下了,」冼如星笑着拱手,之后又道:「不过光是修河堤也不行,关键还是得想办法治理。」说实话,别说是明朝,哪怕进入现代社会,洞庭湖都曾发过水灾,真想一劳永逸实在不现实,为今之计只能是暂时缓解。 这两人虽然脑袋好使,但毕竟对水利工程一窍不通,最后也只能命人将之前在地方治过水的王琼叫到宫里来询问。 王琼此时正于户部值班,听到圣上口谕半点不敢耽搁,连忙赶了过来。因为之前宗室改革,他算是对嘉靖彻底低头了,如今已然成为继张璁之外的头号打手,每当小皇帝需要有朝臣发声的时候,基本都是他沖在最前面。 不过嘛,王琼节操虽然不高,但能力确实没得说,听完朱厚熜的烦恼,马上给出了解决方案。 「回禀陛下,水患乃天灾,时时悬而不可控,但有些时候,其实也为**。臣未曾去过湖广,但想来各地也都大差不差。当年于属地之时,常见百姓砍伐河堤两边的树木烧火卖钱,更有甚者行那围湖改田之事,再加上当地官府疏忽,改清理淤泥的时候每每为了省力不去做,时间久了,水患自然会发生。所以有时候只需要加强监督,就能解决不少麻烦。」 冼如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旋即又问道:「不过洞庭湖附近的河堤乃是弘治末年刚修建的,根据朝廷的记载,当时还花了大钱,正德十年又派人加固过一次,现在怎么这一会儿都撑不住?」 「这个……」王琼支支吾吾,「可能也是因为天灾吧。」 对于旁人,嘉靖可没那么好脾气了,面色微沉,呵斥他直接有什么说什么。 王琼见实在躲不过,于是心中嘆气,解释了下大明如今的地方。 其实也不能怪大明赈灾银子少,主要是明朝其实就没有统一的财政税收部门,都是由各地自行收税,留下要用的银子,比如当地官吏的俸禄或者应对灾害的预留款项,之后剩下的统一上交朝廷。 而大明实际上的税收率是非常低的,所以这也就给地方留下了巨大的口子。 不过说实话,大明中央贪污之事屡见不鲜,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藩王都敢直接贿赂内阁,而内阁阁老还真收了。所以哪能指望上樑不正,下樑正。地方所留下的应对钱几乎都进了大小官员的荷包,每年朝廷下的加固河堤指令不过随便应付下,此已经是官场心照不宣的规矩。 虽然知道地方**成性,但如此直白地将事实摆在面前,朱厚熜还是愤怒的不行。 那都是钱!都是朕的钱! 太.祖本意是让地方灵活应变,不要太过死板,才给了他们那么多方便之门,然而这些国之蛀虫非但不感激,反而厚颜无耻地吸大明的血! 王琼说完之后就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了,毕竟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最后还是冼如星跳出来解围,表示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不如明个儿再商量,说罢带着王琼一熘烟地跑了。 转眼间大殿里只剩嘉靖一个,而等怒气平息后的小皇帝才反应过来。他准备了半天的话,好像还一句都没跟冼如星说呢…… 52. 第52章 再见忠臣 次日,冷静下来的朱厚熜再次将冼如星王琼叫了过来,打算重新商讨。 冼如星倒是一切如常,但目睹了皇帝龙颜大怒的王琼始终心里惴惴不安,要知道说起贪,他可是整个大明朝的佼佼者。不说收手下孝敬,光是当年给刘瑾江彬,一出手便是万金,直到现在费宏等清流都瞧他不顺眼,嘉靖自打上位,明显是要整顿吏治,从半年前开始,许多身上有污点的官员通通停职查办。 王琼知道,如果说旁人是身上有污点,那么他就是污点上长了个人。想要继续维持现状,只有死死抱住皇帝大腿这一条出路,所以即便晓得皇帝心情註定不妙,也还是硬着头皮把了解的都说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不过万幸的是,嘉靖并没有太为难他,而是继续昨天的讨论,又将洞庭湖水患的问题抛了了出来,重新道:「王尚书,我晚上翻了翻之前的实录,发现从弘治朝起,许多地方都开始重视水利,当地官员考察也将此算了进去,而且中间的确是有一些比较清明的好官,但为何即使这样的地方,还依旧水患频发,到底是差在哪儿?」 王琼思索许久,缓缓道:「禀陛下,这点微臣在治理水患的时候也曾思考过,最后以为主要有两点,其一则是地方钱粮不够……」 「你……」嘉靖一听地方财政就想起昨晚的事儿,又忍不住想要发火。 王琼连忙请罪,「陛下,请容臣讲完,昨天的确是说了,地方官员人人盘剥,但实际上,许多地方即使不去贪,预留财政也是不够。」 明朝这种给地方一定财政自由的政策,也算有好有坏。就拿在大明不上不下的湖广来举例,倘若今年湖广风调雨顺,没什么天灾**,那么地方税收顺利,交上钱之后,剩下的大家均分了,你好我好都挺好。但倘若遇到收成不好,农民起义,那么大明中央是很少管这些的,上交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这种时候地方没办法,只能向老百姓摊派。 「近些年宗室人口愈多,贼寇频频作乱,其实很多地方财政已经在崩溃边缘,别说是修河堤,就连官吏俸禄都下不来。」 王琼此时也豁出去了,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明中央和地方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脏。皇上你昨天抱怨你的钱,许多官也想哭诉他们的钱去哪儿了呢。 嘉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虽然他也对宗室做出了许多改革,但成效最起码要过个两年才能体现,现在王琼拿这个堵自己,有种明明不是他的锅他也要背的憋屈感。 一边的冼如星连忙打圆场道:「那另外一点呢?」 王琼继续道:「第二点就更是无奈了,负责当地水利的都是些文官,而他们手下的也全是科举考上来的。让他们处理政务,判案写奏章还行,但说到修河底,哪怕是十几年的老匠人都不说完全了解,所以官员们其实很多都是有心无力。」 就是王琼自己,也是累死累活实地考察了一年多,差不多脱了一层皮才勉强将水患解决。 这倒确实,对于官员们死读书不通庶务这件事儿一直是朝廷的心病,听完在场之人一起陷入沉思。 半天,冼如星嘆了口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起来像这种事儿,统筹后勤什么可以找个成熟稳重的,但一线上没有专业人士指挥负责根本不行。但工匠们往往又身份低微,说出来的话也没人听。」 「那还不简单,」朱厚熜大手一挥,「我效仿皇爷爷随便封几个传奉官过去不就好了。」 「万万不可!」冼如星.王琼面色大变,齐齐阻拦。 所谓的传奉官,是指不用经过吏部的铨选和内阁的审核,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官员。最早由英宗朱祁镇开创,后来在成化手中发扬光大。 成化虽然是不少人眼中的「鹰派皇帝」,将文官集团压制得死死的,但其手中皇权也不免过于膨胀,尤其是设立西厂,进一步加深了宦官专政的隐患。 像传奉官这种不伦不类的产物,正经读书人自然是不屑于当的,于是成化奉上的往往都是些工匠艺人等三教九流,本质上还是笼络人才为皇室服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变成卖官鬻爵的工具。 由于成化日常挥霍无度,晚期只要有人透过司礼监向皇帝献上奇珍异宝,便可以当上传奉官,有些传奉官甚至手里掌握权力。后来弘治上位,虽然很少封传奉官,但也并未将其废除。等到了正德,那就更不必说,杨廷和革除的那些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传奉官。 嘉靖上位后倒是一直没提,结果现在想把传奉官搬出来,吓得王琼连忙道:「陛下,成化年间后宫物穷极僭,宪宗本想着用传奉官来增加些私库,结果确是破坏吏治,后来因为冗官现象频发,导致国家负担加剧。而那些传奉官更是为祸乡里,闹得民怨沸腾,实属百害无一利。」 而冼如星更是直白,开口就是:「您又不缺钱,何苦因为这点事儿跟朝臣再打一架。」 朱厚熜想想也是,毫不夸张的说,他如今可能是大明开国以来私库最丰厚的皇帝,冼如星搞得那些生意,如白糖油印这些大宗他都有入股,银子如流水般涌来,就连上次在宫里修道观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成功堵上了大臣们的嘴。 既然此路走不通,于是便又来一计。大明其实目前有专门管理匠人的机构,名叫营缮所,所正为正七品,里面都是从全国各地来京城服役的工匠。 明初刚立国的时候学习元朝,将全天下的匠人编辑成册,採取「住坐」「轮班」的工匠服役制度,大明对工匠的徭役摊派得非常重,而且代代都要服役,所以即使现在不阻拦匠人当官考科举,许多人也都十分想脱离匠籍。 朱厚熜想将整改营缮所扩建,给匠人们正经官职,然后从其中挑选出技艺经验出众者,由他们去各地进行专业的工程指导。 「这倒是可以,」冼如星想了想,接着补充道:「另外其实现在匠人的服役制度也可以改一改。工匠们如果缴纳足够的征银可以免除当年徭役,这样不光能给朝廷增加税收,真有事儿了还能留着钱去僱佣些好人,现在的官匠们水准太差劲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她因为经厂,也跟许多大明官匠们打过教导,深刻意识到像明朝这种徭役制度已经远远落后于当今的市场化运作。曾经有个印刷匠与她算过一笔帐,表示像自己这种成熟的印刷匠,在江南地区的书局一个月大概能挣上三两银子,但是在京城服役期间,朝廷一年只给他们十几两,到手可能还不到十两。路途遥远,背井离乡,钱少还要受人欺凌,于是匠人们纷纷使用各种手段逃避徭役,实在躲不过的也不愿意工作,生产出的东西质量非常底下。 随着如今商品经济的高速发展,莫不如朝廷培养一批专家遇到大事儿监督指导,其余的直接花钱僱佣民间手工艺人。 嘉靖一听有道理,于是跟冼如星开始不断细化这个决定。事实上,两人商量的这些已经有了点歷史上「一条鞭法」的影子,假如真推行下去,朝廷确实能够短时间内积攒一笔财富。 不过即便如此朱厚熜依旧不满意,经过这段时间的当政,他已经意识到大明的税收存在巨大隐患,先不说太祖规定的只能徵收定额田税,光光是商税几乎等同于无这点,就足以让朱厚熜痛心疾首。因为自己也参与大买卖,他非常清楚商业的利润有多少,所以便又打起了此处的注意。 「太急了,」冼如星摇头,「陛下才刚刚动了宗室,朝廷中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倘若此时再去碰税收,那士大夫们也不会站在您这边,万一双方勾结起来,那国家很容易就此乱了。况且这东西牵一髮动全身,改完也不知道效果怎样,最好是找个试点。陛下明日可以找人试着在朝堂上提出这个建议,巧妙一点,可以配合着演一齣戏。」 朱厚熜连连点头,「对,我正有此意,不过找谁配合好呢?」 说着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禁飘向一旁好久都没出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王尚书。 王琼:「……」 …… 第二天早朝,嘉靖先是提出了扩充营缮所和「班匠征银」的计划。 对于后者大家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如今官匠拉胯已经是有目共睹之事,就连朝廷给官员派下来的赏赐都破烂不堪。但于是营缮所,朝臣们便不同意了。 本身官场上对于出身匠籍的官员就十分歧视,现在竟然还有给他们设立专门的晋升渠道,甚至夺取文官手里的权力,自然是不可忍!于是当即就有人跳出来道:「陛下,您如今赏官既滥,则俸禄不得不增,朝廷国库当不起这无涯用度,恳请为天地生民收回成命。」 这顶大帽子砸下来,正常人也要懵上一懵,但朱厚熜早就跟冼如星商议好了说辞,气定神闲道:「日后营缮所为朝廷兼顾研发利民之物的责任,所取俸禄自行承担,不走国家财政。」 此时又有人表示,他们这些文官尚要科举获取功名,武官则用军功性命去换,如此凭什么匠人就能直接当官,又以什么来对他们进行考核。 对此朱厚熜开口道:「朕自然会委派朝廷命官坐镇,而且也会有专门的评选标准,此事不过是个预想,真要彻底实施怕是要有个几年准备,今日先拿出来讨论一二。」 官员们一听这话放松了许多,只要匠人们的升迁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好,反正还有时间,等真到那时候再说吧,于是便没再反对。 朱厚熜点头,接着突然丢出一道惊雷。 「朕常闻天子七庙,昭穆,而今兴献帝崩于安陆,朕父子二人相隔千里,不免日夜思慕,遂欲总领旧地,供兴献帝于太庙。按亲尽则祧,改太宗为成祖,奉仁宗于祠外,众卿家意下如何啊?」 按照明朝规定,在皇室太庙里一共可以供奉九位天子,现在传到嘉靖是第十一代,其中建文帝被朱棣踢出去,景泰帝不被朱祁镇承认,所以算上朱元璋的老爸德祖朱百六,排在他前面的刚好九人。 但随着皇帝的增多,太庙里人数又不能增加,如此想要挤进去就得按照「亲尽则祧」这条规矩来。说的便是哪个皇帝想要进太庙,那就将一个离你最远的皇帝踢出去。但是踢「宗」不踢「祖」,所以前两任皇帝不能动,现在朱厚熜想要抬自己亲爹进太庙,按道理就要将太宗朱棣赶出去。 可太宗功绩又高,还是他们这一支的祖宗,赶出去总不是道理,所以嘉靖就表示要把太宗的庙号换为成祖,然而把下一任的明仁宗朱高炽踢走。 听到此言满朝文武群情激愤,如果说之前拦着皇帝认爹可能在伦理上有点说不过去,但嘉靖此举就完全半点道理都没有。 在众人开口前,王琼先站了出来,怒斥道:「陛下,兴献王又没当过皇帝,怎么能进太庙呢!而且歷朝歷代,开国为太.祖,继任为太宗,您这样改,不是说太宗他.他……」 是篡位的吗…… 众人心中将他的话补齐,虽然也确实没错,但你个当孙辈的,怎么能如此直白!? 嘉靖看了百官们一眼,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进太庙,没人对他说的「总领旧地」发表意见。这也确实是他先前商量好的,总之就是提出个十分过分的决议,然后再跟朝臣们各退一步。 但是吧,话已经到这儿了,嘉靖自己的小心思有起来了,把父亲抬进太庙,这该是多么荣誉的一件事儿,就算是他死了在地下见到爹爹,也可以昂首挺胸。 于是逐渐上头,开始与朝臣争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他上头不要紧,一边的王琼急了。 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如今百官们都知道自己和皇帝来往甚密,最后要真是成功了好像他俩演戏给众人看一样! 虽然也确实是演戏,但王琼为官这么些年,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种事儿要是真站在皇帝一边,那就是彻底背叛读书人,没看连张璁这种铁桿儿都不吱声了。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直接脱掉管帽,怒而触柱。虽然控制了力道,但鲜血还是飙了出去。 他王琼就是捨得一身剐,今天也要全身而退! 果然,毫无经验的朱厚熜被彻底震住了,连忙叫太医。 虽然最后没出什么事儿,但群臣们看着对方死谏的那个架势也惊到了。 王尚书,大清流!大忠臣啊! 53. 第53章 参观 朱厚熜下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呆愣愣地回到干清宫,直到冼如星叫他,方才缓过神来。 嘆了口气,冼如星倒了杯热茶塞到对方手里,来的路上,发生的事儿她都听说了,见小皇帝这样子,便开口安慰道:「好了,反正一切都按照计划来的,你现在将安陆圈起来,藉口乃龙兴之地,由皇室直接管控,如此作为税收改革试点不也刚好。」 可惜的是安陆周边虽然有河,但很少有船航行,并非是漕运的重要一环,所以对这方面税务的研究起不到推动作用。 朱厚熜沉默不语,半天,茫然道:「他为什么敢这样做?他不怕死吗?」 也不怪他纠结,王琼瞧着心胸狭隘,平日里给朱厚熜的印象也就是个喜欢中伤同事,贪污拍马小人,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捨生取义的性格。 「他又不会真去撞,」冼如星摇头,正色道:「说到底此事还是陛下您未按照约定的去做,想要顺势将兴献帝抬入太庙,王尚书最后反抗了而已。」 最后这场君臣博弈由朱厚熜本人的大败而告终。 朱厚熜面色阴郁,「是又怎样,这是朕的江山,朕想做什么有错吗?」 「陛下,」冼如星再次长嘆一声,「王尚书为官几十载,屡立奇功,当年他掌管兵部,中原盗贼泛滥,他周密布防,甚至亲身上阵,最后将贼寇们消灭殆尽。如此大功,先帝本想重重封赏,然而他提前上书直言官兵在内地讨伐盗贼,若按斩获头颅数目有杀良冒功之嫌,宁可自己的功劳不要了,也求朝廷废除这一规定。」 「光凭这一点,贫道也敢保证他绝对不是那等丧心无耻之小人。此等能臣,您既然已经打算用他,就不能将其当作鹰犬一流,今日他也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用实际行动告诉您自己的心意。」 「可是他之前……」 「之前是之前,」冼如星缓缓开口:「王琼这样的臣子,本身就是柄宝剑,执剑者要是会用,可拿其大杀四方,而要是驾驭不了,难免伤人伤己。陛下您既然心里已经有数,那么日后拘着他就是了。」 冼如星苦口婆心,言辞间甚至带了几分纵容哄骗,朱厚熜一边受用,一边又觉得有些挫败,即使十七岁了,即使已经登基一年多,可是感觉女道士对他依旧像王府里一样,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甘。 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他脑海中各式各样的念头开始疯长。 朱厚熜温和的看着冼如星,表面上答应下来,暗中却想得截然相反。 是了,仙师虽然算无遗策,但终究是过于良善,以她那颗济弱扶倾的赤子之心,自然想不到人间有多少百拙千丑的庸人。 事实上,有一点冼如星猜错了。她总认为即位之后,与朝臣们的频繁争斗会使得他心烦意乱,但其实恰恰相反,自己非常享受这种相争。尤其是在胜利之后,那种将所有人操纵在掌心间的感觉,令他无比着迷。 冼如星方才说不能将王琼当成鹰犬,可在朱厚熜看来,所有臣子几乎都差不多,自己往人群中扔下一块骨头,他们便争先恐后地上前撕咬。 当然了,这种阴湿的想法他是断然不能让对方知道的,于是随便寻了个藉口将话题引开,二人继续讨论如何处理安陆问题。 …… 清晨,徐阶是在一阵香风中被刘修志推醒的,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神情亢奋的好友,他不禁有些无语,「怎么你比我还兴奋,不是说了对工厂什么的不感兴趣吗?」 「当然,读书人岂能与那奇技淫巧之物为伍!」刘修志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吧,你一开始也没说冼真人也在啊!!那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连我舅舅也都只远远地见过一面!没想到你这次竟然带我一起去,好兄弟啊!」 刘修志满脸感动,接着神秘兮兮地捧出一个瓶子,拧开后往手心里倒了点儿,往徐阶身上拍了拍,「你对哥哥这般好,哥哥自然也不能忘了你,这是我托人从芳龄继买的香水,咱俩多涂点,争取见了冼真人给她老人家个好印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徐阶哭笑不得,但见其一番好意,也不好拒绝,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 两人洗漱完毕后,租了辆马车,按照地址来到京城外面的某个小县。才到工厂门口,远远就见一身着蓝色道袍的女子站在那儿等他们。 「郑道长!」徐阶惊喜地喊了一声,「没想到你亲自来带我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来人正是郑窈,她看见徐阶也忍不住笑道:「是了,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劲,还特意找人通告,我自己来不就好了。」 因为之前的水泥团队被送到湖广修河堤,郑窈一下子就闲了下来,于是冼如星提到想让她领两个人参观工厂,她犹豫都没犹豫便应下了。 刘修志见郑窈风情美艷,即使是道士打扮也不禁害羞,上前躬身道:「郑道长好,在下姓刘修志,华亭县人,我……」 「啊欠——!!什么玩意儿,这么呛人!」郑窈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徐阶与刘修志呆住了,半天,有些扭捏道:「我俩来见真人,担心礼数不够,就喷了点香水。」 「啊?在芳龄继买的吗?拿出来给我看看。」郑窈皱眉,下意识索要。然而等见到刘修志掏出来的瓷瓶后,明显松了口气。 「你买到假货了,早在几个月前,芳龄继就开始用玻璃瓶生产香水,你这东西不对。」郑窈身为质检员,闻到香水气味有异常,立刻就怀疑起自家产品质量,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刘修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徐阶在背后拍了他两下以示安慰。 好在郑窈也懒得追究这些,像大明这时候没有智慧财产权法,出了什么东西被模仿很正常,像香水什么不好復刻,便用花露之类的代替。冼如星清楚,这种事儿管是管不过来的,只能不断产业升级。于是当玻璃能少量生产后,立刻用玻璃瓶代替了以前的瓷瓶,反正香水这东西是暴利,为了维持住优势,稍微让渡些也是值得的。 果然,因为琉璃本身在此时就是稀罕东西,再加上香水的加成,一下子使得芳龄继的销量总额再创新高。 「冼师姐现在还在宫里,可能要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过来,她说了让我先领你们四处转转,徐公子,希望在参观完后,你心中的疑问能够得以解答。」 郑窈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其余两人连忙跟上。 说起来「工厂」这个概念,还是这位冼真人创造出来的,在进来之前,徐阶原本以为不过类似于江南地区的小作坊,十几个人聚在一起露天忙碌,然而靠近之后方才发现别有天地。 「这.这怎么……郑道长,你之前不是说了,水泥是建不了房子的吗?」徐阶有些懵,因为眼前的建筑四四方方,外表呈灰黑色,明显就是当日自己与其讨论的东西。 郑窈挠头,「确实减不了,主要是里面缺少一种叫钢筋的东西,不过豹房那边的匠人发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竹筋代替钢筋。不过代价就是房子最多只能修两层,而且也就十年寿命。工厂为了按玻璃窗方便不得不用水泥房,其他地方可就没必要了。」 徐阶还没张口,刘修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你们用玻璃当窗户?这得多少钱?」 郑窈笑了笑,表示他们进去就知道了。 三人经过门卫的仔细检查后,一起走进工厂。 才一进去,两人就呆住了,里面却十分亮堂,半点没有想像中的阴暗潮湿,屋内依靠着几根大柱子自动划分成几个区域,不同区域的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整个工厂井然有序,大家都在低头忙于手边的工作,几乎没有人偷懒闲聊。 「好傢伙,比我们科举考场还安静,这是怎么办到的?」刘修志啧啧称奇。 郑窈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跟绩效挂钩呗,我们这儿奖金特别丰厚,正常表现都能得到,所以这些人就努力着不犯错。」 徐阶进来后虽然也被匠人们的素质吓到,不过更多的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玻璃窗上,他发现工厂内部虽然装的是玻璃,但也并非那种很上等的琉璃,其表面看上去似乎有些混浊,更多的是透光而不是透人。但即使这样,也比寻常房屋要亮多了。 「要是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种,那以后的日子该是有多方便。」徐阶不由感慨。 刘修志嘲笑好友的异想天开,「还家家户户?光这一个地方就得花多少银钱,郑道长,抱歉啊,我这兄弟又说胡话了。」 不过这次郑窈却没有嘲笑他们,而是极为认真道:「会的,只要有冼道长在,百姓们迟早会等到这一天。」 徐阶微愣,旋即微笑着点头。 因为这座工厂主要是进行制糖工艺,内里难免有些湿热,几人待了一会儿便走出去,临了两个书生还有些恋恋不捨。虽然工厂内部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要以简洁为主,但光滑平整的地面,窗明几净的环境,这些无不让他们神往。 听闻第一次升上四品的官员有机会去太和殿上早朝,见到那座巍峨的宫殿许多人都会激动地掉眼泪,他是没见过太和殿什么样,但想来即使再雄伟,也不会有今日的震撼大了。 徐阶思咐,旋即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甩甩脑袋,连忙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郑窈是不知道其脑中念头,但假如真得知了,估计也只会无比贊同,毕竟她可是真在皇宫里待过的人,相较于那红墙中的尔虞我诈,这里人人都只要工作就能获得酬劳的日子简直不要舒坦。 她就这么在厂区走着,与她路过的人大多对其视而不见,有的甚至看见郑窈就把头扭过去。 刘修志不解,在得知对方「质检员」的身份后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儿,想着郑窈虽然看着厉害,但不过是个女子,这些大道理终究是不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不是,我得教教她,一时之间刘修志说教欲上来了,对着郑窈规劝道:「郑道长,平日还是要与人为善,不然与同僚关系这般僵硬,万一遇到什么事儿,连个帮忙说话的都没有。」 郑窈听着对方的爹味发言,越来越不耐烦,眉头紧锁。而一旁的徐阶则忍不住扶额,赶紧拽了拽刘修志的衣服。 「我改主意了,」郑窈突然开口,「二号工厂暂时不去,咱们到后院去看看。」:,m.w.,. 54. 第54章 新世界 白糖乃是冼如星手里的头号钱袋子,所以为了保证一定的隐秘性,这个工厂的面积非常大,不禁有白糖加工的地方,还有员工宿舍。 按照规定,可以免费为每个工人提供两间房,若是有一大家子要搬进来住,剩下的则需自己花钱租,不过租金也很便宜就是了。 几人顺着石子路,一直往里走,差不多到了最里面,突然,刘修志捂着鼻子,皱眉道:「什么东西,好臭啊。」 郑窈没搭理她,继续引路,直到推开两扇硕大的门,三人方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只见空荡荡的地上,竖着几个有人高的大桶,桶的旁边竖着梯子,许多女子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用棍子在桶里搅拌。 在另一边,还有一些人跪在凳子上不停地拿链条刮着什么。 徐阶忍不住上前观察了一会儿,方才恍然道:「这是在鞣制皮革?」 郑窈点头,「师姐说了,以后冬天会越来越冷,准备冬装的事儿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因为人手技术原因,这两年先备好皮毛衣服,等过两年再缝制棉的。」 明朝因为都城在北京,再加上恰逢小冰河时期,使得冬装需求量极大,明在服装上也吸取了不少前朝的元素,皮衣成为上流社会的首选。像女性流行的比甲褡护,许多都是皮制的。 从辽东来的皮草商人有许多,冼如星很快就敲定了几家供货商。现在普遍使用的鞣皮工艺为植物鞣法。元代人将植物的皮.叶提取出汁水,用来浸泡皮革,至少要泡上个把月,如此可以是皮草变得清洁柔软。不过冼如星当然不能採取如此低效率的办法,因为在白糖厂里,石灰水有的是,完全可以用氢氧化钙溶液替代,效果更好不说,而且三四天就完成得差不多。 因为白糖厂的工人大多会带家眷住进来,他们的妻子平日闲暇无事也想找份谋生的活计,于是冼如星就顺势干起了皮草生意。 由于要与兽破腐肉打交道,还要爬上爬下鞣制皮革,这份工作自然是十分辛苦,所以来往的女人无不只穿了短衣短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大半截胳膊。如此打扮,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豪放大胆了。 这时候有几个妇人看见他们,立刻推着车过来找郑窈检查刚鞣制好的皮草。 刘修志别过头,有些不自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体统?」郑窈冷笑:「刘公子,这些女人靠自己双手挣钱养家还挣出毛病了是吧?哪怕是在外面,干活儿也不是你们爷们儿的专属,何况我师姐说了,我们这儿不管男女都得参与到劳动中来。」 她一边铁面无私地将不合格的产品挑出来一边继续道:「还有,你之前教我与人为善,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师姐将这份任务交给我我就得对得起她,若是做这么点事情都要欺上瞒下,岂不是与民间那些贪官污吏一样行径?」 「你……」刘修志想不到自己不过好心提醒对方却如此拐着弯儿骂人,不由气得面色涨红。 徐阶连忙规劝道:「罢了罢了,这么点儿小事儿不至于,郑道长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郑窈瞧了瞧他,突然不屑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明明知道谁对谁错,在中间和什么稀泥?身为他的好友,连当面帮其纠正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以后还要考科举当官,也不知道师姐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徐阶愣住了,半天,嘆了口气,对着郑窈鞠了一躬,「郑道长说得有理,在下受教了。」 郑窈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活计干完,这时候远处传来几声钟响,女人们纷纷放下工作出门向西走去。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们俩跟我来吧,师姐可能也在食堂。」 两人刚轮番被怼,如今恰是忸怩的时候,不过郑窈却不管那个,毕竟她以前在豹房连见到正德都不怎么搭理,直接抬腿便走。 徐阶刘修志见此连忙跟上,等到了食堂,二人又再次被震到了。 「你们连吃饭的地方都用了玻璃窗?」刘修志忍不住估算起这得多少钱的。 郑窈踮起脚四处张望了一下,马上就注意到正中央有一块儿明显空了出来,而在那里,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纤瘦女子正笑着与身边人说着话。 「师姐!」郑窈顿时笑了出来,不过与平时的冷笑嗤笑不同,如今倒是能看出由衷的喜悦。 女子抬头,循声望去,一张秀美清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阶与刘修志呆在原地,他们是听说过冼如星岁数不大,但也没想到是这般模样。不过两人刚被郑窈刺过,如此倒是不敢表现出什么异常,只乖乖地跟在后面。 冼如星素来机敏,只一搭眼便能瞧出几人之间气氛不对,不过也没怎么声张,笑着招唿他们坐下。 郑窈恭敬地向其汇报最近的工作,重点还是讲了糖厂这边:「最近咱们设备升级了一番,生产出来的白糖已经越来越好了,伙计们干活儿也麻利,我好几次抽查都没发现问题。但是白糖质量这么好,我听赵师姐讲,收益还是那些钱,半点都没变多,这是为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市场饱和罢了,」冼如星摇头,明朝人口就这么多,想要再加一把劲儿还得是出海,最起码也要开闢路上丝绸之路,也不知道塞纳斯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中亚地区可也是吃糖的大户。 冼如星沉思许久,直到听见一阵轰鸣声方才回神。 刘修志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他一早上因为太兴奋没怎么吃东西,如今身处食堂,香味直往鼻子里窜,立刻就有些忍不住了。 「唉,是贫道的疏忽,郑师妹,你先带这位公子去打饭,我刚好有些话想与徐公子说。」冼如星歉意道。 郑窈点头,拽着刘修志离开此处。 等就剩下冼如星与徐阶二人后,周围一下子显得冷清起来。 「徐公子,听说你一直想见我?」冼如星先开口,对着明显有些紧张的徐阶温声道。 「是.是。」徐阶咽了下口水,「在下长久以来,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如今到了京城,关于真人这一路的见闻都记在心中,我觉得,真人能替我解答。」 「哦?」冼如星来了兴致,双臂交叉依靠在桌子上,「说说看吧,不过倘若是科举方面,我可帮不了你。」 「不是科举,」徐阶连忙否认,因为他是进京赶考的,自然担心旁人因为自己与冼如星交往而说他攀附权贵。 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徐阶缓缓道:「想必真人也知晓,我乃是聂豹的弟子,心学一派的传人。」 心学作为儒学的一门学派,在南宋期间还是勉强能跟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不过到了明代,理学成为官方指定学说,朝廷大部分都是理学弟子,学术气氛极为沉闷。 直到王守仁的出现方才有打破这一现象的契机,此时的阳明先生已经五十岁了,他的心学理论基本完成,如今正在老家稽山书院讲学,并且打算自己也创办一家书院传播心学。 「年初的时候,师祖的父亲病逝了,所以现在他正在老家守孝,根本出不来,之前在下与真人讲能帮着引荐,其实有夸大的成分。」徐阶说得小心翼翼。 「无妨,此事以后再说也行。」冼如星笑着摇头,见徐阶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为了王守仁,但事实上她也想当面看看这位歷史上在嘉靖末期唿风唤雨的首辅老爷。 徐阶谢过冼如星的大人大量,接着又道:「说实话,刚接触心学的时候,我自是十分兴奋,我师祖的『知行合一』简直说到人心坎上。实不相瞒,家父也是官场中人,虽然只是个微末小官,但我跟着他,从小见惯了那帮光靠嘴上说大道理,实际上却碌碌无为的蠢人。其中不乏读过圣贤书的,我曾觉得,他们之所以这样,一定是学得道理不对。」 「后来跟着师父接触了些心学的门人,虽然比之前那些蠢物要好一些,但本质又似乎没有差别。真人或许不知道,其实沿海地区不少人在偷偷倒卖您生产的这些东西,不少人已经将白糖香水之类的偷偷卖给外国商人。」 「那些外国商人,明明可以过上安逸日子,却依旧坐着船到处跑,几年前弗朗机人曾来过江浙一带,他们靠着航海占领了许多领土。我当时不解这帮人为何要这样做,莫名觉得十分烦躁,还特意问过师父。师父只告诉我,心外无物,倘若自己不去看,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徐阶看着冼如星,眼中透露着迷茫,「在见到真人这边后,我觉得你和那些弗朗机人很像,如今朝廷都说您不过是行商贾之事,可是为什么,我见到的反而是一个生生不息.变化日新的世界。」:,m.w.,. 55. 第55章 开眼 其实早在元朝时候,中国东南沿海一带的贸易就已经十分繁荣了,不过那期间内部矛盾过于尖锐,所以只设立了市舶司,实际上并未有十分有效的管理。 可如此却反倒方便了民间自由贸易,等到明立国之时,沿海百姓几乎家家都以出海为生。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日本社会动盪,大量浪人武士沦为倭寇骚扰大明,朱元璋曾经因为不胜其扰设立了海禁。开始的一二十年倒是还算严格,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松懈。 徐阶所在的松江府,几乎是全大明最繁华的地区之一,里面的外国人自然也不会少了。若是以前还好些,最近几年先是弗朗机人远渡重洋,接着又是冼如星研究出了许多新鲜物,刺激得走私生意愈发猖獗,松江府要比以前热闹十倍。 如此一来,不少读书人也就更有机会同外国人们交流。若是普通人,不过是看个新鲜。但徐阶不同,他乃县官之子,本身接触的东西就要比旁人多一些,再加上受心学引导,讲究知行合一,对藩人们产生了好奇之心,便亲身去探究,结果越了解就越是心惊。 「那些番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不光是只有大明与蛮夷狄戎,还有欧罗巴.亚细亚.阿菲利加……等许多地区,像欧罗巴,听说那边的人也丰衣足食,能读书绘画,过得不比我大明子民差。现如今像弗朗机等国更是研发出了能远渡万里的坚船,这帮人也未曾学习过四书五经,未曾蒙过圣人教诲,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呢?」 还有句话他未曾明说,那便是倘若有一天,弗朗机人真的打赢了大明,那是不是说他们所学的那些东西通通是无用的? 冼如星看着眼前的青年,从他身上,似乎瞧见了几百年后,晚清末期知识分子身上的迷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收起漫不经心,冼如星坐直身子,正是道:「徐公子,你的这点,在下只能简单陈述一二,所说的都是我一家之言,若有不对之处,还请见谅。」 「真人请讲,」徐阶连忙道。 沉思片刻,冼如星缓缓开口:「对于我大明所学的那些诗书,自然是有用的,不过,这世上有用的知识也不光是这一种,就好比外界人说我弄得这些奇技淫巧,用好了也不必圣贤书差。」 见对面青年不解,冼如星就简单给他举了个例子,「就好比秦灭六国,其中所依靠的有商君提供的法家理论,有秦朝几代人的积累,有始皇帝君臣的能力,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我们所看不见的是,战国时期铁器牛耕开始使用,秦国相对于六国地广人稀,有大量的荒地待开垦,正是因为当时提高了农业产量,所以秦才有粮食发动战争。工匠们研究农具,又何尝不是一种奇技淫巧?」 徐阶倒是头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讲七国之战,不由陷入思考。 冼如星继续补充道:「你瞧着弗朗基人离乡背井,在船上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却不知道他们横渡大洋,发现了新大陆,那里不光有大量的金银矿,还有许多新作物。」 女道士谈性上来了,从会喷火山的格林兰岛讲到神秘莫测的玛雅文明,徐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一个类似《山海经》的奇界,一时间激动万分。 两人说了许久,直到午饭时间结束,附近都没剩几个人了,徐阶突然开口道:「真人,既然你口中的『技术』这么有用,那为什么我大明不去学习发展呢?」 冼如星:「……」 这可问道她了,李约瑟难题即使是现代社会学家都不能百分百完美解答,事实上,不光是中国,阿拉伯.伊朗.印度……许多歷史上辉煌过的民族都陷入这个泥沼。总体来说,倒也不是大明陷入停滞,而是欧洲抓住机会实现了飞跃。 冼如星斟酌许久,小心翼翼道:「徐公子可曾见过老虎?」 徐阶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到这儿了,点点头,「见过几次。」 松江府乃商人聚集之地,这时候华南虎还有许多,徐阶在市场上见过不少人卖虎皮虎肉。 「虎乃是百兽之王,不可谓不威勐,它们千百年来生活在雨林,幼时随母而居,长大后独立,之后或夺领地或死亡,周而復始,没有尽头。」 「如今的大明,不,哪怕任何朝代,只要出现在这片土地,都会像那只勐虎一样。」 因为这套封建制度已经持续了近两千年,只会越来越娴熟,因为不适应这套制度的人在这两千年里都已经被淘汰,留下的都是十分接受,最终形成人们所说的民族性。 「那……」徐阶面色苍白,这么说来大明岂不是没救了? 「那倒也不是,」冼如星摇头,「只要有足够的资源,一样有机会进入下一个文明。」事实上,假如欧洲没有发现美洲新大陆,也同样跳脱不开农业社会的桎梏。 「所以,我们想要发展技术……」 「需要一场战争,」冼如星话没说完,徐阶突然开口打断,神色坚定道:「我们需要一场对外的大战!」 冼如星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啊,假如战争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元前朝是怎么亡国的?」 徐阶语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利益才对,」冼如星嘆了口气,「只有将底盘做大,国家发展才有驱动力,这也是我与陛下一直想开海禁的原因。」 徐阶听得热血沸腾,本身就是容易上头的年纪,此时直接「腾」地一下起身,向冼如星躬身道:「只要真人发话,小子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冼如星:「???」 不是,我刚才提了嘉靖,你说的时候只说我算怎么回事儿,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咱俩不都得遭殃。 冼如星有些无语,也充分体会到对方如今还并非那个在官场上叱诧风云的老油条,还保留着愣头青的一面,于是安抚地笑了笑,温声道:「徐公子有为国尽忠的这份心是好的,那贫道就祝你前程似锦,春闱高中。」 「是.多谢冼道长。」徐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嘴瓢了,红着脸站在一边,「今日劳烦真人解决了小子心中疑惑,我也知道自己改怎么做了。」 冼如星摇头,像徐阶这种在这个时代懂得开眼看世界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比大熊猫都珍贵!所以对其有耐心些也是应该的。事实上,这些话她都不能与朱厚熜说,因为倘若真发展科技,进入工业文明,那么势必会对封建皇权造成一定冲击。虽然她与朱厚熜相识多年,但冼如星向来不愿意去做那挑战人性的事,目前还是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徐阶走后,两人保持着书信联繫,最开始还算写的挺多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会试越来越近,考生也开始忙碌起来,于是渐渐固定发展为半个月一封。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十月末,京城就已一片银白。百姓们有些被寒意打得措手不及,但好在冼如星提前与朝廷那边打过预防,煤炭储存了不少,京城总体物价还算平稳。 京城这样温度,自然是是没办法种地了,于是在经过反覆研究,冼如星打起了制造温室的主意。 其实早在汉代就有反季蔬菜,不过那时候大多採用的方式是通过引进温泉热水,使得室内温度达到一定标准,种植的也大多是韭菜大葱这些好生长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冼如星既然研究出来玻璃,虽然只是个半成品吧,好歹也要用上。于是便在西苑修了好几个暖房,暖房上用了许多大块玻璃,内里还有地管导热。优点是可以充分利用太阳能,使得这种暖房用到的资源不是很多,缺点是晚上内外温差太大,玻璃质量不行有炸裂的危险。 好在皇宫别的不多,就人力多。冼如星专门找了几个小太监伺候暖房,自己掏腰包给他们加了赏赐,要求便是每到太阳落下就要用棉被将房顶的玻璃盖住,如此便解决了问题。 冼如星不光在里面种了黄瓜.扁豆.西红柿等蔬菜,甚至还有一些水果,因为伺候得精心,作物生长得非常好。然而朱厚熜不知道抽哪门子疯,非得跟她要一个温室种花,因为一直纠缠,冼如星没办法,最后只能点头应下。如今皇帝出没的地方,到处春意盎然。 冬天一到,负责干活儿们的宫女太监难免有些辛苦,虽然如今已经广泛使用棉花,宫女太监们的冬装也算能按时发放,但平日里干活儿依旧是冻得手脚冰凉。对此冼如星特意与朱厚熜提了,嘉靖虽然不怎么在意这些,但他心里清楚,女道士还是非常希望自己能维持一个「仁君」的形象。于是大手一挥,直接跟冼如星到皮革加工厂订购了一批手套耳包,专门给那些常在外面劳作的宫人。 果然,得此消息的冼如星十分欣慰,特意按照成本价出售。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非常感念圣恩,平日里做什么都戴着。如此一来,倒是流传到民间去了。这些东西用料足,价格也不算贵,家里好一些的百姓都能负担得起,一时间工厂订单激增,冼如星没办法,只能又僱佣了一批女工人。 现在大家都知道最近新开的工厂俸禄高,管吃管住不说,里面还经常有人教算数写字,不少之前畏畏缩缩的瘦小丫头进去不过一年,不光高了胖了,连说话也变得有条理起来。于是不光是贫苦人家,就连中产也想将女儿送进去。 对此冼如星也没办法,她这还处于创业初期,没办法吸纳所有人,只能让负责人事的赵思露酌情录用。 这日,朱厚熜下了早朝,面色十分难看,有个不开眼的上书说紫禁城乃皇家重地,宫人们都代表皇室颜面,如今穿戴怪异,不符合天家威仪,要求皇帝取消那些手套耳包。 嘉靖听完直接就将手里的奏摺扔到那人头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脸面竟然要那些奴婢阉人们去代表。况且自己好不容易在冼如星面前表现一回,现在形势大好,竟然有人拆台,如何能不生气! 他现在江山稳固,即位一年多,大明风调雨顺,连税收都比之前增了两成,正是威仪渐重的时候,就连杨一清等重臣有时候都要顺着来。好在朱厚熜气归气,并未失去理智,训斥一番也就罢了。不过即便如此,少年心情依旧不好。 见此情景,路过宫人无不低头侧目,生怕触怒龙颜。朱厚熜就这么大步向前走着,临到干清宫拐角,突然与人撞了满怀。 「哎呦——」 他刚想训斥,突然听见道熟悉的声音,顿时面色大变,连忙将伸手将对方扶正,紧张兮兮道:「怎么样?疼不疼?」 「撞得不疼,你捏我捏的好疼啊。」对面冼如星皱着脸,这孩子手劲儿也天大了。 朱厚熜下意识松开,面色有些微红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下次走路一定看着点,不过你怎么过来了,这阵子不是忙于跟那个酸儒写信吗?」 说到此处,他语气带着几分哀怨,虽然冼如星在回宫后第一时间就与他提了徐阶的事儿,朱厚熜也知道对方确实是个人才,但见冼如星如此上心依旧忍不住心中泛酸。 「徐阶要都是酸儒,那……唉,好了好了,不提他不提他。」冼如星见少年面色变了,挥挥手表示结束话题。 「我来是想跟你说,温室里又採摘了一批菜,要不要一起吃火锅?看你这样是不吃,那我回去了。」冼如星抬腿就要走,然而才两步就被朱厚熜拉住。 「谁说我不吃,下了朝正饿着呢,走走走。」说罢自己闷头前进。 冼如星在后面偷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火锅起源于商周时期,那时候加热青铜鼎之后往里煮东西可以看做火锅的雏形,到了明代,吃火锅已经变得十分普遍了。太.祖朱元璋比较节省,宫里很少有金银器,但唯独火锅用的银锅铸有好几个。 因为某人不能吃辣的,冼如星汤底用的是普通菌汤,御膳房将冻好的羊肉切成薄片,一盘一盘地呈上来。这次的羊肉也是从草原上选购的小羊羔,肉质十分细嫩,膻味也轻,冼如星与朱厚熜两人一连吃了四五盘。 作为一个现代人,吃火锅当然要准备调料,于是芝麻酱.干碟油碟通通备齐。除此之外还有鸭肠鸭脚各种蔬菜,冼如星还向小皇帝推荐吃什么时候蘸什么料,朱厚熜也算大开眼界了,从来没想到一个火锅还有这么多讲究。 「你觉得鸭肠鸭脚怎么样?能接受吗?」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冼如星突然开口问道。 「嗯……」朱厚熜迟疑了下,慢吞吞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肉。」 冼如星翻了个白眼,「得,问你等于白问,吃东西挑三拣四的。」 「不是,鸭子身上之所以长那么多肉,不就是为了让人吃的吗?」朱厚熜有些不服气,「我没见过哪家吃鸭子只吃鸭下水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冼如星抿嘴,无奈解释道:「鸭肉我当然也要卖,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烤鸭吗,炉子都建好了。但是这些鸭下水也不能浪费不是,就是不知道京城百姓习不习惯吃这些东西。」 朱厚熜听乐了,「怎么好好的突然间跟鸭子过不去了?」 「主要还是为了鸭绒,以后打算用鸭绒做点衣服试试。」冼如星闲着没事儿算了笔帐,以后极端天气越来越多,大明对冬装的需求绝对会持续上升。虽然这时候受限于面料,做出来的鸭绒衣肯定没有后世那么保暖,但已然是一种最方便便宜的产品,大不了就是穿的时候掉毛呗。 民间其实就有塞氂牛毛.鹅毛制成冬衣的,所以朱厚熜听了也没太吃惊,不过对于冼如星能如此充分利用每一处资源的手腕感到自豪。想到这里,小皇帝文青病发作,起身去到不远处的桌案,将摆放的月季花拿起来,之后一边向冼如星走来一边吟诵。 「犹如妇好重出世,恰似易安才似山,仙师,你真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朕今日就以鲜花赠巾帼,待之后再赋诗一首,以后就挂在你的钦安殿!让所有人都看见!」 冼如星:「……」虽然是在夸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此事的朱厚熜总她想起那个狗头叼玫瑰的表情包,看见月季凑过来,连忙往后缩了缩。 「别拿花冲着我,我怕沾到口水。」 「什么口水?」朱厚熜不解。 「你不知道吗?为了保持花型好看,持续的时间长,每天温室那边剪下来的花都是还没盛开的,最后要宫女太监们一朵一朵用嘴吹开。」冼如星帮着科普。 于是真·洁癖的嘉靖皇帝瞬间就僵住了,想到自己有时候心情好还去嗅两下,就觉得鸡皮疙瘩爬了满身,连忙将月季扔到一边,还让黄锦将屋里所有的花全撤下。 「干嘛这是?多浪费啊。」冼如星无语,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地非要种花来着。于是弯腰将月季拾起,有些心疼道:「这有什么啊,摆着也不碍事儿,你还不跟人唿吸同一片空气了?再说了,你不知道温室那里前面是烧火通热的炉子,后面是大粪缸吗?」 「哐当——」少年手中的茶杯应声落下,他看着冼如星,颤抖道:「后面是……什么?」 「粪缸啊,」冼如星回答得理所当然,「用来装肥料的,不过你放心,那些都发酵过,不会直接……诶?你怎么跌倒了?!来人啊!陛下晕过去了!!」:,m.w.,. 56. 第56章 道士下山 且不说冼如星之后如何安慰脆弱的小皇帝,单说鸭货的推行,实际上并没有冼如星想的那般容易。 主要如今北方就没有吃鸭子的习惯,南方水系河流多,所以自古以来养鸭子的就比较多,而北方干燥,更适合养鸡,再加上这个时代物流不方便,即使是在首都,鸭肉也不便宜。 价格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冼如星毕竟有足够的钱,只要扩大养殖,有信心将成本降下去,但百姓们不认倒是个麻烦。对此冼如星只好参考上辈子的看到的,尽量将鸭子餵得肥肥的,然后找大厨精心烹制,尽量先将口碑打出去。 正当她这边埋头于养殖场之时,宫内突然传来消息,说西苑那边玄一道人与夏言吵起来,最后甚至发展到动手了。 冼如星呆了呆,旋即立刻跑到豹房。 才到门口,便看到赵似露焦急地站在那里,见冼如星来了,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没看住。」她整日在这儿待着,结果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儿,作为负责人自然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冼如星拍了拍赵似露的肩膀,边往里走边开口道「这种话之后再说,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儿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不是打架」赵似露欲言又止,两人才进院子,便见夏言坐在台阶上,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满脸怒意,而玄一则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抱着膀子面色不善。 「是夏先生单方面被揍。」 冼如星「你们大明官员怎么回事儿。」 两人刚进来,玄一立刻飞奔上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声道「冼师侄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有人要拆了豹房」 冼如星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发问,胖老道继续道「师侄来评评理,这姓夏的本来就是你请来教书的,结果现在竟然挖起咱们墙角来了,豹房如今可是为陛下办事儿,这这这必须得治他个大不敬啊」 说完,老头儿还似模似样地哭了起来。 一旁的夏言没想到这世间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气得倒退两步好悬没站稳,「学生想跟着我读圣贤书有什么不对就你是在为皇上办事儿,难道我就不是吗再者说,你对这些弟子也不好,现在他们有了更好的前程,就非得吊在你这棵树上」 最后表示玄一殴打朝廷命官,他现在就要去找皇上参其一本。 冼如星面色微变,这种事儿闹大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整个豹房,于是连忙开口道「哎呀,夏先生额头怎么又流血了似露啊,快去给先生重新包扎,多上点儿药,包严实点儿」 赵似露会意,立刻拽着夏言往屋里走。冼如星则挥挥手,让围观之人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带着玄一道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 玄一还在抹眼泪诉说着委屈,冼如星无奈抿嘴,「差不多得了,再演就过了啊。」 「哎呦,这不是担心给您惹上事儿吗。」玄一嘿嘿一笑,利落地直起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冼如星挑眉,「现在知道是给我惹事儿了夏言官位虽小,但也是在陛下面前挂上号的,你动手之前就没好好想想一大把年纪了脾气这么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害,谁知道那小子挺大个头儿身子骨那么虚,师侄你去找个人问问,我当时其实就推了一把,他自己没站稳头磕到桌角,现在倒讹上我了。」玄一也很郁闷,他走南闯北是有真功夫傍身的,自然是不能跟个文弱书生动手,然而谁能想到会出了这种意外。 相比于初出茅庐,性格耿直刚毅的夏言,老油条玄一心眼多得不行,晓得此事对自己不利,于是干脆撒泼打滚胡搅蛮缠,总算拖到冼如星过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冼如星松了口气,如此倒也不算太难解决,旋即又问道「你俩又在吵什么他说什么领着人走」 提到此处,玄一则明显郁闷了许多。原来嘉靖本是派夏言和张家两人来这儿帮冼如星提高员工素质,张家还好,平日里按部就班地教书,到了点儿就下班回家。但夏言却是个直肠子,他觉得既然陛下将事情委託给他,那自己就一定要办好。再加上他今年都三十来岁了,还是个微末小官,非常渴望做出一番事业来,于是便全力投入到教学事业中来。 结果教着教着,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少好苗子。 其实这点也可以理解,豹房的这些小道士都是从王府就开始跟着冼如星的,本身接触的知识就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再加上吃好睡好,思维活跃,学习速度快是应该的。 夏言本身自己也是神童,不忍这些道童们被埋没,于是便问他们要不要离开这里去书院念书,以后当官报效朝廷。 说实话,也不怪这帮小道士心动,毕竟古代士农工商的思想还是十分根深蒂固的。再者玄一老道虽然护犊子,但很有些封建大家长的架势,无论徒弟做出多大成绩,平日里都以训斥为主。而夏言虽然严肃,却春风化雨,有问必答,时间一长,难买人心浮动。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冼如星觉得有些棘手,她自然是不能怪玄一,毕竟人家也是给自己打工,而古代讲究「父子相传,师徒相授」,对方管教弟子也无可厚非。但对于豹房这帮道人们,本身每个月领的工钱就高,做出成绩来又有奖金,毫不夸张的说,这里面很多道童现在已经可以在京城安家置业了。豹房里吃穿不愁,每天只有无休止的工作,缺乏刺激,想离开是正常的。 于是她冥思苦想后,总算是得到个解决办法。将所有道人们聚集到一起,看着一张张满怀心事的面孔,开口道「我知道,对于你们有些人而言,这里已经待着腻了,想要去奔赴远大前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走读书考科举这条路,那么多儒生五六岁就开蒙,结果临老了也没混上个官身,你们被夸几句就这么自信」 道人们面色微变,几个机灵的当即表示自己对冼如星忠心耿耿,愿意一辈子为其效力回报恩情。 冼如星寻了张椅子坐着,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们给我干活儿,我付工钱,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也知道,大家其实都是遭了灾才选择出家当道士的,若是放在普通地方,有了钱说还俗也就还俗了,人往高处走嘛。不过你们这几年接触了不少豹房的机密,这么放出去别说是我,就算陛下也不会答应。这样吧,我给大家指条明路。」 说着冼如星就将朝廷打算升级营缮所的事儿讲了一遍。 「我也不瞒大家,关于营缮所,陛下是打算让我来负责的,因为同样是官,自然也需要考试,我准备了一些所学的书本,打算印后派发给各地。你们要真想出去,就好好读书,争取考到营缮所,真有那么一天我保证不拦着。但倘若考不上,那边老老实实留在这儿收心干活儿。若继续这样,耽误了工作,那便把位置让出来,有的是人等着,听明白没有」 冼如星难得沉下脸,下面道士集体点头,噤若寒蝉,没人敢讲话。 等事情结束后,冼如星又去安抚了夏言,总算是将人按住,方才卸下包袱,转头去找了嘉靖,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把夏言调走吧。」 朱厚熜此时正在翻看奏摺,听到冼如星这样讲有些幸灾乐祸道「咋了,你也受不了那傢伙了啊。」 冼如星嘆气,把豹房发生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为了培养这批人花了多少心血,他可倒好,差点儿给我连锅端了。」 但说实话,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夏言。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眼界思维,就像当时夏言提议海禁,站在后世的角度,大家自然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倘若真的身处于歷史中,很难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 虽然与夏言接触时间不长,但冼如星还是比较相信这位的人品的,不光因为史书上记载他因为极力支持收復河套最终被严嵩构陷。更主要的是即使再教书岗位上,夏言依旧不畏强权,见到哪里有不公平的事儿拼了命向皇帝上书,真正做到清正为民。 「他这样的人,放在我那儿实在是浪费,最适合的便是去都察院当个纯粹的谏臣,之前陛下担忧张家兄弟会对其不利,现在他俩恨不得窝起来,短期内也不会惹事儿,该是将其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了。」 张鹤龄张延龄前段时间在大街上跟人起冲突将对方揍了被言官象徵性地参了一本。百官们原以为这么点儿小事儿陛下不会太认真,但是朱厚熜记恨着张太后逼自己选秀,想到当时自己尚未明确心意,万一稀里煳涂真答应了,那他跟冼如星不是就这么错过了。于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狠狠罚了张家一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现在听到女道士这么说,才不情愿道「好吧,那我给你换个人就是了。」 接着又有些不爽地表示,冼如星也未免太好说话了,豹房那帮道人那样不安分就那么放他们走。 冼如星笑了笑没回话,自己的生意能有现在的规模,其实也离不开那帮人的努力,许多东西她只不过提了个雏形,结果道人们竟然真给捣鼓出来了。如此放到现代也算是个专家,她想要推动工业发展,首先自己就得尊重知识,对于真有能力的人,给予一定的自由度也是应该的。 不过嘛,按照冼如星的预想,怎么也要一年后才进行这项计划,结果现在就有人坐不住了,反骨确实重了些。 冼如星杵着下巴陷入沉思,最后得出结论。 决定以后再培养人还是优先考虑女的,这时代男子的晋升通道还是太多了,只要有了资源,哪怕离开冼如星也能生活得很好。而女子则不同,在跟着自己取得了一定地位财富后,她们一定会更加紧密地追随。就好像之前在豹房接受的那批宫妃,有一个算一个,都对冼如星忠心耿耿。因为她们知道,能给自己这一切的也就只有冼如星。 好在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自打嘉靖即位后,民间的风气松动了许多,而冼如星自己也将名气打出去了,想必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来自己手下工作。 前途一片光明,冼道长很满意。 57. 第57章 逃 既然打算将营缮所之事搬上日程,那么冼如星就得马上开始行动,不然倘若消息走漏出去,不免有其他人想要横插一脚。 虽然对着豹房那帮道童们气定神闲,但实际上冼如星心中也没什么底气,主要已经穿越多年,上辈子学校里的那些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她刚刚到大明的时候,因为担心这点,倒是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整理写下来过,但那些知识毕竟偏实用,现在想要教人,只能从基础开始。 万幸的是,冼如星这个人稍微有些囤积癖,上辈子那些高中初中课本一直都没捨得扔,如今倒是方便了许多。 对于营缮所冼如星考虑得很清楚,首批选到里面的,很难完全达到自己的要求,所以第一版教材要做到简单易懂,最后经过冥思苦想,她决定考试内容分为理论与实践。指定教材包括《算学》.《科学常识》与《基础物理》这三种。 其中算学最难,大部分都选自《算经十书》,同时也介绍了些阿拉伯数字的使用,既然不能拔高,那么冼如星希望尽量选出些基础扎实之辈。 剩下的《科学常识》包含了的东西很杂,基础化学世界地理甚至人体医学都有,主要就是死记硬背,起到一个开眼界的作用。 最后《基础物理》算是冼如星编写最认真的,这个东西浅了没用深了又不好理解,冼如星挑挑拣拣,耗时一个月,总算初步成型。 当撂下笔的那一刻,冼如星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摇摇头,带着三本书,去找朱厚熜,让他先学一遍。 「我也要学?」朱厚熜惊讶道。 「自是要学。」冼如星回答得理所应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这么关键的东西,陛下要是不了解,被人煳弄了怎么办?况且吧,假如要是再有找事儿的,我到时候也有说辞,毕竟皇上都检验过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朱厚熜挑眉,「哦,我说呢,原来是拿我来堵住旁人的嘴。」 冼如星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少说废话,赶紧坐过来。 少年乖乖照做,两人开始一起翻看书本。 不得不说,朱厚熜虽然大多数时候脾气都有些古怪,但脑子还是很聪明的,算学这些基础的,不用教也学得很好。至于其他两本,虽然有些震惊于里面的知识,可依旧吸收得飞快。 「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咱们脚下踩的是一个球?」 冼如星点头,「对啊,这个时候弗朗机有个叫麦哲伦的人应该差不多完成了环球旅行,咱们确实是在球上,之所以不掉下去是因为一种叫引力的东西。」 朱厚熜听得似懂非懂,旋即又看向冼如星描绘的简易地图,半天,幽幽嘆了口气,「原来大明才只有这么小啊。」 「啊?我记得早在几年前便有类似的地图传进来,王府书房好像还挂着一份,虽然没有这个详细吧,但按理说你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冼如星不解。 对此朱厚熜表示,知道归知道,但他一直将那些当成《山海经》一样的东西,只以为是番人们自吹自擂,不光他这么想,大明绝大多数人也都这么想。 「如此看来,夜郎自大的反倒是我们了。」少年苦笑。 冼如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一切都还来得及。」虽然西方开始了大航海,但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大明依旧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后世学者也曾说过,嘉靖到万历年间,就是中国最适合发展的时期,而冼如星之所以如此努力,也正是为了避免后世的悲剧。 朱厚熜点头,两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直到某日冼如星收到了徐阶的邀请,说对于那三本书自己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一直积攒着,希望真人能帮忙解答。 徐阶一直被冼如星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对此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便请了天假,让小皇帝自己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对此朱厚熜自然是不高兴,但又想不到该如何应对,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干清宫生闷气。 周围太监宫女见皇帝面色不对纷纷目不斜视,尤其是谷大用,特意跟黄锦打了声招唿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他一个人御前侍候,直接脚底抹油开熘。 对此黄锦有些不屑,暗道没出息的东西,当奴婢的关键时候不能替主子分忧,那要你来干嘛。最开始对方起势,自己还担心过一段时间,如今看来,根本成不了气候。 想到这里,黄锦主动上前,轻声与嘉靖道:「万岁,天愈发凉了,您要不再披件衣服?」 朱厚熜回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突然道:「话说,你在宫外娶亲没有?」 黄锦微愣,之后马上躬身道:「回禀陛下,奴婢不知何人向您谗言,但奴婢敢用项上人头表示!绝对没有!!陛下可以去查,奴……」 「得得得,我就那么一问,瞧给你吓得。」朱厚熜不耐烦地打断,之后又杵着下巴发呆。 虽然后世的剧里经常出现太监宫女对食的情节,但事实上古代太监对食其实是极少的,有歷史记载的也就是唐代几位大太监。明朝立国之后,朱元璋对后宫纪律抓得非常严,规定一旦发现太监对食,通通扒皮处置。如此一来,皇宫里自然人人自危。不过等到朱棣即位,对于在「靖难」中出力的太监大加封赏,不仅给予权力,还赐了好几桩婚事。 这样一来,太监娶亲的风气逐渐蔓延开来。不过黄锦为人最是谨小慎微,即使已经是嘉靖身边第一内侍也绝不肯给人落下把柄,所以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儿。 不过,看皇上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人诬告了,既然如此,跟他打听这个做什么……黄锦心中嘀咕,还未等仔细思考,龙椅上的少年再次开口:「那.那你知不知道,假如说啊,我是说假如,想要让女子倾心于你,都需要做些什么。」 啊?黄锦有些懵,下意识道:「虽然奴婢不怎么懂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想要讨人喜欢,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吧。」 「投其所好?」嘉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冼仙师好像什么都不缺啊,平日里真有什么想要实施的计划,自己也都全力支持,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能让她高兴呢? 此时黄锦也略微反应过来些了,作为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大太监,他自然也清楚圣上对冼真人的感情,不过怎么说呢,黄锦与冼如星也算是合作非常愉快的同事,在拿不准对方心意的情况下不愿瞎说。于是随便煳弄两句,开口道:「这种事儿啊,可急不得,缘分到了就到了。陛下乃真龙之子,九五至尊,做什么事儿都有上天保佑,大可不必烦恼。」 朱厚熜原本正闹心呢,听到黄锦的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对啊,我是皇帝啊,自己如此完美,又跟冼如星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不喜欢自己还能喜欢谁?什么徐阶张阶,跟自己有得比吗? 这段日子朱厚熜实在受够了患得患失,今天这么一刺激,立刻有些上头。看了看天色,想来此时冼如星也回宫了,遂不管那么多,直接摆架去往钦安殿。 到了地方,果然,宫人告知他冼如星早就已经回来了,因为今日车马劳顿,打算先眯上一觉,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叫自己起来,还有公务没处理完。 朱厚熜听见对方这般辛苦,立刻心疼得不行,拦住要进去通报的道童,打算就这么进去等冼如星睡醒再说。 谁知刚推开们,就见女道士伏在案上,窗户开了条小缝,还就那么穿着单衣,顿时大怒,暗道她周围怎么连个得力伺候的都没有,如此着凉了怎么办! 于是皇帝陛下笨手笨脚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要给冼如星披上。 然而才刚靠近,就有些呆住了。 只见冼如星枕着自己两条细白的胳膊,双眼紧闭,没了平日的八面玲珑,在烛火的照耀下,一张俏脸秀美而文雅,眉心的一点红痣更为其增添了分圣洁的味道。 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对方这毫无防备的模样。 少年想到此处,唿吸不由急促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外袍放到冼如星身上,手指碰到女道士脖颈处的皮肤,立刻仿佛被烫了一般缩回去,脸涨得通红。 周围一片寂静,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都凝固住了。 朱厚熜盯着冼如星仿佛上等白瓷一般的面颊,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 两人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唿吸…… 就在即将挨上的时候,朱厚熜突然停了下来,半天,勐地直起身子,对着自己「啪」就是一巴掌! 旋即立刻转身,连衣服都不要了,推开门狂奔出去! 如此大的动静,冼如星自然是醒了,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隐约间好像看见嘉靖抱头鼠窜的背影。 晃了晃脑袋,绝对是这两天书看多了,连幻觉都出现了,刚想让宫人给她打盆水来,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外袍,一时间愣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 再说朱厚熜,离开钦安殿后脑子一团浆煳,直到跑出去老远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黄锦总算追上,气喘吁吁道:「万岁!您这是怎么了!天这么冷好歹穿件衣服啊。」 朱厚熜浑身燥热,哪里还用保暖,他看见黄锦就气不打一出来,怒斥道:「滚滚滚!要不是你乱说话朕也不至于差点犯下大错!仙师至高至洁,岂是我能……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他又想起冼如星到睡颜,再次语塞,脸上先是红得能滴血,遂又变得惨白。 明日对方要是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六神无主的小皇帝再次看向黄锦,「你说,之后该怎么办。」 黄锦莫名其妙挨了两顿骂后也清醒了,所谓的「替主子分忧」绝对不包括这方面!于是直接了当道:「陛下,奴婢是个太监啊,您觉得这种问题问我合适吗?」 朱厚熜:「……」 58. 第58章 西域商人 当田富祥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座巍峨雄壮的城池震慑到了。不光是高耸整洁的城墙,还有外面规规矩矩排着长队的百姓。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面黄肌瘦,他们几乎每个都衣着整洁,脸蛋干净,连说话都仿佛比旁的地方好听些。 不远处,来接他的伙计见其身影,高举的手挥了挥,「东家,东家,小的在这儿呢!」 田富祥眯起眼睛,上前两步,开口道:「你怎么这副怪模样?这是穿了多少层?」 伙计微愣,旋即指了指自己,解释道:「害,现在都流行这么穿,我里面其实就穿了件单衣,这衣服厚显得厚,里面充的鸭绒鹅绒,特别轻,好活动,回头东家你也买上一件。」 田富祥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种衣服确实比大氅轻便不少,不过有个最大的问题,即使能看出来缝了好几层布,也有些许绒毛跑出来。 对此,伙计表示买的时候店家说了,五年内可以给免费充三次毛,如此想来倒也算合适。 「我二十年前曾跟着家中长辈来过一次京城,那时候倒也没觉得什么,结果这才多久,就出了这么多新鲜事物,我倒好像成乡下人了一般。」田富祥感嘆。 伙计嘿嘿一笑,面上难掩自豪,「回东家,现在这京城可不同了,别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是来往菜农都能读懂些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往来无白丁』嘛,主要是识字卡片太便宜了,大家没事儿都拿在手里看看。」 「教化」是一个需要时间的事情,冼如星在初夏种下的果,过了大半年终于开始发芽,在接受知识后,哪怕只是简单认识字,对于整座城市的平均素质都是个巨大的提升。 当然了,主要还是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再加上冼如星那些工厂招收了大量职工,带动了周边的消费,总之大家也是有闲心去做这些。 在进城后,田富祥跟着伙计一路往北,虽然此时正值隆冬,但由于道上一直有专人清雪,路也不是很难走,再加上周围不断出现他没见过的那些新鲜事物,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目的地。 「多宝斋?」田富祥看着上面气势恢宏的匾额,不由感嘆道:「好字,丰筋多力,游云惊龙,这是哪位大家的手笔啊?」 伙计倒是看不太出来什么好坏,听老闆发问,规规矩矩开口道:「回东家,听说这块匾是杨一清杨阁老提的。」 田富祥震惊地瞪大眼睛,「杨阁老……原来也写除了墓志铭之外的东西啊。」 倒也不怪他如此,之前曾说过,大明官员俸禄极低,即使是官居一品,想要靠那点钱养活一大家子依旧是很困难事儿。所以官场上的孝敬往来也就十分正常,不过为人比较清正,不愿意收受贿赂的也有,所以这些官员就难免要发展出一些副业。 比如费宏,他就是靠出书赚钱,出的还都是些关于四书五经的註解心得,作为乡试.会试.殿试都拿了第一的「考神」,他写的书众举子们还是十分追捧的。 再比如杨一清,他的字端方有力,文章辞藻优美,再加上身居高位,所以许多人花重金聘请他写墓志铭。毕竟作为大明重臣,杨一清肯定是要青史留名的,自己要是沾了光也能有姓名不是更好。时间久了,来找其写的人越来越多,杨一清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作为一个极度迷信的福建人,田富祥对此事还是敬谢不敏,暗嘆几句京师老闆心真大,跟着伙计进了这家叫多宝斋的酒楼。 然而才刚迈入,就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在极为宽敞的大厅中央,一根粗壮的柱子立在那里,柱子的四面似乎挂着什么,田富祥似乎在里面看见了几道人影,眯着眼睛向前,对方也同样向前,直到快要撞上了才被伙计拉住。 「东家,这是镜子,您小心点儿,打碎了可老贵了!」伙计连忙将人拉住,不等对方发问,先解释道:「这也是最近才京城里刚流行的新鲜玩意儿,跟铜镜不一样,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 「啊?」田富祥回过神来,看了看镜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人就是他本人。 如此倒也不怪他,主要如今的铜镜做工确实一般,达官贵人的倒还好些,寻常百姓的形制简单,胎质粗厚,清晰度也不行。关键即使这样,铜镜也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不光价格贵,还要时不时花钱保养,所以这时代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子。 周围吃饭的似乎早就习惯了这齣,早都见怪不怪了,看也没人嘲笑,田富祥燥红的脸稍微平復了些。再次看了看镜子,整理了下衣冠,然后颇为羡慕道:「这东西一看就不便宜,此处东家就这么摆了四块在这儿,好大的手笔,这种气魄才是做生意呢!」 「瞧您这话说的,」伙计在旁边笑道:「咱这次来不也是做大生意的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也是,」田富祥听此不由露出笑容,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包厢,推开门后,便见圆桌旁坐了两人。 为首的是位二十上下的女子,容貌修理,就是皮肤微黑,头髮并未像如今大部分明朝女子一般挽髻戴钗,而是用红蓝两色的布巾,布巾上点缀着些许彩色珠宝。在她身后站着的护卫倒是大明装扮,不过同样是黑皮肤。 自打半年前大明与西域开关后,京城中的西域面孔明显多了起来,对于这些人,老百姓们最早还带着几分防备,时间久了,见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做生意卖货后便不怎么管了。 田富祥看着对面异族特徵明显的脸,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女人先开口,冲着田富祥点了点头,「田老闆,吃饭了吗?」 「没.没呢,刚到京城,连口水都没喝就过来了,」田富祥笑了笑。 见状女人也没说什么,直接对护卫耳语几句,护卫应声,转身离去。 「方才我直接订了桌席面,也不知田老闆的口味,不行等下次,再请你好好吃一顿。」女人说话极为爽快,田富祥作为中原人有些不适应,但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在下对吃不怎么讲究,随便来些就是,热丽娜小姐,我主要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热丽娜没说话,此时小二端进来上菜,除了小菜果品,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只烤的色泽明艷的鸭子,厨师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将鸭子上的肉一片一片切下,每一片都肥瘦相间,热气腾腾地滴着油脂。 田富祥想要说的话停在嘴边,他只觉得鸭子肉香直冲大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田老闆,要不咱们先吃?」热丽娜适时地提出建议。 田富祥点头,依照着旁人的指点,用薄如蝉翼的春饼包裹起烤鸭葱丝与青瓜条,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感受着醇厚的肉汁在嘴里爆开,幸福地眯起眼睛。 「这鸭子按理说是我们南方吃得多,像我老家,每逢年节都要吃姜母鸭,没想到如今吃到了这京师的鸭子,别有一番风味啊。」也许是因为吃得好,他看起来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两人一起吃了半只鸭子,又喝了两杯淡酒,方才放下筷子,有了谈性。 「田老闆久日出海,光顾着挣钱,自然不在乎这些吃的喝的,你要是喜欢,我让这厨子去你家里住些日子,等你的人学会了再回来。」 田富祥听她这样讲,一时间有些怔住了,不由问道:「这店是你……」 「啊,这家店是我开的。」热丽娜不等他说完便开口,「如此也回答了田老闆方才的问题,不是问我怎么找上你的吗,无非就是用银子罢了。」 不得不说,有钱还是管用,最起码田富祥此时就被对方展示出来的雄厚财力震撼到了,犹豫片刻,缓缓道:「热丽娜小姐,既然你有实力,那么想必也是知道的,京城里白糖香水厂管得都十分严,我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打通关系。但即便如此,每次运出来的也颇为麻烦。我知道最近大明与西域各国刚刚通关,不少你们那儿的人都磨拳霍霍,实不相瞒,除了你之外,还有两家曾经找上过我,但最后都被我推了,其实就是货品不够,所以你看……」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热丽娜表示以后他有什么,自己全包了,而且愿意在弗朗机人的基础上加价两成,以后他们两家合作,将弗朗机人挤出去。 田富祥还有些犹豫,毕竟做生意讲究信誉,虽然对方钱给得多,但终究是后来的,跟那边毁约是不是不太好。 此时热丽娜在旁边劝道:「田老闆,海上买卖虽然方便,但也是违反你们大明律法的生意,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现在我们西域诸国已经可以和大明自由往来了,哪里好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这倒是没错,田富祥沉思,许久,迟疑道:「这样吧,热丽娜小姐,我还得去与给我提货的商量商量,不若咱们明日约个时间?」 「随便,」热丽娜回答得十分爽快,但同时也提出了个条件,为了确保货源,她要求跟供货者见上一面。 田富祥同意了,双方又说了几句,就此分别。 等确定人走后,门口的护卫小声开口道:「仙师,看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热丽娜」面沉如水,擦了擦脸上的油彩,冷冷道:「怎么办?当然是继续顺着查下去。」 「敢薅姑奶奶羊毛,吃了多少都给我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59. 第59章 pay 自打之前遇到徐阶,听闻对方无意中谈起沿海地区有商人将白糖香水走私给外国人,冼如星就一直在心中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 首先,白糖作为重要物资之一,每一项的进出都有明确的记录,在南方,她有几家固定的合作伙伴,可以说光是大明内部都有些供不应求,根本没道理再卖到海外。 再者说,这两样东西价格不菲,沿海那些国家,真说有能力大规模消化的也就只有弗朗吉人,但弗朗吉人做生意有个特点。可能是因为远渡重洋,成本过高,他们向来只做大宗生意,所以有个别人转卖这种事儿也不成立。 而要是销售没出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就只能是他们供货方了。 冼如星用了好些天时间将最近的帐本拿出来一一过目,最后果然发现几处有些毛病,如此看来吃里扒外的不止一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不动声色地收好帐目,这点其实她其实早就心有准备,毕竟工厂现在上万人,总不可能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倘若现在发作,虽然能将人抓出来,但起不到震慑作用。更何况,冼如星也想知道,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毕竟这么大手笔,可不是随便几个商户能办到的。 于是为了彻底调查清楚,她亲身上阵,化名番商「热丽娜」,约了沿海地区最大的走私白糖商人田富祥,藉口西域想要货物,目的就是让对方引见一番。 如今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 在收到田富祥的邀约后,冼如星照旧只带着陈二狗前往,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邓十一派人在后面跟着,倘若两个时辰后还没信号,直接破门。 田富祥所选的地方位于京郊,看样子是哪个人的私家别院,不过应该许久无人居住,内里有些清冷。 冼如星与陈二狗经由后门进入,在下人的带领下,进到一处偏厅。 田富祥早就在那里等着,身边还有位留着山羊鬍的中年男人。 「来来来,我给二位引荐,这位是热丽娜小姐,京城里那家多宝斋的东家,这位是马总管,我这些年的货都是从他那儿提的。」 冼如星与对方的打了声招唿,马总管上下扫了她几眼,缓缓道:「多宝斋我倒是去过几次,不过没想到竟然是个番人开的,既然如此,你是怎么与杨阁老搭上的线?」 「额……就用钱啊。」冼如星回答得理所应当,「你们大明的阁老为了钱连墓志铭都写了,我让他题块匾怎么了?」 「……」马总管语塞,这么说倒也是。 轻咳两声,继续道:「不过即便如此,在京城盘下这么大个店面也不容易,不知热丽娜小姐背后站的是何人啊?」 冼如星盯着他瞧了两眼,冷笑出声,转头就要离开。 马总管微愣,连忙叫住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马总管,我诚心诚意来给你送钱,你躲躲藏藏找个角落接见我就算了,现在不亮出诚意反而叫我自报家门。要不是你们的冼仙师放出话暂且不跟外国人谈生意,你认为以我的身价会干走私这档子事儿吗!」冼如星深谙谈判之道,不论对面怎样,自己先将气势摆出来。 果然,听她这么说马总管连忙陪笑,「热丽娜小姐误会了,平日里这地方就是存放货物的,结果今天我主家在突然说要在前院宴请客人,担心打扰到他们所以才定在这儿。至于主家是谁,告诉你倒也无妨,皇亲国戚,天横贵溃,这里面的那几家,你就想去吧。」 「难道是……」冼如星皱眉,思索片刻反应过来,故作震惊道。 马总管高傲地点了点头。 冼如星心中暗骂,面上露出一副震惊的神色。之后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原来是那位,既然如此,我也拿出我的诚意,与我结盟之人姓王,同样也是京城里的大人物。」 马总管默默排查王姓的官员,有些疑惑道:「王虽然是大姓,但如今朝堂好像并没有太多,难不成是王琼王尚书?」 冼如星微愣,旋即重重点了点头。同时暗道:王尚书啊王尚书,你说你最近又是撞墙又是死谏,怎么旁人遇到事儿还是第一个怀疑你,属于「一日为贼,终身是寇」了。 马总管松了口气,既然有了名字,日后要验证就方便多了。 这时候田富祥站了出来,努力打圆场道:「哎呀,把话说清了就好,大家做生意讲究一团和气,晚上我做东,请二位吃饭。」 看了看他,马总管突然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从后面站出来两个大汉将其按住。 「既然我们俩都见面了,那中间经手的人越少越好,你说是吧,热丽娜小姐。」 马总管笑眯眯地将一把匕首递了过去,意思很明显,是时候交个投名状了。 田富祥呆了呆,之后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马总管!咱们可是合作伙伴!!你不能这么对我!!」 「快把他嘴堵上,吵死了。」马总管厌恶地皱起眉,像这样的商户,他想找几个找几个,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旋即又看向对面两人。 冼如星嘆了口气,这田富祥脑子确实不好,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对着陈二狗使了个眼色,陈二狗立刻会意,拿起匕首,缓缓像田富祥走去。 田富祥目眦欲裂,拼了命挣扎,无奈双手被反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地抽搐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丧命的瞬间,陈二狗突然暴起,狠狠刺了护卫们两刀,虽然不至要命,但也算将田富祥解救出来。 冼如星看准机会,狠狠给了马总管一脚,成功将其踹翻在地后,三人转身就跑。 马总管没防备,疼得直叫,回过神立刻召集护卫,让他们去追。此处别院虽然看着空旷,但其实暗藏的人并不少,对方就三人,他就不信抓不住了! 马总管面色扭曲,心中盘算着逮到他们要怎么折磨,同时低声对旁边人道:「别闹出太大动静,小心惊动了贵人。」 手下应声,然后带着几队人马前去追。 冼如星三人一路狂奔,很快,田富祥就跑不动了,他今日受的惊吓太大,腿脚早就软了,全靠陈二狗支撑。 冼如星感受到后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当即对陈二狗道:「你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去引开他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可是……」陈二狗犹豫起来。 「没有可是,我的本事你还用怀疑吗?出去后直接领邓十一过来,到时候我再与你们汇合。」冼如星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 陈二狗咬牙,架起田富祥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远了,冼如星故意弄出点动静,果然,护卫们被她吸引,顺着声音奔来,眼看都要就要抓住。 突然,冼如星一个闪身,躲进空间里。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护卫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呆立在原地。 …… 京城,万梅园。 朱厚熜面无表情地坐在最中央,眼前的歌舞似乎不能勾起他丝毫兴致,打了个哈欠,不自觉神游天外。 一边的蒋太后看出儿子有些无聊,于是主动挑起话头道:「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么片地方,难为昌国公有心了。」 张鹤龄连忙躬身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此地原本是前朝一宰相故居,听闻其素来喜梅,在家里栽种了不少,不过因为太偏,一直名声不显。前两年小弟花钱买下,特意不让人居住,就为了这些梅花能肆意生长。如今能博太后公主一笑,也算是值了。」 之前他和弟弟张延龄因为侵占百姓土地被夏言攻击,虽然最后没什么事儿,但也老实了一阵子。最重要的是,老张家终于意识到当今圣上并不待见自己姐三个。认清这点着实令他们坐立不安,虽然先帝正德也不喜欢他们,但是张鹤龄张延龄毕竟是他亲舅舅,最大的处罚无非就是训斥两句,但嘉靖与他们可毫无关系。再加上张氏树敌颇多,现在张太后还勉强能护住两个弟弟,万一张太后都倒了,那张氏岂不彻底被清算。 想到这里张鹤龄坐不住了,在与姐姐商议后,藉口给永静长公主过寿辰的藉口,将皇帝一家接到别苑。 不得不说,这点算是掐准蒋氏的心思了。福安如今也是个出家人,出家人过生日虽然不犯戒,但道士讲究清净无为,一般不张扬倡导这种俗事。可能是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原本福安年纪小,每年过寿辰也就是家里人聚一聚,但现在真不能办了,蒋氏怎么想怎么难受,愈发觉得对不起女儿。 张太后看出她心中所思,特意与其套了一阵近乎,最后适时提出邀请,朱厚诚不愿意扫了母亲的兴,再加上最近心情烦乱,于是便也跟着来了。 张氏兄弟抓住这个机会,将珍藏多年的佳酿都翻了出来,就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失望了,酒确实很好喝,朱厚熜也喝了许多,不过喝归喝,对他们奉承的话语却半点反应没有。 眼看宴会都要结束了,张延龄有些急了,不顾兄长劝阻,对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点头,回身换下另一位,亲自去为皇帝斟酒,然后一个不小心,酒壶洒在地上,溅了皇帝一身。 「奴婢万死!」侍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张延龄狠狠训斥了她两句,想要让人将其拉下去处罚,就听朱厚熜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谁带朕去换身衣服。」 张延龄点头,随便挑了个侍卫,让其带着嘉靖去往后院。 蒋氏此事正被张太后拉着说话,见儿子这边无事也没太过问。 也许是吃多了酒,朱厚熜走路有些摇晃,在侍卫的引导下进了暖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张贵妃榻和一个衣柜,连张屏风都没有,不远处的熏炉,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没一会儿,便有侍女托着衣物走了进来。 朱厚熜素来不太愿意让陌生人近身,不过今日黄锦没当班,谷大用被他留在宫里,现在头疼得厉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张开,漠然道:「只换外衣便可。」 「是,」侍女低头,一双软若无骨的手在少年身上游离。 嘉靖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但很快便感到不对。他面色潮.红,唿吸急促,整个人难受到不行。 「陛下?」侍女小声召唤了一句,见天子不回话,便大着胆子宽衣解带。 朱厚熜眼前模模煳煳,直到对方冰凉的手碰到他身上,方才打了个激灵,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推到。 紧接着抄起烛台,狠狠砸向女子,怒吼一声:「滚!!」 侍女被烫得尖叫,引来了外面的护卫,很快就有人去向蒋太后禀告,蒋太后听完面色大变,狠狠瞪了旁边的张氏一眼,飞快起身去往后院,张家兄弟也连忙跟在身后。 一行人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光着上半.身的朱厚熜以及衣衫不整,抱着膀子哭泣的少女。 「哎呀——丽娘,你怎么在这儿!」张延龄夸张得叫了一声,表示这位并非府上的丫鬟,而是他请来的教书先生之女,还是自家同乡,已经许了婚约马上就要嫁人了。 丽娘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够了!」朱厚熜此事也算清醒了些,对着张延龄冷笑:「建昌侯好算计,你觉得朕会被你这些手段拿捏吗?」 张延龄心虚地别过头,倒是张太后面色微变,愠怒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延儿安排的?可是他让你脱衣与旁人共处一室?这儿又没有旁人证明,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还能逼着你承认不成?」 事已至此,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儿子这是被张家给算计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所以拼着得罪皇帝也想把人塞进后宫,毕竟如今儿子身边还空无一人,万一真能钻空子得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蒋太后火冒三丈,刚想开口,便听「哐当」一声。 众人微愣,下意识四处望去寻找声源。 突然,不知谁喊了句「衣柜,衣柜在动!」 大家震惊地望过去,果然,只见屋内的衣柜晃悠了两下,之后又归于沉寂。 「护驾!」张延龄赶紧命人去查看。 「不用不用,我自己出来,」还没等护卫们上前,柜门自动推开,造得灰头土脸的冼如星讪讪地爬了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 众人面色古怪,看了看冼如星,又看了看嘉靖。 虽然没人开口,但意思很明显:您二位又在玩什么? 60. 第60章 巡考 紫禁城,干清宫。 如今已然是深冬,就像冼如星之前预测的那样,因为小冰河时期的临近,极端天气愈发明显,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不过即使外面再怎么严寒,屋内地龙依旧烧得火热。 朱厚熜与冼如星就那么坐在台阶上,两人都没讲话。 就在刚才,冼如星从衣柜中爬出来,打断了一场闹剧,还当面揭穿了张家兄弟偷偷派人窃取商业机密.妄图杀人灭口之事。白糖厂皇室也占了很大一部分股,如此便是直接损害皇室利益,朱厚熜当即以此为藉口,直接命人将张氏兄弟关进大牢,任凭张太后哭天喊地也不为所动。 冼如星自觉帮着小皇帝处理掉一块心病,自己正美着呢,擦干净脸上的灰,想要过去与其说说话,然而却见朱厚熜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一般,直接越过了她。 冼如星微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未免继续讨人嫌,她也不开口了,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宫。 宫里的都是人精,如此瞎子也能看出他俩之间气氛不对,未免殃及池鱼,也纷纷尽量缩小存在感。 冼如星看了眼少年,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 正当她犹豫呢,突然听见旁边朱厚熜闷闷道:「我不跟你说话你就不跟我说话是不是。」 冼如星:「……」是谁先闹别扭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也许是她无语的眼神太过明显,朱厚熜有些不自在道:「本来就是你不对,去打探消息什么的,随便派个过去不就好了,你手底下养那么多人是干嘛的!这么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呢!」 「啊,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冼如星恍然,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不然呢,」朱厚熜回答得理直气壮,突然又想起什么,满腹怨气道:「还有,你明明一直藏在衣柜里,看见我被人又摸又抱的都没有反应,我的清白就这么不重要吗!」 「不是,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进来的是谁,为了躲追兵慌慌张张藏了进去,直到听到你们说话才算明白怎么回事儿,要晓得外面的是你,我早就出去护驾了!」冼如星回答得斩钉截铁,颇有赤胆忠心之势。 朱厚熜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又板起脸,「还有上一个事儿呢,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这么冒险了。」 冼如星没回话,仔细思考后,摇头道:「不行,这件事儿我不能答应。」 没等少年反驳,正色道:「你知晓我有保命的手段,寻常人奈何不得我,有些事儿能做就做了,要是一味推给他人那成什么了。况且此事牵扯甚多,让别人处理我也不放心。我可以跟你保证,倘若没有九成把握都不会轻易行事。」 看她没有敷衍自己,而是极其认真地分析陈述,朱厚熜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欢喜,半天,别过头道:「你总是有理。」 见此,冼如星知道对方算是不生气了,刚想换个话题,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不对啊,我本来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的,是你最近总躲着我,几次来找头提前开熘,自打上次你光着从我屋里跑出去……」 「什么光着!我只是没穿外袍!」朱厚熜气急败坏,旋即又想起那晚,面色顿时红得滴血。 「都一个意思。」冼如星狐疑地看着他,「你那日是怎么了?钦安殿的道童说你找我有事儿,结果我刚醒你咋自己跑出去了?」 「那个.额……本来是想找你商量朝堂上的事儿,结果突然想起个好主意,就先回去了,这几天忙于政务,不是故意躲着你。」朱厚熜回答得支支吾吾。 万幸的是,冼如星本人也不是什么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口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急急忙忙的,都处理好了,不用我帮忙了?」 朱厚熜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为了这次春闱!」 「哦?春闱怎么了?你不是定了张璁为主考官吗?」冼如星挑眉,因为与徐阶相识,她对这次春闱也算有些了解,知道朱厚熜这次力排众议,想推张璁上位,在朝堂上受了不少非议。 提起这件事儿,朱厚熜就又是一肚子火。 原本在他心里,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应该非袁宗皋莫属,但袁宗皋上次在内阁晕倒过后,虽然抢救回来,也将众人吓得够呛。这位袁先生可以说是看着朱厚熜长大的,效忠兴王父子两代,再加上即位之初不顾安危地鞍前马后,本身就在朱厚熜心中分量颇重。主管科举是件辛苦活儿,考生们累,主考官也不轻松,尤其是阅卷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如此身体稍微羸弱些的都吃不消,所以袁宗皋自然而然地就被排除在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在剩下的人选中挑挑拣拣,朱厚熜始终不满意。毕竟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场春闱,意义不可谓不重大,要是主考官不完全是自己的人,今后有些事情就很棘手了。 左思右想,他决定将礼部侍郎张璁提上来负责此事。 然而这个决议一出,满朝文武齐齐反对。 首先张璁本人就只是个五品官,还是在「大礼议」中逢迎皇帝窜上去的,再者他不过是个二甲进士,连续八次落榜,现在让其出题,为国取士未免太过荒谬。其他的都好商量,科举乃国之重事,此举绝对不行。 于是朱厚熜跟大臣们又双叒槓上了。 也许很多人疑惑,只不过是个主考官,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但在大明,可以肯定的说,绝对是值得的。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明朝一个读书人一生会有许多位师长,比如最开始教他学问的,是授业师,举人考试中,推举本人试卷的,是房师;而进士的主考官,则被称为座师……这许许多多的师生形成了一张张密集的关系网,将大明的读书人牢牢捆绑在一起。假如张璁真成了主考官,那么这批学生日后在朝政上多多少少都要以他为尊,可以说是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像这样的美差,即使自己轮不上,也绝对不愿意让他人这么轻易得到。 「张璁的资歷确实是浅了些,所以必须有人在旁边辅佐他,我打算从翰林院里调个学问高深的,又担心张璁压不住对方,你在旁边看着,我多少放心点。」朱厚熜解释道。早先也不是没有非读书人插手科举,像大太监刘瑾最得势的时候,甚至直接安排高中名单,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就是了。如此冼如星挂个巡考的名头,倒也不算骇人听闻。 冼如星听此也没表示什么,直接点头答应了。 61. 第61章 整顿风气 跟朱厚熜分开后,冼如星休息了一晚上,次日起床便出宫去找了陈二狗。 昨日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与手下们知会一声。好在陈二狗跟了她多年,也算是能独当一面,在确定老闆无事后,立刻就封锁了消息,同时将工厂内所有人员控制住。 等再见面后,冼如星首先找到马总管,将与其里应外合之人问清。姓马的一开始还想跟她谈条件,结果被收拾了一顿后也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把人供了出来。等确认名单完毕,冼如星算是短暂地松了口气啊。 还好,参与其中的一共有四个,两位工人,一个帐房,一个小主管。工人从生产线上偷货,帐房主管里应外合,更改数量,悄悄混在正经渠道中运输出去。之所以没被发现,一来他们几人都在一个工区,里应外合不容易暴露,二来则是这种行为开始没多久,而且数量也并不多,所以暂时安全。 冼如星既庆幸这里面没有研发人员,又有些恼怒手底员工吃里扒外,偷取公司产品,这种事儿放到现代法治社会都够喝一壶的,更别提工厂本身就有皇帝的股份。于是秉着杀一儆百的原则,冼如星罕见地下了狠手,重重处罚了几人,不光找官兵抄了他们的家,还对其判处充军流放的极刑。 最后当着所有员工,公布了他们的下场。看着老闆冷冰冰的双眼,众人打了个寒战,此时他们中有些人才反应过来,冼如星虽然好说话,但也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倘若真有什么别的心思,对方处置自己比捏死蚂蚁还简单,于是纷纷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儿好好干,万不能起别的心思。 眼见工人们都老实了,冼如星默默点头,这只是个开始,经此一事,她也算明白即使背靠皇室,在商场上依旧免不了被人耍阴招。于是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将企业归属感培训搬上日程,力求培养出工人们的忠诚度。 忙活了大半天,这边的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 冼如星回宫后,连口水都没喝,便被告知张璁与一位姓商的官员来访,遂立刻将两人请进来。 相较于一年前的落魄模样,张璁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不光升上五品侍郎,而且简在帝心,在朝中算是有了话语权,就连许多之前瞧其不上的大臣都要巴结他。 对此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张璁一直牢记自己当年高中时发下的宏愿,不光是其他人,就连自己的同族,也没有半点提携,堪称铁面无私,丝毫不顾旁的抱怨自己不近人情。 现在都他每一天过得都很亢奋,不光是要处理手头的事务,还深入到各个部门,询问大小朝政,每日拿个本子写写记记,谁也不晓得其在研究些什么。不过这种完全扑到公事上的态度倒是赢得了不少大佬的青睐,像杨一清就十分欣赏他,在许多方面都愿意指点一二。 可以说张璁是目前冼如星所接触到的,成长最迅速的人之一了。 不过张璁虽然刚正不阿,但也明白冼如星是自己的贵人,同时也与其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再次见面热情地打招唿。 「冼真人,许久未见,您还是与之前一般道骨仙风啊。」 「张侍郎过奖,我看您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能与此等国之栋樑共事,倒是贫道的幸事了。」冼如星也拿出本领与其寒暄。 倒是站在一边的中年人,见到她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这位是……」冼如星疑惑地问道。 还没等张璁回话,男子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不记得我了?」 冼如星微愣,沉思片刻,苦笑道:「贫道最近事情多,有怠慢地地方还请见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几个月前,你去翰林院大闹,把所有人噼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男子颇为郁闷道:「我就是那日被你逼到墙角的那个。」 冼如星:「……」这么详细谁能记得请。但想到二人之后还要共事许久,于是有意抛出橄榄枝,「既然如此,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商侍读是吧,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咱们,那你我就不能负君恩,之后的这段时间,请多包涵了。」 她把话说得这般漂亮,商侍读当然不好再追究,沉默片刻,最后表示暂时与对方握手言和。 商侍读全名商林枫,今年三十有五,乃是正德十一年的榜眼,学识渊博,平日在文坛素有清名,别说只是副考官,就是担主也不会有人有意见。不过他也知道,皇帝这次派自己主要是想帮着张璁抬身份,虽然心中不大乐意,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开口道:「多余的话咱们就不用多说了,如今距离会试还有两个多月,还是先将题目定下来吧。」 与乡试中出了题目需要人审核不同,会试为了严格保密,考题往往只有主副考官两个人知道,但凡出了事儿就要拿他们问责。 就好比如今在冼如星工厂中打工的唐伯虎唐大才子,当年他在科考之时,一个身价丰厚的好友知道他的才华,便借着他的名义与其四处拜访名家,其中有位叫程敏政,因为欣赏唐伯虎,便指点了几句学问。谁知几个月后翰林院学士程敏政被任命为科举副考官,他出的出题风格唐伯虎两人都清楚,所以很自然的拿了高分。于是之后便有学子不服,闹到孝宗皇帝那里。即使最后查明程敏政并未有徇私舞弊之事,弘治依然狠狠处罚了三人。 所以科举出题,不光是荣耀,同时也要承担风险,在这里三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冼如星率先抬手表示自己这次来主要是负责的后勤工作,像出考试题什么的,她一个连四书五经都没怎么背过的人还是算了。 商林枫见她如此有自知之明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看向张璁。 张璁眉头深锁,半天,突然开口道:「出题的事儿先不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整顿考场风气,咱们不如先将考生信息审查一边,将不合格的全部揪出来,不给这帮人考试的机会。」 商林枫一听就明白对方是想要抓冒籍之事,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如今距离立国已有一百五十年,当初订下的规矩好多都几乎荡然无存,体现在科举上,那便是冒籍顶名之风盛行。具体点说便是大明规定,乡试要按照地区分配名额,要求考生们在原籍报考。但是有的考生不符合本地条件或者觉得当地考试太难,便到异地应考,这种事儿即使是现代其实也有不少。只要有空子,那便总有钻空子的人。 不过对于明朝官吏而言,冒籍这件事儿其实很敏感。 洪武三十年,太.祖朱元璋主持开国以来第四届科举,结果发生了着名的「南北榜案」,那届不光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南方人,就连录取的五十二人中,北方人也才占了三个。如此北方学子怎能不闹,朱元璋无奈,最后一连砍了包括主考官在内两位状元的脑袋,如此才算平息民愤。 事实上,这次科举并未有徇私舞弊之事,只因北方常年战乱,民生凋敝,本身生源素质就不行,只不过朱元璋为了笼络北方士子的人心,选择牺牲了旁人。从这以后,明朝取士不光严格地给各个地方分配了名额,同时会试还分为南榜北榜中榜三个部分。这一切都是以人命换来的,即使是现在,还经常有官员去祭奠当时的主考官,堪称是读书人心中的一道疤。 不过现在已经临到会试,如此大动干戈,万一天下举人反对,那他们三岂不是下一个掉脑袋的。 商林枫已经在翰林院待了七年,相对于其他两人来说,更了解读书人的思维。这次嘉靖点了张璁与冼如星做考官,本身对于自视甚高的举子而言就心怀芥蒂,要是再闹出什么事儿来,怕是最后真难以收场。于是嘴皮子都要磨干了,拼了命规劝张璁。 谁知张璁倔劲上来了,无论谁说都不好使,而且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正是因为临近春闱,此举才能起到震慑作用。况且商侍读也知道,冒籍之事并非一天两天,许多朝臣的亲眷也参与其中,我这次要是不管,下回轮到旁人监考,想必也很难腾出手,倒不如藉此机会一次性解决。」 张璁的态度很明显,他今日担当主考,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他妈是公平! 也许是被他的凛然正气震撼住了,商林枫一时语塞,转身对一旁沉默半天的冼如星喊道:「你别光看戏,说说他啊!」 「啊?说什么啊?」冼如星讶然挑眉,摊手表示自己全盘支持张侍郎的决定,接着对气急败坏的商林枫道:「商侍读也莫要着急,虽然冒籍顶替之风比较猖獗,但说起来操作难度并不小,基本上都是天龙人.额,有钱人的游戏,到时候只要稍加引导舆论,想必不光不会得罪举子,反而能得到一个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美名。本来每年录取的就那么多,谁都想减少些竞争对手,你说是吧。」 张璁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还是说商侍读自己担心得罪人,宁愿辜负陛下的信任,也要跟那帮奸人同流合污?」 商林枫还没开口,就听旁边的冼如星抢先道:「说什么呢,商侍读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了,就算真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能责怪人家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够了!」商林枫被挤兑得面色涨红,烦躁地挥手:「随你们便,我不管了,反正天塌下来你们顶着!」 张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在看不见的角落,互相击了下掌。 62. 第62章 考场见闻 果然与冼如星想像中的一样,对于查冒籍这件事儿,学生们最早还略有为微词,不过当最终凡事儿名单公布,发现都是些官宦子弟后,又马上同仇敌忾起来。再加上冼如星的「水军」混在其中引导舆论,很快,主考官张璁就被塑造成了一个黜邪崇正的大好人。 如此对他们之后要做的事儿也有好处,最起码阻力少了许多。 是的,除了处理冒籍之外,三人还实施了其他政策。首先就是针对此时文风变异,文体古怪的事情做出来调整。之前曾经说过,现在因为科举已经发展了许多年,擅长八股文的已经太多太多,为了博人眼球,许多想要走捷径的往往选择出奇制胜,或者用些荒诞的言论引人注目,或者故意写些生僻到极点的字词,总之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不说人话。 对此向来讲究礼法的张璁深恶痛绝,在与其他两人商议后,立刻上报给皇帝,请求发下圣旨,通知这次考生们些文章要以中正典雅为主,不许浮华险怪以坏文体,否则批卷一律低分。 许是想到了当时在客栈中听过的「君夫人阳货欲」,嘉靖皱了皱眉,十分痛快地批下了。 对此许多学生一片哀嚎,要知道为了这次科举,他们许多人早就背诵了不少范文,其中不乏稀奇古怪者。但万幸的是,好歹考前通知了一声,虽然时间紧迫,但也还有重新准备的机会。 除此之外,张璁甚至实地考察了京城舆论,倡导国家重视武举,因为他发现每逢春闱,京城中不少武人都颇为闷闷不乐,想来是收了刺激,而武举是科举体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不能放任不管。 对此冼如星也颇为贊同,她进宫与嘉靖讨论了许久,最终拟订了个计划。 至于商林枫,他已经彻底麻了。最开始还整日担忧跟着这两人一起会得罪人,时间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如今比张璁冼如星还要积极。 在一片忙碌中,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 …… 明朝会试通常定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也就是说,考生们要在考场待上整整九天。 徐阶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打水洗了把脸,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旋即瞧了瞧隔壁朋友的房门:「甄兄?醒了吗,差不多时间到了。」 「啊,好,我.我这就出来。」里面传来道慌慌张张的男声,没一会儿,一个矮胖的身影推开门走了出来。 此人名叫甄格,山西大同人,军户出身,今年三十出头,家中不算很富裕,已经考了两次眼看盘缠用尽,万幸的是遇到了徐阶。两人合租了一个小院,相处的倒也算融洽。 徐阶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知道其因为担忧考试连续好几日没睡好,神经已紧绷到极点,于是刻意转移话题道:「甄兄,你给我做的那个琉璃灯和保温炉我昨天试了试,效果特别好,这下子在考场终于不用担忧吃冷食了,多谢多谢。」 「好用就行,」甄格听罢勉强笑了笑,他素来喜爱匠人活计,要不是家中情况特殊,估计早就随便选个官躺平研究手工了。 两人简单吃了口饭,旋即雇了辆车,将他们送到贡院。 原本以为他俩来得都够早了,结果到的时候发现外面早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明代贡院乃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不光占地颇广,而且把守森严,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两块竖起的硕大牌坊,东边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 徐阶心情激盪,豪情万丈地对身边的甄格道:「十年寒窗,终于到了一展身手的时候!甄兄,咱们这次好好努力,争取高中!」 甄格面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许久才晃晃悠悠地点了下头。 徐阶见此有些惊讶,连忙扶着他帮其顺气,按理说已经参加了两次会试,不应该这般紧张啊…… 他刚想问话,检查的官员就到了,于是连忙转身。 为了防止考生舞弊,此时的科举前搜查是十分严格的,不光要将人几乎扒光,就连所带的干粮,蜡烛都要掰碎了防止里面有小抄。 「这是什么?」轮到甄格,士兵从他饭盒中掏出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甄格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是.是千年冰,我眼睛不大好,託了匠人师傅做的,之前问过了,可以带进考场。」 千年冰就是古代的眼镜,因为古代玻璃制品不多,眼镜通常都是用纯水晶打造出来的,相较于玻璃镜片,水晶眼镜要厚重得多。不过因为材质好,佩戴上会有一种凉爽感,能提神醒脑,故称为千年冰。 士兵研究了一会儿,回头又谘询了下考官,确定无误后方才放行。 甄格送了口气,与徐阶招唿一声,双方就被分到不同的区域。 今年参加会试者格外的多,因为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的第一届,许多人都想着来碰碰运气,参加者一共有七八千,足以将场地填得满满登登。如此多的人,哪怕放到现代,组织管理起来也十分困难,不过好在冼如星提前跟吏部协商好,多调了一队人马,勉强能维持秩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在依次进到考棚后,一些之前来过的老举子立刻发现了不同。 此时的贡院条件非常艰苦,每个人不过几平米大的隔间,不光要放置桌板,还有粪桶食盒等一系列东西。没有床,考生们只能趴在案上窝九天,经常有年纪大的举子考试考一半最后支撑不住被抬出来的情况。不过这次好像与以往不同,原本木板搭成的棚子改成了砖房,不仅如此,光秃秃的椅子上也盖了软软的坐垫,不光如此,每个位置还配备了靠枕,看上去舒适不少。 早在开考前一个月就有消息传出,说这次负责监考的冼真人并不参与出题,仅仅保障考生们的后勤工作。那时候还有人不屑一顾,认为负责后勤不过是其无能的藉口,陛下这次让那女道士过来仅仅是为了安插心腹,然而眼见这一幕通通沉默了。 别的不说,大明贡院环境恶劣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多从这里走出来的官员都没寻思之后给之后的考生改善环境,偏偏人家一个出家人想到了,光凭这一点,考生们就要承情。 有了砖房,贡院总算不再四处漏风,而坐垫与毯子也十分保暖,虽然空间依旧逼仄,但总算是舒服些了。 甄格蜷缩在考隔,看着监考刚刚派发下来的试卷,眼珠不自觉向两边摆动,见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偷偷将手伸进食盒…… 先不谈考生们怎样,监考一行倒是颇为惬意。 张璁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靠在长椅上,只觉得仿佛身陷云朵中,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冼道长,你这椅子也太舒服了,还好有你,不然我们这得遭多少罪。」 「是啊,还有你这奶茶,我看比茶楼卖的那些花草茶强,小姑娘啥的肯定爱喝!」 冼如星笑着表示:「那敢情好,回头这些啊,我都给诸位府上送去几套,你们若是遇到旁人也帮我宣传宣传,就当是打gg了。」 监考们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推辞一番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 本来大家一开始对冼如星这个女道士横叉一脚都颇有微词,结果对方一路鞍前马后极会做人不说,就连许多权力也是半点不沾染,如此一来谁都不好再说什么,大家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 现在考试才开始不到一刻钟,众人暂时能歇歇脚,等过了一会儿,大家就不得不来回巡视,想到这里,不由齐齐叫苦。 「还好今天阳光充足,我听之前的同僚讲,他们监考乡试的时候,第一天就赶上下暴雨,浑身浇透了不说,有一位踩到烂泥地摔倒还把门牙磕掉了,这届考生真是享福啊。」 「是呗,早上还有个小年轻拿千年冰进去的,也就是这两年京城来往商户多,以前咱们哪儿见过这玩意儿,我眼睛还不好呢。你都没瞧见,他那千年冰中间厚得不成样子,两边薄薄的,哎呦精细的呦——」 冼如星没说话,只默默吸熘着奶茶,听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才想细追究,就听旁边张璁对自己道:「冼真人,听闻此次贡院里的设备都是你提供的,咱们为公家办事儿,你却自掏腰包,回头我跟陛下请奏,一定让朝廷给你补上。」 「害,不用,这批垫子靠枕什么的,等考试结束我都打算卖出去,到时候还能挣上一笔。」冼如星摇头。 张璁错愕,「这.这都是二手的了,还能卖出去吗?」 「怎么不能,这可都是举人老爷们用过的,保不齐哪个沾了状元公探花郎的文气,你说读书人愿不愿意买?」冼如星回答得理直气壮。 张璁听罢嘆服地竖起大拇指,对对方搂钱的能力表示钦佩。 大家说说笑笑,刚要动身去巡考,就听前方不知谁尖叫一声,「走水了————」 瞬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如果有人问监考中途最害怕什么,不是考生作弊,也不是环境恶劣,而是失火。 会试里,当考生进入考棚后,为了防止流窜舞弊,朝廷规定要用铁锁将大门锁起来,所以科举也称为「锁院贡试」。如此一来,虽然保证了考场纪律,但倘若要是起火了,就很难跑掉了。考试院内有很多大缸盛水以备救火,不过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形同虚设,从洪武至今,歷代皇帝当政期间都有过贡院走火事件,其中最严重的当属英宗朱祁镇时期。科举第一天晚上就起了大火,一连烧死九十多位考生,堪称骇人听闻。朱祁镇给每人准备了一口棺材,就埋葬在朝阳门外的空地,现在那块「天下英才之墓」还立在那儿。 可即便如此,朝廷也没人想着修整贡院,只一味问责监考。所以官员要是真碰到走水,那只能怪自己倒霉,轻则罚俸,重则丢官。 回过神来,在场之人瞬间慌作一团,商林枫六神无主道:「哪里?是哪里走水了?快.快点找人去看看!这怎么也不是点蜡烛的时候!大白天的也能着火!!」 贡院里近万人,光巡视都最少要两个时辰,首先确定火源在哪儿就十分困难,这也是起火后难以救援的主要原因。 商林枫作为副考官都这样,其余人更不必说,关键不光是他们,连考生都躁动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 「哐———」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周围的躁动。 冼如星放下手中的锣锤,高声道:「通通安静,慌什么!你们做考官的都慌了让学生们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接着她又看向方才说话的人,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带千年冰的考生坐在哪里?还记得吗?」 官员思索片刻,「好像是西五列。」 冼如星没说什么,立刻让士兵们带着水去往西五,同时让所有监考官现在分头去安抚考生,先将众人稳住再说。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年纪也不小了,虽然遇到事情一时慌乱,但有人指挥后也有了主心骨,纷纷应下。 至于冼如星自己,则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闪身进了空间,虽然抄起家中的灭火器。她因为现代的房子在高层,担心着火跑不掉就买了许多灭火设备。 果然,等到了西五列,大火燃得很快,单单凭藉人力根本灭不掉,四周都是考生们的尖叫。万幸的是,因为之前将木棚换成了水泥房,火势还集中在一个单间,尚且没有蔓延。 冼如星皱了皱眉,拔掉灭火器上的保险环,片刻后,众人只见一阵白烟冒了出来,很快,单间内的火慢慢变小。最后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一场灾难终于得以平息。 等事情结束后,周围人无不震惊地望着冼如星,方才他们可都看着呢,那么大的火,女道士举手投足之间就给灭了。即使是张璁这样不信鬼神之人也忍不住心中犯嘀咕,上前两步,对冼如星道:「真人,你这是……」 冼如星挥了挥手,示意他之后再说,自己蹲下身子,从刚刚起火的考间中挑挑拣拣,最后翻出已经被烧得变形的「千年冰」。随后转身对考间的主人问道:「你叫……甄格是吧,这是什么?」 甄格面上被烟燻得乌黑,但好在及时救出,没受什么伤,但显然也吓得够呛,听冼如星问话,支支吾吾道:「是.是眼镜,我,我看不清东西。」 冼如星冷笑,摊开手,上面赫然放着几粒大米。 甄格一下子瘫坐在低,心中的侥倖荡然无存,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嘴里不住求饶道:「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求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带走,关起来。」冼如星摇头,对身后士兵道。 等一切都办妥当后,尚且有些懵的监考们终于有了问话的机会,商林枫抢先开口道:「冼真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冼如星将眼镜擦了擦,然后递了过去,示意他们来看。 商林枫狐疑地接过,对准其掌心中的大米,不过一眼,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只见那米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人用肉眼很难看清,但经过千年冰的放大,便能勉强识别出来。 早在听到眼镜中间厚两边薄的时候冼如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近视镜都是凹透镜,如此也不应该啊,更何况年轻人大多用不上老花。等到起火灾,她瞬间反应过来,八成是在用放大镜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考场。 事实上,米雕本身就是清朝人发明出来的作弊手段,至于为什么如今就冒出来了,全因为冼如星让玻璃产品走入寻常百姓家,如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这也太努力了吧!有这劲头多温两遍书不好吗!」治学治了一辈子的老书生张璁震惊。 冼如星也感嘆于这种「土法炼钢」式的作弊手段,看了看手中的简易放大镜,心中许多念头闪过。 甄格一事虽然惊险,但好在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等风波过去后,众人继续监考,九天结束,当举子们艰难地走出考场之时。不光是学生,就连冼如星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轻松感。 伸了个懒腰,她的任务其实到此为止了,毕竟之前也说好,冼如星不参与出题阅卷,只负责后勤工作,最后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回宫。 然而才休息了一天,就外面人说徐阶来找。 冼如星挑了挑眉,虽然自己不是正经监考官,但为了避嫌,两人实在不应该往来过甚。徐阶虽然年轻,但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肠,前段时间就连给冼如星写信都写得少了,所以今日这般必然是有要事。 刚好之前冼如星答应过他要与其参观豹房,于是就大大方方将人领了进来。 再说另一边,朱厚熜在让女道士负责科举之后的隔两天就已经后悔了,无他,主要是冼如星每做一件事常常全身心投入,而科举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两个来月没跟对方好好说过话了。 这使得小皇帝整天憋得抓心挠肝,想要收回成命又觉得拉不下脸,最后只能幽怨地望着心上人背影。 现在科举总算结束,朱厚熜再也忍不住,想要马上飞奔到冼如星身边。 当然了,为了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他特意换了身平日里不怎么穿的青色锦衣,因为冼如星平日里穿的道袍就是青色,如此一来,两人站在一起,也许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的。 想到这里,嘉靖忍不住傻笑,他站在玻璃镜前整理了下衣冠。突然发现自己下巴好像隐隐有些犯青,凑近一看,方才反应过来这是长鬍子了,心情顿时大好。 朱厚熜挺直腰板,衡量了下自己与冼如星到身高,感觉女道士现在应该只到他的鼻子,再过两年,说不定他能完全将对方抱在怀里。 「你们说,朕现在看上去给人感觉像是多大年纪?若说二十岁了有人信吗?」他期待地问向左右太监。 谷大用抢先开口道:「怎么没人信,陛下您龙章凤姿,旁人哪能猜到您的年龄?看见您只会觉得深不可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朱厚熜抿了抿嘴,他不太喜欢这个回答,不过因为马上要见冼如星,喜悦都要溢出来了,于是也没追究,只让宫人们准备銮驾。 「陛下,」谷大用面色微变,有些焦急道:「您之前不是说了今日想出宫逛逛吗,奴婢行程都安排好了。」 嘉靖还没说话,一边的黄锦就笑道:「出宫这档子事儿哪日去不行,谷公公,莫要坏了陛下兴致。」 「行了,改天再说吧,」朱厚熜只匆匆交代了句,就快步离开,只留谷大用与黄锦大眼瞪小眼。 黄锦冲着他假笑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谷大用心中暗恨,但也只能咬牙。 现在随着豹房的作用越来越大,在朱厚熜的默许下,不光是在宅子里,连周围都被划给冼如星。反正西苑这里平日也没人来,为了节省空间,道士们有些东西想要实验经常就在外面进行。 朱厚熜坐在步辇上,离得老远就看见冼如星与一年轻男子围着个织布机样的东西说笑。 对方身量不高,但长得却很英俊,与冼如星站在一起,男的稳重潇洒,女的温婉秀美,活脱脱一副小夫妻的样子。此时少年才意识到,就算自己方才假装成熟的样子有多可笑。 朱厚熜命抬轿之人停下,死死盯着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谷大用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按捺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假意开口道:「哎呀,这不是之前就跟冼真人走得很近的那个举子吗,奴婢记得好像是叫徐阶?唉,真人也是的,虽然说是个出家人,但将外男调到宫里,这不是等着人看笑话吗?这要是让人知道,丢的怕是皇室的脸,陛下,奴婢这就去阻止他们!」 朱厚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招了招手,让其过来。 谷大用以往皇帝是要交代他什么事儿,立刻殷勤上前。 突然,嘉靖举起手中的暖炉,狠狠砸向对方! 谷大用来不及躲闪,不过一瞬间就晕了过去,满头鲜血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拖下去,」朱厚熜漠然地擦了擦手,又看向远处的男女,眼中满是阴鸷。 周围宫人皆沉默不语,唯有黄锦,咽了口唾沫,忐忑地上前,轻声道:「陛下,冼真人想必只是有正事找对方,断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朱厚熜没说话,半天,突然笑了,贊同地点了点头。 「是了,真人每天忙于政务,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有疏漏的地方,也不是她的错,而是身边人蛊惑的。」 「是的,她心思单纯,我得看好她。」 朱厚熜着魔了似的喃喃自语,旁边人见此连唿吸都小心翼翼。 最后看了眼冼如星,朱厚熜重新坐上了步辇。 「回去吧。」 63. 第63章 社死 徐阶到的时候,冼如星正与道士们一同研究织布机,看见他来了,连忙招唿道:「快快,就等你了,让内行人给咱们看看。」 徐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抓了过去,茫然道:「真人是让我看什么?」 「织布机啊?怎么样,有了解吗?」冼如星期待道。 徐阶抿了抿嘴,「也不是每个松江府的人都会织布好吧。」地域刻板印象要不得。 「啊?你不会吗?」 「……会。」 如今的松江府,可以说是全大明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没有之一,说一句十户九织也不为过,徐阶虽然官宦人家出身,但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吏,幼时也是要帮母亲打下手的,所以自然知晓。嘆了口气,转头去观察这个机器。 然而才看了两眼,就察觉出不对来。 「这是花楼织机吧,怎么感觉比寻常的还要大一些?」 所谓的花楼织机,是现在结构最复杂,操作技术要求最高的一种织布机,不仅能织出华丽的图案,而且效率也很高。 冼如星开心道:「你果然认识啊,此为我找人从前朝的《王祯农书》上復刻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个纺织机,书中记载一天可以纺出棉纱将近一百多斤,比珍妮纺织机都多,不过可惜的是记载得不全面,那个始终还差点意思。」 徐阶不懂她口中的「珍妮纺织机」是什么,但《王祯农书》他还是知道的,此为元朝人王祯所着,兼顾南北农业技术,而且还都是十分高端的那种。不得不说,元朝虽然统治不到百年,但在这期间,民间留下的各种学术着作,发明创造还是挺多的。只不过可惜由于不怎么受重视,许多东西都失传了。 尤其是像纺织机这种,歷史上各种纺织机的发明多为女性,本身就是为了自己方便,根本没想过传承下去,如黄道婆那般已经是万中无一了。所以冼如星能找人将失传的机器復刻出来,绝对是件十分值得称赞的事儿。 徐阶啧啧称奇,围着花楼织机转了半天,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像花楼织机这么大的机器,需要织工和挽花工一起协调配合。每次开工前,挽花工高坐在花楼上,用手提拉工具,而下面的织工则同时配色和引梭打纬,挽花是一样非常非常需要力气的工作,女性无法胜任,基本都是男人。可眼前这台纺织机,因为较普通的更为高大,提拉恐怕连男人都办不到。 「啊,这个啊,」冼如星恍然,摇头笑道:「我打算把蒸汽机搞出来,用蒸汽代替人力,之后大力发展棉纺织业。」说罢她像徐阶简单解释了下蒸汽机的原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徐阶生长于江南,从小就见过乡间用水车作为动力去纺织,他也没想到蒸汽机之后还能做什么,所以也没太惊讶。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两个问题。」 「你说,我找你就是来挑毛病的。」冼如星十分痛快道。 徐阶组织了下语言,缓缓开口:「第一,虽然现在穿棉布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棉纺织其实不太适合江南地区。就拿我家来说,小时候我爹还没当官,我家有几十亩良田,在交完了税后,因为手上有闲钱,可以种些桑树养蚕缫丝,本身桑树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如此两不耽误。但棉花不一样,那东西非常消耗地力,如果把桑树改成棉花,需要的土地太多了,无法进行轮作,那么几十来,土地就废了。要知道,江南不光是织布,也是现在天下的粮仓啊。」 「你说的有道理。」冼如星点了点头,「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打算在江南种棉花,原定的计划是将主要种植地迁移到西北地区。」 「山西府?」徐阶皱眉。 「再西北一点,」冼如星说得很隐晦,但徐阶还是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间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小子虽然身处水乡,但也听说过那地方乱的很,早已脱离的我大明的管辖,前几年刚收復了瓜州,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倘若朝廷真有此意,那我这个当臣子的也悍不畏死!我.我愿意投笔从戎!」 徐阶说得慷慨激昂,冼如星扫了一眼对方的小身板儿,无奈道:「你想到哪儿去了,也不一定非要出兵是吧,就朝廷现在这个状况,东北的东南的都应付不过来,哪有力气去管他们。那地方本身就适合种棉花,我找人推广之后从他们手里买原材料不也一样。去去去,别瞎想,继续研究织布。」 「哦,」徐阶兴致明显低了很多,怏怏道:「好吧,棉花的事儿先不谈,你说了,倘若是用机器,那么比普通人力要节省许多,如此的话,多出的那部分怎么办?男耕女织本就是天理,别说是江南,全天下基本都要女子做针线活儿填补家用。现在你将这部分全包了,大家都挣不到钱,万一闹起来如何收场。」 「这个也简单,我给她们找活儿不就成了。」冼如星回答得极为自然,想要发展工业,这种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就必须被打破。 提起这里,冼如星也有些无奈了,即使商品经济活跃如明朝,许多百姓脑海中的思维依旧根深蒂固。就好比她现在在京郊创办的那些工厂,即使待遇不错甚至背靠皇室,一开始也根本没人去,还要用整整一年多时间打gg,百姓们才犹犹豫豫地加入。 这倒不是他们手头上不缺钱,主要还是得从中国古代的土地兼併方面来讲。不同于英国那种圈地运动,将农民的土地霸占后把人赶走,迫使他们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明朝的土地兼併更像是一种在封建法律的允许下,慢慢剥削农民的土地。百姓们并未被赶出家乡,只是丧失了土地的所有权,但土地仍然让他们耕种。而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是非常深的,所以真想让他们从家庭这个小单位中走出来,只能从内部瓦解。 对于冼如星这些理论知识,徐阶并不了解,但见她心中已经有数,便不好再说说什么。想到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的好友,心中焦急,刚打算开口,就听女道士重重拍了下手,斩钉截铁道:「不行,此事事关重大,真想做到万无一失必须提前部署,思露啊,我之前让你办的事儿现在就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赵思露点头,快步离开。 冼如星转身,带着几分歉意对徐阶道:「子升,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本来是想带你在豹房转转,结果你看……」 徐阶连忙道:「我这边不着急,正事要紧,咱们改日再说。」 再次谢过对方的理解,冼如星让道童恭敬地将人请了出去。 之后望着庞大的织布机,默默陷入沉思。 …… 干清宫,皇帝寝宫。 朱厚熜翻看完黄锦呈上来的徐阶的各种信息,随手将这些东西扔在地上。 人在极致愤怒之时反而头脑会非常冷静,尤其是对于嘉靖这种心机深沉之辈,在仔细分析完手头的资料后,他十分肯定,这个徐阶跟冼如星之间并没有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想到那两人有说有笑的身影,眸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丝戾气。 在旁边伺候的黄锦敏锐地察觉出不妙,连忙开口道:「陛下,我听从西苑回来的小子们说,您走后不到一刻钟徐士子就离开了,估计也没与真人待在一起太久……」 「朕知道。」 朱厚熜沉默半天,缓缓道:「但总有苍蝇围着仙师,朕又不能时时刻刻跟着她,你说怎么办?」 还未等黄锦接话,便又自言自语道:「之前是我想岔了,总寻思着细水长流,如此看来,不若彻底说清楚。来人,起驾我们再去西苑。」 黄锦见他疯成这样,完全不敢开口,只低头听命行事。 干清宫离西苑有一段距离,等他们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在这一路,朱厚熜面无表情,实则在心中将想要说的话排练了无数次。 作为之前给皇帝当了几天「爱情导师」的贴身伴伴,黄锦实在太了解他俩之间的事儿,也清楚朱厚熜是个什么性格。于是到了西苑,在知道冼如星在主屋后,也没让人通报,而是将路上看见的人都撵了出去,直接清场留给皇帝发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朱厚熜对此行为颇为赞赏,他深吸一口气,独自进入豹房,对着主屋敲了敲门。 「仙师,你在吗?可是在休息?」 「陛下?」里面传来冼如星惊讶的声音,接着又有什么响动,朱厚熜以为她是起床穿衣服,回想起那日自己险些亲到对方,心中不由一阵激盪,忍不住脱口道:「如星,我今日找你,是想说说咱们俩的事儿。」 「其实.其实我在王府中见你到第一面,就一直心生挂念。你可曾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妖精?」回想到此处,朱厚熜嘴角不由上扬。 「陛下,我这……」 「你别说话!让我就这么先说完!!」朱厚熜连忙打断,「我怕一见到你,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知道你乃天上神仙,可能也无心这些,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我心悦你,已经五年了。」 朱厚熜不自觉用手捂着胸口,狠狠压制着仿佛要蹦出来的心脏。 埋藏了这么久的话,他终于说出来了!! 然而与想像中不同,在讲完最后一句,屋里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少年面颊通红,紧张道:「你.你意下如何呢?」 好半天,里面传来女道士平静的声音,「陛下,你先回去,这件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啊?啊.好……」说不失望是假的,朱厚熜没想到对方是这种回復,刚想转身,突然觉得不对,一下子推开了房门。 屋内,费宏.杨一清.王琼等朝廷重臣并肩而立,面色或呆滞或僵硬。 而女道士见他最终还是发现了,只能生无可恋地别过头。 朱厚熜:「……」 64. 第64章 冷处理 西苑,豹房。 嘉靖在门外。 冼如星在门口。 费宏杨一清王琼等人在屋内。 能决定整个大明命运的一行人就这么齐聚于这方寸之间。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任由沉默在周围蔓延。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冷,一阵风吹过,将刺骨的凉意带了进来。 「啊切——!!」王琼被吹得狠狠来了个喷嚏,瞬间打破了满室寂静。 狼狈地揉了揉鼻子,他刚抬头,就发现周围同僚都死死盯着自己。很显然,这种情况需要一个「现眼包」来破局,而王琼既然这么倒霉第一个出声,那么此角色非他莫属! 不过王琼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见情况不对,立刻低头装死,谁知站在他身边的杨一清突然从背后给了他一脚,王琼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向跌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嘉靖与冼如星之间。 王琼:「……」 暗骂两句,心一横,王琼咬着牙开口道:「陛下,外面风大,要不然您先进来再说吧。」妈的要死一起死! 直到此时,朱厚熜方才如梦初醒,他僵硬着身子,刚抬起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冼如星。 冼如星面色纠结,对着少年摇了摇头。 朱厚熜有些失望,原本昂起的头微微低了下去,已经迈出的脚又收了回,轻咳两声,语气极不自然道:「朕……朕突然想起还有朝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皇帝走后,在场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大臣们纷纷看向冼如星,脸上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么,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冼如星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相信诸位都看到今年户部呈上来的奏章了,虽然才刚开放西域行商几个月,但财政收入上,已经较之前涨了三成。倘若真开放海禁,只要操作得当,相信之后朝廷以后不再赤字不成问题。」 「啊?啊……是这样吗,」 众大臣心不在焉,脑子里依旧浑浑噩噩。同时不由暗中对着冼如星竖起大拇指,毕竟听完皇帝的「真情流露」,他们的都直犯迷煳,冼如星这个当事人竟然能稳如泰山,这得是多大的毅力才能办到的啊! 如今的内阁首辅乃是费宏,作为百官之首,他在此刻还是得稳住的,于是勉强开口道:「那个,财政收入的上涨也不一定全是开放路上通商的原因,今年朝廷实行了不少新政,像缩减宗室开支,重新丈量土地,还有百姓收成也好,海禁是个大事儿,真要想重开还得仔细商讨,不过你说的那个推广织机可以提上日程。」 「如此也好,那咱们明年再看看,」冼如星点头,「等会儿贫道将纺织机的工图给送到各位府上,陛下你与工部尚书相熟,麻烦帮我问一下今年能不能做到大规模量产。」 费宏悚然,瞪着眼睛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冼如星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不是.阁老.阁老。」 两人相顾无言,尴尬地站在原地。 半天,杨一清站了出来,打了个哈哈道:「哎呀,这屋里火龙烧得太热,连人说话都听不清了,要不然今天先这样,剩下的以后再说。」 冼如星连忙点头,起身将几人送了出去。 屋外,费宏两条腿好像上了发条,蹭蹭蹭走在最前面。 身后的杨一清忍不住叫道:「哎呀,子充你慢点儿,体量一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在西北待久了,一到冬天骨头缝儿里就疼。」 费宏停下脚步,面色铁青地回头道:「你们磨磨蹭蹭的是还想在这儿待吗!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年轻人慕少艾怎么能是有辱斯文呢,你自己当年还不是一样。」杨一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两人曾经共事过,杨一清还是费宏上级,于是扒起对方老底毫不留情。 「你们都不知道,这傢伙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太常寺明明中午管饭,非要走几里地回家跟媳妇儿一起吃,当时还找藉口说孝顺父母,大家都不好意思点破他。」 「住口!」费宏老脸通红,恼羞成怒道:「能一样吗!我那是夫妻!」 「那你咋知道人家不能成两口子!」 「越说越不像话!你老煳涂了是不是!」费宏气得直哆嗦,「我先不说冼如星是个出家人,你就看刚才两人那样儿,冼如星一个眼神陛下就乖乖回去了,她本身在前朝就不消停,以后真进了后宫,行那牝鸡司晨之事。」 「杨一清,你是想让大明也出个武曌吗!」 「这……」杨一清不说话了,毕竟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冼如星确实是个强人。这样的角色倘若在前朝还能用「受信任的臣子」来对待,等到了后宫真成了皇帝枕边人,天底下就没人能压得住了。 费宏眉头紧皱,环视了周围一圈,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见过,之后谁都不许往外说听到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绝对不会外泄半句。 费宏嘆了口气,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宫。 送走他们后,冼如星自己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髮蹲在地上。 「啊啊啊啊!!!」 两辈子活了三十来年加在一起的社死没有方才几分钟多!她是真没想到朱厚熜这个小崽子对自己竟然有这种心思! 回忆了下两人之间的相处过程,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越界的事儿,难道说是因为对方身边就自己一个能说话都异性,所以搞错了?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既然不想回应,那就争取冷处理吧。 冼如星这般打算着,回想起朱厚熜当时说得话,又是一阵头疼。 五年啊……那时候他好像才十二三吧…… 你们老朱家怎么回事儿?!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晚,早晨起来后打算继续在豹房忙活,然而紧接着就收到了徐阶的拜帖。 冼如星皱眉,「跟他说我这两天没时间,等改日的。」 赵似露不知昨天发生了什么,见她心情不好,便有些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要不,还是去见见?」 冼如星挑眉,疑惑地看着她,「你……」 「别看我,我跟他没关系啊。」赵思露解释道,「主要是我听闻那小子来的时候都要哭了,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儿。」」 「也行。」冼如星晃了晃脑袋,将里面荒诞的想法甩掉,感嘆自己真是被朱厚熜带歪了,现在什么都往男女之事上想。挥挥手,让人领徐阶进来。 没一会儿,徐阶在内侍的引路下进来,见到冼如星,二话不说直接跪下。 冼如星赶紧扶他起来,「怎么了这是?」 徐阶眼圈通红,急忙道:「冼真人,甄格你还记得吗?」 「甄格……」冼如星思索片刻,恍然道:「啊,打小抄差点点燃考场那个是吧。」 「诶.是,」徐阶有些尴尬,他的考棚离事发地很远,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等回去后才在一些人都口中知晓经过,于是马上就来找冼如星了。本来昨日就打算说,结果被对方打发走,如今再也等不了了。 「真人,甄格昨天夜里在刑部大牢自尽了。虽然发现得早被救回来,但现在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求您救救他吧!」 冼如星有些惊讶,沉思片刻表示自己可以派个郎中过去,不过之后怎样就要看其自己的造化了。 徐阶咬牙,继续道:「甄格他虽然有错,但其实是有苦衷的,他虽然已经考了两次,但直到今年也才过而立,在举业上也还年轻,完全没必要去作弊。」 「哦?那你说他是因为什么?」冼如星点了点头,虽然不认同对方的话,但还是耐下性子听其解释。 徐阶此时也顾不得好友面子,直接将对方的身世道明。 原来甄格的父亲乃是大同府的一个七品把总,算是个微末武官,手底下一共四百多个兵。甄家世代军户,甄父原本混的也不怎么样,最开始不过是帮上官牵马的小兵。因为嘴甜会来事儿,长得又高大俊美,所以哄的上官将女儿嫁给他,还对其多加提携。 大同府被誉为九塞之冠,前几十年蒙古小王子率兵不断进犯,每次交战大明这边皆有伤亡,上官一家就这样在一起敌袭中不幸遇难。然而等老丈人死之后,甄父就像变了个人,不光将自己的远方表妹抬进院里,还宠妾灭妻。甄母有一阵子甚至被赶进马房中居住。 好在甄格小小年纪就展现了读书的天赋,早早中了秀才,之后又勉强中了举人。他中举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称得上是前途无量,甄母也过了两年好日子。然而随着他两次落地,老家中母亲的地位又糟糕起来。 冼如星有些纳闷,「宠妾灭妻,没人管吗?」 徐阶苦笑,「关起门的家事谁能管,别说甄格一个举人,就是大同府的藩王,第一位代王,当年他正妻还是开国将军徐达的女儿,不也被小妾逼的最后靠种地才勉强过活。甄母本身就有心疾,这些年一起用甄格的俸米买药过活。甄格这次要是再考不上,他母亲怕也活不了多久了。真人,求您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嗯……不行,」冼如星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虽然他确实很可怜,但我如果徇私,就是对其余的考生不公。这样吧,按照《大明律》,像他这种会试作弊被抓住的,要先打板子,然后发配边疆服刑九年,期满后剥夺士子身份,贬为庶民。既然你求情了,他又搞自杀这一套,我跟朝廷打个申请,免去板子,将其服刑的地方换成大同,让他在母亲身边尽孝行了吧。哦,对了,我还可以让他父母和离,还他娘俩一个清净……」 「万万不可!」徐阶连忙阻止,「甄格还是举人的时候他娘都过得那么艰难,如今变为囚犯那更不必说了!再说了就算是和离,同在一个地方,父子之间又哪能掰扯的清。」 冼如星抿了抿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子升,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徐阶双拳紧握,最后尝试道:「甄格他,文章写得一般,但脑子很好用,动手能力又强,真人你编的那些书,他不到一个月就全都理解了,还经常抽出时间给我讲。您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学识渊博的匠人,与其让他在边疆浪费一生,不如跟着您将功补过!」 「这……」冼如星犹豫了,如此倒也确实。那个米雕还有放大镜啥的她研究了下,的确是有两下子,在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能琢磨出这些已经很厉害了,就这么埋没的确可惜了点。 思考再三,对徐阶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 徐阶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冼如星扫了一眼,顿时不敢吱声,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等他走后,冼如星有些纠结。 像她之前说的,甄格肯定是要罚,最起码这辈子当官是不要想了。而且非但这样,朝廷今年已经下了决定,要整顿考场纪律。不光是他,很可能他儿子在仕途上都难有寸进。但作为个白身,留在身边干活儿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已经进刑部大牢的人,改判肯定是需要圣上的亲批。 所以……难道这么早就要去见朱厚熜? 想到昨天那一幕,冼如星顿时头大如斗。 65. 第65章 拒绝 早朝,伴随着一声声「圣躬万福」,少年穿着大红色皮弁服坐在龙椅上,面色不是太好。 以费宏为首的高官们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今日不要太刺激嘉靖,毕竟大家才刚目睹了那件事儿,总得给对方一点缓冲的余地。于是纷纷闭口,都没怎么说话。 朝堂上的都是些人精,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陛下眼下青黑,明显心情不怎么好,而一众阁老大臣们又讳莫如深,遂也都跟着闭口。 整个早朝就在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氛围中持续着,不过虽然许多人有打算走个过场,但一个国家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依旧很多。临近散朝之时,就有一都察院官员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自打安陆由皇室直接管辖,虽然这几个月税收治安上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可臣听闻自从那里开设了许多工厂后,妇女们纷纷进厂劳作。如今安陆家翻宅乱,许多小夫妻之间针锋相对,甚至有女子与同在工厂工作的男人产生私情,回家要求和离。长此以往,定会有更多人不安其实,满脑子男女情.事,还望陛下下旨正一正风气。」 嘉靖听完表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实则心中冷笑。自打之前用手段将安陆划成「自治区」,反应过来的臣子们就三天两头找他的茬,希望以此能让朝廷收回成命。所谓的「正风气」,八成也就是选出一个官员去协管,到时候安陆再有什么,无非就是他们说的算。 他本身就因为冼如星之事心烦意乱,听见此事后毫不客气道:「饮食男女而,人之大欲,本身又没有触犯大明律法,朝廷又怎能管得了人家家里事儿,安陆现在一片繁荣,人丁兴旺,预计明年税收又能涨上些许,下旨什么都,还是不必了。」 听他这么说,底下官员明显不服,梗着脖子道:「见微知着,个人之情未必不能左右天下风气,还望陛下不要推己及人,因为自己的私慾影响到公事。」 「轰隆——」一声,嘉靖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花,面色通红,直接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朕怎么就私慾影响公事了!朕马上就要十八了,自己感情上的事儿自己还做不了主吗!朕用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你叫什么名字,回头给朕记下来,朕让锦衣卫去你家查查,看你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多出来的有没有影响公事!」 官员被他一通狂轰滥炸骂得久久不能回神,有些茫然地望向周围,希望同僚能给他个解释。 站在最前排的杨一清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陛下,我想他的意思是,安陆虽然是您旧居,但归根结底也是大明土地,希望您不要因对这儿的感情而影响朝政。」 朱厚熜:「……」 顶着满朝文武探究的目光,少年别过头,「咳咳……安陆的事情,朕自然知道是这个意思,那个谁,你写份奏摺上来,安陆的事情以后再说,退朝。」 接着逃难似的先行离开。 杨一清与费宏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嘆了口气。 等回干清宫后,朱厚熜自己在大殿里走了几圈,感觉太阳穴依旧突突地跳动。 想到昨日跟冼如星表白心意,还没说完就被不想干的人打断,现在隔了这么久也没再见一面,不知对方如今怎么样,可是被自己吓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要不要……现在再去找她?会不会显得太缠人? 嘉靖思绪纷乱,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便转身问向一边的黄锦。 黄锦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已经努力缩小存在感,结果还是被皇帝抓住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但时候听到小太监禀告说陛下进去的时候许多大臣也在里面,所以也猜中了八.九不离十。 在默默为嘉靖点蜡的同时也告诉自己,这几天千万不要惹对方,如今被主动点名,只能勉强站了出来,再三斟酌下言语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觉得,您去找真人也行,不去找也行,现在关键是,您得先冷静下来。」 「啊?我不够冷静吗?」朱厚熜皱眉,他要是不冷静昨天干脆就不会走。 黄锦无奈,隐晦地提点道:「观冼道长平日行事,最是喜欢那些四平八稳,心胸开阔之人,陛下若是想要与其关系更进一步,那应该表现出您九五至尊的风度。」 朱厚熜一听觉得也是,他一直对自己比冼如星小这件事儿耿耿于怀,既然双方都挑明了,那么也时候展示出成熟男人应该有的洒脱稳重。 可如果这样,不是暂时见不到她了…… 朱厚熜犹豫再三,突然,手下内侍禀告,说冼真人求见。 少年愣住了,接着一下子蹦了起来,六神无主道:「快.快将人请进来。」 「陛下,稳重!」黄锦在旁边提点,接着表示自己会将所有人带下去,给皇帝充足的空间发挥。 朱厚熜强行镇定下来,然后点了点头,「嗯……好,你们都退下吧。」 没一会儿,冼如星独自走了进来,对着朱厚熜行了一礼。 少年看着女道士,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还是面无表情,淡淡道:「坐吧。」 两人分别搬了把椅子坐下,虽然相距不到几米,但谁也没先开口。 一股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瀰漫。 朱厚熜想到方才一再强调的事情,喉结动了动。 稳重成熟的人,似乎应该先开口。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对面的女道士便缓缓道:「陛下,贫道这次来,主要是有事想与您商量。」 「额……啊?」朱厚熜有些懵了,没想到是这个开局,措手不及之下只能点头,「那.那你就先说吧。」 冼如星垂眼,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旋即快速将徐阶求自己的事儿复述了一遍,之后平静道:「我知道这个甄格以后是进不了朝堂了,但要是就这么打死是不是也有点可惜,要不然……」 「你来就想跟我说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朱厚熜打断。 冼如星抬头,注意到少年愠怒的双眼,立即有些心虚地躲过视线。 「诶.是……」 朱厚熜自嘲地笑了笑,直接起身,站到对方身边,「你对昨天的事儿就没有什么感想?没有什么想说的?」 冼如星听到「昨天」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抿了抿嘴,「咱能别再提那件事儿了吗,实在太尴尬了,我不知道陛下你是吃了酒还是一时煳涂,但我们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以君臣相称好吗?」 「不好!」朱厚熜直视着冼如星的双眼,倔强道:「我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让你得出这种结论,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与你再说一遍,不是喝多了也不是煳涂,我就是心悦你,我心悦你已经五年了。」 「昨天晚上我一整宿没合眼,不停在想你,紧张得茶饭不思,而你今天过来就与我讲这个?」朱厚熜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控诉地看着女道士。 有那么一瞬间,冼如星竟真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渣女。 摇摇头,看着眼圈儿通红的少年,有些无奈道:「陛下,你先坐下,咱俩好好说。」 「我不坐!」朱厚熜梗着脖子。 「行,那你站着吧,我也站着。」冼如星也没勉强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你说你心悦我,好,我就当你是认真的。那么我提几点,假如咱们俩真的成亲在一起了,你能做到为我废除六宫,像孝宗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朱厚熜想都没想就点头道:「能!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冼如星笑了笑,「好,我相信你是认真的。」 小皇帝乐开了花,刚想再上前表达一番情义,就听冼如星又道:「那么,我当了皇后,你还能让我这样在宫里宫外自由行走,插手各项事务吗?」 「这……」朱厚熜迟疑了,「就算.就算是在后宫里,但只要仙师想做什么事儿,我绝对不会阻拦。哪怕是我,也不能随意离开皇宫,这你是知道的。」 「你是你,我是我。」冼如星平静道:「我很感谢陛下没有用话搪塞过去,但打从一开始,我选择跟着你来京城,目的就是为了要实现心中志向。」 「还记得那日在王府,你拉着我说要一起还大明一个海河晏清。我现在要是跟你进了后宫,那与寻常妃嫔还有什么两样,既然如此,陛下还不如放我离去。」 「不行!」一听说他要走,朱厚熜下意识阻拦,旋即看着冼如星,有些焦急道:「我明明,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就这么麻烦?」 因为在一起本身就不简单。冼如星看着少年,如果说最开始她还以为对方是一时间心血来潮,那么经过刚才的对话也已经确定其实认真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热烈,即使是她也不能说完全无动于衷。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冼如星想得註定要多一些,抛除刚才说的那些,就算朱厚熜同意让她随意行走,但这种感情能坚持多久呢?封建社会不比现代,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她谈个男朋友,相处不来可以分手,就算结婚了也能离。可倘若真跟皇帝在一起,她还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吗? 与其最后两人因为观念不和起冲突,不若最开始就断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顾无言。 半天,朱厚熜艰涩道:「你……既然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勉强。你不用走,我最开始说的话算数,这一辈子,冼如星永远是我的良师益友。之前的事儿,你就当我发疯说胡话了,转头就忘了吧……」 冼如星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下意识道:「陛下……」 「不用说了,」朱厚熜抬手,「你走吧,让我自己缓一缓。」 想要说什么,冼如星最后还是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转眼只剩少年一人,他双眼放空,贪婪地回忆起与女道士相处的一点一滴,试图从这里面汲取暖意来缓解麻痹的神经。 许久,用手捂住脸,长长地嘆了口气。 66. 第66章 城建 离开干清宫后,冼如星想着临走时朱厚熜的那个样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沉思许久,最后决定去找永静公主商量下。 没办法,这种事儿外人不好插手,而皇帝毕竟身份特殊,面子也是个问题,最后挑来捡去,只能是身为姐姐的福安最合适。 福安现在暂居于大高玄殿,这里本来是小皇帝给冼如星修的道场,但因为离干清宫比想像中远,才刚修完朱厚熜就后悔了,拐着弯儿磨冼如星留在钦安殿。虽然最后冼如星同意了,但大高玄殿也空了出来,刚好此时福安宣布出家,于是便让她住进去了。 想到这里,冼如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么明显你当时咋就没看出来! 嘆了口气,在道童的引领下去往大高玄殿,见到正在翻书的福安后,隐晦地表示朱厚熜最近心情不好,希望福安能看着他点,别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福安放下书本,让宫女给冼如星奉茶,皱眉道:「心情不好?也没听说朝廷上有什么事儿啊?他心情不好你劝不是比我劝管用?难道说他心情不好与你有关?你们俩吵架了?不对,按你的性格也吵不起来啊?」 冼如星:「……」姐你未免太机敏了。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冼如星起身,刚要离去,便听后面福安轻声道:「是他跟你挑明,之后你拒绝了吧。」 冼如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转头望向福安,震惊道:「你……你……」 福安一脸「果然如此」,见冼如星表情骇然,无奈道:「他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来,难道我们自己家的还看不出来吗。」 冼如星有些尴尬,「那这么说,太后她也……」 「诶,母后也知道,而且她还断定你对我哥没那份心思。」福安点头,旋即安慰道:「莫要太担心,陛下这个年纪,慕少艾是正常的,你只要把话说开,过上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就想清楚了。」 「但愿吧。」冼如星勉强点头,心里总觉得这事儿不算完。 福安劝了她两句,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来的刚好,之前不是说等我这些书看完要给我介绍点新鲜的东西吗,现在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 冼如星微愣,之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自打在对外出家,福安可以说就成为了整个皇室最自由的人,既不用处理政务,又不用操持家事,于是她闲下来后,索性开始研究起医学。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整日与汤药为伴,时间久了自然也对此起了兴趣。在这之前就懂一些药理,如今有时间了,更是整日沉浸其中。冼如星见此与她简单介绍了下现代医学,她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依然兴致勃勃。 于是冼如星让她先熟悉下现在手头的医书,等看得差不多了两人再讨论。 今日刚巧遇上,于是冼如星便不再犹豫,与其陈述了下现代医学的知识点。 冼如星上辈子也不是学医的,只能从最基础的血液循环理论入手,之后又简单讲了下解刨学与科学防疫,不过只是这些,就足够让福安着迷了。 「……我说的你可能半懂不懂,想要真的了解,还得去亲身体会,毕竟医学应以实验为依据,而不应以典籍为依据。」 福安沉思:「所以,我是应该去找几具尸体给解刨了?」 「还是一点点来吧,冒然经歷这种事儿,我怕你也遭不住,你先尝试着见血再说。」冼如星喝了口茶,接着道:「我那里还有张人体解剖图,等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自己研究一下。假如要实在不行,也可以去研究药理学或者防疫,这两点在现在一样重要。」 福安犹豫了下,表示自己还是想往外科这方面试试。 冼如星见她坚持,于是想了想,表示自己最近研究出样手术工具,正好这两天想实验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观摩。 福安当然点头,为了保险起见,冼如星还特意去找蒋氏请示了下。 现在对于这个大女儿,蒋太后总觉得亏欠,所以基本上已经处于放养的状态,听她说要去给人看病,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两人一起出了宫,之后冼如星带着她走到某个胡同里,对着某户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见冼如星眼前一亮,脸上堆笑道:「仙师,您来了,正好,陆家娘子也差不多,快些进来吧。」 冼如星点头,带着茫然的福安一起仔细洗了手,又套了身白色的衣服。 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闷哼声,福安有些纳闷,「里面是在干嘛?」 「生孩子啊,」冼如星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然你觉得我上哪儿找手术现场,接生手术也是手术吧。」 福安目瞪口呆,讷讷道:「咱俩还没成亲,进产房是不是不太好。」 「啊,确实有说未婚女子进产房会影响气运以后生不出孩子什么的,不过这种纯属胡言乱语,再者你不是都出家了吗?」 ……也是,福安反应过来,她又不成亲,还担心这东西干嘛。于是深吸一口气,跟在两人后面进了产房。 屋内,一名只穿了单衣的女子躺在一张古怪的床上,见了三人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满头大汗道:「仙师,婆婆,我这还要多久。」 稳婆低下头看了眼,「还早呢,不过你胎位正,应该没啥子事儿,还有仙师送下来的神器,放心吧,熬不住了一会儿吃点东西。」 女人姓陆,丈夫是冼如星工厂的老员工,年前被派去南方做技术指导,谁曾想才走没几个月妻子就检查出怀孕。他俩长辈都在安陆老家,现在返回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写信请求冼如星派人照顾。 冼如星收到员工的求助后,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考虑到此时孕妇生产的危险程度,紧急命人将产钳研发出来。 这东西其实没太大科技含量,就是两个弯曲程度与胎儿头部附和的分支叶片组成的夹子,生产过程中可以牵拉胎儿头部协助母亲分娩。是的,只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却能大大降低孕妇生产的死亡率。 冼如星上辈子是在读到一个叫「钱伯伦」的家族传记中知道的这点。这钱伯伦家族依靠着偶然发明出来的产钳,在助产行业名声大噪,不过几十年就变成当地的巨富家族。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们是严格保守秘密的,就连接生的产妇都被蒙着眼睛,目的就是为了搞垄断。直到十九世纪有人无意见弄坏了钱伯伦家的地板,方才在下面发现产钳,此时这东西才暴露在众人面前。 冼如星觉得有趣,便留意了下,没想到穿越之后反倒用上了。 请来的稳婆有三四十年的经验,本身就极少失手,再加上产钳的协助,整个生产过程非常顺利。 完事之后,稳婆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对冼如星道:「仙师,这神器也太好用了!等之后老婆子我找个托盘给它供起来!」 冼如星挑眉,「好用就用,你供起来做什么,记得每次使用前多用开水煮一会儿消毒啊。」 「是.是,」稳婆连忙点头,她们接生一般情况下只要母子平安给的钱总会多一些,现在有了产钳,估计日后每月收入能上个台阶。 冼如星又交代了几句,旋即转身想与福安说话,然后就看到一张呆滞的脸。 「喂喂.回神了!?」 福安如梦初醒,惨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道:「原来生孩子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儿吗!?」 「不然你以为呢,」冼如星摇头,「这还算顺利的,按照稳婆的说法,生产过程中直接一尸两命的概率少说也有十之一二了,不过等之后产钳普及了应该能降下去不少。现在女人几乎没有学医的,而男大夫又不进产房,你日后要是真的做出番成绩,培养出一匹女医师也算造福整个大明了。」 听完她的话,福安一下子怔住了,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安静下来,她学医或许最开始只是因为闲来无事,但听完冼如星的话,再加上目睹了这场分娩,倒是真的想为其他人做点事儿。 冼如星收回视线,她确实有心在引导对方往这条路上走。主要现代医学很多东西放到如今看来都颇为大逆不道,寻常人根本无法接受,冒然的走这条路,恐怕会引起很大风波。但福安如今已经出家,本身这个时代僧道就经常治病救人,再加上其皇室的身份,由她来掀起这场变革受到的阻力会比寻常人小很多。 最后安抚了下陆娘子,冼如星让稳婆留在这里照顾对方一段时间,一切都万无一失后,方才带着福安离去。 …… 先不说福安那边学习进度如何,既然提到医疗,那么冼如星觉得是时候将城建一事搬上日程了。 众所周知,紫禁城是一项极其伟大的建筑工程,彰显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冼如星自打住进来,无数次为其惊嘆。这里不光建筑美轮美奂,关键即使是细节也非常在意,每条石板路上都有地漏,所以即便下再大的雨,道上也极为干爽。 在此处居住是一种享受,不过紫禁城外的人可没这样的好生活了。 事实上,此时的京师,环境可以用「恶劣」两个字来形容。 首先就是气味,这时候的人大多没受过什么教育,随地大小便现象极为严重,不光如此,就连个人家的恭桶,有时候懒得去排污沟便随意倾倒。最要命的是,因为迷信风水,许多商家也不制止这种行为。 冼如星之前特别喜欢去一家旧书店淘古书,亲眼看到许多人在书店门口便溺,而老闆还得意的表示这叫「百鸟朝凤」,自己店里生意这么好多亏了此招聚财,噁心的她一整天没吃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除了人粪外,还有牲畜粪便,尤其是最近城里商业发展得较好,用畜力愈发的多,虽然每天也有挑粪工将这些清理出来,但更多的则是流入沟渠,造成堵塞。 其次则是路面,因为不同于紫禁城铺得起石板路,京城外城都是些土路,每到雨雪天泥泞不堪,与其他污物混杂在一起,光是行走都是件难事儿。再加上城里排水系统做得不好,每到下雨天,水最深甚至能到腰部。「燕山积雨泥塞道」已经成为京城百姓最厌恶的事儿。 因为这点,还诞生出一个新职业,叫「人背人」。每到下雨天,穷人就会在酒楼饭馆门前蹲着,等有钱人出门后背他们过街。相传前几年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还曾经写文章怒斥过此事,骂他们以人代畜,结果某雨日上朝,自己不小心掉进臭水沟,险些丧命,从此再不过问。 最后一点看似是小,实则最为要命,那便是风沙。是的,虽然现在是古代,但黄土高原的沙漠化现象相较之前就已经很严重了。京城因为是才兴起百来年的大城市,倒是还好,像西安洛阳这样的古都,周围树木被砍伐得非常严重。再加上道路还是土路,遇上风大的时候,飞沙走石,隔着十米人们互相看不见。 冼如星来京师后,就常听幼童们唱着这样的顺口熘,「燕市带面衣,骑黄马,风起飞尘满衢陌,归来下马,两鼻孔黑如烟突」,就是说别管你多潇洒官多大,哪怕是骑马的贵人,在城里走一圈,鼻孔跟烟囱一样黑黢黢的。 之前冼如星曾经研究过明末那场大鼠疫,如此看来,就算现在人不吃耗子,以这个卫生状况,得传染病也是迟早的。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冼如星叫上她所有的帐房,窝在一起算了笔帐。虽然没有北京城的详细数据,但早在几十年前,宪宗曾经于皇陵修了条两丈宽的石板路,一共大概两公里,总计花费三十万两。也就是说平均每平米需要二十二两白银,刨除中饱私囊的.吃空饷的,再加上冼如星如今发明除了水泥,她有信心将成本控制在六两左右。 虽然这个价格已经便宜到不可思议,但想将这个北京城翻新一遍,初步预计怎么也要千万两白银。 而大明朝每年的中央税收,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平均在六百万左右,像去年年景大好,又实行了一堆新政,勉强能达到八百万。用整整一年的税收去修城,无论如何朝廷都不可能同意的。 这点冼如星自己也清楚,但此事又必须去做,不光是鼠疫疾病防控的问题,最主要歷史上北京城在明朝可不止被围了一次,从保命的角度也得重修。 思来想去,冼如星又再次去找了杨一清。 虽然费宏是首辅,而掌管着户部的是王琼,但这俩一个看自己不顺眼一个滑不熘手,还是杨一清更好说话一点。 杨一清知道她来后,也没有犹豫,直接让人将冼如星领到前厅。两人寒暄几句,冼如星紧接着就说明了来意。 「我的想法是,朝廷拿出一部分钱,之后以税收的形式分摊给商户们,毕竟修了路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 杨一清捏着鬍子,目光炯炯有神,好奇道:「那天我们走后,你有跟陛下再碰过面吗?」 「额,见面了。」冼如星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当然了,一下子派发这么重的税百姓们肯定不乐意,所以我们可以将这个钱分摊到五年十年,这样一来负担就轻很多了。」 「然后呢?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这不重要谢谢。其实还有更省钱的方法,之前陛下提出过想要重组营缮所,工匠们如果缴纳足够的征银可以免除当年徭役。目前还没开始实施,如果朝廷放出话,这次参与修路的匠人可以直接免除之后三年劳役,然后再将此事公布,想必匠人们定会更加感恩戴德,管理得当就可以进一步缩短工期。」 「哦,那你怎么不答应呢?陛下年少英俊,还对你全心全意。」 冼如星:== 嘆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杨一清,「阁老要是这样,那咱们就改日再说,贫道先告辞了。」 「诶——等等,我不问了还不成吗,主要也不是光为了自己,你这主动过来找我,等明天内阁里肯定都得跟我打听,主要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吗。」杨一清讪讪道。 冼如星想到一帮位高权重的老头儿,在工作岗位上不干别的,围在一起打听自己的感情状况,不由打了个寒战。 要不要这么八卦啊!? 轻咳两声,杨一清收回探究,正色道:「虽然你提的这几点都不错的,但我个人还是不看好最后能成功。」 「为什么?」冼如星有些讶异。 杨一清思索片刻,缓缓道:「论语中有句话,叫『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意思是说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可以改变的,唯有上等的智者和最下等的愚笨之人,不容易改变。虽然现在京城许多百姓都能认识几个字,但也不过粗通文墨,归根到底是民智未开。你跟他们说什么防疫.什么排水,这帮人根本看不到那么远,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要花钱了。所以别说将税收分派到五年十年,你就是分派一百年,让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老百姓也是不愿意的。到时候有心人再这么一闹,朝廷很容易被架在半路下不来台。」 「这是下面,再说上方,如今许多官员住的地方,包括购置的房产都铺的石板路,京城再淹也淹不到他们。对于这帮人来说,巴不得其他地方乱糟糟,如此自己手里的房产才愈发值钱。这帮人不能用聪明去形容,确切的说是精明,一个两个鬼精鬼精的,想让他们点头可不容易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冼如星听完他的分析沉默了,不得不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情世故,对方要比自己强得多,自嘲地嘆了口气,「好傢伙,想要做点事儿是真难啊。」 「你也不用心灰意冷,」杨一清端着茶水嘿嘿笑道:「既然修不了城,那重新建一座新城不就好了。」 67. 第67章 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永定门上,豆芽儿伸了个懒腰,拿着水桶走到外面打水。 如今的他已经长成位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曾经因为流浪而饿的头大身子细瘦的病态模样也渐渐消失。当年跟着费劲来到京城住进费宏府上,费宏妻子前些年病逝,之后一直没有再娶,费劲平日里要温书,也抽不出时间来照顾他。在与其商量过后,将他送到一户姓万的友人家领养。那家是做车马生意的,夫妻俩感情很好,三十岁了也没孩子,对待豆芽儿视若己出,而豆芽儿本身也争气,虽然读书一般,但小小年纪就能帮家里照顾生意,还很孝敬养父母,现在还有了个新名字——万平。 万家居住的地方虽然不在北京城,但离永定门并不远,越过护城河,走个一刻钟就能到,大家都管此地叫「关厢」。 关者,城门也,厢者,侧也。合在一起就是指城门外的大街和附近的地盘。许多商人都认为这些地方是生财宝地,因为此为交通枢纽呀,每日车水马龙来往甚多,此外还是城里高官.有钱人及皇家去城外游玩的必经之地。长此以往,居住在此地的人就越来越多。 万平打水哼着小调边接水边给自家的马车刷洗,此时两个高个子壮汉走了过来,万平见了亲切地喊了声:「豹子哥,二表叔。」 两人扫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万平不以为意,只继续回去刷车,这两位都是万家的远房亲戚,而那个叫豹子的男人实际上今年才十七,原本族里的意思是想要将豹子过继给万家夫妇,但万家夫妇觉得这孩子年龄太大了,再加上平日里斗鸡走狗的不学好,便一直没答应。等万平来了后,豹子就记恨起来,寻日里见了他也没个好脸色,现在跟着这位二表叔靠收租过活。 「他娘的,你听说了吗,好像是朝廷要修建外城,这城一扩咱们住哪儿?」二表叔嘴里骂骂咧咧,一边骂还一边脱裤子,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在墙根底下撒起尿来,「唿,总算解决了,也不知道那帮官老爷最近发什么疯,好好的衙门不坐,整天巡街抓拉尿的,有病吗这不是!」 「是呗,不过最近城里气味儿确实好闻不少,我看挑粪的那几家最近挣疯了,每天拿两份工钱,这么下去都快要能买房了吧。」豹子有些羡慕道。 二表叔抓着裤腰直接给了他一脚,「羡慕你也去挑去,死农奴,都是那姓冼的女道士把咱们害成这样!现在还想征地,八成也没按好心!」 虽说冼如星这两年的一些列举措提供了许多岗位,给无论在什么地方,有过得好的就一定有过得不好的。因为工厂的开设,许多人选择拖家带口住了进去,使得京城附近大量房屋被空置下来,于是房租便降下来些许。如此想二表叔这样有两三间房产靠收租过活的肯定要受影响,于是心中十分仇恨冼如星。 豹子有些犹豫道:「这要是成功了,咱不就是京城人了吗,到时候叔你那房子不得勐涨啊……」 「涨你个头!」二表叔怒骂:「你见过几个从官身上占到便宜的!城里人又怎么样,到时候一扩,大家都是城里人!」 「那.那怎么办?」 二表叔面上阴晴不定,犹豫片刻,咬牙道:「不行,我得多找几家聊聊,联合起来,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征地成功!」说罢直接快步离开。 在他们没注意到角落,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万平望着两人的背影,迟疑片刻跟了过去。 …… 当听到有人想要闹事儿的消息,冼如星并未觉得太惊讶。从古至今,拆迁都不是项容易的工作。记下了领头的那些人的名字,冼如星打算跟他们逐一谈,虽然不能让每一个人都满意,不过她有信心达成大部分百姓的心愿。 事实上,在听到杨一清提起修建外城的消息之时,冼如星还微略有些讶异,不过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首先扩建外城比较省钱,如今的北京城外还有许多元大都时期留下的土城遗址,倘若充分利用这些,朝廷可以省出一大笔开支。 其次京城如今的布局其实已经不太适应现实了,当年朱棣迁都此处,除了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更是从防御蒙古的角度出发。所以当时城建主要考虑的是巩固皇权和军事需要,但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北京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有必要向市民社会的转变。如今的内外城加在一起百万人口,着实是拥挤了些,城里脏成那样,其实也跟管理起来也有难度有关系。 最后还是国防,北京城对于北边的蒙古来说,能守的险并不多,很容易被人一鼓作气拿下,到时候虽然能闭城不出,但外城还有这么多百姓又不能不管。 所以这个城市一定要修建的,不过在此之前,冼如星还是得先整顿一下能管的。 她与杨一清商量后,藉由对方之口向朝廷上书,请求在京城各条街道修建免费公厕,由政府出钱维护,另外还要再雇一帮人及时清扫街上粪便淤泥,禁止百姓们随便扔垃圾,派专人监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最开始当然也有许多人不同意,毕竟这一套下来也要花不少钱。 但杨一清当场就算了一笔帐,倘若不这样做,那么每天清理沟渠的钱要比这多得多,更别提还有脏污容易使人患病这些麻烦。 如此一来,质疑之声就小了许多,毕竟这也只是件小事,城里干净一点大家都享福。 嘉靖同意了,于是不过几周,城里的茅厕就多了起来。当然了,即使这样人的习惯也很难改变,不过现在锦衣卫在城中到处抓,谁也不敢惹这帮朝廷鹰犬,只能乖乖听话。 时间一久,百姓们也都发现周围的环境稍微好些了,遂开始逐渐自发维护起来。 有了这个在前面打底,之后再提出想要扩建北京城便容易多了。 冼如星不方便露面,只写了计划书,主要发言的依旧是杨一清,他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修外城,朝廷不光不用花钱,闹不好还有进项! 按照冼如星所设计的,外城总长计七十里,南北各筑十八里,东西各筑十七里,设城门十一座.敌台一百七十六座,建好之后,整个京城呈「回」字形。城墙道路皆用上水泥,修好后北京城不说固若金汤防御度也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至于所需要的钱财,完全可以由朝廷组织卖商铺位置来向社会集资。冼如星挑挑拣拣,又将之前的计划写了一遍,大臣们听完后面面相觑,如此这样,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现在傻子都能看出来,无论是主持建城还是招商,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要是能在其中掺上一脚,那必定能吃得饱饱的。于是众人互不相让,直接在朝堂上便争执起来。 朱厚熜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什么文武大臣国之栋樑,这副丑态跟狗也差不了多少,狗们争肉骨头的模样可能还比他们好看些。少年甚至考虑着,先随便选两个废物,看着他们犯错再收拾了,如此这帮狗也就不敢再叫唤。不过想到此事乃冼如星一手推动,不知耗了女道士多少心血最后才敲定,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往常若是遇到这种事,她肯定第一个来与我商量的。 朱厚熜心中酸涩,转头再看下面撸胳膊挽袖子的官员们,觉得愈发厌恶。 「筹钱一事有王琼带领户部解决,修城交给工部,既然是杨阁老与冼真人提出来的,那你们俩就负责统筹全局,有事情随时向朕禀告。」不容分说地下了命令,嘉靖阴沉着一张脸离开朝堂。 再说冼如星那边,接到圣旨后有些愣住了。她原本以为之前拒绝了朱厚熜,对方怎么也要闹一阵子别扭,为此特意让自己在这件事中隐身。结果没想到其好像没事儿人一般,依旧按照之前的态度对她。 这么一来,小心眼的不就成自己了? 冼如星有些尴尬,想着要不要去找对方聊一聊,但紧接着就被繁重的工作搞得焦头烂额。 托方平的福,她现在可以精准地知道到底是哪户人家在拆迁一事中意见最大。对此冼如星倒是没有使用什么强迫手段,而是尽量去满足对方的心愿。好在这次给的条件确实优厚,在确认无误后,那些人也就点头了。最后只剩万家二表叔一个人死犟,冼如星条件已经开到最高,对方依旧贪得无厌。于是也懒得与其废话,直接找锦衣卫帮忙关上两天,最后果然老实了。 万家所居住的南关厢是最繁华的地点,除此之外其他几门人并不是很多,逐一沟通后总算全部解决。 至此,准备许久的京城大扩建终于可以开工了。 68. 第68章 新城 解决完拆迁的问题便好办多了,跟冼如星预想中的一样,在知道朝廷打算修外城卖地段后,不少商贾巨富都心动了。 京城如今发展得一年比一年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城里房屋商铺越来越贵,要是真能在新城里便宜买上一些,就算自己不用,送出去出租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然而当他们去问价的时候则有些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外城的地段虽然相较于城内便宜许多,但依然远远高出大家都心理预期。 这.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面对群情激愤的商贾们,负责此事的王琼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其实也没底,于是私下去找冼如星商量:「你说咱们这么定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那帮人联合起来都不买,这事儿不是瞎了,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 「王尚书,这么大个事儿,就算贫道想全揽在身上,朝廷也必定不会同意啊。」冼如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这是想让自己放话担责,暗骂一句老狐狸便笑嘻嘻地打起太极。 见冼如星不上套,王琼讪讪笑道:「当然.当然,你看我这也没说什么,主要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要是办不好咱都面上无光是不是。」 冼如星摇头,「就这个价,一份都不能少。咱们现在主要就是南边和东边两个地方开商铺,全指着这些回钱呢,现在已经是最低了,再少,那么工程款项没办法集齐,到时候就得跟朝廷要钱,这可比从百姓手里拿要难多了。」 「这样吧,你可以先跟商户们透露一下,这里面的钱有的是要修路的,到时候他们门口的路会跟石板路差不多,纤尘不染又平整,稍微机灵点儿的自然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什么?」王琼纳闷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冼如星解释:「对于外城的而言,竞争对手并非是身边的户主,而是内城那些店铺,假如说真有一个好环境,那最后内外商圈倒挂也不是没可能的。」 王琼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好奇道:「既然如此,只有东.南两面作为商圈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把四面都卖出去岂不更好。」 「物以稀为贵,如果那样反倒不好要价,再说了南城东城关厢本就是人口稠密的地方,百姓也习惯从那两个门出城,」冼如星摇头,「再说了,剩下的也有其他作用,你像西边,按照最开始的城建,除了要安置其他地区迁移的百姓外,还打算多修建些个人才公寓.额,也就是廊房。」 此时的「廊房」大意就是现代的公租房。公租房这种东西起源于唐代,当时长安洛阳寸土寸金,于是朝廷出资,专门圈起一块地方租赁。最兴盛的时候是宋朝,毕竟当时的汴梁房价不是一般的贵,像大文豪苏轼的弟弟苏辙,一生也算官运亨通,结果最后也没在首都落户,临死前于二线城市许州买了个屋子,兴奋得作诗道;「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 明朝因为开国初期,户籍制度尤为严格,所以除了江南地区,其他的到还没有像宋朝那么变态。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繁荣,最近也有愈演愈烈之势。京城的廊房最早是由朱棣建立,当时分为大中小三个等级,小房即使是贩夫走卒也能租的起。 不过虽然有公租房,却没有像宋朝那样合理的公租房制度,朝廷对廊房的管理非常粗疏,既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管理,也没有相关法律。就连收租也是从廊房里随便选一个,指定为「廊头」,由他们负责。时间久了,廊房这种地方难免被权贵惦记,于是收租愈发困难。甚至曾经有个廊头因为收不到房租,害怕无法像朝廷交代,自掏腰包倒赔租金,最后闹到家破人亡。 于是在考察完所有之后,冼如星打算推倒城内的一些廊房,将人们迁居到西边外城,再由朝廷专门管理,如此一来每年租金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那推倒廊房后,城里剩下的地方干嘛,继续卖地吗?」王琼继续追问,不自觉地被女道士描绘的蓝图吸引。 「什么都不做,多种些花草树木吧。」冼如星嘆了口气,这个时候虽然有不少能工巧匠,但城市建设还并未形成一门专门的学问。当时设计北京城的时候就存在不少隐患,比如说建立公租房,为了省钱竟然直接建在沟渠旁边,如此一来每天大量生活垃圾倒入沟渠,城中积水有这很大一部分原因。现在把人赶走,之后哪怕不管了都能缓解很多。 至于最后的北边,在与有多年军旅经验的杨一清商量后,冼如星打算将京城一些兵马衙门迁到那里,一来离皇宫最近,若是有事能及时调度。二来无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想要打北京城都要从北边过来,如此可以更好的拱卫京师。 除此之外,冼如星还想在这儿建公园建广场建剧院,好歹也丰富下百姓们的精神世界。 以上说的这些要么不赚钱,要么资金回笼慢,所以卖地的钱至关重要。 王琼听完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正色道:「没想到这一小小的建城确有这么多学问,想来要规划好这些真人你必定是呕心沥血一番,放心吧。朝廷若人人都像您这般,那何愁我大明不万世久安,放心吧,该是我的,我一定尽力。」 「交给王尚书了,」冼如星郑重道谢。 不得不说,王琼虽然油滑又恋权,但能力还是十分出众的,不过个把月,就将事情办得差不多。 与此同时,会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因为此次张璁有意整顿文风,与商林枫出的题都十分中正,最后的大题也更偏实际一点,如此一来,更有自己想法或者更踏实的举人们比较容易拿高分。像徐阶,这回就得了个第四名,比他自己预测得要好的多。 殿试更不必说了,本身殿试就以策论为主,最后徐阶一举多得探花席位。十九二十岁的探花郎,年轻英俊,前途无量,这使得在打马游街之时周围大姑娘小媳妇疯狂将手里的鲜花手绢扔向他,就连同行的状元榜眼都有些酸熘熘的。 不过对这一切徐阶只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终于到了鹿鸣宴,作为负责这次科举的考官,冼如星自然也与张璁商林枫二人一同参加了。 对于这种奇怪的配置,众进士们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这届的状元比较机敏,当即站出来吹捧起张璁商林枫的文章,之后又感谢了冼如星在修建了贡院。有他的带头,年轻进士们总算反应过来,是了,不管外面怎么说,现在他们与这三人就是一体的。尤其是张璁冼如星,明摆着简在帝心,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很快,大家逐渐热络起来,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人过来通传,说嘉靖来了。 众进士们一呆,旋即兴奋得差点尖叫出来。 这难道就是当第一届天子门生的好处吗!陛下竟然这么重视! 人群中,唯有冼如星表情有些僵硬。自打上次拒绝,她就一直有意躲着朱厚熜,算起来两人差不多快三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嘉靖只穿了件常服,在左右内侍的陪伴下走进宴席。 张璁赶紧带领大家行礼,朱厚熜目光扫过全场,视线在某道纤细的身影上停顿了下,旋即不动声色道:「都起来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紧接着他对着士子们赞赏了几句,成功将一帮读书人忽悠得激动不已,这时候张璁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学生们表现一二,便提出大家不若以诗词来行令。如此不光能展现出众人的文学素养,还能使场面热闹起来。 朱厚熜正愁没藉口在此多待一会儿,听到后连忙同意,并表示自己可以给游戏添添彩头,最后赢的人可向自己讨个奖赏。 本身赏赐就很大方,再加能自在皇帝面前露脸,进士们纷纷牟足了劲儿,然而可能是太过紧张,最后一个两个都不小心失手,赢的人竟然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徐阶。 朱厚熜面色不太好看,事实上,在查看殿试试卷的时候,他曾经一度小心眼发作,想将这小子调到后排,可如此又担心冼如星去安慰对方,最后只能捏着鼻子点了他当探花,心中期待着哪家勛贵榜下捉婿把人抬走。结果打听了一下,因为最近他收拾宗室们收拾得太狠,勛贵通通不敢有什么动作,所以徐阶现在还没成亲,顿时气了个半死。如今又让其在冼如星面前表现,少年天子不由眉头紧锁。 徐阶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陛下,学生无状,不敢请赏,但有一事相求。」 冼如星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嘉靖挑眉,双眼微眯,「说吧。」 果然,徐阶再次将甄格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并且希望朝廷能从宽处理。 现场一片寂静,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觉得他脑子坏了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朱厚熜听完了久久没有开口,半天,缓缓道:「科举舞弊,歷来就是大事,朝廷歷来就是如此行事,怎么到了他就不行了?」 徐阶反驳道:「舞弊自是不对,可现在抓到后先是打二十板子,打完人也就废了,之后还要流放千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十不足一。如此量刑,就连官员贪污渎职都比不上,真的有必要这般吗?陛下您说歷来如此,可歷来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 「大胆!」张璁起身,怒骂道:「无知小辈,也敢大放厥词!」 朱厚熜制止了对方,看着微微颤抖的徐阶,冷笑道:「好啊,既然探花郎都这般说话,朕之前又曾经许诺过,那就饶他一命。传令下去,将甄格拉出去贬为民,三代不许科考。至于徐探花,你既然对我朝规定有意见,干脆去应天,好好感受一下太.祖的余恩。」 原本按照正常路线,探花应该在翰林院熬上几年,之后或留京或去地方任要职,现在直接被调到南京,大明又素来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所以很明显,皇帝在像众人传递一个信息——徐阶的仕途基本到头了。 对此徐阶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依旧冷静地谢恩。 刚才还是风光无限的探花,转眼就用自己的前程换了别人,众进士们不禁唏嘘,之后更是没人敢说话。 朱厚熜本人心情也不是太好,早早就离开。 然而才刚到干清宫没一会儿,冼如星就跟了过来。 时隔三个月,再次见到女道士,少年眼中的思念几乎要化为实质,他这次过去本就是想要看她一眼。但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儿,顿时又觉得妒火中烧,别过头道:「你来要是来替旁人讲话的,那就不必说了。」 「替谁讲话?」冼如星有些惊讶地挑眉,旋即反应过来,有些好笑道:「陛下说的是徐阶吗?他自己选的路自己担着呗,您这次已经算法外开恩了,贫道来是想将新城的城防图交给您过目。」 反正都见面了,再矫情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看朱厚熜好像表现得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对方想通了呢。 听到这里,朱厚熜方才露出笑意,轻咳两声,表示城防是大事,就算自己拿了图也要与兵部商量一二,无法马上给冼如星答覆。接着又试探性道:「主要你之前不是一直挺欣赏那小子的吗,既然如此,你等会儿会派人去徐阶那里询问今天的事儿吗?」 「为什么要派人。」冼如星再次茫然了。 「啊,」朱厚熜勾起嘴角,还没等开口,就听对面道。 「我等会儿自己过去不就好了。」 朱厚熜:「……」 69. 第69章 白莲 冼如星到徐阶家的时候,天都已经要黑了,此时徐阶正拿着盆在院子里洗衣服,可能因为这时候挂了浆的衣服不太好洗,青年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冼如星来了,还笨手笨脚地打翻了盆。 冼如星没去管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瞧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悠悠道:「方才面对圣上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件衣服就把我们探花郎给难住了?」 徐阶尴尬收拾好,对着冼如星惭愧地低下了头,「真人,是我让您失望了……」 「你自己的前程,我又有什么好多嘴的,」冼如星嘆气,「只不过,我担心你早晚有天会后悔。」 徐阶苦笑:「能说吗,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被贬,又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不了熬资歷熬上去。然而等鹿鸣宴过后,周围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明明之前还称兄道弟,不过转瞬间都像躲瘟神一般躲着他。 「那假如再让你选,你还会帮甄格求情吗?」 「估计……还是会吧。」徐阶思索片刻,犹豫道:「师父聂豹教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致良知』,凡是若不遵从自己的本心,那我也白读这么多年的书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得,我就知道,」冼如星扶额,无奈地开口:「你现在去应天府,肯定是从基层做起,上面知道你触怒龙颜,想必刁难少不了。等过两天,你去拜见张璁,他曾经在应天礼部待过一段时间,应该还有人脉,通融一下也让自己好过些。」 徐阶听完迟疑了,有些不太想去,「张侍郎现在一定烦透了我,再找他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本身就是你座师,在外人看来你们都是一体的。就算真生气,你拉下脸说几句好听的也就算了,面子重要还是生活重要。」冼如星皱眉,毫不客气道。 徐阶被她训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唯唯称是。 「还有,」冼如星继续补充道:「我给你的课业也别落下,现在教材只出了一版,等之后再出给你寄过去,自己学完之后把反馈给我。」 徐阶微愣,旋即被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天,躬身道:「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小子定不负真人所託。」 「但愿吧。」冼如星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处理完徐阶这边,冼如星一下子就闲了起来。此时才刚筹齐款项,来京城参与建造的工匠们还在路上,之前的规划图朝廷也都敲定完毕。虽然她是新城的总负责人,但这么大的事情,工部户部两个部门都参与其中,再加上内阁把控,前前后后无数人忙里忙外的,其实也用不太上她。 这使得已经习惯了此等生活节奏的冼如星陷入了巨大的空虚之中。为了给自己找活儿,她甚至深入一线跑到外城施工现场去考察,负责人诚惶诚恐地接待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犯了错,战战兢兢地给冼如星介绍工程进度。 冼如星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盘算,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插手的地方,留下一句加强工地管理,防备可疑人员之类的废话便转头回去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外城动工,冼如星方才有点事做。 不得不说,工程这种东西,只要资金足够,想要多快就能多快。虽然最开始对水泥尚且有些陌生,不过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工匠们马上就熟悉起来。 没过几日,一条条笔直平整的道路逐渐出现在外城。 虽然有意遮挡,但百姓们还是注意到这些,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开始议论起来,其中不乏有泛酸的,说什么「外城的怎么住得比城内的都好」,「为什么不把城里的路修一修。」 对此,冼如星表示欢迎内城的百姓们搬出来,除了拆迁房公租屋外,她还盖了好几栋商品房,保证环境一流,住起来方便。得知此事后,还真有不少人去打听,然而听到价格后纷纷咋舌,连忙走开了。 冼如星摇头,有远见的终究还是少数,就外城这种环境,真修好后,以后房价定然水涨船高,现在不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过好在,朝廷也不差这点钱。 冼如星翻看着户部送上来的报表,虽然比想像中的进度要慢一些,但总算一切顺利,支出也很健康。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就见手下官吏慌慌张张来报:「真人!不好了!外城走水了!有人纵火!」 「什么?!」冼如星震惊地开口,「火势怎么样?有伤亡吗?!」 「没有,多亏了您神机妙算,让巡逻的卫队加强了巡视,在火情蔓延前就及时控制住,还将歹人当场抓获!」官吏狂拍马屁。 冼如星松了口气,也没空管对方说什么,连忙奔赴现场。现在新建外城虽然看着一帆风顺,但实际上无论是嘉靖还是冼如星,都是肩负了巨大压力的。这种时候要是再闹出火灾人命,谁知道朝廷上下会怎么说。要知道这可是封建社会,万一有人从风水迷信的角度,说建外城泄了龙气,引来天罚,那大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了工地,之前的负责人以一种敬畏的眼神看向女道士。心中暗嘆早听闻这位真人是有本事的,谁能想到连这也能算准!于是上前两步,恭维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讲。 冼如星挥了挥手,打断对方,直接道:「放火的人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这把火来的太过蹊跷,她必须好好检查,若真有背后的势力,那冼如星打算将他们连根揪出来。 负责人不敢拖延,赶紧在前面领路,事态紧急,两个纵火者还没来得及移交官府,此时正由几个健壮的工匠看管着。 冼如星见了二人,有些惊讶:「万才.万豹?你们放的火?」 万才正是小豆芽儿的二表叔,当日拆迁,就数他闹得最凶。别说手下,就是冼如星亲自去谈都没办法,最后不得不武力胁迫,对方才乖乖听话。如今看到是他们,不禁皱眉道:「你狮子大开口跟朝廷要钱,朝廷不同意,所以你就放火?!」 万才冷笑,没有搭理她,万豹看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冼如星都要气笑了,这种刁民,却险些让一个王朝百年大计付之一炬,让手下依法查办,旋即就要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两人,缓缓道:「不对啊,南边前几天都在用水泥铺路,最近水泥尚未运过来,临时才决定让商户们打地基盖房,这才两天时间,你们是怎么知道进度的?」 想要火势蔓延,只有木头才能烧起来,之前说过,施工期间周围都有遮挡,而建房子也才刚开始,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注意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万才面色微变,嚷嚷道:「老子偷偷看见的,怎么着吧?」 冼如星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对方的表情,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鬼,轻笑一声,「好啊,既然你们不肯坦白,那就换个地方来问好了。上次让锦衣卫与你们谈话,效果还挺好的,不过可惜你们没去过诏狱,这回不若去见识一番。」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自己内部的的法纪。北镇抚司负责皇帝钦点的各种案件,并且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刑讯处决。朱棣登上龙椅后,为了给建文余党治罪,曾经命锦衣卫全国搜捕。但凡有一点嫌疑的通通下诏狱,然后严刑逼供。久而久之,诏狱在明朝人心中便几乎成为了最恐怖的地方。 想起锦衣卫们五花八门的手段,万才不由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开口,就听旁边万豹急切道:「我说!我说!是有人挑唆我们这样做的!」 「闭嘴!」万才恶狠狠骂道。 冼如星皱眉,让人将对方嘴堵上,确定不会发出声音打扰后,继续问万豹,「是什么人挑唆的,你仔细交代,我可以饶你一命。」 万豹害怕地看了眼旁边双目圆瞪,仿佛要吃人的表叔,结结巴巴道:「是个年轻男人,我有次在京城酒楼里遇到旁人跟他讲话,好像是叫罗廷玺?个子挺高,长得特别俊。」 「之前您不是找锦衣卫吓唬我们吗,我表叔不经吓,回家之后就生病了,好多郎中来都看不好,最后那个姓罗的找上门来,几天之后表叔就好了。」 「哦?这么说来是个大夫?」冼如星仔细思考了下京城里哪户人家能用行医来掩饰身份,结果茫然地发现好像并没有这种人。 万豹摇头,有些纠结道:「不是,那人也不是正经大夫,他没开药,就拿符纸烧了放水里让人喝,我看好像一江湖骗子。」 「表叔病好了,之后像换了个人,整日跟在罗廷玺屁股后面,还变卖了家里的祖产,把钱都给他了,依稀小人看来,这次放火也八成是那人的主意!」 听侄子这般说,万才挣扎得厉害。冼如星见状命人给他松绑,谁知才解开万才就扑向万豹,掐着其脖子愤怒道:「你敢污衊白莲圣子!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场之人被他的兇相震住了,等反应过来万豹已经要翻白眼了,连忙冲过去将两人分开。 冼如星在听到「白莲圣子」四个字时还被淡淡地雷了一下,感觉好像自己小时候玩游戏起的玛丽苏,直到手下提醒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白莲,指的应该是白莲教。 白莲教,乃如今民间第一大□□组织,平日里最擅长装神弄鬼。 冼如星回想起他们的资料,不由摸了摸下巴。 所以她这是……碰到同行了? 70. 第70章 叛国 阳春三月,大同府内桃花开得旺盛,来往百姓虽然衣着破旧,但却眼睛明亮,脸上也挂着笑意。 说起来自打新君登基,西北还未出现过战事,再加上去年风调雨顺,大家难得过了个好年,生活也算有个奔头。 老百姓过日子并没有太大奢望,如此便满足了。 不过嘛,平民过得是好,但对于宗室而言,就有些难受了。 朱充灼满脸不耐地站在队伍后面,望着长长的人流,心中愈发烦躁。 嘉靖去年推行的宗室改革,实际上无论上层还是下层,其实都没太大影响,相反,他们很可能是受益的一方。 单说田税这块,前三个等级的宗室依旧可以免除田税,而后面的末等宗室手里的田也不多。更别提如今宗室可以参军可以科举,无论怎样也是晋身的道路。 可一条政策不可能所有人都满意,像中层宗室们就很难受了。首先他们要和百姓一样交田税,其次下一代爵位递减,容易产生失落感。最后一点也是最要命的,原本朝廷给宗室发的都是俸米,但嘉靖觉得如此太过浪费,便让各地自行衡量,可将一部分俸米换成宝钞。 像江南地区本身就富裕,当地官员不愿因为这点钱得罪人,最后不过折了两成,但在大同,每年光是养兵就入不敷出了,于是丧心病狂的折了七成俸米。 朱充灼身为代王朱桂的第六代孙,现在被封了个奉国将军,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本身难受不说,说好的每年六百石俸米现在只剩下一百八十石,其余尽是些宝钞。 宝钞这种东西,本是洪武七年朱元璋发行的纸币,不过仅仅几十年后价值就大大降低,到了现在,与银子的兑换比例已经达到一个十分夸张的地步。说起来这又是一笔烂帐,总之给宗室们折的那些宝钞,三瓜两枣的还不够请客吃顿饭的。 如此行径,宗室们难免怨气冲天,如朱充灼,就曾经在酒席上大骂朝廷,甚至对圣人出言不逊而被上报。现任代王也是个聪明的,知道皇帝如今正想拿他们开刀,于是二话不说处理了朱充灼,罚了他整整三年俸米。 虽然大同府奉国将军的俸米被折到只有一百八十石,可换算成银子也有百两,这样巨大的损失朱充灼当然不甘心,于是趁着今日发俸,亲自来到藩库想浑水摸鱼继续领。然而还未等轮到他,就被周围的士兵给揪出来了。原来代王知道他心性,为了防止此事发生特意命人在此处守着。 朱充灼骂骂咧咧,几次硬闯无果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道:「哎呦圣祖啊!你看看你的子孙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这是要动我大明的根基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他原本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能煽动几个亲戚,争取将事情闹大后捞点好处,谁知附近人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 「没出息的东西!」朱充灼怒骂一声,最后悻悻离去。 等回到家中,就听手下偷偷来禀告:「老爷,罗先生来了。」 朱充灼面色微变,小声道:「安排进偏厅,我马上过去。」 吩咐完后,他眉头紧皱,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走进里屋。 偏厅内,一身着道袍的俊秀青年见了朱充灼笑着迎了上去,躬身道:「多日未见,将军您还是这般英武。」 朱充灼点了点头,与对方寒暄几句,就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道:「罗先生,我听人说朝廷最近在通缉一个姓罗的白莲叛贼,是否……」 「诶,正是在下。」罗廷玺十分自然地承认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朱充灼立刻有些急了,连忙道:「那你还过来找我!?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饶是罗廷玺心机深沉,也被蠢人噎了一下。压下想杀人的冲动,温声道:「将军,您不会忘了咱们是要做什么的吧,马上就要谋大业了,又何必在乎这些小事,再者我办事您放心,定然没有人注意到。」 朱充灼也反应过来,临到关口,他反倒迟疑起来,「你说,咱们的计划……能行吗?」 「当然,我已率白莲教众于各个草场中准备好,只待您一声令下。」罗廷玺安抚,见朱充灼犹豫,暗道狗肉上不了席面,索性直接将话挑明,「将军,当日可是您主动来找我们的,如今蒙古那边已经联繫好了,您要做的不过是开个城门而已。倘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担,那何谈去图谋大业。」 朱充灼被他说得有些尴尬,之前朝廷下令削减宗室待遇,他与一帮狐朋狗友极为不服。在酒精的刺激下,头脑一热,便提出要效仿太宗,领兵从大同打到京城,自己也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次日面对几个满脸希冀的小弟,朱充灼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在朝廷接连不断的整治宗室后,他竟然真的萌生出了起兵造反的心思。 不过碍于大明这么多年的养猪政策,此时的朱充灼手上无人,但不要紧,他没人,蒙古人有人啊! 于是在深思熟虑后,朱充灼想出来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他决定与蒙古人里应外合,先拿下大同,然后自己挥师南下,一举占领整个山西,反正蒙古人能打,他就指挥着蒙古人四处征战,最后称帝,反杀蒙古人,彻底占领整个大明! 一想到那个场景,朱充灼就兴奋得浑身颤抖,刚好他认识一个白莲教的编外人员,为了多吸纳点人才,遂主动联繫了对方。 一个姓朱的宗室,还是位奉国将军,竟然自己找来说想要造反? 白莲教内也有些懵,在确定无误后,当即派了高层与其联繫。 作为造反专业户,白莲教的执行能力自然是废物朱充灼比不了的,原本只是个脑洞,结果罗廷玺就硬生生根据这个脑洞研究出一系列周密的计划,最后甚至真的跟蒙古人联繫上了。 在此期间,罗廷玺选择去了趟京城,原本是想将京城内水搅混,届时蒙古人打过来,明朝内外交困,定然讨不了好。结果没想到对面如此机警,自己差点折在那里。 要是人人都跟这位一般头脑就好了,罗廷玺内心感嘆,目光扫向朱充灼,继续蛊惑道:「我之前把将军的生成八字拿个我教圣女查看,圣女都说将军有『大分』,天生就是帝王命,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再不把握住,难道要一生碌碌无为吗。」 朱充灼被他说得双拳紧握,「好!就按你说的做,事成之后我封你为国师,尊白莲为国教!」 罗廷玺笑了,「那小人就先谢过将军了。」 …… 京城内,虽然有些惊讶纵火的事儿竟然能跟白莲教扯上关系,但冼如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这其实也不能怪她,主要是明朝如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白莲教无论是在世人眼里还是在影视作品中,都是些江湖骗子忽悠穷苦的百姓以达到谋财的目的。 虽然说灭掉元朝他们也出了部分力,但朱元璋本身对宗教这些就很忌讳,甚至对白莲教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围剿,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差点将其从世上抹去。直到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愈发松,白莲教才死灰復燃。 这些年一直在西南西北小打小闹,大明也不太重视,如今还是头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冼如星找刑部发了几张通缉令,便继续忙手头上的事儿。 恰逢此时有西域商人号称从布里亚特带来了两只白狐祥瑞,想要献给大明的皇帝陛下,朱厚熜觉得有趣,便叫冼如星一起过去看看。 布里亚特大概是现代的西伯利亚地区,冼如星哪怕是穿越前对此都不怎么了解,更别提现在,于是立刻跑了过去。然而等真看到实物,则有些傻眼了。 面对一脸兴奋的朱厚熜,吞吞吐吐道:「陛下,这个狐狸.我怎么瞧着……那么像狗啊……」 「啊?不会吧,你再看看?」朱厚熜其实也没近距离观察过狐狸,听完冼如星的话有些拿不准,但还是封建迷信的属性占了上风,「白狐乃祥瑞的化身,长得比一般狐狸好看些也正常,最近民间供奉狐仙的庙宇越发增多,此物来得正是时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然而他话音刚落,原本窝在木栏中的两只圆滚滚生物同时打了个哈气,接着吐出粉嫩的小舌头,歪头一脸呆萌养。 朱厚熜:「……」 「你看吧,」冼如星扶额,用手逗弄两只小白狗,这种应该是博美和萨摩耶的祖先,雪橇犬小时候。因为嘴比较尖,尾巴又不明显,的确很容易被认成狐狸。 番人这般煳弄明朝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朝贡的时候就经常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以「祥瑞」之名奉上,为了体现大国气度,明朝往往会送许多珍贵的回礼。 没想到嘉靖上位了,这点依然没改变。 「朕一会儿要把那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番人下狱!」朱厚熜恶狠狠道。 冼如星没有劝阻,主要是嘉靖迷信这件事儿,堪称一颗定时炸弹,万一哪天发起疯又跟歷史上一般只想修道怎么办?还不如现在就让其与这些「祥瑞」脱敏。 但是,朱厚熜很快就将此抛在脑后,因为有一件关乎整个大明的事儿发生了。 前线来报,奉国将军朱充灼与蒙古人里应外合,暗中趁着守备交班之际打开城门,致使蒙古兵马进入大同。 大同失守!! 71. 第71章 请缨 说起明朝中期的蒙古,普通人可能最熟悉的统治者就是也先,无他,只因这位实在碰上了个好对手,不光灭了明朝几十万精锐,还俘虏了皇帝。但怎么说呢,朱祁镇的脑瘫程度放在整个中国帝王史上也是坐望一的存在,也先本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英明。 首先这个人就没有身为雄主的决心与野心,他的母亲是位汉人,在也先俘虏了朱祁镇后,甚至不敢让母亲知道。最后经由母亲的劝说,也没从大明讨到太多好处,竟然真的将朱祁镇给放回去了,由此可见也先虽然骁勇善战,但并非杀伐果断的人,这点对于一个想要开闢基业的雄主而言,其实是致命的。要知道当年完颜亮讨伐南宋,自己的嫡母和养母徒单氏反对,完颜亮不惜杀了嫡母继续前进。 其次他也没什么远见,也先的部落最兵强马壮的时候也算打遍草原无敌手,然而即使是那时,他也没想过一统蒙古,而是一个劲儿的像周围汗国索要女人金钱,闹得自己名声十分不好。最后扶持了一位黄金家族的傀儡可汗,当了一阵子「摄政王」,觉得不爽,杀了傀儡自己上位,然而不到一年就众叛亲离,惨死于帐内。 也先死后,一个叫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年轻可汗趁机征服了瓦刺,他是成吉思汗的十五世孙,明朝更喜欢称其为「小王子」。与也先不同,小王子是真的统一了蒙古,而且对大明的进攻更加疯狂。 好在与他对应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虽然荒唐爱玩,但也并非朱祁镇那样的傻子,曾真真正正地击败过小王子一次,那次给对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得其不敢再贸然出兵。 七年前,小王子病逝,他的子嗣继承了各个部落,这次攻打大同的,便是他的孙子,掌管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的吉囊与俺答。 最开始听到大同失守的消息,嘉靖第一反应是将报信的来使拿下,命令锦衣卫好好审理,是不是有人指示对方来谎报军情,惑乱朝政的。 刨去朱厚熜本身性格敏感多疑不说,有这等反应,其实也不怪他。 毕竟大同府的地位实在太特殊了,在明朝版图愈发岌岌可危的今天,他几乎是大明与蒙古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而歷代山西巡抚和都指挥使都还算靠谱,而朝廷每年也没少往大同府运兵运粮,以至于大明开国至今,哪怕是遇到土木堡之变这样的惨案,也先当年也没拿下大同府,而是绕路围剿北京。 当时那样千钧一髮的关头大同府都没有事,现在不说国泰民安,好歹朝廷也在走入正轨,所以大同怎么可能沦陷!? 然而当听说是在大同府的宗室勾结白莲教,先烧草场再趁机绑了守城官员主动打开城门把蒙古人引进来后,朱厚熜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黄锦在吓得连忙上前扶住,担忧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厚熜推开他,面色通红,双手牢牢握住扶椅,直到关节发白方才冷静下来,咬紧牙关,死死挤出几个字,「传令下去,让四品以上官员来宫中觐见。」 黄锦不敢犹豫,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文武百官们就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赶过来。 路上他们已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大同沦陷的事儿,与朱厚熜一样,先是惊诧,然后又觉得愤怒,而种种情绪都轮过一遍后,剩下的则是害怕不安。距离当初于谦于少保领导的「北京保卫战」可才过了七十年,许多人都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当时的险情。可以说当时的于谦堪称在刀尖上起舞,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最后都可能造成北京城的沦陷。万幸的是,千古名臣于谦顶住了。 可如今放眼望去,朝中可还有第二个于谦? 龙椅上,嘉靖望着底下臣子慌乱的面孔,心中烦躁,直截了当道:「前线送来的战报,估计你们也听到了,虽然大同府沦陷,山西巡抚战死,但都指挥使梅秦舒收拾残余兵马退守雁门关,现在正把持着雁门关与蒙古人对峙。」 雁门关位于雁门山中,是明朝拱卫京师的大门户之一,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当年朱棣在此设置了诸多卫所,驻屯重兵,如今虽然荒废了不少,但好歹能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听到此处,大家方才默默松了口气,一些人将希望嘉靖带着他们赶紧南迁的话咽了下去。 「就算这样,现在情形也不容乐观,」杨一清眉头紧皱,他在西北待了半辈子,比一般人都更清楚敌人的境况,「蒙古那边有多少人暂且还没统计,但怎么也有七八万了,这个冬天听说他们过得不怎样,漠南那边牛羊染病,死了不少牲畜。这次携大军前来,只占领了一个大同府怕是挡不住的。」 朱厚熜点头,他现在担心的正是这点,雁门关虽险峻,但梅秦舒领着一帮残兵弱旅,也不知道能守多久,所以现在必须火速派人增员。 「其实,也不必如此费力。」就在此时,副督察御史突然开口。 朱厚熜以为对方有什么好主意,赶忙让他尽管大胆地说。 御史见皇帝鼓励,面上闪过一丝自信,铿锵有力道:「禀陛下,那蒙古人虽然能打,但也不过匹夫之勇。尤其今日行动的不过是两个小部落,就算破了雁门关来到京城,只要咱们只需闭门不出,这帮人其实也没办法。粮草根本供应不上,等他们在附近抢够了也就回去了。至于大同,一样可以用金钱赎回来,只要……」 「够了!」嘉靖听着对方侃侃而谈,胸中怒火越燃越烈,最后甚至起身指着其鼻子怒骂道:「蒙古几次犯我边关,这次更是直接杀上门来了,我大明百姓惨遭劫掠,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保家卫国,反而胆小怕事,若我大明人人都像你这般唾面自干,那朕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副督察御史被皇帝一顿狂喷有些委屈,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直接开口道:「臣说的都是为大明好的肺腑之言,之前陛下强行改革宗室,闹得地方人心涣散,如此才有了今天这一幕。若是继续一意孤行,那才会影响到大明的社稷江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有些惊呆了。 「哦?这么说来还是朕的错了。」朱厚熜歪了下头,杨一清暗道不好,刚要说话,就听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一声暴喝:「来人!把他给朕拉下去杖决!!」 费宏等人不敢再多言,赶快低头请罪。 结果这场朝会最终也没讨论出什么就散去,朱厚熜独自回到干清宫,拿出西北舆图翻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就在此时,黄锦进来禀告,说冼如星求见。 朱厚熜连忙将东西收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对方进来。 女道士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开口道:「西北出事儿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朱厚熜风轻云淡道:「不过是蒙古人照例来劫掠,我派人打发了就是,两个小部落,成不了气候。」 冼如星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有人吗?」 朱厚熜身子一僵,没说话了。 是的,虽然北京城号称有百万人口,但实际上其实是个空架子。 七十年前北京保卫战后,已经彻底葬送在蒙古的京城大营被于谦改造成十二团营,兵力只剩十四万,过了这么久,更是只留五六万人马。而在这五六万中,还有大半吃空饷的和老得拿不起兵器的,虽说之前在正德的努力操作下,从边军调来了两万人,但这些是京城的最后底牌。要是将他们派到前线,别说蒙古人打进来,光是一场较大的械斗都有可能改朝换代了。到那时,皇帝跟裸\\奔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单单是缺兵,朱厚熜还能从其他地方调遣。可问题是他现在将领.监军一个都没有。 「我去吧,」冼如星嘆了口气,主动请缨道。 「不行!」朱厚熜神色大变,直接反驳,「朝里这么多大臣,杨一清王琼都带过兵,你去做什么!」 「外城扩建才刚刚开始,王琼不能动,杨一清也一样,前线打起来了,战况会源源不断松进京城。陛下你又没接触过战事,需要一个能在旁边做参详的。剩下的人要么不合适,要么能力存疑。」冼如星看着少年的双眼,正色道:「相信我,我能做的事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而且……」 「陛下知道的,这种时候我去监军是最合适的。」 朱厚熜沉默不语,明朝的监军,在此之前大多都是太监来任职的。 朱棣当时夺了侄子的皇位,对满朝文武大多不怎么放心,于是只能去依赖太监,而他那时候对朝政把控得也很严,所以宦官们未曾掀起太大风浪。 不过之后宦官监军的弊病就逐一显现出来,什么指挥不专业.残害异己先不说,单提他们贪污军费这点,就差点断送了大明根基。要知道朱元璋开国之时可是号称「不费百姓一粒米」,为此他实行了军屯制度,保证军队可以自给自足。然而太监监军后,竟然将军中田地尽数私吞,士兵们往往要饿着肚子打仗,长此以往,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差。 当日杨廷和趁着新君尚未进京,剷除了不少宦官团体,而嘉靖登基后,也有意疏远宦官,如此来换取文臣们的支持。 所以现在太监是不可能派到前线的,而要是只派文官监军,那就相当于将此权力拱手让人,到时候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冼如星是皇帝亲信,又是出家人,如此出现在战场上也代表着天子的态度,算起来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前线有梅秦舒,我在后方不过打打下手,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还一起剿灭过宁王叛军。怎么当年行,现在就不行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你!」朱厚熜见她明知故问,有些气急败坏。 「行了,不逗你了。」冼如星轻笑,旋即郑重道:「陛下,我也是大明的子民,如今我的同胞正受人□□,你让我如何置身事外,恳请陛下暂且放下儿女私情,就让我去吧。」 朱厚熜盯着女道士,见对方心意已决,许久,艰涩地开口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冼如星重重的点了下头,「我保证。」 72. 第72章 出发 在得知嘉靖要派冼如星监军后,朝中一众大臣集体反对,认为皇帝简直就是在胡闹,古往今来,哪有让女子领兵打仗的。 「怎么没有,」朱厚熜气定神闲地道出几位女将军的名字,「再说了,冼道长乃是出家人,不受红尘干扰,她又曾经带兵击退宁王反叛,如果她不去,那你们觉得十二监里何人去好啊?」 百官们不讲话了,当日刘瑾负责监军,将大明霍霍得够呛,好不容易倒了,另一个太监钱宁又上台了,如今皇帝才刚开始有些将资源向文官这边倾斜,要是再搞个宦官进去,岂不是又要揽权? 于是纷纷闭口不谈,最后在杨一清的推波助澜下,勉强同意了让冼如星去监军,不过众人藉口她经验太少,要再委派一人与其同行。几经拉锯,才敲定了一个大家都勉强满意的人。 与此同时,冼如星几乎立刻行动起来,这次去前线,少说也要几个月,豹房有玄一,工厂商铺有赵似露和一众高层,总的来说还算省心。最麻烦的就是外城的扩建了,虽然自己早已经将图纸交了上去,该规划的也规划差不多,但这么大的事儿放在这儿,心里还是有些发毛。思来想去,又跑到王琼那里交代了两句,还想再去北边监工,结果却被嘉靖拉走。 少年望着女道士,恨铁不成钢道:「还有十来天你就要上战场了,能不能紧张一下自己,多准备准备!还去管这些做什么!?」 「准备什么啊,」冼如星漫不经心道:「如果不是要等粮草兵器准备好我现在就能走。」 事实上,和她一起监军的官员已经先行去往山西,冼如星因为要运送粮草器物,无奈被耽搁在后面。 「你啊!事关性命你哪能这般漫不经心!等明天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京营调五千人,这五千人算是你的私军,平时不用上战场,专门负责保护你。」朱厚熜忧心忡忡道。 冼如星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毕竟五千人已经是现在的京城能调动的极限了。但其他士兵在战场杀敌,自己领着一堆人在后面吃干饭,怎么也说不过去。好说歹说,总算将五千人降到两千人。 就这样朱厚熜依然觉得慌,思来想去,又给了冼如星五百战马和一千工匠。 对于这点冼如星倒是没拒绝,不光如此,她甚至直接张口于对方要钱。 朱厚熜一怔,旋即精神大振,询问她要多少。 「你有多少?」 「这钱不能从国库里出,我的私库现在大概有一百二十万两。」 这些年朱厚熜跟着冼如星四处入股,分红没少拿,再加上他本身除了养猫看道经也没别的兴趣,所以赚的钱都攒下了。 冼如星沉思片刻,张口就吐出四个字,「我全都要。」 一百二十万两,这可不是笔小钱。举个简单的例子,当年「成化犁庭」,宪宗派军队走老远去打建州,所用军费也不过十几万两。一百二十万,毫不夸张的说而,这些钱砸下去,就算是个水平普通的将领,也够收復几次大同的了。 冼如星本来以为对方会震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解释,谁曾想朱厚熜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了当道:「好,没问题。」 冼如星愣住了,看着眉飞色舞,莫名其妙情绪高涨的朱厚熜,心情有些复杂,半天,缓缓道:「我不会乱用的。」 少年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又讨论了下战局,直到天色渐暗,冼如星方才离去。 十几天转瞬即逝,在粮草军械准备好后,冼如星终于在嘉靖帝依依不捨的目光中准备动身,几十车的物资不可谓不显眼,但好在雁门关离京城不算太远。走官道也就几天时间,她这次还特意带上了陈二狗。 在听说能去前线后这傢伙一蹦三尺高,虽然如今他每日忙来忙去,进出都是几万两的大生意,但在其骨子里,始终忘不了当日与宁王叛军厮杀的畅快。冼如星也是知道这点,遂叫了他来给自己打下手。 车队趁着清晨百姓们还未醒来便出了城,原本朱厚熜还为她准备了马车,不过冼如星并没有坐,而是选择与许多士兵一同骑马。她身为女人,在这个时代就算再厉害也难免被人轻视,尤其是在兵营里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自己要是不立起来,那哪怕是有皇上吩咐,指挥起来也很困难。 果然,在见冼如星面色自若地上马,冷静地安排好一切后,周围士兵们都有些诧异,他们虽然听说过冼真人的大名,但更多的是其点石成金的手段。对于陛下派其监军,朝野中一致认为这是皇帝登基时间尚短,还未培养出自己的心腹,无奈之下只能施展的权宜之计。反正女道士只是做做样子,队伍里已经不少人起了混日子的心思。但见对方如此严肃,倒是不少人将躁动的心收了收。 然而才走了一会儿,便听前方传来喧譁,陈二狗上去查看,回来时候压着个男子,「东家,这小子说认识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冼如星坐在马上,低头望去,只见一道矮胖的身影,回忆片刻,开口道:「甄格?」 男子害怕得缩成一团,听冼如星叫自己连连点头,「是.是我!真人,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娘还在大同!我爹是大同武官,我能派上用场的!求你带着我吧!」 冼如星被他的惨叫弄得心烦,微微皱了下眉。 陈二狗直接给了甄格一下子,厉声道:「闭嘴!再吵把你舌头拔下去。」 甄格吓得连忙捂嘴。 沉思片刻,冼如星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对大同府熟悉的,于是对甄格道:「我们现在去雁门,行军艰苦,你要是能跟上就跟着吧,剩下的等到了地方再说。」 「是.是!谢谢真人!」甄格忙感激道谢。冼如星让手下给他一些干粮和水,旋即便不再管了。 队伍重新前进,因为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们走路的速度比想像中要慢一些,最后用了整整十天方才到雁门关。明朝也算山匪众多,但这一路上却很平安,主要是沿途的大小地方官知道前线吃紧,皇帝极为重视这次战事,害怕耽误了事儿惹得龙颜大怒,特意提前扫清了障碍。 因为护送得十分顺利,以至于他们到达营地的时候,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气却很好,而且路上冼如星有意边走边训练,战斗力提没提升不谈,但队伍是真的整齐,士兵们也腰板挺得笔直。这使得来迎接他们的官员有些诧异,以为这些都是皇帝身边最精锐的兵马,不由在心中重新估量了下这位女道士,面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了。 「哎呦!真人这一路辛苦了,快快,军帐内酒菜已经备好,就等您来了!」打头的是个青年,身材高大,通体环臂甲将其衬托得气宇轩昂。 此人名叫仇鸾,乃是除了冼如星之外的另一个监军。虽然刚刚及冠,但来头却不小。他的祖父仇钺本是宁夏当地一普通大头兵,后来因为骁勇善战被封了个小官,恰好碰到安化王朱寘鐇造反。仇钺急中生智,用最小的代价平了战乱,避免银川城生灵涂炭。为此正德封他为咸宁侯,几乎是明朝中期武将能达到的最高点了。 而仇鸾作为名将之后,新一代的咸宁侯。虽然是武官,但却与许多文臣交好,不光如此,他还是当时在「大礼议」中,朝中少数支持皇帝认爹的人。之前因为油印的发展,使得京中出版刊物一下子暴增,许多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出书。仇鸾就是其中之一,他命人整理了从宋末到明初这一段时间的兵书,再附加上自己的心得体会。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大明虽然重文轻武,武将地位比较低,但对于仇钺这样的传奇人物,人们还是十分追捧的。听闻他的孙子竟然出了本兵书,也不管看不看得懂,总之仇鸾将门虎子的名号就这么打出去。 朝廷选监军人,本来是想从文官内部推选,但朱厚熜担心文臣会拖冼如星后腿,将送上的名单一一划掉。大臣们没办法,挑来挑去,最后将与自己这边关系十分亲密的仇鸾报了上去。 此时也要说一嘴嘉靖本人的毛病,无论是正史还是现在,也许是因为刚即位之时那种被人拿捏的无助感深入骨髓。朱厚熜对「大礼议」上支持过自己的人永远戴上一层厚厚的滤镜。再加上仇鸾的各种外在条件实在唬人,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便有了现在冼如星面对的场景。 军帐内,她有些无奈地坐在中央,旁边仇鸾正自觉巧妙实则油腻至极地恭维着她。 按理说前线将士们埋头苦战,连大同府都失守了,他们在后方应该也十分艰苦才对,可接风宴上的菜餚却无比精緻,甚至连海鱼都有,也不知是怎么运过来的。 冼如星大概只用了十分钟,便已摸清对方大概是个什么人了。和酒囊饭袋共事她也不是没经歷过,不过此刻面对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口还是觉得有些荒诞。 正当她心中不耐,想要找个藉口开熘之时,帐内某个坐在后方的青年突然开口:「梅将军在前线杀敌,物资吃紧,既然粮草送到了,那能否让下官先带着人前去补给。」 仇鸾面色微变,有些不悦道:「俞大猷,今天是个真人接风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吃了饭再说吗?」 「不能,」俞大猷回答得硬邦邦,接着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起身,面无表情道:「俞某人出身卑微,这一桌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习惯,既然仇将军坚持,那下官也不打扰了。」说罢大步离去。 仇鸾气得破口大骂,周围人连忙相劝。 而冼如星在这一片混乱中,望着俞大猷的背影,陷入沉思。 73. 第73章 情报 虽然冼如星自打出发,也算日夜奔袭,但因为之前京城准备粮草耽误了太长时间门,等她到营地的时候,前线已经打了好几场仗。 事实上,对于这点,冼如星最开始还有些惊讶,因为这并不符合蒙古人的习性。 蒙古人本质还是游牧民族,虽说曾经也入主中原,但骨子里依旧流着草原人的血,并且那里高层乱到不行,即使偶尔出现过也先.小王子这样的强人,但基本上也放弃了光復元朝的理想。 所以若按正常操作,蒙古那边应该是象徵性地打两下,如能打赢,那就挥兵南下,再围一次京城,要是打不赢,那也好说,直接让大明这边花钱赎城。结果对面这这样跟明朝交战了,这确实有些说不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然而在深入了解之后,冼如星不由无奈嘆气。 原来这次最开始主导的只是蒙古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这两个部落,但因为拿下大同实在太过容易,一座城将两个部落餵的饱饱的,由此引来了其他蒙古贵族的垂涎。他们各个部落之间门本就是塑料兄弟,特别是现在掌管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的吉囊与俺答才十几二十岁,这么多财富根本守不住。 其中俺答是个有急智的,直接表示他们两个人拿下大同如此轻松,那要是再加上旁的,别说大同,就是汉人的京师也未尝不可。 国与国交往就是这样,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大明自己内乱让人钻了空子,如此就不能怪谁都想咬你一口。 所以这次,攻打雁门关的不是两支力量,而是蒙古六个部落,并且他们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打进中原,狠狠捞上一笔。 二十几万大军加在一起,要不是雁门关确实是天险,而带兵的梅将军又很有几分本领,怕是早就让对方得逞了。 如今大军正在离营地二十里外与人交战,而冼如星他们一共一万人之所以在后方,一是为了保证粮草安全,二是起到警惕巡逻的作用,因为现在还时不时有小股的蒙古人翻山绕路,从北面过来,妄图汇集于此处再前往京城,而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巡视,假如狭路相逢,那便消灭那些人。 此任务虽然不重,但其实也挺关键,再加上仇鸾之前独自为监军,在营地里说一不二很是风光,现在冼如星这个更受皇帝宠信的人来了,大家都期待着看二人打擂台。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冼如星来到军营后,除了第一天随仇鸾见了些高级将领,剩下的日子不是与管帐目的法算混在一起,就是跟负责养马.看管军械的军官们闲聊,最后甚至去跟伙头兵共事,最后改良了几道菜。 唔……虽然都很好吃就是了。 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了一阵子之后,冼如星带着自己手下的两千士兵和一千工匠开始选址,和水泥,盖房子。 众人目瞪口呆,但碍于其身份,又都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生闷气,觉得上面派这么一个人过来,简直就是瞎胡闹。 更有甚者,在军中传播起了冼如星的流言蜚语,要知道自打嘉靖即位,他跟身边女道士的桃色新闻就一直没断过,尤其是朱厚熜已经十八岁了还没选秀,这让天下人愈发猜疑起来。明朝老百姓又胆大又胆小的,虽然畏惧皇权,但编瞎话一个比一个厉害,很快这种风言风语就传到全天下。 对此冼如星是不在乎,而仇鸾确实乐见其成,毕竟自己与对方同为监军,手中权力就这么多,要是把其名声搞臭,那他不就在军中独享威望。 不过待房子盖好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女道士是打算在这儿打铁练兵器,貌似是一开始就准备好,连原材料都带来了。 如此一来,之前有质疑的将士们纷纷闭嘴,对其的不满稍微少了些。倒是瞧仇鸾更不顺眼了,毕竟人家冼如星一介女流都知道抓后勤修兵器,你身为将门虎子,成天大话没少说,就天天在军帐里吃喝玩乐,也未免太过丢人了。 对此仇鸾一无所知,他见冼如星每天出入打铁屋,本想着也进去看看,争取捞些好处,然而才待了半天就被里面滚滚热浪掀翻,狼狈地跑路。 冼如星不理他,继续穿梭于军营各处,在一切基本都上正轨后,冼如星开始尝试与一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们接触。 然而才说两句,就被人以耽误训练的名义赶走。 之前在接风宴上拂袖而去的俞大猷眉头紧皱,一板一眼地对冼如星道:「军事重地,儿郎们又忙于操练,真人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回去吧。」 冼如星挑眉,而在她身后的陈二狗怒道:「你怎么说话呢!圣上命真人监军,第一次听说监军不能找士兵问话的!」 「真人若是想问,可以去找其他行长,末将练兵就是这个规矩。」 按照明朝军制,十人为一帐,五帐为一旗,五旗为一行。俞大猷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就当上了行长,如此也算是少年英豪了。 事实上,他其实是福建人,家中世袭百户,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总体上过得也还行。明朝有个习惯,每次起战事,皇帝都会给各个地方下令召集天下勇士参军。俞大猷见到召集令后,热血沸腾,连忙伙同几个好友自备路费背上参军。因为有一定出身,再加上也打了两场小胜仗,很顺利地被升为军官。 不过虽然当了官,俞大猷却并不太高兴,将军梅秦舒上战场更信赖自己的亲信,他被留在后方也就算了。关键仇鸾这个顶头上司每次打仗一顿微操实在太噁心人,再加上对方奢侈腐败的作风也让俞大猷十分瞧不上,所以平日里没少起冲突被穿小鞋。 好在就是仇鸾忙着钻营结交其他将领,俞大猷一个小官与之接触不多。眼见现在又来了个冼如星,下意识以为二者是一路货色,看见了自然没好脸。 「嘿,你这人!」陈二狗气得不行,他跟着冼如星已经五年,东家把自己从一介流民培养到今天这个地位,可以说恩深似海。见到有人对其不敬,自然是饶不了他,于是下意识伸手去推。 「啪!」的一声,只见一道黑影划过,众人甚至没怎么看清,回过神来陈二狗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陈二狗自己也有些懵,爬起来拍拍屁.股,不解地上前,要继续与对方比划,然而马上再次飞了出去。 这回大家注意力集中,勉强看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原来在双方还未接触到的时候,俞大猷眼疾手快,直接抓起陈二狗的衣襟将其甩飞。 要知道陈二狗身高少说也有一米九啊!而且肩宽体阔,浑身都是肌肉。反观俞大猷,看着也就比冼如星高一点,身材瘦削,皮肤黝黑,若是脱了铠甲,与其说军官,更像是个农家青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把人直接掀翻,陈二狗自己也觉得羞耻,还想继续,结果却被冼如星拦了下来。 「可以了,」冼如星挥了挥手,陈二狗立刻收手退到东家身后,只不过面色还有些不虞。 女道士打量了下俞大猷,突然笑了起来,慢悠悠道:「俞行长如此讲究行伍操练,想必对军中纪律十分有研究。」 「不敢当,」俞大猷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哦,那你可知道,按大明律,行军过程中违抗监军者,应该作何处置?」 俞大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半天,还是咬牙道:「轻则杖三十,重则处斩。」 此时周围人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毕竟军队里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俞大猷之前虽然顶撞仇鸾,但其实分寸拿捏的很好,但这次不光当年给监军难堪,还打了对方的人,如此怎么处置也不为过。他身边的手下连忙上前与冼如星求情,希望念在是初犯的份上能饶过他一次。 冼如星自然不会太为难对方,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轻轻放下,之后她在军中也没什么威信了,于是让俞大猷自己去领十军棍,罚半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俞大猷松了口气,这点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心里知道此番是冼如星留手了,别别扭扭地谢过方才离去。 次日,听说了冼如星打了俞大猷后的仇鸾十分激动,兴高采烈地一大早来到军帐内,叽里哌啦说了俞大猷一堆坏话,同时表示冼如星到处罚实在太轻,这种人就是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能老实! 冼如星笑眯眯地听完,旋即有些无奈道:「贫道刚来此处,手下寸功未立不说,与将士们又不熟,若是贸然施威,恐怕不能服众啊。」 「这好说,」仇鸾认为冼如星已经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于是直接表示其实方才斥候在不远处发现了小部分蒙古人,他正要带着人马前去围剿,可以给冼如星一百个名额,刷刷军功不就能服众了。 冼如星虽然也是监军,但她来得晚,打仗这种事儿一直被仇鸾牢牢把控,现在还是头一次能涉及,自然点头同意,于是派了陈二狗领着人与大部队同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歼灭战,几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结果等到天完全黑了,众人才回到营地,并且每个人看上去士气都不高的样子。 冼如星不解,拉过陈二狗询问。 陈二狗面色古怪,支支吾吾将来龙去脉讲了一便,冼如星听完也跟着无语了。 原来这次碰到的蒙古人不少,大概足足有四五百,蒙古人本身骁勇善战,如此算是股比较强悍的势力了。 不过仇鸾领着几乎是七八倍的人马,倒也不怕他们。但在行军过程中,他的排兵布阵极为要命。 现在军帐中,能打仗的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普通士兵,大多是徵召入伍,另一种则是由贱籍.少数民族组合而成的杂牌军,这些虽然也是徵召,不过大部分是强征或犯了罪充军。 仇鸾在大战的时候,让第二种人顶在前面,等将蒙古人的队伍冲散,再派普通士兵上去。 冼如星扶额,她也没想到,仇鸾这傢伙花架子到这种程度。 其实这个时代交战,已经不太流行人海战术,讲究兵贵精不贵多。尤其是这种保家卫国的战争,按理说一定要能打.愿意打的沖在前面,如此才能顶住对方的攻击。现在仇鸾搞了一帮杂牌军,明摆着让人家当炮灰,面对蒙古人,自然一闹而散,反而大大增添了对方的士气,把容易的仗打得困难。最后统计,三千多打五百,不光让对方跑了一半,自己这边还损失了两百来人,堪称耻辱性作战。 嘆了口气,冼如星回到营帐,将最近整理好的各种信息装订起来,然而让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 而在皇宫中心急如焚的朱厚熜在收到后,几乎是立刻就叫内阁与六部尚书来开会,并且将冼如星交上来的东西呈现给大家。 官员们见到这么厚的一沓纸还有些不解,然而等打开后,方才目瞪口呆。 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雁门关的各种情报。 从营地前线一共有多少人,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到蒙古六大部如今的兵力汇总。包括整个雁门关附近的地形.水文特徵,最后还有前线各个将领的性格特点,作战能力,家庭状况…… 上面字迹不算工整,许多地方甚至有涂抹痕迹,看得出来,执笔人当时在写的时候也是费了极大心血,反覆斟酌后的。 自打开战以来,他们头一次如此完整地了解雁门关这场战役。 「说说吧,看完了有什么感想。」朱厚熜神色淡淡,可语气中却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74. 第74章 高手 某种程度上,打仗其实就是在打后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尤其是在古代,毕竟没有那么多通讯设备,而很多重大决策即使是统帅也难以决定,如此一来就只能上报给朝廷。而皇帝等文官又距离战场十分遥远,一些基本信息甚至只能通过翻看书籍文案来获取。很多歷史上看似脑瘫的事件都是这样远程「微操」导致的。 冼如星作为这次的监军,当然要避免这种事发生,所以自打进营地,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做统计。 而杨一清作为曾今的战场统帅,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份资料的价值,别说现在,这里面的各种水文地形,哪怕是十几二十年后都很有用。 剩下的人虽然没他这么懂,但身居要位,总能听出点什么。王琼这个管钱的最先皱眉道:「这么看来,前线每天消耗的粮草,比最开始估算的多了两成。」 费宏表示,现在战事吃紧,多出一点也是正常的。 王琼点头道:「这我自然知道,不过两成看上去不多,但若累月加在一起,数量就很可观了。」 他在心中估算了下,面色严肃道:「这么看来,在盛夏之前,必须要结束这场战斗,否则以我朝的财政,怕是很难支撑下去。」 众人沉默不语,三个月的时间,击退蒙古二十多万大军,怎么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这时候,嘉靖突然开口道:「传令山西各府,为今要计,是要全力协助雁门关,每府抽调两千兵马送往前线,同时若雁门关有需要,优先供给。」 朝臣们微愣,这样的话山西境内许多地方可就没有兵了,在这之中,唯有杨一清,连犹豫都没犹豫,立刻称是,还拦下了想要反驳的费宏。 「可是……」费宏皱眉,如此这般,万一山西境内爆发起义或者动乱又该怎么办。 杨一清摇头,「只能先顾这边了,毕竟,这场战事,不能拖。」 …… 「唉,不能拖啊……」 冼如星嘆了口气,前线现在战事已经陷入焦灼,虽说梅秦舒这个人还算厉害,真的凭藉着雁门关的天险抵挡住了蒙古人前进的脚步,但是别人攻不进,他也出不来,双方就这样在每天打几场,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事实上,拖得越久对大明越不利。 首先就是大同府还在人家手上,那里面可还有十几万大明子民。虽然根据探子回报,蒙古人并未屠城,但里面百姓过得也很苦。如今四方眼睛可都看着,大明若不尽快将人解救出来,那朝廷的威信会极速下降。 再者就是士气问题,说实话,虽然明朝军队以腐败孱弱着称,但现在这场仗打得真挺漂亮。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国土沦陷,同胞被困,许多人都被激怒。像俞大猷这样的热血青年,不远千里报效国家的也不在少数。可有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靠着打鸡血撑起来的战斗力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点则是还有几日就到春耕的时间了,要战事不尽早解决,那么整个北方今年的收成都会受到影响。毕竟农民种地也要考虑外界因素,万一忙活了一年结果蒙古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所以这场战事,大明不能拖,也不敢拖! 冼如星这般想着,遂起身前往武器锻造室。明朝武器制造总体上由工部管辖,现在战场上这几间属于皇帝特批,每日硝石.火药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运过来。对此朝中大臣们没太大表示,主要这些东西既不走国库,而且明朝对武器的管辖并不严格,许多东西民间都能弄到。 才刚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声巨响,接着许多工匠慌慌张张地拿水灭火。 冼如星挑眉,凑近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场地内,甄格尴尬地站在角落里,他身边有几个满脸乌黑的匠人,正扶着桌子不住咳嗽。看见女道士,连忙恭敬行礼。 「行了行了,自己去找军医检查下,别被烟呛到嗓子,」冼如星挥手把他们赶走,转头问甄格道:「怎么回事儿啊?」 那日甄格求冼如星带着自己一起走,没想到一路上还真坚持着跟上来了。之后冼如星考察了一番,发现他确实像徐阶说的那样,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便将其塞到武器制作工坊。甄格本身也没让人失望,虽然最开始不太懂这些,但在冼如星的指导下很快便上手,设计出了不少火器。 是的,火器。 事实上,早在明朝初年,火器就已经广泛被使用了。在几十年前的北京保卫战中,于谦正是依靠着京中的火器营硬生生守下最艰难的前两波攻势。 而在其中最经常使用的便是火门枪了。这是一种极为简单原始的火器,前面是一根后端封闭的筒子,筒子大多是金属制成,早期宋朝人也用竹子。在筒身靠后的地方开一个孔充当火门,使用的时候是先从火门上倒火.药,量要自己控制,然后放个弹丸进去,点上就可以发射了。扳机.准心什么的通通不存在,突出一个不稳定。 而冼如星作为一个现代人,哪怕不是军迷,也瞧不上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于是便让甄格组织改进。 此时可能有人要问,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就交给甄格这样才认识几天的人,难道不怕泄密吗? 冼如星还真就不怕。原因就在于大明的国情,可能有人认为,明朝的后期的火器大多是从西方仿制而来,那是不是大明人不怎么研究这些。实际情况其实恰恰相反,明朝民间对于火器的创造可谓五花八门,其种类之繁多,样式之复杂,绝对能惊掉人的下巴。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假如地方武器制造局研发出来新的武器,可以向朝廷申请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于是整个明朝火器研发的情况就有些类似现代很多企业一窝蜂投身新能源车,主要目的就是骗补助。设计出来的火器天马行空,根本没办法生产,即使是能生产出来,没有强大而稳定的工业支撑,最后质量也都不合格。 就像现在,因为一点点小毛病,火器再一次炸膛了。 冼如星看着一地狼籍,嘆了口气,「现在能拿出来的成品有多少。」 甄格估计了下,「大概两百把。」 「不容易啊,」冼如星点头,这个数量比她想像的多,旋即又道:「你们这样测试没什么用,战场上瞬息万变,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 说罢拿出一把木仓调试了下,起身道:「走吧,咱们去找真能用得上的人试试。」 说罢便起身离去,甄格连忙跟上。 再说另一边,俞大猷在站在校场上,冷着脸监督士兵们训练,在他旁边,两位同乡好友赵五张六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志辅啊,今日仇将军设宴,所有人晚上都去,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去坐一坐。」 俞大猷摇头,「要去你们去把,我晚上跟几个旗长说好要指点他们功夫。」 之前也能看出来,俞大猷身手很不错,仅仅一招就将人高马大的陈二狗甩了出去,但其实他的身手可不光是不错那么简单。正所谓「穷文富武」,这时候能练武的,一般都是家里条件不错的。俞家世袭百户,他父亲交友甚广,在其四五岁的时候就四处请福建当地名师教导儿子。在两年前,俞大猷做了件大事儿,他自己一个人领着根木棍跑到少林寺讨教功夫。 在战胜了少林所有高手后,满意离去。 至此,俞大猷的名声是彻底打开了,如果不是北边突然起战事,他此时恐怕还在老家快乐地四处找人切磋。 可能也正是因为有过人之处,导致他没办法和旁人一样对着上位者逢迎拍马,看不惯仇鸾的做派,所以在军营处处遭人针对。 「我觉得吧,你有时候该服软得服软……」好友赵五规劝道:「这儿又不比泉州,你像上次,要不是冼真人大人有大量,你这不是要吃大苦头。」 「闭嘴吧你!我都听说了,你们俩现在一到吃饭的时间就端着碗跑到那装神弄鬼的营帐附近蹭饭,丢不丢人啊!」俞大猷毕竟也才只有二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直接与朋友们打闹起来,勒住两人的脖子让他俩保证与冼如星仇鸾保持距离,跟自己一样有骨气! 「咳咳!行行行,我俩一定坚贞不屈,不受奸人蛊惑!跟你一样行了吧!」赵五张六连连对天发誓。 突然,身后传来道女声:「什么奸人蛊惑?」 三人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冼如星笑眯眯地站在后面。 说人小话还被撞见难免尴尬,俞大猷转身,面色涨红,低头支支吾吾。 冼如星并没有为难他,而是转头看向其他两人,缓缓到:「你就是赵小旗?」 赵五还记得与自家兄弟的保证,目不斜视道:「是,见过监军。」 「我记得你五天前上交过一份关于蒙古人战马特点的研究,我读了几遍,写得真好,现在像你这样懂后勤又细心的小将不多了。」冼如星点点头,对着赵五夸赞道。 赵五愣了下,他平日是喜欢研究马匹,这次上战场自然也不例外,但此都为末流,也不太受重视就是写着玩玩,结果没想到竟然真会有人看,当即乐开了花。 冼如星鼓励了他几句,接着又对张六道:「我听说你火器用得是全军营最好的,喜欢火门木仓吗?改日送你一把。」 张六受宠若惊,虽说朝廷对火器管制不严,但火门木仓还是挺贵的,推脱两句推不过,最后美滋滋地点头。 俞大猷见女道士不过几句话就把两个好友哄得屁颠屁颠的,不由心中怒骂没出息,表情愈发臭了。 冼如星好像没注意到一般,继续道:「对了,我们制作坊刚生产除了一批新军械,你们要来试试吗?」 「好啊好啊,」赵五张六下意识答道。 俞大猷重重咳了两声,见他俩都埋头不敢吱声,有些无奈嘆了口气,最终还是跟着冼如星走了。 到了校场,冼如星先是让张六实验了下火门木仓,张六用后表示比一般的轻巧太多了,但依然有火门木仓的老毛病,准度不行,火.药还不容易点着。 冼如星命人拿笔记下,之后又拿了另一种武器,相比于火门木仓,这种的外形已经有了些现代的影子,它的外面有根被油浸泡过的麻绳,使用的时候先扣下扳机,等点燃的绳子烧到里面火.药之时,子弹发射。 张六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便熟悉起来,然后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东西的好处。 「感觉比火门木仓威力强多了,而且可不用手扶着,方便瞄准,就是不知道往远了打怎么样,志辅,咱俩来试试吧。」 俞大猷虽然不怎么用火器,但也知道此物的价值,忙抽出腰刀,站远一点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冼如星有些不解,旋即就见张六扣动扳机,用木仓指着好友,接连发射子弹。 而俞大猷则抽出刀挥舞几下,只听「砰砰」几声,火光乍现,子弹纷纷被打落。 冼如星看得目瞪口呆,虽说这时候的木仓械威力小,速度也慢,但这毕竟是子弹啊!这姓俞的是超级赛亚人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俞大猷原本只是和往常一样陪好友试木仓,无意中瞥见女道士的眼神,顿时如同吃了人参果般通体舒畅。想来自己在对方面前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如今借着这个机会,不如好好露两手。 遂跟开屏了了的孔雀一般,花式打子弹。 「啊——!!」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回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仇鸾捂着裆部痛苦地蹲在地上。 原来他今日设宴,结果俞大猷不给面子不去不说,还暗搓搓用话语挤兑自己,听完之后仇鸾气得够呛,带着人便汹汹地赶过来了。 结果才刚到,就被俞大猷打飞的子弹误伤。 看着仇将军扭曲的面容,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75. 第75章 私人恩怨 虽然仇鸾叫得悽惨,但实际上子弹经过二次碰撞的力量已经很小了,最后军医来检查,不过是大腿蹭破了点皮。冼如星见其那副样子,觉得有些搞笑,但她毕竟心思深沉,能控制的住。旁人可就没这份定力了,一个两个憋得面色通红。 仇鸾都要气坏了,因为人多不太好发作,于是即便俞大猷一个劲儿地道歉,依然把所有怒火都集中在其身上,本身他来这儿就是听说对方拒绝来自己军帐,觉得不给面子,来找麻烦的。现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瞪着俞大猷双眼都要冒火了。 冼如星轻咳两声,有意打了个哈哈,「哎呀,仇将军你看这,都怪我非要拉着俞行长试枪,还好没伤到要害,这样吧,我把皇上赐下来的伤药给你,改日做东,请您吃顿好的。」 仇鸾嘴角抽动了两下,强压住怒火,「那就谢过冼真人了,真人,我这边不太方便,你看要不要……」 冼如星心领神会,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将军好好养伤。」说罢,领着众人离开。 仇鸾盯着俞大猷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丝怨毒。 出了军帐,冼如星对着忐忑不安的俞大猷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改日我帮你备份礼,咱俩一起来给仇将军赔罪,回去吧。」 俞大猷听她这么说,紧张的情绪方才缓和一些,几人就此分别。 之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前线依旧是老样子,双方对垒,互不相让。不过出乎冼如星的预料,占据了大同的蒙古那边似乎是更加焦躁的一方。有探子回报,据说蒙古几个部落长时间占不到便宜,已经对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着两个部落多次表示过不满,要是再打不下来,对方自己那边可能就要炸了。 得到这个消息,大明这边精神大振,若是如此,那说不定不到夏天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冼如星挑眉,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反而继续让武器制作局继续赶工。 对此,陈二狗有些不解,忍不住问东家为何要这样做。 冼如星看了他两眼,反问道:「你赌过钱吗?」 「额,之前为了应酬工作,玩过几把,东家放心,小的绝对不会沉迷其中。」陈二狗知道冼如星一直十分注重手下的品行,于是连忙保证道。 「放松放松,你我还是相信的。」冼如星点头,「不过若是一个人本身抱着赢钱的心态去赌桌,之后一直输一直输,你觉得他会起身就走还是继续赌下去。」 不等对方回答,就自顾自开口道:「他大概率还是要赌下去的,有种东西叫沉没成本,倘若继续,还有翻身的机会,这时候停下来,之前的就全浪费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大败一场,把希望全打碎,让他们知道知道再不收手连底裤都要输掉。」冼如星嘆气,转身安慰道:「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当然希望蒙古人能就此离开,咱们也不过是做个完全的准备。」 拍了拍满脸沉重的陈二狗肩膀,冼如星走出军帐,恰逢俞大猷带兵出门扫荡贼寇,两人相遇,俞大猷下马沖冼如星行了一礼。 经过这接连的几件事儿,他自觉欠了女道士不少人情,即便冼如星表示不在意,但依旧有些不自在。 冼如星也是看出了这点,挥了挥手,让他忙自己的吧,旋即就转身去了武器制作局。 此时甄格正领着一帮人跟火绳木仓死磕,看见领导来了,连忙起身。 「如今进度怎么样,那三点困难有头绪了吗?」冼如星开口问道。 「有一点,」甄格拿了份报告,一边分析一边读,经过这段时间的锻鍊,他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要自信多了,「火绳木仓虽然比起火门木仓要方便得多,但绳子燃烧得太快始终是个问题,对此我们发现,只要将引火的绳子浸泡在尿液中几天,如此燃烧的就慢了,能给持木仓人充分时间瞄准。」 「那用多了人身上不得一股尿骚味儿,」冼如星有些囧,之后也想明白了,说白了用石灰水也能起到一样效果,但石灰水要钱,尿不用钱,所以臭点儿也只能忍着了。 「其余的……还没办法解决。」甄格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引线只不过是小问题,剩下的像什么火.药容易受潮,发射前准备时间过长,都很要命。 「我之前去找俞行长讨论了一下,他觉得这东西其实可以配备长矛手使用,这样当持木仓人换弹药的时候而,旁边人可以保护一下。」 「那太浪费了,」冼如星摇头,因为现在研发的火绳木仓很重,所以使用者都必须得是壮汉,要知道古代培养出一个体格好的可不容易,光是站在后面不参与战斗,未免有些可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琢磨了一会儿,冼如星突然想起上辈子看的影视剧,于是道:「这木仓上面,能按刺刀吗?」 甄格微愣,片刻,眼前一亮,「对啊!这到是个好办法!我现在就试试!」 看着对方马上领人投入到工作中,冼如星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木仓虽然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甚至弓箭手都比他强一些。但有一点,一个成熟的弓箭手需要两三年训练时间,而一个成熟的木仓手只需要一个星期。如此就已经北杀了,更何况万事开头难,只要稍微引导,相信大明火器的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 与工匠们待了许久,直到天黑,冼如星方才离开此处,回到军帐前路过马厩,意外地发现俞大猷那支人马还没回来,不禁有些纳闷。这次仇鸾没跟着,按理说没有猪队友他们任务应该进行得很快,那不成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不过考虑到俞大猷本身的靠谱程度,她便也没怎么在意,想着明天早上若是再没见到人就派出去找找,结果当天夜里,便收到张六满身是血孤身骑着马回来的消息。 冼如星穿上衣服连忙跑了过去,军医已经在给张六包扎,看到她来了,松了口气,「监军您快说说他,插在肩膀上的箭一直不让拔,如此我怎么帮他上药。」 张六满脸血污,头髮散乱,但还是激动道:「真人,我们被伏击了!志辅他们被困住!您快去救救他!!」 「别着急,你慢慢说,怎么就被伏击了?」冼如星给他递了杯热水,让其先缓一缓,然后再慢慢说。 张六喘着粗气,「志辅带着我们跟往常一样,去山里扫荡,一开始只碰上几个人,将他们杀了后志辅突然说觉得有些不对,真人您是知道的,志辅武艺高强,五感异于常人,所以他说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一路往北走,最后在山腰遇到了蒙古人的大部队!看样子他们已经准备一段时间了,就等着汇合人马直奔京师呢!」 「我们被发现,一路追赶,最后志辅跟我断后,大家一起找了个山洞躲起来。混乱中,志辅趁着没人注意把我退下山崖,我们知道那里有几棵老树,摔不死人,我躲了几个时辰,趁着天黑跑回来了。真人,志辅他们撑不了多久,您快去救救他们吧!」 冼如星听罢二话不说去找了仇鸾,仇鸾沉思了一会儿,皱眉道:「唉,这有些不好办啊……」 「有什么不好办的?」冼如星眉头微皱,因为她自己并不怎么懂军事,所以像军权什么的也都尽量不参与,只全心扑在后勤上,所以这时候出兵必须要有仇鸾的点头。听他这样讲,不由开口问道。 「这真人你就有所不知了,」仇鸾嘴角上扬,一副极为自信的模样,「咱们在后方,虽然不用上前线打仗,但任务也挺重,主要就是得看管粮草。这位张旗长说遇到了埋伏,但具体多少人也说不清,一会儿五六千,一会儿七八千,你说咱们要是走了,有蒙古人过来把粮仓烧了该怎么办。」 「要不你看这样,反正现在天色也晚了,就先休息,等明天天亮我派几个人上山先查看一番,之后再做决定。」 冼如星虽然知道仇鸾这个人不太靠谱,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一定道理,犹豫再三,还是听从了对方的建议,最后将之前在山上考察后写下的舆图交给他,方才回去。 次日一早,冼如星就去了军医那里看望张六,万幸的是,张六身上伤口虽多,但大部分都只是写擦伤,唯一中箭的地方还是肩膀,避开了要害,所以挺过了昨晚就没事儿了。 安抚了他两句,冼如星又去找了仇鸾询问情况,仇鸾满口表示人已经派上山了,今天应该就能回来。 冼如星松了口气,想着此时着急也没用,便回去忙自己的了。 晚上吃饭时,见依然没动静,于是冼如星又派人去问了问,得到的答案是士兵们还没回来,让她再等等。 第二天,冼如星继续去找仇鸾,然而一连几次,对方不是不方便就是不在,渐渐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三天,依旧是没见到人,此时张六已经能动了,在士兵们的搀扶下,来到冼如星军帐,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这是干嘛,快点起来!」冼如星连忙将人扶起。 张六虎目含泪,对女道士不住磕头,「真人,我求求你,已经过去两天了,山上那群人没食物没水,还有好几个受重伤的,根本撑不了太长时间。俞大猷他才二十岁,他知道国家有难,自己不远千里来参军,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身后将士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俞大猷武艺高强,又向来公正严肃,士兵们都很佩服他,见此都过来求情。 冼如星这辈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阵仗,许久,郑重地对张六道:「我这就去找仇将军,等着我!」 言罢直接去了仇鸾帐内,这次没有通报,仇鸾来不及躲闪,被堵在里面。看着冼如星,有些尴尬道:「诶?真人来了,我还想跟你说呢,那个.对,人都回来了,在山上绕了好几圈,没看到蒙古人也没看到俞大猷他们,我觉得张六这个人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蒙古人派来的奸细,等一会儿我把他拿下,好好审一审!」 冼如星冷冷地打量了下红光满面的仇鸾,突然开口道:「将军,你根本就没有派人上山对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她弯腰捡起前两天送给对方的舆图,舆图的位置分毫未动。 见被拆穿,仇鸾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直接了当开口道:「对,那姓俞的三番五次折辱我,让他送命是应该的。至于山上那群蒙古人,再过两天我就会通知前线秦将军,由他来解决,断不会有什么意外。」 「仇将军,你这是拿国家的命运去满足私慾。」冼如星眯起眼睛,此时她的语气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温和,面无表情地对仇鸾道:「你现在给我兵马,我去救援,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仇鸾笑了,吊儿郎当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帐内一片寂静。 许久,仇鸾觉得氛围太过针锋相对,于是开口试图缓和一下关系,「仙师,咱俩可都是陛下的人,是站在同一阵营的,只要这场仗打赢了,咱们都是要有大封赏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何苦为了个乡下小子坏了你我交情。再者,我们……」 冼如星不等他话说完,转身离开。 仇鸾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愤愤骂了句,「臭娘们儿!」 军帐外,张六一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冼如星,而然见其半天没有表示,目光渐渐转向绝望。 「你还能骑马吗?」 「什么?」张六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的伤,还能长途奔袭吗?」冼如星又问了一遍。 张六连忙道:「小伤而已,没问题!」 「那就好,」冼如星点了点头,旋即道:「既然这样,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会给大家个交代。」 张六还想说什么,但女道士说完就走了。 第二日,天才刚蒙蒙亮,在将军帐外站了一宿岗的几个小兵正是最累的时候,哈气一个接一个,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儿。 突然,其中某位看到远处有一支人马向这里快步走进,上前刚想打招唿,突然被几个彪形大汉压在身下,连嘴都被牢牢堵住。 对其他几个如法炮制,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冼如星大步走进帐内。 外面的响动终究还是使仇鸾惊醒了,他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才刚做起来,进看见冼如星气势汹汹地越凑越近。 顿时打了个激灵,惊恐道:「你们干嘛!?你们……」 冼如星不等他讲完,抽出腰刀,一把刺进仇鸾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仇鸾似乎想说什么,但此时已经晚了,他脸上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了恐惧与不可思议上。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御赐大将军,竟然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军帐里。 冼如星松开刀柄,随意找了块布擦掉满手粘腻的血液。陈二狗在其身后,欲言又止道:「东家,下次这种事儿让小的做就好,万一这小子反抗伤到你怎么办。」 摇摇头,冼如星表示,「旁的也就算了,他的命必须我来拿,不然朝廷怪罪下来,我保不住你们。」 说完,默默地走了出去,平静地对手下道:「通知全营,仇鸾延误军机,已经被我就地诛杀。除了看守的几队,余下人马整军随我出征。」 「咱们去救人。」 76. 第76章 救人 雁门山上,俞大猷喘着粗气,倚靠在石壁上。 「咱们还有多少食水?」他问身边的赵五。 赵五此时蓬头垢面,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吃的昨天晚上就已经没了,水还能支撑一天的。」他们上山清扫贼寇,有时候因为种种原因要在山上住上一晚,所以大家身上都会带着点干粮饼子什么的。也多亏了有这些,山洞中这群人才能坚持三天。 但现在,怕是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事到如今,俞大猷反而冷静下来,他站直身子,走到众人面前,望着士兵们满含期望的双眼,沉声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山下依旧没有动静。我想张六八成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救援八成不会来了。」 士兵们愕然,旋即一片悲戚,人群中甚至传出啜泣声。 俞大猷沉默着等他们发泄完,并没有往常的强硬,毕竟在生死面前,任何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道:「事已至此,兄弟们都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两天他们一直试图闯进来,幸好这里还算牢固。但再撑也撑不下去了,等一会儿咱们直接冲出去,我在最前面开路,大家能跑就跑,实在跑不了,临死前砍个蒙古人也算为国尽忠了。」 不得不说,一支队伍,领袖的气质决定了整体。倘若俞大猷本身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此时定然有忍不住提出想投降的,但将军本人都捨生取义了,士兵们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外面蒙古人还跃跃欲试,俞大猷提着长刀,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一.二……」还未数到三,就听外面一阵喧譁,隐约间似乎有火光闪过,接着「砰砰砰」几声巨响。 作为一个之前曾经与武器制作坊打过交道的人,俞大猷一下子就分辨出来这是火绳木仓的声音,顿时,精神大振,高声道:「是援军!我们有救了,种将士,快些随我冲出去!」 原本已经心存死志的士兵们眼前一亮,立刻拿起兵刃杀了出去。 火绳枪的威力是巨大的,山地间又不是平原,蒙古人最擅长的骑射施展不出来,再加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局基本呈碾压之势。 战后清点,他们这次一共杀敌四千多,俘虏了三千人,已经堪称一场大胜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冼如星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也一直在后方指挥观察,被满天的火.药熏得脸色乌黑,连说话声音都嘶哑了。 俞大猷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在方才杀敌的过程中受了点伤,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简单包扎下就差不多了。对着女道士行了一礼,有些歉疚道:「劳烦您亲自跑着一趟了,下官以为这次您会坐镇后方,仇将军带兵过来,没想到却反过来了,仇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啊?啊,是挺不方便的,我几个时辰之前把他给砍了。」冼如星回答得云淡风轻,旋即命陈二狗看好俘虏,他们得赶快回去。 陈二狗应了一声,让手下士兵们加紧了,然后推了旁边傻站着的俞大猷一把,有些不耐烦道:「别挡道啊,去把你的人清点好。」 听完冼如星的话已经完全石化的俞大猷如梦初醒,双目圆瞪,对陈二狗大声道:「冼真人杀了仇鸾?!」 「对啊,那小子延误军机早该死了,你不用担心,我家真人在朝中有陛下,而且内阁……」 「你懂个屁!!」俞大猷一声暴喝打断了陈二狗,方才连战死都面不改色的硬汉如今已经焦躁不安,额头上浮现出一排细密的汗珠,六神无主道:「你以为杀的是什么?是个无名小卒吗?那是朝廷封的督军!是大明朝的侯爷!」 「自打我朝立国以来,死在自己人手里的督军一个都没有,当年哪怕是当年土木堡王振同伙葬送了几十万精锐,最后于谦也没把人怎么样!就算是简在帝心,你觉得朝中人能饶了她吗!?」 陈二狗被他喊懵了,有些茫然道:「不会吧……那.那怎么办?」 俞大猷咬牙,拖着伤腿去找冼如星,躬身道:「真人,若是您能保住我一家老小,下官愿将此事揽在身上!」 冼如星微愣,旋即哭笑不得道:「行了,不用这样,本身这事儿也跟你没太大关系。」 「怎么没关系!」俞大猷一下子就急了,「下官不是傻子,今日所见这种情况,明显是你二人起了争执,最后为了救我您杀了仇鸾过来了!冼真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啊……」冼如星有些尴尬,事实上,直到第三日下午,她对仇鸾和俞大猷,在她心中都是怀疑对象。 没办法,她又没开上帝视角。虽然最开始确实怀疑仇鸾不对劲,但随着山上的蒙古人也没动静,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按常理推断,山上的蒙古人应该不超过一万人,否则这么大动静,前线肯定会察觉出不对派人通知。这几千人就算翻山过来,对蓟州也造成不了威胁,那么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后方粮草。 俞大猷他们被困在山上,就算没有张六来通知,三天时间营地也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必然会派人上来找。所以蒙古人们应该速战速决早日结束才对,可他们偏偏就这样拖着。 如此反常的行为,使得冼如星脑中计算出许多可能,万一这一切都是个幌子,他们上山救援之后,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最后后方不保,自己怎么与前线将士们交代。 所以冼如星思索了很长时间,最后一日去找仇鸾,本身就是想着再探探底,结果对方直接自爆,如此一切方才明朗起来。 而蒙古人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也有了原因——定是仇鸾与其里应外合。 说是叛国倒也未必,冼如星推测更有可能是仇鸾自作聪明,想要接着蒙古人的手清洗,然后自己再瓮中捉鳖。 意识到这点的冼如星几乎立刻起了杀心,知道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的,可惜的就是着急来救俞大猷他们,动手太匆忙,现在也没找出对方通敌的罪证。 「唉,真人你莫要推辞了,实在不行趁着现在还在打仗,我上战场多立功,争取把砍头改成流放。」俞大猷长吁短嘆。 「谁说还在打仗,」冼如星摇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悠悠道:「已经结束了。」 77. 第77章 继续前进 俞大猷原本以为冼如星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哪怕是他们这次立了大功,但说到底也才歼敌几千人,对面蒙古可是二十几万大军,这点战果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第二天,便收到了前线的消息,蒙古人打算后撤了,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大军。 俞大猷目瞪口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去找了冼如星,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知道蒙古人会退兵。 「其实也不难猜,」冼如星此时正与军营内的后勤一起核对帐目,仇鸾还在的时候,许多花销语焉不详,冼如星为了保障后方的稳定和谐,也懒得与其计较。现在对方没了,正好把钱都对上一遍。 听见俞大猷发问,手上没停,随口道:「蒙古人那二十万多万人马肯定是有水分的,我之前就根据探子汇报的粮草消息估算过,应该是稍微夸大了一些。但也没有太多,否则前线梅将军那边定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即使没有二十多万,十八.九万肯定是有的。」 「就算是这些人,真正的蒙古战力怕是也就三分之一,剩下的多是些奴隶或其他民族的战俘,咱们这次擒获的这批蒙古人,虽然不是太多,但很明显都是精兵。烧粮草可是个大事儿,交给炮灰显然是不放心的。最要命的是,这次蒙古可是六个部落一起过来的,此番行动的明显是同一部落的人,损失这般惨重,你觉得他还会继续留下来陪着其他人死磕吗。这么久都没打下来,蒙古人早就急躁不堪了,只要有一方退兵,相信其他部落也会跟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俞大猷怔怔地听完,许久,嘆服地竖起大拇指。 原本以为冼如星不过是搞后勤厉害,结果没想到对战局的分析也如此准确,反观自己,好歹也统领几百人,但却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冼如星见青年有些失落,便出声安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所谓的战争局势,无非就是将一些信息整合到一起,我级别比你高,接触到的消息远多于你,所以能得出结论也是正常的。以后你继续往上走,随着眼界的提高,早晚都能进步,在我看来,俞行长已经拥有了一个优秀将领的全部条件,这都只是时间门问题。」 俞大猷被女道士夸得面红耳赤,挠头憨笑道:「唉……末将这.我哪有监军说得那么好。对了,马上梅将军就要回来了,监军您不如让他帮着跟朝廷说话,他刚打了胜仗,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估计有他一定没问题的!」 冼如星苦笑,「你也知道梅秦舒立了大功,既然如此,人家掺和你这趟浑水做什么?」 「这……」俞大猷讷讷道:「但这功劳也有监军您一份,您定然不会有事儿的!」 冼如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着俞大猷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那批蒙古人要看好了,以后还有大用。」 「是!」俞大猷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冼如星长长地嘆了口气。 事实上,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事。 哪怕是真的被罚,朝廷能怎么罚她?自己立了功,首先脑袋肯定是保住了,剩下的无非是流放或者下狱,而这些看在她以往的份儿上估计也会从轻处理,很有可能不过是交些钱财了事,她冼如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让她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小皇帝那边。无论怎么讲,都是冼如星办砸了事儿,最要命的是,冼如星虽然推断出了仇鸾勾结外敌,但却没翻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审问了几个亲信,发现仇鸾这件事做的很缜密,参与其中的都已经被灭口。如此一来,为了维护她,想必嘉靖又要跟朝臣争辩许久。而文官们同样也可以抓住这点,彻底将监军的权利拉倒自己这边,之前许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自己是不要紧,可他怎么办? 冼如星将核对好的帐目收起来,独自一人在军帐内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伴随着大军的到达,冼如星终于见到了这次领兵的大将梅秦舒。 梅秦舒已经六十多岁,马上就要致仕的年纪,出身官宦世家,一辈子四平八稳地做到都指挥使的位置,临老了来个这么刺激的。好在其人虽然不说用兵如神,但品性坚毅,顶住压力守住了雁门关,否则这场仗打下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两人见面,一时间门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到不是说冼如星是个女的,梅秦舒不知道怎么与其交流。 主要若按照大明正常流程,监军代表着朝廷与皇帝,是整个军营的最高领导,别说是梅秦舒,就算明朝那几个开国名将在这儿,也要听她的。 没办法,监军不光掌握着银饷的发放,还有干预军事决策.指挥作战甚至调动军队等权力,可以说只要监军不同意,地方将军的指令甚至到不了下级。 但无奈的是,冼如星只是管后勤的半个监军,真正有大权的另半个让她给砍了。如今严格来说,她还是待罪之身,所以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梅秦舒相对于冼如星而言可能官还更大一些。 正当两人沉默之时,老将军突然对着她行了一礼。 冼如星微愣,旋即连忙将人扶起,「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 梅秦舒虽然年纪大了,但常年征战,身子骨极为硬朗,冼如星拽了两下纹丝不动,只能无奈任由对方。 「真人不必推脱,您及时带兵援救了大明将士,间门接停止了战事,于情于理老夫都应对您道谢。」梅秦舒说得情真意切。他身为将军,早就听闻过俞大猷的勇勐,对于这位一心报国的青年喜爱异常,所以才让其留在后方,将扫荡看管粮食的重任交到其手上。 另外,梅秦舒在前方打仗之时,仇鸾不止一次在后面指手画脚。如此可把老将军噁心坏了,你说你要是真跟着上战场,提出意见可以,仇鸾从头到尾缩在后面吃喝玩乐,就这还瞎指挥,有几次听他的梅秦舒自己差点儿没被蒙古人包围! 好在冼如星那边十分靠谱,打胜仗的奖励发放的很及时,无论好坏,士兵们总归能吃饱饭。所以对于仇鸾通敌这件事儿,梅秦舒几乎没怎么怀疑,立刻就相信了,并且表示愿意在朝廷那边替冼如星说话。 「那贫道就先谢过将军了。」冼如星没有推脱,她现在确实需要这个,同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中充满了遇见正常人的喜悦。在歷经「与猪共舞」的这些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有一个好同事有多重要。 大胜归来,自然是要庆祝一番。对此冼如星早就准备好了饭菜,不过为了防止万一,酒只能喝一点。 饭桌上,冼如星看着红光满面的梅秦舒,问了下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自然是接管大同了,听说蒙古那几部现在闹得厉害,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的吉囊与俺答不光是要处理与其他部族之间门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内部,也有不满的声音,对于大同府,他们是没力气再留的。」梅秦舒一边喝酒一边随意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冼如星点头,这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蒙古人向来都是抢一波就走,对于城市什么的没太大需求。不过其余的倒是有点意思,冼如星有些好奇道:「其余蒙古部落就算了,怎么他们内部也不满?」占了这么大便宜还不满什么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梅秦舒驻守大同多年,经常跟外族打交道,对蒙古人的脾气秉性简直信手拈来,解释道:「他们在大同抢的无非几样东西,粮.钱.牲畜,汉人当奴隶容易反水引起事端,吃过几次亏后人一般是不动的。」 「粮食牲畜什么的,大同府内就算有也不太多,打战这几个月估计都消耗尽了,剩下的就是钱财,不过这些在草原上没用。马上要到夏天了,夏天倒是还行,不过一旦入秋,他们又要挨饿受冻,本以为今年能过个肥年,现在什么都捞不到,蒙古贵族们当然心里不乐意。」 「这么说,如今正是他们乱的时候了。」冼如星若有所思。 梅秦舒展眉,长舒一口气,「是呗,其他几部不光没捞到好处,还赔了不少,估计得跟吉囊与俺答没完,咱们今日休整一天,明儿就去大同府,朝廷这次派下不少粮食,还得进城安抚百姓。」 冼如星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冷不丁道:「刨除给大同的粮草,剩下的让将士们吃上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吧。」 「啊?那是当然,这次提前结束战争,再加上朝廷不惜余力的支援,别说三个月,紧一紧半年也够了。」梅秦舒语气自豪,然后有些疑惑道:「真人问这个做什么?」 冼如星沉吟片刻,凑过去与对方道:「梅将军,贫道有个主意。」 …… 京城,干清宫。 在得知蒙古人被打退军的消息后,京城大大小小全都兴高采烈,长期以来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撤去,总算能继续过安稳日子了。 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不少。 费宏面色铁青,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厉声道:「冼如星好大的本事,仇鸾与她同为朝廷命官,她是说杀就杀了!」 杨一清犹豫了下,想为其说话,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这件事儿实在太严重了。 倒是王琼,轻咳两声,尝试着和稀泥,「哎呀,冼真人也算立了大功,要不是她,估计现在还打仗呢。首辅您看……」 「国有国法,我们为国尽忠,这些都是应做的,朝廷信任她,给她职务权力,现在她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否则这个头一开,以后军营里岂不是永无宁日!」费劲还没开口,旁边就有其他文官跳出来。 当然了,王琼与杨一清平日跟女道士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于是也有人继续为冼如星说话,一时间门双方争辩不休。 「行了,」眼看场面逐渐失控,龙椅上的朱厚熜突然开口打断,他望着大臣们,缓缓道:「你们就没想过,冼真人为什么杀仇鸾不杀别人?」 「就算冼真人有不对的地方,难道仇鸾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群臣:「……」 即使知道冼如星简在帝心,众人依旧被嘉靖如此明晃晃的偏向给整无语了。此时他们无比庆幸,今日只不过是二品以上官员组成的小朝会,若是在早朝,面对文武百官,皇帝此番言论一出,指不定要掀起多少波澜。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报,知道与军队之事有关,大家心中一惊,以为是蒙古人去而復返,嘉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让报信之人当众宣读。 内侍拿着信件,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启禀万岁,根据前线来报,在安抚完大同之后,监军冼如星与梅秦舒都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率领大军向西行进。」 朱厚熜大惊,连忙道:「他们要去哪儿!?」 「河套。」 「什么?!」 「……已经打下一半了。」 78. 第78章 河套 对于河套地区,大明与蒙古人之间已经博弈了上百年。 最早是洪武年间,大将军徐达消灭河套地区的蒙古势力,彻底将此纳入大明版图,之后朱元璋派自己的儿子晋王驻守此地。朱棣靖难成功后,因为担心藩王作乱,将晋王的封地南迁。如此虽然保证了皇权稳固,但一直以来地区的掌管者突然离去,使得河套地区人心浮动。 蒙古人借着这个机会,不断试探大明防线,甚至于有不少蒙古人直接拖家带口地迁居至此地,因为这些人没有作乱,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贿赂一二后明朝这边也就不再管了,渐渐的,定居在河套的蒙古人越来越多,逐渐与汉人分庭抗礼。 之后就是土木堡之变大明彻底丧失了对河套的统治,在宪宗即位后,曾励精图治,派朝中大臣收復旧土,打出不少漂亮的胜仗。不过虽然收復了河套,可却并未及时治理,导致几十年后再次被蒙古人蚕食。 之后的几任就更不必说了,弘治本身在武功上就很孱弱,组织过几次剿匪行动,最大的胜利是歼敌三人,收穫一千多牲畜,然而最后却有几万人受到封赏。说是打仗,更像官场里一次明目张胆的吃空饷。 相反蒙古那边则是天降雄主,小王子统一了各部,彻底与大明形成对立之势。正德虽然御驾亲征击败过对方一次,但也仅限于防御,真说打过去还是没有这个实力的。 常言道,「大河三面环之,所谓河套也。」翻开地图,会发现黄河有一个很明显的「几」字形弯曲,这里就是河套。打从先秦起,此地就为兵家必争之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首先河套平原乃是极为优良的牧场,中原王朝能养马放牧的地方非常少,河套不光产马,还盛产好马名马,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垂涎的了。 其次河套地区气候环境都非常好,百姓都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是一片被上天眷顾的地区,蒙古人可以在此放牧,中原人可以于这儿种田。 最后也是对大明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河套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是天然的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被贺兰山等几座大山紧紧包围,易守难攻。大明若是占领了此地,那么倘若对蒙古人用兵,河套将是一个巨大的后勤补给站,这对于天生机动性就很差的明朝军队而言十分有利。同样的,蒙古人要是占领了河套,那意味着大明仅仅剩下长城一道防线可守。这次如此容易就被打下了大同,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冼如星此番拿下河套,乃是势在必行的。 如今的河套被鄂尔多斯部占领,也就是俺答的部落。此时的俺答才刚与他兄长撤军,距离返程尚有一段距离。明朝这边军队趁着这个时候,从南边绕路,日夜奔袭,总算是提前赶到河套。 虽然说河套按照地势比较难以攻打,但此时蒙古正值多事之秋,其他几部出兵不光没捞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现在正在跟着互相扯皮,别说出手帮忙,事实上,有几个部落曾经注意到明朝大军的动向,但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对俺答兄弟俩隐瞒。 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俺答等人才知晓。 对此冼如星觉得很难理解,毕竟河套一旦失守,对于蒙古其他各部也是个巨大的威胁,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抛下私怨更加团结一致吗? 梅秦舒知道她的想法,不禁笑了笑,悠悠道:「冼真人,你这就属于是用自己的思维去猜测敌人的想法,蒙古人可不像你这样认为。你觉得,蒙古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大明啊,还能有谁。」冼如星下意识回到。 「错咯,」梅秦舒摇头,「凭藉我在西北三十来年的经验,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绝大多数蒙古人心中的死敌是自己的同族,或者说,其他部落。」 冼如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微微嘆了口气。 是了,绝大多数汉人皇帝,对于领土的扩张都不是特别渴望。再加上草原天生与农耕文明不相容,就算是太.祖成祖等强盛时期,也不过是将蒙古人赶走,并未侵占太多领土。反而是他们部落内部,自打小王子死后,漠南又被重新分为几块,时不时有摩擦。 像之前冼如星曾带兵重创过想要毁坏粮草的蒙古人,相传那支部落第一时间就退出了战场,回去死死守着地盘,生怕被人偷家。 冼如星他们这次趁着敌人不备,先是一口气拿下河套大半,之后在黄河附近形成对垒,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蒙古大军尚未返程外,这次新研发的弗朗机大炮与红夷大炮也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以前曾经说过,嘉靖刚登基的时候明朝曾与葡萄牙水军打过一场,当时虽然明朝赢了,但战争规模不大,朝廷上下都没怎么在意。直到最近总算清点完战果,将缴获的弗朗机炮送到京城,如此众人才有了点兴趣。 种花家本身就擅长仿制,再加上有了冼如星这个外挂,仅仅半年时间,就先后开发出了舰炮,城防炮.战车炮等各种火器,众人将其统一命名为弗朗机炮。之后冼如星在军营了又根据弗朗机炮研发出了红夷大炮。相对于前者,红夷大炮威力大.精度高,不过太过笨重,机动性不如弗朗机炮。 冼如星领着团队研究了许久,最后决定两个一起使用,刚好互补,然而还未等上战场,那边蒙古人就撤退了,好在这次收復河套用上。 他们这边节节胜利,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蒙古人逼到对岸。 而就在此时,总算从同族内斗中脱身的俺答才有了回应。不得不说,能在弱冠之年统领蒙古大部的确实有两把刷子,先是稳定了自己这边慌乱的百姓,又收拢残兵,依靠着地理优势,硬生生抗住了大明的攻势。 对此梅秦舒与冼如星倒是不怎么慌,虽然朝中文臣大多数时间都非常拖后腿,但这次知道收復河套也都十分支持,并且表示在不耽误农耕的前提下,朝廷愿意继续往西北送粮。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正当大明这边君臣一心,踌躇满志打算大干一场之时,俺答那边竟然派出了议和的使者。表示自己愿意对大明俯首称臣,并且带着部落集体退出河套地区。 冼如星在听闻此事后,心中「咯噔」一声,皱着眉与梅秦舒对视一眼,老将军看上去也颇为惆怅,对着冼如星摇了摇头。 如此冼如星算知道了,蒙古人开出这样的条件,朝廷那边很难拒绝。 只不过……冼如星嘆了口气,她不怪大臣们短视,毕竟打仗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大明才刚缓过一口气,京师又在修外城,处处都用钱。既然能和平解决,那尽早班师回朝也是应该的。 但俺答这个人非同一般,若此时不趁着对方羸弱重创他,等几年后其反应过来,很可能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河套这么好的地方,俺答就这么拱手让人?」冼如星有些不甘心。 梅秦舒无奈道:「其实这点也不奇怪,草原上物资匮乏,民风又彪悍,真想要站住脚,一来要心狠手辣,二来则是要懂得审时度势。不仅仅是这样,俺答这次来还表示希望能跟大明互市,两边开个通商口岸,以后常往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蒙古那边物资匮乏,游牧经济的单一性决定了其对大明这边註定有很深的依赖,要是以后能通过经济手段来控制对方倒也不错。 冼如星点了点头,沉思许久,开口道:「既然朝廷已经决定了,我们再反对也没有用,但梅将军,恳请你与我一同上书,要求蒙古那边交出朱充灼与其同党,还有这次大同失守,一起投奔蒙古的那几个叛贼。」 无论哪里都会有二五仔出没,当蒙古人进入大同,并未按照约定那样奉朱充灼为上宾,而是直接俘虏了他。同时有一些书生武将,为了过得好,当起卖国贼而,协助蒙古人在城内作威作福。 蒙古人撤出大同后,这些人担心被清算,便跟着一道走了,仔细算来,也有一百来个。 对此梅秦舒自然是答应,他行伍出身,平生最恨叛徒,这些背叛大明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这只是一方面,」冼如星解释道:「最主要的是得给其他人一个震慑,让他们知道蒙古人靠不住,随时随地都能将人出卖。现在白莲教如此猖獗,以后说不准会再跟蒙古人勾搭上,如此也算往这两边防根刺。」 梅秦舒听后忍不住赞嘆,「还是冼真人想的多。这次要不是你,战事也不至如此顺利,现在收復了河套,相信朝廷也不会再为难于你,这次班师,估计你我封赏都少不了。」 老将军红光满面,毕竟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大事,他也想不到自己六十岁了还能赶上这一遭,对于冼如星这个搭档,自然是一万个满意。 冼如星轻笑了两声,冷不丁道:「不,我不能回去。」 「什么?」梅秦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得留在这里,」冼如星望向远处,「之前宪宗打下河套,但没过几年就再次丢失,原因就是未曾向此迁入百姓。如今好不容易再次将河套纳入版图,必须有个人在此屯田治理,而且之后蒙古与大明互市,也要有人把关。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我必须留下。」 梅秦舒听完沉默了,许久,面上带着敬意沖冼如星鞠了一躬。河套地区紧邻蒙古,当地民族众多,哪怕是一件小事都极为复杂。而且又风吹日晒,于此进行屯田治理,想也知道有多辛苦。当年宪宗曾有这般打算,结果满朝文武无一人站出来,现在冼如星一介女流,放着繁华的京师不待,赏赐也不要,选择在这儿坚守。 想到这里,饶是梅秦舒这种纵横官场几十年的老人也不禁动容。 「陛下,他会答应吗?」梅秦舒虽然一直在西北,但对于冼如星简在帝心的程度也早有耳闻,如今就算对方想要留在这里吃沙子,嘉靖真能捨得? 「他会的。」就算他不同意,自己也会想办法令其点头。 冼如星舒了口气,跟小皇帝之间的那点事儿总归要有个结果,这次留在西北,一来是为了民生,二来也是快刀斩乱麻。 希望经过分别,他能彻底想清楚吧。 79. 第79章 鄂城风貌 七月的草原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青草翠绿丰茂,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盛开盛开,蓝天白云,带着一种夏季特有的绚丽。 达巴拉干驾着马车,与好友李强一道回城,两人顺利完成了任务,心情都还不错。达巴拉干嘴里咬着才刚在集市上换来的奶糖,含煳不清道:「回去之后我得与真人讲,最近那边有几家贵族恶意抬价,奶糖比之前贵了三成,让真人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你可别再用这点小事儿去麻烦真人了。」李强有些无奈,「那奶糖又不是离了活不了,馋嘴的玩意儿,人家怎么卖咱们还能管了?」 「怎么管不了,现在这东西不是卖的最好!真人不是说了要注意那边动向的吗!」达巴拉干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反驳,两人就在车上争执起来。 突然,远处一道苍老的人影吸引了他们注意。 只见一鬚髮皆白的老者正蹲在地上捣鼓什么,在他旁边,一头黑色的毛驴不停「昂昂昂」地发出惨叫。 达巴拉干勒了下缰绳,蹦下马车凑上去一看,面上露出瞭然的神色,遂开口道:「你这样拉捕兽夹肯定是拉不开的,得从两边使劲儿。」 老者有些讶异地抬头,旋即听他的话,顺利将驴蹄子从兽夹中解救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老人对着眼前高壮的少年道谢。 「真是的,你没看见四处竖起来的牌子说不让进入这边的草原吗,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听话。」达巴拉干可不管汉人那么多规矩,皱着眉开始数落。 旁边的李强有些尴尬,拉了拉好友的袖子。 老者好脾气地笑了笑,表示自己一时被美景所惑,没注意驴子的方位。 达巴拉干弯腰给驴腿上了点药,检查了下,开口道:「伤得不严重,走是能走,但肯定驼不了人了,这个方向,老头儿你是要去鄂城吗?要不要我们带你一程?」 老者连忙点头,于是三人一道上路。 此地离鄂城尚有段距离,老人在道过谢后,便跟两位少年开始闲聊。 「怎么好端端的要在草地上放捕兽夹啊?」 达巴拉干一边驾车一边解释道:「还不是因为有些不听话的,我们冼真人说了,要保证草木的丰茂,就不能过度放牧,更何况现在有的人家流行养山羊,那玩意儿连草根都给你刨出来吃了,所以就规定轮流。结果那些个不自觉的还让家里畜牲到处跑,没办法才决定这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听说最近又在这附近发现了煤矿,怎么样,你们这边矿工薪水很高吧?」 「那是自然,这可都是辛苦钱,虽然我们真人已经尽量保证大家的安全,但下井都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挣得多也是应该的。」 自打两年半前蒙古人撤出了河套,朝廷在冼如星的建议下,颁布了一系列政策。为了吸引百姓于此地定居,甚至提出了五年免税的优惠待遇,同时对于一些自古以来就住在此地的其他民族,同样给出了十分优渥的条件。 如此努力,自然是有成效的,不少附近的平民听说后,即使害怕蒙古人南下,但还是咬着牙过来了。大明虽然丢失河套几十年,但毕竟之前曾经短暂治理过。说实话,明朝军队的素质并不太高,对待百姓吃拿卡要也不是没有过,可即便如此,相较于蒙古人,也已经是文明之师了。游牧文明一直都还有奴隶制的残留,说抄家灭门也就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对于明朝重新接管此处,当地许多人并未表现出什么反抗情绪,也多亏了如此,冼如星方才能顺利地开展治理。 鄂城正是在这期间新建的城市。城市虽然小,但却十分繁荣,在大明与蒙古展开互市后,鄂城入选的作为十二个互市点之一,因为掌权者头脑灵活,很快就成为了最热闹的一个。 现在不光是蒙古人,很多南方的商人也都拖家带口来此做生意。所以达巴拉干和李强见到老人明显不同于周围的穿着长相倒也没多惊讶,直到听对方打听起冼真人,并且越问越详细,方才警觉起来。 彼此交换了了下眼神,不动声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要给我们真人送礼?」 「害,我又不是商人,送什么礼。」老人哭笑不得,「就是看你俩马车上有官府的标志,感觉可能见过那位冼真人,有些好奇罢了。」 「这样啊,我们只是小人物,真人成天那么忙,怎么会让我们瞧见。」李强笑着点头,旋即不再开口。 老人之后又问了些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是敷衍了事,以为是他们被问烦了,也没怎么在意。反而因为这一路上的见闻心情极好,甚至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等到了城门口,老人下了马车,笑着与两人道谢,旋即转身离去。结果才刚走两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力,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按在城墙上,摔得眼冒金星。 「快来人!我们又抓住了个白莲教的余孽!狗日地,这么老了还当叛国贼!等下给他扒了裤子游街!」 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在听到这个毛骨悚然的消息后,老者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惨叫道:「我不是白莲教的!我是朝廷命官!冼如星是我好友!!」 「别扒我裤子!」 …… 鄂城,县令府。 冼如星往煮沸的羊奶中扔了几枚茉莉花干,搅和几下,一起放到加了糖的浓茶中,待其充分混合后,递给旁边蔫头巴脑的老人。看他喝了奶茶貌似缓过来些了,苦笑摇头道:「杨阁老,你说说你,来之前好歹与我说一声。而且怎么连个随从也不带,万一迷了路,草原晚上可是很冷的。」 不错,对面之人正是杨一清,老头儿原本想着两年多没见面,突然出现让冼如星惊讶一番,结果却阴差阳错地被认成是叛党,好悬闹了大笑话。听到女道士这般询问,讪讪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你们县令府上不过两个小兵警戒心如此高,真是的,你说说我长得像坏人吗!」 「也怪不了他们,这两年白莲教可没少给我添乱,这不,就在上个月,我们还抓到几个煽动牧民闹事儿的。」冼如星摇头,之前蒙古人那边投降,将那一百多汉人送了回来,像朱充灼这样的废物自然不用说,直接凌迟处死,而对于其中几个白莲余孽,锦衣卫也是下了大功夫。从他们口中审讯出了好几个白莲据点,重创了白莲教,只可惜领头那个姓罗的一直没抓住。 在这之后,白莲教就好像是盯上了西北这边,几次暗中搞破坏,虽然都被冼如星抓住了,但也弄得她极其心烦。于是对着城内衙役们集体特训,如今可以说鄂城所有公职人员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也是辛苦你了,」杨一清嘆气,他打量了下女道士,几年的西北生活似乎并未给其带去太多风霜,冼如星似乎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不过比起在京城的谨小慎微,眉宇中似乎张扬洒脱了许多。 老人突然有些羡慕对方,不禁开口道:「来这一路我一直在观察,你做的真的太好了,鄂城百姓现在的生活,不说与江南比,最起码相较中原已经高出不少。」 「害,这算什么啊。」冼如星摇头。本身河套地区人口就不多,再加上物产丰富,朝廷这几年免税,又接连开了两个矿,老百姓过得不好才是奇闻。自己不过是起到一个监督作用,剩下的活儿都有人干。 「最近鄂城有些拥挤了,我打算在前面互市点再建个城,到时候虽然会分一些人流,不过对于河套地区的长远发展还是有好处的。」 杨一清听着她的计划,时不时补充几句,然后开口问道:「蒙古人最近怎么样?安分吗?」 冼如星撇嘴,「就那样吧,凑合着过,还能离咋地。」 两年半前大明与蒙古签订了条约,俺答曾经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这边以后再有哪家胆敢越界跑到河套地区来,就将他们的牛羊奴隶全给别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但说是这么说,要知道河套地区本身就民族复杂,两边都有亲戚朋友,要是偷偷来往也抓不出来。 好在这些年因为生意做得多了,蒙古人得到大量的物资,不至于闹灾荒。人一吃饱脑子就活络,于是不少蒙古商贩研究出了奶糖酸奶疙瘩等零食,在中原颇受欢迎,引得许多南方商贩高价收购。 俺答那边有了钱,也就安分下来。 对此冼如星并未插手,毕竟草原对大明越依赖,以后动武的可能性就越小,不过对于铁器等重要物资还是看管得极为严格的。俺答曾经不止一次地打过大炮的注意,甚至开出极为高昂的价格想买,都被她拒绝了。 倒不是害怕对方仿制,只是冼如星知道,像俺答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早晚是要跟蒙古其他部落动武,效仿祖先统一草原的,而作为关系不怎么样的邻居,这个过程自然是越漫长越好。 杨一清被女道士古怪的形容逗笑了,仔细想想倒也觉得有道理,两人又讨论了下蒙古那边的局势,老人方才开口道:「先帝时期,我曾经想要带兵收復河套,结果因为朝廷实在没钱,最终作罢。之后我又想着,既然不能动武,那就通过其他手段,想学蒙古人偷偷往河套迁人,然后屯田驻军,然而被刘瑾那阉贼阴下狱了,从那以后,朝廷就没人再提此事。冼丫头,你做的好啊!」 「哪里,」冼如星自谦摇头。 「不过嘛……」杨一清话锋一转,继续道:「现在这边大体都安定下来了,你的任务也算结束了,京城中不少人都托我带话。」 「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80. 第80章 重逢 听到「回去」两个字,冼如星身形顿了下,许久,摇头道:「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新城还没建,白莲教虎视眈眈,看俺答的样子这两年可能还要用兵,我……」 「我明年打算致仕了。」杨一清没等她说完,便平静地打断。 冼如星一愣,下意识道:「这么快?」 「快?距离你和陛下在茶楼让我入朝已经四年了,老头子我都七十岁了。」杨一清无奈道:「你们小年轻不觉得怎样,等上了岁数,每一天都觉得是老天恩赐,现在不去珍惜,以后怕是要后悔咯。」 冼如星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好去说什么,只能闭嘴装死。 杨一清也不恼,而是继续慢悠悠道:「不光是我,咱们的费首辅估计也差不多了,前些年宁王杀他族人那件事儿给他打击不小,现在不过是放心不下强撑着,这两年老得厉害,和我谈话怕是也动了致仕的心。」 上任首辅杨廷和退下来,朝中一片动盪,费宏与杨一清虽然没有像杨廷和那样权倾朝野,但一走走两个,想也知道这之后会冒出多少麻烦事儿。 冼如星犹豫了,半晌,苦笑道:「阁老太高看我了,贫道一方外之人,离开京城权力中心已经两年,手上无权无势,之前斩杀了仇鸾,估计在文官那儿名声也已经臭大街了,我去看着朝臣,他们谁听我的?」 「不是看着朝臣,」杨一清摇头,「是看着陛下,你走的这两年,陛下他.他……」 老者望着冼如星,面色有些纠结,「比较狂野。」 冼如星:「……」 她在西北没有刻意去关注京城里的消息,所以如今也不明白为何朱厚熜会得到这么个形容词,不过看对方的态度,知道自己这回是非回去不可了。于是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希望对方给自己几天时间,好歹将这边安排妥当。 杨一清自然同意,他本身也是抱着来西北游玩考察的目的,于是干脆趁着这段时间于当地住了下来,本来还想抓李强达巴拉干两个人当壮丁,不过冼如星对他们有其他任务要布置。 这两人算是她精心培养的得力干将,西北这边民情特殊,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不能光靠大明官员去治理,民间同样要有帮手。达巴拉干身为大明境内的蒙古人,本身在当地就有天然优势,李强军户出身,家中几代战死,满门忠烈,同样很受百姓尊重。 临走前冼如星还为他二人讨了个小官,如此也算有了名头,由他们俩坐镇,之后鄂城这边能安稳不少。 最后又交代了几句,冼如星方才在一片恋恋不捨中离开了自己待了两年的地方。 …… 清晨,外面打更的钟声响起,刘天和勐然睁开双眼,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妻子王氏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迷煳煳道:「可是要上早朝?我起来给你做饭。」 「不用,我去食堂买点儿什么垫吧一口,你做的没人家好吃。」刘天和摇头拒绝。 王氏:「……」即使成亲二十载,她有时候依旧不习惯丈夫说话的方式。匆匆撂下一句给孩子们也带点儿便转过身继续睡了。 刘天和穿好衣服,推开卧室的门,来到客厅。假如可能的话,他其实并不太想称这里为「厅」,毕竟从古至今,大家讲究的都是「大厅小卧」,厅堂是用来招唿旁人的地方,要大才能显示出主家的诚意,而卧室则讲究小而聚财。 现在这廊房中,睡的地方是小了,可客厅也极为逼仄,根本没办法宴请亲朋好友。 万幸的是,刘天和本人也没朋友。 活成孤家寡人的刘天和走到外面,发现才丑时三刻,天就已经大亮,公共厨房中传来阵阵香气,看来早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此地的廊房是去年才建好的,与如今当下其他房屋不同,主要用料是一种砖石和一种叫「水泥」的新鲜玩意儿,一共四层,每层走廊有许多房间,因为形状跟筒子十分相似,所以不知何时起,外人都叫这里「筒子楼」。 刘天和是几个月前进京述职才搬进来的,对于此地,常年与工程打交道的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好处。这种楼不光节省空间,而且通风採光非常不错,有效减少了火灾的可能。 不过同样的,因为住户人家挨得过于紧密,导致隔壁夫妻吵架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未免有些尴尬。另外就是每层只有两处厨房茅厕,要大家轮着用,所以来申请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尚未成亲的低级官员,像刘天和这样需要上早朝的大臣绝对凤毛麟角。 所以即便已经这么久了,邻居们依然不太习惯他的存在。 刘天和本人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在任上做出功绩,突然被调到京城的。其人为官清正,说是两袖清风也不为过,仅凭那一点点俸禄,自然是买不起京城的房子。但好在朝廷有规定,京官依照品级,可以使用皂役为家中做琐事,倘若不用或者少用皂役,那这笔钱大明就会折给你。最后可以用这笔钱再去买朝廷的廉价官房,但这房子并不属于你,只不过有使用权,等被调任,朝廷还会把部分钱还给你并收回房子。 刘天和算了下,依照自己的品级,估计也就两年便可以买房了。 手捧着从食堂买的煎包和土豆丝卷饼,刘天和出门,随手叫了量马车,直奔皇城。 前两年大明收復了河套,算是彻底将京城中马的价格压下来了,如若不然,他现在只能早起两刻钟坐慢悠悠的牛车。盛夏天长,还不到卯时,外城的小商贩都出来摆摊,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刘天和面无表情地咬了口卷饼,想着明天再早起点吃混沌好了。 外城的路规划得非常好,不过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皇城门口。 刘天和付完钱后,与朝臣们一同排好队,进宫面圣。 现在嘉靖基本保持着三日一朝的频率,总体上还算勤勉。随着陛下年岁渐长,大臣们愈发觉得天威难测,虽然也有时不时与皇上顶撞的,但也已经越来越少。 就像今日,当嘉靖宣布想要整顿国子监,调整下乡试会试科考内容,即便礼部尚书张璁都没敢说个不字。 正当此事要尘埃落定之时,刘天河忍不住了,站出来反对道:「启奏陛下,您现在想要将一部分试题往更加实用的方向上靠,想增加一些算学,这当然是好事。但大明尚有不少出身微寒的学子,对于他们而言,光是研究四书五经就已经尽全力了,若冒然添了其他,恐怕难以顾及。科举乃国之根本,还望陛下三思。」 刘天和乃工部右侍郎,和科举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最近又刚被皇上训斥,现在反驳了喜怒不定的嘉靖,想也知道落不下好,众人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谁知待他说完,龙椅上的皇帝沉默片刻,然后点头道:「也有些道理,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暂先搁置吧。」 群臣望着突然间温情脉脉一派仁君之相的皇帝,不禁目瞪口呆。刘天和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好说话,原本还打算极力抗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今天皇上……心情格外的好?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退朝,刘天和孤身回到工部,顶着同僚们探究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始干活。 工部身居六部最末,但事情也是最多的,不光要管理全国的工程营造,还有江河改道.屯田.匠人.现在又多了个外城修缮,他身为右侍郎,本应该是整个部门三把手。无奈是个空降兵,再加上得罪了权贵,性格木讷刚直,极不受上下待见,所以只能处理些琐碎杂事。 没一会儿,左侍郎陈方慢悠悠走了进来,虽然与刘天和同级,但古代向来以左为尊,陈方又是工部老人,大家都默认下一任尚书指定就是他,所以在此地的待遇和刘天和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今日早朝上的事儿,他也亲眼目睹了,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对刘天和的挤兑,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凑上去试探道:「养和兄,您与陶高士怎么样了,可把话说开了?」 「不怎么样,」刘天和扫了他一眼,继续处理公务。 说起来刘天和也够倒霉的,他本是正德初年进士,以不到而立之年进入翰林院,任谁都要夸赞一句前途无量。然而就因为他姓刘,当年刚刚得势的大太监刘瑾觉得自己出身不好,想要寻一清贵之家结为宗亲。刘天和祖上曾跟着太.祖南征北战,虽然现在家境贫寒,但说出去也好听,于是便挑中了他。 刘天和单刀赴会去了刘瑾府上,噼头盖脸对着奸佞一顿输出,好悬把刘瑾气个半死,过了几天就寻了个由头在武宗面前污衊刘天和。 刘天和因此蹲了半年大狱,好不容易出来了,前途也算完了,自己去选了个八品县丞。 然而有能力的人是压不住的,刘天和在任上平山贼盪倭寇,百姓们安居乐业,从县丞升到县令,最后官至湖州知府。去年他创制了「手制乘沙採样等器」来测定河水中泥沙的数量,为朝廷立了大功,还是第一批使用水泥修加固河堤的官员。刚好工部有空缺,嘉靖就亲批将他提上来了。 然后同样的剧情又发生了一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这两年皇帝愈发沉迷道教,因为没有耽误朝政,大臣们就当其是个个人爱好捏着鼻子不去管。刚才说的陶高士陶仲文本是个微末小官,因为喜欢神仙方术,被龙虎山掌教推荐入宫,授「神霄保国宣教高士」,非常得皇帝宠幸。 作为朝廷新贵,他也想结宗亲,刚好刘天和与其都是黄冈人,于是就这么攀上关系了。刘天和可太噁心这种事儿了,对着陶仲文没个好脸色,这一来二去地就结下了仇。 陈方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我前段时间买了件宋朝时期的道家珍宝,不如小弟做东,养和兄趁着这个时候跟陶高士缓和一二?」 「不必。」刘天和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接着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你……都不用工作的吗?有时间跟我讲废话为什么不把昨日递上来的条子批了?」 见此下面官吏皆强忍笑意,陈方面上挂不住,指着刘天和鼻子就要骂人,突然,门口传来道女声:「请问……刘侍郎在吗?」 「什么人?工部衙门岂是你能闲逛的,叉出去!」陈方正是气不过的时候,见此怒斥一声。 门外的女子一身青色道袍,身材瘦高,模样秀美,听见陈方暴喝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半天,好脾气地笑了笑,从身上摸出块令牌递过去,「两年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你们尚书跟我认识,按理说我应该能随意行走。」 陈方转头,刚要破口大骂,旁边的下属勐然拽了拽他的衣服,颤颤巍巍道:「侍郎,好.好像是那位……」 「什么这位那位,哪位也不能藐视国法!」 「西北那位!!真人!冼真人!」下属都要哭了,陈方虽然在工部时间长,但冼如星走的时候还只是个郎中,又是负责地方的,很难接触道,可他们这些小官不同,当年建新城的时候可都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啊! 陈方呆住了,半晌才如梦初醒,连忙冲上前,结结巴巴道:「真.真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咋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们都听说过您在西北的丰功伟绩,早知道去接您老人家。」 大明其他文臣可以看不惯冼如星,唯独工部不能,要知道无论河道修路还是外城,这些都是冼如星最早提出的,他们这些人的升迁很可能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我早上刚到,」冼如星笑眯眯地与几个熟人打过招唿,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到刘天和身前,眼睛仿佛亮晶晶地问道:「你就是刘侍郎?你改良的燧发木仓我看了,思路非常好,完全可以作为火绳木仓的升级版?你是怎么想到的?还有,你提出的血液循环理论也非常有意思,不过我还有几点想要补充的。」 这倒不怪冼如星大惊小怪,要知道这位刘侍郎不仅研发出了燧发木仓还在医疗方面有这么大建树,换句话说,这可是註定要上歷史书被当成开创者祖师爷的名人,能和这种全才接触,怎能不让冼如星激动。 刘天和显然也听过冼如星的大名,虽然对于其突然冒出来有些迷茫,但谈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很快进入状态,两人当即聊了起来,旁边工部其他官员时不时插话,场面热火朝天。 一个时辰后,冼如星意犹未尽地咂吧咂吧嘴,望着面相老实憨厚的刘天和,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天才!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今日被她撞见了,那说什么都要物尽其用。想到这里,她起身拉过刘天和,开口道:「也到中午了,这样吧,我帮你跟你们程尚书请个假,咱们出去吃口饭,边吃边聊。我这儿还有好多问题想跟刘侍郎请教,走走走,下馆子去。」 刘天和拗不过她,被拉着前进。然而才走两步,就被前方一个高个子男人挡住。 冼如星下意识道:「抱歉,兄台借过一下。」 然而男子非但没动,反而站得更稳。 冼如星皱眉,这工部人多路修得可不宽敞,刚想继续开口,忽然,听到周围人传来的抽气声。 心中一凛,缓缓抬头。 只见已经分别两年,模样成熟了不少的朱厚熜顶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81. 第81章 别扭 干清宫门口,几个小太监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黄锦端着托盘,快步靠近,轻咳了两声。 小太监们立刻吓得僵直,齐齐喊了句「师父好!」 「小点声儿!不要命了,怎么进宫这么多年还毛毛躁躁的!」黄锦训斥了他们一顿,旋即问道:「都在这儿干什么呢,不靠近点万一陛下喊人听不到怎么办?」 「不是啊师父,主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都搁这儿奇怪呢,」一个机灵的上前道:「会不会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儿,咱要不要去问问?」 「滚一边去,你们记住了,以后里面那位与万岁见面的时候谁都不要过去打扰,否则出了事儿师父可管不了你们!」黄锦骂了几句,将托盘交到徒弟手上,「等会儿屋里要是吵起来了,你就跟着我进去送茶水,别抬头别出声,不会有什么事儿。」 「啊?」小太监有些懵,「谁敢跟皇帝吵架啊?而且师父您刚才不是说禁止我们打扰的吗?」 黄锦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怒道:「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吓得小太监噤若寒蝉,等他们彻底消停了,黄锦方才看了眼干清宫,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俩祖宗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屋内,冼如星与朱厚熜分坐在两边,周围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开口。 冼如星张张嘴,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都又憋了回去。 照常讲她这人脸皮的厚度足以支撑这次重逢,无奈当时自己没认出朱厚熜的那一刻对方面色实在太过精彩,以至于自己忘了给反应。结果嘉靖以为她彻底把其长什么样给忘了,导致现在气压低得惊人。 要怎么开口解释呢…… 冼如星有些纠结,偷偷看了朱厚熜几眼,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皇宫里营养也太好了吧,走的时候好像对方只比她高一点,现在已经高出一个头了,这得多少民脂民膏给堆出来的。 而且五官明显锋利了许多,光看长相,冼如星已经很难再叫出「小皇帝」三个字了。 此时,原本看向别处的嘉靖突然别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冼如星微愣,旋即尴尬地笑了笑。 朱厚熜抿了抿嘴,半晌,终是嘆了口气,「吃饭了吗?我让御膳房备菜。」 有那么一瞬间,冼如星觉得自己仿佛是刚刚鬼混回家的丈夫,而对方是无论伴侣做什么都选择原谅的妻子。 晃了晃脑袋,甩掉里面荒诞的想法,冼如星接话道:「不用,我不饿,等会儿工厂那边还有汇报,到时候跟他们一起吃。」 接着连忙将之前的事儿解释了一遍,表示自己绝不是把他忘了,只不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朱厚熜应了声,似乎心情有些好转,旋即又道:「你回京城,怎么不先来见我?」 说起这个,冼如星苦笑道:「不是,你让我以什么样的名义进宫?本来我就不是朝廷命官,没有进京述职这道程序,就连之前的令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了,所以就想着先到处看看,等被召见了再说之后的事儿。」 「这样啊,那就好。」朱厚熜嘴角勾了勾,「我还以为两年未见,仙师与我生分了。」 冼如星微愣,隐约间觉得这种话两年前的小皇帝应该不会说,但很快又被对方的话题牵引过去。 似乎知道冼如星对什么感兴趣,嘉靖省掉寒暄,直接讲起了京城中的变化,重点介绍了下外城修建的成果。 「……东西南三边都差不多了,现在只缺北面,主要在布局上几方僵持不下,刚好现在你回来主持大局,朝廷如今人手充足,只要敲定马上就能动工。」 冼如星听得眉眼弯弯,心情大好,毕竟修建外城是自己一手推动的,连设计图都是她亲自画下来的,最后有这个成果,即使是她也感到自豪。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又似乎回到了之前的日子,女道士因为熟悉的节奏渐渐放松起来,聊之兴处,忍不住像过去一样,伸手拍了拍朱厚熜的肩膀,「话说刚才工部那些官员看见你的表情好好笑,怎么那么怕你啊?难不成你终于修炼出了我跟你讲的王霸之气哈哈哈……」 朱厚熜被拍得微怔,一时之间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而冼如星见他这个样子,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面上笑意渐渐收敛。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还是冼如星先开口,「贫道久未归京,尚有些事情没处理,陛下日理万机,也不好再做打扰,还是先行告退了。」 「……好。」嘉靖沉默了片刻,最后让黄锦送冼如星离开。自己则望着女道士的背影,面容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皇宫后,冼如星长长舒了口气,刻意让自己忽略与皇帝之间的别扭感,转身去酒楼。 赵思露知道她回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如今算起来她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之前的娇蛮青涩完全消失不见,因为长时间发号指令,整个人沉稳又干练。但见到冼如星,依旧十分激动地起身,面色红彤彤道:「师姐,你.你可算回来了!」 之后也不等冼如星说话,叽叽喳喳地讲了一堆。 冼如星笑着听完,在恰当的时候给对方递了杯茶水,刚才面对朱厚熜时候的憋闷感总算消散了些。 「……所以,咱们这两年工厂效益特别好,要不是你说谨慎扩张,我这边都打算再开好几个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之前工人少,尚且能管理过来,现在人多了,吃喝拉撒都是件大事儿。陈二狗那傢伙,从西北回来后招唿都不打一声就跑去参军,搞得我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 安慰了下满腹怨气的小师妹,冼如星开口道:「好了,他也算找到自己人生方向了,还拜了俞小将军的师门,两人现在有个照料不是很好吗。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现在回来会尽快帮你找人。」 赵思露听到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也还好,郑窈几个管理还是挺靠谱的,我们……」 话还未说完,便被外面的喧譁声打断。 「这儿明明还有个包间,怎么就说客满了!你可知道我们爵爷今日请的是谁?那可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快让里面的人滚开!」 冼如星现在待的是多宝斋专门为她准备的地方,这家店本来就有她的股份,只不过从未声张过,两年没回来,估计大部分人也都忘了。 在听到「第一红人」的时候,冼如星微愣,旋即表情跟着玩味起来,招唿赵似露一声,打算起身出去看看。 82. 第82章 不行 多宝斋自打三年前成立,走的就是纯高端路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最早是依靠一楼厅堂那四块巨大的镜子吸引人,但渐渐的,随着镜子在大明上层社会中逐渐普及,其给人带来的震撼力也逐渐减退。不过冼如星到经营策略并未改变,既然叫多宝斋,那么里面的东西一定要新要奇。所以不光经常给大厨送食谱,还鼓励开发新菜,再加上地点好装潢精美,生生在京城的酒楼行业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已经是达官贵人们宴请客人的首选。 冼如星出去的时候,正赶上两伙人争执最激烈的当口。 只见一身穿缎地茶色直裰,外罩宝蓝褡护,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尬笑着站在两伙人中间门,面容带着几分讨好,似乎是在说和。 赵似露跟在后面,一搭眼就笑了,「还以为来找咱们麻烦,原来是跟定国公一家打起来了。」 「京城里掉根竹竿都能砸到几个官,多宝斋这么大的店,想也知道背后有势力,闹闹事儿还行,真说得罪主家,犯不上。」冼如星摇头,旋即眉头微皱,定国公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她正寻思着,另一边已经快要动起手来了。 「明明是我先进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路,还讲不讲道理了!?」一锦衣中年男子怒斥道。 与其相对的则是一帮道士,为首的不过三十上下,神态倨傲,长得道士仙风道骨颇能唬人,见此淡淡道:「是我们先进来的,不过在大堂耽搁了一二,你我前后脚而已。」 锦衣男子气得够呛,「既然是前后脚,那我既然都进来了,陶高士换一家便是了。」 道人,也就是陶仲文冷笑,「我若就是想在这儿吃呢。」 「你!」 眼看气氛逐渐焦灼,突然,一道女声响起,「两位,这么多人看着呢,就这样动手不太好吧。」 冼如星笑眯眯地走到前面,拱手道:「不过是个位置,既然大家如此抬爱多宝斋,那这样吧,里面还有一桌本是贫道给自己留的,如今让给你们好了。」 陶仲文敏锐地捕捉到「贫道」两个字,能在京城里有这么大产业的道士凤毛麟角,再结合对方的样貌特徵,几乎是瞬间门就反应过来了。不过片刻,脸上立即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原来是冼真人,之前听说您要归京,没成想竟然在这儿碰上了,这多宝斋是您的买卖?」 冼如星拱手,「小本生意罢了,也就是朋友赏光。」 陶仲文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眼珠子都要滴血了。早就知道嘉靖身边有个女道士简在帝心,听说其走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龙虎山掌教帮着引荐。最近好不容易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道士,然而面对整日喜怒不定的嘉靖,他总觉得心中毛毛的。为防止落下话柄,陶仲文根本不敢置办任何产业,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捞钱。 前段时间门春闱结束,刚好有个新科进士花了大钱想要跟自己套近乎,陶仲文也打算培养一些亲近的官员,如此便赴约了,谁能想到于此碰到了冼如星。 此时他真想好好问问对方,是怎么这般光明正大在嘉靖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的? 不过现在嘛……看着冼如星清丽的面孔,陶仲文心中有些犹豫,他入朝尚短,对这位同门了解不多。如今还拿不准主意该是以何种态度与其交往,此事事关重大,断不能马虎。遂堆起和善的表情,态度愈发亲切道:「今日得见真人,本应我做东,不过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情没处理,眼下这顿饭只能先欠着了。」 「高士太客气了,贫道这儿随时恭候,」冼如星自然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轻声让人将其送出去。 等他们彻底离开,方才回头,望着另一边的锦衣中年男子打了声招唿,「定国公,好久不见啊。」 定国公徐光祚有些尴尬地抬起手,讷讷道:「是.已经有六年了吧,真人您还是那么年轻。」 此言一出,后面的赵似露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话说的,总觉得既讽刺冼如星年纪小办事不牢靠又隐约间门骂她老,总之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倒是冼如星,有些怀念地舒了口气,是了,就是这个感觉,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眼前这位定国公,正是当年前往安陆迎接圣驾的人之一。犹记得那时候冼如星还跟朱厚熜商量着,想要拉拢勛贵团体来对抗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结果被徐光祚的低情商噎了个半死,想得好好的计划中途流产,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见到熟人,有一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徐光祚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顿时面如死灰,无奈地低下头。 说实话,逢迎新君,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大功,他们那帮人只要不自己作死的,全部加官进爵仕途通达。唯有徐光祚,因为几次说错话得罪人,混得一日不如一日。前段时间门又得罪了嘉靖,被罚俸不说,手上仅有的一点实权都被撸下去了,也正是因为这点,方才陶仲文才不把其放在眼里。 徐光祚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这些年愈发沉默,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想改也改不了,现在看到熟人,不禁有些羞愧。 不过冼如星是谁啊,不仅表现得毫无芥蒂,还三言两语就跟他搭上了关系。虽然才回来前途未知,可女道士走之前在京城中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如此怎能不让徐光祚受宠若惊。 在说了半天话后,二人甚至约定了下次见面时间门,徐光祚这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待其走了,赵似露不禁翻了个白眼,「总算是清净了,这半天就听定国公在这儿叨叨叨,师姐您一句话都没插上,他自己全说完了。」 冼如星微微摇头,笑道:「估计是太久没跟外人交流了吧,徐光祚这人还可以,没什么坏心。」 「之前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倒是个好人,但是……」赵似露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道:「定国公府上已经很久没出过什么能人了,他自己又因为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大臣,以后真跟其来往,会不会坏事……」 冼如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陛下挑选臣子,才需要考虑这些。咱们找人合作,只需要背景实力,别违法乱纪,剩下的管他呢?现在朝中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宦官身份敏感,唯有勛贵们不受重视,这个时候伸出手是最好的。大家齐心协力,才都有蛋糕吃。」 赵似露自然知道蛋糕是什么,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总管全局,自然清楚冼如星现在的身价,按理说这蛋糕应该早就吃到嘴里了啊。 「以前的蛋糕嘛,只有这么点儿,」冼如星举了茶杯,接着慢悠悠道:「现在嘛,你师姐想做个铁锅那么大的,让天下人都吃上。」 赵似露怔住了,半天,郑重道:「好,我会尽我的权利来帮你。」 冼如星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在简单听取了最近京中的大小事情后,冼如星思考半天,选择去了杨一清府上。 老头儿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虽然身体还硬朗,但为了其健康着想,朱厚熜还是特意减少了他的工作量。这不,现在才过午时,杨一清就已经回家休息了。看见冼如星过来,不慌不忙打了声招唿,「啧啧啧,你看看你,都说了赶了那么久的路,不如先在我府上修整一番等陛下召见,结果呢,跟陀螺一样,在京中来迴转,年轻也不带这么造的啊。」 「没办法,您是知道我的,天生劳碌命,闲不住。」冼如星苦笑,接着开口道:「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情阁老要是能提前与我说清楚,贫道也不至于四处奔波。」 「啊?什么事儿?」 冼如星清清嗓子,将今日在酒楼里遇到陶仲文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直勾勾地看向杨一清。 老者茫然,「这个,见到了就见到了呗,你们往大了说也是同门,下次见到了互相切磋切磋。」 冼如星见他装傻,有些气笑了,「阁老,贫道打从跟着陛下进京,这几年也没少未朝廷做事儿,出钱出力不说,连命都差点丢掉。可即便如此,朝中文官依旧因为我是个道士,整日对着陛下进谏,现在陶仲文连国公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就这样假装看不见,合着就针对我一人呗?」 「这个.这个……」杨一清支支吾吾,对上女道士平静的双眼,实在想不出什么说辞,最后苦笑道:「好吧,我跟你讲,不过你时候得答应我一件事。」 冼如星抱臂,示意他先说。 「要说这陶仲文,其实进入朝堂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多点。你走之后,朝堂上发生许多事,陛下年岁渐长,龙威日盛,不止一次跟大臣们呛起来。」杨一清回忆起当时的火爆场面,不由摇了摇头,「这大多数都是陛下获胜,大臣们不服气,便寻找能插手的地方,寻了一圈发现,当今圣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子嗣。」 「不光是子嗣,连后宫都空无一人!所以大家都希望他能举办选秀。可是陛下就怎么也不同意,其实这点我也是认同官员们的,毕竟后宫不稳,朝堂也跟着受动盪。眼看都要及冠了,要放在寻常百姓家中,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会跑了。大家干着急,连死谏都用上了,最后可能是把圣上弄烦了,那日朝堂,他当着众人面宣布了件事。」 「什么事?」冼如星虽然嘴上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个.那个……」杨一清结结巴巴,「陛下直接了当道,他自己,嗯.不太行……」 冼如星:「……」 83. 第83章 行不行 「那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冼如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幻听了。 杨一清皱着张苦瓜脸,又重复了遍,望着对面目瞪口呆的样子,无奈道:「你都不晓得,圣上撂下这句话后当时朝堂上大家是什么表情,退潮之后费宏一个都没让走,直接威胁谁要敢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就参谁大不敬贬官发配。如此下来,才没走漏风声。」 冼如星:「……」 「不是,这种话你们也信,这不明显是被别人弄烦了的託词吗?」冼如星哭笑不得,暗道朱厚熜这傢伙也太任性了,这是费宏反应快控住场子了,倘若在民间传开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是,这我自然知道,」杨一清回答得有些为难:「但是吧,万一呢……」 冼如星微愣,还没等开口,那边就继续道。 「费宏几个也正是害怕这点,所以陛下找了几个道士入宫,大家都没说什么,毕竟要人家真是治病的呢?」嘆了口气,杨一清愁容满面,「孝宗与先帝,在子嗣上都比较艰难,孝宗还好,好歹有个独苗。先帝的话,当时也不是没人劝过,只是想着人还年轻,也不着急。谁料到出了那档子事儿,圣上今年才及冠,朝堂上暂时还按得住,可要再过几年,各地心思就该活泛了。」 冼如星不自在地抿嘴,「我还是觉得陛下是在说气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嗯,我也这么想,但现在主要缺一个跟皇上关系亲近的人去问问。」杨一清点头,说着说着视线飘向对面。 冼如星:「……」不是吧。 「我才回来一天!阁老这是干什么?」冼如星直接起身要走。 杨一清连忙拦住,连哄带骗道:「也没让你现在就去,你逮个机会随便问问不就得了。」 「这是随便问的吗!?不行不行,您另请他人吧。」 杨一清见说不动,侧身低头,半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冼如星张开嘴,惊恐地看着老头儿,「不是吧……」 杨阁老泪眼婆娑,悲痛道:「老夫也是没办法了,按理说都是致仕的年纪,这些烂事儿早就不想管了,但大明好不容易出了位像样点儿的皇帝,不能再任由朝堂乱下去了。」 望着对方鬚髮尽白,女道士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摇摇头,「罢了罢了,我有时间旁敲侧击一下就是了,他说不说可不一定啊。」 「得嘞,」杨一清立刻换了张脸,轻快地喊下人准备菜餚,今日要跟冼真人不醉不归。 冼如星嘆气,只能跟在后面。 两人闲扯到深夜,等冼如星满身酒气回到自己在京城闲置的宅子,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前几天都在车马上,虽不说多奔波,但也颇为疲乏。今日才到京城又是一堆的事儿,冼如星只简单洗漱了下,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 正昏昏沉沉着,突然,外面传来阵喧譁声。 睁开眼睛,冼如星迷迷煳煳道:「谁啊?」 守夜的小道童有些紧张道:「回师叔,皇宫里来人了?」 「哈?」揉了揉眼睛,冼如星起身推开门,只见黄锦满脸堆笑地站在外面,看到人出来了,连忙上前道:「哎呦我的好真人,你可算是出来了。」 冼如星刚醒,尚处于懵逼的状态,对着黄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茫然道:「黄公公?你怎么来了?」 黄锦热切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万岁见真人半夜没回宫,担忧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特意让咱家来看看。」 冼如星:「……就为了这事儿?」 黄锦点了点头。 冼如星一阵无语,深更半夜,紫禁城里的司礼监大太监携众人来访,她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要紧的,结果是朱厚熜闲出屁来了。 「行了,我挺好,帮我谢过陛下,公公你也赶紧回去吧。」冼如星招唿人送客,黄锦连忙道:「别啊,真人既然没事儿,那不如回宫待着,钦安殿都为您收拾好了,轿子就在外面候着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冼如星不知道朱厚熜又抽什么风,但也不愿为难黄锦这个打工人,于是也没说什么,嘆了口气示意走吧。 「唉!」黄锦应了一声,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真人要是困在轿子里还能再眯一会儿,陛下担心晚上有寒气还特意让备下了暖炉和毯子,我让抬轿的慢点儿走。」 「不用,正常就行,我回去睡。」冼如星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钻进软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城走去。 次日,当冼如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女道士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旋即长舒一口气,感觉精力恢復了不少。虽然在西北也不缺吃穿,但边疆地区毕竟环境恶劣些,她又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有个住的地方就行,所以这几年过得还是比较糙的,哪像皇宫里这般舒坦。 冼如星随手拿了块丝帕,想要擦擦手,然而才两下就愣住了。环视了下钦安殿,此时才发觉,这里的布置竟然与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的。 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儿,她不禁垂下眉眼,心情有些复杂。 还来不及深思,她才起身,福安公主就来找了。 已经有三年未见,福安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已然大为不同。 原本身形比冼如星要小上一圈儿,现在看起来结实挺拔多了,肤色也明显黑了许多,可能因为天热,只穿了件棉布道袍,用根黑木簪子挽了个髮髻,如此到显得与寻常女道士没什么区别。 「瞧这样子,倒像你去西北了。」冼如星笑道。 福安摸了摸自己的面庞,苦笑道:「前阵子与几个道观一起义诊,天天在大太阳下站着,脸都晒花了。你可好,这么久都没变样儿,如今倒显得比我小一般。」 冼如星将人请进去,笑着鞠了一躬:「朱大夫辛苦了,小道人替老百姓谢谢你,我那儿还有一点护肤的东西,等你走的时候带着,养养就回来了。」 「行,那我就不客气啦。」福安大手一挥,也不忸怩,看得出来,这三年她经歷了不少事儿,已经真的锻鍊出来了。 冼如星之前就听过,自打福安接触了现代医学,就从未停止研究的脚步,不光如此,还积极与民间大夫学者交流,在半年前,甚至亲自主刀了一起缝合手术。 「你推荐的那个石炭酸羊肠线杀菌效果不错,比之前的强多了。」福安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拿了块果子自顾自吃了起来。她早上整理这段时间的会诊记录,只吃了半个饽饽,现在肚子空荡荡的。 冼如星让她少点吃,自己吩咐了御膳那边做饭,等会儿就端上来,之后又道:「那个方法只是常规消毒,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以后真还要动手术,依旧得注意周围环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短时间内怕是不行了。」福安摇头,「我这阵子和民间大夫走得近,太医院那边一直颇有意见,几个月前不是解刨了具尸体做研究吗,几个太医直接告到我母后那儿去。母后给我一顿骂,这几天我估计是出不了宫了。」 冼如星有些纳闷,「太医院有什么不满的?也跟着学就是了,我在西北都听说过京城这边用新医术救人的故事,民间对此接受度还挺高的。」 福安冷笑,「这帮尸位素餐的傢伙,身居高位不思进取,倘若是以前,还能开几副汤药应付过去,反正吃不好也吃不坏,如今新技术要花时间学习研究,他们哪有这种耐心,毕竟又非人人都是刘天和。」 听到刘天和的名字,冼如星脸上不由挂上了笑意。之前在西北帮着她干活的甄格因为待罪之身并未一同来京城,听其的意思大概是想一辈子留在边疆办学传播工科知识了。人各有志,冼如星也没为难,好在此时福安举荐了刘天和。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道童将吃食端了上来。 福安凑近看了眼,忍不住吐槽道:「好哇,这么久不见,你就请我吃拌面皮。」 「不是面皮,是大米磨的,伏天这么热,大鱼大肉也吃不进去,而且重点也不在这个。」冼如星神秘兮兮地掏出个瓶子,从中挖出一勺色泽红亮的油放到面皮上,「这是我在西北总吃的,去年西域那边不是带来了些个辣椒种子吗,在我们那儿特别受欢迎,不少饭店都研究出了新吃法,像这个,无论做点儿什么,只要加一勺进去,都特别香。」 「真的假的?」福安表示怀疑。 冼如星又让厨房将删减版的夫妻肺片端上来,连着其他几道小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还别说,无论味道怎么样,菜品的颜色倒是红红绿绿,在这大夏天里颇为清爽。 二人刚要动筷子,就听外面来报,嘉靖下了朝也过来了。 冼如星与福安对视一眼,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消停了,无奈起身迎接。 朱厚熜身着鸦青色常服,头上并未戴冠,只包了网巾,看上去倒是没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质。 「你们在用饭?」瞥了周围一眼,嘉靖缓缓开口道。 「是,还没开始吃呢,陛下要一起吗?」冼如星下意识开口。 福安连忙提醒:「陛下打从去年就开始茹素了,咱们……」 「那再添副碗筷吧。」 朱厚熜回答得极为自然,好像没听见长姐的话一般。 福安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拌米皮里面放了油炸后的花生和小青菜,御膳房又按照冼如星吩咐的,将米皮在冰水中跑了一会儿,口感非常爽滑弹牙,再配上香而不辣的红油,就连福安这种胃口不大的都想再来一碗。 不过好吃归好吃,这两年在外面跟人打交道多了,福安还是颇懂得察言观色的,整顿饭,朱厚熜与冼如星二人一句话都没说。虽然依照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但实际上许多贵族家中是不讲究这么多的。毕竟用餐也是一家难得相聚的相聚时光,饭桌上偶尔说说话都是正常的。 可现在气氛却如此沉闷,不用想,肯定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等吃完后,福安随意寻了个藉口便开熘,将场地留给冼如星发挥。虽然不知为何才刚回来就跟自己弟弟槓上了,但福安十分清楚冼如星的本事,真想哄谁高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所以十分放心地离开。 不过很可惜,被给予厚望的冼如星却没能领会好友的意思。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杨一清留给自己的任务。 按理说,冼如星自然是明白朝堂上的那些不过是嘉靖的气话,原本想着随便敷衍老头儿几句。然而就在昨天睡觉前,她突然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儿。 貌似根据史书记载,正史上的嘉靖皇帝登基后子嗣也一直十分艰难,最后好像就是吃了道士给的药才生出俩个儿子来,也正因为如此,嘉靖在后期愈发信任道士们。 所以说……难不成……?! 冼如星越脑补越觉得不对,再结合杨一清的话,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有一种,即使自己怎么努力,但兜兜转转歷史依旧会回到其原有轨迹上来的挫败感。 正当她长吁短嘆之时,对面朱厚熜突然开口道:「昨天我.我是见你半夜没回宫,担忧出了什么事,才让黄锦去把你叫来的。」 「啊?」冼如星挑眉,半天才反应过来,朱厚熜这是在跟自己解释,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旋即又有些好奇道:「我这才回来,能有什么事儿?」 「最近京里并不太平。」朱厚熜略微停顿了下,缓缓道:「前段时间,我跟费首辅商议了下江南税收改革的事情,然后费宏有日在西苑往外走,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下,整个人掉落池塘。好在最后救上来了,人没事,不过要修养一段时间,我们商量了下,最后没太声张。」 冼如星勐然抬头,双眸微眯,「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一个小内侍,已经上吊了。」朱厚熜表情阴冷,毕竟这可是在皇宫里,能对臣子下手,保不齐也能对皇帝下手。大明朝的皇帝,死的不明不白的可不止一位。接着眉心微皱,有些不解道:「你不知道?那你刚才表情那么凝重在想什么?」 冼如星此时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思考着谁这般厉害,有能耐在宫里做出这种事来,听到朱厚熜问话来不及细思脱口而出,「在想你行不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朱厚熜:「……嗯?」 84. 第84章 办报 屋内沉寂了片刻。 嘉靖盯着女道士,表情逐渐变得玩味。 「杨一清与你说了?」 冼如星默然,半天,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最近一阵子,阁老他们都很担心你……」 「那你呢?」朱厚熜突然开口。 「我?我当然也担心啊。」冼如星愣愣地回答。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厚熜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随意道:「那些自然是骗人的,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消停,这些年就我所知偷偷在外联繫民间门女子的大臣都有不少,为的就是往宫里塞人。如今绝了他们的念想,朝野外也清净许多。」 「但是……陛下迟早都要扩充后宫。」冼如星眉头微皱,「这般说虽然能换得一时的安宁,可长此以往还是会乱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我可以为了大明做一个好皇帝,但谁说好皇帝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了。」嘉靖意有所指。 冼如星微怔,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朱厚熜接着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私心是什么?」 「陛下贵为天子,心事旁人岂敢揣测。」冼如星尴尬地笑了笑。 朱厚熜凝视着她,眼底的偏执几乎要将人灼伤,「你应该知道的,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变过,我……」 「哎呀!贫道突然想起来,工部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叨扰陛下了!」冼如星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也不管御前失仪,只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朱厚熜没有强留,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 冼如星一路飞奔,鞋底都要踩出火星子了,总算是离开了皇宫。 回头看了眼,不禁苦笑,怎么都两年多了,对方不光没好,还似乎病得更严重了。 早知道不听老杨头儿的话,继续在西北待上一阵子就好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拖就拖吧。嘆了口气,冼如星生平难得有了几分束手无策之感,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当一次鸵鸟,埋头工作去了。 她说工部有事倒也不是撒谎,确实之前跟刘天和约好了要好好欣赏下对方的发明。 左右出了皇城,不如就趁现在去看看。 刘天和此时还正在当值,和以往不同,今日他才一进部里,之前那些拿他当空气的同僚都热情地与其打招唿。 对于这么明显的变化,刘天和不是感受不出来,但过于木讷正经的性格让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埋头工作。 直到冼如星来了才将他从繁琐的人情世故中解救出来,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刘侍郎,女道士轻声笑了笑,她太了解这些高技术的了,于是待其缓过来,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开口道:「昨日回去之后,我又研究了下你说的燧发木仓,感觉准度差了些啊。」 「那是自然,因为省掉了些部件,本身也没有大明现在使用的火绳木仓好瞄准,我听闻现在军队中已经有能人可以用火绳木仓做行刺工作了,这点燧发肯定是做不到的。」刘天和坦言自己发明的缺陷,接着又道:「但燧发木仓有一个好处,哪怕是敌人到眼前了,依旧有机会射击,不必跟火绳木仓一样,必须轮番协作。我听闻现在战场上许多枪手都配备了刺刀,如此一来作战更不是问题了。」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原本不善言辞的刘天和也变得侃侃而谈。 冼如星听罢点头,看来燧发木仓走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路线。她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依託着金手指,也知道燧发是歷史大势,拿破崙都称赞过这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兵器,直到19世纪末期都还在使用。假如大明现在真配备上,可以说领先版本很多了。 「不过……燧发木仓的造价大概比火绳多出五成,而且这些年工部造了不少火绳木仓,现在改变的话,需要的钱财不知凡几,怕是很难推广了。」刘天和神色暗淡,他最早研发出实物的时候,不是没跟朝廷报告过,但最后都因以上的问题不了了之了。 冼如星摇头,「这你们就错了,虽然火绳木仓手不用像弓箭手那样培养好几年,但真像你说的命中率高些的也要经常训练,而燧发刚好能节省下这个训练的时间门,如此算起来,成本其实相差无几。科学技术乃是第一生产力,哪有先进的发明放着不用的道理,这件事儿你不用担心了,交给我来解决。」 刘天和默默品味了下她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半晌,有些半喜半忧道:「真人说的对,只是太多人不懂这个道理。虽然这两年匠人的地位有所提升,但依旧有许多能者找不到出路。我是朝廷命官还好说,可寻常百姓,即使有心有想法也迫于生活不得不搁置。」 「唔……这倒也是个问题,之前说的营缮所现在还在扯皮,估计真落实下来怎么也要两三年以后了,现在匠人不用服役,民间门发明创造的风气正是浓的时候,倘若就这么放任未免有些可惜。」冼如星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味地问对面道:「刘侍郎,你看过邸报吗?」 刘天和实在跟不上其思维跳跃程度,半天才才反应过来,呆呆道:「看过.很少看。」 「这样啊,那我们办个报纸吧。」冼如星笑眯眯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刘天和:「啊?」 …… 邸报最早起源于,当时主要作为官房手段发售公文,到了明朝,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发行体系。 如今邸报的发行机构主要是通政司以及六科给事中。这两个部门本来就都有整理各地的奏报之后汇总给皇帝的职责,像六科给事中还有监督的作用。每当有奏章上报,通政司会将一些能公开的内容抄录,之后交给六科审核,确定无误后再传播到各地,这便是邸报了。 最原始的邸报通常只有十几份,交给各位高级官员看完后,由各方手抄传播。和想像中的不同,虽然这种邸报是官方性质的,可非常受民间门欢迎。一来这里有不少重要讯息,好比南边闹灾慌,提醒百姓商户备足储备,二来则是,无论在什么朝代都少不了键政大v,哪怕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许多人也喜欢在酒足饭饱后指点江山。 为此,民间门自发组织了许多「抄报房」,邀请那些不得志的文人,抄邸报后卖钱,冼如星在西北曾经认识个老童生就是做这个的,经过询问得知靠着这份营生也能混个温饱。 不过也因为这点,让人发现了空子,有几个穷酸书生,靠着传播虚假邸报诈骗钱财,最多一个涉案金额足足百金,朝廷整治过几次都没有停止乱象。 冼如星在西北之时,也曾尝试着依靠邸报去了解国家大事,不过只几个月就放弃了。河套地区哪怕离京城不算太远,受到邸报也要落后几个月,像什么四川.海南等交通不便的地方,一年能受到一次就不错了。 最要命的是,大明邸报还带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因为这东西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奏章的摘要总结,像先帝正德,经常不理朝政,碰到奏章直接「留中不发」,大臣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圣上登基没几年,尚处在比较勤政的阶段,邸报基本上能保持在五天一次的水准,但以后就不确定什么样了。 冼如星想要办报纸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早在刚进京的时候她就有过类似想法,不过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就暂时搁置了。现在别的不谈,只说京城里,比较先进的印刷手段和大量识文断字的人民这两个先决条件几乎都已满足,她觉得不能再等了。 事实上,此番回来她已经注意到,居民素质和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就好比曾经的茶楼,一般都是些富贵闲人消遣的地方,现在哪怕是寻常百姓也经常去那儿打发时间门,而且小说话本市场愈发繁荣。这说明大家在解决温饱问题后开始向更深层次的精神需求发展,长此以往,冼如星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发力,民间门也迟早要将报纸什么都捣鼓出来。 所以她必须得加快脚步,毕竟这是早期,报纸这种东西最好还是经过政府的过滤,这也是封建王朝对于舆论思想管控的一种方式。 想到这里,冼如星转头就通过内阁给朝廷递了摺子,然后不出意外的,被撅了回来。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冼如星自认已经很理解这些人了。对于大多数明朝官员来讲,也许没太大坏心,祸国殃民的事儿做不出来,但你要想真正为国家做点事儿麻烦到他们身上,那定然是不可能的。非但不可能,还会想方设法扯你后腿,有太多好的政策就在这样无意义的内耗中流失。 所以面对此番挫折,女道士也没有气馁,直接拿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按照她所想的,干脆让报纸的发行机构从通政司脱离出来,直接成立一个下属部门,并且自负盈亏,不花朝廷一分钱。至于内部各个板块的主编,打算从翰林.都察院等分别抽调,他们的俸禄都从报社里出,如此也不怕消极怠工。 奏摺递上去,通政司那边反对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邸报这一块复杂繁琐又没什么油水,他们早就不想干了,现在有人来减轻工作量,自然是巴不得甩开。倒是户部那边,因为要多了个部门拨款,难免有些不情不愿。 见此嘉靖拍板,打算从自己的私库中拨款,直接入股报社,不用朝廷出钱。 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目光一凛,立刻表示一个报社能用多少钱,还是由朝廷负责比较好,然后只匆匆审核了遍冼如星的计划方案便通过了。 之所以大臣们有这种反应,主要是当今圣上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的白糖.镜子买卖等朝廷都是犹豫皇帝直接掏钱了,等分红的时候只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到天子私库,一帮人心都在滴血。如今又来,所有人立即警觉起来。 朱厚熜对此不置可否,凭他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出来冼如星大张旗鼓办报纸的目的,但是对他能赚多少钱并不抱期待,所以对于众大臣的左右横跳不以为意。 冼如星那边,既然朝廷已经同意,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报社看着并不像是个美差,所以从翰林院都察院调来的大多是些跟上级关系一般.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的人。对于这点冼如星也不怎么在意,反倒觉得这些人比较好调理。不过对于总主编,确是早早相中了人选。 当夏言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冼如星之时,满脸写着无语,嘆了口气,无奈道:「满朝能人这么多,真人又何必拉着在下不放。」 「自然是因为贫道敬仰您的才华。」冼如星嘿嘿一笑,又开始施展忽悠大法,「左右你在都察院也郁郁不得志,报社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当上主编周围人都归你管,而且还秉承着教化百姓的重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夏言这些年依然在当言官,而且专挑权贵们参,恨不得将周围人得罪个遍,要不是在皇上那儿挂了个名被力保,恐怕早就挨收拾了。即使这样,还是没少被上官穿小鞋。他虽然清廉刚正,但实际上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最近嘉靖沉迷道教,缺个平日里写青词的,夏言几乎都想拉下脸面毛遂自荐了。现在冼如星横叉一脚,仔细想想对方说的也有道理,最后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应下了。 见他点头,冼如星松了口气,如此报纸就可以正式发行了。 第85章 麻石头在家排行老六,今年刚满十三,原本是湖广人,半年前家里遭了水灾,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他被伯父带到京城讨生活。 最开始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去码头做苦力或者卖给某家贵人当僕从,然而伯父在听完麻石头的话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言他愚笨,以为京城是什么乡下地方,还兴人口买卖那一套。 麻石头不解,虽说明朝法令禁止人口买卖,但管理的不如宋代严格,再说了去大户人家在他眼中已经是顶了天的富贵,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伯父不耐烦道:「井里的小□□,眼界只有针别大,京城如今四面都是工厂,男的女的都不缺活干,还要保证种地的,哪有那么多闲人给权贵们使唤,朝廷现在抓的尤其严,就算是去官家当下人,最长身契也不能超过七年。现在人不缺吃穿,给人当奴才哪有自己来的逍遥快活。」 麻石头让他骂得讷讷不敢言,心中却被伯父说得充满憧憬。然而最后却事与愿违,按照京中法令,绝大部分工厂招收工人要求年满十五,而剩下的工作因为麻石头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胜任。 最后没办法,伯父只能将其送到牙行,最后被一户七品小官订了去,做其随从,签了七年契约。麻伯父见那官人衣着简朴,也知道对方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便以教会侄子写字算数为补充条件加了进去,对方也同意了。 就这样,麻石头迷迷煳煳地成为了贴身小厮。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了自家主人姓杨,单名一个慎字,乃是名门之后,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人被贬为七品小官,目前在太僕寺任职,掌管车马等杂事。 虽然主家家底不丰,但麻石头对于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满意,不光顿顿能吃饱,每日还能认识几个字,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 真要说哪里不如意,便是对家乡父老的思念之情一日重过一日。 这天主人休沐,他被打发去街上买些桃酥,刚好看见许多人聚成一堆,凑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读报博士正拿着今日的报纸诵读。 说起「报纸」这种东西,也是最近京城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意儿。虽然大明之前就有邸报,可因为里面内容大多是军国大事,其中关系到百姓生活的则被剪下来传抄,所以大家对此都一知半解。可是现在的《大明周报》却不同,里面涉及到朝政的板块只占一小部分,剩下的各地民生.奇闻趣事等都包含在内。所以一经发售,立刻火爆全城。 麻石头原本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然而刚要离开,却听那读报人开口道:「……湖广荆州知府採取了朝中新的治水工具,在全府百姓的共同努力下,之前受灾的鹰嘴村.李家村都已安然无恙,朝廷免了他们两年赋税,百姓敬谢天恩!」 「好!」 「陛下圣明啊!」 「如此怎么也能过上两个好年了!」 周围人纷纷抚掌叫好,虽说湖广远在千里,但听到地方百姓们过得不错,大家也跟着高兴。 而一边的麻石头却已呆住,荆州鹰嘴村,不正是他的家乡!离家已要一年,伯父去外地帮人跑腿,无法与家人联繫,心中正是焦急。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连忙去外面买了份报纸,回府含着泪品读。 正看着,突然,身后传来道男声:让你去买桃酥,怎地这么长时间,酥呢? 麻石头陡然惊醒,回头望去,只见自家主人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 擦了擦眼泪,麻石头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清了事情的经过,接着表示马上出门去买。 「等等,」杨慎叫住了他,犹豫片刻,缓缓道:「把你手中的邸报给我看看。」 麻石头赶紧递过去。新出的《大明周刊》朝廷规定六品以上官员必须订阅,而杨慎刚好卡在七品,再加上众所周知的原因,太僕寺其他同僚都与其关系平平,所以前两期报纸他都没怎么看。今日得见,也算满足了好奇心。 翻看着手中的一打报纸,杨慎发现其中不光是国事民生,还包含一些娱乐版块,比如最后一张,左边是某篇话本,讲的是某位书生进京赶考路上的见闻,写得倒也妙趣横生。右边则是几道算数题,杨慎心中估摸了下,觉得颇有难度,便兴致勃勃地坐在院子里算了起来。 及至天色渐晚,腹中飢饿,杨慎方才回过神来,而一边的麻石头腿都要站酸了,看到主人动了长舒一口气,殷切道:「老爷可解出来了?」 杨慎矜持地点头。 「我就知道这对于老爷来说轻而易举,怪小的未曾早些拿来,听闻凡是前三个解出来的,将过程结果送到报社,皆有一两银子奖励。」 杨慎听到「一两银子」身子顿了顿,不动声色道:「哦?这报纸卖多少钱一份?怎地奖励这般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麻石头回道:「这报纸没七天一次,也讲究个时效性,第一天发售的时候是十文钱一份,之后两天都是八文,临到下一期前,就只要四文了。」 十文钱虽然不便宜,但一份报纸这么多张,算起来倒也不贵,杨慎在心中思咐。 这时麻石头又道:「算术什么的都是小钱,最赚的还是往这里投稿,就老爷您看的那个话本,听说稿费带着买断一共给了七八十两,已经要改成杂剧了。老爷,您才高八斗,要不要试一试」 杨慎虽然出身名门,但当日犯事,虽然死罪可免,朱厚熜依旧狠狠罚了杨家一笔。杨家百年清贵,当然不至于就此揭不开锅,可杨廷和是何等精明。知道以当今皇帝的性子,自家儿子若过得太舒服肯定落不到好,遂卖了京城的房子,临走前带走了所有财产。 果然,之后的几年,朱厚熜依旧时不时问杨慎的近况,得知对方穷困潦倒,只能以微薄的俸禄过活,妻子甚至要做针线来补贴家用,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也正是因为这点,杨慎方才贪便宜找了麻石头这么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厮。 听到自己的痛处被戳中,杨慎面色微沉,呵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该做的都做了吗?再这么磨磨蹭蹭仔细了你的皮!」 麻石头见主人不高兴,立刻开熘,不过那份报纸却还在对方那里,他不敢开要,只能自认倒霉。 待他走后,杨慎望着手中的报纸,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 转眼间《京城周报》已经发行了快两个月,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就强制官员们人手一份沖一冲业绩,所以销量倒也没有想像中惨澹,始终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冼如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除了最开始例行公事监督了一段时间,剩下的便一头扎进工部里,帮助刘天和全面推行木仓械的更新换代,直到某日夏言突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爆了.爆了!」 「什么?什么爆了?」冼如星有些不解,连忙扶对方坐下。 「报纸,报纸卖爆了!赶紧通知下去加印!」 冼如星依旧一头雾水,据她所知,京中虽然百万人口,但实际上报纸加上强制订阅的每期能卖出七八千份都算不错的了,何来订爆一说? 夏言顺了顺气,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倒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夏言本身就才华横溢,又一心报国,结果因为出身和性格原因无法出头,这次答应冼如星来报社帮忙,本身也是抱着大展身手的目的。结果报纸这东西虽然在民间引起的声量不小,但却有些赔本赚吆喝的意思,目前为止还处于亏损状态。如今好不容易看见曙光,他怎能不激动。等平静下来后,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报社收到一份小说投稿,自从名气打出去后类似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开始审稿人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当其读到这篇后,立刻被里面的精巧构思所吸引,随即上交给主编。夏言读后感觉文辞优雅,故事妙趣横生,刚好上一篇连载的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便拍板将这篇登了上去。 虽然报社众人对这本小说都很看好,但还是低估了民众对其的喜爱。报纸一经发售,口碑迅速发酵,等到第二期,许多百姓们已经等不及去说书哪儿听,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家读得如痴如醉。 冼如星好奇要了一份,细细品味就明白这书为什么会火。其实就是一个涉及精怪的寻常故事,除了写得好,更重要的是结合了实际情况。近几年大明的变化太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京城百姓更是觉得一天一个样儿,寻常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经很难打动他们了。而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人,因为心善帮助了某精怪,从而获得了部分神通,在生活工作中一路开挂的故事。 整个剧情又爽又新鲜,哪怕放到现代看也很有意思,所以火是当然的。 冼如星读了几遍,越看越觉得作者是个人才,于是便向夏言打听。 说到这里,夏言诡异地沉默了下,往报社投稿都要亲自过来,方便寄送稿酬还要留下地址。所以哪怕是用笔名,稍微一留心也都知道了。他犹豫半天,才道出杨慎的名字。 冼如星微愣,旋即失声笑了笑,「是他啊,难怪了,杨大才子还在太僕寺吗?」 夏言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欲言又止。 冼如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慰道:「你放心,陛下那里我去解决,不过既然如此,杨慎倒是不好再接触了,且多给他些稿酬,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那就好,这也说不定是他所希望的。」夏言答道,同为读书人,他知道杨慎出身名门,又才高八斗,如今落得靠润笔填补家用,低调些对方估计也好受点。 杨慎的横空出世有点打乱了冼如星到计划,原本她还想着怎么也要四五个月时间等报纸的名声打出去,现在一切都提前了,这样也好。 她整理了下思绪,用笔写了些东西,让夏言专门留出个板块将字张贴出去,一连四期,待结束后表明以后那个板块可以花钱买,留作gg位,商户们价高者得。 夏言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手,半天,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其实早在宋朝就有各类横竖标牌挂板,上写店名.字号.物品等,不过那都是民间搞出来的东西。他们京城周报可是官方性质的,而且文字类工作本身就象徵着清贵高雅,如今让其与民谋利,终归说出去不太好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冼如星笑着摇头,解释道:「夏主编此言差矣,如今京城各种新店如雨后春笋般涌出,许多都苦于没有发声的地方所以处于赔本的状态。我等受朝廷所託,创立报纸本就是为了百姓生活,所以这怎么是与民谋利?这明明是与民方便!」 「再者,只有报社效益越来越好,朝廷才会一直支持,咱们也能多网罗些人才不是?」 夏言被她的义正辞严唬的一愣一愣,他终究不是几年前刚进官场的那个愣头青,如此下来,便也稀里煳涂的答应了。 等回到报社,方才想起来女道士交给自己的事,打开那张纸,发现上面铿锵有力的写着几行字—— 「你喜欢发明创造吗?你热爱动脑吗?你有梦想吗?由工部主持,冼如星道长贊助的『第一届技术开发大赛』将于立冬举行,有意者请于这之前报名,黄金万两等你来拿!」 夏言:「……」! 第86章 冼如星醉心报社与木仓械研究,一连三个月,除了晚上睡觉时候回宫,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在这期间只无意间撞见过朱厚熜四五次,每回都是打了声招唿就离开。对方也没说什么,那日的情不自禁仿佛跟梦一样。 如此一来,冼如星也就自动忽略了。 直到这天,朱厚熜命人来找,女道士方才恍然,虽然担心对方再次发疯,但还是稍作整理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大殿里出了朱厚熜,多年未见的费宏竟然也在。他看上去较之前苍老了不少,明明比杨一清小,但瞧着两人如今却是差不多年龄。见到冼如星,费宏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捂嘴咳了几声,面色极为灰败。 冼如星想起之前朱厚熜说他被人暗害,不由关切地望向他。 接触到冼如星的眼神,费宏微愣,接着目光缓和了不少,示意自己不要紧。 屋内现在只有他们三个,嘉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从桌案上抽出张纸递给冼如星。 女道士接过,下意识查看,发现此为一张药方,仔细检查后,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给费阁老开的?」冼如星皱眉,她来大明多年,加上现在身为道士,比一般人要熟悉各种草木矿物,明显能看出这药方上的「大青叶」「土元」「地龙」都是极寒之物,只有肝火过旺的壮年男子才需要。费宏一个受了外伤年近古稀的老者,服用此药用不了几天怕是病情就要加重。 「有人暗中调换了我府上的药方。」费宏冷笑,「还好陛下送了个懂药理的小黄门在我身边,一下子就闻出了药的不对。可惜,药方经手太多人,没有把背后之人抓出来。」 冼如星当机立断地表示,「既然如此,那阁老府上就不能待了,贫道在皇城附近有处宅子,里面只有四五个人,都是跟着我从安陆来京城的,不如您先搬到那儿去。」 费宏摇头,「危难来了哪有一味躲避的道理,老夫为官这么些年,要是这几只魑魅魍魉就能把我吓到,那就是我白活了。」 眼看老头儿又犯了倔劲,冼如星不由无奈地看向朱厚熜。 谁知嘉靖却贊同起费宏的话,眼神阴冷道:「鬼不止一只,埋伏了这么久,最近却接二连三的现身,看来最近的江南赋税是戳到他们死穴了。」 也不怪这君臣如此大动肝火,曾经作为大明钱袋子的江南,如今却成为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众所周知,凡是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皆逃不开「三百年魔咒」,就是说一个王朝不管巅峰的时候多么强盛,只要到了两百多年,都会被农民起义所灭。每到这个时候,大家总结都会说亡国之君多么荒唐,百姓在其治理下多么悲惨,最后只能起义。 但实际上,无论昏君明君,他们只能加速或者延缓这一进程,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原因很简单,举个例,当一个国家刚刚创立,一切百废待兴,一个农民可以分到九亩地,他依靠这几亩地能过得非常滋润,娶了老婆,生了三个儿子。等他死后,这三个儿子每人能分三亩地,也勉强混个温饱。然而要是每个儿子也生了三个,那么孙子辈的就只能有一亩地,根本养不活家人。 面临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卖掉土地,给地主当佃农,要么进城打工,运气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僕,运气不好就是流民,能成为读书人靠学问挣钱的不过沧海一粟。 这还只是自然演变,要是再加上天灾人祸,那最后流民的数量可想而知。 面对这种情况,各个朝代都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比如隋唐的「均田制」.宋朝直接将流民编入军队,最后导致财政压力崩盘等等……可以说土地兼併就是悬在封建王朝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如今京城的变化让嘉靖和一些臣子敏锐地发觉到了出路,那便是开设工厂。 像京城现在,许多平民百姓,无论男女,都不再依赖土地,而是去外面寻找工作机会。如此一来,大大缓解了人地矛盾。并且因为看在眼里的利润,不少士绅望族,积攒财富的第一选择已经不是购买土地,反而效仿起京中财主置办起各种工厂。 不过此举虽然能在北方进行顺利,可放到江南等地却异常艰难。 首先江南地区本就富足,各种利益已经分配得差不多,让他们打破固有规则重新选择别的道路本就十分苦难。 再者大明原本的商税田税都是很低的,南方商业发达,本就习惯了这种种便利,对于建立的工厂,大明有新的税收规定,所以自然不乐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出了上面税收的问题,还有海禁.土地等等,可以说是牵一髮动全身。朱厚熜与几个亲信大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布局,明里暗里许诺了一大堆,眼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方才在朝上提出改动。谁知却引起轩然大波,江南系的官员集体反对,而那些收了他们好处的见情势不妙也一言不发。 现在更是敢对朝中大臣下黑手,如此让朱厚熜这种刚强较真的性子怎么忍得下去,冼如星见他满面寒意,心中嘆了口气,默默给那帮人点蜡。 殿内一时之间沉默无声,半晌,朱厚熜突然开口道:「我得亲自去一趟。」 其余两人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费宏立刻反驳道:「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再者下江南此一路劳民伤财,这一路不知要花费多少!」 倒也不是费宏找事儿,明朝大臣实在是被正德那几年折腾怕了,一听皇帝要下江南,几乎立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然后瞬间应激。 嘉靖摇头,「自打我登基,江南等地就不消停,应天六部时不时闹出点事儿,现在更是把手伸到皇宫里来。满朝文官七成出自江南,派谁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必须自己走一趟。」 费宏语塞,他也知道皇上说得有道理,大明官场本身就非常讲究地缘关系,去江南重整税收土地,即使派了个其他籍贯的,也很有可能是谁的亲戚,大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整治起来难免没效果。 但即使这样,费宏依旧不死心,他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冼如星,试图拉同盟,「冼道长,你说句话啊!你也不贊成陛下的提议吧。」 「啊?」被打断思绪的冼如星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两人,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 费宏喜笑颜开,还没等开口,却听女道士继续道:「怎么能走着去,陛下您忘了?贫道之前说过,之前派去弗朗机的两个人已经收购到了造船公司,去年就连着图纸带匠人都送了过来,如今第一批船已经验收,您要去也应该坐船去,好歹打打gg。」 费宏:「……」 「咳咳,」朱厚熜轻咳两声,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就依真人说的。」 两人当即讨论起新船的事宜,费宏眼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嘆息一声。 这件事不宜拖延,次日在早朝的时候嘉靖就提起。果然,与费宏相同,其余的大臣也都齐齐反对,不过朱厚熜这次铁了心,再加上朝中其他大佬也都没表态,事情最终还是敲定了。 皇帝下江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除了要随行人员,还要确定接驾。因为这次主要目的就是处理南方事宜,所以停靠的地点并不多,最后确定路线,先乘舟沿运河南下进入山东,依次经过泰山.桑园镇等地,视察黄河北岸工程后,船队到淮安,接着到苏杭。 百官们听到如此简略的行程,也纷纷对之前提出的劳民伤财闭口不谈。最后初步确立了杨一清领导内阁处理朝政,朱厚熜带着费宏等大臣去江南的初步方案,当然了,最后具体都有谁还有决断。 古代交通不便,皇上出行事情又多,就算再怎么节省,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月,要是在这期间能随行伴驾,给陛下个好印象,那以后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但皇帝与江南系官员的矛盾基本已经挑明,这次去的目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万一最后事情没办成或者需要自己出头战队,那之后被清算也够喝一壶的。 许多朝臣一时之间陷入纠结。 不过嘛,这种事儿对于官员是个难题,可对于陶仲文这种完全依附于皇权的道士却根本不用选择。 去!必须得去! 但是自打那位冼道长回京,嘉靖皇帝对打坐修道的兴趣好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之前每隔三五日就要召他进宫,现在经常十几天见不到人。 一时之间,陶仲文有些焦急起来,要知道这次南巡可是要路过泰山啊!五岳之首乃是道教的圣地和源头,他这个皇帝身边的高士,此行要是不去岂不是被所有人耻笑。 可现在没机会面圣又不好说明,陶仲文眉头紧锁,最后咬了咬牙,叫来身边人,「去给冼如星真人府上送份请帖,说我三日后设宴,邀她来此一聚。」! 第87章 在收到陶仲文的请帖时,冼如星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无他,只因最近这段时间冼如星自己都要忙疯了。 不光工部那边要照看,出行的船只也要准备,因着刚造好的船第一次行驶,免不了被朝廷那边挑挑拣拣。冼如星拿出十二分耐心一一应对,所以对于陶仲文的那些事儿根本没时间搭理。 不过嘛,冼如星是何人,平素最通人情,哪怕不去也知道对方这次为了何事,干脆直接了当地让人通知了,这番南下,自己有其他事务在身。有关道教方面的一切自然也就交给陶仲文,让他放心。 而陶仲文收到消息后,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中又有些不自在。 早在冼如星回京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鼓足了劲儿想要跟其一争高下。经过与自己幕僚们的分析,最后採取见招拆招的战略,想着等冼如星出手,然后再一一应付。 然而陶仲文等啊等,等到冼如星做完了武器,办好了报纸,最后开始准备南巡的事宜,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陶仲文也尴尬了起来,除此之外,更是伴随着一丝恼羞成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他本身就没太大本事,走到现在全凭运气和一张巧嘴。而如今女道士这般厉害,不是将自己衬托的更加无用? 于是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陶仲文咬了咬牙,心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而另一边,在几番考量之后,众大臣们心里也都有了计较,不少愿意富贵险中求的人想要搏一搏,争取这次伴驾,于是一时之间,官场上风起云涌,来冼如星家里送礼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得知此事,女道士基本上就常住在皇宫里了。 她摇了摇头,暗嘆这帮人哪怕为官这么多年竟然还揣测不到上头的心思,也难怪要靠这种歪门邪道去加官进爵。 跟先帝正德那种e人不同,朱厚熜从本质上还是更偏向宅男一点,这次如果不是江南地区太过重要,也根本就不可能出皇宫。所以针对此番南巡,必定是能简就简,少带点人,解决完事儿立刻回来,如此这帮人想的这些根本就不存在。 果然,最后敲定名单的时候,嘉靖只点了十几个文武官随行,而且不顾其他人上疏,就连宫女太监都带的不是很多。 不过朱厚熜这次倒是请了母亲与姐妹一同,蒋氏这些年身子不是太好,说来也奇怪,小皇帝刚登基的时候,身为母亲的她日夜帮着联繫京中诰命以及大臣家眷,从而巩固儿子皇位。这时候还精神抖擞的,然而等到嘉靖威仪渐深,不用她忙活,蒋太后反而虚弱下去,这两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朱厚熜曾经请名医诊断过,说皇太后这是得了气闷,要时常去户外活动散心方才会好,所以这次南巡,她是一定要去的。 出乎意料的是,在深宫里的张太后也提出想要一同前行。自打几年前,张氏兄弟给皇帝下药被抓了个正着,张氏一族就得了皇帝的厌弃。 张鹤龄张年龄两人更是被下了大牢,按照他们犯的罪过,就算是满门抄斩也不为 过,然而嘉靖皇帝自来就是个念旧情的人,考虑到他们俩有从龙之功,而且当年在大礼议的时候也表了个态,即使没什么用,但依然是抬手放了一马。 这两兄弟这几年虽然关在牢里,但吃喝用度都没有短了他们,甚至还胖了不少,想来等到遇到什么喜事大赦天下之时,就把他们从牢里放出来。虽然之前的爵位肯定是要被撸了,但好歹有张太后庇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终是少不了。 而张太后最开始在弟弟被囚禁的时候还隔三差五的跑过来求情,最后见事情没有转机的余地便彻底心死,这两年在后宫里面吃斋念佛,除了派人照顾张氏兄弟,其余基本不怎么露面。 这次出乎意料的竟然也要求一起去,理由是因为路过泰山,想要去泰山给两位先帝祈福。 此言一出,朱厚熜自然也不能拦着她,所以便命大臣备好两幅凤驾,东西两太后同时出宫。 万事准备妥当后,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从宫里一直走到码头。此时,众人也终于看见了冼如星所提供的御船。 只一大眼,便纷纷议论起来。 按大家的固有印象,冼如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即使是看不惯她的,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将事情交到其手上,基本上没有办不成的。所以对于这次出行,知道船是她新造的,百官原本以为会看到许多气势恢宏,庞大华丽的大明战舰。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的却十分简朴。加上随行人员也一共才八艘,即使是皇帝的御船,也照曾经正德所用的相差不少。 当即就有人偷偷的表达了不满,认为冼如星消极怠工,不过好在大家都还算有眼力见,知道这种重要场合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之后憋闷地跟在后面。 等上船之后,众人惊讶的发现里面比想像中的要好不少。此时的船仓里难免都有些潮湿阴凉之气,然而这批却干干爽爽,而且夹板船体内部都涂上了许多特制的防水涂料,显得异常光亮整洁。 等船开起来,大家更是惊觉其行驶之平稳,即使在比较湍急的运河中也没有一丝颠簸,官吏们出身五湖四海,大部分进京都是坐过船的,可从未有过此种舒适的体验。对此,有几个好信儿的忍不住上前问冼如星,为什么这船这么小,却比那些大船要舒服的多? 冼如星笑了笑,表示具体的属于商业机密,自己也不能多说。其实众所周知,皇帝出行是有一定规格的,其实只要满足了规格,也不一定非要特别豪华的大船,就像之前说的为了扬□□之威,大明特派使者去给琉球加封.结果那艘大船行驶一路掉了一路的零件,修修补补差点儿没回来。现在的船已经採用了弗朗基那边最先进的技术,不光是舒适,主要下面还配备了不少大炮,随时能上战场打仗的。也正因如此,内阁才批准使用。 不过,这一路不太可能用上就是了。冼如星颇为轻松的想,既然已经启程,那么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如今嘉靖与几位大臣在最中间的船上,后面跟着两位太后及公主等人。冼如星和 一帮否责皇帝安全的小官全都挤在前面一艘,而陶仲文也与她同乘。 这艘船里两人的身份应该算是最高的,所以理所应当的少不了碰面。此时船才刚行驶起来,陶仲文就带着两个弟子主动来与冼如星说话。 之前就说过他长得外表仙风道骨颇能唬人,如今更是仔细打扮了一番,将只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的冼如星衬得像个普通的烧火丫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冼道友,之前贫道忙于公务,也一直没与你好好说说话,听闻你乃是正一派门下,这么说来,我们还算是同门。我入门比你早,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师兄。」陶仲文语重心长道。 冼如星还没说话,她身后的陈一狗就先开口。忘了说,这次她也是随行人员之一,当年冼如星选择留在西北,并未带着他。而是让其与俞大猷一同回京城领赏。如今他在军队里面表现出众,已经有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如此倒是比做生意更适合。 此时的陈一狗虽然说脱离了冼如星门下,但他对女道士心中的感激之情却越发深厚,所以见陶中文如此说当即便冷笑道:「道长此言差异,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高士与真人又不是拜在一个师父下,怎可以师兄妹相称?何况算起来真人比你先入皇宫,怎么也轮不到你做长?」 陶仲文被他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发作,便见一小内侍匆匆跑来,对冼如星开口道:「禀真人,陛下请您去龙船上,等下次靠岸就动身吧。」 御船除了皇帝外,只有内阁几个大臣,能去那儿自然是无上荣耀,而且这才刚开船,皇帝这边就有请,看来冼如星道长与之前一样简在帝心。如此一来,周围人不由投向羡慕的眼光,纷纷上前恭贺攀关系,倒是方才起了争执的陶仲文被晾在一边。 中年道士看着热闹的人群,面上阴鸷,眼珠滴熘熘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8章 冼如星登上龙船的时候,嘉靖正与皇室众人用膳,知道她来了,不等吩咐,黄锦就命人备下碗筷,还安排其坐在左边第二排,让皇帝一搭眼就能瞧见。 在座的除了蒋氏张太后与两个公主,就只剩她一个外人,虽然周围太监宫女都低眉顺眼地不敢有什么表示,但冼如星依旧觉得尴尬,只往嘴里扒饭不去抬头。 她回来后曾主动去拜见过蒋氏,分别数年,两人难免有些生疏,虽然蒋氏在儿女的婚恋观念上已经算是开明,但朱厚熜过于逆天的表现还是让她免不了心存芥蒂。于是只寒暄了几句就将女道士打发走,今日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嘆。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放下碗筷,见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对着冼如星温声道:「听闻道长在别的船住,我这几年一直在宫里,冷不丁出门还有些不习惯,每日唯有诵经方能平復内心。左右路上也无事,道长不若搬过来一同讨论。」 冼如星自然答应下来。 事情办妥后,蒋氏颇为得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发现朱厚熜面无表情直直地坐在龙椅上,似乎对此浑不在意。摇了摇头,暗嘆句这小子越来越能装了,也就是自己了解他,估计都要乐开花了。 这时候最右边的张太后突然开口道:「陛下,等船出了泰山,路过清浦江能否暂留两日?我之前找人算过,在去泰山祈福后,还应于一水边做个法事,也算有头有尾,你看……」 朱厚熜眉头微皱,启程前路线都是规定好的,皇帝出行岂能说停就停,再说了这也没有接驾的地方。但此时他心情还算不错。再加上张太后要给前两任皇帝祈福,这个理由实在太过顺理成章,于是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嘛,依照朱厚熜的性子,自然不会白走这一遭,此时正值丰水期,清浦江上刚刚修了堤坝,这地方曾经就经常闹水灾,此番刚好前去考察一下。 遂让黄锦去让人联繫地方官吏,现在准备接驾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岸边,就不下去扰民了。 下方的冼如星听罢神情微动,她总觉得如此对于安保而言要耗费的功夫太多,容易出纰漏。但皇帝话已出口,蒋太后与张太后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况且自己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于是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没开口。 她出行并未带什么东西,只收拾了个包裹便连人带行李搬了过来。这次的龙船虽然不是很大,但加上下面也一共有三层。夹板下住的是水手船员。冼如星与一些重要的随行官吏住在一层,一层则是皇室以及贴身宫女内侍。 嘉靖等人还有公务要处理,蒋太后虽然口中说着要跟冼如星讨论经文,但并未召唤她,当然了,冼如星也没问。饭后独自推门走上甲板,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发呆。 半晌,长舒了一口气。 此番回来后,周围人的态度似乎比之前更加明显了。想来也是,皇帝毕竟年纪大了,他一直不娶亲,已经不是一句醉心朝政能解释的。假如真想彻底了结 此事,怕是要真的拉下脸与其说清楚,但是…… 对方落寞的神情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让冼如星一时间有些犹豫。察觉到自己的迟疑,女道士吓了一跳,连忙安慰,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顾及点儿也是应该的。 正当其心神不定之际,不远处传来声呵斥。 冼如星循着声源走去,只见一名士兵手持皮鞭,正抽打着为水手装扮的青年,龙船虽然先进,但终归是木制的,为了防潮,每天都要在上面打蜡做清洁维护。所以这次随行的每个水手都精心挑选过,称得上是这行的精锐,冼如星眉头微皱,连忙喝止,并询问这是怎么了。 士兵见此连忙解释道:「这小子偷奸耍滑,干点儿活磨磨蹭蹭,旁人的早就做完了,只有他还在这儿发呆,催了他几次了也没反应,小的也是依命行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冼如星看了那人一眼,见其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对着士兵挥手道:「罢了罢了,晚上雾气大,左右也不差这一点了,先让他回去歇着吧。」 士兵不敢违背她,像赶牛羊一样将其赶走。 少年抬头看了冼如星一眼,拿着东西沉默者离开。 「小兔崽子,没长嘴是不是,连句话都不会说!」士兵粗声粗气地怒骂,之后对着冼如星讨好道:「夜凉,要不小的让他们给真人拿件外衣。」 「不必,我待一会儿就回去了。」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女道士努力将纷乱的思绪掩埋…… 船行了整整四天,众人最开始的新鲜感已逐渐褪去,虽然御驾准备的东西许多,但水上终究不必路上,尤其是还有一些晕船的,很是吃了些苦头。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泰山,伴随着当地官员的接驾,大家下船后纷纷松了口气。 因为只在泰山待几日,也并未建造行宫,众人只住在官员府中,稍微歇息了两天,就开始准备登山了。 纵观中国歷史,共有十三位帝王登上过泰山,但只有六个在此封禅。 所谓的「封禅」,指的是国家最高祭典,是人间帝王与天.地通话的仪式,通常是自认有许多功绩的皇帝才会举行。嘉靖说要来泰山的时候,有几个不怕死的马屁精鼓动他也封禅,最后被其指着鼻子一顿臭骂方才消停。 不过封禅虽然不可能,但祭拜一番还是要的,尤其正值赋税改革,朝野内外人心浮动,如此也算是强调皇权正统,震慑宵小。 此时的泰山尚且没有缆车公路之类的,只有两条人力修的小道,虽然皇帝一行人有轿夫抬,但还是要自己走一段的。 有资格随行的官员很少,大部分都是文官,平日养尊处优,只行了一半,就开始气喘吁吁。冼如星这些年奔波惯了,见到身后一帮中年男性汗流浃背的有些好笑,倒是朱厚熜本人,走到山顶还面不红心不跳,健步如飞十分灵活。 不对啊,她怎么记得这小子是死宅来着?冼如星有些纳闷,隐约间回忆起当年对方被杨慎打了一拳之后开始狠心锻鍊过一阵子,难不成是有 效果了?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大队总算是到了山顶。 朱厚熜原本还想着说点什么,转头见大臣们累得跟死狗一样,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对冼如星道:「开始吧。」 忘了说,这次祭祀是由冼如星主持的。女道士虽然是个假道士,但好在皇家祭祀,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定,再加上之前她也负责过几次大型活动,应对起来还算自如。 嘉靖这次祭祀不光是为了自己,因为明朝前几任皇帝都没来过泰山,所以此番也有代替他们祈求上天保佑大明江山的意思。 待一切结束后,众大臣们按照惯例后退些许,只留皇帝一人在祭台进行「天人感应」,冼如星作为主祭,比旁人要更靠前些。 她身上穿着法衣,过于宽大华丽的袍子让其行动有些不便,正打算偷偷将里面的袖子系严些,就听前面朱厚熜喊了自己一声。 顶着后面人探究的目光,冼如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板一眼地行礼。 朱厚熜沖她挥了挥手,示意其再靠近两步。 冼如星:「……」 深吸一口气,女道士听命上前,但还是没忍住,硬邦邦道:「陛下找贫道过来所为何事。」 许是惊讶于她的口气,朱厚熜微微挑眉,片刻,气定神闲地指了指远处。 冼如星的视线顺着其望去,旋即便呆住了。 他们上山的时间虽然早,但今日天气不好,原本应一望无际的天边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山上还有大雾,虽然钦天监已经判定不会下雨,但依旧压迫感十足。 现在已经是上午,云雾散去,几道金光从云彩间映射出来,洒在大地上,露珠闪耀,伴随着鸟鸣声,饶是冼如星如此理性,也不禁生出一股天地空空人渺渺的怅然。 人在烦闷的时候,出去看看风景确实有奇效。冼如星自打回京,其实一直都有种莫名的焦躁感,或许是得知了太多世界其他国家的消息而为歷史上同胞的劫难而担忧,亦或许是各种改革见效缓慢受到的阻力太多,总之各种压力纷至沓来,她整个人都已经紧绷到极点。如今看到泰山,就好像被放了气的气球。 上辈子她也曾来过这里,说实话,除了树木多了些,人烟少了点,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泰山依旧是那个泰山。 哪怕不去做什么,这个民族的骨子里的韧性依旧会支撑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所以自己如今能做的,不过是在背后推一把,尽她最大的努力,也算是没白来一世。 朱厚熜一直在旁默默地站着,见她神情松动,方才缓缓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到各大名山上看看吗。」 冼如星微愣,「我说过这种话?」 「嗯,在王府的时候。」 女道士试图回忆,半天,有些唏嘘道:「隔了太多年,我都不记得了。」 男人也跟着摇头轻笑,「是啊,太多年了。」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都没开口,最终还是解决了心病的冼如星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陛下不是还跟我争辩泰山和华山哪个更巍峨壮美,说起来你当年不是挺想出去的,怎么如今连出宫都不愿意动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以前……」朱厚熜双眸微眯,似乎也有些恍惚,「以前被困在王府没办法离开藩地,只觉得天地太小了,安陆的山水,安陆的城墙,看了十几年早就看倦了。虽然嘴硬争辩,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高一点的山长什么样,最开始以为你是神仙,还想着你能不能腾云驾雾带着我飞出去。」 冼如星也回忆起刚穿越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开口:「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男人回头,目光移向她,「现在我却觉得这天地太大了。」 大到哪怕近在咫尺,都觉得相隔万水千山。 后面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即使这样冼如星也能感觉到对方厚重到几乎凝结的情意。 张了张嘴,她想要说话,又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起风了,回去吧。」嘉靖恰如其分地缓解了尴尬,招唿远处的随行人员,先一步转头。 冼如星回神,整理了下衣襟,像之前一样跟在皇帝后面,只是这回看向对方的眼神明显不太自然。! 第89章 从泰山下来后,嘉靖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只修整了一天,便上船来到清江浦,确切地说,是清江浦上方的桃源县。 清江浦乃是京杭运河上的「明珠」,自古以来就是享有盛誉的交通枢纽。宋朝后期曾经荒废过一段时间,直到永乐年间,一个名叫陈瑄的漕运总督用了大量精力去治理方才恢復,他也因此被封为「平江伯」。 对于如今的大明,清江浦除了商业运输方面的作用还有一层其他意味——当年先帝正德南巡,正是在此地落水,之后一病不起驾崩的。 龙陨之地,在古代这种封建迷信的环境下尤为不详。所以像张太后即使是再想要祭奠儿子,也只能挑选个附近的地方。 桃源县紧邻黄河北岸工程,两年前还刚发过水灾,如今才刚刚修好,周边河水虽然湍急,但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方便上面来巡视,算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桃源县身为一个小县城,又是临时接到通知,提供的住所在众人眼里称得上「寒酸」二字,而且即便如此,也容纳不了整个圣驾。 最后还是朱厚熜拍板决定,只让张.蒋两位太后带着一些护卫下船,他本人还留在船上。左右只是皇室内部的祭奠,不用大张旗鼓。倒是冼如星,作为大明朝廷指定真人,也跟随在两位太后身边。 说实话,对于这些东西,冼如星其实是不太愿意参加的,除了是本身意义不大,最主要还是太过出风头。万幸的是,瞌睡有人递枕头,此时蛰伏已久的陶仲文站了出来。 他先是恭维了冼如星一番,说其在泰山上的主祭活动非常出色,之后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因为之前冼如星耗费了太多精力,这次的祭祀很可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可能引得天上的两位先帝不愉快。对此陶仲文表示,愿意代为效劳。 冼如星知道张太后本身就看自己不顺眼,再加上旅途疲乏,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于是也顺势应下。 于是得到准许的陶仲文仿佛打了鸡血,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原本皇家祭奠这种东西年年都搞,弘治正德两位先帝都走了好些年了,这次张太后心血来潮想在黄河边办一场,大家也都没太放在心上。但陶仲文这段时间被压制得太狠,有心表现一下,于是特意往大了办,除了张太后给的人手,还特意给嘉靖上表,希望再从船上调来一批人马以壮声势。 朱厚熜犹豫了下,左右也只是一天,顾及亲戚情面,最终还是点头了。 得到允许的陶仲文自觉重新挺直了腰板,瞬间恢復到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吩咐着当地官员按照自己说的大兴採购,直接在黄河边布置起场地来。 冼如星最开始还好奇想去看看,结果每次她一露面,陶仲文都跟防贼似的,几次下来,她也兴趣缺缺。不过嘛,也许是命不好,场地布置到一半,桃源县突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但这下子只能重新选日子。 桃源县要比京城湿润许多,一下雨感觉周围空气里都一股子霉味儿,冼如星现在这种情况,与两宫太后相处都比较尴尬,眼看周围实在没自己什么事儿,干脆会龙船上呆着。 嘉靖忙着处理京城传递来的政务,二人互不打扰,倒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过了两天,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屋内内即使每日都有宫人薰香,可依旧觉得很不舒服。 这天夜里,冼如星莫名觉得心烦,无聊之下独自走到后方船舱,看着下面黑黢黢的江水,眉头不由紧皱。 再这样下去,今年的雨下得有点过于频繁了,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就担心回程会不会有危险,可要是不走水路,随行的这么点人安保又跟不上。 她正沉思着,突然,身后传来道声音。 「站得那么近,如果风大点,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冼如星回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出现在身后,其人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看着十分瘦弱。 「你是……那个船工?」冼如星回忆片刻,想起来这人是几天前被士兵抽打的小水手,旋即笑了笑,「怎么又见面了,这些日子雨下的多,你们估计得受累了,等下我让厨房炖些姜汤喝。」 似乎没想到对方这种大人物竟然还记得自己,少年愣了下,之后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谢,之后就陷入沉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冼如星听话地往里走,与少年的距离近了些,此时她才发现,对方凑近看年龄似乎更小了,不由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被选上来的?」正常随驾的水手宫人都是司礼监一个一个检查,皇帝第一次出行力求稳重不出错,像这种小孩子基本不太可能被选上。 少年抿了抿嘴,依旧不说话。 见他这样,冼如星也不愿去逼他,安抚性地沖其笑了笑,「行,不说就不说,你叫什么名字?船务繁重,我让管事的给你安排个轻松点儿的活计。」 对面还是没动静,半天,少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嗯?」冼如星有些懵,刚想说话,突然,一阵风吹来,她勐地察觉到什么,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层细密的汗珠。 不对! 太静了! 冼如星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下周围,因为陶仲文的一再请求,船上的侍卫宫人被调走了一半,可即使这样,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一个来巡视的都没有! 忽地,远处传来几声叫喊,隐约间还见到些许火光,冼如星下意识抬头,结果别人拽住衣袖。 「别去。」少年低声,「在这里,你很安全。」 冼如星没有跟其多说废话,直接用力甩开了他,然后拔腿就跑。 万幸的是当初建造得紧急,这艘御船不算大,从船尾到船头不过几分钟,期间路过几个慌乱的内侍宫人,披头散髮自顾不暇,冼如星也没去拦下他们。看这种情形,对方应该是在船舱各个地方都放了火。 她熟悉船体构造,想了想直接爬到船顶,之后摸到皇帝起居的地方,向下观望。 果然,大概二 十几个壮汉持刀在屋内厮杀,嘉靖本人被一群侍卫围在中间,看上去并未受伤,甚至气定神闲地观战。 见此冼如星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虽然有些地方有疏漏,但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十分靠谱的。 不过眼见两边伤亡越来越大,冼如星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贼人们悍不畏死的程度有点超乎她的想像,犹豫了片刻,她从腰间掏出把木仓。 是了,此物乃是她这段时间与刘天和的心血,看着虽然像手木仓,但严格意义上是火器的缩小版,目前全世界也只有这一支。 填充好弹.药,点上火,毫不犹豫地将木仓口冲着领头的人。 「砰」地一声,领头人的手臂出现个血窟窿。 冼如星暗嘆准头还差了点,她本来瞄准的是胸口来着。 所有人都被这「天降正义」吓了一跳,此时冼如星再次放了一枪,然后破窗而入,大声道:「还愣着干嘛!」 屋内侍卫们纷纷回过神,趁着这个档口,赶紧上前。 「抓活的,」朱厚熜不慌不忙地命令,之后打量了下冼如星,见她没事,神色缓和了许多。 眼见被制服的越来越多,两人也有闲心说话了,冼如星看着一地乱象忍不住发问,「这些人是哪边的?」 「不知道,左右不过那几方。」朱厚熜眼神微冷,显然心情不太好,就在乱起来的瞬间他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京城内部出了大纰漏。 所以当侍卫们将为首的贼人押过来,他立刻沉声发问。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凶光。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几道慌张的吶喊。 「决堤了——前面决堤了——快!快点招唿人下去!!」 仿佛在印证对方的话,船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贼人趁此功夫,直接站起身向前奔去。 几个护卫反应飞快,几乎同一时间奔向嘉靖,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那男人才跑两步,竟调头换了方向,冲着冼如星撞去! 此番变故,除了一直看向女道士的嘉靖,在场之人都没反应过来。朱厚熜平生大概是头一次如此慌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将女道士抱在怀里,整个世界好像才重新运转。 他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接着意识一沉,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钟,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皇帝.冼如星和贼首都已顺着窗户掉落到江中。 满室寂静,片刻,整个船舱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 长久以来,在民间一直都有个传言。大意是若按五行上论,明朝是属火的,歷代皇帝也都是火命,水克火,所以要尽量远离有水的地方。这个传言随着正德的驾崩愈演愈烈,直到这些年方才好些。 但现在,在许多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此事,原因很简单——当今圣上落水了,并且目前还未找到。 桃源县,县城衙门内 。 大厅中竖起一道巨大的屏风,把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按理说这般周全,屋里的外男本应自在些,可此时众人却如坐针毡。 蒋氏坐在帷幔后,眼神冰凉,看着被几个心腹婆子押着的张太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怎么没想到,姐姐身为两宫太后,竟然会去勾结白莲教行刺谋逆!」 张太后鬓髮微散,此时也慌乱的不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他们跟我说,不过是制造些慌乱,让皇帝此行不顺,我藉机说是先帝显灵,把鹤龄延龄他们放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够了!」蒋氏越听火越大,狠狠拍了下桌子,让婆子们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张太后还想挣扎,甚至搬出自己的身份喝退下人,不过此时已经没人有闲心理她了。 待其走后,蒋氏想到下落不明的儿子,不由悲从中来,求助地看向屏风后面的费宏,「阁老,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费宏对于此番意外同样十分焦急,甚至觉得自己打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这次南巡,可着急归着急,身为内阁首辅,他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沉思片刻,缓缓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陛下,桃源县的人手肯定不够,从京城中调人来回也要好几天,如此的话只能通知南京六部,这样的话就需要太后的懿旨。」 「我现在就写!」蒋太后好似抓住了主心骨,连忙命人准备。 费宏见她这样,还没说完的话也只能咽下。 万一皇帝久久未找到,那之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欢 第90章 自打永乐年间清江浦治理功后,以其为中心,原本就富裕的两淮城市扼漕运.盐运.河工等机杼,彻底进入鼎盛时期。每到繁忙的时候,甚至有万艘漕船绵延数里的景象,惹得文人感嘆,「夜火连淮水,春风满客帆」。 菱塞作为淮安治下的一个小县城,也跟着沾光,虽然不涉及大头,主要以打渔加工水产品为生,但因着周边人口稠密,生意做得也十分红火。 这不,向家娘子天还未亮就起来劳作,将昨日丈夫收来的鱼按种类分好,推着车一路小跑来到河边。明朝人买卖水产一般很少有专门的地方,都是找船家现收,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在河边买鱼。 向娘子丈夫一家都是打鱼的,她跟婆婆负责每天出摊,最后卖不掉的就找餐馆便宜出了,日子虽然辛苦,但收穫还算丰厚。今日婆婆偶感风寒,她自己一人就要早起些占个好位置,争取多卖些鱼。 到了地方,向娘子利落地布置,没一会儿,日头才刚爬起,就见一戴着笠帽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向娘子一看到他就笑了,殷切地上前两步,「小郎君来的正好,你想要的那些我都收齐了,黄鳝是刚挖出来的,活泼的很,还有这赤鳞鱼,哎呦!这东西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你说的那什么『金赤鳞』,压根儿就没有,我男人跑断了腿才弄来这『草赤鳞』,你看……」 少年也不废话,直接把整个荷包扔了过去,向娘子掂了掂重量,立刻眉开眼笑地表示以后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找她,肯定办妥。 微微点头示意了下,少年冷着脸把鱼带走,回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在周围转了两圈,确定无人跟踪后,七拐八拐地走到一条小巷尽头,从身上掏出钥匙开锁,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概是听到响动,没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个秀美的女子,见到他自然而然地接过鱼篓,稍微打量了下,旋即笑道:「没想到还真让你买来了,成,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她语气轻松欢快,连带着少年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刚要讲话,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转瞬间,面色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女子怔了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噔噔噔跑进去,对着躺椅上的男子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感觉冷了?」 男人身上只穿了单衣,盖了厚厚的被子,一只腿被木板固定得死死的,看上去有些憔悴萎靡。 不错,这两人正是掉到河里下落不明嘉靖与冼如星。当日落水后,虽然呛了够呛,但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忧。朱厚熜的运气差了点儿,落水后被根大木头撞了一下,小腿骨折了,手臂也有擦伤,现在动不了只能静养。 听到冼如星问话,有些虚弱地靠在一边,轻声道:「没事儿,就是有点疼,我能挺住,你忙你的吧。」 冼如星听此哪里还有闲心顾得上旁的,连忙低声道:「你忍一忍,等吃完饭我给你拿半片止痛药,吃完睡一觉能好不少。」 朱厚熜点头,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就在此时,屋外站了一会儿的少年再也忍不住,走进来嘲讽道:「大男人这点子疼都受不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是说,你们老朱家都是这副娘们儿德行。」 此言一出,只见刚才还弱不禁风的朱厚熜瞬间坐直了身子,冷冷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哭哭啼啼了?古语云「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又不是你腿断了当然感觉不到疼。」 少年大概是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驳,直到对上其讥讽的眼神顿时怒不可遏。 眼看两人又要对上,冼如星不由一阵头疼,这少年姓陈,单名一个寻,就是当日她在船尾遇到的那个。很明显也是叛贼一伙,但估计属于边缘人物,冼如星这几天与其相处,各种旁敲侧击,小心试探对方都没什么反应,看其年纪也不像那种心机特别深沉的,所以大概率是真的不怎么清楚。 当日,冼如星与朱厚熜二人入水,顺着湍急的水流被沖的老远,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是其将两人救了上来,然后安置在这个小院里。中间有许多次机会,冼如星本来可以跑,但无奈嘉靖受伤了,自己又搬不动他,只好留在这儿,与少年虚以委蛇。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气场不和,搬到这里差不多七天。自打朱厚熜醒过来,两人就跟斗鸡一样,天天吵嘴,冼如星夹在中间头大如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陈寻面色越来越红,眼看就要发作,冼如星考虑到自己二人还在对方手里,连忙半哄半规劝,总算将人哄好了。旋即表示,既然买了这么贵的鱼,她也打算做上几个好菜,让陈寻跟自己去厨房搭把手。 临走前用眼神警告了下朱厚熜,让他也稍微安分一点儿。 朱厚熜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泫然欲泣的点了点头。 陈寻打了个寒战,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在他们重新斗起来之前,冼如星率先将少年拉了出去。 外面的木桶里几尾灰白色的小鱼半死不活的吐着泡泡,冼如星看了一眼,对着陈寻比了个大拇指,佩服道:「厉害,还真被你买到了,这泰山赤鳞鱼生长在泰山山涧的溪流中,味道鲜美,平日最是难寻。」 被如此夸奖少年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的头,刻意岔开话题道:「你说这什么赤鳞鱼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我在水上活了十几年,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也只是知道这个传闻,他们讲赤鳞鱼乃上天赐下的珍品,对于受伤补气血最是有益,至于真假嘛……但愿是吧。」冼如星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将黄鳝与赤鳞鱼都捞出来,之后一点一点的开膛破肚。 她虽然会做饭,但是却很少收拾鱼,少年看其动作慢吞吞,忍不住上前抢过,几下就将全部食材处理好。 冼如星将黄鳝放在纱布中,然后烧了一锅水,里面放葱姜蒜,再点上一点醋,之后隔着纱布把黄鳝放进去煮,烫了几分钟,将半熟的鱼拿出,只取嵴背上的肉。起锅烧油,用蒜汤料酒一起勾了薄芡和鱼肉煮了两下,最后往上倒上一勺滚烫的猪油,香气瞬间四散开来。 陈寻好奇的来回张望,冼如星主动解释道:此为淮扬菜,名叫软兜长鱼,淮安厨师最擅长烹饪河鲜,鳝鱼又有赛人参的美誉,味道应该还不错。」 陈寻:「……」少年有些无语地看向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全都是给那傢伙准备的啊。」 冼如星没有搭话,将赤鳞鱼清蒸剩,之后又炒了几个青菜拌了个豆腐,眼看差不多了,与陈寻两人将菜端入屋内。 轻手轻脚的把朱厚聪扶起,让他试一试味道怎么样。嘉靖显然非常给面子,各自尝了一口,不禁贊道:「鲜嫩可口,别具一格,淮扬菜最讲究厨子功力,想不你没怎么研究过就能做这么好!」 冼如星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副谄媚的样子又惹得陈寻心生不快,微微翻了个白眼,朱厚熜立刻恶狠狠的瞪了过去。 害怕两人又打起来,女道士连忙端起酒杯,对着少年笑道:「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虽然说咱们各为其主,但你也算救了我们的命,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照顾,来来来,陈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陈寻面色不悦,但还是给了冼如星面子,将黄酒一饮而尽。 冼如星之后又刻意活跃气氛,说了些好话,总算将形势缓和了下来,见少年神情放松,趁着这个机会,开口问道:「陈小兄弟,我知道这个情形,你肯定防备着我们,但是眼下他的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又不可能抛下他,我俩的命都在你手里,你就给我们透个底,你们可是白莲教的?之后怎么办?是要抓我们去见教众吗?」 陈寻犹豫了下,半晌,有些闷闷道:「我们不算是白莲教的人,只不过在他们手底下办事儿而已。」 冼如星与朱厚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不是白莲教的……你们又何苦行刺冒这么大风险?」 话音刚落,陈寻面色巨变,恶狠狠的瞪着朱厚熜,他只是一个十二四岁的少年,这段时间的压力已经让其喘不过气来,如今几杯酒下肚,再也忍不住,对着当朝天子怒道:「自然是因为这狗皇帝,我祖宗就被他们欺压,如今到我们了,还是活不下去!左右都是死!不如跟他们拼命!」 朱厚熜有些懵了,回忆起对方平时的言行举止,许久之后,有些犹豫道:「你是九姓渔户?」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此时,冼如星方才露出瞭然的神情。 九姓渔户,贱民之后。 …… 与此同时,在塞菱县的县衙内,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开口道:「你说,这几天一直在有人求购金赤麟?」 在他下方,向娘子颤颤巍巍道:「是,民妇只听过草赤磷,什么金赤磷听都没听过。」 「知道那人住在哪儿吗?」男子思索片刻,反问道。 向娘子摇了摇头,看见旁边官吏面色不善,连忙又道:「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是有一次我家那口子跟其擦肩而过,大体知道他从哪方向来的!」 「好!你来指路,吩咐下去都不要声张。」男子命令手下,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心中暗暗祈祷。! 第91章 所谓的「贱籍」,并非是大明朝独有的,事实上早在唐代,便有不少关于贱籍的记载,不过这些到宋朝末期都渐渐消失。直到元朝推行「四等人」制,一些东西方才有死灰復燃的迹象。 明朝建立后,继承了一些元朝人的制度,其中就有把人按三六九等划分这项。按照规定,贱民主要是由奴僕.娼妓.皂隶等组成。 当然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迴旋的余地,贱籍只要超过三代,便可去申请脱籍,之后与良民无异。所以按照道理,整个社会的「贱民」应该是越来越少才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但还有一类人,不是贱籍却胜似贱籍,这其中就包括浙东丐户,九姓渔户。文学家祝允明曾在《猥琐》中记载:「奉化有丐户,俗谓之大贫,聚处城外,自为配偶,良人不与接。」;《万历野获编》也说「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 关于他们的起源,一直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因为被社会所遗弃,这些人过得非常悽惨。 所以当听闻陈寻出自「九姓渔户」的时候,冼如星与朱厚熜两人都愣了下。不过愣归愣,此时少年明显情绪不稳定,吃酒又吃多了,正是问话的好机会。于是在各种旁敲侧击下,冼如星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没有人一辈子愿意低人一等,尤其是这种无望的生活还要继续延续给子子孙孙。白莲教自来都是从底层吸收信徒,如此自是不能放过。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九姓渔户他们并不唯白莲教马首是瞻,双方更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此番白莲教原本也没打算行刺,只不过自打几年前在蒙古受挫,于朝廷的围剿下元气大伤。再加上最近新兴产业太多,只要肯下功夫,都能养家餬口,所以老百姓就都不太愿意搭理他们,这才是白莲教伤及根本的大事。 正好趁着皇帝下江南,就想着趁机捣乱,要是能抓住几个宫人大臣,肯定在民间声望大涨,重新回到之前的日子便已心满意足。为此,他们甚至动用了在皇宫中的力量,暗中联繫上了以泪洗面的张太后,双方一拍即合,遂便有了做法祭祀一事。 因为是靠近水边,所以白莲教派了从小生活在船上的九姓渔户们动手。最开始的计划是与张太后里应外合,在岸上皇室大臣居住的地方捣乱,谁知恰好陶仲文想要表现一番,从船上掉了大批侍卫,导致周围守备异常严密。 白莲教当事人原本想伺机而动,结果九姓渔户们都抱着必死的心态来搞事,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收手怎么可能,领头人一声吶喊,渔民们自作主张登船行刺,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幕。 听完事情的始末,冼如星也有些无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中间差了一步,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现在参与行刺的九姓渔户们都被朝廷拿下,为首的跟着冼如星他们一起掉落水中,少年当日本是去救对方,结果并未瞧见,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他本就是个小孩子,因为需要人去做内应才被选上,现在九姓渔户们跟白莲教也算决裂了,陈寻带着挟 持着当朝皇帝和真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巨大的压力与对未知的恐惧几乎压垮了少年,在将心中的话倾吐出来后,他仿佛一匹小狼一样瞪着朱厚熜,愤愤道:「你这狗皇帝,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根本就不管百姓死活!哪怕我们过不下去了,也要把你带着!」 罕见的,朱厚熜这次没有嘲讽他,淡淡扫了其一眼,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双方不欢而散,如此导致第二天,陈寻并未出现。 冼如星扶着朱厚熜起身,像之前一样为其上药。 「感觉恢復的还行,我只会一些简单的处理,之后看跟陈寻求求情,看能不能给你找个郎中。」 朱厚熜皱眉,「求他干嘛,逆贼一个,我现在得挺好的。」 冼如星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你这又是何苦,面子重要还是腿重要,万一以后长歪了,长短脚看别人笑不笑。」 「朕乃天子,谁敢笑把他们都砍了!」 嘆了口气,女道士认命道:「行行行,你厉害,那么我的陛下,我求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有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久,说出来吧,又好像自己狗咬吕洞宾,但当日遇刺,其实要不是朱厚熜突然冲过来,他们也不至于落水。冼如星当时还带着护心镜,就算真被撞到,撑死也就挨上几下子,更何况她还有空间在身,反倒嘉靖过来了,自己要顾着对方,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朱厚熜身子一僵,接着明显有些蔫头耷脑。 无奈地抿了下嘴,冼如星继续低身给他上药,半天,只听上方传来道闷闷的声音。 「我没反应过来。」 「啊?」 「我说,我没反过来,看到有人想伤害你,下意识的,身体就跑过去了。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想清楚再动,可倘若再有这种情况,我怕是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会呆住的变成冼如星。 很难描述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冼如星自认是个很理性的人,她上辈子也并非没谈过恋爱,从大学到参加工作,这中间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她的前男友也不乏社会精英,但无论哪一个,恋爱过程中都各取所需,双方最后也算好聚好散。 正因如此,当年朱厚熜第一次向她坦露心迹之时,冼如星也用惯性思维推己及人,认为对方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产生欣赏之情。但冼如星也不是傻子,知道假如真就是那点情意,其身为天子,又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平生第一次,冼如星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看着那张熟悉无比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她情不自禁握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没说出口的还有一句话,那天大脑空白的不止朱厚熜一人,在看到贼首撞向朱厚熜的那一刻,冼如星自己同样惊慌。 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朱厚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冼如星,语气甚至有些结巴,「我我我……你不用.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此时的 他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见此饶是冼如星铁石心肠也不禁软化,想了一下,刚要开口,突然,门被从外面推开。 「昨天剩菜还有一些,我拿出去热……呃?」少年虽然小,但见两人都要抱上了倒也不是不懂。 朱厚熜顺手抄起一个瓷碗丢过去,愤怒地青筋直跳,「滚———」 陈寻下意识缩头,一熘烟儿逃了出去。 清醒过来的冼如星站起身子,轻咳两声,「有点饿了,我去做饭。」 接着不顾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嘉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屋子。 到了外面第一件事就是接水洗了把脸,拍了拍自己,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下来,刚要转身,忽地,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某根树枝动了下。 冼如星一下子紧绷起身子,这时候陈寻也走了出来,看了眼女道士,有些探究地开口道:「你站在外面干嘛,那狗皇帝也骂你了?」 冼如星挑眉,上前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没有,我出来透透气,他.他没你想的那么不好。」 「哦——」陈寻拉长声音,阴阳怪气道:「反正你们俩是一家的,肯定向着他说话。但是别怪我没告诉你,那傢伙其实有病的。」 冼如星被弄得有些懵了,下意识道:「什么病?」 「就.就那方面的病啊,登基这么久了连个妃子都没有,民间都已经传开了,男的那方面不行性格都古怪。」 冼如星:「……」 察觉到外面的树枝抖得更厉害了,为了避免暴露,女道士连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个,昨天你讲你们九姓渔户与白莲教,那帮人平时是怎么联繫你们的?」 「还能怎么联繫,就让我们信教呗。」可能是对白莲教印象不太好,提起他们陈寻不由烦躁起来。 「他们这样传教?当地官吏不管吗?」 「管?怎么管?他们就聚集在那几个地方,拿我们县来说,当地不少地主老爷家世代都跟白莲教有勾结,反正也不会在本地作乱。县老爷为了维持自己治期内的安定,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要有些个好事的想要上报,周围小吏都是白莲教的眼线,随便就能让你死的不明不白的。」 听此冼如星面容也冷硬下来,陈寻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明天后天我出去打探一下,要是安全咱们就换个地方,我再联繫其他族人,到时候由他们决定怎么处置你俩。」 犹豫了下,他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们说情的。」 冼如星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但是不用了。」 「嗯?」陈寻纳闷,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扑到在地上。 徐阶一脚踹开小院大门,急匆匆地跑过来行礼,「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半晌,屋内传来嘉靖淡漠的声音。 「起来吧。」! 第92章 在失踪九天整整九天后,众人终于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将皇帝解救出来。 因为嘉靖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在商讨过后,最终决定通知费宏等大臣,一帮人在淮安汇合。 路上有名医给朱厚熜重新诊断,看着简陋的包扎,原本大家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然而没想到大夫却说伤口长得非常好,没有一点红肿发炎的迹象。再加上皇帝本身身体素质过硬,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拄着拐杖行动了。 一行人夸张地唿天喊地,直言皇帝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吵得朱厚熜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之所以好的这么利索主要是因为冼如星拿来的「仙药」。不过嘛,想起冼如星,他心中的气倒是全消了,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救驾,徐阶算得上首功,他原本就是探花郎出身,结果因为帮好友讲话惹怒了皇帝,被贬到南京六部,这些年因为踏实肯干,每次考评都是第一等,所以小小地升了一级。按理说找皇帝这样的大事儿是轮不上他的,不过由于费宏对江南地区的官员不信任,而徐阶本人跟冼如星有半师之情,所以最后还是点了他负责一片区域,然而就是这么巧,皇帝刚好在这儿。 去淮安的一路,几乎所有人都跟其套近乎说好话,因为大家知道,眼前这位怕是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到了淮安,费宏等人早已快马加鞭奔赴来此,见到朱厚熜本人,饶是费宏这等三朝元老也禁不住激动万分。 朱厚熜沖他们点了点头,几人聚到屋内商议之后的事。 而冼如星,简单收拾了下便独自去往淮安地牢,在牢房最深处,少年陈寻被锁住手脚,关在里面。 「环境还不错,我特意吩咐他们给你找了个清净点的地方,你没挨打吧。」冼如星隔着栏杆张望。 陈寻别过头,不去理她。 冼如星嘆了口气,「你烦我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一路得亏你照顾,结果我还算计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一直找不到我们,你那些被关押的长辈会有什么下场。」 陈寻微愣,旋即站了起来,紧张道:「他们怎么样了!?」 当日落水,出了首领陈寻外,还有一帮被制服的刺客,根据陈寻所说,这帮人都是九姓渔户,因为痛恨当局所以被白莲教撺掇得起义。陈寻之后想去打听他们的下落,无奈那附近被围得跟铁桶一样,最后只能作罢,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半夜甚至因为噩梦惊醒过好几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受了点皮外伤,但都没大碍,朝廷还指着他们交代,不会闹出人命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骗你。」冼如星刚说完,就接收到对方控诉的眼神,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之前的不算啊。」 陈寻没说话,半天,闷闷道:「你来做什么?」 「你说呢?」冼如星打开牢门,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当然是来帮你的,经此一役,朝廷肯定要全力抓捕白莲余孽,你们与其打交道比较多,正好从旁协助还能戴罪立功。」 「这……」陈寻迟疑了,这不是出卖同伴吗,这可是江湖大忌。」 「想什么呢!你们怎么就是同伴了?当日情况不对,白莲教一众人是不是率先跑了?之后的日子他有联繫过你吗?我听你的语气,平日里对那帮人也是看不惯的,这次你们老大已经死了,你也算救驾有功,到时候我帮你从旁说和一下,不管怎样保住性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冼如星说得情真意切,陈寻也明显有些意动,但终究是所有顾及,迟迟不肯下决定。 如此女道士又祭出了杀手锏,沉吟片刻,开口道:「其实,之前我曾经和皇上商议过,废除贱籍,在渔户.丐户居住的地方设立学堂.医馆一事。」 听到此处,陈寻勐然抬头,「你说什么?」 冼如星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明说吧,这次下江南本身就是为了瓦解乡绅官吏的报团,开设工厂,工厂你知道吧?就是报纸上那些。但本地人的关系根深蒂固,最开始的人手肯定不好找,所以你们都是很重要的劳动力。哎,也怪我,本来两年前就商讨过这些事,只不过当时面对的阻力太大,嫌麻烦有些退缩了,要是当时咬咬牙坚持一下,恐怕也没有今天的事儿了。」 九姓渔户从小只能在船上生活,过得与牲畜无异,陈寻打从有记忆就受尽世情冷暖,听到以后的日子能改善,仿佛窥见天光,不自觉落下泪来。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们说话算话,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少年吸了吸鼻子,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冼如星松了口气,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回头就去找朱厚熜商议。 见到人后将所思所想与其复述了一遍,接着开口道:「白莲教这么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之前在蒙古就被他们跑了,现在总要做个了结,不然江南这边前有本地官员阻力,后有他们捣乱,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嘉靖听罢沉默不语,半天,阴阳怪气冒出一句,「你倒是很关心那小子。」 冼如星:「……」 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得提醒你一下,陈寻才十四岁。」 「哦,我也提醒你一下,咱们俩第一次见面,我才十二。那时候我就心悦你了。」 「够了够了,」冼如星抬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她今天是来讲正事儿的。 「我说的怎么不是正事儿了!」朱厚熜不满得嚷嚷,「咱们俩的终身大事,哪还有比这更重要的!」 冼如星大惊,连忙道:「嘘!你小点声,门口那么多人呢。」 也许是皇帝落水刺激到了大臣们,如今嘉靖身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怕什么,我看他们谁敢说出去。」朱厚熜不满,接着有些委屈道:「你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 「我答应什么了?」女道士有点懵,紧接着就接受到对方控诉的眼神。 冼如星:「……」感觉自己好像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事到如今,再装傻好像也说过去了,冼如星长嘆口气,与朱厚熜正色道:「你的心意我知晓,我所顾虑的,几年前也跟你说清楚了。人非草木,咱们俩这样不上不下的确实难受。这样吧,我提出几点,你要是真能接受,那就先在一起试一试。要是不接受……」 「我接受!」话音未落,朱厚熜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 「你先听我说完。」冼如星无奈,示意对方别打岔,「第一,我不进后宫,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后,我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你不用给我按这些名头。」 朱厚熜愣住了,半天有些忸怩道:「你要是不当皇后,那别人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你谈恋爱是给别人看的吗?」冼如星斜着眼瞧他,在得到否定的回答继续:「第二,我要自由出入皇宫,不能限制我。」 「我保证你和从前一样!」 对于这点,嘉靖倒是早有准备,当即指天发誓。 「好,我信你。」冼如星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最后一条,「第三,假如我们最后分开了,我可能会消失,到时候希望陛下能放我一马,别为难我。」 在那日之后,她其实思考了许久。跟皇帝谈恋爱本身就有风险,万一真感情破裂,那这个朝堂也别待下去了。否则自己上司是前男友,双方性格再好也很难继续下去。 这三点朱厚熜最后都同意了,于是冼如星开始让他提要求。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朱厚熜小心翼翼道。 果然,冼如星有些无奈道:「咱们俩现在是谈恋爱,你知道什么恋爱吗?就是有来有往,是我们俩互相了解互相包容的过程,倘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包容我,那么这些情感累积到一定程度,迟早会爆发,所以有问题还是要提前说出来好解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朱厚熜听罢陷入沉思,半天,缓缓道:「我希望,我哪些时候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能提前告诉我。」 他看着女道士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比起无法相守,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冼如星:「……」 之前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再次软得一塌煳涂,她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谈起恋爱来都像换了一个人。 望着自己新上任的男朋友,已经清心寡欲近十年的女道士一时间没忍住,在其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红着脸告辞。 徒留呆滞石化的朱厚熜在原地。 外面的侍卫早在皇帝说出「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便已自觉四散开来,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冼真人进去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半天,里面突然「嗷——!!」了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识趣地假装没听见。! 第93章 淮安府,此地属于南直隶,乃是明朝长江以北除扬州府外唯一的大型行政区。经济发达.商贸繁荣,同时也是淮扬文化的核心地带。 虽说是经济重心,但却属于政治上的「流放地带」,尤其是先帝在这附近落水,即使是正德自己作死,可本地官员总归落了个办事不利」的名头。满打满算,这几年最出息的恐怕就是重新杀回京城的张璁了。 不过嘛,今天却不同往日,整个大明王朝最有权势的几位都集中在小小的府衙内,曾几何时说一不二的漕运总督都只能站在后排。 费宏双眸微眯,一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当了这么些年的首辅,见证了整个帝国的剧烈变化,如今人到暮年,心性已经平和了许多。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地总结着他们这段时间针对皇帝遇刺事件的调查结果,「根据那些个渔户招供,这几天一共发现了四处白莲余孽的藏身之处,其中有两个地方可能是预判到风险,基本上人去楼空。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抓到了三十多人。最重要的是,在抓捕过程中意外识破了罗廷玺的伪装,可惜的是这傢伙太过狡诈,见逃脱无望直接自尽了。」 罗廷玺曾经策划过大同皇室造反,领着蒙古人攻打大明。而且他身为白莲教的大护法,掌管着教内大小事务,现在身死,也算是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了。 「剩下的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将那帮人一网打尽!请陛下放心,绝对不会影响您回京中养伤的心情。」淮安知府适时站了出来,就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朱厚熜挑眉,「回京?回什么京?南巡不是才刚开始。」 「可是……」淮安知府傻眼,视线移到天子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腿上,意思很明显,您都这样了,还南巡啥啊! 嘉靖冷哼,「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否则我这腿不是白断了。」 众人求助性地看向费宏,费宏眉头微皱,犹豫了许久,却是咬牙贊同了皇帝的决定,「确实如此,前些日子因为您刚丢,朝廷上下将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从京城调了大批侍卫,可以说宵小皆已伏诛,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江南的官员都以为陛下会回去,您这番行动大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费宏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我看九姓渔户那些人言语间可能还有所保留,正好冼真人和他们关系不错,借着这个机会再抓一些白莲余孽。」 老头儿侃侃而谈,完全没在意即将「被杀」的淮安知府等就在眼前,本地官员一个两个汗流浃背,忍不住偷偷去看圣上脸色,然而之后却都疑惑起来。 是眼花了吗……怎么陛下突然笑了?难道是因为快要对江南一带动手而扬起的胜利微笑?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堪称人精,然而在面对喜怒无常的天子,心中却只剩下四个大字——恐怖如斯! 众人纷纷拜倒,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而坐在正中央的嘉靖却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不过是听到冼如星的名字,接着下意识就乐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继续南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因着皇帝腿有伤,去往南直隶这一路行进的就很缓慢,走了好几天最终才到,而显然嘉靖带伤上阵的精神头也确实给了江南官员们很大震撼,所以当面对皇帝内阁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只稍作抵抗最后还是接收了。 这些日子朱厚熜领着大臣们从总督到乡绅,威逼利诱了个遍,总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最起码是把赋税改革这一块敲定了,另外还找了一些地点,由国家牵线,鼓励一些当地的中小商人设立工厂。 他们这边忙得飞起,冼如星自己也没闲着。天子行动不方便,她就代为微服私访,主要就是看看当地的具体情况。因为是「微服」,她就只带了陈二狗一个人,还穿上了男装,若是眨眼一瞧,还以为是某个富家公子领着随从闲逛。 他二人于南京街上走了几圈,感受了下江南地区的风土人情,之后随意去了个茶馆二楼,要了几个小菜,依在栏杆上看风景。 很快,菜就被端上来了,分别是双麻酥饼.白袍虾仁.开洋蒲菜.蟹粉狮子头,都是淮阳菜中的代表。作为传统四大菜系之一,淮阳菜菜品形态精緻,滋味醇和,尤其讲究厨子刀功和火候和食材的鲜活,只差一点就很容易滋味寡淡,所以在后世那种快节奏社会很容易被其他菜系反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这家店师傅手艺就不太行,冼如星尝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此时楼下一阵喧譁,冼如星好奇望去,只见一身穿常服的中年人满怀怒气地质问店小二,「此处明明有位置,为何不让我坐!」 「哎呦朱郎中,小的哪敢怠慢您,这不是那些地方都被人提前订了,」店小二陪笑。 朱郎中面色稍霁,「无妨,我就在这儿喝口茶歇歇脚,片刻功夫就离开。」 「您别为难小的了,您说您在这儿到时候收拾起来不也要些时间,要不还是换一家吧。」店小二态度强硬,丝毫不让。 「你!」朱郎中想要发作,但考虑到皇帝就在南京,闹起来不太好,而且四周围观的一个两个面色不善,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等人走后店小二立刻收起笑容,同时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声,「什么东西。」 见此冼如星不禁发问,那人是什么来头,看衣着许是个当官的,怎么混到普通人都能骑脸的地步。 「他啊,他叫朱纨,是我们这儿兵部职方司的郎中。」负责他们这儿的跑堂瞧了一眼,接着不屑地努努嘴,「浑人一个罢了。」 听到朱纨两个字,冼如星恍惚。其实她对嘉靖一朝的歷史了解的不算很多,哪怕是戚继光这样的名人,冼如星也不过知道一些简单的事件。但是对于朱纨这个人,却有几分印象。 主要是当时看到一个抗倭名将兼封疆大臣因为犯了事儿,朝廷还让他进京辩驳结果自己选择服毒自尽了,不禁感嘆这人气性太大了。 南京兵部职方司掌内外城门及皇陵,不仅要操练各营,还得维持南京地方治安,治下的郎中在军营里是比较高的职务了。陈二狗一听是同行,便也来了性质,开头道:「他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是鱼肉百姓了?」 「没,前一阵子去海边演练,抓了好些个船队,现在人都关在大牢里。」 陈二狗一听就懵了,「朝廷严打海贼,这不是好事儿吗?」 「这哪里是什么海贼,无非乡里乡亲的挣些个辛苦钱,当官的要紧事儿不管,就管我们这些小虾米!」跑堂的义愤填膺,还想说话,就被眼尖的掌柜叫去。 冼如星陈二狗两人口音都不是本地的,长得也一副富贵相,最近南京鱼龙混杂,呵斥他不要乱说话。. 冼如星嘆了口气,明朝倭寇作乱的问题一直难以解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儿。事实上,在「倭寇」这个群体中岛国浪人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其中大半都是浙江.福建一带的百姓。 本来靠海吃海,人民私自卖点货也无可厚非,可这样一来无异于将自身利益与航海贸易走私绑定得更加紧密。出身沿海的官员就算自己清廉但谁还没有几个亲戚,其中总有跟这些沾边的。以至于朝廷真想打击走私的时候面对的是巨大的阻力,当然了,这跟大明长时间不合理的海洋政策也有关系。 像正史上的朱纨,就是朝廷制度的忠实拥护者,打击了不止一处倭寇据点,然而当时浙.闽二地的官员对他群起而攻之,所以在犯事之时,他自觉逃不过奸臣构陷,便提前自尽了。 摇摇头,冼如星已经没心情继续吃下去了,回去后思及再三,写了份摺子递了上去。主要阐述了下海禁的问题,嘉靖即位之后,虽然海禁政策有所松动,但只有那几个贸易点还是太少了。 摺子先提交到内阁,费宏看后犹豫了下,不太同意此时改革。他并不是针对冼如星,不过作为三朝老臣,费宏十分清楚大明的官场运作,现在的赋税政策让本地商贾地主吃了些亏,现在再动海上,到时候恐怕这帮人又会提出其他意见,最后两边都没得到,鸡飞蛋打。 不要以为增加贸易点,进一步开放海禁会得到所有人都支持,事实上,因为走私的利润巨大,许多人倒情愿这样冒着风险,。 按照费宏的意思,倒不如慢慢来,反正这几年要开工厂,到时候肯定会有不想出海的选择进厂打工,等走私的人减少,再逐一敲打他们也不迟。 为此,他还特意上门与冼如星解释了一番,女道士听完,双眸微垂陷入沉思……! 第94章 「不,海禁还是得在这时候解决。」思索了许久,冼如星最终还是摇头。虽然费宏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其中有几点他还是忽略了。 第一,时机问题,要知道哪怕是正德这样的荒唐皇帝,一辈子也就下过这么一次江南。所以嘉靖这次来之后,最少十年,朝廷不会再大规模派遣重臣来第二次。而古代本身就交通不便,信息极为闭塞。俗话说的「王权不下乡」并非是一句玩笑,天子走后,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总督.巡抚就是土皇帝。到时候朝廷下了指令,怎么执行还不是对方一句话的事儿。 错过这村就没这店,浪费机会是要被惩罚的。 第二则是金钱问题,这个金钱不光是开了海禁朝廷能从中收到多少税收,别忘了,冼如星主持的船厂也开起来了,现在技术尚且不成熟,但这东西做多了迟早效率会高起来。第一批船并非用于远航,主要是交到水师手上来训练军队,提高战斗力,等明朝能组织起基本的水军了,那么对于沿海一带的安全就差不多可以掌握,最起码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几十个日本浪人直接杀穿江南这种荒唐事。 不过造船不比其他,本身就是很费钱的产业,初期成本方面冼如星倒是还能解决,可如果长久下去,最后肯定坚持不下来。到时候她布置了几年的暗线,又是安排人去西方偷师又是培养工匠,就基本上全废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最后一点,则是原则问题。费宏说了那么多理由,其实概括起来无非两个字——妥协。是的,你可以说是做人基本的人情世故,但照冼如星看来,整个大明官场就是充满了妥协。 她并非全盘否定这种态度,女道士自己本质上也是一个偏圆滑的人,比起铁腕治军,她更愿意用在情感上与下属沟通来达到目的。可这种「妥协」是需要分场合的。如今的大明正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可谓往前一步一片坦途,后退一步万丈深渊。帝国内部的矛盾虽然有所缓解但尚未解决,还要面对整个世界的豺狼虎豹,在这种情况下管理者还想着拼命拖后腿,冼如星不把他们一脚踢飞都算不错的了。 说句难听的,每个时代都有一些被抛弃的人,如果他们想捣乱,那么冼如星不介意当那个行刑的人。 听完女道士的话,费宏知道对方这是发了狠,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去找了嘉靖,希望身为国家掌舵者的他能给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朱厚熜听完二者的想法沉默许久,半天,突然开口道:「真人,假如按你说的那样,你打算如何入手。」 冼如星笑了,「其实倒也好解决,这帮人满脑子自身利益,『畏威而不怀德』,先抓几个典型,惩戒之后再从内部选几个愿意合作的,把他们提拔上来负责海禁,最后联繫当地次一级的豪绅,扶持他们成立专做对外贸易的牙行,国家指定专营对外贸易垄断部分资源。」 听到这里,朱厚熜有些讶然,「不是要自由贸易吗?如此一来不是又要培养出新的地头蛇出来。」 「不一样,」冼如星摇头,「这些新富人不过是商贾身份,他们的钱都来自于国家许可,至少在几十年内,这些人要紧紧跟随国家的脚步。而且就算他们再怎么挣钱也是要交税,这两点并不耽误。」 举个例子就是清代的广州十三行,老闆们一个个富得流油,每年清政府从他们手里收到的钱,光是税银就有600万两之多。 此举不光是有利于分化当地富人,更重要的是可以确定基本秩序。大明毕竟海禁多年,重新打开国门做生意也需要引导。 冼如星心中早就打好了草稿,旁人一问,便洋洋洒洒地道了出来,将周围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嘉靖听完仔细思考了下,接着转头看向费宏,刚要说话,费宏自己先开口,「既然这样,我同意冼真人的话。」 「嗯?」周围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费宏不紧不慢道:「怎么了?冼真人将原因都讲清楚了,怎么解决方法都提出来了,我觉得没什么毛病,同意了不行吗?」 众人默然,这要是几年前,老头儿认准的事儿一定抗争到底。国家的高速发展使许多人有了改变,整个社会的「容错率」变高了,如此一来大家也都平和了许多。 大体方向决定好,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正如冼如星所说,整个江南地区也不是铁板一块,既然能撬动第一次就能撬动第二次,很快,便有许多商人自告奋勇希望跟朝廷合作。在经过多方考察后,冼如星最后又敲定了五个贸易点。在他们走之后,国家会专门派人来做一些基础建设。 当然了,像跟开海禁这么大的事儿,没有个信得过的人看着可不行,于是在冼如星的举荐下,朱纨就这样被顶了上去,连升两级,从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成为南京海运监管部队的负责人。 虽然说他为了维护海禁铁面无私抓了一堆人,但这本质上都是恪尽职守。况且朱纨生于江南,熟悉当地官场,又领兵对付过海贼,选他再合适不过。 朱纨本人也十分感激朝廷的认可,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秉公办案却不被周围人所理解,反而处处受排挤,今日终于有了扬眉吐气之感,往后对工作更加重视。 除了武力手段,冼如星还从四方馆调了一批懂各种外语的人,专门负责与其他国家进行文化交流。不求探听到多少机密,但最起码消息上要跟全球接轨不是。 四方馆的人才培养早在她当年去西北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如今正好赶上第一批收割期。 曾经洒下的种子都在慢慢发芽,冼如星本人还是挺满意的。 海禁这边事情又杂又多,女道士整天忙得像陀螺,对于白莲教那里自然就有些顾不上了,等稍作喘息方才发现,根据九姓渔户提供的消息,江南这一代许多据点都被连根拔出,如此也算了了一桩心病。毕竟马上此地就要有大变动,各方势力纠缠已经够让人心烦的的,要是白莲教再在后面捣乱,工作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当然了,想要根除白莲教,除了要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改善民生外,思想上的转变也必不可少。读书识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况且古代人都迷信,即使一些达官贵人也免不了受蛊惑,思来想去,冼如星决定吸取上辈子的经验,成立小分队专门下乡为百姓们讲解白莲教的危害。 而人选嘛,最后定为了九姓渔户他们。这帮人虽然参与了行刺,但在得知朝廷打算为他们重新谋划生路后纷纷放下屠刀,戴罪立功。因为曾经深入与白莲教交流过,知道那帮人的套路,倒是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恰好这些人急于摆脱渔民的身份,又没有其他技能,现在成为朝廷的编外人员,每月还有俸禄拿,做得又是好事儿,于是都积极参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不管是白莲教,此时民间大大小小的邪\\教数不胜数,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所以渔民们还可以再找些人手,稍微经过培训后挨家挨户宣传,如此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扶贫工作了。 日子过得飞快,两个月飞逝而去,现在的朱厚熜已经可以扶着东西走路了,眼尖皇帝好的差不多,这次南巡终于圆满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回京。! 第95章 朝廷这次回京还是选择的坐船,没办法,虽然大臣们心有余悸,可主要皇上还伤着一条腿,路途遥远,车马颠簸再落下病根谁也负责不起,水路好歹安稳些。再者经过两个月的围剿,无论是白莲黑莲都被扫除的差不多,总体上还是安全的。 冼如星这段日子忙得起飞,每天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朱厚熜几次想跟她说说话都被三言两语打发,最后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现在上船闲下来了,方意识到她自己工作得很爽,但也确实有些忽略了男朋友。这日才刚起床,就见黄锦急匆匆跑过来,连忙问可是发生什么了。 「哎呦我的真人,陛下八成是生病了,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今早五更天了还没起来。」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叫太医来。」冼如星皱眉,之后连忙跑到朱厚熜那儿敲门。 在听到是冼真人求见,里面明显顿了一下,之后朱厚熜赶紧道:「进来吧。」 冼如星推开门,只见男人穿着里衣,见到她满脸惊喜。 「你没事儿?」女道士皱眉。 「啊?没事儿啊,就是昨日没太休息好,早上喉咙有些不舒服,想着多躺一会儿。」朱厚熜将人拎进屋,寻了把椅子让其坐下。 「那黄锦怎么……」话音未落,两人就反应过来。 「这狗奴才,」朱厚熜骂了一声,黄锦估计是见这段时间他们不怎么说话,以为又闹别扭了。 「算了,他也没撒谎,你确实是不舒服。本身腿骨头就在长,这时候万一路上发烧什么的就麻烦了。」冼如星摇头。 朱厚熜斜了她一眼,哼哼唧唧道:「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要跟我『谈恋爱』,结果就是这么对我的吗?还没之前好呢。」 冼如星有些心虚地望天,「我怎么对你不好了?这不是跟之前差不多嘛……」 「你还说没有!」朱厚熜委屈极了,「外人都看出来了!」 「行行行,你说的对。」冼如星举手投降,「那这样吧,这两天我好好补偿你。」 「首先,请陛下坐好,天冷防寒,微臣先伺候您把衣服穿上。」女道士为表诚意,招唿侍女们进来,之后亲自帮朱厚熜熟悉穿戴。 不过嘛,冼如星这个人上辈子就属于大事清楚小事煳涂的典型,本身不太讲究生活品质,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一套髮型方便搭理。这辈子出家,更是一根木簪搞定所有,像帮人穿衣戴帽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干。 皇帝的冠冕不清,在这之前还要绑上网巾,冼如星笨手笨脚地把对方头髮塞进网巾里,期间不小心拽下好几根。 左右侍人噤若寒蝉,纷纷屏住唿吸同时心中升起大大的问号。 天子怕不是疯了,眼珠子都要让冼真人抠下来还在那儿呲牙乐呢! 忙活了一脑袋汗,总算在旁边人的帮助下勉强把帽子戴好,两人准备用早膳。 坐在船上自然是吃河鲜,淮扬的厨子做鱼类是一 绝,松鼠鳜鱼.梁溪脆鳝.文思豆腐.三套鸭……经过之前冼如星的改革,如今御膳房每天钻研厨艺,推陈出新,这一套比许多江南本地酒楼都好吃。 冼如星喝了两勺汤,忍不住夸道:「风味清鲜,色彩鲜艷,船上食材不多,难为能做好了。」 「有吗,」朱厚熜不太感冒,「感觉还没你做得好吃。」 冼如星翻了个白眼,对方八百层滤镜厚到自己都受不了,她拿两下子真放到外面当学徒都不配,给对方夹了个虾,希望吃的能堵住他的嘴,别在继续咯噔了。 吃饭完后,太医又来把了脉,发现嘉靖确实有点风寒,连忙开了两副汤药,再检查了下腿,确定无碍后方才退下。 朱厚熜的小腿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即便如此冼如星还是不太放心,「回去之后再让福安给检查下,她现在水平比一般大夫高多了。哎,要是听我的话打个石膏多好,现在也不至于总担心长歪。」 朱厚熜有些好奇,「那东西不都是修城盖房子用的吗?放腿上真能好?」 「肯定啊,本身医者也有拿石膏入药的,太医院这帮人死脑筋。」冼如星摇头,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切成小块跟朱厚熜你一块我一块分吃了。中国本土并没有苹果,这东西是冼如星从空间里拿出来之后找经验丰富的果农培育的,因为产量不错对环境也不算太挑,很快就成为了大明最受欢迎的水果之一。 朱厚熜点头,对于身家性命,他也不想有半分马虎,「福安最近正申请开设医学院,希望能自己带出一批学生来,等真出成手了就把那帮废物都换了。」 冼如星举双手贊成,此时她还没意识到,两人现在的举动跟民间老夫老妻没什么区别。朱厚熜对这种亲昵十分受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最后女道士干脆搬到朱厚熜隔壁,两人在船上就隔了一层木板,一搭眼互相就能看见。 皇帝很高兴,连带着大家日子过得也极为舒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返京的路途一帆风顺,因为没怎么停靠,最后甚至还比预计的早到了一天。 皇帝前脚才到京城,紧接着太后就派人来请,等见了面,蒋氏更是抱住儿子,失态到落泪。 皇帝被救援的时候她并不在场,不是她不关心儿子,关键是必须要有人回宫坐镇,假如皇帝真找不回来了,大明后方不能乱了。所以虽然得知儿子安然无恙,可终究是慌得很,如今见了面方才安心。 朱厚熜温声安抚母亲好半天,直到对方平復下来了方才问起京中怎么样了。 说实话,皇帝遇刺下落不明,这么大的事儿就算再怎么严防死守也做不到一点风声都不走漏。据说才第四天,就有人偷偷联繫了藩王,毕竟圣上无子嗣,下任天子肯定也是从藩王那儿过继。 这时候就显示出蒋太后的厉害之处了,她当即联繫了几位皇帝的心腹,回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调动京营围了城,震慑住了宵小,之后更是将那些有异动的臣子看管了起来,交由皇帝回京处置。 「那些人虽然不老实,但朝廷现在事情众多,未免弄得人人自危,你敲打一番就算了,切莫太过。」蒋氏嘱咐。 「儿子自然明白,」朱厚熜点头,接下来又想起什么,问道:「张太后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她蒋太后就一顿子气,「送到庙里去了,以后就吃斋念佛清清心吧。」 嘉靖皱眉,对于张家,他自认为仁至义尽了,光是当年给他下药这条,按自己的脾气活剐了也不为过。没想到还是一再挑战他的底线,最后大笔一挥,命人抄了张氏的家产,把那两兄弟流放岭南,直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第96章 回到京城后,嘉靖与冼如星都有一大堆事情待处理,两人又回到了之前聚少离多的状态,不过这次因为已经确定关系,朱厚熜本人情绪倒是稳定多了。 这日冼如星好不容易腾出时间,跑到多宝斋赴宴。之前曾经在西北并肩作战过的老将军梅秦舒向朝廷主动请缨,远赴东南沿海去训练水军。 老人家也算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了,当时在西北抵御蒙古人时已经是花甲之年,如今朝廷的下一代将领还没选出来,所以只能麻烦他再顶一下。 对于这种人,冼如星是报以百分百的敬意,所以他的送别宴自然要参加。除了冼如星,俞大猷.陈二狗等人只要在京城的都会奔赴。 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感情不比旁人,宴席上极为热闹。 期间老将军曾几次像冼如星敬酒表达谢意,冼如星连忙推脱。 「不,这酒你必须喝,」梅秦舒义正辞严,「不光是谢真人当年帮着我打赢战争,使得老夫能走到今天。更主要的是,我之所以选择去东南训练水师,正是受了你的鼓舞。想来你身为女子尚且能为了国家挺身而出,我吃了朝廷这么多年俸禄,为国分忧更是应该的!」 「过奖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冼如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贫道祝将军凯旋。」 一帮人也在旁边叫好,气氛十分热络,最后分别的时候,好几个都喝多了需要搀扶。 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小事,俞大猷在中途解手的时候,恰好看到一群书生在欺辱另一个衣着寒酸的读书人,于是出言阻止。双方发生口角,给冼如星吓得连忙出来把其拉走。 主要是俞大猷那个身手,实在是害怕不小心将那帮人打死。结果那群书生气焰极为嚣张,为首的胖子更是嘴里持续输出,骂得非常难听。 冼如星皱眉,问旁边的陈二狗那人是什么来头。 陈二狗如今堪称京城的万事通,才一搭眼就看出来,嗤笑道:「都是些国子监的学生,为首的胖子叫严世蕃,他老爹严嵩是刚上任的礼部尚书,最近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平日欺男霸女的,周围全是拍马屁的罢了。」 费宏年纪太大了,皇帝实在不忍心再劳累他,最多也就工作到明年,首辅的位置由张璁接替,如此一来礼部尚书之位便空了出来。礼部两个侍郎资歷尚浅,于是嘉靖几个月前将在南京任职的严嵩调了回来接替。 冼如星一听这两个名字就愣住了,说实话,这对奸臣父子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嘉靖这个皇帝都出名。原本见到霸凌同学心中就够厌烦的了,现在更是使她下定决心要进行之前一直想要做的事——改革国子监。 作为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原本成立的初衷是给天下饱学之士一个能安稳读书的提防,同时也是为国家网罗人才,不过近些年逐渐沦为贵族子弟走后门入朝为官的场所,里面说上一句藏污纳垢也不为过。 冼如星所提出的改革,并非是增加了什么规章制度,相反,还删减了许多繁复的学规,只不过对纪律的要求更加严明,奖惩机制更透明,同时增加了一些算学课程。为了抑制里面的不良风气,设立了匿名投诉通道。结果才几日,投诉信箱便爆满,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指控严世蕃及其狗腿子。 有一次嘉靖心血来潮翻看投诉信箱,越看越愤怒,招来严嵩将其臭骂一顿,同时原本想要提携对方的心思也变淡了许多。很简单,连子嗣都管理不好怎么胜任朝廷安排下来的工作。 最后严世藩被踢出国子监,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冼如星这边忙,别人也没闲着。 福安公主的「医学院」计划终于被内阁批准了,而她也成为唯一有官职在身的皇室女性,不管和冼如星一般能自由出入皇宫,甚至可以出京考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能有这么大权力,倒不是因为朝廷一帮老古董开窍了,主要还是福安自己争气,真的做出了成绩。 她将牛痘疫苗研究出来了。 要知道此时还是十六世纪,天花堪称致死率最高的传染病,成年人得上了都致死率都高达三分之一,小孩子就更不用说。明朝曾经不止一次爆发过天花疫情,最严重时曾死亡几十万人。 关于这点,冼如星其实只知道个大概,毕竟现代社会「天花」这种病毒已经被消灭,牛痘具体还是福安一点点实验出来的。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毫不夸张的说,牛痘疫苗的诞生给了众人一道免死金牌,而经过此事大家也意识到福安是真有本事。医生本来就是个技术工种,不像文臣武将那么敏感,于是在探讨再三,朝廷最终还是同意了。 福安创立的医学院时也参考了冼如星的意见,男女学生都招,以外科为主,同时兼顾药理学传染病等研究。毫无疑问,以后医生一定会成为除了工人外女性就业最高的地方,毕竟院长本身就给世人树立了一道标杆。 冼如星跟福安相交多年,如今对方总算能实现抱负自然也为其高兴。医学这种东西,除了要自己勤奋刻苦也少不了积极地跟世界其他国家交流,为了医学院能有更好的发展,她特意联繫了之前派到去弗朗机当商业间谍的董小乙。 董小乙当年跟着外国商人辗转了多个国家,最后成功买下船厂,将技术带回大明,也算功成名就。这次才回来没多久,听见冼真人要见他,立刻换上最体面的装扮赶来。 许久没见,曾经那个嬉皮笑脸的小毛贼也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大人物,冼如星看着对方苍老了许多的脸,不禁有些唏嘘。闲聊几句就将医学院的事儿说了,希望能介绍一些国外的医者。 「这个……」董小乙犹豫了下,「主要现在医术好的,并且愿意长途跋涉来中原的基本都是传教士,朝廷对他们的态度是。」 「你只管宣传,这边的事儿不用操心。」冼如星摇头,歷史已经数次证明中国人不太吃他们那套,尤其是现在没经歷过近代史的摧残,大部分还以天.朝上国自居,突然冒出个黄头髮绿眼睛的神,估计大部分百姓都嗤之以鼻。只要朝廷管制的好,掀不起太大风浪。 如此董小乙就放心了,两人制订了初步的计划,走之前他还从身上掏出个盒子递了上去,说这里面大多是些稀奇的植物种子,当年冼如星跟他提过一嘴有什么没见过的可以带回来看看。 说实话,女道士自己都忘记还有这一茬了,主要是自己有空间外挂,大部分作物都能从里面直接拿。这些年土豆.玉米.红薯收成都不错,老百姓的餐桌也逐渐丰富起来了,所以检查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果然,里面大部分东西她都认识,只有一种褐色的种子没见过,于是开口询问。 「啊,这个啊,」董小乙想了一会儿,「这玩意儿不知道叫什么,是弗朗基人漂洋过海在别的地方收的,听说能长挺大,而且会流出一种汁液,当地土人把汁液收集起来团成个小球,等干了之后往地上一摔能弹好远。真人,咱们用它做玩具卖个小孩儿,估计也能挣点。」 「胡说八道,做什么玩具!」冼如星笑骂一句,之后无比珍惜地捧着种子,没想到啊,心心念念的橡胶竟然这么得到了。 这东西可被誉为工业的基石,有了它,很多困扰许久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拍了拍对面之人的肩膀,冼如星夸赞道:「好你个董小乙,这回可是立大功了!」! 第97章 冼如星手起刀落收拾国子监是痛快了,然而那些被罚的.被退学的大少爷们可受不了了,回家跟长辈一顿告状。 国子监里念书的可不是宗室那群软柿子,除了勛贵外,还包括大量高官的亲戚,这其中总有些脑子不清楚的,见自家孩子受气,直接开闹。当然了,还有某些浑水摸鱼,可是能觉得冼如星现在拿他们开刀,不反抗迟早沦为跟宗室一个待遇。 于是之后的几日,早朝上吵得不可开交。 百官们哭天抢地,痛斥女道士的无赖行径,同时对着嘉靖表忠心:皇上啊!你要知道!我祖上跟随成祖靖难!我爷爷为老朱家流过血! 嘉靖扫了他们一眼,比功劳是吧,行。之后开始细数冼如星这几年做了多少事儿,立了多少功。毫不夸张地说,但凡其是个男的,现在就算封侯拜相都不为过。 众人面面相觑,话锋一转又道:功劳都不是最主要的,咱们才是一伙儿的!那冼如星一介女流,与陛下又不沾亲带故,这么在朝堂上搅动风云迟早要出事! 好嘛,这下子完全往皇帝痛点上戳。自打回京,冼如星就重新忙了起来,不仅如此,她也有点顾及自己跟嘉靖明面上走得太近导致一些工作没办法顺利进行,所以即使私下见面也都尽量隐蔽些。 这朱厚熜极为不满,回顾之前在船上的日子,感觉美好的跟做梦一样。现在这帮人竟然还说自己跟冼如星毫无关系,简直岂有此理! 他已经很久没发疯了。 望着下方吐沫横飞的官吏,朱厚熜平静道:「你们说的对,在世俗意义上我和冼真人确实非亲非故。」 百官们安静下来,他们注意到皇帝用的字眼,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龙椅上的嘉靖当即撂下道惊雷,「我已决定,加封冼真人为大明国师,赐住交泰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交泰殿是离干清宫最近的宫殿之一,平日乃是皇后受千岁礼的地方,皇帝具体什么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官员们齐齐反对,皆俯首痛哭道:「陛下,冼如星一个出家人,不能让她霍乱后宫啊!」 「谁说国师要进后宫了,」朱厚熜皱眉,「国师此等人物,岂能沾染凡尘。」 「她不是朕的后宫,相反,朕是她的道侣!」 百官:「……」 …… 朝廷因为圣上的爆炸性言论彻底开了锅,这回连费宏杨一清都懒得管了。 得知消息的冼如星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赶回宫里,半路上遇到了负荆请罪的嘉靖帝。 对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小声道:「我一时没忍住……」 冼如星安抚地握住对方的手,她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年轻人气血方刚,谈个恋爱要藏着掖着未免太难。如今官员们都闹到蒋太后那儿了,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深吸一口气,她与男友一同去了仁寿宫。 之前为了救他落水,蒋太后就一直没见她。对此冼如星也表示理解,单从母亲的 角度,看到自己儿子为了其他人命都不要了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这次来甚至做了挨骂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都预料,蒋氏十分热情地拉过她都手,之后甚至将自己珍藏的嫁妆送给她当礼物。 面对冼如星不解的目光,蒋太后嘆了口气,「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我承认之前对你心存芥蒂,可如今熜儿都在朝堂上公开了,日后也没有迴旋的余地。既然如此,我后退一步,看开点,大家都能好过。朝廷那边放心,我会帮着解决,你们过的好就行。」 冼如星:「……」 面对情况她能说什么呢,只有结结巴巴一句,「我以后会尽量对他好的。」 朱厚熜在一旁露出羞涩的笑容。 …… 朝廷那边对待冼如星之事依旧在争论不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儿,朱厚熜干脆给自己放几天假,打扮成平民样子与冼如星在京中四处闲逛。 恰逢七夕,一大早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宴席祭拜牛郎织女,路上到处都是卖「巧果」的,冼如星好奇买了一个,发现就是糖和面粉的混合物,甜得发腻,咬了一口就塞给朱厚熜了。 两人逛街逛腻了,便随意找了个景点坐下休息。 这里乃是京郊,后面有个新盖的小塔,主要用的是水泥玻璃这些新材料,当时刚建成的时候也轰动了一阵子,不少好事儿的大臣还上书,纷纷痛斥「奇观误国」。不过随着这两种材料的广泛应用,大家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儿,便不再言语。 现在因为尚未开发好,在如此热闹的节日中倒显得有些荒凉,塔前有棵老树,据说已经有千年歷史。上面绑了许多红线,红线下挂着小木牌,里面都是些游客许下的心愿。 冼如星看完不禁感慨,捞钱的手段真是无论在什么时代都适用。结果回头一看,皇帝陛下屁颠屁颠地抱着两个小木牌跑了过来,兴沖沖道:「咱们也写吧。」 拗不过他,冼如星只好拿了一个,随手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大字,之后委託附近僧人找了个树枝挂上。 朱厚熜见她这般,努了努嘴,「你得自己挂才灵呢。」说完抡起木牌奋力一甩,直接飞到树的最高点。 有些得意的看了眼女道士,「你不好奇我写的什么?」 冼如星从善如流,「好吧,写的什么?」 嘉靖看了看她,突然,面色爆红,支支吾吾一个字说不出来。 冼如星:「……」你看你还要我问。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朱厚熜又凑上前道:「咱们照个相吧,难得周围风景这么好,留个纪念。」 女道士一想也是,遂趁着四下无人,拿出拍立得给两人照了张合影。 朱厚熜看着相片,接着又从身上翻出另一张。 冼如星注意到那好像是对方刚登基的时候两人在干清殿里照的,里面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还一脸青涩,学着旁边人笨拙地比着手势。 照片已经发黄,边角处还有些卷,看得出来应该是经常被人放在手里摩挲。 朱厚熜将这两张并列,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真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现在竟然都实现了。 「傻子。」冼如星忍不住敲了他一下,两人相拥而吻。 一阵风吹过,满树的小木牌跟着摇晃,其中最上面的那个晃动得最厉害。 视线拉进,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愿君如星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98章 嘉靖十九年,北京城外。 伴随着「轰——」的一声,一个两面喷着白色气体的铁皮长箱从远处慢悠悠的驶来。 等其停下冷却后,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从里面推开车门,陆陆续续有乘客跳了下来。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时下最流行的双肩包,在站台四处张望。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的中间男人上前搭话,「请问?是小张举人吗?」 张居正点头,「是我,阁下是我师兄府上的?」 「小的姓木,张举人叫我木管事就好。」中年人笑了笑,接着打量了下张居正,「您怎么穿得这般少,三月份的京城还是很冷的,小的这就带您去附近的商店置办身衣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不用不用,」张居正潇洒地挥了挥手,掀开已领露出里面的羊毛衫,「这东西暖和的很,我在车上都出汗了。」 自打当年西北打了胜仗,蒙古一直都很消停,再加上又开了许多榷场,两边交易愈发频繁。如今国内纺织业飞速发展,像羊毛制品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已经流入寻常百姓家。 可以是头一次进京有些激动的原因,张居正今日话格外的多,回想起方才坐火车的经歷,不由感嘆道:「之前听闻『和谐号』的过人之处,今日能坐上,也是三生有幸了。」 大概在两年前,营缮所里的匠人们凭藉着不懈的努力,创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车,国师冼如星在检查之后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之后马上投入生产,并赐名和谐号。现是于京郊铺设了一小节铁路,测试没问题的话开始全面推广。 说实话,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辆火车还是非常粗糙的,时速最多也只能到达每小时二十多公里,跟马小跑差不多快。但架不住成本低啊,相较于畜力,火车明显持续性跟舒适性强多了,于是才刚运行,每天就有一堆人买票,百姓们就算没事儿也想多坐坐。 木管事点头应和,两人乘坐马车往京城走去。 刚刚乘坐火车,现在回归原始交通工具的张居正有些不适应,眼巴巴地看着木管事,「我听闻京城最近流行一种叫『脚踏车』的东西,只靠人力也能行驶飞快,不如咱们坐那个去我师兄家吧。」 「那东西要练才能掌握,而且您是老爷的客人,怎能大老远骑车过去?」木管事哭笑不得,只能安抚道:「脚踏车我们府上就有好几辆,到时候您随便骑。」 张居正只能怏怏作罢。很快,到了城门口,少年终于见识到了心心念念的脚踏车,看着来往人肆意张扬的面孔,羡慕到了极点,「真好啊,这东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呢?」 「其他还好,主要还是车轮子费事,需要一种叫『橡胶』的植物,这些年朝廷在南方大量种植,还成立了许多工厂,如此才成功。」 张居正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不过我还以为那东西只能用来做罐头。」 他祖籍湖广,虽说对比京城已经算南方,可跟真正的热带相比气候上还是差多了,水果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托罐头的福,也算尝到了不少新鲜东西。 北京在五年前又扩建了一次,远远看去,整座城恢宏得很,因为马上要到花朝节了,来旅游做生意的人很多,所以安检也十分严格,队伍排的老长。好在木管事能走特殊通道,将手里的铜牌文书给门卫看后,两人立刻进了城。 「这东西不光要身份,每年还得花钱的。」木管事解释道,之后在少年的追问下透露了个数字。 张居正瞠目结舌,早就听说这两年国家财政充盈的很,不光在各地修水泥路甚至还为幼儿老人等提供了一些优惠政策,想来有这捞钱的手段能不富裕吗! 待到进了城,张居正更是被一栋栋高耸的建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前几年朝廷没反应不过来,现在已经不让盖这么高的楼了。」木管事解释道:「一是存在安全隐患,二来容易遮挡视线,影响京城市容。」 张居正只听面容,还头一次知道市容这种东西。 「那是自然,北京城的一草一木都是一群名家亲手设计规划的,我们京城人和旁的不一样,讲究的就是『素质』二字。」木管事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骄傲。 然而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暴喝「站住!」接着许多穿制服的公差飞奔而过,前面一堆推着小车.挎着篮子的小贩撒开脚丫子拼命地跑。 周围被波及到的纷纷怒骂,「要死啊,天天整这一出!」 「被追的是老陈家的,上次在他那儿买了两筐橘子,回家一量好傢伙,给我差了半斤秤!」 「追的好,在我家门口摆摊,垃圾遍地都是,把路都占了!」 「害,都是做样子给上面看罢了。」 张居正的目光不自觉向身边人飘去。 木管事老脸一红,狡辩道:「那些想必都是外地的!」 少年憋笑,没有拆穿对方,他饱读诗书,知道这些都是城市发展的必经之路,无论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国家,现在都还年轻的很呢。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时听到有小孩子大吼,「号外!号外!洞天山人新书恢復连载!加版面特刊发行,喜欢的不要错过啊!」 「呀!洞天山人復更了!我得去买一份!」张居正惊喜地跳下车,穿越人群好不容抢到一份,之后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洞天山人堪称整个大明最受欢迎的小说家,自打十年前一篇《女工人捉妖记》爆火,之后每本都堪称经典。不光大明人喜欢,还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远销海外。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钱挣得太多了没追求,最近三不五时地停更,使得读着怨声载道,对其称唿也从「洞天先生」变为「洞天老贼」。 短短几千字很快就读完,张居正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报纸,他自己也因为崇拜洞天山人的文笔,也曾试着写了本,结果脑迴路清奇节奏崩坏,被人骂了就灰熘熘封笔了。不过据她所知现在还真有不少走上专业写作这条路,毕竟现在百姓们过得好了,识字率照以前高了不少,这也算是条出路 。 马车走了大半最终在离目的地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停下,前方封路,他们得走着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今日赶得不巧,永淳公主大婚,难得见到皇室结亲,小举人要不要留下看个热闹。」木管事提议道。 张居正对娶亲什么的兴致不大,但这位永淳公主实在太有名,所以还是忍不住发问道:「皇室竟然真的允许公主嫁了个番人?」 事实上,大明这些年对外交流愈发频繁,别说是北京城,就连他的老家荆州有时候都能见到零星的番人来做买卖。少年跟这帮黄头髮的交流过,发现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不同也就不感兴趣了。 不过嘛,他是觉得无所谓,但民间上下不少人可都有些歧视他们。一来是长相不同,二嘛来大明的基本都是些商人,整天把钱挂在嘴边让人厌烦,所以对于公主跟洋人结婚这件事儿,朝廷都颇有微词。 木管事摇摇头,他其实就是不贊成那一方的,刚想发表言论,突然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喜道:「老爷?!」 不远处,已到而立之年的徐阶转身看向他。如今他已经做到吏部侍郎这一位置,还兼任营缮所副所长,可谓位高权重。他本身是个娃娃脸,为了显得成熟点还蓄了鬍子。 张居正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人又长得英俊帅气,心学大家聂豹当时路过荆州,一时没忍住起了爱才之心,收其为关门弟子,就这样他跟徐阶成了师兄弟。这次进京赶考,聂豹特意写信让徐阶多加照顾,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徐阶站在人群末尾,在他身边的是一对男女,个子都很高,气度不凡看着应该出身名门。微微沖张居正点了下头,接着对木管事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他们先回府上。 木管事点头,领着张居正往前走,半天方才开口,「老爷估计有公务在身,小举人莫要放在心上。」 张居正摇头,这点小事儿自然无所谓,不过却有些好奇,徐阶管着吏部,乃是官员升迁调度的地方,这公主结亲是礼部和宗人府活儿,对方在这儿干嘛。 木管事也奇怪,表示自家老爷一大早进宫面圣去了,怎么又出现在这儿。 张居正思索片刻,突然唿吸一滞,脑海中回忆起那对男女。 不会吧……! 第99章 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冼如星望着十里红妆,忍不住戳了戳旁边黑着一张脸的朱厚熜,「行了,嫁都嫁了,还生闷气你。」 朱厚熜冷哼一声,「找谁不好找个洋鬼子,一出汗身上一股子膻味,当日进宫我还以为哪儿的烤串师傅来了。」 冼如星:「……」这些年朱厚熜别的没怎么变,单是一张嘴愈发毒舌,而且话还密,有时候絮叨的冼如星受不了,干脆搬到书房去住。这种事情的结果一般都是朱厚熜服软认错,将老婆哄回来,然后下次遇到什么事儿依旧火力全开,如此循环往復…… 「那还不都是你给人家吓的!」女道士有些哭笑不得,永淳今年也要三十岁了,放到古代女子这个时候才出嫁简直骇人听闻。不过联想一下她哥哥姐姐的婚恋状况,也就不觉得奇怪。 福安公主是坚定不不婚主义者,她都医学院办得轰轰烈烈,最近还在筹备一本专门的医学杂志。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她经过这些年的锻鍊身子骨已经和正常人没区别,再加上注重养生,看上去反倒比同龄的年轻一些。 至于嘉靖自己,说实话哪怕十年过去,群臣们还是没能接受「皇后为神棍,天子是道侣」这么炸裂的言论,但对于朱厚熜这种实权皇帝,大家也都无可奈何。于是百官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休克疗法——装死。 什么?皇帝没后宫? 那是因为陛下心繫江山,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天天跟国师腻在一起? 那是讨论工作,君臣.君臣而已…… 连孩子都有了? 天佑大明啊,上天都赐下的灵童了!! 反正所有人都维持着三不原则,不听不看不相信,不信就是没有,任由外面流言满天飞。 所以永淳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都不奇怪。 虽然一母同胞,但与哥姐的身娇体弱不同,永淳长这么大连病都没生过,在皇宫里长大备受宠爱,爬树游泳都是常事儿了。 朱厚熜曾经锐评自己妹妹: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 蛮牛公主永淳虽然野蛮生长,但偶尔也想培养点个人兴趣。她从小就喜欢动物,也爱跟它们打交道,之后更是整天泡在御兽园里。对此皇室成员觉得没什么,小女孩嘛,喜欢萌萌小动物很好啊。 直到有一天她抱着五米多长的蟒蛇睡觉被人发现…… 虽然永淳解释这是为了观察记录动物习性,但依旧给了众人很大的震撼。而且从那以后,她行为越来越夸张,有一次甚至独自穿越小片的原始森林只为看一眼传说中十分稀少的鸟类。 在探险的路途中她遇到了来自欧洲的贵族约瑟芬,两人都是自然爱好者,很自然走到了一起。朱厚熜对着洋妹夫横挑鼻子竖挑眼,为了拆散他们,还去老妈那里告状。 而蒋氏只笑了两声,在跟约瑟芬谈过之后便同意了这门婚事,老太太现在看得特别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现在热衷于老 年福利事业,才懒得管这些事儿。 最后在皇帝的百般不情愿下,两人还是在一起了。 此时徐阶打发走管事与师弟,快步走来了,对一人行礼道:「公子,此地闲人太多,为了您的安全,还是早点回去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嘉靖尚未开口,冼如星就有些好奇道:「那位可是你所说的张居正张小举人,果然是年少有为。」 没想到那位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首辅小时候这么活泼,让人实在很难将其跟书上的千古权臣联繫在一起。 徐阶对自己老师感情很深,连带着对这位师弟也十分爱护,听到冼如星夸赞,不由笑道:「哪里,他还差的远呢。」 朱厚熜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刚想说话,转而接触到冼如星兇恶的眼神,只能生生憋了回去。 如此导致回宫的一路气都不顺,直到看到小善化心情方才好些。 善化是朱厚熜与冼如星的独女,今年才六岁,名字是蒋太后给取的,希望小姑娘能欣欣向荣,逢凶化吉。 见了爹娘,小善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冼如星摸了摸她紧绷的小脸蛋,心中有些无奈。 讲道理,她和朱厚熜都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尤其是自己,工作生活中还挺爱跟人开玩笑的,所以女儿这严肃认真,一板一眼的性格到底像谁? 「去给你姑姑滚床了?」冼如星笑眯眯问道。 小善化点头,接着看了父皇一眼,小声道:「我听闻原本规定的滚床童子都是男孩儿,是姑父……是约瑟芬叔叔觉得我最好,坚持让我来滚的。」 「那当然,谁家孩子有我闺女好。」朱厚熜冷笑,「便宜他了。」 冼如星抿了抿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转头对善化道:「晚上陆指挥使来宫中吃饭,你之前不是想跟他家小儿子玩儿吗,回去睡个觉养养精神。」 善化点头告退,临走前突然对冼如星严肃道:「母亲,你们谈事情想让我迴避可以直接说,不用找藉口。还有,我现在长大了,比起玩儿更爱学习。」 说完昂首阔步离开。 冼如星:「……」 女道士有些无奈地:「你说这都跟谁学的,怎么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我觉得挺好,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威仪,不用担心长大了被莫名其妙的人骗走。」朱厚熜对自己闺女八百层滤镜。 冼如星翻了个白眼,重重拧了他一下,「我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约瑟芬那个人咱俩都考察一年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对方挺靠谱的?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半天,闷闷道:「我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永淳很可能会继续做那些危险的事。」 冼如星愣了下,旋即嘆气道:「你了解永淳,她是真心喜欢那些,即使没有约瑟芬也会走上这条路,大不了以后专门给她训练队人马,负责保护她都安全。咱们的理想都实现了,总不能拦着她追梦吧。」 「她那叫什么理想,玩物丧志。」朱厚熜对此不屑一顾。 怎么不算?冼如星反驳,虽然搞科研.打胜仗.治病救人很有意义,可保护生态环境,保护地球物种多样性,甚至研究动植物起源同样很有意义啊。 朱厚熜听不懂她说得那些,只是有些怅然道:「说到底,人生活一世,还是太过艰难短暂,十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再下个十年,说不定善化都有意中人了。」 也不怪朱厚熜这般伤感,就在几个月前,前内阁大臣杨一清与费宏相继离世,两人都八.九十岁了,临死前身子骨都还挺硬朗,放在现代也算是喜丧了。可面对两个陪伴了自快一十年的重臣,皇帝依旧十分难受。 他不禁开口道:「你说,要是这世上真有长生该多好。」 此言一出,冼如星一个激灵,整个人严阵以待。要知道歷史上的嘉靖可是唯心主义战士,磕了几十年重金属的狠人,女道士就防着这天呢! 她缓缓道:「看来,是时候告诉你一个秘密了。」 说完便把准备好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其实人是可以轮迴的,像她就是被上天选中背负着振兴大明的使命轮迴,所以死亡并不可怕吧啦吧啦。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可朱厚熜眼睛却越听越亮。 「太好了!」他激动的握住冼如星的手。 「啊?什么太好了?」 「轮迴啊,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有轮迴,那么咱们俩的初遇可能并非第一次相见。」朱厚熜满意地唿了口气,「如此一来,我也不用担心跟你在一起就这短短几十年。」 冼如星呆住了,「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对啊,不然呢?」朱厚熜死死地抱着她,「说不定,早在几百年前,我们就认识。」 听到这句话,冼如星再也忍不住了,回想起上辈子歷史书中的爱人,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确实,几百年前,他们相爱。 ————正文完————! 第100章 番外一\番外二 刚出生的时候,我被旁边的兄弟踹了一脚,见他为了口吃的不顾同胞情意,当时我就领悟了生命的真谛——自己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你问我是什么? 唔……在人类嘴里,我是一只猫。 在猫的世界,我想我是很幸运的。我的僕人似乎是人类中的老大,虽然他并非是最大最壮的,也没有原始袋,但周围人似乎都很怕他。 他给我取名叫「霜眉」,因为我有一身罕见的青色长毛,只有眼睛上方是雪白的。对于美貌程度,我自然是非常自信。每次跳到高处,环视着整个猫屋,形形色色的母猫们尽收眼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我有自信,她们都是我的。 然而过了几个月,她来了,那是一个走路带风,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她盯着我们,隐约间提到了「绝育」之类的字眼。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我的僕人痴迷那个女人,最后甚至把自己的主人献了上去。 女人给我们餵了一些味道很怪的水,喝完大家就昏迷了,等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两后爪之间凉飕飕的。 那一夜,我知道,一些生活已经离我远去。 被拿走了重要之物后,我只能借粮消愁,很快,身体就肥胖了起来。 僕人掐着我的肚子,表示之后的食物要减量。我愤怒地给了他一爪子,作为主人已经很包容他了,还想怎样!? 僕人被打后也不知想了什么,只坐在那里发呆。我听说了,他最近日子也不好过,那个女人似乎跑到很远的地方,两人应该许久都见不了面了。 看着越发沉默的僕人,我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起来跑到他身边蹭了蹭。 收下吧,主子给你的恩赐。 之后过了好久,久到我已经经歷了「减肥——復胖——减肥」连续几个循环,终于,那个女人重新出现了。 僕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渐渐恢復了笑意,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我觉得很满意,终于不用再折腾我了。 有一天,女人似乎又忙到很晚,僕人看起来无事可做,给我梳了几次毛就开始发呆。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抱着我去了书房。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女人推开门,打了个哈欠倚靠在门口。 僕人将我高高举起,躲在后面小声道:「理理我们吧!理理我们吧!」 我立刻配合地抬起双爪,拖长音「喵——」了一声。 女人被我们逗笑了,无奈摊手道:「好吧,反正事情完成的差不多了,后两天我申请休息,要不出宫转一圈?」 僕人重重地点了下头,将我交到他小弟的手上,嘱咐晚上加餐。 惬意地咬着小鱼干,我又想起来自己的猫生信条,果然,自己努力把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 嘉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旁边明黄色的床幔提醒着他自己身在何方。 怎么是干清宫?我不是在西苑打坐吗? 起身想要喊人,结果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跺了跺脚,自己身子骨好像是从未有过的轻盈。看了眼手臂,不似之前的苍白消瘦,上面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好像很有力量感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门外传来黄锦声音,「万岁可是醒了?奴婢让人进来伺候您更衣?」 「嗯,」朱厚熜心中疑惑,但他素来心机深沉,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多了许多自己不认识的小玩意儿,有些样式一看就为女子所有,于是斟酌再三,试探性地开口道:「昨晚我自己睡的吗?」 黄锦身形顿了下,接着摆出了个无奈的表情,等闲人退去些了,小声劝道:「陛下,您就别跟国师闹别扭了。」 反正最后都是你服软,这期间还难受的不行。 国师?什么国师?他问女人对方回答国师干嘛? 嘉靖没出声,黄锦当其还在闹脾气,不由心中哀嘆。 此时一个小道童突然求见,黄锦一看是熟人,连忙将其领了进来。 小道童笑嘻嘻地对着天子行了一礼,之后开口道:「陛下,我们师叔祖让小厨房做了水豆腐和汉堡包,问您要不要一起吃用膳。」 黄锦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女道士主动来给台阶下,连忙看向皇帝。 嘉靖不明所以,但为了弄清真相,还是应下,旋即就跟跟随道童去了后殿。进去后只见一衣着朴素的清丽女子坐在饭桌边,不听翻看着什么。 黄锦见状轻咳了两声以示提醒,女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行礼,直接吩咐下上菜。 嘉靖此时已经有些呆住了,这女人如此无礼周围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其实走这一路他已经自己琢磨过来,此八成就是道家里常说的镜花水月,另一个世界自己依旧是皇帝,只不过在一些细微之处也许有偏差。 看起来,这个世界的自己,比他本人还要荒唐。 嘉靖嘆了口气,再看冼如星,已经自动将其与「祸国妖妃」联繫在一起。心中冷哼,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是默默地开始打量起对方。 年纪看着不小了,长得倒是还行,可漂亮的女人这世上又不是没有。 嗯……鼻子眼睛嘴都挺顺眼的,对着他也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翼翼,性格估计也蛮大方。 莫名其妙的,嘉靖突然觉得对方越看越喜欢,心中深处的感情好像不受控制地外溢。这让此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天子大惊,不禁后退几步,一个没站稳,仰倒在地,后脑重重摔向地面,整个人昏了过去。 众人大惊,连忙扶皇帝起来,之后又是宣太医又是掐人中,总算将人唤醒。 睁开眼睛的朱厚熜第一件事儿就是寻找冼如星,在看到满脸焦急的爱人后一把将人抱住。 冼如星不解,但还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对方的后背,关切道:「怎么了这是?头怎么样了?还疼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不疼,」朱厚熜将头埋在女道士颈窝,「就是做了一个很吓人的梦。」 梦里没有你,什么都没有。 「我们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朱厚熜闷声道,大有不同意就不撒手的架势。 冼如星无奈,轻声道:「好,再也不吵了。」! 第101章 番外三 想要写一本关于嘉靖的小说,兄弟们有没有素材提供一下! 如题,计划写一本男主穿越成嘉靖,之后收美女,收小弟,实现自己雄图霸业的小说,计划五百万字,现在脑海中已经有了大概,但没有参考资料,兄弟们推荐几本,感激不尽! 2:……这很难评,嘉靖有什么好穿的。 3:是啊,我很好奇实现什么雄图霸业,把歷史上嘉靖的路再走一遍吗? 4:就一个问题,楼主打算怎么解决冼如星? 5:为什么要解决?没有一本正史说冼如星跟皇帝有什么特殊关系?本来就是你们这些人嗑cp嗑傻了吧。 6:都常务副皇帝了还没啥特殊关系啊…… 7:常务副皇帝笑死我了! 8:讲道理,冼如星功劳那么大,给一些权力很正常吧,毕竟都有从龙之功了,我发现老中人唯爱把优秀男女凑对,惺惺相惜君臣之情不好吗? 9:可放p去吧,我寻思楼上多正直,结果点开主页关注了「猪肉夫妇」,我说你们这些□□党能不能消停点,梅可柔本来就是虚构的,歷史上根本没有这个人,随便给梅秦舒老将军编个女儿亏不亏心啊! 10:新人求解,每次看到朱厚熜和冼如星有关的下面就有刷梅可柔的,梅可柔是谁啊? 11:楼上10后吧,竟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神剧《大明秘史》,当时多火啊,我小时候一放学就回家看。 12:实不相瞒,我前几天又重温了一遍,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既然嘉靖那么爱梅可柔为啥还要娶蒙古公主?明朝那时候也不是打不过吧,至于皇帝为国做鸭?行,就算是真为了国家和亲,那为啥放任后宫里的女的欺负可柔?我还记得小时候看可柔被害的老惨了,跟我妈一起抱头痛哭。 13:哎,嘉靖人物虽然崩坏,但好歹长得还行。演冼如星那个演员,开拍时候已经四十岁了,搞得现在世人都以为我们冼道长是个慈祥的阿姨== 14:内娱编剧nao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嘉靖最难的时候也没跟外族低过头,妥妥的鹰派皇帝,结果到电视剧里天天跟各种女的谈恋爱[呕吐] 15:好奇为啥没有写冼如星女主的,因为人生太完美不好驾驭吗? 16:也有吧,十几年前的雷文有很多,什么穿越冼如星满朝文武都爱她,一舞动京城之类的…… 17:楼上别说了,痛苦的回忆袭来了。 18:+1,当年看得如痴如醉,不过男主都是徐阶张居正什么的,那时候流行这款,嘉靖一般是爱而不得的男二,最后黑化棒打鸳鸯。 19:感觉正史上的冼如星更像是挥棒的那个,一路开挂,我甚至都怀疑她是穿越者。 20:是啊,我导师是专门研究明史的,他也表示这属于歷史学界的未解之谜了,冼如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些奇思妙想,又是化学又是物理的,晚年连电都研究出来了。 21:承认别人优秀有这么难吗?我发现这些砖家教授经常这样,自己做不到就以为别人做不到,什么王莽是穿越者,秦始皇是穿越者,冼如星也是穿越者,能不能别小瞧古人的智慧! 22:完了,冼如星的脑残粉又出现了,这楼算是毁了,楼主呢,唿叫楼主,护一下楼该删删吧,不然掰扯起来没完。 23:你们还记得楼主是来干嘛的吗…… 24:噗,可怜的楼主,想找嘉靖资料去翻明史啊,还有徐阶写的一些散文什么都,都挺有价值的。可惜,嘉靖女儿康晟继位之后莫名其妙删了一大堆史料,要不然他在位四五十年不可能就那么点东西的。 25:明夹宗真狠啊,把她老爹在朝堂上跟大臣对线的话全删了,要不然大家就能看到「性感嘉靖,在线发疯」的全过程了。 26:说不定那些史料上记载的她是冼如星跟皇帝生的,为了隐藏这一点所以给删了[狗头] 27:cp粉能不能gun吶!怎么天天见缝插针! 28:过于努力,大家不搭理他就好了。 …… 245:【今日,考古队打开了嘉靖的陵,在他旁边看到了另一口棺椁,经过多方考察,大概率属于国师冼如星。经过dna检测,冼如星与康晟皇帝高度相似,基本判定为母女。】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cp粉才是掌握真相的一群人!! 246:好一记洛阳铲! 247:想不到啊想不到,两人竟然真勾搭上了,真夫妻我嗑! 248:话说楼主小说写的怎么样了?还在吗?有些好奇,唿唤楼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