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创地球》 第1页 《小行星创地球》作者:shallow7【cp完结】 简介: 情绪稳定内敛哥哥 x 惊世骇俗疯批弟弟 (生理年龄差一岁,心理年龄不好说)(哥哥是攻) 海思医药集团董事长夫妇遭遇车祸同时离世,长子顾玦临危受命,继任董事长一职,然而一上任就面临一个关系企业生死存亡的棘手难题。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不得不找到继母与她前夫的孩子柯墨,试图与这位九年不见的名义上的弟弟进行一场谈判。 柯墨: 九年前处心积虑把他骗到手, 九年后任性妄为创飞全世界。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独占我哥。 顾玦: 真实的商战, 就是为了一份合同搭进去一辈子。 - 、酸甜、年上、he 第1章 遗嘱 冬至这天,粼海市半山陵园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葬礼。逝者是一对知名企业家夫妇,海思医药集团董事长顾海年和他的妻子柯妍。 一名年轻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地站在灵堂前,他仪表出众,神情内敛,看上去稳重自持,唯有眼底的红血丝流露出些许的悲伤和疲态。前来弔唁的海思集团高层都认识他,这是顾海年的长子顾玦。面对家中突发的巨大变故,他已经有数日几乎没合过眼了,此刻正带着年仅九岁、同父异母的弟弟顾柯羽站在灵堂前接受来宾们的慰问。 一位顾家的旁系长辈握住顾玦的手,沉重地嘆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柯阿姨那个儿子,没回来?」 顾玦礼节性微微颌首:「他生病了,不能长途飞行,所以没能赶回来。谢谢伯伯关心。」 长辈点头嗯了一声,拍了拍一旁顾柯羽的肩膀,又对顾玦说:「你们兄弟俩好好的,有什么事需要家里人的,随时打招唿。」 灵堂外,众多宾客小声议论着这场丧事,有人哀嘆顾氏夫妇正值盛年走的可惜,有人羡慕顾玦即将继承百亿家产和一个庞大的医药商业帝国,也有人替海思集团忧心:「唉,资本真是冷酷无情,短短几天时间,海思的股价已经有下跌的趋势了。那个年轻人必须尽快向外界证明自己,否则怕是守不住这份家业。」 顾玦是顾海年与第一任妻子生的儿子。顾海年和柯妍都是二婚,各自带着一个儿子重组了家庭,后来又生下了顾柯羽。 当年父亲婚内出轨爱上这个女人,顾玦是完全不理解的。与妈妈相比,这个女人出身普通、外表也普通,顾玦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时,这个阿姨素面朝天、戴个眼镜、穿了件工作服一样的深蓝色西装,看上去平平无奇,就像一名海思的普通员工,而父亲却说:「顾玦,这是你柯阿姨,爸爸准备和她结婚。」 顾玦的父母是联姻,生母美丽优雅,总是穿着漂亮得体的套装,戴着昂贵精緻的首饰,外表无懈可击。他以为导致父母离婚的小三一定是个高段位狐狸精,谁能想到狐狸精竟是个不施粉黛的药学博士。 后来,他渐渐看懂了父亲的选择。柯妍与父亲是工作原因认识的,两个人志趣相投,互相欣赏,柯妍原本在邻市一所大学工作,有一款药品研发进行到关键阶段却因校领导性别歧视而申请不到足够的经费,是父亲提供资金支持她的研发工作,最终成功完成临床试验。这款药后来顺利上市,成为海思医药的两大销量王牌产品之一,也让海思集团在父亲的带领下一跃成为全国top级药企。 随着对「小三」偏见的消解,顾玦又发现,柯阿姨其实也很漂亮。她经常陪顾海年出入各种商务社交场合,由此开始注重形象管理,摘掉呆板的框镜,化上淡妆,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还真有点狐狸精的神采。 她的亲生儿子柯墨,就遗传了母亲的那双眼睛。 顾玦已经九年多没见过柯墨了,几乎快要忘记他的模样。 七天前,父亲和柯阿姨在高速路上遭遇一场严重车祸,顾玦接到电话连夜从北京赶回来,都未能见到他们二人最后一面。他让管家第一时间通知了远在国外的柯墨,却迟迟未得到回覆,直到葬礼结束,顾玦才确信,柯墨没有回来。 葬礼第二天,是遗嘱宣读会。 柯墨依然没有出现,却派来了代理律师,律师声称自己的代理人还在国外,全权委託自己为他处理遗产相关事宜。 所有人看向顾玦,想从这位顾家长子脸上看到他对此事的反应,而顾玦却收敛了所有情绪,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人到齐了,开始吧。」 根据顾氏夫妇生前立下的遗嘱,两个人各自的婚前财产分别留给了各自的长子,也就是顾玦和柯墨;顾家在海思集团的股份全部由顾玦接手,以确保他继任董事长一职,并掌握足够的话语权;其他股票期权、不动产、信託基金等庞大家族资产,大部分留给了三个儿子,并做了清晰的分割,少部分分给了关系较近的几位亲戚。 受益人对遗嘱均无异议,本人或代理律师当场签字,交由专业人士处理后续事项。 海思集团新任董事长的人选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二十六岁的顾玦虽然太过年轻,稍显经验不足,但顾海年对他的期望很高,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作自己的事业继承人来培养。顾玦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中学曾跳级升学,大学又仅用三年修完管理+法律双学位,二十岁就进入海思集团工作。 第2页 这六年时间里,他从董事长特助做起,先是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企业管理,又先后在运营部和市场部担任中层职位,逐步熟悉整个集团的业务模式和运作体系。一年前,他升任华北分公司总经理,外派出去独挑大樑,同时开始进修mba,为将来回归总部进入董事会做准备。 按照顾海年原本的计划,顾玦最晚二十八岁就能担任集团二把手,三十二岁接任董事长,到时候顾柯羽即将成年,顾玦应该也成了家,家业交由兄弟二人打理,自己和太太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意外将顾玦提前六年推上了董事长的席位,父母离世,幼弟年龄尚小,他将独自面对集团内外的重重压力。 遗嘱宣读会结束后,顾玦让管家送客,自己拿着签完的文件回到书房。 终于清静下来,他卸下强撑多日的镇定外壳,放松了精神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疲惫而麻木,大脑放空,缓缓闭上眼睛。 「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顾玦没有完全睡着,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混沌的白日梦境。梦里柯墨的脸是模煳的,声音也并不真切,他跪坐在顾玦面前,似笑非笑地把脸埋了下去。 顾玦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这个不速之客赶出自己的潜意识。 片刻后,又是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是柯先生的代理律师,负责为他处理遗产相关事宜。这是他签字的授权书。」 顾玦依然闭着眼睛,面前的人消失了,授权书上的「柯墨」二字却浮现在眼前,字迹很漂亮,但也很潦草,像是他的风格。 授权书? 一个被忽略的问题突然闯入顾玦脑海,他勐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意识到当前的遗产分配结果存在一个巨大的隐患—— 柯妍的婚前财产中包含她早年研发的一项药品专利,那项专利当初是在顾海年的出资支持下诞生的,因此柯妍将专利独家授权给了海思集团,后来二人产生感情,各自离异后结婚,但柯妍并未将专利所有权转让给海思集团,而是一直握在自己手中,每五年与海思签署一份独占许可协议,以这样的方式来确保双方利益最大化。 药品专利保护期为二十年,到期后将对外公开,进入激烈的市场化竞争,因此企业利用一项专利赚钱的黄金窗口期只有这二十年。顾海年原本以为那项专利会在自己有生之年过期,五年一签很稳妥,不曾想夫妇二人在第十四个年头猝然离世,而海思集团拥有的独家授权期限仅剩一年。 这就意味着,如今的专利持有者柯墨拥有与任何一家企业签署最后一个五年授权的权利,倘若他选择的不是海思,将会导致集团失去一款销量王牌产品,继而严重影响到这家top级上市药企未来几年的市场业绩。 想到这一点,顾玦顾不上休息,马上给董事长办公室主任徐总助打电话召开管理层会议。他需要了解更多公司的情况,以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在查看数十份文件,与多个部门高管连开六场会议后,顾玦发现,情况比自己的预判更为糟糕。 柯妍在与顾海年结婚后加入海思集团担任高级执行,这些年海思集团的研发团队一直由她管理,目前有两款被看好的新药已经分别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和上市审批阶段,原本计划在五年内陆续上市,接替现有销量王牌成为海思集团下一个黄金二十年的保障。而如今柯妍去世,研发总指挥缺位,新药上市进度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研发团队乃至整个海思集团都人心惶惶,亟需一位新的企业领航人站出来稳定军心,为这艘商业巨轮指明方向。 于是,专利续约的重要意义在这一关头更是不言而喻。 董事会催促顾玦尽快签署最后一个五年的专利授权协议,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端坐会议室主位,面对数名与自己父亲年龄相当的董事,年轻的顾总咽下心中的难言之隐,目光沉着,声音坚定:「我会搞定那份协议,也请诸位给予我充分的信任与支持,和衷共济,共同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始连载啦,计划隔天一更,偶尔也会不隔天。 时隔九年的破镜重圆,全文以现行时间线为主,回忆线偶尔穿插,主要集中在前半本,占比不超过全文20%。节奏较快,免费文不会水字数,九年前后有很多唿应,跳着看可能会错过细节哦~ 先谢谢友友们的捧场,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2章 画像 顾玦将柯墨派代理律师处理遗产理解为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样也好,他也并不想直接联繫柯墨。于是,他联繫了那名代理律师,提出专利续约,并慷慨表示可以由对方开价。 他做好了被柯墨狠敲一笔的准备,不料对方竟毫无此意,一口回绝。律师转达代理人的态度:「顾总,柯先生目前没有签约意向。」 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顾玦产生不好的预感:九年前的柯墨偏执决绝,九年后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他打定主意要跟自己对着干,那恐怕…… 顾玦决定做两手准备,一边想尽一切办法尝试直接联繫到柯墨本人,一边从多个核心部门挑选得力骨干组建起一支战略专组,研讨集团未来发展战略规划,寻找新的增长曲线,以应对一年后专利到期无法续约的潜在风险。 第3页 一名当年与顾玦父亲一起创业的执行董事看到顾玦的这些举措,猜测他没有把握签下专利的续约合同,私下里悄悄问他:「你和柯墨,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柯墨九年前出国留学,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既不参与集团事务,也从未在国内露面。外界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有人猜测顾海年不想让这个继子分走顾家的家业,于是早早就将他送出国,为亲生儿子的未来扫平障碍,也有人隐约听说是那个继子性格叛逆,自己留在国外不愿回来。 从遗产分配来看,顾海年想让亲生儿子独揽大权不假,但也并未亏待继子。柯墨分到的所有资产加起来高达数亿,足够他在美国挥霍到死,还不用像顾玦一样履行家族义务。没有人觉得他受到了亏待,相反,对顾家遗产分配情况略有耳闻的人都在羡慕这个天降横财的非亲生富二代。 既然顾家待他不薄,他为什么不回来参加葬礼,还不肯签那份专利授权续约? 事关自身利益,董事们都忧心忡忡,明里暗里使出各种手段打听顾家的私事。 与其被外人打探自家隐私,不如适度自曝以绝后患,顾玦只好向董事会承认:「这些年他一直在国外,我们多年未见,的确不算亲近。但请各位放心,我打算亲自出国一趟,当面跟他沟通,一定让他签下那份协议。」 事已至此,不破不立。顾玦向柯妍生前的私人助理要来柯墨在纽约的住址,亲自飞了过去,想要直接上门堵人,却没想到竟扑了个空——据那个公寓的管理员说,mr.ke已经有好几天没回来了。 顾玦空手而归,回到公司却意外得到一个消息:一名海思高层是从锦行药业跳槽来的,他听前公司的同事说,就在上周,锦行药业来了一位神秘访客,传闻是董事长家大公子亲自从美国请回来的,一到公司先是带他去见了董事长,又陪同参观了整个工厂园区。那人看上去太年轻,既不像行业专家,更不可能是政府官员,却受到了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于是大家都在猜测,会不会是个手握大笔美元的华人富二代投资商。 这一消息引起了顾玦的警觉,直觉告诉他,那个神秘访客不是什么投资商,而是自己最近一直在找的柯墨。 这并不是他的主观臆想,因为锦行药业是海思医药的竞争对手之一,不仅对那款专利药品虎视眈眈已久,还与柯家颇有渊源—— 锦行药业是一家总部位于隽城的药企,董事长邢永庆和柯妍同为隽城人,还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当年柯妍为了那款药品研发到处寻求资金支持时,他也有贊助意向,但开出了严苛的条件,要求一旦研发成功,药品专利权归锦行药业所有,因此柯妍最终没有选择与他合作。 因为父母这层关系,柯墨和邢永庆的长子邢子元从小就认识,如果邢子元从美国请回来的那个「神秘访客」真的是柯墨,那他的目标一定是柯墨刚刚继承的那份专利。 顾玦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自己必须马上行动。 他让人拟定了几份可有可无的家族信託基金变更知情书,交给柯墨的代理律师,要求当事人尽快签字,又派人全天候跟踪那名律师。 三天后,他拿到了一个位于隽城市城南区学府路某小区的地址——巧了,这是柯妍当年在隽城医药大学工作时居住的地方,也是她遗嘱里留给柯墨的房产之一。 柯墨从小在隽城长大,十四岁那年才被柯妍接到粼海市顾家,成了顾玦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这是顾玦第一次来到隽城,令他稍稍感到安心的是,柯墨住的地方并不是邢子元安排的酒店或豪宅,而是回了小时候的家,这说明他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不会将她的专利随意处理掉。 站在陌生的防盗门外,顾玦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三次才有人来应,房门一打开,两边的人同时愣住——开门是个满身酒气的女生,房间里播放着吵闹的电子舞曲,似乎正在开派对。 「你找谁?」女生问这名陌生人。 顾玦:「我找柯墨。」 女生愣了一下,回答:「哦,他不在。」 顾玦不太相信对方的说辞,一边朝里面望去,一边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女生犹豫不决,顾玦只好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是他哥哥。」 「没听说他有个哥哥啊。」女生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侧身让了路,「进来吧。」 房间里乌烟瘴气,茶几上摆满空酒瓶,但并没有在开派对,除了开门的女生,只有一个男人歪七扭八侧卧在沙发上,脸埋进一堆抱枕里。 顾玦走上前去,将人拽起来看他的脸,又失望地放开手。 虽然多年未见,不知柯墨如今长什么样,但这个鬍子拉碴的小眼睛男生显然不是他。 鬍子男被人扒拉醒,带着醉意不满地问:「你谁啊?」 顾玦:「柯墨呢?」 鬍子男打着哈欠起身:「不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顾玦:「去哪了?」 鬍子男:「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来找人不知道先打电话问问在不在家?」 顾玦不答反问:「这是柯墨的房子吧,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回国后在他这里借住。」鬍子男拎起茶几上一个酒瓶晃了晃,仰头把瓶底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又点上一支烟,「诶,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第4页 顾玦:「我是他哥哥。」 「没听说过他有个哥哥啊。」鬍子男手里夹着烟,抬头盯着顾玦仔细端详了片刻,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声,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难怪这么眼熟,他有一幅画,画上的男的跟你长的有点像。」 顾玦记得那幅画,他突然觉得留在这里不是个好主意,还是在楼下等人回来比较好。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然而还是走得不够快,鬍子男带着醉意口无遮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一次,他对着那幅画打飞机来着。」 顾玦回到楼下车里,让司机盯紧那栋楼的大门。司机没见过柯墨,问顾玦要找的人长什么样,顾玦回答:「年龄跟我差不多,男的。」 司机还想问详细点,可从后视镜中看出老闆脸色不对,没敢再开口。 顾玦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那幅画了,要不是被人提起,他宁愿一辈子都不会想起。那是当年柯墨央求他给自己当模特,他被缠得没办法才答应的。 柯墨比顾玦小一岁,当年他刚跟着妈妈来到顾家时,顾玦很不喜欢他。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从小学画画的男孩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喊了一声哥哥,但顾玦只觉得他是小三的儿子,他妈妈破坏了自己父母的婚姻,他怎么有脸管自己叫哥哥。 后来随着顾玦对柯妍的看法渐渐改观,不再反感她,连带着也放下了对柯墨的敌意。但那时候柯墨已经不像刚来顾家时那么乖巧了,他在学校打架惹事、不服管教,放学回家喜欢躲在自己房间,不再试图讨好顾玦这个哥哥。 两个人关系的转折点是一次顾玦的主动插手。 那时候他俩就读于同一所高中,柯墨因为在学校频频跟人打架,险些被开除。顾海年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保住了柯墨的学籍,但柯妍依然非常生气,警告柯墨不许再惹事,否则就将他送回隽城。 那天顾玦突然觉得柯墨有点可怜。这小孩脸上挂着彩,腿也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还被亲妈用很严厉的口吻训斥,硬是忍着没哭,全程一声不吭,眼眶通红。 然而这小孩根本不长记性,没过多久,他又在学校跟人打架了。顾玦闻讯赶过去把人拉开,带他去校外诊所处理伤口,回家后又帮他打掩护说是踢球受的伤。 自那以后,俩人关系好了起来,顾玦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住在同一栋房子、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弟弟完全不了解。那时候柯墨才读高一,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抽菸喝酒,还总想拉着顾玦一起;他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却在校外认识一帮小混混,之前差点被开除那次就是因为把小混混带进打群架;他学画画,说要练习人体构造,竟然花钱雇了个女孩带回家脱掉衣服当模特。 那天顾玦听到柯墨房间有女生的声音,推门进去看到令人不适的一幕——柯墨抱着画板坐在窗台上,他面前站着一个陌生女孩,正一件一件脱下衣服,露出洁白纤瘦的身体。 顾玦很生气,撇过头去让女孩穿好衣服离开,女孩为难地看向柯墨,而柯墨却只是轻浮地笑笑:「哥,你爸和我妈都不在家,你别紧张。」 在顾玦的坚持下,柯墨最终还是让女孩走了。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顾玦警告柯墨不许在家做这种事,却只见他一脸无辜:「哥,你误会了,她是我花钱请来的模特,练素描用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人,柯墨将一本厚厚的素描画本放在顾玦面前,一页一页翻给他看。那是顾玦第一次认真看柯墨的画,他发现,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其实并不幼稚,在他看似混不吝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天马行空而又细腻敏感的心。 展示完画册,柯墨无奈地嘆了口气:「你不相信我,还把我的模特赶走了。哥,要不我画你吧?」 顾玦当然不乐意,拒绝拒绝再拒绝,可最终,还是在柯墨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他这个过分的请求。 时隔多年,顾玦以为那幅画早已被柯墨丢掉,没想到…… 司机全神贯注盯着车窗外,每当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朝那栋楼走去,就指着来人问「顾总,那个是不是您要找的人」,每次都得到一个冷淡的回答:「不是。」 司机很气馁,就这么干巴巴地坐在车里盯人可比开车累多了,稍不留意就开始犯困,只能一罐又一罐喝红牛。而且,开车好歹有个目的地,但今天顾总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完全是毫无头绪。 大半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天色渐暗,出入那栋楼的人也越来越少。正当顾玦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司机又问了:「顾总,那边……」 顾玦抬头望向车窗外,借着路灯的光,他看到一个穿菸灰色短款羽绒服和宽松牛仔裤的瘦削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这人双手插兜,一步一步踩在自己长长的影子上,正慢慢悠悠地朝那栋楼入口走去。 隔的有些远,尚不能看清对方的五官,但顾玦盯着这个身影看了两秒钟,被刻意遗忘很久的那张脸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果断下车,迈开大步朝对方走去。 * 作者有话说: 司机:长这样很难描述吗?直接说是个一米八的大帅哥不就好了… 顾玦:帅吗?不记得了。 第3章 寒风 柯墨知道这次回国会见到顾玦,但没料想到会这么快。 第5页 他昨晚在家跟人喝了大半宿酒,一大早在酒精的作用下冲动地出了门,买了张去往粼海的高铁票,下了高铁就直奔半山陵园。然而,当到达陵园大门口,他突然又不想进去了,最终只在门口坐着发了半天呆,然后又搭乘高铁原路返回了隽城。 两个城市今天不约而同颳起大风,他被寒风吹得头痛,麻木地走在回家路上,只想洗个热水澡,吃两片安眠药,一头扎进床上好好睡一觉,将整个世界关在门外。 然而事与愿违,路灯下,他在自家楼下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迎面走来,喊着自己的名字:「柯墨。」 九年不见,顾玦如今长成了这副模样。 柯墨停住脚步,以略带轻蔑的目光将顾玦上下打量了一遍,脑海里出现一个咒骂的声音:居然没长歪,真该死。 他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对方,等待对方先开口。 顾玦走到柯墨面前,开口就是质问:「为什么不参加葬礼?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柯墨笑了。很好,九年时间沖淡了曾经两个少年的旧日情愫,这个开场简单直白,一点都不尴尬。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他反问。 顾玦:「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繫你,但你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你的律师不肯透露任何消息……」 柯墨打断他:「不如直说,你来找我干嘛?」 守株待兔这一下午,顾玦在车里开了三个电话会议:採购部打探到锦行药业最近正在与几家上游供应商谈合作,有意向採购一条全新的生产线,很有可能就是为即将到手的专利做准备;财务部在做明年的财务计划,向董事长请示明年的专利採购预算是否有变动;新上任的研发副总裁是经董事会决议从柯妍亲自培养出的团队里提拔上来的,这人是个技术专家型人才,显然还不太适应团队一把手的管理者角色,事无巨细给董事长打电话汇报工作。 这些难题和琐事加重了顾玦的焦虑,既然柯墨不想兜圈子,他也不愿虚与委蛇,索性直接问道:「为什么不肯签专利续约协议?」 柯墨挑衅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签?我欠你的?」 顾玦的眉心不自觉拧紧,声音也变得略有些沉重:「我知道是邢子元把你带回来的。锦行药业一直以来都是海思的竞争对手,柯阿姨不会希望你把专利签给他们,你知道的。」 柯墨冷笑一声:「你柯阿姨已经死了,死人不会有任何想法。」 这副轻佻冒犯的态度激怒了顾玦,他向前一步,低下头冷声质问对方:「你说的是人话么?」 九年前顾玦就比柯墨高半头,出国后柯墨长高了一些,以为自己终于追赶上了顾玦的身高,没想到顾玦居然也长高了,如今依然比自己高半头。 两个人看向对方的视线角度和九年前一样,眼神中的温度却截然不同。 柯墨没有被顾玦高自己半头的气势压倒,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说的是实话。」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顾玦心里既难过又生气:「她是你妈妈,给你留了几个亿的遗产,你对她还有没有最起码的尊重?」 柯墨收起脸上讽刺的笑容,冷冷反问:「你知道我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顾玦无言以对,眼中的怒火骤然被浇了一盆冰水,带着一点底气不足,缓缓熄灭,只剩一缕烟雾。 他凝视着面前这张脸,试图从柯墨脸上捕捉到一丝悲伤,但一无所获。 「那不是她留给我的遗产,是你们顾家从我的人生里买走她的钱。」柯墨的声音几乎与这个寒冬夜晚户外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几个亿?挺多的,谢谢。」 顾玦没能说服柯墨签那份协议,甚至没能留住他多说几句话。 两个人不欢而散,柯墨回到家中,客厅茶几上的酒瓶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卫生间里传来室友和女人激情奋战的声音。柯墨不爽地踢了卫生间门一脚:「韦喆,回卧室搞去!我要洗澡!」 室友韦喆隔着房门回答:「好,再给我五分钟!」 几分钟后,韦喆光着膀子只穿条内裤从卫生间走出来,嬉皮笑脸地跟柯墨打招唿:「哟,回来啦。你猜我今天见到什么人了?」 柯墨瘫在沙发上,面不改色地看着韦喆的女朋友裹了条浴巾从他身后熘回卧室,沉着脸回答:「见鬼了吧。」 韦喆看柯墨心情不好,没再拿他打趣,问他吃饭没有,转身从冰箱里拿了包速冻水饺去厨房煮给他吃。 韦喆是柯墨在美国一起住过好几年的室友,俩人一个学绘画,一个学雕塑,都是搞艺术的,脑子都不太正常,臭味相投,经常一起发疯。 一年前韦喆父母的生意破产,没钱供他在国外挥霍了,他只好收拾东西打包回国。然而搞艺术的终究不是块上班的料,在搞砸了两份家里托人帮忙介绍的工作后,为了不留在家里讨人嫌,他索性以创业的名义躲到隽城来,借住着柯墨的房子,搞起了自己的小工作室。 虽然俩人很熟,但柯墨从不讲自己家里的事,韦喆只知道他妈妈是搞科研的,家庭条件不错,高中时期就送他出国读书,这次回来好像是家里有事,而具体是什么事,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从韦喆那句话中,柯墨听出来,他见到了顾玦,也认出了顾玦就是那幅画像中的人。 第6页 无所谓,那幅画已经是过去时了。 那幅画,是柯墨当年处心积虑想要报復顾家而计划的第一步,后面他的计划几乎就快要成功了,可如今回头看,却显得那么幼稚而微不足道。他没能伤害任何人,到头来,唯一受折磨的依然只有自己。 与顾玦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童年不同,柯墨从小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父母工作都很忙,妈妈是药品研发专家,爸爸是整容科医生,一旦妈妈忙起来顾不上管他,爸爸就以不会做饭为由,把他寄养在亲戚朋友家,只管给钱,其他一律不闻不问。他很早就知道父母感情不好,妈妈专注搞事业忽略家庭,爸爸总是出轨,相比长的漂亮但不爱打扮的妻子,他好像更喜欢那些经过自己亲手改造而变漂亮的女人。 当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时,柯墨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害怕,直觉告诉他,自己会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小孩。为了让爸爸妈妈不要丢下自己,他竭尽全力好好表现,门门功课争考第一,然而没有用,不久后他还是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小小年纪的少年心灰意冷,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在老师多次联繫家长后,他终于等来了妈妈来看自己。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妈妈并没有抛弃自己,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墨墨,妈妈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叔叔,那个叔叔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儿子,你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等忙完这段时间,妈妈就带你去粼海跟他们见面。」 妈妈还给了他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父子,父亲西装革履,仪表堂堂,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儿子穿了件白衬衫站在爸爸身边,表情比身边的大人严肃,但柯墨觉得他在装成熟。 那时候柯墨读初二,听说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哥哥已经跳级到了高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他觉得对方好厉害,越发开始憧憬这个新家庭,和终于能与妈妈团聚的新生活。 他等了整整一年,妈妈才终于回来给他办了转学,要把他接到粼海生活。临走前他和许久不见的爸爸见面告别,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忿忿地对他说:「你是我儿子,不能跟别的男人姓,知道吗?」 他爸爸姓曾,那时候他还叫曾墨,后来妈妈没让他跟后爸姓,而是让他跟自己改姓柯。他同意了。 搬到粼海,柯墨以为从此终于可以得到妈妈的爱与陪伴,然而,新家和他想像中并不一样。 新家在一个僻静的别墅区,附近没有公共运输,出入都只能由司机开车接送;房子太大,还有一个超大的私家花园,大到他会迷路;顾叔叔对他很大方,给他很多零花钱,但并不会像个爸爸一样花时间陪伴他;妈妈依然很忙,打扮得越来越漂亮,却也越来越令他感到陌生;还有那个哥哥,那个原本期待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哥哥,却讨厌自己,从不正眼看自己。 柯墨渴望得到家人的关爱,但他不敢提出任何要求,生怕被人责怪不懂事,只能将心事和感情寄托在画画上。 就这么过了一年,他初中毕业升入高中,成了顾玦的学弟。 顾玦成绩好、长的帅、家世好,一直是那所学校的风云人物,学校里流传着他家的八卦,大家都知道他爸妈离了婚,小三带着个拖油瓶登堂入室,如今这个拖油瓶还成了他的学弟,顾玦不喜欢这个便宜弟弟,在学校碰面都不打招唿。 开学没多久,不知是谁带的头,柯墨在学校被冠上「小狐狸精」的名号,他被莫名排挤,交不到任何朋友,走在校园里冷不丁就会听到完全不认识的同学对自己指指点点。 他开始痛恨这个家庭。恨顾玦,恨自己在学校受到的一切不公待遇都是因他而起,而他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模样;恨顾叔叔,恨他明明是出轨一方,却不被外界指责,仿佛有钱就可以获得免罪金牌;也恨妈妈,恨她为什么要破坏别人家庭,让儿子沦为全校的笑柄。 一天中午,他在学校食堂端着餐盘寻找空位,两个男生擦肩而过,其中一人故意嬉笑着说了一声「小狐狸精」让他听到。积蓄已久的愤懑突然爆发,他抬手将装满食物的餐盘直接扣在那个说话的男生头上,对方被激怒,跟他扭打起来。 那是柯墨第一次跟人动手,他打输了,被两个男生合力按住,一拳打在脸上,打出了鼻血。然而,血腥味非但没有吓到他,反倒让他兴奋起来。 他报了校外的跆拳道班,为下次打架做准备,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小混混,对方「仗义」表示,只要肯出钱,以后可以带自己一帮兄弟去帮他撑场子,指哪打哪,想揍谁揍谁。 第二次打架柯墨没有喊人,他想检验一下自己跆拳道练的怎么样,结果证明他练的还不错,报了上次被揍出鼻血的仇。然而打输一方向老师告了状,很快柯墨就被学校请了家长。当时柯妍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顾海年派秘书去了学校,当天晚上回家见到柯墨对他说:「学跆拳道没问题,但打架不对,这次我替你保密,就不告诉你妈妈了,但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当时柯墨已经学会了在家长面前装乖,他听话答应,第三次打架果然没有自己动手,而是从校外喊来了一帮混混,在放学路上痛揍了几个挑衅自己的高年级学生。 他以为只花钱不动手就可以免责,就像顾海年一样,有钱就可以公然出轨娶小三,没想到那帮高年级学生也有「校外势力」,几天后的晚自习他们也喊来一帮人,在学校操场公然上演了一场群殴大戏。柯墨被捲入,揍了别人,也挨了揍,脸上挂彩,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 第7页 那场性质恶劣的群殴掀起轩然大波,学校以严重违反校纪为由,要开除几个始作俑者。这次顾海年亲自来了学校,进校长办公室谈话,半小时后,校长把柯墨喊进办公室,宣布处分结果:记大过,写五千字检查,取消本学年「三好学生」评选资格。 事后柯墨听说另外几个人都被开除了,只有自己在顾家「钞能力」的庇护下被学校网开一面。 他懂了,原来钱果然有用,只是用法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 作者有话说: 部分闪回有两个视角的版本,同一件事在两个人记忆里侧重点会有些许不同。 第4章 破窗 那次校园打群架事件让柯妍对这个亲生儿子很失望,她警告柯墨再有下次就把他送回他爸爸那里,然而柯墨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柯妍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安慰自己,与其跟孩子较劲,不如把这份精力用在搞事业上,万一柯墨长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至少自己可以保障他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自从那次顾海年仅用短短半小时就完成了一场交易谈判,为柯墨换取了校方宽大处理的结果,在十五岁少年眼中,老师、校长、甚至整个教育体系全部失去权威光环,成了可以被金钱支配的工具。 既然钱可以买到教育行业的通行证,那学习还有什么意义呢?柯墨自以为看破一切,不再自我约束,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频繁翘课,整日与校外那帮混混为伍,学会了抽菸喝酒和泡妞。 就在这种无人管教放飞自我的状态下,没过多久,他又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这次动手,柯墨做好了退学被送回老家的心理准备,谁知还没等打出个胜负来,顾玦突然出现,硬生生把两边拉扯开,警告那个高三男生不许欺负自己弟弟,更不许告老师告校长,然后拽起柯墨的胳膊就走。 柯墨想把人甩开:「顾玦你放开我!多管闲事啊你!」 顾玦不肯松手:「带你去处理伤口。」 柯墨:「校医室就在旁边,我又不是不认路!」 顾玦没好气:「笨蛋,校医会告诉你班主任,班主任会通知家长。」 柯墨很意外:「什么意思?你会帮我保密吗?」 顾玦嗯了一声,拖着他的胳膊往校门口方向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柯墨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但很快他就告诉自己:顾玦只是不想浪费他爸爸给学校捐楼的钱而已,不要像个小狗一样,人家丢给你一块骨头你就摇尾巴。 他心里骂顾玦虚伪,但表面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在肚子里暗暗憋起了坏水儿。 顾玦带他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诊所,简单处理了外伤,从诊所出来,两个人走路回学校,柯墨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来,递向顾玦:「哥,抽菸吗?」 让他带着一身烟味回学校进教室,好学生人设崩塌,想想就开心。 顾玦接过烟盒,却没有如柯墨所愿抽一支出来放嘴里,而是直接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还板着脸来了一句:「小小年纪,抽什么烟。」 柯墨不服:「咱俩差不多大,你装什么大人。」 顾玦没说话,抬手看了看表,加快步伐。柯墨跟上,不死心地问:「那你喝酒吗?喜欢啤的还是白的?哎,你怎么不理我?哥,你说话啊,你不会从来没喝过酒吧?你都高三了,你跟朋友出去玩,难道不喝酒吗?……」 他就这么单方面烦了顾玦一路,直到走进学校大门,顾玦才回头警告他:「不许抽菸,不许喝酒,不许打架,不许翘课。」 柯墨下巴一抬,一副混不吝模样:「我妈都不管我,你管得着吗?」 顾玦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是喊我哥吗?我是你哥,我就能管。」 柯墨马上机智应变:「行,那以后不喊你哥了。顾玦,你去上课吧,我想去网吧玩,再见。」 顾玦被这个小狐狸崽子气到,懒得跟他废话,抓起他的胳膊拽着往教学楼走。柯墨本想把人甩开,可不知怎么又觉得被人牵着的感觉还不错,于是就这么任由顾玦牵着自己,继续厚着脸皮耍赖:「顾玦你轻点,你捏疼我了。顾玦,你想不想学跆拳道?我可以教你啊。顾玦,你怎么又不理我了,你是不是聋了啊?顾玦?顾玦!顾玦!!顾玦顾玦顾玦顾玦顾玦……」 顾玦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吵得头都大了。 这小孩不会被人打成傻子了吧?怎么这么一会儿的话比平时一个月还多?! 那天放学回家,柯妍一看到柯墨脸上的伤就又发了火,顾玦主动替他解释,说是在学校踢足球被砸到了。 柯妍不相信足球会在脸上造成这种效果的伤,但看在顾玦替柯墨说话的份上,就没再跟孩子计较。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两个高中生各自回房间写作业,柯墨咬着笔头又动起了歪脑筋。他怀疑顾玦真的没喝过酒,想要看看这个好学生被酒精搞到晕头转向的狼狈模样。 于是,他悄悄下楼,蹑手蹑脚地朝餐厅走去,打算从顾海年的酒柜里偷一瓶酒出来,拿去顾玦房间做坏事。 走近餐厅,他看到那扇推拉门半掩着,里面亮着灯,隐隐约约传来两个大人聊天的声音。 第8页 出于好奇,他驻足门外偷听起来。 他听到顾海年说:「我的离婚手续终于要办完了,这些年没名没份跟着我,委屈你了,明年开春我们就挑个好日子把证领了吧。」 他俩竟然还没领证?!妈妈竟然在这个男人还没离婚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带到了顾家?!柯墨突然感觉胃里泛起一阵噁心,紧接着就听到妈妈温柔地回答:「好啊。」 他不想再听下去,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顾海年提起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考虑一下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把墨墨当亲儿子看,但这孩子心思散漫,又不服管,恐怕担不起继承家业的重任。我担心,以后咱俩退休了,顾玦一个人接手海思,会很辛苦。」 他隐约猜到他们在聊什么,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既不相信妈妈这种根本不关心小孩的事业型人会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又害怕妈妈做出回应。 然后,他听到妈妈嘆了口气,轻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海年,我也想再生一个。」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块巨石一样重重砸在柯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的整个世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扭曲,变形,分崩离析。 他拼命抑制着冲进去朝妈妈哭喊的冲动,强迫自己僵硬的躯体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他关上门,关了灯,坐在一片漆黑的角落里,任由一个邪恶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蔓延丛生—— 他要阻止顾海年和柯妍的计划,他要将顾玦拖入泥潭,他要毁掉这个即将抛弃自己的家。 抽菸,喝酒,打架,纹身,泡妞……十五岁少年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引诱人堕落的招数都在顾玦身上用了一遍,却一次又一次地碰壁。 顾玦拒绝抽菸,喝酒也只是非常克制地喝一点啤酒;打架更是完全不可能,且不论他本人就反对暴力,以顾家在粼海市的名望,根本没人敢跟顾海年的儿子动手;至于纹身,柯墨装出一副情谊深厚、相爱恨晚的模样来,煽动顾玦跟自己来一对纪念兄弟感情的纹身,却差点挨一顿揍。 「说好的反暴力呢,不打外人专打亲弟弟是么?!」柯墨控诉顾玦的双标,仗着练过跆拳道的身手从对方的钳制下逃脱。 转眼一个月多过去,两个人的塑料兄弟情突飞勐进,顾玦觉得柯墨简直像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粘人精,而柯墨在屡屡受挫之后,终于决定放大招——找个妞上门勾引顾玦! 他花钱雇了个挺漂亮的小太妹,选了一个父母不在家的周末把人带回家,假装请人给自己当人体模特,实则暗戳戳把顾玦引入自己房间,让小太妹勾引他上床。小太妹也豁得出去,甚至还心生嚮往,得意地问柯墨:「你说我要是怀孕了,顾家愿意给我多少钱?」 这个想法不错,如果儿子都有了孩子,顾海年还怎么好意思再生一个。柯墨当即决定升级计划版本:「先怀上再说,别让他带套。」 俩人计划的挺好,但令柯墨意想不到的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脱光衣服站在眼前,顾玦竟然毫不心动,甚至像是怕污了眼睛似的,背过身去坚决不看人家。小太妹风情万种地撩头髮,房间里的两个男生却都无动于衷,一个打定主意非礼勿视还发脾气要赶人,另一个视线落在很奇怪的地方——柯墨坐在窗台上,冷眼观察着顾玦的反应,特意留意了某个部位。 裤子那里好像有点鼓,但又不太确定。 最终小太妹还是被顾玦打发走了,计划失败,柯墨只好一边拿自己的素描画本给顾玦看,卖萌装乖说服他相信自己真的是为了画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招数能用上。 或许,太直白的引诱不适合像顾玦这种原则性强的好学生?或许是他脸皮太薄,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为所欲为?也或许……他不喜欢女的? 柯墨想起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词叫做「破窗效应」,他逆向思维了一下:若想悄无声息地毁掉一栋建筑物,或许不该直接放火,而是应当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一扇窗户开始。 一本画册翻完,柯墨又有了新主意。 他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不相信我,还把我的模特赶走了。哥,要不我画你吧?」 柯墨软磨硬泡了很久,使出最大诚意来力证练习人体素描是提升画技非常重要的一步,终于让顾玦勉强答应。 「就一次!」顾玦生气又无奈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在柯墨的催促下后退两步,靠墙站立,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来脱掉了套头卫衣。 柯墨把室内温度调高,坐回窗台上,把画板架在面前,很专业地指导他:「裤子也要脱。」 顾玦不说话,打算无视这个要求。 柯墨故作无奈地嘆了口气:「拜託了哥,腿部骨骼和肌肉线条也很重要啊,我不能只画上半身吧?」 顾玦一脸不爽,赌气似地狠狠拽开腰带,解开牛仔裤扣,脱下裤子踢到一边。 柯墨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嘛,内裤和袜子也要脱掉。」 顾玦不情不愿地脱掉两只袜子,假装没听到内裤二字。 第一扇窗户几乎被打破,柯墨仍不满足:「哥,你不会是害羞吧?怕什么啊,你有的我都有。」 令柯墨感到遗憾的是,顾玦这个人的原则实在太强,无论自己如何巧舌如簧,他都坚决不肯脱掉内裤。于是,画家只好勉强接受了这位坚守底裤的人体模特,趁他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拿起画笔。 第9页 在动笔前,那双狐狸眼狡黠地朝对方眨了眨:「无所谓,我有透视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十五岁的柯墨至今依然清晰记得,在画那幅素描的一个小时里,内心深处那一场激烈的自我斗争。 十五岁男孩对性的态度是躁动而模煳的,这段时间经常与那帮校外小混混小太妹厮混,柯墨已经有了一些边缘性行为的初体验,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个直男。可是,当他手握铅笔一条又一条勾勒出顾玦的身体曲线和肌理沟壑时,心思突然躁动起来,一个更大胆、更邪恶、更疯狂的想法也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如果我勾搭上了顾玦,如果顾海年和柯妍各自的儿子搞到一起,他们两个大人作为家长,一定会互相指责,反目成仇,然后就不会领证结婚,更不可能一起生孩子了! 这样精彩的一出大戏,岂不是比小行星撞地球更好玩,更刺激? * 作者有话说: 柯墨:这都搞不定他?还得老子亲自上! 小太妹:我看你是馋他身子吧? 第5章 冤家 九年后再次见面,顾玦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无波澜,但真正见面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难题,仅仅面对是不够的,还要想办法克服。 一次见面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对话不超过二十句的交锋,他用了大半个晚上才从柯墨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寒意中缓过来,却依然没想出很好的解决方案——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该如何与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展开这一场关于专利授权续约的谈判? 要不是那份专利对海思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他宁可就此放弃。 当年柯墨刚来到顾家时,顾玦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原本是众星捧月的顾家独,父母离婚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头一遭变故,还没等到他适应这一变故,家里突然就多了一个后妈,半年后又来了个陌生男孩,而这个陌生男孩只比自己小一岁,并不能让人产生什么疼爱之情。 后来两个人关系好转,他逐渐接受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但柯墨并不想要这个哥哥,他嘴上喊着「哥」,实际上做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在挑战顾玦的底线。当时的顾玦浑然不觉,只当身为哥哥就要多关心、多包容这个性格乖张的弟弟,事后回想起来,两个人关系的变质,有柯墨处心积虑的设计,恐怕也有自己的放任和纵容。 直到顾柯羽出生,顾玦才真正体会到为人兄长的感觉。明明两种感情完全不同,他想不通为何自己当初会分辨不清。 不过这已然不重要了,那时候柯墨已经去了美国,两个人没再见过面,也不再有任何联繫。顾玦不想囿于一个年少时犯下的错误,索性将它束之高阁,不让它困扰自己的人生。 可是,如今,柯墨回来了。 顾玦没有离开隽城,他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去了柯墨的住处。 柯墨的睡眠不好,普通失眠需要一两片阿普唑仑来解决,然而昨晚不是普通状况,因此他又加了两片思诺思。这一夜他睡的很沉,第二天被响个不停的门铃声吵醒时,整个人像宿醉一样意识模煳,头痛欲裂,一个翻身不小心摔下了床。 他以为是韦喆小两口出门回来没带钥匙,暗骂一声,没好气地从地上爬起来,迈着虚浮的步伐晃晃悠悠去开门,没想到门外不是室友,而是另一个更大的冤家。 顾玦拎起手中的早餐:「我买了医药大学校门口的糖油饼。」 九年前柯墨给顾玦讲小时候的事,提到过妈妈工作单位门口那家早餐店的糖油饼很好吃,那时候顾玦并不觉得糖油饼这种东西在不同店里的味道能有多大差别,只当柯墨是想家了,于是让家里的司机从好几家早餐店买了很多份糖油饼带回来给柯墨吃,让他每家的都尝一口,只为找到他最熟悉的味道,以解思乡之情。 柯墨还记得那件事,也还记得当时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他觉得顾家这对父子实在太像了,顾海年用各种昂贵珠宝收买了妈妈的心,把她变成自己越来越陌生的模样,而顾玦让司机跑遍方圆五公里内所有早餐店,看似心意十足,实际上也只是有钱人的生活方式罢了。他讨厌顾家,并不会因为顾玦为自己买了那么多糖油饼就放下那份恨意。 但他也还记得那些糖油饼的味道,香香甜甜,的确很好吃。 只是,时过境迁,一切恐怕都变了。 柯墨嫌弃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那家店早就换老闆了。」 顾玦:「我尝过了,挺好吃的,不信你试试?」 柯墨:「你不会指望着靠一个糖油饼让我感动,答应跟你签约吧?」 顾玦:「你觉得呢?」 柯墨:「……」 他觉得顾玦没那么傻,倒是也挺好奇这人这些年在顾海年的教育下变成了什么模样,能使出什么高级的商战招数来。 于是,他让顾玦进了家门。 顾玦不仅买了糖油饼,还有豆浆和豆腐脑,然而过量服用药物的副作用让柯墨毫无食慾,甚至闻到油炸的味道就想吐。他顶着一张厌世脸转身去厨房给自己做了杯黑咖啡,回来在餐桌边坐下,看着顾玦把糖油饼放在餐桌上,也并没有要吃的意思,突然又觉得这一切都挺没劲的。 其实顾玦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做,他只是觉得,或许与柯墨分享他爱吃的食物会是个好的开始。在被允许进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摸索到了正确的方向,没想到这些食物却被柯墨嫌弃地拒绝,坐在一边自顾自地喝起了咖啡。 第10页 这让顾玦感到挫败,但既然来了,总要说点什么,于是他还是开了口:「我昨晚想了很久,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国外,我们对你的关心不够,是顾家对不住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尽我所能弥补这些年你缺失的亲情。」 咖啡很苦,柯墨从餐桌上拿起一瓶糖浆,挤了两泵进去,手里的搅拌勺碰撞杯壁,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 「想了一晚上,就想到这个办法?」他讥讽地哼笑一声,「我都有几个亿了,还差你那点亲情?」 顾玦:「……那你想要什么?」 柯墨:「我有说过要跟你谈条件吗?」 顾玦:「如果你不打算跟海思签约,那就是针对顾家,针对我,我可以理解为报復,对么?」 柯墨:「你想说什么?」 顾玦:「你恨顾家夺走了你妈妈,恨这些年我们对你不闻不问,我承认是我们做的不够好。但如今我父亲和柯阿姨已经去世了,只能由我来弥补你。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柯墨笑了:「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看来这个专利对你来说真的挺重要啊。」 顾玦:「我不否认,来找你的确是想让你签下专利的授权续约,但想要弥补也是真的。家庭和海思集团都是我的责任,同样重要。」 柯墨不说话,端起杯子默默喝咖啡,顾玦也没再说话,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一杯咖啡灌下去,头晕似乎好了一点,眼神终于能聚焦了,柯墨抬起头来直视对方:「你打算怎么弥补?」 顾玦:「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提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准备的很不充分啊,顾董事长。」柯墨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话,起身又去打第二杯咖啡。 顾玦抬头看着他:「没睡好么?」 柯墨站在咖啡机旁,侧着身子歪着脑袋与顾玦对视,无视了这个问题,反问道:「我提要求,你会尽量满足?」 顾玦点头嗯了一声。 柯墨眯起那双狐狸眼睛,嘴角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让我睡一次,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顾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从柯墨脸上的神情来看,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这就是柯墨,九年过去了,还是这么荒诞不经,令人难以招架。 而自己似乎也没有多大进步,面对这样的柯墨还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咖啡打好了,柯墨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感觉不加糖也没那么苦了。他悠闲地喝着咖啡问:「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说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么?」 意识到柯墨根本不打算认真沟通,只是在戏耍自己,顾玦感到无奈:「我是认真把你当家人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柯墨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理解这句话与自己的提出的要求有什么关联,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哦……!所以哥哥要在上面是么?」 顾玦:「……」 柯墨一副好商量的模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早说嘛,我又没说不行。」 顾玦:「……」 柯墨:「小时候考第一,长大了只做一,是这个道理吗?」 顾玦:「……」 柯墨:「又不说话了?好没诚意啊。」 顾玦感觉自己快要丧失冷静:「九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我父亲和你母亲都已经去世了,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头依然很疼,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柯墨手中的咖啡杯抖了一下,他放下杯子,顺势扶着厨房岛台站稳,朝顾玦露出居心不良的坦荡笑容:「因为,比睡到你更有趣的事就是折磨你。」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顾玦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九年前的事和两个人之间并不单纯的关系。 他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到可以继续这场对话的方式,最终只能默默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走到门口,回头看柯墨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又突然改变主意,转身走回对方面前,将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他:「把你国内的手机号给我。」 柯墨想了一下,接过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敲到第九个数字时,听到顾玦说:「少煳弄我。这个号码你已经不用了。」 他输入的是九年前的旧手机号,出国后再没使用过,早就自动註销了。 听到顾玦这么说,他低头看着手机界面撇撇嘴,又重新输入了十一位数字,然后将手机还给对方。 顾玦按下拨号键,手机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柯墨,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态度。 柯墨举起双手喊冤:「真的是我的号码,没骗你。」 「把手机拿来,开机。」顾玦命令道。 柯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去卧室把手机拿出来,关掉飞行模式,顾玦又打了一遍,这次接通了。 「存下我的号码,不许再玩失踪。」顾玦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 作者有话说: 顾玦:海思集团应该投资一个精神病医院。 柯墨:医生病人y?嗯,我喜欢。 第6章 血缘 顾玦有两个手机,他留给柯墨的是私人号码,只有家人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知道。 回粼海路上,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思考着关于专利授权的对策,私人手机突然响了。 第11页 下意识以为是刚存了自己号码的柯墨打来的,顾玦睁开眼睛拿起手机,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周若馨。 他没有心情接听电话,但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把人家晾在一边好几天了,实在太过失礼,于是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按下按听键:「喂,若馨。抱歉,最近很忙,一直没顾上联繫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也没敢打扰你。我还在粼海,但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今晚能一起吃个饭吗?」 顾玦:「好,我订好餐厅给你发信息。」 挂掉电话,顾玦拿起工作手机给秘书打电话预订餐厅。秘书询问是否需要包间,他回答:「不用,大厅找个安静的位置就行。」 虽然青少年时期和柯墨有过一段不明不白的过往,但顾玦并不是同性恋,在柯墨之前他只对异性有过好感,在柯墨之后也没有对任何同性产生过感觉。这些年他一场恋爱都没谈过,没少被家里的长辈催促,但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时机不对:大学只用三年修完了双学位,时间精力都花在了学业上;毕业后回到海思在董事长老爸眼皮底下工作,哪有心情搞对象。 直到一年前调任北京分公司工作,同时开始读mba,他的生活中才总算是出现一点朝着恋爱关系发展的苗头—— 周若馨是他在mba班上的同学,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两个人性格比较合得来,小组作业又经常分到一组,相处时间一久,成了关系很不错的朋友。最近几个月,女方开始隔三差五约他周末出来吃饭看电影,他只要在京且有空,也基本都会答应。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喜欢自己,而自己对对方也蛮有好感。 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月,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就因为上个月顾家突然遭遇变故而中断了。那时候顾玦紧急回到粼海,又要面对父亲和柯阿姨的后事,又要安抚年纪尚幼的弟弟小羽,在葬礼后第二天就接手了海思集团,从此一直忙于处理各种棘手的事务。别提搞暧昧谈恋爱,他甚至连留给自己消化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几天前周若馨突然给顾玦发信息说自己出差来到粼海,约他有空就见一面,他答应下来。然而近几日他一直在寻找柯墨的行踪,昨天好不容易赶来隽城见到人,今天却无功而返,这一切让他心烦意乱,差点忘了自己还欠远道而来的暧昧对象一顿饭。 当天傍晚,顾玦准时到达约定地点与周若馨见面。 秘书为二人预订的是一家粼海视野最好的观景餐厅,坐在全窗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周若馨委婉地向顾玦表示,如果他需要人陪伴,自己可以再多留一段时间,甚至暗示自己在这里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若有必要,可以辞掉在北京的工作来这边定居。 在父亲和柯阿姨出事前,顾玦的确想过两个人可以慢慢发展,或许能成为恋人。然而,如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加上柯墨又突然回到国内,这一切让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与任何人发展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 于是,他带着些许愧疚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明确表达了自己眼下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并为没能及早跟她讲清楚而道歉。 听到顾玦的拒绝,女孩脸上浮现伤感的笑意:「这段时间你一直没联繫我,我就大概猜到了。有点遗憾,我很喜欢这个城市的风景,本来还以为这次来这里有机会看烟花呢。」 粼海每年元宵节都会举办烟花之夜活动,全城燃放盛大的烟花,非常美丽壮观,称得上是这座城市的风景名片之一。 听她这么说,顾玦更是过意不去:「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想看烟花,到时候我请你来看。」 女孩笑着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窗外:「算了,那么浪漫的场景,想想就容易自作多情,不适合普通朋友。我还是回去好好工作吧。」 提到烟花,顾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 过去九年,顾家的春节都是一家四口共同度过,再加上过年值班的几名家佣和往来的亲戚朋友,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充满节日氛围。这些年柯墨一次都没回来过,顾玦总是刻意忘记他的存在,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独自一人身处异国对很多人来说都太过残酷,但如果那个人是柯墨,顾玦不确定,这会不会是他自己的选择。毕竟,他亲口说过,他讨厌顾家,不想留在这里。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两代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再也无法团圆。老天爷像是和这一家人开了个恶毒的玩笑,父亲和柯阿姨的离世,竟然让顾玦忽然意识到,无论多少年不见,柯墨始终是自己的家人。虽然柯墨嘴上不承认,但顾玦相信,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和自己会有同样的感受。 想到这里,顾玦打定主意,这个春节一定要和仅有的两个家人一起度过。 吃完饭送周若馨回了酒店,顾玦回到家已是深夜。 顾柯羽还没睡觉,很执着地守在一楼前厅等哥哥回来,看到人就飞奔过去:「哥,你昨天去哪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顾玦抱了抱弟弟,揉揉小孩脑袋:「昨天临时有事出差,我不是让郑伯跟你说了嘛。这么晚了,还不睡?」 第12页 小羽抬头看着哥哥,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嘴。 顾玦笑笑:「怎么了?不会想让我哄你睡觉吧?」 「才不是呢,我都多大了!」小羽气鼓鼓地从哥哥怀里挣扎出来,在顾玦的眼神鼓励下终于问出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哥,我听说,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回来了,是真的吗?」 顾玦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又马上松开,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是。」 小羽:「那他为什么不参加爸爸妈妈的葬礼?为什么不回家?」 提到爸爸妈妈,小羽把自己给说难过了,话音未落就一头扎回哥哥怀里哭了起来。 顾玦心里也不好受,他轻轻拍着小羽的背,温声安慰弟弟:「小羽乖,上次不是说好了嘛,不能每次提到爸爸妈妈就哭。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等你变成小男子汉了,他们才会放心离开。」 小羽把脸埋在哥哥怀里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嗯,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不哭了。哥,我那个哥哥,他到底为什么不回来?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 顾玦:「小小年纪就学会胡思乱想了。你墨墨哥哥工作太忙了,美国又那么远,所以当时没能及时赶回来。现在回来了,但他亲生父亲在隽城,他要去看望他爸爸,所以暂时不能回这个家。」 小羽:「可是我是他亲生弟弟啊,他不想见见我吗?」 顾玦:「想啊,他当然想见你。等他有空了,我就带他回家,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好不好?」 终于把小羽安抚好,送回房间哄上床睡觉,顾玦下楼去找管家郑伯,让他安排人把顾家位于市区繁华地段的一套观景大平层收拾一下,说元宵节晚上要带小羽过去住。那里视野很好,能看到全城的烟花。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从手机里选了一张小羽的照片给柯墨发了过去,另附一句话:「猜猜他是谁。」 虽然柯墨嘴上说着恨顾家,但内心深处一定还是渴望亲情的,小羽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这份亲情或许会成为他回到这个家的契机。 令顾玦满意的是,柯墨很快就回復了:「顾总和柯女士生的孩子。」 顾玦:「聪明,怎么猜到的?」 柯墨:「鼻子像你,下巴像我。」 不愧是学画画的,观察非常敏锐,顾玦以前从来没留意过小羽长的像谁,经他这么一说,仔细对比一下,还真有点像。 看起来柯墨并不反感这个弟弟,顾玦觉得这个聊天的氛围很不错,可以趁机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于是他敲下一串夸奖柯墨观察力强的话,然而还没来得及发送,两条新信息先后传了过来: 「哥,要是当初我们做了,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哦,我忘了,我是男的,生不了。」 短短两句话把顾玦雷得外焦里嫩五脏俱焚,聊天欲望也跟着灰飞烟灭。他忍着把手机摔烂的冲动,心里大骂柯墨变态。 * 作者有话说: 柯墨:哥哥不回我信息,一定是因为嫌我不能给他生孩子而生气了。 第7章 扫墓 自从被柯墨那条信息毁掉沟通的欲望,顾玦好不容易找回的内心秩序又方寸大乱。 他花了两天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第三天,再一次来到隽城。 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按照习俗,人们要这一天给逝去的亲人上坟。顾玦直接找上门来,要带柯墨回粼海去扫墓。 柯墨的生活作息毫无规律,既不是中国时间,也不是美国时间,吃饭睡觉全凭心情。门铃声响起时,他那个习惯晚起的室友还没起床,他本人已经坐在客厅画了好几个小时的油画,穿着一身沾染了颜料的旧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一个穿西装的顾玦出现在眼前,从头到脚只有单调的黑白两色,与柯墨自己身上五彩斑斓的颜料形成鲜明对比。 柯墨目光轻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是要去参加葬礼啊?」 「带你去扫墓。」顾玦回答。 「不感兴趣。」柯墨翻了个白眼,刚要关门,被顾玦抬手拦住。 顾玦:「没有别的目的,除了扫墓,你还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柯墨来了兴趣:「好啊,来跳一段脱衣舞,跳得好我就跟你走。」 顾玦:「……能不能好好说话?」 柯墨:「我九年前就这样啊,你忘了?」 顾玦:「我不想翻旧帐。」 「哦,那可惜了,我们之间只有旧帐。」柯墨冷笑一声,又要关门,再次被顾玦拦住。 「没有提前给你打电话,就是不打算跟你商量的意思。」顾玦看着他,「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柯墨一脸嫌弃:「现在国内还流行这么土的霸道总裁吗?」 顾玦没再说话,后退一步,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强行把柯墨从里面拽了出来,像警察缉拿犯人一样干脆利落将「目标」左右两边架起,准备就这么扛下楼塞进车里带走。 柯墨强烈抗议,大喊救命,室友韦喆闻声从卧室沖了出来,以为遇到了入室抢劫,抡起一把做雕塑用的锤子就要开砸。 退伍兵出身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抓着柯墨,另一人反手钳制住韦喆,三下五除二就从他手里夺走锤子。顾玦后退两步,给他们留出足够的发挥,淡定地看着这齣闹剧。 第13页 韦喆认出这就是几天前来找过柯墨的男人,激动大喊:「卧槽,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们!」 这人嗓门很大,穿透力十足,一声吼把同楼层邻居给震了出来。对门大妈打开防盗门上的小窗,警惕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发出正义的警告:「你们是什么人?放开这孩子,不然我要报警了!」 顾玦和柯墨同时一愣,韦喆倒是反应很快,大吼一声:「他们要绑架他!阿姨!快报警!」 眼看事情要闹大,顾玦转身向大妈解释:「抱歉打扰到您了,我是他哥哥,今天小年,想带他回老家上坟。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他不乐意,跟我耍小脾气呢。」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仪表堂堂,说话也很有礼貌,大妈半信半疑把他打量了一遍,又把目光转向柯墨:「他说的是真的吗?」 柯墨玩味一笑:「你看我俩长的像吗?」 大妈眉头一皱,再次打量起这两个年轻人。 顾玦:「墨墨,别闹了,听话。」 柯墨:「……」 演技太假了!差评! 韦喆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啧,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阿姨,不瞒您说,我是做雕塑的,让我从专业角度给您分析一下这俩人的皮相和骨相。咱们首先看一下这两位的颅骨形状……」 艺术家开始自由发挥,大妈隔着防盗门听得津津有味,两名保镖有点不知所措,顾玦被人当面指指点点,无言以对。 柯墨不乐意了,顾玦是他一个人的消遣,他可以胡闹,别人不行。 他转身打断室友:「闭嘴!」 韦喆委屈:「不是你让我们看你俩长的像不像嘛,再说了,我是听到你喊救命才出来救你的!」 柯墨:「喊着玩的,不用当真。」 韦喆懵了,看看顾玦,又看看柯墨:「那他到底是谁?」 柯墨:「少管闲事,回去睡你的觉。」 看柯墨态度转变,顾玦示意保镖放手,问他要不要换身出门穿的衣服。柯墨充耳不闻,直接推开挡在楼梯口的保镖朝楼下走去。顾玦没再说什么,也跟着下了楼,两名保镖紧随其后离开。 大妈目送这几位离开,一边念叨着「这都什么人啊」,一边关上了防盗门上的小窗。 躲在房间里的韦喆女朋友听到动静,凑上前来小声问:「柯墨怎么跟他们走了?到底什么情况?」 韦喆摇头嘆气:「玩的太花了,我不理解。」 柯墨和顾玦上了同一辆车,两名保镖上了另外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小区。 两个人坐在后排,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顾玦主动开了口:「这次回去刚好住一段时间,过完年再走。」 柯墨装聋作哑,赌气似地看着车窗外。 顾玦:「霄云广场你还记得吧,那边前几年盖了高层公寓,我们有一套视野特别好的,元宵节可以在那边看烟花。你都好多年没看过粼海的烟花了吧。」 柯墨依然不说话。 顾玦只好继续努力:「年夜饭想吃什么?我让人提前准备着。」 柯墨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扭过头来看着顾玦,面无表情地回答:「吃你。」 顾玦:「……」 非要跟精神病搭话,自作孽。 想到前面有个司机,担心柯墨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司机听到不好,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司机说:「老张,你去后面那辆车坐,这辆车我来开。」 司机应了一声,给后面的车打了个电话,靠边停车后下了车。顾玦从后排下来,绕车半圈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半分钟后,柯墨在后排幽幽开口:「你把司机打发走,人家以为我们要在车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顾玦很无语:「我开着车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柯墨:「哥,你很缺乏想像力啊。」 顾玦:「……闭嘴。」 柯墨:「你没看过那种片子吗?就是那种美国人爱拍的公路爱情动作片……」 顾玦:「闭嘴!」 柯墨:「比如,我可以给你……」 顾玦:「闭嘴!!」 开车带柯墨回粼海这一路,是顾玦二十六年人生里最漫长的三个小时。 终于到达目的地,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套黑色西装和皮鞋给柯墨,让他回车里换衣服。柯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了很多彩色颜料洗不掉的衣服,撇撇嘴,接过西装钻回车里。 另一辆车随即而至,保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束早已备好的百合花,交给顾玦。 柯墨换好衣服下车,看到顾玦将一束鲜花迎面递向自己:「你的。」 他愣了一下,略显迟钝地接过花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顾玦很想问他刚刚要说什么,但鑑于这位精神病人今天的病情比较严重,还是决定不给自己找更多麻烦了。 两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年轻人各自捧着一束鲜花,来到顾海年柯妍夫妇合葬的墓前。 顾玦率先开口,沉声对着墓碑上的双人合照说:「爸,柯阿姨,葬礼太匆忙,柯墨没能赶回来,现在他来看你们了。」 说完将手中的鲜花插入墓碑前的汉白玉花瓶中。 柯墨效仿他的样子,也将鲜花插入另一个花瓶中,起身后双手插兜,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远处的风景,最终在顾玦的眼神施压下才憋出一句:「这里环境不错,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再见。」 第14页 说完刚要转身,被顾玦一把抓住肩膀揪了回来:「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敷衍。」 小时候练过不到一年的跆拳道早就废了,柯墨自知现在打不过顾玦,识趣地乖乖站回来,继续双手插兜,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扭头看风景。 半晌后,他无奈地看向身边的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哥,这儿挺冷的。」 顾玦拿出手机给等在陵园停车场的保镖打电话:「从后备箱拿条毯子送过来。」 柯墨凑过去:「再拿瓶酒,最好是白兰地。」 顾玦把手机拿开,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对电话那头说:「不用酒,只拿毯子。」 说完挂断电话。 柯墨委屈脸:「喝点酒比较暖和,而且……有助于我敞开心靡。」 二人对视片刻,顾玦明知道柯墨又在抽疯,但这个疯子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又打给司机:「开车去附近买瓶酒送过来,随便什么酒。」 柯墨大声补充:「白兰地,最好是martell,hennessy也行!」 电话那头的老张迷茫了:「顾总,刚刚什么……我没听清。」 顾玦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对着电话说:「一瓶马爹利蓝带,两个酒杯。」 一个小时过后,顾玦站在墓碑前,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异父异母亲弟弟,一身西装革履,肩上披了条驼色羊绒毯,怀里抱着那束从花瓶里拔出来的百合花,花瓣被他撕得七零八落,倚着墓碑席地而坐,满脸泪痕,口齿不清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唱独角戏:「还有小学二年级那年暑假,你和爸带我去游乐园,妈,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一起出去玩……」 顾玦左手拎着半瓶酒,右手捏着两个空酒杯,站在一边看着他,从最初时刻提防他胡闹,到有点生气试图管束,接着越来越无奈,直到现在一切情绪都被这个精神病哭得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心疼。 他第三次蹲下身去,双手揽着柯墨的双肩,试图把人扶起来:「好了,该回去了。」 柯墨挣扎:「等等,我还没说完,让我再想想……」 顾玦:「今天说的够多了,先回去休息,等天气暖和了我再陪你来。」 柯墨:「还有,还有小学五年级,我的画拿了奖……」 顾玦:「你的画拿了全国少年美术奖第一名,妈妈很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可乐鸡翅奖励你。你说过了。」 台词被抢,柯墨愣了两秒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吸吸鼻子放松了身体,怀里的百合花散落一地,支离破碎。 顾玦将他搀扶起来,按着他一起朝墓碑鞠了一躬:「爸,柯阿姨,我们走了,过完年再来看你们。」 上了车,顾玦交待司机直接回家。 柯墨蜷着腿横躺,独占大半个后排座位,脑袋软绵绵地放在顾玦腿上,双手像抱抱枕一样环抱住顾玦的腰,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顾玦很不自在,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怕他躺得不舒服,帮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小声叮嘱司机:「老张,开慢点。」 车子缓缓驶离半山陵园停车场,沿着通往市区的公路平稳行驶,柯墨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顾玦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十分复杂,片刻后将视线移开,默默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柯墨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闭着眼睛发出含煳的声音:「哥,我想吃学校门口的炸香肠。」 顾玦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们高中学校门口有一家炸串店,在顾玦眼里完全是卫生条件不达标的苍蝇馆子,但柯墨就爱吃那些垃圾食品,尤其喜欢最没有营养的炸淀粉肠。顾玦还记得他的口味:不要孜然不刷酱,洒满白胡椒,辣椒粉只蘸一面。 「现在学校已经放寒假了。」顾玦回答他,「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家店还在不在。」 柯墨睁开眼睛,委屈地抬头看着顾玦:「可是我饿了,就想吃那个。」 这货喝多了简直比小羽还爱撒娇,真是拿他没办法。顾玦轻嘆一口气,对司机说:「老张,绕路去趟一中。」 车开到两个人的高中学校门口停了下来,顾玦降下车窗朝外看,发现那个位置已经没有炸串了,换成了一家奶茶店,营业中。 他低下头对柯墨说:「这里没有了,我让他们去别的地方给你买,带回家吃,可以吗?」 柯墨坐起身来,扒着车窗凑过去看:「那有什么?……奶茶?我也想喝奶茶。」 顾玦无语:「你是认真的吗?」 司机老张主动揽活儿:「顾总,我去买吧,要什么口味的?」 还没等顾玦吩咐,柯墨抢先开口:「哥,你买的什么口味我都爱喝。」 顾玦:「……」 来都来了,索性将好哥哥做到底。顾玦又嘆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穿过马路亲自去给柯墨买奶茶。 几分钟后,顾玦拎着一个纸袋回来,发现车门锁着,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他给老张打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对面传来老张气喘吁吁的声音:「顾总,柯,柯少爷他,他跑了!我追了半天没追上他……」 第15页 顾玦:「……」 绕路来学校是临时起意,保镖车没跟上,顾玦让他们先回去了,完全没料到柯墨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他感到一阵头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和眉心,深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算了,回来吧。」 说完他挂掉电话,转身走向路边的垃圾桶,将手里的奶茶连同纸袋一起丢了进去。 * 作者有话说: 【精神病人逃跑时况转播】 老张:柯少爷你要干嘛? 柯墨:下车尿尿。 老张:……哦。(等等!怎么在路边就!)(有点没素质啊这!)(算了,喝多了特殊情况)(咳,非礼勿视,给孩子留点隐私)(完事没有?可别被人看到就太丢脸了)(我靠,人呢?!) 第8章 陪睡 深更半夜,柯墨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回到隽城的房子里。 一进门,客厅沙发上的两个人眼睛都直了,韦喆女朋友先惊唿出来:「哇噻,这是哪里来的帅哥!」 韦喆敲敲女朋友的脑袋:「大半夜的,矜持点。」 女朋友:「大半夜的给我帅醒了!你看看他!」 韦喆:「是衣服衬人懂不懂,这一身我穿我也帅!」 女朋友:「你?呵呵,最多像个房产中介。」 韦喆不乐意了:「哎我去,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肤浅?」 女朋友:「我还肤浅?我要是那种看脸的人,第一次见到他就把你绿了,还用等到今天?」 韦喆:「切,你问他愿意吗?愿意的话我给你这个机会。」 女朋友:「真的假的?这么大方?」 柯墨对这段关于自己的大尺度对话充耳不闻,冷着脸走到这对沙发连体婴面前,朝韦喆伸出手:「给我一千块钱。」 韦喆震惊:「我靠,一千块钱就愿意?!这也太……」 话没说完,女朋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朝门口方向看去,韦喆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个陌生人。 韦喆马上压低声音:「什么情况?你被人讹了?」 柯墨:「我打车回来的,没钱,帮我付车费。」 韦喆:「打车?一千块?我去,你打了什么车啊?劳斯莱斯还是宾利?」 门口的人等不耐烦了,大声喊话催促:「能不能快点啊?这都几点了!」 韦喆操心地嘆了口气,拿起手机起身朝门口走去:「师傅,你是计程车司机么?他打车打了一千块钱?你可别蒙我啊,他人傻钱多,数学也不好,但我可不傻我跟你说……」 计程车司机不爽地打断他:「我是粼海市的司机,他跨城打出租,换个人根本不拉好不好!到了目的地才跟我讲没钱,还要让我跟着上楼拿钱,大半夜的我还得空驶回去!一千块钱怎么了?!」 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韦喆自知冤枉了人家,赶紧老老实实付了钱,好声好气把司机送走,关上门转身回来跟柯墨说话:「你怎么跑粼海去了?早上来找你那人真的是你哥吗?是表哥还是堂哥?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哦对了,你手机响了一天,我怕耽误事就帮你接了一次,听声音像是他,他问你回来没,还让我转告你,回来给他回电话报平安。」 「谢了。」柯墨从自己房间取了钱包出来,抽出几张美钞数都不数直接丢给韦喆,「自己去换吧。」 韦喆:「啧,合着我就是你的外汇兑换处呗?反正都回来了,开个手机支付多方便啊,你懒得弄,我帮你开,行不行?」 柯墨:「不用,过一阵子我就回美国,再也不回来了。」 回到自己房间,柯墨关上门,脱掉顾玦给自己准备的整套西装皮鞋丢在一边,仰头躺倒在床上,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 上午被「绑架」出门太匆忙,衣服没换,手机没带,这一天手机上有数十个未接来电,绝大多数来自顾玦,中间夹杂着几个来自邢子元。 这两个人,都是大型医药企业继承人,都是柯墨的旧相识,都已经很多年没有任何联繫,都是最近为了专利的事主动找上门来。 邢子元除了打电话还发来数条信息,邀请柯墨去邢家做客,说已经为他准备好房间,随时欢迎他去住。最近这人的存在感比顾玦还要高,每天电话信息不断,各种嘘寒问暖,没话找话,看上去可比顾玦这个当哥哥的热络多了。 柯墨看着手机里的信息,自嘲似地冷笑了一声。 难怪柯女士如此热爱她的工作,为了搞事业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顾,原来她这个药品专利这么厉害,即使只剩下最后五年专利保护期,依然值得两家大公司想尽办法争夺。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做妈妈,有些小孩,本就不应该出生吧。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起,又是顾玦打来的。 柯墨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又丢在了一边,没有接听。 今天是回国后第三次见到顾玦,也是唯一一次他没有提起专利的事。柯墨知道他终究还是会提起的,既然如此,不如在幻觉尚存时主动离开,让这一天的虚假快乐延续下去。 「哥,你好傻啊。」柯墨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我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厚的一本旧帐可以翻,可你竟然说,不想跟我翻旧帐。」 「如果你认真翻起旧帐,就可以质问我,指责我,道德绑架我,有不止一个理由让我去签那份专利授权。可是你偏不,偏偏要打出那一张毫无用处的亲情牌。」 第16页 「简直……傻得可爱。」 他回味着今天顾玦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不时举起手机看下时间,等待这属于两个人的一天完整地落幕。 23:41…… 23:45…… 23:53…… 23:56…… 23:58…… 23:59…… 直到时钟跳转到00:00,柯墨终于满意地对着手机屏幕笑了一下。这一天,圆满地结束了。 他在零点01分给顾玦回拨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他听到顾玦喂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又是顾玦先开了口:「你回隽城了?」 柯墨:「嗯。」 顾玦:「手机都没带,怎么回的?」 柯墨:「路边打车,到家付钱。」 顾玦:「你可以直说不想跟我回家,我会让人把你送回去的。」 柯墨:「谢谢哥哥招待,今天过的很开心。」 顾玦:「柯墨……」 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柯墨突然毫无徵兆地挂断电话,关掉手机。 「如果我手上没有我妈留下来的专利,」柯墨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对着空气喃喃低语,「哥,你还会来找我么?」 连亲生父母都不爱自己,柯墨从来不觉得,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年龄仅相差一岁的男生之间会产生后天养成的亲情。 他想从顾玦身上得到的,也从来都不是亲情。 九年前,在画完那幅素描后,他把作品拿给模特本人看,顾玦看到画中自己全裸的模样,傻了眼。 柯墨得意炫耀:「怎么样,我就说我有透视眼嘛!」 这幅素描风格写实,笔触细腻,顾玦明明穿了内裤,遮住的那个部位却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柯墨没告诉他,前不久绘画老师布置的作业是画一幅大卫石膏像,因此自己对画那个部位并不陌生。看着顾玦耳朵悄悄变红,他变本加厉地想要更进一步:「哥,我画的像吗?让我看看,对比一下!」说着就扑了上去,想要扒掉顾玦的内裤。 顾玦脸皮没他那么厚,当即又羞又恼,两个人就这么打闹起来,不知不觉打到床上。顾玦缺少衣物蔽体,天然处于劣势,被柯墨趁乱劫色一通乱摸,直到实在招架不住了,才一发狠勐地来了个绝地反杀,将柯墨压在身下牢牢按住。 柯墨嗷了一声,画风突变:「救命啊,非礼啦,哥你不要这样,不可以!」 语言和行动上的流氓都被他一个人耍了,顾玦的脸刷一下红透,惊慌失措捂住这人的嘴:「变态啊你!别喊了!」 柯墨眨眨眼睛,被捂住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是在认错求饶。 顾玦:「不许喊了,听到了吗?」 柯墨乖乖点头。 顾玦放开手,柯墨卖乖似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哥,看片吗?你喜欢欧美的还是日韩的?」 顾玦:「……」 半小时后,顾玦对着柯墨从网上找来的g/v画面直唿噁心,让他赶紧关掉。 柯墨:「别装,刚才看泷泽老师的作品可没见你这么嫌弃。」 顾玦抢过滑鼠把网页关掉:「我是说俩男的噁心!」 柯墨:「哥,你恐同啊?」 顾玦皱着眉:「我又不喜欢男的,看那种片子当然噁心。这跟恐同有什么关系。」 柯墨故作神秘:「你有没有听说过『恐同即深柜』?让我帮你分析一下,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 好端端的怎么就聊起这个来了,顾玦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吧?」 「啊?」柯墨也懵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丝滑地进入角色,垂下眼睛装出一副生涩模样,「我也不确定,所以才想要和你一起探索一下嘛。」 顾玦眉心一抽,面露尴尬:「我不是,但……我会替你保密的。」 不是?怎么可能!柯墨抬起头来,犀利的质疑目光落在面前这副好看的眉眼之间。 顾玦:「怎么了?」 柯墨:「我不信。」 顾玦举起左手:「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谁关心这个了?!柯墨有点无语:「你真的不是同性恋?」 顾玦更无语:「为什么你会怀疑我是同性恋?」 柯墨:「就之前,那女孩都脱光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玦:「……我是男的,但不是禽兽,谢谢。」 柯墨:「……哈?」 太失望了,他好像真的是个直男。 柯墨意识到,自己这一系列头脑发热的计划都是基于对顾玦性取向的错误判断,眼下走到这一步,前方出现了一面此路不通的路牌。 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 虽然没能得逞,但这一下午又是画裸画,又是床上打闹,最后还一起看了小黄片,两个人关系变得更加亲近。柯墨能感觉到,顾玦在自己面前终于卸下了高冷早熟少年的伪装,悄悄变成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会笑会闹会犯傻的不成熟同龄人。 没过多久,柯墨想好了新的计划,迫不急待地再一次付诸行动。 那天他故意在把自己乱涂乱画的数学课本落在餐桌上没带去学校,柯妍看到儿子不好好学习,上学连课本都不带,还在上面画满乱七八糟的涂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天放学回来就把他狠狠训斥一顿。 第17页 柯墨一声不吭地挨完骂,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相册默默地翻看。果然,没过多久,顾玦就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两瓶柯墨爱喝的香蕉牛奶。 「你没事吧?」他在柯墨身边坐下,打开一瓶香蕉牛奶递到他面前。 柯墨低着头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落在面前那张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的合影上。 顾玦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柯墨受到鼓励,一头扎进顾玦怀里,让更多眼泪流出来,将顾玦的上衣胸口位置浸湿一大片。顾玦很有耐心,一直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声安慰他。 眼泪逐渐变得不受控制,眼前的一切都模煳了,柯墨陷入恍惚状态,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难过,还是在按计划表演。 不知哭了多久,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台词,吸了吸鼻子,靠在顾玦肩膀上小声说:「我爸不要我了,我妈也不爱我。他们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顾玦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别胡思乱想,你妈妈是爱你的。再说,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柯墨把脸埋进顾玦脖颈间:「哥,今晚我能跟你睡吗?」 顾玦安抚地摸摸他的后脑勺,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那天晚上,柯墨的阴谋初得逞,或者说,得逞了百分之三十。 两个男孩睡在一张床上,他贪婪地抱着顾玦,抱了很久都没有被推开。 顾玦的床很舒服,被子很蓬松,睡衣很柔软,明明在黑暗中,但柯墨仿佛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被烘烤着,温暖干燥而又香甜。 究竟是什么呢? 柯墨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奇异的画面: 他和顾玦变成了两块柔软的小面团,起初安静地躺在案板上,一名厨师将两块面团分别搓扁,拉长,然后拧在一起,表面刷上一层甜甜的糖浆,放进烤箱里。 随着烤箱内温度升高,两具拧在一起的面团身体也逐渐膨胀,贴得越来越紧,最终完全粘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 叮!幻想中的烤箱发出清脆的提示音,一块完整的、香喷喷的面包出炉。 柯墨睁开眼睛,又往顾玦怀里钻了钻,轻轻地唤了一声:「哥。」 顾玦含煳地应了一声。 柯墨:「你还没睡着吗?」 顾玦:「刚睡着,被你叫醒了。」 柯墨:「对不起。」 顾玦:「没事。睡吧。」 柯墨嗯了一声,却没有听话地闭上眼睛,而是壮着胆子继续靠近,让自己的脸和顾玦的脸轻轻相贴。 顾玦睁开眼睛,平静而柔和的目光落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忽然之间,柯墨感觉到眼泪又莫名其妙从自己眼眶中涌出。温热的液体沿着两个人贴在一起的脸庞,蜿蜿蜒蜒滑落在顾玦唇边。 柯墨双唇微启,伸出舌尖,在顾玦的唇边尝到了自己泪水咸咸的味道。 顾玦愣住,但却没有躲闪,也没有拒绝,就这样任由柯墨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从秋天到冬天,仿佛只是眨眼一瞬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柯墨躺在床上,回想着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窗外天已经快亮了,整整一夜,他都无法入眠。原以为早已麻木的心脏仿佛突然有了知觉,挣扎着跳动,大口吸入新鲜氧气,体内那颗腐朽已久的灵魂慢慢醒来,恍然察觉到,自己当年错过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抹掉眼泪,起身拉开床头抽屉,抓起两个药瓶,胡乱倒出几片药吞服下去,然后躺回床上,再次尝试闭上眼睛。 * 作者有话说: 墨:入戏太深,出不来了,靠! 第9章 寻人 这一觉睡得很沉,被人从睡眠中推醒的前一秒,柯墨正在做梦。梦里他在拼尽全力攀爬一座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回头看,稍不留神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强烈的失重感将他从噩梦中唤醒,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原来喊自己名字的人是韦喆。 看他醒来,韦喆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要打120了!」 柯墨张了张嘴,发出干哑的声音:「几点了?」 韦喆:「快十点了。」 柯墨:「我不饿,不吃饭。」 韦喆:「晚上十点,你睡了一天一夜!」 「没那么久。」柯墨又闭上眼睛,「天亮才睡着。」 韦喆:「又吃药了?怪不得死活叫不醒。先别睡了,外面有人找你。」 柯墨走出卧室,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心里掠过一丝失望。 是邢子元,不是顾玦。 「墨墨,你可真是吓坏我了。」邢子元站起身来走到柯墨面前,一脸关切,「昨天打你电话没人接,今天再打变成关机了,我怕你出事,上门来看看。」 看着这张表演痕迹过重的脸,柯墨懒得给他好脸色:「放心吧,死不了。」 邢子元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上门时间做出解释:「我本来在外地出差呢,一忙完特意改签了今晚的机票飞回来看你,还好你没事。」 柯墨:「邢总费心了。」 第18页 说着转身打开冰箱,去拿矿泉水。 邢子元:「啧,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别叫我邢总,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大元哥多好。不用麻烦,我不喝……」 话没说完就悻悻闭嘴,因为他发现柯墨并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这小子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自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终于喝够了水,感觉嗓子没那么难受了,柯墨从嘴边放下水瓶,又看了这人一眼:「邢总还有事?」 邢子元依然是一副亲切好哥哥的模样:「墨墨,上次见过一面后,你邢伯伯一直惦记着你呢,总念叨着让你去家里坐坐。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家里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房间,想接你过去一起过春节,也省得你在这边孤零零一个人。本来打算过几天来请你的,今天既然我都来了,干脆咱们就一起回去吧。」 柯墨不买他的帐:「不用了,我没有过春节的习惯。」 邢子元很坚持:「你这是一个人在美国住太久了,我特意从美国把你接回来,不就是想一起过个年嘛。咱们两家是世交,如今柯阿姨不在了,我们有责任替她照顾好你。」 柯墨懒得跟他兜圈子:「你把我带回家也没用,遗嘱流程还没走完,专利还没到我手上。」 聊到这个,邢子元可就顾不上演戏了,赶紧直抓重点:「我问过律师,现在就可以签,因为海思的独占使用权明年年底才到期,咱们合同的生效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过,早签早省心嘛。」 柯墨冷笑一声:「我妈投胎都没你着急。」 「唉,你看你这话说的……」邢子元尴尬起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卖惨博一博同情,「墨墨,我没别的意思,咱俩从小就认识,我从来不拿你当外人,跟你说实话吧。我家情况特殊,我爸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就比我小一岁,以前老爷子还知道这事儿不体面,把人藏着掖着养在外面,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让那个小杂种进了公司,还给了他股份。那个小杂种特别会收买人心,一门心思往上爬,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我必须得尽快做出点成绩来给老爷子看,让他认清楚谁才是他嫡亲儿子,不然他年纪大了一煳涂,家产指不定就让外人拿走了!墨墨,你就帮帮大元哥吧,好不好?」 「这么惨?」柯墨懒洋洋地瘫倒在沙发上,「这样吧,明天我去将台寺帮你上柱香,求佛祖安排一下,一道雷给你噼死那个小杂种。」 邢子元受不了他这副拿自己开玩笑的态度,憋着一肚子火气却又不好发作:「墨墨,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没在跟你开玩笑!」 柯墨:「我也没开玩笑啊,明天一早就出发。」 邢子元:「出发?去哪?」 柯墨:「将台寺啊。」 邢子元:「……大过年的,你去那儿做什么?」 柯墨:「採风啊。大元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画画的?」 两天后,柯墨真的拎着个破旧的旅行包准备出门。 韦喆问他去哪儿,他本想随口胡编一个目的地,但转而又想到某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决定说实话。 韦喆不理解:「大过年的去那种地方干嘛?」 柯墨:「採风。」 韦喆:「採风?这种天气你去了只能喝到西北风。而且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顿顿吃素,能给你脸吃绿了。」 经他一提醒,柯墨伸手要钱,说要给自己备点精神食粮。 韦喆脑迴路异于常人,听到精神食粮四个字就紧张起来:「你要买啥?国内查得严,你小心被抓!」 柯墨翻了个白眼:「你想像力别太丰富。」 韦喆:「是我的问题吗?那你告诉我,精神食粮是什么!」 柯墨没有回答,摆摆手出了门。 粼海这边,临近年底,新上任的顾董事长每天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直到公司放假才终于抽出空来处理家庭事务。 除夕一大早,他再次启程前往隽城,想要把柯墨接回顾家一起过年。这几天柯墨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对此行是否能成功没有太多把握,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出发前先把小羽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并叮嘱弟弟:「我要去外地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万一今晚赶不回来,你就乖乖在这儿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好吗?」 小羽垮着一张委屈小脸,勉强答应下来。 顾玦内心很愧疚,父母离世,自己成了小羽最亲的人,可自己却在除夕这天把他丢在爷爷奶奶家。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然而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柯墨已经回来了,他不能再像过去九年一样假装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究竟应当如何相处呢? 司机已经放了假,顾玦自己开车,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第三次来到隽城,却再次扑了空。柯墨的室友告诉他,柯墨几天前就走了,说要去将台寺採风,归期未定。 将台寺并不是个知名寺庙,它规模不算大,香火也不算旺,不具备太强的旅游观光属性,几乎只服务于隽城本地佛教信徒。顾玦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上网检索一番后,更是对柯墨是否真的去了那里感到存疑。小时候没听说他对宗教有任何兴趣,难道出国这么些年,非旦没有受到西方宗教影响,反而信了佛教? 虽然很有可能是白跑一趟,但顾玦还是按图索骥找了过去。 第19页 将台寺位于隽城郊区的一座山上,山也不是什么名山,没有缆车,倒是修了盘山公路,只是没修到山顶。顾玦把车开到接近山顶的位置,发现前面四个轮子行不通了,只能靠双腿继续。他庆幸自己穿了运动鞋和休闲装,把车找了个空地停好,迈开大步朝山顶走去。 这一天对顾玦来说实在是漫长,从早上送小羽到爷爷奶奶家,到开车三个多小时来到隽城,再到为了找人几经波折上了山,一路上他脑海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歌词: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真是……完全不对味。他自嘲地心想,也许是累傻了。 还好徒步的距离不算太长,他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登上了山顶,找到了传说中的将台寺。 太阳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而要找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寺庙大门紧闭,他走到门前,看到上面贴着一张告示,对外公告除夕下午4点至第二天早上5点闭院,暂停对外开放。 他嘆了口气,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这是被柯墨耍了,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叩响寺院大门。 等了好一会儿,一名僧人才从里面开门,告诉访客本寺今晚闭院,谢绝来访。 顾玦点头:「我知道,但我想问一下,这几天有一名年轻男性来过吗?他不是出家人,大约这么高,身型偏瘦,肤色偏白,长的……蛮清秀的。」 僧人想了一下:「嗯,是有这么一位男施主。」 顾玦:「他什么时候走的?」 僧人:「呃……」 顾玦:「您放心,我没有恶意,我是他哥哥。」 僧人:「他……」 看僧人这么迟疑的样子,顾玦紧张起来:「他不会出家了吧?」 僧人丢下一句「请稍等一下」,转身回去找人商量,几分钟后才又出现:「请问施主是姓顾吗?」 顾玦点头:「对。」 僧人:「请跟我来。」 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寺庙虽然不是什么度假胜地,但后院也有一排客房用于接待访客,僧人带顾玦来到其中一间,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柯墨的声音:「进。」 僧人双手合十对顾玦行了个礼就走了,顾玦点头还礼,推门而入,在见到柯墨的那一瞬间,松了口气——太好了,这人头髮还在,身上也没穿僧袍,看样子没有皈依佛门。 然而这份好心情只闪现片刻,当他抬起手腕看时间,发现今晚恐怕来不及赶回粼海了,上山一路积攒的怨气瞬间冒了出来:「手机关机,大过年的玩失踪,跑到这种地方来,你是不是存心的?」 柯墨靠在床角,膝盖上放着个平板电脑,手里拿支笔正在画画,抬头看了顾玦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顾玦:「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么,要带你回家过年。」 柯墨:「我不记得答应过你啊。」 顾玦:「……」 算了,跟他吵架,吵输了是自找没趣,吵赢了恐怕也不会有成就感。顾玦在心里宽慰自己:人没事就好,外面天都快黑了,这荒山野岭的,他肯定也跑不掉。 至少……能一起过除夕了。 他嘆了口气,在简陋的硬板床床尾坐了下来:「这里今晚不接待访客,你是怎么住进来的?」 柯墨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平板电脑屏幕上,似乎懒得正眼看顾玦,只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有钱能使鬼推磨。」 顾玦:「……钱不是这么用的。」 柯墨:「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看不惯就别跟我同流合污呗。」 看他今天态度很不对劲,为了避免吵起来,顾玦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渴了,有水吗?」 柯墨终于抬起头来,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一脸冷漠地用下巴指指窗外:「天快黑了,要下山就赶紧走。」 顾玦:「我是来带你回家的,要走一起走。」 柯墨:「我要是不走呢?」 顾玦:「你说呢?」 柯墨没有回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突然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那你今晚要跟我睡吗?」 * 作者有话说: 表面:又不是我让你来的。(冷漠脸)(专心画画)(不看哥哥) 内心:呜呜呜我哥来找我了!我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都找到我了!来了就别想走,留下来同流合污! 第10章 除夕 顾玦也捐了一笔香火钱,为自己换来一间柯墨隔壁的客房。 考虑到今晚回不去了,应该给小羽打个电话,他问柯墨要不要和没见过面的弟弟视频通话认识一下,柯墨翻了个白眼:「没兴趣。」 于是顾玦回自己房间打电话,哄了小羽很久才勉强让小孩开心了一点。打完电话走出房间,正巧赶上两位僧人拎着几个饭盒过来送斋饭,他接过饭盒道了谢,转身去敲柯墨房间的门。 就这样,两个人终于坐在一起,好好吃了顿年夜饭。 这是在遭遇了丧亲之痛后的这段时间里,顾玦感觉身心最放松的时刻。虽然一水的素菜在他看来过于单调,味道也远谈不上可口,但有柯墨这个失而復得的家人陪在身边,他还是得以从朴素的餐食和远离尘嚣的简陋环境中,感受到一种平静微小的幸福。 第20页 柯墨没有像往常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慢吞吞地安静吃饭,重复着夹菜、张嘴、咀嚼、下咽的动作,对食物毫无挑剔的模样简直不像是动物进食,倒像是一棵植物在进行光合作用。顾玦给他夹菜,他也没有拒绝,这让顾玦几乎产生一种错觉,或许佛门圣地真的有一种力量,哪怕最顽劣的灵魂在这里都能受到心灵的涤盪。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高估了佛光的影响力。 这顿饭快要吃完时,柯墨起身去翻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旅行包,从里面取出两根火腿肠来,又回到餐桌前坐下,把其中一根递到顾玦面前:「吃吗?」 顾玦皱眉:「在这里吃肉,不好吧?」 柯墨:「这是淀粉肠。」 顾玦婉拒,柯墨不客气地一个人吃掉两根淀粉肠作为这顿年夜饭的收尾。 吃完饭,寺院里的僧人们全部换上了正式的袈裟,在佛堂前的院子里点燃篝火迎接新春,晚些时候又在住持的带领下进行了集体诵经和撞钟仪式。两名破例入住的访客站在院落一角,静静旁观这些宗教仪式。 钟声响起,顾玦感觉今天的柯墨似乎格外安静,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柯墨没有察觉到来自身侧的目光,他正专心致志盯着篝火看,两团火光倒映在那双黑漆漆的瞳孔中,伴随着寺庙的钟声,毫无温度地静静燃烧。 这间寺庙仅闭院一晚,明天一早就要重新开放以迎接新年伊始来抢头香的香客,因此僧人们在除夕仪式结束之后就早早回到后院休息。 不多时,整座寺院安静下来,万籁归寂,只剩两名不守规矩的外来者还醒着。 柯墨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对周边的环境还算熟悉,他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大手电筒,照亮面前一片漆黑的路面,带着顾玦迈出寺院大门,来到视野最开阔的山顶一角。 这里面朝隽城的城区方向,柯墨指着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听和尚们讲,以前除夕夜在这里能看到满城烟花,很壮观,但五年前隽城开始全面禁放烟花爆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玦:「粼海元宵节可以看烟花,我已经让人把房子收拾好了,明天就跟我回去吧。」 柯墨没有回答,只抬头看着夜空,长唿出一口白雾。 从上次被顾玦强行带去粼海扫墓,到这次被他追到将台寺来,柯墨无数次想挑明一件事,却又无数次地选择逃避。 他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继承了那份重要的专利持有权,眼下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顾玦很有耐心,没有催促柯墨回答自己。今晚两个人相处很融洽,他想这是一个良好的发展方向,明天寺院开放后会变得热闹起来,到时候柯墨也一定不想继续住下去,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他一起下山,再说服他一起回家。 两个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柯墨打了个哈欠,晃晃手中的大手电筒:「困了,回去睡觉。」 虽然不在同一个房间住,但顾玦并不担心柯墨会再次「逃跑」,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很薄,几乎不隔音,只要隔壁稍微有点动静,他就能听到。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在柯墨进屋关上门后,顾玦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把椅子抵在他房门前,这样,如果半夜柯墨推开房门,椅子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足以吵醒睡在隔壁的自己。 令顾玦感到又气又笑的是,后半夜,那把椅子还真的不辱使命地被推倒,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他睡得不沉,果然被吵醒,马上翻身下床披上外套推开房门沖了出去,柯墨还没走远,闻声回头,举起手中的大手电筒。 强光直接照在顾玦脸上,他被晃得抬手挡了下眼睛,来不及思考就压低声音喊人:「你要去哪!」 柯墨移开手电筒,淡定地举起另一只手中的东西。 顾玦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凑近看,竟然是一袋真空包装的烧鸡和一提四罐的啤酒。 这个精神病,他不是要逃跑,而是打算半夜熘出去找个空地升火,把偷偷带进寺院里来的烧鸡加热一下吃掉。 顾玦觉得自己凌晨三点的精神状态可能也有点近墨者黑,竟然帮着这货去捡了一些篝火仪式剩下的干柴,在佛堂前的空地上点起一团小小的火堆。 俩人坐在佛堂门口的石阶上,面朝篝火,背朝庄严的佛像,把烧鸡用几根树枝架起来,在火上慢慢烘烤。顾玦虽然帮柯墨做了坏事,但自己并不打算吃东西,只把手放在火焰上方取暖。柯墨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他摆摆手:「算了,我可不想对佛大不敬。」 柯墨不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怕他报復啊?」 说完就咬下一口鸡腿肉,美滋滋地大口咀嚼起来。 顾玦:「毕竟我们就坐在人家家门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柯墨没有反驳,专心啃完手中的鸡腿,把骨头丢进火里,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扭头看了佛像一眼,又回过头来,盯着面前的篝火发起了呆。 顾玦问他:「想什么呢?」 柯墨自言自语似地回答:「放心,这个佛不灵。我小时候学校春游来过一次,许了愿,求佛祖保佑我父母恩爱,健康长寿。你看,他都没做到。」 听到这句话,顾玦只觉唿吸一紧,心底泛起一阵心疼。 第21页 他一时无从开口安慰,索性也拿起一罐啤酒,打开,与柯墨手中的啤酒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那我们就不信他了。」他对柯墨说,「我们喝酒吃肉,让他看着。」 柯墨笑了笑,撕下另外一只鸡腿递给顾玦。 抱着存心对佛祖大不敬的态度,两个大半夜不睡觉的人坐在佛堂前分食掉了一整只烧鸡,喝光四罐啤酒。 顾玦这几年酒量练得还不错,两罐啤酒对来他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不知是酒精给了人勇气,还是黑夜让人变得多愁善感,他开始对柯墨说一些白天很难说出口的心里话:「这些年,我对你不闻不问,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美国,一定很孤独,很需要人关心,但我就是……就是……」 他没有喝醉,也没有口齿不清,只是有些话难以启齿,需要反覆停顿和斟酌,避开不愿提及的往事,费了好大一番心力,才终于找到最无伤体面的说法:「……就是没有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难得顾玦主动说这样的话,柯墨却埋头一声不吭,只顾用一根树枝来回扒拉眼前的火堆。 「你这些年,在那边过的好吗?」顾玦又问道,「那个韦喆是你在纽约的室友吧?除了他,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柯墨点点头,又摇摇头,依然一言不发。 顾玦用自己手里的树枝轻轻敲了一下他手里的树枝:「平时话不是很多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柯墨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他低声问:「当年我走了以后,你有试着联繫过我吗?」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竟然把顾玦问得愣住——两个人虽然都在「翻旧帐」,但重点完全不同:自己想表达的是身为家人这些年对他的亏欠,而他却…… 「没有。」顾玦摇了一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柯墨:「那你怎么知道,我以前那个手机号不用了?」 顾玦:「前不久为了找你,我试着打过那个号码,是空号。」 柯墨:「……哦。」 两个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顾玦反思了一下自己给出的答案,开始担心柯墨会不会发现其中的漏洞。 事实上,他前不久并没有打过那个号码,也不确定那个号码现在是否依然是空号。因为,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那个号码已经不属于柯墨了。 那是在他高考结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距离开学还有三天,顾海年举办家宴为儿子饯行,破例允许尚未成年的顾玦喝酒。十七岁少年不胜酒力,喝了几杯香槟和红酒就开始头晕,告别亲友宾客想要回房间休息, 却不知怎么推错了门,误入了柯墨的房间。 那时候顾玦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过柯墨,虽然未听家人提起过,但也猜到他应该已经去了美国。柯墨的房间还是老样子,除了书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他的风格,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变化,甚至他的校服还挂在衣柜里,令人产生一种他随时会回来,换上校服去学校上课的错觉。 顾玦盯着他的校服发了好一会儿呆,关上柜门,倚着衣柜坐在地板上,拿出手机来,拨打了他的电话。 在触碰到拨号键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然而还没等他挂断,一个机械人声提示音就率先响起: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这些年,有且仅有这一次,顾玦尝试联繫柯墨,却以失败告终。 他将此归咎于酒后冲动,后来再也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情况下做出任何脱离理性控制的冲动行为。 「哥。」柯墨又开了口,抬手指了一下身后的佛像,「你说,就这么看着我们这么吃肉喝酒,他生气了吗?」 看柯墨不再追问令自己为难的问题,顾玦笑了一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得到这个答案,柯墨满意地与顾玦相视一笑:「那我们再挑战一下他的极限吧。」 顾玦没听懂:「什么?」 柯墨没有回答,却倾身缓缓向顾玦靠近,瞳孔中反射的火光依然毫无温度,只是衬得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 顾玦怔怔地看着他,身体和思维同时陷入僵滞。 柯墨轻启双唇,无声无息地亲了上来。 两个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像九年前一样,柯墨伸出了舌尖。 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股电流瞬间直抵全身,顾玦陡然清醒,勐地推开柯墨站了起来,后退几步,仓惶转身离开。 * 作者有话说: 柯墨:看什么看?没见过俩男的亲嘴啊。我都没要压岁钱,亲一下怎么了。 第11章 难题 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柯墨获得一个吻作为新年礼物,虽然对方并不是自愿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份礼物的满意度。 看着顾玦被自己的突然一吻吓跑,他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到胃疼的同时还不忘举起手中的大手电筒,好心帮顾玦照亮了一段逃跑的路。 顾玦思绪混乱,下意识逃离「事故」现场,走了几步,背后一束光照了过来,眼前地面上出现自己拉长的影子。他勐然停住脚步,找回一点理智—— 柯墨故意这么做,是不是又想逃跑?! 寒冷的冬天,荒凉的山顶,伸手不见五指的后半夜,正常人应该都只想找个温暖的房间好好睡一觉,但柯墨不是正常人,他荒诞诡谲的行事风格让顾玦完全无法揣测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只能穷尽自己能设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并加以严防死守。 第22页 顾玦停下脚步原地站定,深吸几口冬夜的冷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做好心理建设后又原路返回,走到柯墨面前,把人从台阶上拽起来:「回去睡觉,天亮就下山,跟我回粼海。」 柯墨不说话,顺从地站起来,接着身体突然前倾,再次靠近顾玦,把顾玦吓得闪身后撤,同时条件反射般抬手挡在两个人中间,一副严防色狼的警惕模样。 柯墨见状哈哈大笑,突兀的笑声打破黎明前的宁静,顾玦气急败坏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发疯!你想把全寺的人都吵醒吗?」 柯墨伸出舌头,在顾玦手心舔了一下。 唔,yummy~ 顾玦真的要气炸了,未经大脑批准就擅自行动,一巴掌狠狠拍在柯墨屁股上,像平时教训犯淘气的小羽一样,但力度比打小羽重得多。 在动手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撤回,手掌落下的同时,他听到柯墨从喉咙里发出一种不知是被打疼还是爽到的奇怪声音。 他再次触电般弹开,后退一步放开这个无药可救的精神病,低声怒吼:「闹够了没?!」 柯墨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几秒钟,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点头:「够了。」 顾玦:「……」 精神污染,这绝对是精神污染。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佛堂前,无声地对峙了好一会儿,直到顾玦勉强相信了柯墨不会再发疯,才暗暗松了口气,准备收拾一下这个对佛门不敬的夜宵现场,然后回房间等待天亮。 他伏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罐、包装袋等垃圾,又抬起脚来试图踩灭未燃尽的篝火,然而只是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不太稳妥,下不去脚。 柯墨在一边看着,突然把手电筒递过去:「喏,帮我拿一下。」 顾玦不明所以地接过手电筒,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 柯墨向前一步,站到火堆前,掀起上衣,手摸向腰间,哗啦一声,打开牛仔裤拉链。 顾玦突兀地反应过来这货要做什么,下意识「靠」了一声,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只能匆忙后退两步,背过身去。 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片刻后停止,顾玦听到柯墨拉上裤链的声音,又听到他说:「好了,走吧。」 饶是不打算信佛,顾玦还是忍不住长嘆一口气,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希望佛祖大慈大悲,不要跟两个小小凡人计较。 两个人回到后院客房,顾玦一刻都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索性跟着柯墨进了他的房间,催促他收拾东西跟自己离开。 柯墨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从刚才在院子里就隐隐感觉胃有点疼,现在疼痛加重,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抬头看着顾玦,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戏嚯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漠,甚至有几分凝重。 「跟你回粼海,然后呢?」他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我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你还能容忍我?」 顾玦站在门口,与柯墨保持着安全距离,听到这个问题后沉默了片刻,才字斟句酌地回答:「我知道你对顾家有恨,有很多委屈无处发泄,而我父亲和柯阿姨对你感情上的亏欠,再也没有机会偿还给你。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最大努力弥补。上次你问我打算怎么弥补,我当时还没想清楚,但现在想清楚了,我希望能带你回家,我们可以像家人一样相处。」 面对顾玦的一脸诚恳,柯墨却无动于衷,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轻声问:「家人?如果我把我妈留下的专利卖给锦行,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家人吗?」 终于还是聊到这个问题了,顾玦知道自己无法迴避,却也不想欺骗柯墨,假装这件事不重要。面对这一困境,他无奈地嘆了口气:「你一定要给我出难题么?」 他说的「难题」指的是柯墨要将专利卖给海思的竞争对手这件事,然而在柯墨听来,却是对于自己前面问题的一个否定的回答:你在给我出难题,不要逼我说出答案——不,如果你把专利卖给锦行,我就不愿意再认你。 泡沫在眼前破灭,柯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不给你出难题。」他冷笑一声,「你走吧,没意思,我不想玩了。」 顾玦不想让两个人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察觉到柯墨的情绪变化,他走到柯墨面前蹲下去,看着他的脸,像哄小孩一样:「我们先回家,其他事可以慢慢商量,好不好?」 回家?慢慢商量? 这副温柔的态度不仅没有让柯墨服软,反而加倍刺痛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响起:「你当我很好骗是不是?你以为我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谁捡我回家,我就会摇着尾巴跟他好?」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出现,带着讥讽的笑意:「你以为,你不是么?」 前一个声音暴怒:「我不是!」 与此同时,柯墨勐然甩开顾玦试图牵住自己的手,指着门口方向,目光阴鸷,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我让你滚,没听到吗!」 顾玦不明白柯墨为何突然变脸,从小到大,除了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 想到自己为了眼前这个人,将年仅九岁的小羽丢在爷爷奶奶家,整整一个除夕夜都滞留在这荒山野岭,好脾气地容忍他胡闹,而他却一言不合就发疯,顾玦感觉自己耐心殆尽,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 第23页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柯墨:「我以为你想要陪伴和关心,也许我错了,你只是想折磨所有人。」 说完,看柯墨没有反应,他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 柯墨没有抬头,听着房门被打开又关上,顾玦的脚步声远去,只感觉一阵翻天覆地的痛苦突然从虚空中袭来,整个世界仿佛在眼前坍塌。 他分辨不清这剧烈的痛苦究竟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缩成一团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顾玦上山来没带什么东西,只有钱包和车钥匙还落在隔壁房间,他去拿了东西准备离开,路过柯墨房间终究还是不忍心,想进去告诉他,顾家永远是你的家,你想通了随时回来。 他知道房间里的人不会理会自己,所以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却看到柯墨弓着身子躺倒在地板上,眉心紧锁,脸色苍白。 他大惊失色,冲过去试图把人扶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柯墨想要推开这个人,不让他碰自己,可是胃部的剧痛抽干了所有力气,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可把顾玦吓坏了,他把柯墨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边反覆追问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一边去翻他的包和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试图寻找药物,却一无所获。 柯墨额头冒出一层冷汗,颤抖的双手抵在胃部,顾玦从他的动作中猜到了他是胃疼,这荒山野岭又没有医院和药店,只好出去敲门找僧人们帮忙。 僧人为柯墨送来药箱,顾玦从里面找出一盒胃药,餵柯墨吃了下去,然而情况丝毫不见好转,柯墨俯下身子开始呕吐,把刚吃下去的药和晚上吃的食物一股脑地全都吐了出来,呕吐物中还掺杂着血腥味。 顾玦意识到情况严重,当机立断将他房间里的个人物品收拾起来一股脑塞进旅行包,连人带包一起背在身上,拜託两名僧人帮忙打手电筒照明及带路,以最快速度朝山下冲去。 歷经波折,终于开车将柯墨送进隽城一家医院时,天色也亮了。 大年初一清晨,大街上人烟稀少,医院急诊室却异常忙碌,有除夕夜放鞭炮炸伤的,鱼刺卡喉咙的,喝醉酒因为各种原因受伤的,也有吃坏东西肠胃出问题的。医生对胃病患者见怪不怪,按照惯例开了几张化验单让家属带着去做检查,说要等化验结果出来再判断是否需要住院治疗。 海思集团在粼海有一所私立综合医院,医疗资源是国内领先水平,顾玦虽然没学过医,但与自家医院相比,他看得出来这家医院各方面条件都比较有限。为了不耽误治疗,他一边带柯墨去做检查,一边给海思医院的院长打电话谘询专家意见。 院长得知是董事长的亲弟弟生病,不敢有丝毫怠慢,建议尽快转院回来,给他安排专家团队做全流程检查和治疗。 就这样,大年初一上午,打着吊瓶的柯墨被抬上救护车,再次非自愿地被带回了粼海。 * 作者有话说: 肉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犯病。 第12章 生病 救护车上,柯墨闭着眼睛,恨自己这胃病犯的不是时候,简直像是一场蓄意的低级卖惨。 顾玦明明都要弃自己而去了,现在这样算什么?是同情和施捨吗? 柯墨知道,顾玦一直都是那种表面高冷、内心柔软的傻直男,很多年前他就看透了顾玦的这一弱点,并狠狠加以利用。那时候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操纵人心,并以此为乐,可如今,他不想再要顾玦的半点同情。 两个男孩的首次越界行为,就发生于那个顾玦出于同情心而答应陪柯墨睡觉的晚上。 那天晚上被柯墨夺走初吻后,顾玦似乎很尴尬,一声不吭背过身去,整整一晚都保持着同样的睡姿一动不动。第二天早上柯墨醒来时,顾玦已经离开了,楼下餐厅也没有见到人,问过管家,得知他一大早就以补作业为由,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去上学了。 柯墨以为顾玦躲着自己是因为害羞,心中暗暗得意,给顾玦发了条简讯,假装委屈地嗔怪他:「哥,你不等我就走了。」 没想到整整一天都没有收到顾玦的回覆,直到放学司机来接,才听说顾玦为了备战高考,决定从今天起每天在学校上早晚自习,早上提前一小时离家,晚上九点以后才回家,为此司机需要分开单独接送。 这好像不是害羞的反应,柯墨意识到不对劲,当天晚上等到顾玦回来,追进他的房间问他为什么躲着自己。 顾玦避开柯墨的对视,低头整理书桌,回答说昨晚的事情不该发生,以后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柯墨表面委屈巴巴,内心张牙舞爪:怕了吗?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更劲爆的,咱们走着瞧。 从那天起,顾玦真的开始早出晚归,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柯墨尝试去高三楼层顾玦的班级教室找过他两次,可是这小子吃一堑长一智,竟然学聪明了,不再轻易上钩。 第一次柯墨举着手指,给顾玦看自己削铅笔时不小心被美工刀割破的伤口,顾玦掏出钱包塞给他一百块钱:「去校医室买盒创可贴,再去文具店买个好一点的自动转笔刀。」 柯墨傲娇:「画画用的铅笔必须手动削,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第24页 顾玦无动于衷:「你上次打架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 第二次柯墨拿着考砸的成绩单去卖惨博同情,说今晚一定会挨妈妈听骂,问顾玦能不能晚上陪自己一起回家。顾玦接过成绩单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考成这样,我要是柯阿姨我也生气。她骂你就听着吧,下次长点记性。」 柯墨趁机提出要求:「可是数学实在太难了,哥,你能不能帮我补补课?」 顾玦:「我没空,你让柯阿姨给你请个家教吧。」 当天晚上柯墨回到家,不仅没有逃脱挨骂的宿命,还得到一份命运额外的馈赠—— 柯妍说顾玦建议自己帮柯墨找个家教补习功课,她觉得很有道理,已经安排上了。 柯墨气急败坏,觉得顾玦简直比自己还要变态,自己只是想跟没有血缘关系、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打个炮而已,可顾玦呢,他干了什么?!他竟然让柯妍一口气给自己请了三门课的家教!!! 在亲妈和家教的双重压迫下,柯墨消停了一阵子,表面乖巧安静,内心阴暗爬行。他利用为数不多的课余时间去找自己在校外的「好兄弟」,问他们哪里能买到催情药,给男人吃的那种。 那几个小混混并不是什么大恶棍,平时也只是打个架泡个妞而已,虽然在违法乱纪的边缘蹦跶挺欢,但从未真正踩过红线,一听柯墨这个外表清纯的男高中生竟然要玩这么大,吓得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出来混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们从来没做过迷奸这种事!」 「兄弟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我们只睡女的不睡男的!」 柯墨不死心:「不是说有那种药,吸一口就变gay,欲仙欲死的?」 小混混甲:「没听说过。」 小混混乙:「只听说过有一种喷雾,拍你肩膀一下,你就把银行卡密码告诉对方了。」 柯墨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没文化真可怕,那都是谣言,根本没有那么邪乎的迷药!」 小混混丙:「你说的那个听起更邪乎好嘛,什么药能吸一口就变gay?」 听起来好像在理,柯墨认真琢磨了一下,如果真有这种药,那只要来个反社会人格到处喷一喷就能实现人类大同,人类断子绝孙走向灭亡指日可待。 唉,的确不太可能有这种好事。 意识到此路不通,柯墨放弃幻想接受现实,继续开动脑筋,想要在残酷的现实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天傍晚放学,柯墨因为不想回家面对补课老师,磨磨叽叽在学校晃悠了很久。他背着书包从教室百无聊赖地逛到图书馆,又从图书馆熘达到操场,远远看到顾玦竟然也在操场上散步,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俩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说什么要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结果竟然是和女生在操场上散步约会?! 柯墨气炸了,想冲上去抓他个现行,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顾玦不好好学习,偷偷摸摸早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最好是个恋爱脑,为了谈恋爱荒废学业,耽误高考,让顾海年看看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望着那一男一女在夕阳下的背影,柯墨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操场。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应该为庆祝顾玦早恋,晚上多吃一只鸡腿,然而不知为什么,心情莫名糟糕。 走出校门,看到顾家的车停在路边等着接自己回家,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朝那辆车走去,而是径直穿过马路,打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送自己去海边。 粼海是一座沿海城市,柯墨自从跟着妈妈搬到这里定居,每当感到孤独,或受了委屈无处倾诉,都会悄悄去海边,一个人吹吹海风,听一听海浪的声音。 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的海风吹在身上,并不像其他季节那么惬意美好。柯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块礁石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冷冷地心想,还好我已经习惯了,还好我从来也没把顾玦当哥哥看,还好,我根本不需要他。 当天晚上柯墨很晚才回到家,两个大人不在,顾玦倒是已经回来了,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就去敲门,问柯墨跑哪去了。 看到顾玦脸上又出现久违的关心神情,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浮现在柯墨脑海中。他一手扶住书桌假装自己站不稳,另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衣领,发出虚弱的声音:「哥,我……我好难受……」 他在海边吹了整整两个小时海风,此刻的确头昏脑热,发起了低烧,顾玦看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担心地走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 柯墨眯起眼睛,让目光变得迷离涣散,演出一副痛苦挣扎的模样:「都是我不好……哥,我今晚偷偷去酒吧玩,喝了陌生人给我的酒。酒里,酒里有……」 顾玦大吃一惊:「酒里下药了?!」 话已至此,答案不言自明,柯墨适时将顾玦推了一把,自己跌跌撞撞朝卫生间走去:「你不用管我……我洗个冷水澡就好了……」 顾玦赶紧拦住他:「大冬天的洗什么冷水澡!你身上很烫,已经发烧了!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柯墨顺势倒在他身上:「不是发烧……哥,他们给我下的是……催情药……」 第25页 也许是柯墨演技太好,也许是顾玦不谙世事,总之他相信了柯墨说的话,更加焦急起来,想去喊管家帮忙找医生,又怕被父母知道会害柯墨挨骂。情急之下,他打开柯墨的电脑开始搜索「被人下了催情药该怎么办」,试图找到自救的方法。 柯墨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继续喘息:「哥……我好难受……」 顾玦急得都快要不会打字了,一边查看网页,一边安抚怀里的人:「你再坚持一下,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去医院不就露馅了,不能让事情朝科学的方向发展!柯墨顾不上循序渐进了,直接抓着顾玦的手往自己两腿中间放:「哥,我真的好难受……你帮帮我……」 顾玦勐地抽回手:「别闹!」 「哥……求你……」柯墨的双眼因为发烧而变得异常明亮,他抬起头,痴痴盯着顾玦,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在乞求猎人的仁慈。 看他这么难受,顾玦急火攻心,一咬牙站起身来:「不行,还是得去医院,耽误不起!」 说完就沖回自己房间穿上外套拿了钱包,折回来扶起柯墨:「放心,我们不去海思医院,爸妈不会知道的。」 尽管柯墨十分不情愿,但顾玦还是坚持将他带去一家公立医院挂了急诊,并替他向医生解释这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在酒吧被人下了药。 事情朝着柯墨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被医生安排做了血检和尿检,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他体内并没有检测到任何有毒化学成分,像是普通发热,为他开了一些退烧药,还说如果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一晚。 面对这样的结果,柯墨开始心虚,担心被顾玦拆穿,没想到顾玦却只是松了一口气:「没中毒就好。」 医生看这俩男孩子还是未成年,忍不住教育道:「小小年纪就不应该去酒吧那种地方,还好这次是虚惊一场,万一真出事了可怎么办?」 顾玦乖巧听劝,柯墨在一边讪讪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带。 为了保险起见,顾玦决定让柯墨留院观察一晚。然而这家公立医院的医疗资源很紧张,轻症患者根本分不到床位,只能在输液大厅的椅子上凑合过夜。顾玦这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既不想委屈柯墨,也不想委屈自己,索性带柯墨去医院旁边的宾馆开了个标间。 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顾玦让柯墨挑了他想睡的位置,又盯着他服下了退烧药,然后拉窗帘关灯,回到自己床上躺下,道了声晚安。 柯墨的声音从另一张床上传来:「哥,太黑了我害怕。」 顾玦应了一声,坐起来把床头那一排灯控开关都试了一遍,最后选择开着卫生间的灯。这样房间里有了光源不会太黑,又不至于亮到影响睡眠。 「这样可以吗?」 「嗯。」 「睡吧,晚安。」 「晚安。」 晚自习放学回家又跑来医院折腾这一趟,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顾玦又累又困,闭上眼睛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顾玦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唤醒,他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差点灵魂出窍——柯墨正跪坐在自己床边,掀掉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像中邪了一样伏着身子埋下头去。 顾玦勐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推开这个比鬼还可怕的大活人,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发出失控的声音。 宾馆标间的单人床很窄,这一推让跪在床沿的柯墨失去平衡,仰头向后栽下床去,后脑勺磕在地板上,疼得闷哼一声。 顾玦紧张地想要去扶他,然而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这点疼痛,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扒着床沿抬起头与顾玦四目相对,卖乖似地舔舔嘴唇:「哥,我是来报答你的。」 顾玦简直要崩溃:「你疯了吗!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柯墨又重新回到床上,跪坐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 作者有话说: 玦的视角be like:哥哥,弟弟真的是白狐呀(摇尾巴 墨的内心活动:你弯不弯?弯不弯??你不弯我弯!就不信还掰不弯你!! 第13章 住院 检查结果出来,柯墨患有严重胃溃疡,并且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医生认为他早就应该认真接受治疗,至少要调整生活方式,戒掉很多不良生活习惯,但从病情的恶化程度来看,显然他根本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由于这次出血严重,且反覆发作,专家组经过会诊,为他制定了一整套治疗方案。 柯墨身体虚弱,无力反抗,被送进海思医院的vip病房。顾玦安排了专人看护,但还是不太放心,打算陪他在医院住一晚,等他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再离开。 昨晚陪柯墨折腾了大半宿几乎没睡,今天又焦头烂额地带他回粼海、陪他做检查、听专家会诊、安排住院等事项,顾玦忙得完全忘记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直到傍晚终于消停下来,他坐在柯墨病床旁边拿着一张列印出来的医嘱给病号一字一句强调饮食注意事项时,小羽打来电话,他才想起自己忘了给弟弟打电话解释今天依然不能去接他回家。 他把读一半的医嘱放一边,拿着手机问柯墨:「小羽早就想见你,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唿?」 柯墨翻了个白眼,把脸撇到床的另一侧,以沉默作为回答。 第26页 顾玦无奈地笑笑,起身出去接电话,在他拉开房门那一瞬间,柯墨转头回来,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用很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小羽」。 紧接着,门被关上,什么都听不到了。 顾玦从来没管柯墨叫过「墨墨」或是其他的暱称,他一直都喊「柯墨」,哪怕九年前两个人关系最亲近的时候都是这样。柯墨以为他就是习惯称唿别人全名,没想到,对另一个弟弟,他也是可以亲切地叫出对方小名的。 柯墨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像数绵羊一样机械回放着顾玦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柯墨。柯墨。柯墨。柯墨。柯墨。柯墨。…… 温柔的,冷漠的,生气的,无奈的,开心的,失望的…… 这机械化的幻听没有起到催眠的效果,相反,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清醒,清醒到足以分辨顾玦眼下这么照顾自己是为了什么。 才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亲情,他就是想要那份专利。 柯墨闭上眼睛,咽下心口突然涌上来的一阵痛楚,再睁开眼睛时,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他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输液的左手,冷漠地撕掉固定针头用的医用胶带,将针头拔出,丢在一边。 顾玦正在电话里向小羽解释他那个尚未谋面的墨墨哥哥生病住院了,自己需要照顾他,因此今天不能去爷爷奶奶家接小羽回家,小羽懂事地表示理解,但还是很难过,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如今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又生了病,听起来很严重,严重到哥哥必须在医院照顾他。 「哥,他会死吗?」小朋友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玦:「不会的,他是因为不好好吃饭得了胃病,能治好的。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电话那头,小羽懂事地嗯了一声,努力忍住不哭,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是个爱哭包。 顾玦还想再说几句哄小朋友开心的话,然而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护工的声音:「柯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顾玦回过头去,看到柯墨在病号服外面穿了件外套,正甩开护工迈着六亲不认的大步朝电梯间走去。 他匆匆丢下一句「哥哥有事先不跟你说了,明天一定接你回家」,挂掉电话就冲过去追赶柯墨,赶在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狗崽子进入电梯之前把人拦住。 顾玦从小到大都热爱运动,算是个学霸中的体育生,想要控制住一个虚弱的病号显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被柯墨手背上的一片血迹吓到,抓住对方的胳膊没敢太用力,结果被这个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虚弱病人狠狠推开,还骂了一句「滚」。 顾玦火气蹭的一下冒了上来,不想惯着对方了,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这个疯子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柯墨疼得下意识嗷了一声。他不甘示弱地转身抬腿就是一个迴旋踢,顾玦为了控制住他不肯放手,生生挨了一脚,忍着疼痛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人拽回自己的控制范围。 两个人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在楼道里扭打起来,最终柯墨还是被顾玦制住,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押回病房。 「别逼我揍你。」顾玦没好气地凶了他一句,让护士进来给他重新输液,又给保镖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辛苦一下过年加个班,两个人轮流过来守着,看住柯墨不让他惹事或逃跑。 柯墨心情恶劣,故意没事找事:「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护士以为他是真的想吃东西,温柔回应:「山药小米粥可以吗?」 柯墨不满:「大过年的谁喝粥,我要吃火锅。」 护士小姐姐耐心向这位任性的患者解释:「你现在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下午喝了点粥还吐了,忘了吗?」 柯墨:「喝粥也是吐,火锅也是吐,为什么不能吃火锅。」 顾玦在一边打完电话,走过来指了指柯墨头顶的吊瓶:「都打营养液了,饿不死你,忍着吧。」 然后对护士说:「不用理他,输上液就好,谢谢。」 护士做完手上的事就离开了,顾玦重新在柯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像个严厉的家长一样看着他:「为什么要逃跑?」 柯墨:「关你屁事。」 顾玦:「我是你的监护人。」 柯墨:「你脑残吗?老子是成年人,不需要监护人。」 顾玦不知该说什么,无奈地嘆了口气,自嘲道:「我最近这段时间嘆的气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柯墨语气凉凉:「说明你老了。」 顾玦反唇相讥:「你年轻,青春叛逆期还没过是不是?」 柯墨不服气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以示不想再跟对方说话。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顾玦又开了口:「今晚我会留在这里,明天开始,两个保镖会轮流过来值班,你不用想着再逃跑了,老老实实住院接受治疗,知道吗?医生说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再放任发展下去恐怕要动手术。」 柯墨冷笑一声:「打着治病的旗号把我关起来,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不用白费心思了,我已经答应了邢子元把专利卖给他。有这功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如多陪陪你那个亲生弟弟。」 没想到柯墨竟然直接承认了他要将专利卖给海思的竞争对手,顾玦无奈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27页 柯墨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微笑:「很难理解吗?柯女士将她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海思,为了海思,她不惜牺牲掉她儿子的人生,而你们顾家,都是她的帮凶。如今既然老天爷给了我报復的机会,why not?」 话音未落,他睁开眼睛,似乎打算好好欣赏一番顾玦被自己气到的反应。 顾玦没再说什么,他移开与柯墨对视的眼神,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景,一言不发。 等了很久都等不到顾玦开口,柯墨又不耐烦了:「你想知道我的目的,现在知道了,可以滚了。」 顾玦终于转过身来,目光重新落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我照顾你不是为了专利,而是因为我是你哥哥,这是我的责任。」 柯墨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装了。」 顾玦看着他:「究竟是谁在装?十年前,是你把我骗得团团转。」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的事,以并不算犀利的指责方式。柯墨突然心虚,却依然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当年我失败了,这次我们走着瞧。」 说完就闭上眼睛在床上躺平,想要结束这场对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大约一两分钟,他听到顾玦的脚步声,以为对方终于要离开。然而脚步声从病床的一侧绕到另一侧就停了下来,柯墨感觉到顾玦给自己掖了掖被子,关掉了房间的灯,接着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 然后,他听到顾玦说:「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 作者有话说: 有位病号不会承认,在楼道里差点被哥哥揍的时候,有爽到( —— 捋一下时间线: 12年前夏天,墨住进顾家,初见,被无视; 11年前秋天,关系破冰,墨开始使坏; 10年前春天,墨出国; 两个月前冬天,墨回国(严格来说,中间相隔九年半); 现在,过完春节,距离分别快满十年了。 再补充一点场外信息: 玦是1月摩羯,墨是2月水瓶 (没有生日剧情,只是人物设定) 第14章 有毒 大年初二,保镖来到医院替顾玦盯着柯墨,顾玦离开医院,去爷爷奶奶家接小羽回家。 顾玦知道柯墨不想见小羽,于是就没带小朋友去探望病人,只自己每天下午去一趟,找医生了解一下治疗进展,看看柯墨有没有给工作人员制造麻烦,还抽空去了趟隽城,将柯墨在那边的个人物品搬了回来,送进霄云公寓。 出乎他的意料,需要搬的东西少得可怜,那个室友韦喆告诉他,柯墨并没有打算在国内长住,好像说要办完什么事就回美国,不再回来了。更让他意外的是,柯墨的私人物品里除了胃药和止痛药,还有几瓶抗焦虑、抗抑郁、治疗失眠的精神类处方药,瓶身标籤上的开药日期都是在半年以内。 看着这些药瓶,顾玦心里一阵难受,打定主意要把柯墨留在国内好好照顾。 他没跟柯墨商量,直接翻找出了他的家门钥匙,带着助理和保镖飞了趟纽约,打算给他来个彻底大搬家,以断绝他回美国的念想,乖乖留在国内,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活。 柯墨在纽约的住所位于上西区,地段很不错,公寓的服务设施也很完善,上次顾玦来找人,因为柯墨不在家没能进去,这次有了钥匙,门卫就放行了。 进入房间的第一印象,顾玦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割裂感——这栋楼从建筑外观到内部陈设都很精緻典雅,充满小资风情,而柯墨这套房子的客厅却有一整面夸张的涂鸦墙,图案斑澜抽象,花里胡哨,正中心位置以黑色颜料喷涂了两个陌生单词: 「contra mundum」 顾玦查了一下,这是拉丁文里「与世界对抗」的意思。 好吧,这很柯墨。 他开始浏览每个房间,一方面看看要将哪些东西带回国内,另一方面也想从中一探柯墨这些年来的生活痕迹。 据顾玦所知,柯妍虽然不算是个称职的母亲,但从未在物质方面苛待过亲生儿子,这些年她给柯墨的钱足够他在纽约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然而从所见来看,这个狗崽子似乎毫不在意生活质量: 厨房灶具干净得发亮,一看就是常年闲置;酒柜倒是满满当当,一半以上都是烈酒,数量最多的是白兰地和威士忌;咖啡机、微波炉都有使用痕迹,餐桌上还有一个装披萨的空盒子;打开冰箱一看,全都是速冻食品。 卧室里有个空荡荡的衣帽间,一年四季的衣物加起来只占了不到一半空间,但色彩之多简直像个调色盘,既有黑白灰也有红橙黄绿青蓝紫,大部分都或多或少沾上了洗不掉的彩色颜料,有些衣服上甚至还有破洞,不知是穿破的还是刻意作旧效果。 配饰抽屉倒是满满当当,但种类很单一,整整两大抽屉都是墨镜,既有高奢大牌,也有杂牌货,被他一视同仁地随意放在一起,看不出是怎么想的。 相比吃穿用度,他更在意的显然是画画这件事,各种画材工具、已完成的作品和未完成的手稿占据了整套房子的大半空间,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整理过,看上去乱糟糟的。 他似乎很迷恋独角兽,大部分创作中都存在各式各样的独角兽元素,作品风格多变,有的很美很有灵气,有的则阴森诡异,像极了画家本人飘忽不定的精神状态。 第28页 在顾玦看来,这套房子里除了这些画,别的东西都不值钱,如果是搬家的话,大可不必打包带走,但为了让柯墨在国内住得习惯,他还是让人找了国际搬家公司,将那些破烂衣服和墨镜连同所有画作画材都仔细打包搬运回国内,送去了霄云公寓。 回国后的第二天,数名家政人员在偌大的房子里忙来忙去,按照僱主的要求将所有物品分门别类归置好,顾玦站在客厅,亲自盯着他们小心搬运柯墨的画作。 能看得出来,柯墨这些年一直在画画,作品数量多的惊人,顾玦暂时没有那么多时间逐一欣赏,眼下想要先花这一下午时间从中挑选出一些来,让人根据尺寸去定购画框,装裱在各个房间的墙上。 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从纽约搬运回来的画作中,竟然有一幅熟悉而又陌生的作品—— 在一个装满素描作品的纸箱子里,他看到了柯墨十年前为自己画的那幅人体素描。 这幅画装在一个透明文件袋里,压在箱底,看上去并没有被特殊对待,仿佛只是随意收纳在那里,像那段往事一样,被尘封在记忆纸箱的箱底,如今却被人一不小心翻了出来。 就这样与十年前的自己不期而遇,顾玦的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感,那一年里发生的很多事突然如潮水般从记忆深处涌出,将他困在原地无法移动,直到管家郑伯凑过来问他:「顾总,怎么了?要帮忙吗?」 郑伯在顾家工作很多年了,顾玦没有小名,父母都直唿他的全名,郑伯觉得称唿僱主家孩子全名不礼貌,喊「小玦」又显得比他父母还亲昵也不好,于是在他小时候坚持管他叫少爷,后来柯墨来了顾家,就改叫「大少爷」、「柯少爷」,再后来柯少爷走了,又有了顾柯羽这个小羽少爷。直到前不久顾海年去世,郑伯认为顾玦需要担当起顾家家长的角色,于是在外面开始改口叫「顾总」。 顾玦被这么一问,终于缓过神来,慌忙将手中的画翻过面去不让他看到,摇了摇头:「没事。郑伯,你在这儿盯着,务必留意不要弄坏这些画,我去医院看看。」 郑伯:「哎,好,放心吧,这儿有我呢,你去忙吧。」 顾玦没有去医院,他开车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天色渐暗才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书桌一侧的抽屉,找出父亲生前常用的打火机,想要将那幅画烧掉。 他一手拿着画,另一只手按下打火机,却在火苗蹿起、将画纸边缘点燃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匆匆合上打火机盖,吹灭画纸边缘的火焰。 画纸烧毁了一个角,还好没有破坏画迹,他将边缘的灰烬清理干净,将这张画装进一个黑色文件袋,连同柯墨的护照一起,收进书房的保险柜中。 这些年,顾玦一直避免回头看,他将那段经歷视作人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不想承认自己曾经是那么傻,竟然会被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支配内心。 当初不是没有纠结过,躲闪过,甚至时至今日,他都无法正视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自从那天晚上被柯墨吓个半死,顾玦更加坚定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是直男,无法接受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 第二,柯墨有毒,一定要远离他。 当时顾玦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同班女同学,和他一样是个成绩拔尖的好学生,几乎每次考试都是两个人在争夺年级第一名的位置。势均力敌的较量下,少男少女之间有一丝暧昧的小火苗在跳动,偶尔会在下午放学后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一起去操场散步,然后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就在顾玦刻意疏远冷落柯墨几天后,某天下午最后一节化学课他有点走神,漏掉几个知识点,为了尽快补上,放学后他请女同学去学校马路对面的咖啡厅吃饭,想要借笔记来看。那间咖啡厅对于普通学生来说价格偏贵,主要服务于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因此客流集中在白天,傍晚很安静,适合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 两个高中生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咖啡、意面和女孩爱吃的甜点,顾玦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填饱肚子,就借女同学的笔记看了起来。他看的很认真,未曾留意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路过,看了这边一眼就变了脸色,转身折返走进咖啡厅,迳自朝自己这桌走来。 头顶的光源突然被遮住,在笔记本上投下一片阴影,顾玦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柯墨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委屈怨恨。 顾玦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柯墨也没有说话,倒是坐在顾玦对面的女同学先开了口:「顾玦,这是……你弟弟吧?」 顾玦点头嗯了一声,突然担心柯墨在外人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于是匆忙站起来先发制人:「我忘了今天家里有事不能上晚自习了,晓蕾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东西收进书包,一手拎起书包一手抓起柯墨的胳膊往外走。 女同学在身后喊:「你不是要抄我的笔记吗?给你拿走吧。」 顾玦摆摆手:「不用了,我看完了。」 走出咖啡厅,顾玦松了一口气,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柯墨:「你怎么还没回家?」 柯墨脸上的怨恨消失了,委屈还在,没有回答顾玦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个女生是谁?」 第29页 顾玦:「同班同学。」 柯墨:「你们在约会吗?」 顾玦:「没有。」 柯墨:「哥,你眼光真差。」 韩晓蕾是全年级公认的美女学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个「眼光真差」的选择,顾玦觉得柯墨这是在故意找茬,刚要反驳,突然反应过来他在给自己设圈套,及时话锋一转:「说了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柯墨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但依然不放心:「那你为什么和她单独出来吃饭,还选咖啡厅这么浪漫的地方?那个蛋糕是给她点的吗?」 顾玦很无语,觉得自己犯不着向他解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走了几十步才停下来,想要在路边打辆车让柯墨回家,然而回过头去,却看到那个狗崽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执拗地看着自己。 相隔太远,顾玦不想当街大声喊话,更不想原路折回去找他,只好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然而这边刚刚接通,他就看到柯墨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直接挂断。 两个男高中生站在马路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这画面实在太诡异,往来行人几乎都会盯着俩人来回看几眼。这让顾玦感觉十分别扭,对峙了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憋着一肚子火气走了回去,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别闹了行么!」 柯墨微微低下头,那双狐狸眼露出无辜的上目线,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狗眼:「哥,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回家。」 * 作者有话说: 玦(自我催眠):是亲情。 墨(乖巧可爱):去你大爷的亲情。 第15章 过界 时隔多年,顾玦已经不记得那时候柯墨对自己说了什么,竟然让自己答应了他又一个荒唐请求—— 两个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学校问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顾玦骑着这辆自行车,载着柯墨,朝着顾家别墅的方向而去。 那时候已经快放寒假了,天气很冷,柯墨从后面紧紧抱着顾玦,凑近耳边轻声问:「哥,你冷吗?我抱紧一点,风就灌不进你的衣服里,你就不冷了。」 那是一段漫长的路程,起初的确有些冷,但骑自行车载人算是一项耗费体力的有氧运动,顾玦骑着骑着就不冷了。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柯墨的声音却一直断断续续传进耳朵里,搅得他心神不宁。 「哥,你怎么不理我,还在生气吗?」 「刚才,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只是……你最近总是躲着我,我很害怕,怕你会讨厌我。」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变态?」 「哥……虽然我管你叫哥,但从来没有把你当亲人看待。我没有亲哥哥,只有不怎么亲的爸妈,很少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温暖,所以,在我心里,亲情是没有温度的。而你不一样,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我叫你哥,是因为,全世界只有我这么叫你,这是个独一无二的称唿。」 「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我以为……我以为那么做会让你舒服。可是……」 「哥,我不是变态,我只是想讨好你。」 「我太喜欢你了,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感觉到。」 「哥,不要讨厌我……」 寒风萧瑟,顾玦的心底却燃起一团火焰,火势随着柯墨的声音愈燃愈旺,最终席捲了一切,让少年的血液沸腾起来,满满地充盈着胸腔,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 两只单薄的车轮不断向前滚动,两个少年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由这架小小的自行车承载着,驶向远方的夜色。 自那以后,顾玦陷入混乱,分辨不明自己的性取向,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面对繁重的学业和柯墨无休止的纠缠,他没有更多精力去思考,索性放任自己服从本能,在青少年蓬勃旺盛的荷尔蒙作用下接受柯墨的种种过界暧昧行为,同时出于羞耻、愧疚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主动疏远了原来的好感对象。 这种混乱的状态贯穿了他的整个高三寒假,直到正月十五那一天,顾海年和柯妍突然向两个孩子宣布:妈妈怀孕了,顾家将要迎来一个新成员,你们即将拥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或妹妹。 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让顾玦勐然清醒过来——这个弟弟或妹妹的到来,将在某种意义上将两个人的血缘衔接起来,自己与柯墨是事实意义上的一家人,而家人之间,不该存在超越亲情的非分之想。 那时候一家四口刚刚在餐桌上坐下来准备吃晚饭,顾玦虽然心中五味杂陈,却只能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来恭喜父亲和柯阿姨,完全不敢朝柯墨看,生怕两个人一对视就会控制不住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引起大人的怀疑。 顾海年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常,借着这个喜讯,他又提到过段时间就带柯墨去做户口变更,将他的户口从隽城迁过来,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听到父亲的这个决定,顾玦更加不敢看柯墨,他埋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情,试图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食物上,却听到柯妍突然不满起来:「你那是什么态度?」 柯墨没有作声,柯妍却气得将手中汤匙摔在桌上,顾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终于鼓起勇气扭头朝柯墨看去,发现他的头埋得比自己还低,身体微微颤抖着,大颗的眼泪滴下来,掉进盛汤圆的碗里。 第30页 面对此情此景,顾家父子几乎同时做出反应—— 顾玦站起身来去抓柯墨的手臂,想找个藉口带他离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先别吃东西了,回房间好好休息,走。」 而顾海年则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她:「别生气,今天医生刚说了你血压有点高,不能轻易动气。」然后转头朝儿子抬抬下巴:「顾玦,你先带墨墨回房间休息,等下让罗姨给你们把晚饭送上去。」 柯墨被顾玦拽着站起来,转身离开餐桌,却没有上楼,而是突然甩开顾玦的手,迈开大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顾玦拦不住他,只好从入户玄关衣柜随便拿了两件外套,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粼海一年一度的烟花之夜已经拉开帷幕,四面八方传来热闹的炮竹声,不断有烟花腾空,在头顶的夜空中盛放,将一轮圆月衬托得更加清澈明亮。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象,两个男孩却无心抬头欣赏。 柯墨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顾玦追上去将外套披在他身上,强行揽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毕竟是你亲生弟弟或妹妹,看你这样,柯阿姨也会伤心的。」 柯墨原本已经不哭了,听到这句话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脸上露出忿恨的表情,狠狠将顾玦推开:「滚!别管我!」 顾玦被推得后退两步才站稳,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再次追赶上去:「我不管你谁管你?柯墨,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停下来好好说。」 柯墨赌气似地开口,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地颤抖:「半年后你就要去读大学了,到时候你就不会管我了。」 顾玦:「不会的,我只是去上学,又不是失踪,你不开心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都会陪你聊天。」 柯墨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说:「等你有了女朋友,哪还有时间接我电话。」 顾玦的心脏陡然抽痛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觉得,全世界加起来都没有柯墨一个人重要。 他挡在柯墨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强迫他面对自己:「我不会交女朋友的。」 听到这句话,柯墨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面前这双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顾玦看着他,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而湿润:「不要哭了,好么?」 柯墨没有说话,整个人却明显软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那副浑身是刺、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模样。 看自己的劝慰终于奏效,顾玦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轻抚着他的背,希望能为他抚平一切痛苦。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柯墨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心脏不自觉地悬了起来,顾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做所为非旦没有为这段暧昧关系划下休止符,反而又朝着深渊方向靠近了一步。 有些问题他不想面对,有些答案他也无法说出口。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柯墨推开他的拥抱:「算了。」 顾玦不忍心看他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当即逼自己开口:「你问吧。」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柯墨那双哭肿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你能发誓这辈子都不结婚,不要孩子,一直陪着我吗?」 顾玦以为柯墨会问自己爱他吗,没想到他的问题居然越过了爱,直接抵达更决绝的程度。 然而,人的一生很长,不确定的事情太多,顾玦知道,自己才刚满十七岁,无法替将来这一生做主,更不可能发下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誓言。 他沉默许久,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不能发这种誓。」 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柯墨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疯,反倒瞭然一笑,仿佛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平静地说:「所以,你终有一天会丢下我的。」 心脏又开始抽痛,顾玦再次把他拥入怀中:「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那天晚上,顾玦最终还是将柯墨带回了顾家。 柯墨一声不吭地上楼回了自己房间,顾玦留在楼下替他向父亲和柯阿姨解释,说他只是缺乏安全感,害怕有了弟弟或妹妹,家里就没了自己的位置。 顾海年嘆了口气,对顾玦说你今晚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多关心墨墨,让他不要有那么偏执的想法。柯妍则是自责自己不会教育孩子,才导致柯墨性格如此自私偏执,越来越像他那个无可救药的亲生父亲。 顾玦不好反驳长辈,只能勉强安慰了两个大人几句,也上楼回了房间。 他洗过澡,换上睡衣,走出卫生间时,看到柯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熘了过来,正靠在自己床头,膝盖上放着画板,手握一支铅笔涂涂画画。 听到脚步声,柯墨抬起头来,将刚描出一个轮廓的线稿举起来给顾玦看:「哥,我今晚就能画出来。」 顾玦愣了愣,走近床边:「不用这么着急,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柯墨:「那不行,夜长梦多,万一过几天你反悔了怎么办。」 顾玦没有答应柯墨一辈子不结婚生子的过分要求,却答应了他做另一件关于永久的事—— 柯墨亲手绘制了两幅扑克牌图案,牌中画面不是常见的大小王,而是两张少年的侧颜,眉骨较高的那个是顾玦,眼尾细长那个是柯墨自己。两张牌左上方分别是两个人的名字缩写字母j和m,字母下方,则是一模一样的红色桃心。 第31页 几天后,两个少年一起去了一家纹身店,将代表对方的图案,纹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悄悄留下永久的印记。 这是十七岁的顾玦能够给到柯墨的,最深刻也是最力所能及的东西。 在纹身针刺穿皮肤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一个关于永恆的不可能念头,像流星一样无声划落心间。 * 作者有话说: 几年后,读大学的顾玦和同学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他讲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你青春期做过的最中二的事情是什么? 大家起闹说这个问题不够劲爆,都是同龄人,你的中二我的中二差不多都一样。然而顾玦却没有回答,在大家的起闹下笑了笑,主动自罚三杯。 第16章 元宵 柯墨在海思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病情好转以后,就被顾玦无缝转移到了霄云公寓,期间全程由保镖看护,不给他留一丝逃跑机会。 出院路上,顾玦告诉柯墨:「住处给你布置好了,保镖、保姆、营养师都给你配齐了,这辆车也给你用,想去哪儿跟高明说,他会开车接送你。」 柯墨撇撇嘴:「是监视我吧?」 顾玦:「准确地说,是监视加看管。」 柯墨以冷嘲热讽回应:「你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钱,不担心收不回本吗?建议你及早学会勤俭持家,以免哪天不小心破产了,适应不了窘迫的生活。」 顾玦懒得跟他生气,顺着他的话回敬他:「你名下资产与海思无关,破产清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到时候我就赖着你。」 柯墨:「好啊,到时候我包养你。啊,这么一想,我更期待海思破产了。」 顾玦:「想的美。你要是敢把专利卖给别人,我直接弄死你,让小羽继承你的遗产。」 柯墨:「你弄死我你也得判死刑,我就你当你给我殉情了。」 顾玦:「我拿你留下的遗产请最好的律师,高低弄个过失杀人加自首,最多判二十年,死不了,出来花你的遗产养老。」 柯墨:「哥,没想到你二十年后的人生规划里还有我,我好感动。」 顾玦:「……」 饶是他已经看开了,不在乎司机听到会怎么想,却还是输在了自己过于正常的精神状态上。 算了,跟这个小狗崽子较什么劲。 虽然二人之间这段对话听起来像是完全不过脑子的打嘴炮,但顾玦心里清楚,以柯墨的行事风格,他是真的有可能将那份至关重要的专利卖给别人。 临下车前,他盯着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换了副认真的态度:「就算你真的想把专利卖给别人,至少在签合同之前告诉我,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可以吗?」 柯墨毫无诚意地勾唇一笑:「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争取了。」 顾玦嘆了口气,将这个无解的难题暂时抛诸脑后:「下车吧,看看你的新住处。」 霄云公寓是一个三年前落成的高级楼盘,早在开盘之时,顾海年就买下了这栋楼的顶层「楼王」,说要留给顾玦将来结婚用。前不久顾玦让人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原本是打算元宵节带小羽过来住,方便看烟花,后面却改变主意,变成了柯墨在粼海的居所。 虽然不知道这房子原本的用途,但柯墨对于顾家有这么一处房产并不意外,听顾玦说这套房子之前一直空置没人住过,他以为里面会像个豪华酒店一样毫无人味儿,没想到在迈进大门那一刻竟恍惚了一下——玄关处挂着一幅独角兽站在月球上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是他本人去年前的一幅作品。 顾玦:「忘了跟你说,你住院这段时间我帮你搬了趟家。隽城和纽约的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了,护照我没收了。」 柯墨讶异于顾玦的做事效率和心思缜密程度,但表面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继续往里走,他又发现,顾玦还真的把自己在纽约住所的画都搬了回来:有十几幅装裱后挂在墙上,每个房间都有,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其余几百幅则全部收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妥善避光保存;所有绘画工具也都在,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间以后就是你的画室。」顾玦向他介绍,「这面窗户朝阳,白天光线很好,视野也很好,能看到沙滩和大海。不知道你画画对灯光有没有要求,这个灯不喜欢可以换掉。」 柯墨依然不领情:「你怎么跟个房产中介似的。」 顾玦不跟他一般见识,又带他走进主卧室,指着衣帽间:「除了画,其他东西都在这儿了。」 衣帽间很大,柯墨的个人物品很少,他只扫了一眼,懒得关心这些,又回到那间画室到处翻找,找到那个装素描旧作的箱子,把里面所有的画取出来,蹲在地上从最下面一张仔细翻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转身看向顾玦:「我丢了东西。」 顾玦一脸淡定:「跟你说过,护照我拿走了。」 柯墨:「还有别的。」 顾玦沉默了片刻,掂量着回答:「还有几瓶药,他们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扔掉了。需要的话,我带你去看医生,重新开药。」 他拿走的是几瓶精神类处方药,柯墨不想被他当作精神病看待,不当回事地冷哼一声:「你才有病,我只是经常熬夜睡眠不好而已。」 第32页 顾玦不太相信:「只是睡眠不好么?」 柯墨不爽了:「少转移话题,你还拿了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还给我。」 顾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其他东西没动过。」 也许是顾玦很少说谎,也许是他态度过于淡定,柯墨迟疑片刻后,决定相信他的话,一言不发转身回去重新翻找。画室寻找无果,又回到衣帽间继续。 顾玦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看他把衣服鞋子毫不在意地丢得满地都是,把所有抽屉柜子甚至是房间各个角落缝隙都翻了个遍,却依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似乎是找累了,靠在墙角席地而坐,垂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顾玦知道自己应该装傻到底,但看柯墨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柯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冷冷回答:「算了。不重要。」 顾玦将柯墨安顿好后就准备离开,临走前又徵求了一下他的意见:「除夕夜我丢下小羽去找你,今天元宵节,轮到陪他了。除非,你愿意让我带他来见你?」 柯墨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没回答顾玦的话,而是看向一边的保镖,阴阳怪气地提问:「有奖竞答,你猜我和这个小羽,谁是正宫,谁是小三?」 这名保镖原本是顾玦的人,临时转岗过来帮顾总照看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听到这个荒唐的问题,他默默看向顾玦,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心想这三千块钱工资果然不是白涨的,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 顾玦走到沙发前,照准这个狗崽子的小腿肚子就是一脚:「再胡说八道,打断你的腿。」 柯墨被踢疼了,忍不住嗷了一声,呲牙咧嘴地向保镖控诉:「他打我你不管?你不是负责保护我的吗!」 保镖依然保持严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心里却默默吐槽:不会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看你有点爽呢? 顾玦离开后,柯墨挥挥手让保镖和保姆都离开自己的视线,独自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变暗,房间里也暗了下来,门铃声突然响起,将柯墨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他勐地坐起身来,看向玄关方向。 保姆前去开门,打开客厅的灯,将来人带到柯墨面前:「柯先生,这是顾总为您请的高级营养师,他来给您准备晚餐。」 柯墨意兴阑珊地一头栽倒回沙发上。 晚饭过后,粼海市一年一度的烟花之夜开始了。 柯墨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看着满城燃放的绚烂烟花,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元宵节。 他讨厌那个从未谋面的同母异父弟弟小羽,从这个小孩未出生前就开始了。 十年前的元宵节当晚,顾海年和柯妍宣布了顾家将迎来一名新成员的消息。柯墨至今仍记得两个大人当时那满脸的喜悦,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温柔、满足、自豪,散发出母爱光辉。 那份不属于他的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低下头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恨自己的敏感脆弱,恨自己没能阻止妈妈和顾海年的结合,恨自己出生在这个没有人需要自己的世界上。 顾玦安慰了他,并且在他赌气跑出家门时追了上去,以为他是害怕失去妈妈的爱而难过,却不知他的眼泪里只有一半是伤心,而另一半则是阴暗扭曲的悔恨—— 他原本的计划是勾引顾玦上床,然后「不小心」被父母发现,让顾海年和柯妍互相指责陷入反目,从而毁掉这段婚姻,阻止他们再生出一个孩子。可是,整整一个寒假,他竟然贪恋起顾玦身上的温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标,直到一个新生命悄然出现在妈妈的腹中。 他奔走在寒冷的冬夜,心绪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顾玦,如何面对这个家庭,如何面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他以为自己即将被全世界抛弃,而顾玦拦住他,安抚他,告诉他:「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顾玦无法给他一辈子的承诺,但却答应他一起去纹身,在身上留下关于对方的永久印记。 那天晚上,柯墨坐在顾玦的床上绘制两个人的纹身图案,顾玦在一旁看着,夸他画的好,又说:「其实,我觉得,柯阿姨还是很疼你的。她支持你的兴趣爱好,从不强迫你做不喜欢做的事。」 柯墨不以为然:「她只是懒得管我而已。还不如你爸,你喜欢打网球,他直接买下一个体育馆供你玩,有空还会陪你一起打球,这才是支持吧。」 顾玦摇头:「那不是他买给我的,是海思买下了场馆冠名权,既能起到对外宣传作用,又有利于做好政府关系,还方便我爸约人打球谈事。与其说是我的兴趣,不如说是他自己的需要。」 这是柯墨从来没想过的思考维度,听顾玦这么说,他突然觉得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看问题很成熟,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肩并肩倚在床头坐着,柯墨用膝盖撞了顾玦一下:「说实话,你比你爸打得好。」 顾玦笑笑,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袒露起了心事: 「我小时候是在他的影响下开始学网球,但十二岁那年有个省队教练想选我入队,被我爸拒绝了,他不想让我当运动员,告诉我业余爱好不能本末倒置。从小他就一直对我说,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海思将来会交到我手上,所以我的人生没有容错率,每一步都必须高效完成。后来我就没那么喜欢网球了,把他对我的期望当作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初中只读了两年就跳级升高中,高中三年一直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人,却还要处处争强好胜,不能让别人把我当小孩看。原本高中也打算跳级的,但高一那年爸妈离婚,我状态受到影响,后来……」 第33页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后面有些话不该讲给身边的人听。 柯墨替他说完:「后来,小三带了个拖油瓶来到你家,害你高中跳级的计划没有达成。」 顾玦释然地笑笑,接着略过自己无视柯墨那一年多时间里的心路歷程,坦承如今的内心想法:「但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大人们的选择,也想通了一个道理,很多事不是只分对错那么简单。」 看顾玦这副成熟懂事的模样,柯墨突然没来由地不爽。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睛里闪烁出阴鸷的光。 顾玦问他:「你笑什么?」 柯墨盯着手中未完成的纹身手稿,在顾玦英俊的侧脸轮廓上反覆描边:「我妈怀孕了,你爸很高兴,现在他不止你一个儿子了。」 * 作者有话说: 玦的价值观: 很多事不是只分对错那么简单,但我尽量做正确的事。 墨的价值观: 一件事不是对的就一定是错的,但无所谓,我就爱犯错。 第17章 整蛊 在营养师一日三餐的精心照料下,柯墨的胃病没再犯过,但人快要疯了。 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教他好好吃饭这件事,他对这件事可以说是毫无追求: 小时候在隽城,跟着妈妈吃单位食堂,跟着爸爸下馆子,爸妈不管的时候他就在家或学校附近快餐店填饱肚子,隔三差五还被丢去亲戚朋友家寄养几天;十六岁一个人去了美国,这些年身边很多留学生都因为受不了国外中餐太难吃而学会了做饭,他却完全无所谓,什么垃圾食品都能对付着吃几口。 就这样一个几乎毫无口腹之慾的人,在饮食方面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口味太寡淡,然而人生就是这么残酷,怕什么来什么,在医院吃了半个月的病号餐已经快吃吐了,没想到出院被顾玦关进霄云公寓,吃的更令人绝望——鱼是清蒸的,虾是白灼的,鸡和排骨是煲汤的,就连猪肝,都是切碎了煮进粥里吃! 油炸食品和辣椒酱他就不奢求了,想来一碟咸菜不过分吧?可就连这么卑微的要求,营养师都不肯满足他,说什么咸菜是高钠食物,吃多了容易得高血压,亚硝酸盐含量也太高,还有致癌风险。 柯墨抓狂:「活着天天吃这些,还不如死了算了!」 听说柯墨开始闹绝食,顾玦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他,在听完病号的诉求后,跟营养师商量能不能让他吃顿火锅。 清汤火锅倒是还好,蘸料不能太重口,可以调制比较清淡的麻酱。于是营养师为病号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火锅大餐,终于把柯墨从卧室里哄了出来,而顾玦也留下来陪他一起吃。 「听高明说你这些天完全没出过门。」顾玦帮他涮了几片肉,夹进碗里,「我是怕你玩失踪才让他跟着你,又没限制你人身自由。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逛逛呗,天天在家闷着多无聊。」 柯墨:「想的真周到,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喽?」 顾玦忽略他的阴阳怪气,继续提议:「楼下的霄云公园你还没去过吧?很漂亮,春天来了可以去放风筝。公园南门有条路直通海滩,风景很美,现在太冷了,一到夏天就很热闹,到时候你还可以去海边写生。」 柯墨:「夏天?你打算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关到夏天?!」 顾玦:「犯人有你这种待遇?」 柯墨冷笑一声:「那我要是跟你签了合同呢?签完能放我走吗?」 顾玦:「你肯签吗?」 柯墨:「你先回答我。」 顾玦:「你先回答我。」 柯墨:「我先问的。」 顾玦:「……如果我放你走,你要去哪?」 柯墨:「关你屁事。」 好好一顿火锅,聊着聊着又变味了,顾玦不想跟柯墨吵架,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又给他涮了两只大虾,帮他剥好虾壳,丢进碗里。 看他没被自己惹生气,柯墨登鼻子上脸:「你还没回答我。」 顾玦依然是一副想要好好沟通的态度:「我要先知道你打算去哪。」 柯墨心不甘情不愿地交换答案:「回纽约。」 顾玦:「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柯墨:「为什么要留下来?」 顾玦:「因为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柯墨冷笑一声,「我在隽城住了十四年,在纽约住了快十年,这里怎么就成我的家了?」 一句「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停留在嘴边,顾玦迟疑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已经表态了很多次,希望柯墨能把自己和小羽当家人,但每次一聊到这个话题,最终都是不欢而散的结果。今天难得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不想破坏餐桌上的氛围。 「你……很喜欢纽约吗?」他换了一个不容易引起柯墨反感的话题,「我只去过两次,每次都很匆忙,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就回来了。」 两次?柯墨只知道他前不久跑去纽约未经允许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了回来,不知道另外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过去的九年里,他曾经去找过我吗?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柯墨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去的?」 顾玦:「一次是前不久帮你搬家,还有一次是去年年底去找你。但扑了个空,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回来了。」 第34页 柯墨:「……」 果然自作多情了,还以为那九年里有什么自己错过的相遇。结果只是去年年底的事,说到底还是为了专利。 心情又不好了,看着碗里顾玦给自己剥好的虾,觉得连这虾也是为专利而剥的,顿时没了胃口。 前面看柯墨连吃好几只虾,顾玦还在继续帮他剥,剥到一半工作手机响了,一看是徐总助打来的,想必是有要紧事,只好放下虾擦擦手,拿起手机出去接电话。 柯墨丢下筷子,去画室拿了支朱红色颜料出来,挤进自己的麻酱调料碗里,用筷子搅了搅。 顾玦接完电话回来,看到柯墨的小料碗里变了颜色,疑似加了辣椒,他夹起一片牛肉在碗里蘸了蘸,眼看就要往嘴里送。 「哪来的辣椒?」顾玦走过去拦住他,「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吃辣!」 柯墨无辜脸:「这是泰式辣酱,不怎么辣的,不信你尝尝。」 顾玦:「医生特别叮嘱过,你最近要忌口,一点辣都不能吃。」 柯墨遗憾地撇撇嘴:「可是这个辣酱真的很好吃,哥,你替我尝一口。」 说着就把那片牛肉往顾玦嘴边送。 顾玦皱了皱眉,张开嘴接受了柯墨的投喂,然而刚嚼一口就难吃得吐了出来——果然一点都不辣,但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有点像是…… 靠!根本就不是食物应该有的味道! 看着顾玦怀疑人生的表情,柯墨憋不住了,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终于把自己给哄开心了。 顾玦意识到自己被整了,赶紧冲去厨房漱口,回来问:「你往碗里放了什么?」 柯墨:「鹤顶红。你马上就要死了,哥,死之前许个愿吧。」 顾玦:「……颜料?」 柯墨:「都说了是鹤顶红。」 顾玦用手指狠狠敲他脑门:「你幼不幼稚!」 柯墨得意:「这么幼稚也能骗到你,你不是更幼稚。」 顾玦:「……」 这不是幼稚,是有点傻。 一顿不太平的火锅吃完,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柯墨走出餐厅,瘫倒在沙发上,一副吃饱喝足后只想装死的模样。 营养师临走前特意叮嘱顾玦,晚上如果吃的比较多,最好让柯墨饭后散散步助消化,不然容易造成胃积食。这个狗崽子今晚吃的的确不少,于是顾玦尽职尽责地把他拽起来,打算拉出去遛遛。 柯墨耍赖不想动,挨了两下揍才乖乖起来换了衣服跟着出了门。 俩人来到附近的霄云公园,在步行道上熘达,身后跟着保镖高明,寸步不离地盯着柯墨。 刚才吃饭时聊到了纽约的话题,柯墨很想问顾玦,这九年多你为什么从来不联繫我,也从没想过要去纽约看看我,但他问不出口。 还能为什么呢?答案从自己离开顾家的那一刻起就很明了了,因为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亲人,也算不上朋友,更做不成恋人。 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此刻,柯墨明白,自己与顾玦,只是被一份专利合同牵扯在一起的「利益相关人士」。 他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或许是公园的夜色太美了,引人想入非非,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 「哥。」他声音低低地开了口,「你那次去纽约,感觉怎么样?」 顾玦:「还不错啊,有你喜欢的那种自由氛围。你住的地方也不错,窗外能看到很美的河景。」 柯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个公寓是花你们顾家的钱买的。」 顾玦以为他又在跟自己阴阳怪气,安抚道:「那是你妈妈买给你的,是你的房子。」 柯墨:「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去住。」 顾玦心不在焉:「唉,无福消受。公司太多事,周末能让我稍微多睡一会儿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怎么听不懂自己话里有话?柯墨有点急了:「你又不是非得当这个董事长,我要是你,就把海思卖掉,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难得柯墨没有嘲讽自己,而是认真给自己提建议,顾玦很开心,但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建议:「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我怎么可能把它卖掉。再说了,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进入海思工作,就是朝着这个目标长大的,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如果现在让我离开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可以跟我去美国。这句话在柯墨嘴边徘佪了好一会儿,最终依然没有说出口。 他别别扭扭地说:「可以培养点烧钱的兴趣爱好什么的。不然这辈子钱都花不完,多难受。」 烧钱的兴趣爱好,比如买个私人飞机,每周飞趟纽约,探望一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顾玦笑笑:「花不完不是正常的么,留给子孙后代啊。」 子孙后代?听到这个词,柯墨心情又不好了。 顾玦将来会结婚,生小孩,当爸爸,当爷爷。很多年后,他会子孙满堂,拥有一个很大的家庭。 而那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 柯墨突然觉得,等回到纽约应该给自己物色一块墓地,以备不时之需。 若干年后,当顾玦在这里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时,冷不丁地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墓碑照片,背面是墓地地址和一句话: 「如果灵魂是自由的, 第35页 此刻我已回到你身边。」 甚至都不用署名,他一定能猜得到是谁。 毕竟,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算是他生命里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这么动人的死亡和告白,总值得他为自己掉两滴眼泪吧? 甚至,也许将来有一天,年迈的顾玦回忆往事,多愁善感起来,会搭乘长途飞机,在云端度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万里迢迢去往地球的另一端,探望一位长眠的故人。 一个白髮苍苍的老爷爷,手捧一束百合花,站在墓碑前垂垂落泪,那画面,想想还挺美的。 只是,他会么? * 作者有话说: 墨:啧,我可太浪漫了~ 第18章 依赖 为了关爱大龄儿童身体健康,顾玦隔三差五来陪柯墨吃饭。 每次他一来,柯墨就吃很多,然后嚷嚷着吃撑了消化不良,于是顾玦就会陪他去散步。两个人从霄云公园北门进入,沿着步行道绕行一周,接着从南门出去,一路向南走到海边,最后原路返回。 就这样,冬去春来。 相处时间长了,顾玦发现,虽然柯墨阴晴不定,但他翻脸或发脾气也并非无迹可寻。总的来说,只要别提到专利、小羽、父母,就不太容易惹毛他;而每次在公园里遇到卖夜光气球、夜光竹蜻蜓之类的顺手给他买一个,他甚至还挺开心。 有次顾玦随口说了一句「小羽都不玩这么幼稚的东西」,柯墨瞬间冷了脸,下一秒就把气球戳破,丢给身后的保镖。 唉,算了,惹不起。 那份专利很重要,非签不可,但既然提起签约的事会惹柯墨不高兴,那就先不提了吧。 毕竟海思的独占许可要到年底才过期,在那之前,顾玦相信自己一定能想到办法,在不惹柯墨不高兴的前提下,让他答应签合同。 然而,海思的股东们不这么想。 几名常务董事看顾玦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一拖再拖,对他很不满意,开始找各种藉口不支持他在公司做出的各项决策: 「你才刚接手海思几天,不了解集团情况,不要贸然做决定,等等看再说吧。」 「我在海思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事情还能这么办,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一定要慎重啊。」 「想当年我和你父亲一起创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现在仗着你父亲留下来的股份坐上董事长的位子,就以为自己比我们这些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三十来年的老江湖懂的多了?」 「你看,大家都觉得这样不合适,光凭我一个人支持你也不够啊,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 面对董事会的质疑和不配合,顾玦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和时间在工作上,没过多久,连陪柯墨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柯墨很不爽,怀疑顾玦在自己身上耐心耗尽,懒得再装了,这才以工作忙为由来搪塞自己。 原本有顾玦隔三差五过来一起吃饭,饭后散步,他的睡眠质量比以往好了一些,顾玦一不出现,他又开始失眠了。 安眠药早就被顾玦没收了,柯墨让保镖高明去给自己买药,高明回答说那两种药必须凭处方购买,而要想开处方就只能去医院挂号问诊。 柯墨:「你老闆家就是开医药公司的,你跟我说你买不到药?」 高明:「就算是顾总他自己买处方药也得找医生开处方啊,而且,海思也不生产你说的那几种药。」 柯墨:「那你去海思医院找医生开处方!」 高明:「这……合适么?」 柯墨:「有什么不合适的?」 高明给顾玦打电话汇报情况,顾玦给柯墨发了条信息:「你对药物的依赖太严重了,需要控制一下。」 柯墨:「我对氧气的依赖也挺严重的,要不你掐死我算了。」 顾玦不想和柯墨吵架,工作上的内忧外患让他无法再分出精力来哄小孩。 从小到大,他都不习惯向人倾诉,不愿将自己的任何一丁点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工作以后,每当压力大的时候,他的发泄方式就是深夜去体育馆一个人打壁球。那天收到柯墨信息时,他刚打完一个小时壁球回到家,又累又困,洗完澡就直接睡下了。 柯墨整整一夜都没合眼,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天花板,不时拿起手机来看一下。看顾玦一直没有回覆,想像着他已经睡着的模样,气得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天亮时,正当他的心情已经烦躁到了极点,手机终于响了。 他迫不急待地抓起手机,下一秒就失望地丢回床上——打来电话的人不是顾玦,而是那块狗皮膏药邢子元。 这些天邢子元一直契而不舍地给柯墨打电话,还发来数十条简讯,说知道柯墨回了粼海,问他是不是见了顾玦,是不是要变卦,是不是打算把专利卖给海思。 手机响了一会儿就停了,几秒钟后再次响起,这次柯墨接下了接听键。 「喂,邢总。」柯墨对着手机露出居心不良的笑容,「你放心,专利还在我手上。我现在在粼海,你今天能来找我吗?」 邢子元积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在听到这个邀请时生生憋了回去,忙不迭地回答:「当然能!你把地址发我!哎等等,你不会是回顾家了吧?」 柯墨:「没有,我自己住,不过顾玦让人盯着我,我哪都去不了。」 第36页 表现的机会来了,邢子元激动起来:「靠!他太过分了,竟然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他安排了几个人盯你?我带两倍的人过去,一定把你救出来!」 柯墨:「不用这么麻烦,你只需要帮我带点东西过来就够了。」 当天下午,顾玦收到高明发来的信息,说霄云公寓来了访客,对方自称是柯墨的多年老友。 顾玦派人看管柯墨是为了让他留在粼海养好身体,无意限制他的正常社交,因此收到这条信息并没有多想,反而觉得有朋友来看柯墨是件好事,或许能让他开心点。 当天晚上,柯墨终于在邢子元送来的药物帮助下进入睡眠,而与此同时,邢子元把今天见到柯墨时偷拍的合影发了张朋友圈,并附了一段颇具暗示性的文字: 「很高兴今天与多年老友又见面了,相信不久的未来,我们将建立起非常愉快的合作。我司将不遗余力地为这次合作做好前期准备,将柯教授留下的宝贵知识遗产发扬光大,造福社会。」 评论区有人问起照片里这位「老友」是谁,邢子元回覆:「柯妍教授的儿子,柯墨。」 第二天一早,顾玦在上班路上接到电话:有小道消息称锦行药业或已取代海思医药获得已故药品研发专家柯妍的那项重要专利最后五年的药品生产许可,几家媒体闻讯后打来电话向海思求证,公关部不了解内情,暂时无法回復,只能紧急向上汇报。 顾玦一大早就开始头疼:「十有八九是锦行自己放出来的消息,直接回復媒体,消息不属实。另外你们找董秘商议一下是否需要官方主动发声回应,以免谣言满天飞影响到股价。」 徐总助也在会上:「顾总,我刚刚向法务部确认过,咱们那个专利合同的确还没签呢。您看,有没有可能……」 顾玦原本很笃定地认为,就算柯墨真的把专利签给锦行,以他的性格,也会第一时间嚣张地告诉自己,只为能亲眼看到自己被他气死。然而,当他刚要矢口否定徐总助的猜测,另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昨天下午,一名「多年老友」去霄云公寓见了柯墨。 这个人会是邢子元吗? 他是带着合同去的吗? 柯墨会不会……真的在锦行药业提供的合同上签了字? 想到这里,顾玦沉住气,先对电话那头交代工作:「我去确认一下。在得到我的消息之前不要对外回应。」然后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司机:「老张,去霄云公寓。」 海思集团内部乱成一锅粥,与此同时,柯墨却在享受最近这段时间最踏实的一场睡眠。藉助药物,他终于得以正常入睡,并且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多还没醒来。 顾玦来到霄云公寓,进门之后先是让高明给自己调出监控回放,确认昨天来过这里的人就是邢子元,然后就按捺着火气直奔柯墨卧室而去。 柯墨迷迷煳煳被叫醒,眼皮掀开一条缝,看到顾玦站在床边,以为自己在做梦,淡定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 顾玦:「别装睡了,我知道昨天邢子元来找过你,你给我起来老实交代。」 听到他这么说,柯墨才确信自己已经醒了,床头站着的不是幻象,而是顾玦这个大活人。 他又翻身回来,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这需要我交代吗?高明没告诉你?」 顾玦:「你们做什么了?」 柯墨慢悠悠坐起身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一大早的,你不会是来捉姦的吧?」 看他这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顾玦更生气了:「为什么外面传闻锦行药业拿到了那项专利许可?你真的签给他了?」 柯墨打到一半的哈欠卡顿住,卡了好几秒钟才合上嘴,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我签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顾玦没好气:「别装傻。」 柯墨认真回想了一下,两手一摊表示无辜:「他的确拿着合同来的,但字太多我懒得看,就没签。」 顾玦将信将疑:「真没签?」 柯墨:「我有必要骗你吗?」 看来果然是邢子元在故意搞事情引导舆论,顾玦没再追问,转身走出卧室去给徐总助打电话,让他将消息传达给相关部门,安排后续工作。 打完电话,他缓和了一下刚刚有些急躁的情绪,又回到柯墨的卧室:「昨晚睡得怎么样?」 柯墨:「很好啊,见了老朋友,心情愉悦,睡的很香。」 老朋友指的是相伴多年的stilnox和xanax,前者助人快速入眠,后者让人能睡够一整晚,还能改善情绪。 顾玦不知道他又搞来了处方药,以为这个老朋友指的是邢子元,危机感越发强烈。 他看了看手机上秘书发来的日程表,估了一下时间,抬眼对柯墨说:「既然醒了就起床吧,一起吃个早餐。」 柯墨本来还想继续睡,但难得顾玦来讨好自己,这便宜必须得占。 于是,他懒懒踢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朝卫生间走去:「再吃养胃餐我真的要阳痿了,能不能来点人类的食物。」 顾玦:「……你想吃什么?」 柯墨拿起牙刷:「炸油条炸鸡翅炸淀粉肠炸臭豆腐,油炸全世界。」 顾玦:「等你把胃养好再说。」 柯墨坚决不肯吃营养师煮的粥,最终顾玦还是让人去外面买了油条豆浆带回来,把一根油条撕成小块,泡进一碗豆浆里,泡软的同时过滤掉大部分油脂,然后捞出来放到柯墨面前的餐盘里。 第37页 柯墨一脸嫌弃:「好噁心,不想吃了。」 「没品位。」顾玦又拿起一根油条在豆浆里蘸了蘸,咬下一大口,「油条就得泡豆浆才好吃。」 柯墨其实不嫌弃这种吃法,纯粹是想为难顾玦,可看他吃的这么香,突然感觉自己肚子咕咕叫,嘴巴也开始悄悄分泌唾液。 他故作勉强地夹起一块油条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喵的,好好吃,比最近每天早上的薏米百合粥好吃一万倍! 他又夹了一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暗自琢磨等下要怎样以一种很嫌弃很勉强的方式把剩下那三根也都吃掉。 「好吃吗?」顾玦问。 「一般般。」柯墨回答。 顾玦看出他在装,那故作嫌弃却大口下咽的动作,悄悄盯着剩下三根油条的护食眼神,心理年龄真的只有五岁,不能更多了。 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好,顾玦笑了笑,刚要假装把那三根油条拿走,手机响了。 他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徐总助的声音:「顾总,邢子元昨晚发了一条朋友圈,暗示他与柯先生签约合作的事,媒体就是看到他的朋友圈才来求证的。我们已经回应并闢谣,但有部分媒体依然发出了报导,附上了截图。我把新闻转给您了,您看下。」 顾玦挂掉电话,打开徐总助发来的连结,看到一个对海思很不利的新闻标题: 《海思医药继承人兄弟阋墙,销冠药专利或将易主》 正文回顾了这项专利之争的来去脉,分析了海思集团自前任董事长夫妇离世以来面临的困境,顾玦一目十行扫过去,滑动屏幕往下看,一张邢子元与柯墨的合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照片中,两个人就坐在这间公寓的会客厅沙发上,柯墨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份文件,他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文件上,而邢子元面对镜头,脸上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好心情和好胃口同时闪退,顾玦沉着脸将手机放在柯墨面前:「看你干的好事。」 柯墨正趁顾玦没注意抓起一根没浸过豆浆的油条咬下一大口,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脸竟然出现在一则新闻报导中——照片显然是昨天下午拍的,但他本人毫不知情。 「what the fa……」 他嘴里含着食物就要骂人,刚一开口又想起自己不能站队海思,赶紧剎住车,努力把油条咽下去,然后才对着照片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啊,你要不要也跟我拍一张发个朋友圈?」 * 作者有话说: 墨:快,在朋友圈官宣我! 第19章 毁欲 如果顾玦也拍一张与柯墨的合影发个朋友圈,让公关部拿给媒体解读报导,对于眼下的海思集团来说,不失为一条对策。 然而顾玦不想这么做。 他接受海思与锦行是竞争对手的事实,但双方争夺的是市场、是资源,而不是一个手握专利的柯墨。 哪怕柯墨再怎么记恨顾家,再存心折磨自己,自己依然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这个身份,邢子元根本不配争夺。 可是,邢子元那条朋友圈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觑,顾玦知道当前情况危急,这样陪柯墨耗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尝试跟柯墨讲道理: 「你也看出来了,邢子元没安好心,而且在把你当枪使,难道你还考虑把专利签给他?」 柯墨:「合作的本质不就是互相利用么,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哦对了,你们企业家应该管这个叫双赢吧?」 顾玦:「……你把我当敌人?」 柯墨一脸无辜:「那不然呢?」 顾玦:「为什么?」 柯墨:「因为你不让我睡啊。得不到,就毁掉,多么朴素的道理。」 顾玦:「……」 十年前,柯墨就把想睡顾玦挂在嘴边,十年后还是这样,甚至变本加厉将这一「愿景」当作了谈判的条件。 十年前顾玦一度以为他是认真的,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也曾几度在彻底失控的边缘徘佪,却终究是碍于家庭的关系,未曾迈出最终那一步。 直到柯墨逐渐将内心深处的幽暗黑洞暴露出来,他才知道,原来柯墨真正渴望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一场毁灭。 在两个少年在各自胸口秘密纹上代表对方的图案后,顾玦察觉到,柯墨对自己的占有欲不降反增,越来越朝着肆无忌惮的方向而去—— 每当在学校见到顾玦,他总要追过去一口一个哥,变着花样撒娇求关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俩人天下第一好; 全家一起吃晚饭,他会在顾海年问到顾玦高考志愿的打算时突然放下碗筷说吃饱了,不等其他人吃完就直接离席; 每次一起写作业时,他都会随机拿起顾玦的一本书,在上面涂鸦留下各种「m」字母的花体字,说是要对哥哥的一切「盖章」。 有次他和顾家父子一起去打网球,顾玦穿了件长袖t恤,打了一会儿开始出汗,想要去更衣室换件短袖,柯墨却故意说:「哥,这儿又没外人,你就直接换呗。」 脱掉上衣会露出胸口的纹身,柯墨明知道这个纹身不能被家长看到,却还是故意当着顾海年的面让顾玦脱衣服。顾玦趁父亲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下一秒柯墨竟然掀起自己的上衣下摆:「我也热了,想脱掉。」 第38页 顾玦慌忙冲过去按下他的手,用力拉着他往更衣室方向走:「我想喝饮料,你陪我去买。」 柯墨指着旁边地上放着的电解质水:「这不是有嘛。」 顾玦几乎咬牙切齿:「我想喝可乐!」 「你早说嘛。」柯墨终于放弃为难他,老老实实被牵着走,「哥,我们是去买可乐吗?」 顾玦:「是。」 柯墨:「在更衣室可以买可乐吗?」 顾玦:「旁边有个自动贩售机。」 柯墨:「你愿意和我一起买可乐吗?」 他反覆提这三个字,顾玦突然反应过来这货的语气不对劲,紧接着就联想到一个不知从哪听到过的黄色谐音梗。 这个疯子! 两个少年已经离开了大人的视线范围,顾玦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把柯墨一把拽到自己面前来,严肃地警告他:「不要总做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恶作剧!万一哪天玩脱了,后果不堪设想!」 柯墨勾起嘴角,仿佛顾玦越紧张,他倒越开心,甚至还明知故问:「会有什么后果呢?」 顾玦几乎开始后悔一时冲动做了纹身这种事,这简直是给了柯墨无限度任性发挥的把柄。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沉着脸看了柯墨一眼,就放开手继续向前走了。 这一眼让柯墨很不满,对着顾玦的背影质问:「你是顾家的宝贝,我是讨人嫌的拖油瓶,就算有什么后果,也是我来承担,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顾玦的脚步停滞下来。 这听起来像是气话,但或许也是事实,柯墨不是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他只是自暴自弃地不在乎。 顾玦终究是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情,回过头去朝柯墨伸出一只手:「过来。」 柯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玦依然沉着脸,手指却勾了一下:「听话。」 心里默默倒数了十个数,柯墨不情不愿地走到顾玦面前,双手插在兜里,保留最后的倔强。 顾玦的手也收了回去:「不要总贬低自己,我爸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的。」 柯墨冷哼一声:「那你呢?因为把我当亲弟弟,所以想上我又不敢上,是么?」 顾玦:「……」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无声的僵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顾玦才终于回答:「你想要永远的陪伴,家人是会永远陪伴彼此的。」 柯墨执拗地盯着他:「我要的不是那种永远。」 顾玦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牵起柯墨的手,拉着他朝更衣室走去。 柯墨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走了,那只被牵起的手却使出最大的力气狠狠回握,把顾玦的手背掐出几道青印。 没过多久,事情朝着更加失控的方向而去。 那是一个春光宜人的周一早晨,两个高中生起床后下楼吃早餐,看到家里来了一名造型师,正在为两个大人精心打扮—— 顾玦的爸爸身穿很显年轻的海军蓝西装三件套,打着时髦的米色暗纹领带,还搭配了同花色口袋巾;柯墨的妈妈则是一身乳白色斜纹软呢套装裙,搭配珍珠项鍊和耳饰,还化了精緻优雅的淡妆。 顾玦随口问:「这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吗?」 柯妍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是啊,很重要的活动。」 顾玦没多想,他今天有场模拟考试,正一门心思放在考前准备上,坐下来专心吃完早餐就准备出发,一抬头却发现柯墨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过。 两个人最近同乘一辆车上学,顾玦催促他:「快吃啊,要迟到了。」 柯墨丢下勺子起身:「不吃了,走吧。」 柯妍难得关心儿子:「不吃早餐可不行,你还想不想继续长高了?」 柯墨无视亲妈的管教,拎起放在一边的书包就走。 眼看柯妍又要生气,顾海年打起了圆场:「估计是不合胃口,顾玦,路上带墨墨买点吃的,别让他饿肚子。」 顾玦应了一声,拿起一瓶热牛奶跟着柯墨身后离开。 上了车,顾玦把牛奶塞到柯墨手里,然后又交代司机绕个路,去麦当劳买柯墨爱吃的猪柳蛋堡打包带走。 顾家的牛奶是每天早上牧场直送,据说奶牛是英国进口的特殊品种,产奶量很低,但味道比外面买的香浓,也更有营养,顾玦从小喝这个,也想让柯墨喝出习惯来。 柯墨接过牛奶:「哥,我想在店里吃早餐。」 顾玦看了一眼手錶:「没时间了,我早自习要……」 话没说完就被柯墨打断:「你觉得我妈今天漂亮么?」 顾玦:「什么意思?」 柯墨一脸阴沉:「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要特意打扮?」 顾玦:「不是说有个重要活动么。」 柯墨:「重要的活动,就是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顾玦露出意外的神情。 柯墨:「没想到吧?二婚还这么有仪式感。」 顾玦:「我以为……」 柯墨:「以为他们早就结婚了?你不知道吧,你爸妈的离婚手续一直都没办完,我妈给你爸当了这么久的小三,终于要转正了。」 顾玦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的?」 柯墨:「你爸亲口说的,我偷听到了。」 顾玦:「……」 第39页 虽然他隐约知道爸妈的离婚手续涉及到复杂的财产分割,过程比较漫长,但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拖了这么久,久到在父母还未正式离婚之前,柯阿姨就带着柯墨住进了顾家,成了父亲名义上的二婚妻子。 如今他已经不再反感这两名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可一时仍然无法消化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柯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心吗,哥,我们终于要成为一家人了。」 顾玦翘掉了早自习,陪柯墨去麦当劳吃早餐。 顾玦去点餐,柯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拧开牛奶瓶喝了一口,接着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白色小药瓶,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倒出一些药片在一张纸巾上,用瓶盖一点一点碾碎,然后将粉末倒进牛奶瓶中。 顾玦端着一份套餐回来,看到他这诡异的举动,纳闷地问:「这是什么药?你要做什么?」 柯墨神情专註:「做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 白色粉末沉入白色牛奶,瞬间融为一体。 顾玦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柯墨将一整瓶药片都陆续碾碎倒了进去,水位升高,这瓶牛奶重新变满。他拧紧瓶盖,将瓶子拿在手里晃啊晃:「牛奶味安眠药,喝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安眠药?永远在一起? 顾玦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定了定神,小心观察着柯墨的表情,想要判断他这么疯狂的话是真是假:「开什么玩笑,你哪来的药?」 柯墨边晃瓶子边回答:「从我爸那儿偷来的。」 他这么一说,顾玦突然想了起来:柯墨的爸爸是医生,他的笔盒里装着两片从他爸爸那里顺来的外科手术刀,之前有一次还半真半假地说手术刀比美工刀锋利得多,是割腕自杀的不二之选。 当时顾玦以为他在故弄玄虚吓唬人,而眼下回想起来,不禁怀疑他是认真的,并且早就有了这种可怕的念头。 柯墨晃了好一会儿瓶子,停下来观察了一下里面牛奶的性状,看粉末已经和牛奶溶为一体,他满意地笑了一下:「哥,你先还是我先?」 顾玦:「别胡闹,给我。」 「你要先喝?」柯墨想了一下,拧开瓶盖送到嘴边,「我先替你尝尝苦不苦。」 顾玦生气了,一把夺过这个致命的牛奶瓶,牛奶洒了出来,溅在两个人身上。 柯墨突然激动起来,起身和顾玦抢夺这个牛奶瓶:「还给我!」 两个男高中生为争一瓶牛奶在麦当劳餐厅里动起了手,服务员和其他顾客不明所以,纷纷围过来拉架,其中有位带孙子来吃早餐的大爷还试图主持公道:「不就是瓶牛奶嘛,哥儿俩一人一半行不行?不行我给你们再买一瓶!」 顾玦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一瓶毒药,怕惹出更大麻烦,只能松开手编了个藉口:「这瓶牛奶变质了,我怕他喝坏肚子。」 大爷一听,哭笑不得:「嗐呀,我当是多大仇呢,原来人家是好心替你着想!小伙子,牛奶坏了就不能喝了哈,大爷给你们买两瓶新的行不行?」 顾玦谢绝大爷的好意,狠狠从柯墨手里抢走牛奶瓶,拧好瓶盖,拽起这个丢人的疯子逃离事故现场。 因为实在害怕柯墨发起疯来做出什么傻事,顾玦纠结再三后决定翘掉模拟考,替自己和柯墨请了假,带他回了家,跟管家说两个人吃坏了肚子,请假一天回家休息。 回到自己房间,顾玦先是将那瓶所剩无几的牛奶倒进卫生间马桶里冲掉,又抢过柯墨的书包,找出笔盒把两片手术刀取出来,锁进自己的书桌抽屉。 柯墨看着他的这些举动,不仅没有发疯,反倒为两个人的「心有灵犀」感到开心:「割腕也行,不急,等你哪天想好了再说。」 他没疯,顾玦却快要疯了:「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想死,你也不许想!」 柯墨:「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爸那么爱我妈,万一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你爸会更爱那个孩子,不爱你了呢。」 顾玦:「……你太偏执了。」 柯墨继续蛊惑他:「你从小听话好好学习,放弃了打职业网球的机会,就是为了将来能按照你爸的期望,继承海思,成为他那样的成功企业家。可如今你不再是顾家独子了,万一那个小孩比你更听话,更优秀,你爸会不会把海思交给他来继承呢?到时候你怎么办?会跟那个小孩争家产吗?还是就甘心当一个被外界耻笑的无用富二代?」 顾玦并没有被他这些话洗脑,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无视这个偏执狂,戴上耳机背对着他看书。 柯墨唱了半天独角戏,看顾玦不搭理自己,也不想再自讨没趣,索性躺倒在顾玦的床上,钻进被子里睡起了大觉。 * 作者有话说: 墨:生死重要吗?和哥哥在一起才重要。 —— 宝宝们,我可以轻轻地求一些海星吗? 第20章 暴露 中午时分,顾海年和柯妍回来了,听说两个孩子吃坏了肚子在家休息,上楼去查看情况。 顾玦在看书,柯墨在睡觉,家长敲门进来,问他俩怎么会吃坏肚子,顾玦有点心虚,只含煳地说估计是牛奶不新鲜,话一出口觉得不能冤枉无辜的牧场,又改口说是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路边摊。为了与柯墨串好口供,他开口之前特意去把床上的人推醒,让对方能听到。 第40页 柯墨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家长回来,直觉望向妈妈的左手,果然,无名指上多了一只戒指。 戒指上有一颗很大的钻石,大到让他觉得很恶俗。 柯妍看儿子表情不对劲,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趁机教育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吃路边摊,就是不听话,还带着哥哥一起吃,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顾玦原本只是随便编个理由为两个人没去上课找藉口,没想到竟然会害柯墨挨骂,看柯墨脸色更不好了,他赶紧解释:「柯阿姨,不是他的错,是我拉他去吃的。」 看顾玦帮儿子挡枪,柯妍身为后妈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顾海年开口转移了话题:「既然今天请假了,那正好下午就带墨墨去迁户口吧。」 话音未落,顾玦心里咯噔一声。 原来柯墨的猜测是对的,爸爸和柯阿姨今天一早真的是去办理结婚登记了,现在两个人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爸爸想要把柯墨的户口迁进顾家,让这个家庭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一家四口。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柯墨的关系除了家人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因此内心对迁户口一事并不排斥,甚至还隐隐希望柯墨能落在自家户口簿上,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好,照顾他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然而,他也知道,柯墨并不喜欢这个家庭。 果然,柯墨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我不想迁。」 顾海年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显然没料到竟然有人会拒绝成为自己的法定继承人:「为什么?」 柯墨:「我不姓顾。」 顾海年无所谓地笑笑:「没让你改姓,你可以继续跟妈妈姓。」 柯墨:「那我也不迁。」 柯妍看他这副态度,脾气又上来了:「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迁户口这种大事,你一个小孩说了算吗?」 柯墨不说话,躲在被子里装死。 柯妍上前掀开被子教训他:「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柯墨被抢走被子,生气地坐起身来:「我的户口凭什么我说了不算!我说不迁就不迁!」 眼看柯妍又要发火,顾玦赶紧上前一步劝解:「柯阿姨,你别生气,柯墨他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今天先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吧。」 柯妍不买帐:「还不是他自己作的!身体不舒服就能跟父母顶嘴了?」 顾海年打圆场:「也怪我们最近太忙,疏于关心孩子。先让他休息吧,回头有空再说,他会想通的。」 顾家父子态度都很好,然而柯妍却更生气了:「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家长整天哄着吗?顾玦就好好的,什么事没有,怎么就他这么娇气!」 柯妍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她对亲生儿子最大的不满就是他明明是个男孩,却心思过于敏感,不像顾玦那么阳光健康。她自己当年在大学工作时因为校领导性别歧视而受过不公正待遇,因此格外反感歧视女性的男人,爱上顾海年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尊重女性,尊重自己的专业能力,愿意支持自己。但她从未意识到,曾经受到的性别歧视被自己内化成了一股反作用力,投射在了亲儿子身上。 顾玦表现得越懂事,柯妍就越觉得自己对孩子的教育很失败,眼下她有孕在身本来就不太舒服,一生气更是反应严重,话没说完就突然难受想要干呕,匆匆转身冲出房间,直奔主卧卫生间而去。 顾海年跟出去照看妻子,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孩。 顾玦无奈地看着柯墨:「别跟你妈妈赌气了。」 柯墨盯着地板一言不发,眼眶开始泛红。 被逼着迁户口已经是无法接受的程度了,妈妈的孕吐反应更是在强烈地提醒他:这个家庭即将迎来一个新成员,他们将组成有血缘关系的一家四口,那个小孩会抢走你的妈妈,抢走顾玦这个哥哥,而你,不属于这里。 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涌上心头,他左手掐着自己右手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玦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心疼地伸出手去阻止他的自虐行为,在强行将他两只手分开的那一瞬间,柯墨的眼泪忽然决堤,大颗大颗地掉落在顾玦的床单上。 看着那块被打湿的床单,顾玦的心里也下起了一场雨。 柯妍不是个理想中的好母亲,而顾海年虽然是柯妍眼里的好丈夫、外人眼里的好父亲,但作为他真正的儿子,顾玦知道,顾海年并没有把柯墨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他看似对这个男孩很大方,很好脾气,甚至愿意将这个孩子的户口迁进顾家,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说都只是轻而易举的事,算不上什么付出。 柯墨渴望被爱,却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模样,他以为爱就是要在对方身上打下烙印以示占有,是服从欲望本能发生肉体关系,是愿意一同服毒自杀殉情。 顾玦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默默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拽进自己怀里。 柯墨光脚踩在地上,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变本加厉地把脸埋进顾玦脖颈间,使出全身力气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自己和对方的骨头一起挤碎,让骨血融为一体。 顾玦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试图将柯墨推开一点,然而柯墨却不肯放手。 「我讨厌你。」柯墨狠狠抱紧顾玦,在他耳边说,「顾玦,我恨你。」 顾玦懵了,不明白柯墨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第41页 他试图替柯墨找到一个理由,安慰自己说柯墨只是太难过了,才会胡言乱语发泄情绪,可还没等他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突然感觉肩膀一痛—— 柯墨用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隔着一层衣服和一层皮肉,咬得骨头生疼。 他下意识痛吟出声,本能地推开柯墨。 与此同时,顾海年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柯墨咬顾玦的一幕,赶紧大步上前厉声喝止:「墨墨!」 柯妍跟在丈夫身后,被挡住了视线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顾玦喊了一声,又见两个孩子一个皱着眉头,一个眼睛红红的,以为这俩人刚刚动了手,不由分说地推开丈夫走到柯墨面前质问:「你怎么回事!」 柯墨怔怔地看着妈妈,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顾玦推开了自己,因为自己咬疼了他。 顾玦肩膀上有个明显的牙印,隔着一层衣服,不知有没有伤到皮肤,顾海年想要帮儿子查看一下伤势,然而刚伸出手去就被他就躲开了。 他捂住肩膀闪到一边,摇了摇头:「我没事。」 顾海年对柯墨很不满,又不好直说,只能假借教训亲生儿子来表达态度:「躲什么!让我看看。」 他拽住顾玦的胳膊,强行把儿子的卫衣领口扯开,看到肩膀上果然被咬得红肿了一块。 顾玦不敢再动,生怕领口再扯大一点就会被父亲看到纹身。 柯墨咬到的部位没有破皮,但皮下出现了淤血,应该是毛细血管破裂。顾海年很生气,让顾玦自己去找管家要化淤止痛的药膏。 顾玦应了一声,迫不急待地转身,没想到动作太急,在父亲松手之前一不小心把领口扯得更大了一点,锁骨部位的纹身一角一闪而过。 他慌忙整理好衣领,迈开大步朝门口走去。 「等等,你身上是什么?」顾海年喊住他。 「什么?」顾玦装傻。 顾海年看出了儿子的心虚,二话不说走到他面前,再次拽开他的衣领——竟然是个纹身! 纹身面积不小,衣领拽开只露出其中一部分,顾海年又不由分说地一把掀起顾玦的上衣,看到了那个覆盖大半个胸口的图案全貌。 「这是什么?」他厉声质问道。 顾玦一声不吭。 顾海年生气了:「说话!」 顾玦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闹着玩的。爸,我知道错了。」 从小到大,顾玦都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从未犯过什么太过分的错误,顾海年的教育方式一向是只要儿子主动认错就不深究,如果换作别的事,他或许就算了,但这么一大片纹身实在太过出格。 「你太让我失望了,顾玦。」他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身高相当的儿子,语气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还没有成年,在我眼皮底下就能做出这种事来,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父亲的放在眼里?!」 顾玦垂下眼睛,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顾海年:「谁带你弄的?」 顾玦:「没有谁,我自己。」 顾海年:「你觉得我会信吗?」 顾玦又不说话了。 逼问无果,顾海意识将目光转向顾玦身边最大的可疑对象,柯妍循着丈夫的目光看过去,也跟着怀疑上了自己的儿子。 她问柯墨:「是不是你教唆的?」 顾玦的心揪了起来,他宁可自己扛下这个错误挨一顿打,也不愿家长发现自己和柯墨的秘密。 然而柯墨却不这么想,他以最直接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着两个家长的面,他干脆利落地脱掉上衣,将胸口那个和顾玦几乎一模一样的扑克牌纹身主动暴露出来。 「是我的主意。」他脸上扬起一个带着炫耀意味的得意冷笑,「还是我亲手设计的呢,怎么样,好看吧?」 两名家长大吃一惊。 柯妍瞬间血压升高,激动地上前一步想要质问,顾海年按住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怒,让自己来处理。 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显然超出了友情和亲情的尺度,顾海年也很生气,但在他眼里,毕竟是两个男孩,事情不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程度,只要家长及时干涉,翻过这篇,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最关键的是,不能影响到顾玦的前途。 问题的源头明显在柯墨身上,而要消除掉柯墨对顾玦的负面影响,首先要隔绝「传染源」。 一家之主看向「传染源」,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淡定语气开了口:「墨墨,你是不是对这个家有什么意见?」 柯墨冷笑一声:「现在知道问我的意见了?」 柯妍还在气头上:「还给你脸了?!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顾海年依然很冷静:「墨墨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柯墨突然哑口无言。 他习惯了被忽略、被无视,也习惯了和大人作对,完全没想到顾海年会把语话权让渡给自己,面对继父这样的态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海年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又问道:「要不,给你爸爸打个电话?有些话不愿意跟我们说,也许愿意跟爸爸说,是不是?」 柯妍不愿承认自己在教育儿子这件事上的失败,但顾海年的体贴包容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必逞强。她看了丈夫一眼,紧绷的神情有所松动。 第42页 柯墨依然没有说话,顾玦却从父亲这副笃定的态度中看出了他的意图,不自觉地拧紧眉头。 他没见过柯墨的爸爸,但对这个人很没有好感——柯墨能从他爸爸那里偷走一瓶安眠药和两枚手术刀片不被发现,可见这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家长。 不管柯墨刚才为什么会说讨厌自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恨顾家恨到了这种程度,顾玦都不想让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把他带走。 「爸,」顾玦看向自己的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海年不知道顾玦要说什么,但他觉得的确是有必要来一场父子之间的单独对话。 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你先带墨墨回他房间吧。」 * 作者有话说: 顾海年,pua大师,不动声色掌控一切。 顾玦,压抑自我,压抑情感,做父亲最完美的作品。 柯妍,事业上的女强人,生活中的恋爱脑。 柯墨,爹不疼娘不爱,做一个对家庭有副作用的小孩。 第21章 报復 顾玦将早上差点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海年,但隐瞒了部分事实,只交代了柯墨有自杀倾向,因为他背包里竟然装着一瓶安眠药,并且似乎已经随时携带很久——他说这是从他爸爸那里弄来的,而他上一次回隽城探亲,还是去年暑假。 顾海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柯妍也叫进了顾玦的房间,将顾玦刚才告诉自己的事又给妻子复述了一遍。 柯妍闻言大惊,当即给前夫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会给柯墨安眠药。 前夫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懵,不承认自己做过如此不负责任的事。这对曾经的怨偶在电话里互相指责起来,越吵越凶。 被丢在一边无人问津的柯墨想知道顾玦对顾海年说了什么,为什么顾海年会把自己妈妈也叫走,于是悄悄来到顾玦房间门外。 隔着一道门,他听到妈妈在里面打电话跟爸爸吵架,骂他不负责任,差点害死儿子,而爸爸则一口咬定自己根本没有安眠药,反过来指责前妻胡说八道给自己乱扣帽子。 嗵的一声,柯墨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沉入了水底,整个世界剎那间失去了光亮与氧气。 是顾玦,他向家长告了密。 他一定是害怕了,他不想死,害怕会被这个异父异母名义上的疯弟弟害死。 柯墨渴望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与整个世界为敌,而顾玦却决定当个听话的孩子,遵守这该死的世界一切该死的秩序。 去你的顾玦,去你的世界。 你的一切,我都不想要了。 失望至极的少年推开房门,打断父母的争吵:「我拿不是安眠药,是维c。」 柯妍正在气头上,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儿子:「你说什么?」 柯墨轻蔑地看了顾玦一眼,走到妈妈面前,对着她手中免提通话的手机说:「爸,上次去你家,我拿走你桌上的一瓶药。你骗我说是安眠药,但实际上是维生素c。」 电话那头恍然大悟:「啊,我说我那瓶维c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你拿走了!跟你说是安眠药就是不想让你乱动,你拿它干嘛啊!」 柯妍急了:「曾晖,有你这么管孩子的吗?!」 柯墨冷笑一声:「你们都一样。」 柯妍被这句话刺痛:「你拿我和他比?!当初他把你丢进寄宿学校不管,是谁把你接出来,给了你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柯墨,你还有没有良心!」 刚刚不久前,顾海年问柯墨有什么想法,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此刻面对妈妈的质问,答案突然出现在嘴边。 他看着妈妈,态度前所未有的冷静:「你关心过我在想什么吗?从来没有。你不关心我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家庭,不在乎我有多讨厌这个地方。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等你新的孩子出生,就更不想要我了。」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看了顾海年一眼。 「可是顾玦不一样,他是顾家的宝贝和骄傲,我死了你们不会在意,但如果,我拉着他一起去死,你们应该,会伤心吧。」 柯墨的声音像一块万年寒冰,传进顾玦耳朵里,他只感觉一阵寒气瞬间扩散全身,连血液都被冻住了。 原来,柯墨想要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嘴上说的那些喜欢,那些依恋,那些不舍,全部都是假的,而讨厌是真的,恨是真的,想要一起自杀也是真的。 他把名义上的哥哥当成了一个工具,用来向家长宣战,用来破坏这个家庭,当破坏失败,他不仅没有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反而变本加厉朝更极端的方向而去——引诱哥哥一起自杀,只为报復两名家长,给他们带来痛苦。 房间里的两个大人也都被这个孩子的这番话震惊了,电话那头柯墨的爸爸却抓住了把柄:「柯妍,你还好意思怪我,听听你儿子是怎么说你的!儿子从小到大都很乖的,怎么跟你去粼海不到两年就变成这样了?!」 柯妍被气哭了,以一种失望到痛恨的目光看着柯墨,仿佛这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冒充自己儿子来索命的魔鬼。 顾海年被这一出闹剧折腾得也开始头痛,他从妻子手中拿过手机,说了声「我们一会儿再打给你」就挂断电话,然后转身对自己的儿子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楼去吃饭吧。」 第43页 顾玦不想吃饭,但他的确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柯墨对顾家的痛恨、对自己的仇视,逃离这失控的一切。 他麻木地走出房间,下楼后却没有去餐厅,而是迈着机械的步伐朝大门外走去。管家郑伯拦住他问他要去哪里,他下意识回答:「网球场。」 管家抬起头,用眼神请示向楼上的一家之主,顾海年站在楼梯口点了一下头:「让人陪着他,去吧。」 顾家的司机开车送顾玦来到体育馆,他却没有找教练打网球,而是去了平时很少去的壁球馆,独自一人打起了壁球。 他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颗小小的壁球上,每次挥动球拍都用尽全身气力,以这样的方式来消耗自己,将柯墨说过的那些话从脑海中赶出去。 「我叫你哥,是因为,全世界只有我这么叫你,这是个独一无二的称唿……」 「哥,我不是变态,我只是想讨好你……」 「我太喜欢你了,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感觉到……」 「你能发誓这辈子都不结婚生子,一直陪着我吗……」 「开心吗,哥,我们终于要成为一家人了……」 「牛奶味安眠药,喝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割腕也行,不急,等你哪天想好了再说……」 「我讨厌你。顾玦,我恨你。」 「我死了你们不会在意,但如果,我拉着他一起去死,你们应该,会伤心吧……」 砰的一声巨响,顾玦失手将球拍甩了出去,球拍飞出老远,又重重落地,在木地板上砸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他弯下腰,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走过去将球拍和球分别捡了起来,回到发球区继续与墙壁对打。 就这样打了不知多久,直到原本一直守在外面的司机推门进来:「大少爷,顾总打电话让你回家。」 一场似乎永无休止的发泄终于被打断,顾玦停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精疲力尽。 他丢掉球拍,躺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的一排排照明灯,只感觉眼睛被灯光晃得干涩发痛,视线模煳不清。 司机跟着蹲了下来:「大少爷,走吧。」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顾海年独自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见到儿子回来,招了招手:「顾玦,过来。」 顾玦听话地走到父亲面前,等待他先开口。 顾海年态度很平静:「你柯阿姨本想等你回来亲自跟你说,但她今天太累了,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顾玦心里七上八下:「柯阿姨……想跟我说什么?」 顾海年:「她想替柯墨向你道个歉。」 顾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顾海年:「事情的经过我们都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放心,我不会怪你。」 那是谁的错呢?顾玦这么想着,鼓起勇气开了口:「爸,你们能不能也不要怪他,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说话到一半,顾玦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替柯墨解释,而他也不需要自己的解释。 于是他又沉默下来。 顾海年接着说:「柯墨他爸爸今天下午来了,接他回了隽城。」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顾玦一阵难过,但更多的是不满和震惊:「他爸爸那么不负责任,你们怎么能让他……」 顾海年打断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父亲严厉的语气让顾玦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态度不会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只会让家长更加把问题都归责到柯墨头上。 他别无选择,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海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只是暂时回去住几天过渡一下,我已经安排人帮他办理留学手续,准备送他去美国读高中。他妈妈说他本来就想去美国读大学,现在这样相当于是提前出去适应一下那边的环境,也挺好,方便将来的升学。」 顾玦和柯墨曾经聊过读大学的事,他知道柯墨的理想院校是纽约视觉艺术学院,一所在全球艺术界享有盛名的私立大学。柯墨也曾问他想不想出国留学,两个人先后出去,然后就可以一起留在美国。 他不敢想,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更早几年的时候,他和父亲已经探讨过这个问题,父亲希望他留在国内读大学,这样大三大四就可以进入海思实习,尽早开启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计划。 顾玦知道柯墨和自己不一样,他虽然缺少父母关爱,却拥有自己无法企及的自由,他想要出国留学,就一定会去,而如果他想要留在那里,或许就真的不会再回来。 面对家长这样的安排,顾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顾海年也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快高考了,希望你不要受到这些事的影响。」 顾玦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海年对他这一反应还比较满意,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一点:「但是,如果你对考试没有把握,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你面前的路不止高考这一条,你明白吧?」 顾玦听懂了父亲的话,他的意思是,即使自己高考发挥失利,以顾家的财力和资源,也有办法将自己送进国内最好的大学。 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以平静的态度回答:「我会自己考上。爸,没什么事我就先上楼了。」 第44页 那天以后,柯墨从顾玦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从未回过国,柯妍也从不在家人面前提起他,而顾玦更是一直有意无意迴避关于他的一切,这些年就连出国旅游都会避开他所在的北美大陆。 直到他这次回来。 此刻,面对柯墨提出的那个真假难辨的谈判条件,顾玦知道,和十年前一样,他依然不是真的想要睡自己,而是在玩一场名为「报復」的游戏。 * 作者有话说: 破镜回忆线基本走完了 替两个少年哭一下~>_<~ 第22章 谈判 柯墨摆出一副「非上床不合作」的态度,顾玦拿他毫无办法。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只能先回去工作。 临走前他看柯墨手里捏着根油条吃的津津有味,冷着脸吩咐保镖:「他今天油炸食品吃太多了,跟营养师说,剩下两顿饭只能喝粥。」 柯墨不满:「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信不信我今天就给邢子元打电话!」 顾玦:「我怕你合同还没签,人先胃出血死了。」 「fuck you!」柯墨朝他竖起中指。 「想得美。」顾玦转身离开。 回到公司,顾玦将个人情绪暂时放在一边,专心投入工作。 专利问题眼下变成了海思的一个死结,高管们担心海思在专利一战上会输给竞争对手,元气大伤,影响到自己的事业发展前景,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投简歷找下家。大家心思各异,对工作或多或少都变得有些不上心。 作为统揽全局的一把手,顾玦原本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在具体业务上,但面对军心涣散、队伍带不动的局面,他反倒成了公司上下最操心的那一个。 在两场会议中间,新的坏消息传来:早上那篇新闻报导突然被广泛转载扩散,已光速传遍整个医药界和半个投资圈,受舆情影响,海思股价应声而跌,官方一纸不痛不痒的公告并未能打消各种利益相关方的疑虑,各方来电瞬间应接不暇。 海思的股价在顾海年夫妇去世时已经歷过一轮动盪,顾玦接手后付出很大努力才力挽狂澜,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多久,更严重的波动又跌宕而至。这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董事会将这其中的原因归咎在董事长本人身上,不愿再支持他。 面对各方质疑,顾玦知道当务之急不是解释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下午晚些时候,他带上拟定好的合同,再次去霄云公寓找柯墨谈判。 营养师遵照僱主的要求,中午给柯墨做了清淡养胃的海参小米粥,柯墨看到那一碗清汤寡水就上火,一口没吃就把自己关进画室。 傍晚顾玦再来的时候,他正在专注画画:城市边缘的海面上,浮现一头比摩天大楼还要庞大数倍的的巨型海参怪物,它傲然挺立,形成遮天蔽日之势,似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海面是蓝色,海参是黑色,天空是黄色,色彩搭配清新养眼,画面却充满诡异,颇有一种荒诞童话的味道。 「原来一碗粥就能启发你的灵感。」顾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以后我让人变着花样给你多做。」 柯墨回过头去刚想开口骂人,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又来了?」 顾玦开门见山亮出手中的合同。 柯墨冷哼一声:「之前还假装关心我一下,现在不装了是吗?」 柯墨只知道这份专利很值钱,但对顾玦和海思面临的困境并不知情。 他从小缺乏父母关爱,只能把自己关在绘画带来的幻想世界里寻求慰藉,从不关心现实世界,被送出国这些年更是完全远离商业环境,既不懂企业经营,也不懂股市股票。 海思对这份专利的独占权要到年底才到期,他原本以为,即使这份专利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也犯不着提前这么久就开始着急。 今天早上顾玦给他看的那条新闻让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但也并没有深入地思考下去。 因为他不关心这份专利的价值,也不关心海思的死活,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一只神话传说中的独角兽,在这个残酷丑陋的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 顾玦知道柯墨不会理解这些商业上的利害关系,耐心给他解释: 「现在外界都在猜测海思失去了那项专利,舆论风向对我们很不利,已经导致股价下滑,人心惶惶。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海思的股票将会被大量抛售,颓势将不可逆转,而一旦股价崩盘,公司就会面临破产风险。我父亲和柯阿姨已经去世,你这样报復不到他们,却有可能导致海思的数千名员工失业,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柯墨冷着脸,以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来掩饰自己有所动容的内心。 这么多年,顾玦一点都没变。 十年前,他就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懂事、更有责任心,这是那个十七岁少年身上最大的闪光点,令十六岁的柯墨又爱又恨。 而十年后,他也并没有变成他父亲那样的冷血资本家,他想要这份专利,不只是为了保住顾家的产业和权力,而是出于更大的责任。 有时候,柯墨甚至会想,如果顾玦不是这样一个人该多好,如果他只是自己初印象里那个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富二代大少爷,自己就可以一直讨厌他,后来的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变成那么混乱不堪。 第45页 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表面依然强硬不肯松口:「拿这么大一口锅来道德绑架我,你真不愧是顾海年的儿子。」 「我不想道德绑架你。」顾玦说,「只是想告诉你这份合同的重要性,让你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我们?」柯墨冷笑一声,「哥,虽然我叫你哥,但我们从来不是『我们』。」 面对柯墨这副又要划清界限的态度,顾玦再次沉默下来。 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长达十年之久,他曾经假装不在乎,假装遗忘,以各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迴避,然而到头来,无法否认的是,他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看着柯墨,终于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问出口:「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柯墨反问:「你觉得呢?」 顾玦摇头。 他没有答案。 他知道柯墨恨两个家长,恨那段婚姻,恨整个顾家,但他不明白,柯墨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顾海年的儿子? 柯墨没料到顾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恨吗?当然恨过。 但那份恨意只是一片轻飘飘的枯叶,而顾玦却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时过境迁,那片枯叶早已随风而逝,空留下深不见底、无法磨灭的执念,柯墨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最初恨的究竟是顾玦,还是这个丑陋的世界。 「你还记得我刚到顾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他看着自己的画,像是在对画倾诉,「我讨好地叫你哥哥,而你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就转身走开;我想跟你亲近,和你分享零食,你却嫌弃我爱吃的都是些垃圾食品;我以为你嫌我成绩不好才不跟我玩,于是努力考个好成绩给你看我的奖状,没想到,第三名在你眼里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名次。」 顾玦不记得那些具体的事,但他的确记得,在柯墨刚来顾家的第一年,自己很不喜欢他,一直把他当作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对他视而不见。 他试图解释:「那时候,我父母离婚,我以为……」 「你以为我妈妈是导致你父母离婚的小三,我是小三的儿子,所以讨厌我。」 柯墨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没关系,我懂,我也讨厌我妈当小三。就是因为她是你爸的小三,我上高一那年,全校都知道,顾玦那个拖油瓶弟弟来了我们学校,顾玦讨厌他,所以我们都讨厌他,大家快来一起欺负他。」 对于柯墨记忆里的故事版本,顾玦感到惊讶:「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讨厌你,更没让任何人欺负过你。」 柯墨笑了一下:「对,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不能怪你,只能怪那些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 顾玦:「我不是这个意思……」 柯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盯着自己的画,继续喃喃自语: 「你那么完美,就像一面魔镜,我妈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所有缺点,你的存在放大了我犯过的每一个错误。正因为你从不犯错,我才更加恨你。哥,为什么犯错的总是我呢?」 一道冰冷的光穿越时空,刺向顾玦,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是很多年前那个初次见面的夏日午后,十五岁的自己看向十四岁柯墨的冰冷目光。 原来,柯墨在顾家两年时间里受到的伤害,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或许,自己当年对他的每一种态度,无论是最初的冷漠和偏见,还是后来因同情而生的纵容,都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平等无私——自己一直高高在上,享受着被他需要和依恋的感觉,回报以自以为是的关心,却对他真正的痛苦视而不见。 两个人的身份,从来都是不对等的。 「对不起,这些年,我应该主动联繫你的。」顾玦沉声道歉,却感到语言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 柯墨没再说话,转回身去继续画画,心不在焉地用黑色颜料在海参身上反覆涂抹,过于厚重的黑色破坏了画面的层次结构,他却毫不在意。 房间里的两个人久久没有言语,柯墨一直在埋头画画,而顾玦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大海,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思绪。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过身来,走到柯墨面前:「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柯墨盯着自己的画不看他:「弥补什么?」 顾玦:「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从你来到顾家,直到现在,所有的。」 柯墨:「拿什么弥补?」 顾玦:「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手中的笔刷停了下来,柯墨抬起头,起初面无表情,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所以,你愿意让我睡了?」 顾玦再次被噎住,实在无法理解柯墨对于这个交换条件的执念,它简直就像两个人之间的一个交通要塞,不管自己试图与他沟通什么问题,总是绕不开这条必经之路。 「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柯墨点点头:「非常认真。」 「有什么意义么?」顾玦不明白。 「当然有。」柯墨从顾玦手里拿过那份合同,随意翻动了两下,「这个意义还不够重大么?」 顾玦:「……」 窗外天色已暗,几个小时前股市收盘,海思的股票收盘价十分难看,股东和股民们今晚恐怕都难以入眠,担心明天的开盘继续跳水。 第46页 顾玦知道,自己今晚必须签下这份合同,这是眼下唯一提振股价、挽救海思的途径。 如果柯墨是认真的……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如果,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 顾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睁开眼睛。 「好。」他回答。 柯墨眼前一亮:「你同意了?」 顾玦点了一下头。 柯墨双手抱胸,一副胜者姿态:「那就开始吧,衣服,脱掉。」 顾玦:「现在?」 柯墨:「现在。」 顾玦:「在这儿?」 柯墨:「在这儿。」 顾玦:「……」 大脑答应了,但身体似乎不太配合。 柯墨不耐烦了:「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顾玦咬咬牙,强迫自己开始行动。 他缓缓后退几步,与柯墨拉开一定距离,脱掉西装,扯下领带,丢在地板上,接着开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身上衬衫的扣子。 柯墨静静地注视着他,恍惚间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下勉强答应给自己当人体模特的少年。 二十七岁的顾玦肩膀变宽了,身材比少年时期强壮了一些,西裤下的两条大长腿也更加瞩目。不同于当年那个以一脸满不在乎来掩饰裸露身体害羞的少年,此时此刻的他,眼神坚定,沉着,坦荡,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准备跟人上床,反倒仿佛刑场上一名即将英勇就义的战士。 战士解开了第五颗扣子,衬衫彻底敞开,上半身躯体完全暴露在行刑者面前。 常年坚持运动的自律生活,塑就了这具身体匀称紧緻的肌肉线条,搭配宽肩窄腰的修长骨架和健康的象牙色皮肤,在美术生眼里堪称教科书般的人体写生素材。 这简直比柯墨这些年在梦中见到的画面还要诱人,然而此刻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却没有燃起他梦中那般高涨的欲望。 因为,他看到,顾玦胸口上的那个纹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洗掉纹身留下的浅色伤疤。 顾玦淡定的表情和动作之下正做着异常激烈的心理斗争,没有留意到柯墨的神情变化。 他解开腰带,将衬衫下摆从西裤中抽出,脱下,也丢在地板上,接着拉开了西裤拉链。 哗啦一声,失去束缚的西裤滑落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柯墨决定撤回这笔交易: 「算了,我对你提不起兴趣。」 顾玦全身上下已几近赤裸,万般复杂心绪令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载,几乎处于宕机状态,随着这句话传进耳朵里,砰的一声,脑中那根绷到极致的弦,断掉了。 他僵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勉强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柯墨一脸意兴阑珊的模样:「我不想睡你了。」 * 作者有话说: 几年后的墨:曾经有一个反攻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第23章 条件 顾玦好不容易才下了莫大的决心,将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换取柯墨签约那份事关公司生死存亡的专利许可协议,没想到柯墨竟然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卦,以一句轻飘飘的「我不想睡你了」打发了自己。 他又花费和刚刚下定决心几乎同等的心力,才勉强压下自己想要弄死柯墨的冲动。 他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重新穿好,回到柯墨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和领带,然后直起身子,盯着这个坐在画板前一动不动的疯子,以最大的忍耐度再次与他谈判:「如果你是为了羞辱我,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答应签这份合同了吗?」 柯墨没有说话,只是终于拿起了那份放在画板上的合同。 他低着头,顾玦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深深怀疑他根本没有在阅读合同上的文字,因为几分钟过去了,他都没有翻页。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顾玦沉住气,不想着急催他,不巧的是手机突然响了,打破这个房间的宁静。 顾玦拿出手机,看到电话是家里打来的,这才想起昨天答应过小羽今天晚上辅导他写作业,然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恐怕自己又要爽约。 他需要盯紧柯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思忖片刻后走到窗边去小声接电话,告诉小羽自己在加班,今晚不能陪他写作业了。小羽很不开心,想要去公司找哥哥,顾玦找藉口说自己在外面应酬,并向小羽承诺,明天一定去接他放学。 打完电话转过身去,他看到柯墨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将视线从那份合同转移到自己身上。 四目相对,柯墨开了口:「我有新的条件了。」 果然不能高估他的配合度,顾玦嘆了口气,耐心应对:「说吧。」 柯墨:「你答应把顾小羽送出国,我就签这份合同。」 顾玦:「……什么时候?」 柯墨:「就现在啊,转学手续加签证,一个月能搞定吧?我想想,送哪好呢……澳洲吧,离你远点,离我也远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非洲也行。」 他这是要把一个九岁的小孩流放出国?? 这个要求太不可理喻,顾玦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不可能。你疯了吗?」 「这么干脆的拒绝?」柯墨两手一摊,手里的合同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那很遗憾,谈判失败。」 第47页 顾玦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认真的吧?」 柯墨不紧不慢地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以处于谈判上风的淡定姿态挑眉一笑。 顾玦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你知道他才九岁吗?」 柯墨无动于衷:「九岁怎么了,我九岁那年,柯女士已经把我丢在家里不管了。你知道她在忙什么吗?忙她热爱的研发工作,就是这份现在你求着我签的专利。」 顾玦试图和他讲道理:「我知道你小时候受过很多委屈,但这不代表你就有权利把同样的伤害施加到另一个小孩身上,更何况他还是你亲弟弟。你比谁都清楚,那种滋味不好受。」 「怎么会不好受呢,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美国有多快活。」柯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能不能好好说话?」顾玦被他气得有点烦躁起来,「每次我想好好跟你沟通,你总是用这种方式把人推远。跟我过不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针对小羽?」 他竟然护着那个小孩?柯墨也不爽了:「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护着,我这点针对算什么。」 两个人为这样一个谈判条件争执起来,随着火药味越来越浓,顾玦的耐心也逐渐耗尽:「你恨我,恨顾家,恨自己的父母,这些我都能理解,但小孩子是无辜的!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难道不比你当年更可怜吗?」 柯墨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提这个不可能实现的过分要求,原本只是临时起意,想要气气顾玦,看他会是什么反应。然而,当听到这样的答案,柯墨只感到心灰意冷。 比我更可怜吗? 那个小孩一直有你的爱和陪伴,而我,什么都没有。 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结出的果实酿成一杯毒酒,终究是无人在意,只能由自己一饮而尽。 他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了,丢掉画笔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顾玦拦在他面前,眼神中既有怒意,又有恳求,还有一些柯墨看不懂的东西,像一潭夜色下的湖水。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针对小羽。」他看着柯墨说。 柯墨冷冷一笑:「顾总,你在和我讨价还价吗?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面临最坏的结果了,邢子元对我可是有求必应呢。」 柯墨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但顾玦正在气头上,丝毫没有察觉到。 他很想放弃这份合同一走了之,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明天早上股市开盘前,如果不能扭转眼下的局势,那迎接海思的,将是惨不忍睹的开盘价和随之而来的多米诺灾难。 冷静。 一定要冷静。 顾玦深唿吸,强迫自己压住火气,转身走出房间。 他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但还是不想回去面对柯墨,于是又去露台吹冷风。 这套房子的视野很好,站在露台上,甚至能看到几公里外顾家所在的别墅区,这也是顾海年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顾玦还记得当时拿到钥匙,自己曾带小羽来看房,听说这里能看到自己家,小羽很天真地提议:「哥,我们能不能搭一个大大的滑梯,从这儿直接搭到我们家的院子里,等将来你结婚了搬到这里来住,如果我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你就从滑梯滑下来,我们就见面了。」 那年小羽六岁,也是在那一年,他无意中偷听到父母的谈话,才得知自己竟然还有另一个哥哥,远在异国他乡,从未见过面。 或许是为了让顾玦忘掉那段不愉快的往事,顾海年和柯妍在他面前从不提起柯墨,顾玦原以为柯妍会私下里给小羽讲他另一个哥哥的事,直到小羽跑来向他求证,他才惊讶地发觉,原来小羽竟然不知道柯墨这个人的存在。 那是自从柯墨被送出国后,第一次有人在顾玦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小羽将自己偷听来的谈话转述给顾玦:爸妈在聊一个名叫「墨墨」的人,好像是因为他没告诉妈妈就突然办了休学,妈妈很生气,说这个孩子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让自己省心。 小羽很聪明,从父母的对话里猜到了这个「墨墨」是妈妈的儿子,但他不理解:「哥,妈妈还有别的孩子吗?我怎么不认识他?」 顾玦无法向小羽解释太多,只能含煳地回答:「跟我一样,他也是你哥哥,我和你是同一个爸爸,而你和他是同一个妈妈。」 原来不是爸爸的孩子,难怪没有住在这个家里,小羽又问:「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呢?」 顾玦回答:「因为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出国留学了,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读书。」 「原来是这样。」小羽的困惑被解开,他认真点点头,想了想,又好奇地问:「那你认识他吗?」 顾玦看向别处,不让眼神暴露自己的情绪:「认识,不熟。」 吹冷风果然有用,被气到发昏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顾玦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满足柯墨的要求,又能护住小羽。 他回到画室想要继续这场谈判,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又转身去了柯墨的卧室,房间没开灯,一片昏暗,但依稀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打开一盏壁灯,轻声问了一句「睡了吗」,灯亮起那一瞬间,柯墨将被子拉过头顶,蒙住了脸。 顾玦走过去,用力扒开他的被子,看到柯墨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一副赌气的模样。 第48页 怎么当了恶人还这么委屈?要不是眼下心情实在糟糕,顾玦简直要被他的态度气笑。 「我答应你的条件。」顾玦直接给出答案。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既未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但顾玦知道他在听,于是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针对小羽,提这个要求只是为了发泄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但你恨错了人,不要恨小羽,他是无辜的。」 柯墨依然没有出声,两行眼泪却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溢出,沿着脸庞滑落。 看他这副模样,顾玦突然一阵心疼,抬手帮他擦掉泪水,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拥入怀中。 柯墨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反抗,像个木头人似的被动接受了这个安抚的拥抱。 顾玦平静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我会辞去在海思的所有职务,将公司交出去,然后带小羽一起出国。」 柯墨没有说话,只暗暗咬住自己的嘴唇。 十年前分别那天,出于某种源自本能的冲动与渴望,他狠狠咬了顾玦的肩膀,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时隔多年,一个新的拥抱,当年那种想要咬顾玦一口的冲动又回来了,而这次,他想要的更多。 这个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顾玦几番想要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不忍心催促,静静等待柯墨给自己答覆。 终于,柯墨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离开顾玦的怀抱。 他已经停止流泪,看上去异常冷静,不再是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不应该针对那个小孩,我真正想要报復的人不是他。」他幽幽地说,「你不用放弃海思,也不必带你心爱的弟弟出国,我想到了一个专门为你量身订制的条件。」 还有什么能比卖身更难呢?顾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柯墨:「我要你去做绝育手术,这一辈子都不能结婚生子。」 「一辈子不结婚生子」是柯墨十年前对顾玦提过的要求,当时已经被拒绝过一次。 那时候的顾玦无法对柯墨许下终身承诺,但答应了一起纹身,为彼此留下终身印记。于是他们胸口有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将彼此的侧颜和名字,暗暗隐藏在其中。 然而如今,顾玦胸口上的纹身已经不见了,他洗掉了与柯墨有关的永久印记,不惜在皮肤上留下一大片疤痕。 柯墨不甘心,更不敢想像将来有一天,顾玦会遇到一个他爱的人,和对方结婚,在婚礼上许诺对方永远。 他和那个女人会生下一个孩子,甚至不止一个,小孩们管顾玦叫爸爸,而顾玦一定会是个好爸爸,他会像宠爱顾小羽一样宠爱自己的孩子,同时加倍爱着自己的妻子。 柯墨不能接受,死都不能。 顾玦的爱就像传说中的独角兽,是柯墨内心深处最遥不可及的幻想,它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残酷丑陋的世界上。 他无法得到的人,别人也别想得到。 * 作者有话说: 正常人:爱他就让他幸福。 墨:爱他就狠狠咬他一口,爱他就要让他断子绝孙。 第24章 演戏 黎明的光将远方天际线勾勒出城市边缘的轮廓,顾玦整夜未眠,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天色一点一点变亮。 他站起身来,再次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柯墨的卧室门口,轻敲了两下门,没等对方应声,就推门而入。 「我想好了,答应你的条件。」他对着坐在窗边的背影说。 柯墨正盯着窗外发呆,闻声回过头来看向他,一言不发。 顾玦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走到柯墨面前,将手中的合同递给他:「签吧。」 柯墨没有马上籤那份合同,但异父异母的兄弟二人终于在海思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达成一致: 顾玦向柯墨承诺自己终身不婚不育,而柯墨则答应公开露面,与顾玦在媒体面前表演兄友弟恭,破除「兄弟阋墙」的传闻,以挽救海思当前岌岌可危的股价。 随后,顾玦将秘密前往香港做绝育手术来兑现承诺,一旦手术完成,柯墨就会在合同上签字,正式将那项专利最后五年的独占权授予海思。 当天早上,海思董事长的专车到达集团总部楼下,一身西装革履的顾玦先下了车,跟在他后面下车的,是一个头戴渔夫帽、穿着牛仔外套、墨镜挡住大半张脸的年轻人。 几家媒体早已蹲守在写字楼门口,一见到顾玦就迎上来,争先恐后把採访麦和录音笔递到他面前: 「顾总,昨天外界传闻海思『销冠药』的专利被锦行药业买走,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请问顾总,昨天海思股票大跌,是否是受到专利传闻的影响?」 「如果消息不属实,那么为什么海思最新发布的年报中没有披露那项专利的续约信息呢?」 …… 面对记者们的犀利问题,顾玦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来应对:「昨天集团公关部已对外发布公告,在此我再回答一遍,那项专利的独占权目前仍然属于海思,续约相关事宜也在推进中,目前一切顺利,只是法律流程还未走到合同生效那一步,所以暂未对外公布详情。这其中涉及到我的一些家庭隐私,不便详细说明,还请大家理解。」 第49页 说到这里,他将站在自己身边的柯墨介绍给媒体:「昨天的不实传闻给海思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为此我弟弟今天专程陪我来公司一趟,澄清事实,以正视听。」 媒体们已经在昨天的邢子元朋友圈截图中见过柯墨的照片,眼下终于见到真人,纷纷将长枪短炮对准他,希望能从他这儿挖到更多消息。 柯墨下意识后退半步,顾玦及时挡在他面前:「我弟弟是个画家,为人低调,不习惯接受媒体採访,请各位见谅。他愿意陪同我出现在这里,相信已足以说明问题了。」 话音刚落,跟在顾玦身侧的徐总助和公关部负责人就顶了上来,替老闆继续应付媒体,而顾玦和柯墨则在保安的护送下绕过人群,步入写字楼。 昨天专利的事搞得海思内部人心惶惶,今天听说柯总那个继承了专利却从未露过面的儿子出现在公司,有不少员工都跑到一楼大厅来围观。看到董事长带着弟弟进来,大家自觉为这两位让出一条通道,而顾玦则不时单手虚揽一下柯墨的肩膀,帮他挡开其实并不算挤的人群。 两个人靠得很近,柯墨凑到顾玦耳边,阴阳怪气地嘲笑他:「顾总演技真好,说的跟真的似的。」 顾玦也笑着回应:「邢子元都能跟你拍合照发朋友圈,我就不能带着弟弟来公司见见媒体么?」 兄弟二人有说有笑的亲密模样被公关部员工拍了下来,也假装不经意发了朋友圈给媒体看,再搭配上刚刚门口那段採访,新一轮关于顾家两名继承人关系良好的媒体报导很快在网上扩散开来。虽然那项专利的归属依然未能一锤定音,但总归是暂时打消了外界那些不利于海思的猜测和传闻。 进入顾玦位于海思总部的办公室,柯墨直接在一个长沙发上不客气地躺倒,跷起二郎腿,闭上眼睛。 他和顾玦一样整夜未眠,此刻却毫无困意,躺在这里只是想假装睡觉多待一会儿,看看顾玦工作时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才刚躺下没几分钟就有人来敲门,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顾玦站起身来朝门口做了个手势,门口的人退了出去,顾玦随即拿起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这一走倒好,老半天都没再回来。 柯墨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不耐烦了,想要拿出手机看个时间,一摸兜才想起临出门前被顾玦逼着换了身没有破洞的衣服,手机放在另一条裤子口袋里忘了带。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正对着顾玦办公桌的墙壁上有一面挂钟,时针指向11点半。 实在太无聊了,他索性跑到顾玦的老闆椅上去坐,想要用电脑上会儿网打发时间,谁知这破电脑竟然还需要密码,试了一下他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都不对,还想试一下顾小羽的生日,可惜不知道。 顾玦的办公桌很大,但陈列很简单,除了电脑、水杯和一些基本的办公用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柯墨拿起他的水杯从一旁的饮水机接了杯水喝,心想他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有强迫症,桌子总是整理得过分干净。 办公桌一侧有个抽屉柜,柯墨隐约记得顾玦早上刚进办公室时好像拉开最上面那个抽屉放了个什么东西进去。带着一颗想要窥私的心,他伸出手去拉动了抽屉。 抽屉倒是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了,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顾海年,柯妍,顾玦,还有那个只见过照片没见过真人的顾小羽。 曾经的一家四口,看上去很幸福。 柯墨冷笑一声,顾玦可真够心细的,竟然还能想到要把这个相框藏起来,生怕自己看到。 他很想当面对顾玦说:你想多了,我才不在乎。 除了这张全家福,顾玦的办公桌里里外外一点隐私都没有,柯墨把抽屉合上,起身迈开大步走向门口,想要抓个员工问顾玦在哪里,一推门恰巧看到对面一间会议室的门打开,早上见过那个什么徐总助拿着笔记本电脑和另外两个人从里面出来。 他朝徐总助抬抬下巴:「哎,你们顾总去哪了?」 徐总助指了一下背后的会议室。 柯墨不客气地走过去直接推门而入,看到顾玦果然坐在里面,而且偌大一间会议室只有他一个人。 「顾总大忙人啊,一上午不见人影。」柯墨直接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会议桌上,双腿悬空耷拉着晃动了两下,「四个人开会用这么大会议室?好大的排场。」 顾玦平时开五人以内的小型会议都在自己办公室,身为新上任不久的企业掌舵人,他的办公室总是有人进进出出,一天到晚不得空闲,然而今天早上柯墨一进他办公室就躺倒在沙发上睡觉,为了不吵醒这个夜猫子,他才把办公和开会阵地都转移到隔壁这间大会议室来。 他没有解释,只看了一眼手錶:「中午想吃什么?」 柯墨:「你马上就要断子绝孙了,还有心情吃午饭?」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玦顿时没了胃口:「你也知道你自己有多变态。」 「你不会还没想通吧?」柯墨歪着头,脸上露出带着几分揶揄的得意微笑,「亲情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我这是帮你永绝后患。」 虽然答应了那个变态条件,但顾玦并不希望柯墨秉持如此偏激的想法。他合上手中的文件,抬头看着柯墨,神情严肃: 第50页 「我答应你做那件事,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不代表我认同你的态度。我承认顾家和海思欠你的,但这不是正确的补偿方式,只是我实在说服不了你,只好认输,把自己的一半人生赔给你。你满意了吗?」 「一半人生?」柯墨收起笑容,直勾勾地与顾玦对视,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像碎了一地的玻璃渣,「结婚生子对你来说,是一半人生吗?」 顾玦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悦,低下头去重新翻开文件:「我不想聊这个。」 柯墨没再说话,目光停留在顾玦的头顶。 顾玦的头髮浓密,后脑勺饱满,就连发旋都长的很好看,柯墨盯着这个发旋,痴痴地心想,这么好的基因,却不能延续下去,真是有点浪费。 想着想着,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哥,你看着我。」他再次开口。 顾玦抬起头来,丢给他一个并不是很想说话的眼神。 柯墨缓缓伸出手去,触摸眼前这张基因优秀的脸:「你不用这么难过,也许再过一二十年,复制人技术就成熟了,到时候你可以给自己克隆一个儿子,他可以叫我叔叔,我会对他好的。」 顾玦闭上眼睛长嘆一口气,不想再与这个疯子对话。 因为要去香港做那个柯墨要求的手术,顾玦让秘书调整了自己的日程表,空出三天休假时间,把本周工作尽量往前压缩,这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通宵未眠,眼下又被柯墨搞得没心情吃饭,索性回到自己办公室,想要利用午休时间稍微眯一会儿,交代秘书按照柯墨的要求给他订餐,但一时疏忽忘了告诉秘书柯墨有胃病需要忌口。 睡了不知多久,顾玦被一股麻辣鲜香的浓烈气味唤醒,睁开眼睛,看到柯墨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啃猪蹄?!他面前摆放着七八个餐盒,全都是些裹着浓重红油的香辣滷味,还有一大杯冰可乐。 顾玦顿时感到头疼:「谁让你吃这些的?」 柯墨慷慨地抓起一块鸭锁骨递向他:「吃吗?超级香。」 顾玦:「……不吃。你也不许吃了,一会儿又胃疼。」 柯墨抬抬下巴示意顾玦看堆在一边的骨头残渣,意思是自己已经吃了这么多,不差再多来几口。 顾玦没好气:「你是不是几天不生病就难受啊?就非得自虐是么?」 柯墨舔舔手指又舔舔嘴角:「谁还没为了快乐付出过一些代价了。」 顾玦很无语,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人有权利追求并获得正向的、健康的、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快乐,连九岁的小羽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是柯墨好像一直都不懂。 * 作者有话说: 墨:我哥都要断子绝孙了,我胃疼一下怎么了。 第25章 你谁 柯墨选择的快乐果然要付出代价,在吃完中午那些重辣滷味后,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胃疼。 顾玦已经去开会了,没人管他,他先是去卫生间把中午吃的东西连带着胃里泛起的酸水一股脑全都吐了出来,然后回到顾玦办公室,半死不活地倒在沙发上,心想快乐怎么这么短暂。 直到保镖高明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盒胃药,看他已经开始难受了,赶紧取出两粒让他嚼着吃,又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柯墨吃了药,又喝了水,终于稍微缓过来一点,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高明:「你怎么知道我胃疼?」 高明:「顾总说你又乱吃东西了,让我去给你买药。」 柯墨没再说话,抱着一个抱枕抵在胃部,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他依然睡不着,但身体感觉疲惫不堪,恍惚听到高明问要不要回家休息,甚至懒得开口回应,只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有个人走了进来,给自己身上盖了件东西,又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帮自己把挡在脸上的碎发拨开。 他希望这个人是顾玦,又怕睁开眼睛会幻灭,索性假装睡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那个人离开了。 他想像着自己身上盖的是顾玦的衣服,不知不觉竟有了睡意,没过多久就这样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这是柯墨近一段时间以来不藉助药物入睡、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睡到自然醒时,窗外天都黑了。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这个房间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顾玦不在,但盖在自己身上的,的确是他的衣服。 柯墨抓着这件风衣放到鼻子下面使劲闻了闻,很可惜,顾玦这人有洁癖,衣服换得太勤,一点他的体味都闻不到。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秘密花园,那么柯墨那座花园里最重要的符号一种嗅觉,是他忆忆中很多年前顾玦身上的味道—— 那时候他们的衣服是保姆混在一起洗的,洗衣液留下的香味也是相同的,但顾玦的床上有一股衣服上没有的香味,在柯墨的印象中,那是全世界最温暖干燥、令人心安的味道。那时候柯墨总喜欢睡他的床,用他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但也许,嗅觉记忆是最傻的,太容易被潜意识加工包装,过度美化,盲目浪漫。 柯墨有点嫌弃自己,抓抓头髮坐起来,抱着顾玦的风衣发了一会儿呆,站起身把衣服丢一边,走出这间办公室。 第51页 高明正坐在门口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动静马上收起手机站起来。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域几乎已经空了,柯墨扫视一圈,没看到别的人影,这才转头问:「人呢?」 高明以为他问的是这层办公室的人去哪了,如实回答:「早就下班了。」 柯墨:「顾玦也走了?」 高明:「哦,顾总,他……」 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迟疑着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对面那间关着门的会议室。 还没等高明把话说完,柯墨就径直走到那间会议室门前,一把推开门,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到高明试图提醒自己的声音:「那个,那个谁在里面!」 那个谁? 柯墨看到了,是一个从未谋面但很眼熟的小男孩——自己和顾玦共同的弟弟,那个什么小羽。 相差整整十七岁的兄弟二人肩并肩坐在一起,面前放着课本和作业本,顾玦正在伏案辅导小孩功课。桌子上还有两个大大的麦当劳纸袋、一盒没吃完的薯条,和两杯不知有没有喝完的可乐。 哥儿俩闻声抬眼,同时看到了柯墨,顾玦微微一愣,首先反应过来:「你醒了?」 顾玦昨晚没回家,跟小羽打电话时承诺今天去接他放学,今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终于赶在四点半之前开完了最后一场会议,准时赶到小羽的学校。然而因为柯墨还在自己办公室睡觉,顾玦不忍心叫醒他,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接到小羽又回了公司,陪小孩在这间会议室写作业,买了麦当劳当晚餐。 他也向小羽如实解释了原因:「因为墨墨哥哥今天来公司了,但他身体不舒服,在我办公室休息,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他醒来。」 小羽对这场见面很期待,而柯墨则完全懵逼。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心想现在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离开还来得及么? 小羽好奇地看着门口的人:「哥,他就是墨墨哥哥吗?」 顾玦留意着柯墨的反应,看他脸上没有出现生气或反感的表情,这才回答小孩:「对,真聪明。打个招唿吧。」 小羽有点兴奋又有点害羞地站起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墨墨哥哥」。 柯墨面无表情:「……你谁?」 没想到墨墨哥哥这么凶,小羽被吓到,尴尬又无措地扭头看向身边这位亲哥。 当着小羽的面还是有必要演一下,顾玦站起身来走到柯墨面前:「睡傻啦?没认出来吗?」 柯墨怀疑自己真的睡傻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顾玦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温柔又宠溺呢? 靠,不会是因为他平时对这小屁孩就这么说话吧?! 顾玦站在柯墨面前,挡住了他和小羽互相之间的视线,柯墨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我也要吃麦当劳。」 顾玦简直也想翻白眼了:「胃不疼了?我让营养师给你煲了鸡汤,一会儿回家喝。快,跟小羽打个招唿。」 说着侧身让开,抓着柯墨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拽了一下,示意他好好说话。 算了,打个招唿而已,天又不会塌。柯墨这么想着,歪头朝小孩挥挥手,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假笑:「嗨,你好,麦当劳好吃吗?」 小羽迷茫地看了看一边的麦当劳纸袋,举起那盒薯条递向柯墨:「墨墨哥哥你吃吗?」 柯墨吊儿郎当地晃悠过去,一屁股坐在会议桌上,看了看那盒薯条,嫌弃地撇撇嘴:「不吃。」 小羽又不知所措了,再次向亲哥投去求助的眼神。 顾玦无奈地笑笑,走到小羽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收拾书包,作业回家再写。我们先送墨墨哥哥回去,然后再回家。」 小羽哦了一声,乖巧地收起书本,柯墨却存心找茬似地一把抢过小孩的作业本翻了起来:「什么作业还要我们顾总亲自辅导着写?」 顾玦:「……我不辅导那你来?」 柯墨撇撇嘴,合上作业本刚要扔回去,突然表情一滞,视线落在封面的署名上。 是深蓝色钢笔写下的工工整整三个字: 「顾柯羽」 「你叫……什么?」柯墨扭头问小孩。 小羽一脸认真地回答:「顾柯羽,顾是爸爸的姓,柯是妈妈的姓,羽是羽翼渐丰的羽。」 柯墨不知道小羽的大名,听顾玦管他叫「小羽」,就一直以为他的大名是顾羽或顾小羽,没想到他中间那个字竟然用了妈妈的姓氏。 顾是爸爸的姓,柯是妈妈的姓,羽是羽翼渐丰的羽。 在爸爸妈妈的爱与呵护下,羽翼渐丰。 理解了这个名字的寓意,柯墨忽然感觉胸口发闷,唿吸困难。 他以为自己会讨厌这个小孩,没想到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竟没有感到丝毫的愤怒或嫉妒,只有无尽的伤心难过像海啸般扑天盖地袭来。 鼻子一酸,他意识到自己濒临崩溃,转身夺门而出。 顾玦试图拉住他:「干嘛去?」 柯墨冷着脸:「上厕所。」 顾玦察觉到了柯墨的不对劲,迟疑片刻就跟着追了出去,一路追进卫生间,却没来得及拉住柯墨,只听到最里面那个隔间里传来崩溃似的哭声。 顾玦的心脏突然狠狠揪了起来。 上次见到柯墨哭是强行带他去扫墓那次,他喝多了,抱着双人墓碑呜咽。那次顾玦很心疼他,然而回到车里没多久,他就找藉口把顾玦支开,自己下车逃跑了。事后顾玦多次回想那天他的情形,无从判断他那些眼泪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演技爆发。 第52页 而这次,顾玦不忍再怀疑他是为了逃跑而演戏,只深深自责不该就这样让他和小羽见面。 痛彻心扉的哭声隔着一道门传出来,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墨墨。」顾玦敲了两下门,「开门好吗?」 哭声瞬间变小,转为压抑的啜泣和喘息声。 柯墨没有回答,也没有开门。 这一反应让顾玦更心疼了,他双手扶在门上,主动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就这么让你和小羽见面。如果你不想见他,我这就让高明送他回去,你打开门,好吗?」 门的另一侧,柯墨蹲了下去,用力把脸埋在双膝间来克制自己没出息的哭声。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操蛋人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然而当听到那个与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小男孩报出他的名字,一连串糟糕的念头突然挣脱主观意志压制,像飓风过境般席捲了整个大脑—— 原来妈妈是有母爱的,她不是没有爱孩子的能力,她只是选择不爱我。 可是,当年妈妈让我改跟她姓,或许那时候她还是爱我的吧? 是我自己不争气,没能成为妈妈理想中的好孩子,于是她才不喜欢我了,决定再生一个。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能像顾玦一样优秀,让她看到她的孩子并不是一无是处,她会不会为我感到一点点骄傲? 她会不会愿意,分一点点爱给我?…… 他几乎都要重新燃起期待了,然而,这份关于母爱的隐秘幻想只在脑海中闪现了短短一瞬,他就想了起来,妈妈已经不在人世。 他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只是一根小小的火柴,老天爷却用一场倾盆大雨来浇灭他微不足道的渴望。 顾玦的声音还断断续续从门外传来,温声安慰,好言相劝,以为柯墨是因为不想见到小羽才会躲在这里不肯出来,反覆向他道歉。 柯墨挽起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新痛取代了旧伤,生理痛感一时盖过心理苦楚,他将眼泪就着牙齿上的血腥味咽了下去,强迫自己收起没出息的情绪。 几分钟后,他放下袖子遮住伤口,擦干眼泪,打开隔间门。 门锁转动那一瞬间,门突然从外侧被拉开,柯墨猝不及防地被拽了一把,撞进顾玦怀里。 他接受了这个拥抱,身体又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 顾玦一手搂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脑勺和脖颈:「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柯墨吸吸鼻子:「我没哭,哥,我冷。」 顾玦:「我们回家,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就不冷了。」 柯墨不知道哪里算是自己的家,只知道顾玦的怀抱就很温暖,足以抵御此刻内心的严寒。 他把脸埋在顾玦脖颈间,感觉心情渐渐平復下来,身体也终于不再颤抖。 他在顾玦耳边小声说:「哥,我不讨厌那个小孩。」 顾玦:「讨厌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柯墨摇头:「真的不讨厌。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妈妈不爱自己不重要,她已不在人世也不重要。 血缘不重要,没有血缘也不重要。 倾盆大雨不重要,海啸和严寒也不重要。 顾玦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顾玦。 除了顾玦,一切都不重要。 为了回报顾玦对自己的关心,柯墨大方表示,可以邀请那个同母异父的小屁孩去霄云公寓坐坐。 其实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但看到顾玦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又把反悔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拿出早上那副墨镜重新戴上,遮住哭红的眼睛,以一副酷哥姿态回到刚才的会议室。 小羽看到两个哥哥回来,先盯着墨镜哥哥看了几秒钟,又走到亲哥面前,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哥,墨墨哥哥是不是哭了啊?」 戴上墨镜,听力变得异常发达,柯墨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才哭了呢。」 小羽困惑:「那你为什么要戴墨镜?」 柯墨:「知道什么叫眼不见心不烦吗?」 小羽愣了一下,仔细琢磨这句话,眉眼失落地耷拉下去:「墨墨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前脚刚说了不讨厌这个弟弟,后脚就开始欺负人家? 顾玦拍了柯墨一下,转头哄小孩:「墨墨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他只是初次见面有点害羞。刚刚他还跟我说,要邀请你去他家里做客呢。」 听到这个消息,小羽眼睛一亮:「真的吗?什么时候?」 顾玦揉揉他的脑袋:「书包收拾好了吗?」 看着顾玦对小屁孩这副慈爱的大哥哥模样,柯墨没说话,在墨镜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 * 作者有话说: 墨:不许抢我哥! 小羽:严格来说,我才是他亲弟弟。 玦:严格来说,你也是他亲哥哥。 墨:……烦死了,地球什么时候毁灭? 第26章 外人 兄弟三人同乘一辆车,柯墨抢先坐进了前排副驾,避免与那个姓顾的小孩有任何接触和交流。 第53页 然而小羽对于自己突然多了一个亲人这件事倒是很兴奋,一上车就迫不急待地想和新哥哥说话:「墨墨哥哥,大晚上你戴墨镜能看清路吗?你住哪里呀?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住一起?你几岁了呀?你是不是真的很多年都没回来过呀?我哥说你在美国上学,你们学校管的这么严,都不让你回国吗?……」 柯墨被这一串连珠炮般的发问吵得头疼,降下车窗想要放点噪音进来,以稀释车内浓度过高的小屁孩热情。 车窗一打开,灌进一阵春夜冷风,顾玦在后排命令道:「关上,小心吹感冒。」 柯墨假装没听见,然而下一秒,懂事的司机就将车窗升了回去。 问了那么多问题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小羽又失落了:「哥,墨墨哥哥为什么不理我?」 顾玦:「估计是你问题太多,把他问死机了。」 小羽疑惑地啊了一声,认真思考片刻,决定迁就一下这位脑子不好又体弱多病的哥哥,重新开口,放慢语速:「墨墨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看出柯墨还想继续装聋作哑,顾玦伸出手去颳了一下他的耳朵:「小羽跟你说话呢,墨墨哥哥聋了吗?」 也不知是这声来自顾玦的「墨墨哥哥」威力太大,还是耳朵太敏感,柯墨耳朵瞬间变红,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透过后视镜看了后排哥儿俩一眼,清清嗓子,勉强开口:「问吧。」 小羽:「是不是你们学校管的严,平时不让你回国?」 柯墨:「你当我和你一样是小学生啊?」 小羽:「我知道,你是大学生。」 柯墨:「早就毕业了。」 小羽:「啊,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是在美国工作吗?」 柯墨:「保密。」 小羽:「什么意思?是工作需要保密吗?」 柯墨:「……对。」 小羽:「那你能悄悄告诉我吗?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原本只是想随便敷衍一下,没想到这小屁孩好奇心这么重。柯墨嫌弃地撇撇嘴,开始胡说八道:「超重黑洞管理局,听说过吗?」 小羽:「没有,是做什么的?」 柯墨:「平时主要是管超级英雄和超自然事件,偶尔也需要处理一下外星人入侵。」 小羽瞪大眼睛:「哇噻!好厉害!那你有武器吗?」 柯墨:「当然有。」 小羽:「能让我看看吗?」 柯墨:「哼,想的美,都是高科技秘密武器,怎么可能给你看。」 小羽突然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为什么墨墨哥哥体弱多病还不能回国,因为他的工作既保密又危险,他一定是在执行任务时受过伤,身体一直没养好,也一定是保卫地球的公务太繁忙,所以很少有机会回来。 想到这里,天真的小朋友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继续追问墨墨哥哥关于这份神秘工作的一切。 柯墨则继续信口开合,随意胡诌一些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答案,完全不在意这小孩会不会相信。 顾玦在一旁感到无语,数次想打断这场无厘头的对话,可是看小羽一脸崇拜的模样,又不忍心开口戳破他的幻想。 到达目的地,三个人下了车,小羽发现这是自己来过的地方,兴奋地对这个很厉害的墨墨哥哥说:「原来你住这里呀!我哥在这儿也有套房子,是爸爸给他买的婚房。」 语音未落,两个大人面面相觑,柯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婚房?你要结婚了?」 顾玦:「……小孩子乱讲你也当真。」 柯墨:「你有女朋友?」 顾玦:「没有。」 柯墨不放心,又看向一边的小屁孩:「你哥有女朋友吗?」 小羽摇头:「前不久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奶奶也问过他,他说工作忙,没空谈恋爱。」 柯墨:「以前有过吗?」 小羽再次摇头:「不知道。」 柯墨扭头看向顾玦,示意当事人亲自回答这个问题。 顾玦冷着脸:「关你什么事。」 柯墨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女朋友都没有就把婚房买好了,可真够着急的。」 顾玦不耐烦了,牵着小羽径直朝电梯间走去。 得知墨墨哥哥住的就是哥哥的房子,小羽卸下来别人家做客的拘谨,一进门就拽着柯墨往露台方向跑,告诉他从这里能看到自己的家,还把当初那个超级大滑梯计划讲给他听,希望能得到这位厉害哥哥的认同。 柯墨摘下墨镜俯瞰外面的夜景,并没有看到这小孩说的「家」,只觉得眼睛有点干涩有点疼,需要滴一些眼药水。 他转身去找眼药水,一进卧室突然觉得很累,索性就直接扑倒在床上,放空大脑,完全忽略了外面两个「客人」的存在。 顾玦以为柯墨是去换衣服了,就先带着小羽挨个房间参观墙上的画,告诉他墨墨哥哥刚才在车上是开玩笑,他的职业其实是一名画家,这些厉害的作品都是他画的。两个人把除卧室外每个挂着画的房间都逛了一遍,然后又来到厨房,查看营养师下午按照顾玦吩咐提前煲好的参鸡汤。 营养师已经下班回家了,住家保姆还在,她给柯墨盛了一碗汤,给吃过晚饭的小羽也盛了一小碗让他尝尝。 一大一小兄弟俩坐在餐厅等柯墨出来,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影,顾玦有点担心他,只好起身去找人。 第54页 卧室没关门也没亮灯,里面黑漆漆的,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顾玦打开一盏壁灯,看到柯墨趴在床上,脸朝着窗户一侧,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发呆。 「怎么了,又不舒服吗?」顾玦走到床边问。 柯墨摇摇头:「没有,困了。」 顾玦:「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柯墨再次摇头。 顾玦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可沉默了老半天,又想不出有什么能说的。 聊天谈心这种事实在不适合自己,或许也不适合对方。 最终,他只是给柯墨身上盖好被子:「困就睡吧,我让人把参鸡汤给你装保温桶里,醒了记得喝。」 柯墨没有说话,只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顾玦关灯离开卧室,叮嘱保姆等柯墨醒了让他喝汤,告诉小羽墨墨哥哥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然后带着小羽离开霄云公寓,回了顾家。 柯墨没有睡着,他在床上躺了很久,麻木的身体终于产生一丝飢饿的知觉,爬起来下床去厨房找吃的。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数字2,保姆已经回房休息了,餐桌上放着一只保温桶,打开闻到了参鸡汤的香味。柯墨拿起勺子舀着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丢下勺子返回卧室去,在衣帽间找到了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 他把手机充上电,几分钟后手机自动开机,他看到通话记录里有邢子元的数十个未接来电。 疯了吧?估计手机就是被他打没电的。 柯墨嫌弃地冷哼一声,忽略这些未接来电,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键入一行字: 「男性结扎手术疼吗」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答案不尽相同,他依次点开来看,正琢磨着,又一个邢子元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正在划动屏幕,一不小心误触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邢子元气愤的声音:「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柯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半夜的,竟然有人比自己还精神?柯墨觉得有点好笑,随口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邢子元:「你说呢?一整天不接我电话!我看到新闻了!你和顾玦演那一出是什么意思?」 柯墨:「昨天你不也偷拍了我,用照片造谣?」 邢子元:「我只是发了条朋友圈!有媒体看到了捕风捉影,关我什么事!」 柯墨:「哦,那我也只是闲得无聊去海思逛逛,有媒体看到了捕风捉影,关我什么事?」 邢子元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求于柯墨,不得不放缓语气求人:「顾玦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你能不能实话跟我说,他开了多少?比我给的价高吗?墨墨,这都是可以谈的,你懂吗?」 柯墨懒得回答,但也没挂断电话,而是拿着手机又回到餐厅,把手机放在桌上,坐下来继续喝汤。 得不到柯墨的回应,电话那头越发焦急:「他是不是跟你打感情牌了?墨墨,你好好想想,要论交情,谁跟你认识时间更长?谁跟你关系更好?咱俩可是从小就认识,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去我家住过好几次呢,我总是带你玩,还送过你好多玩具,你还记得不?」 柯墨当然记得。 很小的时候,他家和邢家的确交情不错,那时候妈妈工作很忙,爸爸懒得给他做饭,动不动就把他丢在哪个亲戚朋友家寄养几天,其中就有邢家。 邢子元比他大三岁,是那种很典型的唯我独尊的纨绔子弟,对家里来的小客人说话态度颐指气使,但也会把玩腻的旧玩具成箱成箱地慷慨施捨给他。 后来柯妍的药品研发找药企谈合作,与邢家的锦行药业没谈拢,最终选择了锦行的竞争对手海思,两家的关系就此疏远,柯墨也就再没见过邢子元。 说起来,他认识邢子元的确比认识顾玦更早,但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大元哥」——那些施捨的旧玩具,有失去方向盘的小汽车,有不会发光的光剑,有缺胳膊少腿的变形金刚,有被撕掉几页、剧情不完整的漫画书,简直像极了他那因为缺少家庭温暖而残破不全的童年。 小时候的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柯墨突然没了胃口。 电话里,邢子元还在滔滔不绝:「……我明天就去找你,咱们当面谈,别的不敢说,顾玦能给你开的条件,我绝对也能给你争取到!」 柯墨冷笑一声,终于开口:「他开的条件,你给不了。」 邢子元又急了:「你小瞧我是不是?他顾玦也就是靠着他爸留下来的股份挂了个董事长的名头,说出来好听,但你知不知道海思那帮高管根本就不服他!我就不一样了,锦行药业我爸说了算,在咱们合作这件事上,我爸全力支持我!墨墨,你别被他忽悠了,他肯定是想骗你在合同上签字,签完再跟你说兑现不了,你就拿他没办法了!我跟你说,人心险恶,不得不防!你还没签吧?!」 问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邢子元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多方打听过柯墨与顾家的关系,知道很多年前柯墨只在顾家住过不到两年时间就被他爸爸接回了隽城,没过多久就出了国。传闻是因为顾海年不喜欢这个继子才将他送走,而柯墨也因此记恨顾家,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来过,甚至连去年年底顾海年夫妇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既然关系这么差,邢子元认为自己一定有机可乘。于是,在葬礼后不久,他就亲自飞去美国找到柯墨,把人请回国内,而那时候柯墨也很给面子,甚至还应邀去参观了锦行药业总部,让他更觉得自己志在必得。 第55页 为了争夺继承权,他早已在董事长老爸面前打了包票,称柯墨答应了将专利独家授权给锦行。而为了能在拿到专利后尽快将那款原研药改头换面独家上市,锦行药业在前不久斥资买下了一条全新生产线,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专利已近在眼前,怎么突然就感觉不对了呢? 邢子元屏息凝气,等待柯墨的回覆,然而柯墨却没有说话,坐在餐桌旁玩起了勺子。 听到异响,邢子元不耐烦地催促:「餵?能听到吗?说话啊!」 啪的一声,柯墨按下转动的勺子,轻蔑地回答:「签了,你死心吧。」 邢子元不信:「操,故意吓唬我是不是?你跟我说实话!」 柯墨无辜地耸耸肩:「这就是实话啊。」 邢子元懵了:「不是……怎么可能!你什么意思?!你拿着我昨天给你送上门的合同找顾玦谈条件?你玩我呢!」 「很意外吗?」柯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把我妈留下的东西卖给外人?」 邢子元气急败坏:「你他妈是不是被他洗脑了!我是外人,顾玦就不是外人了?你不会以为他拿你当自己人吧!」 柯墨没有说话。 邢子元:「人呢!说话啊!是不是被忽悠了?现在反过味来了?我跟你说,你这样,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就现在,我帮你联繫律师和媒体,趁海思对外公布消息之前,你先发制人,对外发声明说你不是自愿签字,要走法律程序撤回那个合同。你听到了吗?」 这人可真够努力的,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肯放弃。柯墨懒得再跟他纠缠,只想用最省事的语言把人打发走。 「大元哥,」他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很羡慕顾玦年纪轻轻就死了爹啊?」 「放屁!」邢子元大声怒斥,停顿片刻后又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柯墨:「哦我忘了,你还有个私生子弟弟,就算你爸死了,家业也不一定会落到你手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果然直接把邢子元逼疯,电话那头安静了短短两秒钟就突然爆发了破口大骂,极尽不堪入耳之词,简直恨不得拿把机关枪把电话这头的人隔空扫成筛子。 柯墨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按下红键挂断,又顺手将这个电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 作者有话说: 墨:不爽可以打架,骂人多不文明啊。 第27章 悬崖 合同一日不签,顾玦总是踏实不下来,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安排好了飞香港做手术的行程,为了保密,仅带了柯墨和一名保镖。 同样是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他选择了香港最贵的一家私立医院,按照事先电话沟通的安排,落地后直接去办理了住院,计划当天体检,第二天做手术,第三天就能出院了。 虽然电话里已经做过一轮预沟通,但当他本人出现在主治医生面前,医生还是吃了一惊——这位客户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绝育手术? 医生询问了他的婚育状况,得知他未婚未育,更是觉得不可理喻,尽职尽责地再三劝他改变主意,因为男性结扎手术几乎是不可逆的,復通成功率极低,万一将来后悔了,连个重新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顾玦也知道自己的做法看上去不可理喻,但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他在心里自嘲地笑笑,表面却保持着理智清醒、胸有成竹的态度:「您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我已经想好了。」 看客户意志坚定,医生只好拿出一份充分知情书请他仔细阅读并签字,然后帮他开了体检单。 顾玦入住的病房是个高级套间,客厅有一张长沙发可供陪护人员休息用,卧室有一张双人床大小的病床。他不是病人,不需要陪护,原本打算让保镖陪柯墨去住酒店,然而柯墨却赖在病房不肯走,理由简直大言不惭:「你为我做这个手术,我要对你负责。」 都到了这一步,顾玦也没心情再跟他计较睡哪里的问题,索性允许他睡在外间长沙发上,让保镖自己出去住酒店。 当天下午做完了几项基础体检,晚上又带柯墨和保镖去外面吃了顿饭,回到病房,顾玦洗了个澡就早早睡下,打算养足精神来迎接第二天的手术。 然而不知是生物钟不允许他太早入眠,还是潜意识在为即将到来的手术担忧,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 时钟指向十二点,他还醒着,卧室门突然被推开,柯墨走了进来。 「哥。」柯墨对着床的方向发出很轻的声音,「你睡着了吗?」 黑暗中,顾玦犹疑不决,不确定是应该装睡还是应该回答。 柯墨走到床前蹲了下去,顾玦感觉到他的唿吸拂过自己的脸庞。他不知道柯墨想做什么,只好继续装睡。然而柯墨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仿佛只是想要蹲在床头看哥哥睡觉。 这实在……太诡异了。 度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一分钟后,顾玦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 「你在做什么?」他打开床头灯。 灯光亮起那一瞬间,顾玦似乎在柯墨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 很奇怪,他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柯墨朝顾玦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病床比较空的那一侧,未经允许就直接踢掉拖鞋上了床,脑袋沾上枕头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沙发不舒服,睡不着。」 第56页 顾玦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这么看着他爬上自己的床,还从自己身上拽走一半被子盖上——两个人突然就进了一个被窝。 十年前两个人曾有一段时间经常一起睡,基本都是柯墨晚上藉口一起写作业进了他的房间,然后赖着不肯走。但那时候两个人关系很亲密,而如今…… 顾玦浑身不自在,从床上坐起来:「那你睡床吧,我去睡沙发。」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然而脚还没碰到地上的拖鞋,就被柯墨从背后拽住睡裤的裤腰:「那个沙发真的不好睡,没骗你。」 后腰一凉,顾玦赶紧护住自己的裤子防止被拽下来,迫不得已停下动作,回过头去看着柯墨,无奈地嘆了口气。 柯墨无辜脸:「你怎么了?」 顾玦:「让你去住酒店不肯去,大半夜跑来跟我抢床。」 柯墨:「这床这么大,两个人睡也不挤啊。」 说着他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拍拍为顾玦腾出来的大半张空床,示意他尽情躺。 看床上的人一脸真诚,顾玦怀疑自己想多了,纠结片刻还是躺了回去,略带不满地问:「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今晚能不能让我踏实地睡一觉?」 柯墨突然笑了,趴到顾玦的耳边朝他吹气:「哥,和我睡一张床,你就睡不踏实吗?」 顾玦:「……我现在对你很有怨气,你最好别惹我。」 柯墨偏不:「那我要是惹了你会怎么样?」 顾玦:「闭嘴。」 柯墨:「会用皮带把我绑在床头,狠狠揍一顿吗?」 顾玦不想说话,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以示态度。 出乎他意料的是,柯墨也没再说话,房间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或许柯墨真的只是过来蹭个床,胡说八道几句过过嘴瘾,没有别的意思,但顾玦还是比刚才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更睡不着了。 他闭上眼睛,努力清空大脑,试图数羊来催眠,起初一切正常,然而数着数着,画风突然一变——偌大的羊群中间蹿出来一只漂亮小白狗,兴奋地摇着尾巴朝自己扑了过来。 太邪门了,怎么醒着也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顾玦无声地睁开眼睛,感觉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偌大一间病房几乎如停尸间般死寂,过了好一会儿,顾玦觉得柯墨应该已经睡着了,想要悄悄下床去外面长沙发上睡,然而才稍微动了一下下,柯墨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他问:「哥,你还是处男吗?」 顾玦:「……」 幻听,一定是幻听。 看顾玦不作声,柯墨又很严谨地补充道:「做到最后一步才算啊,你懂的。」 顾玦:「……」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可自己睡在真正的停尸房。 他没有回答,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柯墨又开了口: 「我猜你还是,对不对?」 「毕竟,当年都硬成那样了也不肯跟我做,超能忍。」 「哥,这些年,你对几个人硬过?」 「男的女的?」 「有我好看吗?」 「没关系,就算你跟别人做过,我也不会生气的。哥,我很大方吧?」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有经验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要是我猜错了,你可以反驳我啊。」 「不回答,说明我猜对喽?」 此刻顾玦除了继续装死别无选择,而柯墨却越说越来劲:「还没开过荤,明天就要上刑场了,哥,你不觉得遗憾吗?」 顾玦几乎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努力控制自己有些紊乱的唿吸,打算装死到底。 柯墨等了一会儿,等不来答覆,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气:「唉,都是我的错。要不,我勉为其难地帮你破个处吧。」 说着,一只狗爪子从身后伸了过来。 这下装不下去了,顾玦一把抓住柯墨的手丢了回去:「别闹了,睡觉!」 柯墨:「你没睡着啊,那为什么不理我?」 顾玦声音冷淡:「我对你没兴趣。」 柯墨不依不饶:「真的吗?我不信,让我摸摸看。」 两只狗爪子同时扑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某个部位摸去,隔着睡裤一把抓住。 顾玦炸了,勐地从床上弹起,翻身牢牢按住两个狗爪子,把这个半夜发疯的流氓小狗压在身下控制住,以防他再对自己动手动脚。 「哇哦,要玩这么粗暴吗?」流氓小狗歪头一笑,放松了身体摆出一副任君摆布的姿态,「来吧,我准备好了。」 顾玦简直要被他逼疯了:「你正常点!」 四目相对,柯墨缓缓收敛了笑意:「哥,我不逼你做手术了。」 顾玦愣住,不知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柯墨直勾勾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以后可以结婚生子,过你想要的生活。但在那之前,先让我霸占你几年,可以吗?」 顾玦怀疑他又在开一个不知轻重的玩笑,可他的语调是几乎从未出现过的真诚。 借着床头那盏小夜灯,两个人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顾玦只觉得唿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 感觉到压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变轻,柯墨悄悄抽出手,反过来握住顾玦的手腕,将他的两根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吸吮。 指尖一阵酥麻,顾玦倏然清醒过来,火速抽回自己的手跳下床,动作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找拖鞋就这么光脚踩在了地板上,匆匆后退两步,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激烈的脉搏和心跳。 第57页 「哥,你躲什么?」柯墨坐起身来,视线牢牢粘在他身上,「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没开玩笑才可怕。 顾玦心如乱麻:「你疯了吗?」 柯墨轻轻摇头:「我现在没疯,想让你断子绝孙才是疯了。」 这或许是柯墨今晚说过的最像正常人的一句话,但顾玦却无言以对。 不管柯墨疯没疯,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哥,你是嫌几年太长么?」看顾玦迟迟不给自己答覆,柯墨又接着说,「其实你也不一定要守约啊,只要现在和我做一次,我就当你答应了,做完我就签字。哪怕你明天就反悔,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顾玦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口干舌燥,却连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生怕给错柯墨什么暗示。 两个人一个光脚站在地上,一个静静地坐在床上,就这样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你不能当真。顾玦告诉自己。 十年前已经被骗过一次,你不能再相信他了。 他要的不是这一夜,他要的是抓紧你的手,和你一起跳下悬崖。 你不能答应他。 你不能死,他更不能。 你要拉住他。 你必须拉住他。 心脏隐隐作痛,但顾玦决定忽略它,让大脑牢牢掌握主控权。 柯墨没有再说话,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这是一个重要的人生决定,上次顾玦做这个决定花费了整整一晚,他想,这次或许也要想很久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 然而这次,顾玦并没有让珂墨等太久。 他低下头,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又缓缓抬起头来,移步床边,以一种释然的神情看着床上的人,从容地开口回答:「手术已经约好了,不会取消。」 * 作者有话说: 玦:我上辈子戒过毒。 —— 初衷是想写一个单向的故事,但写到中途就发现其实两个人都有心理创伤,都需要被治癒…… 第28章 签字 病房外间的长沙发并没有柯墨说的那么不舒服,但顾玦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护士为vip病房的客户送来双人份早餐,并同步告知接下来的事项:手术安排在上午,术前准备、局部麻醉加上手术,预计一个小时内就能完成,术后其实可以直接出院,但考虑到客户是外地来的,当天返程会比较劳累,建议再住一晚,明天办理出院。 顾玦自己没胃口,去里间叫柯墨起床吃饭,柯墨倒是看起来很正常,起床洗漱,坐下来吃东西,还让顾玦也吃一点,说水煮蛋味道很不错。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敏感话题,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顾玦只是来这家医院做个普通小手术,而柯墨是他的陪同家属。 吃过早餐,保镖高明也来了,顾玦打开笔记本电脑,抽空查收邮件处理工作。过了一会儿,护士又来了,先为顾玦测量了血压,然后带他前往手术室。 柯墨和高明跟在顾玦身后,目送他走进手术室,一道门在眼前关闭,将陪同人员隔绝在外。 顾玦换上一件中间开叉的长袍式病号服,躺在手术台上,没过多久医生出现,再次向他确认个人信息和手术意愿。 昨天办理住院与医生交谈时,他的心情还有几分沉重,此刻一切即将发生,他反倒由内而外地彻底平静下来,面对医生的问询,一一点头回应,就这样走完了术前最后一步沟通流程。 一切确认完毕,主刀医生点点头,确认手术启动。 麻醉针扎进皮肤时有点疼,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先一步进入大脑麻醉了痛感神经,顾玦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抽离了躯体,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只有感知,没有感受。 几分钟后,麻醉起效,手执柳叶刀的医生开始工作。 痛感已经消失,但依然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落在身体最隐私的部位,划开了一层皮肤。 顾玦闭上眼睛,很多年前那次纹身的情景恍恍惚惚在脑海中重现——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阴天,空气潮湿寒冷,他和柯墨按照网上查好的信息找到一家纹身店,一起走了进去。柯墨拿出自己画好的手稿,要求按照这两张图案来纹,并谎称两个人已经年满十八岁。 在柯墨与纹身师沟通的时候,顾玦环顾四周,店里播放着吵闹的电子音乐,空气中有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墙上挂着很多纹身师的得意作品及获奖证书,但没有一张符合他的审美。 他并不能接受这种伤害身体的行为,但为了柯墨,那时的他愿意违背一次自己的原则。 那次纹身没有打麻药,细密的疼痛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和柯墨并排躺在两张床上,每当他疼到忍不住拧紧眉头时,就下意识看向柯墨,而柯墨却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不仅面色平静,甚至还在察觉到他的视线时,转过头来朝他微笑。 那时候他在想,即使两个人之间不应当存在爱情,至少柯墨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两个人除了这个同款纹身,还能拥有天长地久的亲情。然而,没过多久,柯墨就将所有虚假幻象一举打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顾家,再也没有回来。 这让顾玦觉得自己很傻,是一个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却看不懂一个十六岁少年真实想法的应试教育白痴。 第58页 两年后,他去一家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医院洗掉年少时犯下的错误。 皮肤科医生告诉他,这样一大片面积至少需要做五次雷射,每次要间隔一个月,让皮肤结痂、脱落、度过缓慢的自愈过程。 「洗纹身可比纹身疼多了,」医生说,「你这个位置平时也不会露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有纹身,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顾玦摇头:「不考虑了,开始吧。」 雷射打在皮肤上,果然比纹身时更疼,而身边却没有人陪伴,顾玦甚至不愿回想起当初一起纹身的那个人。 大半年后,胸口的图案终于勉强消除掉,却还是留下了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疤痕,永久地提醒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当年做了一件多傻的事。 大部分时候,顾玦都不能理解柯墨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心理,然而也有极少数的特殊情境下,他能隐隐约约体会到一些不合情理、阴暗晦涩的扭曲快感—— 如果心理上的痛苦无处抒解,就让生理上的痛苦压过它,这样就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柯墨站在手术室外,知道木已成舟,自己逼迫顾玦做了一件或许会让他抱撼终身的事,并且无可挽回。 从此顾玦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也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遇到了喜欢的人,以他的性格,也很难全身心投入地开启一段感情。 除了顾小羽和他那个不常见面的亲妈,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其他至亲,而自己,至少是他名义上的弟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柯墨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满足或快乐。 他恨自己又一次伤害了顾玦,而顾玦宁可做出这样的选择,都不愿成全自己。 紧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告知家属手术已顺利完成,客户只需留在手术室观察十分钟,就可以回病房休息了。 柯墨没有说话,绕过医生直接走进手术室,看到顾玦穿着一件浅灰色病号服平躺在手术台上,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小心翼翼走手术台前,轻声问:「疼么?」 顾玦浅浅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柯墨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掐进掌心,拼命将眼泪憋回去,而顾玦却无法直面他眼神里的内疚和心疼,下意识想要迴避。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相对无言。 还没等柯墨想好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到顾玦唤起自己的名字:「柯墨。」 「嗯?」他以为顾玦看出了自己想哭,赶紧控制表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玦看着他:「叫高明进来。」 柯墨:「你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顾玦坚持道:「叫他进来。」 柯墨没办法,只好不情愿地转身出去,把高明叫了进来,但依然挡在高明身前,以示自己与顾玦的关系比他更亲近。 顾玦的视线绕过柯墨看向高明,一个眼神示意,高明马上领会了老闆的意思,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份合同文件和一支签字笔,递向柯墨:「柯少爷,这个可以签了。」 柯墨早就留意到了高明拿着一个黑色文件袋,但原以为只是用来装病历本之类的东西,万万没想到,里面装的竟然是那份顾玦一直惦记着的专利授权合同。 他怔怔地看着高明递到面前的东西,直到对方再次出声提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向顾玦。 顾玦一脸平静,仿佛这场刚刚做完的手术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履行一份商业合约中属于自己这一方的职责。 现在,他的那一步走完了,柯墨明白,轮到自己了。 他扯了扯嘴角,接过合同和签字笔,一个字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玦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躺在手术台上,静静地看着柯墨动笔。 柯墨干脆利落地签完两份合同,交还给高明,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顾玦。 「谢谢。」顾玦说。 柯墨一言不发,只深深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转身朝手术室外走去。 这一眼让顾玦感到不妙,下意识坐起身来,然而刚一抬腿就感觉到手术部位隐隐作痛,护士赶紧制止他,告诉他现在需要平躺,再观察几分钟才能活动,还叮嘱他动作缓慢一点,不要撕扯到伤口。 高明替老闆追了出去,在电梯间拦住了柯墨。 「柯少爷!」人高马大的保镖挡在他面前,「你要去哪?」 柯墨被迫停下脚步,冷着脸回答:「关你屁事。」 高明:「我不能放你走。」 柯墨不想说话,绕开高明继续往前走,然而高明很执着地拦着他,为了防止他突然暴沖,还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通常这种情况下,柯墨不介意跟这个碍事的大块头打一架,虽然肯定打不赢,但动手发泄一下总比认怂强。但今天不太一样,他没有心情打架,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 两个人相执不下,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响起,提示电梯即将到达本楼层,柯墨突然冷笑一声,轻飘飘地放出一句话:「如果不想你老闆这次来香港的目的被外界知道,就放我离开。」 第59页 高明:「……」 换作其他人讲出这种话,或许还要掂量一下可信度,但柯墨这么说,稍微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高明身陷两难,不想放手,又害怕他真会当众发疯,泄露老闆的隐私,造成严重后果。 电梯门开了,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柯墨伸出一只脚卡住电梯门,扭头挑衅地看向保镖:「要试试么?」 电梯里的乘客都看向这两个人,对眼前这位拦着电梯又不上、耽误大家时间的行为露出不满的神情。一个坐轮椅的老头一脸不耐烦,用很沖的语气讲了一句柯墨没听懂的粤语。 柯墨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直接不客气地回怼:「你吼什么吼?我们家都要断子绝孙了我怕你啊!」 高明被他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在他自报家门之前慌忙放开了手。 柯墨满意地挑眉一笑,迈进电梯里,按下关门键。 顾玦在手术室等了好一会儿,看到高明一个人回来,知道他没能拦住柯墨。 「对不起,顾总。」高明自知失职,惭愧地低头道歉。 「算了,不怪你。」顾玦平静地回答,转头看向一边的护士,「我可以走了么?」 护士喊医生进来做了一番例行术后观察和问询,确认没有问题,告诉客户可以回病房休息了。 顾玦站起身来,摆手拒绝保镖的搀扶,尝试迈开步子。 麻醉药效已过,伤口有轻微的拉扯疼痛感,但尚可忍受。他换下做手术穿的简易长袍,穿回自己的衣服,缓步离开手术室。 * 作者有话说: 墨:他断子绝孙,我终身孤寂,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29章 妄念 回到病房,顾玦让保镖检查了旅行箱,不出所料,柯墨的个人证件都不见了。 柯墨没有这间病房的门卡,不可能是刚才回来取的,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顾玦猜不透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留了这么一手。 更不愿去想如果自己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他是否会留下来。 医生说做完手术休息一会儿就可以正常走路,只要稍加留意,不要牵扯到伤口就行。顾玦坐在沙发上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感觉应该休息够了,站起身来对高明说:「叫辆车,去机场。」 高明提醒他:「顾总,我们订的是明天的航班。」 顾玦:「傍晚有趟飞纽约的航班,他应该会买票。」 柯墨没有直接去机场,他在香港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一匹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白色独角兽陪伴身侧。 每走到一个路口,他都会问它:「往哪边?」 独角兽会给他指明一个方向,他会点一下头,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走下去。 直到来到一条繁华的街区,他转头与独角兽对话时,一名路人被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的样子吓到,左右张望一番后,紧张兮兮地问他:「你在跟谁讲话?」 幻觉气泡在一瞬间破灭,柯墨被这个陌生人的问询拽回现实,眼前的独角兽消失不见了。 他失望地将视线从虚空中收回,不满地瞪了陌生路人一眼,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转身折返,在路边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上车后随意报出一个目的地:「tattoo studio.」 司机:「which one?」 乘客:「any one.」 柯墨知道自己对顾玦做了很过分的事,而顾玦也拿到了他想要的专利,两个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既然顾玦已经抹除掉了那个纹身,那自己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他找到一家纹身店,花了两个小时将胸口的纹身图案涂成了一整片黑色,然后用手机订了张最近回纽约的机票,打车直奔机场。 当柯墨两手空空出现在候机厅时,高明已经陪老闆在这里枯等了三个多小时,等到怀疑人生。 他像个特工一样,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紧紧盯着从安检通道方向走过来的每一名乘客,在终于发现目标人物时,马上转身向坐在更隐蔽位置的老闆汇报:「顾总,柯少爷来了,我去拦住他?」 顾玦顺着高明示意的方向看去,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柯墨。 这两个多月时间,顾玦把他关在霄云公寓进行科学餵养,体重比生病时涨了三四斤,但看上去仍是一副消瘦的病态模样,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加上不爱晒太阳,皮肤像纸一样白,远远望去,与周围其他人仿佛不在同个次元。 他双手插兜,迈着一贯散漫的步子走进一家星巴克,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了杯星冰乐边走边喝,没有进入头等舱休息室,而是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揣回兜里。 顾玦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知道他还有十来分钟就要登机了。 「顾总,要去拦住他么?」高明再次请示。 顾玦摇头,拿出手机给柯墨发了条信息:「等你回来吃晚饭。」 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看到柯墨又把手伸进裤兜里,取出手机看了看,再次揣回兜里。 没有回覆。 他又发了一条:「有你爱吃的叉烧和滷鹅。」 柯墨再次重复拿出手机看消息的动作,还没等他收起手机,顾玦又发了一条:「你还回来么?」 发完这条信息,顾玦抬起头,盯着二十米开外的柯墨。 第60页 中间隔着好几排座位,视野有遮挡,看不到他的手部动作,只能看到他一直低着头。 一个在耐心的盯着人看,一个低着头愣愣地盯着手机,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要行动的意思,高明坐在老闆身边干着急,却也不好一个劲地催促。 直到十分钟后,登机提示的广播声响起,顾玦终于收到了回覆:「我回纽约了。」 高明:「顾总,他要登机了,再不追真来不及了!」 顾玦抬起头,看到柯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朝飞往纽约的航班登机口走去。 他又发出一条信息:「头等舱么?」 柯墨边走边低头打字,片刻后顾玦收到了回覆:「废话。」 顾玦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看到他的确是绕开长长旅客队伍,径直走到头等舱的登机口出示了机票。 还好,没故意给自己找罪受。 「登登登,登机了!」高明急得直结巴。 顾玦缓缓站起身来,却终究是没有追过去,只目送他消失在登机通道入口。 走了也好,顾玦在心里说服自己,或许两个人真的做不成亲人,也不可能发展成别的关系,与其强行把他留在国内彼此折磨,不如放他离开。 他有一颗自由奔放的灵魂,应当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一名天马行空的画家,享受随心所欲的生活;而自己必须尽快赶回粼海,做好一家之主、小羽的监护人、海思的董事长,履行这些身份带来的所有责任。 第二天,顾玦回到粼海。 他以出差为由离开了三天,回来特意给小羽带了礼物,小羽自从上次见过柯墨,就很想跟这个新哥哥多亲近亲近,问顾玦什么时候再带自己去霄云公寓找墨墨哥哥玩。 顾玦告诉小羽,柯墨已经回美国了,他的工作在那边,不能长时间留在国内。 小羽很失落,央求哥哥暑假带自己去美国探亲,还问能不能给墨墨哥哥打视频电话,想要跟他聊天。 顾玦无法给到小羽合理的解释,只能编了个理由:「墨墨哥哥除了是个画家,还有另外一份工作,对保密性要求很高,不允许随意与外界联繫,所以不能跟你打视频电话。」 没想到小羽一听竟然激动起来:「我就说墨墨哥哥是和超级英雄一起工作吧,你还不信!」 顾玦:「……」 孩子还小,这真的很难解释。 回公司后当务之急就是将柯墨签完的合同交给法务部,并紧急召开多场会议,针对前不久竞争对手公司恶意掀起的舆论战,全方位布署了反击计划和后续安排。 公司上上下下原本对这名「登基」不久的年轻董事长持怀疑态度,尤其是一众在海思工作多年的高层,更是一度认为他担当不了如此重要的角色,私下里猜测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坚持多久,是否会因为搞不定专利的事而被董事会那帮老头子借题发挥搞下台。 没想到这个外表谦和的年轻人竟然不是个软杮子,他不仅在关键时刻拿下了专利许可续约,还反向利用这次专利舆论风波为海思做了一波正向宣传,配合市场方面的动作稳准狠地打压了竞争对手锦行药业。 在局势扭转之后,海思的股价稳步回升,他又看准时机罢免了一名前段时间公然与自己作对的董事,破格提拔了几名年轻高管,并着手对核心部门的组织架构展开调整,以强势手腕为自己立威。 短短一个月时间,高管们对这位顾总刮目相看,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不是以前那种阳奉阴违,而是打心底觉得差点小瞧了这位「二代目」,如今为了自己的事业前途,还是赶快抱紧新老闆大腿比较好。 除了忙于整顿公司,这段时间,顾玦也尝试联繫柯墨。然而这人国内手机号是关机,美国手机号虽然能打通,却一直无人接听。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索性派专人去了趟纽约,一来是了解一下柯墨的近况,二来是看是否能帮他在那边物色家政人员来照顾饮食起居。 没过几天,派出去的人打来汇报电话:「顾总,柯先生好像对我们有很大意见……」 顾玦:「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电话联繫不上,只好直接上门找人,可是公寓管理员不让我们进楼,还说柯先生不认识我,我们来了好几趟,尝试了很多种方法都不行。管理员说柯先生不久前投诉了他们,声称自己家未经允许被人搬空,还说要是他们再敢放人进去就等着收律师函。」 顾玦:「你们见到他人了吗?」 工作人员:「昨天在楼下守了一天,他傍晚出来了,我们追过去想跟他沟通,结果他……」 顾玦:「他怎么了?」 工作人员:「他让我滚,门卫以为我们在骚扰他,把我们赶走了。」 「……难为你们了。」顾玦揉着太阳穴,沉思片刻后又问,「他看上去怎么样?气色好吗?」 傍晚天都黑了,人又一副兇巴巴的模样,哪能看出气色好坏来。这个问题让工作人员很为难,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应付着回答:「还好吧,挺精神的。」 工作人员无计可施,顾玦只好让这两个人先回来,自己再想办法。 他给柯墨的美国手机号发信息:「又翻脸不认人了?」 没有回覆。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擅自把你的东西都搬回来是我不对,怎么赔偿你?」 第61页 依然没有回覆。 等了整整一夜都没有反应,顾玦几乎已经不报希望了,暗自琢磨什么时候亲自飞纽约一趟,却在第二天下午在公司开会时突然收到了回復—— 那个手机号发来一条纯英文信息,要求将自己的画都送回来。 顾玦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感觉又生气又好笑,气的是柯墨连句中文都懒得回,笑的则是……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顾总。」一名高管汇报工作到一半突然失去了老闆的关注,只好停下来等老闆处理手机上的事,然而等啊等,老闆却既没打字也没打电话,只对着手机屏幕发呆,高管沉不住气了,只好出声提醒他,「顾总,我可以继续了吗?」 顾玦这才缓过神来,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朝员工点头:「继续吧。」 开完会,等高管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顾玦才拿起手机给柯墨回信息:「你是柯墨吗?」 对方回覆:「废话。」 顾玦:「那些画很贵重,我必须先确认你的身份。」 这下对方回復了,发来的不是文字信息,而是柯墨自己的护照照片。 顾玦:「要真人近照。」 对方又不回復了。 顾玦突然觉得,自己也挺不会聊天的。 自从专利一事尘埃落定,公司发展稳中向好,顾玦终于能够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小羽,而在哥哥的关爱下,小羽也逐渐从双亲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家里重新有了欢声笑语。 一切看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家之主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好。 相反,当压力减轻,人就有了精力胡思乱想,他总是在闲暇时间里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不该再想的事情。 柯墨那天忿然离开,如今又变得爱搭不理,顾玦知道,是那天自己做完手术后立刻要求他签合同的态度伤害了他。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报復吗? 报復十年前柯墨对自己的伤害,报復十年来那块留在心口永远抹除不掉的伤疤,报復十年后他还是那么决绝,以专利为交换条件,逼迫自己做出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决定。 还是逃避? 逃避柯墨那天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逃避他眼神里的愧疚和关心,逃避在那些看似恶作剧的玩笑和挑逗中,隐藏着一丝真心的万分之一种可能。 如果十年前,柯墨没有被送出国,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 如果这些年里,自己去美国找过他,两个人之间,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吗? 这两个问题,顾玦思考了很久,最终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算了,不要再想了。 因为,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并不是性取向或自尊心这种可以改变或克服的东西,而是那层无法忽视、不可逾越的伦理关系—— 柯墨终究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血亲小羽。 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所有痴心妄念,终是庸人自扰。 * 作者有话说: 玦:没有啊,我没想他,我只是……闲的。 第30章 画册 顾玦答应了把柯墨的画给他送回纽约。 周末,他又去了趟霄云公寓,打算在送走前再欣赏一遍。 有十几幅画挂在各个房间,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特意让人订制了合适的画框,挂在最合适的位置。虽然才挂了短短两个多月,但怎么看都像是已经与这套房子融为了一体,摘下来之后显得空落落的。 他反覆看来看去,每一幅都不捨得摘。 艺术品本来就是要进入市场流通交易的,或许,可以找一名中间代理商来给这些画作估值,然后委託对方帮自己联繫画家本人洽谈购买? 他联繫了一名帮顾家购买过不少艺术品的资深买手,请对方上门来看画。 买手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霄云公寓,顾玦向他介绍这些画作,说是出自一位旅居美国的年轻画家之手,那位画家前段时间回国,借住在自己这里,留下了这些作品,自己觉得很喜欢,但又不想占对方便宜,这才想以比较专业的方式来购买。 这位买手做艺术品生意多年,平时惯与有钱人打交道,很会察颜观色,从这位客户的言谈间听出他与这名年轻画家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也就迎合着主打一个吹捧。 而且毕竟是内行,眼光很专业,夸的也头头是道,讲出了不少自己的洞察: 这三幅像是一个系列,应该是一年以内创作出来的;那两幅明显更成熟一些,像是比较新晋的作品;这位画家看起来很年轻,很敢于尝试不同的风格,不确定他有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相信一旦他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假以时日定能大有作为…… 听买手夸得如此专业,顾玦很替柯墨开心,索性把更多没有挂上墙的画也都拿出来让他品鑑。 买手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将一幅画框拆开,取出装裱在里面的油画,指着右下角的小字给客户讲解:「看,这里有日期落款,是作品的完成时间。咱们可以把所有画作按照时间排序来看一遍,更有助于读懂画家的心路歷程。」 面对大客户,买手的服务态度可谓是尽心尽力有求必应,而客户也欣然接受对方的服务,花钱请他把公寓里收藏的所有画作都打开看一遍,拍摄记录,按照创作时间整理成集,最终制作了一本画册出来。 第62页 一周后,画册被送到顾玦办公室,他饶有兴趣地逐页翻看,在从头到尾看完一遍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本画册记录了从柯墨的纽约居所搬回来的所有作品,厚厚几百页,时间跨度接近十年,能看得出柯墨对于绘画这件事很坚持,一年到头风雨无阻,画笔几乎从未停过。唯独三年前,出现了一段漫长的空白期,整整十一个月,一幅作品都没有。 顾玦打电话给买手,询问是否有遗漏或搞错了日期,对方回答说没有,他带着两名助理仔细完成了这项工作,确定那套公寓里所有作品全部记录在册,包括墙上挂的那些,日期也反覆校对过,的确发现有一段「灵感空窗期」。 顾玦开始疑惑: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柯墨为什么会停止创作? 为了解开悬在心头的谜题,他又一次来到隽城,找到了柯墨的生父曾晖。 曾晖如今已经是当地一家整形医院的院长,顾玦上门拜访,说明来意,却只得到对方冷漠的回覆:「他早就不认我这个爸爸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顾玦不理解:「当初不是您把他接回了隽城吗?他去美国这些年,你们没有联繫?」 曾晖冷笑一声:「要不是前段时间一个老熟人家的孩子打电话问起他的情况,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顾玦:「……」 「听说他是回来继承遗产来了。」曾晖摆摆手,「算啦,跟我也没关系,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送给你们顾家了。」 顾玦原本以为,柯墨就算和他爸爸的关系不怎么亲近,也不会比和他妈妈的关系更差,总不至于彻底断绝联繫。 然而事实竟然比自己想像中更残酷,这些年,他真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 离开柯墨父亲的医院,顾玦又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柯墨在隽城的住所,想要找到他那个朋友问个究竟。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朋友知道的情况,竟然比他所有家人包括自己在内加起来还要多。 韦喆知道柯墨前不久回了美国,但不清楚他和他这个哥哥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看这个哥哥一趟又一趟地往隽城跑,感觉应该挺关心他的,于是决定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相告: 认识柯墨这些年,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稳定,抑郁和焦虑情绪如影随行,对药物的依赖很严重,但时间长了,难免偶尔失控。 大四那年,由于过量服用药物,他神智不清地踩空楼梯摔了下去,当场昏迷被送进医院,醒来后说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医院为他做了全方位的检查,认为眼睛没有出现器官性病变,应该是暂时的心因性失明,建议他去做心理治疗。 他的紧急联繫人写的是韦喆的名字,出了这么大的事,韦喆想帮他联繫国内的家人,他却一再拒绝,宁可花钱请护工来照顾自己,都不愿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心理治疗持续了两个月,情况却反反覆覆不见好转,要么眼前一片黑,要么恢復一点视力,但同时又出现畏光问题,甚至一点阳光都会令他感到痛苦。 由于无法继续学业,他从sva办理了休学,搬离了与韦喆合租的公寓,住进一家疗养院。 那段时间韦喆一有空就去疗养院看他,中间有一次去了没见到人,被告知患者因为试图割腕自杀而受到严格监护,暂时不允许与任何访客见面。 听到这里,顾玦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柯墨这些年经歷的痛苦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多的多,他的真实状况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糟糕一万倍,而自己竟然就这样放他独自离开了。 或许柯墨和他朋友的人均精神状态都异于常人,韦喆对此已见怪不怪,相比顾玦的凝重,他的态度要轻松甚至乐观得多:「嗐呀,你不用这么紧张,他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后来他眼睛治好了,人也没事了,一年后就又回去上学了,毕业作品还参加了学校的画展呢。」 「他现在还在吃药。」顾玦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这位室友,「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纽约生活,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来么?」 韦喆两手一摊:「他要是连家里人的话都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年前,柯墨大学毕业,柯妍没有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却送给他一份昂贵的毕业礼物:一套位于纽约曼哈顿上西区、价值五百多万美元的房产。 这些年柯妍只有来美东出差时顺便来看过他一次,却连一天都没待够,母子关系已经恶劣到无法正常沟通,因此,当收到房本和钥匙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妈妈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留在纽约定居,不要回国。 好吧,他也并不想回国。 毕业后,他搬进了能看到哈德逊河美丽风景的高级公寓,每天在家画画、睡觉,出门吃饭、看展,过着一眼望到尽头的独居生活。 他原本可以如妈妈所愿,留在国外一辈子都不回去,没想到有一天顾家突然传来哀讯,紧接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熟人远渡重洋找上门来,说要与自己谈一个药品专利的合作。 而这个人,竟然不是顾玦。 顾玦呢?他心想,顾玦为什么不联繫我,他不想要这个专利吗? 他答应了邢子元回国洽谈专利的事,怀揣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心情回到国内。 第63页 这份专利很重要吗? 我要答应这个人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 直到在自家楼下见到顾玦那一刻,萦绕在心间的重重迷雾骤然散去,这一切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他不在乎专利签给谁,也不关心任何一家企业的死活,他只是想……见到这个人。 这几个月里,他变着法地用手上这份专利拿捏、要挟顾玦,试图换取对方很在乎自己的假象,然而他也知道,这场闹剧终将结束,只要自己签下那一纸合同,顾玦就不再需要自己了。 既然如此,还是回纽约吧,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玦依然是那个顾家的天之骄子,人见人爱,完美无瑕,而自己,依然是一个被妈妈流放在地球另一端、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一天傍晚他走出公寓被人拦住,那人长着一张亚洲人面孔,开口讲中文,自我介绍说是顾总派来的。他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你不是顾玦。 他丢下一句「fuck off」,让门卫把人赶走,将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海。 顾玦不会来的。 第二天顾玦打来电话,他没接,紧接着又收到顾玦发来的信息: 「又翻脸不认人了?」 不然呢? 想说的话,在那天晚上已经说完了。 你也给出了你的答覆。 哥,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没有回覆,服下几片药物睡了一觉,醒来手机上又有一条来自顾玦的新信息。 他没有打开这条信息,只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到顾玦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哥,你来看我了。」他看着眼前的幻影,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对方的脸,「我不该逼你做那个手术,对不起。」 左手在空气中滑过,什么都没有触碰到,顾玦就这样消失了。 他失落地低下头,打开那条新信息: 「擅自把你的东西都搬回来是我不对,怎么赔偿你?」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两周后的一个寻常午后,柯墨在睡梦中听到顾玦喊自己的名字。 他吃了药才睡下没多久,睡的不深,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又是顾玦。 虚幻的顾玦。 他对这个幻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平时出现在幻象里的顾玦总是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有时候外面会套一件黑色呢绒大衣或长风衣,而眼前这个顾玦竟然穿了件白色休闲夹克,看上去一点霸道总裁的样子都没有。 倒是挺帅的。 柯墨眯起眼睛,对自己的想像力升级感到满意:「看来我有做时装设计师的天赋啊……」 顾玦:「……什么?」 柯墨朝他咧嘴一笑:「哥,你真好看。」 顾玦:「……」 这精神状态,果然不对劲。 柯墨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阳光休闲限定版顾玦看了起来,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花痴笑容。 顾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主动开口说明来意:「我是来接你回国的。」 柯墨:? 这句话不像是幻象里的顾玦会说的,他感到意外,困惑地坐起来,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一会儿,缓缓收起笑意,朝对方勾勾手指:「过来。」 顾玦走近一步,低头看着他。 柯墨继续勾手指:「凑近点。」 顾玦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柯墨伸出手去摸这张脸,手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进幻象致使它消失,而是结结实实地触碰到了真实的皮肤。 顾玦不自在地躲了一下,没躲开。 柯墨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坐直身子,用力揪了一下这张脸上的肉:「你是真的?!」 顾玦被揪疼,皱着眉头抓住狗爪子从自己脸上扒下来:「当然是真的。」 他竟然会牵自己的手?! 柯墨彻底醒了,后知后觉地大吃一惊:「真的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顾玦从兜里掏出他的公寓钥匙晃了晃。 上次搬家拿走一把备用钥匙,一直没还回去。 柯墨依然觉得难以置信:「门卫放你进来的?」 顾玦:「是啊,我也是业主。」 柯墨更懵了:「可是……这房子在我名下。」 「放心,不跟你抢。」顾玦安抚似地捏捏他的手,笑着说,「我在这栋楼里新买了一套。」 * 作者有话说: 【小顾总的钞能力时刻】 工作人员:报告老闆,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可以花点钱买通门卫,让他放我们进去。 玦:可是我们还要把我弟弟绑架带走,门卫会放行吗? 工作人员:这……好像不行。 玦:算了,去看看那个楼里有没有挂牌出售的公寓,买一套。 工作人员:可是就算是业主也不能绑架别的业主啊。 玦:买了房子就要装修,把人装进旧家具里带走。 工作人员:这……老闆威武! 墨:excuse me?没有人为我发声吗? —— 今天除了小剧场还想说几句话: 不喜欢柯墨的性格很正常,毕竟连亲妈都不喜欢他(大号顾不上管废掉了,二婚重开小号。 第64页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是一步步陷入了越缺爱越偏执的死循环。 还好他的世界里有顾玦。 第31章 回家 自从回到纽约,柯墨几乎每天都会在梦里或幻觉中见到顾玦,然而,此刻真正见到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却冷下脸来,做出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别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你擅自闯进我的房子,法律允许我一枪崩了你。」 面对花痴小狗的突然变脸,顾玦只是淡淡一笑:「你有枪吗?」 柯墨没有枪,但他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火药筒:「你管我!」 顾玦好脾气地哄人:「好了别生气了,不是你邀请我来做客的嘛,最近刚好有空,我就来了。」 邀请?!做客?! 柯墨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清醒的时候稀里煳涂给他打电话了?要不要这么丢脸! 看柯墨皱着眉头不说话,顾玦提醒他:「你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 柯墨一脸警惕:「什么?」 顾玦:「有次在霄云公园散步的时候你说过,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过来住。」 原来不是最近这段时间犯的错,柯墨松了一口气,决定不认帐:「不记得了。」 说着就下床穿了拖鞋,绕开顾玦朝门口走去,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 顾玦跟在他身后:「跟我回去吧,画画在哪里画都可以,国内也有很好的美术馆和画廊,你最好的朋友也在国内。」 柯墨一言不发,脑子木木的,仍然不敢相信顾玦居然真的来接自己回国。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他看到客厅里还有三名不速之客,除了顾玦的两名保镖,韦喆竟然也来了。 韦喆见到好友,迎面张开双臂,送上一个热情的熊抱:「surprise!」 柯墨一脸不爽地把人推开:「你来干嘛?」 韦喆嬉皮笑脸:「你哥请我来当说客,我告诉他你不会听我的,他坚持要我来。我一想啊,免费的私人飞机不坐白不坐,于是就来了。」 柯墨吃了一惊:「私人飞机?」 「租的。」顾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是喜欢,可以买一架,但前提是跟我回去。」 柯墨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去厨房喝水。 韦喆:「哎你这人,我们大老远来做客,你怎么这么冷漠。」 说着一转身反客为主,替柯墨招待「客人」:「嘿嘿,他有起床气,别介意啊。你们去那边那个露台看看不?视野绝佳。」 顾玦配合地带着两名保镖走向房子另一头的露台,给韦喆留下自由发挥的空间。 韦喆则跟着柯墨进了厨房:「啧啧,真是深藏blue啊你,我原以为你家也就跟我家破产前差不多水平,没想到你哥这么豪横,为了把你弄回家下这么大血本。」 「他不是我哥。」柯墨漠然地说,「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韦喆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妈嫁给了他爸,海思集团的顾家嘛,对吧?来之前我在网上做了一下功课,看到一些八卦,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来的路上,我还问他了。」 柯墨喝水的动作一滞:「你问他什么了?」 韦喆挑眉一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你,他道貌岸然地回答说因为他是你哥。我又问他为什么你会有他的人体素描,他耳朵一红,就不鸟我了。」 柯墨:「……你有病吧?」 韦喆:「嘿嘿,是不是很佩服我敏锐的观察力?」 柯墨:「滚。」 韦喆:「别装啊,都到这份上了,我一下就看出来了,你俩这亲情绝对不纯粹!你闹别扭跑回纽约来,他紧追不捨非要把你弄回去,对不对?omg,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会亲眼见证如此狗血的剧情。」 他边说话边环顾厨房四周,话音未落就精准定位到了柯墨的酒柜,两眼放光冲过去从里面取出一瓶美国本土品牌的威士忌:「宝贝!想死我了!」 柯墨没说什么,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两只马克杯出来放在桌面上,韦喆默契地打开这瓶酒,给两只杯子满上。 这套流程是俩人的传统操作了,以前合租时经常边搞创作边喝酒,用带手柄的大容量杯子更方便,久而久之,马克杯就成了两个酒鬼的喝酒专用杯。 柯墨端起一只杯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喝酒。 韦喆对好友的隐私穷追不捨:「你就跟我直说了吧,你俩是不是那种关系?」 柯墨嫌弃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韦喆:「唉,人啊,一旦开始为生计发愁,就不得不换一种接地气的活法。所以你啊,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柯墨:「他给你钱了?」 韦喆:「你想哪去了,我纯粹是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看他这么关心你,不像装的。要不你就跟他回去吧,真的,虽然国内法律不支持,伦理道德上也要冒点险,但既然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柯墨:「你搞反了。」 韦喆不信:「什么搞反了?你别跟我说你俩是异父异母好兄弟,24k纯亲情?鬼才信!」 柯墨将半杯酒一饮而尽:「我对他心思不纯,他没有。」 私人飞机飞超长国际航线需要两套机组成员,留给乘客的席位最多只剩五个,顾玦原本打算带足人手,用强制手段将柯墨带回来,但名额有限不得不精简人员,斟酌再三,决定留一个位子给韦喆。 第65页 结果,韦喆这趟还真没白来,果然起到关键作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到半小时就把柯墨灌了个酩酊大醉。 喝醉酒的柯墨变得异常顺从,顾玦在两名保镖的协助下,成功把他带上湾流g650。 除了过海关的时候稍微波折了一点,其他环节都还算顺利。 登机后,顾玦把柯墨安顿在沙发床上,看他彻底睡着,才扭头问韦喆:「他这是喝了多少?」 韦喆:「嘿嘿,没多少,主要是加了两片xanax。」 顾玦大吃一惊:「阿普唑仑?」 韦喆得意:「是啊,这个药搭配酒精相当于强效镇定剂,特好使。」 顾玦震惊到无语,顾不上诘问更顾不上发火,赶紧把机组随行医生喊过来帮柯墨检查身体。 大多数药物都不能与酒精共同服用,精神类药物尤其如此,顾玦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知道这样的搭配可能会产生严重不良反应,危及身体健康。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由韦喆帮自己说服柯墨,如果说服不了就用强硬手段把人带走,灌醉已经是下下策了,没想到竟然还…… 这跟直接下毒有什么区别! 顾玦心烦意乱,当即决定回国以后把柯墨牢牢盯住,少让他跟这种脑子有包的损友来往。 医生给柯墨测量了几项身体指征,又观察了一下他的睡眠状态,然后向老闆汇报:「暂时没有异常。」 顾玦还是不太放心:「需不需要就近备降,等他缓过来再飞?」 医生解释:「阿普唑仑加酒精的不良反应主要是嗜睡和唿吸抑制,第一次服用的话可能反应会比较严重,但如果他经常吃阿普唑仑,那应该问题不大。飞机上有氧气瓶,我还带了aed和应急药箱,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应对,您放心。」 韦喆在一边讪讪地小声嘟囔:「真不用担心,他经常这么吃,一点事没有,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顾玦:「……」 这个不靠谱的损友越是这么说,他才越担心。 从纽约飞往粼海是一条漫长的航程,中途需要在东京经停加油,全程大约15-16个小时。 顾玦一刻不敢放松,一直守在柯墨身边。 落地成田机场时,柯墨醒了,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惊恐的神色,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顾玦握住他的手:「我们在飞机上,别害怕。」 看柯墨状态不对,医生给他戴上吸氧面罩,柯墨抓紧顾玦的手,在医生的提示下大口吸气,眼神中充满恐慌和无助。 「惊恐发作。」医生在顾玦耳边小声说。 顾玦心疼地看着他,暗自后悔当初放他离开。 吸氧过后,柯墨稍微缓过来一点,没有再挣扎和抗拒,但仍然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迷茫地环顾四周,想要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顾玦问。 柯墨摇摇头,没有说话。 医生送来一杯温水,顾玦餵他喝了下去,又问:「吃点东西吧?」 柯墨又摇头,坐在前排的韦喆也醒了,告诉顾玦他宿醉之后喜欢吃苹果和香蕉,于是顾玦让空姐送了一盘水果过来,用叉子叉起一块香蕉餵到他嘴边。 柯墨愣了一下,乖乖张开嘴吃了下去。 难得看到他这么乖的一面,顾玦笑了笑,继续一小块一小块地餵他吃水果。 飞机上其他人看到这副的场景,都不禁老脸一红,有人默默把头撇开,有人忍不住躲在一边偷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而两位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柯墨吃了一些水果,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又乖乖躺好,把头枕在顾玦的腿上。 「再睡一会儿吧。」顾玦轻轻帮他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药效已经过去了,柯墨没有再睡着,只闭上眼睛静静躺着。 不多时,加好油的飞机再次起飞。 感受着加速爬升过程带来的轻微失重感,柯墨的意识逐渐清醒,想起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玦来到了纽约,说要带自己回家。 回家? 我有家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自从这次回到纽约,他就打定主意不再回国,相比童年灰色记忆里的隽城,青春期黑白回忆里的粼海,他宁可选择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异国城市作为自己的家。 这里没有伤痛,没有爱恨,只有颜料,美术馆,和量大管饱易获得的各类处方药。 他以为顾玦得到了想要的专利,就不会再关心自己了,没想到顾玦竟然会来到纽约,说要带自己回家。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动摇的,可是一想到顾玦不爱自己,也不想要自己,宁可做绝育手术都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又心灰意冷下来。 顾玦只是在尽他所谓「家人」的义务,即使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真情实感,也只是带着怜悯的亲情而已。 柯墨痛恨被怜悯,他宁可当个疯子,也不想成为顾玦眼中的弱者。 他原本是不可能答应跟顾玦走的,然而,此时此刻,躺在哥哥怀里,感受着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一切求而不得的痛苦都消失在了虚空中,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一座钟摆,在两极之间循环往復地摆动,摆动。 第66页 回家吗? 好,回家。 * 作者有话说: 【血本】 韦喆:你哥为了把你弄回去,下这么大血本。 墨: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第32章 照顾 看柯墨精神状态不佳,担心他乱吃药吃出什么问题来,飞机落地粼海后,顾玦带他去海思医院做检查。 然而柯墨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一听说要去医院,觉得顾玦果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怎么都不肯配合,还差点在医院停车场跟保镖打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没办法,顾玦只好放弃带他做检查,连哄带骗把这小祖宗弄回车里,带回霄云公寓。 回到熟悉的地盘上,柯墨又发了一通脾气,赶走了顾玦带回来的医生,摔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戴在手腕上的医用监测手錶,指责韦喆出卖自己还给自己下药,质问顾玦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回国,是不是把自己当病人。 面对柯墨的怼天怼地,顾玦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以暴制暴,他能理解柯墨为什么这么没有安全感——被下了药带上飞机,一觉醒来飞越了太平洋,换作谁都会感到恐慌。 他让高明先送韦喆离开,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才哄着柯墨在沙发上坐下,温和地开了口: 「韦喆没有出卖你,是我想要把你从美国带回来,才去找他帮忙。之所以想让你回来,也不是因为把你当病人,而是因为……」 他原本想说「是因为把你当家人」,然而话到嘴边突然觉得这个理由用了太多次,柯墨一定不会买帐,于是临时换了个更有人情味的说法: 「是因为,我和小羽都想你了。」 听到这个解释,柯墨果然没再发脾气,他看着顾玦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玦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他没有炸毛,又接着说:「别生气了好吗,如果我的安排你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柯墨依然没有说话,却主动抱住顾玦,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时期,柯墨曾经被顾玦身上的冷静与包容特质所吸引,那是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是一种温和而又坚定的力量。 然而,随着两个人逐渐熟悉,他也越来越迷恋上这个人,却越来越觉得,顾玦这副永远冷静的模样仿佛是戴了一张精緻而又沉重的假面,假面之下,没有人能看到他眼底真实的情绪,也猜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柯墨太想撕掉那张假面,于是才总试图挑衅顾玦,突破他的底线,然而,每当顾玦真的被激怒,结果却只会是两个人不欢而散。 这并不是柯墨想要的。 他知道顾玦身上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但长久以来总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此时此刻,有那么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虽然仍未能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但那种感觉太珍贵了,他不敢再发疯,甚至不敢乱动,生怕那份模煳的珍贵还未清晰呈现就又凭空消失。 将柯墨安抚好后,顾玦陪他吃了点东西,问他困不困,要不要睡一觉倒时差。 柯墨摇头:「我睡不着。」 顾玦将之前没收的药物都还给了他,然而他却直接打开药瓶,将所有药片都一股脑地倒进了垃圾桶。 「哥,我不是精神病。」他对顾玦说,「但如果你把我当病人,我可能真的会发疯。」 顾玦继续哄小孩:「没把你当病人。那这样好不好,你去床上躺下,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如果不能,就当休息一会儿也行。」 小孩得寸进尺:「你能陪我睡吗?」 顾玦:「……」 柯墨:「只是睡觉,保证不乱动。」 顾玦知道自己不应该无限度地纵容柯墨,可是他现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更何况,经过这一路长途飞行的折腾,现在的确是又困又乏。 在哪睡不是睡呢。 犹豫片刻后,顾玦说服了自己答应下来。 两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柯墨果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胡闹,而是乖乖躺在顾玦身边,继续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的唿吸与心跳渐渐同频,柯墨不再是狐狸,也不再是小狗,他放弃獠牙和利爪,变成一只小小的昆虫,希望顾玦是一棵松柏,滴落一滴树脂,将自己包裹封存,变成一块琥珀,永不分离,剎那即永恆。 顾玦果然很累了,闭上眼睛后没过几分钟便陷入沉睡。柯墨听着他平稳的唿吸,不知不觉也困意袭来,没过多久,竟然也跟随着他的节奏沉沉进入梦乡。 柯墨又在霄云公寓住了下来,依然由原来的保姆和保镖照顾,依然每天在那间面朝大海的画室画画。 顾玦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带他去公园和海边散步,偶尔还会打打羽毛球。 春末夏初,晴天很多,日光之下,天空和海水一片湛蓝,绿树草地生机盎然。 走在公园里,顾玦会像个退休老干部似的用手机拍下五颜六色的花朵照片,识别每一朵花的名字,将毫无用处的花卉知识念给柯墨听。 来到海边,在沙滩上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海风是淡淡的金色。 关于这座城市的黑白记忆被一点点翻新,覆上一层浅浅的色彩。 第67页 柯墨回国两周后,网上突然曝出所谓的知情人士小道消息,称海思集团两名继承人关系恶劣,新任董事长顾玦不仅强迫继母的儿子、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柯墨签署了那份专利独占许可协议,还把后者逼出了精神疾病,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 这则小道消息甚至还附上了一支海思医院停车场的监控视频,视频画面中,柯墨与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保镖发生争执,而顾玦就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似乎是在让保镖强迫柯墨做什么他不愿意的事。 视频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时长,但足以让很多吃瓜群众相信这则爆料的真实性,这段豪门恩怨的狗血故事一时间在网上火速传播开,海思集团公关部又忙不迭地一边向上汇报,一边着手危机公关。 消息很快传到最高管理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总罕见的沉了脸,要求法务部直接介入,不仅要尽快处理掉网上现存的所有负面信息,还要查出监控视频泄露途径,找出爆料幕后的始作俑者,一路追责到底。 老闆对此事如此重视,员工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没过多久,网络负面就被平息了下去,泄露医院停车场监控的一名保安科员工被开除,而最初的爆料者则被网警顺着网线揪了出来——是一名十八线自媒体从业者。 这名自媒体称这些消息是有人匿名发到自己邮箱里的,而发件人ip位址做了加密,无法追溯源头。 顾玦怀疑是锦行药业那个邢子元搞的鬼,但由于找不到实际证据,只能暂且作罢。 一个心术不正手段卑劣的邢子元,一个往酒里下药还不当回事的韦喆,顾玦越发觉得,柯墨的交友眼光实在太有问题。 出于前车之鑑,他让人把霄云公寓的入户监控换了一枚全新智能摄像头,除了自己、柯墨、保姆、保镖,其他任何面孔出现在监控画面中,自己的手机app都会即时弹出提醒。 小羽听说墨墨哥哥回来了,嚷嚷着要去找他玩。 顾玦担心柯墨不想见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怕又像上一样惹他不高兴,只能暂且敷衍小羽说墨墨哥哥最近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要去打扰他。 小羽不服:「你不是每天都去看他嘛,为什么我不能去?」 顾玦:「因为我是大人,我能照顾他。」 小羽更不服了,身为堂堂四年级一班班长、班级药箱的守护者、熟练使用创可贴退热贴的护理小达人,他觉得自己也有能力照顾墨墨哥哥。 一天下午放学后,小羽在同学的掩护下躲开来接自己回家的司机,一路小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搭乘公交车去霄云公寓找墨墨哥哥。 海思总部今天迎来政府官员视察工作,手机弹出访客提醒的时候,顾玦正忙于接待,过了一会儿才延迟打开监控app,看到竟然是小羽出现在了霄云公寓。 他无暇分身,只能抽空给高明发了条信息,叮嘱他盯好两个「小孩」,不要让小羽惹柯墨不高兴,也别让柯墨以大欺小,如果俩人不对付,就让郑伯把小羽接走。 高明肩负重任,严阵以待,一边给郑伯发信息请求支援,一边守在画室门口,做好随时劝架的准备。 柯墨正在专心画画,听到动静一扭头,看到一个背书包的小屁孩站在自己身后。 他果然没搭理小孩,而是抬眼问高明:「他怎么来了?顾玦呢?」 小羽抢答:「我哥还在上班,我放学早,来看看你。」 柯墨不乐意了:「什么叫看看我?我是动物园的猴子吗?」 小羽想了想,换了个措辞:「听说你生病了,我来探望你。」 柯墨更不乐意了:「谁说我病了?你哥?」 高明赶紧替老闆解释:「顾总是怕小羽少爷打扰到你,没别的意思。」 「怕打扰我?」柯墨阴阳怪气,「哼,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个弟弟有多烦人。」 这下轮到小羽不乐意了:「才不是呢,我哥才不会嫌我烦!」 柯墨:「你哥就那样,不喜欢谁也不会表现出来,虚伪。」 小羽挺直腰杆,一脸严肃:「我不许你背后说我哥坏话!」 眼看这俩像是要吵起来,高明高度戒备,心里念叨郑伯你怎么还没到,我一个人哄不过来啊! 他试图转移小羽的注意力:「小羽少爷,我给你拿个雪糕吃吧。」 谁知柯墨又不乐意了:「那是我的雪糕,我同意让他吃了吗?」 高明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腹诽: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小羽也很有骨气:「我才不稀罕,哼,我家里也有雪糕,各种口味都有。」 柯墨得瑟起来:「你家里的是你哥买的吗?我的是他前几天亲自买给我的。」 高明在一旁十分无语。 事实真相是那天柯墨嚷嚷着要吃一种童年回忆里的雪糕,保姆跑了好几家超市都没找到,顾玦得知后让秘书上网查找,发现那个雪糕是隽城一家本地冷饮厂生产的,外地没的卖。于是他让秘书电话订购了一箱,用冷链快递跨城送到公司,当天下班后亲自送去了霄云公寓。 身为柯墨的贴身保镖,高明见证了太多这兄弟俩的你来我往,早就知道柯墨对顾玦的感情扭曲畸形,但实在没想到,这位柯少爷竟然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和一个九岁小孩争风吃醋。 第68页 更没想到的是,九岁小孩胸怀宽广地回答:「我也是来照顾你的,你还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去给你买。」 小羽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刚才一进门就留意到墨墨哥哥身上这件t恤脏兮兮(沾了很多颜料)还破破烂烂,又看墨墨哥哥这么珍视冰箱里的雪糕,都不捨得分给别人吃,再一想到墨墨哥哥是妈妈在上一段婚姻里的孩子,回国以后一直借住在这套哥哥的婚房里,想必是没有自己的房子…… 综合自己的所有观察与思考,他得出结论: 墨墨哥哥没有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生病还不肯承认,实在是窘迫又可怜。 身为他的弟弟,自己一定要好好关心他,照顾他,让他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 柯墨不知道自己在这小孩眼中从超级英雄变成了落魄穷光蛋,他以为这小孩是个傻白甜,不分清红皂白地对别人好,错乱之中竟生出一丝做哥哥的担忧:这么傻,长大以后会被人骗吧? 然而这份担忧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转念一想:与其被别人骗,不如先让哥哥我给你上一课。 「我想吃石榴。」他不客气地提出要求,「你去买啊,买回来剥好给我吃。」 小羽爽快答应下来,扭头对高明说:「高明哥,你能带我去买石榴吗?回来再教我怎么剥。」 高明头大:「石榴要到秋天才有啊,现在上哪买去……」 柯墨双手抱胸:「我不管,他答应我想吃什么都给我买。我就要吃石榴。」 高明:「石榴汁行不行?」 柯墨:「不行,要新鲜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没死透那种。」 高明左右为难,小羽一脸迷茫,还好,关键时刻,门铃响了。 高明冲出去开门,迎来救星郑伯。 郑伯在顾家干了二十几年,对僱主一家很有感情。去年顾海年夫妇去世时,柯墨没有回来,他原本颇有微词,但后来听顾玦说柯墨在国外没人照顾落下严重胃病,又开始心疼这孩子,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他就回美国了。 眼下终于见面了,郑伯百感交集,责备的话一句都讲不出,只剩一脸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柯少爷,哎呀,可算是见上面了,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啊……」 柯墨不喜欢这种叙旧的场面,他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从不与人提及过去,回忆对他来说是个人隐私,不是可以随意拿来聊天的谈资。 他扯扯嘴角,敷衍了一句「郑伯好久不见」算是打招唿,然后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站起来说自己困了,要回卧室睡觉。 然而小羽一看管家和墨墨哥哥认识,马上有了新主意:「郑伯,我们带墨墨哥哥回家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 墨:这小孩怎么这么粘我? 玦:和他那个姓柯的哥哥一样,粘人精。 小羽:墨墨哥哥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我要带他回家,请他吃冰淇淋。 第33章 今昔 柯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当初死活不肯跟顾玦回这个家,现在却被一个自己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小孩莫名其妙给忽悠了回来。 一路上他都不搭理小羽,兀自盯着车窗外发呆。 这些年粼海的变化很大,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放眼望去,满目繁华,唯独顾家所在的别墅区周围还像多年前一样安静空旷,仿若世外。 他还记得当年刚来到顾家,当听说步行至最近的公交车站需要十几分钟,还以为是这里太偏僻的缘故,后来才知道,这片闹中取静的高级社区位于上风上水的城市核心地段,之所以周围没有公交车站,不是因为交通不便,而是市政规划有意为之,只为确保住在这里的业主们不被打扰。 车子驶入别墅区,乍一看每处景色都有几分恍若隔世的熟悉,而当视线仔细掠过一花一木,却又感到无比的陌生。 十年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车子在别墅正门前的车道上停了下来,柯墨下了车,故地重游的复杂情绪尚未消化,就被小羽热情地拽着迈进大门。 郑伯的妻子罗姨也在顾家工作,郑伯已经给她打电话支会了柯少爷要回来的消息,罗姨接到电话就出来迎接,此刻一见到柯墨也满脸笑意:「柯少爷,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哎哟,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从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呀!就是太瘦了点,怎么只长个头不长肉啊……」 柯墨敷衍地笑笑,若无其事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罗姨,郑伯变老那么多,你怎么没变化啊,是不是打美容针了?」 此话一出,罗姨笑得更开心了,郑伯哭笑不得:「我老了很多吗?唉,操心的呦……」 小羽仍处于兴奋状态:「罗姨,你也认识墨墨哥哥啊?」 罗姨:「那当然了,他小时候吃过我做的饭呢。」 小羽不知道柯墨曾经在这里住过两年,他以为墨墨哥哥在父母离婚后就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与妈妈并不算亲近。 听罗姨这么一说,他起初有点懵,但稍微想了一下又逻辑自洽了:应该是墨墨哥哥小时候来家里做过客,毕竟他也是妈妈的孩子。 好不容易把柯墨带了回来,郑伯很高兴,想让他留在家里住下,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唐突开口不太合适,于是悄悄给顾玦打电话请示他的意见。 第69页 顾玦刚才已经得知了柯墨回到顾家的消息,开心中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很想尽快赶回去,然而今晚有招待政府领导的饭局,实在抽不开身。 接到郑伯的电话,他想了一下,答覆道:「先不提住下的事,顺着他的心情来吧,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柯墨当下是什么心情呢? 小羽拿了冰淇淋给他吃,还拉着他到处参观,从前院的雕塑喷泉一路逛到后院的花园长廊。 小朋友并无炫耀之意,只是想把这个家的一切分享给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而柯墨也无意告诉他,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花园长廊,是一片空旷清爽的草坪,当年柯墨和顾玦偶尔会在这里打羽毛球或网球,而草坪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户外泳池。 柯墨留意到,这个泳池重新装砌过,蓄满了水,看上去很新很漂亮。 当年他搬来顾家,发现后院有个泳池很开心,然而泳池里没有蓄水,完全是闲置状态。他悄悄问妈妈为什么这个泳池里没有水,妈妈说不清楚,让他去问管家郑伯。郑伯告诉他:家里只有大少爷以前爱游泳,但最近大半年一次都没游过,泳池闲置了太久,定期换水浪费又麻烦,索性就抽干了。 他还记得,郑伯当时有问过:「柯少爷,你喜欢游泳吗?喜欢的话,我就让人把泳池打扫一遍,重新蓄水。」 十四岁的柯墨不会游泳,但一直想学,可是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于是摇头回答:「不喜欢。」 后来,去了纽约,他终于在公共游泳馆学会了游泳,在泳池里时常会被人夸胸口的纹身好看,偶尔还会有人问他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他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有真有假,全凭当时的心情。 如今,顾家的泳池重新蓄满了水,但顾玦胸口那片洗纹身留下的疤痕实在过于明显,柯墨很好奇,他还会在这里游泳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小羽说:「我哥不会游泳啊,他不喜欢下水,也不肯学。」 好吧,这就是顾玦对待十年前那段感情的态度——否认它,无视它,当它没发生过。 或许,他是真的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小羽问:「你会游泳吗墨墨哥哥?」 胸口的图案已经涂黑,柯墨没有顾玦的心理包袱,他两手插兜,冷哼一声:「我当然会。」 郑伯来后院找柯墨时,从他那张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好旁敲侧击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想以此来判断他是否有心情今晚留在这里。 柯墨对食物没多大兴趣,被问了几句就烦了,转身朝别墅后门走去:「我去楼上看看。」 小羽将热情好客进行到底:「我带你去!我有好多玩具,墨墨哥哥,你喜欢大黄蜂吗?」 柯墨脚步顿住,一个让他很不爽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当初自己住过那个房间,会不会已经变成了这个小孩的地盘? 那个房间就在顾玦隔壁,当年在两个人关系要好的那段时间,柯墨经常晚上悄悄熘过去,赖在顾玦身边不走,有时候写完作业直接在一张床上睡觉。 不知这个臭小孩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就爱粘着哥哥一起睡。 想到这里,他醋意横生地问小孩:「你不用写作业吗?」 小羽:「啊?」 柯墨:「我才不跟你玩,省得你哥回来看你不写作业,以为我带坏你。」 小羽忧伤了:「墨墨哥哥,我以为你和我哥不一样,不会管我学习的事呢。」 柯墨挑眉瞪着他:「什么意思?你哥是好学生,我看着像差生是么?」 看柯墨明显是在找茬,郑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站出来打圆场,让小羽先回去写作业。 小羽虽然不太情愿,但在大人的督促下,还是很自律地决定写完作业再出来玩。 柯墨跟在小羽身后,隔了几步也上了楼,看到这小孩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才回忆起来,在自己离开顾家之前,顾海年已经为即将出生的小儿子准备好了房间。 确认了这小孩没有住在顾玦隔壁,柯墨的心情又变好了一点点。 十年没回来过,他还清晰地记得顾玦房间的位置,迳自走了过去。 郑伯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哎」了一声,欲言又止。 柯墨又摆出一张臭脸:「干嘛,不让进?」 郑伯指着隔壁的门:「柯少爷,你是不是记错了,这才是你房间。」 柯墨:「没记错,我就想看看我哥的房间。」 郑伯没有阻拦,他推门走了进去,发现这里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整个房间的色调从原来的浅蓝色变成了黑白灰,一眼望去干净清冷,没有多余的装饰。原来最熟悉最留恋的那张床也不见了,新床看上去更大,更贵,但也显得有些陌生。 郑伯跟了进来:「大少爷大学毕业前,顾总说他回来就要上班了,房间不能太学生气,就给他重新装修了一遍,把家具也都换掉了。」 原来如此。 床变了,但柯墨想要躺在顾玦床上抱着被子狂吸的冲动没有变。 他丢下一句「我困了,想睡一会儿」,踢掉鞋子一头扎进这张大床上闭上眼睛,不给郑伯阻拦自己的机会。 第70页 郑伯本着「顺着他的心情来」原则应了一声,悄然离开,把这个多年不见但脾气依然古怪的小孩留在顾玦的房间。 听到关门的声音,柯墨睁开眼睛,把脸埋进顾玦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又抓起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裹了起来,在黑暗中静静唿吸,想像着顾玦这些年来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的样子。 这种感觉太好了,他差一点真的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又想起还有别的事要做,才依依不捨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上次在顾玦的办公室里一无所获,这次在他家,柯墨相信自己总能窥探到点什么。 顾玦的衣帽间不大,衣服一半正装,一半休闲装,休闲装里运动服装占了很大比例,看来现在依然保持着运动的习惯;配饰抽屉里有领带、领带夹、袖扣、手錶,款式大都中规中矩,简约百搭,看上去主要用来搭配正装,并不是他很在意的东西;内裤和袜子都是一水的黑白蓝灰,十分无趣。 柯墨当下打定主意,过几天六一儿童节,要送顾玦几条卡通内裤,为他的衣柜增添色彩。 看完衣帽间轮到书桌,原本的白色书桌换成了更有质感的深灰色,空空荡荡,毫无信息量,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摆放着各种类目的书籍,大部分书名是柯墨看一眼都会头晕的程度,也有少量看上去有点文艺青年的味道,以柯墨对顾玦的了解来看,疑似睡前读物。 除了各种书,书架上还摆放着一些相框,既有家人的合影,也有外出旅游拍的风景照。 柯墨很不爽,顾玦嘴上把自己当家人,怎么一张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他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在一堆杂物中翻找,试图找到任何能一窥顾玦内心的东西,日记、信件、照片,什么都可以,然而这些东西都没有,只在抽屉最深处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铁盒。 这个铁盒看上去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但柯墨还是将它取出,打开,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包装完好的手术刀片—— 他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在十年前离开顾家的那一天,顾玦从自己的书包里拿走的。 关于那一天的很多回忆都已经模煳了,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些极端的事,说了很多泄愤的话,对父母、对顾家、对命运的恨意裹挟着他,他不再渴望得到爱,只想伤害所有人,带来一场毁灭。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是谁决定了自己的离开,只记得分别前的最后一面,是顾玦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失神目光看向自己,然后转身离去。 他也还记得,那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他想报復的是两个家长,可最终受到伤害的人却是顾玦。 那天临走前,他打电话给顾玦,想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道一声再见。 电话接通了,然而响过几声后却被直接挂断。 他想,或许顾玦再也不想搭理自己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顾玦出门没带手机,是两个大人在顾玦的房间里听到手机铃声,替顾玦挂断了电话,并且将通话记录删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今,这个房间被重新装修过,所有家具都换掉了,学生时期用过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唯有这两枚刀片被顾玦用一个铁盒装了起来,依然留在这里。 十年过去了,从未拆封使用过的不锈钢刀刃依然锋利如新,而曾经的少年心事,却早已千疮百孔。 *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表面装冷装酷,背地里都偷偷窥探对方的房间~ —— —— —— 跟大家说一下,因为最近手感很差,写文修文都感觉有点吃力,效率很低,为了保证质量,有时候可能会晚更半天或一天。 其实快写完了,共计50章左右,主要是修文太费劲,经常一晚上对着一段话改来改去都不满意,简直要把自己逼疯。希望这种状态是暂时的,并且赶快过去,让我们早日回归稳定的隔天一更。 谢谢经常在评论区互动的友友们,你们的陪伴是激励煳煳作者码字的最大动力,么么~ 第34章 红酒 离开顾玦的房间,柯墨想顺便看一眼自己曾经的房间,却发现房门上了锁。 他下楼去问郑伯,郑伯告诉他,那个房间自他走后不久就上了锁,这些年一直没动过,去年年底顾玦让人打开房间打扫了一遍,但得知柯墨不回来住,又重新锁上了。 「钥匙在我这儿,」郑伯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出柯墨房间那一把,「走吧柯少爷,我去给你开门。」 柯墨就近在沙发上一倒,瘫成一个大字:「懒得上去了。顾玦什么时候回来?」 郑伯:「顾总没跟你说吗?他晚上有应酬,要在外面吃完饭才回来。」 「啊?」柯墨不爽地抬头看了郑伯一眼,感觉自己被诈骗了。 郑伯一脸慈祥:「但他特意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清蒸石斑鱼和猴头菇海参汤,叮嘱我们照顾好你吃饭。」 什么鬼?柯墨更不爽了,这根本不是他爱吃的,而是营养师按照顾玦的要求为他订制的养生食谱。 他早就吃腻了这些东西,原本以为换个地方能换换口味,谁知道来了这边竟然换汤不换药,而且顾玦这个开胃下饭菜还不在家。 晚上的饭局,顾玦心不在焉,一会儿担心柯墨在家里发疯没人能管得住他,一会儿又担心等自己回去他已经离开了。 第71页 席间一名政府官员看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端起架子教育这个年轻人:「小顾啊,知道你年纪轻轻管这么大个企业不容易,但压力越大,越得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明白么?」 顾玦回过神来,懂事地举起酒杯敬酒:「我明白,感谢王厅长提点,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以后还得麻烦您多指教。」 王厅长很给面子地干了这杯酒,换上一副好说话的长辈面孔:「放心吧,你爷爷当年是我老领导,你父亲和我又有这么多年交情,如今他不在了,我能帮上的地方自然会帮。」 饭局结束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顾玦喝了不少白酒,但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口齿和平稳的步态,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其他人都夸他酒量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头有多晕。 他坐进车里降下车窗,接过秘书提前准备好的浓茶喝了几口,让司机沿着城市外环道路绕道回家,给自己一些吹风醒酒的时间。 路上他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感觉好多了,司机将车在顾家别墅车道停稳后,他自己开门下了车,摆摆手拒绝司机搀扶。 他迈进家门,做好迎接一场战争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家中竟然没有兵荒马乱,而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情景—— 小羽躺在长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个变形金刚,柯墨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个高脚杯,悠闲自在地啜饮杯中红酒。 看到顾玦回来,柯墨朝他举了举杯:「大忙人回来了,开了你一瓶酒,不介意吧?」 顾玦指了指小羽:「你俩没吵架吧?」 柯墨哼笑一声:「吵了啊,我嫌他烦,就把他灌醉了。」 给九岁小孩喝酒?!顾玦眉心抽动了一下,刚要生气,突然反应过来柯墨在胡说八道。 果然还是喝多了,脑子有些迟钝,差点分辨不清玩笑话。 看来这俩人的相处并没有自己预期的那么糟糕,他松了口气,将手中的西装丢在一边,解开领带挽起袖口,走到柯墨面前拿起茶几上的红酒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笨蛋,也不知道拿瓶好的。」 说完走到小羽身边坐下,轻轻拍了小孩两下:「小羽,醒醒,回房间去睡。」 小羽睁开眼睛,看到哥哥回来了,激动地坐起来向哥哥告状:「哥,墨墨哥哥弄坏了我的大黄蜂!」 顾玦笑笑:「改天让他赔你一个新的。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去吧。」 小羽:「可是大黄蜂受伤了,我让他道歉,他都不肯。」 顾玦回头看向柯墨:「你把大黄蜂弄伤了,快道个歉。」 柯墨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歉:「大黄蜂,对不起,我以为你很厉害很能打呢,没想到你那么脆,摔一下就胳膊就掉了。」 小羽抱着大黄蜂走到柯墨面前,用大黄蜂受伤的胳膊给了这个坏哥哥一拳,替大黄蜂报了仇,然后才在哥哥的催促下乖乖上楼去睡觉。 顾玦将柯墨面前的半瓶红酒拿走,无视柯墨的抗议朝餐厅走去,再出来时,手里拎了另一瓶未开封的红酒,还有一个醒酒器和两个高脚杯。 柯墨觉得那个酒标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顾玦来到柯墨身边坐下,用开瓶器小心翼翼将软木塞取了下来,凑近闻了闻,然后把一整瓶红色酒浆都倒入醒酒器中,指着醒酒器对柯墨说:「这是年份酒,要醒一会儿才能喝。我先去洗个澡,不许偷喝。」 说完就起身上楼去了。 柯墨把那个空酒瓶拿起来仔细端详,终于想起来这个酒标为什么眼熟—— 这是很多年前顾海年从拍卖会上拍到的一瓶收藏级红酒,在柯墨的记忆里,它被装在一个特制的透明酒柜中,摆在餐厅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上,据说价格相当于一辆宝马7系。 柯墨没想到顾玦竟然会允许自己喝酒,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打开了这瓶天价红酒,一次全部倒了出来,还要陪自己一起喝。 这瓶酒,当年连顾海年都不捨得打开,他说这种量级的酒全世界就只有那么几瓶,喝完再想买都买不到,要留着等孩子们成年了一起喝。 虽然一向不喜欢顾玦那个伪善资本家父亲,但回想起当年他说过的话,柯墨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伤感。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悲欢离合,还好有酒。 他把酒瓶放回茶几上,没动那个醒酒容器,只凑近闻了闻。 陈年红酒和普通红酒闻起来果然不一样,浆果香气很淡,倒是有一种菸草混杂着皮革的奇怪味道。 半小时后,顾玦洗完澡换了身清爽的休闲装下来,看到柯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瘫在沙发上,正盯着茶几上的红酒瓶发呆。 「没偷喝?很乖嘛。」他走到柯墨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醒酒器晃了晃,又凑近闻了闻,然后往两个干净酒杯中各倒入三分之一,将其中一杯推至柯墨面前,示意他品尝。 柯墨端起酒杯晃了晃,喝下一口,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玦也抿了一口,感觉丹宁柔顺,层次丰富,香醇浓厚,后味余长,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比今晚饭局上的酱香白酒要好喝得多。 他问柯墨:「怎么?不喜欢吗?」 柯墨摇头,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太好喝了,靠。」 第72页 顾玦笑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柯墨以为顾玦会拿这瓶酒作文章,打一打亲情牌,以期唤醒这个没良心的弟弟对父母的怀念,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端着酒杯轻轻晃动,认真观察杯中液体的状态,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每一滴红酒都在最短时间内充分接触到空气,让口感变得更柔和丝滑。 两杯酒过后,顾玦依然很安静,倒是柯墨忍不住开始没话找话:「哥,你做完那个手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顾玦皱起眉头思索几秒,才反应过来柯墨说的手术是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怎么觉得你在咒我。」 柯墨一本正经:「我明明是在关心你。」 顾玦勾勾嘴角:「谢谢你的关心。」 柯墨:「所以不会影响性生活喽?」 顾玦收回笑容:「……关你屁事。」 一向颇有涵养的贵公子竟然爆了粗口,柯墨乐不可支,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咧着嘴傻笑。 笑够以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主动和顾玦碰了碰杯:「放心吧,你们顾家不会断子绝孙的,不是还有顾小羽嘛。」 顾玦看着他:「你不讨厌小羽了?」 柯墨撇撇嘴:「讨厌啊,就是因为讨厌他,才弄坏他的大黄蜂。」 知道他在开玩笑,顾玦轻笑一声,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杯子,又陷入了沉默。 柯墨暗自懊恼,前面问手术的事明明是想找个由头道歉,可聊着聊着又跑偏了。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怎么就这么难以启齿呢。 算了,要什么铺垫! 他咬咬牙,突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一句:「哥,对不起。」 顾玦果然没听懂,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柯墨:「就是……我不该逼你做那个手术。」 顾玦自嘲地笑了一下:「做都做了,就别提了。」 柯墨:「还有……当年……」 他还想为当年利用顾玦报復家长的事道歉,但不知怎么,说到一半再次改口:「当年,你恨过我吗?」 顾玦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淡淡神情,温声回答:「你终究是我的家人。」 柯墨无言以对。 家人,又是家人。 这根本不算是什么答案。 柯墨时常怀疑,在顾玦内心深处,有一片苍茫的无人区,他把真正的自己藏在里面,鲜少有人能闯入,而留给外界的,只是人们期待他成为的样子。 十年前柯墨闯了进去,远远地看到了那颗孤独的灵魂,向他招了招手,却始终未能真正靠近。而如今再次试图闯入,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筑起了高高的城墙,再也不给人找到答案的机会。 柯墨不死心,他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如果我把那个专利卖给了别的公司,你会恨我吗?」 顾玦没有迴避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我只会恨自己没用。」 两个长大成年的孩子一晚上喝光了这瓶顾海年收藏多年的天价红酒,喝到最后,顾玦的眼神逐渐迷离,一颦一笑也变得松弛而暧昧。 他问柯墨:「今晚不走了吧?一楼的客房和二楼你原来的房间都打扫过,你要睡哪里?」 柯墨朝哥哥歪头一笑:「我想睡你的床。」 顾玦大方点头:「好啊,让给你。」 怎么回事,是红酒有毒还是他的眼睛会下蛊? 两个人无声对视着,柯墨不禁想入非非。 他放下酒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顾玦面前伏下身去,闻着他唿出的酒气,在他耳边小声说:「哥,我不想睡你的床,我想睡你。」 顾玦失神地看着面前这张脸,目光缓缓聚焦,落在两片形状好看的嘴唇上。 这两片嘴唇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可以吗?哥。」 顾玦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柯墨不客气地对准顾玦的嘴唇吻了上去。 顾玦没有回吻,却也没有拒绝。 这份默许和纵容令柯墨感到兴奋,他跨坐在顾玦身上,一边亲吻,一边试图更进一步,一只手从顾玦的衬衫下摆处上探进去,抚摸他胸口的伤疤,另一只手则选择了向下探索更私密的禁忌之地。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顾玦的身体毫无回应。 这个单方面努力的热吻也迟迟未能达到沸点,顾玦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柯墨气急败坏,在顾玦嘴唇上狠狠咬了一下,依然没能将他唤醒——他已经彻底醉了。 第二天早上,顾玦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嗓子干渴,头脑昏沉,宿醉的不适尚未完全褪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断片了,记忆停留在昨晚在楼下和柯墨喝酒的时候,完全不记得那瓶酒是否喝完,自己是怎么上的楼,以及柯墨最后选择了哪个房间。 他起床去敲隔壁的门,发现那道门依然锁着,下楼问郑伯,郑伯说昨晚柯少爷大半夜把高明叫了回来,坚持要回霄云公寓,自己看他没喝太醉,又实在拦不住,只好放他回去了。 顾玦揉着太阳穴和眉心在餐桌前坐下,轻嘆一口气。 几十万一瓶的红酒喝完就跑,真是个没良心的狗崽子。 * 第73页 作者有话说: 天使墨: 我都没有乘人之危,真是个正人君子。 魔鬼墨: 你努力过了,没用,你哥对你硬不起来。 天使墨: 你懂个屁!!! 那是因为他喝多了!!!!! —— (为什么又有喝多了硬不起来的剧情) (有一种醉酒状态是看上去没有太醉,甚至可以正常对话,但第二天完全断片的) 第35章 客人 时隔十年回到顾家,柯墨以为自己早已心无波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当天晚上,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入睡,脑海深处的记忆又开始反覆撕扯,在梦里带他回到了十年前离开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柯墨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等待亲生父亲接自己回隽城,等转学手续办好后就去美国读书。 两年前来粼海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画画用的东西,衣服一件都没带。因为那个时候正在长身体,却太久没有买衣服,除了平时常穿的校服,其他衣服全都已经不合身了。妈妈说等到了新家就带他去买新衣服。 这两年他继续长高,不缺新衣服也不缺营养,然而离开之际却发现,除了画画用的东西,好像依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 他找出两年前用过的旅行箱,将自己的画册画材一样一样装进去,收拾到一半,泪水突然毫无徵兆地从眼眶涌出,扑簌扑簌往下掉,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打湿了。 他胡乱抹了把眼泪,继续埋头收拾,将所有东西都装好后,蹲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在走之前给顾玦打个电话道别。 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按下快捷拨号键,电话很快接通,然而响过几声后却被直接挂断。 他想顾玦或许正在生自己的气,不愿接电话,于是又撕下素描本上的一页白纸,在上面写下「对不起」三个字,想要将这张纸放在顾玦的书桌上。 他走出自己房间,来到隔壁顾玦房间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 妈妈依然在哭,哭着说自己不适合当母亲,担心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后不知该怎么办。 而顾海年在安慰她:「孩子天性如此,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上一段婚姻的受害者。你看,老天爷这不是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么,放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会乖巧懂事,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柯墨僵在原地,一股寒气由内而外扩散至全身。 孩子天性如此? 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想,原来我是一颗天生的坏种,而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是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十六岁少年对这个世界的痛恨突然到达无以復加的程度,他转身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将手中这张纸撕碎丢进垃圾桶,打开旅行箱取出一把美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下去。 动脉破裂,大量血液汨汨涌出,二十六岁的柯墨从睡梦中惊醒。 现实中,十六岁的少年柯墨最终没有划破自己的手腕。 在刀刃接触皮肤的那一刻,耳边忽然响起几小时前顾玦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不想死,你也不许想!」 他恍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妈妈和她新任丈夫的家,还是顾玦的家,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将会给顾玦留下一辈子的噩梦。 想到顾玦,想到他阳光的笑容和温柔的拥抱,心中的仇恨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稀释了。 少年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将美工刀装回旅行箱里。 他想,如果顾玦不愿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那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残存着一点点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喝完那瓶天价红酒后的第二天,顾玦像平时一样来霄云公寓看柯墨,聊起昨晚喝酒的事,言行举止毫无异常。 柯墨疑神疑鬼地盯着顾玦的眼睛看,想搞清楚他究竟是演技太好,还是昨晚喝断了片。 顾玦被他盯得不自在:「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柯墨:「你嘴唇有点肿。」 顾玦皱着眉头摸摸自己的嘴唇:「嘶……好像有点,估计是昨天喝太多,上火了。」 柯墨一脸鄙视:「半瓶红酒就喝太多?你酒量也太差了。」 顾玦:「昨晚饭局上喝了大半瓶茅台,回家又陪你喝了半瓶红酒。」 柯墨:「……」 以为他在装傻,没想到是之前已经喝过一场,所以才醉得那么彻底。 看来是……真断片了? 亲完就失忆有点遗憾,但能占到便宜也不错,这种机会要是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顾玦不知道柯墨又在心里默默意淫自己,他对柯墨昨晚回顾家吃饭的表现很满意,正想着找机会让他再多回去几次:「这周末是儿童节,小羽邀请他几个好朋友去家里玩,郑伯准备给他们办一个烧烤派对,你要不要来?」 柯墨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小学生。」 顾玦开出条件:「来了我给你烤肉吃。」 吃烤肉?那一定会喝酒吧。柯墨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把顾玦灌醉的机会,点头答应下来。 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柯墨在高明的陪同下出了趟门,逛街给顾玦买礼物。 他的目标很明确,进入商场后直奔一家内衣品牌店而去,在一排联名款卡通内裤的货架上认真挑选起来。 第74页 高明以为他在给小羽挑礼物,对于卡通内裤这个选择实在不敢苟同,但又不好提出反对意见,只能提醒他:「你选的这都是成人款,小羽少爷穿不了。」 柯墨这才意识到,儿童节不是顾玦的节日,而是那个小屁孩的。 他丢下一句「谁说这是给他的」,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一沓七彩缤纷卡通内裤去刷卡,出了这家店铺才扭头问高明:「给那个小屁孩买什么好?」 高明很无语。合着逛了这么久,您连给小羽买什么礼物都还没想好啊。 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柯墨懒得费脑筋,随便走进一家玩具店,抱起货架上最大一个纸盒塞进保镖怀里,刷卡走人。 高明抱着这个巨大的星战千年隼乐高跟在柯墨身后,看到包装盒上写着积木颗粒数7541,心想这哪里是个玩具,明明是一项费脑子又费手的艰巨工程。 唉,礼物也不一定越贵越好。可怜的小羽。 第二天,高明开车送柯墨去参加小羽的儿童节烧烤派对,并替柯墨抱着那个巨大的乐高玩具送到小羽面前。 小羽没拼过这么大的乐高,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接过,兴奋大喊:「谢谢墨墨哥哥!」 柯墨兴灾乐祸且敷衍地揉揉小孩脑袋,转身就去找顾玦,将自己为他精心挑选的儿童节礼物交到他手上。 礼物装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精美礼盒中,顾玦接过,不明就里:「怎么还有我的礼物?」 柯墨:「你打开看看啊。」 顾玦低头看看手里的礼盒,猜到大概率不是什么适合光明正大拿出来欣赏的礼物,但再抬头看看柯墨一脸献宝的表情,为了照顾这位送礼人的情绪,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他走到庭院一角,柯墨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先是谨慎地将礼盒掀开一条缝,手伸进去摸了摸,从手感上判断不是什么整蛊用的怪东西,这才放心地打开来看—— 这是…… 好花哨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条…… 卡通内裤??? 顾玦嘆了口气,将礼盒合上,抬起头还给送礼物的人一个敷衍的假笑:「很符合节日主题,谢谢你。」 送礼物的人倒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一周七天不重样,记得穿哦!」 这个儿童节派对比柯墨想像中要吵闹得多,顾玦解释说原以为小羽只邀请他几个关系最好的朋友,没想到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变成了全班三十几个同学一起来玩,甚至连班主任老师和部分同学的家长都来了。 由于小羽昨天才临时通知家里这一变动,把郑伯杀了个措手不及,还好家里院子够大,只是人手和食材不太够,于是临时僱佣了一家派对服务公司来准备食材和提供服务。 派对工作人员将偌大的后院分为三个区域: 靠近花园的东侧用遮阳篷搭起两排长廊,摆满桌椅、餐檯和烧烤架,为客人们提供户外自助餐;中间一大片草坪是氛围拍照区,摆放着各种卡通背景板和气球装饰,但被小羽吐槽说太幼稚了,像是给幼儿园小孩准备的;西侧则是则是泳池区域,水面上漂浮着几个卡通充气浮床,一旁还摆放着一排游泳圈,方便小朋友们下水玩耍。 自助餐看起来很丰盛,饮料种类也很多,但柯墨失望地发现,所有饮料都不含酒精。 顾玦信守承诺,亲自动手为柯墨烤了一盘肉,然而烤完还没坐下来尝一口就忙着去应付老师和家长们的社交,把柯墨孤零零地丢一边,独自承受周围小孩的吵吵闹闹。 顾玦一走,肉突然不香了,柯墨勉强把一盘烤肉吃完,丢下盘子离开后院回到室内,想要去餐厅拿瓶酒喝,没想到餐厅门口竟然还有侍应生守着,温馨提示这位客人今天不提供酒精饮料。 柯墨不乐意了:「客人?」 侍应生是服务公司昨天接到加急需求临时安排的,上岗前只被告知这家主人姓顾,派对是为他九岁的弟弟办的,现场除了这兄弟二人以及穿制服的家佣,其他面孔全部都是今天派对的宾客。 郑伯一时疏忽,没有把柯墨的身份单独交待给工作人员,因此他们坚持认为柯墨是客人,而今天是儿童节派对,慎重起见,不能向任何客人提供酒精饮料。 柯墨不愿解释自己是谁,想喝个酒都喝不成,气乎乎地扭头出门去找顾玦,看到顾玦竟然正在和一个打扮精緻的年轻女孩站在花园的长廊下聊天。 女孩谈笑间轻撩秀髮,眨动眼睛,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精心设计过,就连笑起来露出的牙齿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柯墨冷着脸走到顾玦身边,顾玦为双方做介绍:「这位是小羽好朋友浩浩的小姨。这是我弟弟,柯墨。」 年轻女孩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cindy。」 柯墨丝毫没有要握手的意思,只在嘴角勾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假笑:「小姨你好。」 女孩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勉强笑笑:「叫我cindy就行。」 「那不行,我们家一向尊老爱幼,不能乱了辈分。」柯墨歪头看向顾玦,「哥,你说是吧?」 女孩的脸色有些僵硬,顾玦皱起眉头问柯墨:「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本意是给柯墨的胡言乱语找个藉口,同时也给客人找个台阶下,然而柯墨却不肯配合表演:「我倒是想喝呢,服务生守着酒柜不让碰。」 第75页 顾玦对客人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抓起柯墨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不让喝酒就发疯?」 柯墨吊儿郎当地哼笑一声:「我这是在帮你挡掉烂桃花。哥,你不会没看出来她对你有想法吧?」 顾玦面色微愠:「那是小羽好朋友的小姨,人家来家里做客,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柯墨不服:「我也是客人。」 顾玦不知道刚才柯墨被侍应生当成客人的事,听他这么说,以为他又在跟自己划清界限,对他这副反覆无常的态度感到无奈。 「我把你当家人,你把自己当客人。」他松开抓着柯墨胳膊的手,「随便你吧。你开心就好。」 「家人?」柯墨紧盯着顾玦的眼睛,「哪种家人?会接吻那种吗?」 顾玦无言以对,转身想要离开。 柯墨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哥,我知道,你洗掉了纹身,假装自己不会游泳,还换掉了卧室的床。但你真的能忘掉当年在那张床上发生的事吗?」 没想到柯墨会突然提起这些,顾玦无从分辨他说这些话是恶作剧还是真情流露。但无论是哪一种,面对那段以伤痛收尾的少年往事,他都只有一个答案: 「早就忘了。」 * 作者有话说: 墨:哥,全世界都对你心怀不轨,只有我是很纯洁地想和你滚床单。 第36章 泳池 对于柯墨来说,六一儿童节从来都不是个愉快的节日,小时候没有家长陪同过节,长大后也得不到想要的礼物。 有时候,他觉得能被顾玦当作家人已经很好了,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根本不够。放在十年前,自己至少是顾玦唯一的弟弟,可现在他有顾小羽了,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冒牌弟弟算怎么回事? 不,亲情远远不够,他渴望的是顾玦的全部——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克骨血,他的一颦一笑,一心一意,他的所有体液,和所有高潮。 在又一次被顾玦拒绝后,柯墨原本打算离开这里,提前结束这烦人透顶的一天,路过泳池时却被正在玩水的小羽叫住:「墨墨哥哥,来游泳呀!」 游泳?柯墨停下脚步,想起顾玦为了不让人看见胸口的纹身痕迹,竟然假装不会游泳,真是可笑又可悲。 和顾玦不一样,他偏要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胸口涂黑的纹身,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片纹身背后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这么想着,他站在泳池边直接开始脱衣服,脱掉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平脚内裤,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派对上的大人们都坐在遮阳蓬下聊天,只有这一个成年人下了水,泳池里的小孩们都朝这唯一的成年人游过来,有人提醒他没换泳裤,有人问他胸口一片黑是什么。 柯墨忽略没换泳裤的提醒,挑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回答:「这里原来有一片纹身,后来被我刷黑了。酷吧?」 一听说这么一大片黑色竟然是纹身,有的小朋友吓得悄悄退后不敢说话,有的小朋友想伸手摸一下却不敢上前,唯有小羽勇敢提问:「为什么会纹身?你是混黑社会的吗?」 柯墨:「什么黑社会,这是为了纪念死去的爱情!」 小孩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似懂非懂地议论起来。 顾玦坐在庭院的另一端,听不到柯墨和那群小孩在说什么,却看到了他胸口那一大片墨一样的黑色,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没见过柯墨游泳,不太放心地远远盯着,看到柯墨和小羽似乎在打什么赌,一大一小同时潜入水中。 小羽去年夏天参加过儿童潜水夏令营,顾玦知道他水性很好,并不担心他,但看到柯墨也同时潜了下去,却下意识紧张地站了起来。 其他小孩齐声数秒计时,数到三十几秒时,小羽先扑腾一下浮出水面,又数了几个数,柯墨才浮了上来,得意地靠在岸边接受小孩们的崇拜。 看到他在水中游刃有余的样子,顾玦渐渐放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柯墨似乎是玩腻了,抱着一只充气独角兽骑了上去,指挥小羽上岸给自己拿了杯可乐送到面前,悠哉乐哉地接过,一边喝可乐,一边还抢了小羽的儿童墨镜戴。 看到他那副臭屁的模样,顾玦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小羽乐颠颠地给墨墨哥哥当完跑腿小弟,又盛情邀他一起上岸打水仗。 柯墨嫌弃打水仗太幼稚,拒绝参加,骑在独角兽身上用双脚划水,朝泳池的另一头划去。小羽带着其他小伙伴游到岸边爬上来,开启新一轮游戏。 一群小孩分成两个阵营,举着不同型号的水枪四处乱窜,互相攻击。没过多久,小羽敌对阵营的浩浩「弹尽」了,跑到小姨身后躲避,小羽则刚给自己的加特林水枪重新蓄满水,火力全开穷追不捨,没轻没重地喷了浩浩小姨cindy一身水。 这位客人的白色连衣裙遇水瞬间变成了半透明,紧贴在皮肤上,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尖叫一声。 顾玦原本正在和另一名小孩家长聊天,闻声回头看去,发现小羽闯了祸,连忙起身赶过去制止他继续胡闹。郑伯也赶紧招唿家佣去取一些干净浴巾出来,给被这场水仗殃及的客人们使用。 cindy衣裙走光,一脸狼狈,捂着胸口向顾玦告辞说要回家。顾玦觉得很过意不去,让小羽向客人道歉,又让管家通知司机把车开出来,打算亲自送她上车以表歉意。 第76页 小羽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道歉后主动表示要和哥哥一起送浩浩小姨上车。 柯墨骑在充气独角兽背上,远远望着这场闹剧,看到顾玦走到那个女孩面前不知对她说了什么,从郑伯手里接过一条浴巾递给她,女孩接过浴巾披在身上,向顾玦点点头,然后顾玦很绅士地抬手为她指了一下路,接着两个人就一起朝通往前门的花园小径走去,小羽也追了上去,夹在俩人中间。 一男一女,中间牵着个小孩,看上去仿佛幸福的一家三口,柯墨呆呆地望着顾玦远去的背影,忽然之间,一个残酷的事实再次浮上心头—— 顾玦不可能当爸爸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是自己逼他的。 他这么重视家庭的一个人,却在自己以专利为交换条件的强硬要求下做了绝育手术,并承诺此生不婚不育。 他明明可以当一个很好的爸爸,比顾海年要好,比曾晖要好,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父亲都要好。 灵魂仿佛从肉体中抽离,有那么一剎那,柯墨无比痛恨自己—— 顾玦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或许就是在十年前的那个午后插手自己在学校打架的事,还带自己去校外诊所包扎伤口。那时候他试图做一个好哥哥,而十年后却被白眼狼弟弟彻底扼杀了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可能性。 目送顾玦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拐角处,柯墨突然感觉唿吸困难,他下意识俯下身体深吸一口气,却不知怎么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滑落水中,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 他条件反射地剧烈咳嗽起来,鼻腔酸痛,头皮发麻,心脏激烈锤打胸腔,本能地想要浮出水面唿吸,然而身体却在关键时刻突然脱离了控制,四肢全然麻木,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没来由地侵袭了大脑。 是惊恐发作,非常不合时宜的惊恐发作。 失去控制的身体在水中浮浮沉沉,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感到两眼发黑,除了拼命唿吸别无选择,一张嘴却又连续呛了几口水,大量液体顺着口鼻灌入肺部,彻底隔绝了空气。 随着脑部缺氧,恐惧消失了,痛苦消失了,对顾玦的执念,也消失了。 意识彻底模煳,水中的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送客人来到家门口的车道前,顾玦再次为这场派对的准备不周而致歉:「真的抱歉,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家里人手不足,没照顾好大家。」 cindy:「没事,小孩子调皮是难免的。就是那个泳池太大了,我们家浩浩水性不是特别好,麻烦你们帮忙照看好他。」 泳池?顾玦突然感觉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 他匆匆与客人告别,转身大步返回后院,远远看到那只充气独角兽独自漂浮在泳池的深水区,而原本坐在上面的柯墨不见了。 正午时分,阳光正盛,泳池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聚集在遮阳蓬区域,聊天乘凉吃东西。顾玦一眼扫过人群,没有发现柯墨的身影,心下一凛,迈开大步朝泳池方向跑去,远远看到水中似乎有个身影浮浮沉沉,一时无从分辨是在玩水还是怎么回事。 他对那个身影大喊:「柯墨!出来,别吓我!」 那个身影没有回应。 顾玦的唿喊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朝泳池方向看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顾玦一个勐子扎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朝深水区游去。 小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哥哥什么时候学会游泳了?! 郑伯这才意识到应该是有人落水出事了,慌忙招唿着高明去泳池那边查看情况,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人吓得原地愣住一动不动,有人也跟着沖了过去想要救人。 小羽飞奔过去想要跳进泳池帮哥哥,被高明一把拦住,郑伯赶紧召集家佣和派对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看住这些小孩,以免发生更严重的连锁事故。 岸上乱作一团,但顾玦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耳膜的剧烈震动和心跳声连为一体。 他已经很久没下过水了,根本来不及思考,一切行动全凭本能,在看到水下的身影后就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抓住柯墨的手腕,将人拽出水面,拖往岸边。 短短几分钟,柯墨由于呛水严重已陷入昏迷,顾玦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将他托上岸,争分夺秒为他做起了人工唿吸和胸外按压。 盛夏正午的烈日在头顶烘烤,很快就将浸过水的皮肤晒伤,产生灼热的痛感,而顾玦对此浑然不觉。他捏住柯墨的鼻子和下巴,用尽全力往他嘴里吹气,恨不能将自己的命分半条给他。 胸外按压做到第三轮时,柯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出现短促的唿吸。 顾玦马上换了个姿势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头朝下伏在自己腿上,拍着他的背让他吐水。 随着呛入肺部的水被大量咳出,柯墨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眼睛也缓缓睁开。 顾玦这才松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郑伯:「叫救护车了么?」 郑伯:「叫了叫了,马上就到!」 柯墨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唿吸道和肺部有轻微损伤,医生建议住院观察治疗。 时隔几个月,柯墨又住进了同一间vip病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顾家来了好几个人,小羽、郑伯、罗姨、高明全都守在病房里,唯独顾玦不见了人影。 第77页 小羽后怕不已,伏在病床边一个劲地哭,柯墨虚弱地抬起胳膊,推了一把小孩脑袋:「你哭丧呢?」 呸呸呸,太不吉利!小羽不敢再哭了,擦干眼泪安慰柯墨:「墨墨哥哥,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柯墨翻了个白眼:「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话。」 其实小羽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场大难。刚刚经歷过这一切的顾玦也心有余悸,但身为一家之主,这种时候他不想流露出太多负面情绪。 将柯墨送入病房后,他没有跟进去,而是转身去找主治医生详细沟通病情和治疗方案。 院长已闻讯赶来,陪在顾玦身边,宽慰他不要太担心,主治医生也告诉他,因为抢救及时,身体的损伤并不严重,只要好好治疗休养就不会留下后遗症。 顾玦点点头:「好,有劳各位了。」 院长看他神色疲惫,问他要不要喝杯咖啡或找个空房间休息一会儿,他摇摇头,愣了片刻,扭头问:「有烟么?」 顾玦从不抽菸,平时也不喜欢烟味,但眼下他需要一点尼古丁之类的东西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楼下抽完一支烟,他回到住院部vip楼层,开了个空房间洗澡,又换了身家里送过来的干净衣服,然后才回到柯墨的病房。 柯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郑伯小声告诉顾玦,柯少爷睡着了。 顾玦让其他人带小羽回家,自己则在病床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把水果刀,全神贯注地削起了苹果。 柯墨没有睡着,只是不想搭理人才装睡,听到顾玦进来、其他人离开的动静,他犹豫了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他扭头看向顾玦,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哥,对不起。」 顾玦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继续盯着手中的苹果:「是我没照顾好你。」 鼻子一阵发酸,柯墨绷住情绪没话找话:「我不想吃苹果。」 顾玦:「没关系,我削着玩。」 柯墨没再说什么,他隐隐感觉顾玦在生气,估计是在气自己不让人省心,大过节的给人添乱。 他想,如果这是古代该多好,救命之恩,理当以身相许。 只可惜,顾玦并不想要。 第二天周一,顾玦推掉大部分工作,上午开完晨会就过来看柯墨。两个人依然没怎么说话,一个躺在床上发呆,一个坐在一边看书。 房间里的氛围很奇怪,其他人每次进来都尴尬得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说不上来为什么。 小羽放学后带着几个小伙伴来探病,高明敲门向顾玦汇报,请示是否允许他进来。 顾玦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放下书站起身,走出房间带上门,对门外这帮叽叽喳喳的小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羽马上心领神会,转身对小伙伴们嘘了一声:「安静点,不要吵到我墨墨哥哥。」 顾玦低头看着小羽:「知道墨墨哥哥嫌吵,你还带这么多人过来。」 小羽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又迫不及待地向哥哥求证今天和同学们讨论一天无果的疑惑:「哥,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游泳吗?但昨天你为什么能下水去救墨墨哥哥?」 顾玦知道昨天的事暴露了自己会游泳的事实,可为了不让小羽觉得哥哥骗了自己,他还是决定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我的确是不会啊。也许……人在危急时刻会爆发潜能吧。」 这个答案非常符合小羽的期待,他得意地昂起头来,转身向小伙伴们炫耀:「你们看,我就说嘛!我哥是真的不会游泳!就是为了救墨墨哥哥才突然爆发了超能力!」 几个小孩向顾玦投去崇拜的目光。 昨天他们亲眼目睹了小羽的哥哥跳进水里救人的全过程,听小羽说他哥不会游泳,都不太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为了救人,在一瞬间无师自通地学会游泳,这也太厉害了吧! 小羽和小伙伴们在班上不遗余力地宣传起了哥哥的英雄事迹,没过多久,这件事在整个学校都传开了。 * 作者有话说: 天使墨:整个学校都流传着英雄救美的泳池爱情传说。 魔鬼墨:他是个骗子!逃避爱情的骗子! 第37章 错误 住院期间,柯墨由于断药而復发的心理病症掩藏不住了。 他夜晚无法入眠,白天精神萎靡,时而情绪低落,躺在床上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时而焦虑发作,不肯吃饭,不肯配合治疗。 溺水给身体带来的损伤并不严重,但沉入水下短短几十秒的噩梦却在他的潜意识里反覆重现—— 他拼命唿吸,奋力挣扎,求生欲望从未如此强烈,然而越努力反倒越将自己推向一团混沌之中,根本来不及浮出水面再看顾玦一眼,就陷入了窒息。 再醒来时,他看到顾玦跪在自己面前,用力按压自己的胸口,那张一向沉稳的英俊脸庞上写满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他的头髮和身上都湿透了,水珠沿着他的发稍滴落下来,落在自己脸上,像一场死而復生的洗礼。 那是柯墨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也是距离顾玦最近的时刻。 如果死亡能换来顾玦的爱,柯墨不介意真的去死一死,但他知道,顾玦不会陪自己一起。 自己愿意陪顾玦活下去,而顾玦不愿意陪自己一起死。 顾玦看出了柯墨的不对劲,但知道他不愿承认心理问题,权衡一番后,借治疗溺水后遗症的名义带他做了一些检查,又从外院请来一位临床心理专家,伪装成唿吸科医生问诊,试探性问了一些问题,根据诊断结果为他开具了处方。 第78页 取来药后,还细心地让人换掉外包装,将药片表面的字母磨掉,以治疗心肺功能损伤为由,骗他按时吃药。 几天后,柯墨的状态有所好转,顾玦把他接回了顾家,问他要住原来的房间还是一楼客房。 柯墨选择了客房。 客房也好,顾玦心想,原来那个房间有太多少年时期不愉快的回忆,住进去只怕会触景伤情。 虽然顾玦已经十分小心,但柯墨还是很快察觉到自己每天服用的药片不对劲。 仿佛一个人被束缚在铁轨上无法挣脱,血液里涌动着高密度的恐慌与不安,毛孔中却渗透着兴奋与期待,他不知道死神是否就在不远处,也不知道明天太阳是否还会升起,只能听着两侧火车不断掠过的巨大噪音,反覆猜想属于自己的那一列火车何时到来。 他以为这场噩梦永远不会醒来,直到服下几片药物,奇蹟出现—— 唿啸声渐渐远去,新的列车没有再出现,身下的铁轨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触感和青草的芳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安静的草地上,天空没有太阳,但眼前的世界还算明亮。 一切都很温和,像一个虚构的美好世界。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治疗心肺功能的药品,而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精神类药物。 一天下午,趁顾玦不在家,柯墨先后进了他的卧室和书房一通翻找,搞得两个房间乱七八糟。郑伯跟在后面问他在做什么,他没好气地反问:「我的护照呢?!」 郑伯不知道柯墨的护照在哪里,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找到。为了防止他拿了护照离家出走,只能给顾玦打电话汇报情况。 顾玦因柯墨又有了出国的念头而感到不安,当天下午提早下班回到家,试图与他沟通:「在家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想走?」 柯墨一脸冷漠:「我在纽约待的好好的,是你非要把我弄回来。」 看他像是在说气话,顾玦又拿出哄小孩的态度来:「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就是想回去。」柯墨觉得自己的语气理智又冷静,「你把护照还给我吧。」 没想到顾玦一口拒绝:「不行。」 柯墨玩味一笑:「为什么?怕我死在外面吗?」 顾玦:「胡说什么。别整天胡思乱想。」 他以为柯墨在闹脾气,没想到这人反倒突然认真起来: 「你觉得我是个不听话的病人,需要哄骗才肯好好吃药。哥,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可以照顾自己,有病会治,需要吃药也会吃。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听到这番话,顾玦又是一阵心疼。 他可以答应柯墨的几乎所有要求,唯独有两件事做不到,而放他回美国,就是其中一件。 「我没有拿你当病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柯墨的耳朵,「不要总说这种赌气的话。」 耳朵被揪得有点发烫,柯墨想说自己不是在赌气,可越是这么说好像越在赌气似的。 他一时语塞,被顾玦拉着走出室内,来到后院草坪上,往他手里塞了个羽毛球拍:「打一局,赢了晚上带你去看电影。」 又在哄小孩! 这是很典型的「顾式心理疗法」,顾海年认为一切情绪低落都可以靠运动来解决,顾玦就是在这种教育方式下长大的,也跟他爸学会了这一套。 柯墨不吃这一套。 他冷着脸把球拍丢在地上:「不打。我赢不了你。」 郑伯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走到柯墨面前,把球拍捡起来塞回他手里,小声哄他:「没看出来嘛,这么说就是肯定让你赢的意思,好好打,昂?」 一场单人羽毛球业余赛在草坪上不算太激烈地进行,双方球员一个伤病初愈体能欠佳,另一个虽然发球又稳又准,但一点都不狠,接球水平则是相当的差,比拙劣的演技还要差。 柯墨觉得顾玦放水太过明显,简直是在瞧不起自己,几度想要摔拍离开,可为了晚上那张电影票,还是很没骨气地坚持打了下去。 半小时后,比赛进入倒计时,柯墨刚刚追平了比分,为自己争得这场比赛最后一次发球权。 他想赢得别太丢脸,认真地找准站姿和方位,用尽全力挥拍。 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顾玦朝着球飞来的方向扑过去,虚空挥了一下球拍,没接住。 羽毛球落地,坐在树荫下观赛的裁判郑伯吹了声口哨,宣告比赛结束。 顾玦摊手一笑:「我输了。」 这一笑太犯规了,有勾引对手之嫌!柯墨扑通一声躺倒在草坪上,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柯墨忍辱负重为自己赢来了和顾玦一起去看电影的机会,没想到顾玦竟然带上了电灯泡顾小羽。 真是一点让人想入非非的空间都不给。 兄弟三人包场了一间小型vip影厅,看一部热热闹闹的超级英雄大片。 电影里,外星反派军团从天而降,携高能武器到处狂轰乱炸,将纽约市区炸了个稀巴烂,顾玦一本正经地对柯墨说:「看,纽约多危险。」 柯墨翻了个白眼,从顾小羽怀里抢走爆米花,抓起一大把塞进自己嘴里。 也许是下午的羽毛球运动太过量,也许是晚上的电影剧情太刺激,当晚,柯墨再次失眠。 第79页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越滚越精神,最后索性爬起来去画画。 心绪纷乱,血液亢奋,普通的作画方式根本无法承载内心的波涛汹涌,他揣上几罐喷漆,戴了顶渔夫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熘出家门打车去了高中学校,借着路灯的光在校园外墙上玩起了涂鸦喷绘。 第二天清晨,顾玦被一个打到自己私人手机号上的陌生电话吵醒。 他接起电话,对面是一个陌生声音:「是顾先生吗?你家小孩在公共场合涂鸦,毁坏公私财物,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麻烦你来临安路派出所一趟。」 顾玦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刚要挂断,又隐隐感觉不对劲,于是问道:「我家小孩?叫什么?」 电话那头:「顾柯羽。」 小羽?在公共场合涂鸦? 顾玦从床上坐起来:「是不是搞错了?」 对方:「你是顾柯羽的监护人吗?」 顾玦:「是。」 对方:「那就没错,尽快过来吧。」 顾玦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答应下来,挂掉电话去小羽房间看了一眼,还好,小孩乖乖在床上睡觉,没被某人带坏。 他又下楼来到柯墨房间,直接推门而入,果然,床上没人,房间是空的。 事发太突然,顾玦等不及司机上班,自己开车赶到高中学校附近的临安路派出所,见到了被抓的柯墨。 他替柯墨交代了真实姓名和年龄,民警对这个冒充未成年的奇葩男子简直感到无语:「你都二十六了?还冒充高中生?」 柯墨振振有词:「我可没冒充,是你们问我是不是那个学校的学生。我是啊,十年前是。」 民警:「刚才怎么不说清楚是十年前!」 柯墨:「你又没问我。」 民警扶额,换下一个问题:「那不报真实姓名又怎么解释?」 柯墨打了个哈欠:「我都交罚款了,犯个错还不行吗?」 民警没好气:「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柯墨:「那怎么办,到底要交多少钱才肯放我走啊?」 顾玦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柯墨:「警察叔叔,家暴你们管不管?」 顾玦:「……」 民警:「……咳,家庭矛盾你们回家好好沟通解决,不能去公共场合搞破坏发泄。知道吗?」 顾玦:「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从派出所出来,顾玦揪着柯墨把他塞进车里,给他系好安全带,关上门,自己再绕到另一侧上车。 柯墨再次提出自己的诉求:「我要回纽约。」 顾玦冷着脸:「没门。」 折腾这一宿,柯墨已经想好了一个充分的理由:「有一家画廊想和我签约,帮我办画展,你不放我走,耽误了机会你赔得起吗?」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有一家画廊想和他签约是真的,但老闆本人也是个落魄艺术家,画廊于由经营不善已经濒临倒闭边缘,如果签约了恐怕就要一起去发传单摆地摊来拯救画廊生意。 不是个好选择,但试试也无妨。 顾玦依然不同意:「国内也有很好的画廊,我们可以找一家最适合你的。或者你想自己开一家也行。」 柯墨:「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顾玦:「没关着你,只是让你定居在这里,有那么难吗?」 柯墨:「我凭什么听你的?」 顾玦:「凭我是你哥。」 柯墨冷笑一声:「那顾小羽呢?难道你也要把他留在这个家里?留多久?一辈子吗?」 一辈子? 顾玦下意识握紧方向盘。 「小羽和你不一样。」他回答。 柯墨明知故问:「哪里不一样?」 顾玦:「……」 柯墨挑衅地看着他:「究竟哪里不一样呢?我亲爱的哥哥。」 顾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目视前方,默不作声,专心开车。 然而,他越是迴避,柯墨就越是不死心,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不能就这样放弃。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家的那条路。交通工具变了,道路两侧的街景变了,只有这段无法界定的关系又倒退回了从前。 和十年前那个冬夜一样,柯墨依然一句接着一句,而顾玦依然一言不发。 「哥,我们不打哑谜了好不好?」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留下来,哪都不去,永远听你的。」 「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吃你规定的食物,穿你规定的衣服,留你喜欢的髮型,长发短髮都可以。」 「可以陪你打球,陪你散步,陪你看电影,陪你加班,陪你睡觉。」 「也可以当你的小狗,你只要在我脖子上拴条绳,就能牵着我到处走。」 「很好玩的,哥,你不想试试吗?」 「或者,如果你不想让外界知道,这也可以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在外人面前,我陪你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我们一起欺骗全世界。」 「除了不能给你生孩子,我什么都能做。」 「哥,你就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这些话听起来还是那么疯疯癫癫,顾玦想当他在开玩笑,但不知怎么,只觉得心脏越揪越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第80页 前方红灯,他踩下剎车,深吸一口气。 他的唿吸听起来有几分沉重,柯墨得意起来:「不会是被我说硬了吧?」 顾玦皱了一下眉头,依然默不作声。 红灯很快转绿,他起步打转向灯,併入右车道后往前开了几百米,将车停在路边。 直到车停稳后,他才终于开了口。 「墨墨。」他以一个很少用的称唿开头,「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柯墨扭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心跳突然失去节奏,乱成一盒打翻的调色盘。 他想说什么呢? 柯墨猜不到,只好茫然摇头。 顾玦:「我最后悔的,就是在你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如果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步入亲情的正轨,后面那些错误,就不会发生。」 「错误?」柯墨心凉了一下。 「是我的错。」顾玦闭了闭眼睛,「我会尽最大努力弥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柯墨就时常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带着这层错误滤镜,他的人生回忆几乎都是一张又一张灰濛濛的画面,唯独十年前那场隐秘的少年之恋,在记忆抽屉里是鲜活而明亮的彩色。 那是一段温暖美好的时光,他做梦都想回到过去,沉湎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可是,在顾玦的心中,那段关系才是错误。 柯墨彻底心灰意冷。 他承认自己犯了错,但错的不是十年前爱上了自己名义上的哥哥,而是那时候做出的每一个愚蠢的决定—— 最初的动机不纯,中途的自以为是,后来的一时冲动。 顾玦给过自己机会了,是自己没有珍惜。 是那个十年前的自己不自量力,妄图将这段关系暴露在家长面前来折磨所有人,结果只换来前功尽弃和彻头彻尾的失败,让这个好不容易被掰弯了一点的直男又彻底直了回去。 如今,回头看,他说,那些错误,不该发生。 或许,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就要用一生的遗憾来偿还吧。 * 作者有话说: 玦的潜台词: 错误(爱过),亲情(换一种爱),尽最大努力(永远),弥补(对你好) 墨的阅读理解: 错误(哥不爱我),错误(十年前差一点爱上但被我搞砸了),错误(如今没机会了) 第38章 护照 顾玦一大清早出门时什么都没交代,郑伯正纳闷他干嘛去了,为什么柯少爷也不在家,左等右等,俩人终于一起回来了。 他迎上前去问俩人吃早餐了没,顾玦问柯墨想吃什么,柯墨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早在把他接回来住时,考虑到他那时候情绪不稳定,为了照看好他,顾玦特意让人把这个房间的门锁拆掉了。现在门没法上锁,顾玦跟在后面直接推门进来。 柯墨懒得说话也懒得赶人,当着顾玦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顾玦关门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只好后退一步,站在门口帮他把门。 柯墨三下二除二给自己脱了个精光,转身朝浴室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看顾玦还在门口站着,挑衅似地问他:「你要看我洗澡吗?」 顾玦:「洗完澡出来吃饭。」 柯墨:「我困了,要睡觉。」 顾玦知道他一宿没睡,可能是真的困了,也就没再勉强他,帮他关上门转身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没什么胃口。 他交代郑伯等柯墨醒来让他吃点东西,然后回楼上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上班去了。 柯墨洗完澡吃了药,在药物作用下睡了几个小时,醒来还是感觉很沮丧。 总归是睡不着了,他起身直奔餐厅酒柜,要想借酒浇个愁,却被郑伯拦住,劝他喝点清热消暑的凉瓜排骨汤。 凉瓜?柯墨没好气,自己的心已经够凉了,还喝什么凉瓜汤。 他无视郑伯罗姨一左一右的关心劝慰,又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独自忧伤。 下午小羽放学回家,听说墨墨哥哥又生病了,拿了几包零食跑到他房间去嘘寒问暖。 面对小屁孩的关心,柯墨不领情:「我好着呢,你哥才有病。」 小羽嘿嘿一乐:「你不就是我哥嘛。」 柯墨一脸冷漠:「我不是,我是你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小羽震惊:「真的假的?」 怕小羽被这个不着调的哥哥给忽悠瘸了,郑伯跟进来好言相劝:「柯少爷,我们也是关心你,你胃不好,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啊。」 柯墨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没病,心情不好而已。」 小羽暖男属性大爆发:「心情不好你跟我说呀,不要憋在心里,生闷气容易气坏身体。」 这小子,竟然还挺会哄人?柯墨抬起头来看着这张和自己和顾玦都有一点相似之处的脸,突然觉得这小孩也没那么招人烦。 他委屈地瘪着嘴,朝小羽眨巴眨巴眼睛:「我失恋了,你安慰安慰我。」 傍晚顾玦下班回到家,郑伯罗姨老两口前来汇报顺便八卦: 「原来柯少爷心情不好是因为失恋了,唉,一整天都没吃饭。」 「你见过他女朋友吗?是网恋吗?还是异地恋?怎么不声不响突然就失恋了呢?」 第81页 顾玦神色一滞,有点不自然地问:「谁说的?」 郑伯:「他自己说的啊。」 顾玦去柯墨房间看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他在对着小羽胡说八道:「是啊,我超爱,这里原来的纹身就是为他纹的,刷黑也是为他刷的。可惜他不爱我,一点机会都不肯给。」 小羽学着大人的模样,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气:「唉,爱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顾玦定了定神,假装没听到前面的对话,站在门口象徵性敲了敲敞开着的门:「胃刚养好一点,怎么又不好好吃饭了?」 柯墨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正拿着小羽的水彩笔画画,闻声抬头朝门口瞥了一眼,又把头低了回去,没搭理人。 倒是小羽从床上坐了起来,主动向哥哥汇报:「哥,墨墨哥哥失恋了,心情不好,没有胃口。」 顾玦:「……天塌下来也得吃饭,走吧,晚饭有墨墨哥哥爱吃的红烧肉。」 柯墨埋着头,赌气似地嘟囔:「墨墨哥哥想吃红烧独角兽。」 「什么?」顾玦以为自己听错了,红烧独角兽是什么东西? 柯墨依然对顾玦视而不见,扭头问小羽:「我想吃薯条,你想吃吗?」 小羽有点跟不上墨墨哥哥的脑迴路,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不喜欢薯条,喜欢鸡翅。」 柯墨不屑地切了一声。 顾玦听懂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手机问:「要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柯墨不说话。 小羽的目光在两个哥哥之间打了两个来回,指着自己问顾玦:「哥,你在问我吗?」 顾玦:「嗯,不是想吃薯条和鸡翅么,我点个外卖,想吃哪家的?」 小羽:「肯德基吧。」 柯墨嫌弃地撇撇嘴:「没品位。」 顾玦在外卖平台打开麦当劳的页面,点了薯条和鸡翅,下完单后把手机屏幕递到柯墨面前:「现在可以下床吃饭了吧?」 小羽对两个哥哥之间的隐秘往事毫不知情,他最近很开心,因为有墨墨哥哥在家里做客,自己每天放学回来都可以和他一起玩。 和性格稳重的哥哥相比,墨墨哥哥算得上是一个超级棒的玩伴,他完全不嫌小学生玩的东西幼稚,也从来不会像个家长一样教育人。虽然有时候凶了点,但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而且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好,闹个小脾气什么的也可以理解吧。 相比和小羽的日渐亲近,柯墨对顾玦反倒是越来越冷淡,每天不是视而不见,就是爱搭不理。 顾玦在家的时间不多,下班回来和柯墨也说不上几句话,只能从郑伯那儿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郑伯对柯墨的精神状态很乐观:「我看挺好的啊,虽然年龄差挺多,但俩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去,每天玩的可开心了。」 顾玦:「今天玩什么了?」 郑伯拿出自己站在二楼阳台拍的视频:「看,可有童趣了。」 视频中,一大一小各自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一颗接着一颗抛到头顶,同时抬起头用嘴巴去接,比试谁在规定时间内吃到的花生米最多。输的人要站在原地不动,接受对方的花生米攻击,连续吃掉十颗才算惩罚结束。 顾玦:「……嗯,很有童趣。」 虽然每天看上去都没心没肺玩得挺欢,但柯墨其实并不开心。 以前不确定顾玦是否是真心对自己好,总想耍点小心机小手段来试探,如今顾玦的一言一行都表明了他是真心拿自己当亲弟弟看待,柯墨反而更绝望了。 亲情和爱情,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明明可以朝夕相处,明明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就是无法得到他? 这种感觉简直比温水煮青蛙还要难受,对眼前人的执念悬在心头挥之不去,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折磨和煎熬。 再这样下去,柯墨觉得自己迟早彻底疯掉。 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想要拿回护照,逃离这个心碎之地,重新流放自己。 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这么大一栋别墅里的每一个房间都翻了个遍,只剩书房那个保险柜还没打开过,顾玦是不可能告诉自己密码的,放眼偌大一个顾家,唯一能利用的人只有顾小羽。 虽然对这个小屁孩不抱多大期望,但他还是悄悄问了一下:「你知道你哥书房保险柜的密码吗?」 小羽很警惕:「你要做什么?」 柯墨编了个理由说需要拿身份证实名认证来打游戏,但身份证被顾玦没收了,估计就藏在保险柜里。 小羽对于被限制打游戏时长的痛苦感同身受,思考过后答应帮墨墨哥哥把身份证找回来。 没想到小羽居然真的能帮上忙,柯墨半信半疑之余又有点吃醋:「你怎么会知道密码?你哥告诉你的?」 小羽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墨墨哥哥:「那个保险柜里有爸妈的遗物,哥哥说那些都是爸妈留给我的,但我现在太小了还不能用,他先替我收着,等我长大了就交给我。有一次我趁他开柜时悄悄偷看了密码,这样以后我想爸妈了,就能过来打开柜子看看里面的东西。」 小羽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真诚,柯墨却听得有点烦躁。这种掏心掏肺的事干嘛要跟自己说,自己又不是顾玦,才不关心这个小屁孩的心事。 他垮着脸勉强揉了几下小孩脑袋权当安慰人,然后大手一挥:「走,去开锁。」 第82页 来到书房,柯墨很自觉地背过身去以示自己不会偷窥密码,让小羽放心开锁,听到机械转盘拧动和机械锁打开的咔嚓一声才转回身来。 这个保险柜很大,内部分区很细,大柜门套小柜门,大抽屉套小抽屉,有几个分区显然是专门用来存放珠宝首饰的,柯墨没碰,猜想那些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小羽说的遗物。 他拉开一个存放文件的抽屉,将里面整齐码放着的一摞文件袋抱出来依次打开查看,果然在一个黑色文件袋里顺利找到了自己护照。 不仅是护照,他还意外发现了另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幅半年前遗失掉的,很多年前给顾玦画的人体素描。 还以为是搬家的时候弄丢了,没想到竟然是被顾玦拿走了!他还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画纸刚抽出一半,小羽就好奇地凑过去想要看,柯墨连忙仗着身高优势用胳膊肘把小孩脑袋压下去,把文件袋放在他头顶当桌子用,掀开袋口往里看。 他看到了那幅画的全貌,还看到画纸右下角有破损,像是被火烧掉了一角,但没有烧及画迹。 小羽努力挣扎:「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柯墨一边牢牢压制着小孩,一边将这幅画抽了出来,看着那一角被烧毁的画纸边缘,用想像力还原当时的情景—— 顾玦就站在这个房间,一手拿着这幅画,一手拿着打火机,想要烧毁这幅画,像洗掉纹身一样抹除掉两个人之间所有过界的痕迹。 然而,他只按下打火机不到半秒就匆匆合上了盖,吹灭画纸一角的火焰,清理掉灰烬,最终还是决定将这幅画连同这本护照一起,装进这个黑色文件袋里,收入保险柜中。 手指在画纸边缘反覆摩挲,柯墨突然笑了。 偷偷将弟弟给自己画的人体素描藏起来,这算什么亲情啊…… 哥,其实,你也会悄悄怀念那时候的我们吧。 你后悔当初没有尽到当哥哥的责任,但不后悔让我画了这幅画,对么? 你把这幅画藏进保险柜,是要收藏一辈子么? 哥,你心里是有我的…… 一定是有的…… 画还在,你也应该还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透过这被烧毁的一角,柯墨看到了顾玦内心的挣扎,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将这幅画和自己的护照又一併装回这个文件袋里,拉好拉链,原封不动放回保险柜中,确保一切恢復原样,然后合上了柜门。 小羽不解:「你不是要找身份证吗?找到了吗?」 柯墨低头看着这个大功臣,眼睛里泛起发自内心的笑意:「我不走了。」 小羽没听懂:「走?往哪走?你要身份证不是为了打游戏吗?」 * 作者有话说: 天使墨:我哥还是爱我的嘤嘤嘤~ 魔鬼墨:重启掰弯计划哈哈哈哈! 第39章 夜话 柯墨藉口不想住一楼,搬回了自己十年前的房间。 这个房间由于长期空置,家具上都覆盖着防尘布,但房间摆设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打开衣柜,甚至还能看到高中时期的校服。 小羽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墨墨哥哥只是来做客,住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小时候就在这里住过,这个上锁的房间不是闲置的储物间,而是他的卧室。 柯墨坐在窗台上,看着家佣帮自己整理衣柜、换床上用品,心里盘算着晚上的好戏。 当天傍晚顾玦下班回到家,家里上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兄友弟恭。 柯墨和小羽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哥哥,柯墨主动汇报:「哥,我搬回楼上了,你不介意吧?」 自从上次闹别扭,俩人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了,看他终于不再和自己冷战,顾玦心情也跟着变好:「当然不介意,你开心就好。」 柯墨眯起眼睛一笑:「我很开心呀。」 小羽也很开心,原来墨墨哥哥不是客人,而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他会长久地住下来,和自己、哥哥作伴。 一家三口坐下来吃晚饭,柯墨主动给顾玦夹菜:「哥,你工作辛苦了,多吃点。」 顾玦不知他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也礼尚往来给他夹了一筷子:「嗯,你也吃。」 小羽有学有样,也想给哥哥夹菜,可刚夹起一只鸡翅就被柯墨用筷子拦截下来,抢进自己碗里。 「墨墨哥哥,你……」小羽大胆猜测,「你是不是吃醋了?」 柯墨:「切,我吃哪门子醋。」 小羽猜对了他在吃醋,但猜错了吃醋对象:「你放心,我不偏心,先给大哥夹菜,再给二哥夹。」 顾玦原本不打算掺和这一大一小的日常拌嘴,但听到这个称唿,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柯墨不乐意了:「你才二哥。难听死了!」 小羽:「你就是我二哥呀。」 柯墨冷哼一声:「我又不是你们顾家的人,不计入排名。你是顾家老二,你才是二哥,懂吗?」 小羽:「啊?我是二哥?那你呢?」 还没等柯墨回答,顾玦冷不丁插嘴道:「你是二哥的哥,年龄又排在中间,简称中二哥哥。」 柯墨:「……咳咳……」 明明是个损人的外号,明明他的语调平平无奇,但柯墨却被嗲到差点呛饭。 第83页 小羽哈哈大笑,跟着喊起了「中二哥哥」。 同样一个词,从小孩嘴里喊出来反倒不嗲了,柯墨瞪了小羽一眼:「不许这么叫,还叫墨墨哥哥。」 吃完饭顾玦特意去柯墨的房间里看了一下,问他新换的床垫习不习惯,柯墨大大咧咧往自己的床上一躺:「很舒服啊,不信你也来躺躺看。」 顾玦忽略了这个邀请,只是淡淡一笑:「那就好。」 床很舒服,不代表能睡好。 当天夜里,柯墨抱着枕头敲开顾玦的房门:「哥,我睡不着。」 顾玦原本已经睡下了,被柯墨叫醒,打开床头一盏灯,看到他怀里的枕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虽然不想纵容他的过界,但也不能不管他,更何况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失眠症患者,换个房间睡不着,或许不是装的。 顾玦在心里无声地嘆了口气,把自己的枕头往靠窗一侧挪了挪,给柯墨空出半张床:「来吧。」 柯墨开心一笑,关好身后的门,来到顾玦床边放好自己的枕头,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躺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形状。 顾玦帮他盖好被子,又问了一句:「空调温度可以么?」 柯墨:「嗯,可以,谢谢哥。」 看他一副乖巧模样,顾玦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躺平关灯,在黑暗中道了一声晚安。 柯墨:「哥,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 聊天倒是可以接受,顾玦应了一声:「好吧,聊什么?」 柯墨:「我也不知道,随便聊吧。聊人生,聊理想?」 顾玦轻笑一声:「好啊,那聊聊你的人生理想吧。」 柯墨:「我的理想你知道啊,一直都是画画,从来没变过。但最近,有一点想法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玦:「哦?什么想法不一样了?」 柯墨:「自从那次和你聊完,最近我想了很多,你说的对,我们之间是亲情,是我自己搞混淆了,以为能从你一个人身上得到所有感情。我已经二十六了,不能还像小时候那么依赖你,我们应该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人生选择,将来,也会有各自的家庭。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语气稀松平常,仿佛真的是亲兄弟之间的随意闲聊,听柯墨这意思,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决定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顾玦却感觉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稀薄,令人唿吸困难。 「各自的家庭?」他轻声问。 柯墨:「对啊,我不会拦着你结婚了,我自己也该谈个正常的恋爱什么的。」 顾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而柯墨倒像是对新生活充满了憧憬:「哥,你以后多带我出去社交吧,我也想多接触到更多人,交交朋友,这样才有机会遇到喜欢的人嘛,你说对不对?」 顾玦:「……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社交。」 柯墨:「怎么可能,你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你不是经常有饭局不回来吃饭么,下次带上我呗。」 顾玦:「那都是工作应酬,我巴不得不去呢。」 「真的假的。」柯墨侧过身去,抬起一条胳膊枕在自己脑袋下面,「哥,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就这么不想带我一起玩吗?」 顾玦有点无奈:「没敷衍你啊,那些饭局真的很无趣,你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柯墨看着他笑,「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顾玦:「……我不知道。」 知道也要假装不知道。 这小狗崽子简直是在明知故问。 柯墨压低声音:「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玦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柯墨:「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我也是直的。」 顾玦:「……」 柯墨:「心理医生给我做过性向测试,我对同性没有欲望。」 顾玦:「……」 柯墨:「真的,不骗你,我打飞机都只看a/v。」 他说的信誓旦旦,顾玦却感觉自己脑袋里好像装了个马蜂窝,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蜂鸣盘旋。 这些蜜蜂不仅干扰了脑电波,还颇具攻击性,蜂针不知刺破了什么东西,滋生出一种又痛又痒的感觉,被尘封了十年的一些回忆突然毫无预兆地涌现在脑海里。 那个冬天,有不止一个夜晚,两个人也是这样躺在这个房间的同一张床上,但距离比现在要近得多。 那时候柯墨总是在被子下面搞各种小动作,他很会点火,也会很有服务精神地用手帮哥哥灭火,还会拉着哥哥的手,央求哥哥来帮自己。 他会伏在哥哥肩膀上低声喘息,然后抽出几张纸巾帮哥哥把手擦干净,在指缝间轻舔一下,小声说:「哥,还是你的比较甜。」 虽然那些过界行为从未进行到最后一步,但顾玦回想起这些,还是不禁在心中发出疑问:都这样了,还算是直男吗? 下一秒,他深深觉得自己有病,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行将那一万只蜜蜂从脑海中驱散。 「总之,你想出去交交朋友,挺好的。」他装出一副淡定的态度,「以后有合适的社交场合,我会带你去。」 「好啊,谢谢哥。」柯墨语气轻松,「等我多认识一些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会这么依赖你了。」 第84页 顾玦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勉强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柯墨:「之前为了睡到你我说我愿意当零,但实际上我才不愿意,想想就疼。」 顾玦:「……」 就算都是直男,就算是亲兄弟,也没必要这么坦诚吧? 狗崽子倒是想开了,顾玦感觉自己要自闭了。 「哥,」柯墨朝顾玦笑了一下,「谢谢你忍住没上我,保全了我的直男之身。」 「……不客气。」顾玦平静的声音下藏着一股邪火,他抬起一条胳膊压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聊这么多,你困了吗?」 柯墨很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啊——还真有点困了。」 顾玦:「困了就睡吧,晚安。」 柯墨挪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嗯,晚安。」 想开了的直男很快就睡着了,顾玦却被脑袋里的马蜂窝困扰着,时而清醒,时而做梦,就这样在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下煎熬了整整一夜。 早上起床闹铃响起的时候,他疲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背对柯墨躺着,而他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这…… 看来还不算彻底失眠吧,不然怎么会毫无知觉呢。 顾玦一动,柯墨也醒了,睁开眼睛后就自觉地把手从顾玦身上移开并主动道歉:「不好意思哥,我不是故意的。」 顾玦替他找藉口:「没事,估计是空调温度低,有点冷吧。」 「嗯,估计是。」柯墨把脸缩进被子里,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几点了?」 顾玦:「七点半,还早,你继续睡吧。」 柯墨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顾玦起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十几分钟后,他洗漱完毕出来,柯墨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醒了?」 「嗯。」柯墨抬起头看向顾玦,「哥,昨晚你说梦话了。」 顾玦脚步一滞:「不可能吧,我从来不说梦话。」 柯墨:「你怎么知道自己从来不说梦话?谁告诉你的?」 顾玦:「……我说什么了?」 柯墨嘴角一勾,扬起一个故作神秘的微笑:「不告诉你。」 整整一天,顾玦都有些心神不宁,昨晚柯墨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脑海里反覆迴响,两种截然相反的猜测也在他的大脑皮层之间来回碰撞—— 柯墨想要社交,想要谈恋爱,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他是认真的吗? 他是因为放下了旧执念才变得如此坦然,还是在发一种全新的疯? 顾玦拉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取出几个月前请人做的那本柯墨的作品画册,下意识来回翻页,越看心越乱,丝毫理不出头绪。 一个人的心事却是另一个人的美梦,人类的悲欢不仅不相通,甚至还形成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顾玦走后,柯墨将他换下的睡衣抱在怀里,躺在他的床上,用他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闭上眼睛,沉浸在亦真亦幻的白日梦境中。 事实上,顾玦昨晚并没有说梦话。 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睡衣和被子还残存着顾玦的体温和味道,柯墨把脸埋了进去,深吸一口气,脸上漾开心满意足的笑容。 * 作者有话说: 直男,只喜欢哥哥的男人。 第40章 社恐 虽然不确定柯墨是不是又在发疯,但既然他看上去很认真地提出了社交的需求,顾玦还是决定同样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在谘询过心理医生后,他答应了柯墨以后多带他出去社交,好让他从前段时间的消极自闭状态中彻底走出来,用柯墨自己的话说,就是「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进入社交场合的柯墨不仅毫不自闭,甚至经常看起来像个社交恐怖分子—— 有朋友新买了个酒庄,邀请顾玦去做客,他带上了柯墨一起,对外介绍这是自己的弟弟。 受邀来的宾客都是同个圈子的人,对这异姓两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一事心知肚明,但既然顾玦说这是他弟弟,那大家便把他当作顾总的亲弟弟来对待。只是,虽然当着顾玦的面避而不谈,却免不了好奇这是什么情况—— 这俩人的关系是真突然变好了,还是为了挽回先前那些负面舆论造成的不良影响而作秀? 大家碍于面子不好问顾玦,但有人却尝试套路柯墨,趁他不在顾玦身边,假意过来搭话,暗戳戳地打听他为什么会回到顾家住,是否决定长居国内,和顾玦的关系究竟怎么样。 原以为这个半年前将锦行药业邢子元狠狠摆了一道的顾家继子也是个人精,没想到他竟然超乎想像的坦诚:「是啊,不走了,这辈子都要赖着我哥。」 「嚯,这辈子?」有人半开玩笑地阴阳怪气,「我爸都不会答应养我一辈子。」 柯墨:「你没听说吗?我们柯家旺他们顾家,当年他爸娶我妈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他把我请回顾家养着,相当于养一只招财猫。」 说着还举起胳膊做了两下招财猫的动作。 这个邪门答案把对方搞得有点懵,一时不知该如何接招,只能讪笑着喝了口酒掩饰尴尬。 旁边又有人接力阴阳怪气:「外面都在传顾总是为了你手上的专利才认了你这个弟弟,现在看来多少还是有点感情啊。」 第85页 柯墨朝对方明媚一笑:「何止有感情,他爸和我妈埋在同一座坟墓里,这是过命的交情啊。」 阴阳怪气二号也被噎住了。 霍霍完这两个主动招惹自己的蠢货,柯墨还意犹未尽,又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另一个吃瓜二世祖,一本正经地问:「你听说过血缘多元理论吗?」 对方没听说过这个词,但考虑到柯墨出身医学家庭,以为他是想认真聊点专业话题,于是也跟着装腔作势:「有点耳熟,是什么意思来着?」 柯墨:「血缘关系分为很多种,其中最常见的两种分别是并联式和串联式。比如我和我弟是同个妈生的,我俩就是并联兄弟,而我和我哥不是同个妈生的,但我俩有个共同的弟弟,所以我俩是串联兄弟。也就是说,我和我哥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懂了吧?」 讲到一半的时候顾玦走了过来,站在柯墨身边听他讲完了这个独创理论,当众表扬这个天才弟弟:「诺贝尔医学奖没有颁给你是他们的遗憾。」 那天柯墨以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知道了顾玦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是个「哥控」,而顾玦也给足了面子,没有对他的那些离谱言论做任何澄清或解释。 有人觉得柯墨可能真的如传闻所说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也有人认为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行之下,其实是一颗精明算计的心,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要牢牢抱紧顾玦这棵大树,成为豪门家族的一员。 几天后,顾玦约自家公司cfo和几位海思的大股东打高尔夫,也顺便带上了柯墨。 他提前让人为柯墨准备了几套高尔夫运动套装,然而柯墨一套都没看上,说又不是去打比赛,不需要穿得像个职业运动员。 当天到了球场,其他人都是一身颜色素净的高尔夫运动装,只有柯墨一个人不走寻常路:他穿着扎眼的夏威夷风情花衬衫,戴着墨镜和遮阳草帽,手里还捧个大椰子,让人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在高尔夫球场还是马尔地夫。 这位球场上最靓的仔对挥桿不感兴趣,也不参与任何正经话题,在大佬们一边打球一边聊生意时,他一边欣赏顾玦打球的身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家属团闲聊。 股东a的儿子:「你以前打高尔夫也这么穿吗?」 柯墨耸耸肩:「以前没打过,我以为这是中老年人才玩的。」 股东b的年轻小情人:「哈哈,怎么会呢,很多年轻人也爱玩,你看顾总打的多好。」 柯墨:「我哥是全能型选手,没有他不擅长的事。」 股东c的女儿:「我和顾玦认识很多年了,但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一直都不在国内吗?」 柯墨原本注意力都在顾玦身上,对这些闲聊心不在焉,听到这句话突然警惕起来,将视线从顾玦身上收了回来,看向面前的女孩:「是么,你俩认识很多年了?」 股东c的女儿:「是啊,我爸好像是七八年前入股海思的吧,从那时候起我们就认识了。」 柯墨歪头看着对方,眉梢一挑,露出迷人的微笑:「好遗憾,要是我早点回来,也许咱俩也早就认识了,对吧?」 打完这场球没过几天,柯墨找顾玦帮自己拍一张坐在画架旁的照片,顾玦问他做什么,他说用来给画廊发简歷。 顾玦认真帮柯墨拍了好几张,并帮他从中选出一张最好看的,当天晚上,他发现柯墨把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而下方出现股东c女儿李抒艺的点赞和评论:「这么晚还在画画啊。」 柯墨很快就回復了:「好看吗?」 李抒艺回復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和一句话:「好看,怎么卖?」 柯墨:「只卖艺不卖身。」 李抒艺:「哈哈,我就是夸画好看!」 柯墨:「那人呢?」 李抒艺:「人也帅行了吧!」 柯墨:「我和我哥谁更帅?」 李抒艺回復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和两个字:「臭屁!」 第二天早餐桌上,顾玦问柯墨:「你和李抒艺是怎么回事?」 柯墨:「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会是对她……」顾玦欲言又止,觉得自己不该管这么多。 柯墨咬下一口吐司,又往嘴里送了满满一勺炒蛋,含煳不清地问:「啊,什么?」 顾玦:「没什么。」 柯墨假装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恍然大悟,长长地「噢」了一声,接着问:「哥,你不会是喜欢她吧?你要是喜欢,我就和她保持距离,不跟你抢。」 顾玦的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冷淡地摇摇头:「不喜欢。」 柯墨:「哦,我想约她下周一起去看画展。」 一句话让顾玦突然没了胃口,随口回应了两句,丢下没吃完的半片吐司,勉强把咖啡喝完就上班去了。 柯墨倒是胃口出奇的好,不仅吃完了自己那份吐司和炒蛋,还把顾玦剩下的半片吐司拿起来涂满果酱,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 当天晚上,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柯墨问刚刚放暑假的小羽:「我下周去北京看画展,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难得墨墨哥哥主动邀请自己出去玩,小羽很开心,一口答应。 柯墨又问顾玦:「哥,你要不要也一起啊?」 顾玦并不想掺和柯墨和女生的约会,冷淡地摇了摇头:「让高明跟你们一起去。」 第86页 柯墨笑了:「哥,你还担心我会逃跑啊?放心,我护照不是被你没收了嘛,我跑不了。」 顾玦:「我是担心你只顾着约会,不管小羽。」 「约会?」柯墨好像失忆了一样,「我跟谁约会?」 顾玦瞥了他一眼就又移开视线:「你不是说要约李抒艺?」 「哦,她啊。」柯墨话说到一半,夹起大三片滷牛肉一口气塞嘴里嚼啊嚼,老半天才嚼碎了咽下去,又转身去冰箱拿了瓶橙汁出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然后来了一句:「今天的牛肉有点柴啊。」 顾玦没有说话,看上去是在认真吃饭,但嚼东西的模样给人感觉吃的一点都不香。 柯墨用余光瞟向他,心中暗暗得意。 顾玦很能忍,倒是小羽心无杂念地八卦起来:「墨墨哥哥,抒艺姐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吗?」 柯墨这才回答:「不啊,我不想约她了。」 小羽:「那就我们两个吗?」 顾玦重复强调:「让高明陪你们去。」 柯墨适时提出要求:「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两天就够。」 顾玦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为什么不想约李抒艺了?」 柯墨:「我不喜欢她的微信头像。」 顾玦:「……」 隐隐感觉自己像是被套路了,可又不好说什么。 算了。 最终顾玦还是答应一起去了。 柯墨这一趟不仅是去看展,还约了几家对他的画作感兴趣的画商见面,这其中既有他自己在网上认识的,也有顾玦托人帮他介绍的,他打算选出一家来合作,让自己的作品正式进入艺术品市场。 看到柯墨的作品受到画商们的认可,顾玦很替他高兴,然而柯墨本人一进入画廊却变得不务正业起来,正事没聊几句就开启了疯狂买买买模式,两天时间烧掉几百万,合作没怎么谈,倒是一口气把自己买成了两家画廊的vip大客户。 顾玦对此很无语:「你到底还想不想和画廊合作了?还是想干脆自己开一家?」 柯墨让两家画廊把自己买的十几幅画都送到酒店,靠墙一字排开摆放,指着这些画问顾玦:「哥,挑出你喜欢的五幅来,哪家你选的多,我就选哪家。」 顾玦:「……你花几百万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抽卡?」 柯墨:「拜託了,哥,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啊。」 顾玦抿了抿嘴,认真从里面挑选出来五幅画,其中有三幅都来自同一家画廊。 于是柯墨愉快地决定就选这家,第三天又拖着顾玦陪自己主动找上门去跟人家谈合作,还对外介绍说顾玦是自己的哥哥兼经纪人。 堂堂上市集团董事长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位不知名小画家的经纪人,为了不辜负柯墨对自己的信任,顾玦也只好花费了额外的一上午宝贵时间,尽职尽责地帮他谈妥了合作。 最终双方顺利达成合作意向,柯墨将会选择自己的一批作品寄到画廊来展示和售卖,画廊除了代理他的作品,也会寻找合适的时机为他举办画展。 回到粼海,柯墨开始认真整理自己的作品,并大方表示霄云公寓的那十几幅画就送给顾玦了:「就当提前送你的结婚礼物,用来装点你的婚房。怎么样,够意思吧?」 顾玦想说自己应该不会结婚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出口。 「其实最想送给你的是当年那幅人体素描,可惜弄丢了。」柯墨不无遗憾地嘆了口气,「我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么多画都没丢,怎么就偏偏丢了那一幅呢?」 顾玦无言以对。 * 作者有话说: 天使墨:我哥好像有点郁闷,心疼他,想抱抱。 魔鬼墨:我哥好像有点郁闷,一定是因为爱在心头口难开,哈哈哈哈他好爱我! —— 关于画廊,其实有考虑过让陆老闆来客串一下,但他表示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画家可以签,人就不露面了,嘿嘿~ 第41章 初恋 小羽放暑假了,顾玦这个监护人开始为他安排假期生活。 和顾玦一样,小羽也在父亲的培养下从小就热衷于各种体育项目,三年前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匹小白马「古德毛宁」(简称「毛毛」),从此爱上马术,坚持训练了两年多时间,参加过一些比赛,也获得过不错的成绩。去年暑假,父母还带他去欧洲玩了一圈,又新买了一匹他钟意的大黑马回来,起名「古德依乌宁」(简称「乌乌」)。 直到去年年底父母因意外离世,小羽倍受打击,突然对骑马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乌乌才被运送回国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和小主人好好磨合,就和毛毛一同被遗忘在了马场。 最近这段时间,柯墨在认真整理自己的画作,顾玦借题发挥,就着柯墨作品里大量出现的独角兽元素,问小羽要不要重拾马术训练,还顺便给柯墨安排了个工作,让他陪小羽一起去马场玩,理由是:「你这么喜欢画长角的马,对真马应该也会感兴趣吧。」 长角的马?柯墨对此不置可否,但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他签约那家画廊的工作人员近日想要上门拜访,他想要顾玦继续担当自己经纪人的角色,陪同自己与对方见面洽谈工作。 这很公平,顾玦答应下来,而小羽也答应在墨墨哥哥的陪伴下重回马场。 第87页 几天后,画廊工作人员如约来到粼海,顾玦让秘书帮自己订好餐厅招待对方,陪柯墨一起前去赴约。 这位画廊工作人员名叫尹一凡,这次来拜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与新签约的画家深度沟通,彼此多一些了解,以便后续工作的开展。 见面后,双方在寒喧中逐渐切入正题,尹一凡问柯墨:「介不介意给我讲一讲你本人的故事?创作灵感,求学生涯,什么都行,或许我们可以从中提炼出一个代表艺术家思想的defining story。」 说到这个柯墨就来了兴趣,他歪头看向顾玦:「哥,我能说吗?」 顾玦不知道他想讲什么,但总不至于一上来就说不行,只能点头回应:「说吧。」 坐在俩人对面的尹一凡微微一笑:「顾总,弟弟真的是很听您的话呢。」 顾玦笑了笑,没说话。 得到哥哥的应允,柯墨对尹一凡说:「我给你讲讲我的创作灵感吧。」 「好啊。」尹一凡点头。 柯墨:「你也看出来了,我很爱画独角兽。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尹一凡:「独角兽是高贵、美好、纯洁的象徵,我大胆猜测一下,它代表的是你心中最美好的事物,对吗?」 柯墨:「对,它代表了我的初恋。」 顾玦本来也好奇柯墨的独角兽有什么寓意,听到这句话,好奇心顿时变成了尴尬,不着痕迹地端起茶杯来掩饰有点不自然的表情。 尹一凡很捧场:「哇噻,初恋,能展开讲讲么?」 柯墨:「你想听什么?」 尹一凡:「比如,发生在什么时候,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之间有怎样的故事,现在还在一起吗?」 柯墨乖巧地给顾玦续茶,歪头朝他一笑:「我哥知道。哥,要不你替我讲?」 顾玦:「……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把初恋作为艺术家的灵感故事好像太普通了吧,你要不要再挖掘一下别的?」 「可是我的真实故事就是初恋啊。」柯墨不打算切换话题,转而看向尹一凡,悠悠讲起自己的初恋故事: 「我的初恋发生在我十五岁那年,他比我大一岁,我俩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有一次,我在学校跟人打架受了伤,他带我去校外诊所处理伤口,我还记得那时候是夏末秋初的一个午后,我们走在一条林荫路上,他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白色校服走在我前面,斑驳的日光穿过头顶的树叶缝隙,细碎地洒在他身上,我突然感觉……他好像会发光。」 顾玦:「……」 尹一凡:「好有画面感啊,听起来是很浪漫很治癒的故事,她既是你的天使,也是你的缪斯。然后呢,你们就在一起了?」 柯墨:「没那么顺利,他很矜持,我追了很久他都不肯接受我。但他对我很好,让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可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冥思苦想,有一天突然想通了,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正式表白过?」 尹一凡:「哈哈,你也太可爱了吧,追了人家那么久,都没有正式表白?那是怎么追的?」 柯墨:「我有暗示啊,不知他是看不懂,还是装傻。」 顾玦:「……」 尹一凡:「那后来呢?有没有正式表白?」 柯墨:「有。那时候快放寒假了,天气很冷,有一天,他骑自行车载我回家,路上我从后面抱着他,告诉他我喜欢他。他一路都没说话,也没有给我正式的答覆,但从那以后,我感觉,他好像开始接受我了。」 尹一凡:「她骑自行车载你?这个姐姐人好好哦,而且力气好大,能载得动一个男生。」 顾玦:「……」 柯墨:「嗯,他很优秀,网球打的很好,成绩也很好,从小到大都属于那种『别人家孩子』,连我妈妈都很喜欢他。」 尹一凡:「叛逆少年爱上阳光学姐,连少年的妈妈都认可了儿子的女朋友,好棒啊。那后来呢?你们高中毕业后还在一起吗?」 顾玦:「……」 柯墨:「后来……还没等到毕业,没过多久我就去美国读书了,我们失去了联繫。」 尹一凡:「啊?怎么这么突然,是距离打败了爱情吗?」 柯墨:「很多原因吧……」 尹一凡:「可是,这些年你一直在画独角兽,说明你对她念念不忘啊。为什么不联繫呢?」 柯墨:「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走之前说的一些话伤了他的心,他讨厌我,不想再理我了吧。」 尹一凡:「唉,年少轻狂,空留遗憾。那现在呢?你回来以后,有再见过面吗?」 柯墨:「见过,去年我回来后不久,他就主动来找了我。现在我们关系还不错,经常见面,今天晚上他还约我一起去吃他家吃饭呢。」 顾玦:「……」 尹一凡:「那说明你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对不对?」 「我也不确定有没有解开……」柯墨又扭头看向顾玦,「哥,你说这算是解开了吗?」 顾玦生怕柯墨把「初恋」这张牌翻开,为了不让他抽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回答:「嗯,算是吧。」 柯墨盈盈一笑:「那就好。」 尹一凡:「有没有想过再续前缘呢?」 柯墨做思考状,再一次扭头看顾玦,顾玦避之不及:「你老看我干嘛。」 第88页 柯墨:「我听你的话啊,你不让我乱讲的事,我就不讲。」 顾玦很无语:「讲的还少么?」 尹一凡以为顾玦不喜欢弟弟那个初恋女友,笑着替他打圆场:「看来你交女朋友需要过你哥这一关才行啊。」 柯墨点头:「那必须的,我相信我哥的眼光。」 顾玦:「……」 尹一凡:「顾总对墨墨的初恋女友……好像不太满意?」 顾玦:「……没有啊。」 尹一凡:「墨墨,你看,顾总可没有不同意,你想复合就大胆去追!」 柯墨又看了顾玦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打算move on了。」 故事的结局来得太猝不及防,尹一凡有点懵:「啊?为什么?」 柯墨:「其实前段时间我又向他表白过,还是被他拒绝了。我难过了一阵子,但后来突然有一天想通了,决定放下过去,像他一样向前看,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顾玦:「……」 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今天点这个茶的回味一点都不甘甜,除了苦还有点酸涩。 尹一凡嘆了口气表示遗憾,又问道:「那以后还会画独角兽吗?」 柯墨耸耸肩:「不知道,看看吧。」 回家路上,顾玦还没从柯墨当着自己的面给别人讲初恋往事的尴尬中缓过来,专心开车不说话,柯墨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哥,我能听歌吗?」 顾玦嗯了一声。 柯墨在车机屏幕上划来划去,一通操作后,车内响起悠扬的音乐声。 顾玦觉得这首歌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他用余光瞟了屏幕一眼: 宇多田ヒカル - first?love 讲完初恋又听初恋?这狗崽子是不是故意的? 顾玦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然而柯墨好像完全没留意到哥哥的反应,他的视线朝向与顾玦相反的方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从眼前掠过,悠然自在地跟着音乐小声哼唱: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ill remember to love you taught me how……」 一首歌还没播放完,顾玦忍不了了,伸手关掉音乐。 「i hope that i have a ce in your heart too. now嗷…嗯?」 柯墨唱到一半被打断,回过头来纳闷地看着顾玦:「怎么了?」 顾玦目视前方不看他:「你这是又发明了一种全新的阴阳怪气方式?」 说完突然觉得自己也挺阴阳怪气的,心里更别扭了。 「啊?」柯墨愣了一下,然后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继续火上浇油:「嘿嘿,是不是因为尹一凡以为你是『姐姐』,我没帮你澄清,你不高兴啦?」 顾玦没说话,但脸色阴转多云。 柯墨卖乖似地笑笑,眉眼弯弯像个耍赖的小狐狸:「斯米马赛欧尼酱,那下次我告诉他,我的初恋不是姐姐,是哥哥,好了吧?」 顾玦:「……」 柯墨:「还不行吗?那到底要怎么说你教教我啊。哥,难道你没发现吗,我最近一直在努力做你最乖的弟弟。你说,我是不是比顾小羽乖?」 顾玦:「……少装傻。」 「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生气……」柯墨一脸无辜,「那我还能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他,我的初恋就是你眼前这位、我亲爱的哥哥?」 顾玦:「……」 柯墨:「还是说,不讲初恋的故事,告诉他我的灵感是我哥,亲情就是这么伟大?」 顾玦抬手打开刚才被自己关掉的音乐:「……当我没问,你听歌吧。」 宇多田光的声音重新在车内响起,然而不仅没有转移柯墨的注意力,反倒让这狭小空间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暧昧起来。 柯墨:「哥,你不会不知道你是我的初恋吧?」 顾玦:「……别说了。」 柯墨:「你怎么跟心里有鬼似的?」 顾玦:「……」 柯墨:「我说过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早就放下了吧?为什么不能说呢?」 顾玦沉着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想聊这个。」 柯墨关掉音乐,郑重其事地看着顾玦,颇有几分审视的态度:「哥,你给我安排那个心理医生告诉我,检验一个人是否真正放下了执念,就是看他是否能够坦然面对。」 顾玦不说话,柯墨就一直这样侧身看着他,像是在求表扬,又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在柯墨的注视下,顾玦越发心烦意乱,赌气似的加大力度踩油门,在连超几辆车后,抢在下一个路口绿灯变红之前沖了过去,把suv开出了超跑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加速带来一阵刺激的推背感,柯墨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嗨起来:「呜唿,要起飞了我们!」 顾玦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稳住了车速,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柯墨:「哥,你好像不高兴了。」 顾玦:「没有。」 柯墨:「那你笑一个给我看。」 顾玦:「……」 笑不出来。 柯墨:「你看,你就是不高兴了。」 顾玦:「你今天废话真多。」 柯墨委屈:「你看,都拿你心爱的弟弟撒气了,还说没有不高兴。」 顾玦:「……」 第89页 柯墨开始自我检讨:「我以前缠着你你不乐意,现在我说我放下了你还是不高兴。哥,你到底要我怎样啊?要不我回美国算了,你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顾玦没办法再保持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回答:「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哦,我明白了。」柯墨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顾玦还以为他要接着说明白了什么,然而他却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没了下文。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顾玦还是没忍住:「你明白什么?」 柯墨转过头去看着他:「我在美国的心理医生说过,东亚式家庭教育只要求小孩听话,不关心孩子的真实想法,导致孩子在一个压抑自我的状态下长大,成年以后依然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情。哥,你真是个典型案例啊。」 * 作者有话说: 中国心理医生:(扶额) 美国心理医生:(摊手) 墨: 这就叫久病成医,and 中西结合疗效好。 第42章 高烧 这个夏天,柯墨身兼数职,每天过的忙忙碌碌,连生物钟都变得规律起来。 每天清晨,他只比顾玦晚起床半小时,在顾玦晨跑完回来吃早餐时积极出现在餐桌旁,以宝贵的二十分钟相处时间开启一天的好心情。 上午画画,午休后就陪小羽去马场训练。大部分时候他会带着绘画工具去写生,偶尔也换上骑马装,找个教练带着自己上马跑两圈过过瘾,还让小羽帮自己拍照片发给顾玦看。 而到了晚上,他则充分利用小孩睡觉后、大人睡觉前的黄金一小时,对顾玦搞起心理医生战术,变着花样地试图翻越那堵心墙: 「哥,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承认自己有病,放下了心理负担,状态反而逐渐变好了。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坦诚真的是治癒心灵的最佳良药。」 「哥,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心里有事压抑太久,超出了心理容受水平,他的身体就会出现躯体化反应。我不是说你啊,是说我自己,我的胃病就是这么来的。」 「哥,说实话,我觉得小羽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反倒是你,越来越封闭内心,有心事都不肯跟我们说,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你。」 「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点什么吗?」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顾玦始终拒绝被洗脑:「你是不是打算创立什么邪教,拿我做实验呢?」 然而,或许老天爷专治逞强,没过多久,邪教头子的话居然应验了,一向体质很好的顾玦在大夏天里发起了高烧。 他在公司吃了退烧药,撑到忙完当天的工作才回家,一进门就被郑伯看出脸色发白不对劲,赶紧给他量了体温:39度2。 郑伯要叫医生过来被顾玦拒绝,说发个烧而已睡一觉就好,柯墨和小羽还没从马场回来,他也没什么胃口,又吃了两粒退烧药就回房间休息了。 两个小时后,柯墨和小羽回来了,听说顾玦发了烧,就去房间看他。 顾玦已经睡着了,虽然吃过退烧药,但身上依然在发烫。柯墨以人太多会打扰哥哥休息为由把小羽打发走,自己从郑伯那里要来酒精棉,帮顾玦轻轻擦拭额头、耳朵、脖颈等裸露在外的皮肤,藉助酒精挥发来降温。 他动作很轻,但顾玦还是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柯墨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好像自己病得有多重似的。 看到病人睁开眼睛,柯墨停止手上的动作:「哥,我吵醒你了?」 顾玦摇头:「没有。谢谢。」 既然他醒了,柯墨也就不再小心翼翼,又帮他擦了一遍额头,然后伸手去解他的睡衣纽扣。 顾玦下意识挡开他的手,面露尴尬。 柯墨委屈脸:「帮你擦擦身上,又不会占你便宜。」 顾玦想拒绝,可又不想辜负柯墨的好意。 他收回挡在身前的手,又说了一声谢谢。 「跟我这么客气干嘛。」柯墨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扒掉睡衣,帮他擦胸口。 酒精棉抚过胸口那一大片洗掉纹身留下的浅色疤痕,柯墨垂着眼睛,轻声问:「疼么?」 顾玦笑笑:「发个烧而已。」 「不是,我是说这里。」柯墨加重了一点力道在皮肤上来回擦拭,仿佛只要力度够大就能把这些疤痕都抹除掉。 听懂了他问的是什么,顾玦喉结微动,低声回答:「还好。」 「渴了?」柯墨问,放下酒精棉端起放在一边的水杯递给他。 顾玦坐起来接过水杯,将一整杯水一口气喝光,把杯子放回床头。 柯墨丢下一句「稍等一下」就起身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拿了三瓶矿泉水放在床头:「多喝水,代谢快。」 然后他又坐回床边,拿起一块新的酒精棉继续给顾玦擦拭身体。 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柯墨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思绪逐渐进入一种无意识游走状态,回想起那次在楼下和顾玦一起喝红酒,自己主动吻了他,而他第二天却断了片。 眼前的顾玦,脱掉了睡衣,裸露着上半身,滚烫的皮肤触感甚至比平时还要诱人,柯墨手中的酒精棉在他身上划来划去,原本是像扫地机器人一样很有规律的轨迹,不知怎么的,不自觉地变成了暧昧的打圈圈。 顾玦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终于忍不了了,抬手抓住柯墨的手腕。 第90页 柯墨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抬起头与顾玦四目相对。 面对这双因高烧而变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柯墨在一瞬间陷入恍惚,忘记了自己「已放下」的设定,更忘记了顾玦还在发烧,真心话痴痴脱口而出: 「哥,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说完,还不等顾玦做出反应,他直接鬼迷心窍似地倾身靠近,对着那两片渴望已久的嘴唇吻了上去。 顾玦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震住,忘记了唿吸,也忘记了躲闪,心跳直线加速。 没有拒绝即是默许,柯墨受到鼓励,在得逞后就迫不及待地加深了这个吻,唇齿激烈碰撞,舌头也不断向顾玦紧闭的牙关发起进攻。 意志力防线倾刻间被高烧冲垮,温度过高的身体彻底背叛了一向冷静过度的大脑,顾玦不知不觉放松了牙关,接受柯墨的舌头入侵。 时隔十年,柯墨终于再次开启了那扇城门。 顾玦身上很烫,口腔内温度也很高,柯墨如饥似渴地想要被他融化,一边唇舌纠缠,一边狠狠把他扑倒在床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双手毫无章法地上下乱摸。 顾玦感觉自己要疯了。 大脑不断喊停,可发烫的身体却坚决不肯接收指令,欺骗自己说世界末日已来临,你什么都不用在乎,做你想做的。 闭上眼睛,山崩地裂,火山爆发。 关键时刻,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工作上的电话。 大脑司令部终于被强行唤醒,重新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顾玦强行将柯墨推开,结束了这几近失控的激烈一吻,拿起手机按下静音键。 柯墨没有气馁,他喘着粗气看着顾玦,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笑意:「哥,你对我还有感觉,对不对?」 顾玦用力摇头,仿佛要将刚刚发生的事赶出自己的脑海:「我烧煳涂了,对不起。」 柯墨不肯罢休:「你硬了。」 顾玦没有说话,起身下了床,想要去卫生间沖个凉水澡给自己降温。 柯墨冲过去拦住他:「你还要迴避到什么时候?」 顾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挽回自己刚才的失控举动。 「哥,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两个究竟谁病的比较重。」柯墨像是被传染了高烧似的,双目异常明亮,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你说要让我永远留在顾家,像家人一样和你相处,但你真的能做到么?等你终于忍不了的那一天,会不会变得比我还疯?」 顾玦闭着眼睛摇头:「别说了。」 柯墨偏要说:「你到底在跟谁过不去?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顾玦缓缓睁开了眼睛。 换作平时,很多问题他选择避而不谈,即使决定回答,也会在大脑里整理好自己的思路,确保答案万无一失,足够完备和体面,才会放心地讲出来。然而此刻他发着高烧,大脑一片混乱,不知不觉关掉了防火墙,有些话像病毒一样趁虚而出。 「我害怕什么?我害怕的事情太多了。」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无力和干哑。 「我害怕混乱,害怕脱轨,害怕事情偏离自己的控制。我害怕丑闻带来的杀伤力,怕自己非旦没有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反而会毁掉这个家的一切。我害怕会影响到小羽,怕成长环境的畸形会给他带来终身无法治癒的伤害,就像……」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眶突然有些泛红。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视线移向了别处,仿佛无法面对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 「我害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你,你又会像当年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 这或许是顾玦二十七年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柯墨听着他的话,感觉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心口,痛得难以言表。泪水失控地从眼眶中涌出,他拼命咬紧下唇,以免自己痛哭的声音传出这个房间。 「对不起,哥……」他小心翼翼伸出双手,仿佛生怕被拒绝似的,试探着拥抱顾玦,「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对不起……」 顾玦没有拒绝这个拥抱,但也并没有回拥。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找回差一点彻底丢掉的理智。 柯墨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眼泪掉落在他的肩胛骨上:「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你一直在保护我……当年是我伤害了你,但我从来没向你道过歉。都是我的错……」 「别哭了。」顾玦轻声说,「一会儿郑伯看你肿着眼睛,以为我要病死了呢。」 「呸,胡说八道。」柯墨哭着咬了一下顾玦的赤裸的肩膀,但没敢用力,又想起他还发着高烧,赶紧直起身子扶他坐回床上。 顾玦坐了下来,默默思考应当如何灾后重建。 柯墨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看上去像个犯了错等待家长批评的小孩。 顾玦抬头看他:「你还没吃饭吧?」 柯墨吸吸鼻子:「我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去跟罗姨说。」 顾玦摇了一下头:「我也不饿。」 柯墨哦了一声,在顾玦身边坐下,像个盯裆猫一样盯着他睡裤鼓起来的部位,小声问:「哥,你这样很难受吧?我用手帮你好不好?」 刚刚还哭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又? 第91页 顾玦很无语:「……不用了谢谢。」 柯墨一脸真诚:「你知道吗,直男在男生宿舍也会友情互助的,不可耻。」 顾玦皱起眉头,面露嫌弃。 柯墨马上摆手解释:「我没打过,听别人说的。韦喆,他告诉我的!」 顾玦:「……」 柯墨小心翼翼伸出狗爪,再次被顾玦挡了回去:「别闹了。」 「我不是想占你便宜,真的是怕你憋坏。」柯墨委屈地解释,「要是不想让我帮你,要不,你自己来?」 顾玦:「……」 话说到这份上,柯墨懂事地站起身来:「我不看,你放心。我现在出去,过十五分钟再回来,够吗?」 顾玦对这份「体贴」无言以对,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绯红。 柯墨站在他面前用商量的语气问:「十五分钟不够的话,二十分钟?」 顾玦:「……」 柯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一般十来分钟就够了,你到底需要多久?」 顾玦终于忍不了了,绷着脸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你爱多久多久,我洗个澡。」 说完哐地一声把门关上。 柯墨在门外好心提醒:「别忘了锁门。」 半小时后,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顺便自己解决完生理需求的柯墨手里端着个托盘,神清气爽地回到顾玦房间,看到顾玦也已经洗完澡换了身睡衣,正坐在床边打电话,手机开着免提,是工作上的事。 他放轻脚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站在一边静静等待顾玦打完电话,端起托盘上的一碗鸡丝凉面送到他面前:「这是罗姨做的,她说你每次发烧都不爱吃东西,只有这个能凑合吃几口。」 顾玦依然没什么胃口,但又不想拂了罗姨和柯墨的好意,只好接了过来,拿起了筷子。 柯墨在顾玦身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为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发烧时只能吃得下鸡丝凉面这个习惯而自责,又为自己对他的了解多了一点点而开心。 感受到柯墨殷切的注视,顾玦以为他是在馋自己手里这碗面,遂将筷子递向他:「你要不要吃?」 柯墨张开嘴:「啊——」 顾玦连筷子带碗一併递给他:「你先吃,吃剩下给我。」 柯墨合上嘴巴:「……逗你玩呢,我不吃,你吃吧。」 哥哥不肯喂,那还有什么好吃的。 顾玦没再跟他客气,重新拿起筷子开动。 柯墨服务型人格大爆发,一会儿问哥哥咸不咸淡不淡香不香,一会儿拧开一瓶水递给哥哥面前,看着他喝一口,一会儿又拿起电子体温计对准他的额头测一下。 顾玦吃个面比上班开会还累:「你歇会儿吧行不行。」 柯墨盯着体温计上的数字,露出欣慰的笑容:「37度7,看来泄了不少火。」 顾玦差点被鸡丝凉面噎到:「你再这样我要消化不良了!」 柯墨马上起身蹿向门口:「我去拿健胃消食片!」 顾玦很无语:「不用,回来!」 柯墨乖乖坐回顾玦身边,继续摇着尾巴欣赏哥哥吃面。 顾玦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把碗放回一边的托盘上,对柯墨说:「你不用一直守着我,去吃饭吧。」 柯墨端起那只碗:「我尝尝这个。」 说着就夹起一大筷子往嘴里送。 顾玦:「……你让罗姨再给你做一份。」 柯墨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不能浪费粮食,我又不嫌弃你,没事。」 柯墨吃完了顾玦剩下的大半碗面,把空碗送回厨房时,罗姨都惊呆了:「大少爷今天胃口这么好?」 顾玦睡不着了,起床去起居室看电视,小羽看哥哥起来了,也跟着粘了过去,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了一下哥哥的额头,感觉还是有一点点烫,于是就去拿了片退热贴过来给他贴上,依偎在哥哥身边陪他一起看电视。 柯墨坐在顾玦的另一侧,又开始看小羽不顺眼,对这个小屁孩开始了颐指气使: 「顾小羽,你哥晚饭没吃饱,去做一杯鲜榨芒果汁给他喝。」 「顾小羽,去给我拿瓶苏打水,要冰的。」 「顾小羽,我也饿了,把你的零食拿出来给我们分享一下。」 「顾小羽,我腿疼,过来给我捶捶。」 「顾小羽,十点了你该睡觉了。」 十来岁小孩精力无限,乐颠颠地为两位哥哥鞍前马后,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直到他在柯墨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地回去睡觉,房间里只剩两个大人,柯墨才凑到顾玦耳边小声说:「哥,你看,我们一家三口多幸福。」 * 作者有话说: 墨:你爱我呀我爱你,鸡丝凉面甜蜜蜜~ 第43章 八年 顾玦的袒露心迹并没有让柯墨对这段禁忌关系望而却步,相反,他很开心顾玦终于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作为回报,他也很乐意向顾玦敞开自己的一切,包括心灵和身体。 然而,顾玦却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他从小背负了父亲的极高要求和诸多期许,在一个压抑自我的状态下长大,成年以后依然无法正视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父亲的突然离世不仅没有将他从桎梏中解脱出来,反而让他身上那个无形的十字架变得更加沉重—— 第92页 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爱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还不至于如此艰难,他至少可以直面父亲的不满和施压,至少还有机会反抗、坚持、和解,在这个过程中重建父子关系,夺回属于自己的人生。 然而如今,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无从反抗,也就无从和解,只有单方面的辜负与背叛。 这是无法说出口的心理负担,他想,柯墨是不会理解的。 八月末,小羽在暑假结束之前迎来了他的十岁生日。 往年小羽过生日,父母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派对,邀请许多亲朋好友来参加,然而今年父母不在了,小羽跟哥哥说今年不想举办派对,只想和两个哥哥一起去半山陵园看望爸妈,然后回家一起吃长寿面和蛋糕。 顾玦同意,柯墨也没有意见,于是,生日当天一大早,两个哥哥带小羽去扫墓。 小羽蹲在墓碑前诉说了对爸妈的思念,给他们烧去纸做的生日蛋糕和长寿面,还郑重其事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承诺,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考哈佛、读商学院,毕业后进海思工作,为哥哥分担压力。 柯墨站在一边,起初一直心不在焉,到这里突然听不下去了,打断小孩的话:「考哈佛?读商学院?进海思?你还要走你哥的老路?」 小羽:「这不是哥哥的老路啊,是弥补哥哥当年的遗憾。」 柯墨:「这算哪门子遗憾?」 小羽:「爸爸说哥哥当年其实很想去美国读哈佛,是为了能尽早回家接班,才选择了留在国内读大学。这是他的遗憾,由我来替他弥补。」 柯墨:「……」 这是什么狗屁煤气灯逻辑,简直无语。 顾玦当年的遗憾明明是很小就被没收了理想,只能按照他父亲规划的路线选择学校、选择专业、回家继承家业,可从顾海年嘴里说出来,却仅仅只剩下了「没能出国读书」。而且,他利用这个给小儿子洗脑,把对他的人生规划变成了「弥补哥哥的遗憾」。 柯墨很不爽,蹲下来跟小羽较劲:「你哥的遗憾是没能当个网球运动员,你要想替他弥补,就别想着什么商学院,马术潜水二选一,往职业方向发展,赢一堆奖牌回来,你哥肯定高兴。」 这是小羽从未想过的人生规划方向,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困惑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另一侧的哥哥,希望哥哥能说点什么来给自己指点迷津。 顾玦温和地笑笑:「你不用替我分担压力,也不用弥补我的遗憾,做你想做的就好。也不着急做决定,慢慢想,不管想做什么,我和墨墨哥哥都会支持你。」 小羽:「可是爸爸说……」 柯墨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兄弟俩怎么都这毛病?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爸还说过他后悔生了我呢,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死啊?」 小羽震惊得瞪大眼睛,不敢想像墨墨哥哥的爸爸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玦走到柯墨背后揉揉他的头顶:「胡说什么呢。」 柯墨回头看了顾玦一眼:「我说的是实话啊!你难道想让他变得像你一样,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这下小羽更听不懂了,困惑的目光在两个哥哥之间来回打转。 顾玦没有回答柯墨的话,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着小羽站起来,认真告诉他:「墨墨哥哥说的对,你不用按照爸爸的要求规划自己的人生。虽然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但每个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看不到你的所见所想,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小羽似懂非懂,认真琢磨了几秒钟,朝哥哥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哥。」 柯墨也站了起来,捏捏小孩的脸:「嗯什么嗯,听懂了吗?」 小羽:「你们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们教我的道理,我都记下来了,回去我慢慢想。」 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柯墨对小孩的回答还算满意:「不算太笨。走吧,回家吃蛋糕。」 小羽嗯了一声,转身对着爸妈的墓碑鞠躬告别。 兄弟三人朝陵园停车场走去,路上,小羽主动牵住柯墨的手:「墨墨哥哥,你爸爸不是好爸爸,你不用听他的话。」 柯墨:「……」 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种吃了一大口芥末的感觉。 回到家,郑伯和罗姨已经为小寿星准备了丰盛的生日餐,还在庭院布置了一些气球装饰,营造出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庭庆生氛围。 顾玦为小羽准备的生日礼物也刚刚送到家,是一只两个月大的阿拉斯加幼崽,毛绒绒圆滚滚超级可爱。小羽喜欢得不得了,为小狗起名「古德奈特」,简称「特特」。 柯墨嘴上说没准备礼物,在小羽的再三纠缠下最终还是拿出一幅画来,一脸敷衍地丢给他:「烦死了,这个给你吧。」 这幅画画的是小羽一身骑士装、骑在乌乌马背上的模样,是柯墨前阵子在马场写生的作品。他画了这么多年独角兽,画起马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画人物虽然不多,但也很好地抓住了小羽的面部特徵和动作神韵。人和马都神采飞扬,整幅画栩栩如生。 小羽接过画,兴奋得两眼放光:「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画我!」 画家本人却傲娇起来:「什么叫偷偷?我是光明正大地画!画着玩的,喜欢就送你了。」 第93页 小羽一把抱住柯墨:「特别喜欢!谢谢墨墨哥哥!」 柯墨:「一身狗味臭死了,走开走开!」 小羽:「才没有臭狗味,特特一点都不臭。」 柯墨:「那就是你臭!」 墨墨哥哥总是口是心非,小羽早就习惯了,根本不往心里去,嘿嘿一乐,转身去找郑伯帮自己把画挂在卧室墙上。 当天晚上,小羽带着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撒欢,两个哥哥则一人一把躺椅,坐在院子里乘凉浅酌。 柯墨胃不好,顾玦一直限制他的喝酒自由,只偶尔允许他喝一点对胃伤害较小的葡萄酒或香槟。今晚他们喝的是一款白葡萄酒,度数较低,口感清甜,喝来喝去一点醉意都没有。 但最近几个月以来,柯墨已经摸透了顾玦的脾气,他允许自己喝酒的时候,往往也是他对自己防线较低、愿意适度纵容自己的时候。 既然他今晚降下一点点防线,那自己没有理由不尝试着突破一下。 「哥。」柯墨靠在躺椅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开了口,「你都鼓励小羽不用听爸爸的话,走自己想走的路了,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呢?」 顾玦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人就是这样,看过很多书,做过很多思考,明白了很多道理,却依然无法跨越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 或许,这世上有很多痛苦和不幸都源于这样的自困吧。 他找了个敷衍的理由:「小羽还小,有的选。」 「你也有的选啊。」柯墨转过头去看着他,「选择喜欢的工作,选择喜欢的生活,选择喜欢的人。」 这暗示太过明显,顾玦想装没听懂都难,只是…… 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字斟句酌地给出一个答案:「等到小羽年满十八岁,我就卸任在海思的所有职务,将手中的股权放进家族信託。如果他大学毕业后想接手海思,信託中的股份能帮他在公司站稳;如果他不想接手也无所谓,我不会强求。」 柯墨:「然后呢?」 「然后……」顾玦的声音轻缓,像在描绘一场梦境,「按照你的建议,出国找个宜居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 柯墨似乎听懂了他的暗示,但又不太确定,直起身子看着他继续问:「那我呢?」 顾玦扭头与他对视,眉眼间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你想定居在哪里?」 这一笑让柯墨心跳疯狂加速—— 自己没有会错意,他的意思是想要和自己一起出国定居,共度余生! 「哥……」柯墨激动到语无伦次,「所以我们……你的意思是……」 没料到一个八年后才能兑现的承诺会让柯墨如此兴奋,顾玦担心他可能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你愿意等么?」 柯墨果然懵了:「等?等什么?」 顾玦:「等到小羽成年。」 柯墨:「什么意思?」 顾玦委婉地告诉他:「我是小羽的监护人,在他成年之前,我的首要责任是照顾好他。」 柯墨:「……你的意思是,要等到他成年,我们才能在一起?」 顾玦不知该如何解释。 许下这样一个约定,对他来说就像是在一片沙漠中种下一棵果树,是一个艰难的开端,也是终于下定决心的暗示;然而柯墨却像一个从来没吃过糖的坏小孩,给他一颗糖果,他就恨不得打劫并一口气吞下整间糖果屋。 两个人思考问题的脑迴路完全不同,节奏也无法同步。 「你怕他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柯墨继续逼问,「可是你又没问过他,怎么知道他不能接受?」 面对他执拗又炽热的注视,顾玦感到无奈:「墨墨……」 柯墨:「万一我活不到那时候呢?」 顾玦皱起眉头:「胡说什么!」 柯墨比他更不爽:「你明明就是自欺欺人!要不要现在就把顾小羽叫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两个哥哥为他做出这么大牺牲?」 他激动起来没注意控制音量,刚巧小羽追着小狗跑了过来,听到后半句话,好奇地停下脚步:「什么牺牲?哥,你们在说什么?」 柯墨对顾玦的怨气瞬间转移到小羽身上:「你哥为了你打算当个老处男!」 小羽迷惑:「啊?」 「他开玩笑呢,不用理他。」顾玦及时拦截住柯墨对小羽的精神污染,从小羽手里拿过逗小狗的飞盘,朝院子的另一头丢了出去,「去玩吧。」 小狗兴奋地追逐飞盘跑远,小羽的注意力也瞬间又回到了小狗身上,转身大步追赶,将刚才没听明白的话暂时抛诸脑后。 顾玦从柯墨手中拿走酒杯,剥夺了他今晚的饮酒权。 「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小羽身上。」他低声说。 柯墨很不满:「是你先拿他当藉口的。」 顾玦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嗯了一声,默认了柯墨对自己的指控。 「我需要时间,墨墨。」他尽最大努力想要做出解释,却感觉一字一句都是那么难以启齿,「我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久,也许是八个月,也许是八年。我不强求你等下去,但……」 话没说完,他再次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继续。 柯墨听懂了他的沉默,试探着问道:「但你不会放我走,对吗? 顾玦感到几分错谔,他突然意识到,柯墨能够看到那个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自己。 第94页 「对不起。」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杯子,「我知道,这很自私。」 柯墨却松了一口气:「哥,你放心,我不会走。」 顾玦屏住唿吸,缓缓扭头看向他。 柯墨定定地与顾玦对视,许下自己的承诺:「我不想等八年,但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 作者有话说: 玦:这很自私。 墨:我被哥哥囚禁了,耶!开心! 第44章 事故 夏天结束了,小羽开学了,柯墨每天除了画画,就是抱着阿拉斯加幼崽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盪鞦韆,对着这只傻乎乎听不懂人话的小东西倾诉心事: 「特特,你知道八年是什么概念吗?」 「九年又八年,你的狗生都没这么长吧?」 「下辈子我也当个小狗吧,喜欢谁就去骑它,不让骑就打一架,谁赢了谁在上面,简单快乐。」 「我哥学坏了,晚上房间上锁,防火防盗防着我,好像我会半夜潜入他房间强迫他似的。」 「我又打不过他,能叫强迫吗?最多算是勾引吧。」 「哼,白天道貌岸然,晚上还不是会偷偷做春梦。大家都是男的,都懂的,你说对吧特特?」 「哦,我忘了,你还没到发情期,可能不懂。」 「没事,将来有一天你会懂的。」 「唉,一个家庭长大的孩子,怎么差别这么大?看看人家顾小羽,一点都不拧巴。」 「特特,你说,会不会哪天顾小羽都早恋了,我和我哥还这么别扭着啊?」 一天晚上,顾玦加班还没回家,柯墨陪小羽写作业。 他闲得无聊,拿了小羽的美术作业本在上面勾勾画画,画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鸟给小孩看:「看,这幅画名叫《顾玦》。」 小羽:「这是……鸵鸟?」 柯墨:「是啊,像不像你哥?」 小羽勐摇头:「不像!我哥这么帅,怎么会像鸵鸟!」 柯墨:「他和鸵鸟的性格很像啊,喜欢把头埋在沙子里逃避问题,你不觉得吗?」 小羽坚决捍卫哥哥的完美形象:「不觉得,我哥从来不逃避问题,他最勇敢了。」 柯墨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小羽认真思考片刻,决定为这个笨蛋哥哥做科普:「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不是为了逃避问题,它是为了从沙漠里觅食,或者是遇到危险时躺下来躲藏,避免被天敌发现。」 柯墨:「……懂的还挺多。」 小羽:「我从一个纪录片里看来的。对了墨墨哥哥,这周末我们去动物园看鸵鸟吧,我都好久没去过动物园了。」 柯墨一直致力于将小孩带坏,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拍板:「等什么周末,明天就去!」 小羽:「明天?明天周四,我还要上学啊。」 柯墨怂恿他:「就是因为别的小孩都在上学,动物园人才少啊。周末人太多,人挤人烦死。你才五年级,旷一天课不影响你考第一。」 小羽长这么大还没逃过课,这个提议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但他还是有点担心:「可是逃课会被老师给家长打电话,我怕我哥知道了会生气。」 柯墨得意一笑:「别忘了我也是你哥,我去学校帮你请假,老师就不会告家长了。」 小羽眼前一亮,有两个哥哥就是好! 第二天上午,柯墨真的去了小羽的学校,以家里有事为由帮他请一天事假。 班主任上个学期去顾家参加过小羽的儿童节派对,对柯墨的溺水事迹印象深刻,也知道他是小羽的二哥,看来他替弟弟请假,并没有多想,点头应允。 就这样,柯墨带小羽开启了为期一天的逃课之旅。 俩人打了一辆网约车来到动物园,购票入园,发现客流量果然比周末要小得多,小羽兴奋地拽着哥哥到处走,看鸵鸟,看熊猫,餵长颈鹿,餵大象,尽情游玩了一上午,又在动物园主题餐厅吃了顿丰盛的午餐。 吃饱喝足,一大一小离开动物园,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柯墨琢磨着下一站是去书店买漫画还是去电玩城打电动,而小羽则有了新的提议:「墨墨哥哥,我们去游乐场吧,今天肯定也人少,过山车不用排队!」 过山车? 柯墨不想承认,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坐过过山车。 很小的时候身高不达标,坐不了;稍大一点父母感情破裂,各忙各的,都不愿带他出去玩;再大一点跟妈妈来到粼海,已经过了父母带着去游乐场玩的年龄,而他在学校里不受欢迎,交不到朋友,自然也没人陪他一起去玩。 直到后来和顾玦关系亲近起来,他才有一次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问顾玦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 当时顾玦读高三,周末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很少出去玩,他以为柯墨只是随口一提,也就并没有往心里去,随口答应等哪天有空就陪他去。 可没过多久,柯墨就离开了顾家,去了美国,那假装随口一提的游乐场之约,也就再也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如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一次过山车都没坐过,想想也是够丢脸的。 柯墨不想在小屁孩面前露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手一挥:「走着!」 和动物园一样,游乐场今天的游客也不多,小羽拉着柯墨专挑刺激的玩,玩了三四个项目后,来到最爱的过山车入口排队。 第95页 这时柯墨已经意识到了以自己的身体状态或许不适合玩这些刺激的东西,前面一个跳楼机和一个大摆锤已经让他感觉不太舒服,而眼前这个过山车看起来比前两个项目还要变态。 但为了不扫小羽的兴,他还是决定强打精神,撑过这一轮过山车再找个地方休息。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哥儿俩在同一排坐好,扣紧安全带,小羽很兴奋:「墨墨哥哥,你怕不怕?」 柯墨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 过山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上升,在到达第一个高点后,瞬间加速俯冲下去。 小羽开心得不得了,全程发出人猿泰山似的唿喊声,而柯墨却完全无法对小屁孩的快乐感同身受——强烈的失重令他感到头晕目眩,心脏剧烈捶打着胸腔,胃部也跟着一阵抽搐,整个人几乎濒临窒息。 靠,怎么这么不争气!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过山车的刺激、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生理上的严重不适令他彻底丧失了追寻刺激的快感,只能拼命忍着让自己不要在半空中吐出来。 还好这个过山车不算太长,全程不到两分钟,柯墨成功坚持到了终点,只是再多一秒都忍不了了,甚至顾不上和小羽打声招唿就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沖了下去,奔向路边垃圾桶,弯下腰去手撑膝盖狂吐不止。 这一吐断断续续就是好几轮,不仅将尚未消化的午饭吐个干净,连胃部泛起的酸水都全部吐了出来。更糟糕的是,吐完也并没有好转,反而感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两眼发黑。 小羽不知跑哪去了,都没跟过来慰问一下,柯墨知道自己这是要虚脱了,强撑一口气找到一台自动贩售机,给自己买了瓶饮料,瘫坐在路边一口一口努力喝下去。 有路过的游客看他脸色煞白,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过了不知多久,补充了糖分和电解质的身体终于从差点自动关机恢復到了低电量模式,大脑也重新开始运转,他庆幸自己这次总算是没晕过去,可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劲—— 小羽去哪了? 这小屁孩平时那么殷勤,看到哥哥难受一定会守在身边围着团团转,然而柯墨仔细回忆,从刚才冲到路边呕吐,到差点晕倒,再到现在终于缓过来,似乎全程都没有感觉到小羽的存在。 小羽不见了?! 柯墨有点慌,环顾四周都不见人影,赶紧拿出手机给小羽打电话。 小羽的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因此他上学时只戴一块儿童智能手錶,那个手錶可以接打电话。柯墨第一遍打过去能打通,但却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后又打了一遍,变成「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这下柯墨彻底慌了,想要去游乐场服务中心发寻人广播,然而半途中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他打开一看,差点心脏骤停——是小羽! 照片打满马赛克,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只能看到小羽背着手坐着,眼睛被一副黑色眼罩蒙了起来。 紧接着,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这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柯墨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显用了变声器的诡异声音: 「想要你弟弟活命,就不要报警。」 果然是绑匪! 小羽被绑架了! 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恐慌在一瞬间化为愤怒和仇恨,柯墨对着电话怒吼:「你敢动他一根头髮,老子要你全家赔葬!」 绑匪并没有被这句空口威胁吓到,直接开始提要求:「一千克的金条,准备二十根,只要银行的,不要金店的,金条上面刻着字,每根都要带证书,别想煳弄。后天你会收到一个地址,自己一个人带着金条来交易,赎金到位,你弟弟就能活。」 柯墨急了:「不用等到后天,我现在就跟你交易!」 绑匪:「你手头有这么多金条?」 柯墨:「你给我地址,我当面给你转帐,到帐你就放人!」 绑匪:「当面转帐?你当我傻啊!转完等着你打电话报警冻结帐户?」 柯墨根本没想那么多,但既然绑匪不接受转帐,他也只好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那我现在就去买金条!不用等到后天,今天就交易!」 绑匪冷笑一声:「行,银行还有两小时下班,你去试试吧。」 说完就挂断电话。 身边来来往往的游客都欢声笑语,在这个本应充满快乐的地方,柯墨却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怕小羽出事,更怕顾玦因此而恨上自己。 如果小羽发生什么意外,他想,顾玦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柯墨一路狂奔离开游乐场,打车到附近的银行买金条,却被告知需要提前预约,根据购买克数的不同,预约周期一天到一周不等。 银行工作人员向这位开口就要二十千克的大客户解释说最近金价持续上涨,越涨买的人就越多,现货供不应求,所有网点都需要根据预约数量从总行调取库存。 柯墨等不及,又连跑几家自己有存款的银行,拍出私行黑卡要求免预约购买,然而这些银行网点根本没有一千克重的现货,折腾到银行下班,也只买到十二根一百克重的,远远不够绑匪要求的二十千克重量。 第96页 正当他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负责接送小羽的司机打来电话,他没敢接这个电话,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现在已经是小羽学校的放学时间,如果司机接不到小羽,那么过不了多久,顾玦就会得知小羽失踪的消息,还会知道,是自己带小羽翘课出来玩才害他被绑架。 不行!小羽今天必须回家! 为了不让小羽出事,为了不让顾玦怪罪自己,柯墨决定,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在天黑之前把小羽救出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那名曾代理自己遗产继承事项的律师打了个电话,打车前往对方办公室,路上给绑匪回拨电话被挂断,又发了条信息过去:「赎金已备好,我要尽快交易。」 没过多久,绑匪打了回来,柯墨接起电话,提出用自己交换小羽做人质。 绑匪一听这意思是他根本没凑够金条,气得骂了句脏话就要挂断电话,却听到柯墨说:「四十根!我给你四十根金条!」 或许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反向砍价,上来就给自己开出的赎金翻了一倍,绑匪有点懵,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看绑匪没有挂电话,柯墨抓住时机进行威逼利诱式谈判: 「我弟弟胆小,身体也不好,容易吓出病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不仅拿不到钱,还会背上命案。换成我,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一千克的金条对吧,我给你四十根!我现在手上有一千两百克可以当作定金!」 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怀疑对方开了静音。 「喂,能听到吗?!」他紧张地催促。 等了好一会儿,使用变声器的声音再次响起:「换成你,谁来交赎金?」 柯墨不想把顾玦牵扯进来,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律师去办,但又怕绑匪多想,于是回答:「我家人。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自寻死路。」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绑匪终究是禁不住赎金翻倍的诱惑,答应了换人的条件:「一会儿地址发你手机上,你一个人来。记住,报警就撕票!」 说完,电话挂断。 * 作者有话说: 墨:我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我哥怪我。 - 呜呜呜这几章我写得战战兢兢纠结得要死,改了没有十稿也有八稿,但是大家别紧张,本文he,一家三口都是he。 第45章 人质 没过多久,顾玦果然打来电话。 手机在不停震动,握手机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柯墨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听到顾玦声音的机会,却迟迟不敢触碰接听键。 他下意识咬紧嘴唇,闭上眼睛深唿吸,竭尽全力抵抗痛苦对身心的侵蚀。 手机震动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 顾玦从负责接送小羽的司机那里得知了柯墨替小羽请假一天的事,先是给柯墨打电话,第一遍无人接听,第二遍就变成了无法接通,然后又打给小羽,也是无法接通。 小羽的手錶定位显示他上午去了动物园,下午去了游乐场,看上去像是柯墨带他翘课出去玩。顾玦怀疑他们是不是玩疯了故意不接电话,但不知怎么,心中却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一边派人到处去找,一边给秘书打电话要来市公安局长的手机号——顾海年生前与这位局长算是熟人,但顾玦只在父亲的葬礼上与对方见过一面,谈不上有交情。 眼下两名家人失联,但不确定是不是柯墨的恶作剧,他犹豫着是否要兴师动众向警方求助。 柯墨到达律所,见到了自己的代理律师陈律。 他将弟弟被绑架以及自己打算去交换人质的情况大致交代了一遍,让律师尽快拟定一份委託书,委託其动用自己名下的资金购买金条,并全权负责与绑匪的交易。 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说话语调几乎听不出情绪,反而是陈律一听大惊失色,认为贸然去换人风险太大,建议他尽快把情况知会顾家,看是否要报警。 柯墨不同意。 一来他不了解绑匪底细,不知对方的「报警就撕票」究竟是空口威胁还是的确有这个能力手眼通天。二来,他太害怕顾玦无法原谅自己,因此,在救出小羽之前,绝不能让顾玦知道这件事。 他有钱,还有豁出去的决心,他可以自己扛。 陈律提醒他:「可万一他们绑了你又不肯放小羽呢?」 这种情况柯墨在路上已经设想过了,他让陈律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手机号,将纸条揣进自己兜里:「我会把你的号码给他们,说你是我哥,让他们联繫你要钱,也会告诉他们,如果你在两小时内见不到小羽就会直接报警。」 陈律还是觉得这样不太稳妥,但柯墨态度坚决,不容劝阻,交代完与绑匪交易的事,又让律师帮自己拟定一份遗嘱—— 他将自己的所有画作都留给顾玦,其他财产则悉数还给顾家,任凭顾玦分配。 陈律按照他的要求拟定好了所有法律文书,他在几份文件上一一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要来一张便签纸,单独写下一句话,夹在遗嘱中: 「哥,不用等我了,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为了顾玦,他会尽量让自己活下去。 然而,同样是为了顾玦,他也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绑匪发来交易地址,是一个柯墨从来没去过的陌生地方。 第97页 陈律告诉他,这个地点位于两个区的交界处,政府行政部门监管的力度相对薄弱,俗称「三不管」地带。 柯墨咽下紧张情绪,做孤注一掷前的最后准备。 他问律师要来一把美工刀,从刀柄尾部取下一个小部件,推开刀刃,将那个小部件卡在刀头,用力一掰,一段刀片就这样被掰了下来。 这么小的刀片虽然杀伤力有限,但便于藏匿,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割开外套袖口内侧布料,将两段刀片分别藏进两个袖口夹层中,然后就独自一人打车前往绑匪指定的地点。 送走柯墨,陈律师越想越焦虑—— 这根本就不是自己擅长的工作领域,而是两笔人命关天的疯狂交易,交易对象又是不讲道理的法外狂徒,万一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差池,自己怎么担得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更别提,两名人质还都是顾家的人! 经过慎重考量,陈律决定以大局为重,火速赶往顾家通风报信。 得到律师带来的消息,顾玦震惊于小羽被绑架,更痛心于柯墨竟然不和自己商量,自作主张去交换人质! 他压下心头巨大的恐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听律师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果断决定报警。 为了四十斤金条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实施绑架,如此低级的犯罪手段,只有柯墨这种涉事不深的傻瓜才会把他们「报警就撕票」的威胁当真。 钱不是问题,多少赎金他都愿意支付,问题是绑匪是不值得信任,他们不一定有诚意拿了钱就放人。 小羽和柯墨的生命安全不能押注在这笔没有信誉的交易上,两手准备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一名儿童和一个大人同时被绑架属于特大刑事案件,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长相当重视,当即亲自召开紧急会议成立专案组,全力以赴展开侦查。 与此同时,柯墨到达绑匪指定地点,在一个黑灯瞎火的荒郊路口登上一辆破旧面包车,一上车就被一个臭哄哄的布袋子蒙住了头,双手反剪被缚,手机也被抢走,啪的一声丢出车窗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环境又太昏暗,纵然柯墨的观察力一向很强,也只来得及看清车里有两个人,前排开车的是个平头三角眼,戴着口罩看不到脸,后排负责动手的则是个身材魁梧、面部皮肤凹凸不平的男人,动作粗鲁,力气很大。 面包车勐地启动,柯墨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在前排座位上,脑袋磕得生疼。 皮肤粗糙的痘印脸伸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搜罗出了十二根小金条,拿在手里颠一颠敲一敲,上牙咬一咬,又用打火机烧了一遍,确认这些玩意儿是真的黄金,而不是什么煳弄人的道具。 「货真价实!」痘印脸兴奋地对开车的同伙说,「操,大丰收!」 柯墨看不见痘印脸的动作,只知道他从自己身上拿走了金条,压抑着怒火迫不及待地问:「我弟弟呢?!」 痘印脸不答反问:「你他妈没报警吧?」 柯墨:「你他妈先回答我!我弟弟呢?!你们把他放了没?!」 痘印脸一巴掌唿他脑门上:「跟谁横呢你!」 柯墨双手被捆住动不了,但腿还能活动,他不肯吃亏,抬脚就是一记盲踹,却被痘印脸一把抓住小腿狠狠推了回去,再次失去平衡,后脑勺嘭的一声撞在车窗上,疼得眼冒金星。 「还敢耍横?」痘印脸隔着布袋子又抽了他一巴掌,说话声音兴灾乐祸,「真是人傻钱多啊,不是有钱么,你和你弟弟现在都在我们手里,一会儿你就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识相点,明天老老实实交赎金,否则撕票一撕就是俩,明白吗?!」 「老子是你们财神爷,你他妈放尊重点!」柯墨几乎咬牙切齿,「不是怕我报警么?现在我还没报,但如果今天我家人见不到我弟弟,他们就会直接报警!我劝你们赶紧放人,否则一分钱都拿不到,搞不好还要把命搭上!」 「你他妈吓唬谁呢?!」痘印脸不信他这么豁得出去。 这破车开的又野又颠,柯墨双手被缚无处可扶,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前倾后摇,四处磕碰,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不信你就试试!」 「诶卧槽,你这个不要命的玩意儿……」痘印脸撸起袖子又想揍人。 前排同伙丢过来一部手机:「让他给他家人打电话,敢报警,直接撕票。」 痘印脸接过手机问柯墨:「报手机号!」 柯墨原本打算让对方从自己裤兜里取走写有律师手机号的纸条,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意外的猜测突然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为什么绑匪的勒索对象不是更有钱也更疼爱弟弟的顾玦,而是自己这个根本不姓顾的外人? 为什么他们连顾玦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难道,他们根本不知道小羽是谁,只是随机绑架了一个看上去家庭条件不错的小孩? 可是,小羽穿着打扮向来低调,和他哥一样从不穿带logo的衣服,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个富二代啊! 这实在太诡异了,柯墨决定先试探这两个人一下。 他没有报任何人的电话号码,反而问道:「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 痘印脸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怎么,你爸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吗?」 第98页 柯墨装出一副地主家傻儿子模样:「不是,你不是要打给我家人嘛,直接打给我爸就行了,你们应该有他电话吧?」 两个绑匪透过后视镜交换了一下眼色,前排开车的三角眼开了口:「让你报号码就报!哪来这么多废话!」 柯墨心下一凛—— 他们在迴避问题!他们果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谁能记得住那么长的号码啊,我手机呢?」他明知故问。 他的手机早就被痘印脸丢出了车窗外,这人一听果然急了:「你他妈……没有号码怎么交易?!你还想不想活了?!」 柯墨冷笑一声:「所以你更得把我弟弟放回去让他传话啊。」 这两名绑匪的确不了解顾家的情况,他们甚至不知道顾玦这个人的存在,他们手中掌控的关于人质和敲诈对象的信息,几乎全部来自于一个名叫范大发的高利贷头子。 三角眼名叫包鑫,痘印脸叫焦利强,俩人在同一个工厂打工,先后染上网络赌博的恶习,因为被同一个高利贷债主派打手上门催债而成了「患难之交」。 就在一个月前,打手又一次上门,但这次却不是催债,而是拿着手机让包鑫与自家老大通话。 那个从不露面的债主范大发在电话里问:「有个能一次还清所有网贷、还能捞一大笔钱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包鑫几次被催债的人逼得想跳楼,已经走投无路,这样的机会他自然想要把握住,于是,范大发让他和焦利强一起登录一个境外网站,通过线上沟通的形式将这个赚大钱的「好机会」承包给二人——绑架勒索。 范大发向二人提供了绑架目标的信息,包括这个小孩的照片和家庭住址、他哥哥的照片和手机号,甚至表示愿意为他们提供十万元「启动资金」,而相应的,他也提出了具体要求: 一个月内行动,勒索五百万,拿到钱后不要归还人质,而是要让人质「彻底消失」; 完成任务后,自己会免除他俩合计将近两百万的高利贷,而勒索来的五百万,也全部归这二人所有。 焦利强非常心动,恨不得马上开始行动,而包鑫较为谨慎,询问范大发为何会有此安排。 范大发回答:「那个小孩的哥哥得罪了人。」 包鑫依然不解:「那直接弄他不行么?为什么要绑架小孩?」 范大发:「虐身不如虐心。宝贝弟弟丢在他手里,这个噩梦会跟他一辈子。」 焦利强:「他家有这么多钱吗?」 范大发:「放心吧,那是个从美国回来的富二代,他爸是开整形医院的,很有钱。」 包鑫和焦利强决定接下这个「订单」。 范大发真的给二人提供了十万块钱的启动资金,并且指点他们从黑市购买了一部防定位追踪的特殊手机和一辆套牌面包车。二人来到粼海市,根据范大发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作案对象的家,开始了每天蹲点和跟踪的日子。 起初他们感觉无从下手,因为作案对象住在一个安保严密的别墅区,外人进不去,只能每天守在别墅区外面等待,然而进出车辆都是豪车,一水的单向透视车窗,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长啥样。 俩人等啊等,甚至还装作乞丐在马路上乞讨,一看到从别墅区出来的车就凑上前去敲车窗,足足折腾了半个月,才终于发现了目标,并悄悄记下了车牌号。 第二天一早,俩人又来蹲守,跟着小孩的车一路穿过市区,来到位于东郊的一所国际马术俱乐部。可是小孩的车开了进去,他俩却又被拦在了外面。 这更加坚定了俩人的贪慾和决心——这小孩家也太有钱了,住那么好的别墅区,出入豪车接送,小小年纪就玩马术就这么高级的东西! 包鑫心思活络,暗暗算了笔帐后跟焦利强商量:「我看这家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咱们要不把赎金开高点?毕竟还要背上一条人命呢!」 焦利强觉得包鑫说的很有道理,俩人一合计,决定将赎金翻倍,并以便携、保真、保值的金条作为「交易方式」——最近金价大涨,四十斤金条差不多能值一千万。 从开始蹲点,到实施绑架,俩人只见过柯墨和小孩同乘一辆车去马场,从未见过顾玦,因此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他们蹲守并跟踪了将近一个月,从暑假蹲到开学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这一天,柯墨带小羽翘课,没带保镖和司机,才终于被他们抓住时机,成功实施了绑架。 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个小孩的哥哥竟然如此豪横,不仅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甚至还主动加价一倍,条件是以自己交换弟弟作人质。 这个条件听起来并不靠谱,一方面这人质他们根本没打算放生,而是要按照范大发的要求撕票,另一方面,交换人质并不是一件容易操作的事,万一这其中有诈,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那毕竟是价值两千万的金条啊! 即使违背了范大发的要求,拿出其中两百万来还高利贷,俩人还能各自分到手九百万! 九百万!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一定比困难多! 他们咬咬牙,就这样答应下来。 现在,人质已经主动上门,还附带了价值几十万的金条做定金,只等联繫上他的家人,两千万就能到手了! 第99页 提心弔胆一晚上,荣华富贵一辈子! 这买卖,划算! * 作者有话说: 心狠手辣一时爽,牢底坐穿半辈子! —— 不算剧透的剧透: 上一章评论区惊现福尔摩吱(),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是谁。是的,他不图钱,就是报復。 第46章 交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辆把人五脏六腑都要颠错位的破面包车终于停了下来。 柯墨本就身体状况欠佳,这一路颠簸下来不知磕碰了多少次,又挨了揍,加上严重晕车,此刻已经难受得站都站不稳了。 痘印脸将他拖下车,扛上楼,把人按在一把椅子上用绳子牢牢捆住,然后才摘下他头上的布袋子,但马上又用一截胶布封住了他的嘴。 终于重见光明,柯墨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疑似客厅的房间,头顶亮着一盏「花开富贵」式吊灯,墙上挂着一幅「年年有鱼」假水墨画,家具陈设简陋且颇有感,不像长期有人居住的样子。所有门窗都是闭合状态,窗户拉着窗帘,看不到外面。 他又打量起这两名绑匪,痘印脸虎背熊腰,三角眼矮而精瘦,结合面包车上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前者负责体力活儿,后者负责拿主意。 或许是不喜欢这个人质像狐狸一样的眼神,三角眼又用一副黑色眼罩把他的眼睛给蒙上了。 眼前一黑,柯墨又急了,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想让他们赶紧放了小羽,然而胶布封得太紧,就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挣扎了几下反倒因为缺氧而感到一阵眩晕。 体力所剩无几,他被迫安静下来。 失去视觉,听力变得异常发达,他听到三角眼推开一扇房门,走进去窸窸窣窣一顿忙活,那个房间里有人发出和自己一样嘴巴被封住的唔唔声。 是小羽! 虽然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快要散架似的那么疼,但柯墨还是马上强打精神坐直身子,不想让自己虚弱的模样吓到小羽。 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几步之外,他听到三角眼说:「看到没,这是谁,认识不?」 小羽果然激动起来,呜咽声变大,听上去惊慌不已。柯墨心急如焚,却无法开口安抚他,只能像座雕塑一样静静地坐着不动,寄希望于自己冷静的表现能让小羽稍微安心一点。 三角眼的音量也提高了一点:「回去告诉你家人,给这个号码发条简讯,然后老实等着回电,不许报警,否则你哥就会死在这里。明白吗?明白就点头!」 柯墨看不到小羽的反应,只听到在三角眼说到「你哥就会死在这里」时,小羽勐然停止了挣扎,几秒钟后,连连发出「嗯嗯」的声音。 三角眼重新给这小孩蒙上眼睛,一把扛起离开这个房间。 当柯墨主动送上门用自己交换小羽的时候,警方已经开始全面搜寻他和小羽的下落。 结合陈律师提供的信息,他们调取了柯墨的通话记录,从中找到绑匪的手机号,并在监控录像中找到了疑似将柯墨从失踪地点带走的那辆面包车。然而车牌是假的,行驶路线也躲开了监控,只能判断是朝着东郊方向而去。 考虑到绑匪答应了柯墨的换人条件,警方与顾玦和陈律师商量沟通话术,准备以催促放人为由给绑匪打电话,在通话过程中藉助通讯定位技术来追踪准确位置。 然而,还没等他们打出这个电话,一个陌生来电先打到了顾玦的私人手机号上。 警方的刑侦专家和通讯技术团队均已就位,顾玦按下免提接听了电话,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头传来的竟然是小羽颤抖的声音:「哥,我在公交车上,借售票员阿姨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通讯技术员立即开启追踪,很快就获取到了这个电话的定位,发现的确与一辆109路公交车的行驶轨迹完全重合。 顾玦立即带上保镖出发,警方的车也低调紧随其后,终于在公交车路线中途某一站会合上,接到了平安归来的小羽。 原来,小羽被三角眼丢在了一个偏僻的公交车站附近,给了他几块钱让他自己乘车回家。小羽知道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不是坏人,见到一辆车就赶紧登了上去,借了售票员阿姨的手机给哥哥打电话,并牢记着绑匪「报警就撕票」的威胁,在电话里不敢多说,只交代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紧张得要命,但他一路都忍着没哭,直到见到顾玦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扑进哥哥怀里泣不成声:「哥,哥……你快去救墨墨哥哥,他也被绑架了!不能报警,那两个坏人说报警就撕票,他们……他们还……」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绑匪的纸条:「他们说,要给这个号码发简讯……」 顾玦抱着小羽,轻拍着他的背,安慰弟弟,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别怕,放心,墨墨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把他平安地救出来。」 警方派人陪同顾玦一起带小羽去医院,路上向小朋友简单询问了被绑架和被释放的过程。小羽说自己没受伤,但墨墨哥哥好像挨打了,脸上有伤,被绑在椅子上不能说话不能动。 到达医院后,顾玦让郑伯和保镖带小羽去做检查,自己留在警方车里,准备联繫绑匪。 绑匪交给小羽的号码和柯墨通话记录里是同一个,警方判断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地使用一个号码让人质家属来联繫,要么是犯罪手段太低级,要么就是用了防追踪的手机。 第100页 按照警方建议,顾玦给那个号码发去一条简讯:「我是人质家属,我需要视频通话来确认他的平安。」 对方果然拒绝视频通话,顾玦又退而求其次要求语音通话。 这次对方答应了,主动打来电话,开了免提,撕掉柯墨嘴巴上的胶布让他说话。 被绑在椅子上太久,胃疼头疼外加低血糖令柯墨两眼发黑,大脑也一片混沌。他以为是陈律师打来的电话,张口就问:「接到我弟弟了吗?」 听到柯墨虚弱的声音,顾玦的心脏狠狠揪了起来。 他沉住气回答:「放心,他已经平安回来了。你怎么样?」 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不是陈律,而是顾玦,柯墨勐地清醒过来,意识到顾玦已经知道了绑架的事——自己费尽心思想要瞒过他,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简直是太过天真。 终究还是给他惹了个大麻烦。 好在小羽已经平安了。 柯墨强打精神:「我没事,我没事,你放心。」 他刻意没有喊哥,想要模煳自己的家庭情况,可三角眼还是起了疑心,警惕地问电话那头:「你是他什么人?」 顾玦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察,按照后者的口型提示回答:「家人。」 听声音很年轻,不像是父辈,三角眼刨根问底:「哪个家人?」 柯墨有点着急起来。 他已经知道了绑匪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家庭情况,但顾玦不知道。按照思维定势,顾玦会和自己先前一样,想当然地以为绑匪是冲着顾家的钱才实施了这次绑架,现在为了救人,他一定会做出有诚意支付赎金的表态。 果然,顾玦在电话那头回答:「我是他哥哥。」 三角眼感到很意外,因为范大发压根没提过这兄弟二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的情况。 他试探对方:「你报警了?」 「没有。」顾玦干脆地回答,「我想提前交易,明天一早。」 三角眼皱起眉头:「赎金备好了?」 顾玦:「准备好了。」 三角眼:「准备了多少?」 顾玦:「一千克重的金条,四十根。」 最近金价涨势很勐,销量也跟着暴涨,黄金现货供不应求,尤其是一千克的小金砖,粼海市各家银行的库存都十分有限。顾玦给好几家银行行长打了电话,才终于凑够绑匪要的数量,但银行没办法半夜开金库调取库存,四十根金条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全部到位。 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哥哥让三角眼下意识感到不安。他知道金条不是那么好买的,一方面不信对方能在明天一早搞到这么大的量,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对方真的有这个本事,说明这家人背景不简单,而范大发对这个「哥哥」的存在只字不提,说不定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 想到这里,他警惕心徒增,直接挂断电话。 通话时间太短,对方又用了防追踪的特殊手机,警方没能定位到绑匪的具体位置,只能继续尝试其他技术手段。 而刑侦专家却从绑匪突然挂断电话的举动中判断出对方的心态变化—— 他们一定是察觉到了风险,害怕暴露,不敢继续沟通,甚至对交易产生了犹豫。 当绑匪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时候,人质就会有生命危险! 顾玦产生了同样的担心,又给绑匪发去一条简讯:「我只关心我弟弟的安全,所以想尽快交钱赎人。」 对方没有回覆。 几分钟后,他又发了一条:「夜长梦多,你们是,我也是。所以,明天一早可以吗?」 依然没有回覆。 警察安慰顾玦:「我们已经从那个公交车站附近调取监控找到了那辆面包车,结合通讯定位做精确分析,预计天亮前就能找到绑匪的窝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营救人质出来。」 硬碰硬是最坏的打算,顾玦并不能放心。 以柯墨的身体状况、精神状态,还有那不服就干的臭脾气,任何一丝差池都有可能导致意外发生。 他不在乎要花多少钱,甚至不在乎能不能抓到绑匪,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把柯墨救出来。 另一边,绑匪的确是有点慌了。 挂断电话,三角眼狠狠质问柯墨:「这人真是你哥?!」 柯墨:「不然呢?」 三角眼:「亲哥?」 柯墨含含煳煳地回答:「嗯,亲过。」 三角眼当他嘴瓢没多想,又接着问:「他是做什么的?」 柯墨:「他……开药店的。」 三角眼突然抬高音量:「开药店的能这么短时间内搞来八十斤金条?是他在骗我还是你在骗我?!」 柯墨:「……」 原以为这人刚才突然挂断电话是在玩心理战,没想到竟然是起了疑心? 而且原因竟然是……嫌赎金准备得太快了? 为了不让绑匪将重点放在顾玦身上,他决定将地主家傻儿子扮演到底,眉头一皱,不解地反问道:「八十斤金条很难吗?」 两名绑匪:「……」 妈的,仇富。 人质的哥哥接二连三发简讯催着要赎人,二人陷入两难。 答应?怕有诈。 放弃交易?不捨得。 三角眼给范大发的小弟打电话想要问清楚状况,然而大半夜根本联繫不到人。 第101页 这样的局面着实令人心焦,痘印脸突然灵机一动,直接问人质:「你爸,你哥,叫什么名字?」 如果真是有背景的人,网上搜一下名字就有答案。 柯墨冷笑一声:「有胆绑架,没胆拿钱?」 痘印脸被激怒了,啪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少废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这一巴掌着实是狠,柯墨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流了出来,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绑匪指望着对他屈打成招,然而柯墨从小到大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他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歪头一笑:「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喜欢到愿意为他去死。今天我闯了祸,原本还在担心他会生气,但现在突然想到——如果我受了伤,看上去很惨,他就会心疼我,就不忍心生气了。」 声音这么虚,还说这种不着四六的疯话,痘印脸拧起了眉头:「这他妈不会是被我打傻了吧?」 柯墨笑得越发灿烂:「害怕了?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 看人质挨了打还敢这么嚣张,三角眼越发感觉不妙,而痘印脸却觉得这人纯纯有病,上前又抽了两巴掌:「你嚣张个屁啊!赎金不到位你就死定了!」 柯墨狠狠吐出一口血沫,疼得想骂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胶布封住了嘴巴。 「别跟他废话。」三角眼小声对同伙说,「走,出去说。」 一边是八十斤金条的诱惑,另一边是交易失败牢底坐穿的风险,痘印脸依然倾向于完成这笔交易,而三角眼犹豫不决,一根又一根地抽菸,迟迟无法做决定。 正当二人相执不下时,手机上又来了一条新简讯。 三角眼打开查看,被人质的哥哥发来的照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满满一屏,尽是闪耀夺目的珠宝首饰,有镶满钻石的腕錶、项鍊和耳环,还有一枚鸽子蛋似的钻戒,旁边放着看不懂的英文证书。俩人不识货,不认得珠宝品牌,然而仅从这亮瞎眼的钻石数量和大小来看,也知道一定是天价。 还有几样虽然看不懂是什么材质,但也是贵气满满,美到即使是这两个对首饰完全不感兴趣的糙老爷们儿都无法移开眼睛。 随后,对方又接连发来三条文字信息: 「总价值五千万。不要伤害我弟弟,这些都是你们的。」 「想要的话,一分钟内给我回电话。」 「过期不候。」 「五千万!」痘印脸急了,「快!别他妈犹豫了!!!」 「操!」三角眼暗骂一声,将手中没抽完的烟狠狠摔在地上,回拨了这个电话。 * 作者有话说: 鸽子蛋就是十年前墨离开顾家那天见过的那枚,一些冥冥之中。 第47章 伤情 顾海年柯妍夫妇的离世留下许多件贵重珠宝首饰,大多是在结婚纪念日和对方生日时互赠的礼物。按照遗嘱,这些东西应当由顾玦和小羽平分,但顾玦一件都没要,全都留给了小羽,帮他保存在家中书房的保险柜中。 眼下柯墨命悬一线,顾玦等不及第二天早上才能到手的金条,决定动用父亲和柯阿姨的遗物。他徵得小羽的同意,挑出几件来拍下照片发给绑匪,而对方果然没能禁得起满目钻石闪耀的诱惑,同意了赎人的要求。 绑匪将交易地点定在一个偏僻的货运码头附近,要求顾玦用三层透明塑胶袋将全部「赎金」装好,放入指定位置的垃圾桶中,然后尽快离开。他们需要拿到赎金并确认安全,才会将人质所在位置发简讯告知。 出发时已是后半夜,为了不引起绑匪的疑心,顾玦没有带司机和保镖,甚至拒绝了警方的暗中跟随保护,只身一人开车前往交易地点。 到达绑匪指定的那个垃圾桶,他将价值五千多万的塑胶袋放了进去,拍了张照片发给对方,然后就转身上车离开。 很快,那辆套牌面包车出现在了警方的监控中。 面包车在垃极桶旁停下,副驾车门打开,一人下车,从垃极桶里取出塑胶袋又回到车里,停留时间不到半分钟便疾驰而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没有当场对这两名嫌疑人进行抓捕,只悄然布下天罗地网,等先救出人质再行动。 半个多小时后,顾玦终于收到绑匪发来的地址。 两名绑匪离开时什么都没说,柯墨被绑在椅子上,听到窗外传来那个破面包车启动和驶离的声音,又渐渐消失在远方,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什么情况? 就这么走了? 柯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感觉又冷又乏,浑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鼻腔和嘴巴里一股血腥味,胃疼也跟着加重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求生欲很强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告诉他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因为顾玦已经给了他承诺,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 无论是八个月,还是八年,他都不想放弃。 想着顾玦,他仰起头用力深吸一口气,被缚在身后的双手艰难地行动起来,用右手去摸左臂袖口,隔着一层布料摸到刀片,从里面将袖口割开,将藏在夹层里的刀片取出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美工刀刀片,曾用来裁纸、削铅笔、切橡皮,也曾用来割开手腕。他非常了解这种刀刃的锋利程度和硬度,不轻不重地在手心划上一下,就产生一阵钻心的疼痛,能够有效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第102页 恢復一点精神后,他开始尝试用刀片割开缚住双手的尼龙扎带。 看不见手上的动作,一切只能凭感觉来,尼龙扎带紧贴着肉,刀刃稍不小心就会划伤皮肤,而动作的灵活度也非常受限,必须要付出比画画更大的耐心。 磨来磨去,手上不知被割出多少道口子,捏刀片的手指感觉黏煳煳的,像是沾上了血迹,而扎带还没能割断。 他忍着疼痛坚持着,手指累到脱力就停下来稍作休息,等缓过来一点再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尼龙扎带终于在刀刃的反覆摩擦下崩断,双手从束缚中解脱。 柯墨抬起几近失去知觉的胳膊,摘下蒙住眼睛的眼罩,撕掉贴在嘴上的胶布,又用颤抖的手捏着刀片割开缚在腿部和脚踝上的绳子。 身体终于重获自由,他缓缓站起身来,想要逃离这里,然而刚迈开腿就感觉头重脚轻,双腿发软,疲惫至极的身体撑到了极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膝盖磕得生疼,感觉这具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怎么都不听使唤,眼皮也沉得要命,仿佛一旦阖上就再也不想睁开。 正当他意识逐渐混沌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 是绑匪回来了么? 怀着一颗想杀人的心,他从地上捡起刚刚丢掉的刀片,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墙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面看去——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这座房子周围裊无人烟,只有零零散散几户农家自建小楼和一条土路,沿着土路朝这边开来的不是那辆绑匪的破面包车,而是几辆白色警车和一辆方方正正大块头的黑色suv。 即使看不清车牌号,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顾玦的车! 「哥……」柯墨看着那辆远远开过来的林肯飞行家,低声喃喃自语,「哥,你来救我了……」 仿佛被人在鬼门关推了一把,一屁股跌回了人间,他知道顾玦马上就会找到自己,带自己回家,自己不会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什么,低下头看着手上还在冒血的大小伤口,嘴角泛起一个欣慰中带着诡异的笑容,右手捏着刀片对准左手手腕,不轻不重地划了下去。 警察破门而入,顾玦紧随其后,在这栋农家自建二层小楼展开搜寻,终于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柯墨——他闭着眼睛倚墙瘫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血迹斑斑。 「墨墨!」他冲过去蹲下身,检查柯墨的唿吸脉搏,发现他手腕在冒血,慌忙按压住伤口帮他止血。 柯墨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他笑了一下:「哥,你来救我了。」 看他伤成这样还傻乎乎地朝自己笑,顾玦心如刀割。 警察招唿急救人员进来,为伤者做了应急止血和伤情评估,然后直接抬上担架。 顾玦跟在身边,握住他伤得比较轻的右手,陪他一起登上救护车。 救护车一路疾驰,车内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柯墨的手微微动了动,顾玦立刻俯下身,凑近他。 柯墨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哥,对不起。」 顾玦摇头:「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柯墨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接着说:「哥,我不想死。」 顾玦的鼻子勐地一酸,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傻瓜……」他两只手握紧柯墨的右手,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不会有事的,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 柯墨轻轻地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后,又小声说:「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顾玦点头:「嗯,你说。」 「我不想等到八年以后,」柯墨的声音像一阵风拂过树丛,「哥,我想活着的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 顾玦的喉结动了动,将难言的情绪咽了下去,认真点头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柯墨笑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仅是家人,也是爱人。」 顾玦再次点头,应了一声,握着他的右手送到嘴边印下一吻作为回应。 救护车没有去海思医院,而是将伤者就近送往一家公立医院进行急救。 顾玦在外科手术室外焦灼地等待,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室门终于打开。 医生出来告诉他,最深的那道腕伤已顺利缝合,其他外伤也已得到妥善处理,由于送医及时,失血不算严重,不需要输血,目前伤者的生命体徵平稳,无需过度担忧。接下来需要住院打几天点滴和消炎针,手腕上的伤预计半个月后可以拆线,一个月后可以拆石膏。 得知柯墨没有生命危险,顾玦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种强烈的失而復得感充盈在胸腔,像是自己也刚刚跟着经歷了一场劫后余生。 从麻醉状态清醒过来后,柯墨被推出手术室,送进病房。顾玦依然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神色疲惫,但目光却柔和而专注。 柯墨知道顾玦整夜未眠,轻声开口说:「哥,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顾玦摇头:「我不困。你喝水么?」 柯墨嗯了一声,顾玦端起放在床头的水杯,用吸管餵他喝了几口。 「哥,」他又问,「小羽怎么样?」 顾玦:「放心吧,他没事,已经在家睡下了,郑伯和罗姨陪着他。」 柯墨主动自我检讨:「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偷偷带他出去玩。」 第103页 顾玦轻轻笑了一下:「知道主动认错了。」 柯墨:「我怕你生我的气……」 「不生你的气。」顾玦安慰他,「但是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保镖,知道么?」 柯墨乖乖应了一声,从被子里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去触碰顾玦的手。 顾玦心领神会,配合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柯墨满足地笑了,但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道:「哥,你答应我的,不会反悔吧?」 顾玦抓着他的手再次送到嘴边,以一个手背上的吻作为回答。 「这辈子就栽你手里了。」他低声说,「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知道么?」 柯墨咽了下喉咙,用力点头嗯了一声,嘴角微微颤动,想笑,可两行眼泪却倏然溢出眼眶。 顾玦抬起手,温柔地为他拭去泪痕,随后在他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稍作停顿,又在嘴唇上也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 柯墨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但又不满足地抗议道:「太敷衍了吧。」 顾玦宠溺又无奈地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好好养伤,出院再说。」 临近中午时,郑伯带着小羽赶来医院探望柯墨。 小羽已经得知了墨墨哥哥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去交换人质,现在看他又受了伤,难过得不得了,为了不让墨墨哥哥嫌弃,拼命忍着不哭。 倒是柯墨难得像个大人一样,把小羽叫到面前仔细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到,怎么回的家,还夸他勇敢,把自己被救归功于他的及时回家传话。 小羽从未见过墨墨哥哥以如此一本正经的态度表扬自己,一时间还是没忍住飙了泪花,哭着对哥哥撒娇:「墨墨哥哥,你别这么说话,我不习惯,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柯墨满脸问号,抬头问顾玦:「哥,这小孩是不是有点抖/m倾向,就喜欢听我骂他?」 顾玦很无语,这个全家头号抖/m,还好意思说别人。 他轻轻揪了一下柯墨的耳朵:「别带坏小孩。吃饭。」 郑伯将病床摇了起来,在柯墨面前支起摺叠餐桌,将家里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出来放在桌上,小羽主动端一碗鸡蛋羹:「墨墨哥哥,我餵你。」 柯墨傲娇:「不要你喂,要你哥餵。」 顾玦淡淡一笑,从小羽手里接过碗,和他换了一下位置,坐到柯墨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块鸡蛋羹送到他嘴边:「张嘴。」 看顾玦这么光明正大地宠着自己,柯墨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吃下这一口后,伸出右手想接过勺子:「我跟小羽开玩笑呢,给我吧,我自己吃。」 顾玦:「手上有伤,别乱动,我餵你。」 柯墨没再硬撑,乖乖接受照顾。 这一刻,两个人既是光明正大的家人,又是秘而不宣的爱人。美梦照进现实,在无声的眼神交汇中化作阳光下的蜜糖。 全世界简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虽然手腕上的伤口真的很疼,但柯墨一点都不后悔,这一刀,超值。 * 作者有话说: 「伤情」是什么意思? 警察:伤势情况 某墨:一伤定情 —— 这一章发出来好怕墨墨被骂,瑟瑟发抖ing…… 第48章 认错 柯墨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招并不高级,也没有打算一直瞒下去。 他已经想好了,等伤好出院后,先和顾玦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在感情足够稳固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向他坦白。 人犯了错都是有追溯时效的,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事情并没有柯墨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住院第二天上午,两名警察就来到医院为受害人做笔录,同时也带来了一份令柯墨避之不及的伤情鑑定报告—— 报告指出,柯墨的面部伤痕是受到他人殴打造成的,然而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却高度疑似他本人的自残行为。此外,在案发现场收集到的一枚美工刀碎片上,发现了他的指纹和血迹,这进一步证实了法医的判断。 柯墨只是想问题过于天真,但并不傻。面对这样一份带有法律效应的鑑定报告,他知道自己无法抵赖,只好随机应变,先是承认了手上的伤的确是自己划的,又解释说是为了割开缚住双手的尼龙扎带自救才不小心划伤的。 总之不是故意的。 只要不是故意的,顾玦就不会生气。 他一边解释,一边悄悄留意着顾玦的反应,看他果然没有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从警察手中接过伤情鑑定报告,神情略显凝重。 然而警察却并不相信柯墨的解释,啧啧摇头道:「手指和手背上的小伤口的确像是误伤,但手心和手腕的伤口都比较深,这得多不小心才能下手那么狠啊。」 警察的话音未落,顾玦抬头看向柯墨,柯墨顿时心虚,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顾玦误将柯墨心虚的表情理解成了害怕,沉吟片刻后直接打断警察的问话:「不好意思,他可能不太舒服,今天能不能先到这里?」 警察理解伤者和家属的心情,答应过几天等他状态好一点了再来。 送走警察后,顾玦在柯墨的病床边坐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吗?」 第104页 既然哥哥这么心疼自己,那索性继续装可怜。柯墨摇头回答「没事」,但表情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玦关切地看着他,用哄小孩似的温柔语气问:「墨墨,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故意划伤自己?」 柯墨把头往顾玦怀里钻,试图靠撒娇来矇混过关:「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玦:「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柯墨耍赖:「我不想再回忆了,求你了哥,别问了。」 看柯墨这副模样,顾玦越发担心起来—— 他根本没想过柯墨划那一刀是为了吓唬自己,而是以为他在被绑架时产生了心理应激,自残是应激反应的无意识行为。 他扶着柯墨的肩膀让他坐好,心疼地看着这张嘴角淤青还没有消褪的脸:「我给心理医生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你聊聊,可以吗?」 柯墨愣住。关心理医生什么事? 他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顾玦根本没把自己往坏处想,反倒在担心自己是受了刺激才做出自残的行为。 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感到愧疚,垂下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哥,我真没事……」 顾玦用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墨墨,乖,听话。」 柯墨被迫抬起头来,无法再逃避顾玦的目光。 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他在顾玦的眼睛里看到了沉重的担忧和心疼。 这就是被爱着的感觉吗? 柯墨失神地看着这双眼睛,突然鬼迷心窍似地嘟起了嘴,摆出一个索吻的姿势。 顾玦困惑地蹙了蹙眉,感觉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有些不合时宜,但又实在是可爱得令人心动。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头稍稍一歪,捏着柯墨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同于昨天早上的蜻蜓点水,顾玦将这一吻当作两个人确定关系后的初吻来对待,他小心翼翼避开柯墨受伤的嘴角,含住一点唇瓣,用舌头撬开牙关,像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般,吻得投入而用心。 柯墨从这一吻中得到了确定的爱意,而这份确定的爱意给了他面对不确定后果的勇气。 在亲吻结束后,他凝视着顾玦的眼睛,勇敢地选择了坦白:「哥,我没受刺激,这个伤是我故意划的,就是想让你心疼一下……」 顾玦有点懵:「什么意思?」 「就是……」柯墨不想让顾玦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搜肠刮肚寻找最轻巧的说辞,「就是放一点血,给自己来个战损妆。」 顾玦:「……」 放一点血?战损妆?! 那天柯墨浑身血迹瘫坐在地的模样还歷歷在目,他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晚到一步会有怎样的后果。 当听到警察说柯墨手上的伤是自残所致,他又开始担心柯墨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心想着要为他安排心理治疗,生怕他再次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 谁能想到,这个疯子,竟然会为了让自己的心疼,故意用刀片划开手腕!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顾玦的脸色骤然结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疯了么?!」 柯墨突然就怂了,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地道歉:「哥,对不起,你别生气……」 顾玦没再说话,压着火气冷着脸站起身走到窗边,留给柯墨一个冰山一样的背影,任凭他怎么道歉都不肯回应。 柯墨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扎着输液针,被困在床上行动不便,只能不停道歉求原谅,可是好说话尽都换不来顾玦一个回头。 情急之下,他笨拙地下床穿好拖鞋,像个被绳拴住的小狗一样,抻着输液管努力靠近顾玦。 顾玦听到动静终于回头,一看这狗崽子又不老实,赶紧转身扶住他的胳膊,生气地把人按回床上:「别乱动!」 柯墨委屈巴巴:「哥,不要不理我好吗?你骂我一顿出气吧,打我也行,要是……要是不捨得打,就先攒着,等我出院再说。」 这已经不是打一顿骂一顿就能解决的问题了,顾玦沉默地站在病床前,冷脸面对这个装可怜的疯狗,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 柯墨觉得他这么生气一定是高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又体贴地解释:「其实没流太多血,只是看起来唬人……」 顾玦气不打一处来:「没流太多血是因为送医及时!要是我晚到一步,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么?!」 「我是看到你的车,知道你来了才动手的。」柯墨小声嘟囔,想要证明自己做事很有分寸,「而且,划的不深,就算再晚十分钟也死不了……」 满腔怒火之下,心疼并没有因为柯墨的蓄意卖惨而减少几分,相反,顾玦痛心于他的自虐而不自知,又想起他几年前在美国的疗养院割腕自杀失败的事,以及很多年前被自己没收的那两枚手术刀。 一种难言的滋味像潮水般骤然翻涌上来,浇在心头的怒火上,变成一团浓重的雾气堵在胸腔,连唿吸都变得沉痛起来。 终究是不忍心发火,他无奈地闭上眼睛。 「哥……」柯墨用输液的手勾了勾顾玦的手指,「理理我好嘛……你这样我害怕……」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顾玦的声音压抑而沉重,「我也是人,刀子割在心上,也会痛。」 顾玦很少如此直白地表达内心感受,听到这句话,柯墨突然哽住。 第105页 那天晚上在手腕上划下那一刀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要营造一幕生死离别的场景,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得到顾玦的爱,他不在乎伤害自己,却没有想过那一幕对顾玦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跪在床边,抬头看着顾玦,眼泪毫无知觉地涌了出来。 之前的道歉只是为了哄顾玦不要生气,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想要为自己的错误忏悔。 「哥,对不起……」他带着哭腔说,「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顾玦依然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一滴清泪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柯墨慌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玦掉眼泪,仅一滴泪水,却令他痛彻心扉。 他不知所措地跪立起来,抬起输液的右手想要帮顾玦擦掉眼角的泪痕,却被顾玦撇头躲闪开。他生怕顾玦走掉,慌忙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反覆说着对不起,几分钟就把自己哭成了泪人。 顾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復下来。 他不忍心再发脾气,可也不想就这么原谅这个小疯子。 他扶着这个小疯子坐了下来,将他的右手放回身侧,纵容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好好养伤。」他低声说。 柯墨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哥,你不要难过,我真的没事,几天就好了……」 顾玦微微摇了一下头:「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原谅你了。」 一句话给柯墨吓个半死,声音都开始颤抖:「不会再有下次了,哥,求你不要离开我……」 顾玦没有再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把他搂住,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这是原谅的意思吗?柯墨不确定,却又不敢问。 他把脸埋在顾玦的脖颈间:「哥,我知道我的问题很多,我可以改,我都会改。我发誓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会听你的话,只要你不要讨厌我,不要丢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要学会爱自己。」顾玦说。 柯墨吸吸鼻子:「嗯,我会学,我会爱乌及乌。」 这听起来依然不像正常人说的话,但至少是一个肯定的答覆。 两个人抱在一起,顾玦感觉到胸口那团雾气在缓缓散开,整个世界渐渐变得柔软而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推开,高明进来看到病床前的一幕,丢下一声「对不起」就退了出去,给老闆和他的神经病弟弟关好门。 顾玦抬手看了下时间,将柯墨从自己怀里扶起来,让他在床头靠着坐好:「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不管什么原因。能做到么?」 柯墨乖乖点头:「能。」 顾玦:「自己说一遍。」 柯墨:「以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伤害自己。因为我是哥的宝贝,哥不捨得看我受伤。」 顾玦被他气笑,转身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拿在手里:「我有事先走了,下午让高明帮你转院。老老实实在医院待着养身体,不许胡闹。」 怎么突然要走? 柯墨紧张起来:「走?你要去哪?」 顾玦从床头拿起给他新买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也不许胡思乱想。表现不好就不许出院。」 看他像是真的要走,不是在开玩笑,柯墨慌了,顾不上手上的输液针,下床就要追过去:「什么意思?哥,你还在生气吗?」 顾玦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警告的眼神落在他刚着地的脚上,没有说话。 柯墨马上心领神会,后退两步坐回床上,老老实实把右手放在身侧,可怜巴巴地望着站在门口的哥哥。 顾玦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点,但却没有改变主意,只丢下一句「乖乖养伤」就转身离开病房。 柯墨迷茫地盯着那扇在顾玦身上后自动关上的门,想不通他是在吓唬自己,还是真就这么走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柯墨眼前一亮,转瞬又黯淡下来。 进来的是人高明。 柯墨:「我哥呢?他不会真走了吧?」 高明点头嗯了一声。 柯墨:「他去哪了?」 高明:「好像是去上班吧。」 柯墨:「他跟你说什么了?」 高明:「他说让你好好养身体,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等改过自新了他再来看你。」 柯墨:「改过自新?……这是惩罚吗?不是要……等等,你都知道什么?」 高明:「柯少爷,您放心,不该知道的我一律不知道。」 听这意思他应该都知道了,柯墨像看救星一样看着自己的保镖:「所以这是闹别扭吗?不会是分手吧?」 提问的人不尴尬,被问到的人反倒尴尬起来。高明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保持严肃:「咳,就是,那个……顾总还是很关心你的。」 * 作者有话说: 匿名用户momo:刚确认关系的男朋友突然闹别扭,会有分手的危险吗?没有恋爱经验,急!在线等! 第49章 冷战 高明帮柯墨办理了转院手续,将他从公立医院转回熟悉的海思医院vip病房。 虽然柯墨已经承认了错误,但顾玦还是不放心,依然约了心理医生上门来为他做创伤后应激评估。 柯墨乖乖配合回答问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希望心理医生能将自己的好表现转告顾玦。然而心理医生却认为他的蓄意割腕属于「不健康的极端行为」,为他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认知行为治疗。 第106页 柯墨不敢逆反,将装乖进行到底—— 忍!等我把我哥哄好,再一笔一笔算帐! 心理医生走后,柯墨枯坐床边盯着窗外独自哀伤:「我哥怎么还不来看我……」 高明看了下手机,此刻是下午三点半,距离顾总离开才过去五个来小时。 他尽职尽责地回应这位不好伺候的病人:「柯少爷,顾总交代过,说你要是闲得无聊,就下楼散散步,晒晒太阳什么的。」 柯墨转头看向他:「把你手机借我用用。」 高明:「顾总说在你住院期间就不要用电子设备了,好好养伤,如果无聊可以看书,或者等小羽少爷放学了过来陪你玩。」 柯墨不服:「我只是想给他打个电话,又不是玩手机!」 高明委婉提示:「柯少爷,你再想想,他为什么会拿走你的手机?」 柯墨:「……」 明白了,但不想明白。 他没好气地瞪了保镖一眼:「你到底是谁的人?」 高明老实回答:「我老闆一直都是顾总啊。」 柯墨:「他给你开多少工资?我给你翻一倍,你把手机借我用用行不行?」 高明:「我是海思集团正式员工,有五险一金的。」 柯墨:「五险一金是什么?」 高明:「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还有住房公积金。」 柯墨:「你跟我混,这些都可以有!」 高明:「不了谢谢,大公司比较稳定。」 策反高明无果,能利用的人就只剩下小羽。 小羽放学后从学校来医院看望墨墨哥哥,柯墨朝他伸手:「把你手錶借我给你哥打个电话。」 小羽:「你手机呢?」 柯墨:「被你哥没收了。」 小羽:「啊,为什么?」 柯墨:「我好像一不小心把他给惹生气了。」 小羽:「不可能吧,我从来没见过我哥生气不理人。墨墨哥哥,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柯墨:「……我倒是想误会呢。」 小羽抬头看向高明,高明装傻:「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柯墨等不及了,直接抓起小羽的胳膊:「这玩意儿怎么用?hey siri,给哥哥打电话!」 小羽看了看自己的小天才手錶,再看看墨墨哥哥的脸,有点担心他脑部受内伤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柯墨也意识到不对劲,讪讪地放开手:「到底怎么打?你来!」 小羽用自己的手錶给哥哥拨打视频电话,响过几声后接通,手錶屏幕上出现顾玦的脸:「小羽,怎么了?」 小羽:「哥,墨墨哥哥他说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柯墨拽着胳膊凑过来,顾玦的手机屏幕上出现柯墨的半张脸:「哥,你还在生气吗?」 顾玦:「……信号不好,先不说了。」 电话被无情挂断。 柯墨:「……」 小羽:「哇噻,我哥好像真的不高兴了。墨墨哥哥,你真牛。」 刚到手的爱情还没捂热乎就遭遇这样一场冷战,柯墨郁闷不已,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任性胡闹,只盼着顾玦大人不计小人过,能像往常一样宽宏大量地原谅自己。 第二天,顾玦依然没来,只派人送来一束向日葵,随附的卡片上也只有四个字: 「多晒太阳。」 高明替老闆传话:「柯少爷,顾总说让你好好养伤,等出院那天他来接你。」 「出院?!」柯墨简直要崩溃,医生说了,要等半个月后手腕上的缝合线拆掉才能出院,顾玦他怎么这么狠心! 送花也不送个玫瑰什么的,这个向日葵,看着一点都不暧昧不浪漫! 柯墨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郁郁寡欢地蹲在床头撕起了花瓣。 高明不忍心看好端端一束花被毁掉,决定安慰一下这位向日葵杀手:「柯少爷,顾总送你向日葵就是想让你乐观一点,你不要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啊。」 柯墨头都懒得抬:「你女朋友半个月不理你,你能乐观起来?」 「咳,呃……」高明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假装没听见前面那句,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你手腕上这一刀要是别人划的,会有什么后果吗?」 柯墨呆呆地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高明:「这一刀要是别人划的,往轻了说是故意伤害,往重了说是杀人未遂。」 柯墨依然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困惑地皱了皱眉。 高明:「判刑的话至少三五年起步,可顾总才晾你半个月,你知足吧。」 柯墨懵了,无言以对,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牙痒痒:「你这阴阳怪气是跟谁学的?!」 高明无辜地耸耸肩:「近墨者黑。」 柯墨一年之内入住vip病房三次,成了这层楼医护人员最熟悉的患者。 原本,大家对这位常驻嘉宾的印象总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冷脸帅哥,不爱说话,身体不好,脾气更差。没想到常驻嘉宾这次返场竟然变了个画风,每天有事没事就和护士小姐姐聊天: 「你有男朋友吗?」 「你们感情好吗?会吵架吗?」 「吵架以后会冷战吗?一般多久会和好?」 「什么?超过半个月就默认分手??谁规定的???」 第107页 「切,渣男才会这样!我就不会!」 年轻小护士们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和边界感模煳的问题搞得五迷三道,一会儿怀疑他在撩妹,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像。 几天之后,大家逐渐达成共识:董事长的弟弟是个高段位渣男,撩人于无形,放电不走心。 高明看不下去了,委婉提醒:「柯少爷,你问的这些问题,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柯墨:「误会什么?误会我和我哥的关系吗?不可能吧,我都没提过他。」 高明:「……当我没说。」 除了向护士小姐姐们请教恋爱经验,柯墨也求助了专业人士,问心理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与冷战中的恋人重归于好。 心理医生告诉他,沟通永远是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的最重要桥樑,如果无法当面交流,可以尝试写信,以慢思考的方式达成更深度、更理性的沟通。 写信?好像还挺浪漫的。 柯墨很受启发。 小羽来探病,柯墨让他帮自己从文具店买来钢笔、信纸、信封和火漆印章,一本正经地拉开架势做准备。 小羽很好奇:「墨墨哥哥,你要给谁写信?」 柯墨:「你哥。也是我哥。咱们亲爱的顾总。」 小羽:「哦,我知道了,因为你惹他生气了,所以要写信道歉,对吗?」 柯墨揉揉小孩脑袋:「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对顾玦说,但真正要提笔写信,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柯墨边想边写,写几句感觉不够好就撕掉重来,认真程度让小羽和高明都肃然起敬。 就这样写废了好几张纸,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为了对小羽加密,通篇用的都是英文花体字,花哨又潦草。 谁知小学霸偏偏喜欢迎难而上,一看全是英文,竟然以挑战阅读理解的心态凑上来前研读,还磕磕巴巴念出了其中一句:「can’t sleep thinking of you every day, like a panda lost its bamboo……」 柯墨匆忙捂住信纸,警惕地瞪着小孩:「不许看!」 小羽也急了:「等等我都没看清!什么意思呀?」 柯墨:「信件属于个人隐私,禁止偷窥。」 小羽:「就看一眼!」 柯墨:「不行!」 小羽:「我知道了,你又在吐槽我哥,说他像个大熊猫。」 柯墨:「哈?」 小羽:「但是你语法好像有问题。」 柯墨:「……咳,无所谓,能看懂就行。」 小羽:「你为什么说他像大熊猫?」 柯墨:「你看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他注意休息不要熬夜,一熬夜就会有黑眼圈,就会像个大熊猫。」 小羽:「真的吗?」 柯墨信誓旦旦:「骗你是小狗。」 他将信纸仔细对摺,装进信封后用双面胶封好,又在高明的帮助下盖上一枚火漆印章,完成二重加密后才放心地把信交给小羽,让他晚上回家带给顾玦。 第二天,顾玦依然没有来探望病人,却派人送来了一束翠绿的观音竹和一只漂亮的水晶花瓶。 当天傍晚,高明给老闆发信息汇报工作: 「今天柯少爷的状态很不错,心情也很好,中午吃了炖鸡爪和猪蹄汤,说要以形补形,争取早日出院,下午抱着竹子下楼散步晒太阳,回来也没有再和小护士聊天,但向隔壁病房的一位大爷认真请教了水培观音竹的养护方法。」 * 作者有话说: 墨墨的土味情话: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像失去竹子的大熊猫。 第50章 醉氧 半个月的不见面惩罚,是顾玦整夜未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可以包容柯墨的坏脾气、坏习惯,甚至可以纵容他的很多坏主意,唯独无法容忍这个疯子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虽然柯墨已经承认错误并道歉,但如此严重的错误不能就这么轻易原谅,而在柯墨出院之前不去见他,已经是顾玦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 他希望柯墨在这个半个月里认真反省,好好养伤和治病,而自己也需要冷静下来,对内心世界进行灾后重建。 当旧秩序被彻底打乱,原本固守的一切都开始重新进行优先级排序,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区的人突然来到一片低海拔的森林里,因为唿吸到含氧量过高的空气而产生了醉氧反应。 沉重而又轻盈,明朗而又眩晕。 某天晚上,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失去竹子的大熊猫,因为想念某人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大半夜开车去了医院,问过值班护士,确认柯墨已经睡着后,才推门走进他的单人病房,坐在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起身离开。 第二天傍晚,柯墨抱着竹子在楼下散完步回到病房,值夜班的小护士见到他打招唿:「柯先生,昨晚顾总来看你了,你都不知道吧?」 柯墨瞬间精神起来:「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小护士:「后半夜了都,他说是路过顺便来看一下,让我们不要叫醒你。」 后半夜路过医院?怎么这么像个藉口! 柯墨心花怒放,只应付了一句「加班到这么晚,我哥好辛苦」,转身就拉着高明回到自己房间,指使他去帮自己要一份昨天夜里病房门口的监控视频出来,想要欣赏一下顾玦深夜悄悄来看自己的唯美画面。 第108页 高明感到头大:「柯少爷,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种行为超出了亲情的范围,会被人怀疑的。」 柯墨:「你不要说是我要的啊,就说是你自己想看。」 高明:「不行,这更变态好嘛!」 柯墨:「说吧,你要多少钱。」 高明:「no,微臣做不到。」 尽职的保镖不仅拒绝了柯墨的变态要求,还阻止了他想要亲自跑去保安室要监控的变态行径,并威胁他如果再乱来就向老闆告状。 最终柯墨还是怂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看监控的打算。 住院半个月,柯墨平均每天睡十个小时,总共做了九次心理治疗,跟隔壁病房的大爷学会了打八段锦(单手版),给顾玦连写带画送出去七封情书,骗信使小羽说这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 警察又来做了一次笔录,他们告诉柯墨,两名绑匪已抓获,赎金也悉数追缴回来,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范大发的人。 柯墨回答说不认识,警察又告诉他:「顾总也在配合我们调查,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中一个叫邢子元的人。顾总说他是锦行药业董事长的儿子,几个月前你原本答应把一项药品专利卖给他,后来又变卦卖给了顾总的公司,导致他对你怀恨在心。我们已经开始着手相关调查了,你还有别的补充信息吗?」 柯墨重重点头:「有。我当初就没答应过卖给邢子元,是他自作多情。你们帮我告诉我哥,其实我一直都打算把专利给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 警察很迷惑:「呃,这和我们要调查的案件有关吗?」 柯墨很无辜:「不是你问我还有什么补充信息吗?」 除了警察到访,损友韦喆也前来探病,被高明仔细搜身后才放进来。 一见面,他先是抱怨了一通「你哥怎么这样,明明是他让我来看你,结果还防我跟防贼似的」,然后又给断网中的柯墨带来一点新鲜的八卦: 「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说就为了你被绑架的这个案子,你哥一口气集齐了全国最牛的几名刑事律师,组了个超豪华律师团。哎,到底是真的假的?」 柯墨对此一无所知,乍一听觉得很离谱:「不至于吧,这个案子有那么复杂吗?」 韦喆:「我也觉得很夸张,不过网上有人是这么分析的,你看。」 他拿出手机找到一条视频给柯墨看,视频中是一名法律博主在分析这起「海思董事长两名亲属被绑架案」的内情,猜测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谋财绑架案,两名绑匪和明面上的幕后主使背后或许还有背景深厚的大boss,这样就能解释顾玦为何大手笔聘请国内最顶级的几位刑事律师—— 他并不只是为了打官司,更深层来看或许是一种策略,为的就是利用利益冲突原则让被告方无法再用这些顶级律师资源,最终目标是确保对方无法脱罪。 柯墨看着这支视频逐渐星星眼,被别人口中「这位年纪轻轻却如此有魄力的顾总」迷得无法自拔。 他心目中的顾玦一直是小时候那个热爱运动的学霸形象,聪明、赤诚、稳重、阳光,一点阴暗面都没有,明亮到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点担心:当初自己仅凭一份专利合同就能把这个年轻的顾总拿捏住,这样的性格,在外面会不会很容易吃亏啊?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外界眼中的顾总并不是自己心中那个模样,原来顾玦也有和有手腕的一面,只是他从来不会把心机用在自己身上。 怎么办?更爱了! 看柯墨一脸出神的表情,韦喆感到纳闷:「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知道?」 柯墨敷衍地摇了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网上有没有人分析我俩的感情?」 韦喆无语:「……说了半天,你的关注点就是这个?」 柯墨:「快,你搜一下,看有没有人分析他对那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有多好,感情有多深之类的?」 韦喆嫌弃脸:「这还需要网上分析么?他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没点逼数?」 柯墨的嘴角开始疯狂上扬:「这么说,不是我自作多情?」 「靠!」韦喆被他这个笑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见过你笑得这么腻歪。」 度日如年的半个月终于熬了过去,惩罚期结束,柯墨的伤势恢復的不错,可以按时出院。 这天一大早,顾玦独自开车前往半山陵园。 他从不习惯与人谈心,更别提是面对已去世的父亲,但今天就要接柯墨出院回家了,关于自己终于做出的与这个家庭有关的重大决定,他觉得有必要给两位家长一个交代。 来到父亲和柯阿姨的墓前,他将两束百合花插入两个汉白玉花瓶中,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缓缓开了口: 「爸,柯阿姨,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决定和墨墨在一起了。 我依然是他哥哥,他也依然是我和小羽的家人,但除此之外,他也是我会永远放在心上、留在身边互相陪伴的人。 我们会瞒着小羽,直到他年满十八岁,可是如果……如果实在瞒不住,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徵得他的理解和接受。 爸,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或许还会很生气,觉得我脱离了你的管束就开始偏离正轨,没有按照你的期望对待自己的人生。 第109页 可是,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你和柯阿姨仍在人世,我能够当着你们的面做出这个决定。 无论你们接受也好,反对也罢,至少,我能把自己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你们,把墨墨永远藏在心里的委屈也替他讲出来,而不是像当年一样一味的逃避,或者像现在这样,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当年的遗憾。 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教会我,做事最重要的是要有全局观和判断力。于是,从小到大,面对所有问题,我都会习惯用全局观来做判断,判断是否要出国留学,判断是否必须签那份合同,判断自己喜欢一个人是对是错。 因为他是我继母的儿子,家庭和社会都不会允许我对他有非分之想,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对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再次动心,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在过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承认我对他有亲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可是,如今,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不捨得放他走,也不忍心看他难过,甚至,就连每次生气,也都连带着心疼,忍不住去想他这些年都经歷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或许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违背全局观判断做出的选择,我知道,这很冒险,很出格,但是,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无法成全,我又怎么敢去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爸,柯阿姨,我今天想说的就是这些。无论你们是否能接受,墨墨都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是柯阿姨的儿子,是小羽的哥哥,也是我的家人。 也请你们放心,除了我和他的关系,一切都不会变,我会照顾好小羽,打理好公司,做好我责任范围内的所有事。」 说完这番话,顾玦站在墓碑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从半山陵园出来,他开车前往海思医院,准备接柯墨出院回家。 终于卸下心中最沉重的包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即将见面的愉悦心情也得以释放,一路上都在想怎样能给在医院憋了半个月的小疯子一个惊喜。 到了医院,他按照路上想好的计划开始行动—— 先是去借来一件白大褂穿,又从眼科搞来一副框镜戴上,还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彻头彻尾将自己伪装起来,然后拿着一本病歷夹,有模有样地跟在主任医师身后,前往外科治疗室为某位患者拆线。 柯墨今天心情很好,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倒饬髮型,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问护士小姐姐借了张面膜来敷,想要以最好的状态与恋人见面。 收拾完自己,他坐在病床上等待顾玦的出现,然而高明却带来一个坏消息:「柯少爷,顾总说他有事要晚点到,让我先陪你去拆线。」 柯墨一秒钟垮脸。 有什么事能比接自己出院还要重要呢? 这个男朋友还算不算数啊! 在高明的催促和陪同下,他闷闷不乐地去了外科治疗室,在医生面前坐下,伸出左手手臂放在操作台上,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医生给自己拆石膏拆线的动作,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顾玦,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这个房间。 顾玦像个实习医生一样站在主治医生身后,虽然身高瞩目,遮住大半张脸的颜值也依然出众,却被柯墨全程无视——这狗崽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脸色臭得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钱。 高明站在柯墨身后,一眼认出伪装成医生的自家老闆,使出浑身定力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拆完线又重新打好石膏,医生在柯墨的出院手续上签字,叮嘱他石膏还需要再固定半个月,回家后依然要注意休养。 柯墨这才抬起头来,却依然没有看向医生这边,而是扭头对高明说:「你先出去,我问点事。」 高明嗯了一声就出去了,诊室里只剩下两名医生和一名患者。 实习医生为了不被认出,走到患者身后的房间一角,背对着患者假装整理柜子。 患者问医生:「出院以后可以运动吗?」 医生回答:「尽量不要进行太剧烈的运动,容易拉扯到伤口皮肤,会影响恢復。如果想锻鍊身体的话,还是以散步和简单的拉伸为主。」 柯墨:「那……滚床单算是剧烈运动吗?」 医生嘴角一颤,表情空白了一秒,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还是先忍一忍吧,等拆了石膏再说,相信你女朋友会理解的。」 柯墨嘆了口气:「唉,不是他急,是我急。」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背对着患者的实习医生失手打翻一个储物盒。 柯墨闻声回过头去,视线终于落在这名高个子医生身上,只看背影不到一秒钟就认出了这是谁。 「哥……哥呜顾,顾总?!」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却大脑短路,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唿才不会引起外人对自己和顾玦之间关系的怀疑。 顾玦镇定地将储物盒收拾好才转回身来,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神严厉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威胁:「你先别着急出院,再多住几天看看脑子吧。」 柯墨讪讪一笑,马上表演了一个乖巧弟弟该有的模样:「哥,嘿嘿嘿,我跟医生开玩笑呢。」 医生配合假笑:「呵呵,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顾玦对医生点头道了声谢,揪着柯墨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走,回家。」 第110页 * 作者有话说: 墨:50章了,我和我哥还清清白白!像话吗? 第51章 出院 离开治疗室,顾玦摘下医用外科口罩露出脸,原本还想摘掉眼镜,脱下白大褂,但余光瞟到柯墨牢牢粘在自己身上不加掩饰的花痴眼神,临时决定改变主意。 他转身问站在一边的高明:「是不是还要回病房办出院手续?」 高明点头:「我去办就行,您和柯少爷去车里等吧。」 顾玦:「一起去吧。」 高明应了一声,很有眼力价地后退两步,给老闆和他的神经病弟弟留出说悄悄话的空间。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医院长廊里,柯墨凑近顾玦耳边小声问:「哥,有没有想我呀?」 顾玦绷着一张扑克脸:「公共场合,注意点。」 「咳咳,嗯。」柯墨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顾医生,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做剧烈运动?」 顾医生一脸严肃没有回答,加快步伐朝电梯间走去。 哎呀,谈恋爱真好玩,大庭广众之下调戏男朋友尤其好玩。 柯墨笑嘻嘻地跟上顾玦的步伐,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外人眼中像个被哥哥嫌弃的不着调花花公子。 回到柯墨的病房,高明拿着医生签过字的单子去住院处办理出院手续,顾玦叫住他,将自己的车钥匙交到他手上:「办完手续不用回来了,去车里等。」 老闆不交代原因,高明也没问,直接接过钥匙,拎起早上收拾好的行李箱,还想腾出手来帮柯墨带走那棵观音竹,柯墨摆摆手:「一会儿我自己拿。」 高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帮老闆带上了房门。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顾玦走到门前,拧动门把手将门反锁,又走到窗前拉合了窗帘。 房间里暗了下来,柯墨想入非非:「嘿嘿,顾医生要做坏事吗?」 顾玦转过身来,依然一脸严肃:「回家之前,我们要约法三章。」 柯墨眨眨小狗眼装可怜:「半个月没见面,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有想我。」 顾玦无奈地笑笑,向前靠近了半步,双手扶住他腰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柯墨一点都不满足,急吼吼地贴上去想要加深这个吻,却被顾玦一把按住,强行分开,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开始提要求:「第一,家里除了高明,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平时在家要收敛一点。」 柯墨:「我知道,想做坏事就锁好门。哥你放心,我们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嘛。」 提起当年的事,顾玦莫名有点害羞,而仿佛为了掩饰什么,表情又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这种故作严肃的模样在柯墨看来简直可爱得要命。 柯墨又嘟起嘴来想要亲亲,却又再次被顾玦按住:「第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对彼此坦诚,不能耍小聪明。」 「好,知道了。」柯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向你坦白,哥,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做剧烈运动。」 顾玦:「……」 这个狗崽子,满脑子黄色废料。 他忽略了狗崽子的「坦白」,又接着说:「第三,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他的表情从故作严肃变成了真的严肃,柯墨莫名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藏在顾玦心里很久了,但直到今天他才鼓起勇气决定问出口,并想好了无论答案是什么,自己都坦然接受。 他沉声问:「当年,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十年前曾在自行车后座听柯墨一路表白,而短短几个月后,又听到那句整整十年都无法忘却的「我讨厌你,顾玦,我恨你」。一别十年后的再次见面,他说「比睡到你更有趣的事就是折磨你」,可后来,他又把当年的故事当作「初恋」讲给别人听。 顾玦相信柯墨现在对自己的爱是真的,但他仍然想知道,当年十六岁的柯墨,对十七岁的顾玦,究竟哪一种感情才是真实的? 听到这个问题,柯墨心中涌起一阵夹杂着愧疚和心疼的酸涩。 他对顾玦的感情是一张复杂的光谱,从初见的钦慕,到因为被无视而记恨,中间还夹杂着嫉妒与渴望,后来又有了弄假成真的依恋。但最终,这些感情都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爱,从十年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他抱住这个被自己反覆伤害却最终依然选择原谅自己的人,像十年前一样狠狠抱紧,在他耳边说:「哥,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十年前就是,如今更是,以后也是。」 「你恨过我吗?」顾玦问。 柯墨摇摇头:「我恨的是这个世界,不是你。但现在我也不恨这个世界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 得到这个答案,顾玦终于释然。 柯墨带给过他最深的伤害,却也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最赤诚、最炽热的爱,这份浓烈到近乎疯狂的感情成了一种信念,为他撕裂了人生的茧房,让他从父亲为自己打造的完美牢笼中逃脱出来。 爱是狂风暴雨,也是雨过天晴后最美的那道彩虹。 顾玦把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柯墨扶起来,捧起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渴望已久的吻。 这次不再是刚刚那个哄小孩似的蜻蜓点水式浅吻,而是一个成年人在吻另一个成年人,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春雨,湿润了整个世界,淹没了所有感官。 第111页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柯墨逐渐被吻到缺氧,头晕目眩的幸福感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美梦还是现实。 顾玦的手在柯墨身上摸索,解开了他的腰带。 柯墨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一声,差点从胸腔跳出来在半空中炸开。 「回到家,你要乖一点。」 顾玦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坐好,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缓缓蹲下身去。 「哥……」柯墨震惊到失语,唿吸渐渐变得沉重,除了喊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做这件事,顾玦的动作很生疏,毫无技巧可言,然而柯墨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出窍。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昂起下巴深吸一口气,又因为不想错过眼前的画面而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愉悦中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 「哥……」 幸福来得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柯墨很快就在过于强烈的心理和生理双重刺激下登上云霄。 顾玦站起来在柯墨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肩膀,歪着头将嘴巴里含着的东西嘴对嘴餵给了他。 柯墨整个人都傻了,顾玦看着他说了一声「咽下去」,他便真的乖乖咽了下去,张开嘴吐出舌头给顾玦看自己干净的口腔,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继续接吻。 「舒服吗?」顾玦一边吻他一边问。 何止是舒服啊,差点要升天了。 柯墨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站起来换了个坐姿,面对面坐在顾玦腿上,伸出右手搂住他的脖子,额头相抵,黏黏煳煳地问:「哥,这是我的出院礼物吗?」 顾玦:「怕你憋出毛病来,先帮你解决一下,回了家就正常点。」 「那你呢?」柯墨坐在他腿上不怀好意地蹭来蹭去,隔着几层布料感觉到一场升旗仪式。 这种感觉既舒服又难受,顾玦深吸一口气,双手掐住柯墨的腰想要把人推开:「等你拆了石膏再说。」 「不行,憋坏了怎么办。」柯墨站起身来,一脸倔强认真,「医生说不让剧烈运动,又没说不让吃香蕉。」 说着,也投桃报李地蹲了下去。 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亲密行为,不管自己是被服务方还是服务方,柯墨都乐在其中。 唯独令他不满的是,顾玦坚决不肯礼尚往来,拒绝吃他餵的东西,逼着他再次全部吞了下去,还拿来一杯温水,要求他先漱口才肯继续接吻。 柯墨不情不愿地漱了口,将漱口水吐回纸杯里,看着顾玦把纸杯拿去卫生间丢掉,冷哼一声提醒他:「你口腔里还有我的味道。」 「那你帮我清理一下。」顾玦回来重新在他身边坐下,倾身靠近,又送上一个事后吻。 出院前这一场小小的亲密活动果然疗效非凡,柯墨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回到家后,罗姨夸他气色好,郑伯夸他状态好,就连阿拉斯加幼崽特特似乎都感应到了他的好心情,一直跟在他身边疯狂摇尾巴。 下午小羽放学回来,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小盒子交到柯墨手里,说这是送给他的出院礼物。 柯墨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玉石挂坠,上面刻着一列看不懂的文字。 小羽解释:「这是妈妈留下的东西,是西藏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墨墨哥哥,你戴上它吧,让它保佑你平安。」 这份礼物实在出乎柯墨的意料,他抬头看顾玦,发现他也是一脸意外,显然这是小羽自己的主意,顾玦并不知情。 再看向小羽,这小孩一脸近乎于虔诚的严肃,他其实很捨不得,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将这件妈妈留给自己的宝贝送给墨墨哥哥。 换作一年前,柯墨或许会被刺痛,会假装不屑地将这份礼物丢在地上,然而如今,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撇撇嘴,将盒子合上,塞回小羽手里:「给你的你就好好留着,我不需要。」 他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小羽抬头盯着柯墨看,不太确定他是真的不想要,还是在逗自己玩。 顾玦原本还担心柯墨会不高兴,看他没有翻脸,刚刚绷紧的那根弦放松下来,替他向小羽解释:「一个平安符只能保佑一个人,这个是你的,墨墨哥哥戴了不管用,还是你自己戴比较好。」 小羽:「可是墨墨哥哥太容易生病和受伤了,他需要一个护身符。」 「嗯,也有道理。」顾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回头我给他买一个。」 柯墨原本对平安符这种东西很是不屑,可是听顾玦这么一说,突然期待起来,傲娇地主动提出要求:「我要琥珀的,里面有一只小虫子那种。」 顾玦笑着回答:「好,给你挑个漂亮的。」 时隔十年,两个人再次在全家人的眼皮底下偷偷搞起了地下情。 因为顾家的房子够大,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也足够好,所以想要悄悄搞一些小动作不被发现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柯墨的伤还没好,而他却偏偏不知死活—— 回家第一天,他拒绝护工和家佣的服务,非要自己洗澡。 顾玦不太放心,跟进浴室想要帮忙,结果反而越帮越忙,不仅衣服淋了个透湿,还被这个不安好心的狗崽子撩出一身火来。 没过几天,顾玦的卧室房门半夜被推开,柯墨熘了进来,又以失眠为藉口非要一起睡。 第112页 起初他还装乖,等到顾玦睡着后就暴露了本性,狗爪子开始不老实地到处乱摸。 顾玦被闹醒,忍无可忍,找来一条领带将他的双手牢牢绑住,打了个死结,防止他再乱来。第二天却发现死结解不开,只好用剪刀剪断,一条两千块钱的真丝领带就此作废。 又有一天,顾玦洗完澡出来,一眼看出被子下面藏了个人。 他掀开被子一看,小狐狸崽子闭着眼睛躺在自己床上装睡,全身上下几乎不着一物,只有脚踝处绑着一条新领带,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顾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邪火,没好气地说:「还有三天,你等着。」 * 作者有话说: 墨:这是用来治疗绑架后心理问题的暴露疗法,心理医生教我的。 心理医生:清汤大老爷,我真没有! 第52章 引力 三天后,顾玦亲自开车带柯墨去医院拆石膏。 医生还是上次那位外科主任医师,对这位董事长家属半个月前精虫上脑的耿直提问还记忆犹新。他帮柯墨拆掉了石膏,检查了伤口癒合情况,开了一支消除皮肤疤痕的药膏,又别有意味地叮嘱道:「虽然可以剧烈运动了,但还是得注意不要扭到手腕这里。」 柯墨秒懂,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满意地点点头:「好,谢谢医生提醒。」 顾玦站在一边,全程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拿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今天的日程表——三天前他就让秘书帮自己重新安排本周工作,把这一天彻底空了出来。 离开门诊大楼回到车里,柯墨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机翻墙打开某p字头的学习网站,想要选几个不会扭到手腕的剧烈运动姿势来参考。 他手机开着不大不小的音量,一打开视频就传出一阵可疑的声音,顾玦正开着车,闻声皱起眉头,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看什么呢?」 柯墨专心拖动进度条,头也不抬地回答:「临时抱佛脚。」 顾玦马上就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伸手一把夺过这支污里污气的手机,按下锁屏键直接丢到后排座椅上。 柯墨学的正投入,学习资料突然被抢走,「哎」了一声顺着手机抬起头来,看到顾玦目视前方一脸淡漠,似乎对自己热爱学习的行为不太满意。 这个人,明明就很想要,却还要装出一副禁慾的模样来。 难道说,这也是y的一环? 想到这里,柯墨卖乖似地歪头一笑:「哥,我不上网课了,你来教我好不好?」 顾玦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这个挑逗意味明显的问题,但方向盘却替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将车直接开往霄云公寓,自己的「婚房」。 一进门,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拥吻在了一起。 这半个月,当真是度日如年。 顾玦原本并不是个重欲的人,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无论柯墨如何在口头或行动上主动撩拨,他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坚决不肯越雷池一步。然而,一旦确认关系,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打开了心中那道封锁多年的城门,放了一个人进来,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也仿佛被激活,休眠多年的死火山突然爆发,所有压抑的情感统统化为汹涌澎湃的欲望,得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柯墨在学习网站钻研那些姿势果然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虽然顾玦在这件事上同样缺乏经验,但学霸中的体育生天赋值摆在那儿,从入门到精通仅需一次实践。 他很快就找到了最适合彼此的一个两个三四个不同姿势,将柯墨牢牢压在床上,完美掌控住了全局,一只手始终扣住他的左手手臂按在身侧,保护他的手腕不在挣扎中乱动。 从两具身体建立连接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只剩一颗大脑还在运转,又痛又爽的感觉令柯墨彻底无法思考,只能任凭顾玦摆布,整个人浮浮沉沉,灵魂几度出窍。 「哥……」他大口喘息,小声低吟,脸上挂着泪花,下意识胡言乱语,「哥,我要死了……」 顾玦伏下身子,吻住这张不好好说话的嘴。 柯墨在极度兴奋和大脑缺氧的状态下一次又一次抵达云端,最终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近黄昏。 这一天……过的好快啊…… 「醒了?」顾玦帮他拨开挡在额头前的碎发,指腹轻抚着他眼角的泪痕,「死而復生的感觉怎么样?」 柯墨试着动了动身体,嘶,腰酸腿疼,根本起不来。 他疲惫而又心满意足地把脸埋进顾玦怀里,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很喜欢。下次还要。」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小疯子。 顾玦无奈地笑笑,低下头去吻他。 几个月后,绑架案终于全面侦破。 警方跨两省三市协作办案,先是顺着两名绑匪交代的线索找到了二人的幕后主使范大发,连带着查获了一个高利贷团伙,又从范大发身上继续查下去,果然追查到了邢子元。 的确如顾玦所料,这根本不是一起单纯谋财的绑架案,而是一场三方共谋、各怀鬼胎的重大刑事犯罪。 事情还是要从那份专利说起。 当初,邢子元因为专利一战的失利而失去了他父亲的信任,邢董事长认为这个儿子能力不行,不放心将锦行药业交给他,决定扶私生子上位。 第113页 邢子元为此对柯墨怀恨在心,认死了这小子将专利卖给那个当年抛弃他的顾家,一定不只是为了那一笔专利许可费那么简单。而不久后,果然听说柯墨回到了顾家生活,和顾玦对外以兄弟相称。 他想,自己的猜测没错,专利只是柯墨重回顾家的投名状,这个看似单纯实则心机深重的顾家养子,最终目标还是想要成为顾家的人。 一想到自己作为邢家的亲生儿子被父亲打入冷宫,而柯墨这个顾家养子却登堂入室成了豪门家族的一员,邢子元恨得牙痒痒。他推测,仅凭那份专利绝不可能做到这一步,顾玦之所以会接纳柯墨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一定是看在俩人有个共同弟弟的份上。 在一次和一群狐朋狗友打牌时,他忿忿地提起这件事,痛斥那个姓柯的小子背刺自己,扬言要把他的名声搞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想拉他入股灰色生意的高利贷头子范大发打起了小算盘,主动问他要不要报仇,并拍着胸脯向他承诺,这件事很好办,就算没办成也不会牵连到他头上。 架不住范大发的游说,邢子元动了心,二人一起密谋了整个计划—— 绑架和勒索并不是目的,他们的真正意图是要炮制一场失败的交易,营造柯墨和绑匪没谈拢条件导致小羽失踪的假象,促使柯墨和顾家的关系破裂。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报復柯墨,还能打击到顾家,到时候邢子元就能趁虚而入,在商场上给竞争对手海思致命一击,从而立下大功,重新赢回自己的继承权。 范大发精心挑选了两名欠下高利贷急于求财、文化水平又不高的市井赌徒作为黑手套,教唆二人绑架顾玦和柯墨共同的弟弟,先敲诈勒索,拿到巨额赎金后再让人质「彻底消失」。而对于这两颗棋子,他也计划等二人完成这场绑架,就派小弟去制造一起「分赃不均导致同归于尽」的事故,彻底杜绝后患。 这件事不一定能成功,但就算失败了,于邢子元和范大发而言也没什么损失。退一万步讲,即使两个黑手套出卖自己,范大发也并不太担心——这么多年经营灰色产业,他背后是有保护伞的,关键时刻只要把这两个替罪羊推出去,保护伞自然会罩住自己。 整个计划看上去严丝合缝,万无一失,只是,他们从源头起就大错特错了。 邢子元猜错了柯墨和顾玦的关系根基,以为顾玦对这个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弟弟并没有多少感情;而范大发忽略了一个人性的弱点:两名市井赌徒会受到五百万的利益引诱而实施犯罪,那就有可能受到更大的引诱而改变犯罪计划。 最终,一场商战升级成了法律之战。 面对顾家追究到底的强硬态度,范大发幕后的保护伞选择了弃车保帅,而邢子元的父亲虽然对这个败家子失望透顶,但毕竟是亲生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背上案底,只好动用各种人脉,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他保下来。 两个医药行业顶级豪门的对决,钞能力相差并不悬殊,而人脉方面显然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顾家是原告一方,但外界一度不看好海思的前途,认为年轻的顾玦未必斗得过老谋深算的邢永庆,即使明面上能打赢这场官司,恐怕也无法大获全胜。 但无论如何,顾玦还是赢了。 邢子元被依法判刑,锦行药业的声誉受到重创,迫于舆论压力,邢永庆卸任了董事长一职,还放低姿态开了一场道歉发布会以挽回声誉。而顾玦则继续保持一贯低调的作风,拒绝了所有关于这件事的採访邀约。 新一年的春节即将到来,海思集团照例举办年会,传闻董事长将携他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起参加。 这半年以来,有不少媒体都想从这对兄弟身上挖出一些商战勐料和豪门秘辛,却苦于找不到机会。眼下这俩人终于在公开场合同时露面,大好时机岂能错过。 各路媒体蜂涌而至,直接将从一辆车上下来的兄弟二人堵在举办年会的酒店门口,来了一场突袭式新闻发布会。 媒体a:「顾总,外界传闻海思有收购锦行药业的计划,请问这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顾玦:「海思控股一直活跃在资本市场,我们对自己熟悉的行业领域也的确是比较感兴趣,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挑食。」 媒体a:「所以传闻不属实吗?」 顾玦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媒体b:「顾总,贵司和锦行药业的竞争与冲突加剧,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几个月前的那起绑架案,您不觉得这属于『公器私用』吗?」 顾玦:「首先,同行竞争是一种商业常态,我不认为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最多只能说是存在一定相关性;其次,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喜欢将家庭和公司混为一谈,也不存在『公器私用』。但是,如果有人喜欢这么干,还因此而伤害到我的家人,无论于公于私,我都绝不姑息。」 上任一年时间,这位年轻企业家言谈举止越发沉稳,一问一答间淡定自如,整个人看上去也越来越有气场。 然而,他越是滴水不漏,媒体就越想从他嘴里挖出一些勐料来。 一名记者刻意拱火道: 「顾总,柯先生没有继承到海思集团的股份,却被牵连进一场由商战衍生出来的绑架案中,您觉得对他公平吗?既然今天邀请他来到海思的年会,是否有考虑让他也加入海思集团?」 第114页 面对这个居心不良的问题,顾玦只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依然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 「诚如这位媒体朋友所说,柯先生是绑架案的受害者,为了寻求正义和公平,我们选择了使用法律武器来捍卫自身合法权益。至于第二个问题,今天柯先生并非受邀而来,他是以海思公益基金会副主席的身份来参加集团年会。」 话音未落,柯墨歪头一笑。 不同于他那位董事长哥哥的沉稳和内敛,这位引发两家知名药企激烈开战的富二代公子哥看上去是个不怎么严肃的人,他接过哥哥的话,对着媒体的话筒和镜头主动开了口: 「海思公益基金是一支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专项基金,我们致力于为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服务行业的发展提供资金和资源上的支持,欢迎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加入或监督。我哥信任我,所以才会把公益基金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好。」 那个想挖勐料的记者对如此阳光积极正能量的答案并不满意,又继续追问道:「那你现在有海思的股份吗?」 柯墨不急不恼,笑着看向对方:「你要给我们的公益基金捐钱吗?」 记者尴尬地愣了一下,碍于面子勉强点头:「好啊,没问题,公益事业当然要支持。」 柯墨:「谢谢,工作人员稍后会联繫你。对了,既然问到我的事,那就顺便说一下,我下个月即将在北京栖犀画廊举办首场个人画展,欢迎帮我做宣传。我是个画画的,对商业上的事既不懂也不感兴趣,但我会永远陪在我哥身边,永远相信他,支持他。」 一场临时的媒体採访结束后,顾玦和柯墨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进入酒店。 海思大部分员工都没见过柯墨,今天听说他要来,好奇地跑到酒店大厅围观。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柯墨走在顾玦身边,小声问他:「哥,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顾玦微微勾起嘴角:「很好。有一点过火,但整体很好。」 柯墨:「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顾玦:「公共场合,不要发疯。」 这么说,应该是公共场合不方便讲的那种奖励,所以哥哥才警告自己不要发疯。 柯墨:「嘿嘿,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一颗偏离了轨道的微小行星,挣脱宇宙的束缚,怀着与地球共赴毁灭的决意向那颗蓝色星球撞去。 它冲破大气层,燃烧着眨了眨眼睛,向广袤大地投去终结的一瞥,却在这一刻起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 冥冥之中,毁灭没有降临,小行星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坠入太平洋,永远地留在了地球的怀抱。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谢谢一路陪伴与支持的友友们,爱你们!!! 这本写得很艰难,超过一半的章节几乎都是通篇大修好几次甚至反覆重写,从八月开始存稿到今天终于完结,每天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少则三四个小时,多则一整天或大半夜。我工作本身也很费脑细胞,有时候忙起来真的快要把自己逼疯。可能因为过程太痛苦了,说实话我越写越没信心,但还是希望玦和墨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如果哪里没写好,那都是我的问题,不是他俩的。他俩很好,终于在一起很不容易,一定要幸福! 如果喜欢这篇文,欢迎多多评论或帮忙安利,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