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论恋爱系统如何年年评优》 第1章 恋爱系统初体验 「唔」 予歌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醒来。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 还没等她缓过来,之前的记忆就一股脑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嘶——」 予歌皱起眉头,接收着那份所谓的记忆。 前世今生,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予歌记得自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奔赴黑暗的,但此刻,这种还活着的感觉有点轻飘飘的。 不,或者说,她真的变成「轻飘飘」的了。 我这是灵魂出窍了? 所以,我还是没能离开那个世界吗? 「宿主宿主,你醒啦!」 一个白色小团子在予歌面前晃来晃去。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它在动,予歌都分辨不出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物。 「你是谁?」 「宿主——」 虽然不知为何予歌从一个白色的一团未知物种身上感受到了委屈和不可置信,但予歌还是抓住了关键点。 「你叫我宿主?所以,你是什么系统之类的吗?是你带我到这里的?」 印刻在灵魂深处的规则之力从歌莉手上伸出去,将白色团子紧紧包围住,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白色团子被这股力量吓得瑟瑟发抖。 救、救命! 它的主人居然把毁灭之力偷走了! 这可是比系统回炉重造更恐怖的东西! 白色团子深感自己命不久矣,于是老老实实地将实情和盘托出。 「宿主你忘啦?我是你最爱的小团子啊!」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予歌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色团子,毁灭之力又靠近了一点点。 「我说我说!」 白色团子吓得整个团子缩小了一圈。 「我是主系统制造出来的第999个恋爱系统,之前那个世界是考核宿主的试炼世界,试炼任务系统不得出现在宿主面前,而宿主则根据试炼世界中的表现来确认是否成为正式宿主。」 「这么说,我成功转正了?」 予歌肯定地推测。 「是、是啊……」 团子哭唧唧。 宿主何止是成功了? 那简直是太成功了! 它区区一个恋爱系统,刚出厂就遇到时空乱流,被卷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就算了,还不小心绑定了一个资质评定为普通的宿主,甚至因为能量不足都没来得及和宿主见面,宿主就被主系统设置的隐藏程序直接带进了试炼世界。 进了试炼世界系统就不允许再出现了,所以它还没来得及告知宿主,宿主就已经进入任务世界了。结果倒霉的宿主还去到了错误的时间线,系统只能默默地看着宿主受苦受难,最终走向黑化之路。 它的那个被系统扫描后评价为「资质平平」的宿主,竟然硬生生带着世界去死了呀! 团子欲哭无泪。 虽然试炼世界本就是规则不完整且可以调整时间线的世界,但世界都毁灭了,那它好不容易绑定的宿主包括它自己的小命都要没了呀! 就在它漂浮在试炼世界坐标点,等待着督察系统来抓它回主系统那里回炉重造的时候,它竟然发现—— 被宿主毁灭的世界居然重启了! 甚至还补充完整了规则! 那个世界成功脱离试炼世界之列。 而机械的系统音也姗姗来迟—— 「叮——恭喜试炼者达成成就:世界重启。」 天籁,这简直就是天籁! 团子死而复生,一转眼就看见了出现在系统空间陷入沉睡的宿主。 团子等着宿主醒来,一等就等到自己睡着了。 直到予歌出声才把它惊醒。 团子看着予歌的眼神那简直是又敬又怕,虽然它没有眼睛。 「让我猜猜,世界重启了吧?」 听到团子含糊其辞的叙述,予歌笑眯眯地说道。 「宿主怎么知道?」 予歌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作为世界意识选中的“天命之女”,三千多年的时光,如果还不能发现世界的真相,那她也就白活了那么多年了。 更何况,她拥有的记忆又哪里只有一个三千多年呢? 这些,就没必要和这个非敌非友的系统说了。 「猜的。」 团子信了,又或者说迫于予歌的武力压迫,它被迫信了予歌的这番说辞。 「所以,我最初的世界,还能回去吗?」 予歌虽然心有猜测,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抱歉,宿主应该能够明白在你的出生世界规则是不允许人死后复生的。」 团子从心地如实告知。 「不过,团子会一直陪着你的,宿主。」 团子拍着胸脯保证。 永远的陪伴,真是难得。 予歌心中微微动容,但只感动了一秒钟。 「所以,你穿梭世界需要我做什么?」 予歌面上一副感动得不行的样子。 「放心啦,宿主,很简单的,只需要你活着就行。」 团子说的很轻松。 「只是活着吗?」 予歌确认了一遍。 「是呀是呀!」 「系统穿梭世界需要耗费能量,只要宿主活着,系统就可以收集世界逸散的能量。」 团子简单地介绍了系统与宿主之间的合作方式。 「那,恋爱系统又是怎么回事?」 予歌可不觉得,团子只是为了好玩才自称「恋爱系统」的。 「这个嘛~如果在世界中获得特定人物的爱意值,可以获得积分开启系统商城哦!」 说到系统商城,团子很明显有些兴奋。 「哦。」 予歌回应冷淡。 团子被予歌的态度泼了盆冷水,不禁怀疑起大佬系统演讲时的方法对自己的宿主是否管用。 不论怎么看,自己的宿主都好像对系统商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我的年终考核的绩效提成不会要创造系统界的第一个零吧? 就在团子独自陷入对未来统生的悲观情绪时,予歌出声打断了它的胡思乱想。 「那你要不跟上级申请变更为生存系统吧。」 予歌很清楚,自己求生可能是满级,至于恋爱,大概是负无穷吧。 收回了束缚在团子周围的毁灭之力,予歌闭上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闭眼之前她还记得多问一句。 「对了,穿梭世界怎么弄?」 「宿主放心,找到合适的世界我会叫醒你的。」 团子一边查看着自己的面板,一边回复道。 闻言予歌也就不再多管。 沉浸入自己的精神世界,继续感悟着从世界重生中获得的那一丝生机之力。 她之前钻研的都是契约之力,这也是她安心让团子带着她穿梭世界的原因。 就当是度假了吧。 直到很久以后,予歌才终于参透团子的倒霉本质。 有时候,活着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遵循着宿主「不谈恋爱」心愿的团子,在看到一个世界的介绍之后,果断叫醒了睡梦中的宿主。 予歌假装被叫醒。 「要开始了吗?」 「准备好了吗?宿主,我要送你进入了!」 等等—— 可惜还没等予歌阻止,兴奋的团子已经先一步将予歌送进了小世界。 第1章 试炼世界 予歌原名叫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予歌这个名字她叫了千年。 在堕入魔界之前,她也是被称作天之骄子的正道魁首,平渊界第一宗门天一宗的大师姐。 那时,人人都尊她一声青歌仙子。 青歌仙子是怎么变成予歌魔尊的呢? 予歌不知道。 就像她稀里糊涂地来到平渊界下辖的凡间,稀里糊涂地拜入仙门,然后稀里糊涂地成为青歌仙子一样。 后来,她被仙门百家追杀,被逼着堕入魔界时,予歌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只是众多“天命之子”的其中一个。 平渊界的世界意识有些奇怪。 或者说,那是上一个平渊界的世界意识。 它不想就此消亡,它想要取代现在的这个平渊界的世界意识。 它成功了。 但它只成功了一半。 因为予歌发现了它的不对劲。 所以青歌仙子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予歌魔尊。 外来的世界意识怎么才能抢过本土的世界意识呢? 那自然是吞噬能量了。 最好,是来自世界之外的能量。 比如予歌。 再比如在予歌之前的许多前辈。 以及在予歌之后的那些后辈。 平渊界诞生过许多的“天命之子”,但活到最后的,只剩下予歌。 予歌从前就觉得很奇怪。 她从来不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摔一跤捡到上古神兽蛋,掉落悬崖非但不死还获得仙人传承,小摊上随便买的武器就是神器,一不小心就收服了陨落大拿的秘境传承…… 艳羡者众多,嫉恨者更甚。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亲近之人也一个个因她而死。 生养她的父母,教授她的师父,友爱的同门师兄弟…… 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操控她的命运。 让她幸运地拥有世上所有的幸福,然后再一点点摧毁。 这就是“天命之子”的真相。 它的计划很好。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又或者最初予歌所修之道并非杀道。 它或许就真的成功了。 然后就会有下一个“青歌仙子”顺理成章地出现。 但予歌从不认命。 若天要阻我,杀便是。 所以予歌出现了。 世界意识的领域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予歌也不知道她在领域中究竟待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必须要拖住世界意识。 用她所感悟到的规则之力。 哦对了,她还应该感谢它。 如果没有它给自己开的挂,她可能都无法感悟世界的规则。 她是天生的魔。 毁灭规则是她最先参透的规则。 而她也曾半只脚踏入仙人之道。 如果它知道那个仙人的传承居然真的能修成仙,恐怕会后悔死吧。 只可惜,在成为真正的仙人之前,予歌先变成了魔。 仙人沟通天地,反观自然,五行规则就是予歌最熟悉的规则。 毁灭规则强大,但不可控。 为了保证只将那个生出异心的世界意识毁去,予歌和毁灭规则死磕了很多年。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熬到了成功的那天。 真累啊,这次我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予歌在世界意识毁灭的那一刻,陷入了沉睡。 就在予歌即将被虚空吞噬的时候,一个新的世界生成了。 一股翠绿的生机之力被新生的世界注入了予歌的灵魂。 下一秒,予歌的灵魂消失在这个世界,重新出现在一片纯白的空间。 第2章 陈情令1 天有意,降下至宝。 宝有灵,觅得强主。 不想人心易变,薛重亥用至宝吸纳怨气,以活人为牲,五大家族联合众仙门将其杀死,并将满含怨气的至宝一分为五,镇压在不同的地方,是为阴铁。 自此天下五分,姑苏蓝氏,云梦江氏,清河聂氏,岐山温氏,兰陵金氏共治天下。 时间回到百年后的现在,姑苏蓝氏山脚下。 「这就是你说的,简单?」 予歌在脑海里质问团子。 关键词,冬天,雪地,山脚下,人迹罕至。 更重要的是予歌现在是一个只会嘤嘤叫的小婴儿。 不,实际上她连嘤嘤叫都做不到。 是的,她是个哑巴,尝试出声无果后的予歌这样总结。 就这? 她怎么活? 「宿主别担心,我算好了的。这里是姑苏蓝氏上山必经之路下,最重要的是今天蓝启仁会从这里经过。」 「哦,是吗?那需要我感谢你把我送到冰天雪地之中吗?」 予歌内心呵呵。 「宿主,你跟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呵呵。 「闭嘴。」 团子被予歌吓得缩到系统空间的角落。 而予歌则试图与空气中的五行之火沟通。 不管怎么说,她的五行法则还是能用的,虽然世界不一样,五行规则会被压制一部分,但好歹能用。 冰天雪地,聊胜于无吧。 总不能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没活多久就挂了吧? 予歌一边努力在身边聚集火元素,一边默默祈祷团子口中救她脱离苦海的蓝启仁快点到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予歌感觉自己的血液几近冻结。 同时内心对团子咬牙切齿。 有人来了。 风的流向变了。 但自己不出声,来人怎么能发觉到自己的存在呢? 予歌睁开眼,雾蒙蒙的一片。 该死,我不会还是个瞎子吧? 不,不行。 我绝对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或许是求生的潜能爆发。 此处的风,变得更烈了。 而风,也终于将带着一点红的襁褓从灌木丛中漏了一丝痕迹出来。 “咦?”男子目含惊讶。 感受到热源的靠近,予歌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蓝启仁被刚刚那阵“妖风”吸引而来,却在发现女婴之后感受到风的平息。 他心生惊奇,料定此女不凡,况且既然在雪地中发现了她,断没有无视的道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般巧合,或许是天定的缘分。 蓝启仁将婴儿连同襁褓一同抱起,感受着怀中微弱的呼吸,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于是,现任蓝氏家主蓝启仁在路上捡回了一个女婴的消息在山上传开了。 蓝启仁看着族内精通医术的五长老皱着眉给予歌检查身体,一向古板稳重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些许担忧。 五长老检查完,蓝启仁就跟在旁边看着他皱眉苦思,不由得问道:“五长老,这孩子怎么样?能救吗?” 五长老白了他一眼:“能。” “那你怎么满面愁容?”蓝启仁追问。 五长老心头一梗:“我只是奇怪这女娃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活。” 蓝启仁皱眉不解,示意他解释一番。 “寒气入体,五脏受损,天生有疾,此生结丹无望。”五长老长叹一声,似乎也觉得这孩子太过倒霉。 “如此,你还要将她收入蓝家?”五长老问道。 蓝启仁一回来就把他找来,还吩咐下去要将捡来的女婴收为亲徒,可真是惊呆了一众旁人。 五长老这样说自然不是不同意蓝启仁收徒,只是将一些障碍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 一个天生的哑女,而且此生无法结成金丹,这样的人如果再挂上蓝启仁亲徒的名号,只怕会引来他人的强烈反对。 “依你之见,如何?”蓝启仁看向五长老问道。 这既是问问五长老的看法,也是试探蓝家其他长老的态度。 蓝启仁也不过才刚刚从兄长手中接过蓝氏族长的位置,有些事,若是族中长老联合起来阻止,他也无能为力。 “蓝氏养女如何?既能由你亲自教导,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嫉妒。”五长老呵呵笑道。 蓝启仁却皱了皱眉:“我还未娶妻,如此,不妥。” “怎的如此顽固?这师父、叔父,不都是父吗?”五长老笑着拍了拍蓝启仁的肩,留下一张药方,离开了蓝启仁的小院。 五长老倒也不是真的发善心,出此计策,一个是对这堪称医学奇迹的婴儿感兴趣,另一个嘛,自然就是卖蓝氏家主一个好了。 况且,蓝启仁声名在外,蓝家不会允许一个无法结丹的弟子成为他的污点。 区区一个蓝氏养女的名号,他们姑苏蓝氏还是给得起的。 婴儿的生活枯燥乏味,冬日里更是只能闷在屋子里。 因为予歌在五长老的“游说”之下,成功上了蓝氏族谱,成为了这一辈的蓝氏嫡女,正式命名为蓝歌。 五长老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是有些奇怪的,但看着蓝启仁的面瘫脸,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蓝歌受了寒,在蓝启仁的小院里一直养到春日寒气彻底褪去,这才忙着搬去自己的小院。 虽然是名义上的搬家,但其实也没有搬多远,就在蓝启仁隔壁的隔壁,一个叫做「清霜院」的小院住下了。 因为周围都是蓝启仁派来的人,倒也没有轻视和欺负她的下人。 蓝歌在能够下地行走之前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 同时摸索着这个世界的修行规则。 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事。 在她正式更名为蓝歌之后,某日蓝启仁慌慌张张找来五长老。 “蓝歌怎么从来不开口啼哭?可是有什么脑部的……病症?” 蓝歌听着蓝启仁隐晦的问话,有些好笑。 这个爹,啊不是,是叔父,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吧? 然后五长老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蓝启仁:“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什么?”蓝启仁疑惑。 “蓝歌从来不出声,你就没什么怀疑吗?”五长老提示了一句。 “你是说……生而不言?”后半句蓝启仁压低了声音。 “我不是那天就跟你说,天生有疾吗?”五长老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他明显高估了蓝启仁养孩子的常识,因为蓝启仁一直以为蓝歌只是比其他孩子安静。 蓝启仁倒吸一口气,想起蓝歌名字中的“歌”字,有些懊悔。 “如今蓝歌还小,养在院子里外人也说不了什么,若她再长大些,你可得有些准备。”五长老拍了拍蓝启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现在他看蓝歌,已经是用看后辈的心态了。 这可能就是漂亮的人类幼崽的魅力吧。 自那之后,蓝启仁对蓝歌更为上心,严厉禁止下人议论蓝歌口不能言的事。 第3章 陈情令2 当蓝歌在清霜院中长到五岁时,她也不得不开始面临未来的选择。 姑苏蓝氏精通音律,以音入道。 比如她名义上的大哥,被蓝家寄予厚望的下一任蓝氏家主,蓝曦臣,他已经学箫学了七年了。 这可是个狠人,听说他从能坐起来就开始听学,能走动就开始练剑,等到他三岁手能握箫便开始了学箫。 是蓝家的卷王本卷。 明明只比蓝歌大五岁,但他们的人生仿佛已经差了五十年。 再比如蓝歌名义上的二哥,蓝湛,小时候见面还能看见一点笑容,从他四岁开始学琴之后就逐渐长成一张面瘫脸了。 蓝歌表示自己不想和卷王共勉,也不想当面瘫,只想享受有限的生命。 当然,在这个最多只能活一百多年的世界,在蓝歌眼里真的是很有限的生命了。 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谁知道哪天走路上就突然横死了。 不过,也不是谁都和她一样的。 这里特指她的两位好兄长,天天学的都是什么君子端方,把除妖驱邪挂在嘴边,在蓝歌看来,这就是走路上特别容易被人套麻袋的那类人。 对于蓝歌来说,琴箫什么的,她都用其当过武器,略懂皮毛。 按照正常的流程,她应该也在三岁的时候开始听学,四岁的时候开始接触乐器。 但因为她的特殊性,硬生生拖到五岁,蓝启仁才终于下定决心把她放出来见人,还只是蓝氏族内旁支。 前两天,蓝启仁过来问她想不想出去看看。 蓝歌十动然拒。 所以这几天,蓝启仁一有空闲就来清霜院,话里话外都是「孩子大了,需要出去多走走多看看了」。 但蓝歌死活都不松口。 然后,今天的清霜院就迎来了稀客。 每年只有过年过节才会碰面,几乎不往清霜院中来的蓝曦臣。 毕竟是卷王嘛,没时间玩耍,蓝歌理解。 所以蓝启仁请动了这位大哥来当说客,蓝歌还是有点惊讶的。 蓝曦臣有心想说些什么,对上蓝歌琥珀色的浅瞳,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对坐无言。 最后还是蓝歌承受不住卷王的威压,率先投降。 「兄长今日来找我,是受叔父的吩咐吗?」 纸上的娟秀小字就像面前的小女孩一样可爱。 “不是。”蓝曦臣笑着摇了摇头。 蓝歌等着他的后话。 蓝歌很有寄居人下的自知之明,比如在蓝启仁面前她是乖巧可怜的蓝氏养女,在蓝曦臣面前是温婉沉静的淑女,在蓝湛面前是可爱贴心的小妹。 和蓝湛不同,她被记到蓝氏族谱中的时候,蓝曦臣已经记事了。 况且,蓝曦臣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蓝氏家主,只等他能力足够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蓝启仁就会退位让贤。 所以对待蓝曦臣,她一向是像对待老板一样的,规规矩矩,恪守本分。 相比较而言,她对蓝启仁和蓝湛就比较放松了。 “你想和我一起学箫吗?” 蓝歌听到蓝曦臣温温柔柔地问话,大吃一惊,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淑女人设,假装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天,谁愿意和卷王当同事啊! 拒绝,必须拒绝! 蓝曦臣的心底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温柔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不,等等,你明白了啥? 蓝歌看着蓝曦臣走出院子,小脑袋里满是疑问。 蓝曦臣看着清霜院的门被关上,心中有些惆怅。 他是很想亲近弟妹的,可是弟弟一向面瘫,越长大越向叔父靠近,张口闭口都是蓝氏家规。 妹妹呢,又总是一副疏离的态度,对待他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在三天之后,蓝歌被请到藏书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笑得一脸和煦的蓝曦臣。 下方摆着两把琴。 左边已经坐下了蓝湛。 右边空着的座位,很显然是留给蓝歌的。 蓝歌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 所以蓝曦臣所说的明白,就是指自己跟着他学琴。 然而蓝歌拒绝,纯粹是拒绝和蓝曦臣一起。 很好,一个完美的误会。 但既然蓝歌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已经过了蓝启仁的面。 简而言之,蓝歌不得不上。 蓝曦臣在上方念经书,蓝湛和蓝歌在下方听。 念经结束后,蓝曦臣便示意蓝湛对着琴谱练习。 至于蓝歌,则要接受蓝曦臣的亲自启蒙。 经过一段水深火热的启蒙学习后,藏书阁中蓝湛的身影悄悄消失了。 蓝歌心中轻叹一声,明白蓝湛这是去找蓝启仁进行深度学习了。 结果蓝湛走了老半天,蓝曦臣还没走。 蓝歌感觉自己压力更大了。 论如何让卷王自觉离开。 蓝歌觉得这是个难解的命题。 「兄长不用去叔父那边学习吗?」 一张纸条突然出现在视线中,蓝曦臣抬头看见一双满是“担忧”的琥珀瞳。 “再过几天,等你将这首曲子完整弹奏一遍,我就不会一直待在这了。”蓝曦臣柔和一笑,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顶。 或许当真是小时候伤及根本,蓝歌的头发并不柔顺黑亮,反而带着一丝浅黄微卷。 为了让头发柔顺地待在脑袋上,蓝歌每天晚上都要额外花一个时辰养护头发。 平日里也是极为珍爱,寻常人碰不得。 但蓝曦臣显然并不知道这个禁忌,只是觉得妹妹可爱,就想摸摸。 然后被蓝歌重重地打了一下。 一时手快没收住,蓝歌僵住了。 藏书阁很安静,这里又有些空旷,平常弹琴很有意境。 但此刻蓝歌仿佛能听到回音。 完蛋,把未来家主的手打红了,我怕不是要遭殃。 蓝曦臣本来有些高兴,蓝歌给了他亲密的回应,但很快就注意到女孩眼中的震惊。 在蓝歌道歉之前先开口道:“兄妹之间的打闹而已,不必挂心。” 「兄长的手还是快些去处理一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练琴可以的。」 留下这张字条,蓝歌就把蓝曦臣拉起身推了出去。 关上门,蓝歌长吐一口气。 门外的蓝曦臣看着小女孩把门嘭的一声关上,心中划过一抹暖流,顺从地去处理自己手上的“伤”。 其实能够被选为启蒙的琴曲并不会很难,但为了让自己不出挑,蓝歌特意拖慢了自己的步伐。 所以去而复返的蓝曦臣就听到了听琴楼中传来的流畅琴音。 轻松写意,这是蓝曦臣从琴声中听到的。 他原本折返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 如此,他又怎么不明白呢? 藏拙多为避嫌。 蓝歌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知道自己并非亲生。 第4章 陈情令3 在蓝曦臣的有意遮掩下,蓝歌悄无声息地长到了十三岁。 今日正是姑苏蓝氏放出听学消息,众仙门中的青年俊杰纷纷赶来姑苏蓝氏山中之日。 蓝曦臣前几天特意交代要她负责在山门处暗中盯着,以防出现意外。 「这次听学,我也要参加吗?」 蓝歌一点儿也不想把自己放在众人的视线中。 “温氏这几年日渐猖狂,你独自在外总是有些危险,眼下是最好的把你介绍到人前的时机。哪怕看在你身为蓝氏嫡女的份上,在外也多了一分安全的保证。” 蓝歌看着蓝曦臣一派拳拳之心,只好点了点头。 心中暗道:恐怕正因为自己是蓝氏嫡女,才会被温氏死死盯上吧。 「行。但我只参与听学,不参与比剑。」 蓝歌推掉了与他人比武的机会,虽然实践难得,但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和一群少年对打,总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好,这件事我会同叔父禀明的。”蓝曦臣笑得一脸宠溺。 蓝歌只觉得害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蓝曦臣变成了一个隐形妹控,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当然她也不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就是了。 时间转回到现在。 蓝歌作闭目养神状,默默隐在一旁。 像这种少年人扎堆的地方,蓝歌已经可以预想到未来三个月山头上会多热闹了。 哦不,不用等,现在热闹就来了。 很快山门处的吵闹声就传到这边来了。 “姑苏蓝氏规定,前来求学的弟子没有拜帖,不得入内。”蓝氏弟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小哥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的拜帖是不小心弄丢的,绝对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几个大活人站在这,还能有假嘛?”少年撒娇卖萌的声音传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少年的声音,蓝歌下意识想到了蓝湛。 这样活泼的少年应当很克蓝湛这样的面瘫吧? “这位公子,没有拜帖,我无法确认你们的身份。”蓝氏子弟依然拦着他们一行人,不允许入内。 “我们真的是云梦江氏的人!你不信请你们家主过来,他见过我们师姐!一看到,便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少年还在那里嚷嚷着。 山门处一下子变得吵吵嚷嚷,蓝歌正准备现身,就见蓝湛从山下走上来。 这时蓝氏子弟看到蓝湛,忙行礼道:“二公子!” “何人在此喧哗?”蓝湛没有理会一旁的云梦众人,直接向守门弟子开口问道。 “说是云梦江氏前来听学的,但是没有拜帖……”蓝氏子弟解释道。 “哎,这个蓝二公子,想必这个就是蓝氏双壁的蓝忘机,蓝氏家主蓝曦臣的弟弟。” “哦~那他一定能让我们进去!” 站在一行人最前方的两位少年互相咬耳朵。 蓝歌的注意力放在了蓝湛带回来的那具尸体,或者说,失去灵识被人操控的傀儡。 听说蓝湛近日领命下山查探修士失踪一事,想必躺着的便是其中一位失踪的修士。 而这修士的颈部纹路,蓝歌可真是太熟了。 温氏。 蓝歌不由得顶了顶后牙槽。 真是造孽。 死状惨烈的尸体让人见而生畏,其中一位少年倒是有几分敏锐,一眼点明此人中了邪术。 少年说话声并未遮掩,蓝湛闻声看向云梦江氏一行人。 “蓝二公子,在下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之子江澄江晚吟,家姐江厌离,师兄魏婴魏无羡,久仰蓝二公子大名。”注意到蓝氏一群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领头的少年上前一步介绍自己一行人。 “过奖。”蓝湛面色淡淡。 “蓝二公子,我们不慎遗落拜帖,如今天色渐晚露宿不便,烦请蓝二公子通融一二。”对方主事回应冷淡,江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没有拜帖,不得入内!”没想到蓝湛直接拒绝了。 “蓝二公子,我们是不小心遗落拜帖,并不是故意的。你们就通融一下吧。”魏无羡一脸祈求。 “找到再来。”蓝湛不为所动。 魏无羡见其不为所动,再接再厉:“蓝二公子,这太阳马上落山了,彩衣镇距云深不知处二十多里,你现在叫我们回去找,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蓝湛不欲多言,直接转身离开。 魏无羡还想再挣扎一下,喊道:“蓝二公子!实在不行我们那个——” 下一秒,魏无羡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山门弟子解释道:“你已经被蓝二公子禁言了,非蓝氏之人不得解,要熬一炷香的时间,方可解开。” 云梦江氏一行人面面相觑,正欲离开,就见山门内走出两位蓝氏女弟子。 山门弟子在见到为首的少女时,表情极为恭敬:“三小姐。” 蓝歌身后跟着的侍女代她传话:“小姐已经确认过云梦江氏的身份,还不放行?” 山门弟子面上只是微微迟疑片刻,侍女直接出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可是对小姐的命令有何异议?” 蓝歌只是轻轻抬手,侍女便收回了出鞘的剑。 山门弟子闻言抹了把头上渗出的冷汗,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不敢,我这、这就放行。” 他怎么忘了,这位三小姐行事向来凶残,能动手绝不动口。 在蓝家,蓝歌这个名字代表的威慑力丝毫不亚于家主蓝曦臣,这也是蓝氏子弟看到蓝歌后更为恭敬的原因。 在外人对这位蓝三小姐知之甚少的时候,她已经在家主的支持下快速掌握了蓝氏的情报一职。 得罪蓝二公子或许只是罚抄家规。 得罪蓝三小姐那可是直接入刑堂的。 虽然她执掌刑罚堂不过两年,但这两年她雷厉风行地处理叛徒,压得他人再不敢生出异心。 被放行的云梦江氏一行人,在江澄的带领下朝着蓝歌行礼:“多谢蓝三小姐出手相助。” 蓝歌的视线饶有兴趣地在魏无羡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向身后的侍女吹月打了几个手势。 吹月便朝着云梦一行人行礼道:“小姐说,各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还是尽快上山休息休息为好。” 说完,吹月跟着蓝歌转身离开。 留下一行人,对这位一向不现于人前的蓝三小姐猜测纷纷。 第5章 陈情令4 “小妹,你怎么来了?”蓝曦臣看到蓝歌前来寻他,微微讶异。 「今日云梦江氏拜帖丢失,耽搁了些许时间,兄长记得等会儿去看看。」 蓝歌将云梦江氏的意外告诉了蓝曦臣,至于什么时候去探明或是慰问,那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了。 “我听说,今日忘机带上来一具死状惨怖的尸体?”。 蓝歌轻轻点了点头。 “你可能看得出什么来历?” 蓝歌并未立刻回答。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蓝曦臣立刻察觉到了此事不一般。 毕竟,这种诡异的修士失踪事件,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众仙门弟子前来蓝氏听学之前,很难不让人多想。 “温氏?”蓝曦臣抿了抿唇,声音压的很低。 温氏的野心,蓝歌早就有所提醒,此时蓝歌犹豫,蓝曦臣便猜了出来。 蓝歌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是傀儡。」 蓝歌没有写字条,而是用了手语。 她知道,蓝曦臣私下学过手语,所以看得懂。 这件事,不能惊动太多人。 蓝歌不能保证身边的人都是可信的人,所以她选择用手语告诉蓝曦臣。 作为蓝氏家主,他是有权力且必须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风雨欲来,年轻的家主必须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所以啊,宿主如果早点攻略蓝湛的爱意值,你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呀!」 「蓝湛,很特殊?这个世界的主角?」 系统一听蓝歌这么说直接隐遁。 它不能告诉宿主关于这个世界的剧情。 「所以,你之前阻止我杀死温晁,是因为他是重要的配角?」 「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团子直接单方面切断了和蓝歌的联系。 温氏。 感受到身边人一闪而过的浓重杀意,蓝曦臣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蓝歌摇了摇头。 这时有弟子来请蓝曦臣前往戒律堂,说是叔父有要事相商。 蓝歌和蓝曦臣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跟在蓝曦臣身后,前往戒律堂。 他们到的时候,蓝启仁正在那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周围,仔细查看着。 “曦臣,小歌,你们来了。”见到他们,蓝启仁出声招呼道。 “叔父,可有什么发现?”蓝曦臣回执一礼。 “死状诡异,见所未见。”蓝启仁摇了摇头。 蓝曦臣闻言也皱着眉上前查探。 在他们二人眼中,这是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 但在蓝歌眼中,她能清晰地看到尸体的心脏处被浓浓的黑气包裹,并且那黑气化成细线从心脏处顺着经脉一点点弥漫出去。 这种黑气,在这个世界好像是被称为怨气的存在吧? 蓝歌很好奇,黑气弥漫至全身后会发生什么。 会像她在试炼世界中见到的魔物一样吗? 黑气弥漫的速度不算慢,正在蓝曦臣掀开尸体的上眼睑时,异变陡生。 那尸体竟像是活了一般,举止疯狂,像是要咬人。 僵尸? 蓝歌眼神怪异,但这并不耽误她用捆仙绳牢牢将眼前这个明显不是人的东西捆起来。 “嗬嗬” 困住了身体,但困不住它的喉咙,活人的气息不停地刺激着它,发出粗粝的吼叫。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蓝启仁的提问,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明显游刃有余的蓝歌身上。 「之前下山的时候,在偏远的山镇中遇到过。」 「由怨气操控的傀儡,对活人的气息很敏感。」 「这是被人专门制造出来的,失败的实验品罢了。」 “小歌可是知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蓝启仁看完蓝歌的字条,定定地看向蓝歌。 「我也只是有所猜测,幕后之人的答案不是很清晰了吗?」 蓝歌微微一笑。 蓝启仁和蓝曦臣对视一眼,惊呼:“是温氏!” “温氏到底想干什么?这可是在残杀生灵!” 蓝启仁拍桌大怒。 五大世家作为仙门之首,一向以除恶驱邪为己任,他们平日里只当温氏行事跋扈才多加忍耐,却不想温氏背地里做了如此惹众怒的事。 不,温氏做的事可是比眼下看到的多的多。 「叔父心中有数便好,想来此次听学结束,也该尽快与剩余三大仙门联盟,共讨温氏了。」 蓝启仁沉吟片刻,却并未立刻应下,只推脱听学结束再说。 蓝歌没有逼迫他做出决定,毕竟此事并无直接证据,若要联合其他仙门,也并非轻易之事。 当下,蓝歌便先行告退了,同时还带走了那具尸体。 既然已经查明了修士失踪一事的原因,那么,这具诡异的尸体当然是被蓝歌收入囊中了。 她一直想做一个实验来着,这不就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在蓝启仁和蓝曦臣无奈的眼神注视下,蓝歌拽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招摇过市。 但看到她这种举动的蓝氏弟子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蓝歌的凶名在不知不觉中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宿主,你带着这具尸体干嘛?」 神隐的系统突然又蹦了出来。 「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蓝歌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是危险的笑容。 「宿、宿主,你不会又要毁灭世界吧?」 团子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怎么会呢?我可是奉公守法好公民。」 随着蓝歌的话音一齐落下的,是肉体从高处坠落的“扑通”一声。 另一边的蓝湛在寻找蓝曦臣告知云梦江氏的事情时,才得知蓝歌已经做主将云梦江氏放了进来。 “兄长为何将她安排在山门处,若是有人妄图对她不利——”蓝湛对上蓝曦臣是满脸的不赞同。 蓝曦臣看着将蓝歌护得比自己还紧的蓝湛,不由得摇了摇头。 恐怕蓝家上下,唯独他还坚信自己的小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忘机,小歌如今也该现于人前了,你难不成真的想让她被困在云深不知处一辈子吗?” 蓝湛知道蓝曦臣这话说得没错,但依然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好了,我听说你今日在山门处对那云梦江氏的大师兄下了禁言术?正好我要去探望一番,你便随我一道去道个歉吧。”蓝曦臣直接拍板定下接下来的行程,不容拒绝地率先迈步离开。 原本想去找蓝歌的蓝湛,只好满不情愿地跟着蓝曦臣去往云梦江氏下榻的精舍。 第6章 陈情令5 没错,蓝歌带着那具傀儡来到了蓝氏后山,也就是被蓝氏严令禁止进入的蓝氏禁地。 禁地这个词似乎天生就有着勾人的魅力,早在蓝歌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误闯过一次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蓝歌能不惊扰结界进入禁地,那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个鬼啊! 团子简直震惊了好吗? 「宿主,你知道,你刚刚跨过了一个结界吧?」 「这个阵法不太完整,感觉就是一堆残次品凑到一起的,解起来是有点麻烦。」 蓝歌一边继续拖着傀儡前进,一边给小团子解惑。 「对了,这个世界的背景你是不是没给完整?为什么这里的人顶多只能结丹啊?」 「而且我翻遍蓝氏的藏书阁,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飞升过。」 「你知道,这是个修仙体系的世界吧?居然从来没有人飞升过,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蓝歌眯着眼向团子讨要一个说法。 同时,她拽着傀儡站在后山禁地的冷泉边缘,只差一步,她就要带着傀儡一起进去了。 「!」 系统空间的团子的系统面板上突然出现大写标红的「warning」警告。 「宿、宿主,你,你别冲动!」 团子吓得手足无措。 「所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另外,告诉我另一个赚取积分的办法。」 「快点考虑清楚哦,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不太多~」 蓝歌说着,就要再往前进一步。 团子看着闪烁的红光,咽了咽口水。 「宿主,你别冲动!」 「我,我说。」 于是蓝歌从团子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发展。 原本完整的修仙体系因为某个作天作地的世界逆子把上界给灭了,同时也断了此方世界与上界的传承,这就是这个世界一直以来没人飞升的原因。 多年前,上界重生,天道有感,降下至宝,但那宝贝没选对主人,那人不仅没能打通飞升的通道,还把原本正派的灵宝变成了充满怨气的邪物,后来作恶的主人被其他人联合起来干死了,那个邪物也四分五裂,被德高望重的五大仙门带走镇压。 而蓝氏后山禁地寒潭之下,就是由蓝氏前好几任家主封印的一块阴铁。 「宿主,你可以选择帮助这个世界打通飞升通道获得积分。」 「但那样很难。」 团子有些委屈地补上了后面一句话。 蓝歌将傀儡往后一甩,直接席地而坐,慢慢和脑海中的团子进行交流。 「别担心,我很厉害的。」 「而且,我并不想欺骗他人的感情。」 「团子,你要明白,爱是很复杂的东西。」 「我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宿主,对不起,你别伤心了,团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试炼世界中,团子虽然不能露面,但却可以观看蓝歌的经历。 很多时候,它其实都不确定蓝歌能不能撑得过去,但偏偏,蓝歌给了它惊喜。 蓝歌一直活的很苦,仅有的几分甜也没能留存多久,可她偏偏一手算计了世界。 用自己的死换回了世界的重生。 「嗯,我们会,一直活下去。」 蓝歌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嗬嗬” 吵死了! 这具傀儡的使命完成了,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了。 蓝歌的手轻轻靠近傀儡的心脏。 怨气好像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吸力,不甘心地从傀儡身体中退出来。 傀儡的脸上满布由怨气操控的痛苦,可痛苦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解脱。 「团子,这个世界有鬼吗?」 蓝歌仔细观察着手中那颗黑黑小小的怨气珠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的,宿主你忘啦?修仙世界也是有鬼修的!」 「我知道了,谢谢团子。」 蓝歌在脑海中道了声谢。 控制着一点火元素烧灼着脱离怨气控制后显得十分平和的尸体。 它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 在火焰灼烧的过程中,蓝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往生经。 温氏,当真该死! 「宿主冷静啊,温家得等着主角到场才能灭!」 「哦。」 「对了,宿主,你为什么能让怨气乖乖听话啊?」 「你猜。」 蓝歌掌控的毁灭之力属于暗系力量的总和,不管是所谓阴气还是所谓怨气,都属于暗系力量的一种,自然会乖乖地听她的话。 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解开了后山禁地阵法偷偷跑进来的原因。 她很好奇,这里那么大一坨的怨气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蓝歌回到清霜院,刚好碰到过来找她的蓝曦臣。 “你好像心情很不错?”蓝曦臣仔细观察了蓝歌脸上的表情,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蓝歌点头承认了,但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关于那具尸体,你好像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东西?”蓝曦臣来找她当然是为了心中疑问而来。 实际上,蓝歌表面上只是负责刑罚堂,好像一直待在云深不知处不曾外出。 但背地里,蓝歌一直在外游走。 「兄长想问什么?」 蓝歌歪了歪头,满脸无辜。 蓝曦臣一个挥手,院子中的侍女全部退下。 “此次听学,可能顺利?”蓝曦臣斟酌着开口。 「温氏会派人来打探山上的情况,所以,后山禁地一定要加派巡守,任何人,不得擅闯。」 “后山禁地中有温氏想要的东西?” 「兄长不觉得,在他们最接近成功的一刻,将他们狠狠打落下来,十分地有趣吗?」 蓝歌笑吟吟地写下这样一句话。 狠辣与阳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细思极恐的事。 但在蓝曦臣眼中,只有「妹妹对我笑了」这一个想法。 “既然小妹心中有数,尽管放手去做,蓝氏有我镇守,不会出事。” 蓝曦臣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小姑娘的脑袋,但又想起小姑娘的禁忌,一时停在空中。 蓝歌也愣了一会儿,随后小心地将脑袋放在蓝曦臣的手心蹭了蹭。 有哥哥爱护和支持的感觉,很不错。 蓝歌笑眯眯地想着。 第7章 陈情令6 一夜安眠。 早起弹奏一曲清心音是蓝歌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 她最开始的剑道走的是杀人剑。 那是真真切切几百年的打打杀杀中磨炼出来的,也因此,她的性格中其实暗含一丝暴虐。 哪怕后来转为守护剑,经过千年的修身养性,也必须保证自己情绪不要过激。 而蓝氏的清心音,对于压制情绪很有效。 从她学会这首琴曲之后,几乎每天早起都要弹一遍,最初可能是压一压自己的性子,后来,就变成了习惯。 不管日后如何,她在姑苏蓝氏生活的前十三年,每日平稳安宁,这应当是她日后想起来依然会会心一笑的美好记忆。 今天是听学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由德高望重的蓝启仁作为此次听学的主讲人,首先训话的便是蓝氏三千条家规。 对于古板的蓝氏来说,三千条家规是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的规矩,自然不会发生什么迟到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于初来姑苏,不了解详情的年轻少年们就不一定了。 蓝歌虽然是被蓝曦臣强迫塞进听学队伍的,但蓝氏众人都知道,这次听学不过是将蓝歌从地下转为地上,俗称「镀金」。 不过,蓝歌提前半刻钟进入兰室时,见到了立在堂下的蓝湛,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讶。 不过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蓝曦臣的想法。 总不过就是觉得蓝湛年纪比他小,结果面瘫比他还严重,甚至张口闭口都是蓝氏家规,故而趁此机会让他和同龄的少年们多待一待,沾染几分尘世烟火气。 对于这件事,蓝歌也很乐意见到。 毕竟,二逼少年欢乐多嘛。 无聊的听学生活,看看乐子,岂不美哉? 蓝歌没有站在堂下,反而站在了蓝启仁左下首。 之后半刻钟,每一个进来的人在看到蓝歌之后都面露惊讶,然后才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蓝歌觉得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下面的人围观,眼神嗖嗖地射向上方的蓝启仁。 蓝启仁看上看下,看右,就是不看左。 果然,我应该学习学习卡点到兰室的技巧。 像刚刚最后进来的那两个就挺不错的。 蓝歌仔细一看,发现那两个居然还是熟人——正是昨天丢了拜帖的云梦江氏的江澄和魏无羡。 晨钟敲响,早课正式开始。 “肃静。”蓝启仁板着脸说话还是很有威慑性的,比如此刻,底下的人都安安分分站好了。 蓝启仁心中暗暗满意,便开始灌输蓝氏家规。 “蓝氏家规凡三千五百条,曰不可习歪门邪道,不可私用暗器,不可滥收学徒传非其人,不可私用利器,沐浴后需要更换衣物,抹额意喻规束自我,不可擅动他人抹额,抹额不可做他用……” 最开始下面的人还耐得住性子听,渐渐地就开始松散起来。 那魏无羡听着听着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不过他比较倒霉,因为他的右前方就是被蓝曦臣特意穿插在其中的蓝湛。 兴许是昨日见过江氏一行人后,蓝曦臣觉得魏无羡十分有活力,特意安排了这样的位置。 不过很显然,蓝湛并不像蓝曦臣和蓝歌一样觉得魏无羡这样的少年可爱,反而觉得他十分不守规矩。 「好嗑好嗑,活泼美少年和清冷贵公子!」 团子激动地一时没收住音。 「哦?」 「宿主我什么都没说!」 团子惊得直接遁地而逃。 蓝歌则将注意力放在了蓝湛和魏无羡身上。 虽然早就猜到蓝湛是天命之子,没想到那魏无羡竟也是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听起来好像代表着幸运,但在蓝歌看来,那更多代表着苦难和麻烦。 看来,要想办法盯住蓝湛了。 总觉得自己一个错眼,她的好二哥就要带着另一个「天命之子」去作死了。 现在,可有一个温氏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四仙门呢。 而且打boss嘛,温氏肯定算一个。 跟着主角走,boss跑不了。 三千条家规,蓝启仁念起来那是抑扬顿挫,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几近尾声,场上的其他家族子弟几乎都已经撑不住了,只有蓝湛依然站得笔直。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蓝氏家规的坚定拥护者。 念完家规后,蓝启仁喝了一口茶,随后将茶盏重重落下,惊起一片昏沉的少年。 稍等了一会儿,蓝曦臣站出来主持各家拜礼。 “兰陵金氏拜礼。”一人唱道。 一位贵气少年站出来:“兰陵金氏金子轩拜见先生。” 长得倒是不错。 蓝歌注意到昨天见过的江厌离对这位金家大少爷很是在意。 想来也是,毕竟是名义上的未婚夫。 在这个比较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世界,江厌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金家主母。 兰陵金氏送上的拜礼是金丝编制的河洛经书一套。 蓝歌看出来了,金氏很喜欢金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有钱」。 接着是清河聂氏,来的是现任聂家主的弟弟聂怀桑,还有副使孟瑶。 不过,蓝歌看了看孟瑶,又看了看金子轩,总觉得他们的眉眼有点相似。 只不过金子轩比较器宇轩昂,而那孟瑶似乎生得有些柔美。 下面有人悄声议论孟瑶,门第之见,根深蒂固。 不过蓝曦臣倒是上前解围了。 孟瑶脸上笑嘻嘻的,但蓝歌猜他肯定把那两个议论他的人记在了小本本上。 孟瑶回到自己的位置时,抬头看了一眼蓝歌,蓝歌回之柔柔一笑。 「宿主,你干啥了?金光瑶怎么好感度一下负了十?」 团子收到负值好感度提示,一下子蹲不住了,跑出来求解。 「金光瑶?金家流落在外的庶子?也是重要配角?」 蓝歌垂眸掩下心中波动,在脑海中与团子交流。 「宿主,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 「孟瑶为什么掉好感度,很简单啊,他刚刚以为我在嘲笑他呢。」 试探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蓝歌也就不吝啬于替团子答疑解惑了。 「可是刚刚宿主的笑容,我扫描出来的是善意的笑容啊!」 团子百思不得其解。 「那可能是他有病吧。」 蓝歌漫不经心地回复。 第8章 陈情令7 “云梦江氏拜礼。” “在下云梦江氏江澄江晚吟,奉家父之命……”江氏三人站出来,由江澄领头拜礼。 蓝歌眉头一挑,听到外面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近。 哟,熟人啊。 蓝歌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承认,上次把温晁放走了,她有点后悔。 不过,今天他送上门来,不讨点利息她就不叫蓝歌! 嘭的一声。 兰室的门被大力推开。 温晁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个相貌甜美的少女跟在身后,还有一位与少女眉眼相似的少年托举着拜礼。 拜礼被打断,众人的视线不由得汇聚到闯进来的人身上。 “长这么大,我今日才知道,姑苏蓝氏的门这么不好进!”温晁十分嚣张地说道。 啧,还是这么欠打。 蓝歌觉得自己手有点痒。 “不知温公子远道而来,蓝氏有失远迎,百年间,温氏从未参加蓝氏听学,温公子此次前来,不知仙督有何指教?”蓝曦臣反应极快,态度不卑不亢。 其中暗含的指责和嘲讽更是不言而喻。 “蓝宗主,你这就错了,温某不是来听学的,只是来给你送个人。” 温晁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随后让出他身后的少女。 蓝歌看着下方忍不住想要正义执言的蓝湛和魏无羡,轻轻拍了拍衣角,慢慢地站起身来。 一旁的蓝氏子弟默默地给蓝歌让开了一条路,并诚挚地祝愿温公子一路走好。 走过蓝启仁的桌案时,顺便摘了一片绿植的嫩叶。 “歌儿,莫要胡闹。”蓝曦臣假意劝了一句,甚至连阻拦的动作都没有。 蓝歌一步步向着温晁走去。 感受着骇人的压力,温晁感觉死亡一点点包裹了自己。 就像两年前的岷山上遇到的那个疯子一样。 一缕穿堂风经过。 不,不对。 不是风。 温晁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温热热的,是血。 “你是,岷山——”温晁反应过来此时还有其他家族的子弟围观,及时止住了后半句话,咬牙切齿地看向蓝歌。 「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 威胁满满的字条配上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其他人怎么想温晁不知道,温晁只知道要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哼。我们走!”温晁将带来的温氏少女留下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下山前,温晁盯着姑苏蓝氏的牌匾看了很久。 等你落到我手中,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一定! 温晁眼神发狠地瞪了山门一眼,带着自己的狗腿子匆匆离开了。 此时的兰室内,众人的视线在被推倒在地的温氏少女和蓝歌身上飘来飘去。 重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看哪边。 还是江澄率先扶起地上的温氏少女。 “多谢。”温氏少女有些冷淡地道谢。 蓝歌则回到了上方,坐了下来。 身后的蓝氏子弟积极地给她端茶倒水。 蓝歌浅笑以示谢意,转头轻呷一口。 感受到下方一道注视的目光,回望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孟瑶。 依然是柔柔一笑,这一次孟瑶也回了她一个清浅的笑容。 「宿主宿主,金光瑶的好感度在蹦迪哎!」 「因为对我的误解而愧疚,因为我的实力而仰慕,因为我的出身而嫉妒。」 「我不是说了吗?他有病,你别管他。」 「宿主,我只是好奇嘛。」 蓝歌垂眸一笑。 「那你有没有见过,爱之深,恨之切?」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如果处处纠结是非对错,那便失去了情感的意义。」 「爱,本就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 「可是,人不是总把“我会一直爱着你”挂在嘴边的吗?」 团子不解。 「永恒,是人赋予爱的额外含义。」 「“我会一直爱着你”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暗示,并不是可以无条件信奉的真理。」 「你难道不觉得,当人在说出“我会一直爱着你”这句话的时候,ta的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未来有一天不再爱你的事实吗?」 「唔,我不明白,好深奥。」 「所以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 「永远不要追求他人虚无缥缈的爱。」 「好哒,我记住了。」 「乖,去玩你的游戏吧。」 「咦?宿主怎么知道?」 「猜的。」 「好叭,那宿主,我遁了哦!」 爱之深,恨之切。 呵。 世界重生,她与她之间再也没有联系。 这样也挺好的。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早课两个时辰,晚课一个半时辰。 现在还没有到实践课的时候,因此没过几天,兰室中的少年们就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起来。 上课睡觉,传纸条的,画画的,甚至还有带宠物来的。 没错,此处特指聂怀桑。 蓝歌真的不知道这位聂二少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带宠物就带吧,带的还是金雀。 鸟儿叽叽喳喳的,让蓝启仁假装听不到都不行。 最后果然以聂怀桑罚抄家规三百遍结束。 作为聂怀桑的难兄难弟,魏无羡自然也逃不过,三天两头的跑到藏书阁抄家规。 至于蓝歌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她逃课,啊不,是到藏书阁练琴的时候,刚好撞见了蓝湛压着魏无羡罚抄蓝氏家规咯。 最不守规矩的魏无羡,遇上了恨不得嫁给蓝氏家规的蓝湛,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不过认真听学的也有几个。 比如温柔的大师姐江厌离。 还有那个被温晁留下来的温氏少女,自称岐山温氏的温情。 不过,蓝歌却不相信温情是岐山那一支。 据她所知,岐山温氏身上都带着一种嚣张跋扈,与温情的小心翼翼不同。 同样,和她预料的一样,温情果然是岐山温氏派进来的探子,平时总是“误打误撞”地走到后山禁地附近。 温氏心系阴铁,所以作为温氏统一道路上最大的拦路石——姑苏蓝氏,必然是温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不过碍于听学,温氏不好下手罢了。 蓝歌还是挺好奇温情的任务的。 而且温情的弱点太明显了。 岐山温氏既然能通过她的傻弟弟拿捏她,蓝歌觉得自己也可以通过温宁策反温情。 第9章 陈情令8 蓝氏听学也不是日日都有安排的,毕竟张弛有度的道理蓝启仁也不是不懂。 本就是一群正是爱玩年纪的少年,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因此每半月会留出两日休息。 休沐日几乎所有的家族子弟都会下山玩耍一番,混在其中的温情毫不起眼。 不过那只是在常人眼中如此罢了,在蓝歌眼中,温情一身红衣就十分明显了。 「果然,搞暗中行动的就不能穿红色啊。」 蓝歌轻叹一声,与温情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不需要靠近去探听温情对温若寒的人报告了什么,因为温情所知道的,都是蓝曦臣安排好的。 蓝歌只需要确认温情将情报送到了哪里,又送到了谁的手上,将温氏的钉子记在小本本上报给蓝曦臣就行了。 得益于对元素的感悟,追踪这种事对于蓝歌实在是轻松得过分。 一半游玩,一半跟踪。 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半座城镇。 温情几乎是从未停顿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对此,蓝歌只能说:少女,你真的很不适合当暗探。 温情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往里第三户人家。 蓝歌记下位置,准备等到晚上再来探一次。 至于现在嘛,去镇上逛逛吧。 蓝歌做出了愉快的决定。 * “蓝歌!” 蓝歌正等着糖葫芦呢,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回头望去,发现是魏无羡。 还有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蓝湛。 蓝歌出于礼貌招了招手,又转过头去,等着自己的糖葫芦。 “蓝歌,你也出来逛街啊?你身边怎么没人跟着?”魏无羡得到蓝歌的回应,跑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 “不可冲撞女子。”蓝湛冷冰冰的声音随后而至。 蓝歌看着蓝湛眨了眨眼,又把目光移向魏无羡,歪了歪头。 “罚抄。”蓝湛言简意赅地解释。 蓝歌恍然大悟。 我信你,才怪。 “喂喂喂,现在可不是在你们姑苏蓝氏的山上,不用守那个破规矩吧?”魏无羡不爽地抗议。 蓝歌拿到糖葫芦,却反手递给了魏无羡。 “给我的?”魏无羡有些受宠若惊。 蓝歌又往前推了推。 “她不爱吃这个。”蓝湛在一旁解释。 “不爱吃为什么要买呢?”魏无羡嘀嘀咕咕,想不明白。 不过这位蓝三小姐神秘的地方太多了,多这一个也不算什么。 「好奇」 一张字条贴在魏无羡的胸口。 “难道你从来没见过糖葫芦吗?”魏无羡有些好奇。 蓝湛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蓝歌却没怎么在意。 「小时候吃了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中过毒。」 在蓝歌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事情,但当初中毒事件还是让蓝启仁和蓝曦臣担心了好一阵,也就是那次之后,蓝曦臣说服了蓝启仁,将她院子里的人精简了许多。 没想到,蓝湛竟然也记忆深刻。 “抱歉。”魏无羡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错能改,这句道歉也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显得十分真诚。 「后来,我亲自找到下毒之人,七七四十九剑,每一剑都避开要害。」 蓝歌笑得十分纯然。 “是该如此。”魏无羡看清字条上的内容,也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我狠辣吗」 蓝歌歪头看向魏无羡,眼中满是疑惑和好奇。 “不,我一向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蓝歌这次露出的笑容是真心的了。 她看了一眼蓝湛。 对不起了二哥,这个嫂子我喜欢,你就从了他吧。 收获了小妹古里古怪眼神的蓝湛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魏无羡对蓝歌的认同,蓝湛觉得魏无羡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至少在爱护妹妹这一点上,他们是相通的。 “唔,我本来和师姐约好了下山去泛舟游玩的,但是在镇上和他们走散了。”魏无羡也不在意身边的两个人不开口,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自己说得开心。 “蓝歌,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啊?” 少年的诚挚邀请,如果拒绝的话,对方大概会伤心的吧? 于是蓝歌笑着点了点头。 绝对不是因为她想近距离观看蓝湛谈恋爱,绝对不是! 两人一起无视了另一个人,蓝湛只能默默跟上。 魏无羡真的很活泼,哪怕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完全不说话,他也不会冷场。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说上两句。 “我们去那边的酒楼吧,江澄他们肯定会找过来的。”逛了半天,魏无羡指着码头边的一家酒楼提议道。 蓝歌点了点头,明白他是在默默照顾自己。 三人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在叫魏无羡。 “魏婴!这边!” 原来是江澄。 “蓝湛,蓝三小姐。”江澄看到蓝歌很是惊讶。 毕竟在听学子弟的心中,蓝歌那天威胁温晁的场景太过震撼。 再加上她在兰室的位置几乎与蓝曦臣平起平坐,从视觉上看来就显得蓝歌在蓝家的地位很高的样子。 至少,不太像是会与他们这群少年一起玩耍的人。 蓝歌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蓝三小姐天生哑疾的消息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她不说话也没人会觉得她失礼。 “蓝歌,你坐这边,挨着师姐坐。”魏无羡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将蓝歌按坐在江厌离旁边。 魏无羡一向黏着江厌离,今天却把这个宝座让给了蓝歌,恐怕是想缓和蓝歌和他们之间的疏离,让蓝歌有融入感。 “阿羡的性子有些跳脱,蓝三小姐还请多担待。”江厌离温温柔柔地给魏无羡找补。 不过这种感觉,蓝歌并不反感就是了。 她只需要保持微笑,并且点头就可以了。 “我们走散了之后,刚好碰上落单的蓝歌,就邀请她和我们一起泛舟游玩了。”魏无羡解释了一番蓝歌跟着一起的原因。 蓝湛则是担忧地看了蓝歌一眼,获得了妹妹的甜甜笑容一枚。 蓝歌笑得这么轻松,说明并没有打乱她原本的计划,如此,蓝湛才放下心来。 一松懈,目光就不自觉转到了魏无羡的身上。 此时,魏无羡和江澄正在互相打闹。 蓝湛不太明白,为什么聊到街上卖的包子,魏无羡也能笑得那么开心,像个傻子一样。 蓝歌则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面瘫二哥渐渐被对面的活泼少年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有时候,动心就是从一点好奇心开始。 但这种话,蓝歌就不用跟蓝湛说了。 人与人之间各有缘法,蓝歌并不打算插手。 第10章 陈情令9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歇一歇。”江厌离一出声,江澄和魏无羡果然安分下来。 “小二,点菜!”江厌离招手示意小二过来。 随即柔声询问蓝歌有没有什么想要点的菜式。 「我不忌口」 蓝歌下意识就拒绝了点菜,对上江厌离略显怔愣的神色,忽然想起来从礼仪上讲,如果自己不点菜的话似乎会让对方有些难堪。 蓝歌便转头扯了扯蓝湛的袖子,示意他来点菜。 “随意。”结果蓝湛并没有接收到正确的信号。 这个呆子,根本不懂得待客礼仪。 蓝歌只好又写了一张字条。 「一道桃仁羹就好。」 另一边的江澄和魏无羡已经报了一串菜名,什么红烧肉、凤尾虾、葱油鸡、松鼠鳜鱼、酱鸭,几乎全是荤菜。 江厌离无奈地点了点二人,又加上了一道桃仁羹和一道蟹黄豆腐,后面这两道菜显然是在照顾蓝歌和蓝湛这两个出尘仙子了。 小二离开时,魏无羡还让小二上了一坛桂花酿。 遭到了蓝湛的阻止。 “不可饮酒。” 真真是一位不近人情的贵公子。 “这可不是在山上,不需要守你们蓝家的家规。再说了,这酒可是好东西,你说是不是啊,江澄?”魏无羡好不容易下山来放松,他可不会错过喝酒的好机会,当即拉上好兄弟江澄一起对抗蓝湛的冷气。 「叔父定下休沐的规矩,自然是让各位公子好好放松一下,兄长也只是担心魏公子与江公子醉酒误事罢了。」 蓝歌及时阻止了接下来的争执,蓝湛守家规本没有错,但他太过死板,忘了眼前的少年不是蓝氏子弟,不论是看在他们身后云梦江氏的面子上,还是出于少年人贪玩享受的心性,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更好。 不过蓝家行事古板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倒也不好掰正了。 蓝曦臣有意与其他仙门结盟进攻温氏,哪怕是出于两方家族的面子情,蓝歌也不能让蓝湛与江氏子弟不和的传言扩散出去。 “还是蓝歌善解人意!”魏无羡朝着蓝歌笑了一下,然后对着蓝湛轻哼一声。 少年人气性大,忘性也大。 一顿饭后,魏无羡对蓝湛的态度又好了起来。 一行人又沿着岸边散步,酒随风浓。 江澄只饮了小半酒,那一坛酒大部分都进了魏无羡的肚子,此时酒意上头,有些飘飘忽忽的。 唔,要蓝歌说的话,这就是微醺的感觉。 而且,醉酒之后可是更容易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蓝湛,你怎么都不笑啊?你看,天上有彩霞!”魏无羡黏在蓝湛身边,一会说天上的云,一会儿说地上的草,像是和蓝湛杠上了一样,非要蓝湛笑一笑。 不过魏无羡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从蓝湛四岁入学开始,蓝歌就再也没见过他露出笑容。 “魏无羡,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我江氏子弟的自觉!”江澄很是看不惯魏无羡这幅没骨头的样子,把他从蓝湛身边扒开。 过了一会儿,魏无羡又跑到蓝湛身边,说起天上的星星。 蓝歌抬起头才发现,彩霞已经渐渐隐没,黑夜一点一点包裹住天空。 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着。 “三小姐今天好像很开心?”江厌离在旁边突然开口。 蓝歌点了点头。 是啊,无忧无虑的少年,即便只是看着,也是足够快乐的。 而这样的无忧无虑,又能留存多久呢? 江厌离笑了笑,将目光放在前方互相打闹的少年身上。 * “我们租一艘船吗?”江澄看着一行五人,略微有些纠结。 这里的船是小船,承载五人的话似乎有些勉强。 最后,江澄还是租了两艘小船。 身为莲花坞的子弟,江澄和魏无羡都是撑船的好手,不过此刻的江澄显然比魏无羡的状态清醒许多。 因此,魏无羡和蓝湛乘坐一艘,江澄负责替蓝歌和江厌离撑船。 刚开始两艘船还能并行,后面魏无羡撑船时显然就带上了微微的醉意,带的船也跟着左右摇晃起来。 蓝歌趴在船尾,看着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的小船,脸上露出笑容。 江厌离则陪在蓝歌身边,但也只是碍于礼仪罢了,她的心还是系在努力划船的江澄和看起来有翻船风险的魏无羡身上的。 毕竟换个人,江厌离或许还需要努力找话题,避免场面冷下来。 对上蓝歌,不停地说话似乎更伤少女的自尊心。 船就这样慢悠悠地划到湖中心,江澄这才收起桨,让船暂时泊在此处,静静等待着魏无羡赶上来。 “阿澄,累了吧?快歇一歇。”江厌离心疼地拿出帕子给江澄擦汗,又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江澄,强制把他按下来休息。 江澄则一脸幸福地接受了自家阿姐的关心。 蓝歌听着人间真情,仰头看向星空。 不过,很快蓝歌就没有心情继续看星星了。 因为—— 扑通。 扑通。 在寂静的湖面上,落水的声音就十分的清晰。 蓝歌抿了抿唇,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魏无羡和蓝湛的船附近。 蓝湛,会游泳吗? 蓝歌心里突然出现一个疑问。 江澄也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但并没有听见有人呼救。 蓝歌:一个酒鬼一个面瘫怎么呼救? 蓝歌有些纠结,他们是应该过去看看呢还是应该过去看看呢? 再等等吧。 蓝歌做出了决定。 但江澄很显然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魏无羡所在的那艘船突然不晃了。 他很显然不像蓝歌一样放心,主要是魏无羡就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 江澄拿起木浆就要往那边划。 才划了没多久,江澄就看到那艘船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他咬了咬后牙槽:果然,就不能对魏无羡太过放心! 于是江澄果断加快速度,一会儿就与那艘船并行了。 然后他们三人就看到湿漉漉的魏无羡和蓝湛相对而坐,一个满脸傻笑,一个面无表情。 江厌离见到魏无羡湿透了,连忙喊道:“阿羡,入夜风凉水寒,你怎敢凫水!” 第11章 陈情令10 蓝歌听到江厌离这话不禁有些侧目,如此轻易地将带着蓝湛落水变成贪玩,果然不愧是精心教养的未来金氏宗主夫人。 蓝歌略带深意地看了江厌离一眼,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到了蓝湛身后。 “厉害!”魏无羡惊叹不已。 江澄倒是察觉出了蓝歌的不满,自知理亏的他及时制止了江厌离的再度发言,但并未言明是魏无羡酒醉误事。 蓝歌只是拿出一件大氅披在蓝湛的身上,随即拿过木浆往回赶去。 蓝湛抿了抿唇,还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件外衫,递给了一旁强忍着牙齿打架的魏无羡。 收到蓝湛好意的魏无羡微微一愣,有些羞愧地说道:“谢谢。” 蓝歌管不了蓝湛发善心,只是脸上的表情又冷了几分。 这个魏无羡实在有些闹腾的过分了,她可以容忍他言行无度,也可以容忍他与俗世相悖,却不能容忍他带着蓝湛送死。 哪怕这些所谓的磨难都是世界意识为他们设下的成长必经之路,但谁让蓝歌是个护短的人呢? 船靠岸后,蓝歌不由分说地拉着蓝湛与江氏三人分开,一直到了彩衣镇上蓝氏的客栈才停了下来。 开了一间房,又叫了热水,在蓝湛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蓝歌无情地将他推进去换洗。 蓝歌心中微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飞快朝着白天记下的小院子跑去。 蓝歌去了之后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也不急,一直等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巷子里摸进来。 浓郁的酒香和劣质的脂粉气。 不用看,便知其非蓝氏子弟。 蓝歌眸色深沉。 难得温若寒也有不走眼的时候,三个月,总能找到那个隐藏在蓝家的臭泥鳅。 等到院子里的声音渐歇,蓝歌才踏着轻巧的步伐往山上赶去。 希望,蓝曦臣那边有收获吧。 于是蓝氏听学第十一天,魏无羡和江澄发现蓝歌光明正大地逃课了。 呜呜呜,他们也想逃课。 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 什么,你问为什么会从嘴角流下来? 因为聂怀桑今天带了甜甜的点心来,香气四溢,快要把魏无羡馋死。 魏无羡吃不到点心,就开始给聂怀桑扔小纸条,动作幅度大得让蓝启仁无法无视。 就这样,这一对难兄难弟喜提罚抄家规三百遍套餐一份。 熬了一个通宵,蓝歌回到山上径直进了蓝曦臣的书房。 “听说,你昨夜生了阿湛的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蓝曦臣在听到开门声后便睁开了眼,笑着调侃蓝歌。 「没什么」 “看来你这是连我也一起气上了?”蓝曦臣脸上浮现无奈。 蓝歌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又垂下了头。 蓝曦臣轻叹一声,倒也不再追问昨夜发生的事。 “好了,你也熬了一夜,下去休息吧,今日允你休息一日。” 蓝歌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 “行行行,给你放假三天。” 蓝歌抿唇一笑,留下写着温氏小院地址的字条,满意地回了清霜院。 后续那些人怎么处理,就是蓝曦臣需要烦恼的问题了,蓝歌的任务到此结束。 「宿主~」 蓝歌刚躺下来,还没闭眼,团子又出来了,还用着甜得发腻的语气喊她,一听就知道是有事相求。 「有事直说,熬夜很累。」 蓝歌打了个哈欠,眼下青黑更加明显。 「就是,那个,你打算怎么打通上界呀?」 团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剑劈开就是了,我也不是没劈过天。」 团子听着蓝歌的话瑟瑟发抖。 天上也适时响起一声空雷。 「甲方提了什么要求?说吧。」 蓝歌勾了勾唇角,十分大度地说道。 「那个,就是,宿主大大不是可以吸走阴铁上的怨气吗?」 「天道想要阴铁重新变回灵宝?还是说打通上界的契机在于那个灵宝?」 「嘿嘿~这都被宿主大人猜到了」 团子虚心一笑。 「既然是交易,对面给了什么筹码?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蓝歌没说接不接这个单,而是软化了一点态度,让团子跟甲方讨价还价,啊呸,是友好沟通一下。 「那,那我再去找它聊聊?」 团子讷讷地说道。 「乖~去吧,我要睡了。」 「嗯嗯,宿主好梦!」 没了团子的打扰,蓝歌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颇有点长,等蓝歌再次睁开眼,透过窗缝仿佛看到已是红霞漫天。 原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小姐醒了?可要用膳?” 听到动静的侍女走进来,伺候蓝歌洗漱。 清霜院里近身伺候的人并不多,一个叫吹霜,一个叫吹月。 先前问话的那个就是吹霜,而默默守在院子里的就是吹月。 一个贴身照顾,一个贴身保护。 虽然蓝歌不喜欢每天都有人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生活,但只留下两个贴身侍女已经是蓝启仁的极限了。 蓝歌点了点头,被吹霜这么一提醒,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腹中饥饿。 见她点头,站在外面的吹月便去小厨房端菜。 自从小时候中了那一次毒后,蓝歌的入口饭菜便不再经由除身边贴身侍奉之外的他人之手了。 那毒,其实对她也无甚大用,顶多是将她微乎其微的开口机会变成再无可能。 也是因此,蓝启仁和蓝曦臣对她颇有怜惜,偶尔她触犯家规也只是口头上责备一二,并无实际惩罚。 因着那份本会被蓝曦臣吃掉的毒药被她误食,蓝氏那些原本对她看不惯的长老也开始无视她的存在。 就像五长老当初想的那样。 不过一个养女之名,蓝氏给得起。 蓝歌倒是不怎么在意那些迂腐之人的态度,毕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作为蓝三小姐生活这么多年,承的也只是蓝启仁和蓝曦臣的情罢了。 家族之名,于她来说,从不是桎梏。 毕竟,最初的她,以予歌为名,便是如此。 蓝歌的蓝,也只是救命之恩的蓝罢了。 第12章 陈情令11 受人恩惠,自然要报答。 蓝氏光风霁月,以君子之行规整自身,却将自己不知不觉落入危险处境。 在蓝曦臣接手蓝氏家主之位后,蓝歌主动请缨,她向蓝曦臣陈明自己想要报答蓝氏养育之恩。 蓝曦臣拗不过她,将最难掌握的刑罚堂交给她,期望她能自己退却。 蓝歌却用一剑,坐稳了那个位置。 阴铁这个东西,蓝歌早就知道。 蓝氏恪守成规,从不去想用这等邪物满足一己之私,但蓝歌却不认为旁的仙门中无人生出妄心。 第一次以肃清内奸的名义下山时,蓝歌便将温氏记在了心底。 温氏野心,昭然若揭。 这三年来,蓝歌杀了多少温氏制造出来的邪佞,她记不太清了。 温若寒,温旭,温晁。 可惜,她暂时还不能杀了他们。 但,应该快了。 蓝氏这次大张旗鼓的听学,蓝歌可不认为处处想压蓝氏一头的温氏能忍得住。 听学前一日的傀儡,便是温氏的警告。 想来,阴铁的实验应该成功了吧,否则,温氏哪里敢如此嚣张? 蓝歌掩下眸中思绪,慢慢享用着清淡的莲子羹。 日复一日的清淡饮食,蓝歌有点想念有滋有味的饭菜了。 真是不懂,君子又不是出家,蓝家就不能请点辣菜师傅吗? 而且这样的日子她还要持续三个月,这三个月听学蓝曦臣可以允她日日告假,但绝不会允她下山去。 想她每次只能借着下山办事的职务之便才能尝一尝有滋有味的菜肴,真是命苦。 蓝歌心里虽是这般想着,但那碗莲子羹还是一点不剩地用完了。 “二公子先前来找过您一趟,不过您那时还未醒。”吹霜示意远处候着的侍女将桌上的空碗撤走,待侍女下去后才将蓝歌睡着后清霜院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蓝歌起身,吹霜了然一笑,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二公子许是在藏书阁,听说今日魏公子与聂公子在学堂打闹,被罚抄家规了。” 吹霜贴心地为蓝歌指明了方向。 蓝歌点了点头,独自朝着藏书阁走去。 路上遇到的侍从,无一不恭敬地退在一旁。 这一幕,恰好被同样来寻魏无羡的江澄看到。 他看得出来,那些侍从的恭敬不只是因为蓝歌的三小姐身份,更像是忌惮蓝歌本人。 说是恭敬,更不如说是惧怕。 江澄看着蓝歌的背影,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的那道缥缈身影。 如同浩渺皎月,让人升不起旁的心思,唯有惊艳。 虽然过来蓝氏听学的均是各家青年俊杰,但不论是蓝湛还是蓝歌,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蓝歌更是比之众人还要小两三岁。 江澄并不觉得蓝歌比自己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这世上,天赋出众的惊才绝艳之辈众多,就算没有蓝歌,也有旁人。 江澄只将他们视为对手,鞭策自己更加努力习武。 背后的视线过于灼热,让蓝歌想忽略都不行。 蓝歌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想通除了温晁以外到底还有谁会那么“热烈”地看着自己。 一回头,原来是江澄。 注意到蓝歌回头,江澄轻咳一声,显然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失礼在先,于是快步上前行礼。 “蓝三小姐,好巧。你这是要去找蓝二公子吗?” 江澄看蓝歌要去的方向也是藏书阁,又想到每每压着魏无羡抄书的都是蓝湛,心中已然明了。 蓝歌微微点头,将有些靠近的距离稍稍拉开。 她不喜欢与陌生人靠得太近,尤其是不太熟的男子。 哪怕对方是颇得她眼缘的美少年。 江澄没多想,只当是蓝歌与蓝湛一样守规矩。 “正好,我也要去寻阿羡,你我不如同行?” 蓝歌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反正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只要江澄不觉得一个人自言自语太尴尬就行。 “昨日我观三小姐身法精湛,不知有空可否与你讨教一二?” 江澄姿态放的很低,并不觉得向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请教是什么折辱之事。 蓝歌听着也很舒心。 想着自己听学期间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允了。 蓝氏应当快要与江氏提起结盟之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蓝歌也不能驳了江氏少宗主的面子。 一想到再过不久就可以杀上岐山,蓝歌的嘴角不自觉溢出一点笑容来。 江澄第一次见到蓝歌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与往日里作为蓝三小姐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也是,还是个孩子呢。 江澄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来。 不过,江澄的笑容只维持到进藏书阁就破功了。 毕竟魏无羡那闹腾的性子,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聂怀桑的罚抄被聂氏子弟分担了去,故而被压在藏书阁抄书的只剩下魏无羡。 蓝歌看着江澄气势汹汹地上前训话。 “魏无羡,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江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我怎么知道那纸条突然拐了个弯朝蓝先生飞过去了?!” 魏无羡嘟着嘴,一脸冤枉。 端坐在上首的蓝湛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下一秒看到跟在江澄后面进来的蓝歌,起身相迎。 魏无羡跟着回头,便看见了身后红霞满天的蓝歌,一时看呆了。 蓝湛微微皱眉:“非礼勿视。” 江澄尴尬地拍了一下魏无羡的头,以示对主人家的尊重。 “你来了。” 蓝湛拉着蓝歌便要去一旁说话。 蓝歌朝里面打闹的两位点了点头,便顺着蓝湛的力道离开了。 确定四周无人,蓝湛才停了下来,眼神控诉地看向蓝歌:“你昨天晚上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蓝歌面色沉静,实话实说。 「有急事要处理」 “你昨夜可是生我的气了?” 蓝歌有些呆愣,不知道蓝湛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昨夜真的是要事」 蓝湛一脸勉强相信的样子。 “昨夜是我冲动下水,让你担心了。”蓝湛抿了抿唇。 蓝歌摇了摇头。 蓝湛是担心魏无羡醉酒落水浮不上来才下水的,蓝歌知道这并不是蓝湛的错。 于整个蓝氏而言,江氏嫡系子弟落水,蓝湛理应出手相救。 于蓝湛个人而言,锄强扶弱本就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行事准则,万没有见死不救的可能。 他没有错,更不必向自己道歉。 第13章 陈情令12 蓝歌突然轻轻抱住了蓝湛。 如果言语无法让你安稳,那便予你一个拥抱。 蓝湛贪恋着这个温暖的怀抱,他缓缓低下头,将那份重量靠在蓝歌的肩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红霞掩映,蓝湛原本冷淡的脸渐渐有了柔和的轮廓。 这个拥抱持续了许久,直到蓝歌快要撑不住蓝湛的重量,蓝湛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蓝歌觉得蓝湛此刻就像受伤后被主人鼓励的大狗狗一样。 有点想rua。 「阿湛不用自责,你并未做错什么」 “我知道。” 蓝湛闷闷地说道。 「别不开心了,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蓝湛没有说话,但眼中满是期待。 蓝歌带着他走进听琴楼,掀开琴盒,将兰寂琴放置在琴桌上。 一曲《听兰》从蓝歌的指尖缓缓流出,琴声萦绕在屋内,最后从窗缝钻了出去,跑到了藏书阁中。 “这是谁在弹琴?真好听!” 魏无羡抄书的手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应该是蓝三小姐或者蓝湛吧,素闻蓝氏精通音律,今日一闻,果真不同凡响。” 江澄甩了甩手,轻声赞叹。 “说人话。” 魏无羡无情戳穿江澄的贵公子假面。 “你自己抄书吧,我得回去喝阿姐亲手炖的莲藕排骨汤了。” 江澄摔笔作势要离去。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 魏无羡果断认错。 * 蓝歌来藏书阁当然不只是来看蓝湛的,她还要再找找族中关于阴铁的记载,从那些隐晦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阴铁所在之地。 不过,看温若寒打上蓝氏封印的阴铁的主意,也不知温氏那里集齐了几块。 蓝歌沉浸在书中不知时间流逝,直到蓝曦臣找过来才揉着太阳穴从书中世界退了出来。 “小妹如此沉溺书中,倒显得为兄三日假期给多了。”蓝曦臣调侃道。 蓝歌从善如流地放下书册,看了一眼刻漏,发觉已经亥时末,忙讨好地看向他。 「阿兄莫生气,下次不会了」 “幸好我来了,否则你怕不是要彻夜不眠了?” 蓝歌笑了笑,将桌上的书册整理好后挽着蓝曦臣的胳膊便要离开。 “昨夜江氏魏无羡受了惊,按礼,你该今日去探望一二。”蓝曦臣顺着蓝歌的力道离开,嘴上却还在说教。 「宿主宿主,我回来啦~」 蓝歌脚步不停,一边点头应付着蓝曦臣的训导,一边在脑海中和团子交流。 「谈得怎么样?」 「本团子出马,那还用说吗?」 团子语气中满是得意,但听到它这个语气的蓝歌总觉得要遭。 「所以,世界意识给了什么好东西?」 蓝歌还是耐心地问了一句。 「什么好东西?」 团子有些茫然。 蓝歌咬了咬后牙槽,深觉团子的傻白甜此时很是不方便。 「所以,世界意识怎么说的?」 说到这个团子可有的聊了,它兴致勃勃地描述它和世界意识互相拉扯的二三事。 「……这可是我帮宿主争取来的,你不是很讨厌当哑巴吗?」 「嗯。」 蓝歌的回应不冷不淡的,团子终于意识到,这个结果,宿主似乎,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宿主大人,要不,我再去找世界意识讨价还价……?」 团子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用了。」 蓝歌拒绝了它的提议。 「那……对不起,我居然辜负了宿主大人的信任!呜呜呜,团子的考核要不合格了——」 团子哭得好大声。 到时候督查系统过来找宿主填写年度评价的时候,宿主肯定会给它差评的。 统生无望啊! 「别哭了。」 蓝歌的脑袋被团子吵得一突一突的,厉声制止了团子的哭泣。 纵然内心千般委屈,团子还是从心地封闭了自己的语音系统。 「放心吧,该着急的可不是我们。」 团子听着蓝歌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恢复我的声音,只能算是提前支付的一点利息而已。替世界净化那么多怨气,就算我真的同意只用这点东西交易,规则也不会同意的。」 「下次世界意识找上你的时候,记得……」 蓝歌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像一只密谋坏事的小狐狸。 蓝曦臣侧眼瞥见那个笑容,不由得摇了摇头。 啧,不知道又要有哪个倒霉蛋要被他妹妹狠狠撕下一大块肉了。 不过,世界意识虽然出手恢复了蓝歌的声带,但蓝歌却依然要保持自己的“哑女”人设。 该寻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让自己开口变得合理呢? * 听学就这样陆(鸡)陆(飞)续(狗)续(跳)地进行了一个多月,蓝湛与魏无羡相处的时间几乎占据了大半,这都多亏了魏无羡时不时地触犯家规。 与此同时,蓝湛对魏无羡的态度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软化了许多。 这些,蓝歌并不怎么在意。 她与云梦江氏的交集,也只有隔日听学结束去慰问了一番魏无羡,以及每隔七日与江澄名为比试实为指点的短暂相处。 这样平静的生活终于在第三次休沐之后被打破了。 那日,蓝曦臣收到山下彩衣镇传回来的情报,说是碧灵湖中有水祟作怪,当下便要带着蓝氏弟子下山除祟。 蓝歌却仿佛早有预料一样,在山门处等候着一行人的到来。 前往除祟的人果然就包括了蓝湛和魏无羡,以及和魏无羡同进同出的江澄。 还有温氏姐弟。 蓝歌将视线在温氏姐弟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露出一个不甚明晰的笑容。 长见识是假,试探阴铁所在位置恐怕才是真吧。 她可是不止一次,见到温情的傻弟弟在后山晃荡呢。 所以说,这温宁是不是真的傻,还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呢。 “兄长,小歌为何也要去?” 看到蓝歌也要与他们同行,蓝湛的反应比昨日拒绝魏无羡他们更大。 蓝曦臣闻言无奈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要去。” 蓝湛便又转头盯着蓝歌,意图用眼神将她劝退。 蓝歌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无比纯良的笑容。 蓝湛瞬间败退,只好松口道:“务必跟在我身后,不可逞强。” 清楚蓝歌究竟有多厉害的江澄,看着蓝湛的眼神十分复杂。 第14章 陈情令 13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进入彩衣镇后,他们分头打听关于水祟之事。 就在他们讨论如何分组之时,蓝歌不自觉看向了碧灵湖的方向。 很浓厚的怨气呢。 蓝歌唇角微勾。 温氏还真是坐不住啊。 很快,江澄与温情姐弟选择了一个方向出发,蓝湛与魏无羡也选择了一个方向。 蓝曦臣将跟随他前来的蓝氏弟子也打发走了,这才面色凝重地看向蓝歌:“这水祟可是有什么问题?” 若是普通水祟,蓝歌必不会亲自前来。 “水行渊。” 蓝曦臣不可置信地看着蓝歌,不仅是因为水行渊,更因为蓝歌开口说话了。 “你可以——” “嗯。” 蓝歌轻声应下,不欲过多解释。 “既是水行渊,此行恐有凶险。” 蓝曦臣见状也暂时揭过这个话题,面色凝重地说道。 “但我们必须去,且必须将其斩杀。” 蓝歌笑眯眯地说道。 温氏找了那么久的阴铁,总得有根胡萝卜在他们眼前吊着嘛,不然,对方不跟他们玩了怎么办? 蓝曦臣不知道蓝歌心里的打算,只是叮嘱道:“你心中有数便好,万事务必以自身安全为先。” “去客栈等着吧,他们也应该打探得差不多了。” 蓝歌点了点头,率先朝碧灵湖走去。 蓝歌和蓝曦臣作为最先到达的人,在约定好的客栈大堂内等着众人前来汇合。 蓝歌还顺便点了一份鸡丝粥,一边吃一边等。 迅速吃完后,蓝歌朝蓝曦臣点了点头,便上楼了。 蓝歌眼神沉沉地望着碧灵湖的方向。 温情,可别让我失望啊。 其他三组人回到客栈休息的时候,只见到了等在下面的蓝曦臣。 蓝湛一问才知,蓝歌上去休息了。 一旁的温情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 她总觉得那位蓝三小姐的眼神太过通透,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一样,令她十分不适。 休整了一夜后,众人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地在大堂集合,出发前往碧灵湖。 借用了几艘附近的渔船,众人正式踏入了“吃人”的碧灵湖。 没下水之前,湖面还一片正常。 等到众人都上船后,湖面上突然泛起水雾,随着众人的船只往湖中心飘去,那雾气也越来越浓。 众人不由得更加警惕地观望四周,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 唯有蓝歌半坐在船上,一只手还浮在水面上,仿佛是来游湖的。 她这种挑衅对方的行为愣是被底下的水行渊给忽视了,直直地朝着蓝湛脚底的船只而去。 蓝歌无语的地撇了撇嘴。 这就是天命之子的魅力吗? 那魏无羡倒是反应灵敏,察觉不对,挑翻了蓝湛的船。 蓝湛顺势跳船,还不忘说了句无聊。 魏无羡看着从未见过的水祟,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江澄也说自己从未见过。 反倒是一旁出来“增长见识”的温情,意有所指地说道:“难道,他们被什么东西异化了?” 蓝歌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情一眼。 蓝曦臣反倒岔开了话题:“魏公子,你怎知它们在船底的?” “简单,吃水不对!刚才他的那艘船上明明只有一个人,但是吃水却比两个人的重量还要多,所以船底一定有水祟在作怪!” 蓝曦臣笑着称赞了一句经验老道。 魏无羡一脸嘚瑟地看向蓝湛,但蓝湛依然保持着他的冷脸。 魏无羡便向他道歉,说着说着,靠近他撞了撞肩。 蓝湛终于舍得给魏无羡一个眼神,虽然是嫌弃的眼神。 魏无羡吃瘪,一时不再开口。 见“水祟”开始露头,其他人也更加警惕水面。 蓝歌倒是放心得很。 毕竟现在两个天命之子站在一艘船上,它们还会看上别人吗? 果然,水行渊只是沉寂了一会儿就又开始露头,扒在了魏无羡的船边。 蓝曦臣眼疾手快地出剑,那水行渊感知到危险,便飞快缩到了另一边。 “小心!右边还有!”温情出声提醒。 魏无羡闻声出剑,这水行渊被击中,吃痛沉入水底。 蓝湛见魏无羡剑法精湛,便问道:“此剑何名?” “随便。” 偷听动静的蓝歌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湛闻言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重新变得冰冷,魏无羡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剑名的来历,然后不出意外又被蓝湛斥责了。 魏无羡大概已经习惯了蓝湛的毒舌,脸上笑嘻嘻的,丝毫不见怒色。 就在众人以为水祟不会这么快出现的时候,雾气陡然变浓,水祟猝不及防地扒上了江澄的船,趁他不注意将他的腿咬了一口。 众人只听到江澄一声惊呼,忙询问他的位置。 就在他附近的温情直接跳上了江澄的船,拿出伤药撒在了江澄受伤的地方。 江澄听到众人呼唤,忙回应自己无事。 很快,水行渊又重新盯上了魏无羡的船只,从底部将其顶翻。 魏无羡和蓝湛反应迅速地借势腾空,随后跳上了江澄的船只。 雾中的温宁突然惊呼:“你们看,水的颜色变了!” 魏无羡很快看出门道,惊呼:“是水行渊!” 蓝曦臣连忙呼唤众人御剑。 企料一位蓝氏弟子不听劝告,执意将剑插入水下。 剑一入水,便再不受控,等那弟子想要召回御剑,为时已晚。 那弟子所在的船已经渐渐为水行渊引起的漩涡牵动,附近的温宁连忙跳上船想要帮忙掌控船只。 蓝曦臣见状,御剑吹箫,试图通过裂冰的力量平息水行渊的剧烈波动。 而答应要照顾好温宁的魏无羡见状也飞身上船,想要帮忙,却见到了转头面相可怖的温宁,身上力道微松,下一秒,手上一重,就见温宁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魏无羡也被蓝湛揪住衣领,悬在空中。 就在他们三人一个抓着一个,脱离船只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剑光闪过。 那是一道极为炫目的剑光。 又像是千万道剑光合为一道。 那道剑光不止劈开了水下的怪物,更是劈散了众人面前的白雾。 在那道剑光之后,是一名静立在船头的少女。 少女面色平淡,只朝着刚从死亡边缘挣脱的蓝氏弟子说道:“违背命令,擅作主张,自去领罚。” 那蓝氏弟子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却像是突然安定下来:“是,三小姐。” 第15章 陈情令14 这一剑,也直直地刺进了众人心底。 由于船只剩下那蓝氏弟子和蓝歌的两艘没有翻,众人只好挤作一团。 魏无羡趁乱上了蓝歌的船,凑在蓝湛身边,好奇地打听蓝歌的剑法。 虽然之前蓝歌逼退温晁时已经漏过一手,众人早有猜测她身手不凡,但真正见到这惊艳的一剑,不免还是颇为好奇。 “蓝三小姐如此惊才绝艳,为何从不见她参加夜猎?” 蓝湛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这不只是魏无羡第一次见到蓝歌出剑,同样也是蓝湛第一次见。 他从前只知蓝歌秘密为蓝曦臣做事,却从未见过她真正出手。 在众人回到岸上后,蓝歌便独自离开了。 蓝湛有心想追,却被蓝曦臣拦下。 “兄长?”蓝湛不解地看向蓝曦臣。 “蓝歌自有她的事要去做。”蓝曦臣说完,带着蓝氏弟子先行离开。 晕过去的温宁被蓝氏弟子抬走,温情自然是跟在温宁身边,同时带上江澄这个病号,如此,原地只剩下蓝湛和魏无羡。 魏无羡看着蓝歌离开的方向,感叹道:“你们蓝家这位三小姐可真是神秘,看你今天的样子,好像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这么厉害的?” 大概魏无羡天生就知道蓝湛怎么被捅刀子最痛,又一次收获了蓝湛的冷脸。 蓝湛不想理他,转头便走。 “哎,你等等我啊!”魏无羡嬉笑着跟了上去。 蓝歌转而回到了碧灵湖。 这个世界很奇怪。 一旦怨气产生,便会聚而不散。 仙门百家也只是将其斩杀,或是封印,从未有什么超度的法门。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此界与上界传承断绝,那么,它的下界呢?」 关于世界的问题,有现成解答问题的人,蓝歌当然不会自己去钻研,她果断询问在系统空间摸鱼的团子。 「宿主大人等一等,我去查一下哦!」 蓝歌听到团子说了一声,便先行抽取碧灵湖中的怨气。 这水行渊不愧是温氏特意放过来的,竟聚合了上次那般大小的怨气珠共计三十二颗。 蓝歌当然是全数收入囊中,三十三颗怨气珠老老实实地待在系统空间中,占据了一个空格。 等蓝歌再次回到岸边的时候,团子才姗姗来迟。 「查到了,这个世界只保留下了下界的基础设施,也只剩下一个轮回台了。」 「难怪。」 「难怪什么?」 团子向来不懂就问。 「你说,一个世界如果只有怨气产生,却没有怨气消失,最后会怎么样?」 「这个我知道,最后会变成充满怨气的世界!」 是啊,一旦陷入这种负循环,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哦不对,倒也还是有办法。 比如像试炼世界一样,让它重生。 就在蓝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蓝歌轻笑一声,并未理会。 这个世界可还不足以杀死她。 至少,也应该像前一个世界那样才有那么一丝机会。 「其实你也可以和世界意识交易一下怨气净化,比如一百颗怨气珠换一克阴铁碎片什么的?」 「那需要我去和它沟通一下吗?」 「如果一个人待得无聊的话,你可以找它去玩一玩,不过,什么事不该做,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嗯嗯,我知道的,宿主大人!任何交易都要先征询宿主的意见!」 「乖~去玩吧。」 蓝歌眯起眼笑了笑,看着天上晃眼的太阳,唇角微微勾起。 射日之征啊,可真是期待呢! 因为队伍中有两个病患,一行人决定在客栈中休整,至少要等到温宁醒来,再回到云深不知处。 温情自然是守在温宁的房间。 今日温宁的异状,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一想,不免就想到了阴铁。 思绪渐深之时,一阵敲门声将她唤醒。 温情回过神来,打开房门,发现竟然是那位让她感觉十分危险的蓝三小姐。 她抿了抿唇,还是打了声招呼:“蓝三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蓝歌歪了歪头,视线若有若无地放在里面躺在床上昏迷的温宁身上。 温情察觉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蓝歌见状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似是意有所指般感慨道:“温小姐与温公子当真是姐弟情深,只是可惜了。” 温情皱了皱眉,强忍不悦:“可惜什么?” 蓝歌慢慢凑近了温情的脸,声若蚊呐:“可惜,你们姐弟俩被温若寒蒙骗了这么多年呐!” 温情神情微怔,垂于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双拳。 “仙督对我们姐弟二人有养育之恩,我不知道三小姐在说什么胡话。” 蓝歌轻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此刻的自欺欺人。 “你知道吗?有时候谎话说了千万遍,可是能骗过自己的哦!” 蓝歌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不紧不慢地与温情拉开距离,扬声道:“听闻温小姐医术了得,今日不便打搅,来日必定亲自登门讨教。” 说完,蓝歌转身离开,与过来找温情的江澄擦肩而过。 听懂了蓝歌暗含之意的温情,当下便有些心绪纷乱,也没什么与江澄周旋的心思,简单将其打发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温宁身边。 就像蓝歌早前说的那样,温情的弱点实在太过明显。 谁能救回她弟弟的灵识,谁拿捏了她弟弟的性命,她便会听命于谁。 这也是蓝歌今日出手的原因。 要想马儿跑,得先让马儿吃草不是? 第二日,休整好的众人便要启程返回云深不知处了。 昨天回过客栈的蓝歌,一眨眼又消失在队伍中。 温情见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至少回程这一路,她不必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阿姐,你没事吧?”注意到温情情绪有些不对劲的温宁,贴心地询问道。 温情看着温宁,笑着摇了摇头。 途径彩衣镇时,魏无羡也趁机离开了队伍。 难得下山一次,魏无羡自然是奔着姑苏有名的天子笑来的。 之前休沐时偷偷带回去的天子笑,不小心被蓝湛打破了一瓶,还被他带到蓝启仁和蓝曦臣面前让他被罚抄了三百遍家规,可让他快郁闷死。 这次趁着蓝老先生前往清河,他可得好好喝个痛快! 但魏无羡没想到,他在买酒的时候居然碰到了蓝歌。 第16章 陈情令15 魏无羡为什么会碰上蓝歌呢? 不用多想,当然是蓝歌特意等在这儿的啦! 先前团子提到这个世界空有下界的时候,蓝歌就已经猜到了世界意识原本的打算。 这个世界没有办法渡化阴铁中浓厚的怨气,所以打通上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如果想要解决怨气,实现正向循环的话,那就只剩下完善下界这个方法了。 只剩下轮回台的下界缺少什么? 首要的,便是一个主事人,也就是阎王爷,或者统御万鬼的鬼王。 蓝湛自然是不可能去接触,也不可能去修习所谓邪术的。 二选一的情况下,排除了一个选项,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正确答案了。 但这条路很难走。 作为曾经从正道魁首堕入魔道的前辈来说,蓝歌并不想看着这个还算合她眼缘的少年,在未来走上那条艰难的不归路。 魏无羡虽然性格活泼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顽劣,但他的心是善良的,纯正的。 世界不该将善良逼上绝路。 所以,蓝歌来了。 “蓝歌?你不是有事……” 许是对蓝家人的恐惧深入骨髓,又或许是蓝湛平日压迫太多,魏无羡见到蓝歌时,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藏起身后的天子笑。 蓝歌见状,微微一笑:“听闻云梦江氏向来信奉随心而为,魏公子在蓝氏恐怕多有不适之处,放心,这里不是云深不知处,我也不是那般重规矩的人。” 魏无羡讪讪一笑,知道蓝歌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之后,魏无羡便也随意了许多。 “你看起来倒不像是蓝家的人,比蓝湛有人情味儿多了!” “魏公子这话可别让阿湛听到,否则,你二人之间又要生出嫌隙了。”蓝歌微笑,避开了这个问题。 “就算我不说这句话,蓝湛对我还是一样的嫌弃。不过,你今日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吗?”魏无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奇地问道。 “我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蓝歌保持着微笑,直直地看着魏无羡。 “嗯?”魏无羡环视周围,最后发现蓝歌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不可置信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要等的人,不会是我吧?” “魏公子果真机敏。” 将魏无羡带离闹市,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蓝歌才开口说道:“温晁此人,睚眦必报。” 在听学拜礼那日,云梦江氏当着众仙门弟子下了他的面子,他必然记恨在心。 蓝歌虽然牢牢占据温晁的仇恨榜榜首,但温晁拿她没办法,这并不代表温晁拿魏无羡和蓝湛没办法,更不代表温晁拿云深不知处和莲花坞没办法。 温若寒若将那化丹手温逐流派给温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一旦有温逐流在手,温晁必回狠狠打击报复这些给他难堪的人。 蓝歌倒是不怕那化丹手,毕竟她的的确确结不了金丹。 她只是很会用剑,仅此而已。 况且她只有一个人,若是温氏带人攻上其余四大仙门,她也仅能保全蓝氏一门而已。 那金光善向来是个墙头草,只会贪图享乐和和稀泥,温氏不一定能从那老狐狸手里讨到好。 温氏若要取蓝氏封印的阴铁,那么势必会攻上云深不知处。 清河位于岐山脚下,很容易被温氏攻下。 两门失守,就算云梦再怎么龟缩,最后也势必难挡大势。 蓝歌只能先对魏无羡提醒一二,毕竟他的性格好强,绝对看不惯温晁的行事风格,起冲突在所难免。 云梦离姑苏不算近,到时若是两边同时出事,蓝歌不一定赶得过去。 “那你那天为何还要挑衅他?”魏无羡听到蓝歌的告诫,想起之前,很是不解。 “我与温晁早有旧怨,就算我那日不当众伤他,他也不会放过我。”蓝歌一番话说得面不改色。 事实上,也的确没什么可稀奇的。 比其曾经追杀她的敌人,温晁也只是其中沙砾罢了。 曾经追杀她的仙门百家,可比这个世界的仙门百家厉害多了。 至少,有那么几个是差点成仙的人。 只可惜,全都死在了她的剑下。 魏无羡听得倒是颇为感兴趣:“我看他那天好像很怕你?” “知道得太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蓝歌淡声道,她听出了魏无羡的幸灾乐祸,自然也多少猜到他的几分心思,并不打算告诉他。 对于温晁来说,那是他此生都不愿提起的黑历史。 若是让他从魏无羡口中听到那些事,恐怕魏无羡马上就能变成温晁仇恨榜的第一名。 魏无羡讪讪一笑,知道蓝歌不会说,便也歇了那点小心思。 “三小姐找我,应当不只是提醒我小心温晁吧?” “此物务必收好,非紧要关头不可轻易动用。” 蓝歌递出一个储物袋。 魏无羡有些犹豫,但蓝歌语气十分郑重,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 “这是什么?” 魏无羡刚拿到就要打开看看,下一秒就被蓝歌擒住了手。 “非紧要关头,不可动用。” 蓝歌重复了一遍。 “什么才算作是紧要关头呢?” 魏无羡见气氛有些凝滞,笑着问道。 “比如,门派生死存亡之际。” 蓝歌语气认真,魏无羡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皱着眉,十分不悦地看着蓝歌:“三小姐此话何意?” 蓝歌看着他这副炸毛的样子,倒是缓缓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蓝歌笑容淡去,似是感慨:“我原还在想,魏公子究竟是少年心性还是天性纯真,却原来是江宗主教徒有方。” “温氏近年异动频繁,其野心昭然若揭,难道魏公子身为云梦江氏门下首徒,竟对此一无所觉吗?” “你们云梦,老的老,小的小,若是温氏执意要攻下,你觉得,能抵挡几时?” 蓝歌这话说得诛心。 但魏无羡又很清楚,她说的字字句句,无一假话。 “温氏作为五大仙门之首,其实力远超其余四大仙门,我们云梦逃不掉,难道你们姑苏蓝氏就能逃掉了吗?” 蓝歌并不在意他话中带刺,风轻云淡地说道:“姑苏蓝氏自然有蓝家人来操心,魏公子就不必担心了。” 魏无羡第一次在别人那里没有讨到好,一个人生着闷气离开了。 蓝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蓝启仁此次前往清河聂氏的商议能否成功了。 射日之征在所难免。 不过就是看温氏先一步削弱四大仙门的实力,还是四大仙门先攻上岐山了。 但愿,结盟之事,一切顺利吧。 第17章 陈情令16 可事情大概总是这样,越是期待一切顺利,就越是容易生出波澜。 蓝歌一大早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原因竟是蓝湛与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饮酒被人抓个正着。 蓝歌作为执掌刑罚堂的主事,再加上蓝启仁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将二人押到刑罚堂执行家规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让她想要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蓝歌到那里的时候,魏无羡正在替蓝湛开解,说蓝湛是被他强行灌酒。 下一秒,却收到了蓝湛的反驳。 “忘机知错,愿领重罚。” 听到这句话,蓝歌陡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戒律堂之外。 果然,蓝启仁听到蓝湛这样说,怒不可遏,让蓝湛和魏无羡同罚三百戒尺。 那一人高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背上,却被蓝湛默不吭声地接下。 蓝歌心中微叹。 也不知道蓝湛是否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今时今日是他第一次为了魏无羡破戒,那么第二次、第三次……还会远吗? 蓝歌没再前进,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宿主~」 「什么事?」 「还不就是,阴铁那点事儿嘛~」 蓝歌脚步微顿,在后山和清霜院的岔路口,仍然选择了清霜院。 「世界意识找你的时候再来叫我。」 半夜,蓝歌被团子狂轰滥炸,不得不从睡梦中醒过来。 「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蓝歌的语气极其危险。 「宿主宿主,快,快去寒潭洞,迟了就来不及了!」 蓝歌翻了个身,淡定地问了一句。 「世界意识找你了?」 团子的呼叫声陡然一停,想起蓝歌之前的嘱咐,一股后怕浮上心头。 「还,还没有」 语气十分瑟缩。 「那就等着吧。」 蓝歌半点不着急,准备重新进入梦乡。 * 在封印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窜了进去。 蓝歌站定了身体,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淡定地在脑海里安慰团子。 「你看,急什么?重要的角色都是最后才到场的。」 空旷的寒潭洞里,一点声音都会有很大的回响,更不用说蓝歌根本就没有隐瞒行踪的意思。 所以蓝湛和魏无羡很快就发现了同样误入的蓝歌。 “蓝歌,你怎么也在这儿?”蓝湛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还是透露着关心。 “后山异动,过来看看。” 蓝湛听到蓝歌这么说,也就明白他们这是闯进蓝氏禁地了。 魏无羡许是还在别扭什么,见到蓝歌并未有多热情,蓝歌也没有在意。 三人由蓝湛领头,蓝歌殿后,朝着寒潭洞内部摸索而去。 直到趟过小腿深的寒潭,他们才终于抵达终点,正是一处放着一把琴的石台。 只是石台上空无一人,并未见到琴的主人。 三人小心地继续前进,谁知就在魏无羡将要踏上地面时,那原本平静的琴突然射出一道琴意,直冲魏无羡的面门。 毫无防备的魏无羡眼看就要被打中,幸好被站在他后面的蓝歌扯到后面,谁知那抹杀气腾腾的琴意却在触及到蓝歌后,消弭于无形。 「有趣,这就是传说中的弦杀术?」 博览群书的蓝歌,自然认得出这个手笔,正是出自蓝氏第一任女家主蓝翼。 「果然,这是个能活一百多岁的世界。」 蓝歌轻叹一声,踏上了地面。 她还是挺好奇,那位颇具传奇特色的蓝氏女家主的。 身后蓝湛和魏无羡的折腾被蓝歌无视掉,她的视线在戴着蓝氏抹额的兔子身上停留片刻。 「养的挺肥,红烧应该很好吃。」 「宿主,现在应该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急什么?两个天命之子在这里,阴铁还会长了腿自己跑走吗?」 「那我们……」 「等着呗。」 蓝歌垂眸站在一旁,拢在袖中的手心凝聚起了一层冰霜。 该说不愧是寒潭洞吗? 按照大众修仙流派,这个世界有符修、音修和剑修,按照之前的“鬼魂”猜想,说不得还有鬼修,但偏偏,没有什么金木水火土的法修。 这是规则还没有来得及衍化就胎死腹中? 不巧的是,蓝歌最擅长的能力之一,便是五行法则。 这还是蓝歌第一次感觉到五行法则运转得如此顺畅。 就是不知道是地方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了。 蓝歌看向将抹额取下来,缠在彼此手腕上的蓝湛和魏无羡,笑意隐于眼底。 总之,是个还算好的开端。 蓝湛和魏无羡依旧顺着世界线往前走,蓝歌在一旁仿佛一个隐形人。 蓝湛问灵后,洞中突生异响。 “……杀仙山,毁阴铁!” 在蓝湛和魏无羡警惕时,蓝歌陡然睁开眼,与从暗门走出来的蓝翼对视。 「你看,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蓝歌嘴角漾开一个笑容,缓步朝着石台走去。 那边的魏无羡还在好奇宝宝提问:“阴铁是什么东西?” 蓝湛刚回答:“从未听说。” 就听到后方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阴铁不祥,不提也罢。” 蓝湛很快也反应过来,转过身来跪在下首恭声道:“姑苏蓝氏后学,蓝湛,拜见蓝翼前辈。” “她就是,那个姑苏蓝氏唯一的女家主,创立弦杀术的那个,蓝翼?”魏无羡不敢置信地向蓝湛确认。 不出意料得到了蓝湛的瞪视,蓝湛扯了扯魏无羡的衣袖,示意他行礼。 魏无羡反应过来,果断低头:“云梦江氏后学,魏婴,拜见前辈。” 蓝翼的视线却越过了跪在下首的蓝湛和魏婴,看向了刚刚走过来的蓝歌。 “你是?”蓝翼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蓝氏后生印象深刻,毕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存在的人。 “姑苏蓝氏,蓝歌,拜见蓝翼前辈。” “前辈先前所说的阴铁不祥……是什么意思?”魏无羡满脸好奇地问道。 蓝翼叹息一声,将百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以灵识封印阴铁,也是想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赎罪,如今封印松动,恰好你们又进来了,恐怕,这便是天意了。” 说完,蓝翼取出了一块平平无奇的陨铁。 “这就是,阴铁?” 魏无羡看着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阴铁,颇为好奇。 而在蓝歌的眼中,那块阴铁上缠绕着厚重的怨气,那些怨气正在透过与其相接的肌肤侵蚀蓝翼的身体。 第18章 陈情令17 “那,之前的喊杀声又是为何?” 蓝翼看着三位年轻的后生,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但蓝歌的注意力却全数放在了夷陵乱葬岗之上。 “那夷陵乱葬岗,可是由仙山变成了怨气丛生之地?”蓝歌确认了一遍。 “是。”蓝翼轻轻点了点头。 蓝歌几乎是下意识看了魏无羡一眼,淡声道:“我明白了。” 众人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明白什么?”魏无羡更是嘴快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前辈既然与抱山散人还有遗憾未完,不如再等一些时日。”蓝歌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蓝翼。 蓝翼脸上泛起苦笑:“阴铁既出,我的灵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若我说能呢?”蓝歌挑了挑眉。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阴铁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抵抗的吸引力,朝着蓝歌飞去。 而蓝翼无法压制的阴铁,此刻在蓝歌的手中竟显得过分乖巧起来。 “这?” 蓝翼见状犹为惊异。 “近段时间,温氏异动频繁,恰逢蓝氏阴铁现世,世道将乱,若有前辈坐镇姑苏,我也能够放心外出了。” 蓝歌在阴铁上留下一道属于她的封印禁制,随后递给了一旁的蓝湛。 “为何?” “寻找其余的阴铁一事,我不便露面,就交给你了。” 蓝湛闻言才收下阴铁。 魏无羡在一旁说道:“我也要去。” 蓝湛看了他一眼,并未应下。 “拿到阴铁便出去吧,你们在冷泉失踪,恐怕外面已经找你们找疯了。” 蓝歌交代完就催促他们离开。 蓝湛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向蓝歌:“那你?” “我自有我的事要做,兄长会明白我的意思。” 等到寒潭洞只剩下蓝歌和蓝翼后,蓝歌才询问道:“依前辈之见,其余几块阴铁可能被封印在何处?” 蓝翼摇了摇头:“阴铁被五大仙门分别带走,具体封印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况且,销毁有关阴铁的记载是五大仙门的无言约定。” “销毁有关阴铁的记载?” 蓝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若真是如此,温氏怎会知晓?那第一块阴铁,可是早在十年前就被温氏拿到手中了。” “我记得温家先祖是正义之辈,温氏又怎么会?” “几百年前的先祖,哪里管得到几百年后的人身上?正如前辈当年想要推陈出新,如今的蓝氏不也还是养出了一群老古板?” 不得不说,蓝歌是懂举例子的。 听到蓝歌这么说,蓝翼也有些语塞。 “之前你说,有办法延续我的生机,又是何意?” “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了。” 因为之前五行法则运转顺畅,蓝歌就想着在两位主角离开之后,再试一试。 蓝歌尝试抽取空气中游离的木系元素,将那一滴浓缩的木灵液送至蓝翼体内,原本有些虚化的灵识竟真的凝实了几分。 “前辈还需在此地好好吸收其中的生机之力,晚辈便先行离开了。”说完,蓝歌便行礼告退。 “我观你的修行,似乎与旁人不同?” 蓝翼忙叫住她。 “我幼年曾被断言此生无法结丹。”蓝歌顿了顿,没有回头。 此世以剑修为尊,其他皆作邪门歪道,视为不齿。 但结丹又如何,不结丹又如何。 当她的实力足够强,又有谁敢说她的道是歪门邪道? 蓝歌就这样独自出发去了传说中的夷陵乱葬岗。 温情一直提心吊胆等着蓝歌去找她,直到收到温若寒的召回令,蓝歌也没有出现。 其他人的事情,蓝歌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 蓝歌虽然无法结丹,但蓝启仁还是按例为她打造了一柄灵剑。 那把剑的名字,叫做青霜。 只不过因为蓝歌从不显于人前,名声不显罢了。 世人只知翩翩公子蓝忘机与清煦温雅泽芜君。 “你甘心就这样做他们的影子吗?”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你想要掌控天下吗?” “让我来帮你!” 夷陵乱葬岗果然如蓝歌所想那般怨气浓郁,踏入地界后便不见天日。 活人的气息更是刺激得怨气更加沸腾,将蓝歌团团围住。 蓝歌随手抓来一只厉鬼,询问起夷陵乱葬岗地界上的洞府。 那厉鬼起先还不屑回答,等到蓝歌将她身体中的怨气一点点抽出后,便立刻老实得不行。 对于厉鬼来说,失去怨气便是断它手足,自然不敢再反抗。 至于它心底究竟怎么想,无人可知。 「宿主,这里好黑啊,你不是应该跟在蓝湛身边保护他们吗?来这里干什么?」 「那是他本该经历的磨炼,我为何要保护他?」 「可是,温晁人多势众,他打不过会受伤的。」 「那不是正好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好吧,可是这边都是怨气,宿主大人要找什么呢?」 「我在找魏无羡将来要修的鬼道啊。」 「嗯?宿主怎么知道……不对不对,我说错了,团子什么都不知道!」 「很简单啊,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打通上界,但怨气又必须有一个去处,所以重塑下界很明显就是这个世界原本的进程了吧?」 「还有,明明有两个主角,你却一直执着于让我获取蓝湛的爱意值,却从不提起魏无羡,为什么呢?」 「而且,蓝湛此行分明会与魏无羡同行,你却只说让我保护蓝湛。」 「团子啊,你说,命运一旦划定,就真的无法改变了吗?」 「让一个阳光恣意的少年郎选择踏入为世俗所不容的邪魔之道,为何?」 「宿、宿主大人,我们的任务守则第一条是不允许破坏世界线,你、你不能……」 团子听着蓝歌的质问,看着她脸上越来越危险的笑容,心中惧怕万分,但还是怂怂地提醒蓝歌。 「不,我当然不会破坏世界线,但世界线是会变动的,对吧?」 在蓝歌对团子说完这句话时,她也找到了所谓的鬼道传承洞府。 “大人,就是这儿,您看……” 厉鬼在一旁谄媚地说道。 “做的不错,让我想想还怎么谢谢你呢?” 蓝歌笑着夸赞,随后像是有些难以抉择地陷入沉思。 厉鬼见蓝歌背对着它,心中贪念越来越重,最终还是伸手朝着蓝歌的后心攻去。 “啊,想到了!” 第19章 陈情令18 蓝歌却在此时突然回头,以更快的速度握住了厉鬼攻来的手腕。 她红唇轻启,宛如厉鬼索命。 “就赏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了。” 下一秒,那厉鬼身上的怨气便被蓝歌全数抽出凝聚为怨气珠,随着怨气珠越来越凝实,那厉鬼的身形也接近消散。 失去力量的感觉十分不好受,那厉鬼已经痛苦地连惨嚎声都叫不出来了。 暗处在原本隐匿围观的怪物,见状立刻消失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做着将蓝歌拆吞入腹的美梦。 蓝歌毫不费力地解开洞府的结界,直接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蓝歌在洞中见到了所谓的歪门邪道,一本记录着操纵怨鬼的笔记。 蓝歌看完又将其扔在石桌上,嗤笑一声。 “这算什么?祸害遗千年吗?” 正统传承倒是断的干净,这邪道却得以保存。 在正统修仙流派中,本应该有鬼修一说,真正的鬼修并不会被视为邪道。 但这洞府中显然是一位邪修留下来的传承,以怨气操控行尸,倒是与阴铁很合得来啊。 「你说,几百年前的薛重亥是不是也进了这个洞,看了这本书?」 「不知道,不过,宿主大人真的不准备再出去看看吗?」 「你又不让我宰了温氏,我出去做什么?」 「但是宿主大人可以在蓝湛受伤的时候嘘寒问暖照顾他,获得他的好感度啊!」 「哟,现在不追求爱意值了?」 蓝歌语气中暗含嘲讽。 「那个,系统更新,将原本的爱意值变更为好感度和情感值两个分项,如果获得特殊人物的好感度,可以小幅度更改世界线。」 团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所以呢?我现在可以杀温晁了吗?」 「……不能。」 团子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团子不明白,宿主大人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温晁。 为什么想杀温晁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 她第一次下山时,曾接下一个小男孩的委托。 一个铜板,换杀他姐姐之人的性命。 故事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温晁来说,看上了颇有美色的农女,便强行掳走了。 玩弄一番后,却又将其弃如敝履。 等到蓝歌再得到小男孩的消息时,他已经死于温氏马蹄之下。 他找了许久的姐姐,最终却是躺在乱葬岗的两具无名尸。 那农女不过是温晁掳走的无数女子其中之一。 而那对姐弟也并非死于温晁手下的第一对冤魂,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蓝歌将温晁掳走,如同他折磨那些女子一样,鞭笞、水刑,然后彻底废了他的凶器。 就在他被折磨得差不多后,蓝歌即将送他归西之时,团子阻止了她。 就因为所谓的世界线,温晁活了下来。 可温晁的活,又代表着无数个冤案的产生。 这才是蓝歌厌恶的。 之后每一次下山,她若遇到温晁,必要将其折磨一遍。 其实不杀也没关系,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对他真正的折磨。 「那你总要说一说,现在的世界线进行到了哪里,再说一说,我能做些什么吧?」 「宿主现在赶去栎阳,应该刚好能和蓝湛碰上。」 「嗯?我应该没有外出很久吧,他们怎么都跑到岐山脚下去了?」 「宿主,你离开姑苏已经有三个月了。」 蓝歌回想了一下,怎么也没想通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团子:…… 您是真的没发现系统空间里的怨气珠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丘了吗? 要蓝歌说,那也没办法。 谁让这里的怨气太浓,还有很多不长眼凑上来的呢? 反正早晚要清理掉,就当是提前收点利息了。 「宿主大人上次为什么不把蓝氏封印的那块阴铁上的怨气净化掉呢?」 「在温若寒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那一刻,用事实击溃他的美梦,那不是更有趣吗?」 让他在即将得到的那一刻让他永远失去,其中的痛苦与遗憾,也不过才抵得上他所造杀孽的一点点。 这十年来,死于他手中的阴铁的无辜之人何其多。 死于他庇护下的修士手中的普通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蓝歌要灭温氏,并非为了所谓的正义。 只关乎私仇罢了。 要怪就怪温若寒的好大儿吧。 温旭为讨温若寒欢心,四处为他搜罗独身的修士,送给温若寒当做实验品。 独身,哑女。 几乎是完美的实验材料,温旭当然不会错过。 那是蓝歌第一次踏入岐山温氏的地界,第一次进入不夜天城。 她见到了野心勃勃的温若寒,也见到了怨气浓重的阴铁碎片。 还有,数不清的被阴铁摄灵的修士。 地火殿内,无时无刻不是修士们的惨叫声。 栎阳,到了。 栎阳是常氏的地盘。 因为背靠岐山温氏,他们家行事也十分张狂。 蓝歌对此的评价是:好的不学,专学坏处。 不过现在的温氏,似乎确实没什么好地方。 蓝歌懒得去找蓝湛一行人的踪迹,直接询问自己的小外挂。 「蓝湛他们在哪?」 「抱歉,宿主大人,人物追踪需要花费积分。」 「那就花。」 「对不起,宿主大人,您现在积分为零,至少达到十积分才能开启系统商城。」 「不能赊欠?」 「不能!」 团子难得硬气了一回,但也只有三秒,很快就在蓝歌的威逼利诱下屈服了。 团子一边看着蓝歌顺着剪头指引的方向前往街头的茶馆,一边语气怂怂地跟蓝歌讲道理。 「宿主大人,你这种行为十分地不正确,严重损害了系统的身心健康,对系统与宿主之间的信任关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蓝歌轻飘飘地回复了一句。 「那你仔细说说,我违反了哪条系统守则?你说出来,我保证没有下次。」 团子,卒。 「好了,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啊不,没有统知道。」 「而且,帮助我完成任务,就是在帮助你自己呀,团子。」 「帮助我?」 「是啊,你看,我这么厉害,系统商城里的东西我根本就不需要,但是你肯定需要,对吧?」 团子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蓝歌已经找到了蓝湛一行人,直接不再搭理它。 可是宿主的系统商城只对宿主开放,宿主的积分如果不消费,系统根本就拿不到提成啊! 发觉自己被欺骗的团子,一个人默默地躲到角落里长蘑菇去了。 第20章 陈情令19 蓝歌刚走到茶馆门口,就与从里面打探到消息后走出来的蓝湛一行人打了个正面。 “蓝歌?你也来栎阳……夜猎?”魏无羡作为四人中的发声人,率先开口打招呼。 “是啊,真巧。”蓝歌微笑应下。 “对了,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不知道方不方便捎我一程?” 魏无羡狐疑地看了看蓝歌,另一边的蓝湛已经告知了蓝歌答案。 “城外,常府。” “这样啊,常氏可是这栎阳城的主人,我确该上门拜访一下,魏公子不介意我跟着你们吧?” 蓝歌却像是和魏无羡杠上了一样,直直地看着他。 魏无羡露出一个笑容:“当然,蓝三小姐剑术精湛,又美若天仙,能与你同行,算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呢。” 蓝歌笑了笑,没接话。 “聂公子不是应该在清河吗,怎的跑到岐山辖地来了?” “我,我与魏兄一道夜猎,行至栎阳,不过我已经传信兄长,他已经派人来接我了,应当就在这两日。” 聂怀桑精通风雅,于武道他途却是无心。 他的兄长聂明玦修行祖传刀术,又与他年纪相差较大,虽说是兄长,却更像严父。 也因此,聂怀桑的性子便有些不够强硬。 “聂公子有一位好兄长。” 蓝歌意味不明地感叹。 聂怀桑没有接话,反而是魏无羡多看了蓝歌几眼。 他总觉得,蓝歌刚刚那句,话里有话。 蓝歌出现在栎阳并且谈吐自然,这种有些奇怪的景象,由于蓝湛和魏无羡的平淡反应,与他们同行的江澄和聂怀桑也被带的接受良好。 毕竟,先前蓝曦臣就已经放话说,蓝三小姐因治疗哑疾而闭关不出。 所以蓝歌出现时开口说话,便被他们自动理解为蓝歌的哑疾已经治好了。 至于知道真相的蓝湛和魏无羡,当然也不会无故去拆穿这个谎言。 等到众人赶到常府,常府已经血流成河,结合先前在茶馆打听到的消息,魏无羡已然推测出有人用阴铁灭常氏满门的真相。 “薛洋。” 就在众人满头雾水之时,蓝歌已经唤出了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的名字。 啪啪啪。 响亮的鼓掌声从屋顶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黑衣少年。 薛洋笑着鼓掌:“好久不见,小哑巴。”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对,现在可不能叫你小哑巴了,需要我恭喜你恢复声音吗?” “或许应该是我先恭喜你,终于可以逃脱温若寒的掌控。” 蓝歌不轻不重地刺了回去。 但这显然没有戳到薛洋的痛处,他反而哈哈大笑:“只是可惜,没能在你当初留下的剑痕边新增一道。” “啊,抱歉,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你当初可是差点就和我共事了!” 薛洋故意偷换概念,将“炼制成傀儡”说成“共事”。 “什么?!” 魏无羡等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 而蓝湛则是抿了抿唇,他很清楚蓝歌不会背叛蓝家,但他又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蓝歌过去生活在蓝家的十三年。 比如。 “何时?” 蓝歌正要回答,又被薛洋抢了先。 “蓝公子这个问题问的好,让我想想,我与蓝小姐是什么时候见的面来着?好像是——三四年前?” “你早就,偷偷下山。” 蓝湛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此刻他周身萦绕的冷气,就算是场中最迟钝的聂怀桑也发现了。 蓝歌沉默,并未否认。 遇上温旭那次,的确是她偷偷下的山。 薛洋正在看蓝歌的笑话,下一秒,常府飞进来一位白衣道长,手中的剑直直刺向了他。 薛洋忙抽剑抵挡。 趁着那边薛洋有人教训他,魏无羡连忙询问蓝歌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薛洋是温若寒的人?” “不完全是。” “他之前说的,共事,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会是什么意思?”蓝歌闻言反问。 魏无羡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的话,还问你干嘛?” “你知道,阴铁成功炼制,需要用多少人命去填补吗?” “不夜天城的土地浸满了鲜血,有普通人,也有修士,有恶人,也有无辜之人。” “我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所有人。” 蓝歌闭了闭眼。 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似乎还飘荡在耳边。 “你们猜,不夜天城的土地中,有没有流淌着我的鲜血?” 蓝歌留下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便离开了。 徒留身后一行人心绪复杂。 蓝湛脚步微动,正欲去追,可怀中阴铁的颤动却让他停下了步伐。 魏无羡见状搭上了蓝湛的肩,轻轻叹息一声。 蓝湛回头看着他时,眼神还有些残留的无措:“我们不知……” “蓝歌她……或许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别多想。” 魏无羡这么安慰着蓝湛,却不知不觉想到了蓝歌。 他们的处境何其相似。 虽是嫡传,实为养子。 如果他是蓝歌,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都知道,无论是蓝氏还是江氏,对上温氏都毫无胜算。 若是祸及旁人,只怕他们自己最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隐瞒才是他们的第一选项,也是唯一选项。 恐怕,如果不是碰巧遇见薛洋,这件往事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不会被蓝家人知道。 而此时被误以为提起伤心事而离开的蓝歌呢? 她此刻正在开开心心地吃着油泼面。 这个油泼辣子,太有味啦! 伤心难过这种情绪,比起美食完全可以忽略掉。 她辛辛苦苦赶来栎阳,结果根本就没看到薛洋手中的阴铁。 估计是被他藏到什么地方了。 薛洋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总觉得这群小子会栽跟头啊。 不管不管,吃饱再说。 等蓝歌填饱肚子,回去常府寻找蓝湛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宅空了。 团子:你也不想想,你那是吃了一顿饭吗?你那是吃了一条街! 啊,这都到岐山山脚下了,她要是不去看望一下老人家,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蓝歌这么想着,果断换了一个方向,直奔不夜天城而去。 「团子,查询一下主要剧情人物对我的好感值。」 「好的,宿主大人。当前好感度排行榜依次为蓝涣90,蓝湛80,江澄70,魏婴65,薛洋50,金光瑶20,温晁-100。」 啧,温晁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爱得深沉啊。 团子:不,那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吧。 第21章 陈情令20 蓝歌要是想要偷偷潜入温若寒的实验室地火殿或许的确有些难度,但若是要潜入温情姐弟所住的宅院,倒是简单许多。 正好,蓝歌觉得她是时候和温情谈一谈合作的事情了。 所以,温情从地火殿替温若寒施针结束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便迎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她下意识就去确认温宁的安危,然后见到了睡在案桌上的温宁。 温情连忙上前查看温宁的状态,在确认他只是昏睡过去后,温情才放下心来,回头看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蓝歌。 “你来做什么?” 温情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 当然,对于擅自闯进来的蓝歌,她也不必给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蓝歌没有在意她的冷脸,而是坐下来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温情暗自紧张地看着那杯茶渐渐离蓝歌的唇越来越近,就在蓝歌即将喝下那杯茶时,蓝歌反而放下了茶杯。 “我上次不是说过吗?想与温小姐好好探讨一下医术,尤其是,关于灵识修补方面的。” 蓝歌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不省人事的温宁一眼。 “蓝小姐恐怕找错人了,我并不知道与此相关的药方。” 温情面上镇定,但隐在袖中的指间的蟾酥针已经蓄势待发。 “我既然只身前来你们岐山温氏的地盘,想必这份诚意,温小姐已经见到了。” “蓝小姐既知我为医者,也该明白灵识修补乃天方夜谭之说,如此,我又如何敢信你?” 蓝歌敲了敲水杯。 虽然她们此刻是平坐在桌边,温情却觉得她面对的仿佛是另一个温若寒。 “比起温公子的灵识一事,我也许更应该提醒温小姐另一件事。” “什么?” “关于温小姐的族人,温小姐可有什么打算?” 温情一时语塞,提到她的族人,她的脸上闪过慌张和无奈。 “关于这个问题,希望温小姐好好考虑一下,这关乎到你我之间的交易结果。”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温小姐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毕竟我这个人耐心真的不算太多,事不过三已经是我的极限。” 蓝歌起身离开,离开之前突然回头打了声招呼。 “那就,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了。” 温情被她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屋内已经再无旁人的痕迹,除了那杯没有被来人喝下去的水。 温情盯着那杯水半天,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杯子连水一起丢掉。 “阿姐,你回来了!” 温宁从昏睡中醒来,看到温情连忙露出笑容。 温情回过神来,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她不着痕迹地问道:“阿宁困了怎么不回房去睡呢?” “我本来是在这里等阿姐的,然后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过去了,我下次一定注意,阿姐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着凉。” 温情摸了摸温宁的头发,心却沉到了谷底。 蓝歌她,到底想做什么? 「宿主,你真的要去找温宁丢失的灵识吗?」 「不然呢?我都到大梵山山脚下了。」 团子犹豫地问道。 「可是,宿主大人不先去找薛洋手上的那块阴铁吗?」 在蓝歌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她右手轻轻一动,腰间的剑突然飞了出去,插在隐藏在暗处之人的脚前三寸之处。 「急什么,薛洋不是被蓝湛他们带去清河了吗?」 随着蓝歌脚步慢慢靠近,隐在暗处的人也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一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把突然杀来的剑吓呆了。 蓝歌看到了老婆婆身上残留的怨气,猜出这也是被温若寒手中的那块阴铁控制过的人。 同样,也是温情的族人。 “姑娘,老婆子看你似乎有些眼熟?”温婆婆拦在蓝歌面前,如同街边拦路算命看相的骗子。 “婆婆说笑了,我此番不过第一次下山除魔驱邪。” 蓝歌越过她便要往山上走去。 “老婆子可否冒昧问一句,姑娘父母姓名?” 蓝歌顿住了脚步,压下心中猜测。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在山脚下捡回去,并无父母。” “这样啊……想来是我认错了。” 温婆婆语气怅然,踱步远去。 「团子,我是被人故意扔在姑苏蓝氏山脚下的吗?」 「宿主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只是好奇,这具身体的父母是谁,他们又为何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嘛……」 「温家的?还是叛逃温家的?」 「啊哈哈,宿主大人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哈哈哈。」 团子干笑两声,果断缩回了角落。 蓝歌从团子的反应中也猜出来了一点。 从她继承这具身体之后,从未见过疑似父母之人,他们的结局已然清晰。 蓝歌长叹一声。 从未谋面的父母,蓝歌的心中说不上有多悲伤。 但将她送到姑苏蓝氏的那份拳拳之心,她收下了。 这份仇怨,她也接下了。 蓝歌步入了那座吃人的天女庙。 舞天女已经被蓝湛他们合力封印过,暂时不会再出来害人。 作为一块踏入修炼之途的灵石,原本镇压阴铁是一件大功德,假以时日,说不得它真的能得道。 只可惜,成也阴铁,败也阴铁。 当它开始吸食灵识,从前所有的努力便全然溃散。 原本的灵物,也就沦为了邪魔。 蓝歌轻轻抬手,试图将舞天女吞噬的灵识抽取出来。 很显然,事情的进展没那么顺利。 那些灵识几乎替代了原本的阴铁,对于现在的舞天女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力量的来源,哪里肯轻易交出来。 「宿主,我就说吧,你应该先去找薛洋拿阴铁的。」 团子在系统空间暗戳戳吐槽。 “我倒觉得,这舞天女可以重新炼制一下,简直是温养灵识的最佳法宝。” 蓝歌大声回复团子,似乎生怕那座舞天女神像听不到。 「真的吗,宿主大人?这么大一个石像携带应该很不方便吧?」 “不过,这么大的石像确实携带起来有些不方便啊!像这脑袋啊、胳膊腿啊什么的,有点多余了,不如砍掉好了!” 蓝歌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拿着剑比划比划,似乎是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下一秒,石像委委屈屈地吐出了一个微弱的灵识,正是温宁被吞的那块。 蓝歌眼疾手快地将其收入蕴养灵识的储物袋,眯着眼看向了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舞天女石像。 “原来已经生出了灵智,既如此,怎么还能被温若寒抢走阴铁呢?” 第22章 陈情令21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一个人的灵识,不过呢,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绝不行强盗之举……” “我愿意将灵识尽数奉还,只求追随大人左右!” 蓝歌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石灵便抢先说道。 “哦?你为何要追随我?” 蓝歌并未立刻应下。 那石灵以为蓝歌不同意,连忙说道:“我愿为大人当牛做马,只求大人救我于水火!” “你就这么笃定我有办法救你?” 那石灵只反复说道:“求大人救我!” “就算一切从头开始,你也不悔?” 石灵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复道:“不悔。” 蓝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挥手解开了石像上的封印,然后反手刻下一道契约。 一旦这石灵无故生出害人的恶念,迎接它的便是湮灭。 “走吧,先去解决你欠下的因果。” 蓝歌用之前在夷陵乱葬岗净化的怨气找世界意识换取了一个能容纳灵识的傀儡,原本是给魏无羡准备的,此时倒刚好能给这石灵用上。 至于舞天女变成小男孩什么的,反正从今往后,舞天女就只是一尊无灵的石像了。 蓝歌在下山的途中,又见到了那位温婆婆。 不过在看到蓝歌之后,温婆婆便慌乱地离开了。 “温婆婆,等等。” 蓝歌出声叫住了离开的温婆婆,几步追了上去。 温婆婆视线躲闪着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蓝歌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不知道方不方便在婆婆家借宿一晚?” 温婆婆似是有些意外,愣了愣后,反应过来,语气难掩激动:“方便,方便的,姑娘请随我来。” “对了,老婆子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号?” “我姓蓝,单名一个歌字。” “蓝?可是姑苏蓝氏的那个蓝?” “是,我小时候被蓝启仁老先生带回蓝家。” “这样啊,蓝先生人挺好的吧……对了,蓝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三。” “十三……”温婆婆的眼里闪过泪花,她压下喉间的哽咽,笑着说道:“若是老婆子的外孙女还活着的话,应当也是这般大的年纪了。” “婆婆是心善之人,老天会保佑您的外孙女的。” 「宿主为什么不和温婆婆认亲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她认亲?」 「可是温婆婆一直记挂着你啊!」 蓝歌没有回答团子的问题。 “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得知您女儿的名姓?” 温婆婆此刻佝偻的身子,显得尤为沉重。 “她叫温雅。”温婆婆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蓝歌,仔细看着少女的脸庞。 “若是她有个女儿,眉眼一定与她像极了。” 蓝歌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她一定很美。” 蓝歌又问道:“她的丈夫也一定很优秀吧?” 温婆婆对温雅的神秘夫婿似乎有些忌惮,连忙转移话题,让蓝歌进了院子,她转头去准备饭食。 蓝歌也就更加确信这具身体的生父是温若寒的亲信了。 也许是他察觉到了温若寒的秘密,理念不合决心叛逃,随后连累了温雅,可惜世代行医的温雅最后却救不了自己,所以才会将女儿放在了姑苏蓝氏的地盘上。 温婆婆知道温雅死了,便以为温雅的孩子同温雅一起死了。 夜晚,蓝歌对着凝结出来的水镜,描绘着眉眼。 深夜,当村子里的人都陷入沉眠后,蓝歌拍了拍腰间伪装挂件的泥塑小男孩。 “起来干活了。” 灵光一闪,小男孩·石灵站在地上。 他将吞噬的灵识释放出来,灵识碎片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烁着光亮,很快便循着方向去找寻自己的主人了。 “去吧。” 蓝歌挥了挥手,石灵迈着小短腿打开了院子的门。 这些灵识离体太久,必须要有外力的帮助才能成功进入体内。 作为石灵自己种下的因,当然得由它亲自去解决。 一直忙活到快要天亮,蓝歌才在院门口捡到了力竭后恢复为泥塑的石灵。 “多亏了温家在山下守着,否则你更要累死了。” 那一大片灵识还剩下一些,想来便是这些年死去的温氏族人了。 蓝歌带着剩下的灵识前往了族人的坟地,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将这些灵识超度了。 晨间的第一缕光照在蓝歌身上的时候,恍惚间,蓝歌好像见到了一位眉眼与她相似的妇人在与她笑着挥手。 「如果我没有来的话,还会有蓝歌这个人吗?」 「我听系统前辈说,很久之前的任务者都是借着世界本土之人的身体做任务的,后来有个任务者将任务世界搅得一团乱,主系统被诸多世界意识联合投诉,后来主系统就修改了规定。」 「所以,我就是温雅的女儿,对吗?」 团子没有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蓝歌轻轻笑了笑,笑声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惆怅。 团子不明白宿主为何发笑,也不知道自己听着宿主的笑为何生出一种酸酸的情绪。 「你说,能让温雅心甘情愿跟着他赴死的人,究竟是谁呢?」 早晨起来的温婆婆,正准备去做早餐,但见到打开的客房,似乎明白了什么,怅然地叹息。 “走了啊……也好。” 温婆婆一早上有些心不在焉的,锅中的粥煮着煮着就熄了火。 她想起了曾经乖巧可人的女儿。 想起了她难掩欢喜地告诉自己要与喜爱的男子成婚。 想起了女儿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上说她要当外祖母了,那是一个极为活泼的外孙女,总在肚子里闹腾。 可最后她却是得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儿。 送女儿回来的人说,她是因为失了孩子才会变得疯癫。 可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他们家世代行医,女儿不会连简单的养胎都做不到。 她的女儿明明那般坚强,又怎么会因为这而失了神智? 是有人害了她的女儿。 女儿曾说,她的夫婿在岐山温氏手底下颇得重用。 而女儿被送回来没过两年,那温氏的宗主便闯进天女庙,夺走了镇庙之宝,惹怒了天女,害得族人死伤无数。 温婆婆不傻,她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她可怜的女儿,都是老婆子对不住族人,对不住天女,让那岐山温氏钻了空子,还害得情姑娘和宁公子被抓去岐山…… 走了也好。 走了,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姑苏蓝氏是个好地方,比这里、比岐山温氏好的多。 蓝歌,是个好名字…… 第23章 陈情令22 蓝歌离开了大梵山。 石灵将所有的灵识送走后,便虚弱起来,很快它便无法忍耐住本性,开始躁动起来。 封印阴铁的上百年间,石灵与阴铁互惠互利,同样也沾染了对方的缺点。 比如戾气大,容易失控。 蓝歌卡着石灵完全失控的界点,一点点帮助它进行脱敏疗法。 这种方法优点是见效快。 缺点也很明显。 “你干点人事儿吧!” 石灵又一次虚脱,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控诉。 “你总要学会掌控自己的欲望,现在你已经可以坚持两个时辰了,可喜可贺啊!” 蓝歌一脸真诚地夸赞。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石灵有些抓狂。 “等你什么时候见到阴铁不激动得想要扑上去,就算练成了。” “什么?!” 蓝歌微微一笑:“逗你的。” 石灵被她这个操作弄得无话可说。 “来了。” “什么?” “检验你这段时间成果的时候,来了。” “你是魔鬼吗?” 石灵崩溃地看着蓝歌离开,把虚脱失力的自己留在路旁。 它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可惜,它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累了,毁灭吧。 石灵摆烂地躺在路中间。 然后围观了一场群殴大戏。 两方人它还都认识。 人多势众的是把它害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温家人。 孤零零的那个,就是前不久才打了自己还把它封印的蓝湛。 等等。 蓝湛?蓝歌? 打斗中,一行人完全忽视了瘫在地上仿佛一块没有灵魂的大饼的石灵。 但石灵却在他们打斗时,发现原本虚脱的身体仿佛受到什么东西的刺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石灵一脸懵。 但这一动一卡的,它是真的受不了啊! 也许是石灵摆烂的心态太过安稳,它的身体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隐在暗处观察的蓝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常规方式控制住了对阴铁的反应,但这一关考验暂且算它通过吧。 就在蓝湛被温逐流一掌击退后,蓝歌终于慢悠悠地从一旁的树林飞了出来。 “以多欺少?不愧是岐山温氏啊,果然从来不让我失望。” “蓝歌?又是你!”温晁对于蓝歌这张脸可太记忆深刻了,见到的时候下意识抖了抖身体。 “温逐流,把她给我抓过来!”很快温晁想起了自己身边是鼎鼎有名的化丹手,连忙挺起腰板吩咐道。 “温逐流?你不是一向跟着温若寒……啊,我知道了,温若寒怕他的宝贝儿子被人杀了,所以派你来保护他?”蓝歌故作惊讶地说道,在杀字上重点停顿。 果不其然温晁吓得脸都白了。 “你确定要和我打吗?温逐流?”蓝歌歪了歪头,看向温晁的得力打手。 温逐流眯了眯眼:“仙督一直挂念着蓝小姐。” “那你就转告他,我不日便会亲自上门拜访,地火殿的大门只有一侧的剑痕,还是孤单了些。” 蓝歌带着蓝湛安安稳稳地离开了温氏的包围圈。 温晁在后面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云深不知处已经被温旭带着人去烧了,我在岐山教化司等着你们,特别是你,蓝歌,你最好祈祷自己别落在我手里!” 刹那间,青霜已经飞出一个来回。 温晁后知后觉地摸着被切掉的发丝,恼怒不已。 “你最好注意点,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的剑下次划的是不是你的脖子。” 比嚣张,蓝歌从来没输过。 被蓝歌抛之脑后的温晁,对着温逐流骂了一句:“废物!” 温逐流沉默不语。 连他都是废物,那他温少爷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的垃圾? 身为仙督的儿子,不说比得上那位的惊才绝艳,至少也该有世家公子的样子吧? 温逐流沉默地跟着温晁回了岐山复命。 那位既然说要亲自上门拜访,那必定是亲自打上门来了。 地火殿的大门不保。 只可惜,连他也想不明白仙督为何容忍那位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嚣张。 莫不是她上辈子救了仙督的命? 总不可能,她是仙督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什么私生子能从岐山流落到姑苏那么远的地方去? 另一头的蓝湛听到温晁的喊话,不免有些慌张,急着赶回云深不知处。 蓝歌倒是没有跟在他旁边。 先前石灵的确压制住了对阴铁的渴望,但以防万一,蓝歌还是与蓝湛落了段距离。 主要是,蓝湛御剑疾行,而蓝歌跟不上他的速度。 这就是结不了金丹的坏处了。 御剑需要大量灵力的维持,这一点,结丹与不结丹之间的差距就有些大了。 “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 石灵见蓝歌慢悠悠地在后面御剑,前方的蓝湛已经见不到影子,好奇地问道。 “你能坚持得住吗?” 蓝歌轻飘飘地反问。 “什么?” “他身上的阴铁,怎么,你没有感知到吗?” 石灵这才后知后觉,说不后悔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但它也知道,修行走捷径是不可取的。 它已经经历了一次,可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我经受住了考验?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修行了吗?”石灵有些跃跃欲试。 “你确定?”蓝歌挑了挑眉问道。 “我确定!”石灵斩钉截铁地回答。 然后,它再一次想要把那个嘴快的自己抽一嘴巴。 都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这次,石灵是真正意义上的虚脱了。 它原本归还灵识后就不剩下多少的力量,这次被蓝歌彻底抽了个干净。 不对,倒也还剩下了一点。 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它后来通过阴铁得到的那些力量被蓝歌全部抽离,蓝歌当着它的面从那些力量中抽取了许多的怨气。 果然,修炼是不能走捷径的。 石灵悲伤地感慨。 “你本来就是天生天养的灵物,就算没有阴铁的帮助,有朝一日你也能生出灵智,阴铁是你的缘,也是你的劫。” “如今大劫已过,日后需得潜心修炼,不可再行恶事。” 石灵虚弱地回答:“谨遵大人教诲。” “此番回到姑苏,你便留在云深不知处修养,待修养好根基再行修炼之事。” 等到阴铁怨气除尽上界重开之时,想必石灵就能感悟属于它的修炼之法了。 第24章 陈情令23 云深不知处火光冲天。 即便只是远远地在山下看着,也足够触目惊心。 蓝歌抿了抿唇,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温氏带来了大批的人手,不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说,都远胜蓝氏。 从山门处开始,温氏每攻下一处,便放火烧尽。 是震慑其他仙门,是威胁蓝氏交出阴铁,更是杀鸡儆猴。 从山下,一直到云深不知处,再到蓝氏后山,一路上都是蓝氏弟子的尸体。 蓝歌其实不在乎温氏是否称霸。 温氏想要当仙门百家之首,只要它有那个实力,仙门百家没有人会有意见。 但排除异己、赶尽杀绝的人,世人又如何敢相信这样一个仙门,如何敢放心让这样一个仙门当道呢? 杀死温氏的,不是别人,正是温若寒自己。 温旭押着一位蓝氏弟子询问如何进入寒潭洞。 就在那个蓝氏弟子忍不住心中恐惧出卖蓝氏之时,一把剑凭空飞来,插进了他的胸膛。 “温旭,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以多欺少。” 紧随着那把剑而来的,是面色冷肃的少女。 寒潭洞内的蓝湛听到蓝歌的声音传进来,本就有些忍不住的他直接飞了出去。 原本在一旁闭目养息的蓝启仁,见状微微叹气。 而温旭见到蓝歌之后,轻轻挥手,身后的人也放开了已经死掉的蓝氏弟子。 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溅起浅浅一层尘埃。 但对立的双方都对其无动于衷。 “你不该回来。” 蓝湛看着蓝歌,眼神中隐隐透着担心。 对面的温旭抢过话头:“就是,你要回也该是回我们岐山温氏才对。” 蓝湛看向温旭,恨怒交杂。 “你瞪着我干什么?我难道说错了吗?她的身上可是流着我们温家人的血!”温旭直接呛了回去。 “我这次来,可还是奉仙督之命,迎三小姐回家。” 温旭说罢,身后的温家人一齐喊道:“恭迎三小姐回家!” “温大公子好大的口气,你说我身上流着温家的血,我便是温家的人了?” 蓝湛还没反驳,蓝歌率先开口嘲讽。 温旭眯了眯眼:“你恐怕还不知道你这张脸与你母亲有几分相像吧?前几年倒还看不太出来,如今越长大可真是越发像了。” “尤其是这双眼睛,和温姨可像了!” 温旭说完,哈哈大笑。 但他对面的蓝湛和蓝歌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反目成仇或者恼羞成怒,很快他便止住了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 “是吗?”蓝歌轻笑一声。 “可我只知将我从冰天雪地救回来的人是蓝先生,将我养大教我修炼的是姑苏蓝氏,与你们岐山温氏有什么关系?” “小妹,不要闹脾气了,父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呢。我上次好不容易将你找回来,谁知道你这一离家出走便是好些年呢!”温旭假模假样地说道。 温旭又看向没什么表情的蓝湛,故作惊讶:“哦对了,我还没与蓝二公子细说,我与蓝歌,可是同父异母的……” 蓝歌的剑比他后面的话更快,直直地刺进温旭的腰间。 温旭笑了笑,仿佛根本感知不到疼痛般说得极为清晰:“亲、兄、妹。” 温旭每说一个字,蓝歌的剑便又前进了一分。 最后,是蓝湛眼神复杂地拦下了蓝歌的剑。 世人对声名看得极为重要,今日温旭将蓝歌的身世摊开来,也是将蓝歌架于烈火之上。 若今日温旭在蓝歌手下殒命,不说那温若寒会如何报复,但弑兄这一个污点,蓝歌此生都会被仙门百家指指点点。 “无怪乎你能重获温若寒的宠信,倒是我往日小瞧了你。” 蓝歌自然不会真的杀了温旭,她缓缓地抽回了剑。 等到剑重归剑鞘,系统空间里的团子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火烧云深不知处是父亲的命令,我也不想的,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温旭顿了顿,眼中满是对蓝歌的势在必得。 “你一日不归家,云深不知处的火便一日不熄。”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你母亲的族人,但这养了你十三年的云深不知处,你忍心看着它被火烧殆尽吗?” 蓝湛下意识抓住了蓝歌的手,蓝歌轻轻地回握了一下,随后笑着看向温旭:“你们这么期待我回家,我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温旭像是半点感知不到腰间的疼痛一样,轻轻弯腰作邀请的手势。 蓝歌没有理会他,站在蓝湛身边没有动弹。 温旭状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招手示意来人将蓝湛押下去。 推搡间,阴铁掉落在地。 温旭眼神刚亮,一双手就先他一步将阴铁捡了起来。 温旭眯了眯眼,暗暗威胁道:“这可是父亲点名要的东西……” 蓝歌轻笑一声,毫不在意温旭的威胁:“我对这东西可比你了解得多,血流殆尽的感觉,我现在可还记忆犹新呢!” 蓝歌看着温旭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盯着她,十分友善地提醒他:“怎么,你也要体验流血殆尽的感觉吗?” 蓝歌一边说,一边将视线往温旭受伤的腰子上靠。 温旭强撑着放下一句狠话,便被手下匆匆扶着离开了。 他现在自认为拿捏住了蓝歌的弱点,也不怕她带着阴铁跑路。 等到蓝歌进入寒潭洞后,迎接她的便是一群目露警惕的蓝氏弟子。 “好生别致的欢迎礼。”蓝歌微笑着,并不将这群蓝氏弟子放在眼中。 “叔父,兄长如何?” 蓝启仁摸了摸胡子,笑着说道:“你所料不差,曦臣已同蓝翼前辈一起转移了蓝氏藏书,不必担心。” “清河聂氏与姑苏蓝氏皆已受创,若岐山温氏还想进一步拉拢仙门,削弱四大仙门,接下来必会对最弱的云梦江氏出手。” “可现下并不是最好的结盟时机。”蓝启仁有些叹息。 “总有些人心存侥幸,却不知斩首的屠刀明日便会落在自己的脖颈……” “温氏想要下一剂猛药来逼迫众人站队,焉知我们不能反利用其笼络人心呢?” 蓝歌抬头与蓝启仁相视一笑。 “有女如此,实乃蓝氏之幸。” 看着蓝歌离去的背影,蓝启仁不由得感慨道。 他垂头看向蓝歌留下来的泥塑小人,虽不知这有灵力波动的泥塑究竟是何物,但蓝歌既然说要每日为其弹奏一曲清心音,那便弹吧。 总归云深不知处重建是蓝曦臣这位宗主该忙活的事。 他嘛,就是个只会教书的老头子罢了。 第25章 陈情令24 时隔四年,蓝歌再一次踏入了地火殿。 地火殿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暗,偶有惨叫声回响其中。 但四年前躺着进来的蓝歌,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既然认祖归宗,日后你便是岐山温氏的三小姐,温曦。”温若寒看着站在下方的蓝歌说道。 蓝歌旁若无人地鼓掌:“仙督大人好生威风,他人的名字说改便改了。” “这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 “呵。”蓝歌冷笑一声,“你当初既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了我们母女,此刻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温若寒没有辩解,转而说道:“此次岐山教化司听训,温晁说要你与他一道。” 蓝歌没有应下,反而看着候在温若寒手边的孟瑶嘲讽道:“怎么不见薛洋?该不会他在你手底下逃跑了吧?可真难得,他知道你那么多秘密你也放心让他逃走?” “不过嘛,你现在身边的这位倒是比薛洋貌美许多,不如将他送给我?” “你不缺人手。” “可谁叫你们岐山温氏尽是些歪瓜裂枣?” 蓝歌说得十分坦然,竟让温若寒难得语塞。 “你之前对温晁做的事,的确过分了些,此番给他打下手,也算是缓和你二人之间的关系。” 蓝歌听着温若寒这样说,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来,温晁很明白自己对于温若寒来说最重要的价值嘛,居然没有将真相告诉温若寒。 如果温晁知道温若寒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评价只是“有点过分”,怕不是要气的吃不下饭?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啊,可温晁他就不一定了……不如我去找找薛洋?总不会仙督真的相信温晁所说的,栎阳的那块阴铁在那魏无羡手中吧?” 岐山温氏三小姐温曦认祖归宗的事情很快就被岐山温氏昭告天下,岐山温氏还特意说明是在姑苏蓝氏后山找到的“温曦”,指控姑苏蓝氏对岐山温氏早有不臣之心。 岐山教化司的听训按时到来。 魏无羡终于见到了一直牵挂的蓝湛,只是蓝湛看起来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腿上还疑似有伤,走起路来行动不便的样子。 在不夜天城见到岐山温氏三小姐“温曦”的时候,温情更是大为吃惊。 她没想到,所谓的岐山温氏三小姐,就是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姑苏蓝氏三小姐。 难怪她有时觉得蓝歌就好像另一个温若寒一样。 “三小姐。”温情吃惊归吃惊,见到蓝歌还是按规矩行礼,让人无法挑出错处。 “不夜天城不算小,我们能相遇可真是缘分颇深啊。”蓝歌笑着点了点头。 温情一言难尽地看着蓝歌身后,那是自己住的院子。 都守在家门口了,要是还遇不上,那才叫奇怪吧? “是啊,真巧,三小姐要进来坐坐吗?”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温情还是将蓝歌请进了屋子。 蓝歌也不客气。 原本在屋内高高兴兴迎接姐姐的温宁,在看到温情身后跟着的蓝歌时,笑容有些僵硬:“三、三小姐。” 温宁连忙回到桌子边,给二人斟茶。 “三小姐,请喝茶。” 温宁又转头贴心地将水杯推到温情面前,询问道:“姐姐……” 下一秒,蓝歌放下茶杯,杯盏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温宁的问话戛然而止。 蓝歌笑着看向温情:“上次与温小姐商量的事,温小姐想好答案了吗?” 温情瞳孔微缩,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温情一时没有回答。 蓝歌随即看向温宁,蛊惑般问道:“阿宁啊,告诉我,你想不想恢复灵识,给你姐姐减轻负担啊?” 温宁刚想回答,回头看了一眼温情,便又犹豫着不再开口。 “嗯?”蓝歌轻声催促。 “阿宁还不懂事,请三小姐不要为难于他。”温情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看来,温小姐心里有答案了?” “我愿意!” “我不想!” 姐弟二人几乎是同时,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蓝歌抚掌而笑:“真是姐弟情深,令人见之动容啊。” “你在不夜天城这么多年,可曾听说过一个名为温雅的女子?” 温情本以为蓝歌会说什么有关温宁灵识或是要求温情暗杀(?)温若寒的事,没想到蓝歌反而提起了与之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温情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很快便猜出这应当就是“温曦”的生母。 但。 “抱歉,也许是她深居内院,我在不夜天城这些年并未听说过此人。”温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温雅。 “温若寒会死,岐山温氏的下场不会很好,你和你的族人还是早早安排好出路比较好。”蓝歌再次提醒温情。 温情脸上却泛起苦涩的笑容。 族人与弟弟便是温若寒拿捏她的把柄,温若寒不会放弃她的医术,自然也不会让她毫无牵挂地留在不夜天城。 逃离掌控,说来简单,想要做到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呢? “温宁的灵识我已经取回,但他当年太过年幼,还需要多蕴养些时日。”蓝歌将装着温宁灵识的储灵袋递给温情。 温情有些惊讶地接过。 “我不日便要外出,岐山教化司那边,还要麻烦你帮我看顾蓝湛一二。” “三小姐言重了。”温情语气郑重地道谢,“三小姐对我们姐弟二人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三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力看顾蓝二公子。” 蓝歌笑了笑,没有阻止温情向自己表达感激之情。 “对了,若是有机会被派出去的话,尽量往夷陵那边去吧。”蓝歌离开前,朝着温情说道。 没等温情多问,蓝歌便自顾自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温氏对夷陵乱葬岗颇为忌惮,有机会的话,我会将你的族人送往夷陵的。” 她会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新的生路。 但也仅仅只是提供一个选项罢了,未来究竟如何,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怎么做了。 不夜天城来来往往的人中,蓝歌一身白衣犹为打眼。 她一不佩温氏令牌,二不穿温氏校服。 可以说,她将大不敬三个字刻在了脸上,但偏偏无人敢指责她。 众人皆知她是刚刚认祖归宗的温氏三小姐,个人能力比温大公子更强,行事风格比温二公子还要嚣张。 但偏偏,有一个人特别喜欢在她面前蹦跶。 “温晁,你皮又痒了?”蓝歌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温晁,眯了眯眼。 第26章 陈情令25 温晁仗着在不夜天城温若寒的眼底下,十分不怕死地挑衅:“今日仙门百家弟子前来听训,你作为刚被认回来的温三小姐,怎么也该出去见一见人吧?” “如果你不想脸上带着伤被仙门百家弟子嘲笑的话,最好滚开。” 蓝歌面上不为所动,手中的剑已经跃跃欲试,只待蓝歌一声令下,就会前往温晁的脸上留下足迹。 温晁见到蓝歌手中颤抖的剑,下意识就要躲在温逐流身后,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是不夜天城,是他嚣张了十几年的岐山温氏的地盘。 温晁努力挺了挺腰板:“这是父亲的命令!” 蓝歌难得高看了他一眼。 可喜可贺,他终于学会用温若寒来压她了。 “我早已告知温若寒,要外出寻找薛洋手上的阴铁,说起来,那块阴铁还是因为你失职被薛洋带走的呢!” “你!”温晁气急。 “别急着生气啊,气坏了身体,你院子里的美娇娘可要心疼坏了。” 绝杀! 说完,蓝歌笑着从温晁身边走过去。 “等等。”温晁咬牙叫住了蓝歌。 “怎么,温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蓝歌的每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温晁的痛点上,偏偏温晁今天铁了心要让蓝歌亮相岐山教化司。 蓝歌见他憋的有些狰狞的面孔,不由得啧啧称奇。 他的这份毅力,要是放在修炼上,何愁不成才啊? “你诚心邀请我,我要是不去,你是不是转头就要跟温若寒告状了?” 岐山教化司,温晁满意地看着仙门百家弟子对蓝歌指指点点。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蓝歌笑问道。 温晁嚣张地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你就是人尽皆知的叛出姑苏蓝氏的叛徒,据我所知,你从前对待叛徒都是一杀了之——” 温晁话音未落,蓝歌的剑已经刺进了温晁身后的拥趸的心口。 “你说得对,我向来都是一杀了之。” 蓝歌轻轻招了招手,她的手下便拖着死去的尸体离开,鲜血沿着台阶一路往下,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蓝、温曦!你竟敢杀我的人!” “你该庆幸那把剑没有插进你的心口,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 蓝歌将沾上血的剑在温晁身后的另一名拥趸的衣摆上擦干净,随后才归于剑鞘。 那人心中十分害怕,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人从前都是只用恭维温晁几句,便能舒舒服服地使唤旁人,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 蓝歌杀了一个人,一身白裙却依然纤尘未染,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心中不由得不寒而栗。 也有人暗叹,难怪温若寒要把此女认祖归宗,这般实力,换做他人,也想拉拢进自己的家族。 而在蓝歌与温晁一同出现的时候,魏无羡就暗中注意着蓝湛的状态了。 他只听说云深不知处被温旭带着人去烧了,却不知道,原来近日风头正盛的温三小姐,就是那位神秘的蓝三小姐。 “你别太过分了,我是岐山教化司的统领,这里的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那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他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听训还未开始,仙门弟子已经吃到了岐山温氏第一口大瓜。 不过二公子与三小姐不和一事,在岐山温氏并不算稀奇,或者说,三小姐除了偶尔听从宗主的命令,其他人都属于是被无视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是偶尔听从宗主的命令,那就见仁见智了。 温晁气急败坏地送走了蓝歌,然后将气加倍撒在了蓝湛身上。 温情看着温晁指派蓝湛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还不给饭吃的时候,心头闪过一丝不忍。 与此同时,还有对于温晁疯魔行为的不理解。 不是,他图什么啊? 图蓝歌在他身上划刀子? 温情一边拖着温晁的人,一边悄悄让温宁避着人给蓝湛送药和吃的。 “多谢温公子出手相助。” 蓝湛低声朝温宁道谢。 温宁收起药瓶,连忙摆了摆手:“不、不用谢,我和姐姐只是报答三小姐的恩情,这都是三小姐临走前的嘱托。” “蓝歌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好像听说是奉仙督之命去捉拿一个跑掉的罪犯!” 蓝湛心中浮现出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薛洋。 他还记得温晁带人攻打不净世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聂氏插手罪犯薛洋之事以及藏匿阴铁一事。 他与魏无羡很清楚,那天在常府根本就没有在薛洋身上搜出阴铁,但温氏显然也没有拿到那块阴铁。 所以,显而易见,是薛洋带着那块阴铁逃走了。 薛洋此人阴险狡诈,手段颇多,他有些担心蓝歌中招。 “蓝公子不用担心,三小姐很厉害的,我姐姐说,三小姐和仙督一样厉害。”温宁安慰道。 蓝湛不由得有些丧气地垂下头。 是啊,她那么厉害,哪里用得着他担心呢? 短暂叙旧结束,温宁趁着巡逻换岗的人还没来,连忙离开了。 “蓝公子,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温宁这头给蓝湛送完药,转头又听说魏无羡被温晁抓去了地牢。 温宁有点懵。 但温宁还是很快收拾了一点药品,送去了地牢。 因为温情帮着遮掩,温晁一时还没察觉自己被温宁偷了家,还在一边饮酒作乐,想象着魏无羡的惨状。 蓝歌出了岐山温氏,便到处查探小门小派被灭门的消息。 不查还不知道,短短一个月,竟又有五个门派被灭,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门派,可还是有些骇人听闻。 薛洋的故事也很简单。 一个简单的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所以她能理解薛洋找栎阳常氏报仇。 但这动不动就灭门的习惯,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在追查薛洋的行踪时,蓝歌又与上次在栎阳常府短暂打过照面的两位道长相遇了。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他们二人一路追着薛洋的踪迹而来,与半路追上来的蓝歌相遇。 看着他们二人总是晚来一步,蓝歌确信薛洋不过是在故意逗他们玩。 用无辜之人的性命作饵,引二人上钩。 “什么叫无辜之人?他们平日里鱼肉百姓,我分明是在为民除害!”薛洋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驳。 “我来不是与你分辩对错的,把你手中的阴铁交出来吧。”蓝歌叹息一声,指着薛洋的剑也顺势收了起来。 第27章 陈情令26 “怎么?你如今真的把自己当做温家三小姐温曦了?你也要助温若寒一统天下?”薛洋不可置信地哈哈大笑。 “你不必管我要阴铁做什么,你只需要回答给,或者不给。” “我若不给,你当如何?”薛洋收起笑容,阴铁在手中抛上抛下。 “你打不过我。” “阴铁可是好东西,我总不能白白给你吧?”薛洋突然握住阴铁,直勾勾地看向蓝歌。 “我可以每日给你一颗糖。” “十颗。” “两颗。” “五颗。” “三颗。” “成交!”薛洋露出得意的笑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蓝歌无奈地从储物袋里翻出三颗糖,递了过去。 薛洋拿到糖后便按照约定将阴铁递给了蓝歌。 “你跟着我做什么?” 蓝歌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向吊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薛洋。 “我要是不跟着你,你跑了,不给我糖怎么办?” 薛洋理直气壮地回答。 蓝歌无奈转身,继续赶路。 “喂,你能不能走慢点!” 过了一会儿,薛洋有气无力地喊道。 蓝歌闻言停下脚步,待薛洋慢悠悠走近后,蓝歌的鼻尖隐约嗅到一股血腥气。 “你受伤了。” “你是狗鼻子吗?”薛洋惨白着脸,满头大汗,还不忘和蓝歌呛声。 蓝歌直接往薛洋腰间摸去,薛洋死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 “你不是说我滥杀无辜,又为什么还要救我,你就不怕我再去滥杀无辜?” 薛洋看着蓝歌粗鲁地撕开腰间的衣物,给他清洗上药,嘴角噙着微微的笑。 蓝歌瞥了他一眼,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适合当门神?” “为什么?” “可止小儿夜啼。” 薛洋闻言大笑,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任谁的伤口被掐了一把,血流如注,应该都笑不出来。 “你到底是在救我还是要杀我?”薛洋语气森冷。 “我只是在帮你清除淤血。”蓝歌面不改色地撒谎。 “呵。”薛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没有了薛洋的打岔,伤口很快就重新包扎好了。 夜晚,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终究还是引发了炎症,等到薛洋意识模糊不清地靠在蓝歌身上时,他已经发热了好一会儿。 蓝歌见状无法,只好拿出自己珍藏的几瓶天子笑,撕下干净的衣袍用酒液浸湿后重复擦拭薛洋裸露在外的肌肤,直至退烧。 蓝歌算不上一个道德标杆。 如果她是一个非黑即白的正道人物,就不会堕入魔界,还混成魔尊了。 这世上的是非曲直从来没人能说得清。 蓝歌也从来不去担当审判者的角色。 她想杀温若寒的理由,就像她救薛洋的理由一样。 在她的血液即将流失殆尽时,是薛洋悄悄给她喂了一颗糖。 即使她知道,就算没有薛洋喂的那颗糖,系统也会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但她却不会否认薛洋对她的恩。 第二天早上,薛洋在浓郁的酒精味中醒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靠坐在树下的少女,和两瓶歪倒在地的酒瓶。 薛洋刚从地上爬起来,蓝歌的眼睛就睁开了。 “醒了?” “你这是?想念自己当蓝三小姐的日子了?” “你自己去河边洗漱一下吧,昨晚突然发热,我用酒给你降了温,再等会儿天气热起来,你身上就该难闻了。” 蓝歌掩着口鼻,丝毫不遮掩对薛洋的嫌弃。 薛洋当即黑了脸,起身朝着河边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又倒转回来,朝着蓝歌特意哼了一声。 蓝歌摇了摇头,将火种熄灭,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往河边走去。 当然,是往上游的方向走去。 毕竟,她并不想尴尬地遇见美男出浴。 大概薛洋和晓星尘之间真的有种宿命般的吸引力,蓝歌都特意避开晓星尘原本的前行路线了,结果他们还是在平州相遇了。 在街上正对面碰到晓星尘,蓝歌的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 “晓道长。”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蓝歌率先出击,露出了一个十分友善的微笑。 对方摆出了友好交流的姿态,晓星尘自然也不好当街拔剑,冷着脸回道:“蓝道友。”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晓星尘还没说什么呢,薛洋直接撇了撇嘴:“我跟虚伪的正道人士没什么好聊的。” “走了那么久,我觉得还是找间茶馆歇一歇比较好。”蓝歌说这话的同时,暗暗瞪了薛洋一眼。 薛洋瞪大了双眼,但总算没有再反驳蓝歌。 因为他看到蓝歌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糖。 可恶,被拿捏了。 没有了薛洋的捣乱,晓星尘自然不抗拒和蓝歌坐下来喝一杯茶。 前提是,没有薛洋的捣乱。 蓝歌真的觉得,薛洋就是一个放大版的熊孩子,尤其是在遇到晓星尘的时候,熊孩子特质犹为突出。 在薛洋第三次给晓星尘倒茶未果,蓝歌终于忍不住将他暂时支使出去。 “你,去解决一下温氏派来的枭鸟。” “凭什么是我去?”薛洋拍桌表示不满。 “那你就去街上给我买串糖葫芦。” 蓝歌说完直接将钱袋扔给了薛洋,薛洋颠了颠钱袋的重量,满意地出了茶馆。 “蓝道友可知这薛洋犯下好几桩灭门惨案?应当将他就地正法才是。” “晓道长指的是哪一桩惨案?是那个欺男霸女的刘家庄?还是那个剥削百姓的平阳王氏?” 蓝歌将斟好的茶推到晓星尘面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晓道长师从名师,锄强扶弱本无错。可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薛洋行事的确有些欠妥,可晓道长这一路走来,见到的百姓们又是如何说如何做的,晓道长可有认真观察过?” “人与人的善恶是非本就有所差别,或许晓道长认为薛洋罪无可恕,但我却觉得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蓝道友似乎对薛洋颇为偏袒。”晓星尘听了蓝歌的一番话,直言道。 “谁让他曾救过我呢?救命之恩,自然是要相报的。”蓝歌玩笑般说道。 “我会去了解内情,无论如何,请蓝道友务必阻止他再造杀孽。”晓星尘点了点头,选择告辞。 “你们觉得薛洋滥杀无辜,行事张狂,可若是你们,又真的会放过那些所谓的无辜妇孺吗?” “他们日日生活在一起,难道真的分辨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人还是畜生吗?” 晓星尘很显然听到了蓝歌特意对他说的话,出门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第28章 陈情令27 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的薛洋恰好和出门的晓星尘擦肩而过。 晓星尘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说一些冠冕堂皇劝他向善的话。 “他怎么了?被邪祟上身了?” 薛洋这孩子,说话打小就实在。 但有时候又太实在了,容易招人恨。 “我只是告诉他,你杀的不全是无辜之人。” 蓝歌接过糖葫芦,拿在手上转动,却始终没有送进口里。 薛洋则是颇为庄重地轻轻舔着糖葫芦那层鲜红的外衣,像是虔诚跪拜自己信仰的神明的信徒。 “你和他讲这些做什么?”薛洋皱了皱眉,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吃糖葫芦,便将糖葫芦稍稍拿远了些。 “薛洋,你为什么讨厌晓星尘呢?” “讨厌就是讨厌啊,他身上的气味实在令我讨厌。”薛洋懒懒散散地回答。 他的答案太过主观。 可蓝歌却听懂了。 所以,活在理想世界的人,与活在残酷现实中的人,终究是有壁的。 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性格,薛洋与晓星尘都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如果他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可偏偏,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善与恶、对与错、生与死的碰撞中,他们注定是会彼此纠缠直至鱼死网破的宿命对手。 薛洋不是会拥有理想的人。 同样,晓星尘也不是会向现实低头的人。 “我无法评判你所作所为的对错,或许你永远不会觉得你做错了,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蓝歌轻叹一声。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解决问题不是只有杀人这一种办法。” 薛洋听着听着便冷了脸,他下意识想将手上的东西摔出去。 可他正要摔时,又发现他手上拿的是糖葫芦,一时进退两难。 “说到底,你还是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应该杀人。” “明明你们自己手上人命无数,却不允许他人沾上鲜血,当真是,虚伪至极!” 薛洋气狠了,抢过蓝歌手上未动过的糖葫芦,狠狠咬下一颗山楂果。 他用力地嚼动着,仿佛吃着的不是糖葫芦,而是蓝歌,是那些虚伪的正义和道貌岸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蛮不讲理。 蓝歌静静地坐着,面色平静地喝着茶水,完全不为所动。 薛洋抢走了蓝歌的糖葫芦,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颇觉无趣的他将蓝歌的那串糖葫芦放回桌面,臭着脸出了茶馆。 等薛洋晃荡一圈回来时,茶馆内的蓝歌已经人去楼空。 茶馆的小二看到薛洋眼神一亮,连忙走上前来,询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薛洋薛公子?” “你认识我?”薛洋打量着这位普通的店小二,并没有从记忆中搜寻到与他相关的信息。 “是先前那位与您一起的姑娘托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 是三罐糖。 刚好是蓝歌答应给他的每日三颗的糖,这里一共三个月的分量。 薛洋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他带着三罐糖便要启程去追蓝歌,可是刚出茶馆的门,他又停住了。 他现在,还不能去岐山。 那女人,怕是算准了时机来摆脱他。 什么给糖,根本就是为了骗阴铁而已! 薛洋心中戾气横生,手上蠢蠢欲动,想要拔出降灾。 他的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他。 杀! 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该死! 将薛洋的神智唤醒的,是手中糖罐摔落破碎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慌乱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糖果。 仓促间,陶片在他的手上划出了细碎的小伤口。 糖果散得满地都是,薛洋执着地一次次捡起,又一次次因为怀里放不下而掉出来。 就好像是他七岁时追逐却得不到的那一颗糖,是他不顾手指粉碎也想要握住的那一颗糖。 薛洋想像平常一样露出笑容,可嘴角轻轻扯动,却始终勾画不出笑容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袭雪袍落在了他面前。 薛洋缓缓抬头,却见到了本该早早离开的蓝歌。 他似乎魔怔般,将珍爱的糖果尽数抛掷在地上。 他发狠般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像是七岁那年疯狂地追逐那辆马车。 手上的用力,让那些细碎的伤口重新洇出鲜血。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那一点点红,在那一身白裙上就显得尤为扎眼。 就算是杀完人也没有沾染鲜血的白衣,终究还是染上了一抹红色。 “我不知道七岁的你在大街上是否寻求过他人的帮助,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回应你的请求。”蓝歌顿了顿,缓缓伸出手,在薛洋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但,现在的你,为什么不试着再一次寻求他人的帮助呢?” 薛洋的声音从蓝歌肩头处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所以,只要我向你求助,你就会帮我吗?” “杀人的事情,另当别论。” 薛洋低声笑了出来。 蓝歌的答案,他其实并不算满意。 可他却也知道,这样的答案,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果然,他没有看错她。 “那你可以帮我把糖装起来吗?以后,我的糖都归你管,好不好?” “不好。” 薛洋刚刚扬起的笑脸转眼间又沉寂了下去,他埋首蓝歌肩头,阴沉的脸色并未让蓝歌见到。 “为什么?” “你想吃糖就自己赚钱去买啊,哪有什么为什么。” 薛洋闻言重新笑了起来,他十分不舍地松开蓝歌:“但我想让你帮我保管糖果。” “为什么?你的储物袋不能装吗?” “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吃糖的数量,听说,糖吃多了会坏牙!” “行吧,不过我们还是先把地上的糖捡起来吧,好歹也花了钱呢。” 蓝歌说完,作势便要蹲下去捡糖果,然后就被薛洋拦住了。 蓝歌疑惑地看向薛洋,让他给个解释。 “掉地上了,脏,我来捡就好。” “但你之前……”蓝歌一副不太信任他的样子。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前两天赶路累了吧,你先去客栈歇息,我随后就来找你。” “那行吧。” 薛洋愿意动,蓝歌当然不再逞强。 薛洋看着蓝歌背上那零星几点红色,眼神渐深,随后他低头捡起散落的糖果。 果然很脏啊。 薛洋一个用力,沾染了鲜血的糖果便在灵力的作用下化为齑粉。 第29章 陈情令28 薛洋与蓝歌同行至栎阳,薛洋便主动提出了留在栎阳等她。 “蓝歌,你可知一句话?” 分别之时,薛洋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难得没有朝着蓝歌笑。 “什么?” “四方之气,尽归玄武。” 这句话说出去,薛洋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他违背了家族使命,放弃了过去所有的努力。 但他此刻并不后悔。 薛洋看着愣住的蓝歌,缓缓笑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笑容是那么轻松。 随后,薛洋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人群。 系统空间里的团子,就这么看着薛洋原本只有60的好感度,一下子飚到满值,大为震撼。 蓝歌刚回到岐山,便听说温晁被屠戮玄武吓得落荒而逃。 蓝歌原本准备踏上不夜天城的脚步一转,朝着暮溪山而去。 刚御剑到暮溪山山脚下,蓝歌手上的那块阴铁便生出异动来。 蓝歌轻啧一声,顺着阴铁的感应进入山洞内。 虽然知道两个天命之子凑到一起必定会会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但蓝歌可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误打误撞拿到了封印屠戮玄武的那块阴铁。 等到蓝歌赶到玄武洞,见到被石块堵住的洞口和被人砍断的绳子,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而蓝歌见到伤势颇重的二人,想宰了温晁的心情达到了高潮。 蓝歌拿出上好的伤药,正要给受伤更重的魏无羡上药,就被一旁的蓝湛拦住了。 “非礼勿视。”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蓝湛依然惦记着蓝氏家规。 又或者,不只是因为这个。 或许连蓝湛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魏无羡的眼神变得比从前温暖了许多,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而他身上所受最重的伤,更是害怕魏无羡被屠戮玄武伤到时,紧紧扣住金丝而狠狠勒出的伤口。 “你这双手,能上好药吗?” 蓝歌转头看着蓝湛,满是质疑。 “我来。” 于是蓝湛用坚定的语气和眼神回应她。 就像是那次醉酒之后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那句“忘机知错,愿领重罚”一样。 蓝歌盯着蓝湛看了好几秒,随后露出一个笑容。 此时的魏无羡已经无力支撑,神智渐渐陷入昏沉,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他似乎听到蓝歌隐隐约约地提起他和蓝湛…… 他和蓝湛……怎么了? 蓝歌看了一眼陷入昏迷,一无所觉的魏无羡。 又看了一眼眼神坚定的蓝湛。 “蓝湛,你真的决定了吗?你与魏无羡……” 蓝歌问得有些直白,蓝湛愣了愣,一时间没有给出回答。 也许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动心,在蓝歌将其挑破时,一时选择了沉默。 他的语言是沉默的。 可他的行动已然表明了他的心声。 蓝湛没有回答蓝歌的问题,而是不顾手上动作引发的伤口疼痛,将伤药从蓝歌的手中接了过来。 他动作小心地替昏迷的魏无羡上药,昏迷中的魏无羡的眉头微微皱起,注意到这一点的蓝湛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上药的时间仿佛被拉的格外漫长,至少对于蓝湛来说是这样。 当他意识到,仅仅只是这样一个上药的动作,便引得自己满头大汗时。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自己的心了。 更何况,蓝湛并非迟钝之人。 明白后的一瞬间,蓝湛的心里是欢喜的。 可是欢喜过后,是惶恐,是迷茫。 他的心绪杂乱,却唯独没有想过后悔与放弃。 蓝氏专情,认定了的人便是独一无二,也是非他不可。 他的父亲与母亲,便是这般。 可。 “若是真心喜欢,那便努力克服困难吧。” 许久之后,蓝歌轻声叹息。 她曾见过许多俗世不容的爱情。 师徒的禁忌之恋,正道修士与魔界中人的禁忌之恋,和尚爱上妖女…… 有些被强行拆散,阴阳两隔。 有些克服重重阻碍,隐世而居。 有些两相成全,各自释怀。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有人多情,有人无情。 有人品尝情之甜美,有人回忆情之苦涩。 有人因为情而多次死里逃生,有人因为情而草草丧命。 “……蓝翼前辈说的对,你实在不像一个蓝家人。” 蓝湛沉默了半晌,突然感叹道。 蓝歌闻言挑了挑眉,戳破了此刻略显沉重的气氛:“我虽在外人眼里投靠了温氏,但私下里你也不必如此挖苦我。” 蓝湛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让你受委屈了。” 蓝湛这样说,蓝歌却没有应下这句话。 其实,蓝家最受委屈的人,明明是蓝湛才对。 他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一身傲骨却被温晁如此践踏。 蓝歌轻轻抬眼,眨眼间憋回了那一点泪意。 “快了,等你被救出去之后,尽快联系兄长组建伐温联盟吧。” 蓝湛看向起身欲离开的蓝歌问道:“那你呢?” 蓝歌拿起一旁的阴铁剑,轻轻一笑:“自然是为你们扫清伐温的阻碍了。” 回到不夜天城的蓝歌,第一件事便是去宰了温晁身边的第一枕边风,王灵娇。 蓝歌握着剑闯进温晁的院子里时,温晁正与王灵娇厮混作一团。 在王灵娇凄惨的哀求下,蓝歌举着她常用的那把烙铁,像她对待曾经的那些被温晁看上的女孩子一样,在她的脸上烙下深刻的印痕。 温晁爱王灵娇吗? 不,他只是爱她美丽的皮囊,比她的温柔小意,爱她在床第之上的奉承。 比起拯救自己的女人,他更害怕蓝歌手中的烙铁落在自己的身上,尤其是本就没什么大用处的重要部位。 即便,那把烙铁是他赏赐给王灵娇的。 即便,那把烙铁曾在他的默认下,毁去了许多女子的未来。 而如今,这把烙铁亦在他的默认下,毁去了众所周知的他最宠爱的女人的未来。 终究不过是个自私自利、欺软怕硬的男人罢了。 毁去了王灵娇最为珍视的容貌,当着温晁的面搜走了王灵娇偷藏起来的财物。 蓝歌并没有一剑了结了她。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可怕。 在杀人之外,还有另一个选项。 蓝歌附在王灵娇的耳边低声说道:“王灵娇,你怕不怕冤魂索命啊?你还记得,死在你手上的那些女子吗?以后的日子,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第30章 陈情令29 从温晁的院子里出来,蓝歌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她轻轻理了理衣襟,拍去了衣摆上的暗沉。 如今,她算是完成了半个铜板的委托吧。 剩下的半个铜板,来日方长。 蓝歌将薛洋手上的那块阴铁成功交付给了温若寒。 四块阴铁集齐,温若寒笑得很是张狂。 然后,蓝歌便被囚禁在了地火殿。 哦,不对。 应该是,蓝歌“辅助”温若寒掌控阴铁的力量。 这是温若寒对外的措辞。 温若寒对温三小姐如此重视,下面的人见风使舵,对温旭和温晁的嘲讽声不绝于耳。 温晁气的跳脚,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 温若寒积威甚重,他可以让温晁拥有嚣张的资本,自然也可以随时收回。 而温晁,他绝不敢赌那一点可能性。 他得罪的人太多,一旦失去温若寒的重视,等待他的就是死。 温晁太怕死了,他不想死。 而温旭,作为四年前亲手将蓝歌送进地火殿的人,自然知道得比温晁更多。 他知道自己被重视,是因为他能力出众,他是仙督能拿得出手的儿子,世家公子排行榜第六。 他也知道温晁被重视,是因为温晁代表着温氏嫡出的血脉,所以温若寒对于温晁的容忍度极高。 而蓝歌,她唯一的作用,便是促进阴铁力量的融合。 她身上流着的血,便是温若寒眼中她唯一的价值。 所以,蓝歌被囚禁在了地火殿。 她每日的作用,就是放血。 像四年前一样,日夜不停地流血。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十三年前和四年前一样命大了。 温旭在前往清河监察寮的时候,心底还有些感慨。 温雅在岐山温氏生活的那几年,温旭早已知事。 诚然,温雅这个女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单纯善良,温柔清雅,与这个布满罪恶与肮脏的岐山温氏格格不入。 这个单纯的女人,被温若寒骗得晕头转向,竟然真的相信了所谓的“深情”与“未来”。 只可惜,她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温若寒还以为只要在温夫人知晓温雅的存在之前杀掉她,便可高枕无忧。 但他又怎会让他如意。 是他给温雅通风报信,是他悄悄助温雅逃出不夜天城。 只是他没想到,温雅肚中还漏了一个蓝歌。 若是早知道她当时有了身孕,他就该先下手为强,早早除掉蓝歌。 可惜,没有如果。 缺血的感觉实在不大好,蓝歌的意识总是昏昏沉沉。 每日给她喂药的人,总是同一个。 直到某一次,蓝歌突然出声询问对方可否下次给她带一颗糖来。 “我想尝尝别的味道。” 那人喂药的动作停顿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谨慎啊。 蓝歌眯着眼,可地火殿太暗,暗到她无法辨明眼前之人的身份。 大概是上次逃跑让温若寒长了记性,这次的血放得更多了些。 寒冷与饥饿始终伴随着蓝歌,那吊着一口气的特制汤药也每日雷打不动陪伴着她。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 几乎在团子忍不住想帮助蓝歌脱离困境的时候,蓝歌感受着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 「到了。」 蓝歌在脑海中轻声说道。 团子正在疑惑时,有人替蓝歌解开了束缚。 蓝歌背靠着柱子,就着对方的动作喝着最后一碗药。 喝到一半,蓝歌突然问道:“兄长,如何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见蓝歌始终不肯开口喝下一口药,才颇为无奈地开口道:“很好,如今五大仙门已经攻到岐山脚下。” 声音有被刻意地压低,但蓝歌还是认出了对方。 “孟瑶,多谢。” 对方大概是没有想到蓝歌能认出他来,又或者他没想到蓝歌只是与他短暂见过一面,便记住了他。 所以,之前她在温若寒的身边看到自己时,才会那样说吗? 原来,他又错怪了她一次。 “你走吧。” 蓝歌拒绝了孟瑶喂药,将他赶了出去。 “这里很危险,你如今这样的状况,身边不能离人。” 孟瑶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但你必须出去,孟瑶,别辜负了这段时间的自己。” 蓝歌给出了孟瑶无法拒绝的理由。 就像蓝歌和薛洋从不认为温若寒的称霸计划会成功一样,孟瑶也不相信。 所以他忍辱负重留在温若寒身边,就是为了等待名扬天下的那一刻。 他在等。 等着狠心将他一脚踹下金麟台的人,低声下气地求他回去。 还有什么比射日之征的首功更快名扬天下的途径呢? 孟瑶最终还是走了。 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蓝歌,留在了满是傀儡的地火殿中。 蓝歌轻轻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薛洋到夷陵了吗?」 蓝歌问着脑海中的团子。 团子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是。 「那就好。」 蓝歌的笑容一瞬间灿烂了许多。 蓝歌将已经冷掉的汤药一口气喝完,然后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一颗糖,轻轻喂进了嘴里。 吃完三颗糖,蓝歌才稍稍有了些力气。 她将藏匿的阴铁剑拿了出来。 与此同时,看着众人攻上不夜天的温若寒也拿出了那块炼制成功的阴铁。 他使用阴铁号令不夜天所有的傀儡,一时间,场上变成了一边倒的情况。 蓝湛与魏无羡见状,选择飞上台阶联手阻止温若寒。 打斗中,阴铁飞了出去。 这是蓝湛与魏无羡所见到的。 但温若寒却感受着身体中属于阴铁的力量渐渐抽离,他看着阴铁飞去的方向。 地火殿。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下一瞬间,从身后穿透的利剑便让他无法再多想。 压在众人心头的温若寒死了。 杀死温若寒的人,是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许久的孟瑶。 孟瑶成功被金光善接回了兰陵金氏,亲自将他记上了族谱。 可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金子瑶,而是金光瑶。 温若寒被孟瑶杀死后,不夜天掀起了一阵狂风。 不夜天城最坚固的地火殿,反而成为了此处唯一倒塌的建筑。 与之一同埋葬的,还有温三小姐温曦,虽然蓝氏众人极力辩解蓝歌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并非岐山温氏的三小姐,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便是如此。 姑苏蓝氏的澄清,并不能堵住众人之口。 与那位蓝三小姐一同消失的,还有打斗中丢失的阴铁。 第31章 陈情令(完) 阴铁的吸引力实在强大,至少心有图谋的金光善并未轻易放弃。 可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与云梦江氏并未受到致命的打击,如今岐山温氏被灭,他并不敢明晃晃地彰示自己想要成为下一个温若寒的野心。 毕竟聂明玦的刀不是白练的。 虞紫鸢那张嘴也不是白长的。 更甚至,因为蓝家那位有名的女家主蓝翼宣布出关,姑苏蓝氏甚至隐隐有压过兰陵金氏一头的意思。 温情与温宁早就在收到族人来到夷陵的消息后,就与族人一同遁入了夷陵乱葬岗。 当时射日之征的队伍已经渐渐壮大,她的叛逃也只是引起了小小的水花。 夷陵乱葬岗太大,她还不够格让温若寒花费本就不多的兵力来捞她。 那时的温情是这样想的。 但后来她才知道,她能够在夷陵乱葬岗如此安稳地生活,不过是因为温若寒有了无法替代的最佳选项。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是孟瑶,不对,应该叫他金光瑶了。 金光瑶后来当上了仙督,如同他曾经在岐山温氏忍辱负重杀掉温若寒,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敛芳尊一样。 后来的他杀父杀兄杀子杀妻,布局了许多年,终于当上了心心念念的仙督。 拆穿他的真面目的,依然是魏无羡,那个永远保持赤诚之心的少年。 魏无羡偶尔也会来夷陵乱葬岗小住一段时间,他总是羡慕这里的安宁。 他和蓝湛与蓝老先生死磕了许多年,但在那位蓝翼前辈的支持下,最终还是得到了姑苏蓝氏的祝福。 至于云梦江氏,听说在射日之征结束后,江澄就接过了宗主的担子。 理由是,江老宗主要与虞夫人回眉山虞氏探亲,归期不定。 温情也曾在夷陵乱葬岗外见过那对夫妻,那对曾被仙门众人嘲笑,后来却羡慕不已的夫妻。 江澄是在很多年后来的,与魏无羡和蓝湛一道过来,来告诉她蓝歌的事。 彼时的她早已将年少时的悸动抛于脑后,或许她也曾是动心的? 毕竟是名门少年,又是那般真诚的感情。 可她是温情,她的身上贴着岐山温氏的标签,她的肩上担负着族人的未来。 近乎二十年一别,他们也早已回不到曾经那般仿似无忧无虑的听学时日了。 那之后,便听闻江宗主娶了一位贤良的夫人。 有一封请柬送到了夷陵乱葬岗,温情收下了,但并未前往,只是将那封请柬压在了医书最下层。 除了魏无羡和蓝湛,夷陵乱葬岗还有一位常客。 温情知道,她的族人就是被那位名叫薛洋的人护送到夷陵的。 她还知道,薛洋曾是温若寒身边的得力助手。 虽不知道薛洋与蓝歌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岐山温氏被联合剿灭的消息同温氏三小姐葬身的消息一同传来夷陵乱葬岗的那天,温情听到薛洋的房中传来了陶罐碎裂的声音。 他的口中还不停喃喃着“骗我”“骗子”之类的话。 后来,他便跑了出去。 薛洋离开了一年,一年后他重新回到了夷陵乱葬岗。 他变得沧桑了许多,衣衫破破烂烂的,手上更是触目惊心的疤痕。 从魏无羡口中她才听说,薛洋突然奔上岐山,在倒塌的地火殿徒手挖了三个月。 最终,薛洋也没能找到属于蓝歌的痕迹。 就好像,蓝歌真的就这样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也有人怀疑蓝歌带着那块神秘消失的阴铁一同藏匿起来了。 可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但赤峰君、敛芳尊与泽芜君一同力证蓝歌的清白,表面上大家都信了这番说辞,背地里还是说什么的都有。 直到有嘴碎的人碰到了在外云游的紫蜘蛛,被狠狠地鞭打了一番,这才渐渐止住流言。 时间渐渐覆盖了过去的新鲜事,再后来,蓝歌也就很少被世人提及了。 她在姑苏蓝氏时就不显于人前,在岐山温氏时更是不怎么露面。 对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温氏之人,早已死在了那日的不夜天。 对于剩下记得她的人来说,她的离开更像是一块不能被揭开的伤疤,只是稍稍尝试,便疼得不行。 夷陵乱葬岗的浓厚怨气,偶尔还是会吸引一些修士过来。 譬如有名的两位道长,明月清风晓星尘和傲雪凌霜宋子琛。 只是让温情意外的是,他们竟然还与薛洋认识。 温情还以为两位道长会与薛洋打一架,没想到居然还能坐下来喝一杯茶。 两位道长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 那天,薛洋破天荒地和温情搭了话。 他说他很恨他们,明明是同族,明明该死的人是他们,为何却是她走了。 那时的温情还以为薛洋口中的同族,是指同为岐山温氏。 直到她撞见温婆婆在蓝歌的忌日那天偷偷烧纸,她才知道,原来一切早有预料。 原来,她是认识温雅的。 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小时候那个总是在角落温柔地朝自己笑的疯姑姑,便是蓝歌曾经提及的温雅。 所以,这才是蓝歌帮助自己的真正原因吗? 温情想起了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女。 可她无数次回首,也依然看不清当年在碧灵湖上她究竟如何挥出了那一剑。 就像她听着魏无羡对金光瑶所言的转述一样,她从来都看不清那个少女。 “你们以为她是怎么死的?她是被你们每一个受过她恩惠的人逼死的!” “你们知道她在地火殿那三个月怎么度过的吗?” “那么细的手臂,割出一道口子,血就从那里流出来,鲜红鲜红的,时刻不停地流啊流……” “而那时的你们呢?又有谁想过去救她?” “她的手腕、脚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割痕,到最后,她的血已经到了每天三顿补药都补不出来了。” “你们知道她那时的脸色有多惨白吗?哈哈哈……” “可是她死了之后,那群所谓的正道人士又是怎么揣测她的?那群人是怎么说她的,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我金光瑶此生是做过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但你们同样对不起她!” 金光瑶死于突然暴起的薛洋手中。 大概是他太过频繁地提起蓝歌死前的模样,狠狠触动了薛洋的神经。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无人可知。 自那之后,温情再未见过薛洋,其他人也没有遇见过他。 第32章 第一个世界结算 予歌顺利地回到了系统空间。 团子看着结算界面显示的任务完成,翻来覆去查看了好几遍,甚至给自己来了一次全身检查,最后发现,它的宿主大人居然真的完成了任务。 再一看最终结算界面,不止蓝湛,就连魏无羡的情感值与好感值都双双达到满值。 团子简直是不敢相信。 第一个世界予歌超额完成任务再加上新手奖励翻倍的机制,同时帮助世界意识完成了灵宝的净化,虽然没有完全打通上界,但获得的积分也不少。 那可是足足三千的积分啊! 要知道,新人第一个世界努力收集一个特殊人物的爱意值表现得极为优秀,最多也就是四百积分了。 予歌也没想到,由于阴铁吸收了太多那具身体的血液,在她将阴铁中的怨气全部抽离重新融合为灵宝之后,那个灵宝就带着旺盛的灵气直接奔着她去了。 但她的身体本就因为放血亏空至极,再加上孟瑶在最后那碗药里加了点东西,导致她最后因为承受不住强大的灵气,爆体而亡了。 这个死法,着实不太体面。 至少,予歌很不满意。 她原本计划的是,带着灵宝回到夷陵乱葬岗,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飞升上界,完美完成打通上界的任务。 至于什么是时机成熟,大概就是她攒够了可以兑换一斤重的阴铁的怨气珠的数量吧。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世界意识那么小气,刚恢复灵宝就迫不及待把她踢出小世界。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薅到了羊毛——与世界意识交换的十平米活物空间。 是的,没错,活物空间。 虽然系统空间有很多空格没有占用,但予歌还是很想要一个活物空间,哪怕那个空间并不大。 系统结算界面,予歌也能看到。 这个结果,她还算满意吧。 至于为什么能获得双满值,予歌只能说,并不是只有爱情才被算作情感。 说实在的,这一点,予歌似乎得感谢世界意识。 毕竟,她可一直扮演着好妹妹的角色。 「宿主大人,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为什么要伤心?生死本就无法预料,我做事从来无愧于心,又何来伤心一说?」 「可是宿主大人突然死掉,大家都会很伤心的!」 团子哭唧唧地说道。 予歌闻言沉默了。 她无法回答团子的这个问题。 最终,予歌也只是说了一句生死无常。 或许,她就像一个早死的白月光形象,也许他们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会回归自己的生活。 毕竟他们或有各自追寻的理想,或有不得不肩负的责任,那是比起怀念她更无法抛却的东西。 予歌经历的死亡太多,然后麻木,然后淡漠。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与恋爱系统又是般配的。 毕竟,任务完成需要的不是一个恋爱脑,而是一个在情感中来去自如的人。 又恰好,予歌可以在小世界中体验珍贵的亲情与友情。 「我现在有积分,可以打开积分商城了吗?」 没有过多地沉溺于虚无的情绪,予歌提起了系统应该解锁的新功能,那个被团子极力推销的系统商城。 「叮——检测宿主积分已达到系统商城开启条件,开启系统商城!」 团子还没来得及操作,触动的隐藏程序已经自动为予歌打开了系统商城。 而系统商城首页上的新人特惠居然是原价一积分一只的原生态老母鸡现打包大甩卖,一积分五只。 予歌直接抢购,成为了下单的第一人。 团子:谁家宿主做恋爱任务会买老母鸡?又不是种田流!哦,原来是我的宿主,宿主大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团子不懂予歌的想法,它大为震撼且十分不理解,但它还是贴心地询问予歌是否需要购买饲料。 然后予歌转手买下了特价鸡粮,一积分十斤。 在鸡粮那一列商品中,还有优质鸡粮、普通鸡粮、高级鸡粮、特制鸡粮等等分类,其分类标准十分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后予歌就将喂鸡这项伟大的任务交给了团子。 「放心吧,宿主大人,我一定把老母鸡喂得肥肥胖胖!」 团子恨不得拍着胸脯朝予歌保证。 特价商品一时半会儿还没刷新,予歌就趁机休息了。 在予歌休息的时候,之前团子怀疑系统出问题朝上级督察系统打的审查报告也出来了。 系统确实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宿主大人。 不不不,这当然不是团子在咒骂宿主大人。 而是—— 报告上明晃晃写着「999异常离开世界,经上级沟通,为防止999心理状态异常,特予以度假世界资格一次,并补偿一张特殊抽奖券。」 团子其实不太清楚宿主大人明明是死亡后离开,为什么会显示异常,但团子看懂了结果——度假世界。 是传说中十分轻松的度假世界! 听说度假世界的资格可难申请了,团子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能经历一个度假世界。 团子已经开始期待了。 不用拯救世界也不用获取人物情感值的世界,它可以和宿主大人过上幸福快乐的二人生活啦! 予歌睡了一觉后,神清气爽地醒来。 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察觉到的团子就与她分享了这个激动统心的好消息。 但予歌的选择是打开系统商城,查看特价商品。 只可惜,这一波的特价商品并没有予歌想要的。 一个是超音速摩托车,还有一个是月亮碎片。 看起来就是奇奇怪怪且予歌完全用不上的东西。 「对了,还有一张特殊抽奖券,宿主大人要抽奖吗?」 「特殊抽奖券?」 「抱歉,宿主大人,我也不太清楚这个特殊抽奖券是什么……」 听到团子这么说,予歌竟觉得有种出乎意料的合理。 予歌也不挑,直接选择了使用。 然后,予歌抽中了一个buff卡片。 钓鱼佬永不空军:佩戴此buff者,在使用钓鱼竿钓鱼时,百分百有所收获。注:每人仅可佩戴一个buff,此buff为永久buff,可取消佩戴。 予歌随手将这个buff佩戴上,然后朝着团子点了点头。 第一次经历度假世界的团子于是随机了一个度假世界。 「宿主大人准备好进入世界咯!」 经历过一次进入世界的团子,这一次倒是懂得提前打招呼了。 第33章 度假世界1 予歌又被坑了。 但没有完全被坑。 好消息是,她来到了一个自身力量不受限制的世界。 坏消息是,这个世界还未开化。 她这次降生的地点更离谱,在两“军”交战的现场。 好吧,其实她是作为战利品被带回了一个位于沙漠边缘的原始部落。 之所以叫做原始部落,是因为部落里的人不止穿着,就连吃食都颇为原始。 甚至,这里还保留着祭祀的仪式。 而且,还是活人祭祀。 予歌本来都被放在战胜祭祀仪式上作为最新鲜的祭品了,但险之又险地被人从祭祀台上救了下来。 准确来说,救她一命的是一个女人。 而事实上,予歌现在所在的部落是一个母系氏族的部落。 部落的掌权人,被尊为王母。 而将予歌救下来的,便是王母颇为信重的大祭司。 这个大祭司救她也不是为了别的,单纯是“收到天命”。 团子: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好好的度假就变成一日游了。 所以,予歌就是大祭司选中的预备役,等到大祭司百年之后,她就继承这个编制,装神弄鬼……啊不对,是替王母笼络人心。 至少,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祭司这个职业也算是传承多年,能成为祭司的,多少也算有点本领。 比如说,下雨的时候要进行怎么样的求雨仪式啊,打猎队伍出发前要进行丰收仪式什么的。 这些都非常考验一个祭司的能力。 另外,祭司还多少会一点医药知识。 配一些常见的草药,那也没什么问题。 然后,那个祭司就挂了。 因为吃了自己配的感冒药。 总而言之,予歌三岁就被迫上任了。 没办法,部落里的其他人比她更不靠谱,至少她跟在老祭司身边还学了三年(?)。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予歌传承了老祭司的衣钵,再加上新任王母的极力扶持,她居然就这么荒唐地成为了一个原始部落的大祭司。 此时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个新任王母,年方十四,但打架超猛,在一众傻白甜中尤为野心勃勃,致力于吞并周围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成为这块地皮所有人的王母。 而且予歌合理怀疑,老祭司的死就是这个新任王母下的黑手。 毕竟老祭司一直对上一任王母的死因持怀疑态度,又因为祭司在部落人的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王母,是新王母大一统的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不过,予歌在新王母面前还是一副懵懂的孩童模样,对于祭祀仪式一问三不知,对于老祭司的本事更是一窍不通,又特意避开人群生活在河边,久而久之,新王母也就慢慢放下了对她的关注。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对周边部落的征战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 随着一个个部落被王母吞并,她身边的第一得力助手兼征战大将军玄女的名字也渐渐深入人心,且逐渐替代了予歌这个被边缘化的祭司。 予歌一向避世而居,等她听说玄女这个响当当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长到了十五岁。 这些年,除了王母身边的人定期来给她送盐这种必需品之外,予歌接受的信息都是受限制的。 这个王母强势地用一次又一次战争的胜利来淡化祭祀仪式的重要性,并且造出了一位完全听命于她的战神来取代祭司在部落人心中的地位。 不过很显然,伴随着周边部落的消失和予歌的长大,王母的注意力不得不分出更多到她的身上。 比如,王母突然开始关心她的名字。 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予歌当然不会听不懂。 “我很仰慕玄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随她名玄歌。” 王母同意了。 就在玄歌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王母将她带到了传说中的禁地,沙漠中的魔鬼城。 在那里,玄歌见到了为王母到处征服部落的玄女。 更准确的说,是尸体。 当密密麻麻的虫子从玄女的七窍中爬出来时,玄歌才真正明白王母百战百胜的原因。 而传说中的魔鬼城,不过是历代王母用来遮掩自己真实面目的手段罢了。 当玄歌在魔鬼城中见到这具身体的母亲与其他动物拼装在一起的尸体时,才明白祭祀仪式的真正目的。 王母说,她不过是想摆脱血脉中的诅咒,她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与一头畜生牵连在一起。 她说,她不想死。 她想长生。 玄歌看着这座荒唐的魔鬼城,一时难以言语。 玄歌甚至无法驳斥王母的观点,毕竟在这个原始部落,王母便是至高无上。 她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 在玄歌给出回答之前,一支来自东方的强大军队率先踏足了这片土地。 他们代表着东方的王,来征服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美人。 不过很可惜,冷兵器是干不过超级士兵的。 所以东方的军队失败了,东方的王请求议和,议和时,那位王与王母一见钟情。 他没能征服这片土地,但是他征服了这片土地的女王,虽然是他自认为的。 王母用美色与诱惑,让那位王亲自献上了许多实验活体。 他们一东一西,王母也由此被东边的人们称为西王母。 “你要是长生了,那他呢?” 玄歌最终并没有答应帮助西王母做人体实验,不过西王母也并没有生气得想要杀她灭口,只是将她永远地圈禁在了魔鬼城。 “谁?” 西王母靠在巨蟒身上,蛇身的鳞片时不时划过西王母身上的首饰,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滋啦声。 “周穆王。” 西王母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她身上的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晃动着,高高的石台下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玄歌知道,那是西王母百战百胜的大杀器。 玄歌更知道,那是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 仅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传说。 “玄歌,长生如此美妙,你为何不与我一起呢?” “一起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西王母的笑声陡然一停,下方的躁动也随之停止。 魔鬼城中的一切宛如死物。 西王母的眼睛越来越像蛇了,那条与她共生的蛇半昂起头颅,看着玄歌的眼神中满是对猎物的渴望。 玄歌与西王母的谈话,再一次不欢而散。 第34章 度假世界2 西王母的确是个再聪明不过的王,她向周穆王描述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长生的梦。 他们的合作关系维持了好几年。 西王母也从正值青春等到皱纹悄悄爬上眼角,然而,除了更像蛇之外,她一无所获。 再美的梦,总有破碎的时候。 周穆王比她更急不可耐。 唯一不着急的,大概只有玄歌了。 将近十年的时间,玄歌渐渐和那条蛇培养出了一些感情。 也许是实验毫无进展,西王母又一次找上了玄歌。 “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西王母意有所指地感叹。 “我又不追求长生,自然不会急得头生白发。” 玄歌不轻不重地刺了回去。 而那显然触动了西王母敏感的神经,她想要长生,自然是追求永葆青春。 可逐渐松弛的肌肤,眼角渐生的皱纹,和头上偶尔长出来的白发,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逐渐老去的事实,而长生却像是永远追不上的太阳。 她就站在那里,内心欲望蔓延,如同藤蔓将她紧紧缠绕。 “是啊,你当然不用担心,毕竟你早已寻得长生之法。” 西王母笑着,可眼神却比蛇的眼睛更冷。 她现在,已经比蛇母还要像一条蛇了。 玄歌轻叹一声。 “我并未寻得长生。” 她话已至此,信不信是对方的事。 很显然,西王母并不相信。 她坚信玄歌身上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离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从前,西王母还会派人送物资过来。 自从在她面前揭穿真相后,她都是让蛇母过来。 细细算来,她也有快十年没见过外面的人了。 离群索居固然能过上无人打搅的平静生活,但融入人间烟火却是必须的修行。 玄歌能够安安分分待在魔鬼城十年,也只是因为对于因果线的隐隐感悟。 虽然这只是万千度假世界之中的一个,玄歌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缘分不浅,说不定,她之后还有机会回来呢? 但十年,足以改变许多事物。 比如,西王母的长生实验。 西王母大概是真的等不下去了,又或许是对自己的实验过分信任,一向谨慎的她,竟然贸然使用了未曾试验过的新药物。 她大概是成功了,成功地不再老去,并且在缓慢恢复年轻的容颜。 短短三个月过去,西王母便年轻了十岁。 那天,西王母高兴地朝玄歌炫耀自己找到了长生。 很显然,她高兴得太早了。 又过了三个月,她的身体还在缓慢进行逆生长。 如果这种生长不停止下来,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孩童、婴儿,直至生命的最初。 西王母发疯般地将自己的实验品无论成品还是半成品全都一股脑地派出去,寻找破解的办法。 可她并不是这片土地的唯一主宰。 西王母写了一封信,那封信被加急送往了东边的王都。 东都的回信很快,而她志同道合的长生追求者周穆王也再次亲临。 他们又做了什么交易,外人不得而知。 外人只知各地的奇珍异宝被送往西王母的住处。 世人纷纷猜测西王母宫会被那些奇珍异宝装饰得如何奢华精美。 “这个世界真的有长生吗?” 玄歌似是疑问,又似是叹息。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那些珍稀的物件没能得到魔鬼城主人的分毫注意力,被草草地堆在地底宫殿。 玄歌的手中摩挲着一块小石头,但从外表看来,那更像是一块玉石。 那是她在河边闲得无聊,钓起来的。 在一堆平平无奇的垃圾中,微微闪烁着光芒显示自己特殊性的石头,玄歌当然无法忽视。 可这石头究竟特殊在何处,玄歌却不得而知。 毕竟她钓上来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泥塑的摩托车、被捏扁的可乐罐、生锈的铁钉、装满泥沙的泡沫箱…… 这些东西,和一个明显值钱很多的玉石比起来,完全就是毫无用处的垃圾。 还是跨越时空而来的垃圾。 按照时间线的发展,这些垃圾怎么也得来自于两三千年后的科技社会? 之前,玄歌一直有所猜测。 在她钓上这块石头后,她更是再也没有机会钓鱼。 但度假世界,先不说世界意识是否处于清醒状态,就团子目前的休眠状态,也无法与其沟通。 玄歌想要离开,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去找找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 大概是日有所思,西王母竟真的放了玄歌自由。 玄歌只与蛇母做了简单的告别。 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蛇母依依不舍地低下身子蹭了蹭玄歌的脖子。 真奇怪,明明是一只冷血动物,却比人更像人。 走出魔鬼城的那天,阳光罕见地照在了玄歌的身上。 她的皮肤惨白,琥珀色的瞳孔隐隐包裹着一层灰翳,那是久居地底的副作用。 阳光带不来温暖和光明,只带来了灼烧的疼痛。 玄歌只好昼伏夜出,一路沿着河流向着东南方前行。 走出人烟稀少的沙漠后,玄歌渐渐遇到了人群聚集的村落。 此时还有严苛的奴隶制度,玄歌没有正式的身份,只能选择翻越深山老林来减少麻烦事。 偶尔,她会戴着幂篱,自称山中猎户与偏僻的村落进行交易。 由胡至楚,还没等玄歌继续南下,就遇到了整装出征的楚国军队。 周穆王老当益壮,如今又要征战南方。 玄歌隐于山林,不露声息,随后转向北方而去。 楚国军队中,被隐隐拱卫着头戴面具的楚国谋士似有所觉地看了一眼玄歌的方向,却并未惊动旁人。 那人隐于面具之下的瞳孔,竟是如蛇瞳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等到玄歌走到宋国之后,南征胜利的消息已经传回都城。 对于周穆王来说,那定然是十全十美的胜利。 他收获了西南的大片土地和其中的蛮人人口,收获了大量的玉石矿产,还收获了因为毒瘴而损失惨重的边陲诸侯国。 周穆王很高兴地与西王母共享了一部分战利品,感谢西王母的援力。 西王母笑着接下了周穆王送来的金银珠宝,她的身后站着本该同楚国先锋军队一同死在毒瘴林中的军师。 那是她忠心耿耿的蛇仆。 蛇仆带回了西王母最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陨玉。 第35章 度假世界3 宋国是殷商后人的封地,相比于远离王都又拥有强盛军队而行事稍显蛮横的楚国,宋国便显得尤为谦逊。 商纣的后人早因叛乱被诛,如今这一支乃是商纣的兄长之后。 不过,这些与玄歌并无关系。 历史的进程,国家的兴亡,自有其变迁之法,个人的力量无法转圜,而她亦没有理由转圜。 宋国往西走便是周都,周穆王打了胜仗,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顺便震慑诸侯。 可多年征战,王朝的财政也如同他无法再奔波劳碌的身体一样,无法继续长久挥持那把象征至高权力的周天子剑。 玄歌在宋国的国都宋城寻了一间城门附近的茶馆落座,听着各路人士谈天论地。 是的,玄歌进入了城市。 源自于一条小白蛇送来的身份文书。 这份文书究竟出自谁之手,答案显而易见。 当玄歌听到南征胜利,周穆王送了大批玉石以博西王母一笑的坊间八卦时,几乎是下意识便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块陨玉。 玄歌向来知道西王母野心勃勃,她想要的不只是长生,更是统御天下。 周穆王也不是什么被美色冲昏了头的昏庸君主,否则也不会多方征战,将周朝的土地扩充了近一倍。 如此,他为何给西王母送去玉石,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难怪楚军损失惨重。 难怪她与楚军刚刚相错,便收到了楚国方士的身份文书。 玄歌轻叹一声。 不知是为那些因上层博弈而无辜死去的楚国军士,还是为西王母的痴心妄想。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贪心的人,总会付出代价。 “大周战捷而归,先生为何不喜反悲?”玄歌的背后,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 他的态度谦逊而真诚,让人完全无法注意到他的贸然失礼。 玄歌闻言侧目望去,入眼便是立于桌边的青铜剑。 剑宽而短。 只这一把青铜剑,已经足以彰示来人身份。 王公贵族。 加之这里作为宋国都城,多半为宋国公子。 “我只是为连日天旱而叹,公子多虑了。” 玄歌没有用鄙称,毕竟她的身份是方士,狂妄些才算合理。 玄歌此话一出,对方也明白了她的身份,不是前来投奔的门客,而是游方的术士。 双方点到为止,便不再交谈。 方士们惯用伎俩行蒙骗之事,又如何能被心高气傲的贵族看在眼里? 玄歌又静坐了片刻,直到再听不到新的消息,这才拿起桌旁的铁剑离去。 原本颇为淡定从容的贵族青年,却在见到那把铁剑后瞳孔微颤。 宋王或许不认得那把剑,但他却记忆深刻。 那把剑,不是应该在西王母宫中吗? 青年正欲追出去查探,便有侍从来报,他听闻消息,只得按捺心头疑问,转而带着身边侍从驾马匆匆出城离去。 玄歌从巷口走出,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伴随着健马奔腾的尘土而去,眸色深沉。 若是宋国的某位公子,应当乘着奢华的马车才对。 那么,这是哪国悄悄出门的公子? 玄歌只是微微起了一个疑问,下一秒便抛诸脑后,她正欲转头离开,余光便瞥见了刚刚入城的奴隶车。 奴隶主手中的鞭子已经红到发黑,由此可见,其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当然,此种情况她早有预料,吸引她的并非是众人习以为常的奴隶车。 而是奴隶车中的一个小少年。 他有一双灰而明亮的眼睛。 周遭的脏污也无法掩去他眼中的光亮。 出乎玄歌的意料,那少年直直望向了人群中的她,似乎是执拗地认定了隐藏在幂篱之后的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 少年的灰色眼眸与玄歌眼中的那层灰翳不同,她并未从中看到一片荒芜的死寂,反而是蠢蠢欲动的生机。 如同镜面倒映的阴阳。 玄歌走近了单独关押少年的奴隶车,奴隶主热情地迎上来,仿佛见到待宰的肥羊。 “这个,从哪里来?” 玄歌语气平淡,冲散了奴隶主凝聚起来的热络。 奴隶主不甘没有任何好处可得,但摄于玄歌握在手中的剑,只好乖乖回答不知。 如今能用剑之人,十之八九是贵族。 奴隶主贩卖奴隶,却也不过平民,在贵族眼中与奴隶无异。 即便是贵族当街要杀人,平民也无法反抗,只能自认倒霉。 奴隶主可不敢去赌那不太可能的十分之一,毕竟他的命只有一条。 玄歌得到这个答案竟没有丝毫意外。 毕竟奴隶主只管从别处买来再卖出去,又怎会在意奴隶的来处? 若说平民命如草芥,那奴隶便是连草芥都不如的存在。 至少草芥还能在将贵族绊倒后,得到几句谩骂。 “我知道。” 笼中的少年蓦然开口,声音嘶哑,仿佛老旧的发条重新启动时的滞涩。 “你买下我,我带你去。”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玄歌,语气笃定。 幂篱后的玄歌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等到玄歌带着洗净后的小奴隶出城往东走去时,已经是第三日。 玄歌始终没有说自己到底要去哪里,那少年也并未主动提起。 直到他们抵达齐鲁边境,已经连续两月干旱,水位稍浅的下流河道已经露出微微干枯的河床。 这并非一个好消息,无论是对于种地为生的农民,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来说。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是离开宋城以来,小少年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同时,他也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他认识她,或者说,他知道她的存在。 他是西王母的人。 “蛇仆?” 玄歌几乎是肯定地点出了他的身份。 少年没有否认。 蛇仆有很多个,他只是其中之一。 他无名无姓,不知来处,亦没有归处。 他带着西王母吩咐的任务而来。 玄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夜风习习,吹动了遮掩面容的幂篱。 少年见到了那双一片死寂的灰翳。 他有些怔怔。 “你……”也是蛇仆吗? 少年话刚出口,又下意识噤声。 玄歌却能听懂他未尽的问题。 “我不是。” 她不是蛇仆。 亦不能长生。 玄歌无声地摩挲手中的陨玉。 其实,有时寻而不得的答案,就在轻易便能够得到的手边,却总是被下意识忽视。 第36章 度假世界4 其实一切早有迹可循。 注定步入科技的后世,与虚无缥缈的长生。 唯一的例外,便是这看似平常的陨玉。 若有所得,必有所失。 “你也想要长生吗?” 玄歌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小少年。 小少年没有立刻回答。 长生,他自然是想的。 如果代价不是在他身上进行痛苦的实验的话,他应当会很乐意。 可他不过是个性命被他人掌控,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蛇仆。 长生,不过是奢望罢了。 半晌,少年摇了摇头。 黑夜中,一道闪电划过。 少年晦涩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 玄歌轻叹一声,似是无奈。 “要下雨了,收拾一下,赶路吧。” 少年沉默地做着逐渐熟悉的灭火措施,两人都不再言语。 雨果然应声而来。 雨滴落下的时候,玄歌与少年恰好赶至一处废弃草棚。 草棚离路边不远,想来原本应当是中转的茶摊。 只是连月大旱,暂时无人罢了。 在玄歌二人将火堆升起后,又一队人策马而来。 不巧,竟是熟人。 那贵族青年果然能屈能伸,认出玄歌后,他再次凑上前来拱手行礼。 “先生大才,竟料事如神,子方佩服!” 玄歌听到他的自称,并未意外。 子为宋国王姓。 看来,他是要将宋国公子的身份牢牢穿在身上了。 子方的视线与不经意抬头的少年相错,随后心头恐惧渐生。 那双异瞳,令人胆寒。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天象变化自有其规律,我也不过是略知一二。” 玄歌一点也不想和眼前之人有所沾染。 她是来度假的,不是来给人打工的。 对于他人的野心,她无意参与。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原本歇下去的心思为何又浮了起来,但从对方偶尔略过自己身边的视线,玄歌也能猜出一二。 玄歌微微垂眸,看着那把雕刻着玄鸟的铁剑,长久不语。 对方的拒绝之意太过明显,子方也无法再欺骗自己,只好无奈退开。 士兵将他牢牢保护在包围圈内,同时隐隐警惕地看着玄歌与少年所在的方向。 急阵雨只下了两三个时辰,在天色亮起来之前便渐渐止息。 玄歌推了推一旁佯装熟睡的少年,继续往齐国境内深入。 守夜的士兵在玄歌与少年稍有动作时,便已经紧握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不过,直到火堆熄灭,对面的人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你就不好奇那人是谁吗?” 大概是路途太过无趣,少年主动提起话头。 他的脸上写满了“我知道”几个字,跃跃欲试着替玄歌答疑解惑。 但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玄歌连他的来历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好奇一个注定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 少年只好自说自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管城之主。” 姬辟方。 玄歌默默补足了后续的话。 一个被周穆王早早赶出南郑的不合心意的儿子。 难怪他明明心怀野心,却又如此谦恭之态。 周穆王常年征战在外,替他坐镇南郑的是他的大儿子,同时也是未来的周天子。 未免兄弟相残,周穆王自然要将小儿子趁早迁出去。 可这位在打仗一事上运筹帷幄的君王,似乎小看了这个不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儿子。 姬辟方看自己手中这把剑的眼神,可算以算得上是十分熟悉了。 而这把铁剑,是玄歌在一堆破铜烂铁里面选出来的。 那堆破铜烂铁的来源,可是周穆王的国库。 这说明,姬辟方毫无征兆地侵入了周朝的武器库。 剑柄上雕刻的玄鸟也很有意思。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崇玄鸟,而周拜凤凰。 大概,这才是姬辟方对这把剑记忆深刻的原因吧。 玄歌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少年闻声问道。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得出来心情不大愉悦。 自己的郁闷自然苦恼,他人的快乐更令他烦闷。 玄歌没有替他答疑解惑。 少年更加郁闷了。 玄歌与少年停在了燕国北界。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季节轮转之时,燕地还未落雪,但温度已经降下来,遍地霜草枯黄,入目苍寂。 “告诉我,你在西南发现了什么。” 就在少年以为玄歌会保持一贯沉默的时候,玄歌却又突然开口了。 只是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少年抿了抿唇,似是在纠结迟疑。 明明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睛,可那种压迫感却比西王母更甚。 他想起出发前自己所受的告诫。 原来,她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 少年自认谨慎,绝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对方不说话,玄歌反而更加确认了心中的答案。 “长生的秘密,与陨玉有关?” 少年还在思考托辞,玄歌又给他扔下一颗炸雷。 “你……” 少年难掩震惊,很快又闭口不言。 但这下意识的反应已经佐证了玄歌心中的猜测。 西王母为何笃定自己寻得长生。 却原来,那不见天日的十年,也不过是一场实验罢了。 她早已寻得陨玉,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替她试错。 那个人,便是她。 真难得,西王母一直忌惮着她,不因她的年龄而有任何轻视,却又施以这般的“信任”。 荒谬又真实。 “我还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了。” 原来,不过是一场祭祀仪式。 一场,祈求长生的祭祀仪式。 为何会有所察觉呢? 玄歌微敛眼帘。 大概是,越往北走,她的身体越显沉重了吧。 她在逐渐变得衰老。 偷来的十年青春,正在加倍返还。 这一切,都被黑色的幂篱遮掩。 西王母寻得了长生。 但那绝不是她心中最想要的长生。 玄歌用自己的身躯补足了实验最后的差漏。 若要长生,便只能永远留在陨玉中。 获得长生的代价,是失去掌握的权利。 而她,又是否愿意割舍那份坐拥天下的野心呢? 玄歌不知道。 她大概是看不到西王母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玄歌有些想笑,便笑了出来。 和着呼啸的北风,带着些许遗憾。 “接下来的路程,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她大概不愿意相信我死了,你可以将我的尸体带回昆仑。” 玄歌一把扯下来与她相伴许久的幂篱,露出的面容苍老。 少年无声地与她相对而立。 明明是垂垂老矣的姿态,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灰翳尽散,折射出自己身后壮阔高远的天空。 耳边是风的呼啸,鹰的哀啼。 周边的生灵仿佛都在为她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悲伤。 “如果有一天你获得了自由,就往东走吧,忘记西边的一切。” 老妇人神色悲悯,喉间却发出少女美好的祝愿。 第37章 度假世界(完) 玄歌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完。 但那些话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从出生时逃掉的祭祀仪式,终究还是追随而来,在她死后继续完成。 少年按照原定的计划,将玄歌的尸体送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陨玉棺中,沉入山间深渊。 他将祭祀仪式完成的消息带回了西王母的地宫。 他依然是西王母最忠诚的蛇仆。 但西王母已经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西王母了。 玄歌的死令她无法接受。 她追求了那么多年的长生,不惜花费半生来布局,最终却被告知那不过是错误的开始。 西王母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她太清楚,她无法再花费半生的时间重新开始了。 西王母开始谋划未来。 她将自己的实验品分出许多,一部分凶性极强的派往玄歌的葬身之处,防止有人破坏祭坛,一部分极为忠诚的,则留在了地宫内,守护着她的财产。 其余的,被尽数消灭。 奉行命令的,依然是少年。 少年带着西王母的命令,踏足了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灭杀残次品。 大概是常年生活在地宫的习性,那些实验品很喜欢待在地下墓穴,少年也就逐渐精通破解各种地下墓穴的机关。 少年再次回到西王母地宫时,那里已经被黄沙掩埋。 守门的是西王母从前的共生体,蛇母。 蛇母已经变得十分巨大,它朝着眼前的少年吐着蛇信子,眼神冷漠,满是警告。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成为了长生一局的弃子。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女人曾对他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获得了自由……” 他那时是嗤之以鼻的。 身为蛇仆,自由这个词便永远不会与他有所沾染。 可当他真正获得自由的这一天,他对于西王母曾经的告诫感触更深。 “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若想骗过她,就一定要先骗过自己。” 她的确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早早便推算出西王母的选择。 西王母选择了长生,便势必要放弃外界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对蛇仆的掌控。 少年终于自由了。 而这些年奔波劳碌,他依然保持着刚刚成年的样子。 他知道,他获得了长生。 再次走出地宫,少年竟觉得外界的阳光从未令他感到如此温暖。 他身无长物,只有玄歌曾经带在身边的那把铁剑,陪着他走过斩杀实验品的无数个日夜。 许多年过去,那把铁剑依然雪亮,完全不像是经过层层鲜血洗礼的样子。 少年看着身后一望无际的沙漠,一时对未来生出了些许迷茫。 曾经渴求的东西,就这样轻易获得,他觉得好像在经历一场轻飘飘的梦境,十分地不真实。 他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少女死前的祝愿。 于是他抬起脚步,向东走去。 他踏进了如今的周都,成周。 此时恰逢新王登立,他坐在城门口附近的茶楼,听着周围的人对新王的讨论。 叔移侄位。 这位新王正是当初在野外遇见的姬辟方,上一任周成王的弟弟,那个被周穆王早早发配的小儿子。 姬辟方已至中年,周围的气度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他还是爱微服私访,喜欢在茶馆听人们的谈论。 他也没想到,还有与那把剑再相见的日子。 只不过,握剑之人从少女变成了少年。 在与少年浅灰色的眼眸对上时,姬辟方也认出了这个少年,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传闻西王母有长生不老药,曾赠与他的父王。 他过去是不以为意的,只将其当做笑话,如今才算是相信了几分。 少年获得了自由,却又亲手将自己的自由斩去。 他奉命替姬辟方寻找长生不老药。 姬辟方为表信重,给他赐姓。 所以,少年拥有了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身份。 “张陵,如何?” 陵,是陵墓的陵。 后来,从姬辟方的陪葬陵墓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张陵,才真正明白了少女临终前的告诫。 忘记西边的一切。 他终究是没有做到。 张陵舍弃了那个充满不美好记忆的名字,换成了张起灵。 他将自己仅存的血脉后人带到了玄歌埋葬的山脉中隐居起来。 他用尽毕生所学的机关知识,为后人步下了重重机关,并告诫后人不得入世。 他立下重重规矩,希望世人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那个荒诞的长生梦。 长生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永无止境的杀戮和掠夺。 他过去不懂玄歌为何叹息。 却在成为被觊觎的一员后,深感无奈。 他最终只活到了三百岁,没能看到自己痛恨的周朝被覆灭。 最后,他活着躺进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陨玉棺,似乎是期待着如西王母那般的长生,又或许是坦然接受死亡的来临。 他亲手选定的下一任张家族长将他的棺材盖盖上。 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满地枯草,苍鹰长啸。 一阵狂风刮过,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这一闭,便再未睁眼。 第38章 度假世界结算 予歌回到系统空间的时候,迎来了一团委屈巴巴的团子。 团子本来是抱着满满的期待进入度假世界的,结果刚进去还没露头就被强制休眠了。 可给它委屈坏了。 作为一个新手系统,它可不知道这种异常情况是怎么回事。 不过,它可是有后台的正规系统,心里委屈归委屈,异常反馈报告那是打得十分迅速且流畅。 「一个世界不见,宿主大人都不担心团子吗?」 发完异常反馈的团子,见到沉浸式购物的宿主大人,心生怨念。 予歌在尝试过给活物空间里的老母鸡喂养各种饲料之后,最终得出一个颇为遗憾的答案。 那是一群不会生蛋的老母鸡。 后来予歌便将五只老母鸡杀掉,尸体存放在系统空间。 这次回来,予歌顺手打开系统商城,在订单评价上给出了差评。 谁知道系统商城的客服给出的自动回复居然是「特价商品,一经售出,概不负责。」?! 予歌很生气。 于是予歌转手又买了这次的特价商品,一条能给人带来好运的锦鲤,顺带一个玻璃杯。 好消息是,玻璃杯刚好能装下那条锦鲤,予歌不用另外花积分买鱼缸。 坏消息是,锦鲤是小鱼苗,幼年期,无法提供锦鲤加成。 予歌安慰自己,不过是十积分而已,洒洒水啦…… 所以在听到团子怨念颇深的话语时,予歌也难得与团子情感同频。 不过,这个度假世界的确不太符合团子之前所说的轻松风格。 无论是最初没有限制的规则,还是后来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陨玉和长生,都能够说明问题。 予歌猜测,这个度假世界也许遭受了某种力量体系的入侵。 予歌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她也想看看团子背后的主系统能否找出度假世界的问题所在。 这次的异常反馈远比第一个世界花费的时间更久,久到予歌睡完一觉醒来后,团子还在等待上级反馈。 予歌皱了皱眉,先是看了看养在玻璃杯里的小锦鲤,大概是长大了一纳米的样子。 「宿主大人真厉害,这么微小的变化都逃不开您的火眼金睛!」 团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恭维,一脸崇拜的样子显得很是真诚。 予歌不由得嘴角抽搐。 知道的人明白它是在夸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系统学会阴阳怪气了呢。 「宿主大人不喜欢吗?系统培训里面有提到,经常夸奖宿主,可以有效降低宿主产生心理疾病的概率。」 予歌打开系统商城,果断购买了一本《赞美的艺术》,郑重地交给了团子。 「好好学,我相信你!」 团子一脸激动,十分感动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如何夸奖他人,争取做宿主大人的完美“嘴替”。 「对了,下一个任务世界找好了吗?」 予歌冷漠地打断了系统的激动。 「找好了,宿主大人现在要进入任务世界吗?」 予歌看了一眼特价商品倒计时,还有一分钟,便没有立刻应允。 三。 二。 一。 予歌看着倒计时默数,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随着团子一声惊呼,予歌陷入了黑暗。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手滑了。」 予歌进入了世界,面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尝试着眨了眨眼睛。 好家伙,根本就没有眼睛。 这勉强能算作一个好消息吗? 至少她不用当盲人了。 虽然,这次任务,她大概率不是人。 团子惊呼。 「宿主大人好聪明,这都猜到了!刚刚我收到了度假世界的反馈信息,就不小心点错了,宿主大人就原谅我这一次失误嘛~求求你啦~」 再原谅亿次吗? 予歌闻言眼前一黑。 啊不对,她的眼前一直是黑的。 「你们系统培训都不培训系统的基础功能吗?」 团子的哭噎一滞,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的,系统出厂前有培训的,我还是满分通过呢!」 团子的小尾音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 下一秒,就被予歌无情戳破真相。 「所以,你考了几次?」 团子扭扭捏捏地回答。 「不多,也就亿次,嘿……嘿嘿……」 眼前一黑已经无法形容予歌的心情了。 她现在收回之前的想法,向主系统申请变更系统还来得及吗? 「宿主大人,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团子言辞恳切,再三发誓。 予歌自动将它的话翻译为「保证还会有下次」。 算了,予歌决定不强求团子做超出能力范围内的事了。 她怕本来就糟糕的局面会变得更糟糕!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你的失误,总要给点补偿吧?」 予歌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敲打团子。 「当然当然,宿主大人有什么要求请尽情吩咐!」 团子面上答应得很爽快,其实心里泪流满面。 要知道予歌在系统商城的消费总共不超过一百,它得到的提成少得可怜。 简而言之,它觉得自己要因为赔偿宿主而破产了。 不过,予歌并没有提出特别过分的要求,只是让团子赔偿了一个仓库加量包。 仓库加量包:增加一百格额外仓库,售价50积分。 予歌的系统仓库本就有千格之多,比起其他新人的十格来说,已经算是富有。 这是试炼世界因为系统出错而得到的补偿。 第一个格子里放着她在试炼世界的储物袋,储物袋里空空如也,所有的东西都在无尽的岁月中被她用掉了,里面只剩下一把碎掉的本命剑。 曳影。 第二个格子里放着蓝歌那个世界的储物袋,里面有几套蓝氏的校服,她的青霜剑和兰寂琴也在其中,还有几罐没有给出去的糖。 第三格是她最后从阴铁中吸收出来的怨气珠,堆成了一座大山丘。 予歌在看到系统空间里的怨气珠时,眼神稍作停留,很快便移到下一个储物格,单独存放的陨玉。 最后便是予歌从西王母宫离开时,顺手带走的一些金银玉石,不多,也就堆了三座小山而已。 度假世界,予歌还是有些遗憾的。 早知道她那么早就死了,当时离开西域的时候,就多带点东西走了。 第39章 三生三世1 予歌这次变成了一颗蛋。 据说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的亲戚。 予歌不太愿意承认。 因为据东华身边的第一星君,司命星君转述,传闻那位折颜上神爱慕青丘狐后凝裳不得,转而与其四子勾勾缠缠,整日在十里桃林饮酒作乐。 当然,这些不过是传闻。 予歌自知谣言不可信,便去找东华确认了一番,最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予歌对折颜的第一印象便是一只“花孔雀”。 「既然我是折颜的远亲,为何不是折颜负责养育我呢?」 凤凰不养凤凰,反而着迷于养狐狸,予歌实在不大理解。 开着读心术的东华听到了予歌的吐槽,并未替折颜辩解一二,反而颇有些火上浇油地说道:“许是觉得狐狸比你好看,听说那白真可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见过的人兽,无一不为之倾倒。” 予歌闻言语塞,却又觉得东华这话很有些道理。 一只不会说话的蛋,和一个绝美的帅哥,如果一个人的审美没有偏差的话,似乎都会选择帅哥吧。 更何况,听说凤凰一族都是颜控,想来折颜也不能免俗。 但予歌还是想要获得传承。 是的,虽然东华笃定予歌身负凤凰血脉,但予歌自己很清楚,她并没有获得凤凰一族的传承。 可这天地间的凤凰太少,她至今也只听说过一位折颜上神。 最近天宫那边频繁派人来打扰太晨宫,听司命说,是青丘又出了一位帝姬,一生下来便是神女。 日后必定又是一位板上钉钉的上神。 天君看着青丘生的狐狸一只赛一只优秀,再看看自己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自然升起了许多危机感。 青丘一家子除了刚出生的小五,如今都是上神,比数量,天君完败。 青丘九尾狐占据了八荒之五,不过天族占据了北荒、四海与三十六天,倒也勉强打个平手。 天君总是怕底下人反他,毕竟不是靠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夜里睡觉总归不安心。 这些日子,天君就时不时派他最会打交道的三儿子过来太晨宫打探消息。 虽然天君的脑子有时感觉有些短路,但关键时刻,他还是知道自己真正的靠山和需要讨好的大腿是谁的。 司命星君掌管凡人气运和命格簿,平日里就喜欢听八卦、讲八卦,以及编写狗血剧情。 予歌有时真的很担心自己下界历劫的时候,被司命安排一个恶心到爆的剧情。 而且,这方世界偏爱情劫。 进入这方世界后,予歌就在为这具濒临溃散的凤凰蛋注入生机之力。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一进来就面临死亡的难题。 自从落到自己手中便一直沉寂的凤凰蛋突然有了动静,原本无聊到钻研佛经的东华,从此便每日多了一件趣事。 这蛋看着是一天天苏醒过来了,可始终没有破壳而出的意思。 东华身为天地共主,冥冥之中也有几分天地之间的感应,对于凤凰蛋的情况,却也一无所获。 予歌严格算起来,本就是世外之人,只是暂时获得此方世界的绿卡而已,未来究竟如何,天地自然无法测算。 因为有一个碎嘴子的司命星君,每天都给予歌这颗不会回应的凤凰蛋灌输东华帝君天上地下第一牛逼的蛋教,予歌也不确定这个被尊为天地共主的东华帝君会不会探知到团子的存在。 为防意外,予歌果断选择切断与系统之间的联系通道。 所以,她目前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吃瓜头子司命星君的分享。 司命星君的话语中真假参半,有些还带有极为强烈的主观情绪和夸大描述。 有时东华心情好,予歌就会试探性地向东华确定消息的正确性。 关于折颜,关于青丘和天君。 其实最近天君也不只是为青丘而烦恼,他更多还是试探东华帝君对于魔族的态度。 魔族一向动乱不安,总是试图挑起纷争,对于天族的统治也多有不满。 若是最开始皓德刚当上天君时,他必定会忍耐下来。 可现在,天君的位置坐久了,不知不觉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按照司命的话来说就是,他膨胀了。 天族想要拿下魔族,光靠天族肯定不行,天君便想着拉拢盟友。 皓德首先想要拉拢的自然是高端战力很多的青丘,奈何青丘实在太摆,白止不愧是一只老狐狸,直接将刚出生的白浅扔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带着狐后“云游”去了。 皓德对此自然不满,可不满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只能咽下这口气。 最后,天君定下了联合翼族的计划。 为了拉拢翼君,天君舔着脸求着昆仑虚炼制一只法器作为联盟的信物送与翼君。 「昆仑虚是谁的地盘?」 今天有东华帝君在一旁盯梢,司命果断将之前痴男怨女的故事换成了天下大势。 予歌自然对那能让天君低声下气求取的昆仑虚产生了兴趣。 可东华似乎不大愿意听到昆仑虚相关的消息,他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冷淡:“父神之子,天族战神,墨渊。他为人古板,且有些小心眼,日后记得离他远些。” 予歌敏锐地感受到东华对待折颜与墨渊的态度有所区别,一个是不愿意提及,一个是颇有些嫌弃。 予歌直觉这里面有故事。 可父神当年稷下学宫里的学生,予歌并不能轻易接触到,更不用说那些明显属于对于当事人来说不太愉快的八卦。 就问,谁敢编排东华帝君? 又有谁敢传天族战神的谣言? 这两个可是一个比一个凶残。 涉及到两位大人物之间的往事,司命星君非常有眼色地选择了告辞。 「你也会参加这次围剿魔族的行动吗?」 东华早已领略这颗凤凰蛋的聪慧,对于予歌这般敏锐的感知自然不觉得意外。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其他的凤凰吗?不如送你去折颜那里住一段时间?” 东华用着问句,但显然是做好了决定,只是来通知予歌一声。 因为东华根本不等予歌有所反应,直接把予歌揣在兜里就往十里桃林飞去。 第40章 三生三世2 东海之东,青丘之畔,有桃木绵延,其华也灼灼,有胜十里红尘锦绣者,故号十里桃林,为折颜上神所居。 白真不过回了一趟青丘,就带了一只被爹娘无情抛弃的小狐狸回来,因此,最近的十里桃林颇显热闹。 “你可真是稀客啊,东华!” 男子的声音从桃林深处传来,如溪水般清澈,又似春风柔和,轻拂心灵。 听到这声音,予歌便自然理解了为何折颜上神在众神之中风评极佳。 当然,这个众神并不包括东华。 “你隐居一隅倒是好性,我自然是比不得你清闲快活。” 予歌暂时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 “我以为你退居一十三天,是不会再轻易出手了。” 予歌猜测折颜靠近了些,因为声音传来的方向近在咫尺。 让予歌惊讶的是,东华难得沉默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那毕竟是魔族,我必须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折颜也沉默了。 予歌感受着凝滞的气氛,不安分地晃动了一下。 东华犹疑再三,还是将藏在袖中的凤凰蛋递给了折颜。 折颜下意识接过,入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语气难掩惊讶:“这是……” “过去,我一直以为她不会有诞生的机会……” 毕竟,凤凰本就稀有,双生更是不可能的事。 不只是他,就算是墨渊,乃至当初的父神,他们从不认为这只蛋会有重现生机的那一日。 “天意如此?” “不知。”东华毫无负担地说道。 四海八荒虽尊他为天地共主,但他并非天道,有些事也只是心有所感罢了,并非事事知晓。 折颜被东华这副模样噎住,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战场凶险,你们既为同族,也该尽尽责任。” 折颜看着东华认真托付的样子,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可猜到了又如何呢? 他如今不过自身难保,连东华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又能做什么呢? “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只是我这里实在清减,太晨宫的帝姬还是该回到一十三天为好。” 折颜十分认真地应允。 如此别扭的关心,也只有东华能够听懂。 “我会来接她回去。” 只是中间的间隔或许会很久。 折颜不知道东华的真实想法,他以为这次不过是如东华过去轻松镇压百族那般镇压魔族。 反而是与东华相处有一段时间的予歌隐隐察觉到他的未尽之意。 东华日理万机,将予歌送到折颜手中后又匆匆离去。 不知为何,哪怕折颜使用读心术也不能听到予歌的心声。 在予歌尝试在心里讲折颜的桃色八卦却没有得到任何异常的反应后,予歌终于放心地解开了与团子的联系通道。 「说说吧,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宿主大人,这是这方天道的安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团子的语气颇有些委屈。 「那就先说说这个世界的任务吧。」 予歌没有明确表示原谅团子的工作失误,但也稍稍放缓了态度,转移了话题。 「好的,宿主大人。根据我与世界意识的沟通,它倾向于将人间与四海八荒彻底隔离开来,以免人间遭受他族之战的无妄之灾。另外,宿主大人收集满重要人物的情感值,可以获得积分哦!」 予歌冷笑一声。 「呵呵。你怎么不想想我还是一颗没破壳的鸟,怎么获得别人的情感值?」 「宿主大人请不要妄自菲薄,您现在可是天地间尊贵无比的凤凰,才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呢!」 团子十分严谨地纠正了予歌的错误。 「你就说我什么时候出生吧,凤凰也好,野猪也罢,现在的我就是一个破壳无望的鸟蛋。」 「这个……团子也无法确定呢!」 就这样,予歌开始了独自在黑暗中的生活。 黑暗中不知年岁,予歌日日用生机之力滋养,始终吊住了这颗蛋的最后一口气。 直至某日,予歌感知到南边爆发出了一股力量,随后那股力量又很快被压制下去。 随着那股力量逐渐微弱,原本需要予歌的力量支撑的蛋身逐渐涌入仙灵之气。 身为十里桃林的主人,折颜自然敏锐感知到被他用阵法封印在桃林深处的凤凰蛋四周仙气肆虐,放下手中茶杯,立刻飞身前去。 此时距离东华将凤凰蛋托付与他已经过去近两万年,折颜本以为会先迎来东华,没曾想,竟是这凤凰蛋会先破壳而出。 自凤凰蛋来后,折颜小心谨慎,将十里桃林彻底封闭,连向来喜欢的青丘小辈也不允许踏入,就是怕凤凰蛋在他手中出了差错。 当年在水沼泽学宫,谁不知少绾将她的双生姊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如今,少绾虽神陨,却在临死前将其托付于东华,折颜却是不敢赌那分毫差错。 父神当年也言此蛋生机渺茫,不出则已,既出,天下必有大变。 当初,只有少绾坚信凤凰蛋会出生,四处打架,得来的许多战利品全都用来滋养那颗蛋。 几十万年来,凤凰蛋一直没什么动静。 如果不是东华找上门来,折颜几乎都要以为凤凰蛋早就变成一个死蛋了。 而如今,天地间又要多一只凤凰。 折颜心中微叹。 但凤凰蛋的出生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 从仙气异动,直至雷云涌动,折颜一直守候在桃林深处,整整三百日。 当天地间开始酝酿雷劫,那激烈的电闪雷鸣,瞬间惊动了四海八荒三十六天的众多上神。 不论是深居昆仑虚的天族战神墨渊,还是居于昆仑虚旁的女战神瑶光,甚至连“游历”在外的青丘狐帝狐后都纷纷赶来,却又被十里桃林之外的阵法阻止。 感知到桃林外众多气息波动,折颜此时不免庆幸自己先前封锁桃林的机智。 可折颜在注意到缺席的东华后,心头又升起隐隐的担忧。 不过,他的担忧并未持续多久,东华终究是姗姗来迟。 东华到场后,其他上神自觉肃静,纷纷行礼。 唯有墨渊还站立着,与其隐隐呈对立之势。 东华与墨渊皆在场,许多人自觉此处自己插不上手,便自行离开了。 最后,这里只剩下天族派来查看情况的三殿下连宋,青丘的狐帝狐后,还有墨渊和瑶光。 第41章 三生三世3 东华瞥了一眼在一旁缩小存在感的白止和凝裳,并未言语。 墨渊本就不善言辞,更不会主动搭话。 一时间,气氛实在沉默。 连宋有心想问些情况,但这里都是他惹不起的大佬,也只好歇了自己的小心思。 他与太晨宫有交情,也只是因为太晨宫给天君面子,而不是他连宋有面子。 连宋自然谨守本分,绝不多言多事。 雷劫酝酿也不过几个时辰,那雷劫看似汹涌骇人,落下来时却有如春雨润物,甚至还特意放缓了落雷的间隔,似乎生怕对方吸收不了天雷的力量。 作为曾经被世界意识针对过的人,予歌自然更能感受到世界意识的讨好之意。 明白了世界意识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赔罪之后,予歌十分安心地吸收起了天雷中蕴含的生机之力,细细感悟着此方天道法则。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法则,对于外来者的限制也各不相同。 难得碰到一次有良心的世界意识,予歌自然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对于一个世界来说,生的法则远比灭的法则重要。 万物不生,则世界湮灭。 而对于予歌来说,参透各种法则,学习各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比起所谓的任务奖励,更为重要。 目睹着予歌经受雷劫的神奇一幕,折颜似乎也明白了为何父神当初会给出那样的评语。 三日后,九九雷劫终于彻底散去。 凤凰蛋上方的青色虚影也终于彻底凝实,原来是一只青羽凤凰。 与此同时,一声清亮的凤鸣响彻四海八荒,百鸟来朝,霞光千转。 听到那声凤鸣,东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快到一旁的连宋几乎都要以为那是错觉了,只有熟知东华的墨渊大概猜到了什么。 因为折颜先前曾传出闭关的言论,再联想到凤鸣,四海八荒几乎都以为是折颜有了新突破。 当年凤凰蛋的转接,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即便是墨渊,也并不知情。 至少,明面上,墨渊并不知晓少绾将凤凰蛋托付给了东华。 “诸位,我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请恕我无法招待,各位还请改日再来。” 折颜的声音从阵法内传来,带着些许劫后的虚弱。 东华率先应声:“既如此,你便好生休养,我改日再来。” 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东华帝君都这般说了,其他人也都纷纷表达关心后离开了。 只有连宋带着天族的礼物,说是天君对折颜上神的“关怀”,折颜自然是拒绝了天族的探望,死活没有打开十里桃林。 连宋带着心中的遗憾回到了九重天。 最先离开的东华假意回到太晨宫后,对重霖吩咐对外宣称自己闭关后,转头又回了十里桃林。 却被在十里桃林外等着他的墨渊逮了个正着。 原本满心期待见到小凤凰的东华,一瞬间心情糟糕透顶。 可他们二人如今早已不是水沼泽学宫的同窗,而是天地共主与天族战神,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比斗。 “小凤凰出生了。”墨渊笃定地说道。 “那又如何,她是我太晨宫的小帝姬,昆仑虚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她与少绾同出一源,若用秘法,必能寻出……” “少绾将她托付与我,我绝不会让她像少绾一样落得同样的下场。” “只需要一点凤凰血为引……” 墨渊的话还未说完,十里桃林的阵法就打开了。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墨渊与东华对视一眼,自觉闭上了嘴,跟在东华的身后进了桃林。 跟随着折颜的指引,二人走到桃林深处,终于见到了刚刚出生的小凤凰。 见到与少绾长得没有一点相似的小凤凰,墨渊与东华都沉默了。 “鸾歌?”东华有些不确定地喊道。 “小仙见过东华帝君。”鸾歌对自己的新名字接受良好,她甚至转头朝着东华身边的蓝衣上神问好。 “想必这位就是神姿威武的天族战神,小仙拜见墨渊上神。” 墨渊望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从袖中拿出一件法器,当做见面礼,递了过去。 “此为清心铃,有静心之效,适于修炼,望勤勉沉着,切勿耽于享乐。” 鸾歌看了东华一眼,见他神色平淡,这才上前双手接过道谢:“多谢上神赏赐。” “嗯,我在昆仑虚还有弟子需要教导,便不多留了。”墨渊应声后便告辞离开。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许沉重,鸾歌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思。 鸾歌转头看向东华:“折颜果真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吗?” 一旁听着自己变成话题中心的折颜,突然被茶水呛到,咳了出来。 “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鸾歌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她。” “她是谁?” “魔族始祖,少绾。” “她死了。”鸾歌笃定地说道。 东华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并未,还有一缕魂魄留于世间。” 鸾歌挑了挑眉,并未言语。 她对神界的运转并不了解,只是在她的观念中,转世之人与先前之人并非一人。 所以,鸾歌认为少绾已经死去。 而这里的人,大概都在等着她转世回来吧。 “可我依然没有获得凤凰一族的传承,这一点,我很确定。” 他人之间的纠缠就此略过,鸾歌更关心自己的未来。 东华微叹一声。 大概是少绾先入为主的言论,让他们都对鸾歌是少绾的双生姊妹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鸾歌这只凤凰本身并不存在呢? “你的确不是凤凰。” 东华算是变相肯定了鸾歌并非凤凰的事实。 很难说他起初是不是也抱着同墨渊一样的心思期盼着鸾歌的诞生,只是事情的发展与他们所预想的相去甚远。 “你不是凤凰,但又的确流淌着同少绾一样的血脉,这一点我不会感知错。” 一旁的折颜也附和着东华的话,点了点头。 “我也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凤凰气息不似作伪,想来是少绾当年动用过什么上古秘法……” 作为资深医者,折颜倒是能从专业角度剖析些许真相。 东华闻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此,我倒是有些印象……” 第42章 三生三世4 “……所以说,少绾用她的血脉孕育了我?” 东华和折颜听着鸾歌的总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逻辑上又毫无问题,一时有些沉默。 不过东华不愧是天地共主,见识过很多大场面,很快开口道:“当年少绾搜集的神物太多,许是其中有什么与凤凰血脉产生了反应。” “你这般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似乎是有一回少绾打……咳,收集战利品回来后说过,她找到了让你出生的办法。” 在东华的猜测中,折颜似乎也回忆起了过去被忽略的一些细节。 听到折颜的话,东华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他们大概是心中明了,却默契地没有说明所谓的方法。 鸾歌也识趣地没有细问。 毕竟,从鸾歌对周围出现感知开始就从未听说过少绾之名,而折颜与东华提起她时难掩悲伤,这无一不透露着某种讯号。 如她所料,东华并没有将她立刻接回太晨宫。 给出的理由,是他在封印魔尊时受伤,需要闭关疗养。 可具体是什么原因,此处的三人或多或少都明白。 “那魔尊渺落乃是三毒浊息所化,确实难缠,不过东华也应很快就能恢复,你不必担忧。” 折颜总归是念着鸾歌那一丝凤凰血脉,如今天地间好不容易多了一只凤凰,又是小辈,他总是愿意多关怀些的。 他不似东华和墨渊那般,与少绾纠缠颇深。 总归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十里桃林位置广阔,多一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来自折颜的安慰,鸾歌心领了。 “三毒浊息?” 愿意接手自己这个拖油瓶,还尽心尽力地养了这么多年,鸾歌自然不难猜出东华与少绾应是情谊深厚。 换而处之,鸾歌恐怕也无法接受继续与很可能是导致亲近之人死去的人生活在一起。 鸾歌能够理解东华的选择,即便待在太晨宫与待在十里桃林带给她的修炼资源天差地别。 但现在,至少她还能待在十里桃林不是吗? 在太晨宫那些年,她可听司命讲过不少各族矛盾。 在这个世界,弱小本就是一种罪。 能得折颜庇护,已是难得。 鸾歌想起让自己成功破壳的契机,正是那时爆发的那股力量。 心中有了猜测,面上也适时露出了疑惑。 她之前只知道东华要亲自征服魔族,但对于魔族,却不甚了解。 魔尊渺落,三毒浊息……若是如她所想那般,定是要亲自前去探查一番了。 不过这些都不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提升实力。 虽说现如今上神稀少,依着鸾歌上仙的修为,已经足够应付许多妖兽。 但鸾歌可是很清楚,虽说上古时期的上神陨落了许多,却也还是有一部分隐退,并未显露在外。 换言之,这个世界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和平罢了。 “三毒浊息分别是由贪爱、嗔怪 、愚痴结怨而成。” 折颜听到鸾歌不按套路出牌的提问,愣了愣,但还是贴心地为她答疑解惑。 鸾歌却在听到“怨”字后,心头一沉。 人天生七情六欲,既生情欲,自然难免怨气。 可天地间阴阳轮转,清浊循环,又怎么会积累那么多的三毒浊息呢? 除非……天地的清气出现了问题。 鸾歌几乎是瞬间,就已经锁定了最根本的原因。 她心头微动,面容懵懂问道:“我与上神皆是凤凰所化,却不知东华帝君真身为何物?” “他呀,他生于东荒一颗吸收日月精华的紫晶石,也是因此被父神赐名东华。” “石头么?”鸾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折颜闻言轻笑一声,应和道:“的确,还是个一把年纪的老石头呢!” 鸾歌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想起了司命背地里的吐槽,也总说东华不近人情,像块冷冰冰的石头。 但鸾歌又很清楚,身为一块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的石头,即便东华因为实力碾压众人而被尊为天地共主,却也并非他能够压制住三毒浊息的理由。 而这一点,似乎也恰好印证了渺落出现的原因。 不是因为人间的三毒太多,多到这个世界承受不住。 而是因为一方极强,天地寻求平衡,渺落才会应运而生。 可这一点,似乎连东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有时,压制并非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反而可能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所以,又是死劫吗?」 鸾歌心中微叹。 这是世界衍化的必然结果。 要么世界无法承担越来越庞大的三毒浊息而崩塌,要么…… 总而言之,逃不过一个死。 最好的结果么,大概就是世界降级吧。 近十万年来,越来越少飞升的上神,已经在逐渐印证这一事实。 折颜询问鸾歌想要住在何处,鸾歌仍是选了作为蛋时所在的地方。 十里桃林总归是折颜自己的地方,并不会时时刻刻封锁着,这里终究会来人。 与其到时生出事端,倒不如她直接选一个僻静的地方。 鸾歌没有拒绝折颜用术法建了一座小木屋,但也仅限于此了。 东华走时还是留了一些术法典籍给她,从入门到精通,样样齐全。 鸾歌看得出来,那些术法都是精心挑选的,每一种都很契合这具身体的法力。 再一次感叹东华的用心,鸾歌也不免想象着少绾究竟是怎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女子? 若是她能够早些出生就好了,那样就能见识一下那般奇妙的女子了。 鸾歌揭开锅盖,桃花混合着蜂蜜的香气便四散奔逃,很快就引来了一只嘴馋的小狐狸。 等到鸾歌再去端另一盘桃花糕时,一抹白影一闪而过,却在即将触碰到白瓷盘时嘭的一下,被一层透明屏障狠狠弹开。 鸾歌不过脚步轻点,便接住了被弹射开的小狐狸。 她将小狐狸的后颈捏在了手中颠了颠:“青丘小帝姬,白浅?” 被点明了身份的白浅也不好再假装未开智的狐狸,只见小狐狸口吐人言:“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放开我!你可知这里是十里桃林,折颜向来与我们青丘交好……” “是吗?难怪你如此嚣张。”鸾歌点了点头,似乎是被白浅口中所说的话震慑到。 白浅见状,更为嚣张。 “怎么样,怕了吧?既然害怕,还不快放我下来,再把桌上的桃花糕都送与我赔罪,如此,我再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鸾歌轻笑一声。 “是吗?你擅自闯入我的地盘,不该是求我放过你吗?” 鸾歌抬头望向姗姗来迟的折颜与白真,挑眉笑道:“折颜上神与四公子可是认同我的话?” 第43章 三生三世5 “浅浅性子是无拘无束了些,此番擅闯是我管教不力,还望鸾歌帝姬高抬贵手。” 白真没让折颜过多为难,很快便将错处揽到了自己身上。 前些时日,太晨宫放出话来,说是太晨宫的鸾歌帝姬与折颜上神颇有渊源,因此在十里桃林修行。 白真自然不难猜出面前青衣少女的身份,虽然不知道鸾歌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但东华帝君亲封的帝姬,还是得到了四海八荒的认可。 连天君都作了表率,青丘自然也不会公然表示不敬。 尤其是,如今的白真不过与鸾歌一样同为上仙,还未飞升上神。 至于白浅,虽然出生便是神女之资,却耽于玩乐,三万年过去,仍是神女,丝毫没有进阶上仙的预兆。 这些年来,她当初的天赋异禀之名,已经逐渐被嚣张跋扈所掩盖。 但她身为青丘小帝姬,背后站着青丘与折颜两座大靠山,行事霸道些,也无人敢说些什么,平日里在东荒也是四处捣乱,无人制止。 “浅浅许久未来,并不知晓此处是你的修炼场地,此番也算是我的问题,可否看在桃花酿的份上,且原谅她的唐突?” 折颜也表了态,自然是更为偏袒处于弱势的白浅。 毕竟相处的时间更久,他看着白浅就像是看着自家顽劣的小辈。 凤凰么,总是有些护短的。 说到底,折颜不过是看在东华和少绾的面子上收留鸾歌,平日里两方也是互不打搅,没有相处,又谈何感情? “此处本就是上神的场地,说来还是我强占了地盘,倒也称不上唐突。” 鸾歌突然退了一步,软下神态,随之松开了扼住白浅命运的脖颈。 刚逃离死亡的边缘,白浅“唰”的一下冲进了白真的怀抱。 回到了自己的靠山身边,白浅自觉壮了胆,偷偷朝着鸾歌哈气。 站在这里的其他三人均是耳清目明,自然听得清晰,本就有些站不住脚的折颜和白真脸上浮现一抹尴尬。 反倒是被凶的鸾歌脸上露出了笑容。 “素闻青丘民风旷达,不拘俗礼,今日一见,的确别具意趣。” 白浅听不出鸾歌话中的深意,白真却是听清了其中的阴阳怪气。 不去辨明这番话究竟是出于鸾歌自己的立场,还是太晨宫对青丘的态度,白真丝毫不敢懈怠。 自家人更了解自家人,白真当然清楚自家一门五上神其中的水分究竟有多大。 要知道,上古时期的上神,哪一个不是战场上浴血奋战、从天雷里趟过来的? 而自家的三个哥哥,却无一例外皆是渡情劫而化,实力自然比不上那些生死关头历练出来的。 鸾歌的确是上仙不假,可她露头也不过万年。 往好处想,她是万年内便飞升上仙。 往坏处想,便是天生仙胎,就算是被四海八荒寄予厚望的白浅,那也是远远不及的。 更何况,她身后站着东华帝君。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杀得百族俯首称臣的东华帝君,虽然近十万年来,天族由天君治理,但无人敢忽视隐于太晨宫的天地共主。 白真知道,现任天君对青丘的态度不甚亲近,先前更因青丘拒绝结盟伐魔,而与翼族交好,隐隐有将青丘排斥在外的趋势。 他也更不敢去赌鸾歌日后是否会在东华帝君面前给青丘穿小鞋。 “父君母君常年游历在外,对浅浅难免疏于管教了些,几位哥哥又忙于管理辖地,只好由我带着浅浅玩乐,我总想着浅浅年幼,也不好拘着她,故而养得娇惯了些。帝姬若是得了闲,也可传讯于我,我带着帝姬前去青丘游乐一番,也好让帝姬亲自感受乡间野趣。” 白真这番话既将白浅的过错归于自己,又暗暗表达了青丘“无欲无求”之心,面对表面上与自己平辈的鸾歌也是谦卑有度,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鸾歌本也无意找青丘的茬,只是自己被人这么恶心了一回,若是不回敬一二,不太符合她太晨宫帝姬的逼格罢了。 白浅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如今被鸾歌仗势欺人了一回,心里不爽极了,还是被熟知她个性的折颜施法让她昏睡了过去。 “我今日也是闲来无事,白浅帝姬并未惊扰到我,反倒是我平日里刻来练习的阵法将她伤到,这盘桃花糕便算作是我的赔罪吧,还望白浅帝姬早日修养好身体才是。” 鸾歌故作担忧地看着“昏迷”过去的白浅,将那一盘白浅“心心念念”的桃花糕递给了空着手的折颜,语气可谓是关怀至极。 知晓真相的折颜与白真均被鸾歌这番话挤得手足无措,只好借口将白浅送去“修养”,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此地。 「我还想着,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何时才会出现呢,不过万年而已,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鸾歌面无表情地吃着甜腻的桃花糕,心中淡淡地评判。 「什么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团子故作无知地问道。 鸾歌放下咬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的桃花糕,计较着下次少放些糖,同时在心里回复着团子。 「能让见多识广、一向明理的折颜上神不顾事实地偏袒,除了天命之子,我想不出其他的答案。」 团子听着鸾歌的剖析,哑然失语。 可鸾歌却是抬头看向树枝缝隙间隐约可见的曜日,面容晦涩不明。 在与白浅接触的瞬间,鸾歌明显感觉到体内凤凰血脉的沸腾。 即使,那沸腾的感觉不过稍纵即逝,鸾歌却可以笃定那并非错觉。 她很清楚,自己体内的凤凰血脉只会与少绾产生共鸣。 所以,白浅就是少绾的转世吗? 性格顽劣的狐狸,与怜悯苍生的凤凰。 鸾歌实在不想承认她想象中充满魄力与人格魅力的女子,会是一只四处闯祸的白狐狸。 鸾歌也更加坚信了转世并非故人的观念。 从因果上来说,鸾歌的诞生源自东华与渺落,此为她所承主要因果。 其次便是身体中蕴含的凤凰血脉,她总归是要报还“少绾”的恩情的。 前提是,白浅真的是少绾的转世吗? 鸾歌心绪渐渐平定,握着佛铃花手串的力量也逐渐坚定。 十三重天,太晨宫。 巨大的紫色佛铃花树立于荷塘边,树下有一雅榻,榻上之人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佛经。 满头白丝与紫色衣袍掩映,共同织出矜贵漠然的气质。 男人似是在小憩,感应到远方传来的异动,他倏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如浴血的刀剑般锋利,但骇人的气息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如同平静的深渊,里面是随时能将人绞杀的暗流。 第44章 三生三世6 这是万年来,东华第一次见到鸾歌主动寻他。 起初,折颜隔段时间便会向他说一说鸾歌的近况。 后来太晨宫宣布他闭关,折颜便也没再联系他,今日回望当时的那只小凤凰,原来也近万岁了。 东华不明白为何鸾歌身上有少绾的血脉留存,却没有丝毫少绾的气息,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分毫相似。 他也曾在闭关时数次尝试感应天道,却依然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也歇了心思。 东华握着挂在腰间的佛铃木牌,想起近百年司命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起小帝姬何时回太晨宫,心中便有了决断。 一声微微的叹息拂过。 似乎是感应到树下之人的心情,一朵紫色的佛铃花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人的眉间,恰好遮住了微微皱起的眉头。 白真前脚带着白浅离了桃林深处,正欲让折颜解除白浅的昏睡,下一秒,就见原本还云淡风轻的折颜突然面色大变。 不明所以的白真将白浅放在她呆惯了的狐狸窝,连忙跟了出去。 只一眼,白真便如折颜那般面色大变,虽他遮掩及时,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如何能逃得过东华的眼睛? 东华敏锐地感觉到刚刚发生过什么,再结合鸾歌破天荒联系他一事,与往日司命所讲述的十里桃林轶事,不难猜出些真相。 东华虽然将鸾歌留在了十里桃林,却并不是对她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在第一次出关后让重霖宣布鸾歌太晨宫帝姬的身份。 鸾歌虽不是少绾的亲姊妹,却也是身上流淌着少绾血脉的小凤凰,换而言之,鸾歌也可以算作少绾孕育的“女儿”。 与少绾结为义兄妹的东华,在某种程度上承担着代替了“父亲”的“舅舅”身份。 东华自不会想看到鸾歌被人欺负,对于青丘的印象,也因此平白降了三分。 对待白真毕恭毕敬的“帝君”与行礼,也是面色淡淡。 熟知东华性格的折颜,也明白此时白真招了东华的眼,借口让白真去“照顾”受伤的白浅,以此来表示鸾歌并未被人欺负。 东华只是轻嗯一声,抬步便朝着鸾歌的住所走去。 身为帝君,惹了他所得到的报复,永远不会体现在明面上。 毕竟,众所周知,天族的背后站着东华帝君。 而没有人比天君更懂帝君的喜恶。 青丘虽有五位上神,却也不能脱离其他百族自成一界。 而被各族排挤的青丘,日子绝不会比从前好过。 这一切的预想,戛然而止在鸾歌的猜测之后。 这是鸾歌第二次见到东华,比起第一次他身上压不住的锐利煞气,如今的他显得平静了许多。 可以看得出来,这万年来太晨宫的几次闭关并非是他不耐烦天君的打探而给出的搪塞之法。 可这也侧面印证了鸾歌的猜测。 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世界,一定是一个群英荟萃的世界,而非个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世界。 巅峰之后,必然是衰落的结果。 这是东华的劫数。 亦是此界的劫数。 没有过多冗杂的赘述,鸾歌直截了当地询问道:“你见到白浅了吗?” 东华此时还未想到鸾歌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只是如实摇了摇头。 鸾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折颜,大概是没想到折颜竟真的下了重手,她还以为他只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将白家兄妹支走呢。 折颜似乎是读懂了鸾歌的眼神,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下一秒,笑容直接僵硬住。 “什么?!” 折颜惊讶出声,似乎是在质疑鸾歌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单纯表达自己的震惊。 鸾歌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确信,白浅的身上有少绾的气息。” 折颜这下真的彻底笑不出来了。 白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他却从未察觉到此事,可在鸾歌点明此事后,他脑海中白浅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少绾对比后,发现竟真的像了许多。 折颜不敢想象,若是再过几万年,白浅是否会同少绾长得一样,而那时他却仍未察觉…… 不只是东华,恐怕就连墨渊,也会想把自己的毛给拔光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少绾回来的两个人,骨子里有多疯狂…… 鸾歌的话语太有证实性了,毕竟她的体内流着少绾的血,天生就对少绾的气息更敏感。 但亲眼看着白浅出生的折颜都没能察觉出少绾的存在,这件事似乎更值得寻味。 东华与折颜不觉深想,越想越心惊。 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们这些远古上神玩弄于股掌之间。 鸾歌不会告诉他们关于“天命之子”这件事,她只会通过答案反推过程,告诉他们一个较为合理的原因,关于“少绾”为何会成为白浅的原因。 “若当年少绾神魂受损,应当会轮回下界,完善己身,历劫归来后还需寻一宿体蕴养神魂。” 鸾歌后面的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近十万年来,唯一比较符合要求的宿体,只剩下天生神女的白浅了。 被当做宿体的白浅,难免会受体内强大神魂的影响,长相逐渐偏向少绾也属正常。 若是再过几年,白浅与少绾长至八九分相像,未来如何不难想象。 正如她被挂名在折颜身后学习一样,白浅的未来极有可能被挂在墨渊名下。 资质极佳的徒弟,就该配上一位良师。 如果想要打破飞升上神的壁垒,墨渊绝不会拒绝收下白浅做徒弟。 毕竟,他是父神之子。 墨渊比东华更在乎此界兴亡。 到那时,便是少绾为其还果了。 至于鸾歌,或许少绾本意是想将这颗被她蕴养了数十万年,又被灌以她血脉的“人造凤凰蛋”作为她的一线生机。 只是作为天命之子的白浅,那庞大的气运能更好地蕴养神魂。 更不用说,如果鸾歌并未到来,这颗凤凰蛋早该在少绾以身献界的那日就死去了。 或者说,它从未“活”过。 少绾坦然赴死,不过是早已知晓她的一线生机。 解放万千俗世,庇佑人类免遭百族战乱倾轧,这便是她的一线生机。 少绾的性子,鸾歌很是喜欢,她也渐渐开始期待起未来她重归神位的那天。 这次的天道倒是很大方,直接答应将天地间混沌初开的第一缕清气和浊气送一点给鸾歌。 “关于白浅和少绾的事,我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折颜与东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如今是少绾成神归来的最后一劫,我们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毕竟,这天地间能将他们这些上神一起蒙骗的,也只剩下那不可说的存在了。 就算是飞升上仙的劫数都不能随意插手,折颜他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鸾歌挑了挑眉:“我不是担心你们,我是说,这件事你们打算继续瞒着墨渊上神吗?” “这……”折颜尴尬地与东华互望一眼,心虚地偏过了头。 “这怎么能叫瞒呢?”折颜理不直气不壮地反驳。 东华没有辩驳,似乎是在无言承认。 没错,他就是想看墨渊的笑话。 “你想要什么?” 东华直接转移了话题,生硬但直击重点。 比起折颜,他至少曾经用读心术与做蛋时的鸾歌相处过一段时间,显然明白鸾歌的性子。 鸾歌微微弯了弯唇角。 “不急。” 至少,在她成为上神之前,她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但在十里桃林待了这么久,我想出去看看。” 鸾歌话音一转,在东华皱眉之前提出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 但与前半句话相结合起来的“出去”,绝不是鸾歌所想要的“出去”。 “四海八荒太过危险……” 东华很清楚四海八荒的角落还藏着一些凶兽,不一定很厉害,但对于仅是上仙的鸾歌来说,威胁很大。 “我只是想逛逛青丘,这也不行吗?” 鸾歌反问。 即便是厚脸皮的东华,也没办法不顾现实说出青丘很危险这种话来。 毕竟青丘,是真的很“自由随性”。 “司命星君见识广博,我想让星君带着我去逛一逛青丘,如此可好?” 鸾歌十分自觉地“退”了一步。 东华想了想司命的办事能力,心中的天平已经逐渐倾斜,但还是说道:“太晨宫帝姬不可荒废学业,堕我太晨宫的名声。” 鸾歌微微一笑:“百年足矣。” 对于神仙漫长的生命来说,百年不过瞬间。 东华对于鸾歌的回答很满意,便同意了鸾歌的请求,只是还要带着她回太晨宫认认人,以免日后闹出什么太晨宫不识帝姬的丑闻出来。 有着帝姬身份的加持,自然无人敢对鸾歌不敬,而刚踏入太晨宫,鸾歌下意识便看向了一个房间。 “那是……” 东华看向鸾歌视线停留的地方,解释道:“那是藏书阁,你日后可以自去修习,拿着这个玉牌,便可畅通无阻。” 鸾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鸾歌并没有急切地想要完成任务,而是试图寻求解决问题的最优解。 毕竟,得先把事办好了,才好提要求。 而这里的众多仙法典籍,尤其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才是鸾歌最重要的收获,而这些都不急于一时。 第45章 三生三世7 鸾歌接过东华递过来的玉牌,毫无杂质的白色,正如东华其人一般在外人眼中高不可攀。 “多谢帝君,我定会努力修炼,早日晋升上神。”鸾歌将玉牌挂在腰间,随后拱手行礼。 东华似乎是想说什么,唇角微动,还未开口就被来人打断。 “重霖拜见帝君、鸾歌帝姬。”这是东华帝君钦点的掌案仙使,亦是众人皆知的太晨宫“大管家”。 “司命拜见帝君、小帝姬。”紧跟在重霖身后的,是一身灰白道袍、发髻高束的司命星君,亦是陪伴鸾歌度过许多无聊时日的天界头号瓜贩子。 东华微微点头致意。 鸾歌则侧身避开二人的拜礼,嘴角微微含笑:“重霖仙君与司命星君不必如此,先前多亏二位照顾,你们唤我鸾歌便好。” “这……”于礼不合。 重霖还在犹豫,司命已经抛弃了刚见面的端庄相,行事肆意了许多。 “嗨呀,我就知道小帝姬是记得我这无名小卒的,瞧瞧咱们小殿下,不过万岁便已是上仙,这四海八荒可再找不出来第二位!不愧是我们太晨宫的小帝姬!” 鸾歌脸上的笑意渐深,接下来说的话却有些不怀好意:“司命星君见识广博,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恰好我最近有些许修行上的事情不太了解,可否向星君请教一二?” 司命嘚瑟的表情一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真正“无所不知”的东华,见东华神色平淡,笑着缓解尴尬。 “哪里哪里!不过是外界传的些虚言罢了!”司命忙摆手否认。 东华却难得开口夸道:“司命虽于武道无术,但于俗世凡尘极为熟知,我亦不及,有何疑惑,尽可问他。” 司命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世间最尊敬的帝君夸奖他一向为人所诟病不齿的“喜好”,愣了半晌,还是重霖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才将将回神。 回过神来,他的脸上激动了许多,连连拱手应声,表示自己一定不负帝君所托,好好教导小帝姬。 然而下一秒,东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令他的满腔激动冷却下来。 “我只是让你带着她去青丘,再好好地将她带回来。” “呃……” 不再管司命内心的小九九,东华直接吩咐一旁默不作声的重霖:“带着帝姬去她的寝殿熟悉一番,再给她收拾些出门在外的东西。” “是。”重霖点头应是,恭敬地目送东华离开。 随后他转身朝着鸾歌行礼:“殿下的寝殿在这边,请随我来。” 想必是习惯了司命的做派,重霖神态自然地略过了呆滞的司命,贴心地为鸾歌带路。 鸾歌噙着笑,跟着重霖往西边走去。 宫殿向来以东为尊,作为太晨宫的主人,东华自然是独占东边。 鸾歌没怎么在意住的地方,毕竟如果她非要另立洞府,东华也拿她没办法。 而住在太晨宫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单这一点,鸾歌就不会拒绝。 “这梧桐殿是帝君特意为您准备的,这是梧桐殿的掌殿仙使,甘露。” 重霖停在了梧桐殿前,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女仙甘露介绍给了鸾歌。 “小仙甘露拜见鸾歌帝姬。”那女仙态度恭敬,对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帝姬并未显露丝毫轻视。 鸾歌态度平和,只是微微好奇道:“你叫甘露?真身也是甘露么?” “是,小仙资质平平,幸得帝君点化。”甘露如实回话。 但她受东华恩惠是真,资质平平却不一定。 太晨宫作为东华的寝宫,里边的每一位仙使都不可小觑。 尤其是能够让东华安排在她身边,还是负责她的寝宫,那就更不可能简单了。 更何况,重霖与甘露,这么简单的东西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鸾歌笑了笑,态度不变道:“日后许多事便麻烦你了。” “能服侍帝姬是甘露的荣幸。” 略过初次见面的客套,鸾歌便以收拾行李为由支开了甘露。 而甘露也不愧是被重霖看中的人,不仅很快就回来了,准备的东西也足够细致体贴。 衣食住行样样俱全,小到糕点饮品,大到一些符咒法器、丹药,分门别类装在不同的储物袋里,还细心地写上了说明。 虽然有些东西对于鸾歌的此次出行并无大用,但她还是很满意甘露的能力。 “既如此,便麻烦你照看梧桐殿了。” 鸾歌向甘露道别,随后又向重霖道谢。 “多谢仙君和帝君对我的照顾,希望此番游历可以让我于修行有所获益,如此才不算辜负帝君厚望。” 重霖避开鸾歌的行礼,谦虚道:“我也会在太晨宫等待帝姬归来,如果帝君知晓帝姬如此重视修炼,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重霖也算是看着鸾歌出生的,虽然他不像司命一样情绪外显,但对她的好鸾歌也是能感受到的。 她之所以能够对上白真毫不势弱,也是因着重霖在外借太晨宫为她造的势。 毕竟普通仙人靠近太晨宫都难,又哪里能够知晓帝姬在帝君心中如何重要呢? 这些东西东华不会在意,因为他是凌驾于众神之上的尊神。 但重霖会在意,从前是因为他将帝君对小帝姬的看重看在眼里,日后,则会带着一份同帝姬之间的感情。 是那种,自己的用心同样被对方放在心上的暖心。 重霖仙君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重霖仙君的,在他微末之时,包括起初跟在帝君身边的一段时日里,他一直都是被看不起的。 重霖将鸾歌一路送至太晨宫门口,与等候在那里的司命汇合。 而这一路上,重霖也再次向太晨宫包括外界展示了帝君对小帝姬的看重。 他的确是用心良苦,为鸾歌的出行扫除了许多障碍。 如果,鸾歌的目标真的是游历东荒的话。 “小殿下怎的想去青丘了?”或许是曾经有过一起分享“八卦”的革命友谊,司命对待鸾歌的态度比之重霖在恭敬中更显几分从容随意。 鸾歌本以为自己会独自出行,不曾想东华将司命派给了自己。 司命司命,自然是司掌命运的神仙。 同样,也是因果缠身的神明。 对于鸾歌来说,与因果纠缠过深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她不必这样畏手畏脚的,但很可惜,第一个世界她本可以拿到的东西还没有拿到手就被世界踢了出来,否则,她在上一个世界也不必那般束手束脚了。 多想无益,鸾歌的心绪回到当下,浅笑着回答司命的问题。 “我在折颜上神那里听多了有关青丘的好话,难免想去看看青丘是否如传言所说那般有趣。” 这也是鸾歌给折颜和东华的理由。 折颜有没有相信,鸾歌无从得知。 但东华必定是没有相信的,否则不会派司命来。 司命的存在,不过是东华在提醒她,她的一言一行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 但鸾歌会在乎吗? “我总听说青丘辖五荒,那位青丘帝姬也有管辖之地么?” 鸾歌在十里桃林听多了附近的精怪地仙们谈论青丘帝姬的轶事,这般问话也不过是为了将话题引向自己的目的。 “这青丘帝姬年岁尚浅,若要接任女君之位,想来还需要磨炼些时日。” 司命说得委婉,就差直言白浅如今连上仙都还不是,根本无法震慑八荒、坐稳青丘女君的位置。 “那便从东荒先看起吧,我也很好奇青丘狐帝狐后常年游历在外,竟还能将青丘治理得井井有条,以致美名远播呢!” 这暗藏锋芒的话,鸾歌作为太晨宫的帝姬能大声说出来,司命却不敢随意接话。 狐帝狐后的“游历”不过是向天君推诿的借口,只要他们真的能做到“不露面”,天君也不会戳破这个谎言。 司命作为东华帝君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自然也是清楚这些内幕的,他陪笑着,将话题从敏感的狐帝狐后身上挪走。 “说到东荒,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地方。” 司命说着,便卖了个关子。 “什么地方?” “碧海苍灵。” 第46章 三生三世8 东荒之极,天之尽处,有大泽,众仙神呼为华泽。 其中有碧海苍灵,即东华帝君化育之所。 “你说那里是仙乡福地,不如我们就先去碧海苍灵好了?” 鸾歌打断了司命不间断的溢美之词,笑眯眯地提议道。 “这……帝姬若是想去,恐怕先得向帝君请命——” 司命为难地说道,虽然是在小心翼翼地询问,实际上却是变相的拒绝。 “既如此,还是不必麻烦帝君他老人家了,我还是对青丘更感兴趣。” 鸾歌也不再逗弄他,朝着早已选定好的方向走去。 司命连忙提步跟上。 “小帝姬这是要去哪儿啊?” 当初白浅出生之时,司命也是搭着天族的班子来青丘蹭过饭的,自然认出来鸾歌现在所走的并非是青丘狐狸洞的方向。 “司命星君向来聪敏过人,难道还猜不出我要去的地方吗?” 鸾歌说完微微停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 司命目露纠结。 见状,鸾歌直言道:“既然司命星君这般不配合,不如我们现在返回去,换一个人来也是无碍的。” “凡界复杂多变,稍有不慎便涉及千万人命运的更改,鸾歌帝姬还请三思!” 司命仍旧态度坚决,不愿意带着鸾歌前往凡间。 “谁说我要去凡界了?” 鸾歌一脸无辜地看向司命。 司命:…… 您是没说,但您的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啊! “恕小仙愚钝,请问帝姬是想……” “带我去青丘与人间交界的地方。” 鸾歌虽然不再管少绾的后续渡劫苏醒,但她还是想知道为何少绾选中了白浅这个与她原有的形象背道而驰的寄体。 少绾是为救人族而陨落,自然是要从人族中寻找答案。 “若说二者交界之处,那便去往东荒俊疾山,如何?” “司命觉得好便好。” 鸾歌微微一笑,默认了司命的答案。 司命抬袖擦了擦额前微微冒出的汗珠,心中暗叹。 不愧是被帝君养大的小帝姬,虽还未升上神,可那浑身的气势竟堪与帝君比肩,骇人的紧。 东荒俊疾山是狐帝狐后的辖地,继承了青丘的自由混居政策。 由于此域地处偏僻,没有什么凶恶的大妖,一些小妖们也都生活在乡野之中,与闲散的人族小镇倒也相处十分和谐。 但鸾歌看得出来,这种平衡很容易就能被打破。 俊疾山不算小,此界又以实力为尊,只是暂时没有凶恶的大妖,并不代表永远没有。 毕竟这么大一块地盘,能占下又为何要错过呢? 一旦青丘对此处的管辖有所松散,大妖必现。 等到鸾歌看到一座人妖混居的城镇,才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来。 少绾救世之功,称她一句人族始祖都不为过。 当初她分割三千界拯救亿万生灵于水火,那虽是一笔大功德,却也留下了些许隐患。 又或许,这隐患是有人故意为之。 “除了俊疾山,还有什么地方有人族聚居地吗?” “据我所知,并无。” 司命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 鸾歌弯了弯唇角:“原来如此吗?” “听说青丘狐媚之术十分厉害,司命可了解一二?” “是,幻术乃是青丘九尾狐一族的天赋之术,我也只是有所听闻。若帝姬想要知道的更具体些,不如去请教帝君?” 鸾歌闻言心头一动,看向司命,不动声色地问道:“狐帝狐后难道不是精于此道?司命星君竟从未见识过吗?” “小仙惭愧!” 司命听着鸾歌的提问,羞愧地低下了头。 司命跟在东华身边的年头不算短了,连他也没有见过的话…… 鸾歌心中有了答案,便转身离开了俊疾山所属辖域。 司命见鸾歌只是停留了一会儿便又走了,揣测不出她的用意,连忙跟上去询问道:“小帝姬这便看完了吗?” “上次与青丘帝姬在桃林一别,既来了,便去看看罢。” 鸾歌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她们二人上次的见面十分愉快。 司命就这样被鸾歌坑上了贼船,直到他通报拜访狐狸洞却在一个路口绕来绕去迷了路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鸾歌耍了。 等到他与狐狸洞的守卫迷谷纠缠一番回到原先与鸾歌约定好的地方却发现人去楼空时,司命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太晨宫小帝姬失踪了! 还是在青丘失踪了!! 九重天上的皓德天君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地喝了一壶灵酒,并暗戳戳期待着东华帝君去青丘“讨公道”。 这个消息,也同样将“云游在外”的狐帝狐后震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东华帝君是什么脾气秉性,他们这些远古上神还不清楚吗? 一时间,东荒四处都因为寻找鸾歌帝姬而乱了起来。 作为间接导致鸾歌帝姬失踪的罪魁祸首,狐狸洞的原守卫迷谷被换成了年轻了许多的迷谷树。 不求他有多高的法力,但求他不会仗着天赋而欺负人,尤其是天族的人。 狐帝狐后自然也查出来老迷谷是受了白浅的指示,只是这件事只能成为一个秘密,伴随着老迷谷的“畏罪潜逃”而被永远埋葬的秘密。 久不显于人前的东华帝君,也态度强硬地施压于青丘,限他们三月之内找到失踪的鸾歌。 青丘无法拒绝,只好答应,却完全没有把握找到她。 最终以青丘的主动求和,以及让出部分东荒辖地结束。 东华圈定了华泽与壑明山作为青丘给予失踪的鸾歌的赔礼,算是去掉了白浅原本所能继承的地盘的四分之一。 狐帝狐后起初是不肯的,毕竟东华开口便是要收回原本属于他、墨渊和瑶光的地盘,也就是西南、东北、西北三荒。 白止仗着那一点水沼泽学宫的同窗情,厚着脸皮接下了四位上神的四荒,如此才能让青丘成为天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好处,突然叫他再还回去,老狐狸自然是不肯的。 “鸾歌乃本君之妹,合该有洞府傍身,我看俊疾山——旁边的壑明山,就挺不错的。” 东华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眼中的冰刺却是直直射进了白止的心底。 他的身躯微微颤栗,似乎回忆起了东华过去大杀四方的恐怖模样。 凝裳还欲再议,被白止制止了。 “鸾歌帝姬身份尊贵,壑明山略微小了些,不如再加上华泽,帝君意下如何?” 白止微笑着说道,内心却阵阵痛心,犹如刀绞。 “善。” 东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似乎是放过了青丘的意思。 司命跟在帝君身后,眼见着话题的中心从寻找帝姬变成割地赔款,不由得目瞪口呆。 “帝君——” 见东华离开,司命也紧跟着离开了,徒留一个满头疑问的凝裳和一个身心俱疲的白止。 第47章 三生三世9 在四海八荒因为太晨宫鸾歌帝姬失踪而动荡不安的时候,鸾歌本人却化身为普通的凡人融入了俊疾山的凡妖小镇。 青竹镇,因镇子外的那一大片翠竹林而得名。 在这座小镇内,人妖之所以能够和平相处,全因那位爱好和平的大妖,也就是翠竹林的主人——青竹。 很难想象,一个已经摸到成仙边界的大妖,竟然会伪装成为普通的农妇,幽居在人类的聚居地中。 “又是因为‘情’吗?” 鸾歌看着青衫女子嘴角露出的恬淡幸福的笑容,喃喃自语,眼中是化不开的疑惑。 「宿主大人,情感的力量很强大,是你无法想象的强大。」 团子难得语气郑重了一次。 「所以,支持系统运转的核心力量其实是情感,对吗?」 原本以为宿主是在伤怀的团子,在听到鸾歌犀利的发言后,不禁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 实在是因为宿主太过厉害,它头一次有了那种知识领先的激动,一不小心就装了个逼。 然后,就被宿主无情戳破。 团子又双叒叕自闭了。 鸾歌见状轻笑一声,惊动了院落里的大妖青竹。 “谁在外面?!” 伴随着女子呵斥而来的,还有隐藏在竹叶簌簌飘落之下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而那只柳叶刀的目的地,正是院外之人的眉心。 只可惜,这次来的院外之人非比寻常。 一堵薄薄的空气墙挡住了来袭的暗器,同时也阻碍了漫天竹叶的飘落。 女子原本还欲继续输出力量,可在竹屋内传出男子虚弱的声音后,便被主人迅速收回,假装无事发生。 女子的动作很是熟练,收回力量并未使她气息逆流,可见这般情况已属平常。 这也侧面反映出俊疾山时有不速之客路过,和平的日子,终有一日会远去。 “娘子,是有人来看病吗?” 院子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被什么阵法隔绝,以致鸾歌并未听清女子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在见到青竹的第一眼,鸾歌就已经认出了她的真身乃是竹叶青,并非镇上所传的翠竹。 而青竹也感受到了来自于鸾歌的威胁,那是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地上的爬行生物,总是会畏惧天上的猛禽。 在青竹作出强烈的应激反应之前,鸾歌率先收敛了些许散露的凤凰气息,满身的仙灵之气,一下子变得亲和无害了许多。 “此处,可是张生的住所?” 鸾歌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不要被对方视为上门挑衅之人。 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竟直接唤出了自家郎君的名字,青竹脸色泛白,眼中阴影沉浮不定,似乎是想起了不甚美好的记忆。 鸾歌本就是有意如此,为了防止隔音阵法阻隔了她的声音,还特意加了一道穿透的符咒,确保屋子里的张生能清晰地听到她说的话。 果不其然,青竹想要故作不识将鸾歌拒之门外,却被心中有所期待而急匆匆行至院中的张生打断了原本的计划。 “阿竹,是谁来了?” 张生情绪有些激动,苍白的脸色浮上几缕红晕,还伴随着一阵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青竹也顾不上阻挠鸾歌进入院子,忙转身去搀扶张生。 也不知是缓过气来,还是有情饮水饱,张生在被青竹扶住后立时便好了许多,至少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了。 “小生抱病在身,未能远迎,还望客人莫怪。” 鸾歌踏进院子,浅笑着朝张生拘礼:“本就是我唐突在先,如何能怪张公子?” 张生感受不到鸾歌的恐怖之处,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当真亲善和睦,全然看不到身后青竹的满眼戒备。 “对了,还未问及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找来此处,可是与在下有何渊源?” 张生在这里已经待了许多年,眼见着青竹镇从无到有,从荒凉至如今的繁荣昌盛。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陪着青竹镇走下去,只可惜…… 张生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久到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生出些许陌生恍惚之感。 而这,也是他不顾身体虚弱,激动地走出房门的原因。 “名字么……” 鸾歌莞尔一笑,待钓足了对方的胃口,才终于给出了答案。 “我本为山中孤女,幸得仙人点化,教授些许药理,自家师闭关离去,便尊师嘱四处行走,精进己身。家师初见我时,春和景明,又有莺鸟啼鸣,故而赐名青歌。若青竹娘子与张公子不嫌弃我贸然上门叨扰,唤我青歌便可。” 鸾歌一段话将自己行至此处的起因经过说得清晰明了,又适时露出弱势,成功骗取了单纯的张生的信任,只青竹在暗处横眉冷眼,准备随时揪出她的错漏来拆穿她的真面目。 “青歌姑娘应是从别处来此吧?我与郎君隐居多年,青歌姑娘还是头一个知晓张郎名姓之人呢!” 青竹浅笑着,似是在问候鸾歌,实际上暗中埋了好几处软钉子,只待青歌哪里答得不对,便可顺理成章将她赶出家门去。 只可惜青歌并不往坑里跳,只道:“镇上人家皆供着青竹神女的神像,又日日诚心祈求张公子身体康健,我本就为各种疑难杂症而出门,如何能路过却故作不知呢?” 青竹很想说“你放屁”,可偏偏她往日在张生面前的形象便是待人和善的神女,更无法当面拆穿鸾歌的谎言。 否则,张生岂不就猜出她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妖? “原是如此,那不知青歌姑娘可有治好张郎的方法?” 青竹咬着后槽牙,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她虽是期盼着看向鸾歌,可心里实际期盼的却是对方主动提出告辞。 倒是张生看她这般殷切的神情,心中感动与愧疚并起,只柔柔注视着妻子秀丽的脸庞。 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张生其实也知道自己药石无医,所以并不对鸾歌抱什么期望。 是以,当鸾歌神色淡然地说出有法可解时,张生一时都忘了激动。 而青竹更甚,她的脸上先是露出狂喜,可很快情感消退,理智上线,她又开始怀疑起鸾歌话中有几分可信。 “真的……可解么?” 青竹的语气很是艰涩,比之先前不得不承认鸾歌的谎话还要说得艰难。 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次失望,青竹也不敢随意消耗那仅剩的一丝期待。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距离张生的死期还有多久。 鸾歌脸上的笑容始终维持着淡淡的弧度,既不因对方的犹疑而消失,也不因对方的信任而增多。 “总不过两年罢了,反正这两年于你们也是无用,不若送与我试试罢。于你们而言,总归是不亏的,若是失败了,也好教我为你们合葬,如何?” 鸾歌这番话说得很是不近人情,给升起了一丝希望的二人浇下一盆兜头凉水。 鸾歌并不急着得到答案。 “我会在青竹镇停留半月,补充些此地的独有药材,若是二位有了主意,去镇上寻我即可。” 说罢,鸾歌转身潇洒离去,反倒是原先迫切想将她赶出去的青竹心中万分忐忑,便是鸾歌离开,她也未能高兴几分。 第48章 三生三世10 「宿主大人真的有办法救张生吗?」 「救不救他,很重要吗?」 鸾歌脚步未停,语意不明地反问。 「如果宿主不打算救他,又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找过来呢?」 团子问出自己的疑惑。 鸾歌当然不是走在路上突然遇见的张生和青竹,她特意在青竹镇打听了许多传说,从各种蛛丝马迹推断出“青竹娘娘”的隐居地。 至于张生…… 她只是在城外的小溪中钓起了一封信。 收信人,张生。 那是一封注定送不到收信人手中的慰问家书,毕竟,凡世与四海八荒之间的结界,人世间的驿马并不能通过。 至于原本属于尘世之人如何误入东荒俊疾山,那便是鸾歌此行的目的了。 她相信,答案很快便会主动送上门来。 「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我并非医生,也救不了他。」 鸾歌没有明说的是,张生并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就算是折颜亲自前来,也是束手无策。 鸾歌一点儿也不着急,每日早出晚归,来往于青竹镇与镇外山林中,扮足了采药女的角色。 等到张生于约定的最后一日前来拜访时,鸾歌正在她临时租下来的院子中翻晒药材。 “黄芪、当归……” 张生一眼便认出了这些不过是些普通的补气血的药材,眼中难掩失望。 张生一时想起妻子的说辞,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真的信了这年轻的少女能救自己。 张生的情绪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鸾歌轻易便能感受到他的不信任,她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直至所有药材全部翻晒完毕,她才像是突然发现站在跟前的张生一样,惊讶着说道:“张公子?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人说久病成医,我病了这么些年,却也不是半点长进都无。” 张生的脸上泛起苦笑。 他听得出鸾歌语中的讽刺,并不否认自己病弱的事实。 “张公子的想法我已明了,可这治病之事,若只有你一人同意,怕也是不行的吧?” 顶着鸾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张生狼狈地后退两步,发出猛烈的咳嗽声,腰身也不自觉佝偻下去。 「你看,他其实也不是全然无知,只是因为自己是受益方,所以才可以装作一无所知。」 鸾歌在心底讥讽。 而团子也发出无奈的叹息。 它想让宿主大人明白感情的美好,可好像适得其反了。 团子透过鸾歌的视角看向前方摇摇欲坠的张生,颇有些对方不成器的感慨。 “张郎——” 隐在后面的青竹终究还是忍不住冲了出来,有力的双手扶住了张生。 紧接着又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女,眉眼间与青竹有几分相似,少女看向青竹的眼神亦是恨铁不成钢。 注意到鸾歌投向自己的眼神,少女满含歉意地朝着鸾歌见礼:“家姐礼数不周,对青歌姑娘多有怠慢,我手中有一千年虎胆与万年蛇蜕,便送与阁下代家姐赔罪,还望阁下海涵。” 鸾歌微微勾唇,心中起了些兴致。 “你与青竹是亲姐妹?” “是,我们是孪生姐妹。” “你唤何名?” “白篁。” “那么,你也是来求我救人的么?” 白篁摇了摇头说道:“修行之事,向来是与天争与命斗,我自知姐姐使用禁术在先,不敢奢求姑娘相救。” “阿篁?” 原本还关心张生的青竹,感受到来自姐妹的“背刺”,不敢置信地抬头,满眼受伤地望向白篁。 “阿姐,别再执迷不悟了,回头吧。” 白篁平淡而悲伤地看向青竹,劝说道。 可世上情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青竹陷得太深,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何他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能与张郎长相厮守?为何!” 青竹神情渐渐癫狂。 十年,百年,千年,与张生在一起已经是青竹的执念。 她心生魔障,情劫陷落,已无回头的余地了。 “为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了吗?” 鸾歌清冷的声音犹如寺中晨钟,将昏昏沉沉的青竹一下子敲醒。 她凄惨一笑:“是,我早知……可我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与一见倾心的张郎再无相见之日,她强行将他留在俊疾山,留在深山之中,留在她一人身边。 后来,又为了强留张生的性命,不惜动用禁术。 她放弃了成仙的机会,放弃了一半的寿命,却还是留不住张生。 如此,她又怎么能甘心?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你们相见时张生寿数已尽,无论如何,你们都注定无法厮守。” 鸾歌不过三言两语,便将青竹千年来的努力化作泡沫。 “不可能!我们初见时明明——” 青竹不愿相信鸾歌所说,她还记得与张生初见时,他虽衣着破烂不堪,可容颜俊美,分明是一位俊俏少年郎,又哪里是寿数已尽的样子?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派胡言!” 鸾歌毫不在意被白篁死死拦住的青竹,反而笑吟吟地看向张生:“我说的对与不对,青竹姑娘说了可不算,不如由张公子来替我们解答疑惑?” 张生不敢对上青竹期盼的眼神,只是低敛眉目。 “张公子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你毁了他人的成仙之路,其中因果,也不知你担不担得起啊!” 张生在鸾歌清凌凌的眼神中逐渐败下阵来。 “我不过是想要长生,何错之有!” 张生终还是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道。 只是他说这话时,始终逃避着青竹的视线。 而青竹闻言脑中“嗡”的一声,似是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根琴弦绷断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竹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又或许是不想明白,她恳求着,以期张生仍如往日那般“欺骗”她。 可张生早就不想再这般苟活下去了,有了这个缺口,他便也将这些年的忐忑惶恐全然发泄出来。 “我说,我从未爱过你,现在,你听懂了吗?” 张生不再逃避,定定地看着青竹说出了这番颇为绝情的话。 “不……” 青竹不住地摇头。 “我不信,张郎,你一定是在骗我,对吗?我们那般相爱,你定是不愿我在你离开后伤心,对吗?” 青竹还想自欺欺人,可张生坚决的态度,却逼得她不得不相信那个事实。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噗嗤”。 一把利刃插在了张生的心口,张生震惊地低头,握着刀柄的那只玉手,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每日喂他喝药的手。 那是青竹。 张生张了张口,可血沫盈满口腔,他除了咳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他对面的青竹也好不到哪去。 即便如此,青竹仍是忍着魂魄的疼痛,又将那把利刃深入了几分。 张生看着青竹的嘴唇蠕动着,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认出了一个“我”字,至于后面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已经无法再追究了。 与张生的身体一同倒下的,还有生命力渐渐消散的青竹。 “阿篁……” 青竹只来得及再叫一声白篁,剩余的,也已无法再说出口,只是眼中的悲伤与歉意怎么也挥散不去。 “姐姐——” 白篁抱着青竹的尸身,泣不成声。 鸾歌冷眼旁观着,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反而是系统空间里的团子,看着这对苦命鸳鸯的悲惨结局呜呜咽咽。 「呜呜呜,真是太感人了!」 「你们系统的恋爱课程应该改进了。」 鸾歌在心底吐槽。 「啊?为什么?」 团子不明所以。 看着傻乎乎的团子,鸾歌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没什么,傻人有傻福,你玩去吧。」 第49章 三生三世11 青竹镇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青竹镇的。 数千年前,这里还是人人畏惧不敢踏入的蛇窟。 青竹与白篁,便是这万蛇其二。 她们是同胎的姐妹,天生心意相通,战斗时更是配合默契,打得周边其他大妖不敢来犯,更是一跃成为了蛇窟之首。 在这不受青丘重视的偏远之地,她们也能算得上是地头蛇。 原本,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至寿元的终点或是渡劫成仙。 可一切终止在青竹与张生相遇的那一天。 白篁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不过一个普通的凡人,为何青竹对他那般情根深种。 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得了病,为何有时心动如擂鼓。 后来才知道,原是阿姐动了情。 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顶多是貌美些,百年过去,阿姐自然会放下。 看着志气不复从前的青竹,白篁这样安慰自己。 对于她们这些血脉低微的妖族来说,修炼成仙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爱不过是一种消遣罢了。 白篁还记得,当从前山中称王的虎妖被一只野狐狸掏了心的时候,阿姐是这样告诫她的。 白篁也一直沉心修炼,从不在意凡俗情爱。 但她没料到,青竹竟会因一个凡人而生了魔障。 等她从千年闭关中醒来,青竹的禁术早已经施展完成。 从那时起,白篁与青竹之间无往不胜的默契感应便消失了。 白篁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你疯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成仙,一起开宗立派的么?那些誓言,你难道全都忘了?” 白篁自然是与青竹对峙过的。 “区区一个凡人罢了,你看看你如今,还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白篁更是恨铁不成钢的。 她们自幼情深,一路扶持着才成为了一方霸主,其中艰辛,居然全因一个凡人而四散分裂。 青竹心怀不甘,可她心中不甘更甚。 青竹镇原是青竹为了圈住张生而制造出的困住凡人的囚笼,是在白篁的努力之下,才变成如今这个人妖和谐相处而又欣欣向荣的小镇。 “你费心将我引来,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鸾歌冷眼看着白篁抱着青竹的尸体泪如雨下,淡声问道。 初次见面时,青竹的惊讶并不作伪。 她与张生藏得那般深,怎会被不过来到青竹镇几日的外人轻易寻到呢? 总不过是有人故意引去罢了。 鸾歌不在乎白篁究竟为何引她前来,也不在乎青竹与张生的死活,她只在乎她想要的答案。 而如今,知晓答案的人已经死去,那她便没了继续停留的理由。 白篁低声恨恨道:“你原可以救下她,为何不救?!” “这里是何处?” 鸾歌语气平静地反问。 “东荒俊疾山。” 听到鸾歌的问题,白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可架在她脖颈处那道雪白的剑锋逼得她不得不如实回答。 “是啊,你们姐妹二人在此处生活了那般久,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们四海八荒的规矩吗?” 无比锋利的剑刃,离白篁的致命点不过方寸距离,却始终没再前进一步。 鸾歌身体力行地向白篁演示了一番四海八荒的规矩——强者为王。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要将我引来了吗?要知道,我可不喜欢变成被借来杀人的那把刀。” 白篁低下头,许久都未出声。 鸾歌收回霜华剑,无奈轻叹一声。 眼前的白篁,或者说“白篁”,不过是一具由人所操控的傀儡。 此刻,她已处于隔绝法术的世界,傀儡自然也断开了连接。 九尾狐族天生的幻术天赋,果然还是不可小觑。 不用多想,鸾歌便已然明白出手之人的身份。 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幻境的,此世也应只有那一人罢了。 能够清楚知晓她的身份后还敢下手的,恐怕这四海八荒都找不出来另一个。 原先鸾歌一直想不通的另一点,此时却有了强有力的佐证。 为何少绾偏偏找上了白浅? 如果,是“白浅”找上了少绾呢? 事情的真相,此时已经不知处于哪一方世界的鸾歌已经无力去追寻。 日暮西沉,还是先去寻找出路吧。 鸾歌接受良好,即便她尝试联系东华失败后,又发现无法打开甘露准备好的储物袋后,她也只是默默地将储物袋又放回了原位。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无灵力生活了,上一次体会,还是在上一次。 鸾歌也不知道白止是怎么找到这个完全没有灵力的世界的,她更不知道白止是怎样突破少绾设下的限制,而让一个凡人偷渡到四海八荒千年。 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上,鸾歌还是很欣赏白止的能力的。 至少在幻术一道,白止是她目前所见过的第一人,即使其中很大一部分属于血脉天赋加成。 可白止能带领青丘从百族大战中存活,还发展为人口最大的族群,他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鸾歌向来是很欣赏有能力的人的。 东华在感应到与鸾歌身上携带的灵器失去联系后,立刻赶到了最后他感应到的地方,与同样感应到鸾歌消失的折颜站在俊疾山的无名悬崖边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她倒是胆子大,竟敢以身犯险,也不怕被凶兽叼了去?” 折颜明面上是在说鸾歌,却句句指向放任鸾歌这般行事的东华。 毕竟鸾歌出生不过万岁,在他们眼中还是不经事的稚童,熊孩子出了事,自然是要怪罪溺爱她的家长了。 “四海八荒中能让她没来得及发出信号就直接消失的人不多,敢在东荒对她动手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东华没在意折颜的阴阳怪气,而是很快便想通了关键之处。 “你是说——” 折颜自然也听懂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止从前在学宫中并不出显,对比他们几个人的出身,白止实在算不上优越,故而他们也一直不太看得起他谄媚的行事风格。 如今要折颜突然接受一直不被自己看在眼里的人,其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还是让他有些接受无能。 “可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对鸾歌出手,这般暴露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折颜想方设法替白止找补,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东华判断有误了。 “谁说他没有理由?” 东华轻飘飘一句话便推翻了折颜心中所有的侥幸。 “你莫不是忘了父神曾经如何说的?” 第50章 三生三世12 在鸾歌与此世正式产生链接之前,天道究竟对父神作出了什么关于她的启示,她是一概不知的。 因此,她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某一时刻被冠上了“毁灭世界”的恶名。 “如果说是那句所谓的「天下大变,盛者不往」,更应该担心的不该是你这位天地共主吗?” 折颜显然不能理解白止的脑回路。 “更何况,鸾歌出生时正值魔族消亡,按照这个逻辑,她岂不是要带领魔族统御百族?” 东华斜睨折颜一眼,并未应话。 他如今不比折颜,沾染了些许天道规则的他,说出的话多半会促使天道朝着那个方向去衍化。 即便,他无法消磨少绾魔族始祖女神的身份,自然也就无法扭转鸾歌天生带有魔族血脉的事实。 折颜口中似是玩笑的话,还真有几分实现的可能性。 “天地万物自有其兴衰起伏,不仁者,自会淘汰。” 东华只是淡声说道,却也是给青丘九尾白狐一家判了凌迟。 毕竟,白止一家子行事的风格可实在算不上仁慈。 既推崇野性与自由,却又不加以束缚,只会演变成灾难。 殊不知,困宥于此而葬于乡野之地的无名小卒不知凡几,这些恶债血孽皆随其后,与他们的命运线死死纠缠在一起。 东华也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毕竟,这四海八荒,就算是有救世之功的他与墨渊,不也是血债缠身,在劫难逃么? 更不用说这辈子再拿不了伏羲琴,只能一辈子隐居在十里桃林“修身养性”的折颜,与那“钟情”于墨渊的瑶光了。 他们啊,皆是在劫难逃。 白止想逃,又岂是那般容易? 四海八荒的风起云涌,与此时的鸾歌暂无关系,她现在的要紧事是找到一个人,进而了解此时所处的小世界。 因着储物袋内灵石充足,鸾歌便也不必节省,趁着夜色正浓,掩盖身形御剑而行,直向东方而去。 她所处山脉自西向东,其水流也是向东南而去,按照人类沿水而居的习惯,自然是朝着东方找到城镇的可能性更大。 这座山脉很大,大到鸾歌一直飞到天将明才终于找到一座稍有人气的城镇。 说是有人气,也不过是这座城镇比起先前路过的一条砖房垒起来的街道多了许多房屋,至少有了初步的坊市划分。 同时,这座城镇外还多了一道围墙,虽不十分高大宽厚,却已是周围建设得十分不错的城镇了。 城门需等到天亮才开,但要入城的人流与车马实则早早在外排队等候,只待城门一开便会蜂拥而入。 进城需缴纳两个铜板的入城费。 甘露也不曾料到自家殿下会去往凡世,她事无巨细地准备了许多法宝,但偏偏没有准备凡世需要用到的金银细软。 鸾歌其实身上还有一些金子,是在度假世界中从西王母的地宫里薅出来的,可她进不了城,便也兑换不了本土的钱币。 鸾歌走向城门的脚步一转,朝着城背面的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内的情况一如她所料,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乞儿趴在角落,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便要断了气。 至于原因,或许是饿了许多日没了力气起不来,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干燥到裂口流血的嘴唇忽然得了几滴甘霖的滋润,弱小的躯干忽然迸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他疯狂地舔舐着微微湿润的唇,不堪其扰的唇于是又裂开来,血与水混合着盈满了他的口腔。 于是,浓郁而又熟悉的铁锈味重新唤起了他逐渐消沉的意识。 他将眼睛努力地睁大,如同鱼眼那般,仿佛这样便能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可惜,一块方方正正的淡黄色糕点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其上传递过来的食物最为纯粹的香气让他情不自禁地分泌口水。 咕咚。 他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那声音此刻是如此的响亮,他感觉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隍庙内,回荡在他此刻的脑海,继而延续至他的往后余生。 鸾歌用一块极为普通的绿豆糕便换取了另一个入城的方法,一个不需要缴纳任何铜钱的入城的方法。 顺便的,她挽救了一个濒死的灵魂。 即便,那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极为普通的交易。 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座城镇的城墙不是坚固的钢筋水泥,甚至都不是由坚硬的青石砖垒成,自然,在它建成之后,若是连续经历几场大雨,出现几处坍塌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更何况,这座城镇处于国家的中部,几乎没有外部入侵的可能性,那又何必耗费本就紧缺的钱财来修复之后极大可能再次坍塌的围墙呢? 鸾歌便是从这一点,得出这个国家,至少暂时在这片地区是没有战乱的。 虽然这座城镇连修围墙的钱都拿不出来,但它却依然能吃得下许多金子,甚至给出来的价格还要比鸾歌由了解的物价推测出来的数值高了许多。 这点异常鸾歌自是无法忽略。 虞城将乱。 有了银钱之后,一切就顺利了许多。 买来的伪造的户籍让鸾歌在这个凡世有了自由行走的资本,而茶馆里的一壶清茶,便已经足够她了解这座城镇。 此世数国并立,虞城不过是夹杂在两个大国之间的一座小城。 数十年前,虞城还属于南边的晟国管,后来又被赔给了北边的郢国。 曾经兵强马壮的郢国如今因皇嗣承继的问题而内乱不断,可南边的晟国却在几年的风调雨顺之下暗藏锋芒。 国与国之间,向来是强者压过弱者,没有分毫情面可讲。 数十年前,便是晟国的昏君自斩双臂,才给了郢国可乘之机。 那时,最先遭殃的显然是两国相夹的虞城。 如今,新君将晟国治理地井井有条,自然便要从郢国口中夺回曾经割去的血肉。 若不是因为还有其他国家在一旁虎视眈眈,而晟国目前又未能同时抵挡多方入侵,他当然更想趁他病要他命,好将郢国一举拿下。 两国要打仗的消息还未传出,可既是处于这个位置,又哪里会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呢? 是以,城中上层的权贵们早已知悉战事将起的消息,想要保住小命的他们,自然是要找下层的倒霉蛋们接手自己手中很快便要不值一文的财富。 而战时最为吃香的金条,便成了上层炙手可热的必需品,价格虚高也是理所当然。 不知其中深浅的小富豪们,还真当自己捡了便宜,双方倒也达成了诡异的双赢。 第51章 三生三世13 了解了当下局势,鸾歌便打算北上了。 毕竟她如今是虞城人,在这紧张的局面里,一个郢国人一反常态跑到仇恨的晟国境地,若是不被当成探子抓起来,都愧对晟国新君在外的好名声。 虽说如今的郢国已经算是一盘被蛆虫爬满的烂肉,长久的底蕴却不会那么容易被挥霍殆尽。 两国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毕竟,晟国有心思奇巧的卫将军,郢国也有能征善战的庞家军。 在虞城停留不过一日,鸾歌便又在天黑城门落锁之前离开了,这次,她走的是正门。 落在她身后的,是两个铜板在木桶里碰撞的闷响。 但匍匐在她身前的,是如同一摊烂泥的小乞丐。 他衣衫破烂,身上还有新旧相交的伤痕,最新的伤口还在往外洇着血,暗红色的血与肮脏的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衣衫明亮干净的神女,与陷在泥沼里的凡人,鸾歌低下的眉眼便与那双被尘埃掩埋的黑眸对上了。 她看到了其中盈满了世间最为纯粹的欲望,一如她曾见过的许多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的人一样,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鸾歌也只是微微绕开了这道横陈在路中间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那双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其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最后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更深露重,寒气也似侵入了他的身体。 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又将他从下沉的状态中拉回来。 少年努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却见到了早该离开的神女。 那一刻, 少年眼中迸射出的光芒,足以点亮整片夜空。 鸾歌用一个干净的衣袍将少年的蔽体包裹,随后将他抱起,朝着城外的小树林走去。 少年早已精疲力尽,无法对鸾歌的行为产生任何反应,不论是反抗,还是感激。 少年是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预想中昏暗无比的阴曹地府,而是刺眼的太阳。 过去,他是只被允许活动在阳光不会抵达之地的乞丐,阳光对于他来说是无法企及的存在。 如今真正站在阳光下,他才发觉原来阳光也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美好。 刺眼的阳光,就如同阴冷潮湿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醒了?” 背后突然响起的女声,将少年的思绪拉回。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眼眶红红的看着闭目靠在车架上的鸾歌。 “你的眼睛从前受过伤,日后还是应避免直视太阳,当然了,若你想年纪轻轻便成了瞎子,那也随你。” 少年听懂了鸾歌潜藏在无情话语之下的善心,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你自己在那里等着我的吗?” 少年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腿,那里如今已经被干净的白布缠住。 他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挺有本事的。” 鸾歌淡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少年的脸色仿似又白了几分,他掩饰般地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 “等你伤好了,便自寻出路去吧。” 等到牛车停在河边的树荫下休息时,鸾歌示意少年自己爬下来,随后解开了挂在牛身上的绳子,那头牛便慢悠悠自己走到河边喝水。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头牛朝自己喷了一口气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头牛鄙视了,又听到鸾歌这番话,一时间愣住。 他似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惊讶、哀求,又或是大哭大闹。 可看着鸾歌那张永远平淡无风的脸,他又觉得任何反应都是徒劳,甚至连心头生出的疑问都是不该。 他鼓足了勇气,才终于问出声来:“我要如何做才能继续跟着大人?” “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呢?”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毫不犹豫地说道:“是大人两次救我于生死,我只想随侍大人左右,以报救命之恩。” 鸾歌顿了顿,复又说道:“我的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少年立马解释道:“我很有用的,我能跑腿,还能……还能……” 少年原本信心满满的语气,在鸾歌盯着他腿上受伤之处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最后消弭于无声。 鸾歌最终还是放过了少年:“我这里的确有一份差事需要人去做,可你若是想要跟着我,便要忘记你从前的一切,如此,你还要坚持继续跟着我吗?” 少年眼中闪过挣扎犹豫,一时无法决断。 “这个答案,在你伤好之前告诉我,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鸾歌并不打算真的带上少年,这样说,也只是变相拒绝他罢了。 毕竟少年身上携带的龙气虽然已经微不可查,但却是少年身上皇室血脉的力证。 至于少年如何从皇宫沦落为边城乞儿,其中秘辛鸾歌并不好奇,忍辱负重或是奸人陷害,那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想沾染麻烦。 每日行进的路程,全由那头被鸾歌找来的野牛自由发挥。 是以,从少年醒来后的第十二日,他们才行至下一座城镇。 庞城。 庞,是庞家军的庞。 庞城,便是郢国震慑他国的庞家军的大本营。 行程自然不是鸾歌随意定下的,在这座城内,少年必须要迎来他命运的抉择。 在见到庞城城门上那强劲有力的两个字时,少年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看向青色背影的眼神十分复杂。 庞城并不像虞城那般散漫,进出城的人都要受到十分严苛的检查,给出的理由是,昨夜城中有刺客偷走了军中机密。 当士卒问起鸾歌进城的原因,鸾歌便泪眼朦胧地看着士卒,声声欲碎:“家弟前几日摔断了腿,听闻庞城有神医能接骨续断,特意前来求医,家中父母皆去,我只剩这一个弟弟与我相依为命,若是治不好,我……我……” 剩下的未尽之意尽皆掩藏在易碎的哭声中。 边城的士卒是见过许多人间疾苦的,试探过牛车上的少年确为断腿后,便放行了,顺便还贴心地替鸾歌指路。 “仁心堂中的何大夫接骨技术最好,你可去城中寻他。” “多谢大哥。” 鸾歌抹了抹泪,便赶着牛车前往了城中专门寄放牲畜的车马行。 第52章 三生三世14 “你是晟国人吗?” 少年看着鸾歌动作熟练地混进城中,竟不知该感叹鸾歌演技纯熟,还是感叹那些士卒太过单纯。 “不是。” 听到对方的否定,少年不知为何,心头松了一口气。 可那口气还未舒缓,他又听对方说道:“你就不怕我在骗你吗?” 于是少年的心又被高高吊起。 “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有人费心来骗,那也是值得的。” “你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 鸾歌快速的逼问,让少年彻底无话可说。 少年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转换了话题。 “你先前给我用的药效果很好,为何还要带我去仁心堂?” 鸾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仿佛刚才咄咄逼人的那个她只是少年短暂的幻觉。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但我并非医者。” 即便鸾歌兼修丹医一道时,也曾力压一众天才,但她也从不以医者自称。 「可是宿主大人的医术明明那般好,你是可以治好他的,不是吗?」 作为一个智能系统,团子虽然在业务能力上显得很是废柴,但它却是最能直观检测到宿主技能的。 宿主的医术可是被评价为妙手回春级别的,应对凡人的灾病该是毫不费力才对。 可无论是先前的张生,或是现在的少年,宿主却都以自己不是医者为由拒绝救治他们,这让本就疑惑的团子更加困惑了。 「拥有高妙的医术,并不代表我就是一名医者。」 凡为医者,性存温雅,志必谦恭,动须礼节,举乃和柔,无自妄尊,不可矫饰。 鸾歌是见过极为合格的医者的,她自认做不到那般,自然也从不以医者自称。 何大夫的医术却如城门士兵所说那般高超,只是上手一摸,便知这腿已无大碍,只缺一道接骨罢了。 刚巧,何大夫最拿手的,便是这道快准狠的接骨神技。 若不是鸾歌表现得对庞城一无所知的样子,少年还真要怀疑鸾歌是不是故意留下这最后一道手续了。 深知宿主属性的团子,则是与少年诡异地同频了一瞬。 「宿主大人如何知道庞城有厉害的接骨师呢?你就不怕他真的瘸了吗?」 鸾歌微微勾了勾唇角,好心情地向团子解释。 「庞城最不缺的就是断骨的病人,熟能生巧,若是这里没有一个厉害的接骨师,那才是不正常的事呢。」 毕竟庞家军训练时难免有磕碰,骨折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病症,治的多了,自然就有了神医之名。 醒来的第十二天,少年终于脱离了木棍的支撑,重新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正常人。 与此同时,鸾歌也与少年正式辞别。 “你说有一份差事需要我去做的,为何突然反悔?” “那并不是非你不可的差事,更何况,我说的是「在你伤好之前给我答案」。” 少年千防万防没防住鸾歌在这里给他挖了坑,片刻呆滞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许多。 少年很想立刻从自己身上找出还未愈合的伤口,以此来辩驳鸾歌的决定。 但很可惜,或许是他在经受过许多次殴打后的恢复能力变强了,又或许是鸾歌配置的伤药效果太强大。 总之,他非但没找到自己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甚至还发觉自己长胖了一圈。 少年可怜的眼神在触及到那座永不会融化的雪山之后,终于还是泄了气。 他自暴自弃般说道:“从我被家人抛弃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一个没有过去与将来的人了。” 他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又或者说,多年的乞讨生活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过去的身份从不能给予少年自尊与希望,反而将他重重压进地狱。 “我只想跟着你,哪怕是去往晟国,我也愿意。” 万幸他们此刻位于僻静的小巷内,否则被人听到他们公然讨论去往晟国之事,恐怕要被当做刺客抓进去了。 毕竟在郢国没有比庞家军更痛恨晟国的了。 而庞城中的居民,无一不是被庞家军的理念熏陶出来的,自然也是痛恨晟国的。 否则,今日进城时百姓们不会那般配合士卒们严苛的搜身。 “你可知,如今郢国几位皇子争斗激烈,很有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到那时,蓄势待发的晟国便会一跃而起,郢国也会不复存在。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要跟着我吗?” “是。” “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 少年坚定地说道。 “那便为你自己取个新的名字吧。” 鸾歌同意了少年的请求,并非是被他的诚心打动,而是决定主动创造离开世界的契机。 亿万凡世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天道,虽不如这个世界的天道那般可以交流,但运行的规则还是大差不差的。 作为一个被迫进入世界的“偷渡客”,要想让世界将自己排斥出去,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扰乱天道既定的轨道。 就像是本该成仙成神的青竹,最终自废修炼之道,早早而亡。 作为引起这番变动的原因,偷渡客张生自然被世界排斥,而他已经无法回到下界,身体自然因此而逐渐衰落下去。 这也是鸾歌说他虽无药可救,却有法可解的原因。 只可惜,陷入疯魔的女人总会更容易被外来的诱惑所蒙骗。 鸾歌从前见过因情而疯魔的人不少,累及他人的很多,累及自己的还是第一次见。 感情,果然是一个麻烦至极的东西。 “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庞城?” 少年,如今已经更名为长生,听到鸾歌的问话,猜测道:“是因为我是庞贵妃所生的吗?” “不,恰是因为庞贵妃无所出,所以你在庞城是最安全的。” 鸾歌摇了摇头,不过似乎是被长生的猜测所点醒,她又补充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无可能。” 庞家军在郢国的好名声更甚皇帝,若说在位者没有几分忌惮是不可能的,这庞贵妃还真有可能生出过“死胎”。 “若想要确定这种可能性……你可以去扣一扣庞府的大门。” “不必了,我如今只是与姐姐青歌相依为命的弟弟长生。” 鸾歌听他这般说,也没有强求,笑了笑说道:“那便走吧,日中前出发,还是能赶到下一个城镇的。” 长生却是有些怀疑地看向鸾歌:“那头老牛,走的有那般快吗?” 鸾歌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是野牛的喷气,和牛屎乱飞。 长生手忙脚乱地躲开野牛的魔法攻击,但脚边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秽物,他看着鸾歌刚给他买的鞋子衣裳变得凌乱不堪,很是沮丧。 “它只是发些小脾气,你日后多喂他些吃食,必不会再如此。” 鸾歌忍着笑安慰道。 长生点了点头,信以为真。 直到他经历过好几次喂食时的兵荒马乱后,才明白过来,这头牛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你若不想要被认出来,日后在外行走最好还是带上幂篱。” 长生也知晓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过去很多次,他都是因为这张脸平白受了许多殴打。 而青歌同样也戴上了幂篱。 虞城的沈氏姐弟,就这样架着野牛车慢慢走向了北边的郢都。 在一个平淡无风的日子里,青歌与长生静悄悄地踏进了郢都的土地,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庞城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正值年关。 与一路所见的百姓苦难比起来,郢都内繁华热闹,处处可见光鲜亮丽、华贵奢靡。 街道上时不时有大人物的车架走过,人人慌乱退避。 街上的人太多,难免会出现一些意外。 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鸾歌,早早在入城之时就把牛车交给了“引路人”,虽说费些银钱,却能保证他们不会在刚入城就粘上麻烦。 意外生的突然,解决得也很突然。 只是最后的结果,除了本该受马蹄踩踏的孩童的家人庆幸外,另外两方皆不欢喜。 受惊的马来自自幼体弱的南安王世子,救人的马来自庞将军府上的千金,两方皆不好惹。 本就体弱的世子受了惊,还因马车冲撞散裂而受了凉,南安王府自是不会善了。 南安王府只这一个世子,自小是精心养着的,不敢出一点错漏。 如今这一遭,南安王府丢了面子事小,若是绝了后,那才是最糟糕的局面。 庞小姐原本救人后兴奋到涨红的脸色,在见到来往急匆匆的仆人和南安王世子苍白的脸色后,也变得惨白起来。 她显然后知后觉到自己似乎是中了别人特意设下的圈套,而这圈套不只是针对她,更是针对她身后的庞家。 庞小姐回府后会受到什么惩罚,鸾歌并不关心,她掩藏在白色幂篱之后的双眼好奇地看着从她面前被仆人抬入客栈的南安王世子。 她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熟人。 “阿姐……” 鸾歌悠长的视线被长生捕捉到,他轻轻扯动袖边,唤回她的注意力。 “嗯,走吧。” 鸾歌应声,带着长生从人流中穿出去。 “阿姐认识南安王世子么?” 长生也分不清自己问出这句话时的心情,那究竟是焦灼等待她的否定,还是害怕从鸾歌嘴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认识,只是觉得他长得有几分像故人。” 听到后半句话,长生刚放下去的心又被高高提起。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 第53章 三生三世15 有金银开路,鸾歌大手一挥,便带着长生租了一个西郊的小院子,等到开春过后,再另寻房子和仆从。 这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除了两间厢房外,便只有一个小厨房和中间连接厢房的厅堂。 没什么问题,只看了一眼,鸾歌便大手一挥租下了半年,顺便委托这个房牙寻一个符合她要求的房子。 “要僻静、离学堂近,附近都是读书人家,最好是二进,三进也可,这些要求只许高、不许低,银钱不是问题,我说的可明白?” 隐在白色幂篱之下的女子,声音清脆冷然,可一出手就是三个金珠子的赏银,牙人自是连连点头,生怕这位大主顾反悔。 “沈小姐的事便是我张门子的头等大事,日后若再有什么难事,您只管开口,在这郢都城,就没有我张门子办不了的事儿!” “我们姐弟二人初来乍到,待此处休整完毕,再请张牙人上门来替我们姐弟二人买几个老仆。” 张门子接过作为定金的五两银子,也不怕脏,一个一个上口咬了一遍,在确认过银锭子的真实性后,态度也肉眼可见地热情了许多。 “好嘞,我就在南城门牙行,随时恭候沈小姐大驾光临。” 这个院子虽只是一进,却还有一口小井,以致他们在这寒冷的冬日并不必与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共抢街坊的那口水井。 “阿姐不是说,要我忘记过去吗?为何又带我来郢都?” 鸾歌的用意太过明显,以至于长生根本无法忽视。 “你可知今日街上的意外并非意外?庞家一向爱惜羽毛,从不参与夺嫡之争,可偏偏就是这样忠心耿耿的武将之家,反而是其他人磨刀霍霍的第一目标。” 鸾歌的剖析,让原本看不清局势的长生心跳加速。 他不敢想,若是支撑郢国立于不败之地的庞家倒了,那些由庞家一手浇筑起来的庞家军,是否还会守卫他生长的国家。 到那时,郢国灭,百姓又当如何? 长生此刻不由得胆战心惊。 “更何况,你从来都是由他人口述你的过去,若不亲眼见见,如何可以算得上是完全抛却呢?” 鸾歌点到为止,为长生的身世之谜又加了一层迷雾。 长生却不以为意。 他是怀抱着对过去的愤恨跨过一道道坎,从泥泞中爬起来的。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过去。 毕竟,否定了过去,便是否定了支撑他这么多年不人不鬼生活的信念。 “从前识过字吗?” 鸾歌很快又进入了下一个话题,毕竟过去早已过去,她更看重未来。 长生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就得从头开始了。” 鸾歌微微叹息。 “明日你自去书肆买些启蒙字集,我希望在正式搬家之前,你可以赶上同龄人的进度。” 扔了一袋铜钱给长生,鸾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并不考虑被迫学习的长生心情如何。 长生……开心地接过了钱袋,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明日该买什么书回来。 是夜,鸾歌在一片熟睡的郢都中穿行,踏入了森严的皇宫。 在那座名为「宠爱」,实为「囚禁」的鸣鸾阁中,她见到了沉疴多年的庞贵妃。 多年病痛并未使她容颜枯槁,反而更加娇弱易碎。 是一位骨相极好的美人。 但与白日里所见到的庞家大小姐明艳张扬的飒爽身姿不同,鸾歌很难想象眼前这位满身书卷气的庞贵妃竟与她出自同门。 “沈氏青歌,问庞小姐安。” 房中突然出现的声音,由于光线的昏暗与安静的环境衬托,出现了少许回音,也因此显得鬼魅异常。 尤其是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况下,就更显恐怖了。 明明是身处完全弱势一方的庞贵妃,也依然处变不惊。 她柔软的声音,却因坚定的态度而十分有力量:“沈小姐深夜来访,还请原谅我身体不适,未能亲迎。” 空旷的房间内也并未捕捉到丝毫脚步声,直到床榻边的凤烛被点燃,火光亮起时的“噗”的那一声,才叫庞贵妃看清来人的身影。 “素闻庞小姐雅名,今夜多有叨扰,还望庞小姐勿怪。” 庞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雅名?怕是恶名才对吧……” 郢人皆言庞贵妃宠冠后宫,矫柔善妒。 “他们不是都说我没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喜其他嫔妾的孩子,用庞家要挟皇帝不许他立储君么?” 庞贵妃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脸上并不见丝毫愉悦,反而是眼神中透出万分的讽刺。 “那不过是郢都百姓不知所谓罢了,边城百姓无不感激庞家军守城之能。” 鸾歌自然清楚庞贵妃并不是真的在讽刺百姓,毕竟百姓们更多是听说,听别人说,听官府说……最终,还不是听郢皇说? “哦?沈小姐原是边城人士么?如何又来了郢都呢?” 庞贵妃一秒收回先前自怜自艾的表情,仿佛刚刚的脆弱不过是错觉。 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 鸾歌的眼中满是欣赏。 即便此刻,对方用聪明作为武器指向了她。 “只是我心中有些疑惑,必须要亲自来郢都寻找答案罢了。” 鸾歌意有所指地说道。 “那么,沈小姐如今寻到答案了吗?” 庞贵妃探究的视线如同密密麻麻的银针射向了鸾歌。 鸾歌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照单全收。 “寻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我想请庞小姐亲自作答。” 鸾歌缓缓踱步至庞贵妃榻前,坐下时不经意间露出了腰间悬挂的玉葫芦。 在院子里睡得正香的长生,此刻还不知晓一直被自己小心藏起来的玉葫芦,已经落入了玉葫芦原本的主人手中。 庞贵妃再是镇定,此刻也无法按捺属于母亲的本能。 她用与病弱之态完全不符的速度,飞快地夺过了那个玉葫芦。 甫一入手,她便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答案。 那可是她随身佩戴了二十年的东西,她绝不会认错。 可那早该与自己的孩儿一同掩埋在地底的陪葬物,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完全不相识的女子身上? “这东西,你是从何得来?” 庞贵妃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泄了一丝愤怒出来。 “或许,庞小姐愿意再听一遍我的来历吗?” 鸾歌挥了挥手,听到了一些动静想要进来查看庞贵妃情况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板上。 “在我的鸣鸾阁打晕自幼陪伴我的丫鬟,沈小姐是否有些太过有恃无恐了?” 宫女倒在地上的声音不算小,庞贵妃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悦地看向坐在她床边的鸾歌,隐在被褥之下的手不自觉又握紧了几分。 “我并非有意欺负庞小姐的人,只是我并不信任除庞小姐之外的任何人,或许听完我的话,庞小姐也会产生与我相同的想法呢。” 鸾歌毫不在意庞贵妃的愤怒,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本是虞城沈氏独女,家中略有些薄钱傍身,几年前,家中长辈急病去世,为防家产旁落,我便做主收养了一个路边乞儿,记在父母名下,这玉葫芦便是我那弟弟的随身之物。” 听完鸾歌的话,庞贵妃自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也不再愤怒鸾歌之前的行为了。 此刻,鸾歌所有的“突然”和“冒犯”都被她主动合理化。 “……沈小姐是个善良的人,想必,小公子被你养得极好。” 鸾歌毫不脸红地接下了庞贵妃的夸赞,甚至还认真地点头附和。 “我也不求他日后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平安喜乐。” 鸾歌的这句话,莫名触动了庞贵妃的心弦,她原本热切的心情也冷了下来。 “还未请教沈小公子名讳?” 鸾歌声音略略哽咽,语气充满了真情实感:“初次见面时,他浑身是伤,我便给他起了个长生的名字,只盼他日后康健。” 这番话,直说得老母亲心痛不已。 原本已经死去的孩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难,还险些再次死去,反复的失而复得让庞贵妃对长生的心疼更甚。 “我在郢都还有些嫁妆里的庄铺田宅,不知沈小姐可有瞧得上的的?” 一时无法相认的愧疚,让庞贵妃想要用空洞的金钱去填补那份空虚。 “沈家并不缺少银钱,只是我们姐弟二人初来乍到,长生如今又近十岁,我想为他请个好的老师,不知庞小姐可有推荐?” 庞贵妃愣了愣,连忙惊喜点头道:“我庞家子侄们皆在府中上学,若是沈小姐不嫌弃,也可将小公子送来。” 三言两语,二人便敲定好了长生的求学之路。 睡梦中啃着香喷喷的大鸡腿的长生,此时还不知道,他的未来很快就要被书海包裹。 第二天早晨,长生醒来的时候并未发觉玉葫芦的变化。 用过鸾歌留下来的早饭,他也没有丝毫怀疑鸾歌的去向,便拿着钱袋自觉地走向了书斋。 在庞家的刻意引导下,长生果然走进了庞家的书肆。 长生昨日听过鸾歌的剖析,他还以为庞小姐真的要被处罚了,却没想到今日就在书肆遇见了。 “你……” 第54章 三生三世16 庞宜琬之所以能在本该被关禁闭的时候公然出现在府外,自然是得了家中长辈的指示。 庞宜琬虽然被唤作庞家大小姐,可她实际上是庞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已成年的兄长,无一例外皆在外驻守。 因此,得到宫中贵妃旨意的庞家只好派出庞宜琬来试探“沈长生”的真伪。 在见到那张与自家老爹七分相似的脸庞时,庞宜琬也顾不得长辈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她往日里从不会遵守的大家礼仪,惊呼出声。 随后她才想起家中长辈让她不要引起旁人惊动的叮嘱,兀自咽下了后半句话。 万幸此刻书肆中人并不多,见势不妙的掌柜立刻上前引开了其他顾客,转眼这片书架前就只剩下庞宜琬与长生二人。 长生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正是冲他而来,只是心中还有些莫名。 “光天化日之下,庞家便是这般欺压百姓的吗?” 长生脸上并未露怯,而是疾言厉色地质问站在他面前的庞宜琬。 庞家家风清正,决不允许出现欺压百姓的瑕疵,更不用说是现在人人都想抓住庞家把柄的关键时刻。 长生只是在用他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在这个复杂而庞大的郢都横冲直撞。 “长生,不可对庞家阿姊无礼。” 在庞宜琬即将被长生撞死前,鸾歌的出现将她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在听到鸾歌的声音后,长生立刻收起尖锐的外壳,快速挪步到鸾歌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委屈,倒像是先前庞宜琬仗势欺人了似的。 长生这副作态,恰好触碰到了庞宜琬的雷区。 与长生的第一次接触,即奠定了他在庞宜琬心中城府极深的印象。 “庞小姐只是想为你介绍一番书肆中的书籍,以免你走了弯路,我说的对吗,庞小姐?” 前面半句话,鸾歌虽然是对着长生说的,可庞宜琬只是喜武厌文,并非头脑简单之人,自然听得出来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连忙附和道:“沈家阿姊说的对,庞家学堂用的书本与外面的书塾有所差别,我也是怕你们买错了书籍,多花了银钱。” 长生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但听到庞宜琬的话中透出来的意思,唇角紧紧抿起。 鸾歌盯着他,缓缓提醒:“长生……” 长生听出了鸾歌的警告,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他还是低声朝庞宜琬道谢。 庞宜琬大方地点了点头,眼神在鸾歌与长生身上逡巡,仿似抓住了长生的脉门。 最后,长生是拎着“庞宜琬”提早准备好的书籍付钱后走出书肆的。 回家的路上,长生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肯开口说话,连搬书时累着的喘气声都不肯泄露分毫。 回家后,长生便径直入了自己的房间,始终紧闭房门不肯出来。 鸾歌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煲了鸡汤。 长生久久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解释,反而是渐渐浓郁的鸡汤香味从无法堵住的缝隙中飘进来,勾得他腹中馋虫越发兴奋起来。 他忍耐许久,终还是被饥饿打败。 可他才打开门,便发现鸾歌端着一盅鸡汤等在门前,在那瞬间,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先前的气闷。 “庞家家风严正,你会喜欢的。” 听到鸾歌的话,长生原本打算接过鸡汤的手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微微晃动的汤面。 “我不喜欢庞家,更不想去什么庞氏学堂。” “只有庞氏学堂才能在我不在你身边时保证你的安全。” 长生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鸾歌:“阿姐是想要再次抛下我吗?就像前一次那样,将我抛给所谓的清正的庞家?” “不是我抛弃你。”鸾歌并不被长生略显阴沉的语气扰乱,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只是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我竟不知阿姐这般厉害,不过才到郢都一日,便将庞家十年都未能查到的真相查明。” “你的母亲还在郢宫等着你去将她救出来。” “是她先抛弃了我,如今又要惺惺作态假装补偿,我凭什么要帮她!” 长生的语气充满苦恨,多年来虚无缥缈的恨意忽然找到了目标,便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地朝他涌来,很快就溢满了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就凭抛弃你的人不是她。” 原本情绪激动非常的长生听到鸾歌这样说,不由得愣住。 他像是一下子宕机,失去了正常思考的功能。 什么叫做抛弃他的人不是她? 这一刻,幼时为保护自己而死的嬷嬷在临死前说着“秘密”时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与自己濒死之时所见到的那不似凡尘之人的冷眸,在长生眼前交错闪现着。 真与假,好与坏,他实在是无法分清。 “若你所知并非真相呢?” 长生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使用问句来推出答案。 “那你此刻就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了。” 鸾歌打断了他心中的侥幸,语气平缓。 “若你曾见过庞将军游街时的英姿,一定不会怀疑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鸾歌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说道:“你说,在如今这种情况,你除了上庞家这条船,还有别的路吗?” “或者说,你愿意成为他人刺向庞家的那把利刃吗?” 长生自然是不愿的。 庞家是难得的好人家,寒冬时节在城门口施粥布汤唯有他们。 长生受过庞家恩惠,如非不得已,他自然不想庞家被奸人陷害。 可那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他只是虞城无名乞儿中的一个,而非十年前庞贵妃产出的死胎。 “那么,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从虞城来郢都投奔表姨祖母的沈氏兄妹。” 在长生犹豫时,鸾歌已经迅速替他作出了选择。 “庞氏学堂很不错,希望你能在其间学有所成。” 长生没有表现出十分明显的抗拒,显然是默认了鸾歌的话,他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问出了一句话。 “我们,还会回到虞城吗?” 长生忽然有些后悔来到郢都,在经历了堪称美好的半年之后,过去那些灰暗阴沉的记忆似乎也多了几分明媚,以至于他开始怀念过去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 如果可以回到虞城,如果他们没有来到郢都,是不是他就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知道自己这十年来其实一直都恨错了人?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以后的虞城依然还是郢都的虞城,那么回去看看也无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生扣紧了食盘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褪去了血肉的粉,变成了无力的白。 “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况且,你真的还想回到虞城吗?” 鸾歌眉眼弯弯,明明是含笑的表情,偏偏见不到一丝喜意。 “自然!毕竟那才是我生活了这些年的地方……” 长生回答得很快,只是语气总是缺了些坚定,后半句话不像是在朝鸾歌解释原因,反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了,你先用饭吧。” 鸾歌并未对他的言行做出评价,只是让他午间小憩后便开始学习。 长生自然没有理由拒绝,颇显委屈地点了点头。 长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刚想开门看看是谁挑着午后来打搅他的美梦,便听到张门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沈小姐,好消息,大好消息啊!” 张门子满腔喜悦,在这寒冷冬日,额上竟挂着一层薄汗。 “张牙人何事如此匆匆,不若先进来歇个脚,再与我细细分说?” 鸾歌开门迎客的声音随后响起,长生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 “歇脚就不必了,沈小姐昨日说的房产今日恰巧有了眉目,您此时可方便与我走一趟,也好早日定下来,今年也能在郢都过个完整的正旦?” 外面的声音继续透过房门的间隙传入长生的耳中,他的神智也越发清醒了。 吱呀一声,长生的房门在鸾歌对张门子的话作出回应之前便被他打开了。 “阿姐是要去看房子吗?我也想去!” 长生说着,径直走到了鸾歌身侧站定。 鸾歌微笑着看着他,将他微微凌乱的衣领整理了一番,可说出的话却远不如她手上动作那般温柔。 “你已经多日未曾习字,今日便好生待在家中写字,莫要出去玩耍了。” “我……” 长生正欲反驳,对上鸾歌不容拒绝的眼神,立时便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是,那阿姐路上小心。” 张门子在一旁打圆场:“沈公子与沈小姐着实感情深厚,您放心,有我张门子在,必定将沈小姐安全护送回来,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鸾歌笑着催促道:“我们也不必再耽搁了,快去快回吧,这天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鸾歌并未说错,今日天气一直阴着,不见日光,想来是有一场风雨将至。 “那便依沈小姐所言,咱们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张门子闻言附和道,脸上的急切并不作伪,毕竟若是鸾歌这单成了,他少说得有五十两银子的佣金,还不算鸾歌额外给予的打赏。 只能说是赚大发了。 可以说,他比买卖双方更希望这桩交易尽快达成。 长生目送着鸾歌与张门子离开,门扉渐渐关闭,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第55章 三生三世17 经过庞家几经转手的房产,自然是极好的,鸾歌在看过之后便立刻定了下来,之后便是全权委托张门子办理过户手续。 “不知这房契是要过到沈小姐名下,还是沈小公子名下?” 张门子手中攥着三颗金珠子,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鸾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么,郢都何时可立女户了?” 这问题太过犀利,饶是处事圆滑的张门子也不敢随意接话。 鸾歌只是略略敲打,并不是为了为难张门子,便自顾自将长生的身份文书递给了张门子。 “之前说的挑选仆从之事,便挪到我与家弟搬过来之后吧。” 张门子听到鸾歌这句话,才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一点儿真心的笑容。 “沈小姐放心,这事儿我保管给您办得妥妥的!您二位何时乔迁也可以给我递个信儿,我来给帮帮忙。” 鸾歌微笑着拒绝道:“张牙人事忙,我与家弟也没什么大物件儿,就不麻烦了。” 张门子的效率确实高,第二日午后,他便已经带着属于沈长生的房契上门来报信儿了。 鸾歌这次给了十两银子的辛苦费。 关上门后,长生对她这般“散财童子”的行径颇为不解。 “你说,庞家对待一位从边城来投奔却与在外值守的庞将军长得七分相像的远亲子侄如庞家亲子一般,外人会如何想?” 这样的流言,长生过去听过许多,鸾歌这般说,他自然明白。 “如今这般情形,你早在庞城便已经计划好了吗?” 长生想通后并不觉得惊讶,反而平静得过分。 “是。” 鸾歌并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 她早在庞城,便见过庞将军一面。 庞宜琬与他是相似的,可长生却比庞宜琬更像他。 那时,鸾歌就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进宫见庞贵妃,只是为了防止庞家被拉入其他皇子的阵营罢了。 若庞家有一个皇子,那便不必过于忧心未来了。 所以,如今在这郢都,没有人比庞家更希望长生平安无恙。 但认祖归宗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这是宫内宫外庞家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毕竟,长生可以“死”第一次,便可以“死”第二次。 郢宫最不缺的,便是皇子了。 “你如今不必担忧外界之事,只需将昨日买回来的那些书读完便可。” “只将那些书读完便足够了吗?” 长生明知故问。 “你需要学习的其他东西,待见到教授你的老师之后再学便可。” “可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老师了。” “老师并没有好与坏之说,你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算作你的老师,全看你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罢了。”鸾歌闻言认真反驳,随后叹息道:“即便是我,也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就算是我,也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吗?” 长生努力昂起头颅与鸾歌对视,犹如伸长脖颈的大白鹅,试图同仙鹤一般飞往山巅。 他的视线是那样的炽烈,表情是那样的执拗,仿佛得不到答案他便要永远保持这样的姿势。 但他注定无法从鸾歌口中知晓问题的答案。 “你该去收拾行李了,明日一早我们便搬走。” “这么快?” 长生看着鸾歌手中还没捂热乎的房契,懵懵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若不怕每日暗杀下毒的手段层出不穷,大可以独自在此处多住几天试试。” 鸾歌微笑着说道,但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危险。 长生只有这一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自然是不敢逝一逝的。 于是他默默地进屋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识趣地不再追问。 相处了这半年,长生已然明白,鸾歌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是怎么也无法从她嘴里问出答案来的。 「所以宿主大人看中这小子身上哪点了?」 长生按下了心中的好奇心,团子却被吊足了胃口,一时不肯放过鸾歌。 毕竟,团子觉得长生长相不佳,又是乞丐出身,才华全无,家财万贯更是这辈子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性格那更是一言难尽,它始终不明白宿主为何要将他带在身边。 「那日你可见到了南安王世子的面容?」 「宿主大人是想……?」 团子很快便想通了关键之处。 「白止费心劳力将我引入这个世界,想让我困死在此处,我暂时讨回一点报酬不算过分吧?」 团子哪敢反驳鸾歌的话,只好点头应和。 「我记得你说过,白止前几个儿子都是渡的情劫,对吧?」 「是的,宿主大人的意思是,那位……南安王世子也是来渡情劫的吗?」 「病弱世子与娇纵大小姐,难道不算般配吗?」 鸾歌也不在意团子的反应,兀自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团子越看越心惊胆战。 若是没有可以登上皇位的庞家皇子,南安王妃是断然不会同意庞宜琬进门的,可是如今庞家有了长生,庞宜琬的婚事可就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要说这郢都里的聪明人,南安王妃必定能排到前三。 毕竟是以遗孀之身将南安王府一手支撑着在外的荣耀,又能将天生体弱南安王世子从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养大,如何也是蠢笨不了的。 这也是鸾歌猜测她一定会借由南安王世子受惊一事远离庞家一脉的原因。 比起其他身在局中不明不白往前走的棋子们,南安王妃早早便察觉到郢皇对庞家的顾忌与打压。 而这,也正是南安王妃近几年用“为南安王世子祈福”的理由闭门不出的原因。 因为南安王府没有可以支撑门楣的人,原就是郢都中漂泊的浮萍,所以郢都中的风吹草动,南安王妃都能敏锐察觉到。 若不是因为南安王是太后疼爱的幼子,再加上南安王妃恰在守灵之日当众晕倒被太医查出怀有身孕,南安王府早就同如今的庞家一般被排挤到了边城。 始终靠着太后那点投注在南安王世子身上的对早逝爱子的疼爱而在郢都勉强立足的南安王府,自然是要追随郢皇的态度。 而很早之前,南安王妃便借着守孝直接断开了与庞家的联系。 南安王妃满眼心疼地看着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世子,心中隐有一抹懊悔,但那纠结的心绪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坚定的眼神取而代之。 第56章 三生三世18 事情的发展全在鸾歌的预料之中,南安王世子在这个年关已在郢都人的口中从死亡边缘救回来了三次。 南安王府与庞家在外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许多明面上属于王府的铺子更是直接不对庞府的下人出售任何货物。 庞家与王府这场演给郢皇看的闹剧有声有色地唱了好几个月,一直到第二年春日将尽,世子“病愈”后才逐渐消停。 此时的鸾歌与长生已经在郢都北熙坊扎根下来,经过一波又一波探查的沈氏兄妹,也坐实了外人眼中为庞家远亲,但其实是庞将军在边城的外室子的名头。 郢都从来都是不缺风雨的地方,明面上的大风大浪与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并不冲突,但庞家始终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庞家两月前就明里暗里开始催我入学,阿姐为何要将我一直押在家中?” 经过三个月的学习,长生已经从目不识丁进化到初读四书五经,其中付出的努力自是不必细说,他却始终不明白最初要将他送进庞氏学堂的阿姐为何又这般风轻云淡了。 “庞家家风清正,绝不会如此轻易接受一个身份有瑕的外室子。更何况,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捕猎者,那便要学会耐心二字,只有比猎物更多的耐心,才能将猎物牢牢抓住。” 不知为何,院子里的桃花比郢都本地的桃花开的晚了许多,明明是花已完全凋谢的季节,偏偏开的正艳。 鸾歌抬头看着,日光透过粉白的花瓣时,仿佛也平添了几分浪漫与温柔。 转眼间,她来到这方小世界已近一年,而归家之日仍遥遥无期。 长生见鸾歌望着桃花出神,心中暗暗记下。 “阿姐若是喜欢桃花,待我日后在郢都郊外为你种一处十里桃林,如何?” “我只有一双眼睛,这一树繁花已是看不过眼,更何况千树万树呢?不过,你若是有心在驿道边种上几株桃树,待果实成熟后能叫赶路的行人止几分渴,倒也算是一番佳话。” 鸾歌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即将落入茶盏的花瓣,将其放在专用于晾晒的簸箕中。 今日微风,一上午的时间,簸箕中已经铺了薄薄一层花瓣。 “阿姐晒这些花瓣做什么?” “总归落地成泥也是无用,我拿来做些新鲜吃食与你尝尝。” “什么吃食?” “过几日见到,你自然知晓。” 之后,无论长生如何痴缠,鸾歌都不再多说一言。 笑闹一番后,长生带着隐秘的期待回了前院的书房,继续研读他的四书五经。 长生脸上的笑容一直维持到身边伺候他的小厮退出书房才消失,他看着堆积在篓子里的庞家以在外的庞将军递进来的“家书”,一封又一封,虽饱含关怀之心,却又始终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过了半月,鸾歌身边的婢女忽然造访前院,替自家小姐给小少爷送上亲手做的桃花糕,与此同时,还带来了入读庞氏学堂的口信。 “阿姐最近可有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长生不知是什么契机让鸾歌终于松了口,他的心里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婢女微微福身,语气委婉而坚定地说道:“小姐的事,奴婢不敢过问。” 似乎是有些意料之中,长生摆了摆手,示意婢女离开。 回到鸾歌身边的婢女,将长生与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完毕后,询问道:“小姐为何不告知公子庞小将军殉国一事呢?” 鸾歌依旧低头拨花弄草,语气平淡地说道:“他总要明白,坐上那个位置所需要学习的不单是他手中的四书五经。” 说着,鸾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自入府后始终保持平淡表情的女子,语气微含劝谏:“阿桓,你也不要总是这般压抑自己,过两日,陪我去城外妙玉寺祈福吧。” 听到鸾歌的后半句话,名为阿桓的婢女眼神微动,最终仍归于无悲无喜的平静,在那平静之下,又或是压抑着极致的悲与恨。 “是,奴婢这便去吩咐马车安排好出行事宜。” 鸾歌望着阿桓离去的背影,仿似又回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寒风乍起,张门子带着手下挑出来的一批上好的婢女上门让鸾歌相看,在一群或因衣着单薄或因性格卑怯而瑟瑟发抖的女孩中间,面无表情的阿桓便尤为突出。 突出到,鸾歌一眼便相中了她。 阿桓的背后有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鸾歌并不在乎,即便张门子各种委婉劝说,鸾歌也依旧一意孤行地将阿桓留作了身边的婢女。 阿桓由最初无声无息的人偶模样,直至如今偶有人气,若说鸾歌心中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她是怎样沦为阶下囚,又是怎样落入张门子的手中,鸾歌从未追寻过。 正如她当初接纳阿桓成为沈家家婢时说的那样:“我不介意你借我的势去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不伤害无辜之人。” 那时的阿桓闻言反应不过是平平。 毕竟,郢都的权贵实在太多太多,而沈家的名头,她从未听说,又如何借沈家的势去报自己的家仇呢? 后来,当她第一次见到沈家的小公子,那张与庞将军七成像的脸,才让她明白沈小姐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的庞家,她又怎敢再添一把火? 面无表情,已是她所能展示出的最好的表情了。 鸾歌没有读心术,自然也不知道阿桓在无数个日夜里,强行用理智一次又一次按下了脑中疯狂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鸾歌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她看重阿桓,在今年新入宫的一批宫女中,就会有一个人名叫阿桓。 她会在郢宫中彻底抛弃自己过去的身份,历经九死一生的深宫毒计,最后坐上那个属于后宫胜利者的位置,然后亲手将这座盘踞许久的猛兽砍断四肢,任由周围虎视眈眈的豺狼一拥而上。 郢都的百姓们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寒风乍起的冬日,他们避开了一场未来的国亡家破。 “阿桓。” “嗯?” “你也为自己做些祈福的准备吧。” “……嗯。” 第57章 三生三世19 三月廿九,春季的倒数第二日,沈府的马车低调地驶出了郢都,向东郊灵山上的妙玉寺而去。 马车上仅有鸾歌与阿桓,并驾车的小厮三人而已。 “都城近段时间一直动荡,此番只我们三人,是否有些不妥?” 阿桓并不知鸾歌底细,对于他们主仆三人能否安全抵达目的地抱有很大的怀疑。 或者说,她笃定他们必定会遇到意外情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必如此提心吊胆。我们此时走的是进出郢都的驿道,他们就算想动手,也还没有这个胆子。”鸾歌语气平缓地安抚道。 “小姐的意思是,待我们拐入山路,便有意外在等着我们吗?”阿桓敏锐地解读出鸾歌语中暗含之意。 “那就得看看,在外人眼中,我这个外室女有多大的价值了。” 事实上,上山这一路他们都平平安安,并无阿桓想象中的任何意外发生。 小厮架着马车就休息,鸾歌与阿桓提着祈福的贡品站在了妙玉寺的大门前。 “看来,我并无可利用的价值。”鸾歌唇角微勾,似是感叹。 “小姐早就料到会如此吗?” 阿桓听着鸾歌略带遗憾的语气,哪里还不明白,这次出行祈福是假,以身做饵才是真。 “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鸾歌微微摇头,提问道。 “长生今日入庞氏学堂,你猜,会有几家出手刁难?” 阿桓恍然大悟。 郢都人的视线皆被正门出门、侍从保护的长生吸引了注意力,哪里还会注意到后门离开的简朴马车上到底是谁? 又或者说,他们自信地认为,沈家姐弟不过是从荒野边城来的叫花子,根本就不配被他们认真对待。 “所以……” “有时事情不必想得那般复杂,我们今日只是前来祈福罢了。”鸾歌打断了阿桓的话,朝着前来招揽客人的僧侣微微点头致意。 阿桓便也自觉地噤了声。 那位面目有些年轻的僧侣在离她们二人三步远的距离便自觉停下来,双手合十,弯腰鞠躬。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是来上香?” “请问这位小师父,我们想要替往生的亲人祈福,再点一盏长明灯,该往何处去?” “好的,二位请随我前去往生殿。” 妙玉寺作为都城附近最热门的寺庙,一方面得益于其流传在外的名声,另一方面也是其中僧侣态度和善,并不因香客身份高低而区别对待。 至少,在对普通百姓开放的地方是这样。 郢都的百姓没有不听过妙玉寺的名头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农乞丐,凡有所求,就算是没有求得,也只会反思自己祈求菩萨时还不够诚心。 但要评出一位妙玉寺忠实粉丝,南安王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在整座郢都,再没有比南安王府的马车上山更勤快的了。 世子无病时,王妃要定期上山祈求他日日康健。 世子若是病了,那王妃更是要上山吃斋念经,一跪便是半日,即便如此,仍是害怕自己的诚心不能为诸天神佛所动。 阿桓,自然也是来过妙玉寺的。 正是因为曾经无比诚心地祈求过诸佛垂怜,她才不信神佛。 若神佛能听到她的祈愿,她便不会如今孤身一人了。 鸾歌不知道阿桓年幼时也曾一步一叩首抵达山门,最后却带着满身伤痕而归。 她只是对妙玉寺那位坐化的高僧感兴趣,顺便带着阿桓出来散散心。 阿桓嘴上对着诸佛不见一丝敬仰,可手上摆放贡品的动作却格外地小心谨慎。 她一笔一笔地写下那一个个熟记于心的名字,将长明灯庄重地供奉在佛堂之上。 “逝者已矣,望施主珍重。” 阿桓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悲伤,即便是还未点亮慧根的小沙弥,也能轻易看出。 阿桓那万年不变的木偶脸,并未有任何的触动,轻轻点了点头。 “寺庙后面有一片杏林,此时景色正好,若施主无事,可往那边走走。” 阿桓这糟糕的气质,小沙弥实在不敢叫她去人多的地方,生怕砸了妙玉寺的招牌,便给她指路后山。 后山偏僻人少,应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阿桓确实也不想去见识其他人的热闹,便孤身一人朝着后山走去。 至于鸾歌,她早在阿桓祈福之前便被寺庙的主持差人来叫走了。 “阿弥陀佛,贵客来访,老衲失礼未能亲迎,还望施主多多担待。” 甫一进入禅房,鸾歌便听得一和尚沉闷的声音,如同置放百年的檀木,厚重的檀香也难掩其腐朽之实。 “在下不过一普通百姓,实在担不起贵客之名,不知方丈找我何事?” 能在这个无灵气的世界修得一丝神通,鸾歌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老”和尚实在是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再幸运不过。 “家师仙去前曾为我断言,我身上有一丝仙缘,但却在百年之后。” 禅房内的二人都不愚蠢,鸾歌虽然惊讶于这则“预言”,却也只是惊讶罢了。 这世上偶有堪破天机之人,并不奇特。 “老衲曾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可如今,百年已过,老衲虽再不能跪拜神佛,但万幸还能念诵经文,以示诚心。” 是了,老和尚如今盘坐于榻上,非是装腔作势,而是他早已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就如同一具失去控制,却仍有灵魂的木头人。 “若心中有佛,不论身处何地,应皆是佛堂才对。” 老和尚恍然大悟。 可惜他醒悟得太迟,激动的心情使他的灵魂寸寸崩碎。 一缕金光从妙玉寺上空滑进后院,注意到这等奇异现象的和尚们皆屏息不言,仿似惊叹失神,实则心中将那地方的主人翻来覆去查看了几回,仍想不出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主持共几位长老明白过来,这是老方丈坐化了! 主持与长老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后,默契地转过头去,吩咐道:“老方丈今日已坐化,为表庆贺,给今日来的香客们每人送上一盒斋饭。” 说罢,主持快走几步赶上前边的长老,他们心中怀着同样的好奇。 ——传说中的仙缘,究竟是怎样的? 第58章 三生三世20 只可惜,老方丈的“仙缘”让他们大失所望。 无论他们怎么探究,也只能从鸾歌身上得出一个“普通”的结论,与所谓的神奇毫不相干。 最终,妙玉寺上下统一口径,皆言老方丈参悟禅机,坐化圆寂,鸾歌就这样悄然隐身。 可郢都里的流言一天一个风向,不知何时起,暗地里流传南安王世子是仙人下凡来渡劫的,其中众目睽睽之下坐化的老方丈因为帮其渡过死劫而飞升的推论也是有理有据。 世人才不会在意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们只在乎故事是否足够离奇,是否能够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故而,南安王府虽然及时发现并制止了流言的传播,最终却还是传入了皇宫。 南安王世子就快要到弱冠了,虽然出生时太医断言他此生寿数有碍,难以活到成年之日,但从他十三生辰过后,盯着南安王府与南安王世子妃之位的人只多不少。 想要推倒南安王府与想要继承南安王府的人很难说清是不是同一批,这些人反反复复的心情,恰如最近对庞家的态度有所回暖的郢皇。 或许是因为庞家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缓解了他那日益增长的疑心,又或许是因为庞贵妃在宫中发力,让他将目光暂时从庞家身上离开。 庞家牺牲的,正是庞宜琬的大哥,庞宜璋。 战事还未正式开始,边城便失了一员大将,郢皇倍感沉湎,特允庞将军亲送爱子回朝,却被心怀家国的庞将军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出乎意料的,被庞将军狠狠驳了面子的郢皇十分大度地原谅了他,更是在郢都对庞府家眷多有赏赐。 庞宜璋死的太过干脆,以至于郢皇原本逐一破之的计划被迫提前实施,而他此时也的确更加头疼于派谁去处理虞城之事。 庞家,他想除。 但边境,他亦想守住。 上学第一天的长生,敏锐地察觉到庞家上下气氛的诡异。 不消多时,他便知道了庞家为何如此肃穆。 庞小将军死了。 不是死在针锋相对的敌军首领的刀枪之下,而是死在尔虞我诈的争锋之中。 所谓晟军设下的陷阱,长生是一点儿不信,他更相信那是郢国人自己设下的陷阱。 死于自家人之手,那是武将的悲哀。 而庞家,似乎已经对此接受良好。 比庞家无动于衷的态度更令长生感到惊讶的,是郢皇不知听了谁的进言,要将南安王世子派往边境收复虞城。 给出的理由也十分荒诞可笑。 仙人转世,定能震慑敌国。 哈? 郢都谁不知晓世子自幼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要他去带兵打仗,还不如叫他去治病救人。 毕竟久病成医,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成就。 可这般荒诞之事,本该反应激烈的南安王妃竟然无声无息地接受了。 长生颇为不解。 “你不曾见过,又怎知南安王妃是否尝试过所有办法才接受此事呢。” “阿姐这般说,像是知道些许内情?” 长生虽见识不广,无法看清当下形势,可对于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便是鸾歌也要感慨一二。 “你想听故事?” 长生点了点头,满含期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鸾歌。 “庞贵妃与南安王妃做了一笔交易,一个两全其美的交易,你也上了半年的学了,不如来猜猜看她们交易了什么。” 长生猜不到。 在他看来,庞贵妃与南安王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是深宫宠妃,一个是宗室红人,其身后所代表的两府明面上更是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情况也能做交易吗? 长生心中不解,便问了出来。 “不,恰恰相反,她们手中都有各自想要的东西。” 鸾歌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可具体是什么,无论长生怎么旁敲侧击,鸾歌始终笑而不语。 长生便知晓了这是她给自己布置的作业。 “之后,我大概会出门一段时间,等你何时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应该就回来了。” 鸾歌语气淡然地丢下这个深水炸弹,不去管长生心中因此掀起的万丈波澜。 “……阿姐要去哪里?要带上阿桓一起吗?” 长生试探着问道。 鸾歌挑眉看了他一眼:“我准备去一趟晟国,独自一人。” 那一眼看得长生心中发慌。 长生心中许多念头一闪而过,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一路的相伴,再到入郢都后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叫他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他隐约间好像明白了鸾歌正在做什么,并且从一开始相遇她便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反观自己,似乎除了继续在她设好的道路上走下去外,并无其他选择。 于是,那个被他按下去的疑问再次浮现。 她,是晟国刺客吗? 鸾歌也并未说错,她要去的是虞城,如今已经被晟国揽入怀中。 其实庞贵妃与南安王妃的交易十分简单,庞贵妃需要南安王妃身后的太后支持登顶后位,而南安王妃想将世子送出郢都,避开那些明争暗斗。 郢都盯着王府的豺狼虎豹太多,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这次久压不下的流言已经让郢皇心生疑窦,王妃不敢赌郢皇的仁慈。 毕竟,庞家这般忠厚之府,郢皇不也说打压就打压了吗? 将世子送往庞家掌控的边城,虽然环境恶劣了许多,但至少可以挡去绝大部分的暗箭。 另外,庞贵妃还许诺让庞府招揽的民间奇医好好调养世子的顽疾。 鸾·民间奇医·歌深藏功与名。 毕竟这是一个无灵力的世界,而世子孱弱的凡人之躯并不能够完美地容纳一个仙人的灵魂。 从某种方面来说,那个流言其实也算是真相。 只不过,让世子变得健康的,不是坐化的老和尚,而是鸾歌给予的蕴含灵力的丹药。 只要提供足量的灵力,仙人之魂就能蕴养这具残躯,自然,世子也能彻底恢复“健康”。 鸾歌自然也不是白白付出的,她与庞贵妃也做了一个交易。 虽然张生与青竹的故事不过是一场幻境,可那封家书却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这个小世界的确存在一个名为张生的人,只是,她似乎只能借助他人去寻找。 庞家,便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知晓一个名字,要从千万人中寻找出来,无疑是大海捞沙。 故而,鸾歌只是让庞家帮忙留意,并不十分期待。 毕竟,天道从不做无用功,该出现时,“张生”自会出现。 将阿桓留在郢都,鸾歌架着野牛车慢悠悠地踏上了前往庞城的驿道。 “小姐,边城苦寒,还是让奴婢侍奉左右吧。” 阿桓一向无动于衷的脸上,此时也流露出几分真心的担忧。 鸾歌摇了摇头。 “我一人自在惯了,此去许是经年,沈府与长生,你还要替我多多看顾。” 鸾歌微微停顿后,语气一变。 “更何况,郢都很适合你,做你想去做的吧,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应该知晓去何处。” 鸾歌与庞贵妃的交流并未避开阿桓,此时在阿桓看来似乎是早有预料自己的离开。 “从今日起,你便是沈府的二小姐,一应大事,你皆可做主。” 三言两语间,沈家姐弟二人便成了姐弟三人。 “小姐大恩,奴婢无以为报。请小姐此去安心,奴婢定会誓死保护少爷安危。” 阿桓用生命向鸾歌承诺。 第59章 三生三世21 此去经年,七年而返。 晟国掌控虞城的决心太过坚定,当初拔下虞城后又顺势拿下边境五城,易守难攻。 南安王世子领着收复虞城的旨意奔赴边城,直到今年才在庞将军那边率军大败晟国后颇为艰难地收回虞城。 想要更进一步,却是不能了。 更重要的是,郢都传信,召南安王世子回宫觐见。 “郢都急召,沈药师有何见解?” 这些年,鸾歌就如同南安王世子的专属医生,为他精心调养身体。 只可惜鸾歌始终不肯应下医者之名,南安王世子只好退一步,以“药师”尊之。 自王妃传密信给他后,他便十分信任鸾歌,特别是一些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总要问一问鸾歌才安心。 “世子两年前便已及冠,许多事本该提上日程,不过虞城未归,世子仍需明面上待在边境罢了。” 鸾歌用着自认为隐晦的话说着近乎直白的推测,就差指明这次回郢都是郢皇想要定下一位南安王世子妃了。 南安王世子自然听懂了,嘴角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自从四年前庞贵妃升为皇后后,郢皇的头脑是一天比一天更糊涂了。 “沈药师莫要打趣在下了,我这残破之躯,哪里配得上那些女子呢?” 南安王世子自嘲地笑了笑。 “世子已经决定好了吗?其实庞家还是很支持你的。” 南安王世子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恢复康健,我并不想余生都被困在郢都……” 南安王世子话还未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打断,因为其他人的介入,他也就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沈姐姐,听说你们要回郢都了?” 庞宜琬朝着南安王世子行了一个颇为敷衍的礼,便将他彻底无视,十分亲密地上前搂住鸾歌的小臂。 “不只是我们,你也该回去了。” 鸾歌朝着庞宜琬微微一笑,转而消失的是庞宜琬脸上的笑意。 庞宜琬是与南安王世子差不多的时间抵达边城的,只不过南安王世子是带着大批的车马一路堪称龟速过来,而庞宜琬则是快马加鞭从庞家离家出走。 说起来,庞宜琬离家出走还与鸾歌有些关系。 自幼疼爱自己且自己十分敬重的大哥突然战死,对于年仅十二的庞宜琬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她足足闭门不出了三月。 那时,她还不知晓长生的真实身份,如同外界所认为的那样,她也认为长生是她的庶兄。 一个兄长的死去,一个兄长的到来,让庞宜琬心中生出了些许怨怼。 在长生的刺激下,她便生出了亲自为兄长报仇的念头。 “我只是想要证明,就算身为女子,我也可以承继父亲的职责。庞家的女子,绝不输于男子。” 少女向来生命力顽强,敢想敢做的她计划了一出完美出逃。 在庞家的有意放水之下,她便踏上了前往庞家掌控的边城之路。 只是少女涉世未深,又有一副侠肝义胆,自然被有心人蒙骗了去。 驾着野牛车的鸾歌从山林中晃晃悠悠地走过,救出了在恶匪手中受苦受难的庞宜琬。 也幸好庞宜琬一副男子打扮,又十分机灵,并未出什么大事。 不过,若是鸾歌再晚来几天,或许就不一样了。 毕竟,她们相遇之时,庞宜琬正一副要为即将受侵犯的女子主持正义的模样。 鸾歌利落的一剑封喉,虽然让被恶匪俘虏的人眼中惊惧经久不散,但却彻底地折服了庞宜琬。 起初虽然有些别扭,可庞宜琬到底是生在武将之家,慕强的天性还是压倒了那一丝丝不自在。 而庞贵妃荣升庞皇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长生的身世拨乱反正。 那时,彻底解开了误会的庞宜琬,也就更加心无芥蒂地喊鸾歌“沈姐姐”了。 “沈姐姐,我……” 大概是顾忌到一旁的南安王世子,庞宜琬欲言又止。 “不必担忧,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自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庞宜琬闻言抿了抿唇,低声道:“嗯,我知道的,当年离家本就是我太过任性,我早就该回去的……” 庞宜琬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扬起笑脸:“原还想着要与沈姐姐分别还有些不舍,如今咱们可以继续作伴,想想还真是期待回郢都呢!” “那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待我休整好,再与沈姐姐讲我这次在军中听到的趣闻。” 庞宜琬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便消失殆尽,而鸾歌只是微笑着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阿琬在军中比郢都鲜活许多,沈药师又为何非要逼迫她回去呢?” 一旁的南安王世子不解地问道,如果语气中的紧张气息没那么重,倒也算正常。 “阿琬?”鸾歌揶揄地看向南安王世子,语气中满是调侃。 南安王世子双颊飞速染上红晕,不过他还算镇定,并未立刻落荒而逃。 “阿琬活泼率真,在边城这些年她也为府上带来许多欢乐,我早已将她视作妹妹一般。” 鸾歌并未拆穿他的小心思,只半是劝告半是感慨道:“只可惜,郢都并不能容下一位率真的庞宜琬。” 不只是鸾歌,就连南安王世子与庞宜琬都知晓,此番回郢都不过是接受他们彼此早已注定的命运。 南安王世子娶不了庞家的小姐。 庞宜琬也只能嫁给一位皇子。 而边城这七年,仅仅只能被他们小心地存放在记忆最深处。 “沈药师先前对阿琬说的……可是真的?” 一想到庞宜琬回郢都便要嫁作他人妻,身体恢复健康的南安王世子便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那……便要看世子可以给我家长生多大的帮助了。” 鸾歌微微一笑,将皮球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长生身世揭晓后,消息很快便传来了边城,而南安王世子后脚便收到了王妃的密信,将鸾歌的身份告知于他。 但“沈药师”的形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始终无法认同鸾歌作为皇后亲封的“青歌郡主”这个身份。 “我不过一流放边塞的世子,一无实力,二无实权,想来并不能给四皇子提供什么助力。” 南安王世子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 “是吗?” 鸾歌轻飘飘地反问,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第60章 三生三世22 当初郢皇不过听信民间流言,未辨真假便将南安王世子流放边城,并非是他太过昏庸,而是,他怕了。 鸾歌再三确认世子并无称帝心愿,正是因为宗亲们掩埋着一个秘密,一个郢皇此生都在努力摆脱的阴影。 若是没有鸾歌将长生带到郢都,按照庞贵妃的行事风格,郢皇膝下恐怕并无一位能够承继大业之人。 那时,南安王世子想是不得不终生困于郢王宫了。 这个道理,王妃最是明白,所以才愿意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将世子送往边城。 一时的苦痛,换日后长久的安稳,如何不能算作一桩划算的买卖呢? 回郢都的路上,南安王世子与庞宜琬的兴致皆不算高,两辆马车并一辆老牛车,原就不算近的距离,更是被拖延得无限长。 当初随鸾歌一同离开的小厮,如今在军中也算混的有些起色,她便让他自由选择,结果自然是留在了边城。 于是给老牛割草的任务,便落在了鸾歌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南安王世子没有给它安排专门伺候的牛夫,只是老牛眼界太高,看不上。 老牛也活了有十年了,走过大半个郢国,跨过深山,陷过泥沼,踏过恶匪,顶过敌军,倒也不枉此生。 对于离别,人总是有预感的。 鸾歌与老牛如此,南安王世子与庞宜琬亦是如此。 “世间相爱而不能相守者众,你是其中之一,亦可以选择不成为其中之一。” 身体上长久的孱弱,给世子带来的是情感上的怯懦。 他大概有些错估了自己身份的尊贵,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庞宜琬。 而战争的残酷亦是磨灭了庞宜琬心中原本的天真。 她过去张扬跋扈,是因为她不曾见识过庞家如履薄冰的现状。 而如今,她越来越向着鸾歌初见时的庞贵妃靠拢了。 与世子的马车一同抵达郢都的,还有今冬的第一场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怀抱着某种隐秘的心思,庞宜琬提议他们弃车游行。 “这么多年没有回来,郢都的变化想来应是很大,不如我们下来走走吧?” 只可惜,她想拉鸾歌做筏子的心思注定是要落空了。 “阿姐,你回来了。” 两辆横在城门外的马车,如同门神分立左右。 马车上均带有皇家标记,也正因此马车方圆20米内空无一人。 当那辆老牛车慢悠悠靠近停下,两辆皇家马车同时掀开幕帘,沉闷的男声与轻柔的女声同时响起。 一位是当今皇后四年前失而复得的四皇子,一位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沉元县主。 不过,此刻在鸾歌面前,他们尽皆褪去了显赫的身份,化作七年前沈家小院中的沈长生与沈青桓。 鸾歌跳下牛车,与老牛做无声的告别。 他们没有回望,一个走向未知的山林深处,一个走向暗潮涌动的郢都。 “这些年,你们做的不错。” 鸾歌浅笑着,视线均匀地分给了二人。 得到肯定的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颇为憨厚的笑容,这一刻,他们不是皇子、罪人与仙神,而是沈氏姐弟。 有庞皇后的暗中筹谋在前,阿桓的联合“罪臣”在后,再加上长生得天独厚的嫡子身份,郢宫之主已是唾手可得之物。 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长生、阿桓,这位是南安王世子。” 长生矜持地点了点头,阿桓则是行了一个滴水不漏的礼。 “见过南安王世子。” 南安王世子微微欠身回礼:“拜见四皇子、沉元县主。” “这位是庞小姐,你们应当不会陌生。” 鸾歌又将落后于南安王世子的庞宜琬带出来。 见到庞宜琬,长生的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毕竟当年刺激她离家出走之事,很难说其中没有他故意为之的可能性。 阿桓则是大大方方地说道:“从前送四皇子去庞家学堂时见过几面,多年不见,庞小姐姿容更胜当年。” 阿桓这话并非恭维,庞宜琬在边城这几年沉淀了许多,经历过风霜磨炼的她,确比原先更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何况,她离开郢都时只是十二三岁,如今长开了,更添几分艳丽。 想鸾歌姐弟三人久别重逢,应有许多话要说,南安王世子便拉着庞宜琬告辞,其中是否有自己的私心,他人也并不可知。 南安王世子带走了他的随侍,城门这里一下子又变得空旷起来。 长生与阿桓对视一眼,空气中隐有火花闪烁。 “阿姐此番回来,可想过住在何处?” 阿桓“贴心”询问道。 “阿姐自来与我亲近,自然是住在我的皇子府。” 长生不甘示弱地回击。 “阿姐如今是郡主,无论如何,也该住在郡主府。” 阿桓不卑不亢地反驳。 长生无法反驳,眼巴巴地看向鸾歌,阿桓便也看向了她。 “你们如今长大了,倒是比原先幼稚了许多。” 长生与阿桓皆是面色一窘,默默地移开了眼。 “好了,回郡主府。” 鸾歌发话,二人也不再争执,不过长生却是强行挤进了阿桓的马车,美其名曰“姐弟情深”。 “启程,青歌郡主府。” 随着两位主子的发话,马车渐渐启动,朝着旧日的沈府走去。 不过如今的郡主府已不再是当初那方小小的院子了,过去的沈府化作了郡主府的主院,而巷子里的附近几家皆被买下,做成了连廊的郡主府与县主府。 阿桓与长生也许久没有踏足过旧府了,他们本就不相识,不过是因鸾歌而有所联结,过去还能同处一室,后来封府之后,他们便默契地封存了这座旧日小院。 尘封的小院再次打开,却恍如隔世。 着人每日殷勤打扫的院落不染纤尘,但却因少了那缕人气而显得过分冷清。 “阿姐这些年,在边城过得可好?” 长生不过是明知故问。 明里暗里盯着南安王世子的人中就有庞皇后,而鸾歌也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行踪,长生想要知道她的近况,庞皇后必会将她的消息尽数奉上。 鸾歌并未拆穿,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世子宽仁,将我视作贵客,我在边城过得极好。” 听到鸾歌提起南安王世子时语气中难掩“欣赏”,长生心中生出些许莫名的戾气。 鸾歌可不知道自己眼中的客套话,在长生那儿竟生生变了个味道。 旁观者清的阿桓倒是若有所思地悄悄打量着长生,随后又看了看一无所察的鸾歌,心中暗暗发笑。 第61章 三生三世23 阔别多年,南安王世子的回归并未如过去那般搅动满池风雨。 或许是因为如今四皇子地位稳固,有小心思的人也只能强压下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 但很显然,这并不是鸾歌乐于见到的场面。 “问郡主安,王妃已在前厅恭候多时,请殿下随奴婢前往。” 王妃身边的王嬷嬷亲自在王府侧门迎接鸾歌的到来,丝毫不敢懈怠。 转过几道廊门屏风,鸾歌终于见到了常年闭府不出的南安王妃。 南安王妃的身上是不同于庞皇后的韵味,如同沉静的湖泊,容纳了一切的美好与丑陋。 王妃出身翰林世家,当年正是因其才情出众,才被先皇赐婚最为宠爱的小儿子。 只可惜南安王福薄,年纪轻轻便去了,独留王妃母子二人在郢都如履薄冰。 世人皆如此叹惋。 “其实,我今日贸然上门拜访,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希望能得到王妃指点。” 鸾歌端起茶杯,细细观赏,随后又将其放回桌面。 茶杯上的游龙戏水颇为有趣,但鸾歌却突兀地想起了蓝曦臣那套不着他色的纯白瓷盏。 多年前,鸾歌也是这样找上了庞贵妃,向其寻得了一个答案。 如今,不过是命运的轮回罢了。 “郢皇与故去的南安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世子殿下与郢皇长得这般相似,也是情有可原,王妃以为呢?” 王妃听着鸾歌说的话,面上并无任何慌张之色,仿佛看着小孩子说着天方夜谭般宠溺地望向她:“郡主就莫要打趣阿真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为第三个人所知晓的秘密,便总有被拆穿的一天……”鸾歌微笑着看向王妃,语气意味深长。 她似是感慨:“可怜我家长生,自幼与父母分离,好不容易归家,却还是始终被人觊觎着属于他的位置。” “四皇子天命所归,想来是无人能夺走属于他的东西。”王妃状似惊讶。 “那便再好不过了。”鸾歌笑着结束这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话题。 看似是双方满意的结果,实则是不欢而散,只不过面上依然客客气气。 鸾歌被王嬷嬷原路毕恭毕敬地送返。 阿桓在马车上等她归来,甫一落座,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结果:“阿姐,王妃可是答应助我们一臂之力?” 鸾歌面色平淡:“今年年关,应添一抹红色庆贺边军大捷。” 听到鸾歌的话,阿桓心中竟无丝毫意外。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贪心啊。” 然而,成也贪心,败也贪心。 多年前,南安王妃为讨太后欢心,着江南府府尹各处搜罗奇珍异宝,其中多数都进了王府私库。 阿桓,本名林婠,父母兄长俱全,也曾是江南府中人人艳羡的举人之家。 林家蒙有祖荫,若无意外,她的兄长林桓会如同她的父亲一样考取功名后得一闲官半职,然后娶一贤妻,得一双乖巧的儿女。 至于她,也会顺利地度过少女怀春期,嫁于父兄皆认可的良配。 只可惜,她对未来美好的畅想,永远地埋葬在了五岁那年。 因父亲不肯随意交出祖上流传下来的那副古画,从此一家人生离死别,再也拼凑不出半分幸福。 阿桓从江南府的伢人手中几经辗转,最终在郢都遇到了鸾歌,于是阿桓终于盼到了那一丝再次成为林婠的可能性。 “不过……世子那边,要不要知会庞小姐一声?” 阿桓的脸上露出十分无辜的笑容,仿佛是真心实意地为南安王世子担忧。 “庞宜琬那边不必我们操心,自会有人坐不住。” 只不过,庞宜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庞家如今全指着庞皇后与四皇子登上尊位,又怎么敢忤了宫中的意思? “听阿姐这意思,莫不是庞小姐还如七年前那般天真?” 阿桓笑眯眯地说着。 如果忽略庞宜琬的年纪,这句话也算得上是称赞。 只可惜,庞宜琬如今年近十九,再用单纯来形容她,便成了褒义。 当然,阿桓自然在心底里承认,她就是觉得庞宜琬不是单纯,而是单蠢。 “毕竟芳心初动,总是难以忘怀。” 鸾歌倒是对此报以理解,毕竟处于恋爱上头期的男女总是显得有些痴傻。 阿桓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鸾歌谈起情爱之事,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起。 “那阿姐呢?阿姐可有动心之人。” 鸾歌似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想知道?” 感受到危险气息的阿桓连忙摇头陪笑:“不,不想,嘿嘿!” 等马车回到郡主府,阿桓果不其然在巷子里见到了自己讨厌的马车。 “阿姐,你今日在外奔波,实在辛苦,我就先不在马车上扰你了。” 说完阿桓便让马车停下,转道后门入府,她自己则缓步朝那辆皇家马车走去。 长生原本扬起的笑脸,在转身见到阿桓后,登时拉下了脸。 “呀,阿弟这般对待二姐,二姐可是很伤心呢!” 阿桓颇为阴阳怪气地说道。 长生罕见地没有怼回去,只是冷冷问道:“阿姐呢?” 阿桓捂嘴故作惊叹:“郢都大忙人四皇子殿下竟是专程来找我家阿姐的么?只可惜呀……” 阿桓故意在“我家”上面下重音,就是为了恶心长生。 毕竟,从他被庞皇后认回后,便再也无法与鸾歌共为一家人了。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长生眼神微暗:“可惜什么?” “可惜……阿姐太受王妃喜爱,王妃说她与阿姐一见如故,要留阿姐做未来的世子妃呢!” 说罢,阿桓咯咯地笑起来。 与之相对的,长生的心情就十分的不美丽了。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阿桓。 “四皇子殿下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阿姐不会做世子妃的。” “为何不会?” “就是不会。” “可那世子长得貌美如花,我若是阿姐,必定将他娶回来做个吉祥物,每日看着也养眼。” 长生闻言无法反驳,他兀的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南安王世子时,鸾歌那双长久停留在他脸上的眼睛。 长生亦生的俊美,可比起南安王世子,仍是不及。 多年前无意间洒落的种子,此刻开始暗自发芽。 第62章 三生三世24 若是长生理智还在,必定能够察觉阿桓话语中的漏洞。 譬如,按照南安王妃的作风,会更偏向于让世子娶一个柔顺的世子妃,换言之,无论是庞宜琬,更或是鸾歌,她们的个性都太过突出,并不符合王妃的预期标准。 只是,当事情的主体变为鸾歌,他便有些慌不择路了。 而这无形中的借刀杀人,才是阿桓想要达到的目的。 “阿姐。” 拎着长生丢下的礼物,目送着皇家马车的离去,刚刚转身准备踏进府中的阿桓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鸾歌。 她猜不准鸾歌站在那里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她与长生交谈的内容。 只好讪讪地与鸾歌招呼,小心翼翼地靠近。 “阿姐、我知错了!” 眼看着鸾歌抬起了手,阿桓当即认错。 鸾歌手微微一顿,继续将袖中的如意簪插在了阿桓头上,缓声道:“生辰快乐。” 阿桓愣了愣,眼眶涌上一股热气,她眨了眨眼,压下了心头酸意。 “阿姐……” “我当初离开郢都时对你说的,并非是客气话。” 所以,弟弟与妹妹之间的打闹,鸾歌并不会生气。 这些年来,阿桓在外虽以沈家二小姐的身份游走在郢都的权力旋涡之中,可她更多还是偏向当初的婢女阿桓,而非沈青桓。 就像长生屡屡与她作对,破坏她的计划,她也只是在口头上逞一时之快。 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在鸾歌心里比不上长生的地位。 阿桓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亲昵地靠上鸾歌的肩膀。 “阿姐,你才是我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十岁生辰遇见鸾歌,是她不幸人生的转折点,从此,她仿佛与幸福重归于好了。 “好了,莫要再贫嘴,此处风大,快进去暖和暖和。” “嗯,阿姐也早些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鸾歌的院子更靠前,阿桓目送鸾歌进去后,才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其实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那般柔弱可欺,相反,在有庞皇后做靠山的情况下,阿桓如同凶猛的鹰隼,总能快准狠地咬住敌人的致命之处。 沉元县主的声名在外,更是导致郢都众人丝毫不敢轻视从未在郢都露面的青歌郡主。 “县主,如今郡主回来了,那先前的计划——” 在关上小院的门后,阿桓身边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婢女才终于出声询问。 “阿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一切按原定计划进行。” 阿桓此刻又变为了令对手胆战心惊的沉元县主,她冷淡地发号施令,并不在意因她这句话,郢都又会平添多少鲜血。 “是。” 得了主子的命令,婢女便自行离开去安排后续事宜了。 阿桓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而少女的发髻上斜插的那根如意簪洁白无瑕,是上好的白玉。 她抬手轻抚发簪上的纹路,在心底里细细临摹。 阿姐,还请不要怪罪于我,我只是……有些等不及了。 临近除夕,郢皇忽然风邪入体,渐渐病重,直至起不来身。 在郢皇少有的清醒时刻,他命四皇子代为监国。 至此,四皇子离太子之位只差一份正式的诏令。 年末的宫宴上,郢皇强撑着身体出席,可在席上坐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太后与皇后一同劝回了乾安殿。 与此同时,与之一并消失在席上的还有十分低调的南安王妃。 众人看着郢皇还能起身主持大局,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也多了几分安定。 至少今年这个年关还是能安稳度过的。 虽然南安王妃很是低调,但收复了虞城的南安王世子却是怎么也低调不了。 再加上,今年算得上是南安王世子第一次出席如此盛大的宴席,身边敬奉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竟是比一旁的几位皇子更受欢迎。 可令人奇怪的是,传闻中一向是南安王府靠山的太后却对这个嫡亲的孙子不闻不问。 作为有品级封号的鸾歌与阿桓,自然也参加了这场宫宴,出于盟友的身份,皇后自然将鸾歌安排在了一个无人打搅的席位,而阿桓则是安排在了一堆侯府夫人附近。 在郢皇离开后,太后也借口吵闹离开了。 庞皇后并不在意这对大势已去的母子会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或者说,兄长与弱弟之妻乱伦而将弟弟气死这件实在是足够震惊世人的皇家丑闻被死死瞒住,即便是谋算过人的庞皇后也不曾知晓。 而当年答应与庞皇后做交易的南安王妃也是察觉到有人在查这件事,才同意将世子送往边城。 否则,郢皇又怎会突然听从庞皇后的建议,安排无领兵之能的南安王世子去完成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呢? 至于皇后之位,大概南安王妃与郢皇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半路会突然杀出一个鸾歌救下了本该死去的庞氏之子。 毕竟,他们安排了人让长生故意曲解自己的身世,又有人一直监视着长生的动向。 所以,长生从虞城消失后,他们从未怀疑过他会大摇大摆地进入郢都,甚至与庞氏认亲的可能性。 一切原本都在算计之中,如果没有鸾歌的出现,庞氏会在郢皇的误导下戕害所有的皇子,而那些皇子身后的各方势力则会反扑庞家。 到那时,两败俱伤的各方势力便会被南安王世子感化安抚。 作为与郢皇血脉最为相近的宗亲,他便可以毫无阻碍地坐上那个位置。 郢皇会成为太上皇,而南安王妃则会成为太后。 庞宜琬会延续上一个“庞贵妃”的命运。 家族的仇恨会永远横亘在这对真心相爱的恋人之间,他们会相爱相杀,直至一方香消玉殒,另一方才会幡然醒悟,最后痛彻心扉。 只不过,如今原剧本的男女主对调。 而这一切,出席今日宫宴的庞宜琬与南安王世子一概不知。 他们此刻正暗中传情,准备进行一场甜蜜的“御花园幽会”。 鸾歌正看得入迷,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挡住了前方的视野。 第63章 三生三世25 “阿姐,这宴席都太过无趣,我带你去看西阳府今年进贡的赤狐,你一定喜欢。只可惜那只狐狸太过瘦弱,待我将它养上几年,便剥了皮毛给你做件毛领……” 长生絮絮叨叨地说着,鸾歌看了一眼周围几乎咬碎了银牙的众位贵女脸上强撑的笑容,脸上笑容不减。 “赤狐性子贞烈,因此才显其珍贵。你若不想养,想来多的是人愿意接手……” 自说自话的长生反应过来,顺着鸾歌的视线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中,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这些女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太过无趣,阿姐不必管她们。” 鸾歌笑容微淡,并未搭话。 长生自知说错话,别扭认错:“阿姐不喜欢听,我日后不说便是。” 鸾歌只是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道:“我还未养过狐狸,不如将那赤狐割爱与我?” 长生闻言无有不应:“只要阿姐喜欢,便是把皇子府搬空,我也要双手奉上!” “莫说胡话。” “我所言,句句真心。” 长生神色认真,力证自己所言非虚。 鸾歌只是经历太多,难以动情,并非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 少年复杂的情感,已经处在危险边缘。 “对了,你如今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对于未来的四皇子妃,可有中意的人选?” 在去往长生在宫中的长生殿的路上,鸾歌便试探着提起了长生成亲之事。 “阿姐也觉得,我若要登上那个位置,便必须娶一位于我有益的皇子妃吗?就如同母后那般?” 长生反问的言辞十分尖锐,若他面对的是庞皇后,说不定就真的将他放过了。 可惜,如今问着这个问题的是鸾歌。 “皇子娶妻,本就利益互换大过情爱本身,若是你的确是个耽于情爱之人,那么,现在我与你母后再扶持一位皇帝,也为时未晚。” “可这世间相爱者众,我为何不能是其中之一?若不能与我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坐上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长生听到鸾歌淡漠得仿佛与她毫不相关的回答,嫉恨上头,一时情难自抑。 鸾歌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众人皆知的道理:“正因世间有情人难成眷属,世人才如此渴盼长相厮守。” 长生听到鸾歌这般平淡的语气,终于在慌乱中找回自己的理智,随后他便不可避免地被鸾歌先前所说的“另扶持一人”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他的心中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而在乾安殿,被阿桓故意设计撞破郢皇与南安王妃私情的庞皇后,脸色也是同样的难看。 也许,这也能称得上另一种母子连心? 只是,沉溺于眼前情爱的南安王妃母子并不知晓,一场湮灭南安王府的暴风雨正在酝酿。 从进贡入宫后便一直狂躁不安的赤狐,在见到鸾歌后却变得异常乖巧。 长生见状,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看来这狐狸颇通人性,很是喜爱阿姐呢。” 鸾歌将蜷缩在自己脚边的赤狐拎了起来,四目相对之下,赤狐眼中的恐惧一览无余。 她缓缓勾起一个笑容:“这只狐狸颇得我眼缘,就叫你,珍珠,如何?” 赤狐不敢妄动。 长生有些疑惑:“这通体赤红,叫珍珠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鸾歌晃了晃珍珠的后脖颈:“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想必也是她爹娘的掌上明珠,我觉得唤她珍珠很合适。” 虽然觉得鸾歌将一只狐狸用掌上明珠来形容有些怪异,但长生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这狐狸如今属于阿姐了,阿姐自然是唤她什么都可以。” 将今日入宫所得的战利品抱在怀中,鸾歌与等候多时的阿桓一同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咦?这便是那只西阳府贡上来的赤狐吗?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呢!” 没人能抵挡住漂亮狐狸的诱惑,阿桓情不自禁伸出魔爪在珍珠油光水亮的皮毛上不断游走。 迫于大魔王鸾歌的威压,珍珠只能躺平任摸,整只狐狸眼神涣散,仿佛惨遭蹂躏的良家妇女。 不过,也大差不差了。 作为赤狐族数一数二的美狐,珍珠从来都是受狐追捧,没人敢这般放肆。 她的毕生追求,便是嫁给一个不输于自己的漂亮男狐狸。 所以,央求母亲花费重金打探到青丘最漂亮的白狐——即青丘白浅帝姬的四哥白真正在下界渡情劫后,她便想尽办法进入了这方小世界。 只不过,她未料到这是一方没有灵气的小世界,她如今不过才是神女,还未升上仙,甫一入此方世界,便被迫化作狐狸身,还被人抓住要当做宝物进献。 还好她听到要进献的地方,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郢都,这才没有一爪子拍烂锁住她的铁笼子。 只是,她到郢都后被看管得更加严格,随后更是被送入郢宫。 在郢宫有龙气压制,她是丝毫不敢妄动。 还没等她适应与其他动物共同生活的悲惨命运,她就被人送到了四皇子宫中。 珍珠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原本的剧本中根本没有的四皇子是怎么出现的。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世界她见到了一个究极大佬,那浑身的威压,甚至比那漂浮在郢宫上方的龙气更令狐窒息。 “赤狐族的小公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抬手设下隔音结界后,鸾歌才开口问道。 见到鸾歌这一手熟练的操作,珍珠唯有膜拜大佬。 “大人认识我?” 有了鸾歌提供的高级灵石,珍珠也可以短暂地变幻人形了。 只见一位身着赤色衣裙的少女,艳丽的面容上却浮现着单纯的疑惑。 鸾歌见状有些沉默了。 她见过内外反差的人许多,但每一次见到还是不免沉默。 狡猾的狐狸见得多了,特别是被一只狡猾的狐狸设计困在小世界里,鸾歌对狐狸的印象不可谓不差。 但面对心智单纯——因为想要嫁给传说中十分貌美的白真,便偷偷进入小世界的珍珠,鸾歌实在是无言以对。 她很是疑惑地看着珍珠的化形,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你,成年了么?” 珍珠很是娇憨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如今两万岁都还不到呢。” 离万岁还差百年的鸾歌:…… 第64章 三生三世26 鸾歌不太能理解新时代的仙神们心里都在想什么,或许是受到东华老古董思想的侵蚀,又或许是听多了司命讲的故事,她总觉得如今的仙神们对于情爱都太过轻浮。 就像资质天赋绝佳的白浅耽于玩乐。 就像年纪轻轻的珍珠一脚踏入情劫的旋涡。 “你可知,干扰他人的飞升劫会有何后果?” 听到鸾歌的问话,珍珠憨厚地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是被养得太过天真。 “可是,您不是也破坏了白真上仙的情劫吗?” 珍珠说完自知说错话,立刻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鸾歌狐疑地看向珍珠:“你如何知道我是在破坏他的情劫,而不是让他渡过一个更加完整的情劫?” “是、是这样吗?” 珍珠有些将信将疑。 无论珍珠是否相信,她在这个小世界的人形体验卡已经到期。 灵气用尽的高级灵石化为齑粉,鸾歌将其回收给团子。 「一撮蕴含微量元素的灰」 「宿主大人,这个灰可以当做肥料用于低级植株。」 「那你就收好吧。」 撤销结界后,鸾歌笑着叮嘱珍珠:“出去玩吧,别总是拘在一处,若是受了欺负便回来找我。” 珍珠嘤嘤两声以作应答,随后“唰”得消失在墙头。 离开郡主府后,珍珠仍是迷迷糊糊进了南安王府,被在院子里练习射箭的南安王世子抓了个正着。 “嘤!” 射偏了的利箭直冲冲地朝着被马车晃得头晕眼花的珍珠,生死关头间,珍珠总算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那利箭才没射中致命部位,只是伤到了后腿。 当阿桓听说南安王世子身边有了一只颇通灵性的赤狐小宠,才知道自己每日到鸾歌院子里询问珍珠的去向时,鸾歌所说的“被男狐狸勾走了”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礼貌,但阿桓此刻忽然觉得“男狐狸”这个词与南安王世子真是搭配极了。 在这一点上,长生难得与阿桓统一战线。 在听说南安王世子有一只赤狐新宠的时候,他便借口去确定是否是自己送与阿姐的那只,结果自然是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好一只勾人的男狐狸,竟哄得阿姐将这般珍稀的赤狐送给了他! 不愧是来历情劫的人,南安王世子不论做什么,总能很快引起郢都的波澜。 “阿姐,我果然还是应该将那只狐狸剥了皮做成领子,这样它就不会擅自跑到别人府中,认不清谁是它的主子。” 长生的语气颇为不善。 “珍珠本就长于山野,无拘无束惯了,喜欢四处跑动也属正常。世子前些时日无意将她射伤,这才多留了她几日,怎的流言就传成这般模样?” 鸾歌一脸讶异,似是不太理解郢都这变化莫测的风向。 “原来是这样。不过郡主府中的兽医也着实不中用,竟还不如南安王府!依我看,还是尽早发卖了,免得阿姐白白出了那些俸禄。” 长生说罢,便有侍卫拖着几名郡主府中的下人过来,仔细一瞧,正是鸾歌府中的兽医。 那几人哪里见过这等煞气逼人的场面?登时便跪了下来,涕泗满面,张口高呼“饶命”。 鸾歌嘴角笑意不再,神色微沉。 “四皇子想要处置我府上的人,似乎有些越界了吧?” 阿桓及时赶到,在鸾歌出声之前,拦住了欲要出刀的侍卫。 长生心头一惊,喝止了侍卫的动作。 他做了什么?竟险些让阿姐见到那般血腥的场面…… “长生,我记得,我过去是给过你选择的,对吧?” 屏退众人后,院子里只剩下了鸾歌三人。 鸾歌想起了少年当初那令人惊叹的求生欲,只是过去那般纯粹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了。 世间权欲迷人眼,恰如当初的沈长生与如今的四皇子殿下。 “阿姐……” “我非皇室公主,只是一介庶民耳,当不得四皇子这声阿姐,日后,还请四皇子莫要为难在下。” 长生终于慌了。 阿姐彻底不要他了。 明明他们过去那般要好……一定是南安王世子——定是他勾走了阿姐的心,才会让阿姐这般绝情地抛下自己! 长生快要疯了,他心里的嫉妒、愤恨、郁闷快要将他折磨得疯掉了。 可越是如此,他的表现反而越加平静。 郢皇短暂地有过半月的清醒,看着长生将政事打理得如此顺畅,于是他又安然地“病”倒了。 每日,庞皇后都雷打不动地亲自给郢皇喂药,服侍他洗漱。 郢都从上至下,皆赞她贤惠。 唯有郢皇床榻上的纱帐,清晰地见证了喂药时郢皇眼中射出的猛毒的光。 那一声声徘徊在空荡宫殿内的“毒妇”,只有繁复华丽的藻井听到。 庞皇后就是要让郢皇亲自感受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痛苦。 比起她过去缠绵病榻的十余年,这几个月不过九牛一毛。 若不是鸾歌的出现,她的身体早就不堪多重毒素的重负,会怀着满腔遗恨死去。 如今,不过是小小的回击罢了,这便要承受不住了吗? 看着郢皇迅速灰败的头发,庞皇后脸上露出冷厉的笑容。 庞皇后将郢宫看管得十分严密,以至于久久等不到消息而借口探望太后而进宫的南安王妃多次无功而返。 郢皇身边服侍的人全都换成了庞皇后的人,除了那位太监总管。 他在宫中盘亘多年,根枝错杂,即便是庞皇后,也一时无法将其隐秘除去。 于是,半年之后,浑身是血且废了一条腿的乞丐,敲响了南安王府运输每日新鲜菜品的小门。 “阿姐,你都在府中闷了多久了,如今天气转凉,我们去妙玉寺回愿吧?” 阿桓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 自半年前与长生吵过一次后,鸾歌便再未出过府。 与之相反,长生倒是比从前活跃了许多。 过去,长生总是自恃身份,从不肯与朝中官员走动,众人追捧他,不过是碍于他皇后嫡子的身份。 如今,再有人提起四皇子,也能真心实意地夸他一句“有治国安邦之才”。 只是,四皇子踏过那么多门槛,却再未踏进青歌郡主府半步。 再一次,郡主府巷子口停留了半天的马车,在其主人的示意下离开。 第65章 三生三世27 八年过去,妙玉寺的佛殿一如既往地金碧辉煌,唯有庭中更大了的老梨树见证了时间的流逝。 当年引路的小沙弥,如今也是剃度出家的僧人了。 这些年,阿桓是妙玉寺的常客。 她们已不再需要沙弥引路,便轻车熟路地朝着往生殿走去。 虽然阿桓依旧不信神佛,但往生殿中属于林家的长明灯却从未灭过。 鸾歌再一次被方丈身边的人请走,再见方丈,除了他眼角多出来的那几道褶子,鸾歌9再看不出其他差别。 想来,妙玉寺这些年必定更上一层楼,否则方丈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笑纹。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施主近来可好?” 看着眼前依旧低调普通的女子,方丈却再不会同八年前那样轻视她。 毕竟,又有谁能料到,这些年来郢都搅风搅雨的变动背后皆有她的影子呢? “自然是同方丈一般,生活得极好。” 方丈轻叹一声:“老衲此番请施主来此,是希望施主早日收手,莫要再造杀孽。” “方丈在佛理上的造诣,我不敢妄加评断,如此,也希望方丈莫要随意评判他人的对错。” “况且,我不过杀万人而救千万人,方丈难道认为千万人还比不过万人的性命重要吗?” 方丈自然说不出那个“是”字。 “青歌郡主也不必巧言令色,难道你这般纵容自己的属下戕害朝廷官员,就一点儿都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房中忽然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而这个人鸾歌也并不陌生。 “南安王妃不必如此心急,我不过是为民除害,杀掉了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罢了……还是说,王妃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南安王妃自然无法反驳。 难道她要说,那些官员从百姓手中搜刮的财物大半都进了南安王府的库房吗? 南安王妃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为民除害自然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想来是我从前对青歌郡主多有误解。” 南安王妃与鸾歌的第二次交锋,以大败告终。 她面上虽然还保持着一团和气,心里却怄得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撞破了南安王世子与庞宜琬私情的南安王妃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毕竟庞家人几次三番破坏她的计划,她又能对庞宜琬表现出多好的态度呢? 至于鸾歌与阿桓并不属于庞家这件事,南安王妃是怎么也不信的。 如今,她只恨自己当初棋差一着,导致原本属于自己孩儿的位置被他人占据。 想到府上正在养身体的那位故人,南安王妃的理智渐渐回笼。 南安王妃其实是个极能隐忍的人,但看她暗中筹谋这些年,面上却始终不显山不漏水,便可窥得一二。 只是遇上了一个不讲道理的鸾歌,将她的谋划全都粗暴地打乱,这才叫她有些崩溃。 毕竟,她原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郢皇卧病在床,郢宫被严密看管,她的“小金库”又被悉数斩断,而朝中官员偏向四皇子党的越来越多…… 若不是刘总管的出现,南安王妃恐怕已经按捺不住,被庞皇后抓住了马脚。 围观了南安王妃与庞皇后互相争斗的好戏,鸾歌不得不感慨,小世界终究还是偏爱南安王世子,屡次强行将剧情线往回拨正。 明明南安王妃很多次都要被抓住漏洞了,总是有人恰到好处横插一脚。 想来,庞皇后也快要坐不住了。 “阿桓,时候不早了,你是想带着我今夜在京郊露宿吗?” 看着庞宜琬与南安王世子依依惜别,鸾歌提醒一旁看戏的阿桓。 “阿姐,这般和谐的场面再过一段时间可就看不到了呢!” “只是看着有什么意思,你也该寻一位良婿了。” 阿桓脸上笑容不减,语气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有了阿姐,哪里还需要再寻夫婿?” 鸾歌长久未言,只是在转身之时说道:“你如今也大了,该回自己的县主府了。” 踏着夕阳的脚后跟,郡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府上侧门。 许是有所感应,下了马车的阿桓与巷子口静立的长生四目相对。 “你过界了。” 阿桓眯着眼,神色颇为不善。 长生面对她的诘问无动于衷,他平静地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彼此彼此。”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今日阿姐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吧?你在阿姐眼里其实与南安王世子没什么不同,终究只是陌生人罢了……” 阿桓讽刺的话语也没能激怒长生分毫,又或者说,长生早已经历过愤怒冲昏头脑的阶段,如今他已陷入平静的癫狂。 “天凉了,南安王府也该下狱了。” 长生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在谈论明日的天气。 阿桓闻言笑眯眯地说道:“好啊,南安王世子归你,南安王妃归我。” 阿桓的语气也像是小孩子分享玩具一样轻飘飘的。 一夜之间,南安王府便被禁卫军重重围住,为首的是驻守郢都郊外大营的王将军。 南安王府因谋逆罪被判全府下狱,府中私库尽数充公。 起初,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郢都大为震惊,随后便是百姓的质疑。 毕竟南安王妃一向美名在外,而南安王世子去岁才收复虞城,要说南安王府谋逆,恐怕边城的百姓第一个不同意。 可是随后披露出来的证据,却将南安王府一点点钉进耻辱柱。 先是南安王府豢养私兵,再是从南安王府查封的赃物,当那一箱箱超乎众人想象的金银财宝被抬出来,摆放在南安王府空地前,被百姓们隔着守卫的士兵围观时,众人才惊觉南安王府的不一般。 随后,便是南安王妃勾结贪官,以为太后贺寿的名义各处搜刮民脂民膏供养私兵的消息。 当众人还在消化这个重磅消息时,另一个消息直接将众人砸得晕头转向—— 原来当年庞小将军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勾结晟国,出卖了庞小将军行军的消息,才导致其被晟国军队埋伏牺牲。 而那个勾结敌国的人,正是南安王妃! 南安王府的下狱只是郢都动荡的开端,而这也注定了今年的年不会好过。 自从得到庞皇后要对南安王府下手的消息后,庞宜琬便被严加看管在后院,这次,庞家可不敢再松懈分毫。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庞宜琬才从自己的院子里走出来,可见到被贴上封条的南安王府,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庞宜琬听着众人议论南安王府谋逆一事,只觉得不可置信。 自己的心上人,原来是害死自己兄长之人?! 不,她不相信!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对,她应该去找……姑母和表哥,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第66章 三生三世28 失魂落魄的庞宜琬在去往四皇子府的路上被庞老妇人派出来的人强制带回了庞家。 庞宜琬被关在了她幼时十分熟悉的庞家祠堂,只是如今的她再做不到幼时那般淡定。 从最初的大吵大闹到最后的默然无语,只需经过几个没有食物的日夜。 带着人将祠堂的门打开的,并非是庞宜琬认为的祖母或者母亲,而是她并不熟悉的阿桓。 “沉元县主,你这是代四皇子来看我笑话的么?” 庞宜琬不愿将自己的落魄显于人前,一只手搭在供桌上,强撑着站立,语气中满是自我嘲讽。 “庞小姐怎会这般看待我?我只是听说庞小姐许久未出门,特来看望罢了。” 阿桓满眼无辜。 “如今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庞宜琬满眼憎恶。 阿桓鼓了鼓掌,颇为捧场:“满意,当然满意!今日见到庞小姐这般模样,我一定回去如实告知南安王世子,想必,世子殿下也会很开心。” “你!” 听到阿桓用这般轻佻的语气提起南安王世子,庞宜琬不由气急,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在地。 阿桓慢悠悠走上前,语气不善地劝告:“庞小姐还是乖乖听家中大人的话,莫要趟南安王府的浑水才好,否则四皇子与我都会很难办呢!” 说完,阿桓抬手靠近庞宜琬的脸,庞宜琬下意识后缩,阿桓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笑容。 “真是个我见了都心生怜惜的可爱美人儿,只可惜呀……” 阿桓摇着头转身离开了,幽寂的祠堂重归昏暗。 庞宜琬听着脚步声远去,心中那口气松懈下来,人也瘫坐在地,逐渐没了意识。 等她再次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常常出现在梦里的眼睛。 庞宜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兄……” 庞宜璋死而复生,这竟是开年以来的第一件喜事。 不过,这对于南安王府来说,不过是对于他们谋反的另一个力证。 大喜过后的庞宜琬也想清楚了此中利弊,她明白,她与南安王世子再无可能了。 大病一场后,庞宜琬虽已痊愈,却再不复从前的明媚。 但此时的郢都,众人正在摩拳擦掌迎接即将到来的国丧与新君登基后的分封,无人在意庞小姐心中的百般曲折。 除了阿桓。 她每日都雷打不动地派人在南安王世子面前描绘庞宜琬如何为他食不下咽,如何被庞家人阻拦不让他们二人相见…… 相思苦,愁断肠。 南安王妃早在一朝失势后便被庞皇后秘密召见,自那之后,她便如疯癫一般,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清了。 南安王世子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不知日月变迁,唯有那只伤好后依然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小狐狸。 庞皇后与皇室宗亲之间的拉锯也在半年后落下帷幕,南安王世子虽然留下一命,可也彻底地从皇家玉牒上抹去了他的名字。 重新见到太阳的那天,南安王世子,哦不,现在应该叫他庶人白真了,竟有些不太适应,他犹豫着踏出第一步,发现的确无人阻拦后,又缓缓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直至他在四皇子府外见到了从晨间便一直等着的庞宜琬。 久别重逢,二人竟毫无欢喜,只剩下无言以对。 “阿真,我们一起离开郢都吧。” “小生白真,在此拜别庞小姐。”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们同时开口,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庞小姐钟灵毓秀之人,配得上更好的人,白真不过一庶人,不敢耽误庞小姐。” 白真强忍着心痛说出这番话后转身离去。 庞皇后本想让庞宜琬嫁给长生,如此,庞家便能再续荣耀。 可是庞宜琬与长生皆是不愿,出于对庞宜璋的隐秘亏欠,庞皇后只好就此作罢。 郢皇时日不多,庞皇后想尽早为长生定下一门婚事,如此他登位之时才会更加名正言顺。 一连选出了十几位郢都贵女的画像,长生瞧也不瞧,便直接拒绝了。 庞皇后此时才发觉逆子难为。 “你莫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可人家压根就不会嫁给你,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儿臣此生只心悦那一人,除了她,儿臣谁也不娶。” “你!” 打不得,骂不醒,庞皇后也渐渐佛了心,将更多的心力用在折腾南安王妃与郢皇身上。 “阿姐,我明日便要登基为皇了,你明日会来看着我坐上那个位置的吧?” 阿桓负责给长生传话,听到这番话的鸾歌并未将视线从手中的游记上离开。 不知不觉,她也在这个小世界待了十多年了,终于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吗? 小狐狸跟着白真离开了郢都,去往了他还算熟悉的边城。 在那里,没人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也不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撕开与放在小狐狸身上的玉符相对应的传送符,原本在边城与白真相依偎的珍珠便突兀地出现在了鸾歌房中。 “小狐狸,我要走了,你要同我一起离开吗?” 鸾歌终究还是不愿看着珍珠深陷情劫,只是被美颜糊了眼的小狐狸并不想离开。 “那便就此珍重吧……” 小狐狸只听到女子轻声感慨,随后便陷入了沉睡。 夜半,没有在怀中感受到一团小火的白真迷迷糊糊地扒拉着四周,终于在床沿边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将小狐狸圈进了怀中。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 长生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文武百官皆队列朝拜,原本的太后成为太皇太后,而庞皇后也荣升皇太后。 作为劳心劳力的四皇子党,那些最早站队的大臣们都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晋升,死而复生的庞宜璋则是加封为骠骑将军,庞府加封为护国公府。 沉元县主也升级为沉元郡主。 林家沉冤得雪后,阿桓也没有恢复她过去的名字,在外仍以沈青桓自居。 长生登基一年后,一切都平稳发展,阿桓也正式请辞。 “我与家兄失散多年,如今尘埃落定,也到了与家人团聚的时候了。” 一向与她作对的长生,难得顺利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阿桓这才发觉,在阿姐不告而别后,长生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但,她的脑中为何总是想起过去的沈长生呢? 第67章 三生三世29 长生登基大典那日,鸾歌其实有在远处观望。 毕竟也算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崽,鸾歌并没有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随着仪式的完成,原本聚集在长生身上的龙气更加厚重,之后世界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干扰他的命运。 作为导致世界出现重大变故的原因,毫无遮掩的鸾歌很快就被揪了出来,无法处置她的小世界只好将她排斥出去。 作为下界亿万凡人轮回转世中转站的冥司,就这样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冥司有两位冥主,白冥主谢画楼,黑冥主谢孤栦。 鸾歌之所以知晓二人,还是因为那谢画楼乃是四海八荒有名的美人。 从一个隔绝仙气的小世界升上来一位上仙,这可将两位冥主都惊动了。 特别是久不管事的谢画楼,生怕是冥司出了什么问题。 “小仙鸾歌,贸然打搅,还望两位冥主见谅。” 身处别人的地盘,鸾歌的礼数给的足足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如今只是上仙,还未升上神。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谢画楼与谢孤栦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 最后,还是谢孤栦开口问道:“鸾歌?敢问仙友可是太晨宫的那位鸾歌帝姬?” 鸾歌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看着对方这样的反应,鸾歌很难不去揣测自己突然失踪之后,东华不会炸了青丘吧?不然,眼前这对姐弟怎么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其实,这也不能怪谢画楼与谢孤栦大惊小怪。 毕竟,众人默认鸾歌帝姬的失踪与青丘其实并无太大的关系,所以对于青丘割肉般的赔礼,大部分人都以为那不过是狐帝在讨好帝君。 如今,鸾歌从下界飞升上来,又是一身上仙的修为,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因为在下界历劫才失踪的。 毕竟,一生下来就是上仙这种事,四海八荒闻所未闻。 接手了鸾歌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谢孤栦是一点儿也没办法继续在冥司安稳坐着了,匆匆安排了工作,谢孤栦便护送鸾歌回太晨宫。 至于为什么要护送? 这不是有青丘“珠玉在前”么?他们冥司可穷得很,本来就没几两肉,若是他们也来那么一遭……噫!不敢想。 谢画楼常年不在冥司,这次也是偶然回来一趟,恰好碰到鸾歌,才过来瞧瞧。 反正谢孤栦将冥司管理得很好,她也就安心在魔界“玩耍”了。 在谢孤栦与鸾歌出发前往一十三重天后不久,谢画楼也离开了冥司。 而不久之后,冥司的轮回台又出现了一位上神,正是渡劫归来的白真。 只是比起心情愉悦的鸾歌,他的神情还透着一丝恍惚,仅仅凭借着心中的本能,朝着十里桃林走去。 一十三重天,太晨宫迎来了一位极为罕见的、有些特殊的客人。 重霖接到宫侍通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抓住了重点。 “你说与冥主一并来的人是帝姬?还不快去将帝姬请回来!” 重霖一边督促着宫侍务必恭敬地将鸾歌与谢孤栦迎进来,一边亲自前去告知闭门不出的东华帝君,还不忘着人去通知独守梧桐殿的甘露。 帝姬归来令平静的太晨宫有些沸腾,但在重霖的一声声吩咐下,整个太晨宫很快又恢复了井然有序。 谢孤栦原本只是对于鸾歌帝姬极受东华帝君看重这件事有所耳闻,只是东华帝君向来拒人千里之外,他以为此事不过是仙众过分夸大了事实。 可不过是送帝姬回太晨宫,竟能惊动闭关的帝君,谢孤栦此刻才觉得过去的传言还不够真实。 这地位仅仅是帝君看重就能解释的吗? 若不是帝君过于洁身自好,他还以为这位帝姬是帝君亲生的女儿呢。 轻轻松松捡了一大堆谢礼的谢孤栦,在重霖的不断游说下,迷迷糊糊地被送出了太晨宫。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赶出来了? 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早已习惯。 毕竟冥司冥主的身份在天族其实有些尴尬,虽然冥司被归于天族,但那仅仅是因为天族不愿意冥司的权利旁落他族。 比起青丘,冥司才更像那个游离在众族之外的存在。 作为接触凡世更多于天界的冥司,谢孤栦对于仙神其实感观平平。 毕竟,有着私心贪欲的仙神,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比不上愚昧无知的凡人。 不过,太晨宫给出的谢礼中有一对合欢铃,刚好可以送给姐姐做新婚礼物,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谢孤栦快来快回,并没有惊动天宫。 再加上冥司独立于四海八荒,鸾歌帝姬归来的消息又被重霖压下,是以,四海八荒如今还有许多人在做着找回帝姬后换取帝君重用的美梦。 “鸾歌此次不告而别,劳帝君挂心,请帝君责罚。” 面对长者,积极认错总是没错的。 “私自出走,确实该罚。” 东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旁候着的重霖反倒比当事人双方更着急,生怕东华真的将鸾歌罚的狠了,却又不敢随意插言。 “既然在外面玩了五十年,接下来便沉心修炼吧,早日修成上神,否则可压不住壑明山与华泽的众妖兽。” 鸾歌闻言眯眼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帝君懂我。” “好了,接下来可以说说你怎的突然去了凡界了?我可不是司命那般好糊弄的。” 鸾歌虽然修为只是上仙,但被灌输了东华千万年来的见闻,若是普通的手段必然不会教她连封讯息也传不出来。 东华对自己和鸾歌的本事都十分自信,这也是他没有证据却笃定是白止动了手脚的原因。 试问,除了青丘的主人,还有谁能够在青丘的地盘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上仙消失呢? 至于鸾歌会跑出青丘的可能性,东华却从未想过。 毕竟,当初鸾歌说的便是逛一逛青丘。 “只是从未见识过青丘的狐媚之术,一时着了道罢了。当初在幻境中我被引着进入了锁仙阵,等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只能被迫进入凡界躲避。” 鸾歌删删减减的,拼凑出了一个合理的过程。 关于她故意踏入陷阱,以验证自己猜想之事,她却是只字不提。 “锁仙阵?他倒是大手笔。看来他的确对你忌惮颇深,一环接一环,想是根本不做你能活着回来的打算。” 东华有些讶异地看着经历了这些依然毫发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鸾歌,对于她的能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若是我运气稍差些,说不定就真的如他所愿了……所以当初他才会那般轻易将三分之一的东荒分给我吗?不过,他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鸾歌扬起自信的笑容。 她与此方天道意识签订的契约还未履行完,天道哪里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呢? 第68章 三生三世30 听东华的语气似乎只是惊讶于白止会拿出消失已久的锁仙阵用来对付鸾歌,鸾歌对此也毫无意外。 毕竟,她的降临虽然走的是正规渠道,但作为天地共主的东华,必定还是能触摸到那一些隐秘的规则。 只是到了他这个层级,轻易不能出手罢了。 目前来说,鸾歌还算安分守己,再加上那么一丝与少绾的牵连,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可以在帝君的藏经阁修习吗?” 鸾歌手指着那间外表灰扑扑的大殿说道。 朴实无华的外貌与这太晨宫内其他地方的装饰极为不搭,但其中却保存着世间最为齐全的典籍,足够鸾歌看很久。 东华点了点头。 “可,拿着我之前赠与你的玉牌便可随意进出。” 鸾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东华的授意下,太晨宫始终口风严密,没有透出一丝一毫关于鸾歌的消息。 谢孤栦自然也不会得罪太晨宫,反正冥司平日里就属于无人问津的地方,他也不会主动宣扬这件事。 鸾歌就这么当了两万年的宅女。 这两万年来,青丘帝姬白浅的名声越来越响,但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作为岁数相差不大的另一位帝姬,鸾歌则彻底落入无人问津的地步。 早在鸾歌回太晨宫后,便抽空见了一面司命星君。 不过,那时的司命星君早没了最初的那种道家无拘无束的自在感。 许是弄丢了小帝姬这件事对于他的打击太大,他在太晨宫越来越显得拘谨。 再次见面时,司命星君虽然已经清楚了小帝姬失踪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但他也不会再用那种亲近的语气喊鸾歌“小帝姬”了。 反而是最初十分守礼的重霖,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与鸾歌渐渐变得亲密起来。 在太晨宫,由于当年鸾歌失踪一事,不随意谈及青丘是众仙侍的隐形规矩。 但在鸾歌与东华少有的交谈中,很少有青丘不是主角的时候。 尤其是知晓鸾歌当初搅乱白真情劫一事后,东华亲自出手抹去了小世界关于那一段的记录。 等到白真在十里桃林闭关缓了近万年,再出来寻找“沈青歌”的踪迹时,已经无处可寻。 仙人入世历劫向来都是不变容貌与名号的,这也是白真从未怀疑过仅有一面之缘的鸾歌的原因。 毕竟,鸾歌作为开挂人士,走了天道的后门,不仅容貌有所变化,连名字都变了。 再加上白真擅闯冥司翻阅命簿,引得谢孤栦极为恼怒,也乐的看他笑话。 虽然青丘不好惹,可他冥司难道就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吗? 事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白真连忙备上丰厚的赔罪礼送到了冥司。 谢孤栦虽然收下了那些东西,但对于青丘的印象却并没有变好。 这些年,白真在四海八荒四处寻找“沈青歌”,偶尔回到十里桃林休息。 本来白真成功历劫归来,青丘又添一战力,因为地盘被分割出去的白止难得露出了些许笑容。 年轻人,有些耽于情爱也属正常。 十年,百年,千年,直至万年过去,白止看着白真越来越荒于正事,脸上的笑容终于无法维持。 在派出妻子和几位儿子轮番劝说无果后,白止决定让白真“教导”白浅来转移注意力。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还算管用。 每日收拾白浅闯祸后留下的一个又一个烂摊子,终于使白真精疲力尽到无法去想起“沈青歌”的存在。 折颜去年酿的一批桃花酒被顽皮的白浅挖了出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白浅,闻着那浓郁的香气,不知不觉便灌了好几坛。 初次尝试此种美妙之物的白浅,自然是极快地醉了下去。 酒醉后,她便维持不住身形,先是尾巴,再是耳朵,最后,等到察觉自己的酒窖被端了的折颜带着白真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的空酒坛与一只醉的不省人事的小狐狸。 折颜再也维持不住自己优雅的人设,欲哭无泪道:“这可是我去年酿了一年的酒,她就这么给我霍霍了大半?真真~你妹妹干的好事,你可得给我做主!” “反正这些桃花酒也是你闲来无事酿着玩的,你又喝不完,权当是青丘买了你的——喏,芝玉雪兰,我之前在极北之地偶然所得,与你换去岁所有的桃花酿,不算亏吧?” 白真十分熟练地掏出赔礼。 折颜见到芝玉雪兰,终于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模样,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 “既如此,剩下的美酒你们兄妹二人便好好享受吧,我去研究研究这芝玉雪兰的妙用。” 说完,折颜便带着装在玉盒里的芝玉雪兰施施然离开了。 白真提起白浅软踏踏的尾巴,喝醉了的白浅手中还紧紧抱着一坛已经空掉的桃花酿,嘴里小声咕哝着什么。 将白浅送回木屋,白真看着剩下的桃花酿,一时有些出神。 他过去其实也是嗜酒的,在未历劫之前,他也常常偷喝折颜的陈酿,那时他还不识情愁,只觉得酒香。 历劫归来后,他从十里桃林又偷了一坛桃花酿,只是酒入喉却苦涩难咽。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白真的喉咙微微滑动,那双潋滟的含情目落在了那些千篇一律的酒坛之上,随机挑选了一坛便小口抿了起来。 汹涌的情意逐渐漫上心头,喝酒的动作也越发狂放起来。 眼神迷离之际,白真似乎看见了他久寻不见的“沈青歌”。 “青歌?” 他轻声呼唤着那个曾在心底里模拟过很多次却从未说出口的名字,随着第一声试探过后,下一句话便大声了许多。 “是你吗,沈青歌?” 白真的语气中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确切的说,他被突然到来的惊喜冲击,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醉酒后出现的幻觉。 鸾歌显然没有想到,白真历劫归来这般久后,依然对凡界之事如此在意。 她在太晨宫宅了许久,久到重霖都担心她的状态,向东华提议放她出来走走。 只是,两万年没踏出太晨宫,一出来就遇到了青丘之人,这算不算出师不利呢? 第69章 三生三世31 “多年不见,白真上神的眼神是越发不好了。” 鸾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喝醉了的白真,一袭青色仙衣孤傲独立。 白真心中的热火也渐渐被浇灭,他努力回想着眼前之人的身份,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扒出来这么一个人。 “原来是鸾歌帝姬,请恕在下唐突。” 白真想到太晨宫,理智占据了上风,立时起身行礼。 鸾歌侧身避开这一礼。 “我与上神如今不过才见了两面,上神便说了两句这样的话,看来,我日后还是该避着些青丘的人,免得白白惹了灾祸。” 鸾歌扔下这句话,便自顾自离开去寻折颜。 白真窘然不敢多言。 被重霖劝着出来走走的鸾歌想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来看看自己名义上的“师尊”折颜,只是她忘了,十里桃林还有一半属于青丘。 “哟,咱们失踪整整两万年的鸾歌帝姬终于舍得出来了?” 折颜那头刚打开芝玉雪兰准备细细研究一番,鸾歌后脚便过来了,他只好匆匆将芝玉雪兰收起来。 折颜的语气颇含怨念,显然是对鸾歌久不来看望他而感到不满。 “坐下吧,听东华说你经受了一遭锁仙阵,我来给你看看恢复得如何。” 折颜自说自话,显然是不打算让鸾歌接话。 鸾歌也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毕竟她并不知道东华是如何与折颜说的,若是有什么出入的地方,到时可就不好解释了。 毕竟,当年她那件事折颜能够站在她这边,是因为她是一位“完美”的受害人,再加上折颜与白止关系并不算好。 可是她反手就狠狠坑了一波白真,接任北荒帝君后他仍荒于政事,听说在四海八荒处处寻一个名为“沈青歌”的女子。 都过了这么久,白真还对“沈青歌”执念颇深,看来她当初在凡间实在是将他刺激得太狠,以至于历劫归来还如此痛恨。 鸾歌不确定折颜在知晓自己一手养大的白真如此颓废是因为自己后,还会不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抹去“沈青歌”的存在。 反正,除了东华与自己,哦,对了,还有一个不插手冥司之外任何事情的谢孤栦,没有第四个人会知晓她干过的“好事”。 鸾歌顺从地接受折颜的力量顺着仙脉流通,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恢复得不错,看来这两万年你在太晨宫还算勤勉。” 折颜先是肯定了鸾歌这两万年来的成果,那抹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未维持到一秒,他便语气一转,神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既然你拜我为师,我也该教你些本领,我这十里桃林虽不如昆仑虚厉害,但还有一点拿得出手的炼丹之术,望你好好学习,早日出师。” 不同于平日里的轻佻,折颜此刻是真的拿出了自己作为师尊的气势,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 鸾歌自然不会拒绝学习本领的机会。 更何况,鸾歌可是从东华口中听说过折颜医术的,既然他能得到东华的肯定,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鸾歌跟随折颜学习医术的第一课,便是与他一同研究芝玉雪兰。 只是,看着研究偏向十分明显的折颜,鸾歌心中渐渐升起一个猜测。 于是,她多年以来的疑问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在当初东华因为封印渺落而受伤时,鸾歌只考虑到东华,却忽略了与东华处境差不多的折颜。 不过仔细想想,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譬如折颜明明见多识广,可他却始终龟缩在十里桃林,轻易不出。 再比如,十里桃林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就像当年她诞生之时,没有折颜的允许,即便是身为战神的墨渊和天地共主东华也无法进入。 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三个关系好(?)。 再再再比如,如今四海八荒提起折颜只会谈论他高超的医术,可与他同阶的墨渊、瑶光与东华,更声名在外的都是战斗力。 所以,是医者不自医吗? 鸾歌看着折颜忙碌的背影,有些出神。 第70章 三生三世32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折颜弃武从医呢? 鸾歌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件事,另一件事便找上了她。 准确来说,是找上了折颜。 在白浅五万岁这年,鸾歌晋升上神。 可喜可贺,她历的不是情劫,而是九九雷劫。 或许是鸾歌晋升上神这件事刺激到了白止,他通过给白真施压,来让白真请求折颜帮忙给白浅找个好师父。 唔,连折颜都比不上的师父,白止心中所想已是昭然若揭。 白真厚着脸皮朝着折颜求情时,鸾歌正在一旁惬意地享用着改良了一千三百七十六次的桃花糕,微微的甜意混合着清晨露珠的清爽,对比不可谓不强烈。 白真的余光一瞟,随即睁大了双眼。 鸾歌手中的桃花糕在即将入口前被人拦截,遏制着手腕的那只手微微颤动,像是失而复得的喜,又像是被苦苦欺骗的恨。 原本话题的中心还是白浅,下一秒便突兀地转到了鸾歌身上。 白真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却十分肯定:“你就是沈青歌,对不对?” 鸾歌本就因他突然的动作而懵住,紧接的这句话更是让她不悦地皱起了眉。 “白真上神这是何意?你执迷于一位凡间女子也就罢了,倒也不至于随意就给本君改名字吧?” 如今的鸾歌也是正儿八经的上神了,对上手段诡谲的白止说不定还会退让一番,但对于白真,她可是丝毫不怵。 “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她。” 白真一脸悲愤,仿佛是被渣男狠狠欺骗的纯洁少女。 渣男本男·鸾歌一脸懵,但是承认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白真上神若是眼神不好还是尽早治疗吧,这四海八荒医术最好的人就在你面前,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真见到鸾歌的态度如此坚决,也暂时放下了让她承认的执着。 反正,他已经寻了她这么多年,再等上些时间又有什么所谓呢? 鸾歌升上神时便已经出师,只是有热闹看,她才继续留在十里桃林一些时日,没想到热闹还没看完,自己反倒被折颜看了热闹。 不过,她本也没打算跟着去昆仑虚看白浅如何瞒天过海成为墨渊的徒弟。 至于墨渊不收下白浅为徒的可能性,她却从未想过。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因果线牵连着呢。 “你不是说想去见识见识昆仑虚的炼器之术么,怎么这便走了?” 折颜一脸戏谑,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鸾歌也不恼怒,脸上笑容傲然:“怎么,太晨宫帝姬与折颜之徒的身份还能让我被昆仑虚拦在外面不成?” 折颜轻啧一声,想起小心眼的东华不由得有些心虚。 这万年来只顾着爱徒心切了,想到鸾歌一直被他扣押在十里桃林,都没回太晨宫探望东华那个孤寡老人,折颜便心虚的不行,再不敢拦着不让鸾歌离开。 折颜心中朝着白真默默道歉:这可不是我不给你创造机会,谁叫你看上的媳妇背后之人我也不敢惹呢! 鸾歌回太晨宫的速度很快,只是在宫墙下他见到了动作猥琐的司命星君。 司命见到她,连忙将她拉了过来,还示意她不要开口,还用手指了指前方的空地。 鸾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重霖与甘露,二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和谐。 过了一会儿,甘露似是有事先行告退,随后重霖才转身离开。 看完一场八卦的司命长舒一口气,随后想起身旁还站着鸾歌,动作逐渐僵硬。 鸾歌看得十分好笑:“司命星君胆子都大到敢看重霖仙君的笑话,怎么对着我就这般心虚,不会是司命星君在背后编排了我的坏话吧?” 鸾歌猛地凑近,直吓得司命想逃。 他连忙摆手否认:“帝姬英明,小仙哪有那样的胆子!今日碰见重霖仙君与甘露仙君之事,不过是偶然……” 鸾歌显然只是吓吓他,随口便转换了话题:“我记得司命星君从前与我讲过,那白真上神与折颜上神是神仙眷侣?” “呃——这个、这个,小仙也只是听闻,当不得真……” 鸾歌倒是想听到司命肯定的答案。 毕竟白真将她认为“沈青歌”时的表现,便是鸾歌再怎么不愿意承认白真对“沈青歌”动了情,那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事实。 比起青丘的狐狸当她的师娘,还是被青丘的狐狸喜欢更令她无法接受。 鸾歌怎么也想不通,在凡界时,明明白真是对那庞宜琬情根深种,她与他顶多是救他狗命的沈药师,再不济也是灭他满门的青歌郡主,怎么就对她情根深种了呢? 莫非,青丘的狐狸还有受虐狂的潜质? 鸾歌一脸苦闷地回到太晨宫之事,自然瞒不过整日无所事事的东华,她前脚刚落座梧桐殿,后脚东华便凑上来看热闹。 “听说你一回来便宣布要闭关,怎么,又在青丘惹了什么灾祸回来躲避?” 鸾歌没好气地说道:“东华帝君若是闲来无事,四海八荒之大,哪里都可去得。” “四海八荒虽大,太晨宫帝姬却只有一个。” 东华做足了一副关爱小辈的样子。 “啊,帝君这倒是提醒我了,如今我已升上神,该去为自己找一处合心意的府邸了。” 鸾歌的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听鸾歌语气不似玩笑,东华这才语气认真了几分:“可是太晨宫哪里不好?” “帝君对自己的太晨宫如此不自信么?” 听东华这般说,反倒是鸾歌有些诧异了。 “这太晨宫一草一木皆是我亲手布置,自然没有何处是我不满意的,但你与我不同,我自然无法确保你也喜欢。” 鸾歌点头以示了解。 “帝君的太晨宫处处精美,便是世上最挑剔的人来了,也挑不出丝毫错处……” 听懂了鸾歌言外之意的东华立时打断她的话:“太晨宫并非只属于我,也属于太晨宫帝姬。” 鸾歌笑了笑,并未应声。 说到底,她只是客居于此罢了。 毕竟东华与折颜都是冷心冷情的性子,或许是古神都如此,没有情感浇筑的关系,总是责任大过感情。 对于鸾歌来说,她更像是一个借住太晨宫与十里桃林的客人,而非一位二人喜爱的小辈。 第71章 三生三世33 虽说要给自己建一座新的府邸,却也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东华留下给鸾歌炼制的上神礼物,又送了好些珍奇药植,方才施施然离开。 “若我搬出太晨宫,你可舍得这一十三重天的好光景?” 东华离开后,鸾歌看向了听到所有对话仍候在一旁不发一言状似鹌鹑的甘露。 “我是殿下的仙使,自然是殿下去往何处,我便跟去何处。” 鸾歌却摇了摇头。 “你只是太晨宫梧桐殿的掌殿仙使。” “甘露愚笨,只知道梧桐殿是殿下的梧桐殿,永远都是。” 鸾歌笑了笑,便揭过此事。 “如今我刚升上神,还需巩固修为,对外便宣布我闭关吧。” 鸾歌扔下这句话,拿着刚到手的上神飞升礼,便进了自己的寝殿。 甘露欠身行礼后,打开了梧桐殿的守关阵法,随后退出了主殿。 鸾歌帝姬出关后,想来是要去东荒走上一遭,说不定又要在外待上万年,自己可要好好准备。 壑明山与华泽早早便被青丘交到了太晨宫手中,只是那时鸾歌帝姬还未升上神,便由东华帝君吩咐重霖代为接管。 可那终究是帝姬的属地,如今她已经是上神,按照规矩,她也该亲自接手了。 离开太晨宫,只是早晚罢了。 甘露当然得承认,在天界,太晨宫便是最好的去处。 若说心中当真没有留恋,那必定是假话。 可她早已决定追随鸾歌帝姬,除了帝姬身边,四海八荒便再无更好的去处。 况且,她想成为的,是重霖仙君那样的人物。 她想要的,是众人尊重她,不是因为她是太晨宫的仙使,而是因为她是甘露。 入选太晨宫仙侍,是她天赋出众。 成为梧桐殿仙使,是她能力超群。 可她这般努力挣脱血脉低微带来的桎梏,最终走出去,也只是被尊为太晨宫仙侍,而非甘露元君。 但鸾歌帝姬不同,甘露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闭关不知年岁。 等到鸾歌再次出关时,又是万年过去。 这次闭关,她将东华赠与她的碧落剑彻底炼化,还顺手将那几株珍稀药植为主药的心魔引给炼制了出来。 作为一个本不该被炼制出来的神药,鸾歌炼制心魔引的过程中便遭受了重重阻碍,最后炼成之日更是降下百道雷劫。 只能说,还好她在太晨宫,这才免去了许多觊觎。 对于她时不时搞出来的大动静,东华已经免疫了。 反正他是天地共主,什么锅他都能背。 鸾歌其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炼制的,毕竟这心魔引的丹方原本就是残缺的,其中好些药材都是她在修仙界时推演出来的。 但修仙界的那几味主药早已灭绝,她也就没能制造出传说中的神药。 反倒是推演丹方的过程中,随手诞生了一个效果显着的醒神丹。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就是十分强效的醒神罢了——比如三个月不眠不休什么的。 而心魔引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像是什么邪门歪道,但它其实作用非常单一且强大,就是驱除心魔而已。 毕竟修炼之人,越是往上升,越容易产生心魔,丝毫不注意便会反噬己身。 运气好点儿的,只会自己在闭关的洞府中悄悄毙命。 运气不好的,有在热闹的人群里当街发作,然后被当做邪魔直接处置,累及因果后世的。 还有的虽然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可被心魔日夜折磨,最后痛不欲生自戕的。 可以说,在修仙界,心魔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那么,一味能够去除心魔的药,自然是有价无市的。 心魔引,便是如此。 鸾歌不太清楚这方世界如何应对心魔,又或者说,这方世界的心魔被称为什么。 毕竟,她在四海八荒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什么仙人因无法压制心魔而亡呢。 虽然,这个世界其实也有魔界和魔族。 心魔引是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但它既然能从自己手中炼制出来,便能说明自己会在此方世界用到它。 鸾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华。 可东华只在五万年前与渺落大战时受过伤,这些年也从未听重霖提起过东华有什么无法治愈的顽疾。 况且,若东华有事,折颜必定不会安心在十里桃林养老。 鸾歌想不通,但她还是下意识在东华面前收起了心魔引,转而用仿制修仙界的清心丹替换。 修仙界自然不会真的和一个已经失传的心魔引死磕,毕竟药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个世界诞生了许多的天才,而天才大多死于“心魔”。 或许恰是因此,一位前辈研制出了低配版的心魔引——清心丹。 清心丹没有心魔引那么强大,只是能够帮助服用者压制心魔,保持神智清明罢了。 毕竟,心魔最大的克星其实是坚定的意志。 只是大多数天才心魔爆发时,都处于天道所设下的幻境中,本就是专为攻破心防所设,自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幸免。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回看那些压抑的过往了,若不是忽然炼制出了心魔引,鸾歌大概也不会心生感慨。 「按理说,我还能回到试炼世界的吧?」 第72章 三生三世34 鸾歌突然主动与团子交流,把正在和系统好友激情游戏的团子吓得手一抖,游戏黑屏了。 顾不得系统好友顺着中枢传过来的叫骂声,团子斟酌着回答鸾歌的问题。 「试炼世界一般是未被主神收编的世界,不在任务世界和度假世界的池子中。因为系统无法进入,而未探明的世界危险度又比较高……而且,宿主大人应该明白,您所在的试炼世界已经重启,如今您就算回去,也不会是您曾经所在的世界了。」 「未探明的世界?」 团子闻言卡壳,一言不发装鹌鹑。 鸾歌见状,便知那是系统的机密,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 恰好感知到有人靠近,鸾歌便又关闭了系统的沟通通道。 那边团子遭受系统强制“闭麦”后,很是缓了一阵,它的游戏已经挂机了好一会儿,队友已经顾不上骂它了。 团子不明白主神刚刚为何直接管控了它的中枢。 毕竟「探索世界系统」就和「恋爱系统」一样,它们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系统一旦绑定,除非宿主消亡或者退休,都不会解绑,团子并不觉得将这些事告诉宿主大人有什么问题。 主神:…… 自己生的傻白甜,只能自己宠着呗。 团子不清楚从试炼世界出来后予歌的实力,主神却很清楚。 毕竟让一个世界毁灭后强制重启,还能让自己神魂无损的人,可不多见。 更何况,予歌身上那么闪耀的世界祝福,它都要被闪瞎了! 傻白甜团子还以为每一个世界意识都那么好沟通呢,还不是因为予歌的神魂上有高级世界的祝福印记,这些世界意识才愿意行个方便。 其实像予歌这种情况,属于是天选的「世界探索者」,奈何主神不敢用世界去赌予歌的疯狂。 万一她就喜欢毁灭世界呢? 世界诞生需要千千万万个偶然,主神不能保证每一个世界毁灭后都有能力重启,纵然眼馋予歌的能力,却也不敢轻易尝试。 “你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惊天之事?多亏太晨宫防护阵法给力,否则你就该改称太陷宫帝姬了。” 东华满脸戏谑,语气中看热闹的成分大过苛责。 不过是将梧桐殿的房顶劈烂了而已,重修便是。 但鸾歌向来沉稳持重,她的笑话可是难得一看。 东华并未询问鸾歌此次闭关的收获,但鸾歌还是主动献上了替换过来的清心丹。 “这是……” 甫一入手,那扑面而来的清灵之气就足以令东华感到震惊,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找不出记忆中有任何与其相似之物。 “是我尝试用一些灵草炼制出来的丹药,似乎对于压制心中魔气很有效果……不过具体效果如何,恐怕还要找人尝试一番。” 鸾歌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引导着东华亲自去体验清心丹的效果。 东华闻言心中一动,主动说道:“如今魔族龟缩一隅,不过当初与魔族交战时,有些仙将魔气入体,若是此丹真有妙用,那便是好事一桩。” “待我试过药效之后,再与你细说。” 东华说着,匆匆离开了。 鸾歌倒是难得看东华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毕竟他平日里总是淡漠得仿佛眼底容不下任何事物。 至于好奇东华失态……鸾歌并不着急,总归答案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许久不见,重霖仙君又风光了许多。” 东华丢下重霖离开,重霖也没有跟上去,想来他找自己另有要事。 鸾歌所料不错,重霖的确是有事找她,还是一件对她来说有些麻烦的事。 “帝姬此番闭关,修为也更加精进了,想来,帝君也能把壑明山与华泽放心地交到您手中。” 鸾歌脸上笑容一僵。 “重霖仙君这些年管的不错,不如你继续替我管些时日?” 重霖只笑着,并不答话,显然是拒绝的意思了。 鸾歌只好苦兮兮地接过了管家权,带上甘露早早整理好的全身家当,与甘露一同踏上了前往东荒的路途。 重霖欲言又止,很想说帝姬不必做出一副搬家的样子,毕竟那两块地方如今实在是不宜居住。 但碍于鸾歌身旁的甘露一直“虎视眈眈”,重霖只好咽下了心中想说的话。 等到鸾歌与甘露抵达传说中东华诞生之地的华泽——只见碧水蓝天,有绿草如茵,水花繁茂。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里的妖兽都这么野? 铁蹄践踏,那是毫不留情。 厮杀鸣阵,那是血溅斜阳。 原本以为的养老度假,结果变成了收服妖兽成为山大王? 鸾歌心累。 但华泽这片地方又的确合鸾歌的心意,继续放任不管,无异于让她眼睁睁看着秀木腐朽,这显然不符合鸾歌的行事风格。 在带着甘露走遍华泽与壑明山后,鸾歌终于发出了她的第一道“政令”——召集所有修出仙身的妖仙。 此处的妖仙皆因血脉低微或天赋不高而被天族拒收,也有从其他族群中被排挤或流浪至此的,只要确定他们手中没有犯下杀孽,鸾歌通通收下。 这便是华明府的前身——一个由四海八荒最底层的妖仙组成的门派,一个摒弃了四海八荒血脉至上规则的门派。 当然,现在的华明府还没有后来那么声名远播,甚至,现在都还没有正式立派。 鸾歌只是召集妖仙,说明了自己要改造这片属地的情况,并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带着自己的族群安心待在划分好的区域里,要么另寻去处。 甘露就这么跟在鸾歌身后,见识了妖兽之间残忍的弱肉强食的规则,见识了低微妖仙勉力庇护后辈的拳拳之心,最重要的是,她好像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只能走到太晨宫仙使之位的原因。 比起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妖仙,她幸运了太多,可也正是这份幸运,也同样蒙蔽了她许多。 跟着小帝姬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带领众妖仙去认领自己的族地时,看着悬于天空的曜日,甘露心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清冷的天界,可从来感受不到这样温暖的日光。 接过那些小妖送过来的野果野花,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甘露仙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喜欢这里吗?” 夜里,各处族地升起庆祝新生活的篝火,四散的火光,竟也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甘露第一次没有揣测上位者的心意,而是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很喜欢。” 鸾歌笑了笑。 “喜欢就好……接下来,就是赶在天气冷下来之前建好各族的族地了。” 在鸾歌忙着对自己的地盘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造时,东华则与折颜凑在一起研究清心丹。 “这清心丹的确可以压制魔气……” 东华虽然是试验过后才拿来给折颜的,但折颜只是听说这是鸾歌炼制出的奇药,便毫不犹豫服下,还是令东华十分吃惊。 “好歹也是我的徒弟,就算不对她的炼丹之术有信心,那也得相信我的教学本事!” 折颜是这样嘲笑大惊小怪的东华的。 事实证明,他是一位合格的师父,鸾歌亦是一位优秀的徒弟。 确定了药效之后,不想被徒弟压一头的折颜开始破解药方,只是无论他怎么推解,那最关键的一味药始终找不出来。 而东华,早已在他陷入对药方的热情之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十里桃林又对外关闭了,碰壁的白真无处可去,恍惚间想起自己还有个北荒需要管理,便朝着记忆中的北荒而去。 第73章 三生三世35 北荒久无人管辖,大妖盘踞剥削,小妖仓皇出逃。 白真一路走过去,只觉得北荒比起东荒荒芜了许多。 当然,那些离开的小妖不过沧海一粟,在上位者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与其截然不同的,是越来越热闹的华泽与壑明山。 每天都有许多的建筑从规划好的土地上飞速拔起,但没有住所的小妖反而越来越多,鸾歌对此感到十分头疼,反观甘露,明明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不过,族群多了以后,冲突在所难免。 发生冲突的是两只还未化形的亚成年妖兽,起因是那只山狐与那只花鹿比美,只是比着比着,变成了上神更喜欢壑明山还是更喜欢华泽,双方各执一词,进行了充分密切的交流。 不过,华泽与壑明山之间的冲突,鸾歌早有预料。 其一,是因为这些妖兽过去始终有更需要解决的外部问题,无暇顾及其他。而今,他们无衣食后顾之忧,自然要更多地争夺资源。争夺资源,便意味着冲突与斗争。 其二,则是鸾歌当初只是根据初次走访时所看到的情况来划分属地,所以最初的族群们大多都分配在华泽。只是后来其他几荒中又迁来了一些妖兽,地盘分完了的鸾歌便安排他们去了壑明山,这是新与旧的碰撞。 既然矛盾已经发生,鸾歌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他们争论鸾歌更喜欢华泽还是壑明山,其中心意思不过是争论资源的分配罢了。 毕竟华泽与壑明山过去同属青丘所辖的东荒,而青丘又一向不管事,这两处地方也因为距离青丘的政治中心过远而被忽视,所以那个时候,争不争资源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鸾歌与青丘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他们过去不争,是因为就算争了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如今,希望就在眼前,谁不想挤破脑袋成仙呢? 至于成仙之后所面临的更加残酷的事实,没有谁会告诉他们真相。 他们只知道,成为天界的上仙,便不会再受欺负了。 “吾,上古青凤鸾歌,今日新立华明府,下辖华泽、壑明山,为庇佑万兽,特此敬告天地。” 礼毕,祭祀成。 在高高的祭祀台上,鸾歌面容肃穆,身后万千华光降下。 「准」 华泽与壑明山,不,现在应该改称华明府了,其中所有的飞禽走兽皆听到了来自祂的回应。 此刻,那些明白发生什么的妖仙一个个喜极而泣,带头跪下,身后的妖兽们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地跟着跪了下去。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唯一站着的那位——如同朝圣一般。 后世流传的万兽朝圣图,就是亲身经历了此种情状的小兽,也即后来有名的画仙所作。 在「华明府」成立那一刻,鸾歌感受到原本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因果线减轻了许多。 原来是欠少绾的债,近乎还了大半。 自华明府设立之后,两地的妖兽果然和谐了许多。 毕竟私自斗殴,双方被惩罚得很公平。 另外,甘露神使已经放出消息,三月过后,要挑选一批妖兽入华明府学习。 现在,各族都在铆足了劲地给小兽们做紧急训练,自然没工夫去故意找茬。 第一届华明府选拔大赛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正式开始,选拔的方式也很简单。 “你希望,以后的华明府是什么样子?” 鸾歌看着一个个紧张的小兽脸,问出了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小兽们原本以为会接受一番捶打,谁知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个个都懵住了,他们转头看向更为熟悉的甘露神使。 谁知神使只是拿着纸笔作记录状,对上小兽们求助的眼神,露出了有些邪恶(?)的笑容。 甘露有些无辜地听着鸾歌转达小兽们对自己的吐槽。 “这可不怪我,是他们自己想的太多。” 当华明府进了一批活力十足的小兽时,仅有鸾歌与甘露两个人,自然是无法负荷,于是她们二人想办法给小兽们拐合适的“老师”过来。 当然,主要还是靠甘露的“人脉”。 毕竟,鸾歌很宅。 但出乎鸾歌意料的是,最先答应过来当小兽们的“授课老师”的,竟然是她认识的人。 “……白竹?” 抱琴而立的白衣女子缓缓回头,微微欠身行礼:“白竹见过鸾歌上神,去岁听青竹镇的小妖们谈论起壑明山的上神,我就猜到是您,今日特来还礼。” 鸾歌闻言面色有些复杂。 她与白竹算不上敌人,却也不是朋友。 当初自己利用她寻找凡界是真,而她受白止之命引自己入幻阵也是真。 说不清谁欠谁,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当初算计上神之事非我本愿,只是我家阿姐那时情况危急,只能出此下策,今日特来赔礼。” 白竹将准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 接收到鸾歌命令的甘露,则是警惕地上前接过。 甘露有种莫名的感觉,眼前这个说话温柔体态柔弱自称白竹的女子,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咬住猎物的脖颈。 鸾歌打开了礼物——一副万年蛇骨,还有一颗万年冰魄。 那副万年蛇骨属于谁,自然不言而喻。 更吸引鸾歌的,却是那颗万年冰魄。 冰魄,乃是极北极寒之地孕育出的纯净之物,此物诞生本就难得,将其采集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而这般极为纯净之物,最是克制邪煞。 鸾歌将玉盒重新盖上,对于白竹的来意已经有所猜测。 “这般珍贵之物,就这样给我了?” 白竹浅笑着点点头。 “总归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不过我当然还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 “我想教这些小崽子们弹琴,我的修为比起阿姐虽然低了许多,但这琴技……磨炼千年,倒还算拿得出手。” 鸾歌想了想,在甘露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同意了。 就这样,妖兽们拥有了音乐课。 某日,卸下所有教学任务的鸾歌忽感自己身上的凤凰血脉有些沸腾得过分。 鸾歌微微叹气,给忙着管理小崽子们的甘露留下一个消息,便独自出了远门。 第74章 三生三世36 “上神,府外太晨宫鸾歌帝姬递了拜帖进来。” 正欲举杯饮酒的瑶光手中动作一顿,看向通秉的仙侍。 “太晨宫帝姬?这可是个稀客,她来做什么?” 瑶光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懂委婉为何物。 也正是因此,墨渊心爱的小徒弟还在她府中的水牢里泡着呢。 “久闻瑶光上神威名,只是从前屡屡错过,今日方才得见,还望上神见谅。” 瑶光见鸾歌一身修为稳固,初次见面的印象便好了许多。 “四万岁便已是上神,可见你平日里修炼勤勉,不错。” 瑶光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古怪,虽然她放弃北荒,选择在昆仑虚偏居一隅,惹得众说纷纭。 可鸾歌从折颜口中听说过关于水沼泽学宫的只言片语,作为远古神,瑶光必然也是知晓墨渊与少绾如何感情深厚的,那么瑶光苦爱墨渊而不得的谣言在鸾歌这里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过去其实一度想来拜访昆仑虚的两位上神,只是一直不得闲。 今日见到瑶光,鸾歌却从她身上闻到了腐朽的气息。 她终于捋出了一点头绪。 “我知你在太晨宫长大,东华必定不会短缺什么东西,不过我这里也有些往年收藏,便送与你做见面礼吧。” 瑶光看着鸾歌,越看越满意,当即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了一个玉盒。 “听说你跟着折颜学习炼丹之术,想必这夜幽昙对你来说十分有用。” 夜幽昙,诞生于幽冥崖底部。 一朵夜幽昙,需万人骨血浇灌而成,酝酿千年方可开花。 花开之时,莹莹幽光,若不能在刹那间将其摘下用玉盒封存,便会立刻枯萎。 夜幽昙诞生的方式听起来仿佛邪道,实际上也差不多。 因为夜幽昙只诞生在凶煞之地,虽吸食凶煞而生,制成丹药后却极克制凶煞之气。 由于夜幽昙诞生条件过于残忍,也只在远古时的战场有所残存。 在东华与墨渊合力统一百族之前,百族之间的战争从未有过片刻停歇,那时的夜幽昙虽不常见,但也偶有现世。 现今仍还留存的古战场,也只剩下幽冥崖底了。 幽冥之气过于阴寒,无论都难以抵抗,作为最大的古战场,幽冥崖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禁地。 瑶光手上这株夜幽昙显然是很久之前的战利品,只是一直没有送出去罢了。 但鸾歌听着瑶光的话,总觉得这株夜幽昙说不定是折颜讨要未果的。 鸾歌双手接过:“多谢瑶光上神赏赐。” 鸾歌转手掏出一坛桃花酿:“鸾歌手中没什么东西比得上夜幽昙的珍贵,只这一坛桃花酿为我亲手酿制,其中加了些许药材,对于去除身体中的沉疴很有妙用。” 瑶光很给面子的当场开坛饮下一杯,那酒一入喉,便有一股子清气柔和地在身体中游走,身体仿佛沐浴在汤池中,很是舒服。 瑶光眼神泛光,连连赞许:“这酒不错,我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你若是还有,尽管来换!” 第75章 三生三世37 “上神若是喜欢,我那儿还剩一坛这样的酒,待我回去后便差人送来。” 瑶光点了点头,听懂了鸾歌言外之意的她笑着问道:“哦?这么说,你还有其他的酒,都有些什么效果,说来听听?” “酒须亲自品尝才知其滋味,他人口中听来的好坏做不得数,况且这些药酒不过是我的试手之作,正愁无人帮我提出些意见呢!” 鸾歌与瑶光其乐融融之时,昆仑虚已经炸翻了天,全因小师弟突然失踪了。 墨渊座下第十六弟子令羽是第一个发现司音失踪之人,慌了神的他忙找上了昆仑虚的大师兄叠风。 令羽着急地找上叠风,开口便是:“司音被人掳走了!” 向来沉稳的大师兄倒是还算镇定,连忙问清情况:“你已到处寻过了?” 问出这个问题也是有原因的,谁让最小的两个师弟惯爱偷师父的酒喝,有一次喝醉了二人跑到后山去看日出,结果还没爬上山顶呢,就滚到路边,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没见到二人上早课的叠风还怕二人惹到后山的凶兽,连忙发动其他师弟去找人,众人在后山寻了一天,嗓子都快喊劈了。 叠风正欲与众师弟去寻求师父帮助,却在下山途中与醒来的司音二人撞了个正着。 司音与令羽还在嬉笑打闹,与面色焦急的一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事后师父罚过两位小师弟,可也只是罚了他们逃课之事,自那之后师父偏宠司音之事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要说叠风等人不嫉妒那自然是假的,可师父喜爱谁他们也无法强求,除了逼迫自己接受现实,和洗脑昆仑扇选中的主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外,他们也毫无办法。 总比让他们接受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饮酒作乐的人比他们勤勤恳恳修炼的人更容易得到师尊的称赞好吧? 正因此,叠风听令羽说司音不见了,第一反应是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醉得不省人事了。 令羽自然不敢隐瞒,甚至拿出了实打实的证据—— “那两坛酒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喝,我刚应付完师尊去与司音汇合,就见地上摔碎了的酒坛,定是那瑶光上神嫉妒司音受师父宠爱,将他掳了去!” 叠风闻言皱眉。 外界对于师尊与瑶光上神的流言,他自然是知晓的,可瑶光上神虽居于昆仑虚,实际上与师尊并不怎么来往,他其实是不相信那个谣言的。 “上神威严,不可随意攀扯!” 叠风忙喝止道。 瑶光上神在外的名声如何不堪,可她是实打实的上神,且与师尊同辈,他们本就是小辈,如此妄意揣测,若是传出去也对昆仑虚名声有碍。 令羽有些委屈,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错,连忙将先前打着昆仑虚弟子的名号去俊疾山下的城镇摆摊算命时遇到瑶光上神,还被上神教训了一番之事和盘托出。 “那瑶光上神本就看司音不顺眼,又得知司音颇受师尊宠爱……” 令羽坚信是瑶光掳走了司音,他后半句话被叠风犀利的眼神制止。 “好了,此事涉及上神,你莫要再谈论,我去禀报师尊,由师尊定夺。” 听说司音失踪,墨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色淡淡地说道:“她在何处失踪?带我去看看。” 叠风低声应是,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被墨渊中止的工作——若是其他人,师尊也会停下炼器的动作吗? 心中的答案已经明晰,叠风强制让自己低头专心带路。 他是昆仑虚的大师兄,照顾师弟们是他的应尽之责,他怎么会产生这样低劣的想法? 墨渊感受着空气中残存的气息,对方根本不做掩饰,明晃晃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我会去将司音带回来,你管束好其他人。” “是。” 叠风乖巧低头,墨渊虽未明说,可他却知道司音的确是被瑶光上神掳走了,但师尊的意思却是不要张扬,需要被管束好的人是谁,已经十分明了。 师尊与司音均不在,其他师兄们也有自己的事情,令羽没了与他狼狈为奸之人,大师兄又整日紧盯着自己,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学习。 被知识榨干了所有精力的令羽,已经没有功夫去想司音的事了。 毕竟,叠风师兄说的罚抄经书,那是真的罚啊! 墨渊是在鸾歌与瑶光约定好有空去她的华明府坐一坐时杀进来的,他不过轻轻一挥袖,拦路的仙侍们便纷纷倒地。 “墨渊,你来做什么?” 瑶光见状,语气自然算不得多好。 “司音是昆仑虚的人,你过界了。” 墨渊依然面色淡淡,看不出明显的喜怒。 见惯了东华的面冷心热与折颜的亲切温和,就算是瑶光也是性情直率,鸾歌还是第一次见到宛如石头一样的上神。 “昆仑虚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你昆仑虚何时收女弟子了?” 瑶光冷笑反问。 墨渊不为所动:“昆仑扇认她为主,那她便是我的弟子。” “你这般宠爱那个女弟子,如何对得起少绾?我看你是被青丘的狐狸精迷了心智!” 瑶光咬牙切齿。 听到瑶光提到少绾,墨渊脸上的表情才有所变化,他先是怔愣,然后是皱眉。 “我与司音不过师徒之情,你莫要胡说。” 瑶光冷笑一声,正欲嘲讽,便被鸾歌打断了后话。 “鸾歌拜见墨渊上神,久闻昆仑虚藏经丰富,我原还想着何时去拜访上神,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了,不知近来昆仑虚可容我叨扰一二?” 许是鸾歌突然出声,唤醒了瑶光残存的情商,她也知晓有些往事不宜在小辈面前提起,自觉闭紧了嘴巴。 墨渊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近来并无空闲,你可携我的令牌去寻我的大弟子叠风,他自会带你去。” “那就多谢墨渊上神了。” 鸾歌笑眯眯地道谢,转身便准备离开。 打铁要趁热,这个道理她可是懂的。 “对了,请容我提醒墨渊上神一句,这世间所有事,并非事后补偿便能得到原谅。凤凰,可是很小心眼的!” 第76章 三生三世38 凤凰小心眼这件事,不仅体现在折颜身上,更体现在鸾歌自己身上。 要知道,最初墨渊见到自己时的激动,可与庆祝她诞生毫无关系。 那样如同看着一个工具的眼神,她也是见过的,并且深恶痛绝。 报复一个高傲的上神,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打碎他所有自以为是的。 墨渊不是一向自诩深爱少绾吗?她倒要看看,他能为一个与少绾九成像的白浅做到什么地步。 为此,鸾歌特意用到了新钻研出的幻阵,希望这个礼物墨渊会喜欢。 鸾歌嘴角噙着笑,给东华传了一封讯息。 太晨宫,佛铃花树下,东华的经书上缓缓落下一片佛铃花瓣。 东华的手指与花瓣相触的瞬间,由灵力所化的佛铃花瓣变成一道灵光,那灵光在他眼前组成一封灵书。 东华飞速瞟过,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他挥了挥衣袖,招来重霖。 “鸾歌欲上昆仑虚深研道经,替她备些礼物送去,嗯,我记得库里有一柄凤翎扇?再备些上好的灵药,记住,一定要让墨渊第一眼就看见凤翎扇。” 重霖虽然不明白帝君为何要将珍贵的凤翎扇送出去,但还是领命离开了。 众所周知,折颜上神是四海八荒仅存的一只凤凰,而凤凰极为爱惜翎羽,轻易不会赠与他人,由此可见凤翎扇珍贵之处。 更不用说,凤翎高傲,若炼器的辅料不够珍贵,也是无法炼成一柄法器的。 太晨宫将这般珍贵的东西送入昆仑虚,可见帝姬求学之心颇诚。 众人皆如此感叹。 至于众人为何知晓太晨宫往昆仑虚送礼一事,那就得问问特意托着礼物在四海八荒迷了一圈路才走到昆仑虚的重霖,以及心里藏不住事的“大嘴巴”司命了。 熟知鸾歌本性的折颜一看便知此事是她出的主意,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想恶心一下墨渊罢了。 不过,鸾歌看不到墨渊被恶心后的难看表情了。 鸾歌是慢悠悠上昆仑山的,墨渊前脚宣布闭关,鸾歌后脚就叩响了山门。 还好有墨渊给的令牌和闭关前留下的口令,不然,鸾歌可就白跑一趟了。 身为西海水族三皇子,叠风自然听说了外界对太晨宫送礼一事的评价,他虽不能明显地说出错漏之处,可也隐约觉得外界的风言风语似乎对于昆仑虚有些不利。 但偏偏能做主的师尊闭关了,叠风也只好约束众位师弟在外行走时要低调。 想到闭关的墨渊,叠风的头更疼了。 他作为大师兄,有些事他也是隐约知道的。 比如小师弟的确是被瑶光上神掳走的,再比如,师尊进闭关室时怀中抱着一个人。 叠风都不用猜,师尊抱着的肯定是司音,而师尊此次闭关,恐怕也是为了司音。 师尊与司音的事,叠风插不了话也管不了,但敦促令羽好好修炼,他还是能做到的。 墨渊从水牢里将陷入昏迷的司音抱出来时,瑶光其实很是惊讶,毕竟她只是见不得白浅浪费自身的天赋想小惩大诫一番,并未真的想要她的命。 那水牢的水位一直在循环涨退,并不会真的让白浅溺毙。 水性极好的瑶光,大概从未想过有人极为畏水吧。 以至于,不过是在幻境中体验溺水的感觉,也彷如亲身经历一般。 第77章 三生三世39 东华修佛理,墨渊钻研道经,因此昆仑虚的藏书与太晨宫很不一样,更何况,墨渊继承了许多父神遗泽。 父神身归混沌,可以说是天道的一部分了,父神的遗泽自然十分丰厚。 诶,等等,这么算起来,墨渊是这方世界的天道之子? 鸾歌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虽说天命之女和天命之子并不一定非要成为一对,可那样的世界终究是少数。 “叠风师兄,我听说西海水族龙宫有一批千年珍珠蚌,产出的珍珠色泽艳丽纯净,从不外售?” 鸾歌在昆仑虚里的生活十分规律,每日晨间旁听早课,结束后便进入藏书阁,一直到月上中天才会寝室休息。 也正是如此,她常常在藏书阁偶遇众位师兄。 等到她阅读的经书越发深奥晦涩之后,她所偶遇之人就只剩下叠风了。 叠风对鸾歌的感观并不算好,他当然很欣赏鸾歌的天赋与刻苦,可也正因为她这种过分的老持沉重,总让他觉得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昆仑虚已经有了一位他喜爱的小师弟,虽然司音总是闯祸,他时不时就要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可突然出现一位比司音更优秀的“师妹”,叠风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 听到鸾歌突然问起西海水族之事,叠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客观地答道:“西海确实养着一批珍珠蚌,但产出的珍珠也只是比寻常珍珠更加优质一些,并无外界所言那般神奇,若是帝姬喜欢,我下次归家之时可以带些过来。” “那就多谢叠风师兄了。” 一晃,便是三个春秋,白浅终于舍得从梦里醒过来。 墨渊出关那日,其余十六个弟子前去迎接,鸾歌客随主便,自然也是要去拜见的。 因着年龄关系,鸾歌站在了昆仑虚第十六弟子子阑旁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司音跟在墨渊身后,悄咪咪地看向下方低头恭迎的众位师兄,正要移开眼,就对上了鸾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心头悚然一惊,忙往墨渊身后缩。 她如今不是当初那个死活不愿意拜师的白浅了,这几千年来,她在昆仑虚感受到了师尊的关爱与师兄们的宠爱,这些都是她如今所珍视的东西。 而知晓她真实身份的鸾歌,此刻在她眼中成为了那个要将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美好之物全部毁去的恶人。 白浅脸上惶恐的表情,自然就是鸾歌想要的效果。 世上最令人害怕的,并非是断头那一刻,而是闸刀悬而未落之时。 如今,鸾歌在昆仑虚的快乐生活才刚刚开始——一边不断地“打扰”墨渊,一边逗弄如同惊弓之鸟的白浅。 白浅最近的日子肉眼可见地不好过了起来,师父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师父了。 令羽师兄近日有所突破,叠风师兄亲自守着他闭关,司音也不敢再去打扰。 还有一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子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和鸾歌走得很近…… 压在白浅心上的烦忧事一件又一件,从小到大一直都顺风顺水的她哪里一下子经得住这么多挫折,一时想不开,往昆仑虚的禁地去了。 鸾歌可不知道白浅这般沉不住气,她此刻正与子阑叙旧呢。 是的,叙旧。 鸾歌那日感觉与子阑似曾相识并非错觉,而是她的确见过他这张脸,准确来说,她见到的是他的孪生兄弟——魔界鼎鼎大名的青之魔君燕池悟,也是谢孤栦的姐姐谢画楼的徒弟。 当然,这位风华正茂的青之魔君,在谢孤栦的嘴中常常用“白痴”来代替,具体情况嘛,单看谢孤栦早在四万年前就为谢画楼准备好了嫁妆,可时至今日仍未送出去,就可知一二。 燕池悟是个极为纯粹的人,他从未成为魔界魔君在外流浪被谢画楼捡到收作徒弟开始,便一直真心实意地将谢画楼当做师父尊敬爱戴,从未生出僭越的心思。 谢画楼作为白冥主,在谢孤栦能够独掌幽冥司之前,一直将幽冥司管理得当,在那些年她见过了太多世人的贪痴欲念,心思澄透的小燕池悟就是这样打动了她早已泯灭的恻隐之心。 幽冥司司掌轮回之职,最是忌讳怜悯之心。 谢画楼在早些时候是吃过亏的,可是遇到燕池悟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 谢孤栦提起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咬牙切齿的。 幽冥司实在是太过孤单无趣,谢画楼去魔界看望自己的小徒弟,谢孤栦一个人轻易不能离开,还好有鸾歌偶尔探望,才不会闲的发疯。 因此,鸾歌从他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燕池悟的吐槽。 至于认出子阑,也是谢孤栦给鸾歌传讯时提到谢画楼又要出门看望自己的徒弟,鸾歌才灵光一现——子阑这张脸不正是与燕池悟那个小白脸八成像吗? “我听说墨渊上神收徒向来不问出身,只看品行天赋,想来子阑师兄当初也是被上神一眼相中的吧?” 鸾歌倒了一杯魔界特有的苦麦茶,轻轻推到子阑的眼前。 子阑倒是十分坐得住,他眉目低敛,仿佛不认识那苦麦茶一样。 “我也曾好奇问过师尊这个问题,师尊只说看我品行端正,这才将我收入门下。” 鸾歌轻抿一口苦麦茶,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恰如子阑平静面容下隐藏的心情。 “我与子阑师兄初见时便觉得一见如故,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你似的,子阑师兄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鸾歌抿唇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分羞涩,像是少女隐晦告白时的腼腆。 子阑比叠风更不通情事,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与帝姬未曾见过,想来是错觉。况且帝姬乃天上之人,子阑不敢攀扯。” 鸾歌挑了挑眉,对子阑的这个回答显然不算满意。 不过,她也不准备把子阑逼得太紧。 毕竟,自己上钩的鱼儿,才是好鱼儿,不是吗? “子阑师兄如今已是墨渊上神之徒,如何也能算得上天上之人,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对了,这苦麦茶可是魔界特有,若不是我有位故人在魔界,恐怕还不好得呢!子阑师兄快尝尝看,这口味合不合你的喜好!” 鸾歌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子阑也不好再推拒,只得浅尝一口。 “嗯,不错。” 听到子阑的这个回答,鸾歌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咦,子阑师兄的口味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这苦麦茶只有魔族之人才喝的惯呢!” 这近乎明示的话语,让子阑的身体不自觉变得僵硬。 若是让外人知晓,天族的墨渊战神居然收了一位魔族的徒弟,那些人会怎么想昆仑虚,又会怎么想师尊…… 子阑心中想法百转千回,但他始终死死压着那条底线。 鸾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不过这苦麦茶的确别有风味,况且这世间无奇不有,就算是那腐味极重的臭鳜鱼也有人十分推崇呢!” “墨渊上神眼光的确不错,子阑师兄的确是个极为端方之人,想来刚刚也是为了安慰我才如此说罢……” 鸾歌说了一堆话,最后微微叹息。 子阑却一直紧闭嘴巴,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 “今日耽误子阑师兄已久,我便不打搅师兄修炼了。” 另一边,因着先前墨渊带着白浅一并闭关为其疗伤,白浅身上还留存有墨渊的气息,竟真叫她没有惊动阵法的情况下进了昆仑虚的禁地——那个传说中封印着毁天灭地的妖兽的禁地。 然而,白浅进入禁地后,却发觉此地与她想象中的什么凶兽栖息之所相差甚远,不是很差,反而好得有些过分了。 只见入目是一座小院,其中摆设全是各种金银玉石,可却并不让人觉得奢靡,反而处处透着温馨。 白浅非但不觉得此地诡异,反而还十分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走累了还有一张玉床供人休息,白浅不过是浅坐片刻,不知不觉眼睛便闭上了。 就在白浅入眠那刻,院子里的金莲忽然身焕金色华光,咻的一下钻进了白浅的眉心。 金莲的异动终于惊动了前山沉迷炼器的墨渊,生怕弟弟出了什么变故,不过片刻,院子里便又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先是仔细查看了一番金莲,发现一切都正常后,才终于有空去关注院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司音?司音!” 白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吵她的瞌睡,不过,她是青丘帝姬白浅,那人口中所唤的司音是谁? 等等,司音? 白浅终于反应过来,从梦境中惊醒,一抬头就发现了更加惊悚的事情——自己擅闯禁地被师父抓了个正着! “师、师父……” 白浅做足了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可墨渊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罚她,反而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日后,你若无事可多来这里休息。” 沉默了许久,墨渊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白浅都听愣了,只顾着点头:“好。” 等到白浅被墨渊送出禁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 不过,虽然白浅现在还很迷糊,但心中却升起了隐秘的窃喜——这禁地,可是独属于她与师父二人的禁地。 鸾歌可不知道昆仑虚的禁地里藏着墨渊的大秘密,还是那种东华都不知晓的秘密。 随着鸾歌在昆仑虚待的越来越久,白浅也逐渐明白了鸾歌的恶趣味,不再如过去那般提心吊胆。 可她并不知道,没了鸾歌,还会有其他人来打搅她的昆仑虚生活。 那日,白真上神忽然来访,给在昆仑虚求学的白浅扔下了一个大雷——玄女逃婚,无处可去,只好将她送到昆仑虚暂避锋芒。 “浅浅放心,玄女并不知晓你的身份,况且只是让她在山脚下暂时落脚,实在是她一直吵着要找你,哥哥也是没办法啊~” 狐狸撒起娇来实在难以抵挡,更不用说眼前这位是比自己还要好看的四哥,白浅扛不住白真的魅力,便同意了。 只是这些时日来自己心中的烦闷因着无人诉说,便拉着白真狠狠吐槽了一番。 “鸾歌帝姬?” 白真有些恍惚地问道。 “是啊,明明有自己的太晨宫不待,非要跑到昆仑虚来学艺,真是假惺惺!而且,她肯定是知道我的身份,好多次她都故意吓我,四哥,她不是折颜的徒弟吗?你能不能跟折颜说一说,好好管管她……” 白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白真的心思却早已经飞走了。 他就说自己去华明府好多次,可次次她都不在,原来是来了昆仑虚…… “浅浅,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你女子的身份,你必须是墨渊上神的弟子,这是父君让嘱咐你的。不过作为兄长,我更希望浅浅你能快乐。” 白浅闻言有些羞愧:“嗯……其实我在昆仑虚生活得很快乐,师父与师兄们都待我极好。” 白真笑着摸了摸白浅的头:“希望浅浅能记住,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了,随时可以回青丘,青丘永远都是你的家。” “嗯嗯!” 这边兄妹情深之时,鸾歌正与墨渊辞别。 最近,墨渊对于炼器的热情消退了许多,将昆仑虚的知识榨干得差不多了的鸾歌也没了继续浪费时间的心思,总归这段时间在白浅身上的利息是讨回来了的。 当然,她也是察觉到了自己与少绾之间的因果只差薄薄一线,至于那一点契机,至少也在万年之后吧。 她反正是不耐烦继续在昆仑虚看墨渊与白浅师徒情深的戏码了,也不知道墨渊其他的弟子们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临别时,子阑与叠风前来送她。 令羽前阵子与她比剑,被她“不小心”戳伤了,如今还在养伤呢,毕竟是东华亲自炼制的碧落剑,伤可没那么容易养好,至少他这几百年是别想再出昆仑虚了。 叠风送了一盒珍贵的粉珍珠,而子阑则是送了一个手打的剑穗。 至于瑶光,整座洞府都被鸾歌打包带走了,权当是墨渊送给她的临别礼物好了,反正他放任瑶光住在昆仑虚辖内,也不过是为了堵住天界那些痴心妄想的女仙罢了。 华明府又增一员大将,有了瑶光手下的辅助,鸾歌感觉自己更加不用操心了。 第78章 三生三世40 瑶光原是天地间第一缕光,虽比不上凤凰血脉高贵,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她是经受上古战争洗礼的女战神,这些年的名声虽然歪了些,实力却还是在的。 只是因她早年战斗过多,身体需要修养,再加上昆仑虚灵气丰沛,又少有人打扰,她才迁居昆仑虚。 不过,上次鸾歌赠她的药酒让她的身体很是舒缓了些,再加上因白浅一事,她与墨渊闹了些矛盾,虽墨渊没有开口赶人,但瑶光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因而当鸾歌邀请瑶光去华明府小住时,瑶光十分有魄力地宣布迁府。 自此,华明府收获了一批强力保安——不用怀疑,瑶光的属下虽然一副仙使打扮,但都是曾经跟随她在战场杀敌的,与甘露这样擅长处理政务的仙使完全不同。 至于华明府编外人员白竹,鸾歌只知晓她是一只至少十万岁的白化竹叶青,战斗力如何不甚明晰,但心够狠。 白竹与青竹不同,她不喜人类,在只接受妖兽的华明府,她反而是最如鱼得水的那个,只看各部族见到她时皆称以“白竹先生”尊称便可知一二。 众族起初对瑶光还有些畏惧,毕竟瑶光上神被冠以“女战神”之名,又出身自不喜妖族的天族,曾受天族压迫的众妖兽都有些惶惶。 不过瑶光本就是个开明的上神,并未出现众人以为的看不起妖族的情况,而且瑶光极为欣赏努力之人,华明府中有些天赋过人的小妖,还受过瑶光的指点。 如此,众人也渐渐接受了这位天族的上神。 “药酒虽好,可终归是酒,不可贪杯。” 鸾歌眼疾手快地拿走了瑶光面前摆着的酒坛,看向瑶光的眼神十分不赞同。 “我知道的,鸾歌,我心里有数。” 瑶光扬起笑容,只是笑容里总藏着几分苦涩。 “我知道天族那边催得急,虽说你已经迁到华明府,心里却始终记挂着那边……但瑶光,我更希望你能活着。” 似是没想到鸾歌会直接点破,瑶光一时间有些愣神。 “此次太晨宫不会参战,华明府也不会,翼族来势汹汹,墨渊……呵!” 鸾歌冷笑一声,语气里是未尽的嘲讽。 瑶光并不知晓发生何事,表情有些茫然。 “你离开后,我便会召集华明府内所有部族……” “你要封山?!” 瑶光闻言大惊失色。 鸾歌反而面色平平:“不过封山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瑶光面色复杂,没再说话。 她或许预感到鸾歌要去做什么,毕竟,华明府这些年已经成长得足够快,有太晨宫帝姬与瑶光上神做靠山,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宵小前来打搅。 华明府安居一隅,显然是四海八荒独属于妖族的桃花源。 可如今,鸾歌却打算封山。 瑶光不愿多想,却不得不多想。 “你是太晨宫帝姬,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从远古上神一个又一个陨落之后,瑶光便早已知晓自己最终的归宿,她也早已做好应劫的准备。 可鸾歌与她不同,她如今才六万岁,正是年轻的时候。 “这并非是你的劫数……” 瑶光有些不忍心地说道。 鸾歌却十分看得开,颇为洒脱地说道:“我受你们恩惠颇多,有些因果早晚都是要还的,况且,我可是这世间唯一一只青羽凤凰,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直至瑶光上战场之前,她都以为鸾歌所谓的偿还因果,不过是与翼族战斗。 只有稳坐太晨宫的东华,忽然慌了神——无他,只是感知到封印渺落的阵法有所波动。 顾不得其他,东华即刻前往妙义渊。 鸾歌曾经设想过很多可能,比如那颗心魔引究竟要用在谁身上? 东华?折颜?墨渊?瑶光? 可她将这些可能逐一否定。 自诩只爱少绾的墨渊在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中对白浅情愫渐生而不自知,可旁人却看得十分清楚。 那上仙劫,岂是墨渊说挡便挡的? 明知自己应劫在即,却还是一意孤行这般做了,墨渊上神终究是失去了曾经作为战神的冷静自持。 鸾歌说不失望是假的。 东华与折颜修身养性,一个常年蜗居太晨宫,一个轻易不出十里桃林,眼见着是没有生出心魔的可能。 至于瑶光,许是想起了她酒醉时的可爱模样,鸾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东华,你来了。” 东华原以为是渺落有什么异动,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鸾歌?” 原本还有些急迫的东华,渐渐平静下来。 “帝君可曾询问过我何时诞生?又因何诞生?” 东华摇了摇头说道:“我听折颜说起过,是天族大胜魔族归来之时。” “那时的帝君,一定是光芒万丈的吧?”鸾歌顿了顿,歪头看着东华,继续说道:“帝君觉得我应该这样说吗?” “不论是帝君还是折颜上神,似乎都认为我是承少绾惠泽而生……但,我真正意义上的诞生,是帝君封印渺落而被她重伤那日。” 对上东华探究的眼神,鸾歌终于拿出了那颗被她藏着的心魔引。 心魔引一出,天空立刻电闪雷鸣,此方世界表现出了强烈的排斥,东华自然也感知到了。 “这是……” 鸾歌微微一笑:“比清心丹更高级的神药,我更喜欢叫它心魔引。” 听到鸾歌所说,东华有片刻失神。 也正是这片刻失神,鸾歌毫不犹豫带着那颗心魔引跳下了妙义渊。 她很早就对魔尊渺落十分好奇,如今恰好得偿所愿罢了。 渺落与东华他们并无区别,都是天生天养的上神,只是力量体系有所差别。 用心魔引将渺落身上累积的嗔痴欲念尽数剥离净化,然后再用此身属于少绾的血脉彻底斩断亿万凡世与四海八荒的通道——人间自行运转,渺落不必再受人间恶念的折磨,少绾也可渡劫归来。 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那你呢」 「我嘛,不是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嘛……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少绾,有点遗憾罢了,只有一点点哦。」 第79章 三生三世(完) 甘露再次见到重霖已经是天翼两族大战十万年后,彼时的甘露不再是以鸾歌帝姬的掌殿仙使,而是华明府的继任主神。 “帝君在殿内,你……可有话要与帝君说?” 重霖看着甘露挺直脊背,不复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地走向旧时的梧桐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坚决。 即便过了十万年,重霖还是无法忘记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小帝姬,他总觉得她的离开像是一场梦。 对待他人那样温柔的神女,怎么会一点东西都不留给这些想念着她的人呢? 可甘露决绝离开的背影,仿似在明晃晃地嘲笑着他。 从无名小卒走到太晨宫仙使,甘露用了五万年,可从上仙走到上神,她用了整整十万年。 当年,帝姬在封山前便已经将华明府全权交给了她,那时的甘露并不知晓,那是她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鸾歌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无论是关于华明府,还是关于太晨宫。 甘露很早就知道,帝姬的眼里好像看得见所有人,可她的心里却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离开。 所以,她只将这次别离当做普通的分别,她相信,她与帝姬还会再见,只是中间间隔的时间也许会很久。 或许是她将华明府发扬光大的那一天,也许,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华明府再次出现在四海八荒的视野中,是第一届华明府弟子正式出师后在四海八荒游学,那些明明血脉不够强大,却能精通各种法术的上仙,拥有一个共同的来历。 一时间,许多人都想要拜入华明府门下,可这华明府入门第一条规矩却是「凡出身高贵者,皆不得入」。 正因华明府这般与主流规则背道而驰的行事方式,导致其口碑两极分化严重,可无论是谁,也无法否认华明府的强大。 瑶光也被甘露拒之门外,不过,她似乎早已预料到此种情状,只是离开华明府的背影有些寂寥,她没有回昆仑虚,只是在华明府附近寻了一个山头,重新开辟了一个洞府。 少绾并未与墨渊再续前缘,甘露听重霖说,墨渊似乎对他最小的徒弟产生了不应有的情愫,少绾那般高傲的人,自不会再接受他。 折颜的十里桃林比华明府关的时间还要久,或许是最为得意的弟子骤然离去对他的打击过大,又或许只是单纯为了躲避青丘的打扰。 是的,青丘的狐帝狐后也终于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没办法,谁叫东华帝君、少绾祖神与瑶光上神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北荒、西北荒和东荒要了回去。 如今,青丘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天君都要忌惮几分的青丘了,再加上五荒变成了两荒,原本够分给五个狐子狐女的地盘缩水了许多,像白浅这样还未封君的,直接被几位兄长排挤了出去。 白真又去闹了一场幽冥司,或许是不相信鸾歌真的一丝魂魄都不曾留下,他甚至亲去素锦族求来了结魄灯,可惜那灯从未亮起过。 谢孤栦后来再也没交到过比鸾歌更知心的朋友,司命星君也再也找不到和他一起听墙角的人了。 渺落与少绾成为了好友,时不时就结伴出去找人打架,无他,只是因为如今的四海八荒太过无聊罢了。 众仙神起初还会为了墨渊上神与青丘白浅之间的八卦而激动不已,可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即便后来两个人的故事变成了三个人的故事,也再无人关心了。 飞升上神的人越来越多,东华是最清楚此事的人。有时佛铃花瓣飘落下来,他总是不敢拂去,既害怕那是佛铃花瓣,又害怕那不过是自己的幻影一场。 四海八荒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去,如今只有觉得自己需要修炼心境之人才会在司命星君这里申请前往下界。 这是太晨宫牵头幽冥司搞出的新活动,就是为了让这些无聊的神仙们有事可做。 四万岁便飞升上神的鸾歌帝姬逐渐被四海八荒遗忘,但四海八荒再未出过那样的天才。 十里桃林的桃花酒存了一年又一年,可喝它的人始终不见踪影。 太晨宫中的梧桐殿被东华亲自封存,直至世界陨落。 东华死劫已过,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束手束脚,既然翼君擎苍是他亲自册封,自然也能让这个位置换个人来坐。 原本选定了翼族二皇子离镜,可当东华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那个翼族公主,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鸾歌。 “这世间既以实力为尊,为何又不给女子掌权的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 “回帝君,我名胭脂。” 一向在兄长面前怯懦的胭脂,莫名鼓起勇气,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心理。 “胭脂……日后,你便是新任翼君!” 又是数十万年过去,华明府已经到了不需要甘露在也可以自行运转的地步,她也终于可以卸任了。 突然决定离开华明府的那天,甘露看着这片由自己打下的江山,似乎明白了鸾歌当初为何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因一切答案尽在华明府中。 甘露又回到了太晨宫,回到了梧桐殿外,就好像她当初守着梧桐殿内闭关的鸾歌一样。 “我曾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甘露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一定是重霖。 理所应当地没有听到重霖的声音,甘露嘴角露出些微苦涩的笑容。 “我当初那般极力追赶你的脚步,迫切地想要站在太晨宫、站在你的身边,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的一切都源自于你的努力」,是小帝姬肯定了我的天赋与勤奋,也是小帝姬给了我新的生命。” “重霖仙君,你可曾后悔过将我安排在小帝姬身边?” “恰恰相反,我很庆幸我们都遇到了最好的小帝姬。” “是啊,若是小帝姬还在就好了,原本这些就是她想看见的……” 少女时的情窦初开曾经支撑着甘露走过许多艰难的时刻,但使她真正成长的,是鸾歌的尊重与支持。 如今的她早已释然,唯一想要的,仅仅是在生命的尽头,与自己的小帝姬待的更近些罢了。 「我是梧桐殿的掌殿仙使甘露,拜见鸾歌帝姬。」 她是梧桐殿的掌殿仙使,她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出关的人。 第80章 第二个世界结算 在予歌脱离世界的那一刻,团子看着原本还停留在百分之一的任务完成度突然飙升至百分之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它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电子眼,最后不得不确信这个事实。 团子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是固定好的系统结算程序依然履行着它的本职工作。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向更高的境界进发,获得积分奖励1000。」 「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一名主要角色,获得积分奖励100。」 第二次任务获得的积分不再拥有翻倍奖励,但横向对比其他的系统,予歌仍处于遥遥领先的状态。 不知不觉中,团子已经悄悄爬上了系统百强榜的吊车尾。 「宿主大人,你好厉害啊!」 团子发自内心地感叹。 「度假世界的反馈报告出来了吗?」 予歌笑了笑,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更感兴趣的度假世界。 「出来了,宿主大人要看一下吗?」 见予歌点头,团子在系统面板上点了几下,随即从肚子里掏出一份纸质报告。 予歌将其拿在手里,仿佛与普通的纸张没有区别,但予歌却很清楚,系统空间的一切不过是能量的另一种幻形。 她的手指飞快地翻动报告,略过了前面一大片的检测正常,直到停留在其关于天道意识的检测栏,上面明晃晃地标注着两个大字——失踪。 予歌轻轻摩挲着纸页,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团子看不懂予歌笑容中隐含的危险,只以为她看到了最后发放的补偿,于是将高级抽奖券献宝似的递给了予歌。 「宿主大人快看,高级抽奖券耶!」 或许是主神注意到了团子,修复了它的一部分功能,总之,这次予歌一拿到高级抽奖券就自动显示出了关于它的介绍。 高级抽奖券:在高级抽奖池内任意抽奖一次。(一经使用,概不负责。) 括号后面的字小的可怜,要不是团子凑得近,压根都看不清楚。 虽然有了物品介绍,但这个介绍约等于没有介绍,它还是没有说明高级抽奖池里有什么东西。 予歌也不在意,确认使用后,便让团子试了试手气。 很快转盘就停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显示在系统空间内的大屏幕上,还自带烟花特效。 「恭喜999获得高级物品神奇的黑匣子」 下一秒,「神奇的黑匣子」就出现在了予歌的手中——从外观上来看,它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黑匣子而已,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它特别的黑? 「神奇的黑匣子:此物品由科技部与玄幻部联合研发,可自行吸收满月之力,随机生成物品。注:根据不同世界,生成物品品质有所差别。」 团子念出了物品使用说明。 予歌更感兴趣的是说明中提到的科技部和玄幻部。 「系统商城内的物品品种繁多,一些来自于其他任务者从小世界中带回来的,还有一些任务者擅长制造各种物品,主神会与他们签订契约,虽然他们之后不用再做任务,但需要为主神制造物品。」 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给所谓的主神打工罢了。 予歌点头以示明白。 「好了,我先休息一会儿,等特价商城更新了你再叫醒我。」 说罢,予歌便躺到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她与天道交易的两缕清浊之气被她存放在系统储物格里,她想等到有机会去往洪荒世界时将再其刻成阴阳阵盘。 毕竟清浊二气自混沌中剥离,虽然没有混沌之气那般暴虐,却也不是普通世界所能承受的。 予歌可不敢保证每一个世界意识都会同这个世界一样大方好说话。 而且,予歌在这个世界所收集的各类典籍、各种材料,世界意识都送给了她。 作为回报,予歌也尽心尽力地帮助世界完成正向进化,甚至还拿出了两枚炼制成功的心魔引。 那心魔引的效果着实不错,一枚被予歌用来净化渺落,还有一枚被嵌进了轮回台。 也不知道谢孤栦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呢? 至少,日后的幽冥司便真正独立于四海八荒之外,不再受天界管辖了。 刷新的特价商城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本枪械制作大全,价值200积分,在特价商城里也算是很贵的了。 不过它涵盖了星际之下的所有枪械种类,对于专研科技类的任务者有些鸡肋,攻略向的又不需要,正好被喜欢搜罗各种书籍的予歌拿下。 「宿主大人要看看上个世界的后续吗?」 虽然大概能知道宿主的答案,但团子仍然按照规定问了一句。 最后果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用,进入下一个世界吧。」 团子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家宿主太过无情,一旦离开那个世界,便好像与过去的人所产生的情感全都归于虚无。 不过比起那些爱的死去活来、违规与小世界人物在一起的失败案例来说,团子又觉得宿主实在是天生的任务者。 不再多想,团子按下了进入任务世界的按钮。 刚抵达任务世界,予歌的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予歌感受着自己被浸泡在像水一样的液体中,狭小的空间更是让她无法呼吸。 她这是溺水了? 予歌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她还在凡间,常听说有人家想要求得男婴,便会将自家生出来的女孩儿溺毙。 可下一秒,外界传来的惊呼声便将她的思绪唤回,她伸出手尝试着摸索四周,感受到了另一个微弱的生命体。 她想,她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81章 父母爱情1 松山岛上的江参谋长新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只是听说小的那个在肚子里待的时间久了些,生下来时脸憋得青紫,刚生下来那几个月几乎是把医院当家住。 予歌便是传说中江参谋长体弱多病的双胞胎女儿其中之一,但把医院当家住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她在母亲的子宫里感受到的另一个生命。 这一次,予歌有幸加入了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以生的多为荣,予歌拥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以及从出生后便很少见到的双胞胎妹妹。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到这个大家庭的成员了,首先便是两位当家做主的大家长,父亲江德福,母亲安杰。 其次是他们六位兄弟姐妹,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大哥江国庆,二哥江军庆,三哥江民庆,四姐江亚菲,然后便是最小的双胞胎江亚歌和江亚宁。 不过,跟其他家庭不一样的是,他们家还有一位编外人员,江德福的亲妹妹,他们的亲姑姑江德华。 据说是丈夫出去打仗后便没回来,她作为嫁过去的新娘在婆家任劳任怨做事还要被欺负,江德福看不下去,便将她接过来享福。 在这个家里,江德福是主要生产力,而安杰也不甘示弱,一直躬耕自己的事业,渐渐的,家里的孩子都轮到姑姑江德华来带。 尤其是大哥江国庆和二哥江军庆,最是喜欢姑姑,反而与母亲安杰的关系平平。 等到江亚歌和江亚宁出生时,家里的矛盾该解决完的都已经解决完了,也就没能看到传说中的撕逼大战。 江亚歌对于她如今所处的时代背景有些陌生,大部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都来自于嘴碎的姑姑江德华,等到她长大一些后,便开始认字,然后通过父亲房间里的报纸来了解外界的消息。 很快,江亚歌就知道了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比她想象中差一些,这里不止生活水平堪忧,连地理位置都十分偏僻。 他们一家人目前随军驻扎在在一座海岛上,进出岛只能坐船,还是那种上岸的通道都是人工随意搭起来的木板,风浪大的时候晃动得很厉害,平衡不好的人说不定会一脚踩空掉进海里。 不过,等到江亚歌有一次偷听到安杰谈论起在小黑山岛受苦的姨母一家,她又开始庆幸起他们如今在一座闭塞的海岛上。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小资情调爆棚的安杰一定逃不过被举报批斗的下场。 亚歌倒不是批判安杰平日里不加掩饰的行为,想要享受生活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江参谋长能够护住他们一家人,那安杰偶尔穿着漂亮的小礼裙喝咖啡行为就不算出格。 怎么说呢,江参谋长愿意宠着媳妇,他们这些小辈们也没法阻止不是? 随着江亚歌逐渐长大,江亚宁虽然还是容易生病,但至少不会再出现把医院当家住的情况了。 与此同时,外面的情况也越来越差,岛上的举报批斗也越来越严重,安杰的同事董老师深受其害。 安杰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那些旧时的衣服、高跟鞋、精致的咖啡杯都藏得深深的。 在听说了葛老师的遭遇后,安杰显而易见地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情绪,甚至在家里,她霸道地不允许众人提起小资两个字。 敏感又好强的她,总觉得众人提起的每一句“小资”都是对她的讽刺和贬低。 对此,江亚歌不置可否。 江家的孩子们正处于三观养成期,现下的大环境又这样极端,孩子们或出于对伟人的崇拜,或出于模仿大人的天性,在日常的行为言语中并不会顾及他人的心情。 更不用说,更多的人其实只是举起「举报」和「批斗」的大旗来践踏自己曾经需要仰望的阶层,借此来发泄心中的郁愤。 现在的孩子们都讲究抱团取暖,岛上的孩子们也大致分成了两个团体,一个就是江国庆、江军庆为首的军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另一个则是普通渔民的孩子,也就是当下社会所推崇的「三代贫农」出身。 江家的孩子们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即便是身体弱一些的江亚宁,也喜欢跟在哥哥姐姐身后瞎掺和。 比起他们来,过分安静的江亚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至少在姑姑德华看来,亚歌这个孩子带起来是最省事的,平常也不在外疯跑惹祸,只是总担心她在家里闷出病来。 安杰则是几乎忽略了这个存在感比较低的女儿,毕竟同胞的江亚宁就已经吸引走了母亲绝大部分的怜惜,而她剩下的大部分关心则投注在了讨她欢心的江亚菲身上。 还好江亚歌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并不会产生不好的情绪。 因为江亚歌很小就表露出喜欢读书,安杰时不时也会关心她最近的阅读情况,偶尔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和她交流一些名着小说的情节。 不过,江亚歌很快就发现安杰钟爱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或许是因为江德福是一个表达爱的方式很粗俗的人吧,观察过父母平日里相处方式的江亚歌得出这样的结论。 与时下众人对江德福与安杰婚姻的看法不同,江亚歌倒是觉得他们俩意外的相配。 内心敏感自尊心强的安杰,与粗中有细的江德福恰好性格互补,至于所谓的成分问题,不过是时势罢了。 一个国家的发展需要人才,更需要经济,而这些就来自于目前所打压的两大人群——高知识分子与资本家。 世道不会一直这么乱下去,但结束这场动乱也远不是当下便能解决的事。 江亚歌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毛主席选集》翻到了下一页。 她此时坐在屋顶上,这里视角很好,可以看到壮阔的海面,不过在这样显眼的地方,她就不能阅读那些被列为「禁书」的杂书了。 毕竟,当下可是连报纸都只能当做糊墙工具的时代。 不过,比起这个时代很多父母一言堂的家庭来说,江家的两位家长都还算通情达理,至少他们都会尽可能在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被公平对待的情况下满足孩子们的小愿望。 比如江亚歌,她就曾向唯一能够自由进出海岛的江德福提出想要外文词典。 当然,现下所推崇的外文是俄文,所以这次出差回来的江德福给家里的孩子们每人带了一份礼物,属于江亚歌的那份便是一本俄文词典。 “谢谢爸爸,爸爸真好!” 江亚歌并不吝啬自己的感谢,不过在江德福期待的眼神中,她还是没有像江亚菲和江亚宁那样送出充满爱的香吻。 不过得到江亚歌充满感激之情的话语和笑容,已经足够江德福在安杰面前嘚瑟了。 谁不知道,江亚歌看起来是一个文静柔弱的小姑娘,实际上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与家里人相处时也常常带有一份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是不同于安杰的那种,也还好家里孩子多,每一个都很令这对父母头疼,多江亚歌一个也不多。 而实际上,他们也只是头疼于江亚歌过于高冷的交际表现,害怕她日后交不到知心朋友,毕竟江亚歌平日里的表现真的是六个孩子里最省心的了。 “亚歌心里有主意,况且学俄文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家里没人会说俄语,以后只能靠她自己摸索了。” “你是可以拍拍屁股不管亚歌,那其他几个孩子呢?那成绩说出去,我都不想承认他们是安老师的孩子!” 眼见着自家媳妇又开始闹小性子,江德福十分熟练地顺毛:“是吗?那我明天可得好好给这群小兔崽子们紧紧皮!” “不过现在是属于我们俩的时间,就别讨论那群捣蛋鬼了!” 江德福嘿嘿一笑,啪的一声熄灭了灯,钻进了被子里和自家媳妇亲热。 第82章 父母爱情2 孩子们渐渐长大,开始进入叛逆的青春期,拥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和脆弱的自尊心,尤以大哥江国庆为代表。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了些捕风捉影的言论,非要在饭桌上挑战大家长的权威。 “我要改名!以后,要叫我江卫国!” 有一就有二,江军庆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附和道:“我也要改,我要叫卫军!” 时下很多情况与过去的“文字狱”相似,不过是因为他人玩笑般将“国庆”与“军庆”两个名字拆解重组、曲解原本的含义,却狠狠地戳到了江国庆的痛脚。 他一直认为安杰身上“资本家小姐”的成分是他们家里的污点,所以哪怕“庆贺国军”这样的说法离谱至极,他也还是迫切地想要改名字。 至于军庆和民庆,纯纯就是有样学样罢了。 江德福听到江国庆改名字的理由,顿时觉得一家媳妇对这群小崽子们的评价十分贴切——一个个都是讨债鬼。 江德福并不畏惧这些风言风语,反而是安杰极为敏感,听到江国庆这么说便骂道:“你这名字哪里不好?你就是国庆生的,不叫国庆叫什么?” 在几位哥哥和母亲陷入争吵的时候,嘴馋的江亚菲偷偷拿走了碗里的一个肉包子。 她知道家里还是妈妈做主,几个哥哥肯定是吵不过妈妈的,也不搭腔,只默默吃东西。 江亚宁则是有心想说话,只是几个人语速极快,又个个夹枪带棒,她完全插不进去。 姑姑德华在一旁拉偏架,明面上是在骂几个孩子不懂事,实际上是希望安杰嘴巴不要那么毒。 安杰也不是个傻子,饭桌上大家各怀鬼胎她也看得出来,只冷笑一声,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直接收拾东西往学校去。 但江亚歌知道,安杰一定会是最先同意几个哥哥改名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就在几个哥哥以为改名一事无望的时候,江德福召开了一次全家人参与的家庭会议,内容就是关于孩子们改名一事。 这个孩子们自然不单单只是几个哥哥,还包括亚菲三姐妹,不过她们三个都没有想改名的意思,在江德福问到时俱是摇头。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江德福带着三个大的一并前往户籍所更改了名字,日后三人便是江卫国(国庆)、江卫军(军庆)以及江卫民(民庆)。 关于他们改名字这件事,最无法适应的便是自小将他们带大的姑姑德华,毕竟从前的名字叫习惯了,一时间难以改变过来。 不过由于他们严肃的态度,德华姑姑也就慢慢的不再叫他们过去的名字了。 这一年,动乱的风终于也吹到了江家。 起初是安杰的同事葛美霞被下放去挑粪,听说此事的安杰因此惴惴不安了好久。 她倒不是害怕自己也和葛美霞一样去挑粪,只是对于眼下乱况的不安。 安杰自认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注意那些禁忌事项,从不给他人任何抓到把柄的机会。 奈何,偷家的是自家人。 “这是妈妈放东西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安杰放那些违禁物品的地方虽然隐秘,但家里的孩子们都鬼精鬼精的,自然早已知晓。 不过,平日里这间小库房只有妈妈和江亚歌才有资格进去,这次江卫国想排练一部话剧《打倒汉奸》,由于“剧团”服装紧缺,他便想到了妈妈的私藏。 江卫国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见,可一是他自信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而是他想要让这出话剧“完美”演出,这才说服了江卫军、江卫民和江亚菲来协助他一起“偷”衣服。 只不过,他们很不巧被过来找书的亚歌抓了个正着。 江卫军反应最快,第一时间捂住了亚歌的嘴防止她呼叫引来姑姑,紧接着江亚菲也顾不上欣赏那些漂亮的衣裳,一边紧张地盯着亚歌,一边强装镇定地劝说亚歌加入他们。 “话剧?” 江卫军一听亚歌这语气就觉得有门,连忙眼神示意亚菲去堵门,他慢慢松开了对亚菲的钳制。 “对,这可是大哥呕心吐血想出来的剧本,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合适的衣服了!” 亚歌原本勾起的嘴角闻言有些抽搐。 她挺为江卫军的未来担心的,真的。 好在,家里还有一个小学霸。 江亚宁躲在亚菲后面,小声说道:“是呕心沥血。” 不过她的声音太小,江卫军压根没听见,江亚菲全程紧盯着亚歌,自然也没注意到。 “既然这样,你们不应该自己动手做吗?毛主席说过劳动最光荣,你们这种偷窃的行为是最可耻的。” 亚歌语气淡定,丝毫没有一对五的弱势。 江卫军词穷,江卫军下场,江卫国上场。 “亚歌,我们当然也想自己做衣服出来,可是我们一来不会缝衣服,二来明天话剧就要正式演出,实在是没办法……” “你可以找姑姑帮忙,我想她会很乐意帮你做衣服的,而且,姑姑缝衣服又快又好,你说说好话,明天肯定赶得及。” 江卫国,卒。 江卫民正欲说话,对上亚歌似笑非笑的眼神,不自觉低下头。 江卫民,出师未捷身先死。 看着几个无能的哥哥,江亚菲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朝着亚歌说道:“我下次跟着爸爸出去,帮你带一本外文书回来。” 亚歌在她紧张期待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五本,你们一人带一本,不过分吧?” 亚歌纯粹是奸商,直接坐地起价。 毕竟现在的世道,外文书能被毁的都毁得差不多了,尤其是亚歌还特意要求是俄文以外的其他外文书。 亚菲几人自然知道这是个大难题,可比起眼下这件事,他们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毕竟,他们几乎没什么机会出岛,就算是出岛也不一定会去回收站翻“垃圾”,这个承诺在亚菲几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罢了。 “你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希望在我挑完书之后,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出现过的痕迹,懂?” 亚歌特意看了一眼被江卫军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露出一个颇为无害的笑容,江卫军被她看得直打寒颤,连连点头。 第83章 父母爱情3 江卫军自小就是个两头受气的性格,即便是面对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江亚菲和亚歌,一旦她们稍微强势一些,他也会立刻认怂。 家里唯一不会欺负江卫军的,大概只有一向老实的江卫民和小声说话的江亚宁了。 众人出门前,亚歌特意叮嘱一向机灵的亚菲:“如果不小心遇上红卫兵,就是把这些衣服撕烂、扔海里,也绝不可以让那群人拿到。” 亚菲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妈妈会生气……”亚宁在后面小声说道。 比起经常惹祸挨打习惯了的哥哥姐姐,亚宁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天然畏惧父母的打骂。 “反正你们偷拿衣服,妈妈知道了也会生气的。比起这一点,我想,你们如果让红卫兵拿到了这些衣服,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妈妈一个人要打你们了。” 毕竟,家庭内部矛盾比起“成分”问题,那可真是不值一提。再加上江德福身份的问题,安杰一定不会允许目前的江家有这样的污点。 虽然将这群闯祸大王放了出去,亚歌却并没有完全放心。 她爬上房顶,假装看风景,实际上是戴着神奇的黑匣子酝酿了五年才产出的“金蛋”——一个隐形监控。 这是一个无灵低科技世界,虽然神奇的黑匣子可以变出许多神奇的东西,按照它的概念甚至可以生成一个世界,但它之所以仅仅被划分在高级物品里,最大的原因就是其产生的物品受限于当前世界。 这个世界的走向是科技侧,它就只能产生高科技物品,甚至还有超长待机时间。 要知道,亚歌现在已经八岁了,整整八年,每一个满月都不曾错过的情况下,也才获得了一个待机六个月才能使用一天的隐形监控,并且这个监控非常呆板——每一次使用只能绑定一个人,还是视角固定的那种。 嗯……就很难评。 亚歌觉得,她不用再对这个黑匣子抱有期待了,至少在这个世界是不指望它能吐出什么好东西了。 神奇的黑匣子变换形态成黑石头被亚歌穿成手链戴在手腕上,并不知晓主人对自己的嫌弃,此刻仍兢兢业业地播放着只有亚歌能看到的监控画面。 “亚歌,你这孩子怎么又跑上去了?多危险呐,快下来!” 被江卫国他们支出去的德华姑姑回来了,看到双脚悬空在房檐边上的亚歌,顿时觉得两眼一黑,忙不迭爬上房顶,生怕晚一步就获得了一个摔下去的孩子。 等到江德华爬上屋顶,亚歌已经坐得端端正正。 见状,德华反而说不出什么话了,只觉得自己憋得慌。 半天了,江德华才又问道:“你看啥呢,这么入神?” “看戏。” 德华闻言朝着亚歌看的方向望去,一边张望一边问道:“戏?哪儿有戏看?没听说今儿有戏放啊……” 亚歌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她朝着德华笃定地说道:“真的有,就在那边。”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江卫国他们排练话剧的地方。 江德华只当小孩子的玩笑话,并不当真。 “行了,上面风大,小心着凉,到时候又要跑医院,多费钱呐!” 说罢,江德华一把抱起亚歌下了楼梯,根本不给亚歌拒绝的机会。 亚歌看着下去后眼前出现的那几个信号传输故障的字样,深呼吸一口气,忍住了想差评的冲动。 “姑姑,我想吃桃酥。” 不去想那些气人的东西,亚歌决定用这个时代难得的美食来犒劳自己忙碌的一天。 “想吃桃酥?那你乖乖在院子里坐着,姑姑去给你拿!” 因为亚歌很少主动提出自己的需求,再加上“吃桃酥”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德华也就立刻同意了。 不过,同样的话换做江卫军和江卫国来说,那效果可就截然相反了。 被江德华这么一打岔,亚歌也懒得再爬上房顶挑战自家姑姑那脆弱的神经了,反正江卫国机灵着呢,出了问题……那就等出了问题再说吧,亚歌十分没有责任心地浇起了花。 “你又在弄你那个破草了,快洗手吃桃酥。” 江德华分不清草和花,在她眼里,一切没开花的绿叶子都是草,而把一盆草当成宝的亚歌和安杰就像个傻子。 亚歌修剪枝叶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德华咋咋呼呼的声音而产生任何偏差,稳得出奇。 “姑姑,妈妈今天回来的早吗?” 亚歌放下铲子,一边就着德华用瓢舀起的水洗手,一边问道。 “你妈今天要帮同事顶班,一下午的课呢。” 江德华每天在岛上到处串门,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那我出去找哥哥他们玩去了。” 亚歌吃完桃酥后,朝着在家里洗衣服的江德华喊了一声,打开大门溜了出去。 所谓的去找哥哥玩只是亚歌用来搪塞德华姑姑的,她只是想去自己的秘密基地继续制作自己的秘密武器。 枪械制作大全作为知识类物品,并不像黑匣子一样锁定上限,但很显然,其成品会受限于工具的精密度和材料的各种性能。 以亚歌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制作一些木质枪械模型,杀伤力近乎于无,只能充当玩具枪。 如果想要提高杀伤力,只能通过更换材料——但这显然不是亚歌想换就换的,钢铁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随便接触到的东西,更不用说手搓高精度零件的难度了。 现在的她就是个普通人,干不出这种反人类的操作。 亚歌现在只是抽空用木头练手来提升自己的熟练度,也许等到之后大学重新开放,她可以考虑进修枪械制作。 不过,还没等亚歌走到秘密基地,她就看到江亚宁撒脚丫子往家里跑,小脸煞白煞白的。 江亚宁显然也看到了亚歌,眼神一亮,大喊道:“大哥二哥和红卫兵们打起来了,五姐快去帮忙!” 亚歌的脚步顿住,只问道:“衣服呢?” 江亚宁被问得一愣,在触及亚歌漆黑如墨的眼睛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四、四姐拿走了,但是红卫兵太多……”她不确定四姐能不能跑得掉。 亚歌深呼吸一口气,还好亚菲记得不能让红卫兵拿到衣服。 “你回家去找姑姑,我去帮大哥他们。” 第84章 父母爱情4 「宿主大人,系统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过大,推测您接下来可能产生过激行为,是否需要系统采取强制冷静措施?」 “否。” 亚歌在听到团子的提示后,略微躁动的情绪回归平静。 「宿主大人,您怎么了?」 团子其实不太明白亚歌情绪突然激动的原因,毕竟宿主被别人拿着剑抵着脖子的时候,都是心如止水的。 和宿主一起经历了三个世界,这还是团子第一次感知到宿主如此强烈的愤怒。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糟糕。」 亚歌当然不是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糟糕,恰恰相反,她身边的人都很淳朴。 「只要不杀死人,在这个世界就是合法的,对吧?」 团子听到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但它还是尽职尽责地解决宿主的问题。 「是的,宿主大人,据我所知,这个世界的律法是不允许杀人的。」 亚歌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离得近了之后,隐形监控的数据传输又恢复了,亚歌借此判断出亚菲此时所处的位置,计算出最快的拦截路径后,借用了一丝风的力量快速跑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虽然是科技侧的世界,但它的前身却是一个没落的神话世界,只是高等灵界抛弃了这个附属世界,因此亚歌还是能调动一点微弱的元素力的,只要不超过世界所能承受的范围。 在亚菲被一群女学生掩护着往前跑的时候,亚歌无声无息摸到了她们和红卫兵的中间。 将路上随手捡起的干木棍当做武器,亚歌以一种一夫当关的气势站在那里。 红卫兵们看到一个小孩儿拦在路中间,还有些不以为意,大肆嘲笑江卫国他们拉着小孩儿挡路。 领头的红卫兵大步往前,快走到亚歌面前时特意蓄力,想要把亚歌撞开。 只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一群赤手空拳的半大成年人对上一个拿着木棍的八岁小女孩,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等到被王海洋喊来帮忙的红卫兵解救出来的江卫国和江卫军追过来准备给亚菲帮忙的时候,就看到地上一个个捂着关键部位痛的打滚的红卫兵,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一笑又牵动了受伤的嘴角,他们两人齐齐发出轻嘶声,看来刚刚那场架打的非常结实。 江卫国和江卫军眼睛往旁边一看,瞬间僵住了,磕磕绊绊地说道:“亚、亚歌……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心里齐想:完了完了,今天这顿来自妈妈的关爱是逃不掉了,说不定还要带上爸爸那一份! 倒是作为旁观者的王海洋注意到了盲点:毕竟,江亚歌可是这一群躺下的人里唯一站着的人啊! 他有些怀疑地看向亚歌,却得到了亚歌一个充满无害气息的笑容。 “大哥、二哥,姑姑让我来喊你们回家吃桃酥。” 亚歌的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做足了一个乖巧妹妹的模样。 可她越是这样表现得若无其事,江卫国和江卫军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打了胜仗的兄弟俩却难得满脸灰败地朝着回家的路走去,而他们身后的亚歌则看着天上盘旋聒噪的海鸥,考虑着用弹弓把它射下来给江家加餐的可能性。 你问她为什么不用弓箭? 亚歌的答案则是:条件不允许。 这个破海岛上根本就没有适合做弓箭的好材料,至于她的那些存货,一个普通的人类八岁小女孩甚至没有办法拉开弓。 至于要求低一点的弩,由于其极高的近距离伤害,被列为违禁品。 亚歌唯一能接触到的、被允许使用的,就是一把玩具弹弓,还是从哥哥们那里淘汰下来的。 亚歌其实是无所谓吃的东西精细或粗糙的,但再佛系的人也耐不住天天包子配咸菜呀! 海岛的物资都是定时去采购的,新鲜肉只有物资刚到岛上的时候才能抢得到,再加上气候原因,肉买回来也要立刻腌起来防止坏掉,一年内吃到新鲜肉的机会少之又少。 腊肉虽然也是肉,可吃的多了,大家只会更想念鲜肉包子! 走在前面的难兄难弟已经开始商定今天晚上他们宝贵的屁股挨了打之后谁先获得对方的体贴服务,最后还是老谋深算的大哥江卫国获胜。 走到一半,江卫国突然想起来被自己忘了的另外两个人—— “为民和亚菲呢?” “他们啊……回家了呗。” 亚歌淡淡地回答。 “他们就这么丢下我们,自己跑了?” 江卫军表情浮夸,仿佛收到了来自弟弟妹妹极大的背叛,果不其然被江卫国狠狠拍了一巴掌后脑勺。 “他们要是回来,那才是辜负了我们挨的这顿打。” 江卫国很清楚今天这件事的重点在哪里,要不然,他也不会宁愿挨打也要多拖住对面几个人,好给带着衣服的亚菲创造逃跑的机会。 江卫军当然也知道,他就是单纯嘴贱,挨打之后就老实了很多。 亚歌见状笑了笑,提醒道:“你们今天只是因为话剧排练跟二柱他们抢地盘打了一架,对吧?” 江卫军犹疑地看向亚歌,总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反倒是江卫国一口答应,他以为亚歌害怕偷衣服这件事东窗事发,被妈妈一起治罪,毕竟她也算是“知情不报”的同谋了。 亚歌其实想的很简单,毕竟红卫兵们就算知道江家有破四旧,可只要他们没拿到实质性的证据,就不敢随意闯司令家。 是的,江德福如今已经从原先的参谋长晋升海军司令员了,这代表着他手中掌握的权力又大了一级,同时在这座海岛上,江家也更不容易被外界的动乱波及。 但愿,没有出现漏网之鱼吧。 亚歌三人在快到家时,被突然冲出来的亚菲吓了一跳,江卫国和江卫军又听取嘶声一片了。 “大哥,姑姑在家呢!我们这衣服怎么拿回去啊?” 亚菲派出亚宁回家打探情报,结果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不敢就这么抱着一堆破四旧大摇大摆回家的她,只好焦急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主事的江卫国。 至于一旁的江卫军,直接被她忽略掉了——连她都打不过的菜鸡! 江卫国给江卫军使了个眼神,江卫军立刻一瘸一拐地往江家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哀嚎,而江卫国则是往刚刚来的路上返回。 不过一会儿,就看见姑姑德华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江卫军一边跟在她后面指路,一边给躲在旁边的亚菲亚歌使眼色。 第85章 父母爱情5 江家的孩子们齐心协力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天,原本亚歌与他们之间那层隐隐约约的隔膜,也随着「共同秘密」的存在而逐渐消散。 亚歌还是像从前一样读书、浇花,不同的是,现在其他几人经过她的窗前时会不自觉放低声音。 “三哥?你站在这儿干嘛?” 和其他几人相比起来,总是不明缘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江卫民就显得不合群了些。 又一次,在听到亚歌突然出声后,江卫民吓得一个激灵,一句话也没说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满头疑问的亚歌。 江卫民有事憋在心里不肯说,亚歌也没有成为“十万个为什么”的意向,翻开了她从废书站里淘回来的破四旧——一套老旧残损的千金要方。 原书应有三十卷,由于这场动乱,原本应该被好好保存的医书就只剩下三卷了。 亚歌在废品站淘回来的书十分庞杂,那些套书基本都有缺漏,还有一些书上有明显的污渍、虫蛀鼠咬甚至火烧的痕迹。 愚昧的人们并不知晓知识的宝贵,他们只知道举报有奖,只知道高举批斗大旗的他们犹如战胜的将军——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战胜了许多高贵的脊梁,并且永不需要为自己犯下的恶赎罪。 「这便是命运的戏剧可笑之处,万事万物皆逃不掉的命运。」 「可宿主大人不是已经跳出命运了吗?」 亚歌没有接团子的话。 她过去是极痛恨所谓的命运的,尝试接受过,也挣扎反抗过,最后么……不还是过来遵循「命运」了? 「好了,这不是现在的我们应该讨论的话题,我只想知道什么叫做“请尽量完整记录主要人物情感历程”?这是你们新开发出来的任务模块吗?」 「我正要和宿主大人说呢!在宿主大人进入这个世界后,主系统就通知我更新补丁了,刚更新完我就发现多了一个任务模块,我已经向主系统提交需求,关于这个模块的使用说明应该很快就会得到回复。」 团子虽然自身能力稍差了一些,但它胜在听话会摇人,看起来和其他的系统关系不怎么样,不过似乎是主系统的“心肝宠”。 亚歌点了点头,交代团子有消息及时通知自己后,便出去“遛弯儿”了。 “江亚歌?你要去哪儿啊,等等我!” 隔壁在阁楼上“挥斥方遒”的王海洋看到亚歌出门的身影,大声招手示意亚歌等等他。 王海洋这个人有些读书人的傲气,但又有对于强者的谦卑,而且因为他小时候跟着他妈妈在农村,在被安杰的规矩熏陶下的江家人面前是有些嫉妒的。 他羡慕江家和谐的家庭氛围,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敏感,自然不会对父母的争吵甚至打架无动于衷。 更何况,幸福与苦难都是对比出来的,江家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越多,就衬得王家越冷清。 这种纠结的心绪,促使着王海洋故意误导江卫国对自己旧名的理解,可又在红卫兵们围殴江卫国他们时叫来帮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海洋跟在亚歌身后老半天不说话,他能憋的住,亚歌却不愿意继续跟他浪费时间,毕竟每天独属于她的练习时间并不多。 海边的礁石在海风的侵蚀下显现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孔洞,风一吹,还会发出尖锐的哨鸣声。 亚歌选的这个地方,是一块凸起的大礁石,他们面前是宽阔的大海,他们背后是一览无余的枯草地。 王海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只要轻轻伸手一推,江亚歌就会掉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尸骨无存……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据我所知,你几乎不往海边走。” 王海洋收回心中蔓延的荆棘,回归现实。 他一直都在观察江家的每一个孩子,毫无疑问,江亚歌是最神秘也最不容易接近的那一个。 他清楚地了解江卫国冲动的责任心,了解江卫军圆滑的逃避,看到江卫民懦弱的忍耐,看到江亚菲扞卫家人时与外人的拼死相斗,也不止一次见识到江亚宁的两头摇摆,而在江亚歌身上,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能看到江亚歌坐在天台上看着那片他早已看厌了的海,读着对于他来说晦涩难懂的古书。 王海洋从小就知道,他和那群未来一眼看得到头的贫农子弟不一样,和江卫国他们几乎可以预见未来要走的道路不一样,他有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不同于土地和军队的东西。 而那种东西,他能在江亚歌身上看到。 可江亚歌和他也是不同的,她拥有比他更宽阔的道路。 出于某种隐秘的认同感,王海洋比江家那几个大的更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哥哥,他清楚地知道江亚歌喜欢去哪个山头散步,也知道江亚歌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废品站淘书。 “这里风景如何?” 王海洋不知道亚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说道:“挺好的。” 亚歌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答案。” 王海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明白了亚歌的意思。 于她来说,出门散步无所谓去往何处,只要风景好即可。 自觉江亚歌不会与他聊什么他感兴趣的话题,王海洋决定主动出击:“我听红卫兵说过了,那天,是你一个人把那群人打趴下的。” “嗯,然后呢?” 江亚歌如此坦诚地承认了,反而让王海洋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一向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唯有对上父亲的时候才会退至下位,而在亚歌这里,他再次尝到了吃瘪的滋味。 可王海洋又十分明白,这在他看来的所谓的“把柄”对于江亚歌来说不过洒洒水而已,根本就毫无威胁——毕竟如果不是他恰好偷听到那群红卫兵聊天,他也不会相信一群人被一个小女孩打得满地打滚。 作为丢脸的对象,红卫兵们也不会大肆宣扬这件丑事,毕竟太过损害红卫兵的颜面,以后还有谁敬畏他们? “你……” 王海洋话刚起头就被亚歌生硬地打断。 “你知道吗,聪明的孩子会招人喜欢,可聪明得没有分寸的孩子只会让人厌恶。” 亚歌直白的话语刺得王海洋面色发白,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亚歌口中没有分寸的聪明孩子。 第86章 父母爱情6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嘲笑我吗?” 少年的自尊脆弱易碎,却也十分顽强。 “原来在你眼里这是嘲笑吗?其实我只是在讲述一个平凡的道理。” 亚歌目露疑惑,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讲。 “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位神童能观测天地星辰以推断天象,所以他所在的村子年年丰收,家家富裕,可你猜他最后如何了?” 王海洋摇了摇头,猜测道:“应该是被村子里的人奉为大才了吧?” 亚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出的话却与王海洋心中所想截然相反。 “他死了,冻死在瑞年风雪中。” 王海洋不知为何心中寒意陡生,他脑海中隐约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亚歌走了,徒留被猎猎海风吹得头昏脑涨的王海洋。 亚歌过去找寻过平渊界有记载的所有“天才”,对于那位唯一没有死于心魔的前辈记忆尤为深刻。 他为那个村庄带来了丰收,带来了温暖,却死在了饥寒交迫的冬夜。 仅仅是因为他的聪明令普通村民感到害怕,而伤害到贵族利益的他,不过在几句一戳就破的谣言肆虐下,便被曾经受益于他的人们挥刀相向。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踏入修仙界的前辈,但他死后,那座村庄以他的名字命名,甚至为他修筑庙宇。 可那又如何呢? 「可是,宿主大人不也做了和那位前辈一样的事吗?」 甚至,都没有人给她修筑庙宇。 「我与他当然是不一样的。」 她从来不是为了拯救那个世界的人,只是看不惯那个世界意识而已。 团子闻言不再说话。 宿主虽然总是不承认自己喜欢那个世界,可她宁愿花费更大的力气来不损害世界消灭那个世界意识,也没有选择更简单的方式。 手握毁灭规则的宿主,作为不灭的系统也会忌惮,更不用说对于小世界的威胁了。 团子想,既然宿主不愿意承认,那自己就假装不知道吧。 系统守则第一条,系统必须充分尊重宿主意愿,这是无数个压迫宿主反被宿主拉着同归于尽的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系统规则,是每一个新生系统都需要牢牢记住的守则。 毕竟,目前为止也才诞生了999个系统,相比起数量庞大的世界,不过是沧海一粟,每一个系统都很珍贵。 这也是团子没有被主系统销毁的原因,还特意将它分配到危险系数最小的情感组。 奈何团子自己太“争气”,一眼就看上了一个大杀器。 “亚歌,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海边去了?你大哥他们呢?” 亚歌原本还想再挣扎一下,奈何姑姑德华的“火眼金睛”太厉害,一下子就把她从一群人里揪了出来。 “不知道。” 亚歌无奈地顺着姑姑德华的力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顺便把这笔账记在王海洋头上。 “今天风多大啊,你也不怕掉海里去!等会儿可得好好说说卫国他们,怎么能让你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 虽然从小到大亚歌的身体都健康的仿佛跟亚宁不是同一胎出来的,但家里大人还是将她与体弱的亚宁一视同仁,许多危险的活动都禁止她们俩参与。 这也就不怪亚宁一天到晚跟在亚菲身后跑,却还是养成了一副怯懦的性子。 “姑姑,我现在长大了……” “长大了咋了?长大了就不怕掉海里去啊?你妈那么大人了都还不敢走船上的踏板呢!” 德华反驳得头头是道,亚歌瞄了一眼对面大概率听到这话的安杰,她妈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难看,她还是快点溜吧。 “姑姑,我去喊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你这孩子……慢点跑,注意看路别摔了!” 德华说完转身就看到安杰气冲冲地往家里走,忙喊道:“嫂子!嫂子你等等我!”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大门嘭的一声被大力关上的声音。 德华不由得小声嘀咕:“咋了这是?谁又惹她生气了?” 吃晚饭的时候,安杰罕见的在饭桌上点了亚歌的名。 “听说你今天一个人去海边了?” 桌上其他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亚歌,亚歌淡定地咽下了一口咸萝卜,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去了海边,不过不是一个人,最近张阿姨生病了,我就陪海洋哥去那边散散心。” 张贵英生病这件事安杰还真不知道,不过亚歌这么一说,德华就连忙点头应和:“贵英嫂子是去住院了,你这么一说他们家里都没个主事的人了,哎呀,卫国快去把你海洋哥喊过来吃饭!这孩子,这些天没人做饭可别把自己饿死了……” 江卫国抗拒的话还没说出口,江亚菲就站起来说道:“我去!”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她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亚歌若有所思地看了江亚菲的背影一眼,低下头来继续吃饭。 亚歌给出的理由很正当,至少安杰是无法借题发挥了,于是安杰很自然地转而将矛头指向江卫国。 对于安杰来说,仿佛直接开口点明自己是因德华背后嘲笑自己而生气是一件比登天更难的事,所以她宁愿绕一大圈——通过挑德华在其他地方的刺来实现自己想要说教她的目的。 而这,恰恰是安杰与孩子们之间的感情逐渐疏远的原因。 孩子感受不到来自母亲的关爱,得到的从来都是刻薄的责骂,即便是天生的感情再多,也终有消磨殆尽的那天。 安杰也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更亲近德华而暗自生气,这就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安杰从来都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小时候得哥哥姐姐宠爱,嫁人后丈夫宠着、小姑子让着,可以说她身边再也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 可这样的人作为一个母亲,却是独断专行又吝于付出的,对于江家的孩子们来说未必是幸福的。 安杰并不是时下所流行的那种为孩子牺牲奉献自己的母亲,她拥有完全独立的自我人格,这会显得她有些自私,尤其是对于索求无度的孩子们来说。 但亚歌很欣赏她,毕竟保持自我是一件很难的事。 第87章 父母爱情7 江家姑嫂之间的矛盾并不能依靠江德华或者安杰的退让来解决,关键之处在于江德福这个润滑剂。 饭后,江德华收拾饭桌上的残局,安杰回屋备课,江德福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晃荡,他最近被安杰嫌弃腰大了一圈,也不好在安杰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她面前晃悠。 “爸爸,你别浇水了,再浇花就要被你淹死了。” 亚歌无奈合起医书,起身想办法挽救那盆可怜的兰花。 “是吗?我看这叶子都黄了,还以为是缺水干了呢。” 江德福有些心虚地放下浇水壶,面上振振有词地说道。 “就算是缺水,您也不至于把浇一个院子的水全浇给一盆花。” 亚歌面无表情地戳穿江德福的谎言。 兰花叶子黄纯粹是因为不适应海岛的气候,这里空气太过咸湿,娇弱的兰花还能好好活着,这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不希望再看到自己养的花花草草惨遭毒手,亚歌决定给江德福找点事做。 她扬起纯真无邪的笑容,语气中充满好奇:“爸爸,我听姑姑说海船很晃,连妈妈都不敢走上去,真的吗?” 恰好从父女俩身后走过的安杰停下了脚步,死亡射线刺向江德福。 江德福:…… “瞎说!你妈那么厉害的人,区区海船而已,还能吓得到她?” “真的吗?那我下次也要坐船!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坐船出过岛呢!” “你爸爸出岛是去工作,你跟着去干什么?” 还不等江德福说话,安杰直接出声打断,她满脸不赞同地看向亚歌。 亚歌将积满水的花盆放在架子上沥干水分,双手摊开耸了耸肩。 “所以,妈妈的意思是如果有正当的理由我就可以坐船出岛了吗?” 安杰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亚歌这话说的毫无破绽,她只是冷冷说道:“你还小,不要总是想一些异想天开的事。” 安杰不觉得亚歌能找到什么正当的理由出岛,自然也就没有一口否定。 亚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姐姐出去好久都没回来,我去看看。” 看到亚歌笑容中隐约透出来的运筹帷幄,安杰心中有些不安。 “你说这孩子在岛上待的好好的,怎么净想着出去看看呢?外面那么乱,她一个小孩子……你可不许偷偷答应让她上船!” 安杰狠狠瞪了江德福一眼,眼中满是警告,仿佛在质问是不是他带坏了孩子。 “我哪敢呢!这个家里大事小事可都是你做主!” 江德福连忙伏小做低。 另一边的江亚菲自从跑出去叫王海洋过来吃饭,一直到江家人吃完晚饭也没回来。 “这孩子,也不怕给自个儿饿死!” 江德华一边骂,一边给江亚菲留了两个馒头放在灶上热着。 “卫国啊,你去隔壁看看亚菲么还不回来吃饭!” 江德华喊了好几遍,院子里一个回应的人都没有,她伸头一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群死孩子,咋天天不着家呢!” 江德华使劲甩了甩毛巾,将水汽甩干后搭在木杆上,两只手在衣服上正反擦了擦,决定自己出门去看看情况。 亚歌出了江家的门径直左转,走了几步便开始拍王家的大门。 只不过她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来是出了门,这海岛并不算小,亚歌一时也不知道王海洋去哪儿了。 亚歌对王海洋的关注并不多,但对于江亚菲还算有几分了解,她想了想,抬步朝着礁石滩走去。 才走了一半,亚歌就与折返回来的江亚菲和王海洋撞了个正着。 “姐,姑姑给你晚饭热在锅里呢,你快回去吃吧!” 没有点破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亚歌给亚菲递了一个台阶。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亚菲迫不及待地离开。 “亚菲她……” 王海洋开口想要解释清楚,但被亚歌抬手打断。 “我对你们这一对青梅竹马之间发生的事不感兴趣,你想去看看张阿姨吗?” “嗯?” 王海洋对于亚歌提出的想法非常感兴趣,只是并不敢踏出违逆长辈的第一步。 张贵英病得有些重,从海岛的医院移到了城里的医院。 王海洋也是很想去看望母亲的,可大人们三令五申让他们乖乖待在家里,他也很多次徘徊在码头,却总是踏不出那一步。 “大人总是觉得小孩子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胡闹,然后你就会因此停滞不前了吗?” 亚歌的语气充满了蛊惑:“你不是想要离开海岛吗?张阿姨就在青岛医院,你只是一个担忧母亲的儿子,难道儿子想要探望生病的母亲也有错吗?” 王海洋心中有些动摇,但他知道从上船到去青岛医院这一路并没有亚歌口中说起来那么简单,他只是有所保留地拒绝了亚歌的提议:“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亚歌没有强求,顺从地让开了路,目送着王海洋略显沉重的脚步往王家走去。 “江亚菲,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偷听别人讲话的坏毛病?” 亚歌直接点明江亚菲的名字,她对于海岛的熟悉,全用在绕一大圈回来躲在旁边听他们讲话了。 “嘿嘿……亚歌你刚刚是在和海洋哥谈论去青岛吗?” 江亚菲被点破偷听也不尴尬,继续厚脸皮地打探。 “你觉得爸爸妈妈会同意我们去青岛吗?” 江亚菲激动的心情逐渐冷却,垂头丧气地说道:“不会……” 亚歌轻叹一声,对于此时的江亚菲来说她还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不能去青岛而难过,还是因为不能和王海洋一起去青岛而低落。 “走吧,再不回家,姑姑给你留的馒头就要被二哥偷吃了。” 亚歌的话题转移术修炼得越发到位了,江亚菲闻言怒嚎一声:“臭江卫军快放下我的馒头!” 亚歌眯了眯眼,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让江家父母主动同意让她去青岛这件事,亚歌从来不抱有期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走另一条路。 这个时代能学好外文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大环境的压迫,就算是外文方面的人才,也几乎都遭到了打压。 不巧,亚歌就是那个不怕被打压的人。 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很显然,最近演练时比平常更加肃穆的氛围告诉她,她的机会到了。 第88章 父母爱情8 最近,一向听话的儿子开始叛逆,王政委觉得是隔壁江家的孩子带坏了他。 在关于安置下放干部的会议结束后,王政委便有意无意地提起孩子教育相关的话题。 说起这个,江德福可就骄傲了,他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江家的孩子各个优秀。 他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言论,把王政委气了个仰倒,为了防止继续听到让他脑梗的话,王政委借口有事离开。 江德福顿时收起笑容,他自然听出来政委在指责自家的孩子带坏了他儿子,而且那个罪魁祸首一点儿也不难猜。 就隔壁小子那个鬼精鬼精的样儿,除了小五没人能玩得过他,更不用说把他甩得团团转了。 江德福面色严肃地上了车,司机小方是个新来的,一见他板着个脸,慌乱之下过土坑时急打了个方向盘,撞了树。 “嘶——” 江德福猛的往前一冲,等他再抬头时,小方更慌了,连忙喊人来送他去医院。 不过一会儿,司令员出车祸进医院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等传到江家时,已经演变成江德福躺在医院命悬一线了。 亚歌:…… 一家人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亚歌身处其中淡定得仿佛不在同一个画风。 原本以为亚歌会伤心的王海洋在医院外遇到亚歌时看着她平静无比的表情,便明白自己想多了。 “江叔叔没事吧?” 虽然明知道答案,王海洋还是这样问道。 “还好,只是额头撞破了。” 顶多就是江德福血气充足,血飚得有点多,导致新手司机小方产生了美妙的误会。 王海洋对于亚歌的轻描淡写有些无言以对。 就在王海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以安杰为首的江家人扶着江德福上了车。 他刚想问亚歌怎么不上车,就看见军车启动远离,留下一片汽车尾气。 “你……” “你这是什么表情?怜悯吗?” 亚歌打断了王海洋的话。 “比起怜悯我,不如用心想想你自己的处境,你还要继续这样像个孤儿一样生活在松山岛多久?” 张贵英看样子是没法回来照顾他了,王政委又不是多么细心的人,比起照顾儿子他更关注组织上的正事。 而且王海洋高中马上就要肄业,没有大学可读的他不可能一直当一个闲人,当下的社会环境也不会允许一个政委的儿子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他未来的去处其实只剩下一个地方。 毕竟他从来都坚持不去当兵。 “你以为你就能逃的掉吗?江家这么多孩子里面也会出一个知青,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你。” 王家就王海洋一个孩子,他是避无可避需要下乡了,可江家这么多孩子里绝不会让三个男孩下乡,江亚宁身体不好受不住乡下艰苦的生活,在江亚菲和江亚歌之间选择一个人留下来,安杰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江亚菲。 王海洋从始至终都把亚歌看做同类,他们都是被大人们选中的牺牲品。 “我未来的归宿还远着呢,应该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亚歌说完话表情迅速变化,笑着朝走过来的王政委打招呼:“王叔叔,你是来接海洋哥回家的吗?” 实际上是过来看望江德福结果扑了个空的王政委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点头回应:“是啊,亚歌怎么没跟着你爸爸回家?” 他根本都不知道王海洋在医院,更不知道王海洋为什么来医院,只当他在家听到江家的事跟过来看望江德福。 “一车坐不下那么多人,小方哥哥把爸爸他们送回去再过来接我……小方哥哥!这边——” 亚歌话说一半,朝着路对面正在开过来的军用吉普招了招手,只字不提带王政委和王海洋一程的话。 亚歌快速上车,一边让小方开车,一边笑容不变朝王家父子俩挥手告别:“那我就先走啦!王叔叔再见!海洋哥再见!” 王海洋心情复杂地看着汽车尾气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喷开,只不过和自己一起吸收尾气的人变成了父亲。 王海洋对待父亲的态度有些别扭,站在母亲的角度来讲,他是怨恨父亲的,毕竟母亲的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父亲的忽视。 可王海洋又不得不仰仗于父亲来生活。 所以在王政委毫不关心地询问他是不是见到了江德福时,他点了点头。 “只是撞到了额头,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 他前脚还在讽刺亚歌漠不关心的语气,后脚便原样照搬了对方的台词,他的心中是王政委察觉不到的窘迫。 王政委点了点头,大步往食堂走去,他身后跟着的是脚步虚浮的王海洋,可他从不回头看王海洋勉力跟上他的艰难步伐。 就像他从不在意张贵英为这个家付出的努力。 张贵英的身体底子不算好,否则王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只有一个王海洋。 但她依然在松山岛坚持到王海洋18岁才倒下。 亚歌是敬佩这样的母爱的。 毕竟母爱从不区分高低贵贱,被高低贵贱所区分的从来都只是人。 青岛医院还是有些本事的,张贵英去住了四个月的院,虽然没能恢复到原来活蹦乱跳的健康样子,但也能起身做些轻省活了。 亚歌最近在钻研养生,家里被她人手塞了一杯养生茶。 “快尝尝,然后说说喝完之后身体有什么感觉。” 亚歌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堵在门口让众人描述使用情况。 “喝完嘴巴辣辣的。” 这是早上偷吃了辣萝卜的江卫国。 “喝完头有点痒。” 这是不爱洗头的江卫民。 “我要出去拉屎!” 这是还没喝养生茶的江卫军。 这群人连劣质样本都算不上,亚歌打消了让他们做实验小白鼠的念头,决定去骚扰最近正在等飞行员考试通知的王海洋。 张贵英是在王海洋考完飞行员之后才回来的,而那段备考的时间,对于王海洋来说有些难捱。 虽然他很想成为飞行员,但他不怎么安稳的心告诉他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以至于这段时间他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扣扣。 王家的门被人敲响,张贵英气喘吁吁地回了声:“来了!” 她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江司令的二女儿——“是亚歌啊!是来找你海洋哥玩的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得了个好喝的,准备让海洋哥尝尝鲜,既然他不在家的话,张阿姨就趁热喝了吧,不然凉了就没啥味道了。” 亚歌笑眯眯地解释自己来的原因,顺手递上一壶养生茶。 张贵英原本还想留着等王海洋回来,只是亚歌阻断了这条路,用“浪费”的罪名来要挟她喝下一整壶养生茶。 第89章 父母爱情9 张贵英是个很朴素的农村妇女,她有农村妇女的许多缺点——不讲礼数、大嗓门、说话粗俗等等,可她同样拥有农村妇女优点:勤劳节俭。 她与安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她们都是能顶半边天的妇女。 最近,王家的氛围有些阴沉。 王海洋的飞行员考试结果出来了,他果然还是落选了。 不管是自觉丢脸的王振彪,还是与梦想擦肩而过十分低落的王海洋,都让张贵英身上压力倍增,王家吵闹的频率也急剧增高。 最近,江亚菲往隔壁跑的次数也勤了许多。 醉翁之意不在酒,作为最了解江家孩子们的姑姑德华或多或少有所察觉。 不过她与安杰瞧不起张贵英连带讨厌喜欢出一些鬼主意的王海洋不同,大方爽朗的张贵英正合她的胃口,自然也乐于见到两家小辈关系好。 “为什么想当飞行员呢?” 亚歌看着亚菲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突然问道,她的身边站着同样看着亚菲离开的背影出神的王海洋。 江亚菲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总是会拉着她或者亚宁一起来找王海洋“玩”,只不过每次她都会被王海洋气走。 王海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是觉得当上飞行员就能飞得远远的,远到再也回不来这片海岛吗?” 少年的心思太过浅显,毕竟他眼中对于自由的渴望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抵达终点的路从来不止一条,希望你不会在前往终点的路上迷失。” 半路迷失方向的人很多,王海洋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那你呢?你的终点在哪里?” 王海洋没有应声,他依旧下意识逃避自己身上的问题,用反问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人总是喜欢以己度人,因为他害怕这些触及灵魂的问题,所以下意识用尖锐的问题作为进攻的武器。 每每对上亚菲的时候,他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落荒而逃的那个人始终都是追逐着他脚步的亚菲。 但对上镇定自若的亚歌,他这一招便毫无作用。 “当然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啊,当然,如果能看到世界在我手中改变,那应该更有趣。” 王海洋在亚歌这里吃瘪,这次轮到他落荒而逃了。 亚歌摇了摇头,趁着这段自由时间拿出了自己的弹弓,上山打鸟。 其实江家孩子可以选择的余地和王海洋没什么区别,譬如江卫国和江卫军,依照他们对军队的崇拜,十六岁一定会选择去当兵。 江亚宁受亚歌的熏陶,志向在读书。 江家没有能力留下两个不当兵的孩子,只能选择安排不当兵的孩子下乡当知青。 不过,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就算是江家最大的江卫国也才十五岁,远达不到知青下乡的标准——毕竟他初中刚刚毕业,高中都还没开学呢! 亚歌已经大概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经过这场动乱,中药的传承几乎断绝,她想为这门古老的学问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可是宿主大人不是想要制造出厉害的枪械吗?」 「这两个目的冲突吗?」 亚歌的反问一下子把团子问住了,它愣愣地不知如何回话。 「不、不冲突……吗?」 「一点都不冲突哦!」 亚歌一边笑眯眯地与团子进行意识交流,一边毫不犹豫地射出了手中的弹弓,尖锐的石子“啪”地砸在了海鸟的头上,被砸晕了的海鸟成功降落,亚歌将它用枯草捆住翅膀防止其逃跑。 很快,她又开始瞄准下一个战利品。 对于亚歌来说,制造厉害的枪械是为了压制敌人,而学医是为了救治我方,所以在她看来,这两个目的并不冲突。 她可是很努力地学习外文,就等着有一天能用上呢! 第90章 父母爱情10 发配的干部要来海岛了。 这是某一天早饭时江德福与安杰聊天,亚歌提取出来的信息。 其中一位丁姓的军官,是爸爸的老朋友,马上要到岛上来做副参谋长。 不过,江家的其他孩子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德国警犬?!” 江卫国是最激动的。 那可是警犬啊!如果自己能牵着两条威风凛凛的警犬在岛上其他人面前晃悠一圈,那不得坐实了自己松山岛老大的地位? 所以,在江德福的故意误导下,江卫国原本懒惰的人都变得勤劳了许多,对江德福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安杰就看着自己使唤不动的江卫国被江德福指挥着把空掉的水缸挑满了水,不由得暗自朝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条警犬和发配的军官一起抵达了松山岛,并且先人一步下船。 跟随着江家三个大人在码头迎接的亚歌看着这一幕觉得颇为讽刺。 不过其他人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又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被批斗的人是比动物更低贱的存在。 这种畸形的思想已经在近十年的压迫中刻入骨髓,并且也许再过十年众人的思想也无法转圜。 不过围观的人和被不公平对待的人都没什么异议,亚歌也不会自作主张地说些什么违逆时政的话。 江家的其他孩子已经围着那两条德国警犬好奇地摸摸摸了,时不时还发出齐声惊叹,在他们身后,还有陆续听说警犬上岛赶来开眼界的其他孩子。 另一边,江德福也跟丁济群接上头,为了让丁济群在岛上的生活不那么难过,他表现得与丁济群十分亲密,至少明面上其他人不会特别为难这个新来的落难人。 亚歌将江德福的表现看在眼中,视线则被怯生生站在丁济群身边的小男孩吸引。 独身老男人带娃的组合,亚歌已经猜到了这个家庭经历了什么变故。 看来打击这位丁叔叔的,不只是仕途就此截断,还有来自家庭的变故。 军官们寒暄完毕后,就轮到私人时间了,这个时候安杰和江德华才走上前来接过丁济群脚边的几个行李包。 根据安杰提起行李包时并不费力的表情,亚歌便知道这些行李包便是这位面容沧桑的丁叔叔此时的全部家当了。 她忽然有些真实地感受到时代的动荡对于民众残酷的打击了,也许,江德福和安杰也是这样想的吧,否则他们不会如此体贴地提前就为丁叔叔收拾好住的地方,甚至贴心地保留了这位惨遭“贬谪”的英雄最后的体面。 不过故友重逢的喜悦不过片刻,很快众人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秀娥她……生四样的时候难产,走了。” 丁济群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像是在描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可他平静之下隐隐流淌的悲伤,在场的除了不更事的四样,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同为艰难的顶梁柱的江德福只是拍了拍丁济群瘦削的肩膀,说道:“都过去了。” 这一次他收着力道,没有再打得丁济群一个趔趄。 “他叫四样?你们家还有一样、二样、三样吗?” 丁济群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与时下朴素的风格格格不入的女孩,大概八九岁,一头乌黑的头发被一根雕刻成祥云状的木簪盘住,如同过去地主家的小姐。 与旁人或乌或灰或深蓝色的衣裳不同,她穿着白布裁剪的长袖和军绿色布料缝制的裙子。 丁济群毫不怀疑这是安杰的女儿,她身上的气质比当初的安杰更显高贵。 但不知为何,直到她出声,丁济群才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这是我的四女儿,江亚歌。” 江德福向丁济群介绍亚歌时也难掩面上骄傲,很显然,他很喜欢这个女儿。 “亚歌?是个好名字。” 丁济群也十分捧场,顺口赞道。 “丁叔叔也长得很帅气。” 亚歌回赞道。 丁济群闻言有些恍神,在受迫害的这几年里,他早已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更不用说被人夸赞帅气了,只要走在路上没有被人指指点点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一双微凉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胳膊,丁济群回过神来,低下头与正好抬头的亚歌对视,出于这几年的经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关于这个看起来样样优秀的女孩子。 “丁叔叔走的好慢,如果不快点收拾好家里的话,可能会错过今天食堂的供饭时间哦!” 亚歌说完放开了扣住丁济群手腕的右手,示意他快点跟上前面安杰和江德华的脚步。 江德福回军处理事物了,不过安杰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和江德华一起帮着丁济群收拾东西,安置家里。 当然,她们最开始是想着与王秀娥一起叙叙旧的,只可惜世事无常。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适合过多参与,亚歌很快便脱离了这个队伍,毕竟,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不是吗? 真是难以置信啊,一个高级军官居然会营养不良到这种程度。 丁济群的身形太过瘦削,这不仅来自于精神上的压迫,亦有身体上的亏空。 江卫国他们的心早就跟着德国警犬飞走了,自然是警犬回了警备队,他们也跟着去了,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家。 亚歌照例给自己的小药田里除了草,然后才爬上房顶开始今天的学习。 目前所能找到的外文学习资料还是太过稀少,亚歌手中套着红色外壳的外文原着阅读得磕磕绊绊,一个月过去也才读到一半不到。 王海洋就躺在与她一墙之隔的王家房顶上,如同一条脱水的海鱼,一动不动。 两个小时后,亚歌准时合上书,与此同时,王海洋也站起身来。 “你怎么没有去看警犬?”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 一向对这种热闹事从不缺席的王海洋破天荒地没去凑热闹,这可真是令人震惊。 “只是一个飞行员考试而已,如果你真的不服气,不如以后做出更厉害的飞机,那样你还不是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王海洋闻言语塞。 怎么在她口里,做飞机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吗? “你没听说过我的学习成绩吗?” 王海洋说的委婉,就差点明自己学习一塌糊涂的事实。 “如果你自己都对自己不自信,那就更没人能帮上你了。”亚歌摇了摇头。 “学无止境,勤则可达。” 亚歌已经走远了,可她说的这句话还回荡在王海洋心头。 快到中午了,但其他人一点回家的迹象都没有,亚歌不想去食堂买饭,只好进了厨房看看弄点什么东西填饱肚子。 转了一圈,贵重的粮食都被江德华锁在柜子里,至于钥匙,大概率在安杰的房间。 亚歌轻叹一口气,决定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不过为了防止自己从海里钓起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被人不小心看到,亚歌决定暂时卸下钓鱼光环,转而用灵果做饵钓鱼。 一根竹竿加棉线,就是钓鱼佬亚歌目前的最高配置。 至于灵果嘛,十里桃林每年的产量丰富,那些够不上仙品的桃子很多都烂在树上,她虽然用了一些,但也带走了一些。 毕竟是折颜用好东西养出来的桃树,虽然对仙神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在这种无灵的世界,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就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 可想而知,用灵桃做饵,其诱惑是致命的。 钓鱼佬亚歌的第一次钓鱼,收获颇丰。 不仅钓足了自己中午的食量,还提供了江家未来一周的肉量。 唯一令亚歌有些头疼的,就只剩下怎么把这些令人眼红的海鱼悄悄运回江家这件事了。 就在亚歌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空钓鱼竿又钓上来一条鱼。 这难道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亚歌看着钓鱼线上空空的饵料,一时陷入了沉默。 「宿主大人真厉害,第一次钓鱼就钓了这么多呢!」 团子极为捧场地鼓掌欢呼。 不过亚歌并没能纠结多久,听说她一个人又跑到海边的江德华就过来要把她揪回家了,只不过找到了亚歌的德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塞了满手的海鱼。 这一次,沉默的人多加了一个德华。 不过德华不愧是德华,她居然弯弯绕绕地完美躲避了其他人的视线,将大大小小数十条海鱼偷渡回家。 德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牛饮一大碗水。 “哎哟,可累坏我了!” 听到院子里大动静的安杰手握着锅铲跑了出来,就看到满地的鱼,震惊到说不出话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过,让这么多肉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院子里不大好,安杰和德华合力收拾了起来,这些鱼大大小小合起来得有十五六条,最小的也有一斤,最大的甚至都快五六斤了。 安杰和德华一边杀鱼,一边疑惑着亚歌看起来瘦瘦小小一个,是怎么把这鱼给钓起来的。 “这孩子,可真是不声不响就干了件大事!” 德华这样总结道,安杰也难得与她观点一致地点了点头。 第91章 父母爱情11 一场比原先丰盛了许多的接风宴结束后,两位喝醉的父亲互相搀扶着,在松山岛漆黑的夜晚抬头欣赏着满天的星辰。 此刻,他们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说,但又相对无言。 “亚歌,你还在那看啥呢?快点洗澡睡觉了,明天你不上学啦?” 德华喊道。 亚歌收回投注在窗外的视线,转头低声感慨:“秋天要来了。” 冷秋将至。 秋天如同亚歌所说那般到来了,今年的秋天来的又快又急,一夜大风刮过温度骤降,丁家不过是旧房子稍微修缮了一些,并不足以抵抗比往年更恶劣的天气。 江德华每日花费更多的精力在帮助丁家度过难关,而江家的孩子们也在与江德福关于警犬的去留之战中勇夺胜利,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自己关于狗窝的建设想法。 大家争执不休时,亚菲突然推出了在一旁看书的亚歌。 “亚歌最聪明,让她来评评我们谁说的好。” 亚歌抬头环视了一圈他们脸上谁也不服谁的表情,有些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我没学过怎么建房子,评价不了你们的设计方案。不过,光说不做假把式,你们不如每个人亲自动手做一个狗窝,看看防修和反帝更喜欢谁做的。” 亚歌提出的方法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至少短时间内这群小祖宗是不会再有精力干别的事了。 安杰是在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孩子们闯祸才发觉他们最近的反常,她一把抓住唯一没有动手做狗窝的江亚宁,问清楚了情况,这才放下心来。 江亚宁其实也很心动于亚歌的提议,只不过她一向不被允许接触那些危险的工具,什么锤子、榔头、手锯,她也只能看着哥哥姐姐们动手眼馋罢了。 亚歌见她眼巴巴地瞅着,便提出让她跟着姑姑德华学着缝一些小玩具。 “反正姑姑最近给丁叔叔和四样做衣裳,剩了一些用不上的边角料。” 听到亚歌的话,亚宁很是动心,但她还是有些犹豫。 “警犬会喜欢布娃娃吗?” “喜不喜欢,你做了不就知道了?” 亚歌的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但亚宁却仿佛受到了莫名的鼓舞。 “嗯,我一定会做出防修和反帝喜欢的布娃娃!” 亚歌能怎么办,当然是尊重孩子的远大志向了。 江家的孩子们不愧是惹祸小能手,做起狗窝来竟是意外的又快又好。 江卫国拉着江卫军做了一个木制的小型伐木屋样式的狗窝,外观上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有门有窗,采光良好。 江亚菲则胁迫江卫民给她当苦力,用破砖碎瓦搭了个小棚子出来,主打的就是一个结实,保证台风来了也刮不倒。 可惜的是,他们忙碌一周之后被江德福告知两条警犬不能养在家里。 江亚菲的狗窝因为不能移动惜败。 最后,他们亲自选定了一块风水宝地,以江卫国和江卫军做出的狗窝为主体,用石头砖瓦加固后,成为了防修和反帝均认可的“豪华”狗窝。 这两只狗也算是退休来的,只是退休的年龄稍微小了些,不过来到岛上对于它们来说也不算坏事,反正在陆地上它们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只是养了这两条狗之后,家里的肉总是不太够吃。 这件事,也终于在安杰察觉之后抓住了罪魁祸首。 主要是今年十月份突然来了一波台风,出去采购物资的船开不出去,外面的物资也送不进来,那仅剩下的一点肉就被安杰看得格外紧,顶风作案的江卫国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安杰自然不想把珍贵的肉给狗吃,哪怕是江卫国说把自己的那份匀给狗,她也没同意。 但母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无论何时都是先心软的那一个,当一向自强的江卫国用出了低声下气的“求”字时,安杰也无法继续阻止了。 等到江卫国兴高采烈地带着馒头夹肉来到江家外院墙旁边的狗窝时,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亚歌?你在这儿干嘛?” 亚歌撸了撸两只进食正欢的警犬毛茸茸的狗头,站起身来看向江卫国说道:“当然是你来干什么,我就在干什么咯!” “你哪来的肉?” 江卫国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无一不透着他心中的紧张。 亚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偷家里的肉来喂狗的呀!” 江卫国抿了抿唇,显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亚歌耍了,但他还是嘴硬地反驳:“拿,不是偷。” “是吗?希望你的心里想的和你做出的行为是一致的。” 团子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学习的《说话的艺术》比起宿主大人还是逊毙了,论扎心,似乎没人比自家宿主更懂。 亚歌仿佛有所察觉般地用意识与团子沟通:「小孩子不要学坏。」 「宿主大人为什么不告诉大哥事情的真相呢?」 「他也没有问,不是吗?」 亚歌并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更何况身为司令员家的长子,如果永远都是一个不会思考的莽夫,那江家下一辈的未来也就到头了。 毕竟用脑子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两只警犬虽说是下放到岛上来,可那也是有身份的工作犬,每个月的伙食分例都是实打实拨下来的,哪里还缺江卫国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那些? 对于防修和反帝来说,那么点肉夹馒头,勉强算得上一点小零食罢了。 「年轻人嘛,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的嘛!」 团子颇为老成地说道,勉强为大哥挽尊。 「是啊,他也就剩下年轻这个优点了。」 最近刮台风,海边风浪大,江德华对家里每个孩子都看得很紧,亚歌就更没机会出去了,她新开发出来的钓鱼兴趣也随之渐渐消退。 这阵子的雨也是时下时不下的,可下起来的时候又声势浩大,江德华在江家和丁家两边跑的,她不累,亚歌看着都累了。 亚宁给两只警犬缝制的布娃娃最后还是没能获得它们的青睐,不过她反而有些喜欢上了缝缝补补,最近她也被严格看管在家,生怕出去淋雨吹风着了凉,再住进医院。 也是因此,亚宁最近捡了许多碎布,想着给安杰即将到来的生日亲手做一个生日礼物。 “姐,你给妈妈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呀?” 亚宁很听话,每次缝个一个小时就会停下来休息,很自然地就跟在旁边看书的亚歌搭话。 “想知道?” 亚宁连忙点头,满脸好奇。 亚歌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手上的外文书缓缓翻过一页,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 “不告诉你。” “哎呀,姐姐~你就告诉我嘛,我肯定不告诉其他人!” 在亚宁的撒娇攻势下,亚歌依然不为所动。 “生日礼物嘛,当然是生日当天揭晓才算是惊喜咯!” 第92章 父母爱情12 天公作美,在安杰生日前两天原本来势凶猛的台风突然转向,朝着东边偏移了。 亚歌准备的生日礼物也跟随着运送物资的船只顺利抵达了松山岛。 小方自从上次开车撞了树,他就与司令员司机这个职位失之交臂了,转而成为了物资船上的护送员。 其实运送物资这个差事算是一个肥差,原本轮不上小方这个“犯错”的人,不过亚歌觉得他还算机灵,就用自己之前攒起来的愿望求着江德福把他安插进去,目的嘛,自然是方便自己弄些岛上没有的“违禁品”回来了。 譬如这次,小方就从岛外带了几块破木头回来了。 他完全按照亚歌所说的,将自己在废品站里能找到的带颜色的木头都弄回来了,反正不管这些木头值不值钱,至少还能当柴烧不是? 小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机遇来自于谁,对于亚歌自然是感激不尽,而她的要求也不算多为难的事,给的小费也很充足,至少他从来都不会有缺肉吃的时候。 这在这个年代可是最难得的。 “谢谢小方哥哥,你等会送完物资记得转回来,我今天又钓了好几条鱼,你拿一条回去加餐吧!” “哎,好嘞!” 小方将一堆木头堆在院子的角落,抬头应了一声。 台风刚过,有许多鱼虾被冲上来岸边,不过亚歌还是更喜欢去钓鱼,反正有灵桃在,不愁鱼儿不上钩。 小方和亚歌打了好几次交道,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拘谨,很自然地便接受了这份“报酬”。 等到小方转回来的时候,亚歌将一条一斤多的鱼穿上草绳递给了他。 拎着鱼走在路上的小方并没有收获太多关注,毕竟海岛靠海吃海,最近大家都收获颇丰,并不眼红这条海鱼。 亚歌收到了这些木头,在其中挑挑拣拣,挑出了普通的和不太干净的,最后只剩下一块有点破烂的黑檀木。 有点小,不过做一个手串也勉强够用了。 大概是之前江卫国做手工狗窝的热情有点打动了亚歌,她忽然想起自己也可以给江家三个大人做一个加持微型阵法的小饰品。 而小饰品中,木制品是最不惹眼的。 亚歌准备给安杰做的是手串,至于江德福和江德华,他们看起来不会是那种愿意乖乖佩戴饰品的人,给他们做什么亚歌还没想好。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亚歌是想用五种檀木做成五色手串的,只是她这段时间让小方找了好几个废品站,也只运气好得到了这么一块黑檀。 至于她的系统空间里,玉石的品种倒是挺齐全的,金银也都不缺,但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思来想去,也就木头这种东西不打眼,至少在松山岛还没有很懂其中门道的人。 切割、雕刻、打磨、抛光,这些对于亚歌来说仿佛是重复过千万遍的动作。 她想起了自己的一个佛子朋友,曾雕刻过一串菩提手串,菩提晶莹剔透,本是世间无瑕之物,最后却染上了其爱人的鲜血,最后成为一件人人避之却又想得之的邪物。 那蕴含着佛子最纯真的理想的菩提手串,她也曾有过,只是后来碎掉了,连带着蕴含了他千年修行的舍利一起,消散在那个世界。 不过她从旧友那里学到的手艺,此刻倒是适合用上。 以红绳为引,将十二颗大小适中的黑檀珠连同其上雕刻的微型聚灵法阵连接在一起,最终形成循环,使红绳上的养气阵法成功运转。 深棕色的檀珠在阳光下反射着透亮的色泽,亚歌透过圆圈看向天上的太阳,眸色幽深。 做檀木手串剩下的木屑亚歌也没有浪费,暂时收集起来,以待日后使用。 安杰的生日如期到来,今年给她庆生的人又多了一个丁济群和四样。 江德华照例做了一碗长寿面,等安杰吃完长寿面,江家的孩子们才从江卫国开始一个个献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江卫国带着江卫军训练反帝和防修给安杰表演了一出《狗将军》,讲的是有两条威猛的狗,将作威作福的汉奸吓得屁滚尿流,于是被人们尊称为狗将军的故事。 演完后,江德福率先鼓掌叫好,安杰本来还想说江卫军的衣服在地上滚得又脏又乱,可看到两个儿子并两条狗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反应,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到安杰笑了,两人两狗也相视而笑,显然这出戏是唱好了。 轮到江卫民,他用自己精心挑选的贝壳做了一串漂亮的风铃,微风拂过,叮铃叮铃地响,又好看又好听,安杰也笑着收下了。 江亚菲则是献歌一曲,别说,她嗓音清亮,唱起歌来还挺好听的。 亚歌紧随其后送上了黑檀珠手串,安杰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但那手串入手的感觉就不一般,她仔细一看才看出了些许门道,下意识看了江德福一眼。 “妈妈,这可是我磨了好久才磨光滑的木串珠子,虽然比不上别人金子做的,但我希望妈妈可以幸福快乐一辈子!” 江德福听到亚歌说的话,也搭腔道:“木头珠子也是亚歌的一片心意,你就顺她的心意,戴上吧。” 随即江德福又转头朝着亚歌说道:“让你妈幸福快乐是我的事,你可别跟我抢。” 亚歌还没说话,安杰就害羞地锤了江德福一拳。 见状,江德华也打趣道:“嫂子,俺哥说的对,难道你在俺家还不够幸福快乐吗?” 老丁看着江家其乐融融,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了上岛以来最自然的笑容。 这世间治愈伤痛最有效的良药,始终都是幸福快乐。 作为双胞胎,亚宁也不甘示弱地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碎花头绳。 “妈妈,你看我亲手缝的头绳,我的手都扎了好几个洞呢!” 亚宁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手指上残留的痕迹,朝着父母撒娇。 安杰一听果然心疼了,忙拽着她的手察看:“还真是……你这孩子,现在还疼吗?” 亚宁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疼了。” 见到孩子们努力哄自己高兴而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的样子,安杰实在有些感动,直到此刻她终于彻底接纳自己母亲的身份。 想来子女之于父母,就像是一场细水长流的治愈救赎,只有彼此都付出爱与行动,才会收获幸福快乐。 这个道理,一向独断专横的安杰,在此刻才彻底明白。 只是她明白得有些迟了,孩子们渐渐长大,羽翼渐丰,心中只想着飞向远方。 最先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的,是江卫国。 第93章 父母爱情13 亚歌最近没怎么关注江卫国他们,因着他们近段时间天天和防修、反帝待在一起,而那两只受过训练的警犬轻易不咬人,亚歌也就没想过江卫国唆使两只警犬咬人的可能性。 若是被欺负的孩子换做是岛上其他的的孩子,也顶多被定性为打架,可是偏偏江卫国欺负的是烈士子女。 稍不注意,舆论极有可能演化为司令员家仗势欺人,还专门欺负弱小,不重视烈士家属。 江卫国因此被江德福当着岛上许多人的面胖揍了一顿,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他从小到大受过最重的伤——据江卫军转述,江卫国的屁股肿得像个土堆。 因为受伤太重下不来床,也因为在众人面前挨打,江卫国开始了自己的闭关,除了拉撒,吃喝睡全在房间里解决。 要不是江卫军和他住一个房间,强烈抗议,说不定江卫军都能在房里放一个恭桶,实现足不出户的愿望。 亚歌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给足了里面人的反应时间,才推开门进去,结果就看到江卫国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团,而江卫国整个人只把后脑勺留给每一个进来的人。 亚歌缓缓走到江卫国床边坐下,江卫国感受着被子微微下陷,猜不准来人是妈妈还是姑姑,不过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如果你再不出门的话,防修和反帝就要被杀掉了哦!” 出乎江卫国意料的是,来的人是一向和其他兄弟姐妹不怎么交流的亚歌,他的抗拒心总算放下一些,至少愿意用正脸对着亚歌了。 不过他并不相信亚歌的话:“它们是警犬,才不会被杀掉!” “但是它们咬了人,而且咬的还是烈士子女,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坏狗了。” 恰好此时窗外传来几声仓促的狗叫 搭配上亚歌不似作伪的语气,江卫国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穿上鞋就往外跑。 亚歌看着江卫军全副武装,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探手往被子里摸去,果然是一片冰凉。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 团子不明白宿主为何突生感慨,不过它附和着说道:「根据系统扫描,江卫国身体素质在本世界属于优秀的范畴。」 父子关系向来是不同于母子关系的,毕竟父亲意味着「掌控」,而子女意味着「独立」,也就是说,从出生开始子女就在与父亲「抗争」。 而大部分的母子关系却是依赖关系,不一定是孩子依赖母亲,也可以是母亲依赖孩子。 这也就注定了在大部分的家庭关系里,孩子会天然亲近于被划归己方阵营的母亲,而疏离于常常位于敌对阵营的父亲。 这样的特质在江家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江卫国可以在前一秒与安杰呛声,而下一秒又可以坦然认错。 但在他与江德福的相处中,从来都是以他被江德福痛揍一顿结束。 这其中固然有江卫国性子倔强吃软不吃硬的成分,但也少不了江德福传统的大男子主义思想。 不同于安杰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江德福最看重的始终都是江家整体。 他将江卫国视为引领江家下一辈的继承人,自然不允许他有勇无谋、欺凌弱小,对于江卫国下跪替狗求情的举动,他震惊亦愤怒。 江德福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经历过血与硝烟,见过从天而降的炸弹,熬过零下几十度的冰雪,更懂得不屈意志的珍贵。 他将男人的脊梁骨看得格外重,江卫国的这种行为无疑是在他的雷区蹦迪。 而江卫国梗着脖子拒不认错的模样,更像是在赤裸裸地指责他教育的失败。 那天,是安杰和江德华一起合作,才将暴怒的江德福拿着竹条的手给按了下来,那一天,江家的其他几个孩子更是吓坏了,脸色那样黑沉仿佛能滴得下墨汁的江德福,完全覆盖了以往严厉但亲密的父亲形象。 江卫国终于踏出了走出房门的第一步,但江家对于这件事的后续阴影却没那么容易消散。 亚宁是受影响最严重的那一个,原先就胆小的她,连着几个晚上做噩梦说梦话,将同房间的亚菲吵醒。 悠远的曲调,也时常飘荡在熟睡的江家上空,为惊厥的孩子带来短暂的平静。 不能使用乐器的亚歌,无奈摘下一片树叶,吹奏了一曲清心音。 姑苏蓝氏绝学,即便是换了一个世界,也依然可以安抚动荡的灵魂。 一曲毕,亚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反而是团子有些多愁善感。 毕竟,姑苏蓝氏算是它与宿主共同生活的第一个家,又是那样温暖的地方,能够做到铁石心肠毫不怀念的,大概也只有它那冷心冷情的宿主大人了吧。 原本计划被送走的防修和反帝还是留了下来,在江家所有孩子共同的乞求下,在安杰与江德华轮番的劝导中,江德福终于松了口。 让其他人感到惊讶的是,亚歌也开口求了情。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防修和反帝呢!” 亚菲十分夸张地感叹。 “我的确算不上喜欢它们。” 亚歌肯定的话语让亚菲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 “但也不讨厌。” 亚宁早就习惯了亚歌说话大喘气的方式,见到亚菲因此吃瘪,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亚菲拿亚歌没办法,难道还拿亚宁没有办法吗? 很快,两姊妹就闹出门去了。 亚歌继续在院子里看书,她现在已经看到第三本外文原着的末尾了,跨过了第一本初次阅读时的困难,后面两本就顺利了很多。 只是看着看着,她便察觉到一道长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回头望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德福。 “爸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亚歌合上书,红色的封面有些刺眼,刺得江德福不自觉移开了眼。 他不是一个很笨的人,关于两只狗放回军队养的消息被歪曲成他要杀了那两只狗,他排除了许多答案,唯一剩下的那个,只能是真相。 但江德福不明白,这样做对亚歌有什么好处。 他学不会委婉,这样想着便这样问了出来。 “只是想看看大哥被我骗了这么多次有没有一点长进,不过嘛……” 亚歌没有说完的话隐藏在纯真的笑容里,未尽之意表达得很是明白。 如果江卫国有长进,就不会轻易被她激出去了。 两只警犬就算和烈士子女“打架”了,那也是属于国家的财产,江德福自然没有权利对其生杀予夺。 而这种但凡过脑子思考就能看出破绽的谎话,江卫国就这么没有任何查证地信了。 亚歌这番话,让原本就心塞的江德福更心塞了。 “要是你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江德福不由得感叹道。 若亚歌是个男孩儿,他无论如何都不愁江家后继无人了。 第94章 父母爱情14 对于女子的轻视,在父权社会中是难以避免的顽固思想,对比起隔壁的王振彪,江德福已经算是比较开明的父亲了。 江家对待男孩女孩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偏倚,只是江德福偶尔会心生感慨。 大抵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亚歌并不会因为二人思想不一致,就将江德福的父爱贬低得一无是处。 反正江德福要是敢大剌剌地表示看不起女孩儿,安杰一定会率先让他明白花儿为何那样红。 江德福也明显并不指望亚歌能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上次还说要把愿望攒起来,换一个跟着我出岛的机会,怎么又帮着你大哥求情了?” “爸爸,如果你实在没事的话,可以去接妈妈回家的。” 亚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顺便把碍眼的江德福赶出门去。 江德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我什么都明白”的笑容,看得亚歌有些莫名其妙。 关于为什么留下两只警犬,原因其实很简单。 只是亚歌发现警犬可以消耗江家孩子过剩的精力,警犬养在江家的这段时间是她难得安静的时期——既不会莫名其妙发现自己种的药草被踩踏,也不会有人在她看书的时候忽然发出尖锐的呐喊。 两条警犬最后还是留在了江家,但最喜欢防修和反帝的江卫国却决定离开。 江卫国好像永远都学不会婉转,又是一个早晨,他面色平静但坚定地在餐桌上宣布自己要去中苏边境当兵。 “我要上前线,我要保家卫国!” 这次还没等江德福和安杰说出反对的话,在江家一直默默无闻的江德华率先强烈反对。 “不行!你不能去!” 一向习惯了姑姑好说话的江家孩子们俱是愣住,连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 全饭桌上唯一还在淡定吃饭的只剩下亚歌一人,她可得好好珍惜接下来一段时间最后的早餐,毕竟江卫国当兵这事儿还有的闹腾。 江德华过去的经历,安杰是听江德福说过的,自然也是可怜她过去的遭遇。 如果说谁最能明白战场的残酷,除了亲历战场的江德福,唯有江德华懂得其中痛苦。 经受苦难的,不只是丧生战场的人,亦是被迫承受痛苦的家人,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指责,而江德华最明白这种折磨。 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从江德华不再为江家洗衣做饭开始,到江卫国绝食进医院结束。 江家每一个人的任性,都使安杰压力倍增。 最后与其说是江德华与江德福对江卫国的妥协,更不如说是安杰作为一个母亲选择了对儿子的成全。 江卫国第一次展现出了除了懦弱之外的特质,他在此次抗争中所展现出来的毅力,让江德福看到了一丝希望。 也许,送他去当兵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安杰不忍儿子继续受苦,努力在这对父子之间转圜,最终劝动了江德福,而江德华似乎也再次接受了命运。 亚歌没有选择帮哪一方,只是默默地雕刻了一枚木牌,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放在军装左胸前口袋。 与送给安杰的那个仅仅有养生固元作用的手串不同,她预备给江卫国的这个,只是雕刻了一次性的保护阵法。 只是在江卫国生死时刻才会启用的保命之物。 亚歌觉得,如果江卫国能去前线经历一番生死,或许真的能成长为江家合格的长子,但边境的确危险,为了不让父母年纪轻轻经历丧子之痛,她只好走个后门了。 「其实科技的进步也不一定会带来人们理想中的幸福。」 得知了世界意识诉求的予歌这样感慨,团子闻言难得没有跳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大概是因为,即使是它这个自诩高文明世界的产物,也实在无法承认予歌过去生活的幸福。 那似乎对于系统来说,都是储存十分久远的记忆了。 久到,它都快忘了,它第一次遇到予歌的时候,是在星际文明的一颗偏远垃圾星。 团子还记得,最初绑定时,被评为最普通级别的宿主,仿佛只是转眼间,已经长成了连系统都畏惧的存在。 既然答应了与世界意识的交易,亚歌就会做到。 之后的她开始让小方将收集的重点放在各种书籍上。 华夏是一个注重传承的国家,它的每一个文化都由一代代人记录成册,而亚歌现在所能做的,唯有尽可能将这些体系完整地保留下来。 即便如此,雕刻木牌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毕竟在低灵环境下雕刻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的阵法不是简单的事,收集足够的灵气就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世界允许的话,亚歌也可以直接拿灵石或是灵液出来使用,但世界意识禁止她这样做。 亚歌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对于外来物管理很是严格,这也是为了世界安全不被侵略融合。 不同的世界也有不同的性格,有的开放,有的闭塞,有的爱好和平,有的喜欢掠夺。 至少这个世界对于外来者还算友好,也可能是胳膊太细,拧不过主系统这条大腿。 经过江卫国的努力训练,他总算勉强达到了江德福的标准。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江卫国胸前戴着大红花,被江家人送上了离岛的船,船上都是与他同批入伍的新兵。 江卫国在离开的前一天,半夜偷偷跑到狗窝与防修和反帝告别。 他也有离家的不舍和害怕,但他更想成长为父亲口中那个江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夜,是他最后的脆弱。 亚歌站在墙根下,听着狗窝内隐约传来的呜咽,其中有属于人的,也有属于狗的。 其实十五岁的江卫国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孩子,偶尔在父母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也属人之常情。 只是这个时代逼迫着孩子更早成年,更早地挑起肩上的责任,即便江德福与安杰如何疼爱这个孩子,也要强硬地让他学会坚强。 不只是江卫国如此,江家的每一个孩子都要成长得足够坚韧,即使是一向娇贵的江亚宁,也会经历同样的成长。 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孩子共同的命运。 「但我们可以努力让下一代人无忧无虑地长大。」 团子安慰道。 亚歌抬头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在心中回应道。 「是啊。」 让下一代人无忧无虑地长大,这是每一代人心中的理想,而人们也是这样做的。 亚歌不再聆听江卫国离别的碎语,小心呵护着他隐藏起来的脆弱。 推开院门,三位家长齐齐望过来,亚歌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与他们相视一笑。 这就是亚歌喜欢这个家的原因,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爱着彼此,这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第95章 父母爱情15 时间仿佛按下了加快键,一晃便是三年过去,江家三子江卫民也到了该决定未来道路的时候了。 意料之中的,他选择了回到江德福的老家做一个农民。 因为见过大哥二哥进军队前训练的辛苦,又有亚歌亚宁这样会读书的妹妹,江卫民觉得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除了能为江家贡献一个下乡的名额,似乎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与江卫民同批离开的,还有王家的滞留飞行员王海洋。 王海洋离开的那一天,也彻底宣告了亚菲这场单向暗恋的无疾而终。 那天,一向属于亚歌的天台被亚菲霸占,亚宁看着亚歌在院子里书写着自己看不懂的公式与各种线条,她抬头,又转头,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气可叹的?” 听到亚歌开口,亚宁才终于凑上前去,她手托着腮,脸上布满了担心。 “四姐她肯定很难过吧……海洋哥也真是的,说走就走,要不是我看到车来了,四姐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亚歌噗嗤一笑:“你呀,就别当小管家婆了!亚菲姐自己会缓过来的,她和海洋哥怎么样,我们俩可插不上话。” 亚歌捏了捏亚宁那嘟起来可以挂住酒壶的嘴,直羞得她步步后退。 “过两天三哥就要回老家了,他一个人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又容易被骗,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吗?” “就是,我平时多让着你啊,你个小没良心的,眼里只有亚菲和王海洋!” 江卫民刚从知青办拿着船票和车票回来,就听见亚歌的话,连忙附和道。 亚宁闻言反驳道:“妈妈和姑姑都给你准备好了,哪儿还轮得到我担心你呀!再说了,等你到了就让爸爸给老家写一封信,到时候谁还敢欺负你这个司令员的儿子?” 亚宁被养得天真单纯,并不明白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会猜到在一个闭塞的农村,会怎么对待一个山高水远手伸不了那么长的司令员的儿子。 即便,那位发达了的司令员也是他们的同乡。 亚歌对江卫民回乡之后的发展并不看好,即使「回乡」是如今大力宣扬的政策。 在海岛上,江卫民讲道理还会有人听,受了欺负还会有江亚菲帮他出头,但当他去到孤身一人的地方,可以学会反抗。 许是双胞胎的性格都会截然相反,与亚菲泼辣的性子相对的,是江卫民的逆来顺受。 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虽然也被寄予厚望,但江德福更看重长子,而安杰也更喜欢性子机灵的江卫军,江卫民只得落了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亚菲、亚歌、亚宁又各自有突出点,更是压得中间的江卫民黯淡无光,而这或许也是他自暴自弃的原因。 江卫民离开海岛的那天,江德福有推脱不开的演兵仪式,在这样一个对于他来说很是重要的日子,父亲这个在他生命中占比最重的角色却缺席了。 亚歌看着他从满怀期待变得垂头丧气,直到轮船发动的号角声与军队操练的号角声重合,他才仿佛明白了什么,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转过身去的动作显得决绝又悲伤。 从这一点来说,江德福的确是失职的。 标榜着平等视之的他,没有缺席过江卫国和江卫军离岛时的送别,却在江卫民离岛时姗姗来迟。 而他也显然不会明白,对于孩子来说,迟到的爱就是从未得到过的爱。 亚歌手中的设计图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沓,但那些需要精密仪器才能制作出来的东西,她不能保证现在的技术支持。 不过,近距离了解当下技术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亚歌手中。 就在江卫民离家不久后,一直在小黑山岛上劳作的姨妈一家拜访了江家,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姐夫恢复工作了?真好,你们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时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安杰如此,安欣也是如此。 “妈妈,姨夫原来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亚歌端上四杯养生茶,分别递给姨妈和两位表姐,安杰自己动手拿了一杯。 听到她们在谈论姨夫的工作,亚歌不动声色地打探。 安欣还没开口说话,安杰就揶揄道:“你姨夫可厉害了,首都的研究所知道吧?他可是里面超级厉害的研究员!” “那不就是像爱因斯坦和牛顿一样厉害的科学家吗?”亚歌十分捧场地说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安欣,满是震惊,只是这种震惊与他们一家人之前在小黑山岛上他人提起他们过去身份时的震惊不同,这是带着单纯的欣赏与敬佩的震惊,并不使她感到被嘲笑。 安欣连忙摆手:“只是助理研究员,哪有亚歌说的那么厉害!” 亚歌却并没有因此轻视欧阳懿的工作,毕竟她也曾听到安杰与江德福感慨过欧阳懿过去的自视甚高与目中无人。 在欧阳懿被下放到小黑山岛以及安家没落之前,欧阳懿与安欣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他们也曾意气风发,起初的幸福不比如今的安杰夫妇差。 只是时势所逼,压弯了这对夫妻的傲骨,让他们不自觉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晚上,江家备了好酒好菜,用以款待这对受苦受难的夫妻,亦是庆祝他们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 未来一定是美好且充满希望的,饭桌上的每一个江家人都是这样认为。 夜色渐深,觥筹交错间,欧阳懿与江德福不由自主地谈论起陈年旧事,安杰便支使着小辈去外面院子里玩。 安欣将之看在眼里,并未说话。 只是她不免将自己的的两个女儿与江家的三个女孩儿比较,幸福是对比出来的,苦难亦是。 亚歌看着两个有些拘谨的表姐,并未主动搭话,亚菲倒是对她们在小黑山岛的生活十分感兴趣。 这种戳人痛处的问题一个就够了,在亚菲正欲开口再问时,亚歌果断抢过了话题。 “安然表姐、安诺表姐,今天的晚饭是不合你们的口味吗?感觉你们都没有吃很多呢!” 任何时候,聊吃的总不会触犯对方的禁忌。 很快话题就从欧阳家在小黑山岛的生活转移到了草编蚂蚱上,看着脑袋越凑越近的几个女孩儿,亚歌悄摸地进了屋。 第96章 父母爱情16 人生中的惊喜并不一定带来的都是全然的喜悦,例如欧阳懿,再次成为“欧阳先生”的他,甚至没有江德福和安杰两人所表现出来那般喜悦。 酒醉人心,长年压抑的他,借着酒醉发泄着这些年来心中的痛苦。 时代的洪流相比起悠长而厚重的历史,实在有些不值一提,可当这洪流轰轰烈烈朝着一个人奔袭而来的时候,轻易便能摧毁这个人所拥有的一切。 姨夫一家短暂地来过一趟,很快便离开了。 江德福重情,感慨着欧阳家的不容易,将欧阳家的两位表姐安排去当了兵。 嘴甜的安然表姐留在了松山岛当医务兵,而安诺表姐则去了遥远的福建,成为了一名海舰兵。 这对欧阳懿来说如同及时雨一般,使他离别时对于江德福千恩万谢,而愁苦郁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真心的喜悦。 “明明去当兵那么苦,为什么姨妈一家还那么高兴呢?” 亚菲搞不懂欧阳一家的脑回路,在她和亚宁眼里,当兵是很辛苦的事,她们俩可是立志坚决不入军队的。 现在江家就剩下三个女孩儿,亚菲没了玩伴,实在无聊时只好与亚歌聊天,很自然地便聊到了姨妈一家。 她天然就有些不喜欢欧阳安然,许是她身上带着一点文人的清高,毕竟身为欧阳懿与安欣这对才子佳人的女儿,欧阳安然的成绩并不差,若不是家庭成分不好,她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欧阳懿”呢! 自古文武互相看不惯,亚菲不喜欢时时刻刻端着的欧阳安然,欧阳安然也不怎么看得上这位学习不行但闯祸第一的表妹。 不过,欧阳安然倒是嘴甜,惯会讨安杰欢心,只要她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江家人的行为,亚歌也就没有出手干扰的意思。 亚菲的性子太过尖锐,也确实需要有人来磨一磨。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走过去,亚歌和亚宁一起参加了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考,只是与亚宁选择报考山东师范大学不同的是,亚歌选择了位于首都的北大。 亚宁选择师范专业,江家人并不意外,让江家人感到意外的,是亚歌选择的工程力学。 “你不是一直喜欢中医吗?怎么不报这个呢?” 录取通知书抵达江家的时候,江家人才知晓亚歌报考的学校和专业,安杰尤其不能理解她的这个决定。 “只是比起救死扶伤,我更喜欢防患于未然罢了。” 亚歌随后转头看向江德福:“爸爸应该更明白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江德福明白了亚歌的志向,一拍大腿,不顾安杰难看的眼色大笑道:“好志向!不愧是我江德福的女儿。” 安杰闻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确定亚歌是真心想学这个专业,安杰也就不再多言。 二月底,亚歌率先被江家人送上离岛的海船。 海船上,已经成家生子的小方特意调换了轮班来送她最后一程。 “我听说你生了个女儿?” 小方笑着点了点头:“是个白净的小女孩儿,我就指着她日后像江小姐一样聪明呢!” 亚歌微微弯了弯唇角,递给他一个纯银制的长命锁。 “前段时间忙着复习,一直没空回来喝她的满月酒,这个礼物倒是送得迟了些。” 小方还没反应过来,多年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接过了长命锁,等他反应过来收到了什么东西,便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一样坐立不安。 “你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忙……小方哥哥,你想去陆上吗?” 小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江小姐以后还会回松山岛吗?” “应该……会吧。” 毕竟她的家在这儿,总是要回来的。 小方闻言脸上绽开了一点笑容,随后越来越灿烂,透着一股浓浓的憨厚:“那下次江小姐回来,我还来接你。” 亚歌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会后,才缓声道:“好。” 提前半个月抵达首都的亚歌,带着她这些年解救出来的书籍一同叩响了校长的大门。 很快,各个院系的办公电话先后响起,这所国内顶尖院校的顶尖教授齐聚这间翻新不久的校长室,更显得校长室拥挤狭窄。 但他们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尤其是每拿起一本古旧的典籍那激动到颤抖的手。 周校长原先还对自己就任恢复高考后的北大校长有些忐忑不安,但看到这些各行各业的泰斗们露出这副统一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今年的政绩稳了。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老家伙们别在一个小辈面前把面子掉干净,随后朝着亚歌开口问道:“这么多书,你真的要无偿捐赠给学校?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些古籍可是千金难买的老物件?” 亚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捐出来?你就不怕你父母知道后把你逐出家门?” 周校长色厉内荏地说道,眼神像是在看待一个不懂事的小辈。 “知识要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它的价值,我相信周校长不会让我失望的。” 亚歌微微一笑,并没有被校长的气势吓到。 第97章 父母爱情17 听到亚歌这么说,周校长和各位院长都放心了。 他们都以为亚歌这么淡定是因为捐书这事儿是经过家里长辈同意的,哪里知道江家人根本都不知道亚歌悄咪咪干了波大的。 “江同学如此大义,我代表学校向你表示诚挚的敬意,学校不会亏待你的。我今天也以个人的名义,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可以说出来。” 周校长趁着底下各院的领头人还没走时这样说道,也是暗示他们别忘了小姑娘的贡献。 人家说是免费捐赠,他们也不能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这世上,向来是免费的东西最贵。 “我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哦?那江同学请说。” 周校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我想进学校的实验室。” 周校长愣了愣,这个愿望的确是足够小的愿望,即便不用他开口,亚歌所在学院的院长也能轻易决定。 见周校长没说话,亚歌问道:“怎么了校长?不可以吗?” 周校长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以为你是文学院的学生……” 亚歌没有戳穿周校长拙劣的演技:“也怪我没有提前跟您说,77级力学系新生江亚歌前来报到!” 后面一句话亚歌说得铿锵有力,那标准快速的敬礼动作也让在场众人看懂了她身后的家庭。 军人家庭在这个时代本身就会让人印象良好,更不用说周校长就是当初北大力学系的建立者,多方buff叠加,周校长大手一挥,特批亚歌加入自己的实验室。 不过亚歌委婉拒绝了。 “你知道有多少人抢破脑袋也想进我的实验室吗?” 虽然亚歌是以自身能力不足、难当此大任拒绝了周校长的橄榄枝,但毕竟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的面子总归有些挂不住。 “能被您邀请进入实验室是我的荣幸,不过我父亲常说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能走得更远。” 亚歌这么说,既表明了自己志向远大,又暗示自己以后还是会努力进入周校长的实验室,总算让周校长脸上的表情好了许多。 毕竟有「捐书」在前,又表现得这么努力上进,年轻人嘛,有些傲气很正常。 “那我就期待你在大学里的精彩生活了!” 亚歌笑着谢辞,并不在这里继续惹人嫌。 亚歌只要了一间最普通的实验室,周校长当场就批了下来,言说实验室还需要收拾一番,等到正式开学让她自己去院长室拿实验室钥匙。 亚歌出了北大,便依着买来的首都地图,循着姨妈寄信的地址找去。 一晃,欧阳懿与安欣也回首都工作有四年了,不知道他们适应得如何,毕竟从他们离开到回来,中间隔了十五年之久。 只可惜,亚歌找去时便听说姨夫去年被调去了西北那边的研究院,姨妈自然也在随同之列。 无法,她只好又回了学校附近的招待所,只是一直住在招待所并不是她的风格,无论是出于有一个寓居之所还是日后拥有自己的私人实验室,在这片刚刚从疮痍中恢复过来的土地上购置一处合适的房产,都是她目前的首要任务。 金钱对于她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但合适的房子却需要运气,显然,亚歌的运气不算太好。 买现成的房子什么的,她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有地皮出售,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想法是有了,但实现起来却没那么容易,直到亚歌开学军训完,去院长室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实验室的钥匙,推开了那扇有些老旧的铁门,听见那上了年纪的嘎吱声,以及稀少而简陋的实验器具,她才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关上实验室的大门,亚歌掏出了自己原先画好的图纸,一张一张地pass掉,最后厚厚一沓只剩下零星几张。 亚歌轻叹一声,只得从解决最基础的器械问题开始。 「我当初捡的垃圾都比这些破铜烂铁好。」 亚歌默默吐槽。 听到她心声的团子:…… 您要不要看看您在说什么?您那时都已经进入星际旅行时代了,怎么能跟这个飞机性能都还不稳定的科技水平相比较? 「我就知道能让世界意识欣然应允的不会是什么好活儿。」 亚歌摇了摇头,将那些无用的吐槽甩开,重新捋顺自己的计划。 「其实宿主大人不完成的话……」 团子见亚歌情绪不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其实偶尔不完成任务也没什么的,反正它当吊车尾也习惯了,顶多就是主系统会把它狠狠骂一顿而已,最多最多就是没有积分嘛,反正它也不追求什么东西,只要宿主大人开心就好…… 团子其实是个没什么远大志向的系统,别的系统都在追求升职加薪的时候,只有它还在到处寻找宿主。 在遇见宿主大人之前,它见过被评价为优秀的任务者预备役,可是那些人都太过狠辣,它宁愿耗费能量去寻找下一个,也不愿意将就。 其实,它有骗过宿主大人的。 它在见到宿主大人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的,虽然是从小生活在“垃圾场”的普通级任务者,虽然她没有上过高等学校也总是浑身脏兮兮的,可是它还是不受控制地被这个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饭喂给流浪猫的小女孩。 其实它骗了宿主大人。 它不是因为能量不足而绑定她的,而是她的寿命尽了,为了不让这个它看中的美丽灵魂消失,它才强制绑定宿主的。 所以,宿主才会遇到与她的等级不匹配的高危历练世界。 不过,关于宿主大人回不到原来的世界这一点,团子并没有欺骗她。 和其他大部分与原生世界有羁绊的宿主不同,她的宿主大人是寿终正寝,死前没有执念。 明明她应该拥有怨恨的权力,可她没有,而这,或许也正是当初它选择她的原因。 团子唯一一次违反系统守则第一条,是不希望美丽的灵魂消散。 所以,它此后不会再违反第二次,只要宿主大人不愿意,哪怕是拼上系统本源,它也愿意带宿主强行离开这个世界。 「我可是最守约的人呢,团子难道不相信你厉害的宿主可以完成任务吗?」 亚歌大概能猜到系统的想法,虽然那对于她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伤,但对于系统却不一定。 毕竟,再柔弱的世界,也拥有世界级的力量。 为了防止她替团子收尸,然后被所谓的主系统安插一个惹人烦的监视器,还是傻白甜的团子更让她喜欢。 只是麻烦了一些而已,她难道会惧怕麻烦吗? 第98章 父母爱情18 虽然找房子的进展十分缓慢,但亚歌实验室的进度却堪称神速。 亚歌心系实验,却并没有完全逃课,从大学教授那里了解目前的科技水平算得上是她目前唯一的途径。 而她也很快摸清了国家目前的情况——许多先进器械来自于技术引进,也就是说,对于那些看不懂外文说明书的使用者来说,这些器械属于珍贵的一次性使用物品,是连坏了都不知道从何修起的烫手山芋。 在之前两国交好时,还有驻外的专家,不过十年前那些专家都被以各种理由撤回,在这种情况下,依靠着劳动人民“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努力,倒也勉强有了一些和那些机器相处的经验。 亚歌虽然没办法手搓一个数控机床出来,但是改善自己的实验环境还是可以的。 她最近在考虑如何合理地拿出自己手中的那张机床设计图,以及将它交到谁的手中。 思来想去,亚歌决定换一个思路。 既然住房不好买,那她干脆也别买住房了,直接买厂房,地方还更大。 但买厂房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其中受到的阻力多半来自于政策。 时下的工厂都属于国营,要不就是公私合营,经历过动乱,谁都不敢再轻易沾染这个“资本家”的大饼,亚歌只好暂时搁置。 期末考试结束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坐上了前往西北的绿皮火车。 她整日里早出晚归,住在宿舍的时间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 分给亚歌的那间实验室虽然是废弃的实验室翻新之后的无主之物,但亚歌每学期还是要上交一点实验进展用以表示实验室正常运转的。 当然,实在是没有成果的,也可以选择付“租金”。 亚歌当然选择了最简单的给钱。 周校长百忙之中倒还是关心了一下这位捐书的义士,原本还在期待亚歌能够上交一份实验报告的他,却只看到写着金额的一张纸,不免有些失望。 就像是看到一个拥有金矿石的矿场主却整天尝试在矿上种田的那种无力感。 不过亚歌的这趟西北之行注定是要扑了个空,到甘肃的时候,亚歌就深感自己的大意。 而在听说姨夫现在就任的那个研究所处在戈壁边,进出的车辆纯靠运气,还得顶着时不时的沙尘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乎是打听清楚了这些情况,亚歌便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见不到姨夫这一面了。 她将一封家常问候信并一些精贵的吃食一并交给了研究所负责物资运送的小卡车,表现出一副受不了苦的娇小姐模样,让他们帮自己带给欧阳懿研究员,随后转头买了回青岛的火车票。 她在这里再多待一秒,都是对娇小姐身份的不尊重,横竖她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来这里的理由也十分正当,完全不会被误认为是窥探秘密的间谍,不过免不了被监视一段时间。 那么,首都也不能立刻回去了,谁知道自己前脚到学校,会不会后脚就有不知轻重的流浪猫叼走自己那本就家徒四壁的实验室里仅剩的实验器具呢? 「果然啊,家是永远的港湾。」 许是亚歌身上贵族气息过于浓厚,她甚至都没有多加多少价,就成功购买了一张软卧票。 「宿主大人,你的隔壁有两个男人,都带着枪,一个藏在行李包的提手内侧缝的口袋,一个在腰带扣上,还有手铐,银光闪闪的呢。」 亚歌笑了笑,安心地上床睡觉。 「那我可得好好睡一觉了,难得有免费的保镖呢!希望这里的隔音不要太差。」 至于有人进来拼床位什么的,她应该不会那么倒霉遇到什么红三代吧。 事实证明,人是经不起念叨的。 亚歌都还没睡满十二个小时,自己就面临着无床可睡的境地。 挺霸道的,一来就叫嚣着让自己出去。 当然也挺没礼貌的,既没有敲门也没有询问主人的意见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诸位?” 亚歌靠在床架上,勉强让眼睛从书中离开,看向门口的三男一女。 不认识,不熟。 见是女子,那位女生十分自来熟地走进来,自我介绍道:“我姓林,这是我表哥和他的两个同学,我们是大学放假回首都的,你呢?” 林雅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了亚歌对面的床上,显然是打定主意住进来了。 亚歌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姓江,去北京。” 在这种语境下,林雅自然认为她与自己一样同在西安读大学,然后放假回家。 不过那位林雅的表哥倒是注意到了亚歌的遣词造句,她用的是“去”首都,而非“回”首都。 原本空荡的狭窄空间内忽然挤进来四个人,还变得吵吵闹闹,隔壁果然派了一个人出来查看情况。 不过那个人显然是认识这四个人其中一个的,毕竟那种见到“麻烦”的头疼表情难以隐藏。 「看来我运气很好,解锁了隐藏款呢。」 团子看亚歌还有心情和它开玩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称赞一句宿主心态真好。 另外三个男生帮林雅收拾好床铺和行李,则住进了左手边的房间,至此,亚歌与林雅这间被夹在中间的房间变得尤为安全。 房间里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让林雅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气,但很快路程的无聊就把她的耐心全部消磨殆尽。 “林小姐可以尝试闭目养神,或者读书静心。” 对方如同小动物般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显得可爱,反而有些嘈杂。 亚歌出声后,房间里便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林雅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江姐姐这么喜欢看书,是文学专业的吗?” “不是。” “那江姐姐是学什么专业的呀?” 林雅仿佛只是好奇,她双手托着腮盯着亚歌的双眼像是单纯的小兔子。 亚歌可不会小瞧这只会咬人的兔子。 “那么林小姐呢?在首都,林是个很特别的姓氏呢。” 团子看到林雅的面色有一瞬间的狰狞,不得不佩服自家宿主戳人痛脚的能力。 “有时保持适当的距离,反而是对自己的保护,林小姐以为呢?” 林雅没有说话,但她摔门而出的身影已经给出了回答。 过了一会儿,亚歌收起手上的俄语书,从床铺上走了下来。 几乎是她走到门前的同时,敲门声响起。 「太受欢迎,有时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呢。」 亚歌在心中轻叹。 团子:宿主大人是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有什么误解吗?明明是拉仇恨能力天下第一吧……别以为它不知道,自称从不主动出手的青歌仙子是为什么能把杀道修炼到极致的! 打开门,正是林雅的表哥。 第99章 父母爱情19 “林雅的表哥?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江同学你好,我叫叶骏,骏马奔驰的骏。” 叶骏显然比林雅更沉得住气,也不枉亚歌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叶?在首都,这可是个少见的姓。” 的确,在那么多家抛儿弃女的家庭中,再也找不出比叶家更狠心的了。 那可是一个锦绣前程的女婿和十分优秀的女儿,说送上路便是连渣都不剩了。 “看来,江同学听说过我的名字。” “叶少在首都可是威名赫赫。” 殴打同学致对方终身残疾什么的,对于眼前这位叶少来说可是家常便饭呢。 只可惜,这种类似犯罪的行为被披上上了一层“正义”的外壳。 “相识就是缘,等回到首都,有时间我们可以约着出来玩玩。” 叶骏将林雅的行李搬出去之前,朝着亚歌这样说道,他的嘴角勾起温暖的弧度,但隐藏在眼镜片的眼中却透着似有若无的邪气。 亚歌略过了那对于她来说与自首没什么区别的恶意,笑盈盈地点头应好。 看着亚歌越发乖巧纯真的面容,叶骏暗自得意——鱼儿上钩了。 叶骏满心期待着见面后应该先从女孩身上的哪一根骨头开始卸起,对于表妹的无理取闹也就没了耐心去哄。 感受到叶骏那令人胆寒的眼神后,林雅终于安分下来。 她清楚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艰难处境,她已经不是过去叶家人捧着的林将军的女儿了,而是叛贼的女儿。 可林雅过惯了人人捧着她的日子,又怎么能习惯这么大的落差? 所以她才大老远跑到西北来受苦,只是为了紧紧拉住她最后的机会。 叶家三房独子,俊美又聪明的叶骏,就是她必须紧紧抓住绝对不能放手的人。 眼看着叶骏渐渐“喜欢”上那个浑身穷酸气的江亚歌,林雅内心的理智也逐渐崩毁。 不过是无名小卒的女儿,长得好看些又如何?她拿什么和自己斗? 林雅嫉妒地发狂,可她不敢在叶骏面前表现出分毫,只能自己在众人入睡之时用牙齿摧残自己的指甲。 火车在众人漫长的等待中终于停靠了首都站,亚歌提着轻飘飘的行李与特意等着她的叶骏“偶遇”。 “江同学住在哪儿,要不我让家里的车顺路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了。” 亚歌的拒绝在叶骏的意料之中,又或者说,这句话本就是叶骏的客套之语,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送亚歌的可能性。 所以他只是表演了一番十分浅显的遗憾,之后便带着自己的行李扬长而去,当然还有他可怜的小表妹一起。 「连表面功夫都做得这么拙劣,难怪被发配到西北呢。」 听到亚歌的评价,团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宿主大人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鬼!」 亚歌连火车站都没有出,直接转身去买了最近几趟里还有空位的前往青岛的火车。 猫抓老鼠游戏什么的,还是等她给亲爱的爸爸过完生日再说吧,这段时间就当是给他的准备时间咯。 「啊,我可真是个善良无比的人。」 听着亚歌这样自夸,团子沉默了。 第100章 父母爱情20 七月中,亚歌回到了松山岛,小方果然特意调了班来接她。 “小方哥,今天你当班啊?” “昂。” 回到阔别半年的松山岛,景色跟她走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季节的轮转。 江亚菲是第一个知道亚歌回岛的人,她果断翘掉了通讯连的班,跑到码头来迎接首都的大学生。 “呀,首都的大学生怎么回来了?” 亚菲帮亚歌提着一袋行李,虽然心里高兴于她的回家,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调侃。 “亚宁没回来吗?” 亚菲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大学要用暑假的时间赶进度呢,这不马上又有大学生要开学了吗?你呢?你们学校不怕老生被新生越过去吗?” 亚歌只看着亚菲笑笑,并不开口说话。 亚菲抖了抖身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咦~好了,我知道你不怕了,笑得我心里发毛,真是的!” “爸妈在家身体还好吗?” 亚歌闻言便换了个话题。 “妈多中气十足的人啊,今早上刚骂过我呢!弄得我早上只吃了一个馒头,快饿死了,还好你回来得及时。” 亚菲不由得开始大吐苦水。 见亚菲绝口不提父亲的身体状况,早有预料的亚歌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江德福已经五十多岁,年纪上来了,再加上以前战时身体受到的损伤,身体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小毛病。 虽然她十年来坚持让家里人喝养生茶,但江德福有没有乖乖听话,这可得打上一个问号。 “家里的养生茶每天都有在喝吗?” “这个嘛——”亚菲歪着头看向亚歌,语气里的迟疑显而易见。 “好,我知道了。” “你可别跟爸说是我告的状啊!” 亚菲强调了一句,亚歌放完假拍拍屁股就回学校了,她可还要继续在海岛上待着呢,她爸要是想起来她告状了,那不是随时都能抽她? 亚歌点了点头。 “放心。” 江德福又不是傻子,江德华已经嫁到丁家去了,现在家里能告状的只剩下江亚菲,平日里都是假装不知道呢。 总归这是他们父女俩需要解决的事情,亚歌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亚歌,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亚菲有时虽然喜欢玩乐,但也是个关爱妹妹的好姐姐,遇到大事的时候,她还是很稳得住的。 父母年纪渐渐大了,越发不能着急上火,但江家其他的孩子要不是在其他地方驻军,要不就是在外地上学、工作,很难说当初她选择留在海岛当通讯兵没有这方面的考究。 毕竟,她和江卫民同出一胎,有些方面是很相似的,她其实也不喜欢当兵。 可是江家除了她,没有人能守在父母身边了。 “姐,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当兵吗?” 亚菲不知道是听到亚歌的那一声“姐”愣住了,还是因为亚歌的这个问题。 她很快缓过神来,急忙转头看向别处,遮掩眼中微微闪烁的泪光。 “我又不像你和亚宁那么会读书,更不用说去乡下干又脏又累的农活了!” 亚菲只说了自己不选其他路的原因,但并不承认自己想要当兵。 “我现在在通讯连挺好的,有个司令员父亲和参谋长姑父,可有别人羡慕的份呢!” 亚歌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忽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与她说接下来的话了。 “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吗?” “你这刚回岛上,哪来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啊?行,把好消息说一下就行了,坏消息什么的,就当我没听到吧!” 亚菲没把亚歌的话当回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说道。 “我在北大见到了一个熟人。” 亚歌说完就直直的看着亚菲。 “什么熟人啊,也值得你用好消息来形容——” 亚菲原本不当回事的笑容逐渐凝固,她似乎从亚歌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个答案。 “姐,你还喜欢他吗?” 亚菲慌乱地低下头,快步往前走。 “什么喜欢……小孩子家家的,尽瞎说!” 亚歌看着亚菲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摊了摊手。 好吧,这下坏消息就是真的坏消息了。 能考进北大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两把刷子,但像亚歌这样刚入学的新生就拥有独立实验室的依然是凤毛麟角。 相比起力学系风云人物江亚歌,同样是力学系的王海洋就显得黯淡许多。 很显然,是王海洋先找上门来,亚歌才知道他竟然真的考了进来。 “你见到我好像很惊讶,是不相信我能考进来吗?” “是啊,毕竟当初飞行员考试没通过的时候你可是难过了三个月呢。” “这不是多亏你鼓励我学做飞行器吗?要不我今天还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呢。” 瓷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么,敬友情。” “当然。” 明明杯子里的是茶,两人却喝出了酒的氛围。 王海洋并不惊讶江亚歌的名字出现在北大,因为是江亚歌,所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都不例外,即使她今年才十五岁,远远达不到高中毕业的年纪。 王海洋摩挲着茶杯许久,才问出了那句一直想问的话:“亚菲呢?” 亚歌摇了摇头:“你想知道关于她的什么呢?如果是你走之后她的生活,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她很幸福。” 王海洋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是什么,但那不该经由我的口转述,你应该亲自回去看看,然后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王海洋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她很幸福。” “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大概是如坐针毡的感觉令他不好受,王海洋并没有多待便起身离开了,杯中的茶水只缩水了浅浅一层。 亚歌看向窗外,王海洋的肩膀与另一位女生的肩膀靠得很近,那个女生满身的书卷气,最是符合王海洋的理想型。 她忽然便笑了。 “海洋哥他……怎么样?” 亚歌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是走远了又转回来的亚菲。 “挺好的,比以前壮实了些,如今也算是才子佳人,一桩美话。” 亚菲还是知道了这个坏消息,仅对她来说的坏消息。 第101章 父母爱情21 亚菲的低落被她小心地隐藏在笑容背后,她努力扮演着家人团聚的幸福,只是在辗转难眠的夜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王海洋离岛时送给她的那本诗集。 “江亚菲,如果难过的话,其实可以试着哭出来。” 亚歌突然出声,把亚菲吓了一跳。 “我没有难过啊,只是你回来了,我兴奋得有点睡不着而已。” 亚菲故意笑着说道,只是脸上真实的表情始终隐没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亚歌便没再拆穿她的伪装,其实只要亚菲自己乐意,自欺欺人也没什么关系。 “那你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出操呢!” 亚歌提醒道,随后不再管她。 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可是很累的,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亚歌的呼吸逐渐平稳,亚菲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菲突然轻声喊道:“亚歌,你睡着了吗?” 亚菲嘴角泄露了一丝笑容,她忽然小声地吟诵起了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的诗。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伤心是真的,难过是真的,离别也是真的。 或许早在当初王海洋离岛的时候,亚菲就已经知晓了这段独自追逐的路程的终点,只是如今才算是彻底地道别。 江亚菲从来不是一个纠结扭捏的人,心中早有准备的她接受事实的速度反而比亚歌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一早,亚歌就被活力四射的亚菲吵了起来。 “亚歌,快起床了,你都多久没跑圈儿了,快起来和我一起!” “今天早上吃啥?” 亚歌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问早饭。 “知道你回来,咱妈一早上新磨的豆浆,鲜着呐!” “知道了,就来。” 听到早饭不是千篇一律的馒头配咸菜,亚歌终于有了点起床的动力。 等亚歌洗漱好坐到餐桌前的时候,江德福一脸惊讶询问她放假怎么不多睡会儿。 “那您可得问问您的乖女儿了,是江亚菲把我喊起来的。” 安杰听到这话狠狠剜了一眼“不懂事”的江亚菲,随后看向亚歌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要是没休息好,吃完就回房再躺会儿,今儿中午我在学校吃,你到时候去姑姑家吃饭昂。” 出操要迟到了的江亚菲拿着两根油条,朝着背对着她的安杰做了几个鬼脸,被若有所觉回头的安杰抓了个正着,从盘子里拿了个煮鸡蛋扔向她。 江亚菲眼疾手快地接住鸡蛋,还得意地晃了晃:“还是咱妈体恤我,怕我辛苦,专门给我一个鸡蛋,谢谢妈!” 说完,她在安杰再次变脸前飞快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哭笑不得的安杰,最后还是江德福代替女儿背了这口锅,获得了安杰的一记白眼。 “行了,你俩好好吃,今天早课,我先去学校了。” 安杰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拿着包便急匆匆出门了,只是她路过餐桌时还记得交代江德福收拾桌子。 “嗯?” 江德福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在安杰重复第二遍之前连忙应声。 “好嘞!” 江德福摇了摇头,转头对上亚歌偷笑的视线,有些尴尬,恶声恶气道:“看啥?我脸上有早饭吗?吃饭!” 亚歌灌下一杯豆浆,摇了摇头,一边叹气一边朝外走:“唉,爸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江德福差点都被亚歌带歪了,很快反应过来:“收拾碗筷是男人该干的事儿?这算哪门子福!” 可惜家里没人能听到他这句话,江德福也只能吃完早饭后老老实实地收拾残局。 没办法,谁让江司令员是江家唯一一个不用早起去上班的人呢? 至于考上北大的江亚歌,不出意外接下来几年都拥有江家仅次于安杰的地位。 回到江家的生活,悠闲中带着几分鸡飞狗跳的忙乱,是不同于在学校时规律的三点一线,让亚歌有了些生活的真实感。 但她总是要离开的,在松山岛待了二十天,等到江德福的生日过去几天之后,亚歌在某个夜晚忽然宣布了第二天要离岛的消息。 安杰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她没有明说,但江德福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低落,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亚菲代替父母问出了这句话。 “学校实验室还等着我回去做实验,等下次放假我再回来也没差。” 其实她离校的时候把实验室封存了,毕竟那个实验室只有她在使用,做不做实验什么的,还不是她一个想法的事。 但江家人显然不知道真相,一听亚歌这么说,生怕耽误了她的正事,安杰一秒振作起来,推开江德福,拽着亚菲给她打下手,收拾给亚歌带去学校的东西。 客厅里一下就只剩下江德福和亚歌两个人,接下来,就是谈正事的时间了。 “你回来的时候,有两个人想要尾随你上岛,被小方他们拦下来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江德福平静地叙述着。 “我知道啊,他们从兰州就跟着我了,中间换了趟火车也没跟丢。” 亚歌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兰州?你去那儿干嘛?” “我去首都的研究所找过姨妈一家,那边告诉我姨夫被调到甘肃的研究院了,我放假就想买些东西送去,不过他们那地儿太偏,我就让研究院的物资车给我带过去,转道回来了。” 亚歌对于自己寻找姨妈一家的原因一笔带过,将重点放在路途的曲折上,江德福果然被带偏了方向。 “西北那地方天气劣得很,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儿能受得住!下次再想送东西,干脆花钱邮过去,也没啥区别。” 江德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那两个还被“扣押”在码头的两个人的处置方法也有了头绪。 于是第二天江德福使用司令员特权强行和亚歌上了同一艘船,美其名曰“送女儿上学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总归那两个人不过是想知道亚歌是不是间谍什么的,他这个司令员一亮相,放在亚歌身上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他身上来。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之前十几年他接受的政治检查还少了吗? 江德福一路把亚歌送上火车,那两个人果然留下一个人准备调查江德福,另一个则又跟上了亚歌,跟着她坐上了去往首都的火车。 回程的火车就没有亚歌回家那么轻松了,满满一行李袋装满了妈妈和姐姐对自己的爱,而那个监视她的人也趁着帮她搬行李的机会,牢牢坐在了她附近的位置,这也让她没办法偷懒了。 还好亚歌并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这点重量对于她来说还能承受,只是难免勒红了手。 那人一直跟着亚歌到了北大,正当他准备跟进去时,门卫大爷叫住了他。 “你哪个专业的?放假期间回学校提前打申请了没有?” 跟踪他是专业的,但应付门卫大爷就有些勉强了。 “我……” 那人半天说不出什么东西来,门卫大爷的眼神越发怀疑。 “你是这儿的学生不?学生证拿出来我看看!” “我……没带。” 那人在唾沫横飞的大爷面前越发地弱小无力,眼看着大爷的眼神越发危险,他只好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我这就回去拿!” 成功赶走一个尾随女学生的流氓,门卫大爷仿佛一只斗胜的鸡,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走回门卫室,轻轻啜饮一口茶杯里的凉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回到学校,亚歌走到死角处将冗杂的行李收起来,从另一个偏僻的校门走了出去。 她这张脸也算是全校出名,门卫大爷不用查看学生证就能认得出,见她走过,只是掀了掀眼皮,就继续躺在凉席上轻摇着蒲扇了。 过了二十来天,希望鱼儿没有等的太着急,不然,鱼死网破可就不好玩了。 亚歌微微勾唇,坐上了公交车,前往最热闹的百货大楼。 第102章 父母爱情22 “江同学,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亚歌假意挑选衣服,往前走了一步,躲过叶骏突然出现的落肩杀。 随后她转过头,然后露出不遑多让的惊讶表情:“呃……你是林雅同学的表哥?好巧。” 叶骏手心落空的失望还没停留多久,就听到亚歌用着毫不惊喜的语气说着状似惊喜的话,心中的不悦逐渐达到峰值,但面上依然保持微笑。 “江同学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没关系,请容许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西北大学新生叶骏,请多指教。” 叶骏离开得久了些,沉迷试衣服的林雅终于察觉到,顺着导购员指的方向看去,率先进入她视线的却是笑靥如花的江亚歌。 只是一瞬间,她的面色就完成了由晴转阴的过程。 亚歌余光中欣赏到林雅快速变脸的这一幕,感叹着二人不愧是兄妹。 林雅很快就收拾好脸上的表情,笑着朝亚歌走来,走近后才亲昵地挽住叶骏的小臂,语气娇嗔:“表哥真是的,虽然知道你不想打扰我试衣服的兴致,可是也不能背着我和江同学打招呼吧?我可比你认识江同学要早呢,对吧,江同学?” 亚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自顾自地挑出一条碎花蕾丝边小绿裙递给了一旁的导购员:“就这条吧……” 林雅忽然上前一步,从导购员手中截获这条裙子,摩挲着柔软的布料,看向导购员询问道:“这条裙子还有吗?我也要买一条。” 导购员自是点头,转身便去拿货打包,一副生怕两人反悔的样子。 导购员走后,林雅才仿佛后知后觉地转身,满眼歉意地看向亚歌:“江同学的眼光真是好,这条裙子我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江同学不介意我也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吧?” 亚歌当然不介意,这裙子是她买来作几位室友的伴手礼,至于到时候挑中这条裙子的是哪位林雅惹不起的圈内大小姐,那可就与她无关了。 “林同学这么喜欢这条裙子也是对我的眼光的肯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骏不知道林雅为什么每次碰到江亚歌都像条发疯的狗,他不能像对待从前那些追求者一样把林雅怎么样,只能先带着林雅离开。 亚歌笑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转头继续挑选伴手礼。 百货大楼里的衣服也算优质,但毕竟比不上传承多年的手艺人缝制,款式什么的也比不上国外的新潮,只能算作是中规中矩的礼物。 眼下所售卖的服装颜色也大多保守,亚歌只是根据室友们往日的穿衣风格来挑选相对较好的,不过大多还是青春靓丽的蓝色、绿色、黄色。 挑选完伴手礼,亚歌回到了自己委托中介租住的小四合院,房东是一位可爱的小老太太,亚歌也为她带了一方丝巾,看在礼物的份上,小老太太对于亚歌今日踩着门禁的时间点回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亚歌也不在意老太太并不和善的态度,她的目的并不在于久住。 第二天,亚歌在日头还没有晒起来的时候出了门,前往附近的公园散步。 “一个人停留在水边可不安全,顾同学觉得呢?” 支开了家人,独自到河边散心的顾云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认识自己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认识这个自来熟的女生。 “你认识我?” “顾同学外院才子之名如此响亮,我虽不善交际,倒也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 双腿截肢的外院才子顾云生,无人不为之叹息,他精通英俄德法四国语言,却受限于身体的残缺,否则也该是外交场上一颗熠熠闪亮的星辰。 “你是?” 听亚歌这么说,顾云生对她的戒备心不减反增,敌暗我明最是不利之势。 “只是同校的同学,一向仰慕顾同学的才华,特来相见而已,顾同学不用这么紧张。” “你想要什么,不如直说。”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看顾同学愿不愿意割爱了。” 听到亚歌这么说,顾云生忽然变了脸色,他铁青着脸,语气坚决:“我不会出卖任何我爱的东西。” “若我能给出超乎你想象的筹码呢?” 亚歌俯下身,凑在顾云生的耳边轻声说道。 顾云生抵抗住了亚歌充满蛊惑的语气,冷声道:“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我倒是挺期待和顾同学的下次见面呢!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亚歌前脚刚走,后脚顾云生的母亲就拿着一片荷叶过来。 她一边把荷叶递给顾云生,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你在和谁说话呢?” 顾云生摩挲着被削去了刺梗的荷叶柄,默声道:“同学。” 顾母眼神微亮:“你很久没有交过同龄的朋友了呢,怎么不留下她一起吃个饭。” “都说了只是同学!” 顾云生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 察觉到顾云生心情不好,顾母连忙打住这个话题:“好好好,咱们不提同学了……我刚刚看到湖心亭那边风景不错,去看看吧?” 顾云生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摇了摇头说道:“太阳起来了,我们回家吧。” “……好,那咱就回家。” 顾云生还不知道亚歌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那么笃定,只是打定了主意最近不出门。 他自从失去双腿之后,就一直在失去所拥有的东西,他目前所拥有的每一样都是他无法割舍的,即便是千金万两,他也不会出卖。 他不能再失去了。 亚歌最近都在四处闲逛,几乎踏遍了附近的每一处公园古巷,她没想到的是,她都这么努力当鱼饵了,鱼儿却迟迟没有上钩。 她都开始怀疑以叶骏的能力,会不会当初废掉顾云生一双腿是他纯靠运气,或者有其他人在背后顺水推舟了。 不过这一点还真是亚歌错怪了叶骏,毕竟有一个拖后腿的“表妹”,要不是叶骏撞破了林雅威胁自己的小跟班,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表妹这么有能耐,居然敢坏自己的好事。 第103章 父母爱情23 等到叶骏撞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星期,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林雅。 在叶骏对林雅做出什么事情之前,林雅率先在叶老爷子那里告了叶骏一状。 因为叶骏有过多次先例,虽然林雅暗示的是叶骏看上了一个普通的女生,但叶老爷子理解的可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看上,当机立断把叶骏送回了西北。 因为断臂求生及时,叶家才免去被一同清算的下场,可叶家在首都的生存环境还是相当严峻,好多人家想着抓他们的把柄,就等着叶家塌了好上位呢。 叶老爷子这时候可不敢放叶骏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首都,要知道当初能保下叶骏,那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 怪就怪那顾云生落水的地方够偏,就是认真追究起来,也顶多算是叶骏呼救不及时,人家医生可是说了,那双腿是冻坏了、救不回来了,截肢手术的字也是顾家人自己签的。 要怪就怪那顾云生时运不济,谁让他们顾家与国外势力私交甚密呢?就算没有叶骏,也会有李骏、张骏,至少他们叶家还愿意替顾家出那份医药费,不是吗? 叶老爷子原本对这个外孙女还算有点愧疚,原本提议让林雅回首都避免被叶骏欺负的,可林雅原本就是害怕叶骏喜欢上其他女生才追着去西安的,怎么可能在明知道叶骏有了感兴趣的女生之后还安心待在首都呢?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叶老爷子只好由着林雅去了,只是还是给了叶骏一个警告。 坐在火车上的叶骏冷声哼道:“老爷子可真是老糊涂了,他自己送女儿女婿上断头台,如今反倒是教训我看重血缘关系了!” 坐在叶骏旁边的,是叶骏的老跟班,涉及到叶家内部的矛盾,二人只得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丝毫不敢搭话。 另一边的亚歌的确等来了一批人,只不过在她把这群人当作小混混打趴下之后,才略带疑惑地问道:“军方的人?” 在地上捂着腹部疼得直抽抽的众人:……感情您现在才认出来吗?他们长得有那么像流氓吗? 亚歌从那群人防守出招的动作就认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上自己,但亚歌可还记得给自己手中的图纸找一个合适的买家呢。 亚歌可不喜欢当老好人,虽然她是要把好东西给出去,但也不能给的太轻松。 一个小时后,亚歌跟着这群人去到了最近的警察局会议室。 亚歌的对面坐了一排人,这架势堪比审讯,当然,如果不是亚歌的背景干净到无可挑剔,她此时也的确应该坐在审讯室里。 “江同学,您介意我这样称呼吗?” “当然不介意。” 亚歌环视四周,笑了笑说道:“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进警察局呢。” 亚歌并不排斥的态度让对面一排人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先前与亚歌搭话的那人笑说道:“人生总要有第一次的尝试嘛,不知道江同学对我们这儿的环境作何评价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学的并不是警察专业吧?既然我日后不会在这里工作,自然也就轮不到我来评价。” “哦?江同学还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吧!” 那人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将一个又一个零件放在长桌上排成一排。 而这些零件亚歌并不陌生,全都来自她的实验室。 亚歌歪了歪头,仿似羞赧:“物理系的学生在实验室里的一点儿拙作,让诸位见笑了!” 那人没有应话,手中的零件慢慢组装成型,最后变成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而那黑洞般的枪口正对着亚歌的眉心。 那人的手下见亚歌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私自制造、持有枪械是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 亚歌闻言反而笑了出来:“我说了,这不过是物理系学生做的实验,你们说的什么枪械,我听不懂。” 那人还欲说什么,被亚歌对面的领头人抬手制止,只好愤愤不平地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免贵姓张,今日只是单纯地想和江同学交个朋友。” “可惜了,我不喜欢和心不诚的人交朋友,不如下次再和我谈这件事吧。” 亚歌起身离开,张处长身后的人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拦住她,只有先前被亚歌痛揍一顿的人默默后缩,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是我考虑欠佳,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江同学多多担待。” 张处长面容谦和,完全看不出往日里的杀伐果决,微笑着目送亚歌离开。 等到亚歌彻底离开后,他才慢悠悠挪到亚歌刚刚坐着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三个零件,将那把枪重新组装后递给了身后的人。 “我们国安部刚刚开始筹备组建,每一个人才我们都要牢牢把握,包容人才的怪脾气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个课题。” 张处长背着手,看着从窗帘缝里撒下来的细碎阳光,轻声吩咐道:“去我们自己的厂子里悄悄试一试这把枪的威力,然后,写一份说明交给我。” 他多年战斗在反间谍的一线,关于江亚歌的排查其实并没有经过他的手,但他只是碰巧在西北遇上了,一眼便记住了那个女孩子。 他以他大半生的事业作赌,那个一切如常的女生拥有着极大的反常,而现在,她的表现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熟练制作枪械、身手超群、临危不惧,这样的人用的好了是插向敌国的一把利剑,若是用不好,恐怕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灾祸。 张处长没有想到,自己不仅在快要退休的年纪重新开展了新的事业,更是在半只脚踏进黄土的时候,重新体会到了年轻时悬走在钢丝绳上的感觉。 亚歌离开警察局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与从前见到的警察局不同的门头。 明明使用的是军中正宗的拳脚功夫,可行事却是借用公安之名,而那位张处长的身上并没有热血的气息,反而萦绕着淡淡的腐朽。 也许,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和他们合作的安全性了。 第104章 父母爱情24 1978年是注定特殊的一年,顾云生提前被导师叫到了学校辅助翻译和整理资料,其中涉及到许多专业性的词汇,外院院长专门给他罗列了一份其他院系名列前茅的人才清单,叮嘱他和另外几个学生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名单上的人多多交流。 顾云生作为一个纯粹的文科生,偏偏被分到了理学院相关的材料,他在翻阅过许多书籍后,将自己不确定的地方汇总,然后挪着稍显笨重的轮椅前往了力学系所在的实验楼。 他早打听过了,物理系的厉害人物几乎都泡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与其去教室或者寝室守株待兔,不如去实验室碰碰运气。 幸好实验室有电梯,他不用拄着拐杖爬上四楼。 亚歌正在对刚刚制作出来的假腿进行各项数值的测试,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的实验室在四楼最偏僻的拐角处,除了收拾垃圾的阿姨和巡查安全的保安几乎不会有人经过,更不用说这种特意来寻找自己的了。 亚歌将假肢顺手放进空间,转而将一块小巧的电子板放在实验桌上,随后才去开门。 这个实验室虽然在亚歌接手的时候有些破旧,可该有的基础设施都不缺——比如厚实的隔音墙,所以亚歌并未听见沉闷的轮椅声。 顾云生没想到自己一直躲着的人如此仓促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产生一种无法逃离宿命的挫败感。 “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实验怪人的江亚歌。” 和顾云生身坚志残的外院才子名声齐平的,还有力学系实验怪人江亚歌。 这个实验怪人并不是说江亚歌做出了什么奇怪的实验成果,单纯是众人感慨她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占比,就算是资深老教授也要自叹不如。 “我还以为和顾同学的下次见面要过很久呢,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啊。” 亚歌见到顾云生掩饰不住的惊诧,忍不住逗逗他。 不过让亚歌有些失望的是,顾云生并没有露出任何窘迫的表情,他是因为公事来找江亚歌的,自然不会因为他们先前的龃龉而耽误正事。 顾云生一板一眼地说完自己来的目的,亚歌朝他点了点头,说道:“那等我换个衣服吧,实验室可不是什么适合谈事的地方,一间温暖的茶楼就不错。” 顾云生点了点头,那扇刚刚打开的门又重新关上,大概十分钟左右,换了一身衣服的江亚歌从门里走出来,然后挂上锁,转身推着他的轮椅朝着电梯走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仿佛他们是很熟悉的朋友。 可实际上他们如今也不过才见了两面,仔细追究起来连朋友都算不上。 亚歌挑选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茶馆,要了一间一楼的包间。 顾云生看着茶馆内雅致的装潢,显然对于这里的消费等级做了一个初步的评估,而亚歌挥洒金钱一眨不眨的模样也让他对亚歌的危险评级更上一层。 亚歌原先虽然也有自己的固定来钱渠道,但明面上她所能支配的金钱也无法支撑她这样奢华的消费,之所以现在能这么挥金如土,多亏了张处长的倾情奉献。 几乎是在他们谈话结束的当天晚上,刘峰就将一份全方位详细数值的评测结果连带着一份长达一千字的检讨书一并交给了张处长。 那把手枪的各项数值都远超当下最先进的手枪,最重要的是,那把手枪的消音装置可以将近距离分贝降至70分贝以下,简直就是无法解释的奇迹。 张处长见到这份哪哪儿都满意的报告,高兴地大喊三声好,随后将与亚歌接洽的事情交给了刘峰,也存了一份赔罪的心思在里面。 毕竟对亚歌出言不逊的人是刘峰,自然没什么比本人亲自赔礼道歉更有诚意的了,另外也将亚歌第一次见面时打趴下的那一小队拨给刘峰,责令他们负责保护亚歌的生命安全。 亚歌算是免费提供了那把手枪的制作图纸,但等张处长安排工厂去制作相关的零件时却出现了问题——涉及到最重要的消音部分的零件,无论怎么样都达不到图纸所要求的最低精度。 于是她就卖了一份机床图纸,其实她还挺愿意为祖国做贡献的,奈何张处长非要给她塞点钱,长者赐不可辞不是? 亚歌还顺便赠送了一份针对自己在江德福的部队里见过的枪支的改良指南,也算是对张处长的投桃报李,毕竟他给的钱其实有些溢价了。 话说回现在,亚歌顶着顾云生探究的眼神,云淡风轻地说道:“你知道的,实验室里如果捣鼓出来什么东西,其实卖出去也挺值钱的。” 顾云生听着江亚歌话里透出的如同吃饭喝水般的轻松,不自觉沉默了。 如果事情真是江亚歌所说那般容易,也不会出现各个学院为了实验室经费的事情大打出手的糗事了。 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 “好了,你要喝点什么?” “……茶馆里除了茶还有别的喝的吗?” “没有。” 顾云生发现江亚歌有种说话的天赋,噎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没等顾云生说出心中的吐槽,亚歌先点了一壶花茶。 金秋十月,菊花与桂花都是当季,比起甜腻的桂花,亚歌还是更偏爱清淡的菊花。 “我听说新生里有一个爱新觉罗的名声都快赶超你了。” 茶还未上,亚歌便随意谈了些日常。 他们虽说是77级的老生,可也就比78级新生多上半个学期的课程而已,对于有些家族底蕴丰厚的天才来说,那点时间上的优势近乎于无。 语言这种东西本就是天赋选手更为吃香,顾云生并没有被亚歌的话打击到。 “没有你厉害,毕竟是拒绝进入校长的实验室第一人,估计也是后无来者了。” 对于顾云生知晓实情这件事,亚歌并不意外。 毕竟顾家在教育界也算是盘根交错,虽然上头撑场面的人已经走了,但人情未散。 第105章 父母爱情25 “顾先生有想过未来吗?” 未来…… 顾云生听到这个词,下意识攥紧了交握于腹前的双手。 当初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报考外语系的时候,应当是想过自己的未来的。 “我……” 顾云生刚准备开口,包厢的门被人打开,是亚歌点的菊花茶来了。 他的未来就这样被意外打断,如同当年一样。 顾云生从小就立志做一个出色的外交官,他的梦想是站在国际上拿起语言这把锐利的武器痛击敌人。 他以为他的未来就会是这样的。 直到动乱开始,直到他最崇拜的伯父被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直到伯父被发配最冷最荒芜的北疆……直到他永远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与此同时,他也与梦想失之交臂。 他永远无法站在外交团的最前面,成为那个令人畏惧的外交官了。 “我的未来吗?如果能多为国家翻译一些外文辞献,让更多人学到国外先进的技术,让国家变得更强大,我就满足了。” 等服务员离开后,顾云生才又说道。 他的语气充满对未来的憧憬,脸上的笑容仿佛印证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是吗?那文学院还真是痛失一位英才啊。” 顾云生听着亚歌浮于表面的感慨,并不说话。 “既然顾同学今天是有公事来找我,那我们还是快点解决吧,毕竟实验室里的时间向来是争分夺秒的。” 在事情无法突破现状时,亚歌并不喜欢给予他人虚无的幻想。 她经历过与幸福擦肩而过的痛苦,更明白得而复失后极致的空虚。 人是极脆弱又极坚强的存在,但她从不去赌难得的坚强。 “谢谢你今天能抽时间帮我解答这些疑惑。” 顾云生在与亚歌的交流中再次感受到了她的天才之名,无论是热学还是力学方面的知识,她都能够深入浅出,提出自己独到的观点。 顾云生隐约猜到他手中的这些材料来自何处,也就更加钦佩亚歌的学识。 她的确拥有拒绝周校长的底气。 “不用谢,毕竟你的院长早就支付过我应得的报酬了。” 这话可一点儿不假,最近实验室额外多了点经费,虽然不多,但买上一点铁还是够的。 当然,比起他们做实验时所需要的一些仪器,还是不值一提。 毕竟,美元可比人民币值钱。 更重要的是,有些仪器他们根本都没有渠道买,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亚歌除外,毕竟她可以手搓核弹——当然是假的。 这些年,那个神奇的黑匣子固定每隔五年产出一个神奇物品,除了当初用于及时制止家里的熊孩子闯出大祸的隐形监控,后面又多了一个无视距离的星际定位器,以及最近成为亚歌新宠的零件模拟器。 之所以叫做模拟器而非制作器,是因为它只能根据亚歌输入的各种数值模拟成型的效果,也就是只能看不能吃。 即便如此,这个小东西也可以帮助亚歌省去许多试错的时间。 以至于最近刘峰听从张处长的话明里暗里暗示亚歌多多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毕竟这两三天一个黑科技的高产出,实在让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这孩子不会是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吧?可别把身体累垮了!” 张处长虽然高兴于自己部门鸟枪换大炮的崭新面目,但也深谙细水长流的道理,生怕这个天才英年早逝。 亚歌当然也想解放双手了,毕竟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解放双手,但目前的科技水平甚至达不到前科技时代的最低标准,别说是智能机器人了,就是智能机器人的“心脏”也还处于原始阶段。 天知道亚歌当时被张处长带着去看那台所谓的“世界第一电子计算机”的影像资料资料时心中长久的沉默。 那样笨重且笨拙的大家伙,却是牺牲了许多优秀的同志才传回来的珍贵资料,只期待着那些高精尖专家将其攻克。 亚歌的眼眶有些发红,想来真的是最近做实验太累了,没有睡好吧。 “我们曾经有一轮大大的太阳,他的光芒照耀在万万人身上,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后来太阳落下了,可我们从不畏惧将来,因为,有无数个太阳正在升起。” 张处长手指着挂在天上的太阳,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亚歌。 张处长的年纪其实也很大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多少年。 所以他执着地看着亚歌,想要听到她的答案,又或者说是承诺。 “太阳内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核聚变,以此来保持它的光热。” 张处长不知道亚歌怎么突然谈到物理知识,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亚歌露出一个微笑,继续说道:“伤害自己惠及他人,从来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张处长闻言,眼中期待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张叔叔,您应该明白,我从来都是在与您合作,而不是您身后的——” 亚歌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国安部”三个字。 “比起无私奉献的雷锋,我更喜欢你们叫我唯利是图的资本家。” 亚歌说完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毫不在意自己致命的后背暴露在国安部一众人的眼中。 不得不说,她喜欢张处长的自傲,否则她的任务进展不会这么顺利。 借助于国家机器之手比起自己单打独斗果然还是要轻松很多啊。 等她完成手中的这个“智脑”,想必就能完成与世界意识的交易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制作一份送给顾云生的礼物。 1978年很快走到尾声,这一年的十二月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 “恭喜顾同学登报了,请我喝杯茶,如何?” 顾云生下学后就看到教学楼下等候的亚歌,她脸上的笑容满是揶揄,而那双冻得通红的手中却紧握着一份报纸。 报纸版面上大书“中美友谊长存”几个大字,作为积极关注政事的顾云生自然也订购了这份报纸。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名字不过出现在偏僻角落的一段小字里,他原先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可看着亚歌脸上的笑容,他的脊背仿佛都挺直了几分。 “好。” 顾云生听到自己轻声说道,可他还听到自己心动如擂鼓。 第106章 父母爱情26 “喝什么?” “我不太懂这些,随意就好。” 亚歌笑了笑,随即将没有打开的菜单重新递给服务员,点了一壶红茶。 “怎么不点花茶了?” “毕竟是你请客,还是简单些吧。” 言下之意就是别的茶对顾云生来说有点超消费了。 “所以?” “8块一壶。” 顾云生不知为何听到这壶茶的价格有些意外,当然不是觉得高了,反而比他想象中低。 “不算包间费。” 听到亚歌补上的这句话,顾云生心里的石头才彻底落地,他就说这地方看起来不便宜。 “还好我前段时间赚的外快到账了,否则还真请不起这顿客。” 他们抬起头相视一笑,自然都明白那所谓的外快是什么。 “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顾云生轻轻吹了一口气,透红的茶面泛起涟漪。 “为什么不能只是为了庆祝呢?”亚歌反问。 “我们之间似乎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况且,江学神连自己的同班同学都不怎么交流,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被你看重的。” “不,我倒是觉得顾同学的翻译非常得我的心,所以想找你翻译几本德语专业着作,价格嘛,一千字7块,怎么样?” 亚歌从包里拿出几本德语书,顾云生瞟了一眼,发现是医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物理系学神要去祸害医学部了吗?” 顾云生调侃道,默契地不去提及这几本书的来历。 “虽然很想,但可惜我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实验室之外的事务。只是最近有一个新的想法,涉及到一点西洋医学方面的知识,所以就请顾大才子来帮忙啦!” 亚歌特意找了骨科方面的书籍,事实上义肢早已存在千年,但她想制作的是能够与使用者心意相通的智能义肢,除了灵活的假肢外,一个灵敏的智脑和完美的神经接驳技术也是缺一不可。 另外,作为使用者其连接部位也需要在手术之前保持高活跃性。 据亚歌所知,顾云生此前有过消极心态,对于大腿部肌肉的定期按摩并不怎么上心,其恢复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且这个手术最重要在于病人的配合度,尤其是顾云生这样自我意识极强的病人。 亚歌将这特意挑选出来的医学猜想着作交给顾云生翻译,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最开始接近顾云生,她的确是存了将顾家老宅买下来的想法,毕竟他身边如今只有母亲和出嫁的姐姐,而他和他母亲每月高昂的医药费足以让这个没有稳定收入的家庭逐渐贫穷。 其实他还应该有治疗费的,医院里的医生看他年轻,提出让他每个星期到医院进行复健治疗,可每次只是对已经断掉的腿按按摩罢了,顾云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渐渐的,这部分钱就被顾云生偷偷拿来补贴家用了。 毫无负担地给顾云生留下这个重磅炸弹,亚歌继续全身心地投入了对智脑的制作中。 亚歌也有很多年没有接触过科技侧的东西了,而当前世界这方面的技术还处于起步阶段,制作智脑的过程中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些瓶颈,每当这时团子就会跳出来询问亚歌是否需要系统提供帮助,均被亚歌否决。 「我只答应帮它加快至少二十年的科技水平,进展太快对它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有盛宴,那也要吃得下去才行。」 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否则世界晋级也不会那么难了。 「所以宿主大人是故意让自己的实验进度变慢,让世界意识觉得自己的交易占了便宜是吗?」 觉得打字键盘太过难用而再次中止实验决定将便捷的打字键盘图纸交给国安部的亚歌:…… 其实她只是犯懒了来着。 毕竟现在什么仪器都落后,而她并不能提前做好准备,只能时不时中止实验转而去研发其他的小图纸。 好歹,这个被亚歌剥除了许多超世界等级的功能的阉割版星际智脑在亚歌大学毕业前被制作了出来。 「前一天也算前吗?」 团子的吐槽被亚歌抓了个正着。 「前一秒也算前呢!」 别人的毕业前夕都在美美打扮自己,只有宿主大人沉迷实验无法自拔,团子真不知道该说宿主不会生活还是认真工作了。 毕业典礼时,亚歌和顾云生作为彼此学院被推选出来的优秀学生,一同上台领奖。 周校长目光复杂地看着江亚歌,这个学生他曾经注以希望又收获失望,没想到最后居然被国安部招安,真不知道该说她幸运还是倒霉。 国安部是今年刚刚成立的新部门,虽然是新部门,可上至部长下至部员,就没有人见到后不犯怵的。 “祝你们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 周校长听到主持人这么说,下意识看向亚歌,有些可惜这么一个好苗子日后就要与黑暗为伴,再也无法出现在光明之下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顾云生在实验室门口堵住了亚歌。 “你上次说,拥有一双随心而动的双腿是可能实现的,对吧?” 顾云生心中难掩激动。 有院长的推荐信,顾云生顺利被外交部收入囊中,但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翻译员,偶尔担任文书的撰写工作。 他过去坦然接受命运,是因为他见不到一丁点儿希望。 可现在,他不只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外交部,还见到了站起来的曙光,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能够按捺到现在才来找亚歌,一方面是他最近毕业季忙昏了头,另一方面也是亚歌在实验室闭关太久,根本找不到她的人。 “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么我回答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到亚歌沉静的面容,顾云生原本激动的心也逐渐冷静下来。 “……你想要什么?” “顾同学还记得三年前你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出卖任何你爱的东西吗?” 顾云生如同冬日里被淋了一盆冰水,整张脸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他哆嗦着唇,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死死咬着牙关,不愿突破自己的底线。 他不能……不能出卖他所爱的东西,绝对! “本来是我要先找上顾同学帮个忙的,既然你现在找来,某方面说起来我们也挺有默契的。” “你说对吧,刘队长?” 亚歌歪了歪头,看向顾云生背后悄无声息找上来的刘峰。 顾云生察觉到有第二个人,正欲回头看,刘峰的手刀先落了下来。 还好顾云生坐在轮椅上,避免了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这就是你看中的搭档?警惕性未免也太差了点。” 刘峰看着弱鸡样的顾云生,话里透着满满的嫌弃。 “弱不弱是其次,重要的是听话。” 刘峰听到这句暗讽的话不由得黑了脸。 第107章 父母爱情27 这是什么地方? 脸上蒙着的黑罩布被人粗鲁地揭开,刺眼的白光加快了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苏醒。 顾云生下意识想抬手挡住刺眼的灯光,可稍微动了动,便感受到强大的束缚力,他察觉不对,唰地睁开眼,迅速环视四周,结果只看到了空荡荡的一片。 这个房间有十平米左右,但除了被迫与屁股下的椅子亲密接触的自己与头顶亮得出奇的大灯外,再没有别的人或物。 顾云生感觉自己的后颈处传来一阵阵疼痛,伴随而来的还有昏迷之前的记忆。 很显然,他目前不明不白的处境来自江亚歌与某位神秘人的杰作。 与此同时,监守室外有人奋笔疾书,将顾云生的一切表现如实记录。 将顾云生丢给国安部特训后,亚歌毫无负担地给自己放了个探亲假,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松山岛。 “亚歌,欢迎回家!” 已经升职为通讯连连长的江亚菲早早等候在码头,江亚歌一下船,她就上前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我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亚歌放下行李,回抱亚菲的同时还不忘吐槽。 “去!我现在可是大忙人,专门抽时间来接你,你居然这么说,下次你就自己走回家吧!” 江亚菲一脸傲娇地抬起头,试图让自己肩上的一杠三星更加显眼。 “不错啊,刚升的?” 亚歌看出她的小心思,配合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姐厉害吧?” “厉害。” 见亚歌如此捧场,亚菲高兴地帮她拎起地上的行李就往她开来的车上放。 “走!今天也让你瞧瞧姐的车技!” 亚菲的车技,亚歌实在不敢恭维,横冲直撞的,压根不在乎路上的大坑。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亚歌不敢出声打扰江亚菲开车,一直到江亚菲把亚歌送到家,又帮她把行李搬下车,才又扬长而去。 亚歌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回头便看见江家大门后面探出一个头发微白的头。 得亏知道这个世界不存在灵异,否则亚歌还以为大白天闹鬼了呢。 “……爸,您要不就大大方方地看,这么猥琐可不符合您司令员的身份!” 江德福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假装散步,干笑两声,解释道:“我听到车声,还以为是你姐回来了呢。” 搞不懂这对父女之间又在闹什么官司,亚歌搬着行李进了院子。 “我帮你搭把手。”江德福见状连忙上前准备帮亚歌分摊一点负担。 “别了吧,就您这身体,还是歇着吧,别待会闪了腰。” 亚歌想起亚菲信中的吐槽,不由得飞快制止了江德福试图搬起她特意给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小孩带回来的医疗器械的动作。 江德福闻言放下了搭在箱子上的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没,我就是看看。” 亚歌没有错过老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终究还是不忍心,将装着给家里人带回来的衣服的包裹递给了江德福。 “您拿这个包吧,那个箱子里是精贵的仪器,等会找警卫员抬进去,我再给组装起来。” 江德福闻言心情瞬间阴转晴,高兴地接过亚歌递过来的包裹,欢欢喜喜地进屋给警卫员打电话去了。 亚歌心中有些感慨。 好像只是眨眼间,他们这群孩子们就长成了大人模样,而一向顶天立地的江德福,这位威严的父亲却不知不觉中弯下了脊背。 亚菲总是说江德福年纪越大越幼稚,像个老小孩似的。 亚歌从前没什么清晰的感受,可江德福在面对自己时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小心翼翼却让他的衰老一览无余。 “亚宁毕业了没回来吗?” 原本亚宁没准备跳级的,奈何有个太能卷的双胞胎姐姐,她只好紧随着亚歌的步伐复习、高考,原本只是试一试,毕竟第一批高考时并不限制报名的年龄,谁曾想竟然真的考上了师范大学。 亚宁是没什么远大的志向的,她自知没有亚歌的天赋,早早就准备好毕业之后像安杰一样当一个老师。 按理来说,她毕业应该回家里休息两个月才对。 说到亚宁,江德福便将她考上山东大学研究生的好消息告诉了亚歌。 不过江德福躲闪的眼神让亚歌察觉到江亚宁身上还有什么事被他瞒着,但江德福不说,她也不会去逼问。 反正,家里无论大事小情江亚菲都知道,等晚上直接问江亚菲不是更简单? 亚歌故作不知,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归置,不一会儿,江德福身边的警卫员过来了,亚歌指挥着他们将箱子抬到客厅里,随后才缓缓揭开箱子里的真面目——满满一箱完全看不出属于什么部位的零件。 不出一个小时,这些四散的零件在亚歌的手下变成了一台看起来优雅贵气的银色机器。 江德华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亚歌的双手,朴实无华地感叹道:“你这可真是像那什么什么魔术似的!不愧是首都的大学生啊,真是厉害!” 江德华说完把躲在自己身后的丁小样扒拉出来,催促她道:“这是你亚歌姐姐,不记得了?去天安门上大学的那个!” “小孩子怕生,我不常回来,小样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亚歌笑着替又小跑着躲到江德福身后的丁小样解围。 江德福也搭腔道:“小孩子嘛,等亚歌在岛上待两天,她就熟了。” 江德华闻言也被转移了注意力:“说的也是,亚歌你这回回来准备待多久?还回北京吗?” 亚歌笑了笑,没给出具体的回应,只是含糊道:“等工作通知到了就走,可能十来天,也可能一两个月……哎呀,姑~还是先看看我给你们带回来的礼物吧!” 说罢,亚歌强拉硬拽着江德华进了房间开始拆礼物。 江德华一边嘴上说着:“你这孩子急啥呢,又不是马上就走了,礼物啥时候看都来得及嘛!” 但她的脸上还是泛起幸福甜蜜的微笑,无论怎么努力,都压不下翘起的嘴角。 第108章 父母爱情28 “姑姑,这是我给小样带的玩具。” 亚歌承认用零件模拟器制作玩具有些大材小用,但耐不住玩具赚钱啊,而且还是超赚的! 与国安部处于热恋期的她自然不能做出背刺国安部的事情,那么最赚钱的军工产业她也只能看着眼热。 但各种类型的模型玩具也给她带来了大量的收益,尤其是天安门广场的模型玩具,其受众居然更多的是把握家庭经济命脉的父母辈,而不是小孩子。 亚歌给丁小样带的是限量版发售的清明上河图仿制版3d模型。 江德华一看这个精致得超乎想象的模型就捂着胸口直吸气:“这玩意儿得花不老少钱吧?” “我上次在商场看到一个这种玩具,就巴掌大,标价60呢!” 回话的是交代完事情就溜回家的江亚菲,她可能是觉得这话对姑姑的刺激还不够大,又补充道:“不过我上次见的那个没亚歌带回来这个好看,起码得是这个数吧?” 亚菲伸手比了个五。 江德华觉得自己心脏有点受不了,颤颤巍巍地说道:“五百?” 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的亚歌缓缓摇了摇头,江德华感觉自己又能喘气了,只是这口气还没喘完,亚歌又开口了。 “这个标价是两千,不过由于是限量发行,现在市场上最高价都炒到两万了。” 江德华听着亚歌说着这些惊天的价格,只觉得自己头阵阵发晕。 “啥?就这么个破玩具要两万?” 亚歌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纠正道:“这可不是什么破玩具,而是《清明上河图》等比例缩小的模型玩具。” “你姑我没啥文化,也不知道那什么清明节的图画,这个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商场问问别人能不能退货,这么多钱咱都能顿顿大鱼大肉了!” 江德华不敢多看一眼那个玩具,只觉得自己每看一眼心口都在滴血。 “但这个玩具的模型图纸是我画的,所以这个玩具我是被厂家免费赠送的,要是姑姑不要的话,我也不需要,那还不如扔了——” 亚歌说着作出一副欲扔东西的样子,被江德华急忙阻止了。 “这么精贵的东西,扔了干啥?你这孩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不要给我,姑姑给你收好,等你日后嫁了人也能摆在屋里炫耀炫耀!” 见江德华拿着东西急匆匆去收拾的背影,亚歌与亚菲相视一笑,随后亚菲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江德福偷偷窥探的视线。 江德福今年便要离休,如今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俨然成为了江家最闲的闲人。 人一闲下来便有各种毛病,所以今年亚菲与江德福也是小吵不断,安杰起初还在中间调和一二,后来发现江德福纯粹是找茬,也就不再多管了。 毕竟她现在还在上课,没那么多精力管家里的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亚菲朝亚歌竖起大拇指,语气敬佩:“从小到大还是你最能治姑姑!” “少来这套!礼物已经放你床上了,自己拆。” 亚菲闻言立刻坐到自己床上兴奋地开始拆礼物,嘴上却还是不放过亚歌:“妈常说你是她贴心的小棉袄,咋对我这个姐姐就这么漏风呢?” 亚歌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得了好的亚菲也不再嘴贫,连忙换上亚歌带回来的漂亮裙子。 看着亚菲在镜子面前转圈臭美的样子,亚歌不由得出声打趣道:“这么臭美可不像你平日里的作风啊,还不快如实招来,是不是处对象了?” 亚菲悄悄红了脸,破天荒的没有呛声反驳。 亚歌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真的诈了出来。 “真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啦,我都这么大了,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亚菲羞赧地脱下裙子,语气有些强撑,显得格外气势不足。 “只是喜欢?” “不然呢?人家喜不喜欢我还不一定呢!哎呀,你就别问了!” 见亚菲真的有些炸毛,亚歌也就不再追问,转而问起江德福的近况。 “爸爸身体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休息?” “他?我看他最近好的很!” 提起江德福,亚菲就一肚子窝火。 “好了好了,咱爸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就让让他吧,别跟他一般见识!” 亚歌连忙顺毛。 安杰一路回家,许多人都跟她打招呼。 “安老师,你家亚歌回来了!” “是吗?那我可得快点回去。” 安杰脸上难掩笑容,回家的脚步也是虎虎生风。 一进门,安杰就看到一台银白色的大机器杵在客厅,放好东西她就好奇地上前查看。 “站上去试试?” 亚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杰回头看到这个自己最厉害的女儿慵懒靠在门框上的身影,笑着嗔了她一眼。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走路不出声的坏毛病,早晚有一天给你妈我吓出心脏病来。” “这可是我专门为您二老定制的健康管家,保管您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哟,我女儿这么厉害呢?”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亚歌说着上前从后抱住了安杰的脖子,虽然她从不缺少安全感,也自信没有人能伤害到自己,但作为孕育这具身体的母体,与安杰亲密接触总是能获得难以言喻的安心。 大概这就是名为母亲的buff加成吧。 拥抱一分钟,安杰还能比较享受女儿的亲近。 拥抱三分钟,安杰也还能勉强忍受,毕竟她们母女俩也有两年没见上面了。 但眼瞅着亚歌没有松手的意思,安杰只好拍了拍她搂紧的手臂,示意她松手。 “好了好了,你这回准备待多久?” 安杰已经接受了孩子们飞往远处的身影,她也很清楚亚歌的天地不在这座小岛,他们只是她短暂停留的港湾。 亚歌抽离的手臂有些僵硬,背对着她的安杰也看不到她抿紧的唇角。 一切早已计划好,亚歌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作出最完美的回应,就像是面对江德华和江亚菲那样。 但亚歌却不愿欺骗母亲,她只能保持沉默。 她已经做好了消失几十年的准备,所以才会做出健康管家,以期来替代她不在的日子。 顾云生比亚歌想象中更坚强,所以她与江家的离别来的也就格外的快。 仿佛她下船还在昨日,却又要坐上轮船去往远方。 随着隧道的塌方,载着国内工程物理学天才江亚歌的火车被掩埋,由于这辆火车乘坐人数不多,当地政府救援及时,最终只有江亚歌的车厢因为太过靠后救援失败宣告死亡。 消息很快被传回松山岛,正在上课的安杰顿时晕倒在地,痛失亲女的江德福强撑着没有倒下,始终守在安杰的病床边。 情窦初开的江亚菲无暇再顾及自己的心上人是否同样倾心于自己,被迫扛起江家的一应大事小事,照顾病倒的父母、应对外人或真心或虚伪的关怀,这些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而她也逐渐成长为江家年青一代的代言人。 在外驻军的江卫国、江卫军,在老家工厂工作的江卫民,在青岛上学的江亚宁,也纷纷请假回家,与江亚菲共同操办姐姐\/妹妹葬礼。 江家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册汇报给了国安部张处长,随后被他毫不留情地封进了保密袋。 江亚歌,不,应该是顾青歌,此刻正亲密地挽着手术顺利的顾云生站在上海虹桥机场的登机口,等待着飞往美国的飞机航班。 “哥哥,我不想去美国,我想爸爸妈妈了……” 顾青歌提到美国满脸抗拒,而说到父母则语气低落甚至隐约带上哭腔。 “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也会为我们能去美国感到高兴的。” 顾云生低声安慰道,只是后半句话说出来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一旁不小心听到对话的路人,自动脑补出一通父母意外身亡兄妹相依为命却被无良亲戚觊觎财产而被迫前往异国他乡的狗血大戏。 至于为什么这么想,只看这对兄妹身上昂贵却过时的衣服,而哥哥时不时摸一摸手边的箱子,警惕地查看四周的模样,妹妹则一脸害怕地躲在哥哥怀里,隔一会儿还小声询问那些坏人有没有追上来,直让人觉得这对兄妹格外可怜。 就在飞往美国的航班宣布开始安检时,候机厅里突然冲进来几个恶汉,明显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一旁的人就看到妹妹的身体更抖了,而哥哥则故作镇定地提起行李,将妹妹搂在怀里,缓步朝着安检口走去。 就在他们慢慢放心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站住——” 妹妹的身体下意识剧烈地颤抖,见状那人眼中的怀疑更甚,他慢慢靠近兄妹二人,就在他即将认出二人时,一旁的热心旅客叫来的乘警来了,将这群扰乱秩序的人“请”了出去。 妹妹见状,有些好奇地回头,她回了一半的头被哥哥按了回来,但还是与寻找他们的恶汉对上了眼。 “就是他们——” 只听那位恶汉大喊一声,挣脱了乘警的桎梏就朝着兄妹二人冲过来。 哥哥连忙拽起妹妹就往安检口跑去。 或许是背后强大的压迫,这对瘦弱的兄妹堪堪在被抓回去之前进了安检口,而那群恶汉被更多的乘警压着离开。 有人为这对逃离磨难的兄妹暗中松了口气,也有人注意到了这对落魄的“世家兄妹”。 “演技不错。” “你也不赖。” 互相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后怕的顾氏兄妹二人靠在一起的脑袋却小声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恭维。 鱼饵已下,现在就是等待着鱼儿自己咬钩了。 第109章 父母爱情29 一个因家族落魄而流落异国他乡的兄妹总是要碰无数次壁的,从找房子、找工作开始,他们就没有一次顺利过。 而没有拿到美国签证的兄妹俩在美国更是只能在不被法律所管辖的灰色地带摸爬滚打,这对于拥有美貌却没有保护美貌能力的顾家兄妹来说是致命的。 短短三个月,曾经面白肤净的顾云生就生了一大圈青色的胡茬,连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他们如今生活在底层民众群居的街区,打架斗殴是街边常事,盗窃抢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用说夜间并不陌生的枪响,这些都让顾云生的精神濒临崩溃。 他和顾青歌挤在狭小的一居室里,除了一块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就剩下一个矮矮的木几和一小块被隔离出来的卫生间,厨房则在露天的走廊外,当然锅具和厨具仍然收在屋内。 那把卷刃的菜刀见证了顾云生从第一次砍到入室抢劫之人时的慌乱无措到如今的面色麻木。 越是艰难的境地越发能够更快地使人成长,特别是有一个人在身后拿着枪督促你的时候。 是夜,顾云生仰头看着小小的排气扇的缝隙中撒下来的月光,才恍然发觉这已是他们抵达这片美洲大陆的第三个月圆之夜。 他有些睡不着,大概是想家了。 打火机在安静的房间被打响,又被外面响起的枪声压下。 顾云生将微弱的火苗慢慢靠近了香烟,微红的火星慢慢撩动了卷起来的烟草叶,散发出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颤抖着把烟凑近嘴边,尝试数次仍然无果,只好又放下手,看着香烟一圈圈燃烧又一圈圈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忽然将顾云生惊醒,他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后半夜。 顾青歌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云生盘腿坐在地毯上,黑洞洞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敏锐地闻到烟草味,下意识皱了皱眉。 “虽然烟草能够有效缓解精神压力,但它对于肺部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顾云生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抽烟。” “二手烟的伤害是双倍。” 顾云生沉默了。 “今天……昨天晚上是十五。” 在家的时候,顾云生从不觉得十五是多么特别的日子,可在这孤独的异国他乡,每每遇见月圆,便越发思念团圆。 从隔间换好舒适的家居服,将充满硝烟味与血腥味的运动衣浸泡在冷水中的顾青歌出来听到顾云生的这句话,一向冷硬的心也有了一丝触动。 江家……应该一切都好吧。 顾青歌的语气难得的温柔了几分,她朝着顾云生保证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能走到阳光下了。” 顾云生听着她说的话却有些不信,三个月前,飞机上的顾青歌也是这么哄他的,结果呢? 一下车他们的行李就被偷了,衣服什么的都是其次,护照还有提前兑换好的美元才是最重要的,结果就是他们说好的接头人没有,说好的领事馆的工作也没有,什么都没有,还要他努力工作“养活”两个人。 他是文弱书生,不是铜墙铁壁,哪能经得起这么造? 顾云生只当听了个笑话,见顾青歌安然无恙地回来,便也和衣而眠,毕竟明天还有三份兼职等着他呢! 顾青歌这次却没说错,她这段时间白天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傻白甜,口中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起初,顾云生还不知道为什么邻居们忽然叫他顾医生,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顾青歌给自己的药粉救了一个路边的流浪汉,那个流浪汉到处宣扬他“医术高超”,说他能够“起死回生”。 然而,事实是,那个被顾云生认为是流浪汉的人,其实是顾青歌前一天晚上特意找的一个醉酒调戏良家妇女的混混,她特意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然后放在顾云生上班的必经之路上,而那瓶药粉也是她在顾云生出门前特意给他的。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巧合。 后来也偶尔有求上门来的病人,而顾云生的口袋里也总会提前备好对症的药粉。 如果他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那就是个傻子了。 顾云生在来到美国后,原先压抑的种种郁愤,在见到顾青歌对待人命的态度如此草率后,终于崩溃。 “他们也是人,不过是苦苦挣扎在温饱线的可怜人,你却还要这样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是人,可他们也是敌人。” 顾青歌此话一出,彻底浇灭了顾云生心头燃烧的愤怒之火。 是啊,他们是敌人,这是永不可能变更的事实。 “你去过唐人街吗?你去见过我们的同胞在美国的生存境遇吗?他们远比你如今所见的更惨。” “你在可怜你的敌人时,又可曾想起你同在受难的同胞呢?” 顾云生被顾青歌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抵达洛杉矶后的三个月的确比他从前的生活艰难许多,可有顾青歌在,他始终被隔离在最真实的黑暗之外。 他不仅没有亲身经历子弹擦肩而过的惊险,更是因为顾青歌的运作得当,在这片街区因为“医生”的头衔而被隐隐尊重,即使是在他看来很累的三份兼职,也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体面。 他该知足的。 他本就是被怜悯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他人? 从那一天起,顾云生变得沉默了许多,面对他人略带恭敬讨好的“顾医生”也能够面色坦然地拿出药粉。 他的手愈发稳重,他的心也逐渐冷硬。 第三份兼职结束,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顾云生踏着星光回家。 原本已经走过许多次的小巷,此时却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猎物走进,然后,收网。 一个冷硬冰凉的物体抵上了顾云生的后腰,原本工作后有些疲累酸胀的腰椎,在寒冷之物的刺激下,发出如同老旧零件转动时的吱呀声。 顾云生对于这种物体感觉并不陌生,因为他曾在顾青歌的手中见过。 “鼎鼎大名的顾医生,想请您去治疗一位病人,善良的医生应该不会拒绝吧?” 身后响起的声音并不难听,反而显得很有绅士风度。 可顾云生的心却狠狠地沉了下去,他故作冷静:“抱歉,我还有妹妹需要照顾。” “没关系,我们会将您的妹妹保护好的,当然,作为交换,希望您也能够治好病人。” 男人着重在“保护”二字上说道,其中威胁的意思溢于言表。 顾云生不确定男人手中的势力有多大,更不确定他派去“保护”顾青歌的人有多少,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如果拒绝,顾青歌不一定有事,但他一定会被一枪崩掉。 “好。” 顾云生此话一出,便眼前一黑,随后失去了意识。 第110章 父母爱情30 威廉走在狭小的楼道上,干净锃亮的黑皮鞋与脏污到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地板格格不入,而他的目标也很明确,五楼最里面的房间。 深夜,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妹妹一脸欢喜地走上前,准备迎接下班的哥哥。 威廉听到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 很难想象,这片黑暗污浊的街区也能长出如此干净纯洁的女孩。 威廉毫不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但也仅仅只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冷漠转身,招手间,身边的手下将女孩打晕后扛在肩上。 若是在纽约,他或许还会有几分兴致逗弄这样可爱的猎物,但现在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他还带着一位受伤的少爷,威廉只想速战速决。 想要打入一个扎根多年、内部结构盘综错杂的本土黑帮内部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只是成为可有可无的编外成员,对于一个“有能力”的医生来说却很容易。 威廉跟着小少爷去了一趟洛杉矶,不过是一趟低调的出游,却因为过于低调差点被当地街头黑帮枪杀,差点就葬送了自己三十年的业界声誉。 至于真正救了小少爷的亚洲医生,威廉给了一笔封口费,另外将那对东方兄妹收入自己的手下,便足够了。 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发善心,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美国公民的正当权利呢。 威廉这样想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少爷的提拔。 顾云生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救人,他本就不是一位医生,倒是因为曾经的住院经验,跟着学了一些按摩的手法。 所谓的“神医”名号,一半归功于顾青歌给的药粉,一半归功于街头混混强劲的生命力。 小少爷能被救活,纯粹是顾云生见过许多次枪伤,遂“对症下药”罢了。 小少爷一头金发纯粹耀眼,除此之外顾云生也没有别的感慨了,毕竟外国人除了肤色不同,在他眼里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区别。 从洛杉矶来到纽约的第三天,顾云生和顾青歌就得到了一间双人公寓和两张社保卡。 有了正式身份后,顾云生屈从于顾青歌的拳头,用那笔不菲的封口费盘下了一间狭小的店铺,只有十来平米的店铺,放下一个手打的中药柜和一个封闭式的收银台后,就只留下两脚宽的地方用来站人。 “为什么不买个更大的?” 顾云生在顾青歌的指挥下将她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药材放在相应的药屉里,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顾青歌将茶壶里的茶倒进茶杯里,茉莉花的清香瞬间铺满狭窄的空间,她没有解答顾云生的疑问,顾云生也习惯了她的作风,继续摆放药材。 “话说,身为中医世家传人的我真的不需要懂一点中医知识吗?” 终于闲下来的顾云生忽然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你现在不就是在认草药吗?” 顾云生忍住抽搐的嘴角,不想搭理那个过于淡定的搭档。 顾青歌抿了口茶水,瞥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一个有能力撑起门楣的中医传人还会狼狈地逃到美国来吗?” “那顾家家传的医书?起死回生的神药?”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你要是不表现得自己很有价值,又怎么会有伯乐来提携你?” 顾云生听着她一番胡说八道,很怕明天威廉就带着手下来给自己一顿突突了。 可他转头想起顾青歌给他的药粉,一时又觉得她的话真真假假,太不可信。 “哥哥,你继续赚钱养家吧,妹妹我就先走了。” 悠闲地喝完一壶茶的顾青歌拍了拍还在归置药材的顾云生的肩膀,笑眯眯地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 “回家睡觉。”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 回家当然是不可能回家的,在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时,顾青歌自然不会任由自己身处未知的危险之中。 纽约是个繁华的地方,而繁华的都市之中,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也就更多。 亚裔、非裔、拉美裔,犹太人、英伦贵族后裔、美国上流白人,盘根虬结的势力,错综复杂的联系。 但摧毁与破坏并不是她的任务,她需要负责的是保护。 让一个文职人员来出外勤,属实是国安部的丧心病狂了。 “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够胜任了。”张处长是这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 毕竟,被保护的人身处美国研究所,名为“留教”,实为“软禁”。 不过—— “让我一个学物理的进入美国高级生物研究所,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点?” 张处长干笑了两声,示意亚歌低头看看下面训练的那群木墩子。 好吧,看起来这份工作的确只有她能胜任了。 可既然决定要去美国,并且至少五年之内都不能回来,那…… “我需要一个弱点。” 能够让自己信任的人,一定有着自己可以拿捏的弱点。 所以,顾云生就这样被抓了壮丁,作为顾青歌的“弱点”而存在。 出国之前,顾云生终于得以见到亚歌实验室的真面目,当然不是学校里的破旧实验室,而是她借国安部之手亲自设计监工建成的实验室。 只不过他并不是作为参观人员前来,而是受试者。 “你就这么放心我一个没学过医的人来给你做手术?” 亚歌看着面色平静仰躺在手术台上的顾云生,玩笑般问道。 “反正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顾云生语气丝毫不慌,头顶锃亮的白炽灯晃得他闭上了眼。 手术很漫长,顾云生后来听刘峰说实验室的门关了一天一夜才重新打开。 可对于顾云生来说,似乎只是一闭眼又一睁眼的功夫,他就拥有了一双与常人无异的双腿。 是神迹,也是神技。 那一刻,顾云生对于江亚歌天才之名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他想,他再也找不出比江亚歌更伟大的科学家了。 但对于她来说,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同学?搭档?还是一只普通的实验鼠? 国安部的张处长曾经当着他的面问过江亚歌:“他这样的,还能再多几个吗?” 顾云生想起当时江亚歌略带讽刺的语气:“我倒是可以花费一个四年再治好一个顾云生,就是不知道张教授在美国还能不能捱过四年?” 张处长讪笑着,转头将顾云生的档案死死封锁。 第111章 父母爱情31 “你是说你要去申请纽约大学生物化学学士学位?” 顾云生没想到顾青歌进入任务状态这么快,不过才抵达纽约一个月,她就准备通过纽约大学这个跳板接近张教授。 “不是申请,而是推荐入学,我说的对吗,科洛少爷?” 顾青歌话音刚落,狭小的店铺内就走进来一位金发灰眸的青年。 青年倨傲地上下扫视着一眼就能看得清的小店,似乎很是嫌弃这过于朴素的装潢。 但他还是矜贵地朝着顾云生颔首:“很高兴认识你,顾小姐的哥哥。” 顾云生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误打误撞救下的小少爷。 顾云生不知道顾青歌是怎么搭上科洛少爷这条线的,而且看起来科洛少爷对顾青歌颇为尊重的样子,像是他有什么把柄被捏在顾青歌手里一样。 但事实上,顾青歌与科洛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比如,她提供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死亡的药,帮助科洛除掉威胁性极大的私生子兄弟什么的。 与之相对的,科洛需要帮助她进入纽约大学生物化学学院。 科洛虽说是纽约黑帮的小少爷,可那也不过是商人的另一个称号罢了,只要利益足够,他也愿意合作。 至于来自东方的美人,见识过兄弟神不知鬼不觉死亡的他,自然是敬而远之。 结友总好过结仇,不是吗? 反正美国这个地方,对于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做什么都很容易,更不用说只是塞一个人进纽约大学。 至于顾青歌为什么选择生物化学院而不是医学院,科洛少爷可管不了那么多。 顾云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把药铺给开了下去,只是光顾这家店铺的大多都是移民美国的华裔,很少有其他种族的人踏入这间散发着古怪味道的店铺。 而顾青歌在顺利成为纽约大学生物化学学院的学生后,也沉寂下来,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认真研学的大学生。 与此同时,远在国内首都的张处长也日益思念起离开的江亚歌。 要说他放亚歌出国,也并非是完全放心的,毕竟亚歌的归属感向来不强,随时反水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还是选择了放手一搏,特别是亚歌的研究重心逐渐转移到医学方面之后。 他是国安部的处长,不是首都医院的院长,养一个极为费钱的研究员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他更在意实际一些的东西。 像最初的武器设计,他就很乐意去投资,只不过后来亚歌设计的东西五花八门,他精力有限,也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 而这段时间各方隐晦打听顾云生的情况,也让张处长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再问,就是没有备份。 还问,就是实验室原封不动在那儿,能找到什么成果就各凭本事。 国安部吵吵闹闹了一阵子,在各方都有所收获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江亚歌的实验室已经犹如蝗虫过境,连实验仪器都没留下一台。 张处长叹了口气,有些不齿这些人犹如土匪般的行径,可他也无能为力了。 张处长数着日子等退休,慢的话还能赶上亚歌回国,快的话他就去青岛养老吧。 张处长翻开一张海边的照片,眼中流露些许慈祥。 听说青岛的风景不错,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他望着天边血红的夕阳,仿佛看到了海边日落的壮美景色。 然而此时的纽约夜色正浓,又能进入实验室的顾青歌再次化身实验狂魔,开始疯狂研究中药材中的各类物质及其效果。 这时,顾青歌又发现零件模拟器的另一个功效——提纯。 一篇篇实验报告在顾青歌的笔下飞快成型,然后被她塞进空间。 等到顾青歌的科研欲得到满足后,已经是她进入纽约大学的第二个学期末,她终于有机会见到张栋歙教授。 由于出色的实验能力,顾青歌被招入大卫博士的实验室,成为一名处理数据的实验助手,偶尔也会负责一些简单的实验,譬如各种纯菌的培养。 当然,顾青歌总觉得自己能入院实验助手极有可能是她生物培养这一科满分。 纽约大学生物化学学院最近组织了一场一场研讨会,据可靠内部消息称,张栋歙也会出席此次座谈会。 似乎是大卫博士准备开设新的细胞实验室,所以广邀各位同僚来探讨一下。 嗯,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顾青歌加入的那个微生物实验室,大卫博士还有三个病毒实验室和五个微生物实验室。 对于一位研究方向是微生物的博士来说,挂名多家实验室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忽略部分实验室背后的军方背景,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加入军方实验室什么的,顾青歌是完全不指望了。 美国对待非白人种族的排斥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亚裔在这里的生活远没有纽约这座城市看上去那般光鲜亮丽。 作为一个小小的实验助理,顾青歌被安排负责同为中国人的张栋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或者说,这是她完美算计的结果。 “张博士您好,我是您会议期间的助理,如果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电话。” 顾青歌公事公办地接待了张栋歙,知晓张栋歙身边绝不会缺少监视与窃听的她,甚至连中文都没有说。 张栋歙见到这张明显来自东方世界的脸,微微发愣,很快他便缓过神来:“中国人?” 虽然是美籍华裔,张栋歙的中文却字正腔圆,是十分正宗的普通话,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北京话。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祖先是北京人,而普通话与北京话相近。 顾青歌放下研讨会文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才回答道:“从前是。” 张栋歙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对于顾青歌的兴趣也就消减了很多。 现下的美国各方面都位于世界前列,从中国想方设法移民而来的不在少数,张栋歙便以为她也是其中之一。 毕竟美国如今表面与中国交好,可在一些前沿的尖端研究方面其实是对中国实行封锁的。 如果顾青歌不是美籍,想来他也不会在这里见到她了。 张栋歙很快便将顾青歌打发了出去。 他已经习惯了被监视的生活,曾经也挣扎过、反抗过,得来的只是尊严被践踏。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这么年轻就进入了大卫的实验室,想来天赋也算不错,与他走得近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此,张栋歙赶人的语气也就越发不耐烦。 第112章 父母爱情32 抵达美国的第二年,顾云生如愿以偿地扩大了店铺的面积,一堆美式建筑里突兀地出现了一间中国风的店铺,在掀起了短暂的浪潮后逐渐归于平静。 日复一日的接触中,顾云生已经能够熟练地抓药了,这大概也算得上是进步了。 科洛少爷并未再走近顾家兄妹的生活,反倒是威廉,每年圣诞节都会送出一份谢礼到顾家。 顾青歌依托纽约大学的人脉关系,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背地里以公司的名义收购一些实验仪器,在拆分后又分批运回国内。 顾云生还不理解人对美的追求,并不知晓化妆品公司在养活了一大批国内的实验室的同时,还能给国安部提供稳定的外汇储备。 而化妆品公司进入正轨是在他们落户纽约的第四年,也是顾青歌申请成为张栋歙研究生的同年。 “大卫虽然风评不大好,但也比跟着我有前途,选择我做导师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年的风声鹤唳,美国这边对张栋歙已经处于半放弃状态,实验室资源断供是常态,有时好几个月都他和他的学生都处于无实验可做的状态。 也因此,他名下的一些学生自寻出路,竟是要“放弃”这位曾经盛名一时的导师。 张栋歙理解学生的选择,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寒心。 顾青歌就是这时到来的。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寻死路”,甚至有些生气,气她如此浪费自己的天赋。 可她只是用自己带来的茶叶泡了一壶清茶,她冲泡茶的手艺十分娴熟,轻松惬意,如闲云悠鹤。 张栋歙仿佛在她身上见到了祖母的影子,他的祖母据说是满清的格格,身上雍容的气质,令人见之难忘。 他小时候曾有幸见过祖母泡茶,精致的碟盏在祖母手中如同翩跹的蝴蝶。 顾青歌的动作将他的记忆逐渐拉回小时候,那时美国人对华裔的歧视并不比现在轻,张栋歙想起因为专注读书而被白人小孩欺负后扑到祖母怀中哭泣。 祖母一边抚摸着他被殴打后的淤青,一边轻声安慰他道:“他们打压你,是因为他们害怕,因为你以后会变得比他们强,所以他们才会在你弱小的时候欺负你。” “不要哭,不要怕,等你日后强大,回头再看,他们只会仰望你。” 张栋歙眨了眨眼,接过顾青歌递给他的茶,茶水清透明亮。 “你是中国人。” 他笃定地说道。 顾青歌嘴角微扬:“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张栋歙有些激动,还未等他开口,顾青歌将食指竖起,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再次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箱,从中拿出一个木盒,推到了张栋歙面前。 “中国有文房四宝,分别为笔墨纸砚,而砚台中又以歙县所产徽墨最佳,故特寻来赠与老师。” 张栋歙有些不敢相信,可他在木盒上摸索着卡扣打开后,伴随着那方徽墨安安静静躺在盒底的那封信又叫他不能不相信。 明徽亲启四个字是那样的熟悉。 虽然迟了许多,可得知自己还没有被祖国放弃的张栋歙仍是不免热泪盈眶。 “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便收下你这个学生。” 窃听器中传来张栋歙的这句话后,便发出了尖锐的金属音,刺得监听人员摘下了耳机。 屋内的顾青歌无辜地放下了打开干扰器的手,随后将准备好的船票递给了张栋歙。 “希望您能原谅我没有在四年前与您相认,如今才是最好的时机。” “船票,通行证,还有护照都在这里了。” “这是一艘前往印度洋的货船,船只会短暂停靠香港,三天后会由我的哥哥亲自上门送你们前往加拿大,时间紧迫,还希望您见谅。” “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撤离吗?”张栋歙点了点头,随后发出疑问。 他从顾青歌的语气中听出来,她的计划是让她的哥哥跟他们一起离开,却只字不提自己如何。 “我在美国还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回去的。” 顾青歌的语气坚定,张栋歙也不自觉被她感染,对回国充满了期待。 顾云生悄无声息的离开,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药材铺做大后,顾云生雇佣了来美留学的中国人做销售员,工资开出了时薪十五美元的高价,反正他也不靠这家店铺赚钱,只当是支援同胞了。 也因此,在顾云生离开美国后,店铺依然在正常营业。 一直到威廉登门拜访发现家中没人,才发现了不对劲,他将顾家兄妹的异常报告给了科洛。 科洛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地位低微的透明小少爷了,顾青歌的异常他早已知晓,只不过掌控家族的利益让他强行装作不知。 如今顾家兄妹跑路了,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排除与他们的关系。 科洛少爷冷冽的灰眸扫过威廉,随后手起枪落。 可惜了,威廉是个好保镖来着。 死亡是伴随黑手党的噩梦,威廉这几年的位置坐得太舒服,以至于放松了警惕。 早在营救张栋歙的行动开始前,顾青歌就开始清扫化妆品公司的尾巴,并以友情价卖给了华青帮,也算是援助在美同胞了。 毕竟这个化妆品公司的产品至少还能再畅销十年,而一个黑帮的运营,金钱一定是放在首位的。 至于那间公寓和药铺,顾青歌并没有处理它们,甚至还把钥匙给了留学生店员,并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只是要求他每天按时开门营业。 她这边拖延的时间越久,张栋歙教授一家和顾云生的安全就越有保障。 算好顾云生他们登船的时间后,顾青歌终于不再收敛,再次干起当初在洛杉矶时的老本行,四处挑起本土五大黑帮的内斗。 纽约的地下世界很是混乱了一阵,连带着政府的部分议员都换掉了。 算起来,损失最小的科洛竟然算得上是最大的赢家,只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作为一个商人,他享受以小博大的惊险刺激。 可作为一个政客,他为自己没能在棘手的敌人成长起来之前将她压死而感到些许后悔。 虽说比起其他人,他已经算是不错,可终归还是损失了几位政府官员,这可都是钱啊。 要知道,每一个议员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他是真心疼他的钱。 第113章 父母爱情33 科洛再次见到顾青歌的时候,他已经娶了一位于他政途有益的女士,家庭事业有成,曾经的黑色势力也逐渐没落,而他因及时抽身而转战另一个赛道。 对于家族来说,他几乎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当年黑手党的混乱,祸及政场后,没两个月军方又出了大纰漏,据说是某个军方的地下实验室被炸了。 当然,科洛是后来走入政途才知晓这些秘辛的,他只是对于当初军方突然监控他的行踪而产生了一些联想。 所以,他以为那个不会再见到的人,突然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名利场上时,他实在难掩惊讶,还好他的好搭档——露吉帮助他遮掩了过去。 “你认识那位可爱的女士吗?” “是的。” “旧情人?” “如果真是如此,恐怕我的头颅早就泡发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了。” 露吉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仿佛是被科洛的幽默风趣逗笑了。 “我可不允许我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的关爱。” “哦,天哪,这可真是我今年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科洛听懂露吉的暗示难掩心中激动,更是立刻转换动作,将露吉小心地护在怀中,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他都想凑近露吉的肚子听一听他的小天使对他的谕示了。 “可是今年才刚刚开始。” 露吉话虽这么说,可脸上的满意一点儿也不少。 科洛连忙发誓:“亲爱的,相信我,不会有比这更令我激动的消息了。” 然而很快,科洛唯恐避之不及的顾青歌就带了一个更令他激动的消息登门打扰了。 科洛与露吉结婚后,便住在了纽约皇后区的一栋小别墅里,看起来仿佛是想与过去黑暗的经历划开一个明显的分界线。 别墅周围的安保自然是家族的人,不过明面上是雇佣的安保公司。 所以,在一个黑影半夜忽然翻进书房的时候,科洛的第一反应就是拔枪。 “好久不见,科洛……议员?” 不算熟悉的声音,勾起了他与顾青歌第一次会面的记忆。 那一次,是冰冷的枪膛抵着他的后脑勺,配合着恶魔的低语。 虽然他的确获得了来自顾青歌的帮助,甚至因为她后来进入大卫博士的实验室,他才能借此进入政坛,但他对于顾青歌的厌恶与恐惧始终存在。 顾青歌消失的最初那段时间,他总是害怕睡梦中忽然被人一枪爆头。 所以,在认出来人的一瞬间,科洛毫不犹豫地把手枪上膛,然后对向了来人。 “这么久没见,科洛少爷还是这样天真吗?” “我记得大卫博士说你死了。” “是啊,已死之人复活现世,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科洛显然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顾青歌也不会与他细数过往。 “科洛少爷如今已是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倒是让我好生羡慕啊!” 毫不在意指向自己的枪口,顾青歌悠哉悠哉地坐在了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科洛听出了顾青歌语气中的威胁,想到此时安然躺在卧房中休息的妻子与她腹中的孩子,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 终究是曾经的阴影占了上风。 科洛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坐在了顾青歌的对面。 “我记得第一次见小少爷的时候,你才二十出头吧?” 科洛点了点头,道:“二十四岁。” 他语气平缓,既不见对当年落魄的耿耿于怀,也不见对过去岁月的怀念。 提起二十四岁的自己,像是在谈起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可一晃眼,他已迈入三十而立之年,他们相识亦有八年之久。 “中国人喜欢喜事成双,如今科洛少爷贵子临门,我便再送上一份重逢大礼,如何?” 科洛不知道顾青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你不是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是,所以我要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科洛听到她不是一无所求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顾青歌给他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吗?” “手握欧美基因库的生物博士?” 科洛露出死鱼眼,仿佛是无声质问。 “现在的你对于军方可比当年的张栋歙更有用。” 当年营救张栋歙的难度,没有人会比亲自执行计划的顾青歌本人更清楚。 而现在,她却将这样一个难度不亚于当初的任务轻飘飘地交给他,该说她是自信过头还是太相信他手上的能量呢? “我可没说现在就要那张机票,只是提前让你准备着,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顾青歌柔柔一笑。 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让他提前准备,准备什么呢? 自然是让他做好洗脱嫌疑的准备,就像当年留给他三个月扫尾一样。 科洛得承认,比起美国那些翻脸不认人的老狐狸,顾青歌真是一位称得上十分有良心的合作者,除了带来的麻烦一次比一次大这一个缺点。 可没有风险,又哪来的收获呢? 正如前两次一样,科洛还是选择了与顾青歌合作。 一是顾青歌给出的筹码过于诱惑,毕竟三十二岁的议员,这实在令人无法拒绝。 另一个嘛,科洛的家族其实也很想进军医疗行业,这个行业就像军火和毒粉一样,足够暴利。 科洛是政客,也是财阀掌权人。 权利,他之所求。 金钱,亦不可舍弃。 当年花费大功夫培养的议员说落马就落马,科洛心痛之余,也不免生出妄想。 他得庆幸他父亲的偏心,让他没有沾手那些不干净的产业。 反正他所图甚大,而他的盟友递上来如此巧妙的橄榄枝,不抓住往上爬岂不是白费她一番好意? 在那段地下势力被洗牌、人人自危的日子里,科洛深刻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 深夜,科洛撬开了一瓶珍藏的香槟,淡黄色的酒液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随着他的晃动波光粼粼,他微微抬手致敬前方已经空置的沙发。 “敬东方雄狮!” 第114章 父母爱情34 顾青歌,现在不应该叫她顾青歌了。 她现在是国际基因实验室负责北美洲基因库的j.r.博士,毕业自帝国理工大学生物系,之所以来到美国,仅是因为美国军方不信任一个来自英国的亚洲人掌控美国人基因的秘密。 毕竟他们自己心里有鬼,自然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她如今在美国的处境,比张栋歙当年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多了一些人身自由罢了。 至于监视、监听,则是只多不少。 不过,对于顾青歌来说,这些自诩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监控设备漏洞百出,只要她想,随时可以逃离。 但这样的逃离毫无意义。 j.r.博士抵达美国后的第一站是阿肯色州,在这里她收集了一些讯息,或者说,又谈下来一笔交易。 第二站,她来到了已经变得陌生的南加州,黑色街区还是那个黑色街区,洛杉矶也还是那个洛杉矶,但顾医生却不再是顾医生。 “恭喜啊,离你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人与人的偶遇,从来不是碰巧,只是另一个人的仔细筹谋。 就像顾青歌与顾云生的重逢,是顾云生的特意为之,也是顾青歌的有意放纵。 顾青歌应邀入座顾云生洛杉矶房产的会客室,顾云生顺其自然地将泡好的茶递给顾青歌。 这个动作,他们曾经做过许多遍,即便分别八年之久,肌肉的记忆却从未忘却。 “你当初说,很快就会回来……”这句话顾云生曾经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他以为再见时他的语气可以足够平淡,可事实上却难免其中幽怨。 顾云生本意并非如此怨怼,他其实也心疼她这些年在国外独自奋斗的辛苦,可一开口,却变成了无端的质问。 他当年走的那般坚决,因着信任顾青歌那句会追上来的承诺,只是这一等,便是好些年。 顾青歌羽睫微颤,并不愿多谈往事。 “这么久没见,还是说一说近况吧。那些久远的,早就结束了,不是吗?” 顾云生听懂了她的意思,再难掩眼中失落。 “张……处长那时说,你死了。”顾云生哽咽着说道,“我那时怎么都不信,我想回来找你的……” 可有太多太多的阻力,那些人对他的兴趣大过一个同志在美国的生命,他苦熬几年才得以回到美国。 “张处长他说的也没错,顾青歌确实已经死了。” 顾青歌炸了军方实验室,自然也没了生还的可能。 “张处长现在怎么样?” “我两年前来的时候,他刚退休。” “退休吗?那对他来说应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得偿所愿吗? 顾云生抬头看了表情毫无变化的顾青歌一眼,他想说张处长离开国安部时难以割舍的悲伤,想说张处长昏昏沉沉间呼唤她的名字。 可那些,对于眼前之人似乎毫无意义。 于是他低低“嗯”了一声。 “在洛杉矶的这两年累了吧?” “嗯?” “好好休息吧,叙旧的话……来日方长。” 起居室的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安神香的缭绕烟雾。 顾青歌坐回刚刚的位置,端起早已放凉的茶水。 嗯,还是和过去一样苦。 她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顾云生这辈子啊,注定不是端茶倒水的料。 这一觉,是顾云生重返美国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毕竟是异国他乡,外交工作又是最谨小慎微的,工作到夜间是常态。 这样的生活,虽然苦累,可顾云生心底里是开心的。 精神的亢奋,可以压倒生理的疲惫,却无法完全抹消。 这次出差,顾云生拿出了自己攒了两年的调休,因而第二日醒来见到天光大亮,他并没有过分慌乱。 可打开房门,见到顾青歌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朝他微微点头道早安的时候,他的心跳却乱了一拍。 “我记得你以前爱喝绿茶。” “英国人爱喝红茶,毕竟入乡随俗。” 顾云生点了点头。 他对八年前的顾青歌本就不算十分了解,更不用说八年后的她。 清醒完回到会客室的顾云生,见到面前摆放的豆浆油条,微微讶异。 “这附近,有这么正宗的中餐馆吗?” 顾云生对美国的饮食不算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这里的食物实在不能称得上好吃。 而面前香气浓郁的豆浆油条,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中国。 “作为一个受人追捧的博士,拥有一位专属的厨师应该不算出格吧?” 顾云生看着顾青歌的笑脸,不敢确定这句话是不是他随口一问的答案。 他从来都清楚,顾青歌的“答案”是什么样的。 他低头默默的一口豆浆一口油条地吃着,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怀念起曾经与母亲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 “现在可以讨论你的回国计划了吗?” 就像当初顾青歌带着任务来到美国一样,如今的顾云生也是带着同样的任务重临这座城市。 “你想知道的是谁的回国计划?”顾青歌反问道。 顾云生脑海中划过两个名字,他沉默了许久,别开了眼,躲避顾青歌如炬的目光。 “当然是j.r.博士了。” 他干笑两声,用以掩饰情绪的低落。 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希望回去的是顾青歌或是江亚歌,可他更明白,回去的只能是j.r.博士。 一名合格的外交官,就是要在任何时刻都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冷静。 顾云生一直都是这样践行的,现在,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现在才到美国不久,至少先让我把j.r.博士的本职工作做完?” 本职工作,自然指的是采集美国人的基因组序。 这件事没那么快做完,于是顾云生也明白了她的计划。 “以后,你想继续留在洛杉矶吗?” “什么?” “去纽约吧,我们的老朋友也很想念我们。” 顾云生不知道她口中的“老朋友”是谁,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在j.r.博士启程前往阿拉斯加的第二天,顾云生的调令也正式下发。 他从中国驻洛杉矶总领事馆调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依然还是一位小小的文字工作者。 第115章 父母爱情35 生物研究是残忍疯狂的,当研究的对象从动物转移到人类本身,又多了一项违背人伦。 当一项研究变得有“前景”,那么就会有人来投资,即便那项研究需要用无数条鲜血来填补。 当年的大卫博士就是这样。 毕竟,有什么实验数据能比得过研究人员亲身体验来得更准确呢? 所以,从一开始进入大卫的实验室就注定了顾青歌必死的结局。 没有人能说得清北美广袤的荒原下有多少军方的秘密实验室,而那些实验室里有多少专门针对中国的人体实验呢? 大概只有那些迷失了回家之路的中国人才知道。 很不幸,父母双亡、逃离中国来到美国与贫穷的兄长相依为命的顾青歌完美符合受害人的特征,所以她被选中了。 所以,倒霉的就变成了美国军方。 急性肺炎其实是很致命的,顾青歌的手臂至今仍有未愈合的注射疤痕。 不过,作为回报,她也制出了特效药,还毁了那个实验室近十年的成果。 说起来,她还是赚了呢。 「宿主大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呢?」 其实早在江亚歌制作出智脑的那一天,她就完成了与世界意识的交易,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团子其实不太明白宿主为什么不趁机离开,反而还要跑到国外来受苦受难。 据它所知,很多人都不希望宿主活着回去那个宿主努力保护的国家。 「反正无论在小世界里待多久,系统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吧,回去得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宿主所做的一切,并不会有人知晓和感恩……」 顾青歌当然知道这样做自己一点好处都捞不着,可是这样真的不值得吗? 她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满月,露出一个略显寂寥的笑容。 「就当我想当一个善良的人好了。」 “今天好像是元宵节啊,难怪街上挂了许多的红灯笼。” 谁人的低语消散夜风中,无处寻觅。 纽约的华人不算少,为凝聚民族团结一心,领事馆在唐人街组织了华人元宵晚会,顾云生今晚就在唐人街负责统筹一事。 年前,美国大选落下帷幕,这次胜出的是来自阿肯色州的一位民主党。 年后就要换下一批参议员和众议员,科洛没信心当选参议员,只打算冲一冲众议员。 为了保证自己的盟友一切顺利,顾青歌年前才从德州赶回来,今年上半年大概会在纽约州附近几个州采集样本了。 若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进度不那么让人吃惊,她本可以让智脑来解析数据的。 不过比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欧洲人,她已经算是进度超前了。 她想赶在母亲安杰六十大寿前回国,所以,在科洛成功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纽约州众议员后,顾青歌当晚便坐上了去往德州的飞机。 之后的一年里,她将时间压榨得很紧,一分一秒也不容许浪费,终于在1994年四月末,这个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完成了自己手头上的基因分析工作。 接下来,就是检验科洛与顾云生工作成果的时候了。 顾青歌戴上了宽大的墨镜,遮住了眼中挥散不去的疲惫。 坐上了前往纽约的游轮,顾青歌离开了日照充足的夏威夷岛。 咔哒。 细铁丝与锁舌亲密交缠的声音被掩盖在游轮嘈杂的环境中。 海浪声、派对声,一片笙歌燕舞。 在门外之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门终于成功被撬开,身着侍应生服饰的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随手关上房门并将其反锁。 “6。” 等他察觉到不对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目标女子粉嫩的嘴唇轻启,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 顾青歌把死不瞑目的杀手使劲往床底下塞,里面已经住了他的三个同行了,再来一个可就真的塞不下了。 顾青歌轻叹一声,略显无奈。 游轮的空间还是过于狭小,柜子里只塞了两个就塞不下了,无奈她只能将尸体往床下堆。 她知道自己基因库建立完成后,那些害怕自己会因此而死的美国人会不择手段让自己“永远闭嘴”,但她属实没想到美国的有钱人这么多。 请这么多的杀手,还不如直接花钱买断她手里的基因数据,要知道,她的嘴可是很严的,这一点,科洛议员可以作证。 此时的纽约,因为接待过j.r.博士而遭受各方势力攻讦的科洛议员正焦头烂额,急着撇清自己与顾青歌的关系。 露吉将一岁半的儿子放在了育儿室,由专业的育儿师和保姆陪伴,亦是互相监督。 她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隔着厚重的木门,依然挡不住科洛语气中满满的颓丧。 “进。” 听着来人轻巧的脚步声,科洛才反应过来进来的不是行色匆匆的秘书,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中有些恍然:“是你啊……露吉。” “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来一杯清茶提提神吗?” “只有英国佬才喜欢喝那种味道古怪的饮料。”科洛摇头拒绝。 “可顾先生很推荐这款醒神茶,我之前也尝试过,与那些红茶完全不同,试试吧,相信我,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爱上它的。”露吉被拒绝也没有露出丝毫愠色,依然一派温和的笑容。 科洛不只是被她的提议打动,还是听到了她口中的“顾先生”,总之,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就足够了,不是吗? 看着科洛喝下醒神茶后,明显有所缓解的状态,露吉笑容更深几分。 “我们都知道,基因就是个不定时炸弹,现在所有能和j.r.博士扯上关系的人都在接受军方审查,放宽心,很快我们就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露吉的父亲是美国陆军少将,其家族中人大多都是陆军直系军官,她这么说,极有可能是她父亲那边透出的口风。 科洛才终于松了这口气,他就知道和顾青歌合作没什么好事,回报虽然丰厚,可这风险也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进局子了。 他发誓,以后无论顾青歌给出什么诱惑,他都不会再同意和她合作了。 第116章 父母爱情36 顾青歌原本还打算到纽约的,可这艘游轮却逐渐脱离航线,朝着公海驶去。 顾青歌便也不在藏着掖着,房间内形形色色的尸体横陈,从侍应生到海上船员,男女皆有。 真是大手笔啊,居然为了截杀她专门弄了一艘船的杀手。 舞厅中的舞曲节奏热烈,舞步飞旋,直至一声枪响打破表面的平静。 夜晚的海,如同噬人的深渊,黑得叫人害怕,在这寂静的环境中,落水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晰。 都不需要顾青歌逐个击破,这些来自不同势力的杀手就先内部淘汰了一波。 顾青歌无意战斗,只趁人不注意解了一艘救生艇,她检查了一下油箱,毫不意外是空的。 船上的仓库自然也是没有油桶的,从一开始上了这艘船,她就是那些人心中板上钉钉的死人了。 不过,顾青歌早有准备,等到有人察觉到救生艇的声音时,她已经离了游轮百丈远。 接下来落水的人就像下饺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朝救生艇游来。 顾青歌自顾自将救生艇的油门加到爆表,只期望离游轮越远越好。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后是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艘造价昂贵的游轮,以及除她之外的所有乘客。 她猜的没错,军方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早就没打算让游轮上的所有人活着回去。 爆炸产生的热浪,让救生艇又往外推移了一圈,彻底远离了被火焰波及的可能性。 游轮周围浮起了一片残肢碎片,顾青歌只是看了一眼,便偏转方向朝着纽约前进。 在即将进入美国海域时,接应顾青歌的中型渔船终于姗姗来迟,她逐渐放慢了救生艇的速度,直至停下。 “你离开夏威夷岛没多久,游轮上的信号就被屏蔽了,抱歉,我来迟了。”顾云生抿唇说道。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见到她死里逃生也没有显露几分喜悦,显然是还有些后怕。 “没关系,毕竟我命挺硬的,寻常人可没那么容易杀死我。” 细细算来,这都是她第三次“死里逃生”了,她记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事不过三”来着。 顾云生笑了笑,似是认同她的话。 “你累了一夜,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到了纽约我再安排你回去的飞机。” 顾青歌看了看他有些憔悴的面容,笑着应道:“好。” “别找了,包里什么都没有。” 顾云生翻找的动作僵住,有些不敢回头看顾青歌。 “国安部教了你很多东西啊,可你知道吗,顾云生,你的腿是我给你安的。” 顾云生重重吐出一口气,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他苦笑着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让我猜猜看,我们现在在哪里呢?应该是在大西洋的公海上吧?而且是靠近俄罗斯的海域,我说的对吗?” 顾云生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在进入这个房间时就已经拔出腰间的格洛克g17杀死我了。” 顾云生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惊异、不忍、痛苦,以及被戳破假面的慌乱。 “你想问我猜到了一切却为什么还要上这艘船?” “我只是想赌一赌,国安部那么多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是盼着我回去的。” 国安部从无到有,从到处排挤走到如今人人闻之惊骇的地步,说是她一手扶持都不为过。 可就像国安部容不下垂垂老矣的老张,也容不下她这头无法掌控的猛兽。 “所以,能告诉我张处长退休之后过得好不好吗?你知道的,我只想听实话。” 顾云生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张处长他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了许多事,现在住在青岛疗养院。” 他没有说的是,张处长这一生无儿无女,一直处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并为之奉献一生。 他的确忘记了许多人许多事,可却格外坚持要去青岛养老,谁劝也不顶用。 他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她怎么还没回来?” 国安部没人知道张处长口中的她是谁,除了出任务死在边境的刘峰和外派到美国的他。 顾青歌笑了笑,她说:“青岛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至少,老爷子远离了京都的纷争,也算是安享晚年吧。 “你为什么不走?离开这艘船,你就能继续活下去……” “然后呢?继续守着那个无望的想法忍受全世界与我为敌的孤独吗?”顾青歌的脸上是淡淡的嘲讽,“别天真了,顾云生,你是最清楚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从“江亚歌”确定“死去”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顾云生被她这番话说得面色惨白,但又无法辩驳。 从他再次成为正常人那天起,江亚歌与顾云生就注定无法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了。 顾云生颤抖着手,举起腰间的格洛克g17,就像是当年第一次被顾青歌教导着杀人一样。 松开保险,上膛,然后,扣动扳机。 随着j.r.博士胸口溅开的血花,顾云生也再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他想,手枪的后坐力果然还是太大了。 脑海中回响的耳鸣声让他听不清周围人的声音,他来不及看江亚歌最后一眼,就被国安部的同事拖拽着离开了这艘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渔船。 生物学界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j.r.博士被美国军方射杀在公海,且j.r.博士刚刚完成北美基因库的构建工作,这则新闻瞬间引发欧美各国尤其是英法地区人民的游行抗议,强烈要求英国政府向美国政府寻求说法。 毕竟j.r.博士是一个“英国人”,至于法国人,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抗议政府罢了。 另外,作为发现此事的俄罗斯也强烈谴责美国,此时苏联解体不过一年半,继承了苏联意志的俄罗斯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凝聚民众向心力的好机会。 作为一向奉行和平主义的东方大国,也站出来力挺英籍华裔j.r.博士,并将此事在国内大肆宣扬。 群情激愤,美国政府苦闷地背下了这口黑锅,而那份失踪的基因库分析报告也成为了各国暗中争锋的焦点。 第117章 父母爱情(完) 顾云生出色地完成了国安部外派的任务,考虑到他的心理状态,国安部决定放他六个月休假,并给他安排了三个疗程的心理治疗。 顾云生其实觉得自己异常冷静,思维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但他也知道国安部的顾虑,还是乖乖按照日程表去找了心理医生。 心理治疗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在一个格外安静的环境中睡觉而已。 顾云生原以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是睡不着的,可他不止睡着了,心理医生还说他睡得格外好。 结束第一次心理治疗后,他拥有一个月的自由支配假期,他选择去了青岛,去看看张处长生活得如何,同样也是去考察青岛的环境,是否如她所说那般适合养老。 张处长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他了,或者说,他平等地忘记了所有人,但不知是不是出于从前的习惯,张处长格外爱看报纸,特别是国际新闻板块。 这天,是五月多云的一天,起了点微风,略微散去了前几日的燥热。 这天送过来的报纸,几乎每一个版面都写着华裔博士遇害,其中一张报纸还贴上了j.r.博士在英国被媒体偷拍到的获奖照片。 就算是顾云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抓拍的记者很厉害,那张仅仅露出三分之二侧脸的照片,却足以让所有见过十八岁的江亚歌的人一眼认出来。 张处长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张脸,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手下只能感受到粗糙的纸张,以及鼻尖充斥的油墨香气。 他将印有江亚歌面容的那一面抱进自己怀里,仿佛是想透过无力的纸箱抱住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他紧闭着双眼,神情祥和,似乎是一位慈爱的老人专注地拥抱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后辈。 在顾云生看不到的角落,一滴浊泪晕染了报纸。 顾云生不忍再看,夺门而出。 他背靠着墙,捂着隐隐抽痛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强忍着无力滑落在地的欲望。 屋内的张处长神情悲伤:“终究是回不来了啊……” 要说后悔,倒也算不上。 且不论江亚歌这些年在国外源源不断输送回来的各种器材和外汇储备,就是她所接触的那些前沿研究的资料,就足够国内的一些实验室抢破脑袋。 所以,他从不后悔走出这步棋。 国安部在他手下蓬勃发展至今,他对于国家,对于党,问心无愧。 至于个人的利益,从来都是放在国家之后的。 他只是可惜,少了一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后辈罢了。 他轻叹一声,叹息落于风中,与白云遮掩的日光一同隐匿。 他只是感叹,她那样骄傲的人,最终也会这样憋屈地死去,倒是送了顾云生一场天大的功劳。 只不过,这样充满血腥的功劳,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与此同时,大连的干休所内,今年将迎来70岁大寿的江德福依然身体硬朗,保持着每日阅读报纸的习惯。 年轻时的他糙惯了,后来有了妻子安杰的耳提面命,再加上爱读书的二女儿江亚歌的劝导,也便养成了读新闻的好习惯。 如今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华裔女博士被害案,他自然也早有耳闻,只是今天订购的这份报纸居然罕见地附上了女博士的照片。 在见到照片的第一眼,江德福便认出了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厨房正在忙碌的老妻,下意识将报纸藏了起来,正欲揉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小心翼翼将其抚平。 他摩挲着报纸上的照片,透过这张略有些模糊的照片,他仿佛看到了获奖时意气风发的女儿。 他强忍着脑海中的气血上涌,尽量不引起安杰注意地喝下降压药。 他不爱喝药,总觉得药太苦。可此时,这药的苦涩却抵不上心头酸涩。 江德福平复后,继续翻找今日的报纸,确定其他报纸上没有j.r.博士的照片后,他将手中这份折叠得整整齐齐,随后以早起没胃口,出门散步为由,出了家门。 “早说你没胃口,我就不用做这么多啦!真是浪费粮食!”安杰嘀嘀咕咕的骂声在身后传来,江德福充耳不闻。 他强作镇定,直至走出家的范围,才终于卸下力气,扶着墙角,无声哀泣。 自己的孩子自己明白。 江亚歌聪明伶俐,小小的松山岛困不住这只注定要高飞的鹰,所以江德福从来不吝啬对这个女儿的培养,常常将她带到训练场,以期她日后在外能有自保的能力。 江亚歌初中毕业就考上北大时,他不意外。江亚歌被称为物理系天才时,他不意外。甚至江亚歌被宣布“死亡”的时候,他也不意外。 江德福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生活在阳光之下的权利,隐藏她,有时也是一种保护。 所以,他理解她的隐姓埋名,毕竟,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他就相信她依然活着,只是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一旦这个“死亡”是站在国际的立场上,他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这一次,他真的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永永远远。 在见过张处长之后,顾云生的状态隐隐有失控的倾向,于是暗处的国安部安保人员将他强制带回京都,提前进行第二次治疗。 这一次的治疗过程有些难熬,至少对于顾云生来说是如此。 他见到了十八岁的顾云生,那个顾云生虽然无法站立,可他却始终高高在上地蔑视他的一切,这令他十分崩溃。 “你已经忘了你踏上这条路的初衷。”他说。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选择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顾云生疯狂嘶吼。 第二次治疗结束,心理医生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情况正在转好,可顾云生离开后,心理医生却在评估报告上,写下精神分裂倾向。 顾云生恍恍惚惚地离开军区医院,见到了面色担忧的母亲,才终于缓过神来。 “妈……”他下意识喊道,下一秒又闭紧了嘴巴。 母亲显然看出了他暗藏心事,却没有戳破,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自尊。 “累了吧?妈煮了饺子,韭菜肉馅儿的,是你最爱吃的……” “好,咱回家……” 京都艳阳高照,有些刺眼,顾云生强忍着不适,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老丁去世后,江德华又搬回江家与哥嫂同住,带回来的还有多年前留存的那套清明上河图立体拼图玩具。 退休后无事可干的江德福按照说明书将其拼起,断断续续耗费了一年的时间,最后的成品无疑是精美的。 更重要的是,拼完后玩具机关内自动弹出了一封手写信,来自1982年的江亚歌。 内容如下: 见信如晤。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虽然把信藏在玩具里有些儿戏,也不知道最后会是家里的谁在无聊的时候拼完这个积木,打开这封信,总之,很幸运能够遇到可爱的你们,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和你们成为一家人了吧。 不用太想念我,我在外面玩得很开心,等我玩累了,说不定就回家了呢?毕竟我可是注定要做大事的江亚歌呀! 对了,还有一个礼物,希望亲爱的爸爸帮我转交啦,在你最常用的机器背面,密码很简单的,我就不说啦! 好啦,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你们可不要哭鼻子哦!我还是更喜欢看你们笑的样子。 ——爱你们的,江亚歌 时间是,1982年7月1日。 江德福攥着信纸,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他踱步到自己最常用的机器,也就是江亚歌留下的健康仪背面,手指敲击节奏。 .–.....––..– “当当”。 向来冰冷沉默的机器忽然发出少女活泼轻快的声音,随后弹出一个上锁的黑盒子。 江德福颤颤巍巍地拿起盒子,终于再忍不住心中悲痛,蹲下腐朽的身躯悲泣。 江德福最终还是遵照江亚歌的遗愿将这个黑盒子上交,他并不在意其中的东西有多珍贵,接受国家授予的勋章时也没有很激动。 这个黑盒子就是尘封了二十多年的人工智能小智,对于如今刚刚兴起的互联网,作为二十年前的老古董,小智反而拥有更优秀的性能。 顾云生这些年依然在出着各种外勤,他没有想过会再听到江亚歌的名字,可“中国人工智能之母”这个称号伴随着江亚歌英年早逝的事迹,总显得莫名讽刺。 顾云生有些想笑,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他不知是在嘲笑国安部当年的目光短浅,还是嘲笑自己的卑劣。 亲手扼杀一个天才的滋味并不好受,顾云生这些年来从未远离这个噩梦,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脱离名为“江亚歌”的诅咒了。 “顾云生,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天然就带着江亚歌的标记,你觉得,你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顾云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死于格洛克g17,哦不对,现在已经更新换代为g19了。 可顾家在他这里重焕生机是事实,叶骏被永远放逐苦寒之地是事实,叶家再也无法回到京都上层也是事实。 虚无便虚无好了,他本就是活一天就赚一天的人。 第118章 第三个世界结算 「宿主大人!」 回到系统空间的予歌刚睁眼,便看到了凑上来关心的团子,与团子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结算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科技推进器,获得积分奖励200。」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中医的复兴,获得积分奖励100。」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突破基因锁,获得积分100。」 「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两名主要角色,获得积分奖励200。」 这个世界只是个普通的世界,予歌对它做出的推动也不是很大,能给200积分,已经是世界意识看在予歌英年早逝的份上给的补偿。 积分的多少,予歌并不在乎。 前两次获得的高积分,让团子的眼光也变高了,对于这次没有达到三位数的积分,它还有些隐隐的失望。 不过它很快关心起宿主的心理状态。 「宿主大人需要申请心理疏解服务吗?」 「心理疏解?」 予歌发觉系统的隐藏功能还挺多的,有待仔细发掘。 涉及到团子学习的专业知识,它难得故作高深。 「因为恋爱系统的任务者完成任务时常常需要投注真实的情感,为了防止宿主精神状态失控造成严重的后果,恋爱系统可以提供免费的心理疏解。」 其实系统手册上的建议是让宿主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都进行一次心理疏解,只不过予歌的精神状态一直维持着稳定,团子也就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但它看着这次宿主的经历,有些不忍。 团子不明白,宿主帮助顾云生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没有宿主大人,顾云生根本就是一个残废,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对宿主心怀感激之人,却狠心杀掉了宿主。 它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平渊界,第一个将剑锋对准予歌的,也是她曾经付诸心血的小师弟。 所以它才有些担心,想要为予歌申请一次心理疏解。 「别担心,我没事。」 予歌看出了团子的顾虑,安慰它道。 「可是——」 「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对我而言不过是拂风柳絮,不值得我为他们多花费心思,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伙伴,所以我并不会因为他人的任何举动而有所波动。」 予歌看着团子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团子感觉自己的机械心脏在发烫,它有些晕晕乎乎地点头。 予歌笑着看着可爱的团子,像是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 「我,我也会努力成为宿主大人的好帮手的!」 团子眼睛亮闪闪的。 予歌没有回话,她不想打击孩子的自信心,也就不好意思说出诸如「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样扎心的话,所以沉默就好。 予歌躺到床上,开始清理这次的收获。 这次任务,因为那个神奇的黑匣子,她还是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直到她死之前,黑匣子又产出了两个东西,一份解毒剂和一块极寒的天外陨铁。 解毒剂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服用后可以消除体内所有的毒素。 她是在进入大卫的实验室后得到的,原本还以为日后有条件可以解析一下其中的成分,没想到却因为被大卫做了病毒实验而被迫提前使用了。 那时她才知道大卫的实验助手为什么更新频率那么快。 至于那块陨铁,予歌打算抵达合适的世界再将其锻造为合适的武器。 虽然比不上仙品神器,但予歌去往的每一个世界并不一定都支持她使用灵剑,所以一柄能够在低灵和无灵世界使用的剑也不可或缺。 恰好,那块陨铁已经算是无灵世界中最顶级的材料之一了。 予歌睡了一觉醒来后,照例看了一下商城特价商品,没看到什么心动的东西,便对着正在忙碌着什么的团子说道:「我休息好了,可以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好的,宿主大人。」 「正在选定任务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主系统又给团子加了什么补丁,这次终于让予歌对穿越有了一丝心理准备。 不过,等到予歌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努力尝试记住眼前这个想要掐死她的男人,顺便尝试沟通空气中的灵气或是五行之力,很好,又是一个低灵世界。 予歌听到门外有人小跑进来,小声在男人耳边说道:“将军,时间来不及了……” 予歌感知到自己脖子上那双手力气渐松,正欲松口气,就见那男人毫不犹豫拔出腰间的匕首,插进她的胸腔,还转了一圈。 插进女婴心口的刀被拔出,滚烫的血液溅在男人的脸上,他将其连同襁褓一同扔在地上,如同扔掉了什么脏手的垃圾一样。 书桌后方还未咽气的男子,见此情状,目眦欲裂,喉咙发出强烈的“嗬嗬”声,可也无济于事,反而因着愤怒加快了死亡的进程。 予歌无暇顾及男人和仆从逃去何处,当务之急是止血和吊命。 等她服用过止血丹和生机丸,暂时保住这条命后,她才在心中大骂先前那个男子。 贱人。 比温若寒更贱的贱人。 气狠了,胸口又开始飙血,予歌只好平复心绪,然后再灌一口安神汤。 目前这个状况,她只能祈祷陷入沉睡后的自己不会落到坏人手上,其他的她也实在顾不了了。 (新世界开启,无奖竞猜) 第119章 星汉灿烂1 予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放在软榻上,包裹自己的襁褓倒是换了件新的,带着淡淡的奶香,只是鼻尖仍充斥着挥散不去的硝烟和血腥味,让她明白自己并没有离开先前所在的地方。 “孤城破后,敌寇烧杀掳掠,霍兄英明大义,如今只剩下这一条血脉,我已差军中医师诊治,万幸那一刀未中心脉,必是上天保佑……” 门外,中年男子声音低沉,难掩心中悲痛。 霍翀是为助陛下夺得天下,仅以千人守住敌方二十万大军,无论如何,他也会保住霍家最后的血脉。 “萧将军,军中男子难免粗糙,接下来,还劳烦您多多照顾窈窈。” “吴将军言重了,我本也是为人父母,霍将军大义之举更令我钦佩,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多多照看霍家小娘子。” 予歌听着回话的萧将军,女声清脆凌冽,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形象。 予歌摇了摇头,从先前吴将军的话语中,她得出了如今这位皇帝的天下坐得并不稳固的结论。 很显然,这是生产力落后的冷兵器时代,那么,一个国家想要稳定强盛,充盈的粮库和强大的兵力不可或缺。 而这,或许就是女子也能为将的原因。 毕竟在人口稀缺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乎男女的差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萧将军的能力绝对配得上她的职位。 予歌感受到床榻的塌陷,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眉宇间难掩战斗之后疲倦,可注意到女婴的苏醒,她还是努力扬起一抹笑容。 “窈窈醒了?”萧元漪惊讶后连忙唤青苁去寻军中医师,而她则努力逗弄着予歌。 予歌倒是想回她一个笑容,可是稍一动弹,胸口便疼得厉害。 命是吊住了,可受伤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于是萧元漪就看到女婴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她忽然鼻头一酸。 她也是刚生产便抛下女儿赶来孤城救援的,自然最懂离别之痛,对上眼前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可怜女婴,不免有几分移情。 众人皆赞霍将军深明大义,可又有谁想过霍小娘子的未来?失去父兄庇佑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萧元漪自知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可越是相处,她越是心疼这样乖巧的小娘子。 短暂的相处之后,很快就迎来了离别。 作为至交的吴将军,处理完孤城的乱军后,便带着霍家遗孤回都城向陛下复命。 吴将军在殿中向陛下陈述孤城一事的同时,吴夫人也带着尚在襁褓的予歌进宫拜见宣皇后。 宣皇后是一位极为仁善的女子,她亲自从吴夫人手中接过了予歌。 予歌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怀抱,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 “这就是窈窈?” 宣皇后的声音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柔情似水。 “是。”吴夫人低声应道。 她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及予歌的年龄,她们都知道,若是没有孤城战乱,她会迎来属于霍家小女娘盛大的周岁礼。 可惜没有如果。 “陛下的意思是,日后她便养在我的宫中。” 吴夫人点了点头,似是对这样的安排表示同意,她压抑着心头酸意说道:“如此也好,窈窈此番受了大罪,若是在宫中好好将养,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孤城僻远,那里的消息并没有方方面面传回都城,宣皇后听到吴夫人的话还有些不甚明了,直到吴夫人掀开了予歌胸口的布帛,宣皇后身边的宫女代替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宣皇后还算能镇得住,可脸上的震惊之色也不见少,随之而来的便是心疼。 “那敌寇竟如此可恨,连襁褓中的幼婴都不放过!” 紧接着她便拜谢天地:“天地保佑,窈窈历经此劫后必平安顺遂,再无灾难。” 闻言,予歌不由得想到了当时想要杀死自己的那个男子,那男子与吴将军面容相近,并无胡蛮血脉,她可以肯定,那个男人一定是汉人。 就这样,予歌正式成为霍窈窈,入住长秋宫。 窈窈是她的小名,原本她会在即将到来的周岁礼上由家中长辈赐名,不过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赐名一事也就此搁置。 长秋宫中还有一位比霍窈窈大一岁的五公主,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在文帝统一天下前吃过苦,五公主生下来时,文帝就已经是文帝,比起其他人,她的身上多了一些娇纵霸道。 虽然年纪不大,可心眼却极小,对着一位时时刻刻与她抢夺父皇母后关注的“妹妹”,再加上宫人的挑唆,她常常趁着大人不在的时候欺负霍窈窈。 抢东西、故意推搡什么的,几乎是家常便饭了。 其实五公主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可随着慢慢长大,特别是霍窈窈三岁时病重,宣皇后要贴身照顾她而将五公主送回乾安王府回来后,她就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霍窈窈理解小女孩争宠,毕竟的确是她的突然出现抢走了原本属于五公主的来自父母的关爱,但当五公主试图将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推进冬天宫中偏僻冰冷的湖中时,霍窈窈顺手将她也拉进了冰湖之中。 “啊!” 随着五公主的一声尖叫,宫婢们立刻慌了神,赶紧呼唤侍卫来救人。 浸没在冰冷的湖水之下的霍窈窈眼神异常冷静,冷静得令人害怕。 至少五公主是如此,她感觉霍窈窈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格外用力,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可是,霍窈窈眼中的杀意凝实…… 被救上岸后,霍窈窈立刻发了高热。 五公主也因此而惊厥,她总是睡着睡着便惊醒大喊:“霍窈窈要杀了我!她想杀了我!” 二人坠湖一事,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事出蹊跷,文帝下了命令调查,不出一天,这出拙劣的把戏就被调查了个水落石出。 无论五公主如何叫嚣,她仍是被文帝强行送去了乾安王府。 宣皇后对此并无异议。 霍窈窈三天后高热退去,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却并非宣皇后,而是常常忙于政事的文帝。 “陛下?” 霍窈窈的出声唤醒了望着她出神的文帝,文帝长叹一声:“你还真是像极了你父亲。”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宫中众人不会在霍窈窈面前主动提及霍家旧事,但也没有完全避讳。 她也很好奇,那位受人敬仰的霍翀大将军,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文帝斜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一般,胆子比天大。” 文帝不相信一向聪慧的霍窈窈看不出五公主所行之事的破绽,他更不相信霍窈窈会被五公主拉下水——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霍窈窈是故意的。 “你要记住,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霍窈窈闻言有些愣住,对于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而言,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极不负责任的。 可他还是说了。 霍窈窈心中有了一丝触动。 她低敛眉眼,似是承诺:“我尽量。” 第120章 星汉灿烂2 霍窈窈住在宫中,却并未卸去霍小娘子的称号。 文帝曾起过把她记在皇后膝下的念头,不过被她拒绝了。 “我知陛下待我如亲女,更不必在乎那些虚名。” 她希望世人提及她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满门忠烈的霍家小娘子,而不是皇后的养女。 文帝尊重她的意愿,不再提及此事,但隔天,长秋宫便来了一位新伙伴。 “窈窈,看看这是谁来了?” 宣神谙牵着霍窈窈的手,缓步走进殿中,殿下跪立着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孩儿。 霍窈窈自然是不认识这男孩儿的,宣神谙也知道,所以不等她目露疑惑就帮她答疑解惑了。 “这是你姑姑的儿子,凌不疑。” “姑姑?” 霍窈窈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有个活着的姑姑,毕竟一直以来都说她是霍家唯一留存的血脉。 对于这个死里逃生后便得了疯病的姑姑,不论是一向温柔的宣皇后还是杀伐果决的文帝,都选择了避重就轻。 就连凌不疑本人,也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母亲。 霍窈窈也就无从深究,总不过是上一辈之间的恩怨纠葛,与她已并无太大的关系。 “日后,你就能天天见到你兄长了,怎么样,开心吗?”宣神谙笑着问道。 虽然霍窈窈一向表现得极为懂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孤身长在宫中,难免有些孤单。 原本,文帝是打算让年岁相差不大的五公主与她作伴的,只可惜五公主不知怎么的,性子乖张也就罢了,偏偏还对霍窈窈充满了敌意。 无奈之下,文帝只得将她送回宣皇后母家,不期盼她的性子被纠过来,只期望她能吃个教训。 霍窈窈第一次见到凌不疑时,她刚过两岁生辰。 文帝说要给她一个惊喜,第二日她便见到了被洗刷干净的凌不疑。 霍窈窈没有成为皇后养女,但凌不疑却成为了皇后养子,这是文帝的意思,宣皇后对此并无想法,她向来都对文帝的决定算盘接受。 越妃母族愈发强盛,而皇后势微,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讯息。 虽然平定天下,可文帝最信重的左膀右臂——将军霍翀和崔侯崔佑,一个全家牺牲,一个子嗣断绝,实难制衡大家世族。 霍窈窈固然可以代表霍家,可她年幼身弱,日后执掌霍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待她长成又需十多年,到时朝堂是何光景,犹未可知。 但凌不疑不一样,他如今被霍君华带着,身上有一半霍家血脉,又与凌侯断绝关系,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帝看重他,有霍家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将他当成一把利剑培养。 这一点,从霍窈窈与凌不疑在宫中的待遇便可知晓。 霍窈窈不是皇后养女,可对上五公主也丝毫不输。 反倒是凌不疑,再如何表现优秀,面对皇子公主也总是低了一头。 这次落水后,一向离她千百尺远的凌不疑,却破天荒地向夫子请了假来照顾她,这还是文帝告诉她的。 “不疑他就是不爱说话,你前两日夜里高烧不退,他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霍窈窈原先养肉了些的脸,因着这场病又瘦了下去,她扬起脸朝着文帝笑的时候,便格外惹人心疼。 “兄长自然是心疼我的,只是他平日里课业繁重,总是见不到他的人罢了。” 文帝听着霍窈窈暗藏针芒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哪里不知道这是霍窈窈在借此讨巧,总归是愿意满足她罢了。 “待你此次病好后,我便不拘着你出宫,可若是你再拿自己的性命玩笑,日后可就再不许出宫了。” “谢陛下恩赏。” 文帝知晓她外表这副柔善俱是装模作样,但这样就很好,至少不会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受欺负。 有宦官进来禀报,说是凌不疑来了。 文帝哈哈一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未时一刻,你兄长就来了。” 凌不疑入宫学后,发觉自己与同学差距甚远,夫子每日从辰时开始授课,到申时才止。 而凌不疑为了赶上进度,早晚各多加了一个时辰用来学习,往常他都是酉时才会回寝宫。 但窈窈落水后,他抛弃了学业,匆匆赶来照顾她,一守便是一整夜。 未时一刻便来,也就是说,凌不疑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上午的课时刚刚结束便向夫子请假过来了。 凌不疑不知道今日会碰上文帝,他木着脸,只见了礼,便站在一旁,二人看起来不像是父子,而是君臣。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养子之名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凌不疑与霍窈窈不同,单单一个霍字,便可保霍窈窈此生荣华富贵,只要她不谋权篡位,文帝一辈子都会对她拥有霍翀滤镜。 而凌不疑想要复仇,想要在军中、在朝中拥有话语权,唯有拼命。 “陛下,我有些倦了……” 文帝看着霍窈窈眼神清明地说出困倦,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帝王的威严,不过他却没在凌不疑面前多说什么。 “正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们兄妹二人好好相处吧。” 文帝走了,同时带走了寝殿内外的宫侍,原本安静的宫殿更显空旷。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凌不疑才终于释放出一点真实的自我,两步并作一步上前,他本想用手试探霍窈窈的热度是否全部消退,复又想起手上沾了墨水,改为额头相抵。 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迅速与霍窈窈拉开距离,又恢复成原来的疏远。 “兄长?”霍窈窈眨着眼看着他,似是不解他这番莫名其妙的动作,眼中是不染仇恨的懵懂与天真。 凌不疑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亲眼见到父亲的惨死,又经历了蛮子屠城,几经流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孩童。 正因如此,他始终克制着自己不去靠近霍窈窈。 霍家的仇由他来报,痛苦有他一个人承受便好了,瑶瑶只需要健康快乐地长大。 更何况,窈窈会长成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若不是当初他抱着窈窈去找父亲…… 凌不疑听说窈窈当时就差一点,心脉全断,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自责与懊悔紧紧缠绕着他,午夜的梦魇除了满城的大火,便是父亲与妹妹身上迸溅的热血…… “兄长可以同我讲讲我父亲的模样吗?” 凌不疑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低下头,撞进了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眸。 窈窈的眼睛长得像父亲,可却与父亲截然不同。 大将军霍翀永远是坚毅的、可靠的,他的眼中只有坚定的命令,不会像窈窈一样拥有好奇和疑惑。 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凌不疑鼻头有些泛酸,他努力了半天,终于压下泪意,低声道:“好。” 第121章 星汉灿烂3 凌不疑对于霍翀的印象其实也不太深了,记忆中的父亲与兄长常常领兵打仗,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 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形象一直是伟岸的、坚不可摧的。 “父——舅父不爱笑,对待下属有些严厉,但每个人都很敬佩他。” 凌不疑的描述干巴巴的,若是换了旁人定然失了再与他聊天的兴致。 霍窈窈有心试探,自然乘胜追击。 “那我与父亲长得像吗?” 她突然凑上前来,凌不疑能看到她白白嫩嫩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对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他难以找到更好的方式相处。 不可以靠近,更不甘心远离。 “……像。” 凌不疑没有说谎,霍窈窈的眉眼的确与霍翀一模一样。 霍窈窈退回原位,她的脸上铺满了满意的笑容。 “我也觉得我一定像极了父亲,等我长大了,就要做和他一样厉害的大将军!” 凌不疑有些失落于霍窈窈的远离,亦对霍窈窈的志向感到惶恐。 他下意识说道:“不行!”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以同样的方式失去窈窈了。 话出口后他便反应过来,对上了霍窈窈不解的眼睛。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却不知道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已经显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是你兄长,自然是我先当上大将军。” 凌不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霍窈窈休养好后,他比从前更加专心学业,还花了更多心思在武学上。 凌不疑的努力,引发了宣皇后的担忧。 虽是养子,可宣神谙也是上了心的。 父母总是期待着孩子的努力,却又担忧着他们劳苦的身体。 凌不疑在武学上的用心,倒是正中文帝下怀,他听说后对着身边的宦官大夸几句,还直言要给他找个好师傅教一教。 这些,霍窈窈偶有听闻,不过她只是稍稍关注,知道凌不疑自己心中有数后,便开始准备自己的出宫之行。 文帝那头放了话,宣皇后这边反而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总算等到春天的尾巴,天气没那么寒凉的时候,宣皇后才终于松口放她出宫踏青,当然还有凌不疑作陪。 只是临到宫门,霍窈窈看着凌不疑身旁有些眼熟的半大少年,开口打招呼道:“真巧,三皇子也出宫吗?” 三皇子点了点头,击破霍窈窈心中残存的侥幸:“我听不疑说你要出宫,想着你们二人都不常出去,我这当兄长的自然要好好带你们玩一玩。” “……那就多谢三皇子好意了。” 看三皇子铁了心的样子,霍窈窈自知今天是拒绝不了这个小尾巴了,她看了面无表情的凌不疑一眼,转身踏上了马车。 至于凌不疑和三皇子则是骑着小马,慢悠悠地跟着马车行走。 霍窈窈有些苦恼,这具身体所受到的损伤确实没办法很快养补起来,准确来说,没有个十年八年都恢复不到普通人的水准。 一个灵气稀薄的世界,她当初用灵药吊住命已经是运气好没有爆体而亡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心脉破损,导致进入体内的灵气又几乎逸散出去的原因。 总的来说,祸福相依,好歹是捡回一条命。 但她身体底子亏空严重,已经属于是先天不足的情况了,即便霍窈窈很努力地养生,也抵不住每逢季节更替就病上一遭。 太医早已断言,她此生活不过三十岁。 一眼望得见的寿数,也让文帝和宣皇后对待她时多了许多宠溺。 “可我总不能一辈子躺在病榻上,靠着搜集来的山川图集过活吧?” “那样无聊的日子,如果要持续十几年的话,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文帝偶尔也会感叹:“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常言道,慧极必伤。 有时,与健康平安比起来,世间人常求的望女成凤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霍窈窈本就是文帝喜爱的明珠,她只需要健康快乐地活着便好。 所以,此次三皇子的同行,也是文帝有意安排。 天气好的时候,都城的小女娘出城踏青赏花乃是常事,毕竟小女娘不可能一直被困在后院里,每日除了读书学规矩,那也太过无趣了些。 所以霍窈窈早就做好了出行遇到讨厌她的人的准备。 至于讨厌她的人是谁? 那可就多了去了。 上到公主郡主,下到文臣武将子女。 有人嫉妒她身世坎坷却位比公主,有人祈祷她骤然失宠,也有人厌恶她娇弱姿态。 但要说对她恶意最大的,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乾安王府,更准确的说,是宣皇后的表姐。 “修成君。” “凌不疑拜见修成君。” 马车外三皇子与凌不疑的声音同时响起,霍窈窈原本闭目养神着,闻言也睁开了眼睛。 侍女掀开了修成君的车帘,她的眼神略过了惹不起的三皇子和看不起的凌不疑,直勾勾地落在了一直未曾出声的马车上。 霍窈窈都不用掀开帘子看,就能感受到她的恶意犹如实质般穿透马车厚厚的木架。 “听闻今日霍小娘子也出城游玩?不知我今日可有幸与你们搭个伴?” 修成君嘴角勾着笑,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霍窈窈的马车始终没有声音传出来,修成君的脸也愈发冷硬,三皇子见状只好站出来“以势压人”。 “窈窈昨日听说可以出城游玩,兴奋得夜里没睡好,我们便叫她在马车上休息,此时恐怕不大方便,我们就不打搅修成君的雅兴了。” 三皇子示弱,修成君只好就此作罢。 毕竟他母亲越妃是个连皇帝都敢骂的狠人,修成君也不敢真的以“长辈”的身份来压三皇子。 霍窈窈总不会次次好运到有人替她出头,只要她日后还出宫门,何愁找不到机会? 要知道,原本五公主伴读的位置是她给自己女儿准备的,哪里轮得到霍窈窈一个病秧子后来居上? 更何况,她本是打算哄着五公主为自家谋好处的,半路杀出一个压过她的霍窈窈算什么? 不论是为了讨好五公主,还是更好地拿捏宣皇后,她都得好好教训教训霍窈窈。 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也配骑在都城所有的女娘头上耀武扬威吗? “既如此,那就不打搅三皇子殿下赏玩春景了。” 修成君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吩咐马车调转车头。 她的目的本就是霍窈窈,既然达不到目的,还去荒郊野外做什么? 三皇子与凌不疑看着修成君离开的马车,这下也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了。 不过修成君对窈窈的恶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算霍窈窈搭理了她,三皇子也会想办法拒绝修成君的同行。 出门前,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保护好窈窈来着。 至于越妃加的那句,让对窈窈有意见的人亲自去找她谈一谈什么的,被三皇子强行忽略了。 第122章 星汉灿烂4 目送着修成君的车马离去,凌不疑转头便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掀开霍窈窈的门帘走了进去。 三皇子摇了摇头,自觉甩着马鞭去前方探路。 “日后我不在你身边,就不要随意出宫了。”凌不疑皱着眉说道。 霍窈窈原本侧着的脸转过来望着他,心中有些想笑,然后便笑了出来。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莫要说你是我兄长——”霍窈窈的眼神透亮,像是寒凉的利刃,直插凌不疑心底。 她一字一顿道:“我霍窈窈想做什么,便是陛下也阻不了我,你又是何人?” 凌不疑喉头一哽,忍住了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他转身便要回到马上,但还是留下了一句劝告。 “修成君把持王家与乾安王府,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好对付。” 霍窈窈看着门帘掀起,复又落下,转头朝着身边的陈女官柔柔一笑。 “若是娘娘和陛下问起今日之事,想来陈女官应是知晓该说什么的。” 霍窈窈的眼睛黑黝黝的,像是能看透她似的。 陈粢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去。 “是。” 陈粢是才调来霍窈窈身边伺候的女官,她前头那个因护主不力被文帝贬了下去。 陈粢是文帝亲自从宣明殿一众宫女中挑选出来的,保证不会像上一个一样。 毕竟前面一位是宣皇后在长秋宫里选出来的,恰逢那时五公主受乾安王府邀请出宫小住,选来选去就选到了曾照顾五公主的宫女。 虽说一奴不事二主,可也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是? 霍窈窈不会过多苛责她的“背主”,可也不会再要她。 至于这巧合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霍窈窈全当不知。 就像凌不疑说的那样,长秋宫身后还站着半死不活的乾安王府和正值鼎盛的王家,就算是将事实捅到太阳底下,又能如何呢? 且看来日方长吧。 至于陈粢,只要她始终记得她的父亲是因何死去,那便还能继续为她所用。 霍窈窈叩了叩木几,将陈粢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随后才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宫门,可否劳烦陈女官为我讲解一番都城的风土人情?” 陈粢于是应声讲解。 若问都城内何处最热闹,长安街必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且不说各家金银玉楼,便是绫罗绸缎庄子也是目不暇接,堪称都城各家女娘出门必打卡之地。 而长安街当下最为出名的,是盘踞在街口占地庞大的田家酒楼,其雅间可谓是供不应求,常常要提前半旬预约,若是遇上热闹的节日,那些临街的雅间也是早早就被定了出去,能不能抢到全凭运气。 可霍窈窈今日不是逛都城,而是去城外踏青。 于是陈粢又开始回想记忆中的城郊,可还令她记忆深刻的只剩下城外小香山上那座香火鼎盛的红螺寺。 “若是早两个月便好了,那便能看一看都城传闻中极美的桃花宴。”霍窈窈说着望着陈粢,问道:“陈女官可曾见过桃花宴的盛况?” 陈粢闻言顿住,似是忆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低头回道:“我在家中时曾随家姐去过一次桃花宴,十里桃花亭中的桃花盛开时的确极为艳美,想来女公子明年身体养好些也可得一见。” 那是陈粢第一次参加桃花宴,也是最后一次。 她已经记不清桃花宴上有哪些人,只记得自己懵懵懂懂跟在姐姐身后,抬头时看到一瓣桃花落在阿姐发髻上,真的很美。 她那时与阿姐一样,坚信阿姐会嫁给一位都城中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可惜啊,如今已物是人非。 “为何这城外的寺庙比道观还出名些?”霍窈窈听陈粢讲了许多寺庙的香塔经幡,心中疑惑。 盖因佛教传入中原不过数十年,远不及道教在本土盘亘许久,如今反而呈现出佛教压过道教的态势,实在蹊跷。 陈粢嘴角露出一点笑容,似是讥讽:“女公子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以仁慈治宫,尤爱经文,曾召红螺寺惠济大法师入宫讲经。” 都城各家贵妇人见皇后如此,自然上行下效,就算不是诚心信佛,也要给皇后面子,时不时去红螺寺拜上一拜。 霍窈窈忽然记起自己有一回的确不小心闯进了宣皇后的书案,她那时虽然在处理宫务,但手边的确摆着一本华严经。 这般看来长秋宫殿中长年熏着的檀香也并非仅仅是为了凝神静气。 “原来如此,我在长秋宫这几年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呢!既然这红螺寺与娘娘有这番渊源,待下次出宫便去拜拜吧。” 陈粢点头应下。 虽说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但因着十里桃花亭是都城外设施最完整的地方,凌不疑还是选择带着霍窈窈来此郊游。 十里桃花亭并非真的种满了方圆十里的桃花,而是依据山势以及山泉流向,曲曲折折建了一段亭子,只是路径分岔众多,延伸出去大概有十里长的绿道。 桃花盛开时,若是情投意合的年轻男女便可寻一隅静谧亭台,共赏美景。 所以这处桃花林大概只在方圆一里与方圆二里之间大小,远比不上折颜那有实际比方圆百里都大的十里桃林。 而低灵世界的植物生长遵循当下世界严格的生命法则,绝不会有折颜挥手间花开花谢的奇特景象。 霍窈窈抬头看着桃树上青翠的桃子,看起来距离成熟还很远,而且其果实整体偏小,显然是不适合食用的。 陈粢却感叹道:“再过一月,想来就该举办分桃宴了。” 都城女娘们的生活实在憋闷,所以才会想着法儿地举办宴会,无论是品鉴时令的鲜花瓜果,还是炫耀自己新买的衣裳首饰,都可借此举办宴会。 分桃宴,显然便是分的这树上的桃子。 只是这味道—— “陈女官参加过分桃宴?” 陈粢面色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低下头去。 “未曾,只是听闻其味鲜嫩,口感清脆,想来应是不差的。” 只是两个月罢了,从春日乍始到暮春之令,陈家便由盛转衰。 陈粢的眼神并未落施舍青桃分毫,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期待分桃宴的小女娘,如今,她是攸宁殿女官之首,心中所想唯有家仇与霍小娘子。 第123章 星汉灿烂5 霍窈窈身边只带着陈粢并两个跑腿的侍从,她先行下了马车,而凌不疑与三皇子还要去安置马匹。 不过霍窈窈体弱,并未走多远就被二人追上了进度。 霍窈窈对萧元漪心存好奇已久,但一直没去打听关于她的消息,主要是先前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别人的眼线,她并不想暴露自己。 至于陈粢,还是得再相处一段时间。 “窈窈可是饿了?不如我先唤人去前边亭子里备食,来人——” 三皇子见霍窈窈盯着树上还未成熟的桃子看,以为她是想吃东西了,连忙着人摆上各式糕点。 出来游玩自然是将一应物什都备齐的,更不会叫小主子们饿肚子,三皇子才一摆手,身后负责跑腿的侍从便快步离开,很快带着几个提着食盒的侍从鱼贯而入。 简陋的木亭子里硬是营造出珍馐美食的氛围,也着实是难为这些侍从了。 不过现下的社会生产力低下,而各处交通不便,以至调味品种稀少,做出来的糕点几乎都是重油重糖,吃个两三块便会觉得腻味。 就这,还是贵族才能享受到的“好东西”呢。 霍窈窈一路上坐着马车,虽然路上颠簸了些,却不比凌不疑二人消耗大,故而她只吃了两块糕点便停住了。 三皇子从前与霍窈窈打交道并不多,毕竟霍窈窈此前长居长秋宫,而他母妃在外人眼中一向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自然也不会自找不痛快,去长秋宫接受宫人不善的眼色。 他此前只在母妃与父皇口中听说过这位病弱的义妹,直到今日这份“病弱”才真的具象化。 三皇子注意到霍窈窈看向桌上糕点的神色恹恹,这才确定她的确是吃饱了,而非二皇兄常常吐槽的贵女仪态。 这一刻他与几位长辈的心声同步了:这孩子,真的能好好养大吗? 在三皇子年复一年的怀疑之下,霍窈窈安然长到了八岁,这一年,凌不疑入了军营。 凌不疑离开都城前,特入宫与霍窈窈拜别。 去岁,霍窈窈的身体终于养好了一些,太医的诊断刚下来,她便请旨搬离长秋宫,于是文帝着人将长乐殿收拾了出来,如今她独居于此,身边的耳目虽也还有,总不像从前那般拘束。 长乐殿原先久无人居,文帝图个好彩头,着人翻新了一遍,还重新选了个寓意好的名字。 长乐殿离宣皇后的长秋宫与越妃的永安宫距离差不多,但还被囊括在皇后所居的南宫范围内,算是照顾到了皇后的面子。 文帝本就不喜欢宣皇后,又有五公主“珠玉在前”,更是不敢信任她的教育水平,可以说霍窈窈身边最多的耳目就是来自文帝。 单看他将霍窈窈的长乐殿安排在与长秋宫直线距离最近,实际上却步行距离最远,还靠近他所居的北宫便可窥一二。 有时看着文帝丝毫不顾及与宣皇后多年夫妻情分的行为,霍窈窈也就能理解一二分宣皇后整日的自怨自艾。 不过她自忖与宣皇后只是挂靠名分,且在她们二人互付真心前,她便已经与五公主完全交恶,故而二人只是维持明面上的义母与义女该有的情面罢了。 即便是后来的凌不疑,也比她这个先来的多得了几分真心疼爱。 反倒是因为凌不疑与三皇子年龄相仿,霍窈窈每次出宫之行几乎都与他们二人搭伴,倒显得她与永安宫更交好些。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如今不再是白身,而是作为霍家唯一的血脉破例继承了本该她父亲霍翀应得的爵位——忠义侯。 自然,只是虚爵,并无实封。 “凌不疑拜见忠义侯。” 凌不疑是带着最近新出的话本子来的,陈粢颇为自然地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们接过他身后的侍卫手中的一大摞的竹简。 呼啦啦的人群散去,很快周围空旷的亭子里就只剩下霍窈窈和凌不疑。 “听说陛下安排你进的是崔将军的军营,那我便不必担忧兄长在外的安危了。”霍窈窈浅笑着说道,语气中并无即将分别的沉重。 凌不疑前两日才经历过三皇子酒醉发疯,回想起喝蒙了的三皇子抱着自己涕泗横流,哭喊着他走了便没人在他前边顶着夫子的威压,他的面上也带上了一丝笑容。 霍窈窈拂手邀他入座,将桌上早早备好的青梅茶倒入杯中。 凌不疑接过饮下,很快便根据其中的青梅香气推断出茶叶品种。 他笑道:“都城中也就只有你会将各种食材当做茶叶了。” 霍窈窈轻抿茶水,闻言放下杯盏,替自己辩驳道:“难道这世间只许你们男子用青梅煮酒,却不许我们女子用青梅煮茶么?” 凌不疑于是收敛了脸上难得的笑容,他想起了霍窈窈虽有转好却仍旧破败的身躯,还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如三皇子那般醉酒呢? “听说当年就是崔将军将兄长与姑母从乡下找回来的,此番去了崔将军帐下,可要好好谢谢他。” 霍窈窈只是提了这番恩情,并未向凌不疑言及更多,毕竟有些私事,只能当事人去解决,他人如何都只是徒劳。 霍君华所居的杏花别院,霍窈窈也是去过的,只是霍君华疯病时好时坏的,凌不疑并不让她走近,她便也不知霍君华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若是还有空闲的话,不如去问问姑母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崔将军,毕竟崔将军去岁镇守边关,并未回来看望姑母。” 崔将军前几年都会在回都城探亲后,去杏花别院看护霍君华,若不是霍君华心病未除,想来二人也早该修成正果了。 只是,感情之事强求不得。 霍窈窈轻叹一声,不得不感慨霍家实在是遭上天妒忌,否则怎么独独他们两个身上流着霍家血脉的人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呢? 凌不疑听着霍窈窈叹气,强打起精神来调侃道:“你小小年纪,做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做什么?” 霍窈窈忽然一反常态,语气郑重地说道:“兄长应该是知晓我们的杀父仇人是谁的吧?那窈窈便万望兄长此行以自身为重,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凌不疑闻言,心中划过许多惊疑,最后只低声落下一个“好”字。 第124章 星汉灿烂6 凌不疑出城那日骑着高头大马,他如今已经能够驯服性情刚烈的宝马,胯下是他新挑选的战友——一匹白鬃红马。 那绺白色的鬃毛在它奔跑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也正因此,这匹宝马被他起名为掣电。 他没有回头看那巍峨的城墙,反而能够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城墙之后的狭小宫墙之内的渺小身躯的注视。 许是担忧霍窈窈因别离而忧伤,文帝今日特宣其共用午食。 帝王的餐食其实也并不比霍窈窈平日里丰盛多少,大抵是因为当今宣扬节俭,不兴奢靡之风。 自然,这所谓的节俭也只是贵族阶层的节俭罢了,故而席上荤菜还是多于素菜,只是多为鸡鸭,牛羊之物不过每月阖宫分食一头罢了。 “窈窈可是久等了?快入座。” 文帝刚与御史台结束今日的争辩,此时一手叉腰,一手扇风,大剌剌走进殿中,直直坐上首位。 霍窈窈见状笑着回道:“并未多等,况且有曹常侍准备的游记,窈窈可是被其中所描述的江山奇景吸引得紧呢!” “哦?可见曹常侍很是喜爱我们窈窈,这样的好东西朕都不曾瞧过呢!” 文帝笑里藏刀,曹常侍在一旁作恐伏状。 霍窈窈轻笑一声,化解了殿中稍显压抑的气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曹常侍也是不希望这些奇淫技巧蒙蔽圣眼,倒是我这样的闲人才合该看这些闲书呢。” 文帝闻言点头附和:“这宫中的确没人能比你更闲了。” 说完,文帝叹了口气,似是现在才想起来霍窈窈头上只挂着一个虚爵,有些心生愧疚。 “朕也算是你的半个长辈,听说都城里的小女娘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接手家中庶务,我那儿有几个田庄铺子,你也试着经营一番,若是赚了,便算作日后的嫁妆,如何?” 文帝虽是这般说,但也只是借口将这几个田庄铺子送给霍窈窈罢了。 霍窈窈正愁日后如何频繁出宫,文帝既然递了梯子下来,自是无有不应。 “窈窈必不负陛下期望。” 正事说完,二人才开始用餐。 如今春笋正是鲜嫩的时候,吃了一整冬的荤腊,总算有了新鲜的蔬菜,这道爽口的凉拌竹笋得到了文帝的青睐。 霍窈窈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一小碗粟米饭下肚,面对桌上泡汤的饼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了。 见了面,吃了饭,给了慰问礼物,文帝心中隐约的愧疚立时便消失无踪。 文帝还将那本游记赏给了霍窈窈,本就是地方贡上来的东西,他的库里并不缺少稀世珍宝,送起来人也就十分大方。 霍窈窈摸着夹在竹简中的粗糙纸张,眼睛紧紧盯着那些晕染开的墨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地方上贡上来的东西,又怎么会只是一本游记呢? 重要的,是游记上所记录的浆洗树皮制作黄纸的神奇匠人。 “阿粢,你在这本游记上看到了什么?” 霍窈窈将游记递给了站在身后默然无声的陈粢。 陈粢接过,随后翻开,从后往前。 很快,她便明白了霍窈窈的意思,她拿起那张糙纸,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半晌才说道:“此物虽比竹简轻便,但其实在不宜书写。” 那纸张上只能看到一团团晕开的墨,完全认不出它本来的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霍窈窈幽幽道。 陈粢目露不解,不知霍窈窈怎的突然念起了道德经。 霍窈窈两指夹着轻飘飘的纸张,像是抓住了无数人的命运,她朝着陈粢粲然一笑。 “如今一已经有了,距离我想要的万物还会远吗?” 陈粢被她这样看着,心头也不自觉生出一股澎湃之气——若是有比此物更轻盈更易书写之物,那么,是不是人人都拥有了靠近知识的机会? 若是这朝堂之上不再是那些自私自利的权贵掌控,是否,这世上如陈家这般的冤案就会更少一些? 陈粢的心忽然落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霍窈窈:“奴婢定不辱使命,必为女公子带回游记中所记载的匠人。” “阿粢,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当然也希望去的人是你。”霍窈窈语气平静却又不容置疑地说道:“可盯着你我的人太多,所以这件事,不能是长乐殿的人去做。” 陈粢闻言也认清其中利害,并未反对。 但她只以为是修成君和陛下在死死地盯着霍窈窈,殊不知,霍窈窈其实是在担忧暗地里的那条毒蛇。 那个自己刚刚抵达这个世界时见到的要致霍窈窈于死地的男人。 第二日,霍窈窈与陈粢带着曹常侍送来的地契出了宫。 霍窈窈身上有属于“忠义侯”的令牌,自然不会受到禁卫阻拦。 自凌不疑决定入行伍后,他们从前的三人行便已然成为了单人行,毕竟,三皇子连自己的亲妹妹三公主都不会次次陪同出游,更何况是她呢? 其实霍窈窈也好奇过凌不疑和三皇子二人为何如此交好,毕竟凌不疑明面上还是宣皇后收下的养子,本该与长秋宫一脉更好才对。 不过他们二人倒是对此事难得一致地守口如瓶,霍窈窈渐渐也就打消了那份好奇。 霍窈窈坐着马车在那些铺子周围逛了逛,一个书铺,一个布庄。 布庄位于长安街东,地段不好不坏,书铺则位于长安街南端末位,距离买得起书的权贵们远了些,生意也就淡了些。 霍窈窈只是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并未进去查看。 她并不打算对这两家铺子做什么改变,毕竟是从文帝那里接手的,说不定她才发卖了一个小二,转头就被人状告御前。 反正文帝也不是真的要考察她会不会经营庶务,她也懒得做戏。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霍窈窈便吩咐车夫转道杏花别院。 杏花别院先前是霍君华幽居之所,霍窈窈封侯后便指了附近的地做了忠义侯府,隐隐将杏花别院保护在中间。 “蒲葵,今日姑母情况如何?” 霍窈窈的身份,值得霍君华身边最信任的女使亲自相迎。 “回侯爷,夫人今日并未犯病,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蒲葵并无隐瞒,将霍君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带我去见姑母。”霍窈窈语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蒲葵不敢耽搁,连忙在前带路。 第125章 星汉灿烂7 杏花别院得名于其院中的一大片杏林,如今还未到杏子成熟的时节,但杏树的枝头已然挂满了沉甸甸的青杏。 霍窈窈看了陈粢一眼,陈粢便心领神会地开口问道:“今年别院中的杏子似乎格外的多?” 蒲葵点头回道:“今年谷雨时节雨水格外充足,才挂了这样多的果,只是夫人如今这般……恐怕今年这些杏子又要烂在枝头了。” 若是霍君华没有那时好时坏的疯病,按着她霍翀之妹的身份开几场品杏宴,想来也能将这些杏子消耗大半。 只是可惜了,蒲葵心中暗暗唏嘘。 她还记得自己眼前有一位比霍君华更厉害的主子,于是说道:“侯爷若是对杏子感兴趣,待到杏子成熟,奴婢定挑出一筐上好的送入宫中。” 霍窈窈并未开口,陈粢代她回道:“这倒是巧了,侯爷近日新得了一张食方,其中一味食材便是青杏。” 听懂了陈粢暗示的蒲葵立刻安排人手前去采摘青杏,陈粢便也顺理成章地打发走了身后碍眼的宫侍。 “这可是要送进侯爷肚里的东西,一个个可得给我挑仔细咯!” 蒲葵闻言微愣,随后反应过来,把那些不相干的仆从尽数安排去做事,总而言之,要让霍君华所居的栖云馆内只剩下可以信任的侍从。 见蒲葵如此上道,霍窈窈嘴角的笑容也真了几分。 她这位姑母虽然做人不地道了些,可外有崔佑替她遮风挡雨,内有蒲葵事事妥帖,倒也是位好命之人。 栖云馆常年是上锁的状态。 既是为了防止霍君华突然犯病跑了出去,也是霍君华自己封闭内心,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表现。 栖云馆的钥匙留了三份,分别由崔佑、凌不疑和霍君华自己保管。 崔佑每每外出行军,便会将钥匙放在崔老夫人处,托家人多多关照霍君华。 霍君华手中那把钥匙早在她清醒之时便已交给了蒲葵。 蒲葵曾是霍家家仆,在霍君华未出嫁前便一直在她身边,只是后来她低嫁,许多她院中的奴仆都被打散。 唯有蒲葵与她情同姐妹,被她放了身契。 霍君华知晓凌家一贫如洗,她嫁过去自然不会受苦,可她身边的婢女却不一定,故而早早做了打算。 也正是这份打算,让她如今不至于落入举目无亲的惨状。 蒲葵感念她的仁善,在听闻她遭受凌侯背叛后,便毅然决然入了杏花别院,继续照顾她的小女娘。 而如今,凌不疑在离开都城前将他手中的那把钥匙交由霍窈窈保管。 栖云馆的院门被守门的侍卫缓缓推开,这是霍家军中退下来的老兵,自愿上门来做忠义侯府的侍卫,霍窈窈便让他们替换掉了过去的那些懒散婆子。 到底霍君华情况不同常人,蒲葵虽有掌家之权,可身份上始终是奴婢,并不能压服所有人。 可霍窈窈与凌不疑长居宫内,也不能时时刻刻管着杏花别院的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院子里的人都换成听话的旧人。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霍窈窈回头看向来路,仿佛能听见杏园内热闹的声音。 什么时候,她的身边也全都是自己人的时候,那才是她能够做自己的时候。 霍窈窈独自踏进了栖云馆,陈粢与蒲葵一同留在了馆外。 栖云馆不大,很难想象曾经如同野马般桀骜难驯的霍君华,如今就住在这狭小的阁楼里,不曾踏出半步。 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向谁赎罪。 “听蒲葵说,姑母今日并未闹腾,想来是好转了些,侄女心中一直有几个疑问,想请姑母替我解解惑。” 霍君华坐在窗前,听见霍窈窈开门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是死去的人偶。 霍窈窈也不生气,她缓缓走近,直至站在霍君华的身后,试着从她的角度看向窗外,看到了一株桃树。 这株桃树显然是早熟的品种,毕竟都城外桃花亭中的桃子如今还是青翠一片,距离分桃宴还有月余。 可眼前这颗桃树上的果实已经泛上粉红,如同少女见到心上人时羞涩的脸颊。 霍君华看着这棵树,在想着谁呢? 霍窈窈并不知晓。 “我听说,姑母与表兄在孤城破后随流民逃入乡下,若非崔佑将军再三劝说,并不打算回到都城,窈窈很好奇,姑母曾是最爱都城繁华的女子,缘何如此呢?” 霍君华眼睫微颤,却依然不为所动。 霍窈窈见状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姑母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表兄离开都城的第二日,算算路程,也快到孤城了呢。” 霍窈窈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刺激,继续说道:“对了,姑母还记得孤城吗?你的兄长、窈窈的父亲、大将军霍翀可是被人残忍地杀死在了霍家的书房内呢~” 霍君华听到霍窈窈提起孤城,她的眼前仿佛还燃烧着火焰,鼻尖似乎充斥着血腥。 她颤抖着身躯,控制不住地晕了过去。 霍窈窈很有先见之明地撑住了她仰倒下来的身躯,但凭借她这点力气,显然是无法将霍君华放回床榻的。 所以她果断呼唤陈粢。 陈粢与蒲葵一同进来,随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扶住了各自的主子。 蒲葵早已锻炼出来,驾轻就熟地抱着霍君华去了内间,霍窈窈则坐上了霍君华先前坐着的地方,陈粢在一旁帮她揉着手腕。 “阿粢,你从这里看出去,看到了什么?” 陈粢抬了抬眼,随后便又收回视线,同时手上按揉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她淡声说道:“天。” 霍窈窈视线微微上抬,于是眼中景色的主体变成了澄澈的蓝天。 她恍然,随后露出笑容,看向陈粢:“阿粢,你喜欢天空吗?” 陈粢收回手,她低垂着眼眸,并没有立刻回答霍窈窈的问题。 喜欢天空吗? 只能说不讨厌吧。 毕竟那曾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哪怕在跌入泥淖的时候,她也曾痛骂苍天。 但苍天无眼,肯看人间悲剧,总是让那些污垢藏匿于阴影之下,这一点,陈粢痛恨至极。 最后,陈粢说道:“不喜欢。” 第126章 星汉灿烂8 “姑母睡下了?”霍窈窈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淡声问道。 扑通一声,蒲葵跪了下来。 “女郎如今受不得刺激,奴婢恳求忠义侯念及霍家情面,日后便将女郎当作还未出嫁的霍家小娘子罢!” 蒲葵聪敏,即便没有听见霍窈窈与霍君华的谈话内容,也能猜得大差不差。 凌不疑在霍君华面前从未掩饰过自己想要复仇的决心,即便是蒲葵,也能察觉到他平静面容之下时刻准备爆发的火山。 忠义侯虽然一向表现得无欲无求,可真正无欲无求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陛下破格封侯? 霍窈窈没有应声,反而问向蒲葵:“姑母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人?” “女郎个性率直活泼,是翱翔天地的苍鹰。”蒲葵不假思索地回答。 无论霍君华如今是何模样,她始终记得当初那位敢爱敢恨的霍家小女娘。 霍窈窈从坐榻上起身,缓缓走近,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蒲葵:“圈禁于狭小围笼的苍鹰,还能被称作鹰吗?” 霍君华就是那只鹰,而杏花别院就是圈禁她的牢笼。 只不过她并非他人豢养的金丝雀,而是自我编织的美梦。 “况且,在蒲葵眼里我竟是那般不顾及情面之人吗?姑母她可是我的亲姑母啊,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孤城破的时候,她与表兄是如何逃过敌寇追击罢了……” 霍窈窈声音哀婉,极尽委屈之意。 蒲葵僵硬着身躯,任由霍窈窈的力道将她从地上带起,低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她听明白了霍窈窈的暗示,良久,才终于出声道:“过去之事太过久远,奴婢一时之间也无法想起,还请侯爷过些天再来,届时奴婢也好将来龙去脉理清楚。” 霍君华想要做霍家的小女娘,蒲葵就愿意将杏花别院封锁起来,让所有人陪着她演这场漏洞百出的戏。 可看着女郎偶尔浮现的痛苦,她又怎么会不心痛呢? 那曾经耀眼至极的女郎,如今却落得这样苟且偷生的境地。 忠义侯说的对,心病还须心药医。 恨也罢,怨也罢,总归是要有人做那执刀人。 只要,女郎能继续做那翱翔的苍鹰,她什么都愿意做。 霍窈窈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栖云馆,并示意蒲葵止步。 “姑母现下身边离不开人,你也不必再送了,好歹这里也是忠义侯府不是?” 见霍窈窈语气认真不似作伪,蒲葵也没有过多坚持,她如今就像是护着鸡崽的老母鸡,一切以霍君华为重。 霍窈窈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回头说道:“我在都城外的峤山买了一座道观,峤山下都是忠义侯府的田庄,若是姑母想出门走走,可以去那边,都是霍府的老人。” 蒲葵闻言俯身拜谢。 当年霍君华爱慕陛下,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后来又不顾霍翀劝阻毅然决然嫁给了凌侯,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任谁也说不出不是霍君华自寻的因果。 而霍窈窈本不需要对这位姑母如此照顾的,她们之间既没有从小培养的感情,就连血脉亲缘也很是微薄。 峤山僻静,极适合病人休养。 若是霍君华情况好转,那么便可当作郊游,即便霍君华情况一如既往的糟糕,也不必担忧,毕竟那些霍家的老人可以很好地辅助她扮演霍家女郎的身份。 坐上马车后,陈粢看出霍窈窈并没有回宫的意思,便开口问道:“女郎去何处?” 霍窈窈在车厢内的竹筐内挑挑拣拣,漫不经心问道:“之前让你找的军中较为有名的萧姓女将军,可有眉目了?” “军中女将军本就不多,萧姓更为稀少,略略打听便已知晓。”陈粢一板一眼地回道。 “哦?是哪家的女君?” “女郎可知万家?” “万老夫人魄力出众,都城应当无人不知吧。” “万将军麾下有一猛士,名唤程始。不过在军中更有名声的,反而是这位程将军的夫人,萧氏。” “看来,这程家主事之人是他们家的女君咯。” 霍窈窈并不意外萧元漪才是那个掌握话语权的人,令她意外的是陈粢接下来的话。 “当年孤城破时,万将军跟随吴将军前去支援,那位萧将军刚诞下双胞胎,便匆匆提枪上战场,我初闻时,极为钦佩。” 极少发表自己意见的陈粢,在对上萧元漪这个对自己足够狠的狠人时,竟难得表现了自己的震撼。 “这位萧将军可真是个奇女子,既如此,我也该关照程家一二。” 陈粢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霍窈窈口中所说的关照程家,自然不是真的关照程家所有人,而是那出生之时便与父母亲分离的双胞胎。 毕竟当初萧元漪照顾她这位婴孩时极为用心,如今看来,不免有几分移情的意味在其中。 她既承了情,自然也该回报一二。 陈粢先前只是略略扫过程家,重点在于萧元漪在军中的表现,如今霍窈窈显然要将心思分一点给萧元漪的孩子,她自然是要先好好了解一番,再交由霍窈窈做定夺。 “好了,若无其他事便回宫吧。” 霍窈窈并不打算在外留宿,她这次出宫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再逗留。 陈粢连忙说道:“酥芯阁已经找好了小二与庖丁,如今就差选址与训练了。” “训练事宜你拟好章程叫下面人去办便是,至于选址……去长安街东。” 长安街东街是最繁华之地,也是王公贵族常常踏足之地,理所当然的,名满都城的田家酒楼便立足于此。 田家酒楼创立至今已有十余年,其中往来多为王公贵族,甚至因为田家酒楼过于受都城之人欢迎,贵族中还流行起攀比谁与田家酒楼的老板关系更好。 多年经营的田家酒楼已然是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霍窈窈无意与其争锋,但借一借它的风头也未尝不可。 都城贵族攀比之风盛行,即便是主张节俭的文帝,也遏制不住这股风气,更或是,因着权贵之间的攀比闹出了事,文帝才会主张节俭。 长安街很大,分东西南三条主街,起初有许多家酒楼,如今除了那几家背后站着王公贵族的,几乎被田家酒楼蚕食殆尽。 霍窈窈的马车停放在车马处,陈粢护着她在长安街东街挑选中意的店铺。 珍馐馆,一个听名字便知道菜肴味道不差的酒楼,就坐落于田家酒楼斜后方。 陈粢有意无意将她引至此处,霍窈窈也便抬眼打量这幢酒楼,正门口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磨损,想来比起田家酒楼存在的时间也不遑多让。 “阿粢想选这里吗?” 霍窈窈出声打断了陈粢的回忆,她收回眼中还未散尽的眷恋,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私心。 珍馐馆起初并不叫珍馐馆,是曾经真心喜爱这家酒楼的食客自发选出来名字。 “这家酒楼有十分忠实的食客,且距离田家酒楼极近,可以帮助酥芯阁更快地打开在都城权贵之间的名气。” 陈粢说完微微停顿,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珍馐馆的老板不会再回都城了。” 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开头是一心想着闯荡都城的商贩和陪着他的发妻,结局是心灰意冷的酒楼老板和一口薄棺。 “珍馐馆是王老板与王娘子二人努力经营起来的,也曾征服众多老饕的娇胃,后来的败落一半源于田家酒楼不择手段的扩张,一半则是王娘子的怪病。”陈粢轻声说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毫无来由的怪病颇为蹊跷,哪怕是王老板自己眼看着长安街上说得出名来的酒楼一间间改名易姓,心中也有了答案。 或许是霍窈窈与陈粢站在门口太久,门内终于走出了一位男子,他头戴新素,形容枯槁,仿佛下一秒便要躺在棺材里去了。 陈粢上次出宫时匆匆路过这里一次,那时的王老板只是因内忧外患而心力交瘁,显得有些憔悴罢了。 不过短短时日,便仿佛老了二十来岁,陈粢不免震惊。 “二位是来用饭的吗?实在抱歉,小店已经闭店,择日便要搬离都城,二位可移步田家酒楼,其中饭食也不输我家。”王老板麻木地说着这句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拒绝。 陈粢正欲开口,霍窈窈却先一步开口道:“听闻你家店铺要出售,我来看看。” 王老板闻言也只是多给了二人一个眼神,这家店铺以极低的价格挂在牙行,这些天看中这个便宜想来捡漏的人也不少,几乎全都铩羽而归,只因—— “要买我家的店铺,我还有两个要求,不能更名,不能卖除了吃食以外的其他东西。你若能做到,我便以一文钱卖于你。” 这样的话王老板也说过很多次,听到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摇头离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 斜对面就是田家酒楼! 在田家酒楼附近卖吃食,这种稳赔不赚的生意哪个傻子会做? “好啊,我可以满足王老板提出的要求,我还可以另加银钱与一队镖师护送王老板与贵夫人回乡,但我要看一眼贵夫人生前所住的屋子。” 推开房门,屋内并没有病人长久居住后的腐朽之气,不仅窗明几净,还有淡淡的熏香萦绕其中,可见主人对其十分珍惜。 而床榻边上的地板上有被重物压陷的痕迹,依稀能看到夜间深爱病重妻子的丈夫侧身躺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妻子熟睡病容的场景。 王娘子病重时,王老板虽面有倦色,但眼里还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光彩,哪像如今,正应了那句人死如灯灭。 王老板生命中一直照着他的那盏灯灭了,他的心从此也就不再跳动了。 王老板每日都会打扫这间屋子,仿佛爱妻从未离去。 陈粢看着王老板擦拭桌面的背影有些出神。 霍窈窈则趁机拿出了黑匣子最近的产出——原料分析仪,偷偷摸摸收集了屋内的空气。 原料分析仪,按照名字来说是通过某种成品反推其原料,放在实际用途上,大概就是根据菜肴的味道反推菜谱,和霍窈窈即将要开的珍馐馆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完美适配。 但既然可以反推菜谱,那能不能反推香料、药品的方子呢? 霍窈窈想试一试。 田家酒楼在下一步很大的棋,它看起来只是为了左右逢源、招徕客人才结交各路达官显贵,但当一家酒楼背后的人脉涉及到朝堂上的每一个人,谁还能说这只是一家单纯的酒楼呢? 霍窈窈并不想等答案慢慢揭晓,所以她才会亲自前来。 毕竟自家兄长在外面拼命流血,她也得管着家里,不让后方着火不是? 田家酒楼原想着将珍馐馆逼入绝境后再轻松捡漏,没想到被人半路截了胡。 “是谁?” 隐在黑暗中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但其语气中的愤怒却显而易见。 “是忠义侯。”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 霍窈窈说到做到,在酒楼的地契交接完成后,当场着人取了五十两银子送到王老板家中,还由着王老板自己选了一家镖局,请了一队镖师护送他回骅县。 后续的事宜自然是陈粢在忙,霍窈窈那日在晚食前赶回宫中后便一直安静地缩在长乐殿。 一边等待着原料分析仪的结果,一边摸索着用青杏制作吃食。 青杏泡酒自然是六坛起泡,文帝、宣皇后、越妃这三位对她颇为照顾的长辈自然是不能错漏,而同辈中与她交好之人唯有太子与三皇子,还剩下一坛留给凌不疑。 诸如青梅与青杏这般令人牙酸之物,若要做到适于入口,少不了加入许多的糖,但如今的糖属于稀有物品,大量供应于军伍,少量由贵族享用。 霍窈窈也不可避免落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最终在熬出了几锅酸杏膏后,不得不放弃探索,转而吩咐小厨房将剩下的杏子都做成青杏酒,用于日后的回礼。 想要让糖变得不再稀缺,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做成之事。 不论是出于技术层面上对于含糖农作物的培育筛选,还是政治层面上对于军需物品的把控,霍窈窈并不抱希望。 索性,她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人,改进一下提纯糖的技术还是可以的。 再不济,科学养蜂了解一下? 毕竟她要做的是糕点生意,用蜂蜜代替糖也不失为好的对策。 总之,霍窈窈想到一出是一出,陈粢每日忙着落实她的奇妙想法,几乎到了分身乏术的地步。 第127章 星汉灿烂9 时间一晃就到了乞巧节,霍窈窈按着惯例还是要在长秋宫与宣皇后同过。 珍馐馆前期的工作已经筹备完毕,今日不过是按时开业,陈粢也不必一直守在宫外,打发了机灵的小太监随时关注着情况,霍窈窈带着提前绣好的半成品到了长秋宫。 霍窈窈虽然另立主殿,但三五日还是要到长秋宫请安,特别是这样重大的节庆日子更是不能错过。 即便,她与五公主需要共同度过一段相看两厌的时间,但她与五公主也会强忍着心中不爽按时前来,只因这个世道,一个简简单单的“孝”字便如同难以挪移的大山,死死压在她们肩上。 乞巧节也是宫女们的节日,各宫都会设下彩头,以供宫女们比赛玩乐。 霍窈窈在长乐殿提前用过晚膳后,便与陈粢一同前往长秋宫,身后的侍女手中提着早早备好的糕点。 刚入宫门,便见回廊庭中已经摆好了绣架、水缸、针线等,足可见今日长秋宫乞巧比赛应与往年一般热闹。 霍窈窈进入殿中的时候,五公主正跪坐在宣皇后身侧撒娇,毕竟五公主如今住在长秋宫内,自然是早早陪着宣皇后用膳。 宣皇后见霍窈窈行礼入座后,为免外人口舌是非,便也让五公主坐在了霍窈窈对面席上。 五公主有些不情愿,但宣皇后发话,她不敢不从。 毕竟宣皇后看着脾气软,惩罚起她来也是毫不手软。 “我近日在都城盘下一间酒楼,卖着一些应季的糕点茶饮之类,今日特意准备了一些给娘娘尝尝鲜。” 五公主见霍窈窈身后的侍女将明显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呈上去,暗自生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颜欢笑附和着宣皇后夸赞霍窈窈孝顺之类的话。 大概这也是五公主讨厌霍窈窈的另一个原因吧,毕竟有个处处周到被父母挂在嘴边夸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她多么讨人喜欢,都必定会是自己的头号“敌人”。 “窈窈有心了。”收到礼物的宣皇后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真了几分。 “你身体近日可好些了?” “我近来身体尚且康健,梦魇之症也有所好转,想来是长乐殿清净之故。”霍窈窈柔声回答。 五公主听着霍窈窈这番话,耳尖悄悄泛起粉红,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心里气极。 毕竟霍窈窈那一番客套的话,活脱脱像是指责她在长秋宫太过闹腾,影响了霍窈窈身体恢复健康一样。 五公主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疑问,看向霍窈窈:“若论清净,还是道观最为清净,窈窈怎么不去道观静养呢?” 宣皇后闻言不轻不重地斥道:“绶儿,莫要胡说。” 霍窈窈舒然笑着,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到。 “公主与我果然是心有灵犀,昨日侯府才递消息进来说是姑母近来有所好转,我正想着带姑母去道观祈福呢。” 宣皇后满怀欣慰地看着霍窈窈,感慨道:“你姑母是个苦命之人,她能出门走走也是好的。” 反正霍窈窈的事她说了也不算数,自然是顺着霍窈窈的话夸下去。 五公主听着霍窈窈故作亲昵的语调本就有些嫌恶,又听宣皇后三两句离不开对霍窈窈的夸奖,很快便借故离席。 宣皇后叫不住她,无奈看向霍窈窈:“绶儿的脾气被我们惯坏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公主性情率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多亏了娘娘教导有方呢。”霍窈窈笑着将软刀子插了回去,随后也起身告辞。 “听闻今日城中有烟花,娘娘不出去看看吗?” 宣神谙坐在上首,微微摇头:“年年都是这些……你想看便去吧,只是今日街上人多,你仔细些。” “是,谢娘娘关心。” 文帝今日没有露面,想来是在陪越妃登高赏夜。 这么多年来,除却帝后必须同时出席的宴会,陪在文帝身边的始终是越妃,而在外人面前,宣皇后也始终对此平静接受。 但女人的嫉妒心啊,又怎么会完全没有呢? “阿粢,你想过嫁人吗?” 霍窈窈掀开车帘,看着宫墙上晃动的人影,忽然出声问道。 陈粢在她身边也待了有四五年了,如今也到了二十岁,在性情宽厚的主人家,这样年岁的侍女也是可以相看人家的。 “奴婢从未想过此事。” 若她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侍女,大概会幻想一下未来的夫君,但可惜,她是陈粢。 霍窈窈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似是玩笑般说道:“可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没人保护你怎么办?” “女郎会长命百岁。” 陈粢与霍窈窈都心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但霍窈窈还是点了点头。 “最近的动静有些大了,停一停吧。”霍窈窈放下车帘,朝着陈粢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在都城已经足够独特,不需要再多的点缀了。” 陈粢点头以示明白。 总归许多事情都是打着珍馐馆的幌子做的,至今也没什么惊世的成果,暂且搁置也无甚大碍。 这都城啊,还是太狭隘了些,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托田家酒楼的福,霍窈窈不必与其他人去争抢那价值千金的最佳观赏席,便能在自家珍馐馆二楼瞧见田家酒楼斥巨资营造的铁树银花。 灯火通明的田家酒楼内时不时传来众人的喝彩声,霍窈窈知道那是田家酒楼在举办七夕诗会,主题嘛,自然是美人。 这头有众位才子吟诗作对,另一头也有醉春楼掷千金票选出来的花魁。 这就是醉生梦死的都城,是那些躬耕田地的农奴们永远无法想象的浮华。 霍窈窈与霍君华抵达峤山下的庄子时,正赶上农户抢收黍米。 夏日最怕狂风暴雨,一旦地里的作物成熟,便是家家户户全员出动,唯恐迟了一步导致颗粒无收。 庄子里是霍窈窈捡回来的霍家旧仆,总归这么些人也吃不了多少银两,她又有忠义侯的食邑贴补,现在又有了三个铺子,再养上几十人都不在话下。 “李妈妈,这是女郎和侯爷。” 陈粢不认识霍家旧仆,蒲葵便自然地承担了介绍双方的任务。 霍君华今日的状态比起霍窈窈上次在栖云馆见她时好了很多,至少能认得出来人,也说得出来话了。 “李妈妈,你不在府上做事了吗?我怎么好像很久没见过你啦!” 霍君华一番话让李妈妈原本盈眶的热泪硬生生停住,她下意识看向蒲葵,眼神中透着满满的无助。 不过蒲葵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处理此类事务,她自然地搀着霍君华的手,强行将她带到厢房内休息。 “女郎忘记了么,李妈妈好几年前就被放到庄子上看管庄户啦……” “侯爷……”李妈妈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霍窈窈。 霍窈窈笑得温和:“听蒲葵说,李妈妈从前是伺候在姑母房中的?” “是、是的。” “从前如何,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我将你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可不是让你在庄子里继续当你从前的李妈妈的。” 李妈妈额角冷汗滴落,闻言立马下跪求情:“是、是奴犯了大忌,奴不该贪墨银两,还请侯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峤山虽远,也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此次罚没所有银两,再有下次——阿粢,你告诉她宫中犯了贪污之罪的宫侍是怎么处置的。”霍窈窈说完,冷冷瞥了跪在地上的李妈妈一眼。 陈粢点点头,面无表情念道:“凡贪墨公中银两者,先行宫杖二十,数目巨大者,死刑。” 霍窈窈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陈粢一眼,不过并未戳穿她后半句谎话。 如今这个世道,什么东西都得排在人后面,毕竟有人才有劳动力,所以数目巨大者其实是施墨刑,然后流放劳役。 虽然律法中有死刑,但除非那人罪大恶极到人人喊杀的地步,否则大都只是流放劳役。 霍窈窈与霍君华在峤山的休养从惩治家仆开始,她每月派发给峤山田庄的银钱有十两之多,是十家农户一整年的开支,而李妈妈一人就贪墨半数之多。 若是在都城中也就罢了,毕竟五两银子在都城中也许只是贵族公子春风一度的银钱,但在远离都城的峤山,这五两银子可以让所有农户饱餐一顿。 时下贵族庄头欺压佃户是常事,霍窈窈管不到别家如何,至少可以让自己掌控范围内不发生有人饿死这样悲惨的事。 在农庄里坐镇了几天后,霍窈窈才带着霍君华上峤云观。 说来,她与这峤云观也算是有些缘分。 第128章 星汉灿烂10 彼时,她正在替霍君华搜罗一处合适的清修之所,本来偏僻的峤云观并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但偏偏下山“游历”的小道士倒在了她的马车前。 虽因宣皇后之故,时下佛教大兴,但道教扎根多年,却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那时的霍窈窈自然是满怀警惕地救起了那个小道士,在听过小道士的讲述,又暗中派人前去查探,如此才跻身峤云观最大也是唯一的香客。 不知是峤山的偏僻让霍君华放下了心中戒备,又或是她们真的与峤云观有缘,行至半山腰,霍君华忽而眼神清明,松开了一直压在蒲葵胳臂上的手。 “女郎……”蒲葵很快反应过来,正欲询问。 下一秒,又被霍窈窈出声打断 “阿粢,”霍窈窈歪头看向陈粢,笑容甜美:“大家在日头下走了这许久,怕是累了?让大家都停下来歇歇脚,待午后这阵过了再上山吧。” “是。”陈粢听命向后方走去。 离开前她看了蒲葵一眼,蒲葵也反应过来跟上。 如此,方圆十米内只剩下霍窈窈与霍君华姑侄二人。 “陛下常常夸赞我聪慧,可我有时又实在疑惑姑母这时好时坏的疯症,不知今日姑母可否为我解惑?” 霍窈窈开口仍是解惑,好像一点也不怕霍君华同上次一样晕过去。 事实上,霍君华也的确没有晕过去。 “窈窈,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要明晰透彻,有时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霍君华语重心长地劝导。 就像她自己,便是因为知晓真相却又无能为力而选择自欺欺人,时间久了,假病也成了真病。 “我听闻姑母从前与越妃争抢陛下时也从不落下风,怎么如今反而倒退了呢?” 霍君华从前做了那般过分的事,几乎是被文帝驱逐出了都城,若不是出了孤城这一事,她恐怕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 淳于氏几乎是将霍君华的脸皮踩在脚下碾了又碾,可那般高傲的她也只是选择与凌侯绝婚,这都称不上是对他们无耻行径的反击,而更像是给那对“恩爱夫妻”腾位置。 虽然这种反常之举可以推到因遭变故而性情大变的原因上,霍窈窈却不相信。 霍君华知道霍窈窈这句话是在激她,从前的她或许会据理力争,但如今的她只是怅然地笑了笑。 “窈窈,流着痛苦的霍家血脉的人有两个就足够了,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做你的忠义侯,如此我也对得起你父亲泉下有知。” 霍君华说这话时脸上铺满了自以为是的笑容,反而是一向温和的霍窈窈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人有时就是这样,总喜欢用美好的谎言包裹自己,好像这样就能减少自己内心的负罪感。”霍窈窈歪了歪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霍君华说道:“你说,一个人在脑子里重复了千万遍的谎话,她会不会真的就信了呢?” “是谁杀死了霍翀和霍无伤?又是谁让他们曝尸三日死不安宁?姑母可知道?” 霍君华笑容不减,语气坚定:“是戾军。” 霍窈窈闻言轻笑一声:“但愿姑母等会儿见到了父亲的牌位还这么说。” 霍君华笑容微滞,转身呼唤蒲葵:“蒲葵,我乏了,快取冰来给我扇扇风。” 不远处候着的蒲葵下意识看了眼站在霍君华身后的霍窈窈,这才应声将早早备好的冰块取出一块,一人用托盘托举,蒲葵则在一旁轻摇团扇。 “女郎莫要与夫人置气。”陈粢看出霍窈窈心情不好,在一旁开解道。 霍窈窈早已知晓霍君华的嘴没那么容易撬开,更或是连她也并非就对当年之事全盘知晓,否则她就不该是苟活,而是孤城众多无名死尸中的一具了。 所以她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才会让她宁愿变成一个“疯子”,也要死死隐瞒呢? 那所谓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霍窈窈难得升起一丝好奇心,正要开口的时候,一直沉寂的原料分析仪终于有了动静。 「嘀——分析完成。」 霍窈窈查看了分析仪罗列的诸如麻、黍等物,重点落在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材料上。 千灵花。 分析仪只能分析原料,所以霍窈窈只能看着3d的千灵花模型,陷入沉思。 霍窈窈此前找王老板誊抄过王娘子的药方,那么去除掉药性相克的可能性,最后只剩下这个从未见过的千灵花了。 霍窈窈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阿粢,你可曾听闻过千灵花?” 陈粢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她不知道霍窈窈从何处得知此种植物,但仍贴心道:“奴不知,但可以吩咐我们的商队多多留意。” 霍窈窈借珍馐馆之名建立了一支游商队伍,专用来收集各地郡县的消息。 “不要张扬,暗中寻找即可。”霍窈窈又加了一句。 她身处宫中,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即便是文帝的私库,她也是进过一回的,更不用说宫中收藏的各种典籍,连她都没听说过的千灵花,会来自哪里呢? 霍窈窈的眼神无端落在了不远处闭目小憩的霍君华身上,她旁边的蒲葵不知疲累地打着扇,霍窈窈忽然便笑了。 霍君华现下还在做着一切幸福美满的美梦,想必是凌不疑临走前并未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此凌不疑非彼凌不疑的事实。 但凌不疑同霍君华一样,不肯告诉她他们的杀父仇人是谁。 日头渐渐偏斜,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的众人重新踏上了登山之路,为了赶在日落之前抵达目的地,众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霍君华又变成了平日里不理人的傀儡模样,霍窈窈对此见怪不怪。 她之前所学的中医,虽然并不精深,可也看得出来霍君华并非装病,或许起初有那么几分装的意思,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侵入灵魂,成了真病。 霍君华发了病,蒲葵只好寸步不离地搀着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力大的仆妇,随时准备上前压制失控的霍君华以防止她病发伤人。 这些情状,杏花别院的人都早已习惯了,只有不常跟着霍窈窈出宫的一些侍女有被吓到。 “女郎当真要在宫外待一个月吗?长秋宫那边……”陈粢亲自过目了霍窈窈列下的出行清单,也推算出他们此行所待时间不短。 可真正行过曲折山路,抵达那座冷清的峤云观,陈粢还是不免犹豫。 她的担心也并不多余,因为恨霍窈窈入骨的五公主和修成君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在宣皇后面前抹黑她,至于去文帝面前告状—— “放心吧,她们还没那个本事。” 朝中弹劾五公主骄纵的可不少,文帝也正愁找不到给武将杀鸡儆猴的机会呢,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的贪墨军饷案。 那个案子,就是那时并未出世的霍窈窈也有所耳闻,听说最后砍了好些个头才结束了血腥的一个月。 “陛下虽然倚仗着一干将军替他征战四方,可那是外敌当前的时候,他可以对军费的去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窈窈说着,她们转过一道弯,落日的余晖就这么在她们面前铺展开来。 “可是,天下这么大,仗也总有打完的那一天,到时候,这些武将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霍窈窈虽是笑看着陈粢问道,可陈粢的心却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莫名想起了那年昏暗的牢笼,夜里虫鼠啃噬的声音如噩梦缠绕,伴随她许多年。 第129章 星汉灿烂11 陈粢从未向霍窈窈倾诉过自己的苦难,但文帝将人交到她手中时便早已查清她平生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霍窈窈十分清楚陈粢对修成君的恨意,同样也明白她想报复王家的决心。 陈粢是罪臣之后。 十几年前,因外甥女嫁给文帝为妻,乾安王府一时风光无两,树敌颇多,所以便有了那场流血颇多的军饷贪墨案。 陈粢的父亲隶属乾安王府势力之中,与王淳为同僚。 但就是这样一位他所效忠的将军,和与他交情颇深的同僚,亲手将他钉死在了贪污的耻辱柱上,以至陈家十不存一。 陈粢恨修成君,正是因为那从陈府中搜刮出来的越制之物,是她故意藏于府中。 可是宣皇后明明知晓,仍故作不知。 就连陛下也只是为了杀鸡儆猴,而非真的对乾安王府赶尽杀绝。 最后受伤的只有如陈家这般无辜之人。 可陈家真的无辜吗? 霍窈窈看着陈粢陷入回忆的面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毕竟,有些谎言重复了千万遍也足以自欺欺人了。 更何况,十多年前的事,谁又能找的出真相呢?而文帝又怎会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呢? 凌不疑也曾在她面前起誓,说他必定会让孤城案真相大白,要让世人认清城阳侯虚伪自私的面孔。 对了,城阳侯就是霍君华的前夫,她的前姑父,凌不疑名义上的父亲。 凌不疑说,他亲眼见到凌益杀了他们的父亲霍翀。 霍窈窈抵达此世之时情况混乱,她也来不及确认当时房中是否还有其他活口,但根据凌不疑所说,当初试图杀死她的人就是凌益。 霍窈窈对于霍家灭门一事并没有凌不疑那样执着,但霍窈窈的杀身之仇是一定要报的。 在她看来,孤城一案,细究起来能怪罪的人太多了,迟迟未来的支援、凌益的通敌背叛、双方兵力之差,以及文帝的放任。 如霍翀这样骄傲的武将,除了自愿之外,霍窈窈想不到其他赴死的可能性。 要知道,凌益当初能被霍君华看上,一是他俊美的皮囊,二则是他卖弄的文采。 所以,一个读书人,哪怕是在霍翀帐下操练了几年,又如何能轻而易举成功偷袭一个战场上浴血归来的将军呢? 要知道,没有人能比霍翀对杀意的感受更明显了。 所以霍窈窈才更佩服这个一生传奇的大将军。 众人最终还是赶在太阳消失前抵达了峤云观,也不知道最初建立这座道观的人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将这些建筑材料从山下运上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绝不可小觑。 峤云观依靠着主峰建立了主殿,供奉着道祖,同时连接了左右侧峰,看着不是很大,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原来主殿依靠着一处天然断崖,而断崖内有人工开凿的阶梯延伸向上,顶部是专用于引雷的金顶,以防山林起火,可谓是巧夺天工。 几处建筑彼此呼应,浑然一体,可见其建造者精通“道法自然”之理。 想来若不是那次偶遇,霍窈窈是断然找不到这座道观的。 毕竟他们上山前也曾眺望山间,并未见到山顶有什么房屋,而此时自上而下望去,却发现山下的农庄竟是一览无余,可谓妙极。 观内有道长出来迎接,陈粢便招呼着众人离开,简单收拾休息一夜后再下山去。 至于蒲葵仍是搀着霍君华,只是在道长走近后便请示厢房的位置。 跟在道长身边的道童便是霍窈窈上次捡到的无尘,他见到霍窈窈后眼睛一亮,险些兜不住自己的口水,好歹他还记得自己前面的是严厉的师叔,便主动请缨带领众人下去休整。 “许久不见,缘主似乎有所开怀。”清源道长指的是上次见到她时,她对于凌不疑即将远行的担忧。 “害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总会有些担心,不过一旦担忧的事情成为现实,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缘主所言极是,那么缘主此次前来是点灯祈福,还是悼念往生?” “逝者已逝,自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不过中元将近,长明灯还是要点的。” 霍窈窈看着东方既出的月亮,只剩一丝残缺便能够圆满。 “贫道于医之一道虽不精通,但也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对于夫人的病症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清源一观霍君华面容,便知晓其为郁结于心之症,提前给霍窈窈打下预防。 “观主尽力即可。”霍窈窈点头以示知晓,本来她的目的也不是治愈霍君华,自然无所谓结果。 霍窈窈第二日便跟随道观的作息,开启了短期的清修,每日抄经祷颂,好像将都城的人事物尽皆抛却。 在她的感染下,陈粢一直浮躁的心竟也有了几分平静。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淌,在陈粢不知不觉中便到了中秋前。 那天傍晚,霍窈窈照例上完晚香、给长明灯续上灯油后,忽然开口道:“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 陈粢木木地点头应是,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追问道:“霍夫人可要同我们一起?” 霍窈窈跪在霍家众人牌位前的背影透着莫名的肃然,陈粢只听到她说:“姑母伤病未愈,这里很适合她休养。” 陈粢听懂了她的话,随后又为她毫无起伏的语气感到些许悚然。 就好像将霍君华软禁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巅只是不值得她放在心上的小事,那么,她又有什么真正在意的东西呢? 陈粢心中忽然生出了这样的疑问,很快她又压下了这个有些僭越的问题。 “那奴先去收拾行李了。” 陈粢行礼告退后,便只剩下霍窈窈一人。 虽是夏日,但山顶吹过的夜风还是有些寒凉,本就外强中虚的霍窈窈终是抑制不住喉间轻微的痒意,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咳嗽声。 “此处并未有旁人,缘主何苦如此?”清源道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音色清淡,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一身的悲悯之气。 清源道长看起来三十来岁,虽然蓄了长长的胡须,但也只是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可实际上他已经年近五十。 霍窈窈知道这个世界是一个低灵的世界,不存在妖魔鬼怪,自然也没有什么仙人和长生不老。 所以驻颜有术的清源道长,可以算得上是道门长老一辈了。 “贫道多年前曾游历至孤城,时值将军喜得幼女,余钻研道籍三十余年,并未算出将军命中与此女有缘,故而斗胆进言。” 大概是预料到霍窈窈这次离开很可能不会再回来,清源道长还是忍不住找上来,想看看到底是他算错了,还是命错了。 当年有游方道士路过霍府,留下此女命不久矣,需得藏匿府中的谶言。 霍翀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大将军,自然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奈何家中老夫人力排众议,强行压下了霍翀的“炫耀”之心。 这就是霍窈窈只有小名,却未取大名的原因。 原想着将她藏到成年,躲过早夭之劫再给她一个取大名,只是没想到她都还没来得及长到周岁,孤城就罹此大难。 霍窈窈一直都知道在小世界中是存在着一部分人可以“勘破天机”的,而清源,很显然就是那其中之一。 毕竟,如果她不来的话,也许霍窈窈根本就不会存在,即使存在,当初也断无活下来的可能。 而她抵达这个世界时,连自身都难保,更不用说救霍翀这种难于登天的事了。 “道长不必怀疑自己,毕竟我也不过是苟活罢了,想来道长也看得出来这副身躯早已破败不堪。” 霍窈窈笑得坦然,好像那个随时可能坍塌的身体不是她的一样。 第130章 星汉灿烂12 “清源道长不必作出如此苦大仇深的模样,毕竟对于我来说,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天道予我的馈赠。” 霍窈窈看着清源道长自触碰到她的脉象后便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由得笑出声来。 第二日一早,霍窈窈便与陈粢以及和她们一同上山的三位霍家旧仆一同下山。 临行前,清源道长送上了亲自调制的安神香包。 无尘肃立在清源身后,有些不舍地目送霍窈窈离开,他不舍的自然是霍窈窈的好吃的。 清源余光瞥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顺口便又将他的课业加了一倍。 霍窈窈从峤山启程回了都城,带走了她从文帝那里“借”来的羽林卫,回城的路上不算十分太平,她们正面迎上了一辆马车。 陈粢见到路边停着一辆空荡荡的马车,下意识戒备起来。 霍窈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轻松些。 “咱们的敌人里可没有这样蠢的,且不说此处是都城近郊,便是这一队羽林卫,他们也不会自找没趣。” 更何况,刺杀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来是对方行至半途出了什么紧急情况,这才顾不上留人看守马车,我们且在此处等等吧。” 在陈粢颇为不解的眼神中,霍窈窈下了这样的决定。 “现下时近午时,吩咐大家在树荫下休息一下,顺便补充些食物饮水。” 霍窈窈朝着陈粢说道,陈粢领命离开。 霍窈窈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空荡荡的马车上,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笑容,随后又移开视线,转而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马车底部狭小的空间若要藏下一个成年人,恐怕不太可能,但若要藏起一个瘦弱的孩童,倒是勉强可以。 过了一会儿陈粢回到马车上,还带来了温热的水和一些加热过的点心。 “女郎颠簸许久,也稍微用一些吧。” 霍窈窈没有拒绝,但她一边吃一边示意陈粢看向那辆马车。 “阿粢可认得出那是谁家的马车?” 陈粢闻言仔细观察,但并未在车身上找到某个家族的标记。 她又见那马车质地普通,样式也只是市面中随处可见的样式,便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大家族里的,想来是都城哪户富贵人家。” 霍窈窈拈起一块绿豆糕,加热过后的糕点少了几分出锅时的晶莹软糯,不过也还算美味。 “那你说,马车的主人买得起珍馐馆的糕点吗?” 霍窈窈说完,小口抿着绿豆糕,感受着其绵软的口感和绿豆的清甜。 陈粢闻言失笑道:“珍馐馆中大多还是些简单的糕点,寻常人家便是再简朴些,一月至少也能买上一回,就更不用说富贵人家了。” 霍窈窈点了点头:“回去之后,便将三个铺子上月的账本交上来我看看吧。” 账册最能看出一个铺子的经营情况,原本接手书铺和布庄时,她就应该将账本从头到尾彻查一次。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懈怠了三个月的掌柜们才会露出一些破绽。 “走吧。”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仍然没人回来,霍窈窈便开口道。 等到这头的队伍轰轰烈烈地消失在道路尽头,那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底下才晃晃悠悠伸出一只过分瘦弱的手臂,然后便是一个瘦小的身影落地。 她发型散乱,衣衫样式老旧,身上一件稍微值钱一点的银首饰都没有,也不知是哪家发配到乡下来的小女娘。 她听觉灵敏,很快就在霍窈窈马车停留的附近草丛里捡到了滚落泥灰的香酥饼。 先前那位女娘嫌弃酥饼油腻,便将它扔到了地上,幸好马车靠着路边,没有被行过的马车碾碎。 小女娘应是饿了许久,顾不得那酥饼冷硬,只是轻轻拍掉那些明显的泥土,生怕用力过重让这个酥饼碎掉。 她先是试探着小口咬上去,当第一口的酥饼香气回荡在她的唇齿之间,她的肚子发出强烈的叫嚣,眨眼间,手中连一点碎末都不剩下了。 她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又将散开的油纸捡起来,舔了又舔。 最后,她原本想丢掉,犹豫了一会儿,又将油纸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在胸口小心保管。 折叠起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油纸上书写的“珍馐馆”杏花徽记,她不认识那三个字,但却记住了它们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时辰,酒足饭饱甚至还好好休息了一会儿的仆妇们终于回来了,此时小女娘已经耐不住昏昏入睡,可又不敢真的入睡。 一听到声响,她下意识就要往车底里钻,很快她反应过来是自家的仆妇,便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假装睡着。 等到李管妇掀开马车帘看到“睡着”的小女娘,不由得轻啐一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 小女娘的睫毛微微颤动,身侧的拳头捏的紧紧的,但最终还是忍着没有醒来。 等到霍窈窈走远后,才对陈粢说道:“派人跟着那辆马车,看看到底是谁家的仆妇竟然落下自家的小女娘一人在荒郊野外。” 陈粢闻言下意识点头,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女郎是如何知晓那马车中藏匿了一位小女娘的?她又是如何确定是奴仆欺主而不是小女娘贪玩的? 虽然心中有疑问,但陈粢还是先吩咐了一个机灵的小侍卫跟着那辆马车,然后才向霍窈窈问出自己的疑惑。 “若是主人有事暂时离开,也会留下车夫看守马车,毕竟一辆马车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并不便宜。” 陈粢点点头:“所以,女郎认为那马车载着的应当是一位不知事的主人,那又为何是小女娘而不是淘气的小郎君呢?” “若是郎君或者女娘走丢了,你觉得这附近还会如此安静吗?” 弄丢了小主人的仆妇只会迎来自己最为残酷的命运,所以并没有到处找人的动静,也就排除了这种情况。 “马车底下有不慎掉落的木簪,虽然做工很是粗糙,但它的大小和花纹还是可以推断出其主人应该是一个小女娘。” 而且,还是一位瘦弱的过分的小女娘。 这句话霍窈窈没有说,反正很快就能知晓那位小女娘是谁了。 “所以那个酥饼是女郎故意丢的?”陈粢恍然大悟。 “不,我是真的觉得那个酥饼过分油腻了。”霍窈窈摇了摇头。 实际上,除了时下调料稀缺之外,制作糕点时重油重盐重糖也是方便其保存时间更久。 毕竟能够每日吃上新鲜点心的总是少数,愿意花钱来买的,也多是十天半月买来给家中孩童解解馋的普通人家。 想要在珍馐馆吃到满足她刁钻口味的糕点,想来还是任重道远。 “对了,行商最近可有什么收获?”霍窈窈想到这里,便想起那支特意组建起来只为搜寻调料的商队。 养商队需要的钱不少,霍窈窈又是个宁缺毋滥的人,给出的经费也就格外充足,这也就导致了她如今只有一支西行的商队。 但其实她还想组织一支南下的水上商队,但不论是人力物力财力都有些乏力,只好无限期搁置下去。 “算算时间,商队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按刘伯的传信,此行收获颇丰。”陈粢回道。 刘伯是霍家从前管农庄的管事,拳脚功夫和人际往来都不差的,只是孤城案后,霍府的家产由文帝做主回收再分配,许多奴仆就此流离失所。 至于那些回收后的家产,霍窈窈也不是一无所得,只是留给她的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还尽是些传世的经史典籍。 若说这些东西价值高,倒也没错,毕竟许多人家求之不得,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也就只能放在那里,并不能折算成实用的银两。 原本霍窈窈在峤山获得的些自信,一回到都城,便被击碎。 这世上,果然“穷”之一字,最令人难受。 第131章 星汉灿烂13 入城的时候,霍窈窈便带着陈粢前往长安街,一点征兆不给,就要拿走铺子里的账本。 原本见到陈粢的掌柜还想以势压人,等到陈粢身后的霍窈窈缓缓走近,掌柜只好面如死灰地交出了账册。 书铺的掌柜还算配合,布庄的老板就显得油嘴滑舌了许多,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暗地里指使伙计将账册烧了去,最后,被暗中蹲守的羽林卫人赃并获。 珍馐馆则是顺利极了,毕竟都是陈粢亲自挑选出来的人,陈粢才刚开口,掌柜便毕恭毕敬地将账本奉上。 这么闹了一通,还没等霍窈窈进宫门,跟踪的小侍卫就回归了队伍,朝着陈粢耳语几句后便领赏退下。 陈粢犹豫着看向闭目养神的霍窈窈,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她。 “有什么事就说吧,你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霍窈窈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她。 “那辆马车是程家的,马车上载着的是……程四娘子。”陈粢说完低下头去。 霍窈窈沉吟道:“程家四娘子?” 陈粢闻言头更低了,但还是解释道:“程四娘子便是萧元漪将军留在都城中替自己给程老君尽孝的那个孩子。” 同样,也是霍窈窈先前吩咐过要照看一二的那个孩子。 很显然,霍窈窈见到的程四娘子处境艰难,即便是程家的仆妇都能随意欺辱她,这几乎是在表明陈粢的办事不力。 霍窈窈轻轻“哦”了一声,随后露出浅浅的笑容:“原来是她,倒有几分聪明。” “不过程将军在外浴血奋战,他的女儿却在家中受尽磋磨,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陈粢低头回道:“世以孝治,毕竟程家老君是四娘子的大母……” “五公主身边那个伴读我记得是去岁入宫的吧?” “是,那位是长水校尉骆住之女,名唤骆济通。” 陈粢虽然不知道霍窈窈怎么突然提起了五公主的伴读,但还是介绍着她的身份。 “长水校尉啊……”霍窈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 这可是掌管都城禁军的一把手,平日里屯戍军师,谁要是拉拢了他,那可就相当于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了呢。 所以骆济通名义上是入宫做伴读,实际上不过是钳制骆住的质子罢了。 “听闻骆娘子是骆家唯一的女儿,在家中极为受宠。”陈粢又补充道。 霍窈窈点点头,突然说道:“阿粢觉得给我也找个伴读如何?” 陈粢将前后串联起来,瞬间就明白了霍窈窈的意思,她思索不过片刻,便果断地摇了摇头。 “程四娘子家世低微,且行为粗鄙,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霍窈窈笑着说道:“阿粢说得有理,那就算了吧,好好挑几个人送进程府。” 陈粢领命,紧接着就在脑海里筛选合适的人选。 霍窈窈掀起车帘,看向那层层叠叠的宫墙,嘴角露出无声的笑容。 即便程四娘子达到伴读的资格,也注定无法成为她的伴读,毕竟文帝绝不会允许她身后的霍家勾连上其他家族,尤其是武将之家。 他费尽心思将剩下的霍家军打散并入其他将军的麾下,不就是害怕霍家军再次集结吗? 霍翀留下的恩惠太多,多到开始威胁到帝王的威信,即便没有孤城案,早晚也要落入门庭冷落的局面。 偶遇程四娘子只是霍窈窈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回到宫中才歇息两日,便要参加中秋宴,这一次是宫宴,有资格入宫受恩赏的只有三公九卿。 说是恩赏,其实也不过是宫中赐下的月饼,倒并不一定好吃,但荣誉值是拉满的。 当然除了三公九卿外,与宫中较为亲近的公侯也在入席之列,比如如今最为势大的越侯,和不及从前风光的乾安王。 车骑将军王淳沾了妻子修成君的光,与乾安王府同坐。 至于多年以来一直沉迷修道不管俗事的汝阳王今年依然留在他的三才观,不过,他的妻子汝阳王妃倒是稳坐女席中的首席—— 即便是文帝的宠妃越妃,也得给她让位置。 霍窈窈本想低调,奈何宣皇后为了凸显皇室对她这个“战争孤儿”的关心体贴,特意将她的座位挪到汝阳王妃下首。 霍窈窈从不曾间断过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不用看,她都能感受到后面传来的两道想要杀死她的疯狂视线。 有时她都不知道宣皇后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特立独行给她拉满了仇恨值,还是故意如此。 总而言之,原本用来体会军队行军辛苦的月饼,听着就不会很好吃。 霍窈窈不着痕迹地扫过立在桌旁专门负责切月饼的宫女,虎口上厚厚的茧子,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嗯,看起来更没食欲了。 中秋过后,时间便像是拉快的进度条,眨眼间第一场雪便落了下来。 边境的雪比都城还要早两个月,凌不疑原本一月一封的家书,也渐渐变成了两月一封。 霍窈窈看完家书,凌不疑在最后写到今年冬天他不会回都城,说是敌军会趁着下雪边防薄弱悄然掳掠。 就在霍窈窈放下信的那一刻,她的窗前晃晃悠悠地落下了一片雪花,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 霍窈窈唤来身边新进的宫女金鹭,吩咐道:“天气陡然转凉,让宫人们去偏殿和后房收拾收拾,搬到主殿来住吧,虽然挤了些,但总好过挨冻。” 霍窈窈自幼体弱,当初修缮长乐殿时文帝便大手笔地将长乐殿主殿全都铺设了烟道,她平日里所住的寝殿更是烧着热热的地暖,冬日里赤脚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行走都不会受凉。 霍窈窈没什么苛待宫人的爱好,即便是从前在长秋宫,她也从不吝啬手底下宫人的木炭。 她收在系统背包里的火灵石不少,比起烧起来令人感到燥热的炭火,火灵石更为温和,也更为持久。 只是这样一来,雪花落在霍窈窈窗前,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融化成了一小滩水渍。 金鹭完美继承了陈粢的高执行度,宫人们的换房行动在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快速有效地实施。 如今的书铺和布庄将那些蛀虫去掉后,生意也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再加上珍馐馆的特殊性,即使已经打发走了一个霍君华,陈粢也仍旧觉得有些疲惫。 金鹭就是她举荐上来替代她的,如今在宫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忠义侯的新宠。 金鹭的背景比起陈粢干净了许多,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同许多宫女一样因为家里穷收成又不好才被卖进宫里的。 陈粢当时选她时给出的理由只有一个:不爱说话。 在她身边当差的这些天,霍窈窈才慢慢观察出来,金鹭何止是不爱说话,她几乎是除了传达霍窈窈的命令,绝不多说一个字。 “今日下雪,让小厨房煨一锅羊肉汤吧。” 长乐殿有专门设置的小厨房,从霍窈窈自己的俸禄中拨费,那她自然是绝不会怠慢自己的胃。 她常常是突然点菜,小厨房也早就习惯了霍窈窈的突发奇想,反正有钱,缺什么找大厨房买便是了。 陈粢如今固定每日都要去宫外跑上一圈,还好她现在挂职的是忠义侯府的管家,也就避免了霍窈窈被人上奏说她目无宫规。 文帝对于霍窈窈在宫外有宅邸却仍然住在宫内的原因再清楚不过,正因如此,每次收到御史台的参奏,他都心虚地假装没有看到一样扔掉了。 而原本霍窈窈也到了选伴读的年纪,可无人主动提及,久而久之也就搁置下去了。 第132章 星汉灿烂14 今年冬天凌不疑不回来,自然他的上司崔佑也不会回来,霍窈窈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把霍君华接回都城的念头。 在峤山无人监管的自由,总是这逼仄的都城比不上的。 至少她还能在凌不疑成为大将军之前多享受一点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否则,等到凌不疑真的与凌益兵戈相见的那一日,她才是真的走投无路。 陈粢自然不知道霍窈窈心中在想什么,只当是霍君华几次三番惹了霍窈窈不快,她才将霍君华“流放”在乡下庄子上。 峤山的农庄上有了收成,蒲葵依照霍窈窈的吩咐,并未按照往年那般卖掉多余的粮食,而是贮藏起来。 只要不是做对霍君华不利的事,蒲葵向来是有求必应,霍窈窈用起来也就格外顺手。 毕竟在外人眼中,霍窈窈与霍君华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今统一天下后便施行重农抑商的政策,鼓励耕种,遏制世族,田地上的产出只强制征收一成,若是开垦荒地,更可免税三年。 且不说为丰盈国库,征收赋税时除最少需要上交一成产出外,如霍窈窈这般的庄主还需额外缴纳三成地税,以此来减少佃庄对普通农户的剥削压迫。 不过霍窈窈有爵位在身,可免除两成农税和一成商税,也就是说,她每年需要缴纳一成产出一成地税和三成商税。 霍窈窈完全负担得起这一点支出,她更期待那支行商给她带回来的可用人口。 毕竟如今人祸已经平息,但天灾却时有不断,因饥荒而流离失所的流民不计其数,放任不管的话也只是徒增伤亡,不如为她所用,开垦荒地。 如今的作物种类单一,但她派出去的行商收集回来的种子正好需要人手去试种,没有人比原本就在地里刨食的流民更合适了。 而且价钱低廉,需要提供吃食,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在都城的第二场雪来临之前,因为路遇大雪而耽搁许久的商队终于抵达了都城。 陈粢每日都会在珍馐馆待上一会儿,生怕错过了消息,刘伯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主要还是因为西行的商路因连年战事长久不通,他们摸索着前行走了些许弯路,好歹人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刘伯早早将此行的经历书写成册,见到陈粢后便双手奉上。 陈粢见车队众人皆面露疲色,也就放下了自己以往的雷厉风行,温声道:“大家一路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陈粢又朝着刘伯欠身:“刘管事此行辛苦,待我回宫回禀侯爷,赏赐必不会少。” 刘伯虽累,但还是正声道:“老奴此番行走,也受益良多,况且为侯爷办事乃我之本分,陈女官毋须如此。” 陈粢闻言心下满意,语气温和亲近了些许:“老伯快些去歇息吧,叙旧之事不急一时,我还要回宫禀命,便不多留了。” 说完陈粢拿着厚重的竹简先行离开了。 刘伯送走了烫手的山芋,这才安心地跨进珍馐馆后的小院休息。 陈粢带着几册竹简回宫时,例行检查的侍卫早已见怪不怪,毕竟陈粢时不时就会给忠义侯带回一些游记的小道消息在宫中已经算得上人人知晓了。 听说,就连陛下也常常遣曹常侍给长乐殿送去游记呢。 陈粢进殿时,霍窈窈正在与金鹭一起照料她的温室作物,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霍窈窈硬生生在长乐殿主殿内开辟出一块大棚菜地,也不种别的,就用花盆栽种了黄瓜。 冬日里新鲜的蔬果实在难得,可光是肉类难免有些腻味,更不用说羊肉吃多了还容易上火,思来想去霍窈窈觉得还是种些黄瓜最好。 不过那些黄瓜藤也很争气,如今已经有了小拇指大小。 在入冬之前,霍窈窈便已经将种子种下,黄瓜正常的成长周期应该在两个月左右,不过顾虑到冬日光照没有春夏充足,她估计等到这些黄瓜可以入口食用,至少还要半月光景。 霍窈窈想着下次再去科技侧世界的时候,得多研究一下农学了,否则在这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连多样化的食物都无法满足。 她倒是可以描出许多热武器的图纸,还可以制作一些简单的自动化设备,就算是分析分子结构、基因组成什么的也是理论满满,可也只是理论而已。 即使是在上个比现在的生产力高了许多的世界,她脑中的一些理论都无法付诸现实,更不用说当下了。 还不如发掘更多的作物。 陈粢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将沉重的竹简放在案桌上,随后行至霍窈窈身后轻声道:“刘伯回来了。” 霍窈窈闻言收回了粘黏在小黄瓜上的视线,起身朝着案桌走去。 “可算是回来了,人都平安吧?” 早在八月中旬,她们就收到了商队回转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今年西边的雪下的那样早,不过九月便已落下大雪。 紧接着便是大雪封路,原本一个半月的路程,硬是走走停停,拖到现在。 “万幸,商队并无亡故。” 霍窈窈看了面色平静的陈粢一眼,还没等陈粢回味那一眼包含的意思,她便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金鹭。 “你可曾识字?” 金鹭老实地摇了摇头。 在被陈粢提拔起来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每日负责等候在崇德殿外听曹常侍的差遣,这样的宫女不需要识字,只需要听得懂命令,然后学会闭嘴就行了。 金鹭长相普通,能力也普通,可就靠着听话和不说话,她在崇德殿外站了十年。 第十一年将要开始的时候,曹常侍差遣她来到长乐殿,于是她成了陈粢之后新的长乐殿殿使。 在这里,她依然只需要听从命令,然后闭嘴。 她执行的很好。 但霍窈窈忽然问她识不识字,她有些茫然,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于是她听见霍窈窈对陈粢说道:“身为长乐殿殿使,帮我处理不重要的文书也是职责之一,不识字可不行啊……” 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见陈粢忽然跪下认错:“是奴婢思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霍窈窈没有说要给她什么惩罚,反而笑意盈盈地将陈粢扶了起来:“冬日里闲着也是闲着,阿粢不介意教导一下你的后辈吧?” 陈粢低头道:“必不负殿下所托。” 金鹭沉默地看着二人的交锋,仿佛矛盾的主体不是她一样。 于是在霍窈窈翻看刘伯呈上来的“游记”时,陈粢就在一旁教导着金鹭认字,从《千字文》开始。 刘伯的游记很精炼,基本上就是时间、地名加收获,譬如「七月初一入大氏,狼皮二十匹,葡萄酒十坛,大氏香料三份,大氏种子一袋」。 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其他的记录,比如路遇劫匪受伤几何之类的。 比起霍窈窈往日里所看的描述风景如何秀美的游记,这份游记实在有些枯燥乏味得过分,但她却依旧看得炯炯有神。 比起去时的各种收获,返程时就更加精简了些,大多都是行至某处,突遇大雪,然后就是收留因雪灾而被抛弃的孩童。 是的,霍窈窈原本设想的流民商队一个都没收留,反而带回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 翻开最下面一册竹简,上面书写着每一个孩童的名字、籍贯,以及父母的情况。 令人窒息的是,许多孩童明明是父母俱全,却反遭抛弃,这又能怪谁呢? 是无情的父母吗?还是残酷的世道? 第133章 星汉灿烂15 霍窈窈将书写着这三十四名孩童的过去的竹简逐字逐句看完,随后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这些孩童最小不过三岁,最大也才十岁,男孩十一人,女孩二十三人,比例严重失衡的原因霍窈窈也很清楚。 生产力低下的社会,男孩总是比女孩更有希望的,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会抛弃家中的男孩。 霍窈窈不介意收下这些孩童,可她并不会白白养着他们,总要找点能创收的事情给他们做。 她原本是想开荒的,可那也得是成年人才有力气,而不是一群瘦弱的孩子。 霍窈窈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头绪,便放下手中竹简,泸定等过两日出宫去问问刘伯的想法,毕竟是他捡回来的,总该有合理的理由吧? 陈粢教金鹭认了五十个字,便被霍窈窈叫停了。 “识字一事非一时可成,明日出宫后,金鹭便跟着陈粢去查账吧。” 陈粢躬身后,金鹭才紧跟着应是。 “明日将这些竹简送到栖云馆去。”霍窈窈指着刘伯送进来的那一堆竹简说道。 随后她又指着架子底下堆着的竹简,吩咐道:“还有底下这些,随意挑几卷明日同我一起回侯府供奉族人。” 明日是冬至,宜祭祀祈福。 第二日晨间起来,外面刮起了微风,不过如今天气寒冷,即便是微风也不可小觑。 金鹭取出了凌不疑从边境寄来的上好雪狐皮制成的毛领,还有秋猎时三皇子赠与的一张麂皮制成的手套,脚蹬鹿皮靴,外面套着夹棉袄,外罩狐裘大衣。 确认霍窈窈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绝无一丝寒邪入体的可能性后,金鹭才让出了一个出门的口子。 比起棉袄,自然还是羊绒更为保暖。 但中原并不适合养殖羊,而草原又非朝廷所能掌控之地,且因养殖技术的原因,如今的羊毛所沾染的羊膻味并不能很好地去除掉,自然不受贵族喜爱。 连最大消费群都不愿意花钱,就更没有商队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搬运工了。 所以,每年冬日除了粮食短缺没能熬过去的人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扛过低温而长眠的普通人。 霍窈窈救不了他们,哪怕是上个世界也有被那个世道迫害而死去的无辜之人,更何况是现在呢? 她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尊重平民的命运。 这个世界意识很古板,它不接受任何跨越式的进步,连带着霍窈窈也无法做出巨大的变革。 她没办法直接拿出高产的粮种,只能不断地让自己的农庄“尝试”通过施肥和构造生态循环来增产。 她也不能直接造出火器,只能在陪同文帝看烟花的时候提一嘴“这么大的烟花,如果一不小心炸在房子里,一定会把房子冲垮的吧?” 她不能直接拿出洁白的纸张,只能一边派人去找寻,一边让人学着游记上粗糙的记录来复刻那粗劣不堪的纸张。 如果她可以长命百岁,也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急迫了。 霍窈窈不再犹豫,接过陈粢递过来的手炉,踏上了出宫之路。 陈粢和金鹭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是两个永不退缩的守卫。 珍馐馆当初的确是挣了许多钱的,否则不会买下后院连接着的好几个小院,其整体呈现出吕字形,只不过下面那个口几乎是上面那个口的四倍,中间由一道狭长的巷道连接。 说起来,之所以买了那么大一块院子,还是因为王老板起初与王娘子约定要在都城挣出一个大大的房子。 在霍窈窈接手珍馐馆之前,那些院子是被分割为六个小院子租给住户的,不过在王老板决定卖出珍馐馆之时,他就已经与那些租客断开了租契。 中途变卦的事情在都城的租客与房东之间是很平常的,王老板平日里也不做那等欺恶之事,大家自然是好聚好散。 霍窈窈起初还不知道珍馐馆后面那一大块地都是王老板的,但见王老板主动提及,她便果断拿下,只不过这次没有捡便宜了,而是按照略低于市场价拿下了这大约占地四亩的院子。 霍窈窈也没有着手改变其中的格局,而是将六个小院分出两个作为商队的“宿舍”,毕竟打着珍馐馆的名义,也不好日日往侯府跑。 一个小院用来安置驼货的马、驴之类,剩下的则分门别类地放置货物。 霍窈窈与陈粢二人先行去了霍府,上香祭拜了祖宗牌位后,金鹭负责将“游记”送进栖云馆,陈粢和她则在书房接见刘伯。 这次并非是刘伯第一次走商,但却是他第一次走那么远,远到沙尘暴降临的时候,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刘伯怎不多休息会儿,这么早就起了?” 霍窈窈一边翻看着各个“实验小组”的实验报告,一边看向听说她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刘伯,脸上的笑容关怀备至。 “老奴骨头硬朗着呢,区区赶路,不足挂齿!”刘伯哈哈一笑,甚至还原地蹦跶了几下来展示自己的健康。 “那就好,我还真怕把刘伯您这个老人给累垮了呢。”霍窈窈浅浅笑着,随后语气一转:“不过您来得正好,您竹简上所记录的东西,我有好几处都不太明白,还请您帮我解惑……” 霍窈窈每提出一个有疑虑的地方,刘伯都能侃侃而谈,可见这一路上他的确是丝毫没有懈怠过。 “我记得去年夏季庆县一带闹了不轻的旱灾,为何商队没有带回庆县的流民,反而带回了阳县的孩童呢?” 听到霍窈窈的问题,刘伯不慌不忙地行礼回道:“侯爷有所不知,庆县地处西北,此番干旱虽重,可当地百姓早已习惯了旱灾,故而愿意远离故土成为流民之人近乎没有。” 要知道,一旦决定离开户籍地成为逃难的流民,那你就不再受律法保护,所以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到绝境,一般人家宁愿拴紧裤腰带过日子,也不会远走他乡。 毕竟,流民的死亡率是极高的。 “至于阳县,其地处山坳之内,寻常冬日里并不会遭遇今年这样的大雪,炭火和粮食都不充足的情况下,商队愿意拿出一些食物来换取那些即将被抛弃的孩童,那些人自然是抢着将孩童送进商队了。” 霍窈窈手指轻敲桌面,良久,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连他们的父母都决定抛弃他们,那我又凭什么养着他们呢?” 刘伯脸上的笑容一滞,许是感觉问出这样无情的问题的霍窈窈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吩咐他多多收留流民的大善人。 “刘伯是霍府的老人,一时间分不清忠义侯府和慈善堂的区别很正常,不过,没有下次了。” 刘伯自知犯了错,连忙跪下认错谢恩,再没有先前的骄傲自豪。 许是在外面走的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只是忠义侯的仆人,万事应以侯府为先。 “刘伯此行平安归来,可赏十金,但自作主张,收留许多孩童,扣除八金,暂用作三十四名孩童近期开支,可有异议?” 刘伯老实地摇了摇头:“老奴遵命。” “刘伯将那些孩童带回来,想必会更亲近您,就麻烦您先行走上一趟峤山,带上充足的过冬物资,先将那群孩童安置下来,等到天气转暖再做安排吧。” 霍窈窈拍板下了结论,刘伯和陈粢都低头领命。 这时,送竹简的金鹭也回来了,于是霍窈窈一行人又离开了侯府,朝着长安街上的布庄和书铺行去。 第134章 星汉灿烂16 除了第一次查账的时候霍窈窈亲自动手梳理了一遍,其余每月都是陈粢查完后她简单过目一下。 毕竟不配合的人已经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剩下的自然无有不从。 这是金鹭第一次查账。 她们从书铺和布庄搬走了上月的账册,在珍馐馆特意留出的包间内,由陈粢教导着金鹭处理。 查账的过程枯燥乏味,霍窈窈看了一会儿,颇觉无趣地打开了临街的窗户。 “女郎,小心风寒。” 几乎是她推开窗的同时,陈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金鹭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依旧沉心算账的陈粢,又看了看站在大开的窗户前我行我素的霍窈窈,晃了晃因为长久计算有些眩晕的脑袋,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房间里太闷了,我稍微透透气而已,不碍事的。” “我会叮嘱御医多加些黄连。”陈粢无情地说道。 霍窈窈闻言果断关上了窗户:“阿粢说的对,外头的风太大了,还是关上窗户比较好。” 在大部分时候,霍窈窈都是很给陈粢面子的,整个都城谁不知道陈女官是忠义侯跟前的第一大红人? 金鹭也从不嫉妒陈粢的地位,毕竟她自知才华能力都比不上陈粢,能管理好霍窈窈身边的衣食住行,她就心满意足了。 金鹭实在算不上一个有野心的宫女,否则她早该成为崇德殿的奉茶宫女了。 恰好,霍窈窈也不需要一个野心勃勃的殿令。 冬至过后,很快就到了年关,除夕前三日一直到元宵节,都是休朝日。 这段时间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需要文帝迫切去解决,就算有,太尉和丞相也可以直接请命入宫。 对于后宫来说,这段文帝难得的悠闲假期,一半用来与越妃蜜里调油,一半分给各位皇子公主,其中太子更是独占鳌头。 霍窈窈由于地位特殊,也是各宫宴请不断,除了皇后、越妃外,上到太子,下到五公主,不管平日里如何看不顺眼,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让文帝觉得他们苛待兄弟。 此处特指五公主。 虽然三公主同五公主一样被外家养得过分刁蛮,但三公主比她大了许多,又不在一宫,更有越妃时时约束,除了偶尔因为自己看中的东西被霍窈窈截胡之外,并无太大的矛盾。 “可算把窈窈妹妹给盼来了,也怪我没挑个好时间。” 三公主被越妃训斥了几年,如今比起二人刚刚相识时说话客气了许多,也有可能是霍窈窈像团棉花一样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一副笑脸,她自觉无趣。 毕竟有五公主遭殃在前,无论是谁想要给霍窈窈使绊子,都得掂量着点。 三公主和五公主,虽然同父异母,但闯祸的本事却是同样的出名。 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她们反而是最不愁嫁的人,毕竟文帝早就打好了算盘。 霍窈窈看着眼前已经亭亭玉立的三公主,不免有些恍惚。 眨眼间,她也到了即将出嫁的年纪了。 文帝还在从宣氏子弟中挑选适龄的郎君,所以这头越妃便以让三公主多学些规矩为由,压着她的婚事。 或许是已经反抗过,如今的三公主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婚姻并不似父皇母妃真心相爱的残酷真相,这份心境的变化,也让她整个人沉静了许多,竟也有了那么一丝“贤妻良母”的影子。 三公主喜欢凌不疑,霍窈窈也是知道的。 毕竟一向不待见自己的三公主总是借着三皇子的理由强行插进“三人行”,再迟钝的人应该也明白了。 只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且不说凌不疑一心想着让凌益体会他当初的痛苦,根本无心男女之事,就说文帝那一关,就绝对过不去。 霍窈窈停止发散脑海中的思绪,从身后的金鹭手中接过早早备好的礼物。 “公主知道我是惯爱读那些游记的,去岁我派遣出去的游商队伍带回来许多宝石,其中有一对孪生玉石,我便让工匠将其雕刻为一对龙凤玉佩,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霍窈窈笑着向三公主介绍礼物,嘴角的笑容还是熟悉的弧度。 三公主虽然无数次想吐槽她这个虚伪的笑容,但做工精美、可以合二为一的龙凤玉佩瞬间便吸走了她的注意力。 “窈窈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门口风大,还是快些进来暖暖身子吧。” 礼物的魅力是巨大的,三公主此时的笑容明显的真切了许多。 霍窈窈的礼物自然不止这个,她今年给长秋宫送年礼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册子,上面记载的是宣氏的年礼。 宣氏。 霍窈窈在心里默默消化着这条信息。 要知道,宣皇后虽然是“宣氏”,但朝中人皆知她身后站的并非是宣氏一族,而是她的舅家乾安王府。 当年宣氏姐弟为何走投无路被乾安王府收留已经不可追溯,总归宣氏并不无辜。 从前都不积极走动的“亲戚”,突然奉上大礼,霍窈窈可不相信会是什么良心发现的戏码。 如宣氏那般源远流长的世家大族,向来是以家族利益为先,再结合宫中近期各种小道消息,也就不难猜出文帝意图与宣氏结亲的想法了。 草台班子起家的文帝,注定是不受世族待见的,宣氏肯低下骄傲的头颅主动求和,看来是想要进入朝堂分一杯羹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自诩高贵的世家向来是最“识时务”的。 文帝如今还没有彻底坐稳皇位,他也很需要一个世家站出来,这是两方都觉得划算的买卖,除了被交易的对象。 现如今这个世道,很少有女人像霍君华那样有勇气与夫君绝婚,更不用说是联姻性质的婚姻了,日后即便三公主的丈夫如何不堪,她也只能选择接受。 或许,这就是名为“公主”的职责吧。 但她在成为三公主之前,也只是一位小女娘,不是吗? “礼姐姐,我听说你骑术很好,等到开春我也可以骑马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如何?” 听到霍窈窈的话,三公主愣了一下。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与三皇子同胞的她,起初一同学骑术时,夫子常常夸她。 文帝给她取名为礼,希望她同两位姐姐一样懂礼守礼,可她天生好动,又常常弄巧成拙,时日一长,众人只知道三公主爱闯祸常常惹得陛下和越妃不喜。 就算是与她同胞的兄长,也觉得她烦。 规矩学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其实她最拿手的、最喜爱的从来不是风月之物。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惊喜或是心酸,最后都化为长久沉默之后的一句“好”。 身边的侍女还想拦,被她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她也知道霍窈窈身体不好,就算陛下同意她去骑马,到时候她们一起,万一霍窈窈出了什么差错,她一定逃不过问责。 但那又如何呢?反正她从来都是爱闯祸的三公主不是吗? 她被迫背离自己的本性,如今看着仿佛另一个自己的霍窈窈,那种隐秘的补偿心理,让她渐渐失去了理智。 况且,就当是为了自己,再用力地骑行一次吧! 关于自己的婚事,她虽然不太明晰,但也能猜到一二。 她的两个姐姐都是联姻嫁出去的,没道理到了她就不一样了。 不过—— “凌不疑今年不回都城了吗?” 年都已经快过完了,她也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出来。 也许是边关战事吃紧,也许是大雪封路赶不回来,总归要有个什么理由的吧…… 霍窈窈点了点头:“嗯,兄长说他没有建功立业之前,会一直待在军营。” 第135章 星汉灿烂17 其实凌不疑原话并非如此,他在信中说此番在军中才发现从前所学与实战相比还有差距,他想趁热打铁多学一学。 不过霍窈窈是知道的,他在军中的处境并不算好,毕竟作为空降的关系户,他也必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兵士们的认可。 虽然从前武夫子常常夸赞他骁勇非常,但总归是和都城中的各家公子横向对比,拿到真正拼过刀见过血的人面前,就显得青涩了些。 不过霍窈窈并不担心,就算是看在霍君华的面子上,崔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凌不疑,更不用说她还塞了一张平安符给他了。 长乐殿是不对外放开的,所以霍窈窈离开的时候,三公主就取出了早早备好的回礼递给了她。 霍窈窈没有选择当面打开,她收下礼物后笑着说道:“我在宫外有支商队,年前才从西域回来,带回一些稀奇的香料,三公主改日有空可以一同去看看。” “窈窈与我姐妹多年,何不唤我阿姊?”三公主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故作生气道。 霍窈窈微微一笑,顺从道:“阿姊。” 三公主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叮嘱道:“那我便不多送了,路上滑,你注意些。” 不过这个改日,终究还是变得遥遥无期了。 春冬交接之时,也是霍窈窈最容易病倒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 陈粢每日忙着安排峤山的孤儿、新种的试种、商队的出行,还好金鹭能够在长乐殿内替她分忧,否则她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外头的树枝已经发了新芽,长乐殿内的地龙还是每日烧得旺旺的。 霍窈窈病榻缠绵从来都是以月计数,不知道是哪一个夜间,霍窈窈忽然清醒过来,她赤脚走下地,地上厚重的毛毯隔绝了她细微的声响。 她手脚有些乏力,这是久卧于床的后遗症,熟悉了一会儿,她便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掌控权, 路过香炉时,霍窈窈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 香炉中的香,不一样了。 霍窈窈毫不犹豫地拿出原料分析仪,截取了一部分气体后便放任它进行工作。 外间值守的宫女有了动静,霍窈窈果断地爬上床,恢复成自己没有醒来前的样子。 宫女进来后检查了一下窗户,走到香炉边上时,发现香已经燃尽,连忙又将安神香加了进去。 安神香挥发得很快,正在霍窈窈思索着这香是什么时候换的,她便闻到一种香甜的气味,随后无法控制地陷入沉睡。 第二天,御医照例先行诊脉,良久,他才退到外间。 陈粢神色间难掩疲惫,但还是尽量平和朝太医行礼问话:“我家侯爷如何了?可有好转?” 御医摇了摇头:“霍侯脉象微弱无力,恐怕此番是真的回天乏术啊。” “老朽技拙,恐不能再胜任,陈女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陈粢闻言多日累积起来的躁郁再难以压制,她陡然站起身,逼近了惶然的御医。 她双眼通红,直直地盯着他看,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那你总该告诉我侯爷突然患病的原因吧?前一日都好好的,她也没有受风,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御医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粢闻言冷笑一声,朝着金鹭说道:“送客。” 金鹭垂头应是,朝着御医说道:“李御医,请。” 御医轻轻叹了口气,顺着金鹭这个台阶便离开了。 霍窈窈的病来的急,起初的脉象也确实是风寒之症,只是往日管用的药喝了一副又一副,始终不见好。 反而脉象一天天微弱下去,按照他的经验,恐怕不出一月,长乐殿就要挂白了。 霍窈窈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久的美梦,甜美到她想要一直沉溺其中,直到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旋,那声音轻飘飘的,像天生够不着的云彩。 “小师妹,该起来去来回峰上早课啦!” 霍窈窈觉得这轻柔的声音十分熟悉,熟悉到令她产生莫名的眷恋。 于是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头顶是青色的纤云幔,屋内熟悉的摆设却令她感到十分陌生。 因为那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场景,几乎是磨损到只剩粗糙的轮廓。 窗边的女子疑惑地看着她,不由得伸手靠上她的额头,随后自言自语道:“看着也不像是烧糊涂了呀……怎么像个小呆子一样呢?” 霍窈窈默默地向后靠了靠,躲避女子的动作。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女子指了指自己,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霍窈窈沉默了许久,就在女子即将尖叫出声的时候开口道:“清月师姐。” 霍窈窈大概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毕竟,如果能够再次见到清月师姐,那么只有可能是在她的梦里。 果然,清月下一秒便轻轻拍打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睡傻了呢!” 青歌可是师父好不容易从掌门那里抢过来的天才徒弟,要是师父知道小师妹在自己的照顾下变成了傻子,说不定要把自己逐出师门呢! 予歌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位同门师姐。 清月总是显得过分傻白甜,完全不像是内里肮脏的平渊界能养出来的修士。 她是一只半妖,师父在外游历时碰巧遇见她拜月修行,于是就将她带回了师门。 她就勤快了那么一回,然后就被师父见猎心喜拐了回来,却在南清峰越养越摆。 直至青歌入峰,她已经在金丹境停留了二十余年,硬生生熬到了南清峰大师姐的位置。 所以,当清月毫不犹豫替她挡在七杀阵前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清月了。 作为徒弟,她或许有些不争气,可作为大师姐,她无疑是过分称职了。 清月对于青歌来说其实无足轻重,大概是她在记忆中留存的时间太短了,而她死去时,青歌甚至还没渡过元婴劫。 又或许是她死的太过仓促和干脆,青歌甚至来不及替她收殓尸身,就被秘境裹挟着离开。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霍窈窈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十分忧伤,只是简简单单的疑问。 “什么什么?小师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不太懂?” 霍窈窈看着眼前如白纸一样的清月,恍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作为她构造出来的梦境,眼前这个清月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作为出卷人的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霍窈窈明白过来后,忽然心念一动,只见她手中忽然幻化出一把长剑。 剑长三尺,剑身通体青白,剑柄处雕刻着清元花。 自从曳影碎掉后,她就再也无法将它拼凑得如此完整了。 据团子所说,那个世界已经完全重生,被系统并入到正式任务的世界池里面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回到那里,当然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只是,她曾亲身经历的那个世界还是永远消失了。 所以,霍窈窈对于那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执着也就消散了。 霍窈窈试着挥了挥手中的这把剑,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她颇觉无趣地让这把剑重归虚无,顺带着这个虚假的梦境也彻底溃散。 自那日李御医断脉之后,陈粢几乎将都城里叫的上名号的大夫都找了个遍,无一例外,都言霍窈窈命不久矣。 可偏偏,陈粢最不信命。 霍窈窈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仍是青色的帐幔,她下意识还以为是在梦里,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二者布料不同。 果然,她转头便看到了床边趴着的陈粢。 第136章 星汉灿烂18 自霍窈窈醒来后,陈粢便如同护崽的母鸡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长乐殿的地龙一直烧到五月才结束。 “阿粢,你说我是不是与春日无缘?” 今年本来是她最有可能参加桃花宴的一年,却因这一病,彻底错过了桃花开放。 至于她昏睡的原因,霍窈窈也清楚知晓了。 千灵花。 她还在找它呢,没想到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是谁动的手脚,霍窈窈大概猜得出来。 谁人指使,她也明了。 只可惜,她有挂。 霍窈窈的神识扫过随身空间里仿佛死掉一样肚皮翻转的小锦鲤,多亏上个世界充足的灵气蕴养,它成功地从毫无用处的指甲盖大小,变成了食指长。 所以,就连下毒之人都猜不到,就在她即将成功的前一日,那最后一炉安神香,会因为宫女的失误而被替换掉。 锦鲤的能力,名副其实。 “阿粢,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当如何?” 陈粢不知道霍窈窈为何突然发问,于是她沉思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会恨错人。” 恨是很强烈的情绪,所以她绝不会轻易去恨一个人。 若她恨了,那便不会恨错。 “那你恨我吗?” 陈粢愣住,连忙说道:“殿下对奴有知遇之恩,您怎会这样想?” “既然你说我对你有恩,那你可否告知我,你是如何从田朔那里得到千灵花,又是如何将它混进安神香里呢?” 陈粢的面色从震惊变为平静,也不过只是霍窈窈一句话的功夫。 “殿下都知道了。”陈粢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或许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时今日的场景。 陈粢早早寻来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然后又借机将自己的权利交付出去,用以摘除自己的嫌疑。 按照原本的计划,霍窈窈会死于千灵花之毒,然后她就能借此机会铺垫金鹭受他人指使,坐实有人使用南岭特有毒药千灵花毒害霍窈窈一事。 而南岭乃文帝劲敌辖地,只要她向文帝披露这一点,剩下的事情就能够水到渠成。 通敌一事,向来是疑罪从无。 这些事情,霍窈窈都能够理解。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田朔抓住了陈粢的什么把柄,才让她放弃了与自己稳固的合作,转而兵行险招。 “既如此,奴无话可说,殿下之恩,奴愿来世再报。”陈粢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太阳还未落山,便有宫女来报,说是陈粢自缢于她的屋内,桌上是她的畏罪陈词。 她言明自己从路过的商队中买来了南岭的千灵花意图毒害忠义侯,如今忠义侯安然无恙,她害怕东窗事发后被酷刑折磨,便先行自杀了。 文帝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怒,下令彻查各宫,此后规范出宫宫女侍监的管理,同时加强对游商货物的审查。 宫女本就没有葬礼,更何况陈粢是畏罪自杀,文帝没有鞭尸,已经是霍窈窈亲自求情的结果了。 “陈粢与我相伴多年,做事一向尽心尽力,陛下可否将她的尸身交由我自行处理?” 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霍窈窈,沉默良久,轻声叹道:“你啊,就是太过仁慈……罢了罢了,你难得求朕一次,朕若不允你,岂不怪朕狠心?” 霍窈窈垂下头谢恩。 陈粢的尸体有被令史检查过的痕迹,只不过,陈粢的确是自缢,所以他什么也检查不出来。 陈粢死后,金鹭正式执掌殿令,代替了陈粢曾经的位置。 宫中动向也很快,金鹭如今在外行走,再不会有人暗地里嘲讽她是陈粢的傀儡了。 陈粢的葬礼很简单,一副常见的薄棺,一身简单的衣饰,便葬入了峤山正对着都城的高处。 小小的墓碑,承载着她短暂的二十四年人生。 金鹭依旧沉默寡言,她不知道该对陈粢说些什么,毕竟将她带到霍窈窈身边的是她,险些让她陷入绝境的也是她。 金鹭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傻。 如果在陈粢没有死之前,她或许还真的被蒙骗过去,但当她看到那封认罪书,她自然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从崇德殿到长乐殿对她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她的命太轻贱,在哪里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下山的路没那么好走,所以她们走的很慢,比她们更慢的是吊在后面的侍卫。 那是文帝特意派出来随身保护霍窈窈的侍卫。 “金鹭,你与陈粢是如何认识的?” 当初陈粢将金鹭带来的时候,就说过她与金鹭曾在崇德殿共事,而她对金鹭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本分。 在崇德殿这样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本分反而是最难得的品质。 但陈粢身上最大的标签,就是野心,这是与本分截然相反的特质。 霍窈窈的问题,也勾起了金鹭的那一丝回忆。 她记得,最初因为她长相清秀所以被安排到崇德殿做洒扫庭除,那时,人人都可了劲儿的想当奉茶宫女,那是最清闲也最接近帝王的工作。 同样的,也是人员更换最频繁的职位。 金鹭从前就是个农户女,没学过这些东西,也没人会教她,毕竟,这宫里的竞争对手已经足够多了,没人会傻傻的给自己再培育一个敌人。 在金鹭进崇德殿的时候,陈粢还不是奉茶宫女。 因为被人排挤,陈粢沦落到和她这个新进的小宫女挤着住一间屋子,那时的陈粢每日用粗陋的茶具和白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倒茶。 金鹭那时只觉得陈粢的动作赏心悦目,而在陈粢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一个接一个的奉茶宫女却因犯了忌讳被调离。 最后,曹常侍从剩下的一群人中选出了茶艺最好的人。 于是,陈粢搬去了最好的房间,成为了奉茶宫女,她在那个位置一待便是五年。 五年后,她调离了崇德殿,被陛下指派去照顾宫中最得宠的霍小娘子。 人人都说陈粢照顾的是个病秧子,说不定哪天就被拉去殉葬,可偏偏陈粢过得越来越好,霍小娘子不仅破例封侯,后来还独住一殿。 于是人们又变了口风,人人都羡慕陈粢命好,跟了个好主子。 现在,人人都唾弃她背主。 金鹭其实不太明白陈粢为什么要下毒谋害霍小娘子,明明忠义侯是那样的信任她。 “陈粢该教的都教给你了吧?” 金鹭点了点头,随后她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可它闪得太快,她没能抓住。 霍窈窈笑了笑,说道:“日后你便接替她所有的工作。” 金鹭早已度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在霍窈窈病重的后期,陈粢便将宫外的事务全都交给了她。 所以如今只是平衡宫内宫外的事务,对她来说,除却最开始的一个月需要日日加班之外,后面就顺畅了很多。 与陈粢的大包大揽不同,金鹭几乎将每一个事项分管到人,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很快就能找到那个人,如此也就避免了有人浑水摸鱼。 毕竟因为陈粢而产生的腥风血雨,着实震慑到了一部分人,当然,也有一部分眼线趁机被清理掉的原因。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炎炎夏日并不适合外出,霍窈窈也懒得折腾大病初愈的身体,安心休养了四个月。 等到秋猎开始的时候,霍窈窈便想着约三公主去骑马,只可惜消息还没走到永安宫就被“听说”此事的文帝驳回了。 大病伤身,更何况是本就身体不好的霍窈窈,文帝只觉得她要好好养着身体才行。 再加上御医怕死,每次诊脉都说最坏的结果,霍窈窈于是只被允许到街上走走,连峤山都不让她去。 番外·三生三世 少绾归来,东华多年夙愿实现,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事实上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或许是少绾离开了许久,而他如今也不再是水沼泽学宫的东华。 大概是成为天地共主太久,以至于他早已失去了正常的七情六欲,万事万物在他心中不过淡淡。 鸾歌出生时如此,鸾歌失踪时如此,鸾歌陨落时亦是如此。 他早该明白,算不出的那一缕生机为何偏偏在他与渺落大战时出现。 他也早该明白,为何华明府立派后,她便飞升上神。 他更该料到,所谓的生劫,其实是她的死劫。 连相处时间短暂的瑶光都能看出她的求死之志,独他不察。 不过是以为万事万物皆在自己掌控之中罢了。 是他的自以为是,以至鸾歌神魂尽灭,即便是从素锦族借来的结魄灯,也从未有过亮起的一日。 高高在上的东华帝君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重霖默默跟随在帝君身后,走过小帝姬曾经行过的千山万水,却无法再睹芳颜。 司命星君看着帝君越发寂寥的身影,摇了摇头,继续书写一段又一段狗血却又催人泪下的人间悲剧。 不过是世上少了一位能与其分享八卦的友人罢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只是太晨宫仙侍再未见过司命星君着素色以外的其他衣衫。 偶有新进的仙侍问起时,司命星君总是笑着打岔道:“我已一心侍奉道祖,如何能着那些艳俗的衣物污了道祖的尊眼?” 司命星君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仙侍们犯了些不打紧的小错,他总会帮着在帝君面前求情一二。 唯有一位仙侍不小心清除了久不住人的梧桐殿中的一株枯萎的仙草后,司命星君比向来严肃的重霖仙君还要生气,亲自将那位仙侍送进了轮回台,听说是要她历经人世八苦方能重回天界。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司命星君不是好脾气,只是从未有人触及他的底线罢了。 自鸾歌陨落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一十三重天的人踏足冥界,早已独掌冥界许久的谢孤栦自是要来看看热闹。 这些年,天界之人与青丘之人的纠葛叫他看了好一番大戏,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这戏还能演到他面前来。 太晨宫的司命星君与青丘白浅的侄女白凤九在轮回台前拉拉扯扯,险些误了一旁凡人界轮回台的运转。 谢孤栦自是要请他们二位好好说道说道的,他虽不怎么看得惯天宫之人,可当年白真疯疯癫癫的跑来大闹一通,将他的冥司弄得一团糟,然后又飘然而去,这个坎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都是青丘之人,他讨点利息不过分吧? 谢孤栦自知什么破坏了鸾歌的住所不过是司命的借题发挥罢了,毕竟当初鸾歌出走华明府时,可是把她所有的家当都带走了的。 太晨宫于她来说,不过是囚禁之所,正如当初的冥司之于他。 别说鸾歌回不来,便是她回来,恐也不会再回那什么梧桐殿。 谢孤栦听了二人的辩词,沉吟片刻,假装思索片刻后,给白凤九安排了一个十分苦情的剧本。 “怎么说这位也是青丘小帝姬,十八世轮回实在残酷,不若司命星君看在我的面子上改为一世如何?” 司命知晓自己先前误了事,自然不好出言拒绝,白凤九听到自己惩罚减轻,也是忙不迭点头应下。 谢孤栦于是笑眯眯地送走了两位来客。 “冥主笑得好可怕……”一旁路过的冥界女仙看见谢孤栦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嘘——总归倒霉的不是咱们!”身旁的女仙连忙将自己的同伴拉开,走入另一条道路。 “冥主身边那位女仙是谁,长得可真美啊!” “你是新来的吧?” “昂,姐姐怎么知道?” “你要是见过前任冥主,就不会觉得这位青丘小帝姬有多美了。” “青丘小帝姬?我只听说过青丘白浅帝姬,狐君何时又生了一位小帝姬?” 女仙们的八卦声逐渐远去…… 冥司苦寂,只要不是妨碍到轮回事务,谢孤栦一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并非什么苛待属下的上司,更不会将自己曾经受过的孤寂折磨加诸于他人身上。 有对白凤九好奇的,自然也有专注于自己手中工作的,不过毕竟这也算是冥主巡查,众仙都十分小心翼翼,那些八卦的声音也就落在了后头。 “我还以为冥司是暗沉不见天日的呢,原来这里也会生长仙草花木吗?” 白凤九看到一株眼熟的东荒植物,忙几步上前摘下最嫩的叶子,卷起来吹出轻快的曲调。 她在青丘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最喜欢听漂亮的四叔用这种卷叶吹奏小曲儿了。 谢孤栦眼眸沉沉地望着她蹦蹦跶跶的身影,属实想不通狡诈的狐狸窝里如何生出的这般蠢呆的小狐狸。 瞧着她欢快的步伐,还以为是在这里郊游而非受罚呢。 不过,希望她历劫归来后还能笑得出来。 谢孤栦微笑着,将白凤九温柔地送进轮回台,眨眼间,白凤九的身影就消失在其中。 十八世的苦难集中在一世,他可真是个善良的冥主。 谢孤栦原路走回冥殿,看到那株仙木,忽然有些恍神。 原来,鸾歌离开竟已有五百年了。 对于他们这些仙神来说,五百年不过是眨眼。 可若是曾经的谢孤栦,绝不会同现在这般感慨时光飞逝,因为那时的他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你倒是走的干脆……” 不过看在你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的份上,帮你解决一点小麻烦,也不亏。 谢孤栦拿出轮回镜,里面藏着某只伤心狐狸苦寻多年的情劫。 十里桃林已经闭塞五百年,期间天君屡次派人来叩门都无功而返,东华、少绾、墨渊也不约而同的吃了闭门羹,唯有瑶光得见一面。 “你也察觉到了?” 见面后,折颜与瑶光异口同声道。 他们本是可窥死限之人,可互观彼此境界,均有增长之意,有朝一日可抵达更高的境界犹未可知。 作为受益匪浅之人,那冥冥之中的因果,他们自然有所感应。 于是越过那些龃龉,他们二人难得坐下来闲谈。 “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给青丘狐狸当牛做马呢。”瑶光率先出口嘲讽。 “你不也搬离了昆仑山?”折颜的毒舌也不甘落后。 二人对视一眼,瑶光先偏过头去,轻哼一声。 若是往日,她一定会回呛几声,但今日他们是为了同一个人坐下来聊天,而他们都不想破坏自己在那个人面前的形象。 “伏羲琴如今好了?” 上古诸神皆知折颜与伏羲琴同源,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瑶光便借琴问人。 “再过数十万年,应能恢复十之五六。” 虽然折颜有鸾歌留给他的净魔引,但他体内积累的魔气并非一日之功。 “十里桃林美则美矣,总不如华明派热闹,等你正式出关之日,可来长住。” 十里桃林是鸾歌的过去,华明派却是鸾歌的未来。 折颜作为她的师父,自然无有不应。 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旧可叙,瑶光只待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好些桃花酿。 桃花酿折颜每年都会酿,可总也酿不出鸾歌的味道。 “早知道就让你留下酿酒的方子再走了,再不济,多酿些酒再走也好啊……” 折颜饮下一口自己酿制的桃花酿,只觉苦涩,实难入喉。 第167章 第四个世界结算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女性的启蒙,获得积分奖励200。」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我爱学习,获得积分奖励200。」 「恭喜宿主完成世界隐藏任务——发现新大陆,获得积分奖励200。」 「宿主本次攻略重要角色0名,扣除500穿越积分。」 「注意:宿主积分为负时,将强制进入惩罚世界,惩罚世界为高危世界,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 这是予歌第一次没有完成攻略,虽然扣除了500积分,但是她的支线任务完成了三个,抵消之后居然还剩了100积分。 不过,予歌对系统所提到的惩罚世界倒是有点兴趣。 她很好奇,被主系统评判为高危世界的,会比试炼7457更危险吗? 回到系统空间后,团子还沉浸在任务进度一直卡在98的无力感,直到电子音的播报响起,它才回过神来。 「宿主大人……」 它的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 团子的心思十分单纯,它在担心什么予歌自然知道。 没有去提有些敏感的任务失败的话题,予歌反而问起了在小世界中没有问完的问题。 「系统在小世界中能够互相感应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团子知道,所以它回答得很快。 「按常理来说是不能的,毕竟这个规定本意就是为了防止宿主联盟,所以只有在宿主确认命悬一线时才会打开系统沟通渠道,在此之前,就算是两个宿主亲密接触,系统也无法察觉对方的存在。」 团子说完之后,突然脑子灵光一现。 「宿主大人是怀疑上个世界有其他宿主在进行任务吗?」 「所以有办法确认吗?」 团子上下晃动着,努力翻找着cpu里的记忆。 没有计时器的系统空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团子突然大叫一声。 「找到了!」 团子说完之后,反应过来宿主大人每次做完任务回来都会休息,于是它下意识寻找予歌所在的位置,看到她坐在床边翻看着系统商城的样子,悄悄地松了口气。 予歌搜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想要的东西——永远精确的时钟。 它的描述很简单:这是一个绝对精确的时钟。 价值1500积分,对予歌来说可以接受,于是果断拿下。 心念一转,一个小巧的经典闹钟悬停在予歌面前,略微不同的是表盘上闪烁的星沙。 它并不会像钟表一样有时针分针秒针,而是当你注视它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而然地知晓此时此刻。 譬如当下,予歌便知道现在是星历一千零七十二亿二千二百六十三万九千五百八十年八点零三秒。 很神奇,但予歌也不能确定是否如它所描述的那样精准。 将时钟收到系统背包内,予歌才将视线灌注于团子身上。 「什么方法?」 「系统守则中有一条曾经被废止过的规定:如宿主未能完成任务,可申请查明原因,如为其他宿主干扰,则应根据世界意识满意度酌情处理。」 团子念完系统守则后,停顿了一下。 「但提出该诉求的宿主,须主动放弃下个世界的任务积分,无论多少。」 如果把这个申诉看做一场交易,那么这个规定对于宿主完全是捡不着西瓜还丢了芝麻。 所以团子觉得宿主应该不会这么做。 事实上,予歌也的确没有让团子申诉。 团子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对霍窈窈的情感值始终停留在98,但它知道宿主的习惯,只是将疑问默默埋藏在心底。 系统考核的最后一题,是「系统应该如何看待任务完成度」。 团子在这一题卡了很久,久到其他的恋爱系统连宿主都换了好几茬,它还停在「考核未通过」的状态。 最后,是它的好朋友一号悄悄给它透了答案。 团子记得一号是这样跟它说的:恋爱系统虽然植入了情感模块,但始终只能做到近似而非真正的人类,所以不要试图去探寻人类的情感,那样除了让你报废之外并无任何好处。 所以,系统对待任务完成度的态度就是——与我无关。 那只是关系到宿主自己的积分多少,对于系统来说,宿主没了,换下一个就是了。 一号就是这样的系统。 迄今为止,它已经更换了一千九百三十三个宿主,那些宿主大部分都在赚取了足够多的积分之后选择进入其他部门,还有一部分宿主申请了更换系统,极少部分宿主的灵魂迷失在小世界中。 即便如此,一号的绩效也始终牢牢占据系统榜前三的位置,它是所有恋爱系统努力的榜样。 只是那些系统里,并不包含团子。 虽然是同一批次被制造出来的系统,团子也和一号截然不同,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团子天生就对人类的感情充满了探索和求知。 有时,它情感充沛得不像一个系统。 它会为宿主的离开而悲伤,为宿主的付出没有回报而感到不值得。 也会因为怜悯,而选择一个不合格的灵魂。 予歌在进入下一个世界前看了一眼小金,它的肚皮依然翻着,始终是一种死不了但勉强能活的样子。 蕴含微弱灵力的水由团子雷打不动地一日三次地换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买了那个时钟,特价商城里忽然上新了一捧星沙,还贴心地打包一个空的沙漏。 不要998,也不要98,只要48积分,你就能把它带回家。 不知道星沙有什么用,但予歌还是把它买了下来。 送到她手上的时候,星沙已经自动地被装进了沙漏里。 闪闪发光的,也不知道如果用星沙和那块极寒陨铁一起淬炼,能不能得到一把布灵布灵的大宝剑? 不过—— 装有星沙的沙漏:要对着流星的碎片许愿吗?切记,碎片的力量是残缺的。 姑且把它当做一个半成品的阿拉丁神灯,似乎能够许愿,但不一定能够实现? 予歌思考了一下,然后果断将它丢进了系统背包。 「进入下一个世界吧。」 团子迟疑了一下。 「宿主大人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毕竟上个世界的报告还没有反馈回来。 予歌摇了摇头。 团子便也不再多言,按下了开启任务的按钮。 「嘀——世界抽取中——抽取完毕。恋爱系统999号宿主即将进入任务世界,倒计时3、2、1,即将传送,祝愿宿主任务成功!」 予歌听着程序电子音的播报,感叹着系统又优化了。 这样想着,她的世界进入了瞬间的寂静与黑暗,下一瞬间,嘈杂的世界向她席卷而来。 第168章 边水往事1 在这个世界予歌没有成为人,而是成为了一只猫。 猫妈把她生下来喂养了一个月,就抛下她再也没回来,于是她被遗弃在一片荒野之中。 作为一只刚满月的小猫咪,让她荒野求生简直是在难为猫,毕竟这地方虫子跟她的猫爪子一样大,她都不敢想要是遇到老鼠到底是谁抓谁。 并且世界对她的恶意依然没有消失,在猫妈妈离开的第八天,荒地上起了很大很大的风,本就不高的荒草丛被吹得四面倒伏。 不去赌自己脱离地心引力的可能性,予歌紧紧地趴在地上,努力把瘦小的猫躯摊成一只猫饼,以此来降低风阻。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闪电将天劈开一条大缝,随后又被黑暗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土腥气。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予歌不再犹豫,选定了记忆中有房屋的方向撒足狂奔。 小奶猫毕竟只是小奶猫,如果淋下这场暴雨,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得病。 一只猫得病后的结局,除了死还有别的可能吗? 可惜的是,世界并未眷顾予歌。 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像是要给这片贫瘠的土地打下钉子,发出啪哒的巨响。 并且雨滴越来越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予歌也不敢停下来,终于,她的视野中不再是无边的荒草。 只是下一秒,世界在她面前天旋地转,凄惨的猫叫声被淹没在暴雨声中,徒留汽车绝尘而去的尾气。 要死了。 予歌昏过去之前,努力回想把自己撞飞的汽车长什么样子,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会好好“报恩”的! 系统空间里的团子从予歌降临成为一只小奶猫的时候,身上就时不时闪过无法识别的数据流,一直到刚刚,它终于发出了三好系统绝对无法发出的尖锐爆鸣声。 团子无法解决宿主遇到的问题,但它会找大腿帮忙。 很快,系统邮箱里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每一个邮件都附赠了系统规则范围内的包裹,里面是它找一号和其他系统求援的道具。 什么转运符、变声器……甚至还有正在经历修仙世界的化形丹。 团子没见过这么多道具,顾不上自己看花的眼,也来不及细看道具功能,统统把能塞给宿主的都塞进小猫的嘴里。 卡着世界容忍的极限,把能做的都做完,团子也只能慢慢等予歌自己醒来。 至于小奶猫死亡这件事,团子觉得自己和宿主应该、也许、还不至于如此倒霉吧? 幸好,不知道是世界忌惮团子身后的主系统还是转运符起效了,一辆天蓝色的越野车在路过予歌时忽然熄火。 车上的人尝试点火未果,几次拧动钥匙后,越野车的前引擎盖忽然冒出一阵灰烟。 车上的人再也淡定不了,饱含情绪的骂声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入小奶猫的耳朵里。 予歌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随后意识回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猫瞳紧紧地盯着停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久远的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的事物。 车上的人没有骂多久便披上塑料雨披下车了,只是关车门时巨大的声响还是显示出车主糟糕的心情。 等到检查过车身的状况后,他的情绪抵达峰值。 正准备绕到车后座去拿修理箱里的工具时,男人终于注意到了路边小水窝里即将被淹没的小奶猫。 “咦?” 予歌只听到男人惊讶的轻咦声,她那被声响震醒的脑袋便又开始发昏,再次陷入昏迷的予歌没有注意到自己体内微妙的变化,自然也没有听到男人后面感叹的那句“好丑的猫”。 予歌再次醒来的时候,雷雨已经彻底停歇,环绕着她的是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听着外面传来有些耳熟的骂声,她知道将自己救回来的人就是那个自己昏过去之前听到的声音的主人。 予歌正准备从“猫窝”里起来,下意识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妖丹? 昏过去之前她都还只是一只普通的小奶猫,唯一特别一点的可能是她身上的毛色搭配比较大胆,怎么再醒来就变成猫妖了? 话说,这个世界有妖兽什么的吗? 不对,予歌停止了自己发散的思维,在脑海里质问唯一可以告诉她答案的系统。 「关于我变成妖兽这件事,你不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团子抖了抖电子耳,希望自己可以听不到宿主的声音,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无异于告诉予歌它心里有鬼。 「嗯?」 听出予歌语气不善,团子只好委委屈屈地解释。 「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又昏过去了,我只好向其他系统求助,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我邮寄了一颗化形丹……」 予歌听出团子的委屈,知道它也是怕自己再次任务失败。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作为我的另一双眼睛,不论发生了什么,是好还是坏,都要如实地告诉我。」 团子听到予歌这么说,恍惚间又看到了最初那个温柔善良的小女孩,它觉得自己的情感插件漏电了,不然怎么会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呢? 「嗯,我知道了。」 安抚完系统,予歌重新审视起这具孱弱的猫躯。 在见到汽车的时候,予歌一直认为这又是和江亚歌那个世界一样的科技侧世界,但 从她吃下化形丹变成妖兽还没有被雷劈死这件事可以推测这个世界允许玄幻事物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世界对玄幻的容许度是多少,但至少回到了予歌擅长的领域,就算只是一只小猫咪,她也可以保证自己活下去了。 就在予歌思考的时候,房间的主人推门进来了。 予歌无声地观察来人,微胖的身材,潦草的脸,饱经风霜的皮肤,和一双警惕疲惫的眼睛。 “咪咪?” 男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贸然靠近小猫。 “喵~”予歌礼貌回应。 虽然他们一个说人话,一个讲猫语,但一唱一和却意外的和谐。 就这样,男人的房间成了予歌流浪的据点之一。 混迹了一段时间之后,予歌终于摸清了男人的底细。 男人叫沈建东,中国人,这里是他承包的施工工地,不过已经快要建设完了,等雇主验收完,他就要带着设备和工人去下一个建设场地。 那地方予歌也很熟悉,就是她之前生活的那片荒地。 沈建东遇到她的那个雨天,就是被雇主叫去调研场地的,所以才会碰巧车坏在那儿然后捡到她。 沈建东还有个外甥,他经常和那个外甥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劝他好好学习。 和沈建东关系亲近的工人,也常常会感叹他有个好外甥。 虽然不曾见面,予歌却已经单方面了解了那个名叫沈星的年轻小伙,特别是他小时候尿床的故事。 工人们大都是同沈建东一样的中国人,只不过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口音各有不同。 还好系统商城之前刷出来一个全语言精通技能书,虽然打折之后仍然高达500积分,但予歌还是毫不犹豫地拿下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不过不愧是500积分的物品,使用技能书之后,原本需要东拼西凑才能摸索清楚的方言在予歌面前瞬间变得乖乖巧巧。 就是不知道这个全语言,到底有多全? 第169章 边水往事2 身体逐渐恢复,予歌便开始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 服用化形丹之后,予歌的身体获得了一次进化,原本那些影响美貌的杂毛都褪了下来,现在的她已经是一只盘靓条顺的花臂小狸花了。 但也许是根深蒂固的初印象,每次沈建东见到她还是会喊她“小丑猫”。 不过,在沈建东被无处不在的蟑螂和老鼠尸体折磨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这可能是小猫咪对他不礼貌称呼的报复。 于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沈建东堵住了准备出去巡视领地的予歌,尝试和她商量关于她的名字。 然而沈建东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诸如“小花”、“大咪”这样的名字,全部被予歌一票否决。 予歌懒得再理会无聊的沈建东,直接蹬腿从桌子跳到沈建东肩上,再狠狠一踹,一眨眼就不见猫影了。 沈建东被她的巨力蹬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到自己肩膀上两个梅花灰印。 “嚯,力气又变大了!”他感慨完旋即朝着予歌离去的方向大喊:“早点回家,今天有新鲜肉到!” 沈建东支起耳朵听到小猫的回应,才放心下来转身去自己的工头办公室。 沈建东也不拍掉灰爪印,反而顶着印子一路打招呼,炫耀着予歌的“杰作”,收获了工友们的白眼一枚。 工地承接的建筑已经建完,沈建东现在只等着自己的老东家派人带着工程款来验收,这样自己才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沈建东本来和对方定好的验收时间是三天前,也不知道对方被什么事绊住了,他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 底下的工人却不如他沉得下心,因此,沈建东才自掏腰包让老马去弄点肉回来,给大伙儿定定心。 工地上的暗流涌动与在外打天下的予歌毫不相干,大获全胜后回到沈建东的小窝的她只闻到了浓郁的肉香。 酒在这地方是个精贵货,很不好弄来,老马只搞到一瓶,偷摸揣在怀里趁机藏到了沈建东的办公室。 作为工地的大领导和小领导,先不说和大伙儿挤食堂掉面子,他俩往那儿一杵,大伙儿吃饭也不安生,所以沈建东和老马经常在办公室里开小灶。 将菜上齐后,老马朝两个小酒杯里哈了口气,热水烫了烫,这才从自己往日里挎在身上的“水壶”里倒出淡黄色的酒液。 “高粱酒?好东西啊!” 酒才倒出来,沈建东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什么酒,可能这就是资深饮酒师的素养吧。 老马嘿嘿一声,笑道:“要不是看在咱们拿了这么多肉,还买不到这壶酒呢!不过啊,咱们也是赶巧了,听说是昨天晚上才运回来的货。” 说着老马举起酒杯敬道:“这么纯的高粱酒可是难得,也不知道下回再喝到是什么时候……” 沈建东听出了老马的试探,笑骂:“你个酒蒙子,等明儿发了工钱,你回国想咋个喝就咋个喝,没人拦你!” 听到沈建东这话,老马彻底放下了心,一口酒闷了个干干净净,瞬间便红透了脸,那红色还有向脖子蔓延的迹象。 沈建东只抿了一小口,酒液辣过喉咙和胃部,似乎要辣穿到肠子里。 一壶酒,大半都进了老马的肚子,饭菜反倒剩了一桌子。 沈建东听着老马嘴里念叨着国内的老婆孩子,便知道他这是醉得不能再醉了,认命地将老马送回宿舍。 予歌回到工地的时候,正是日落西沉,沈建东已经将屋子收拾干净,散了一下午风的办公室里飘荡的酒味还是逃不过小猫咪灵敏的嗅觉。 不过看在这碗肉的份上,就先算了吧。 这地方环境不好,住的不好,吃的也不好,再加上做工程的本来就风吹日晒,身体难免亏空。 予歌便经常在外“狩猎”,有时带回来一只野味,有时带回来一些补身体的药材。 那些草根树皮什么的,沈建东也不懂,只当是和之前那些虫子一样的“礼物”。 完全不知道予歌在给他凑一副药的沈建东还不明白自己将来可能会经历什么,但在小猫咪的据理力争之下,一只属于她的从本地农妇手中买来的藤编背篓里已经堆了大半高。 或许是幸运眷顾,在和老马喝完酒的第二天,沈建东的老东家真的来了。 验收的时候,沈建东独自作陪,他谁都没有叫。 此时的老马还在睡梦中,呼噜声震天响,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虽然他没有叫人,却有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端坐在沈建东宽厚的肩膀上。 验收建筑的人来了三个,都是健壮的男人,手上粗粝的茧子,形状并不陌生,至少予歌曾见过很多。 担心铲屎官的安全,予歌假装成一只颇通人性的小猫咪,强行扒上了沈建东的肩膀。 很显然,那三人对予歌的兴趣还没有脚下这栋楼大,在走过了角角落落之后,三人中领头的男子才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朝着沈建东伸出了左手。 “下次合作愉快!” 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本地语言。 予歌自然听得懂,在此地辗转混迹好几年的沈建东也听得懂,他连忙双手握住对方的手,满脸笑容堆出了褶子,很是狗腿的样子。 “合作愉快!” 三人看完房子便上车准备离开,沈建东也习惯了他们速战速决的作风,只要打钱爽快,啥都不是事儿。 对方的车走了三个多小时后,老马才悠悠转醒。 听旁边人聊天说工程已经验收完了,他顾不上洗脸刷牙,三步并作两步便朝着打听来的沈建东的方向跑去。 “老沈!老沈!” 老马起得突然,又跑了一圈,此时陡然歇下来,竟有些头晕目眩,还好沈建东闻声上前及时托住,这才免去了他与土地的亲密接触。 “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把自己当二十来岁小伙子啊!” 他们俩是同乡,又一起在异国他乡挣口饭吃,感情不比寻常,这样训斥的话听在老马心里反而暖和。 “我这不是担心工程么……” 沈建东看破不戳破,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你就是不起来,我也准备把你叫醒跟我一块儿去取工钱呢!” 工地上给工人结工资都是现金,国外的工价又比国内要高一些,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钱自然不会是小数目,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更是容易惹来贪婪的视线。 沈建东外表粗犷凶恶,但一个人去取那么多钱心里也有点发虚。 予歌这两天都早出晚归的,今天特意抽出时间陪沈建东是因为看出了那三个男人身上浓厚的血腥气,等事情完了,她也不见了影子。 她这么着急,是因为她还得去街上盯着一个狩猎团伙,他们出现在世纪赌坊,吃喝玩乐在同一栋楼已经快半个月了。 根据她的推算,那伙人也差不多快把带来的钱挥霍完了。 至于为什么她会盯着他们,可能是因为她看到他们开的车和那个雷雨天撞翻她的是同一辆吧。 穿着大花臂的狸花猫沿着监控死角一路窜行至一辆绿色大皮卡车底,车缝里的血腥味止不住地往予歌鼻子里钻,琥珀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了解过这伙人做过的事后,予歌就没想过放过这些人渣,可她也不想给自己和沈建东的平静日常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猫咪的呼吸声在某一刻浅淡得几乎听不见,紧接着说着勃磨语的男人们说着荤话打开了车门。 细听下,除了男人们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女孩儿满含惊惧的呜咽声。 予歌在这里的几个月,已经逐渐摸清楚这块土地犹如人间地狱般数不清的罪恶,但无论见到多少次,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拳头不够硬。 第170章 边水往事3 水汽丰沛的雨季其实已经到了尾声,但今夜不知为何,忽然间雷声大作,一声惊雷如同在耳边炸响,将已经陷入熟睡的沈建东惊醒。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忽然响起,沈建东原本迷茫的眼神在听到铃声那一刻锐利如刀。 电话那边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沈建东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挂掉电话后,沈建东下意识摸出一根香烟准备点燃,烟刚叼在嘴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烟放回烟盒。 自从猫咪住进他的小窝之后,他就养成了不在房间里抽烟的习惯,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开始爱护自己的身体,单纯是因为小猫一脚横踢是真疼。 他没开灯,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摸索着朝他亲自搭建的猫窝走去,只是在见到空荡荡的猫窝之后,沈建东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咪咪?”沈建东朝着四周试探地叫着。 他知道猫咪有时会出去巡视领地,所以咪咪也有可能就在周围,只要听到他叫她,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周边的寂静和雷声的轰鸣,同空气中沉闷的气压一同压在沈建东的心头,让他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被沈建东惦念的予歌此时正扒在行驶的绿色大皮卡底下,车内的声音毫无间隔地传入她的耳朵。 她原本以为这群人会收敛一点的,至少顾忌一下这是在开车,但很显然,她低估了人性的恶劣。 予歌很想假装听不见女孩的呼救,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无数次。 她现在只是一只猫,人类的事情与她无关。 可是—— 予歌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她想,不该是这样的。 体内沉寂的妖丹忽然高速运转,空中逸散的灵气忽然如同被某种旋涡吸引,引得空气震颤。 原本把握着方向盘听着车后座动静的马仔忽然失去了对方向盘的控制,他下意识踩住刹车,随后车身在郊外的土路上旋转了720度才终于停下来。 后座原本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老大被这一波漂移整得头晕目眩,直接没了兴致,他反应过来便是破口大骂。 马仔被他骂得一阵一阵的,可刹车确实是他踩的,他只好低头挨骂。 车上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于是也便没人注意到他们头顶酝酿的黑沉,直到一声巨大的雷鸣轰响在他们耳边,眼前闪过的白光。 到死他们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被透明灵气罩保护的陷入昏迷的女孩,这辆车上无人生还。 同样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予歌看了一眼焦黑一片,完全看不出以前颜色的皮卡,以及车里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渣,安心地离开了。 至于那个女孩,予歌没有义务负担她的一辈子,救下这一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唯一令她觉得可惜的,是她试探出此方世界的边界,她始终跨不过那道坎,也就是说,无论她吸收多少灵气,都无法化形为人身。 予歌也没有遗憾多久,便全力朝沈建东和她的家奔去,紧赶慢赶终于在沈建东丧心病狂准备叫醒工友帮他一起找猫时回到了宿舍。 “喵~” 予歌叼着一只死透的灰兔子,站在铁皮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打着手电筒的沈建东。 猫眼睛有点酸涩,别误会,她不是因为沈建东深夜找她而感动,纯粹是被手电筒强烈的白光给照的。 下一秒,予歌后腿一蹬就安稳降落在沈建东身前三步,随后松口将灰兔尸体往沈建东脚下推了推。 沈建东没有理会那珍稀的野味,而是丢下手电筒抱着予歌训斥道:“晚上很危险,小心被人抓走吃掉,以后不要这样了,听到了吗?” “喵~” 予歌敷衍地叫了一声,她想回窝睡觉了,被雷劈之后身上酥酥麻麻的,像做了一套马杀鸡一样,她觉得以后可以多来几次。 沈建东不知为何竟看出来了小猫的敷衍,他很想像在国内揍不听话的侄子一样拍几巴掌,但他不敢,他怕猫咪报复。 于是他轻轻放过,捡起手电筒和被手电筒的光照着的死不瞑目的灰兔。 一夜无梦,第二天予歌是被工地上的动静吵醒的。 因为工期结束,工资也到位了,有些工友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国过年去。 不过过年前,大家伙儿还得把吃饭的家伙事儿弄到新工地上去,再把新宿舍给建起来。 这样的工程对于专业的建筑施工团队来说也就不到一天,新工地便已经有模有样,只等众人回家过完年再招一批工来,然后挑个好日子就能开工了。 予歌听沈建东提起过,新地方要建的是个大酒店,据说建起来会是这片地最大最豪华的酒店。 予歌不在乎那么多,她只是有些好奇,一向和沈建东最要好的老马都回国探亲去了,为什么总把侄子挂在嘴边的沈建东却留在了勃磨。 可惜予歌不是人,不能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一只会说话的猫,是个人都会觉得很惊悚吧? 她还是不要挑战沈建东糟糕的心脏了。 听着团子暗戳戳提议的予歌最终还是否决了使用变声器的“好点子”。 「据说这是使用了柯学力量的变声器,可以模拟收录的任何声音,而且相似程度百分百,就算是本人来了都分不清哦!」团子极力介绍道。 「嗯嗯,下次一定。」予歌一如既往地敷衍道。 说到这个变声器,予歌才想起来这堆被遗忘的“系统赠礼”,除了被团子塞进她嘴里的转运符和化形丹,以及刚刚被介绍过的变声器,还有一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药品。 「等等,这个是什么?」 予歌扒拉出来一根金光闪闪的毛,太闪了,她都认不出这原本是什么动物的毛了。 「齐天大圣的毫毛!这个蕴含了一丝齐天大圣的力量,可以变化成任何宿主想要变成的东西!」 嗯,听起来很厉害,但是好像对自己没什么用的样子。 予歌听完它的作用便将其扔至一边,余下来的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像是什么法器、法衣、丹药、符箓、阵法之类,倒不一定是多强力的东西,但花样繁多,也算是让予歌见到了其他世界的一角。 不过,予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其他的系统好像都很富有啊。 那她家的这个,为什么这么贫穷呢? 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予歌心虚回头,努力忽略自己每次都只在特价商城捡便宜的行为。 在工地陷入沉寂之后,沈建东却莫名变得有些焦躁,每天早出晚归得比她这个猫老大还频繁。 不过,很快盯梢的猫小弟们就告诉了她答案。 “老大,就是那个坐在铁皮壳子里的两脚兽,老大的铲屎官前几天就是和他在幽会!” 虽然猫小弟的描述奇奇怪怪,但予歌还是提炼出了要点。 沈建东就是见到了那个红色出租车里的人才突然变得很焦虑,白天不见人影就算了,晚上还总是睡不着吵她睡觉。 趁着那个男人下车买东西的空隙,予歌迅捷地钻进来,顺势躲在座椅底下。 一个月大的小奶猫,正是能藏的时候。 那个人灌着水便回到了驾驶室,丝毫没有注意到车上多了一只猫。 予歌眼尖地看见了他腰上挂着的银手镯,他的身份已然清晰了一半,另一半则是他为什么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他开着出租车,又是在盯着什么人?沈建东在他那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171章 边水往事4 在尾随出租车里的男人几天后,予歌也初步摸清了男人的信息。 他叫觉辛吞,是一个本地警察。 勃磨这个地方,警察有时候很有用,但有时候又好像没那么有用。 予歌想,这或许就是觉辛吞能够堂而皇之开着出租车做兼职的原因吧。 毕竟大事不会惊动警察,而小事也没必要麻烦警察。 排除了觉辛吞的危险之后,予歌便专心看管自己的辖地。 回到沈建东身边陷入熟睡的她不会知道自己因为没有继续跟在觉辛吞身边而错失了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机会。 按照国内的时间算,明天就是除夕,这也是予歌决定回来陪着沈建东的原因。 她也有过身处异国他乡的经历,自然明白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 更何况,知道觉辛吞的身份之后,沈建东隐藏的线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予歌也就不奇怪他明明那么思念沈星却不回国了。 毕竟勃磨这地方除了钱拿得多一点,就没有别的优点了。 说死那可就真死了。 所以,工程队的人口流动还是挺大的,每年都有一部分工友回国就不来了。 可工程还是要做的,人自然也不能缺。 老马每年回去顺带也带着招工的广告,总有人要钱不要命,不是吗? 2009年3月6日,农历二月初十,宜动土、祭祀、修造。 汇聚了五湖四海之人的建东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在划定的鑫豪酒店的地皮上举行了动土仪式。 鑫豪酒店占地面积比小磨弄生意最好的世纪赌坊还要大,并且甲方要求将其修建为当地最大最豪华的酒店。 地基打好后的三个月,甲方要求加快进度,沈建东只好委托国内比较熟悉的劳务公司招了一批小工进来。 颠簸的大巴车载着为钱而来的人们,在一众或迷茫或疲惫的人中,目露好奇的男生就像他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白到发光的皮肤一样,在阳光下显得如此耀眼。 不只是窝在沈建东办公室房顶晒太阳的予歌注意到了他,沈建东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上一秒还在和老马玩笑的沈建东给予歌现场表演了一波变脸,他的脸色与笑嘻嘻的男生截然相反,黑得像锅底。 下一秒,予歌就知道了原因。 “沈星?!你咋跑这儿来了?” 沈星这个名字予歌的耳朵听得都快要起茧子了,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老实说,在勃磨待了将近半年的予歌已经彻底明白了这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常常混迹在黑夜之中的她更是亲眼见到了许多这块地上流淌的黑暗。 所以她完全能明白沈建东此刻的心情,不过没关系,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到了晚上,予歌正打算入睡,就听到沈建东办公室里突然传来响动,紧跟着就是沈建东的河东狮吼。 哦吼,沈星又闯祸了。 予歌支起小耳朵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沈星带着工友偷偷跑出去逛夜市了呀。 小磨弄这地方经过予歌的整治后,几乎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恶性事件了,所以知道没有发生什么事的予歌,耳朵重新耷拉下来。 世界清净了,继续睡觉。 等到沈星在工地干了一个星期后,予歌嫌弃地看了一眼和她抢鸟腿还丝毫不脸红的沈星,只觉得沈建东那顿打得太轻了。 作为工地上人尽皆知的关系户,沈星心安理得地干着最轻省的运输工作,即便如此,粗糙的生活环境还是让他白嫩的脸蛋染上了几分沧桑。 不过,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着大学生的单纯。 沈建东把他保护得很好,也许他只是觉得沈星吃不了这点苦,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很显然,予歌看到了舅甥二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执拗。 老马跟车跟了一个月,沈建东终于放手让沈星一个人去跑运输。 予歌自觉地一个蹬跳,窝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代替了老马的位置。 沈建东的建筑队在勃磨还算有点来头,本地的势力但凡打过交道的,都知道他是在给谁办事,倒也没有谁不长眼去故意刁难沈星。 再加上沈星嘴甜,见人就露出一脸傻兮兮的笑,就算是仗势欺人也有点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的无力感。 予歌跟了大半个月后,也逐渐转移了精力。 或许是新的捕猎团队接手了之前那些人的地盘,又或许是现在正是捕猎的好时机,最近又有小弟向她汇报相关的交易。 但予歌也明白,只要有市场,捕猎团队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这个没了,下一个也会很快填补上来。 这块地盘缺少的是秩序,是人的秩序。 予歌站在房顶,感受着月华在体内流淌。 她的生命层次已经到达极限,最多也只是一只能活得更久一点的猫而已。 如果想要自己的烦恼减少一点,就要学会适当地闭目塞听。 予歌在教会自己的小弟们自力更生之后,宣布了自己将要退位的消息。 “我已经找到了愿意真心待我的两脚兽,以后就不和你们一起流浪了。” “大姐大!”众猫喵作一团,纷纷表达自己的不舍。 予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猫没有伤心多久,很快就为分地盘的事情吵了起来。 原本就是迫于予歌的武力而“团结”起来的猫猫团,在压制它们的大姐大离开后重新分裂开来。 这些事情予歌都不再关心,反而观察到她一连好几天没有出门巡逻的沈建东有些担心小猫咪的身体状况。 他觉得小猫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才不愿动弹。 小磨弄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宠物医院,正好沈建东接到老东家的电话,便打算带着予歌一起去更繁华的大曲林。 沈星不出意外地被沈建东当做司机一起带走了。 当然也是因为看沈星最近认真工作没出什么岔子,沈建东才奖励他出门放放风。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人,沈建东也知道沈星心底的好奇心,总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他又怎么会不心疼呢? 第172章 边水往事5 只是沈星远比他表现出来得更加敏锐,仅仅通过一些细微末节,他就察觉出这次的客户不简单。 他第一次见到在自己面前威严可靠的脊背低低地弯下去,沈建东的语气是那样的低声下气,强压着他的那只手又是那么有力。 沈星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他顺从着沈建东的意思,将自己的头低下去,掩藏着眼中的迷茫、惊惧,还有那丝不服气。 生意没有谈妥,但人好歹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沈建东没有解释太多,对于自己没有拿下这个看起来来头很大的客户也没觉得会怎么样。 这样不以为意的态度逐渐安抚了沈星悸动的心脏。 沈星的车技算不上多好,予歌一路上被沈建东抱在怀里也觉得胃里实在是颠簸得有些难受。 沈星大概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司机。 更没想到的是,她不过下车放风一小会儿,就这点功夫,小沈直接带着老沈跑路了,徒留一地汽车尾气。 予歌无奈,猫猫叹气。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能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吗? 于是,等沈建东给沈星指路到兽医小诊所后,舅甥俩才后知后觉发现猫好像被他们给弄丢了。 车刚熄火,沈建东的大栗子就已经落到了沈星脑袋上。 “跑这么快,屁股后面有火在烧啊?”沈建东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走的时候你不也没想起来吗……”沈星弱小又无力地辩解。 沈建东一记眼刀,沈星缩了缩脖子,活像个鹌鹑。 “那现在咋办吗?咪咪已经找不到了,难道我们还要再回去昂吞那儿吗?”沈星受不了凝滞的气氛,出声打破沉默。 “咋办?开个车还能把乘客弄丢了,你问我咋办?我先去给咪咪买点药,你去吃点东西先。” 沈建东骂骂咧咧地从上衣内口袋掏出一沓钱,沈星的眼睛顿时亮得像个灯泡。 不过沈建东很快又把钱放回原位,手上只留下一张皱巴巴的一万面值的勃磨币,随后他递给了沈星。 沈星眼中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他略微嫌弃地接了过去。 沈建东没有错过他的眼神,语气不妙地说道:“咋?嫌少?不要给我!” 沈星笑道:“不少不少,那舅你先忙着,我去吃点东西,我肚子都饿瘪了!” 说罢,沈星将车钥匙甩给沈建东,一溜烟就跑远了。 沈建东也不担心,大曲林的治安比起小磨弄还是稍微好一点,再加上又是白天,他安心地锁了车走进兽医诊所。 简单的勃磨语再搭配通俗易懂的手势,沈建东终于让精瘦的兽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具体拿的什么药沈建东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个一天吃一颗需要连吃三天,还有一个一天吃三次一次一颗。 在勃磨这个地方医药是不便宜的,兽药同样如此。 沈建东虽有些肉疼,但还是狠下心来付了账,顺带收获了兽医的一大波好感。 沈星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之后便提着在路边摊贩那儿买的椰子水和烤饼溜溜达达走回了车上。 把手上的烤饼和椰子水递给在车上等候的沈建东,他咬着吸管呲溜呲溜地喝完最后一口椰子水,发出满足的喟叹。 人吃饱了就喜欢犯贱,沈星看着沈建东买回来的宠物药,忽然嘴贱道:“舅,你这药都买了,万一咪咪回不来了咋办?” 刚说完,沈星忽然觉得自己后脊发凉,转过头就发现沈建东睁着死鱼眼盯着自己。 他打了个寒颤,连忙解释道:“害,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舅!我是说……咪咪那么聪明,肯定找得回家……对!说不定它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咱们沿着来的路慢慢开,说不定就碰上它了呢!” “你最好祈祷是这样!”沈建东暂时放他一马,实在是他也饿得有点难受。 “饼好吃吧?”过了一会儿,听着沈建东咬饼咬得脆脆香,沈星耐不住出声问道。 “还行。”沈建东评价道。 一听这个沈星可就来劲了,他连忙邀功道:“可不嘛,那条街上就数他家最香,排队的人老多了,为了给你买这个饼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了,我够孝顺吧,舅?” 沈星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又喊了一声舅,还是没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往旁边瞟了一眼,惊得他刹车踩到底,轮胎与道路发生强烈的摩擦,惊起一片飞鸟。 刺啦一声,远在二里地外都能听到。 “不是,这猫咋来的?怎么跟鬼一样啊?”沈星满头问号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车里的狸花猫。 他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车速,要知道他开这种林间大路的时候,能上六十码,就不会低于八十码。 猫回来了,沈建东心里高兴,也不介意沈星刚才突然急刹车。 他满脸温柔地盯着怀里的猫猫梳理自己的毛发,浑然不觉自己身旁的大外甥眼中的惊悚。 沈星觉得不只是猫像鬼,他舅舅好像也被鬼上身了…… “舅……你还是我舅吗?”沈星颤着声问道。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回响着的是大学时候半夜舍友在寝室里讲述的山中精怪上身的故事…… “好好开你的车,别整些有的没的!” 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好嘞舅!” 沈星重新拧动车钥匙,打火,离合踩油门,蓝色的皮卡像子弹一样飞射出去,一路朝着小磨弄飞奔而去。 忙活了一天,他们回来刚好赶上工地下工。 沈建东拎着给猫买的药,肩膀上顶着坐得笔挺的狸花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至于司机沈星,只好认命地将车停好,之后才跟随大众拿着饭碗去食堂打饭。 予歌看着沈建东毫无所觉甚至悠悠哼歌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从南边迁徙过来的鸟群那里听说的情报,忽感平静的生活似乎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予歌的脑海中,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在勃磨这样的地方,他们这段时间的平静祥和才是一种异常。 沈建东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么多年在勃磨都没有栽过大跟头。 可是人的好运气总是有限的,用完了,迎来的就是下坡路。 予歌希望他能回国,可想到他的另一个身份,忽然又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糟糕透了。 就像,曾经的平渊界一样。 第173章 边水往事6 夜晚,予歌坐在屋脊上晒月,莹白如玉的月光似水般流淌在她身周,环绕着被她体内的妖丹吸收。 自她确定自己无法再次以人的身份进入人类社会,她就不再如最初那般勤恳每夜吸收月华。 像今夜这样明朗的星空,她也很久没有见到了。 予歌想提醒沈建东,让他尝试去联系桑康,情况不好至少还可以及时止损。 但她又明白,这不过是一种痴妄。 桑康之于沈建东,实质上与觉辛吞没什么区别。 他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绳上,回不了头,也看不到终点,只有脚下无尽的深渊,促使他战战兢兢地走下去。 这样危险的处境,觉辛吞不会不明白。 站在客观的角度,予歌能够理解他的立场,可是理解并不代表接受。 就像她后来明白了师父养着清月师姐是因为清月的妖丹,也明白了清月其实一直都知晓师父的意图却仍旧留在南清峰是为了什么。 许多她过去不曾理解的事情,在后来她跳出了那方泥淖之后,一切都随之而解。 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接受。 明明南清峰曾是天一宗最好的峰头,她拥有疼爱徒弟的谪仙师父,有温柔大方的大师姐,有幽默风趣的师兄,内敛贴心的小师弟…… 后来却变成了一座荒峰,一众师门,或身死道消,或根基尽毁,或叛出宗门……或踏入魔道。 那些众叛亲离的日子里,只有曳影始终如一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系统空间里的团子看着投影在屏幕上的狸花猫孤寂的背影,机械心脏突然有些酸涩的感觉。 团子发现予歌好像总是一个人,无论是相遇的最初,还是九死一生的试炼世界,即使是在前几次小世界中,也从未有人消除她身上的疏离。 大概,她天生不属于任何世界。 团子这样想着,忽然,系统空间内收到了一封粉色手写信,还没等团子做什么,那封信就自动打开,还炸开了礼花。 「祝恋爱系统999宿主生日快乐,经系统评估,该宿主履历优秀,特赠历史任务世界随机游览一次!」 随后那封信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飘落在予歌常常休息的白色小床上。 团子呆住了。 任务世界中的予歌已经恢复正常,她忽然想通了,毕竟一只小猫咪是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的。 于是予歌甩了甩尾巴,纵身跳进了夜幕之中。 沈建东早晨醒来时,迎接他的就是床边的野鸡尸体。 他早已经习惯了小猫将各种猎物的尸体摆放在床边,刚开始确实会被吓到,但现在已经接受良好了。 予歌半夜去山里整了一点鸡枞菌回来,至于野鸡,其实是她在活物空间里专门饲养的。 毕竟之前不下蛋的母鸡被她吃掉了,但是买的鸡粮还没有消耗完,系统商城对于特价卖出的商品又不包售后。 她干脆让团子又买了一个孵蛋机,她自己则去山上偷了一窝野鸡蛋回来,隔一段时间就吃一只。 沈建东欢欢喜喜地给鸡烫毛,然后准备一锅小鸡炖蘑菇。 沈星早上过来蹭水的时候也见到了那只鸡,知道中午开小灶,他大早上叼着馒头就出门去运货了。 沈建东哼了一声,脸上一片嫌弃之色,予歌却从底下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予歌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继续跟车,这次倒不是因为沈星,而是为了拓宽消息渠道。 沈星去拉货的地方是个本地的中间商,本身就是和本地各方势力打交道,在如今这个闭目塞听的处境下,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当然,在予歌这里还有另一个更好的人选。 上次关于桑康的消息就是在大曲林听到的,如果可以,予歌很想故地重游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只可惜沈建东很忌惮那个叫昂吞的酒贩子,他身上的血煞气很重,就连沈建东都看出来他的手上沾血无数。 至于沈星,予歌完全不打算指望他,就怕他找上门去,在别人眼里是美味的自助烤羊呢。 “咪咪,你都是在哪儿抓到的鸡啊?改天带我去见识见识呗!” 不知道是因为开车太无聊,还是因为惦记着那锅小鸡炖蘑菇显得他格外兴奋,一直与她作对的沈星今天一直尝试与她搭话。 沈星自然也知道小猫不会开口说话,他只是寻找一个情绪出口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我听说勃磨山林子里野货不少,你见过吗?” “要是遇上豪猪,你也能揍翻吗?” 沈星的话如同念经,让本就颠簸的座椅更显得难以忍受。 予歌无语地喵了一声,单方面屏蔽了沈星的声音,还特意挪了一下身体,用屁股对着沈星的方向,身体力行地表现出对他的嫌弃。 沈星是那种有眼色的人吗? 很显然不是。 于是在经过某一段平直路线的时候,他放缓了车速,右手一捞,将小猫的脸强制转向了自己这边。 他继续碎碎念:“都是一家人,为啥你就是喜欢待我舅身上呢?他一个糙男人,连沐浴露都不用,我可比他香多了!” 关注着前方路况的沈星没能看到小猫极具人性地翻了个白眼,予歌现在很想口吐人言。 但考虑到车毁猫亡的可能性,还是决定不开口了。 以前总听蓝湛吐槽魏无羡吵闹,现在予歌觉得比起魏无羡,沈星应该更胜一筹,这句话全无夸赞,满是恶意。 在予歌“努力”投喂之下,原本还累瘦了的沈星这两个月反而还胖了两斤。 跟沈星关系好的郭立民时不时也被沈星开点小灶,他可比沈星懂事多了,见到予歌就像是孙子见到了爷爷,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猫爷”。 时间来到元旦,沈建东提前一个多月开始联系桑康那边,原本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觉辛吞透给他的消息是真是假。 可当他真的联系不上桑康的时候,那一瞬间面如死灰。 即便沉稳如他,也有一瞬间的慌神。 毕竟,在这里干苦力的都是需要用钱的苦命人。 沈建东透过小窗,看向工地上在尘土飞扬中来来往往的工人,他们皮肤黝黑,脸上的汗水却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他的良心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驱动力,为了要不来的钱还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但沈建东知道,就算只是为了他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他也必须进封锁区一趟。 万一,就把钱要回来了呢? 临走前,沈建东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把觉辛吞递给他的定位器带上。 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反抗线人这个角色。 沈建东在雨夜中离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铁皮屋顶上,遮掩了发动机的嘶吼。 除了同住一屋的予歌和细心观察到他不对劲的沈星,没有人察觉他的离开。 第174章 边水往事7 忐忑不安的沈星终于睡着了,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明日究竟是阳光还是阴雨,但他只能被动接受。 面容不曾受过太多生活磋磨的少年人大概还不太能理解三边坡到底是什么地方,而往后他也必然要被动接受三边坡带给他的一切。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闭目养神的予歌感受到命运规则的气息,倏地睁开了眼。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发现沈建东的消失,主事人的“逃离”令整个工地都陷入了惶恐,而恐惧必然带来躁动。 沈星一连几日都被众人寸步不离地盯着,就连在厕所的一小会儿时间也不得空。 敢到三边坡这地方做工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友善好相处的,那些往日里因他与沈建东关系而敬着他的工友此时也露出了豺狼的真面目。 就连往日常常打猎回来的猫咪,最近也不见了身影。 食堂每日里只做些清汤寡水,这让蹭惯了好饭好菜的沈星颇为不适,再加上心中惦念不知去往何处的沈建东,他都没怎么吃东西。 此时的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于身前,只能努力催眠自己以此来减少腹中的饥饿感。 就这么一连过了一个星期,离开的沈建东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工地早就停了工,有些等不及的已经开始给自己寻摸下一份差事。 盯着沈星的人渐渐也没那么用心,最后是没什么去处的郭立民被委派了这份重任,整日里与沈星同进同出。 实在无聊的紧,沈星便苦中作乐地与郭立民攀谈起来,三言两语间打探清楚了郭立民的底细,心中颇觉歉疚。 “你也别担心,沈工肯定能把钱要回来的!”郭立民干巴巴地安慰他。 沈星颇觉惊奇:“你也相信我舅他不是卷钱跑路了?” “我看得出来,沈工他很重视你,如果要跑路,他肯定带上你一起了。”郭立民的话虽然主观性很强,但也算是对上了沈星的胃口。 沈星听得高兴,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夸下海口道:“你放心,要是快过年我舅舅还没音信,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把钱凑齐,保管让你们过个好年!” 郭立民点了点头:“沈哥,我相信你,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予歌在天花板上旁观了许久,终于叫了一声,打破了二人对未来的畅想。 沈星好几天没见到猫咪,还以为她也是个负心猫,此时再见到予歌,心头一时激动,猛然起身撞上了上铺梆硬的床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沈星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也不知是撞得还是饿得,连忙伸手去找郭立民的位置,嘴里嚷嚷道:“快、快扶我一下子,我有点头晕……” 郭立民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一听沈星在那叫唤,还真怕他出个好歹,连忙去搀。 予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甩了甩尾巴示意沈星跟上,便不再看那两人“兄弟情深”的模样。 予歌一甩尾巴,沈星便猜到是她又打到了猎物,眼睛一亮,头也不疼了,腿也不虚了。 不过他倒还记得拽一把郭立民,跟着予歌七弯八绕便到了一处偏僻的石堆处,肥美的鸡尸体就这么水灵灵地躺在地上,沈星感动的泪水登时便从嘴角流下。 他吸溜了一口口水,也不执着于做出什么味道来,还生怕被晚上回来工地的人发现味道,和郭立民合力抬来一盆水,将那只鸡拔了毛后裹了一层树叶加一层厚厚的泥,直接放在火坑里闷烧。 这只鸡既没有剥除内脏,也没有腌制香料,吃进嘴里还带着一股肉腥味,可沈星却格外满足,还和郭立民各分一半,两人举着鸡腿“碰杯”。 倒也不是沈星不给予歌分,而是这么做出来的鸡味道实在太差,予歌实在接受不了。 就算她现在只是一只猫,那也是一只口味刁钻的猫。 予歌琢磨着,总这么下去可不行,她如今已经突破了猫的寿命,往后说不定还得活上几十年,要是一直这么吃不好可不行。 既然决心要给自己找一个饭票,那就得从长计议。 予歌看着吃着没滋没味的鸡肉也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沈星,心里有了计较。 有了予歌时不时的接济,沈星和郭立民的革命感情也逐渐培养出来。 而时间越接近国内的新年,沈星便越发惦念着先前给郭立民的承诺,且不说远的,只看与自家亲近的马叔,沈星也是知晓他家的情况,更不愿让苦命人为难。 他想着想着,倒还真叫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熟知自家舅舅的沈星,很快就“窃取”了建东建筑公司的公家财产,从一堆鉴定证书里掉出来的一个小密封袋也被他顺势装在了口袋里。 从前与工地生意来往颇为密切的提潘老板迎来了一位客人,他听着少年人异想天开的想法,心底有些想笑。 可少年人闪烁着真诚的眼睛却还是叫他心软了片刻,他心头转过了不知几道弯,虽然没应下少年人的请求,却还是给他做了一次牵线人。 沈星虽不甚清楚提潘老板心中真实的想法,但还是真心感激他的出手相帮。 其实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血腥的场景如同烙印在手上的疤痕,他抬手间总是时时想起,若是还不上这笔高利贷,他该落得什么下场? 沈星不敢深想,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当时在水果仓库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他那时转身离去,下场不见得比还不上钱好多少。 予歌想不通,不过是一日没看住,怎么沈星就敢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可是高利贷已经借上,工地里的设施也都被坝子哥的人拖走,就连结清工资的工人有些都已经在回国的路上,越想她越头疼。 三边坡这地方不认警察认字据,沈星和坝子哥签了字画了押,那便是实打实的得按时还上这笔钱。 沈星对这笔钱有没有概念,予歌不清楚,但她清楚沈星绝对没办法还上这笔钱。 除非沈建东能把钱从桑康山寨带回来。 想到沈建东,予歌便想起他离开时给自己留下的嘱托。 黄皮子都能讨封,她怎么就不能变成人呢? 猫猫第无数次叹气,看到底下睡得正香的沈星,她隔空打了一套猫猫拳。 想要填上这么一大笔钱,除了“劫富济贫”,予歌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思来想去,还是得去有钱人更多的大曲林才行,月色下猫咪搭上了过路的顺风车,并且诚心祈祷名为沈星的少年可以安分地等待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