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人那歌》 第一章(上) 1  山里,烘热烘热,恼人的知了躲在院子的白杨树上,像是跟谁赛嗓门似的拼命的“呜咽……呜咽……”嘶叫着。天热人本身就烦躁,病中的林蓝被这没完没了的嘶噪声,吵得简直快要窒息了。 林蓝几天都没有下床了,她臀部上长了个疖子,疼得她坐卧不宁,只能趴在床上。昨晚,她开始发高烧了,高烧烧的她浑身躁热难捺,她烦躁的想大喊想狂叫,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根本喊不出,叫不动。她多想跳到山下那条清澈见底的河里,让清凉的河水痛痛快快冲去她身上的病痛和躁热。她下意识地动弹了一下,钻心的疼痛立即掠过全身,沮丧的她,把脸深深地埋在床上,再也不敢奢望清凉的河水了,只有更老实地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林蓝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和浑身的躁热,她不想叫陪伴她的惠嫂发觉她正在发高烧,惠嫂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很困难。如果惠嫂发现她发烧了,会更着急的,自从林蓝趴在床上下不了地这几天,惠嫂已经自告奋勇提出来几次,要出山去叫人回来背林蓝去公社卫生院看病。每次惠嫂说这话时,林蓝都是又感动又难过,惠嫂一瘸一拐,半天也挪动不了几步,她进山来给知青做饭时,是她丈夫把她背来的。靠惠嫂自己走,就是走上三天三夜恐怕也走不出这三十多里的陡峭山路。林蓝心里明白,惠嫂是眼看着她的病一天天加重,急得没有办法才这么说的。当然,惠嫂也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每次说完这话,对着林蓝都不好意思地笑笑,林蓝呢,就特别地想哭,她很过意不去惠嫂为她这样的担心。 烘热过后的林蓝,又瑟瑟发抖,山里就她和惠嫂两人,其他的知青在十天前都上水库大会战工地了,林蓝的男朋友张宏也是那天上水库工地的。自从张宏上水库工地这十天来,惠嫂每天都要嘟囔他几句,说他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出山买了药就回来,这一出山可好,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林蓝听着惠嫂的嘟囔,也不吭气,因为惠嫂说的也是她心里的想法,她盼着张宏快快回来,而且盼得一天比一天心焦。特别是从昨晚开始发烧起,她就更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也不敢拖了,必须得去医院治疗,可她此时所处的环境和条件根本不可能得到救治。她和惠嫂谁都无法出山,惟一的出路,只能是等张宏或是其他知青回来,背她出山去医治。如果山外再没有人回来,这样拖下去,只能是等死一条路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林蓝的脑中突然闪过,林蓝不寒而栗,惧怕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发抖的身上瞬间布满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即窑洞里也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林蓝害怕极了,她不由得惊骇地失声叫了声:“惠嫂——” 惠嫂从外面端了一盆凉水进来,正想擦擦身上的汗水。听见林蓝叫她,以为林蓝也想要毛巾擦擦身上的汗水,她顾不上自己的汗水顺着脸颊和脖子直往下淌,赶紧拧干毛巾边答应边往林蓝床前挪。挪到林蓝床前,正要把毛巾递给林蓝时,她惊呆了。 眼前的林蓝,脸色苍白,牙齿“得得”直碰。惠嫂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浑身的汗水也落了,她赶紧去拉被子,拉了几次,才把被子拉开盖在了林蓝身上。此时的惠嫂再也想不出来还能为林蓝做些什么了,怔怔地站在林蓝床前,颤颤地自语:“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 又急、又愁、又害怕的惠嫂,看着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林蓝,腿软的站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农村妇女最害怕的事,就是身边的人生病而自己又束手无策。 惠嫂的哭声可能感染了林蓝,或许林蓝早就想大哭一场,她用手捂住嘴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可还是拖着哭声说:“惠嫂,快起来,不要哭了,他们肯定会回来救我的……” 林蓝病情的恶化,给她和惠嫂的心里都笼罩上了一层惧怕的阴影,她俩谁都想不来出山的办法,只会用女人最软弱的本能——哭声,驱赶惧怕的阴影。 哭着,哭着,林蓝的哭声渐弱,求生的欲望使她茅塞顿开,她忽然想起一个能救她的人来 …… 那还是刚进山的时候,他们这帮知青对这里的大山都感到新鲜好奇,经常从这个山头,爬到另一个山头胡转乱看。一次,林蓝和张宏一连翻了两座山,他俩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么深的大山里,竟然还有一个几户人家的“袖珍”小村。他俩远远地望着淹没在绿树丛中的几户人家,猜测、议论着这个“世外桃源”归属哪个公社管辖。此时,从他俩身边正好走来一个身背红十字药箱的农村姑娘,她听见了张宏和林蓝的对话,便友好地在他们面前站住了,很大方地和林蓝张宏打着招呼:“你们是永红公社的知青吧?” 林蓝和张宏看着这个身背红十字药箱的姑娘,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这个“袖珍”村的赤脚医生。林蓝也很友好地答道:“对对,我们就是永红公社的知青。” “是刚进山的林场知青吧?” “对对,就是的。” 背红十字药箱的姑娘这才接着林蓝和张宏刚才的话说:“这个村不归你们公社管,归我们红旗公社管,两个公社的地界就从我们脚下的这条小路划开。虽说咱们不是一个公社的,咱们离得最近,你俩看出来了吧,我就是这个村的赤脚医生。”姑娘说这话时,头很骄傲地仰了一下,继续说:“以后你们林场的知青,谁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尽管来找我,不想来了叫人捎句话,我一定会去的。”姑娘说完这话,朝张宏和林蓝灿烂地笑笑。 林蓝看张宏一眼,意思让他对人家赤脚医生说句客气或是感谢的话。张宏也明白林蓝的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只笑不说话。林蓝怕冷落了这位热情的赤脚医生,赶紧接着说:“那我们就先谢谢你了,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来请你的。” 赤脚医生一副严肃的表情,说:“不用说客气话,更不能说‘请’ 字,那都是‘封 、资、修’的流毒,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公社的社员,但是,我们都是革命的青年,为人民服务,是我们赤脚医生的光荣职责……” 林蓝回想着邂逅“袖珍”村赤脚医生的情景,顿觉她的病有了希望,虽然那个村要翻两个山头,但比起出山要近的多得多。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忘记了疼痛,支撑起身子想翻身下床,一阵钻心的痛疼提醒她,根本就无法动弹。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惠嫂身上,轻声叫了声还在哭得不知所措的惠嫂。 惠嫂听见林蓝叫她,忙止住哭,往林蓝床前挪挪,问:“林蓝你想出办法了?快说呀!”惠嫂急不可待,又往前凑凑,她怕听不见林蓝微弱的说话声。这两天,林蓝一天比一天话少;一天比一天声音低,今天几乎就没怎么说话,惠嫂真受不了了。她想,只要林蓝开口说话,让她干啥都行。 林蓝避开惠嫂含泪和一筹莫展的目光,刚才想叫惠嫂去找赤脚医生的想法,只是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面对惠嫂的实际情况,林蓝左右为难了,眼睛也不由得朝惠嫂的双腿瞥去。她的这一瞥,被惠嫂看个实实在在,她看出了林蓝是有话要说的,就是因为她的腿又把话打住了,惠嫂急了,不顾一切地拽住林蓝叫起来:“有话你就直接说呀,你快说呀!只要能救你,哪儿我都敢去……” 林蓝咬住嘴唇,忍住惠嫂摇晃她而加剧的疼痛,就是不说话,此时她心里非常痛苦和矛盾。在这大山里,除了惠嫂就是她,而她连床都下不了,更甭说翻两座山去找赤脚医生治病。叫惠嫂一人去吧,她的腿爬山实在是叫人不放心,想到这些,林蓝的心一揪,眼泪刷刷又往下落。 惠嫂看林蓝又哭了,立即意识到,她拽疼了林蓝,忙松开手也跟着林蓝咧嘴哭起来。哭着,嘴里还呜噜着:“我知道你是嫌我这不争气的腿,我这腿咋啦?我这腿不疼又不痒,就是走路慢点……” 林蓝被惠嫂的这番话说的心里发酸,一时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和向惠嫂解释才好,她是多么需要惠嫂去找赤脚医生来为他治病啊,可她实在是无法开口。林蓝擦了把眼泪,伸出发烫的手,握住惠嫂因激动和害怕而微微发抖的手,说:“惠嫂,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腿,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看着我的腿说半截话?”惠嫂擦着眼泪,看着林蓝的反应,目的是想激出林蓝究竟想叫她干什么。 “我刚想起后山的那个赤脚医生,想叫你去找人家,又怕……”林蓝只有实话实说了。 不等林蓝把话说完,惠嫂抢着问:“后山有赤脚医生?哎呀!你咋不早说呢?害得咱俩担惊受怕这么多天。”惠嫂的脸上有了希望的笑容。 “我也是刚想起来,我想去又动不了,叫你一个人去我实在是不放心。”林蓝依然是愁容满面。 “你就别逞能了,床都下不了了,还想翻山,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找那儿的赤脚医生。”惠嫂急嘟嘟的说着就要走。 林蓝提醒惠嫂,说:“惠嫂,你先别急着走,说不定人家不在家,你白跑一趟。” “哎哟,这么大热的天,谁愿意出门呀,肯定在家,不会白跑的。”惠嫂固执地争辩。 林蓝还是有些犹豫,又说:“你一个人去,我就是不放心。” “放心吧,农村人胆子大着哩。”说话间,惠嫂已倒了一碗热水,习惯地放在靠墙的木箱子上,对林蓝说:“水在这晾着,渴了自己喝。” 惠嫂又翻出了她的长袖衣服套在汗褂上,想想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对林蓝交待,她要抓紧时间出门,也顾不上对林蓝再多说什么了,提起瘸腿边向林蓝打招呼边往外走。 “等等。”林蓝叫住惠嫂。 “还有啥事?”惠嫂扭身问林蓝。 惠嫂真得要出门了,林蓝不但担心惠嫂的安全,也不忍心叫惠嫂顶着毒辣辣的大太阳,拖着两条不平衡的腿,翻山越岭去为她找赤脚医生,她突然不想叫惠嫂去了,但她又不知道怎样对惠嫂说。 惠嫂等了片刻,见林蓝没有反应,急得她又返回到林蓝床前,问:“还有啥事?快说,别耽误时间了。” 林蓝被惠嫂的别耽误时间提醒到现实中,是呀,眼下只有去找后山的赤脚医生这一条路了,为了活命,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辛苦惠嫂了。林蓝想到这里,无限感激地望着惠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眼含满泪水,透过泪水惠嫂模糊单薄的身影就在眼前,林蓝说话的声音都已发颤:“惠嫂,我不想死,你去吧……” 惠嫂用力跺跺那条瘸腿,表示她的腿是没有问题的,又对林蓝招招手,说:“放心等着,我一定把赤脚医生请回来。” 林蓝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指着挂在墙上被雨水淋的已经发黑的草帽说:“惠嫂,你……你戴上……草帽……能挡……挡……大……大太阳,在……院……院子……找根……根……棍子……拄……拄着。天……天……还早,一定……一定慢……慢点走,走不动……动……了……就……就……返回来……” 惠嫂揉揉发酸的鼻子,冲着林蓝硬挤出点轻松的笑容,还有意和林蓝开了句玩笑,说:“林蓝别这样,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林蓝咧咧嘴,也算是笑了。 惠嫂从墙上取下草帽戴在头上,在院子里果真找了根棍子,举起来朝林蓝扬扬,也不知道林蓝看见了没有,喊了声:“我走了。 惠嫂走后,林蓝感到疲惫极了,她晕晕糊糊的总想入睡,越想好好地睡一觉,越不敢入睡,她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她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不让一双沉重发涩的眼睛合拢,她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毫无意义的白白死去。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也为了驱赶惧怕的阴影,她竭力胡思乱想着过去的许多往事……。然而,想来想去,就是逃不过揪心的阵阵疼痛,她只有放弃对往事的回忆,想她切身的病情,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她就这么倒霉,小小的一个疖子,都疼了十多天了,不但没好,反而越长越大,越来越疼,疼痛折磨得她,恨不得把臀部上的那块肉剜掉。发烧使她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气如游丝。惠嫂走时给她晾的那碗水,就在面前的箱子上,她想爬起来喝口水,润润干燥苦涩的口腔,轻轻一动,半个身子都抽得钻心的疼痛,眼睁睁地望着那碗水,就是喝不进嘴里,沮丧的泪水簌簌而下。 十天前,公社派人给林场送来了通知,通知要求林场全体知青一个都不许掉队,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公社水库工地指挥部报到,参加修建水库大会战劳动。在这之前,林蓝臀部上的疖子,已经是又红又疼,疼得她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水库大会战劳动她是无法参加了,可她明白,这次是全公社上万人的大会战,不像往常在山里劳动那样,有事向老场长打个招呼,就可以不去上工了。这次修建水库是公社的政治任务,像她这样的情况,必须得向水库大会战总指挥请假。林蓝发愁了,向总指挥请假,那不是随便谁想请假就能请假的事。老场长有病出山都快一个月了,团支部书记杨兵上个星期去县里开“知代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蓝只有和张宏商量。 张宏安慰林蓝说:“愁啥!我报到时,向总指挥代你请个假不就行了,这有啥难的,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张宏想的简单说的轻松。 林蓝还是不放心,说:“我不是没想过叫你代我请假,这不是在咱林场,你咋说都没人和你计较,那是成千上万人的大会战工地,你那火爆脾气,一句话说不完,敢和人家吵个天翻地覆。” 张宏被林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心服口不服地争辩:“我是那种拎不出轻重的人吗?这是什么形势?给人家说好话还来不及呢,你放心吧!放下你的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不和任何人吵架。”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林蓝同意了张宏代她请假。 知青同学们陆续都上路了,眼看着太阳已向西倾斜,张宏和林蓝最要好的女友柯小红不得不离开林蓝要赶路了。张宏临走时对林蓝说:“你好好休息,我出山后,去公社卫生院买些药很快就回来……” 林蓝回忆着那天知青同学们和张宏走时的情景,恨自己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她想象着同学们在如火如荼的万人大会战中,战天斗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尽管林蓝已经如此了,但她仍然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眼泪越流越多,也越来越孤寂和恐惧。此时的林蓝,是多么的留恋和知青同学们在一起的日子呀!如今裂缝的窑洞里,只有她孤零零地和一排溜篱笆床为伴。外面知了也不嫌累,还在“呜咽……呜咽…… ”嘶叫着,而且越叫越有劲;窑洞里更显寂寞、凄凉,蓦然有股悲哀涌入林蓝心头。林蓝真后悔没有听张宏和知青同学们的劝说,与他们一起出山去看病,现在病情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实实在在被困在了山里。林蓝惧怕的心情无法表达,甚至感到了绝望。绝望中,她非常想念河湾的家,想她可亲可敬的爸爸;想她善良贤惠的妈妈;想她可爱又招人喜欢,又总是让着她的弟弟林青。林蓝一遍遍地呼唤着他们:“爸爸……妈妈……林青……你们都在哪儿呀?为什么不来救我……” 林蓝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切都由不得她了,她昏昏欲睡,昏睡中还喃喃叫着:“爸爸……妈妈……林青……”林蓝看见了爸爸妈妈和弟弟,他们微笑着一起朝她走来,她兴奋极了,突然睁开眼睛。爸爸妈妈和弟弟顷刻间都消失了,回到现实中的林蓝,清醒自己刚才是在幻觉中看见了亲人,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转动着脑袋,伤心地四处望望。惠嫂去找赤脚医生还没有回来,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鸣叫。山里已灰暗,山谷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窑洞里更是一片沉默的寂静和黑暗。林蓝发疯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大喊:“快来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才十八岁呀……” 2 十天前,张宏和柯小红往山外走的时候,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越往外走,越觉得不该就这样把林蓝丢给行动不便的惠嫂。开始时,俩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沉默着赶路,走了一段路后,柯小红再也沉不住气了,嘟嘟囔囔埋怨起张宏,埋怨他没有说服林蓝和他们一起出山来看病。 在林蓝没有出山这事上,张宏也窝着一肚子道不明,说不清的火气和委屈。面对林蓝时,他感觉不出什么,刚离开林蓝,他就意识到了,没有把林蓝带出山,是个很大的失误。可他不能返回去了,必须去水库工地报到,因为这是公社的政治任务,任何人不敢违背对抗。张宏平时在林场玩的在猛,他也不敢违背修建水库的政治任务,张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赶路。对于柯小红的嘟囔,他能理解,也能接受。临出山的时候,张宏按捺住烦乱的心情,对柯小红说,其实也是对他自己说:“到了这会儿了,说什么都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公社卫生院给林蓝买些药送回去,但愿她最好能和我一起出山。” 张宏都这样说了,柯小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加快速度赶路。 月亮已挂在了树梢上,张宏和柯小红满头大汗地赶到水库工地指挥部前。指挥部周围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这些人坐在行李卷上,对着马灯的亮光在玩扑克牌,那些回乡女青年,趁机把给心上人没有缝完的鞋垫也掏出来,凑在玩扑克的那伙人的马灯前,一针一线缝起来。更多的是仨人一伙,俩人一对,抬杠、吹牛、抽烟、胡喊乱骂,总之是一眼望不尽的黑黝黝乱哄哄的人群。张宏和柯小红从这些人群中穿过去,到指挥部门前报到。三十多岁的黑胖子总指挥亲自坐阵,监督前来报到的每一个人。 柯小红签完她的名字,张宏也赶快把他的名字签上,还没等张宏放下手里的钢笔,总指挥指着林场知青的花名册斜着眼问张宏:“这个叫林蓝的知青怎么还没来报到?你看看这么多贫下中农和革命的知识青年,都在这儿等你们几个知青,我这战前动员大会还开不开?” 为了林蓝,张宏满脸堆笑地从兜里掏出一支他平时抽的最廉价的劣质烟递给总指挥,并恭恭敬敬地说:“总指挥,是这样的,林蓝……”边说边给总指挥把烟点着,总指挥倒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张宏对林蓝情况的说明。张宏当即心中一喜,心想,这黑胖子还真够哥们!正想再恭维黑胖子两句时,黑胖子的黑脸瞬间沉下来了,他猛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把张宏刚给他点着的那支烟,从嘴里拨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吼:“看清楚,这是什么形势,还敢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指挥对本来已迟到的张宏和柯小红就非常的不满意,再加上张宏目中无人,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斗胆代别人请假,恼得他当场对张宏进行了一场严肃的政治思想教育。当然,他教育张宏也是有意让所有的围观者听的,意思就是要让大家都得明白在水库工地劳动,就必须得听他总指挥的指挥。教育到最后,总指挥才把一双四处乱瞅的鼠眼,收回到张宏身上,歪着脑袋看张宏,一副挑衅的样子,说:“即便是这个什么蓝真病了,那也要轻伤不下火线,你说她走不成是吧?她总能爬吧?就是爬也要给我爬到工地上来……” 最后这句话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就在总指挥滔滔不绝撂大话的时候,张宏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窜,为了林蓝他一再忍,硬是不让自己的火爆脾气爆发出来,没想到这个黑胖子,竟这样没有一点人味。此时的张宏,把在林蓝面前保证过的话,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再加上一路上道不明说不清的火气,也跳出来搅热闹,几路怒火大汇合,谁也没有料到,张宏闪电般的速度朝着总指挥的左眼就是一拳,打得毫无防备的黑胖子眼花缭乱,趔趔趄趄倒退了几步,幸亏被围观的人扶住才没有仰面倒地。 黑胖子站稳后,顾不上左眼火辣辣的生疼,也不甘示弱地向张宏扑去,张宏豁出去了,趁势抓住黑胖子的破汗衫,又给了他右眼一拳。这回,黑胖子像头发怒的狮子扑向张宏,他死死地抱住张宏,使出吃奶的劲,硬是把张宏拽倒在地。 围观的男男女女里三层外三层挤着看热闹,有吹口哨的,有大喊加油的,还有的大声叫着:“打!狠狠地打!打死一个少一个!” 起哄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叫喊声越叫越高。就在这时,社长和公社一行干部,骑着自行车来水库工地召开会战前动员大会了。 社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看出那么庞大的围观者又喊又叫又起哄的阵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跳下自行车,把车子往地上一撂,扒开围观的人群钻进去一看,总指挥抱着张宏正在黄土堆里滚来滚去。 社长把张宏从总指挥的身上提起来,气得狠狠地瞪着正往起爬的总指挥。 双眼已是乌青发黑,像大熊猫一样的黑胖子总指挥,哭丧着脸看着社长,意思让社长狠狠地教训一下张宏。社长没理他的差,问他为什么打架,他就把张宏代林蓝请假的事说了一遍。社长还是没有理他,而是面朝围观的人群,故作轻松地对大家讲:“没事,没啥事,就为一个知青请假的事,总指挥也是坚持原则嘛,大家要理解他。不过,知青有病了,这也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嘛!这个知青的假,我做主,批了。” 第二天,林场知青战斗小分队接到会战任务后,大家纷纷表决心,向兄弟战斗小分队挑战。在林场从不怕吃苦,脏活、累活、冲锋在前的张宏,却没有心思投入到这场火热的大会战中,他从昨天出山到现在,一刻也没有忘记留在山里的林蓝。睁眼闭眼都是林蓝渴盼的眼神,这眼神叫张宏一分钟都不能安宁,他一分钟也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回山里去。他要趁工地刚开工还没有归顺,到处是一片乱哄哄的时候溜出工地回山里去,无论如何,他要把林蓝背出山外安顿好了,才能安心在这里参加大会战劳动。张宏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工地外围,他刚想拔腿跑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戴红袖章的工地纠察挡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去?”戴红袖章的纠察问张宏。 “我胃疼,想去公社卫生院看病。” 张宏明白遇到麻烦了,不甘心地撤了个谎。 这个纠察极负责任并耐心地对张宏讲:“有病先去工地赤脚医生那儿看,赤脚医生认为需要去公社卫生院时,叫他给你写个条子,再到总指挥那儿签个字,我见到总指挥签字的条子,才能放你出去。否则,谁也……” “哪个臭王八蛋订的这规矩。” 张宏是没有耐心和时间听他的穷唠叨,愤愤地骂了一句,只好返回工地,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工地赤脚医生。 见到赤脚医生,张宏心里有底了,赤脚医生是个和他年龄不差上下的大小伙子,张宏话没出口,先把半包烟塞在了赤脚医生的手里。赤脚医生也不客气,把烟又塞在了被子下面,俩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赤脚医生对张宏就像是老朋友一样的问道:“伙计,有啥事?说。” 张宏这半包廉价劣质烟没白送,赤脚医生不但给他开了去公社卫生院需要查病的条子,还给他包了几小袋片片药,张宏怀揣这两样东西,如获至宝,飞快地跑向指挥部。 张宏在进指挥部前,忙弯着腰捂住胃,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这是赤脚医生再三交代过的。张宏看着总指挥那双乌青发黑的眼睛,底气显然是不足了,心想只有碰碰运气了。 总指挥看见张宏气就不打一处来,昨晚,张宏为了一个女知青把他打得眼窝到现在还是乌青发黑,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视察工地的施工进展情况。此时张宏就在他面前,恨得他恨不得叫来几个纠察,把张宏关起来狠狠饱打一顿。慑于社长昨晚对他的提醒和批评,才不敢忘加行动。总指挥久久地看着张宏, 第一章(下) 5  正当杨兵他们在工地的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商量进山营救林蓝的同时。惠嫂满头大汗地领着赤脚医生也踏进了被黑暗和恐惧笼罩的这孔窑洞。林蓝听见了惠嫂招呼赤脚医生的说话声,在黑暗中激动地大叫起来:“惠嫂,你们可回来了?” 惠嫂进屋后先摸火柴,摸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一边招呼赤脚医生坐下歇会儿,一边端着煤油灯在林蓝面前照着看她。惠嫂伸出手握住林蓝依然发烫的手,泪花在眼里打着转转,笑吟吟地说:“林蓝,这下可好了,不用害怕了,赤脚医生给你打上针,吃上药病就好了。” 林蓝在焦急和恐惧中终于等回来了惠嫂和赤脚医生,她那颗悬浮的心也随之踏实下来,疲倦的面容布满了希望的笑容。她依然浑身难受和痛苦,但她硬撑着也要向赤脚医生问候一声,不然的话,她觉得对不起人家赤脚医生,人家这么辛苦的到这儿来给她治病,不能没有一句暖心窝的话。林蓝努力地使自己懵懂的头脑清醒起来,无神的眼睛也跟着赤脚医生转动,等赤脚医生脱下了外面的长袖衣服,扔在她的跟前时,她用全身的力气向赤脚医生挤出笑脸,说:“大姐,叫你跑这么远的山路,实在是不好意思。” 扎着两条长辫子的赤脚医生,往煤油灯前凑凑,现出了惊讶的神情,显然她也认出了生病的林蓝,是她们曾经见过面的那个漂亮的女知青。现在不是聊家常的时候,她要抓紧时间给林蓝看病。赤脚医生对林蓝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忙着在红十字药箱里找体温表。 林蓝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面对给她带来生命希望的赤脚医生,还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一天一夜的高烧,脑袋沉重的没有了思维,只剩下又白又直观的感觉,所以她还是说了一些和刚才意思差不多的话:“大姐,我真得很感谢你,要不是……” 赤脚医生已找出了体温表,给林蓝夹在胳膊窝里,说:“快别这样说,救死扶伤是我们赤脚医生的职责。” 林蓝感激地:“真得谢谢你,大姐。” 赤脚医生看林蓝一眼,说:“又来了,不用谢。我不是对你说过吗?能为你们知青服务是我最大的快乐。” 惠嫂此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一边晾了两大碗水,看看赤脚医生腾出手了,赶快给她递上一大碗水,赤脚医生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林蓝看着赤脚医生喝水的样子,就知道她和惠嫂一路的辛苦了,不由自主地又说:“大姐,再喝一碗水吧。” 赤脚医生放下碗,擦擦嘴,看着林蓝说:“不喝了,喝饱了,你不要老说话,省点力气吧。” 林蓝感动地点点头。 惠嫂一边用两个大碗来回倒水,一边用嘴“噗噗”吹着,还忙着说:“马上就好,再喝一碗。” 赤脚医生用手挡住惠嫂递过来的水碗,说:“我真得不喝了。”说着掀起林蓝的衣服问:“叫我看看疖子长在哪儿?”林蓝支撑起身子,想自己脱裤子,轻轻一动,疼的她直咧嘴。 惠嫂正大口大口地喝水,她注意到林蓝痛苦的样子,赶忙放下水碗,扑过来帮林蓝脱裤子,裤子好不容易才慢慢的剥下来。 赤脚医生惊讶地“哟”了一声,她看到的是林蓝臀部上鼓起一个饱胀欲裂的脓包。 惠嫂被赤脚医生的惊叫声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动了。 林蓝本身害怕的要命,被赤脚医生的这一声惊叫,吓得魂不附体。她想,肯定自己的病很严重了,不然赤脚医生都被吓得惊叫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林蓝才颤颤地问赤脚医生:“大姐,我的病很厉害吧?” 赤脚医生用镊子点着已感染的都快破口的疖子,说:“你看看,肿的明晃晃的,快有鸡蛋大了。”说着放下镊子,又用手指压压有波动感的脓包,问林蓝:“脓水水都快破口了,都不知道疼?你也真坚强!” 此时的林蓝恐惧已胜过了痛疼,紧张的哭出声来,可她还坚持回答赤脚医生的问话:“都快疼死我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硬挺着……” 赤脚医生在红十字药箱里只顾找东西,听着林蓝的话,也没有过多的想,脱口而出:“睡这挺着?再挺几天,怕把命都挺没了。” 惠嫂赶紧拽拽赤脚医生的衣角,示意她说话注意点,赤脚医生被惠嫂这一拽,立即意识到刚才的话太冒失了,同时她也想起了在公社卫生院学习期间,带她的医生经常给她讲,在病人面前说话,千万千万要注意,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影响病人情绪的波动,这种情绪的波动,不只是影响病人的治疗效果,还会给病人造成很严重的心里障碍。赤脚医生越想越怕,赶紧对林蓝做积极的补救工作,她拉着林蓝和悦地说:“我刚才的话的确是说的严重了点,一个脓包也不会要人命的,你也不要紧张,我是提醒你今后注意,无论大小病都要尽早去医院治疗,不敢硬挺。” 林蓝哽咽着说:“知道了。” 赤脚医生取出林蓝身上的体温表,就着煤油灯的亮光看水银柱时,她的表情凝固了,天呀!体温表的水银柱都快到头了,这可难坏了这个只有二十岁的乡村姑娘。虽说她是赤脚医生,可她仅仅在公社卫生院学习了三个月,林蓝这样的高烧,她是不会处理的,她犯难了。她不知道林蓝这么高的体温究竟是怎么回事,应该怎样处理,她没有胆量处理林蓝的这种情况。她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很难为情地看着对她一直抱着希望,睁着一双大大的求救的眼睛的林蓝,最终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林蓝说:“你还是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吧?叫医生给你作全面的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烧的这么厉害,我……我不敢随便处理……” 林蓝绝望的差点昏过去,她在万念惧恢的恐惧中,盼救星似的盼来了救命医生,竟这样草草的几句话就想打发她。她刚刚树起的希望之火,眨眼间又要坍塌了,林蓝不管赤脚医生能不能治她的病,她都要让她治。不管咋说,赤脚的后面总是“医生”吧?林蓝不顾疼痛,疯似的拽住赤脚医生,用可怜兮兮的眼光望着赤脚医生,哀求道:“你不要害怕,我是炎症引起的高烧,你只要给我吃上退烧药就会没事的。” 赤脚医生再也看不下去林蓝那双渴望求生的眼光了,将眼睛移到了红十字药箱上,因心里着急,泪水也滚了下来,说:“退烧药我到是带了,那我先给你吃上退烧药吧?” 惠嫂赶快端过一碗水,把赤脚医生拿出的退烧药给林蓝喝下去,又听赤脚医生的吩咐,给林蓝额头敷上了凉毛巾。屋里的灯光很有限,惠嫂又点着了一盏煤油灯,两盏煤油灯的光亮似乎给了窑洞里增添了新的希望。 林蓝似乎也没有刚才那样的紧张了,赤脚医生又拿起体温表就着两盏煤油灯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她刚才在一盏煤油灯下没有看清楚体温表的水银柱似的。她想林蓝的体温不应该是这样的高,惠嫂也是这样想的,林蓝更是这样想的,可事实依然如此。 林蓝尽管吃下了退烧药,可她知道赤脚医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使她退烧。她想让赤脚医生再给她想想退烧的办法,爬起来又去拽赤脚医生的衣服,说:“大姐,我们的同学都上水库工地了,山里就剩下我和惠嫂,你看我这样子真得是没办法出山,我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就救救我吧,我不能就这样白白死掉,我爸我妈会受不了的……”林蓝说不下去了,松开了赤脚医生的衣服,绝望地大哭起来。 惠嫂也抹着眼泪对赤脚医生说:“妹子,这么远的来了,就给她治治吧,只要能把烧想办法退下来,就不要紧了。” 赤脚医生也是急得直哭:“大嫂,我不是不给他治病,她烧的这么厉害,我不敢乱处理。像她这样的情况,在卫生院也是要全面检查的。”赤脚医生虽然是这样说的,可她一直都在苦思冥想怎样赶快给林蓝降温。 林蓝颤抖的声音一遍遍的问:“我真得就没救了……” 一直盯住红十字药箱的赤脚医生的那双眼睛,突然发亮了,她抱起红十字药箱放在林蓝身边,惊喜地叫起来:“我有办法了,用酒精可以帮你降温,只要体温能下来,等天亮了,我回村叫人背你出山。”赤脚医生说着,迅速取出棉球,放进酒精瓶子里,开始对林蓝全身擦洗。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赤脚医生还在用酒精为林蓝全身不停地擦洗,惠嫂也不停地换着林蓝额头上的凉毛巾,林蓝渐渐平静下来,她感激地望着赤脚医生和惠嫂。 赤脚医生看着林蓝一直睁着的大眼睛,对她说:“闭上眼睡会儿吧?” 林蓝痛苦地说:“疼得睡不着。” 赤脚医生说:“疖子感染的太严重了,里面是一包脓水水,肯定胀疼。” 林蓝问赤脚医生:“大姐,如果把农水水放出来,就不会这么疼了吧?” 赤脚医生看着痛苦不堪的林蓝,急中生智,说:“哎,我把脓水水帮你挤出来吧?这样能轻松点,也不会这么胀疼了。” 林蓝又希望又惧怕,咬住嘴唇想,我已经疼了十几天了,只要赤脚医生肯为我治病,再疼一会儿算啥?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挤!” 赤脚医生朝正在挑脚上水泡的惠嫂挥了一下手,说:“大嫂,你来帮我摁住她。” 赤脚医生在惠嫂的帮助下,骑在林蓝的身上,将林蓝臀部上的脓液挤出来了,挤完白色的液体,又挤出发黄的血水,直到把鲜红鲜红的鲜血挤出为止。 林蓝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窑洞里传出,顺着黑暗的山谷传出很远很远…… 6 山里寂静的细小声音都显得特别响亮;河里的青蛙“咕哇……咕哇……”此起彼伏;野兔常常从匆忙赶路的张宏的脚下乱窜;草丛中的山鸡东一声,西一声“咕咕”四处乱叫,或是突然间“扑楞楞”从张宏的头顶飞过。张宏几次都被这突然从草丛中飞起来的山鸡吓出一身身的冷汗,待定下神来后,又继续赶路。走过山谷里的大树林时,大树被夜风刮过,像巨大的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似的咆哮,这巨大的咆哮声给黑暗沉默的大山,增添了毛骨悚然的恐怖和阴森。黑暗一直包围着张宏,他借着马灯的亮光,顺着山谷的河流一路匆匆。 刚进山的时候,张宏确实胆战心惊害怕,越害怕就越担心林蓝,他担心林蓝此时不知道怎样了,万一林蓝的病严重了,就是因为无法出山被耽误……张宏越想越怕,他不敢往下想了,尽管他浑身大汗,可还是感到了透心凉。 张宏和林蓝是升入初中后分在一个班的,以前他们因为不在一个学校,谁也没有见过谁,当然也就不认识了。张宏第一次见林蓝时,是在他们的新教室,那天,张宏正和他熟悉的同学说话,林蓝背着黄军用书包,轻盈的走进了教室。张宏看见林蓝的那一瞬间,顿感眼前一亮,心里甭提有多舒畅了,他问自己,这么清纯的女孩,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林蓝细白的脸庞,高高的鼻梁,短短的头发乌黑发亮,留海修剪的整整齐齐,留海下面是一双会说话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林蓝穿的衣服也和同学们反差很大,同学们身上除了黄的就是蓝的,而林蓝穿了件白底黑碎花的衣服,原来有口袋的地方,能看出被拆过的痕迹。 张宏不敢正眼看林蓝,而是偷偷的将林蓝打量的很仔细,林蓝站在参差不齐的同学之间,更显亭亭玉立。当时,张宏就有一种朦胧的兴奋和快活。 从见到林蓝的第二天起,张宏每天都早早的第一个到校,就是想早点看见林蓝,他一边为全班同学抹桌子,一边支着耳朵听楼道里的脚步声。林蓝走路的脚步声,张宏能分辩出来,林蓝穿的是手工做的系带黑布鞋,脚步像蜻蜓点水一样轻盈。张宏只要一听到这轻盈的脚步声,他那健康的肤色就会发烧发红,心跳也加速。幸亏张宏的肤色黑,也没有人能看出张宏的脸色有什么异常。张宏就是从那天开始,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想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对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唐月娇就没有这种感觉?而对他并不熟悉的林蓝会有这种感觉呢?他现在的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像喝了蜂蜜一样的甜滋滋,这可能就是大人们说的那种初恋吧?张宏这样问自己,问完了傻笑着摇摇头,多傻呀?真是自作多情。可张宏特别愿意做这样的傻子,傻的甜蜜,傻得幸福。 张宏就是因为每天到校最早,能够天天坚持打扫卫生和给每个同学抹桌子,被同学们选上了大班长。当上班长后的张宏在班里牛气十足,总认为自己劳动好,学习好,最重要的是还当上了大班长。后来同学们突然发现张宏变了,变得不再牛气了,而且对同学们很随和并能主动找同学们谈心,请求同学们对他多提意见多帮助。同学们都很奇怪张宏的变化,谁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改变了张宏。 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就是一节很平常的作文课。那节作文课,语文老师和往常一样,先把每个学生的作文本发下去,让同学们互相看看,比比谁的作文写的好。张宏看完自己的作文,很自信的把他的作文递给坐在前排的林蓝,林蓝接过张宏的作文,很认真的一页一页翻着看,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看完后,递给张宏,并真诚地说:“班长,你的作文写得真好。” 张宏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那个甜哟!张宏又提出要看林蓝的作文,正在这时,老师走到讲台上,大声说:“请同学们肃静,你们都相互看了没有?” 同学们大声回答:“看过了。” “好!”老师高兴地说。 老师翻开放在讲台上的一本作文,情绪激昂地说:“同学们,我这里有一篇作文,现在我给同学们读一下,希望你们能够认真听。”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地听老师给他们读作文。老师一边读一边把作文里的成语和美妙的词汇抄写在黑板上,当老师把那篇作文读完了,黑板上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成语和美妙的词汇。同学们深深地醄醉在这篇作文中,一致认为是老师从书上抄来的一篇范文。当老师自豪地大声告诉同学们,这篇作文就是我们班林蓝同学的作文时,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而此时的张宏惊呆了,他羞愧地无地自容,恨不得让地上裂开一个大口子钻进去。当晚,张宏躺在他的小屋里失眠了,他对自己作了一次深刻的大彻大悟的反省。 一晃四年的中学生活结束了,林蓝已出落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从前短短的头发如今在耳根下蓬松地扎着两个刷刷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显柔和,聪敏;肤色更加细腻白净,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在张宏被抽调到山里林场时,得知林蓝也被抽调到了林场,张宏激动地不顾一切地跑进田野里,对着晴朗的天空高喊:“老天爷呀,你真作美呀!”张宏高兴的还请了几个同学看了一场电影。 张宏是伴随着美好的回忆和难以想象的忧虑和担心,走过了乱石滩,走过了灌木丛,走过了陡峭的羊肠小道;闯过了黑暗,穿过了难熬的时空,战胜了毛骨悚然的惧怕,终于爬上了林场的这条小路。浑身泥土,喘着粗气的张宏,没有立即向窑洞冲去,而是让清凉的夜风,吹醒他懵懂而发胀的脑袋。他扶住通往林场知青点路口的那块木牌子,向林蓝住的那孔窑洞望去,从篱笆门筛子眼似的缝隙中,透出支离破碎的点点灯光,这灯光在黑暗里有着那么强烈的吸引力。 7 七、八个疲惫不堪的男女青壮年,挤在指挥部的篱笆房里,浓浓的烟雾在他们的头顶上弥漫,马灯在烟雾中更显昏暗。杨兵蹲在门口,望着外面流动的点点灯火,眼前总是闪现出张宏冲进黑幕的那一刻。杨兵暗叹,那一刻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胆量啊!此时此刻杨兵从心里真正感受到了张宏是在用生命爱着林蓝。虽然他心里涌出一股难于言表的酸楚,可他被张宏的行为感动的心服口服。也就是在张宏冲进黑暗中的那一刻,杨兵决心已定,无论今晚的会开到什么时候,他也要像张宏一样冲进黑幕,去接林蓝出山,不然他真得对不起林蓝他们一家子。 杨兵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和妈妈从不去别人家串门,有空就带着他和哥哥只去一家,那家人家就是林蓝家。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再拮据,爸妈都要买上礼物去林蓝家。而林蓝家也是一样,她爸妈也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礼物领着林蓝和林青到他家来串门。那个时候两家人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的说着笑着吃着饭,孩子们在一起也很开心。杨兵还知道他的父亲和林蓝的父亲是大学的同学,他们大学毕业后,一起分在了省煤炭研究所工作,后来又一起调到河湾煤矿,如今还在一起下井挖煤。杨兵一直认为,两家人的关系好,是因为他的父亲和林蓝的父亲是同学又是同事的原因,后来杨兵才知道还有比这更让他震撼和感动的故事。 杨兵的父亲杨一东和林蓝的父亲林祥云大学毕业后,一起分到了省煤炭研究所。从此,他们满腔热情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他们一起开发研究新课题,一起搞实验,一起加班加点攻克疑难问题。就是他们的业余爱好都是一样,喜欢打篮球,喜欢去俱乐部跳交谊舞。那个年代的那段岁月是杨一东和林祥云一生中最充实最愉快的日子,他们常常在一起共同怀念那个时候…… 改变杨一东和林祥云人生轨迹的是,用杨一东的话说“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数点。” 杨一东和林祥云的科室主任马自立,心思整天不在工作上,有事没事总往领导那儿钻。一次,马主任在抄写杨一东整理好的数据报表时,把将要往上级科研所上报的报表数据中的一个小数点抄错了位,杨一东是在送往上级科研所的路途中,无意中又看了看报表,发现有一个小数点点错位了,他马上就改了过来。一路上,杨一东特别的气愤,送完报表回来后,杨一东向马主任指出了这个小数点的事。马主任不但不接受,还说杨一东故意在同事们面前叫他难堪。他们就这样吵了起来,那时杨一东年轻气盛,从不想任何后果,和马主任吵的一塌糊涂。一年后,这位马主任被提升为研究所的行政副所长,就在马主任当上副所长的同时,反“右”运动开始了,谁也没料到,这位马副所长竟利用职权在这儿等着杨一东呢。 马副所长把杨一东叫到他的办公室,单刀直入地又提起了那个小数点的事情。杨一东那能知道马副所长就是找事想和他吵架,把事情闹大好借机收拾他。杨一东果然上当了,他情绪非常地激动,没和他的马副所长说上两句话,就吵了起来,并回击马副所长说:“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现在你又提出来合适吗?再说我也是尊重知识,到现在我认为我还是对的……” 马副所长冷笑了一下,说:“我总有一天会给你机会让你说出你不对的话来。” 杨一东也笑了一下,说:“那你就等着吧!” 在以后的大会小会上,这位马副所长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点到杨一东的名子。林祥云很气愤马副所长的这种做法,几次都要去找马副所长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都被杨一东制止住了,杨一东说:“我们现在谁都不能惹事了,都当爸爸了。” 在一次全体工作人员的反“ 右 ”动员大会上,这位马副所长又提名叫响地批评杨一东:“……上了个大学,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可以翘尾巴了,想想是谁把你培养成一个科研人员?你应该清楚,是党是人民……” 林样云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地要站起来,被杨一东拼命地拽住不放手:“算了,别再惹事了。” 林样云最终还是站起来了,他打断马副所长的话,激动地大声说:“我想说几句。同志们,杨一东是大学生,而且是一名很优秀的高材生。不错,他是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正因为他时刻牢记这一点,所以,自从分配到所里这几年来,他哪天不是兢兢业业,塌塌实实地工作。他不但把本职工作搞好,还挤出时间为煤矿工人研究出《新型采矿电钻》和《通风设置在实践中的应用》这两本实用价值很强的书。大家都知道,矿区的工人为此给我们所里送来的锦旗至今还挂在我们的面前。在生活上,杨一东从来没有给组织上添过任何麻烦,几次应给他分的房子,他都主动让给新来的将要结婚的小青年。至今他和爱人还有两个孩子都挤在岳父家里。我就想不通,这样的一位优秀同志,他究竟怎么啦?难到就因为为科学说了句实话,就攻击了人民、攻击了党、就攻击了领导吗?马副所长,我想问问你,你大会提杨一东,小会点杨一东,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请直说吧,何苦费这脑汁?我干脆把话说透,你的用意和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奉劝你留点脑汁多研究研究业务比啥都强……” 会场掌声响起,并持续了很长时间,马副所长的脸色由红到白,怒气冲冲地走出了会场。 杨一东和林祥云也因此一起上了内定“右派”分子名单,就在他俩上了内定“右派”分子名单的当晚,研究所的雷所长坐卧不宁了。他不能眼看着所里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断送了他们的政治前途,他对妻子说他要想法保护杨一东和林祥云。 妻子听后很担心,问他:“他俩不是已经内定吗?你咋还敢这样想?你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怎么帮助他们?” 雷所长说:“我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无所谓了……”雷所长说服了妻子,妻子趁着夜幕把杨一东和林祥云找到他家。 杨一东看着雷所长激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祥云也是感动的半天才说:“雷所长,现在人人都在躲着我们,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我们叫到家里来,该说啥只管说吧,我俩听您的。 雷所长心情沉重,好半天才说:“别的什么话就不要说了,你俩上了‘右派’名单,我……” 雷所长难过的一时又说不出话来了,许久才又说:“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能保护你们政治前途的办法,这个办法你俩可能会同意,就怕你们不好对爱人和孩子们讲。” 林祥云说:“没事,雷所长您说吧,妻子和孩子是相信我们的。” 杨一东也说:“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不戴‘右派’帽子,咋都行。” 雷所长是想趁着马副所长去外调没有回来,所里还没有正式公布“右派”名单之前,叫杨一东和林祥云赶紧调走,调到离省城越远越偏僻的地方越保险。只有这样杨一东和林祥云才能逃过这一关。杨一东和林祥云听了雷所长的建议,当场表态同意,第二天,他们就由一个调令调到了河湾煤矿,因为河湾煤矿的矿长是雷所长的老同学。 杨兵是在下乡前一个晚上,听父亲说出的这段封存已久而又刻骨铭心的往事。父亲是伴随着心酸讲述的往事,杨兵眼里充满了泪水,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一种对林蓝家的内疚、感激、敬意、甚至还有一丝悲伤一起涌上心头。他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他说出这些往事,突然间,他感觉自己长大了,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爸爸,我长大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知道怎样报答林叔叔他们全家对我们家做出的一切。” 杨一东笑了,笑的很爽朗,他望着杨兵说:“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好样的,记住,下乡后多照顾林蓝,她是女孩子。” 这些话不用父亲叮嘱,杨兵都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一直都很喜欢林蓝。 到了农村以后,情况不像杨兵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可以处处照顾林蓝的方方面面。他从张宏的一言一行中看出了张宏对林蓝从暗恋逐渐转为公开的追求,杨兵只有在暗中注意林蓝,没有什么事,他不想太明显的去接触林蓝,或是和林蓝来往过密,引起张宏的不满而导致他们三 第二章 1 黎明中,杨兵背着林蓝,张宏和柯小红雨点似的拳头擂在公社卫生院的大门上。许久,卫生院的大门才被叫开。一个男医生打着呵欠,揉着惺松的双眼,不耐烦地乜眼看了一下杨兵背上的林蓝,懒洋洋地说:“我看她病得不轻,还是抓紧时间送县医院吧,不敢在这儿给耽误了。” 杨兵他们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公社跑,去赶开往县城的惟一的一班客车。他们紧跑慢跑到了班车前,那里已经站了一大片去县城的老乡,他们挤着拥着往车箱里爬。班车是用大卡车改装的,四根铁管子固定在车帮上,上面盖着旧帆布,车尾架个小梯子。老乡们往车箱里爬时,梯子晃晃悠悠的,他们有些害怕,动作不由得慢下来。上面的上不去,下面的着急要上。所以,你挤我,我拥你,一片混乱,谁也上不去。 张宏看着乱哄哄的人群,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他扒住车箱,踩住车尾灯很麻俐的翻进车箱里。接着杨兵和柯小红从下面把林蓝往上推,张宏从上面拽,就这样把林蓝连推带拽的弄进了车箱里,接着杨兵和柯小红也争着往车箱里爬。 张宏拥着林蓝扭头对他俩说:“你们不要去了,赶快回工地去,工地上同学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杨兵没有再往车上爬,张宏说的有道理,不仅仅是怕工地上出现什么事情,林蓝去看病得要用钱。昨晚他们光顾着进山救人,根本就没想到找钱的事。他要回工地在同学中借些钱送去,所以他也没有说过多的话,叮嘱张宏说:“那我和小红就不去了,你要多操心,一定要让林蓝住上院,我回工地想办法借些钱,马上就去县医院找你们。”杨兵说着从衣兜里摸出几张毛毛票递给张宏,又问身边的柯小红:“你身上有钱没有?” 柯小红难为地摇头。 张宏看着柯小红难过的样子,安慰她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林蓝住上院的。” 柯小红猛然想起刚才她推林蓝上车时,林蓝脚上只穿了一只鞋,那一刻她就准备把她的鞋子脱下来给林蓝穿上。当时只顾把林蓝往车上推,还顾不上脱鞋,只好等上车后,脱掉鞋子给林蓝穿也不迟。张宏不叫她上车了,她赶忙脱掉鞋子扔进车箱里,大声说:“张宏,把鞋给林蓝穿上,她只穿了一只鞋。” 张宏低头一看,林蓝确实是只穿了一只鞋,没穿鞋的那只脚,被石子和灌木刺扎得尽是血口子,张宏鼻子发酸,对林蓝说:“穿上吧。” 林蓝看柯小红站在车下,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很难受,说:“张宏,把小红的鞋扔下去,她要劳动,没有鞋不行。”张宏把鞋扔下车。 柯小红没有去拾鞋,仍赤脚站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林蓝。林蓝憔悴疲惫地靠在张宏的肩膀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一双无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清清的泪水。柯小红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不顾一切地要往车上爬,她要亲自去照顾林蓝,刚扒住车沿就被杨兵拽住了,柯小红气得大哭,非要上车不可。 张宏发火了,冲着柯小红说:“不要闹了,还嫌不够烦。” 柯小红这才不往车上爬了,也不敢哭了,她去把鞋子拾回来,小心翼翼地往车上递,怯声说:“张宏,把鞋给林蓝穿上吧,工地上我还有一双鞋。真得,我不骗你。”又将目光对着林蓝说:“那我就不去了,你好好治病,我会去看你的……” 柯小红叨叨的没完没了,汽车发动了,林蓝向车下的柯小红和杨兵招招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汽车在黄土路上不停的颠簸,站在车帮前的人和个子高的能伸手抓住头顶上铁管子的人,相对能稳当一些,不致于被汽车颠簸的倒前仰后。那些挤不到车帮跟前,又抓不住铁管子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只能随着汽车的颠簸“唿哧”集体倒向前,又“唿哧”集体倒向后。满车箱的人被颠簸的无奈而又不好意思,却不时的哈哈大笑,张宏和林蓝心里发酸想哭。 张宏个子高,一只手很轻松的就能握住铁管子,另一支手紧紧地搂住靠在他身上的林蓝,这样还能减少汽车颠簸给林蓝造成的疼痛。张宏看得出,林蓝是这个车箱里最难受和最难熬的一个旅客,张宏是从林蓝的表情上看出来的。张宏心里非常的难受,他推开身边的人,干脆坐下来,他让林蓝爬在他的怀里。林蓝不愿意,因为车上那么多的贫下中农,他们会看不惯的。张宏顾不了那么多,他硬把林蓝拖进了他的怀里。车上的人尽管被颠簸的倒前仰后,连自己的平衡都撑握不了了,还一个个睁着诧异的眼神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盯住张宏和林蓝。张宏和林蓝也不由得相互对望。这时,太阳已出来,把车内照得明晃晃,张宏和林蓝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只是抽了抽嘴角谁也没有笑出来。因为他俩知道,此时他俩如果笑的话,那一定比哭都难看。张宏和林蓝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衣服不知道啥时候被灌木丛中的小刺挂成许多小口口,衣服上有几处血都渗出来了。 林蓝抬头看看张宏,不看还好,一看,心里就像针刺一样的难受和疼痛。平时英俊帅气的张宏,为了她被折腾成现在的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额头上有一个又红又紫的大包块,还残留着血迹,血迹已经干在了眉毛和鼻子上面。林蓝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感激还是心疼,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张宏的怀里哭起来。 准确地说,林蓝是瘫在了外科诊断室的检查床上,一道白帘子把张宏挡在外面,张宏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听帘子里的动静。 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边给林蓝检查病情边埋怨她:“一个疖子,把人都搞成这样,早干啥去了。你们知青就是胆子大……” 张宏在帘子外面听着,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虽然医生也是好心,可他还是不想让医生没完没了的说林蓝,林蓝已经够倒霉了,他想替林蓝向医生解释,刚掀起帘子说了声:“大夫,您……” 女医生一愣,生气地冲他说:“怎么又进来了,出去。” 张宏进退两难地忙陪着笑脸对医生说:“对不起,对不起。”退到了帘子外面。 女医生继续问林蓝:“多长时间了?在哪儿看过?吃过什么药?做过什么治疗?” 林蓝虽然已经到了医院,可她的病疼并没有丝毫的减轻,但她的精神负担到是减轻了许多。医生问什么,她痛苦的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可她不得不坚持回答医生的询问:“都十几天了,没有做过治疗,有脓水以后,就开始发烧了,赤脚医生帮我把脓水挤出来了……” 女医生又惊又气地说:“胡闹,简直是胡闹。你是知青,就这点卫生常识都不懂吗?这种挤法,会挤出败血症的。” 昨晚,林蓝还很感激赤脚医生为她减轻了痛苦,此时医生的话把她又推向了恐怖的深渊。刚刚踏实的心又悬空起来,她紧张的差点哭出来,她不敢哭,她怕医生训斥她。 张宏在帘子外面也坐不住了,急得直跺脚,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败血症”是怎么回事的。他又想掀开白帘子进去问问林蓝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可他不敢,急得在外面团团转。 医生终于从帘子里出来了,边走边说:“我看伤口就不正常。”坐在桌前迅速写好了几张单子递给张宏,说:“抓紧时间办理住院手续。” 张宏本来想问问医生,林蓝现在的情况严重吗?医生的表情已说明,林蓝的病情肯定不会轻,他接过医生的单子,背起林蓝向住院部跑去。 到了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前,张宏让林蓝在一个石台上等着,他去办手续,林蓝无法坐,只好爬在石头上。 在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前,张宏焦急地等待前面的几个人办完手续,把举了很长时间的住院单迅速递进窗口里,还没等松口气,里面一个嗓门很亮的女高音随着单子一起出来了:“外科没有床位了。” 张宏虽然恼火,但他相信窗口里的话。刚才他背林蓝从楼道走过时,看到了满楼道都是头缠绷带,吊胳膊拐腿的病人。张宏不甘心地还向窗口里探望,恨不得将脑袋伸进窗子里,他对刚才的那个女高音说:“医生,病人的病情很严重,求您给想想办法吧?” 窗口里的女高音不耐烦地说:“没有床位,我也没有办法。你去外科看看去,楼道里都住满了病人。” 张宏依然执著地对着窗口耐心地向里面解释林蓝的病情,把他不愿意听到的“败血病”都搬了出来。 依然是那个女高音:“没有床位,我也没有办法,你让开一点,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的工作。” 张宏的脑袋“嗡嗡”直响,他想哭想骂人,可医生的那句“这种挤法会挤出败血症”的话叫他胆颤心惊。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焦急烦乱的情绪,清醒地知道这样磨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他打定主意,不叫林蓝住上院,他誓不罢休,他要去找院长,求院长也得叫林蓝住上院。他顾不上和林蓝打招呼,起身就向后院跑,一转身撞上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张宏苦笑笑,忙对女医生说:“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的女医生看着张宏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衣服上到处都是扯开的口子;脸上还有外伤。就知道他是远道来看病的知青,心里顿时有一种同情感。她没有因为张宏的冒失撞上她而生气,反而亲切地对张宏摇摇头,意思是没关系。但是,她没有走,还站在原地看着张宏,又看看蜷缩在石头上和张宏同样的浑身是泥土、口子、外伤的林蓝。她心里发酸,问愣在她身旁的张宏:“你们是知青吧?” “对对,我们是知青。”张宏像捣蒜似的直点头。 年轻女医生依然亲切地笑着说:“我也当过知青,看见你们就想起我当知青时的情景,觉得你们很亲切。”说完,她又指着林蓝问张宏:“她好像病的不轻,怎么还等在这儿?” 直觉告诉张宏,这位女医生准会帮他们的,他趁机向女医生说了林蓝的病情以及住不上院的经过。 年轻的女医生果然是个热心人,她说:“外科就是没有床位了,前两天东风公社的砖瓦窑塌方,砸伤了几十个民工,他们都住在外科。”随着话音她已到了林蓝跟前,看了看林蓝。林蓝闭着眼睛,头都抬不起来,她拉起林蓝的手说:“哟!她在发烧。”回头看看张宏,张宏的眼神是渴求的,她的心猛抽搐了一下,她要帮助这对无助的知青。她说:“这样吧,你们先不要着急,我来帮你们想想办法。” 女医生带着张宏又来到了住院处,对着窗口客客气气地说:“小莲,有个女知青的情况很紧急,帮个忙吧,都是咱们知青。” 窗口里传出了热情的女高音:“哎哟,李大夫的面子能不给吗?你也知道,外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安排了,只有妇科有床位,你问好她,看她愿意不愿意住在妇科?” 女医生回头对正不知道怎样感谢她的张宏说:“你过去和她商量商量,看她愿意不愿意住在妇科。” 张宏心想,天那,这已经得谢天谢地了,还敢要求什么条件,迫不及待地说:“不用商量,救命要紧,住哪儿都一样看病。” 当张宏拿着办好的住院手续告诉林蓝时,林蓝昏昏沉沉,根本就顾不上住在哪个科,只求快点解除她的疼痛,她对张宏只说了一句话:“快找个地方让我睡下吧。” 2 杨兵和柯小红刚出现在水库工地上,就被林场的知青团团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抢着对杨兵和柯小红说出他们进山后工地上发生的事情。 昨晚,指挥部的统计员在做报表时,怎么也找不见林场的石方报表,最后不得不向总指挥汇报了此事。总指挥问明白了副总指挥把这事交给了张宏,而张宏根本就没有把报表报上来的情况时,把副总指挥狠狠地训了一顿,又让副总指挥去找张宏,他要狠狠的收拾张宏一顿。副总指挥在工地上到处找不见张宏,就去找张宏的专职纠察,找了很长时间才找见,结果是,他也正在到处找张宏找得发慌呢。副总指挥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张宏肯定是偷跑了。副总指挥不敢谎报军情,只得向总指挥实话实说。 总指挥气势汹汹地把林场的全体知青集合起来点名,结果令总指挥吃惊的是,团支部书记杨兵和一个女知青也不见了。总指挥亲自一个一个的审问林场的知青,问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知青说出他们去哪儿了,气得总指挥暴跳如雷地对林场的知青说:“你们不说出他们去哪儿了,都给我站一夜!” 更令知青气愤的是,总指挥连夜派工地的纠察去老场长的家里,把老场长从病床上揪到工地,当着林场知青的面兴师问罪。总指挥指着六十多岁老场长的鼻子吼道:“你是怎样教育你手下的这帮知青的?”可怜的老场长一个月前就出山在家养病,他不知道他领导下的这帮知青给他惹下了多大的祸,吓得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问,只有规规矩矩地听总指挥一声接一声的训斥。 知道了昨晚工地上发生的情况后,柯小红吓得不知所措,杨兵倒是很镇静,同学们说的这些事情,他昨晚就想到了,他是有思想准备的,就是没有想到总指挥能把老场长从家里揪来。此时,杨兵担心的是老场长的身体,老场长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杨兵问靳卫东:“老场长现在在哪里?” 张小建抢着说:“在指挥部里,总指挥说了,不见你们回来,不会放老场长回去。” 杨兵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而是觉得他们连累了老场长,心里非常不安,他对同学们说:“你们先去干活吧,我现在就去指挥部,不能叫老场长当我们的替罪羊。”说完杨兵朝工地指挥部走去。 柯小红撵上杨兵,要和杨兵一起去,被杨兵劝了回去。 杨兵到了指挥部门口,总指挥背对着外面,正和副总指挥谈着什么,杨兵想进去,旁边的桌子挡住了,他挤都挤不过去,只好在总指挥的身后叫了声:“总指挥,我回来了。” 总指挥回头待看清是杨兵时,又惊又恼。看上去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杨兵却是如此的胆正,在领导着上万人大会战总指挥的面前,竟无视自己犯了那么严重的路线错误,还这么放肆和嚣张,他劈天盖地的就把大帽子往杨兵头上扣:“好哇!你个杨兵,你行,你有种。你身为林场知青团支部书记,知青的积极分子,刚给你开完通气会,你竟敢带头破坏大会战……你知道吗?你破坏大会战,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破坏文化大革命,就是破坏毛泽东思想……” 总指挥一口气破坏了一连串后,指着蹲在角落里的老场长说:“看见了吧?没有枉说你吧?叫你来就是让你亲眼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好’知青,一个敢打我……”总指挥指着他的眼睛叫老场长看,继续说着:“整得我多少天都没办法出去视察工地的施工情况,这个更是胆大的都敢上天……” 老场长蹲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兵,杨兵心里一揪,随即愤怒了,上前指着总指挥说:“你把老场长放了!天大的事有我承担,他年龄大了,身体有病,我们做的事情,由我们来承担。老场长在他家养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总指挥歪着脑袋打量杨兵,没料到杨兵不但没有一点惧怕他,而且对他说话就像是下命令,好像杨兵是总指挥似的。总指挥没有像往常那样暴跳如雷或是大喊大叫,而是冷笑了两声说:“好样的,行。”他要放老场长走了,他怕杨兵再给他弄出更难堪的事来,他要脸面,他不想在旁人面前再丢人了,便冲着老场长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胳膊,说:“你可以走了。” 老场长扶住篱笆墙艰难地往起站,杨兵快步上前扶起他,歉意地说:“对不起,老场长,让您受罪了。” 老场长没有说话,混浊的双眼担心地看着杨兵。 杨兵从老场长的眼神里,看出老场长为他们几个知青担心,杨兵安慰老场长:“老场长,没事的,你回去吧。” 老场长蹒跚地走到门口,又回头张望了一眼杨兵。 杨兵朝老场长挤出了轻松的笑容。 老场长刚消失在门外,总指挥一拳砸在桌子上,吼着:“好你个杨兵,张宏天天给我闹着要请假,也没有给我搞调虎离山跑出去。你杨兵有本事,刚到工地就给张宏撑腰,带头领着他偷跑。还有那个女知青叫什么红的,你说,你们到底干啥去了?据说还是为了那个叫什么蓝的女知青。看来那个女知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不来工地参加大会战劳动,还搅得你们个个心慌意乱。她是你的什么人?她是张宏的什么人?张宏为什么为她这样的卖命,连前途都不要了。更严重的还有你,也是一样……” 杨兵平时挺腼腆,从不惹事生非,更不喜欢说废话。此时,他不能不说了,虽然他很生气,气得满脸通红通红,他不想和总指挥吵架,只想和他讲道理。面对怒气冲天的总指挥,杨兵仍然心平气和地说:“总指挥,你歇会儿吧,请你让我把话说完,然后你想怎么处理我,都由你。” 总指挥不吃这一套,他把杨兵这种心平气和态度,认为是杨兵害怕他,所以更嚣涨地说:“我没有功夫听你闲扯淡,我就问你一句话,张宏现在在哪里?我要马上见到他。” “林蓝病的很重,他送林蓝去县医院抢救了,在县医院。” 指挥部里的人还不少,有副总指挥,还有几个戴红袖章的积极分子,那个说话带颤音的女广播员也在。他们都听见杨兵说有知青在县医院抢救,心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知青敢死去一个,他们谁也担当不起,他们在一起悄悄议论了几句,副总指挥有些神色慌张地过来在总指挥的耳根下嘀咕:“快叫人去县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杨兵说的这样,我看就算了,别惹出什么事来了。” 总指挥勃然大怒,指着副总指挥说:“这话怎能出自你的口中,阶级立场哪儿去了,替他们说话。” 杨兵被总指挥激怒了,理直气壮地问他:“我们怎么了,我们不是阶级敌人,更不是反革命……” 总指挥不允许杨兵还嘴,抢着说:“杨兵,你不要嘴硬,你不要认为你当上了知青积极分子,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去了!我再问你,那个什么蓝有病为什么不自己去看,非得叫人陪着去大医院看,那套资产阶级臭小姐的作风我们不能放过,要彻底批判,肃清流毒……” 杨兵也不等总指挥把话说完,愤慨地质问他:“总指挥,你也是父母给的血肉之躯,你也有头痛脑热的时候,如果你病得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难到就不需要人帮助你去医院治疗吗?你难道和常人不一样吗?……” 总指挥大手一挥,暴跳起来:“行啦,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育我,难到你还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性质的错误吗?告诉你,你犯的是阶级立场的严重错误,是和大会战唱对台戏唱反调的严重的路线问题。你的批斗会一定要开,坚决要开。还有你们林场的男宏,女红和那个逃避大会战劳动的女蓝,统统都得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会……” 杨兵无法和这样的人再说什么了,气愤地扔下一句话:“你随便吧。”说着冲出了指挥部。 杨兵没有走出多远,架在树上的高音大喇叭正唱的有劲的革命歌曲突然没声了,随后,女广播员尖利、激昂、带颤音的椒盐普通话回荡在工地上空:“通知,通知,总指挥部通知,下午收工后,广大的贫下中农和革命的知识青年同志们,请不要离开工地,请不要离开工地,召开现场批斗会,召开现场批斗会。再通知一遍……” 柯小红听到大喇叭的通知,第一反应要批斗的人,肯定是他们偷跑的这几个人,她从远处跑来找杨兵,看见杨兵已从小路走来,她紧张地望着杨兵问:“他真得要斗咱了?” 靳卫东也从后面追过来了,对柯小红说:“别怕,小红,我去替你。” 杨兵淡淡地笑着说:“没什么,只要林蓝能及时得救,就是进大狱,我也不怕。” 柯小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坚定地说:“我也一样。” 靳卫东哭丧着脸,低着头说:“杨兵,你骂我吧,我这人就是没用,啥事都干不好,报表是我忘了报。” 杨兵安慰靳卫东说:“不用难过,就是报表报去了,批判会也会开的。”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三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3 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病房,柯小红看看林蓝睡着了,她收拾起林蓝换下的脏衣服,去水房洗去了。杨兵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深情地注视着熟睡中的林蓝 。 “不怪张宏,你们要斗就斗我吧……”突然,林蓝在睡梦中惊叫起来,而且表情显现出紧张的状态。 “林蓝,林蓝。”杨兵跑到林蓝床前,摇醒了梦中的林蓝。 林蓝从噩梦中惊醒,她刚才梦见张宏回到水库工地后,被一伙人揪住批斗完了,又被推进湛蓝湛蓝的水库里。她被噩梦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兵关切地问:“林蓝,作噩梦了?” 林蓝坐起来,把散落在脸前的头发向后捋捋,仍心有余悸地问杨兵:“你说总指挥会不会批斗张宏?” “不会的,总指挥叫他回去写份斗私批修稿就完事了,这是社长亲自说的。” 提到批斗会,杨兵的心在隐隐疼痛,他和柯小红在大喇叭广播的当晚被一起推上了批斗会的台子。 批斗会是在黄昏中进行的,会场上稀稀拉拉有百十多号人。杨兵柯小红被几个纠察推上了批斗台,靳卫东是自己跑上去和杨兵柯小红并排站在一起的。看着眼前一片议论纷纷而又显出迷惑神情的人群,杨兵的眼里充满了耻辱的泪水。柯小红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抹眼泪,双腿不停地哆嗦。一个纠察一步跨到靳卫东跟前,讥讽地说:“谁让你来凑这个热闹,你以为站这儿很光荣!”说着,拽住靳卫东扔到人群中去了。 总指挥精神抖擞地来到了会场,还没走进人群,就举拳高呼口号:“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人群中无一人响应,总指挥又高呼了两声,只有在人群中的副总指挥和女广播员跟着喊了一声,而且声音怪怪的,惹得人群哄堂大笑。总指挥气得也不喊口号了,走到杨兵面前,歪着脑袋说:“杨兵,首先你要交待,为什么要带头破坏大会战,你逃避大会战劳动属于什么性质?老老实实给大家交待清楚。”又指着柯小红:“还有你,也要老实交待问题”说完急急忙忙从人群中出去了。 一个纠察过来指着杨兵严厉地大声说:“快交代问题,还磨蹭什么?” 杨兵往前走了两步,对着人群说:“贫下中农同志们,知青同学们,昨晚我没有请假跑回山里,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同学病重被困在了山里。在这之前,我们的同学张宏,多次找总指挥请假要回山里去背那个有病的同学出山看病,总指挥就是不批准,我们不能眼看着我们的同学在山里白白送命……”杨兵已在抽泣,说不下去了。 柯小红已恢复正常,非常勇敢地接着杨兵的话往下说:“现在我们的同学正在县医院抢救,还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样?如果批斗我们,能救我们的同学,我愿意让大家天天批斗……” 人群中骚乱了,那些感情脆弱的贫下中农跟着杨兵和柯小红一起抹起了眼泪;知青们骂总指挥不是人;还有的人看不下去纷纷离开会场。眼看批判会开不下去了,纠察们忙前忙后拉这个,拽那个的不让那些要走的人离开会场。这时,总指挥提着裤子匆忙冲进人群,还没来得及到达杨兵和柯小红跟前就大声训斥:“你们不交待问题,乱说什么?还想瓦解人心搞煽动?重新交待问题。” 副总指挥从人群中神色慌张地挤到总指挥跟前,悄声说: 第三章(上) 1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这天晚上,出山的知青捎回来了公社的通知,通知林场全体知青后天参加公社全年总结大会,同时还要求林场知青必须出文艺节目为大会助兴。 杨兵拿着通知发愁了,后天开会是好事,同学们可以出山好好逛逛,可是,要出文艺节目,这时间太仓促了。杨兵在学校,就是学校的宣传队员,他深知排练节目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他埋怨公社给他们通知的这么晚,一天时间能排出什么节目,他得抓紧时间和大家商量此事。 晚饭后,杨兵把男生宿舍的煤油灯挑得很亮,所有林场的知青全挤在这里,满屋乱哄哄。 杨兵在知青中大声宣布:“同学们,大家静静,通知一件事,明天不劳动了。” 众知青高喊:“太捧了。” “我要好好睡它一天。” “我要去赶集。” “我要去看我的……” 杨兵看大家高兴的样子,停了一下说:“别高兴的太早了,谁也别想睡觉,哪儿也不能去,还有比劳动更困难和艰巨的任务在等着咱们每一个人。” 田亮不耐烦了,喊叫:“别困难和艰巨了,有事直说吧!” 杨兵胳膊一挥,说:“明天全体同学排节目。” 知青们立即静了下来,大家莫名其妙地相互对望。 王晓娟异常的兴奋,她是最喜欢参与这样的事情了,她扒开挡住她的同学,挤到杨兵面前问:“怎么?要成立宣传队?” 杨兵摆手示意她先坐下,然后向门口望望,说:“等会儿再提问题,下面由老场长讲话。” 众知青集体寻找老场长,老场长已出现在门口,他早已作好了发言的准备工作。 老场长是个憨厚的老农民,无论公社给他下达多么艰巨的任务,他都是很虔诚地去完成。这次公社的通知,他也不例外,一样作好了完成任务的决心。听到杨兵的宣布,他将烟袋锅往腰里一插,清清嗓子发言了:“革命的小将们,后天公社召开全年形势一派大好总结大会。会上,公社要求每个知青点都要出节目为大会助兴。小将们,这是一项政治任务,时间紧,任务重,但是,节目一定要排好,这事由杨兵主抓,林蓝配合……” 老场长一脸的虔诚,知青们都想笑,个个憋住不敢笑出来。 杨兵大张着嘴巴不至于笑出来,还不住地对老场长频频点头,表示很赞同老场长的发言并且认真在听。杨兵的表情看上去很滑稽,更刺激了众知青的笑腺,大家终于憋不住,爆发出长时间的大笑。 林蓝看老场长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收住笑,说:“同学们,下乡两年多了,咱林场知青这是第二次在公社集体露面,第一次是修建水库大会战,我拖了大家的后腿,让大家跟着我丢人了。这次,我不但要带头把咱林场丢掉的面子拾回来,而且有决心和信心为咱林场争光,叫全公社的贫下中农都知道,咱林场的知青个个都很捧!” 众知青的情绪被林蓝调动起来了,大家非常愿意投入到这场为林场争面子的战斗中去,大家情绪非常的高涨,齐声说:“好!” 田亮本来是躺在床上的,他被大家的情绪感染的躺不住了,从床上跳到地上,叫着:“没问题,一定能争回面子。林蓝你,还有杨兵、王晓娟、何伟伟、肖风、张小建都是学校宣传队的骨干,怕他们谁呀,就你们几个都能把山外的全震翻了。” 大家也齐声高喊:“对!一定能争回面子。” 杨兵接着说:“尽管我们是有些实力,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老场长也严肃地提醒大家说:“对!时刻牢记,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林蓝也接着说:“我们林场在文艺方面的确占优势,但是单凭我们几个人还是不行,还要靠大家的集体智慧,献计献策献节目……” 当晚大家就在一起敲定了预选节目,连夜排练,每个参加演出的知青兴致都非常的高涨,没有演出任务的同学,就在旁边当观众,时不时的还得让他们给排练节目的同学提提意见。 公社全年总结大会在学校的操场上进行,会场里红旗飘飘,人山人海。社长的总结报告已经接近尾声,最后的几句话,社长是拿着话筒喊出来的:“……辉煌胜利的一年过去了,我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在这新的一年里,我们要乘着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争取更大的胜利!”社长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主席台 副社长上台宣布:“总结大会进行第三项,文艺节目现在开始——”副社长的话音刚落,已经有一支知青合唱队上台开始了齐声大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台下第一排坐的都是公社干部,紧挨副社长坐的是教育股的陈股长,陈股长悄声对副社长说:“都是知青自己胡编的节目,叫他们自己热闹去吧,外面还是冷,走,回去喝茶去。” 副社长兴致浓浓地说:“我得看,知青出节目是我提议的,我提这个建议是有目的的。我准备在知青中组建一支宣传队,我要好好看看他们的节目,宣传队员就在他们这些知青中选拔。” 陈股长惊讶地说:“啊,原来如此。那我也不走了,我也要好好看看。” 河湾几支知青队演出后,地区知青队的演出队已经上场表演了,留在后台的演员,一副藐视的神情看着也在后台准备上场的林场演出队,有个女的冷笑着说:“河湾队的,你们可得加油哟!不然我们地区队的把你们从台子上震下来了,可不包治伤哟。” 林场演出队的节目上场了,第一个节目是林蓝和几个女知青表演的《洗衣舞》,她们边跳边唱上场了。 “哎……是谁帮咱们修公路,是谁帮咱们得解放,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 随后,杨兵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只脸盆扛在肩上,也跳着唱着出场了,整个节目又清新又热烈,台下的观众拼命的往前拥。 副社长看得心花怒放,连声说:“不错,不错,真不错。” 《洗衣舞》结束了,林蓝没有下台,接着报幕:“下面由林场知青张小建、何伟伟、程万春、田亮为大家表演口琴四重奏《火车向着韶山跑》。” 四个男知青一字排开演奏开始……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学生们情绪非常活跃,跟着台上口琴的旋律放声唱起来,把在场的老师们感动地直掉眼泪。 陈股长内疚地对副社长说:“看学生娃们多喜欢歌声,可怜咱们的娃们没有一个像样的音乐老师。” 副社长灵机一动,回了陈股长一句:“有啊!台上这不是现成的,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陈股长也灵活了,激动地说:“就是呀!在知青中完全可以考虑嘛!” 副社长急切地还要看下面的节目,对陈股长说:“等节目结束了,咱再好好议议这事情。” 接下来是林场知青的女生小合唱,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首歌又把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连在了一起,台上台下集体高唱起来。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林场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表演,台下第一排就坐的干部们已经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了,在公社全年总结大会上,林场的节目把整个大会推向了高潮,台下的掌声久久不息,最后林蓝又落落大方地上台为大家独唱了一首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战歌更嘹亮……” 林蓝的歌声,高亢、甜润、悦耳动听,台下的观众仿佛随着林蓝的歌声飞向了辽阔的大草原。林蓝唱这首歌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这张图画就是张宏在蓝天下,在辽阔的草原上,身背钢枪,骑着战马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上。林蓝的感情真挚,表情丰富,她是用心在唱这首美丽动听的歌,她要让这首歌穿越时空,让在青海当兵的张宏听到她的歌声。 副社长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他们公社终于有了能歌善舞的人才了。兴奋之余,脑子里迅速运转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陈股长刚才说的学校没有像样的音乐老师,作为分管教育和宣传的社长,他深知公社学校的师资力量,至于说在学生中排个节目或是搞个歌咏比赛的活动,那就更提不起来了,公社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人材。公社凡是有什么重大活动,都是用地方戏来捧场,副社长此时脑袋里已经开始运转他的又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决定不但要让林蓝进公社宣传队,还要让林蓝担负起公社学校的一名音乐教师,他个人认为林蓝非常称职。 这里还有一个人的脑子也跑神了,他就是公社宣传干事席股长,他看着台上知青表演的节目,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尴尬事。以前每次县里有重大的宣传活动,各公社都要出文艺节目助兴,就是永红公社最被动,特别是这个新来的县长,他不爱看地方戏,就喜欢搞群众性的文艺活动。前不久,县长来永红公社检查工作,秘书提前已通知公社准备一台文艺晚会接待县长,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席股长的肩上,席股长接到任务后,是哭笑不得,心想,还晚会呢?找遍全公社看看能不能找见一个能唱歌的人。席股长最后硬着头皮凑了几个唱地方戏的人吼了一阵,准备应付差事。当县长知道了晚会是地方戏哄摊子时,连到会场去都没有去,席股长现在想起这件事来,还是面红耳赤。这次公社总结大会由知青出演节目助兴,这是这个公社亘古以来第一次。席股长遗憾的是,怎么当初就没有想起来发动知青呢?还是人家见过世面的副社长脑子灵活,这么好的机会让人家抢先了。 总结大会结束后,席股长坐在办公室里,大腿翘二腿摇头晃脑学着唱:“白云下面马儿跑……” 副社长端了一杯热茶进来了,席股长歌声嘎然而止。 副社长笑嘻嘻地坐下说:“唱呀,往下唱呀,趁着今天的好心情,多唱几句。” 席股长不好意思地说:“别笑话我了,我这也叫唱歌?那你这文艺兵出身的往哪儿放?” 副社长喝口茶说:“不愿意唱就不唱了,咱说点正事。” 席股长不解地问:“正经事?” 副社长微笑了一下说:“对。”接着副社长就把他想组建宣传队以及想让林蓝到学校担任音乐老师的想法一咕脑倒给了席股长。 席股长高兴的一拍大腿,喊了起来:“老弟,咱俩想到一块去了。”说完又有些顾虑,于是他对副社长说:“这只是咱俩的空想,关键要征得社长的同意。你刚转业到咱公社,还不了解社长,社长的宗旨是远离知青,他最怕知青给他找麻烦,惹事。” 副社长自信地说:“一切事物都是可以改变的嘛!咱们一起去找社长说说。” 席股长又提议:“把陈股长也叫上,一起去说?” 副社长笑了:“我俩早通过气了,他就在办公室等着呢!” 副社长和两位股长把他们的想法向社长说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社长显得异常兴奋,乐滋滋地说:“没有想到咱知青还真有两下子,这次知青演出的节目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这唱歌跳舞的事,还真能给人带来欢乐。”完了,社长还表扬了他们三位干部能为公社处处着想的这一积极向上的革命举动,并且将权力也下放给他们,让他们看着把事情办好就行了,不必处处向他请示回报。三位公社干部临出社长的办公室时,社长还嘱咐了几句:“林场的知青一半进了宣传队了,剩下的干脆也叫出山算了,把他们分到生产队和社员一起劳动。” 副社长和两位股长回到办公室,继续商量说,趁热打铁,说干就干。他们立即分头到集市上去找杨兵,找见了杨兵,把公社的决定简单地向杨兵说了一下,叫他快去把林蓝找来,他们要征求林蓝本人的意见。 杨兵听到公社的这个决定,感到很突然,同时又非常的高兴和激动,只要公社组建宣传队,他们林场的知青就能走出大山,他为他们林场的知青走出大山而高兴,为林蓝当上老师而激动。杨兵是个很有头脑的小伙子,面对将能改变林蓝命运的公社干部,杨兵并没有表现出喜出望外,而是很真诚地掏出心里的话说:“林蓝当老师完全能胜任,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文化课也好,她本人在林场劳动也好……” 2 散会的人群都涌向集市,林蓝和她的伙伴们也挤在人流中,他们由于演出成功,兴奋的没有目的的随着人流涌动。肖风手舞足蹈的大夸海口:“这回呀,咱林场的节目算是出尽了风头。” 王晓娟一只手紧紧拉住林蓝,一只手在空中飞舞着说:“就是,真没想到,咱林场的节目全打响了,真是起了泡了,盖了帽了。” 柯小红虽然没有参加演出,但她看到林场演出的成功,也跟着欢喜的不得了,也加入到大家的谈话中,说:“就是,你看地区那帮知青,鼓起劲、跟咱们飚,也没飚过咱们。” 肖风更得意了:“咱不过是随便操练了几下,就把他们全震翻了。” 林蓝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但不好意思再跟着吹了,说:“别吹破天了,还随便操练了几下,咋晚谁睡觉了?” 她们正谈得高兴的时候,杨兵跑进人群,对林蓝说:“林蓝,公社叫你去一趟。”林蓝突然紧张起来,她想是不是她刚才那句台词说错了,引来麻烦了,忙问杨兵:“出什么事了?” 杨兵看出了林蓝的紧张,他不忍心叫林蓝再紧张下去,赶紧说:“你紧张什么?是好事,快去吧。” 林蓝还是紧张地问杨兵:“到底什么事?你说呀!” 杨兵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公社叫林蓝去当老师的事,他有些为难地说:“林蓝,你不要急,真得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王晓娟她们几个也催着林蓝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吧!” 林蓝带着疑虑走进了副社长的办公室,看看二位股长又看看副社长,紧张地问:“社长你叫我?” 副社长开门见山地说:“来来,林蓝坐下谈。是这样的,咱们公社学校缺少能歌善舞的老师,你这方面的能力我们刚才都看到了,公社决定把你抽调到学校来担任音乐老师,所以叫你来是想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林蓝惊得脱口而出:“当老师?”随即又沉寂下来。心想这不太可能吧?全公社有几百名知青,怎么就轮上她了?林蓝激动的心“嘭嘭”乱跳。 席股长把一杯茶放在林蓝面前说:“还犹豫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后顾之忧?” 副社长鼓励林蓝:“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就是当了老师,该招工你就招你的工,我们不会不放你。如果你在学校表现突出,我们还会优先推荐你去上大学,我是主管教育的副社长,当着席股长的面,我说话算话。” 林蓝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误解我了,我刚才没有表态,是太高兴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愿意,我愿意当老师。” 林蓝小时候的一个梦又被萌发了,从上一年级起,每天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为学生们讲那么多的知识和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林蓝是多么羡慕当一名老师啊,她常常想,长大后我也要当个让人人都羡慕和尊敬的老师。下乡后,她的这一梦想也随着现实而破灭了,以后再也没有想过当老师的事。现在梦终于要实现了,即便是在农村,这个梦来得也太突然了,林蓝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现实。一时激动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会傻笑。 就在这时,社长进来了,他情绪很好地对副社长说:“你们走后,我想了想,趁着林场的知青都在,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个会,该宣布的就给他们一宣布,也叫知青们过个安心年。” 社长发话了,副社长也敢行动了,他知道林场的知青在山里也真够苦了,他本人早已有叫林场知青出山的这个想法,只是才到公社,什么事情不能急于求成。社长走后,副社长又接住先前的话题向林蓝嘱咐了一些有关事情,就叫林蓝去通知林场的知青到公社会议室集合开会。林蓝高兴的不得了,她刚才听社长说这番话时,急的就想往外跑,她想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场的知青同学们,出于礼貌她没敢动,副社长发话了,她是跳着跑出了公社的大门,至于副社长刚才嘱咐她的什么,她就记住了最后两句话,学校已经放假了,等过了年,学校开学后,公社就通知她。 在公社的会议室里,大家把乐滋滋的林蓝团团围住问这问那,林蓝知道大家是替她高兴,才这么问她的。所以她一点都不保留,把公社干部说的每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全倒给了大家。大家欢呼起来:“太棒了,林蓝。”林蓝向每个同学投去感激的目光,当林蓝的目光和程万春的目光相撞时,林蓝感到程万春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感觉,这种感觉只在林蓝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下就过去了,林蓝并不在意,她太熟悉这双一惯傲慢的眼神了。在学校时,林蓝和程万春在一个班,程万春的父亲是河湾拖拉机修造厂的厂长,所以程万春从来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下井挖煤的矿工子女。由于程万春平时的傲慢和他的为人,大家也不愿意和他有什么过多的来往,至于程万春的任何举动,林蓝也不会放在心上。 林场的知青们终于能走出大山了,大家别提有多开心了,这是他们集体盼望已久的心愿。从公社到林场三十多里的陡峭山路,他们忽然觉得不是那么遥远了,从前那长满杂草的荒山野岭,今天突然间变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水画。驻足远望,座座大山,犹如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棕红色的金丝绒,柔软地一直滑落到山脚下。两年来,知青们突然间发现,他们一直是和美丽壮观的大山相依在一起的。 从山里潺潺流出的河水,清澈见底,河水岸边封冻的冰凌晶莹剔透,知青们心里热乎,也不感觉冷了,他们每人掰一块冰凌放在嘴里吮着,闹着,跑着,追着。往日硌脚的山石仿佛也变得温柔了,大家一路欢快地笑着,唱着,跳着。 林蓝扔掉手里的冰凌,拉着柯小红和王晓娟,冲着大山笑,踩着石头跳,忘乎所以地又唱起了她非常喜欢的那首歌曲《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双长,一直通向迷雾的地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听不到他的歌声,在那一片宽广的银幕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林蓝的歌声牵住了知青们的脚步,杨兵走在最前面,他听见了林蓝的歌声,虽然听不清歌词,但他听出来了是那首《小路》的旋律,立即紧张地返身回来制止林蓝。此刻,知青们都在专注地听她的歌声,她不想扫大家的兴,继续唱着…… 3 林场的知青都回家过年了,也许他们暂时淡忘了林蓝过完年要当老师的事。这里有一个人不但没有忘记,而且是天天数着日子等过年,他就是程万春。自从那天他知道了林蓝要当老师的事后,暗暗发誓,一定要顶掉林蓝自己去当老师,只有这样想上大学的梦才有机会实现。回家后,程万春把林蓝要当老师的情况以及他的想法,告诉了在河湾拖拉机修造厂当厂长的父亲。程厂长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想都不带想的拍着胸脯说:“儿子,那点小事好说,放心吧,你老子大小也是一个厂长,我就不相信,厂长的儿子还不如一个挖煤的女子,这个老师你当定了,过完年,爸带你去公社一趟。” 程厂长没有对儿子食言,初三这天早早的,就把提前备好的礼品装上了吉普车,带着程万春向永红公社出发了。路途中,程厂长开着车和程万春闲聊着:“儿子,你对当老师就那么感兴趣?” 程万春向父亲解释了他想当老师的真正原因,他说:“爸,其实我对当老师并不感兴趣,关键是我听说当了老师以后,就有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爸,我想上大学,等我当了老师以后,你要多往我们公社跑跑,我这大学梦就能圆了。” 程厂长高兴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赞扬儿子说:“有野心,是爸的儿子!爸爸一定会让你圆这个大学梦的。” 程万春非常得意,但还忘不了激他老子一句:“爸爸,就看你的了。” 程厂长的吉普车开进了永红公社的院子,公社所有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看大门的老头问清楚他们找谁后,找了个熟悉社长的人去社长家叫社长去了。社长在家里正陪着亲戚喝酒,一万个不想来公社,当知道了是河湾拖拉机修造厂的厂长来访时,二话没说就赶到了公社。在和程厂长寒暄一阵,收了程厂长的礼品后,社长又派人把其他公社干部都找来了,在集市上的小饭馆里,社长热情招待程厂长和他的儿子程万春。 饭桌上六、七个公社干部不停地和程厂长互相劝酒递烟,当空酒瓶堆积起来的时候,副社长和席股长陈股长才明白了程厂长此次的目的。副社长气愤地拉着陈股长要离席,陈股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示意副社长这样做不妥。席股长也悄声对副社长说:“这地方上的事情和部队上是有差别的,应酬下来在说吧。”副社长不再坚持要走了,他也不想让社长在别人面前下不了台。 程厂长紧挨社长坐着,好像他们是老朋友似的,不时地交头接耳说些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不时的还窃窃地笑上几声。当程厂长发现没有人再说话和喝酒时,忙又端起酒杯让大家喝酒,大家都说不敢再喝了,他也就不坚持了,回头对社长说,但声音提高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是有意叫大家听见:“社长,你说公社的拖拉机站烂包了,这样吧,你把拖拉机站交给我好了。你这儿缺啥就到我厂子里去拿啥,支援人民公社,是我们工人老大哥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社长感激地说:“这叫我说啥好呢!来,喝酒,喝酒。” 程厂长端起酒杯,豪爽地说:“啥都不用说,工农一家嘛!这不,儿子都交给你了,还客气个啥。 程万春趁机也向社长谄媚的一笑,这一笑,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社长对程万春的这一恶心的一笑,心里也是反感透了,只是想占人家老子的光,不舒服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程厂长的话说:“对对,不客气,不客气。” 程厂长又爬在社长的耳根子上说:“我还听说林蓝在山里唱什么爱人呀、情人呀之类的黄色歌曲。她思想不健康,你说她怎能为人师表,儿子明确表示不愿意和她这样思想不健康的人在一起工作……”程厂长这样一再的叮嘱社长,有他的目的的,在来的路上,儿子一再提醒他,让他一定要对社长明说,不能叫林蓝去当老师,因为程万春很清楚,公社每年推荐上大学的指标是很有限的,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个竟争对手。 社长吐了一口青烟,说“放心吧,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程厂长看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了,而且也看出了其余的几位公社干部早已现出了不耐烦,识实务地提出来还要赶路回家。社长也不强多留,于是大家才走出了饭馆,又一同走进了公社的院子,程厂长的车还在公社的院子里面停着。 程厂长红脖子胀脸,挨个跟陪他喝酒的人握手道别,副社长站得远远的,程厂长过去伸手要和副社长握手,副社长双手插在裤兜里无动于衷,程厂长尴尬地笑笑:“不客气,不客气……”扭头往回走,一直走到吉普车跟前。 社长赶紧到车前为程厂长拉开车门,程厂长还没有忘了对社长叮嘱:“我儿子他……”被一个饱嗝噎住了,社长满面堆笑:“放心吧,放心吧。”在 第三章(下) 5  “当当……当当……”村口那棵老槐树上讨厌的破钟,划过宁静的村庄传到了老饲养室,住在饲养室里的林蓝和柯小红被钟声惊醒了。 柯小红揉揉又酸又涩的眼睛,朝窗外看看,说:“外面还黑洞洞的,就敲钟了。” 林蓝掀开被子,伸伸胳膊,坐起来,靠着墙又闭上眼睛想迷糊。 走出大山的林场知青,已经在生产队劳动半年了,在这半年中,除了下雨天能睡个懒觉以外,平常想睡懒觉是不可能的。大队书记在社员大会上说过,知青将来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想走出农村,推荐的首要标准,就是要看工分是否名列前茅。所以林蓝和柯小红都很买命地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不然的话,工分就有可能落在别人后面,机遇也就有可能落在别人的后面。她俩感觉天天都很累,天天都想睡懒觉,可是,谁都不敢睡,挣扎着也要参加队里的劳动。 特别是这几天往地里拉粪,男社员拉多少车,妇女就得摊开多少车,林蓝和柯小红跟着队上的妇女们扬粪扬的胳膊都肿了。 林蓝虽然很想再迷糊一会儿,钟声已响过了,心理总是不安,没有办法,打着哈欠,穿衣起床,胡乱抹了一把脸,拿起铁锹就往外走,刚一拉开门,被一股凉风逼进了屋:“哟!这么冷。”林蓝赶紧在纸箱子里翻出一件旧军装穿上,临出门时,对一边磨磨蹭蹭不想起床而嘟嘟嚷嚷的柯小红说:“快点。哎,外面冷的很,穿上厚衣服。” 大槐树下,密密麻麻站了一片手持工具的社员,林蓝和柯小红一前一后也赶到了,她俩总是比社员们晚半拍,不过队长已经认可了这半拍。 队长看看该来的社员都来了,这才开始分工,说:“昨天干啥,今天照常干啥。”社员们分几路嚷嚷着走了,林蓝和柯小红也跟着妇女们一起向村外走去,队长冲她俩说:“你两个知青留下。” 林蓝和柯小红心里同时一沉,想,队长肯定要让她俩上公社的农田基建队去。基建队的活和当初修建水库大会战是一样的要命,如果去了,非累死不可。她俩忐忑不安起来,等候队长发话,队长看着她俩笑笑说:“看来你俩都知道了?” 天呀!真让她俩猜着了,她俩苦笑笑。林蓝小心地问队长:“真让我们……” 队长没让林蓝把话说完,插话说:“我说你俩今天咋都穿的整整齐齐,你俩都知道了?”完了,林蓝和柯小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还有一副无何奈何的样子。 队长不解地问她俩:“咋?这么好的事,咋都是这个样子。” 柯小红哭丧着脸说:“队长哟!你别拿我们开心了,你又不是没在农田基建队干过。” 队长莫名其妙了,他问柯小红:“农田基建队咋了?”队长这一问,把林蓝和柯小红问的比他还莫名其妙。 “你不是叫我们去农田基建队?”林蓝问队长。 队长一拍大腿,说:“嘿,弄了半天你俩不知道?我看你俩都换上了时髦衣服,想你俩都知道了。” 林蓝和柯小红同时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队长说:“别急,听我说……” 地区文工团要在这个县招收演员了,招收对象绝大多数是面向知青,公社接到县文化局的通知后,昨晚连夜给各生产队的队长送来了书面通知。通知上很明白地写着,凡是参加报考文工团的知青,生产队统一放他们一个星期的假,要给考生们足够的时间做考前准备,而且生产队照常记工分。队长把这个消息告诉林蓝和柯小红后,她俩几乎是一路跳着跑回了饲养室。噢!在这里要说明一下,为什么把林蓝和柯小红住的宿舍叫饲养室。 半年前,林场的知青在走出大山的同时,也面临着他们出山后怎样安排的问题,社长是坚决不让把林场的三十名知青分在一个大队,他怕人多事多不好管理,给生产队长找麻烦。根据社长的要求,副社长和杨兵商量了一天,明确了分配方案,有矛盾的不能分在一起,爱打架斗殴的不能分在一起,喜欢扯事非的不能分在一起,谈恋爱的不能分在一起……为了尽可能减少以上事情的发生,最后决定由林场的知青自由结合。条件是一个生产队最少不得少于两名知青,最多不得超过四名知青。林场的知青都很愿意这样做,凡是愿意结合在一起的,都是关系比较好的,他们一股不会有太大的矛盾,更不会红脖子胀脸和斗殴。林蓝和柯小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由结合在一起,然后再由公社统一分队,她俩被分在了她们现在所在的下周大队二小队。当时她俩来到二队时,二队没有地方安排她俩住宿,队长就把她俩安排在队里已经废弃的老饲养室,所以知青们不管谁来找林蓝或者是柯小红,都说是去饲养室,她俩的宿舍因此被饲养室代替了。 林蓝和柯小红回到饲养室重新梳洗,她俩已经说好了,收拾完就去王晓娟和肖风的队里,叫上她们一起去公社报名,参加地区文工团考试。 林蓝和柯小红很快就到了王晓娟和肖风的队里,她们其实都在一个大队,王晓娟和肖风在一小队,离林蓝她们二小队就隔了一条五十多米宽的干河沟,王晓娟和肖风就住在河沟上面的一户农民家里。林蓝和柯小红还没有走到王晓娟和肖风的住地,就看见王晓娟和李侠兴奋的又说又笑往她们这边走。 王晓娟和李侠也看见了林蓝和柯小红她们两个,跑着大声叫着:“我们正要去饲养室找你们呢!” 李侠比王晓娟跑得还快,到了林蓝和柯小红跟前,急切地说:“林蓝,地区文工团要在咱县招收演员了,咱们去考吧!” 林蓝说:“我们队长给我们说了,我和小红就是来找你说这事的,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太棒了,咱们现在就去公社。” 李侠激动地说:“我昨晚就知道了,队长一接到公社的通知就敲开我们的门,把这个消息就告诉我们了,我激动的一夜都没有睡着,天没亮就来找你们。” 林蓝问李侠:“古丽丽和唐月娇不来?” 李侠说:“她俩有自知之明。” 李侠的这句话,一下子引来了大家对她一阵猛烈的攻击。攻击完李侠,林蓝又问王晓娟:“肖风怎么没和你俩一起来?” 王晓娟说:“她回家还没有回来。” 林蓝又问:“她啥时候能回来?” 王晓娟说:“可能还得过两天吧。” 她们很快又走进了一个村子,这个村是杨兵、田亮、何伟伟、张小建他们的所在队。其实林蓝王晓娟和杨兵他们属一个大队。杨兵是六队,王晓娟是一队,林蓝是二队,这三个队正好呈一个三角形。杨兵他们住在队里的仓库里,往常要来杨兵他们队时,也不用说他们谁谁的名子,大家都习惯说去仓库。 快到杨兵他们住的仓库时,李侠提醒大家,说:“哎!到六队了,咱去仓库一趟吧,看看杨兵他们考不考。” 柯小红讥讽李侠:“这事你也想着杨兵呀,对不起,杨兵昨天回家了。” 李侠很得意地说:“告诉你吧,我早晨过来的时候,先去的就是仓库,杨兵亲口对我说的,他也要去公社报名。” 王晓娟向柯小红挤挤眼,意思没有这回事。 柯小红明白了王晓娟的意思,看着李侠的眼睛问李侠:“真得?” 李侠硬着头皮说:“真得。” 四个女生说着笑着,已到了仓库,结果是铁将军把门,四个男生一个也不在,她们只好先去公社报名。 永红公社的知青都对队长说要考文工团,其实他们大多数知青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睡几天懒觉,有的知青还想回家看几场电影,至于报考文工团,只是极个别知青的事。 原林场知青报名的就林蓝和王晓娟两个女生,男生没有一个人去报名,柯小红虽然不报名,她一直跟着林蓝和王晓娟李侠在一起凑热闹。她们从公社报名出来的时候,林蓝想了想又回去给肖风也报了名,肖风回家不在队上,不能让她错过这个机会。 报完名,往回走的路上,又碰见了要去公社报名的几个河湾的同学,这几个同学非要林蓝她们四个人再陪她们去一趟公社陪她们报名,林蓝她们也不好意思说不去,又陪着她们去公社了。再次返回公社时,公社报名的知青已排起了长队,大部分都是地区那帮知青,平时河湾的知青和地区的知青分的很清,他们不怎么交往,这会儿,因为都要考文工团了,心里高兴,大家都友好地互相点头打招呼。 回到饲养室后,王晓娟仍然兴奋着,转来转去。林蓝忙着在扫地,她就跟在林蓝的屁股后面,没话找话地说:“林蓝,我想着你都会去考的。” 林蓝也很兴奋,不假思索的信口就说:“那当然了,我妈以前……不……不……我妈……”林蓝差点把不该说的话漏出来。她是想说她妈以前就是一个演员,妈妈肯定会支持她去考文工团的,忽然意识到这话是不能往外随便讲的。爸爸对她嘱咐过很多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说出妈妈当过演员的经历。由于差点说漏了嘴,想补救,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来搪塞,急得林蓝满脸通红,扔掉扫把,捂住嘴巴向王晓娟歉意地笑笑。 王晓娟和李侠诧异地看着林蓝。 柯小红立即意识到林蓝窘迫的原因,忙替林蓝打圆场:“林蓝真是兴奋的晕了头了,她是说她妈就喜欢她当演员,就这句话,你看她就不会说了。” 林蓝感激地看着柯小红说:“小红说的对,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我真得是兴奋的语无伦次。” 李侠说:“你不用激动,全县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你往考场上一站,人家考官一看,你就被录取了。” 林蓝说:“除非你是考官。” 王晓娟支持李侠的说法:“李侠说的没错,我嫉妒死你了。我要是有你这么高的个子,这么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副百灵鸟的嗓子就好了,就怪我妈没有把我设计好。” 林蓝笑了,说:“又胡说了,我看你妈把你设计的蛮漂亮的。” 李侠说:“别废话了说正经事,林蓝,我不回队了,就和你们一起排练了?” 王晓娟说:“没问题。” 柯小红故意气李侠说:“对不起,我可不侍候你们。” 林蓝笑柯小红:“不由你。” 大家由于心情快乐,说什么都哈哈大笑。 林蓝王晓娟和李侠已经脑袋碰脑袋的在一起讨论唱什么歌,朗诵什么诗词了。讨论归讨论,商量归商量,可她们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考试的时候唱什么歌,朗诵什么诗词,歌到是会唱不少,诗词去哪里找呀?于是她们仨大眼对小眼的商量,叫王晓娟回河湾去借歌本和《毛主席诗词》 吃晚饭的时候,杨兵带着一身的疲倦来到了饲养室,手里拿着两本书,进门就问柯小红:“还有饭没有?我还没有吃饭呢。” 李侠抢着说:“这碗饭还没动,你先吃吧。” 杨兵看了李侠一眼说:“你吃吧。” 柯小红给杨兵盛了一碗饭端来。 林蓝问杨兵:“你去哪儿了,一天都不见你的人影,副社长还问你咋不报名?” 杨兵“呼哧,呼哧”往嘴里扒拉着饭说着:“那是你们女孩子的事,我们大老爷们不参与那事。” 林蓝看杨兵又饿又累的样子,问他:“你到底去哪儿了,看把你饿的,一天没吃饭吧?” 杨兵指指炕上的书说:“我去县里买书了。” 林蓝拿起杨兵放在炕上的书一看,一本是《歌曲选集》,一本是《毛主席诗词》,她眼睛湿润了,放下饭碗出去了。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明天就要去县城参加考试,为了大家在一起能互相帮助互相学习,这一个星期,李侠和王晓娟还有从家里回来才三天的肖风都在饲养室里度过。肖风、王晓娟、李侠都是又激动又紧张,一点睡意都没有,王晓娟干脆坐起来,又开始朗诵诗词。 柯小红笑她:“看把你激动的,我们又不是考官。” 王晓娟根本不再乎柯小红的态度,问林蓝:“林蓝,你肯定不紧张,我紧张的要命。” 林蓝说:“你看我翻来覆去的,能不紧张吗?” 肖风问林蓝:“你给家里说了没有?我妈不知道咋知道了我要考文工团,下午让同学给我捎话,不让我去考,她说年底让我接我爸的班回矿上上班。反正到年底还早着哪,我去试试,我想当演员。” 林蓝说:“你能接班,我可没有出路,我不用给家里说,只要有机会,我都想去碰碰运气。” 她们东一句,西一句,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中都入睡了。 第二天,副社长和主抓宣传的席股长带着报考文工团的知青来到了县城,地区文工团招收演员的考场设在县中的一个大会议室里。考试已经开始了,院落到处都是等着将要考试的青年,考场外面很多人爬在窗户上看里面的人是怎样表演节目的,有的挤不到窗户跟前,就在一边听,他们很用心地听考场里面都考的是什么内容,然后就在外面练习人家考过的节目。 永红公社的知青,除了报名的考生以外,原林场的知青大部分都来凑热闹,他们也掺和在考生中,围着副社长乱嚷嚷。地区那帮知青看上去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在一边又说又笑,还不时的向河湾这帮知青剽上几眼,又“咯咯”笑笑。 王晓娟紧张又心急,不停地问杨兵:“怎么还轮不上咱们呢? 杨兵也不理睬王晓娟,一直在林蓝的身边给林蓝打气,说:“林蓝,不用紧张,其实就像在学校的舞台上给同学们讲故事一样。越自然,发挥的就越好。” 杨兵的一番话,让林蓝想起了在学校,上台演出节目时的情景,顿时,她不再紧张了,自信也在心中,她不急不燥,平静地等待面临的考试。 李侠也急了,对副社长说:“社长,你进去看看吧,别让人家加咱的队。” 副社长给他们宽心地说:“你们还是静下心来等着,该咱们了人家就会叫咱的,这是选拔人才,只要你有这方面的才能,就是最后一个考,也能录取;你如果不行,就是第一个考也没用。” 田亮对大家说:“看社长说的多棒,别急,耐心的等着。” 杨兵看她们这样的嚷嚷,就知道她们是因为心里紧张,没着落,要想让她们放松下来,就得说点能把她们逗笑的事,他做出一脸的严肃相,说:“别瞎着急,赶紧背背你们的朗诵词,别等到上场了,一紧张把词忘了。” 大家咯咯都笑起来,这一笑,还真是放松了。 终于等到了一个工作人员拿了一沓子表格对着院子大喊:“永红公社带队干部,赶快把你们的考试人员集合起来,进场考试。” 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没等副社长发话,一个个都迅速的站好队,很听话地跟在副社长和杨兵的屁股后面进入考场。席股长不想进考场,让杨兵替他进去,因为考场有他的同学在监考,他怕有人说他有走后门的嫌疑,所以就到一边瞎转去了。 进入考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桌子后面坐着十几个考官,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一个正在表演舞蹈的女知青。 女知青的舞蹈还没有表演完,就被考官正中间坐的一位中年男子很客气地“请”下去了。 副社长悄声对大家说:“这个人就是文工团的高团长。” 大家都向这个神秘而又威风十足的高团长望去。 工作人员走过来,对刚进来的永红公社的考生说:“你们注意了,现在我点到谁的名子,谁就上场。王晓娟上场,李侠准备。” 王晓娟扭身对大家悄悄说:“妈呀,我腿肚子都在哆嗦。” 王晓娟说的是实话,她一进考场,腿肚子已经开始哆嗦了,接下来第一个就叫她上场,她哆嗦着站到了台中间,看着考官,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整个人发木了,把准备了一个星期的歌没唱几句,就唱不下去了,没等考官叫她下来,自己就跑下来了,出门就哭起来。 不多时,李侠也随着地区的几个考生出来了,看见田亮和何伟伟,红着脸说:“要知道就不来丢这个人了。” 接着是肖风苍白着脸从考场跑出来了,还离王晓娟一大截子远,就喊起来:“我的妈呀,总算过关了。” 几个男生围上去问肖风:“你考上了?” 肖风哭笑不得地说:“哪儿呀,把毛主席诗词差点背错了,吓得我一身汗,总算结结巴巴背下来了,没背错,歌都没唱我就赶快出来了。” 大家安慰肖风:“没背错就好,这比什么都强。” 张小建看肖风的情绪稳定了,问她:“林蓝考了没有?” 肖风说:“我出来时,她还没上场。” 大家都在为林蓝担心,不多时,从考场传来林蓝的歌声:“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哎……” 院落里的所有考生都跑向窗口,他们把窗户挤得严严实实,他们不但听见林蓝清澈、悦耳、高亢的歌声,还看见了林蓝的歌声把整个考场的考官们唱的脸上都有了表情,他们还不住的相互点头微笑。 6 林蓝考上地区文工团了,她激动地连夜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将这个喜讯告诉他们,林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封信给妈妈苏甫楠带来的是极大的不安和愧疚。苏甫楠自接到女儿的信后,就反来复去的想,为什么女儿不和她商量就去考地区文工团?苏甫楠是知道的,现在的文工团就是以前的歌舞团。提起歌舞团,苏甫楠有一肚子的伤心事,但是她不愿意叫女儿去地区文工团,并不是因为她以前在地区歌舞团工作过的原因,而是因为她心里深深埋藏着一个秘密,是个永远也不想让女儿知道的难言的秘密。 苏甫楠爬在桌子上,泪水不住地往外涌,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样是一副愁容的丈夫林祥云,握住妻子的手说:“甫楠,你要冷静,我们好好想想,究竟是那头重,那头轻?” 林祥云的话,是有道理的,苏甫楠懂丈夫的意思,她抹着泪水说:“我知道女儿这次考上文工团,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她也一定很高兴,我们怎能忍心对女儿说不让她去。还有,我比谁都清楚,这也是女儿的一条出路啊!失去这次机会,女儿再没有机会走出农村,这不是把女儿给坑了……”苏甫楠说不下去了,爬在桌子上失声哭起来。 林样云默默不语,心里比刀割还难受,看着心爱的妻子哭得这么伤心,眼圈也红红的。他拿过毛巾为妻子擦去泪水,安慰妻子说:“甫楠,你不要想的太多了,地区那个歌舞团,在文革开始的时候就解散了,你看林蓝信上写的很清楚,现在这个文工团是地区刚组建的,以前歌舞团的成员都调到其它单位去了,再说年龄也不允许他们再回到文工团来。”林祥云很谨慎,他怕把妻子不愿意听到的那个人的名字带出来。 苏甫楠泪眼朦胧,她也小心翼翼尽可能不提及那个伤透她的心的那个人的名子,她很死他了,要不是他还在地区,她会亲自送女儿高高兴兴的去文工团报导。就是由于他还在地区,才使她这么被动的不知如何面对将要回家的女儿。苏甫楠对安慰她的丈夫说:“祥云,就是他不在文工团,他也一定还在地区工作,凭着他的本性,他会常出现在文工团,或者常去文工团看演出。林蓝真去了文工团,他迟早会认出林蓝的,只要他对林蓝有一点怀疑,他绝对不会放过林蓝。林蓝纯洁的像冰雪一样,我绝不能让他认出我的女儿来,我也不能让林蓝知道过去的事情……” 林样云明白妻子说的“他”是谁,更明白妻子不愿意让女儿去地区文工团的心情,林蓝酷似年轻时的苏甫楠,只要认识苏甫楠,就一定能认出林蓝是苏甫楠的女儿 苏甫楠扑在丈夫的怀里,痛苦地问:“祥云,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 林祥云搂住妻子说:“甫楠,先别急,如果你认为女儿去了文工团,会给她带来伤害的话,我们再慎重的考虑考虑,我想总会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女儿。女儿是懂事的,她最终会理解我们不得而已的这种做法。” 苏甫楠抬头望着丈夫,说:“祥云,我不能叫女儿去地区文工团,我怕,我真得害怕呀!我不能叫女儿过早的知道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如果她要是知道了过去的事,她心里会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不想让我们的女儿和我们一样,过早在心里就埋上阴影。我们要找个理由不但不叫她去,还得让她从思想上通得过,还不能叫她背上思想包袱。” 林祥云心里的负担和责任重大,一头是高高兴兴考上文工团的女儿,一头是再也不能经受任何挫折的妻子。林祥云在女儿还没有回来的情况下,只能先安慰妻子,他说:“甫楠,坚强起来,相信咱们的女儿一定会理解我们。”林祥云不想让妻子沉浸在痛苦之中,妻子承受的不幸太多太多了。 苏甫楠五十年代毕业于省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后分配在地区歌舞团担任独唱演员。正当她在地区乃至省里渐渐走红的时候,“肃反”运动开始了,歌舞团外调组调查出苏甫楠的哥哥苏甫霖跟着国民党逃到了台湾,这下团里可有了重点“肃反”的对象。那时,苏甫楠正怀着林蓝,她每天要接受几个小时的审查,还要打扫饭堂和厕所,晚上还得写第二天的交待材料。苏甫楠实在忍受不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屈辱,离开了给过她荣誉和快乐的地方,带着痛苦和悲伤离开了地区歌舞团。在林蓝还不到两岁的时候,苏甫楠又跟随丈夫为躲避“右派”来到全省最贫穷最落后的山区小城河湾。从此后,苏甫楠再也没有走出过河湾这个山区小城。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地区歌舞团解散,团里要求无论是演员,还是行政工作人员,自己联系接受单位。苏甫楠和丈夫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已经多年和团里失去了联系,也不想回到那曾让她伤透心的地方去,更不想办理她的任何人事关系,这事就这样撂下了。过了两年,林祥云曾托他的一个好朋友去地区打听苏甫楠的档案是怎么处理了,打听的朋友回来说,歌舞团解散的时候,苏甫楠的档案随团里的废资料一起烧毁了。打听的人还说,烧毁苏甫楠的档案是有原因的,当时团里到处打听苏甫楠的下落,是杳无音讯,接着各种传言接踵而来,有说苏甫楠被斗怕了,把孩子生下后送给了一家好心人,一个人跑到山里自杀了;有说苏甫楠逃到国外找她哥哥去了……这样一来,苏甫楠和丈夫到是心里踏实了,在这之前,苏甫楠与丈夫整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人知道了苏甫楠的底细,把她检举到矿上的造反派和红卫兵总部,如果让这两个组织知道了苏甫楠的历史,那么苏甫楠的日子也就过到头了。她肯定是要站在高凳子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挨斗,要不就是自个敲着锣鼓,跟随“牛鬼蛇神”一起到大街上去游街,假如真是那样的话,苏甫楠很可能真的会自杀。现在好了,苏甫楠的人事档案全消失了,地区歌舞团也不存在了,苏甫楠再也不用掖掖藏藏过那种胆颤心惊的日子了,她也能和矿上的家属一样想上街的时候,大大方方地上街,想去看电影的时候,也能放心地看上一场电影了。有时,还瞒着丈夫相跟上邻居的大嫂,去矿上的石矸山捡煤核。 苏甫楠心甘情愿为丈夫为一双儿女做贤妻良母,她很满足现在的一切,女儿和她一样漂亮,儿子和丈夫一样健壮,她常常深情地对丈夫说:“我什么都不奢望,只求全家人安安宁宁,快乐和睦。” 河湾煤矿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时候,虽然矿上的职工和家属都不了解苏甫楠的身世,尽管她很少出门 第四章(上) 1 今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公社主管武装的干部只有雷干事一个人,这几天光是报名的应征青年就把他给缠住了,别的事根本就顾不上,他向社长请求抽出一个人来给他帮帮忙。社长也知道征兵是件大事,而且时间有限,他也想抽出一个人来给雷干事当助手,他挨着股室算算,算来算去,确实抽不出人来。快到年底了,那项工作都得落实,大家都很忙,各股室的人员都不够用,他们还想叫别人给他们帮忙呢,社长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就把这个难踢的球踢到了副社长那里。 雷干事硬着头皮又把他的困难摊在了副社长的桌面上,副社长心想这算个什么事,公社抽不出人来,有文化的知青多的是,随便叫个人来都能胜任此项工作。副社长很痛快地问雷干事:“需要几个人?” 雷干事吓了一跳,以为副社长在说气话,明明现在人手这么缺,还说要几个。雷干事半天没敢吭声,看了看副社长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像是还在等他的回话,这才说:“一个就行。” 副社长笑了,又问:“需要跑腿的还是写字的?” 雷干事想想说:“心细一点,字能拿出手就行。” 在副社长熟悉的知青中,属林蓝的字写的最漂亮,当然林蓝也有着女孩子的那份细腻。副社长心里有底了,但他还是征求了一下雷干事的意见:“叫林蓝来怎么样?” 雷干事高兴地说:“行呀!” 打发走了雷干事,副社长也得出门了,他要去找林蓝所在的大队书记,得给人家打个招呼说明一下情况,才能叫林蓝来公社给雷干事帮忙。副社长起身往外走时,看见部队接兵干部娄连长从对面雷干事的办公室出来,便叫住了娄连长。 娄连长几步赶过来问副社长:“有事吗?” 副社长说:“我看你和刘排长来公社都一个星期了,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忙得几乎都不出门。我现在出去办点事,你陪我出去走走,也该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娄连长想想手头暂时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可做了,愉快地答应说:“走吧,我早想出去透透气了。” 放眼望不尽的棉田,给人心旷神怡,棕红的棉杆;紫红透绿的叶子;绽放蓬松雪白的大棉桃,个个像是笑的豁开了嘴,大自然神奇的景色美不胜收。副社长和娄连长站在棉花地畔,心情格外的惬意。 可惜这些摘棉花的妇女们是没有雅兴欣赏这一切的,她们弓背弯腰,手不停地跟着眼睛转,看哪个棉桃裂开了花,就把哪个棉花一把剥下来,塞在随身的大布袋里。摘棉花是论斤记工分的,她们很亡命,也很发愁,棉花是天天摘,天天开,给她们的感觉是越摘越多,越摘越愁。烦了,乏味了她们互相说说话。 夹杂在妇女中的柯小红和林蓝摘一会儿棉花,相互做着鬼脸,意思是真受不了了,要么,就停下来东看看西望望,故意磨时间。这会儿,柯小红又停下手不摘了,她向林蓝又靠了过来,发愁地说:“林蓝,都摘了十几天了,真受不了了,还不如让咱干点出力活。” 林蓝也直起腰,活动活动身子,看着白花花的棉花,说:“小红,看样子还得摘个十天半月,我不想摘了,想回家,我想我妈了。” 柯小红说:“你也该回家看看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了。”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聊了一阵看看旁边的妇女赶在她俩的前面了,俩人不敢再聊了,赶紧又去摘棉花。过了一会儿,柯小红又凑近林蓝,说:“哎!林蓝,公社贴通知了,今年征兵又开始了。” “人家就是一年征八次兵,和咱也没关系。”林蓝对这事不感兴趣。 柯小红主要是想和林蓝说说话,她不管林蓝爱不爱听,继续说:“听说只有十几个指标,看来又是一场争夺战了。” 林蓝不经心地说:“那就看谁的后门硬了。” 柯小红寻林蓝开心了,故做神秘地问林蓝:“那张宏走的是那个硬后门?” 只要提到张宏,林蓝就有情绪了,她看着柯小红,神气地说:“张宏走的是前门,他身体棒,够格。” 柯小红不服气地说:“哟,张宏身上的虱子都是双眼皮。” 林蓝乜起眼睛说:“就是呀,你不服?” 柯小红撇着嘴说:“服,服,服。”还想再回击林蓝几句时,被地畔上传来的喊声堵回去了。 听见喊声,摘棉花的妇女们,像是部队的战士听到首长的口令一样,齐刷刷地向地畔回头望去。是大队书记在喊妇女队长,身边还站着副社长和一个穿军装的解放军。 妇女队长还没来及回应,大队书记又喊开了:“风云——叫你队的知青——林蓝——出来一下,公社有人找——。” 大队书记喊叫妇女队长,其实是找林蓝,妇女队长向林蓝招招手,意思叫她快去。 林蓝把装棉花的大布袋从身上取下,塞给柯小红说:“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柯小红回头又看看地畔的那个解放军,撇了一下嘴,说:“快去吧,征兵的看上你了。” 林蓝也撇了柯小红一眼,故意气柯小红,笑眯眯地说:“那说不来,还真是征兵的看上我了呢。”说完,朝柯小红又呶呶嘴,才向地畔走去。 在地畔的大队书记,看见林蓝从棉田里往外走,对他身边的对副社长说:“唉,这么好个娃娃,窝在农村,实在是可惜了。” 副社长也是惋惜的口气说:“是呀,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好不容易考上了文工团,又死活不去。” 娄连长对大队书记和副社长的对话很感兴趣,忙问副社长:“你说的是她吗?是她考上文工团没有去?”娄连长指向棉田中的林蓝。 副社长说:“是。” 娄连长远远地看着一个修长的身材向他们姗姗走来,等到林蓝走近他们时,他惊叹的差点叫了出来。副社长向他介绍林蓝时,他竟没有了反应,眼睛眨都不眨地盯住林蓝足足看了几秒钟,看的林蓝低下了头。副社长看出了娄连长的失态,忙打破这个难堪的局面,赶紧向林蓝说明他们的来意。 回到公社的娄连长,一天都很兴奋,他有很多的话想马上对刘排长说,可是刘排长去县武装部办事不在家,他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回来刘排长,看样子,刘排长是回不来了。娄连长是心荡神摇,眼前总是闪现出林蓝修长的身影和笑吟吟的表情,娄连长问自己,难道我的命真得这么好吗?看看手表已快十一点了,平常这时他就睡了,今天过于兴奋,没有一点睡意,他透过窗户看看副社长宿舍的灯还亮着,锁上门去找副社长了。 娄连长推开门还没有进去,就先说:“我又来打扰你了。” 副社长热情地说:“说什么呢,快进来。” 副社长问娄连长:“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什么事?” 娄连长反问道:“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副社长给娄连长沏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我是不能睡呀!明天开会的发言稿刚刚才审查完。” 娄连长接过茶杯,问副社长:“我影响你了吧?” 副社长大笑着说:“我不是说过刚审查完了吗?现在没事了,随便。” 娄连长因为急于想了解林蓝的情况,开门见山就问:“给雷干事帮忙的那个知青来了吧?” 因为上午的那一幕,副社长对娄连长有了一些不好的看法,他觉得娄连长不应该这么关心林蓝,可也不好说什么,反问他:“怎么?她都工作了一下午了,你还不知道?”副社长甚至有些后悔叫林蓝来公社帮忙。 娄连长真的没有看见林蓝,林蓝在雷干事的办公室里忙碌,而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忙碌,并且一下午就没有出办公室的门。便说:“没有。”又问:“我想知道她考上了文工团,为什么又不去了?” 副社长明白娄连长说的“她”就是林蓝,他不想回答娄连长这个问题,他也确实不知道林蓝不去文工团的真实原因。拍了一下娄连长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老弟,按年龄,你得叫我一声大哥,我不该开你的玩笑,可是咱俩熟呀,你看看你看见林蓝时的那个傻样,没见过漂亮姑娘?” 娄连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当时那样的看她,是有些过分了,可我是有目的的。” 副社长非常地吃惊,半天才说:“啊!你还敢有目的?我可告诉你,她可是知青,是我们抽调来给雷干事当助手的,当然也是协助你们征兵工作的,你可不能有非份的想法……” 娄连长打断副社长的话:“我的好大哥,请你放心,我绝不会犯错误的,你老兄怎么能对我有这样的想法,你把我看的也太太……那个了吧。”娄连长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表达了。 副社长看娄连长真急了,并且还有些尴尬,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把你看成什么了,我把你看成大色狼了?” 俩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俩人一时又没有话说了。 娄连长突然严肃地对副社长说:“难怪你对我有误会,是我表现的太露骨了,看来我不得不对你说出我心里的秘密了。” 副社长紧张地问:“什么秘密?” 娄连长说:“我这次来,带了一名女兵名额。”娄连长不想对副社长隐瞒这件事了,他到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因为工作关系,和副社长常常接触,他们已经是熟人了,而且他对副社长的印象很好,也很信任副社长的为人。 副社长吃惊过后是激动:“真的吗?” 娄连长真诚地:“是真的。” 娄连长这次带来的这名女兵名额,部队是有着严格要求的,只限制于在文艺方面有特长的优秀女青年,这批特长兵是为补充军区文工团的新生力量而下达的专用名额。 副社长恍然大悟,原来娄连长说对林蓝有“目的”的话,就是这个目的呀!怪不得娄连长对林蓝那么感兴趣。现在他才明白,就是因为他和林蓝的大队书记在棉花地畔那不经意的对话,引起了娄连长对林蓝的注意,所以娄连长才那样的注视林蓝。 副社长对娄强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娄连长之所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名女兵名额的事,是他不想惹出不好收场的事来。部队已经有过先例,在征女兵的时候,由于地方上极个别的干部,为了他的人情兵,出来过于干涉,结果造成僵局的事时有发生。这次部队给了他们策略,让他们到了地方后,先不要急于声张女特长兵的事,通过可以信任的地方干部,请他们推荐合适的人选,再做细致和考察工作,如被考察的人选各方面的条件都合乎要求时,才能向地方方面公布此事。 娄连长对副社长强调说:“目前,我就向你一个人透露了这事,请你也替我保密,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副社长说:“你是怕你惹不过‘土皇帝’吧?” 俩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从副社长那里回来后,娄连长还没有一丝睡意,他要好好的想想怎么处理好他手里的这名女兵名额,虽然他是在偶然中发现了林蓝,林蓝外表的确很美,比他想象中的女兵形象还要美,既然发现了目标,就要盯住。 副社长也没有一点睡意,他的兴奋点并不低于娄连长,他同样也在想林蓝的事,他看出了娄连长对林蓝非常的感兴趣,可他不能保证娄连长就一定能带走林蓝。他非常迫切的想促成林蓝能当上女兵,他是了解林蓝的,林蓝不仅在公社,县城,仍至整个地区,只有她才是这个女兵的最佳人选。她有着天生丽质的外表和出类拔萃的艺术才华,这句话原本不是出自于副社长的口中,而出自于地区文工团高团长的口中,副社长在此借用了一下。他为林蓝能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和机遇而兴奋不已,这次,他要全力以赴的将这件难得的大好事帮林蓝促成。 2 林蓝在雷干事的领导下为征兵工作忙碌着,她的工作就是给那些应征青年发发收收有关的表格和抄写一些当急要用的文件资料,说起来好像很轻松,可每天都是紧紧张张,林蓝感觉并不比体力劳动轻松。 最紧张的时期过去了,娄连长把眼下的工作已布置完毕,这会儿他没有什么事了,想利用这个空间好好考虑考虑林蓝的事。通过这段时间对林蓝的观察和接触,娄连长对林蓝的工作和个人表现都非常的满意,至于林蓝在文艺方面的才能,他只是听过公社的几个干部对林蓝在这方面的称赞,特别是席股长一提到林蓝,就赞不绝口,并且把林蓝的歌声和舞姿,描绘的栩栩如生。娄连长在选拔女兵这件事上,非常的谨慎,他不能有一点的大意,一定要把最优秀的人材带进部队。他很清楚,无论别人怎么评价林蓝,对于娄连长来说,都是耳听是虚,他想找个机会亲自听听林蓝的歌声,亲眼看看林蓝的舞姿。时间不允许这事再往后拖了,娄连长去找副社长,把他的想法跟副社长说了,并且叫副社长帮他安排机会。副社长不想事事都亲自参与,他想让娄连长亲自处理一些他和林蓝之间的事情,好让娄连长和林蓝多一些勾通,于是副社长对娄连长说:“这不是个事,你只要去林蓝队里一趟,这些问题全解决了。” 娄连长怀疑地看着副社长,副社长自信地说:“等你从林蓝的队里回来后,找我算账也不迟嘛!” 娄连长从副社长的办公室里出来直接进了雷干事的办公室,他看林蓝正在写东西,没有惊动她,悄然坐在林蓝的对面。娄连长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说要去林蓝的队里看看才好,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干坐着看林蓝写东西。看着,看着他的脸腾地发烫起来,特别的不好意思,他想起了那天和副社长在棉花地畔见到林蓝时的情景,不由得笑了…… 林蓝突然抬头看见娄连长正盯住她笑,有些尴尬,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林蓝努力做出从容的样子问娄连长:“有事吗?” 林蓝的突然发问,把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娄连长弄的也同样的尴尬,他忙笑笑问:“雷干事去哪儿了?” 林蓝看了一眼娄连长,疑惑地说:“你不是叫他和刘排长一起去联系体检的事了吗?” 娄连长不好意思的拍了一下脑袋,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看看我这脑子,什么记性。” 林蓝看出了娄连长很不自然,又说:“娄连长,你要是有急事,我来帮你做吧。雷干事和刘排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蓝不想让娄连长太难堪了。 娄连长笑笑说:“也没有太着急的事情,等他们回来了来得及。” 娄连长一直想找机会和林蓝长谈一次,总没有机会,他们白天很忙,晚上林蓝还要回到离公社四里以外的队上去住。这阵儿是多好的机会,可一时又不知道从哪儿和林蓝聊起,搪塞完林蓝的话又没什么可说了。停了一会儿,他看见桌子上放的体检表,就没话找话的问林蓝:“体检表都填完了没有?” 林蓝拿过体检表递给娄连长,说:“都完了,你看看行吗?” 娄连长接过去大概翻了一下,放在了桌子上,说:“没问题。” 林蓝继续写东西,屋里又静下来。 娄连长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先抿嘴笑笑,然后问林蓝:“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是老乡。” 林蓝惊奇地抬头问:“你家也在河湾?” 娄连长依然抿嘴笑:“是的,我家也在河湾。” 林蓝放下钢笔和老乡聊起来,河湾是矿区,他们自然就聊起了矿区的许多事情,然后又聊到了他们都喜欢看什么小说,一不小心话题被娄连长引到了部队上。聊部队,林蓝也很开心,因为她心爱的人也在部队当兵,她也想多了解了解部队的情况。聊到最后,娄连长的话锋直转,说:“林蓝,明天是星期天,公社休息,咱们也休息一天,我和刘排长也没有地方去,明天去你们队看看行吗?” 自从张宏当兵以后,凡是穿军装的解放军,林蓝都感到有种亲切感,这就是爱屋及乌吧?林蓝对娄连长也有一种熟悉和亲切感。娄连长自己说出来了要去她们队,就是娄连长不说,林蓝也会在适当的时候邀请他和刘排长去他们队做客的,林蓝爽快地答应说:“好呀!我代表我们全队的知青欢迎你和刘排长光临指导。” 娄连长问林蓝:“你们队还有多少知青?” 林蓝咯咯的笑起来,停了一会儿调皮的说:“除了我,还有一个。” 娄连长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回到队里,林蓝把娄连长和刘排长明天来队里的事告诉了柯小红,柯小红非常的高兴,她当时就表示,明天把朋友们都叫来,大家在一起好好的热闹热闹。 第二天,饲养室里格外热闹,男男女女的知青都围绕着部队的问题向娄连长和刘排长问这问那,王晓娟问娄连长,怎样才能当上女兵?是不是家里都得有当大官的?王晓娟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娄连长和刘排长都无法回答。杨兵看不过去了,就宣布谁也不准再提问题了,马上开饭。 饭端上来了,没有桌子,饭菜只好摆在地上,大家围在一起蹲着吃。古丽丽太胖,蹲不下去,柯小红在院子给她找了个石礅让她坐下。今天的饭菜可真够丰盛,白萝卜丝、红萝卜丝、土豆丝、土豆片,还有一大盆野兔肉,不过一大半是土豆块。一大锅红薯稀饭很快就见锅底了,娄连长和刘排长还喊着没有吃饱,大家笑他俩是饭桶。 柯小红边收拾碗筷边说,没吃饱也不叫吃了,继续下面的节目,大家尽情的好好玩吧。王晓娟越是有外人的时候,就越活跃,好像两位军官是冲着她才来这里似的,叽叽喳喳吵得耳膜都“翁翁”响。杨兵只好对大家说:“好了都不要乱喊乱叫了,我们来一点文明的吧?大家唱唱歌怎么样?” 王晓娟第一个响应,说:“好呀,大家都得唱。” 因为有娄连长和刘排长在场,林蓝也想让气氛活跃一些,她对王晓娟说:“那你就带头唱吧。” 这正中娄连长和刘排长的意,他俩赶紧鼓掌,表示想听大家唱歌,生怕这时候谁再改变了主意。 王晓娟很大方地唱了那首她准备考文工团时,由于怯场没能唱的《我们村里的年青人》电影里的插曲《樱桃好吃树难栽》那首歌。自从水库工地放映了《我们村里的年青人》这部电影后,知青中流行的就是这首歌。王晓娟唱的挺好,大家都给予掌声。接着肖风、李侠都唱了她们考文工团时的歌曲。男生看女生都表现了,他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唱起了样板戏,知青唱样板戏是好样的,先唱了《智取威虎山》选段,又唱了《龙江颂》和《沙家宾 》选段。田亮和张小建还学起了白毛女,踮起脚尖跳起了《北风吹》,多亏饲养室离村子远,不然老乡们又要骂他们是一群疯子了。 柯小红从灶房收拾完锅灶进来,捂着耳朵叫着:“吵死人啦,都不要唱了,要想听歌,就叫林蓝好好给大家唱几首吧。” 大家也唱了,也吼了,柯小红说的是实话,大家也不好意思在喊叫了。 林蓝不想叫大家冷场,埋怨柯小红:“小红,玩嘛,让大家尽兴唱吧。” 张小建高叫着:“小红说的对,不要乱吼了,我也觉得跟鬼哭狼嚎似的。” 何伟伟凑到娄连长跟前说:“娄连长,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出洋相,真人还没有出山呢。”说着把眼睛投向林蓝。 娄连长有意问何伟伟:“看来这个真人就是林蓝喽。”又扭头对林蓝说:“看来你得出趟山了?” 王晓娟急火火地说:“林蓝,娄连长和刘排长还没听过你的歌声呢,我们也想听你唱歌,真得,好长时间没有听你唱歌了。” 大家都跟着嚷嚷起来,叫林蓝给大家唱歌。 林蓝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说:“好吧。” 这时,大家自然想起了张宏当兵走的那个烛光夜晚,为张宏送别时,林蓝唱的那支歌,他们只要看见穿军装的,就会想起那支歌。 田亮带头提议说:“林蓝,就唱送张宏当兵走时的那支歌吧?“ 林蓝忙摇头说:“我再也不敢唱了。” 田亮执意地说:“那不是黄歌,没事的。” 林蓝一副害怕的样子说:“那我也不敢唱。” 肖风拉着林蓝说:“田亮和我想到一起了,刚才我也在想让你唱这首歌呢。” 大家一起嚷嚷着叫林蓝唱。 娄连长问林蓝:“什么歌,敢唱不敢唱的?” 没等林蓝向娄连长解释,杨兵对林蓝说:“换首歌吧。” 林蓝征求杨兵的意见:“我唱《山楂树》吧?” 杨兵想了想说:“行,可以。” 杨兵知道这首歌也是苏联歌曲,因为林蓝从来没有唱过,他们这帮知青也就不知道这首歌是哪国的歌曲了,就不用担心再有人告林蓝的黑状了。 林蓝大大方方,正如歌词那样,歌声轻轻从饲养室飘出,荡漾在黄昏的田野上……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光辉煌,山楂树下的两青年在把我盼望。啊,茂密的山楂树呀,为何要悲伤?……” 娄连长惊愕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他怕呼出的气流会冲淡林蓝此时委婉、动听、又耐人寻味的歌声。 歌声停了,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好半天没有一个人说话,突然间大家爆发出拼命的鼓掌声,娄连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心底涌出了真实的感受,人美,歌声更美。 王晓娟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众掌声落后,她缠住林蓝,非要让林蓝教她这支歌。李侠说学歌是她俩以后的事,她叫杨兵穿上刘排长的军装,再表演一次林场知青在公社演出的《洗衣舞》。奇怪的是杨兵这次没有拒绝李侠的建议,而且还很愉快地换上了刘排长的军装,和林蓝肖风王晓娟等几个女生在院子里欢快地表演起来。 “哎……是谁帮咱们修公路,是谁帮咱们得解放,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呀——拉——索——噢。” 大家玩的非常尽兴,知青们唱了跳了,娄连长和刘排长也被知青们拽着拉着表演了节目,他俩每人唱了一首歌。 今天娄连长和刘排长在林蓝的队里没有费劲就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其实这是副社长有意安排的,当副社长听娄连长说要来林蓝队里时,就把杨兵找去,给他部署了这个任务,当然他不会叫杨兵知道内幕的。 从林蓝的队里回去,娄连长和刘排长一起去了副社长的办公室,他们仨在一起经过了认真的磋商,一致通过了批准林蓝入伍的决定。 征兵工作已接近尾声,已经没有多少事了,林蓝想把手头的工作抓紧时间干完,明天她就不用来了。等把所有认为应该做的工作做完后,林蓝看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她急急的往回赶。路过公社邮电所的时候,娄连长从邮电所出来和林蓝走个迎面。 娄连长问林蓝:“这么晚才走?” 林蓝回答:“没事,大家都在忙,雷干事和刘排长去家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娄连长说:“我送送你。” 林蓝说:“不用了娄连长,我不害怕。” “走吧。”娄连长坚持要送林蓝。 从公社到林蓝的队里,有四里多的小路,而且要从田野里穿过,林蓝确实有些害怕,她没有拒绝娄连长,和娄连长一起向队里走去,快到村口时,林蓝谢过娄连长,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娄连长虽说停下来了,可他没有回去的意思,他叫住 第四章(下) 5  下午刚到上班时间,县知青办主任冯立国在楼道里就听见了他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一声接一声的脆响,他忙打开门拿起电话问:“喂,那一个?知青办的,啊!屈秘书!” 冯立国突然接到地区知青办路主任的秘书打来的电话,激动地握话筒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想肯定是他调动的事情批下来了,不然屈秘书怎么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屈秘书在电话里并没有提他上调的事,问的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问的很直接,问他永红公社是否有一名女知青参军?冯立国一点都不敢怠慢这位有着呼风唤雨的本事的上级领导路主任的秘书,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女知青林蓝参军的前后情况,如实地向屈秘书做了详细的汇报。屈秘书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下午让他在办公室等他,他要亲自来和他谈工作。 冯立国在办公室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到屈秘书来和他谈工作,下班时间早已过了,别的同事都走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万一刚走,屈秘书来了,他不在办公室,屈秘书肯定会对他有不好的看法,那么调动的事,肯定要打拌子。冯立国前两年就开始活动往地区知青办调动的事了,答应给他帮忙的人就是今天要来和他谈工作的屈秘书。往常都是冯立国去找屈秘书,今天屈秘书亲自来找他,冯立国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兴奋之余,耐着性子在办公室等屈秘书的到来。 地区知青办的伏尔加小轿车终于开进了县政府大院,司机鸣笛两声,冯立国扒在窗户上往下看,那辆熟悉的小轿车已停在了楼下,他一溜烟的跑下楼来接屈秘书。 屈秘书是故意把时间拖的这么晚才来,他不想叫别人看见他来过这里,冯立国把他热情地迎到了办公室,好茶好烟的热情招待。屈秘书没有抽冯立国的好烟,而是从他的提包里拿出了两条“大前门”和一斤上好的茶叶送给冯立国。冯立国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屈秘书给他带来的礼品,忐忑不安地看着屈秘书的脸色不知说什么,他不知道屈秘书的胡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屈秘书看冯立国一脸的迷雾,拍了他一下,笑容可掬的说:“礼尚往来嘛。”接着屈秘书先向冯立国透露了他上调的事,说过完年就能定下来了,叫他放心。然后才说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在说这件事之前,屈秘书还出去,看看楼道里有没有人,完了关起门来,和冯立国密谈了整整一个小时,临走的时候,屈秘书又请冯立国在食堂里饱餐了一顿。 送走了屈秘书,冯立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路主任为了他的千金,叫他的秘书亲自来求助于他冯立国了,如果他冯立国把这件事给路主任办成功了,调进地区知青办的事还有什么发愁的,说不定路主任还会给他一个好位置坐坐呢。忧的是,他冯立国虽说拍着胸脯向屈秘书保证这件事就交给他了,可他冷静下来想想,这是件很棘手的事。屈秘书只说了叫他把这件事无论如何办成功,并没有给他怎样办理的一个具体方案。这事还真叫他作难了,但他脑子里如何做这件事的程序到是想妥了,首先得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服接兵的干部把女知青林蓝刷下来,紧接着就要向接兵干部推荐路主任的千金,填补那个女特长兵的空缺。 冯立国想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出怎样说服接兵干部刷掉林蓝的理由来,他想呀想,想的头疼脑胀,还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他不停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被他折腾的也睡不踏实的老婆问他怎么了,他就把下午屈秘书来找他的前前后后倒给老婆,老婆听后,轻松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呢?不就是一个知青吗?那个女知青是因为有特长才被部队看上的,那她的作风怎么样?部队调查了没有?你们可以调查调查她的作风问题嘛。一个女孩子有作风问题的话,部队能要她吗?” 冯立国欣喜的搂住老婆狂吻一阵,称赞道:“我的好老婆,你比诸葛亮都聪明。” 老婆的话给了冯立国很大的启发,他和老婆几乎一夜就没有睡觉,为了他和他们家的前程,他们两口子合计出了不但叫女知青林蓝当不成兵,还要捂住众人的口,要把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他们想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二天,冯立国上班后,把他认为最听他的话的小赵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有事要和他商量。小赵不知道太阳从那边出来了,主任找他商量起事来了,他不解地问道:“冯主任怎么了?” 冯立国起身说:“坐下,坐下,是这样的……”冯立国一口气把屈秘书昨天的来意和他答应过人家的事对小赵叙说了一遍。 小赵担忧地问:“冯主任,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你有把握吗?” 冯立国信心十足地说:“我已经想好了,叫路主任的女儿顶掉那个女知青不就行了吗。” 小赵摇头说:“这样不行吧,人家部队是特招在文艺方面有特长的女知青的?” 冯立国神秘地嘿嘿笑着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路主任的女儿不但长得如花似玉,而且也是能歌善舞的一把好手,在学校一直都是宣传队的骨干,地区文工团亲自叫人家了几次,人家看不上地区文工团,一直没有去,我就不相信一个煤黑子的女儿能比路主任的女儿强到哪去。” 小赵看出他的主任决心要帮他们的上司办理这件事了,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就顺水推舟地说:“也是,路主任就是歌舞团出身的,女儿肯定也差不了。” 冯立国看他已说服了小赵的第一步,赶快往下进行第二步,说:“麻烦就麻烦拿什么理由去把那个女知青刷掉?咱不给那个女知青盖章,她就走不了,可咱管不了部队的事?” 小赵不知道冯立国是什么意思,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冯立国喜出望外,他想小赵肯定会支持他的,说:“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 小赵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这件事是屈秘书交给你的,也是人家路主任的私事,我不好参与,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过去了。” 冯立国赶紧拉住小赵说:“你先别走,路主任的事就是咱们每个人的事,你不能不管。我现在就有一个想法,咱俩通通气。” 小赵也没法走了,他也不想得罪他的上司。 冯立国对小赵一点都不带隐瞒地说出了他的想法,他说:“我要想办法搜集女知青林蓝作风上的问题,只有利用这样的事情才能对付女知青林蓝,有了这样的理由,女知青林蓝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有,即便有人想向着女知青林蓝,都不会替她说话了,在农村这块土地上,人们最看不起、最被耻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作风不好的人。小赵,你想想,作风不好的人,部队还能要她吗? 小赵听后,很震惊,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的上司为了讨好他们的上司竟有这样的想法,他气愤地说:“冯主任,这样做太损了吧,我认为去给人家当面说清,让人家把女兵的事让给路主任的女儿都比这强,这样毁人家,良心上会受谴责的。” 冯立国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生气地问小赵:“事情能这么简单吗?我决定了只能这样了。” 小赵起身说:“你要坚持这样做,我也无权干涉,我是不参与。”说完,小赵拉开门出去了。 冯立国对着门口骂了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县知青办主任冯立国冒着刺骨的寒风,不辞辛苦,亲自开着破吉普车,深入到永红公社广阔的天地看望在这里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来了。冯主任每到一个生产队,都受到了知识青年的热情接待,很多知青被冯主任的问寒问暖的这一行动感动的痛哭流涕。冯主任走村串队的时候,总忘不了提起轰动全公社的女知青林蓝当兵一事,并征求知青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和不同的意见。众多的知青对女知青林蓝当兵是持各种各样的心态,归结起来,不外乎就是嫉妒、羡慕、和冷嘲热讽。所有这些冯主任都不感兴趣,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在知青中探寻到林蓝作风上的事,那怕是蛛丝马迹,捕风捉影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冯主任的工作效率相当高,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跑完了大半个公社的知青点,可惜收获甚微,但他并不气馁,他发扬了连续作战和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他决心要走访完每一个知青点,那怕是只有一个知青的生产队,他都不会放过。 在地区那帮的一个知青点吃完了午饭,冯主任又走访了河湾这帮的几个知青点,此时他已坐在了古丽丽李侠和唐月娇这个有三名女知青的知青点。李侠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古丽丽和唐月娇迎接他们的上司。冯主任依然是千遍一律的先作自我介绍,接下来就是问寒问暖还有女知青林蓝当兵的事。当冯主任知道了古丽丽和唐月娇也是河湾的知青的时候,已经对她们不抱什么希望了,语气也不像刚进门时那样激昂,慷慨。古丽丽以为冯主任是为林蓝当上了女兵,为他们知青自豪和高兴才提起这事的,所以她也兴奋地说:“林蓝是我的好朋友,她这次能去当兵,我们河湾的知青当然高兴啦。”古丽丽的话音还没落地,冯主任的脸色已沉下来,显然是不想再听古丽丽往下再说什么了,他说还要去其他知青点访问,拔腿就要走。 唐月娇虽然不善于说话,但她很善于察颜观色,由于小时候血的教训,她老早就总结出了少说话,多动脑子,有了这个习惯,也就成了自然。自冯主任进门到出门这短暂的一会儿功夫,冯主任的情绪和脸部的变化都被唐月娇捕捉到了,她心中已有数了,她已经多少能猜测出几分,冯主任来访的目的和用意了。当冯主任说要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她,一反常态地很热情地提出要送冯主任。冯主任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走着,唐月娇就一直跟在冯主任的身后,直到村子外面,唐月娇才叫了声冯主任,冯主任情绪很沮丧,没有理她,继续向吉普车走去,唐月娇又叫了声:“冯主任,我对林蓝当兵有看法。” 冯主任正要拉车门的手停住了,这才用正眼打量了一下唐月娇,说:“噢,是吗?上车谈。” 自张宏和林蓝分在山里林场以后,唐月娇由最初的嫉妒林蓝到现在仇恨林蓝,她把张宏对她的冷淡以及张宏参军后,从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的原因,全怪罪到林蓝头上。唐月娇常常在黑夜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想,张宏虽然现在看不起她,但她坚信张宏迟早是她的人,她甚至于都想到了那怕张宏一辈子不爱她,心里没有她,她都不在乎,她只要拥有张宏这个人就满足了。张宏在她心里是最帅气的男子汉,是她心中的英雄,是她的精神支柱和未来的希望。张宏是属于她的,是她陪同张宏由儿时的蹒跚学步直到长成今天这样的强壮和英俊。她决不能叫林蓝抢走属于她的张宏,那次从县医院回来后,唐月娇不知道伤心的偷偷的哭过多少次,特别是张宏当兵走的那天,张宏紧紧握住林蓝的手是那样的依依不舍,竟没有抬头看一眼早早赶到公社去送他的唐月娇,唐月娇的心都碎了。如今林蓝又要当兵了,天下的美差都降落在她的身上,唐月娇不像别的知青只是单纯的心里不平衡,而她是仇恨。她思忖了不知多少次,废寝忘食地想啊想,假如林蓝真当了兵,张宏再也不会属于她了,为了这个恼人事,唐月娇决定要搅黄林蓝当兵的美事,她天天都在寻求机会,她有几次都想去县知青办和县武装部揭发林蓝在县医院妇科住过院的事。慑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心里发怵,胆子还不够正,因为她很清楚林蓝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住在县医院妇科的。 机会终于来了,唐月娇坐在冯主任的车里,虽然很紧张,可还这么想着。当冯主任灼灼逼人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时候,她突然心跳加快,手脚冰凉,腿发抖,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又冷又饿又可怕的冬天,仿佛看见妈妈被造反派带走时的情景。唐月娇后悔了,她真的后悔坐进了犹如失去自由的铁笼子一样的汽车里,她想跳下车赶快跑掉。已经晚了,已经不由她了,因为她是坐在了掌管着全县知青顶头上司最有实力的掌权人物的车里。 冯主任并没有迫不及待地从唐月娇的身上猎取他急切想要的东西,他在观察唐月娇能不能给他提供他想要的东西,他已经观察出了唐月娇正在作思想斗争,他不失时机地鼓励唐月娇,说:“革命的知识青年,在任何关键的时候,不能私字当头一闪念,误了革命的利益。有话说出来,只要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和革命的利益不受损失,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唐月娇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心想,去你的人民革命吧,我就是为了我心爱的张宏,能回到我身边来。林蓝对不起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唐月娇颤颤抖抖的把林蓝在县医院妇科住院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主任激动地握住唐月娇的手,信誓旦旦地对唐月娇承诺:“唐月娇同志,我会介绍你入党的,你真是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好知青。” 临走时,冯主任还给唐月娇布置了一项革命任务,让她写一封揭发信。揭发信的内容冯主任口头向唐月娇强调了一个中心意思,他让唐月娇就围绕着他说的中心意思去写,限她明天中午在村外的路口等候,有人来取。 冯主任挖掘到了林蓝在县医院妇科住过院的这一重要线索,回到县城,直接把吉普车开进了县医院的大院,在病历室很快就查出了林蓝在妇科住院的证据。冯主任在走出病历室时,感慨地说:“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6 娄连长这几天感觉思想压力轻松多了,征兵工作一切就绪,入伍的知青回家向家人辞行今天都该回来了,刘排长去武装部提军装明天回来,后天就能把服装发下去……娄连长正按着他的计划考虑这两天的工作安排,雷干事急火火地跑进他的办公室,拽住娄连长一脸迷惑地问:“娄连长,县知青办来电话,说千万不能给林蓝发军装,说她有很严重的问题。” 娄连长被雷干事问的比他更迷惑,反问道:“电话打到哪儿了?” “邮电所呗,公社也没有电话,邮电所来人叫我去接的。”雷干事看出了娄连长确实不知道此事。 “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们说具体情况下午来人再谈。” 娄连长和雷干事为征兵工作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了,总算是顺顺当当的临近尾声,可这会儿知青办又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招。是呀!林蓝是知青,知青办有权过问,可谁都想象不出林蓝在哪方面犯了严重的问题。娄连长和雷干事谁都没有对公社的任何人讲这件事,他们带着一团迷雾在焦急地等候知青的上级领导来解开这团迷雾。 下午三点钟左右,地区知青办的伏尔加轿车开进了永红公社的院落,公社有几个人认出了这辆车,地区知青办路主任送女儿路小瑛下乡来时坐的就是这辆车。轿车停稳后,从车里鱼贯而出的有地区知青办的屈秘书,楚干事,有县知青办的冯主任,田干事。地、县两级知青办的领导同时的到来,给公社带来了一股严峻的气氛。公社干部们不知道他们的知青谁又犯了什么法了,特别是社长,吓得直往后躲。当公社干部们明白了上级领导此次来公社是因为女知青林蓝当兵一事存在重大问题,他们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情况后,社长和公社的干部们都松了口气,社长忙招呼叫人打扫会议室立即生炉子开会。 娄连长是被社长亲自请去参加这个会议的,大家在会议室坐定后,没有人做开会前的任何形式的开场白。县知青办冯主任主动站起来,对参加会议的各位公社干部和身穿军装的娄连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和大家打过招呼。然后从随身背的黄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对在座的各位扬了扬,意思让大家看清,他手里拿的这封信和这封信的重要性。冯主任看大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和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他这才清清嗓子,情绪激昂地演讲起来:“革命的同志们!我手里拿的是一封检举信,检举的内容是永红公社女知青林蓝在县医院妇科住过院,并且说林蓝有作风问题,上面年月日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台下立刻乱了套,一片议论声。 冯主任摆手让大家停止议论,说:“先不要讨论,会给大家留时间讨论的,大家听完再讨论。”没有人再说话了,只是满腹狐疑。 冯主任接着讲:“革命的同志们想一想,一个未婚的女知青为什么住在医院的妇科,这件事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她是有作风问题的,如果这样的人要是能参加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那不是给伟大、光荣、正确的人民解放军脸上抹黑吗?写这封信的人说他是为保卫解放军的光辉形象不受损失才写的这封信。他强烈要求主管部门决不能批准林蓝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决不能被林蓝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每一个革命干部都要擦亮眼睛看本质,他还说希望知青办调查此事,并妥善处理此事件。这封信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他的思想觉悟很高嘛。要不是这封信来的及时,在座的每一位革命的同志们,你们好好想想吧,我们是不是要犯大错误了,如果我们把林蓝这样有作风问题的人送到解放军这所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里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县知青办冯主任挥舞着拳头激昂又激动地越讲越起劲,听他演讲的公社干部们也顾不上往炉子里加煤,火渐渐熄灭了,会议室里越来越冷。然而,冯主任额头上却冒着蒸汽一样的大汗,他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继续他的精彩演讲,嘴角的白沫子顺嘴流,也顾不上擦一把。在座的人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有的惊愕的张大嘴巴;有的又开始小声议论;有的不知怎么办才好,静静的观察旁边人的动静;有几个人冻的坐不住已溜走了;还有几个人本来是想借机和地、县的干部拉关系,结果看今天的情形不合适做这样的事,而自己对这事又无法表态也借故出去了。 在此最为震惊的应属娄连长,他由惊愕到迷茫又到现实,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是件多美好的事情骤然变成了这样的结果。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怎么都不会相信林蓝会因为作风不好而住进医院的妇科。他所看到的林蓝,神情那样的纯洁,笑容是那样的灿烂,气质是那样的端庄,语言是那样的朴实,歌声是那样的美妙,舞姿是那样的轻盈,为人是那样的落落大方。林蓝身上所具有的这些,都是她本身自然的溢出,没有一点做作的地方,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有作风问题?难到她把自己伪装起来吗?“不!绝对不可能。”娄连长忘记了他此时此刻是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竟大声的喊了出来。 所有在座的目光一齐射向了娄强,正在发言的冯主任愣了一下,随后堆着毕恭毕敬的笑脸问娄连长:“解放军同志,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讲嘛!欢迎你发言。” 娄连长由于情绪骤然的波动,根本顾不上冯主任是什么意思,既然冯主任叫他谈看法,他就不客气地站起来质问他:“冯主任,这样的事情可不是随便讲的,就凭一封连名字都不敢公开的匿名信,就把一个很有前途的年青人毁了,这样做是不是太轻率了?我们应该对每一个人负责。特别是你,知青的高层领导,知青们把你们视做他们的父母官,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样去爱护像你们的孩子一样的知青……” 冯主任在听娄连长向他发问的时候,始终是一副很有涵养的派头,耐心地等候娄连长把要说的或是想说的话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依然是微笑着说:“解放军同志,军民一家嘛。我们地方上办事也是坚持事实求是的原则,当我们知青办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的心情也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样对女知青林蓝感到惋惜。但是,我们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就派人到县医院作了大量的细致的调查工作,在县医院病历室,查出了林蓝的确在县医院妇科住过院的事实根据。” 娄连长被冯主任噎得万念惧灰,他无法从感情上接受这个实事。林蓝给他的印象太完美了,此刻,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已经很难品出是什么滋味。刘排长此刻不在他身边,他连个想商量的人都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到底怎样收场,娄连长个人是判断不出的。娄连长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只能听地、县两级干部已在和公社的领导在激烈的讨论了,他要听听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听着,听着,还真听出了一些门道,原来这帮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的目的已很明确。 雷干事就坐在娄连长的旁边,悄悄对娄连长说:“明白了吧?如果单纯说林蓝有作风问题的话,打个电话表明他们的态度就行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娄连长不动声色,因为戏还在演,他要往下看。 地区知青办的屈秘书在县知青办冯主任的介绍下,表情十分严肃地发言:“县知青办向我们反映了林蓝的这个情况,经我们研究,认为是一个很严肃的立场问题,这个问题必须立即制止。部队需要文艺专长的人材,知青中比比皆是,怎么能把一个有作风问题的人送到部队上去。我随便就可以说一个嘛,你们公社的路小瑛就不错嘛,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政治思想也过得硬,她父亲是革命干部,当属根正苗红……”屈秘书竭力在公开推荐路小瑛了,同时也是在对娄连长下话,强迫娄连长接受路小瑛。 娄连长听懂了也完全明白了他们打击与扶持的根本目的。娄连长不想把这样的会开下去了,他气愤地打断屈秘书滔滔不绝的发言,说:“各位领导,我首先声明这次带来的女兵指标,不是招收普通的女兵,而是特招在文艺方面出众的优秀人材,林蓝是考上地区文工团的知青,她没有去,是因为她不想去。我想问一下,你们谁还能说出有谁考上了文工团而没有去的知青,我就把她带走。你们说的那个路小瑛她能考上文工团吗?如果能,我就带走她……” 屈秘书打断了娄连长的话,情绪激动地说:“好!解放军同志,你可要说话算话呀!真让你说准了。我推荐的这个路小瑛,不是说她能不能考上文工团,而是文工团再三的请她去,她没有去,原因很简单,她也是不想去。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那么我可以把文工团的高团长请来问问吧?如果他说有这回事,路小瑛你必须带走,我想解放军说话是算话的。” 路小瑛能让屈秘书在这儿说的起话,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特长。路小瑛在文艺方面,也许是遗传了她父亲的基因,她的歌声在地区仍至于省里都有一定的名声,因为她是深受群众喜爱的女中音。地区和省里大型文艺活动每次都少不了她的节目,美中不足的是,她能歌而不善舞,因为她的腿有些不尽人意,短了一点,不具备跳舞的身材。 娄连长尝到了“土皇帝”的厉害,但他并不畏惧,依然阐明他的观点:“请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压我,林蓝有问题,我们可以不带她,但是,我也不会带走你们上司的女儿。” 娄连长的话刚落,会场上乱作一团,地、县两级的知青领导,始料不及接兵的干部会对他们来这一招。他们互相交换了几句,一下子围住了娄连长,又是递烟,又说好话,集体和颜悦色地游说娄连长。但是,软话中透着硬邦邦的意思,如果娄连长这次不带走路小瑛,娄连长也别想顺顺当当的走。 双方对峙了一个多小时,互不相让,正当知青领导恼怒的集体威胁娄连长时,公社邮电所来人找娄连长去接电话。电话是刘排长从县里打来的,他急需问一个回乡青年的情况,娄连长把该说的都说了,完了让刘排长明天早点回来,家里有重要事需要商量。 娄连长接完电话,他没有再进公社的会议室,直接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的娄强,思绪像大海一样翻腾不止,满脑子里都是林蓝,林蓝,林蓝…… 第五章(上) 1 冬天的夜很长,林蓝和柯小红一夜都没有睡意,她俩在黑夜里等待黎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柯小红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身边的林蓝不见了,她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抓过棉袄“腾”的一下跳下炕,出门就往那片白杨树林跑去,钻进白杨树林,没有林蓝的影子,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向仓库跑去找杨兵。 杨兵也是一整夜的没有合眼,他在为林蓝的事写控诉信,写好控诉信后,天已亮了。他洗完脸,正要出门去赶开往县城的早班车,柯小红惊慌失措的跑来了,进门就对杨兵说林蓝不见了。 杨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冲着柯小红吼道:“你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 柯小红抹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咋就睡着了。” 杨兵吼完马上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会儿埋怨谁都没有用,林蓝已不知去向,还是抓紧时间找人才对。杨兵转身到了隔壁屋子,把正在睡觉的田亮和张小建叫醒,对他们说林蓝不见了,让他们赶快起来分头去找林蓝。杨兵说完又出来对傻呆呆的柯小红说:“你不要着急,林蓝决不会想不开的,她可能是心里难过,睡不着,起来去哪儿转去了。”这是杨兵此时的愿望,他真得希望林蓝是出去转转,马上就会回来。 柯小红问杨兵:“她能去哪儿?” 杨兵一时也想象不出林蓝能去哪儿,他话是那样说的,可他心里还是慌慌的,他也怕林蓝一时想不开出什么意外。这个念头只在杨兵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杨兵赶了出来,杨兵是了解林蓝的,林蓝不是那样遇事无能的人,她的性格决定她决不会干傻事的,杨兵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平静一些。对!杨兵突然想到,林蓝可能会回家,因为女孩子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总是先想到家里的亲人。杨兵忘了招呼还在一边的柯小红,起身就往公社跑,柯小红看杨兵向外跑去,她也追了出去。这时田亮和张小建已经起来了,他俩看杨兵和柯小红都跑出去了,赶紧就追。就这样前跑后追,像越野赛一样的谁都不顾谁的往前跑着,一直跑到公社停车的地方。 汽车还没有开走,只有几个老乡在等车,根本就没有林蓝的影子。 杨兵急眼了,吩咐柯小红:“我在这里等着,你回饲养室看看,不管林蓝回没回去,你都要来给我说一声。” 柯小红边答应边跑。 杨兵又吩咐田亮和张小建:“你俩也分头去王晓娟和古丽丽的队里看看,不管林蓝在不在那里,你俩赶回来给我说一声。” 杨兵他们慌得只顾四处寻找林蓝了,没有人想到,林蓝已坐在了一辆开往县城送白灰的手扶拖拉机上。林蓝是在柯小红睡着的时候,轻轻的从炕上下地,把她平时穿的那件旧军装换掉,穿上了母亲从前穿过的黑底绿格的衣服,带上她所需用的东西摸黑出了村,在路口等那些开往县城送白灰的手扶拖拉机。林蓝从家里来时,爸爸给了她二十块钱,爸爸说让她带到部队用,钱就装在林蓝的裤兜里。她舍不得用这钱买车票,她知道这次出去,用钱的地方会很多的,所以她要省着用。在她决定了要去县城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要坐拉白灰的手扶拖拉机去。林蓝对拉白灰的拖拉机非常的熟悉,平时他们去县城逛的时候,没有钱坐车,就坐拉白灰的手扶拖拉机去县城,所以她这次去县城还是坐这样的车。 林蓝在路口等了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手扶拖拉机的“突突”声了,不多时,三辆装满白灰的手扶拖拉机排着队过来了,林蓝招手挡住了最后一辆手扶,手扶停了,林蓝对司机说她要赶早去县医院。司机让她上去了,这里的农民对知青搭便车的事是屡见不鲜,平常开着空车的时候,知青只要想搭车,和司机连招呼都不用打,自己跳上去随便坐,到了该下车的地方,自己跳下来就行了。今天开手扶的老乡听林蓝说要去医院,想这个知青可能是去看病,他把车停稳,把白灰摊平,还在上面铺了一条口袋,才让林蓝坐上去。手扶开出一段路后,司机又给林蓝扔了一个破棉袄,冻得浑身直发抖的林蓝,被这个棉袄感动的热泪盈眶。 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梦醒了,林蓝似乎长大了十岁,同时也成熟了许多。她想了一夜,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处理,她不想叫同学们为她四处奔波和打抱不平,她已经倒霉透了,她不能再牵连同学们和她一起倒霉。她决定不对任何人说她的去向,她也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家人。父母太爱她了,特别是父亲对她比对弟弟还要操心,如果父母知道了女儿的遭遇,他们会接受不了的,林蓝想了一夜都是想到的家人,所以她要在家人知道真像之前,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天大亮了,手扶拖拉机也到了县城,林蓝从手扶上下来的时候,好像腿脚已不是她的了,踩在地上的双脚,就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上又软又木,刚想迈步,“扑咚”就跪在了地上。手扶开出很远后,林蓝还在慢慢地活动双腿,活动了很长时间,腿脚有知觉了,她才向医院走去。 县医院已经上班了,来来往往都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看病的人寥寥无几。林蓝这次走进这个医院的心情和上次被张宏背进来时的心情完全不同,上次她是身体的病痛,尽管当时是那样的痛苦不堪又恐惧,可她知道只要得到医治,病痛很快就能解除,身体很快就会恢复;而这次她是心里的伤痛,她不知道心里的伤痛要到那里去医治,也不知道需要医治多长时间才能叫她心里不再有痛苦.林蓝带着这个沉重的心里伤痛和精神压力走进了曾给她治病的温大夫的办公室,温大夫正在抹桌子,她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两鬓又增添了不少白发,正是这花白的头发更增加了林蓝对温大夫的信任。看着温大夫,林蓝有种见到母亲的感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 温大夫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面前这个姑娘就是曾在她这里住过院的那个女知青,她很温和地叫林蓝坐下,说:“姑娘,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讲吧。” 林蓝止住哭,泪眼朦胧地望着比母亲年龄还大的温大夫。温大夫看到的是一双渴求的眼神,她想到了曾有知青来找她做人流的事,于是问林蓝:“你不会也有情况了吧?” 林蓝知道温大夫是什么意思,她说:“不,恰恰相反。”林蓝由于激动竟用这样的口气回答温大夫的话,话刚出口,她觉得不妥,歉意地说:“温大夫,我是来求你的,只有你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林蓝恨不得一口气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全到出来,由于着急,还在不停的抽泣,急忙说不出话来。温大夫迷惑地看着散乱着头发,浑身上下一层白灰,而且眼泪鼻涕止不住往外流的林蓝,不禁生出怜悯之心。 “姑娘,别急慢慢讲。” 林蓝掏出手绢捂在脸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才把她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温大夫半天没有说话,林蓝看不出温大夫是什么态度,稍后,温大夫脸上出现了愤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蓝说:“这些野心家,真会见缝插针,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她从抽屉里取出稿纸,极认真地写了一份林蓝是什么病,又是什么原因住进妇科的证明信。在证明信上盖上了妇科章子,又填上她的名字,完了她又带林蓝到医院办公室,又加盖了医院的章子。 林蓝双手接过证明信,泪流满面感激地说:“温大夫,这决不是一份普通的证明信,它蕴含着你们医生实事求是的高度责任感和正义心。谢谢您温大夫。”林蓝向温大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林蓝带着这份病情证明信,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就想,从今天起,我将走上打官司的道路。 林蓝首先直入县知青办,接待她的正是冯主任,冯主任只听说过林蓝,但他从未见过林蓝,此刻,林蓝就在他的面前。他不见还好,这一见良心首先不愿意伤害这么清纯美丽花蕾一样的女孩子。林蓝不卑不亢,一双机敏而美丽的大眼,倔强地直视着冯主任,她什么话也不说,从挎包里取出证明信往冯主任面前一推,冯主任朝证明信斜了一眼,又翻着眼睛看了林蓝一下,这才做出极认真的样子看证明信。林蓝注意到了冯主任此刻脸部的细微变化,瞬间,又恢复了原样。但是林蓝已经捕捉到了,她迅速的判断出冯主任心中一定有鬼。 冯主任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事的人,他根本不会把林蓝以及林蓝带来的证明信放在眼里,尽管刚才看到林蓝的那一刻,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只是瞬间。现在他们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谁也无法改变林蓝目前的状况,就是林蓝再往上找,找到路明也是白搭车费工钱。冯主任一想到路明,心里就踏实多了,他知道他现在无论干什么,路明都会给他撑腰的。于是他扳起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组织已经调查过的事会有假吗?你自己拿来的证明信,只能证明你还是在那里住过院治过病。至于给你开证明的人,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待我们调查清楚以后再说。” 林蓝从心里恶心和憎恨这个混蛋,听到他的混账话,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胡搅蛮缠的混蛋。”林蓝已经看透了这个人的嘴脸,她知道和他这号人是说不出什么结果的,她认为再和这样的人多说半句,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林蓝上前一把收起证明信,扭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林蓝给了冯主任几句:“告诉你,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出了你这里,我就去找县长,县长不管,我去找地委书记,地委书记不管,我上省里找省长,省长不管,我上北京。”林蓝说完,愤怒地将门狠劲的一摔,门“啪啦”一声巨响。 冯主任不相信地打开门看林蓝是否去找县长了,看着林蓝真得向县长的办公室走去时,他有些慌神了,他比谁都清楚在林蓝入伍的这件事情上,他都干了些什么。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低估了林蓝。 没错,林蓝确实不是冯主任想的那种知青,只要给她背上作风不好的名声,从此她就会抬不起头来,只有老老实实,不会乱说乱动,甚至于还会求他放她一条出路,不然,林蓝只能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并且是被人指指戳戳永远翻不了身的农民。冯主任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林蓝从二楼上了三楼,直往县长办公室闯去,县长办公室没有人,她就靠在办公室的门上等。从对面的办公室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惊奇地打量着林蓝,问:“你在这儿干啥?” 林蓝搓着被冻的通红通红的手,以掩饰内心的胆怯,说:“找县长。”林蓝知道找县长是要有勇气的。 “找县长?你从那里来?找县长有什么事?” “告状。”林蓝把这个中年男子当成了县长,豁出去了。 此人是县长的秘书,他把林蓝让进有炉子的办公室,问清林蓝要告谁,又是什么事情。县长的秘书听完林蓝的诉说,非常和气的说:“县长去省里开会了,过几天才能回来,现在你哪儿都不要去了,我叫辆车送你回队里,等县长回来后,我一定把你反映的问题如实向县长汇报。” 林蓝听出来了,秘书是怕她再往上面跑着去告状,想先把她稳住。林蓝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就说:“不麻烦你们了,我还要在县里买些东西,下午我搭车回去,过几天我再来找县长。” 县长秘书忙说:“不,不用。你不用亲自跑来了,等把事情调查清楚,我们会派人去你们公社处理的。” 林蓝带着对县长秘书的话半信半疑地走出了县委院子,走进了冷冷清清的街道。她这时感到全身在发抖,鼻子眼泪使劲的往下流,一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找了个角落,缩成一团蹲下躲避刺骨的寒风。林蓝久久地蹲在角落里,她是那么的孤独和无助,她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回队里去?还是留下来等县长?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难到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队去?不!她决定住在县里等县长,她要天天去找县长,她就不相信永远见不到县长。林蓝口袋里的钱,现在派上了用场,她找了一家床位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了。 林蓝住进旅馆的当天就发烧了,多亏同室住着一位远道来县城给孩子看病的农村妇女,她帮林蓝买的药,又照顾了林蓝几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林蓝感到身上轻松了,也有力气了,她问服务员今天是星期几,服务员告诉她是星期一。林蓝到街上买了一些吃的东西送给大嫂的孩子,谢过这位大嫂,她去了县委大院。 就在林蓝生病躺在小旅馆的期间,县长把冯主任召去了,责令他一定要把林蓝的这一事件妥善处理,并将处理结果汇报给他。冯主任沮丧地刚从县长那儿回到办公室,县长的电话又追到了办公室,县长显然还是很生气地说:“如果那个女知青为此事跑到省里去告状,我不会放过你的。” 冯主任坐卧不宁了,他真想对这个非要闹出个水落石出的女知青林蓝叫声姑奶奶饶了他吧。要命的是这个林蓝,竟是这么的胆大妄为,她天不怕,地不怕那里都敢去。冯主任有本事制造出的事件却没有本事收场了,上面县长催着要结果,下面林蓝喊着要上省里去告状。如果林蓝真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要告到上面去,那麻烦可真大了,一旦上面追查下来,就是迫害知识青年罪,是要做牢的。堂堂的知青领导这次算是领教了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小知青的厉害了。冯立国也睡不着吃不下了,他苦思冥想,再也想不出对付林蓝的办法了,只有将他现身的处境如实地向地区知青办路主任汇报,只有求助于路主任为他出谋划策了。路主任听了他的电话汇报,立即叫他到地区去。 林蓝是下午上班的时候去找县长的,刚走到县长办公室门外,就被县长的秘书挡住了她的去路,县长秘书依然很客气地说:“县长亲自过问了你的事了,你现在可以去知青办问问情况。” 林蓝说了声:“谢谢。”扭身下楼。 林蓝进到知青办办公室,没有冯主任的影子,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在办公室。 林蓝问他:“冯主任去哪儿了?” 他看看林蓝,问:“你是不是叫林蓝?” 林蓝“嗯”了一声。 他又说:“你来晚了,冯主任早上去地区知青办开会去了。” 林蓝说:“他就是跑到天边开会,我也要去找他。” 林蓝出门的时候,这位男子叫住林蓝对她说:“这位女知青,我想劝你一句,老百姓有句口头禅,宁愿屈死,不要官司。” 林蓝回头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奉劝。” 2 林蓝已经出走一个星期了,柯小红和杨兵把林蓝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他们俩还跑到县城去找过林蓝,就连在林场给知青做过饭的惠嫂家他们都去找了,他俩再也没有地方可找了,杨兵这才决定回河湾看看林蓝是不是回家了。之前,杨兵认为林蓝可能是回家了,过后他冷静的想想,林蓝回家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她不会让父母为她担忧的,也不会让父母陪同她一起抹眼泪的。杨兵临走的时候对柯小红说,不要她胡乱跑了,万一林蓝回来了,家里没有人,林蓝会更难受的。 杨兵已经走了两天了,还没有回来,柯小红焦急的一天到晚都在哭。 李侠和古丽丽这几天一直也在找林蓝,都这么多天了,林蓝一点音信都没有,她俩也是着急的没有一点办法,今天她俩没有上工,又来看林蓝回来了没有,进门看到的是柯小红依然在抹泪水,古丽丽劝柯小红,说:“小红,你总哭也哭不回来林蓝,我们还是想想她能去哪儿呀!” 柯小红哭的更厉害了,她认为是她没有照顾好林蓝,林蓝在最需要亲人关心的时候,她都不和道林蓝去哪儿了。柯小红希望林蓝快快回来,她怕林蓝没回来,杨兵把林蓝的父母带到队里来,她是无法面对他们的。在她童年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母亲突然病故了,是林蓝的父母照顾她渡过了最不幸的童年。 柯小红在泪水的朦雾中又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身影…… 七岁的柯小红上一年级了,头发从来就没有洗过,像毡片一样又脏又乱,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颜色,脚上的鞋是差只子,一只红的;一只黑的,还露出脚指头。同学们都嫌柯小红脏,不愿意和她坐在一起上课,林蓝看柯小红可怜,举起小手报告老师说:“老师,我愿意和柯小红同学坐在一起上课。” 柯小红和林蓝坐在了一起上课了,以后,林蓝经常问柯小红:“你妈妈为什么不给你洗衣服?你妈妈为什么不给你扎小辫?”柯小红从不回答林蓝的问话,只要林蓝一问到这样的话她就哭,林蓝再也不敢问她了。一次林蓝的妈妈用粉红纱绸,给林蓝扎了两个高高的羊角辫,辫子上好像落了两只漂亮的蝴蝶。柯小红看着林蓝头上的小辫羡慕地说:“你妈妈真好!” “你妈妈不好吗?”林蓝问她。 “我没有妈妈,我妈妈死了。” 柯小红第一次向林蓝说出了她妈妈。 林蓝听后难过的哭了,而且跑到老师办公室对老师说:“老师,柯小红没有妈妈,她妈妈死了,她多可怜呀!”林蓝简直想象不出来没有妈妈是什么滋味,她替柯小红伤心,越哭越痛。老师边哄林蓝边对她说:“林蓝你是个懂事的乖孩子,不要哭了,老师都知道了。” “她太可怜了。”林蓝还在哭。 老师说“以后你要多帮助她,对她好一点好吗?” 林蓝擦擦眼泪说:“好。” 晚上,全家人围在桌前吃饭的时候,林蓝看着疼她爱她的爸爸和妈妈,又想起了没有妈妈疼爱的柯小红,鼻子一抽泪涌了出来,林祥云紧张地问女儿:“林蓝,病了,还是不舒服?” “不是。”林蓝哇一声大哭出来,说:“柯小红没有妈妈,她妈妈死了。” 林祥云和柯小红的父亲在一个采煤区上班,林祥云了解柯小红家的情况,一年前柯小红的母亲因病去世时,他和妻子都去帮着料理了后事。 苏甫楠看女儿哭的这么伤心,对女儿说:“别哭了,吃饭吧,明天就是星期六,放学后你把柯小红带回来,在咱家住一天,妈妈给她洗洗澡。” 林蓝破涕为笑:“妈妈,真得。” 第二天放学了,脏兮兮的柯小红怯怯地跟在林蓝的屁股后头进屋了,苏甫楠早为她俩烧好了洗澡水,第一个丢进洗澡盆的就是柯小红。柯小红洗出来后,头发又黑又亮,小脸白白的,苏甫楠把林蓝的衣服给她换上,林蓝摸着柯小红的小脸说:“原来你也很白呀!”又拿来镜子叫柯小红自己看。 星期一上学了,柯小红穿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衣服,头上还扎了两个蝴蝶结。上课的时候,老师看了看柯小红问林蓝:“林蓝,你把哪班的同学领来了?”全班的同学都笑了,胆子大一些的同学说:“老师,她是柯小红。” 柯小红哭了,哭的很痛,老师哄了她整整一节课。 从那以后,每星期六柯小红都跟林蓝回家,苏甫楠给她俩一起洗澡,洗衣服。这样一直持续到林蓝和柯小红会自己拿着毛巾去矿上澡堂洗澡为止。但是,柯小红的衣服缝缝补补还是苏甫楠为她操心。 最让柯小红难于忘怀的是,在她上三年级出麻疹的时候,要不是林蓝全家照顾她,可能她早就没命了。那几天柯小红上课没精神,下课也不出教室和同学们一起跳皮筋,爬在桌子上老想睡觉,平常柯小红最爱跳皮筋了。林蓝发现后,问她:“柯小红,你咋啦?是不是病了?” “我可难受,可热。”柯小红没精打采地回答。 林蓝赶快跑去找老师,老师急忙把柯小红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麻疹合并肺炎,要立即住院治疗。柯小红的父亲死活不让她住院,说家里还有仨儿子要吃饭,没钱叫她住院。 柯小红前不久有了继母,继母给她带来了三个光葫芦弟弟。就在柯小红的父亲拽着她要走的时候,林蓝拉着爸爸的手来到医生办公室,林祥云对柯小红的父亲说:“柯师傅,叫孩子住上吧,如果你手头紧的话,住院费我来付。” 柯小红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每天都是苏甫楠按时给她送去可口的饭菜。林蓝常依偎在妈妈和爸爸的怀里去看她,柯小红每次看到这个情景,都情不自禁的想哭。有一次,柯小红也想靠在林蓝妈妈的怀里,想体验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从病床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也想让你抱抱我。”苏甫楠眼睛红了,一下子把柯小红紧紧地搂在怀里,很长时间都没有放开,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和家属都落泪了。 柯小红想着林蓝全家对她的恩情,越哭越痛,竟放声大哭起来,叫着:“苏阿姨,林叔叔,我对不起你们呀,我没有看好林蓝,林蓝呀,你快回来吧……” 柯小红的痛哭声,引得古丽丽和李侠也一起的哭起来,三个女知青哭成一团糟的时候,副社长突然进来了。 副社长在这之前已经来过两次了,今天他是来找柯小红商量,他想去县城用广播找林蓝,他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到了这一条路。柯小红不同意副社长的这种做法,她不想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林蓝出走的事。她相信林蓝很快会回来的,林蓝不会叫她们担心的太久,她就在饲养室等她,她那儿也不去了,她也不让任何人去找林蓝了,她感觉林蓝就这两天一定会回来。 3 地区知青办路主任的办公室坐了四个人,藤椅里是路主任,他的对面是冯立国,冯立国的左右是屈秘书和干事小郭。他们正在研究怎样对付林蓝这个让人头疼并棘手的小问题。 路主任昨晚一夜没有合眼,已经制定出了对付林蓝的办法,此时他正在给这三个人谈他的策略和方式:“……路小瑛这次参军,她没有任何问题,她也是知青。这是两个知青公平竞争的事情,关键是林蓝有作风问题的这件事,经不住实事一击,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也不必紧张,我是这样想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路主任的发言,屈秘书起身拉开了门,门外来人正是林蓝。 冯立国扭头看去,气得火冒三丈,心想,你林蓝找县长不说,还追到地区来找路主任,反了你了。他一跳蹿到门口,指着林蓝大叫起来:“你……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地区你也敢闯?” 林蓝藐视地看着冯立国像小丑一样的跳来窜去的叫嚣,甚至觉得他此时可怜的让人发笑,淡淡地说:“只要是一身正气,那儿我都敢去。” 冯立国还要继续发作,被突然瘫在藤椅里的路明摆手制止,这时的路明脸色突变,浑身发凉,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冯立国以为是因为林蓝突然闯会场,把路明气成这样了,点头哈腰地讨好路明说:“路主任,你千万不别气着了。” “你给我滚出去。”路明忍无可忍,指着冯立国,用尽浑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屈秘书反应还是快,他悄悄地拉了一下冯立国的衣角,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冯立国逃命似的窜出去了。 路明招手请林蓝坐下,又示意屈秘书给林蓝倒一杯热水,然后又摆手叫屈秘书和小郭都出去。 此时的路明已是痛楚彻骨,胸腔憋闷的气都快出不来了,整个心脏都拧成了一团。当林蓝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惊讶地吸了一口凉气,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苏甫楠,特别是林蓝身上那件黑底绿格衣服,叫路明为之发颤。路明下意识地往林蓝的胸前看去,那朵手工绣上去的梅花还在,只是当年的粉红色的现在已变成了白色。定格在他心中的苏甫楠,当时走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黑底绿格子上衣,那朵小梅花是苏甫楠在大学时,佩戴校徽留下的一个小 第五章(下) 5  林蓝回到队里的第三天,冯立国开着他那辆破吉普车来找林蓝了,他把车停在了村子外面后,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坐在车里一连抽了三支烟。然后,他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的天气,冬天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他看不出是啥时候了,又看看手腕上的表,已是十点多了,他估算着林蓝该是收早工的时候了,他这才下车,锁好车门,硬着头皮向已打听好的饲养室走去。 林蓝和柯小红扛着锄头回来,一拐进饲养室的院子,就看见冯立国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向两位女知青点头打招呼。 林蓝顿时火冒三丈,强压怒火问冯立国:“你来干什么?还嫌害人不够惨,追上门来要赶尽杀绝?” 柯小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问林蓝:“他是谁?” 冯立国摊开双手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来传达地区知青办和县知青办对你的上访答复的。”冯立国此时的口气和神情和在县知青办林蓝找他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那你进屋说吧。”柯小红把冯立国让进了屋。 “你说吧。”林蓝靠在门上。 冯主任的特长又得到了发挥,一口气将路明对林蓝的长远打算和近期安排全倒了出来,最后又附加了一段他自己认为是最能打动林蓝的话:“路主任说了,只要你不告状,一切都好说,这是三十块钱,是路主任叫我捎给你的,算是对你的道歉和补偿。” 林蓝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给我道歉和补偿?” 冯立国一副讨好的表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就是路主任的女儿当兵走了。” “你给我滚出去。”林蓝发疯似的一把抓过那三十块钱向冯立国的脸上摔去,留在林蓝心中的那个和蔼、客气、平易近人的路明,瞬间被阴险、毒辣、伪君子所代替。林蓝刚平静的心又被冯立国的到来搅起了轩然大波,她怒火万丈,她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和嘲弄。林蓝从地区回来后,一直认为路明是个好人,没有一点官架子,虽然他的下属干了这样的事情,可和他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林蓝不知想过多少次,心里再难受,再委屈,她说看在路明的面子上,已经决定放弃告状这个念头了,她要用时间来淡化和消除她心里的阴影。此时,冯立国掀开了罩在路明脸上的假面具,使路明的真面目赤裸裸暴露在林蓝面前。林蓝认清了路明其实是个高明的大骗子,现在想想,路明一开始就用装病的假像把她先骗走,然后又是许诺招工,又用臭钱收买,他们真是做贼心虚,一帮早串通好的大坏蛋。林蓝虽然气的浑身发抖,可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千万不要生气,因为生气太难受了,她快撑不住了。面对冯立国这个混蛋,她不能倒下,她硬撑着,指着冯立国说:“冯大主任你还不走?还站在这干什么?快去向你的主子报告吧,就说我林蓝决不会放过他路明的。别忘了告诉他,我明天就去省里,去北京告你们,把你们迫害知青的勾当,全抖出来。”说完林蓝把门重重的摔上了。 眼见冯立国把林蓝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冯立国还站在院子里不动,柯小红上去把冯立国又拽又扯的往外推。冯立国甩开柯小红去拾钱,三张票子被风刮的乱飞,冯立国紧追不舍。 把三张票子都拾回来后,冯立国对着林蓝摔上的门说:“不要不识抬举。” 冯立国气呼呼地走了,走到他的吉普车前猛一抬头,唐月娇双手交叉靠在他的车门上。 自从唐月娇给冯立国提供了林蓝所谓的作风问题及匿名信后,她是坐卧不宁,最终还是被古丽丽识破了,虽说她下跪求过古丽丽,可她比谁都清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的行为迟早都会被全公社甚至全河湾的人知道的,她深感自己已不能在农村继续呆下去了。否则,她的下场可能比林蓝现在的情况更可怕。她早打算去县城找冯立国,他给她承诺过,要给她招工,还要介绍她入党。刚才,冯立国来的时候,车轮扬起的黄土被风刮到了田间,田间正干活的妇女们都骂冯立国开的这辆破车。唐月娇也在其中,她认出了已跑远的汽车就是冯立国开的那辆车,自语道:“正要找你呢,你来的到是时候。”下工后,唐月娇就顺着车轮印子找来了。 冯立国窝着一肚子的火正没处发,看见唐月娇拉着个长脸,火就不打一处来。 “你在这干啥?” “我在这等你。” “等我干啥?” “你给我许过的愿,啥时兑现?” “我啥时给你许过愿?” 冯立国最大的特点,就是常给人许愿,许完愿转身就忘,他确实想不起来给唐月娇许过什么愿。 “就是坐在你的这个车里,你让我写信揭发林蓝时,对我许的愿。”唐月娇一字一句的提醒冯立国,生怕他赖账。 冯立国忽然想起来了,那不是一时激动顺嘴溜了一句,她还真当回事了,冯立国脑子里乱哄哄的,那有心思和唐月娇纠缠这个他根本就没当回事的事。他此时还在想,林蓝是真上北京,还是假上北京,还是在吓唬他。 “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兑现你的诺言。”唐月娇怒目横眉。 冯立国心里好苦,他想把唐月娇赶快打发走了算了,堆起笑脸和气地话:“你的事我记住了,以后再说,我现在忙着呢。” “不行,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说过的话,必须兑现。”唐月娇紧紧相逼,因为冯立国向她耍滑头想推托,如果她今天抓不住冯立国,以后就更不好办了,她也知道冯立国不是个东西。 冯立国半天都想不明白,永红公社的知青都吃了豹子胆了,个个竟都敢对他这样的态度,气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月娇依然在逼他:“如果你不兑现你说过的话,我就去告你,是你诱骗我写的那封检举信。” 冯立国听见“告状”二字,头皮就发麻,全身就发软,他的确怕唐月娇再节外生枝,一个林蓝闹腾得都不知道怎样收场了,再出个唐月娇更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冯立国态度软了,哭丧着脸说:“唐月娇,招工是不可能的了,只有等到明年了。不过,你放心,招工指标一到,第一个招工的就是你,耐心的等一年吧?很快。”唐月娇分明知道冯立国还在说谎话,想逃脱。 “那入党没有指标吧?”唐月娇冷笑着问冯立国。 冯立国要赶紧把唐月娇打发走,心想:“让唐月娇入党,不就是给公社打个招呼吗?”他咽下这口恶气,对唐月娇说:“先叫你入党可以,我有个条件在先,以后不允许你对任何人提到这封信,明白没有?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唐月娇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她一下子就看出了冯立国也怕事情暴露,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便将计就计,先稳住冯立国,让他办一件事是一件事。就说:“我不会的,如果我要对别人讲了,那不是连我也一起毁了吗?我还不至于傻到那个程度吧。” 冯立国拉开车门说:“上车吧,跟我上公社。” 6 冯立国在电话里向路明汇报他去林蓝队上的情况时,除了说林蓝骂路明是骗子是伪君子以及要上北京告路明以外,还添油加醋的乱说了一通。路明就知道冯立国又把事情给他办砸了,尽管他非常的恼火,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咽下这口闷气,放下了电话。 在后来的几天里,路明彻夜不眠,脑子乱的再也理不出头绪,自从认出了林蓝是自己的女儿后,心里整天跟猫抓似的难受。他本来想好的第一步棋,让冯立国先去林蓝的队上把林蓝安排好,稳住林蓝,不要让她再胡乱跑着到处告状,给他腾出时间,他会考虑林蓝后边的事。没想到冯立国不但没有把事情办好,更给他添乱了。冯立国这个恼人的电话,叫他束手无策,可这样的事情还没法和别人商量,更不能让妻子知道,她会火上加油的。他想呀想,他想去找林蓝当面解释并忏悔,最后又推翻了,他还算明智,知道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对林蓝说出他与林蓝的关系,更没有勇气去面对林蓝。思前想后,当务之急的事是决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把自己的政治前途给毁了,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把自己推到一个不该去的地方。路明想找一个基层的干部去做林蓝的工作,想想这样也行不通,这不等于是不打自招向基层公布自己的嘴脸吗?弄不好被传出去了,会给老百姓留下永远的笑料。到那时,林蓝会更恨他,甚至于会唾弃他。路明实在是没招了,他想到了苏甫楠,二十年来不是一直在寻找她吗?现在知道了她的下落,为什不去看看她呢?向她当面解释一下林蓝与他女儿之间的事情,并诚恳地向她们母女赔礼道歉。让她们把这二十年来的旧恨和新仇全都发泄出来,完了她们又能把我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苏甫楠又是那么的善良和柔和,她一定会看在过去和女儿的份上,说服女儿将这件事情压下去的。因为这不是我路明一个人的事,这里面也牵扯到女儿的身世,苏甫楠肯定不愿意叫女儿知道她的身世秘密。路明要抓住苏甫楠的弱点和她的善良来帮助他制止林蓝。路明想到这些,心里轻松多了,他决心去河湾一趟。 一辆灰色的伏尔加小轿车驶进了河湾,路明在轿车的后排座位上半躺着。河湾的路面,到处都是凹凸不平,司机格外的小心,尽量避开坑坑洼洼的地方,汽车还算稳当,不是那么的颠簸,只是速度慢了些。路明并不埋怨司机,他希望进河湾的路再长一些,他还要好好的想想,想想见到苏甫楠时,除了向苏甫楠说出在家想好的那些话外,还应向她表述这二十年来对她牵挂和思念…… 轿车缓缓进入了市中心,路明从车窗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很萧条,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像有一肚子的心事似的没有朝气,无论男女和老幼,都穿着清一色的衣服,不是草绿色,就是黑蓝色,也有膝盖上补着两个大补丁的工人模样的人。街面上没有看到像样的楼房,几乎都是参差不齐前拥后挤的平房排列在街道的两边。路明心里一阵酸楚,苏甫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带着女儿生活了近二十年。 伏尔加直接开进了市府大院,市知青办的全体人员已经等候在院子里了,路明昨天在电话里已向他们打过招呼,说今天要来检查工作和看望大家。其实知青办的工作人员都很敏感,他们早就知道路主任的千金,顶了河湾女知青当兵一事被闹得乌烟瘴气无法收场了。他这次来河湾就是想摆平这事的,大家是看透不说透罢了。 等在办公楼外的市知青办全体人员,冻得跺脚搓手,悄悄的分堆议论着。 “快过年了,路主任才想起来到咱这山沟里来检查工作,明摆着是来捞油水。” “这次可真不是,他是专程为那件事来的。” “可不敢乱说。” “那当然。” 路明从车里出来了,被冻的发僵的迎接者亲热地上前和路主任握手问好,完了又簇拥着一起进了河湾宾馆的餐厅,这里早就准备好了酒菜。 十来个知青办干部陪着路明敬酒让菜,递烟点火。酒足饭饱的路明看看手表,从一片狼藉的饭桌前站起来,市知青办主任袁红军知趣地也跟着站起来说:“路主任,先到客房休息,明天再谈工作,来了就住两天。” 路明用牙签剔着牙说:“好好,就这样。” 袁红军在前面引路,带着风度翩翩的地区知青办路主任到了二楼,叫来服务员,打开豪华套间。进去后,路明半躺在长沙发上对袁红军说,让他给司机安排个好房子休息。袁红军办完这事后,路明在袁红军的耳根上嘀咕一阵,袁红军会意地点点头说:“我亲自去办,现在就去。”说着就往外走,刚出门,又被路明叫住了,路明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强调了一句:“千万不能叫她丈夫也跟着来。”袁红军很会来事的说:“放心吧,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路明没有忘记自己此次来河湾的目的,他刚才喝的酒,比他平时的酒量差远了,因为他要见苏甫楠谈事,没有心思喝酒。 袁红军骑了一辆破自行车,一直骑到矿区公房的巷口里,直到没法骑了,才把自行车放在路边锁好往公房深处走去。前面过来一个妇女,袁红军问她:“大嫂,苏甫楠家住哪屋?” 这位妇女打量着他看看,说:“不认识,不知道。” 袁红军再看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站在原地等人问。又过来一个老大娘,袁红军上前又问:“大娘,苏甫楠家在哪个门住?” 老大娘边走边说:“不知道。”眼看老大娘走过去了,袁红军灵机一动:“大娘,林蓝家在哪屋住你知道吗?” 老大娘这才热情地告诉他:“找林蓝家呀!”用手指了一个里面的门,疑惑地问他:“你刚才说找谁?” 袁红军忙堆着笑脸说:“我刚问的是她妈妈的名字。” 老大娘更加迷惑了:“不对,我是居委会主任,林蓝她妈叫苏玉兰。” 袁红军也迷惑了,站在那里看着老大娘走进公房深处,这才想起他来干什么来了。 袁红军叩响了林蓝家的门,苏甫楠系着围裙正在洗衣服,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陌生人,警惕地问:“请问你找谁?” 袁红军非常客气地反问道:“你是林蓝的母亲吧? 袁红军打量着眼前这位四十出头,穿戴很普通的妇女,却透出的是高雅的气质和自身的高贵。袁红军暗想,难怪路主任跑这么远来想见她。 苏甫楠一听这个陌生人认识女儿,便热情地招呼袁红军说:“对对,我就是林蓝的母亲,请进屋吧。” 袁红军趁苏甫楠去灶房给他沏茶的功夫,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个家庭。屋里没有过多的家具和摆设,有两只木箱子摆在双人床的旁边,有两把椅子和一个没有抽屉的单面桌子靠墙放着,上面还有课本和学习用具;里间是半间房子,最显眼的是一个高低两层床,这可能是主人为了节省空间自行设计的给孩子们住的床铺。靠窗户的地方也有一张简易桌子和一个方凳,桌子上有一个自制的台灯,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的窗明几净,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矿区工人的家庭,到是有些文人的气息。 苏甫楠从灶房给客人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在客人面前,说:“请喝水。” 袁红军忙说:“大嫂,不用客气,我说几句话就走。” 苏甫楠端庄地坐在袁红军对面的椅子上,问袁红军:“你找林蓝有什么事,你就对我说吧,她这两天可能就会回来了,我可以转告她。” 袁红军自我介绍说:“啊,是这样的,我是市知青办的袁红军,你的女儿林蓝前时期在农村当兵没有走成。” 苏甫楠意为袁红军是来向她解释这事的,感激地说:“没什么,我们都知道了,又麻烦你来……” 袁红军笑笑说:“大嫂,有的事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女儿一直在告状,地区知青办来人想找你谈谈你女儿的事情。” 苏甫楠紧张的快要窒息,她只知道女儿被地区的一个当官的女儿顶掉了没能走成,这样的结果是他们夫妻已预料到的,他们是有思想准备的。女儿回来说她要当兵的事时,是那样的兴奋和激动,他们不能对女儿泼冷水,只能是明说暗讲的提醒女儿,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要经受住成功与失败,还告诫女儿说,有挫折才是真实的生活。事后,他们收到了女儿的信,接着杨兵又回来了,他说林蓝没闹思想情绪,还和平常一样,他们是相信杨兵的话的。林祥云几次要去林蓝队里看女儿,都被苏甫楠拦住了,她不想让女儿和她一样的没出息,她想让女儿多经历一些事情,她对丈夫说,孩子大了,让她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吧。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在到处告状,苏甫楠在心里叫着,傻孩子呀,这年头你能告到谁呀。苏甫楠没有主意,她要等丈夫下班回来一起去见地区的来人,她害怕见当官的,自跟随丈夫来到河湾快二十年了,从没有进过市府大院。她和袁红军商量说:“我丈夫上早班,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我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说话。”苏甫楠不知道女儿闯下了什么大祸,急的竟哭了起来。 袁红军态度很温和的说:“没事的,你不要紧张,不用等你丈夫回来了,地区的干部还要急着赶路那。” 苏甫楠看他的态度还好,想知道女儿情况的心切,进里屋匆匆写了一个条子,放在桌子上,跟着袁红军走了。 袁红军把苏甫楠带进豪华客房就退出去了,苏甫楠一眼就认出了路明,她惊愕的足足几秒钟。二十年了,路明除了略略发胖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做梦都想不到路明如今已是地区知青办主任。这是她来的路时,袁红军对她说的,是地区知青办主任要和她谈她女儿的事。看到路明的这一瞬间,苏甫楠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灼热的心痛,气得直发抖:“你……” 路明从沙发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说:“对,是我。”苏甫楠虽然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但她骨子里的傲气依然不减。四十多岁的苏甫楠,并没有被艰辛的生活摧垮,反而磨练的更加成熟,风韵犹存。 “快说,我女儿怎么啦?”苏甫楠刚才一路的紧张立刻转换成了愤怒。 “没啥事情,你坐下,慢慢谈咱们女儿的事。”路明态度依然温和,不失风度。 苏甫楠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路明,你少无耻,林蓝是我和林祥云的女儿。” 路明依然原样:“不要激动嘛,二十年了,脾气还这样……” “快说,我女儿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苏甫楠转身要走,被路明拽住了,并深情地叫了声:“楠楠……” 苏甫楠用力将他甩开:“你给我住口,恶心。” 路明没有一丝恼怒,又回到沙发上,停了一会儿,不得不鼓起勇气对苏甫楠说:“林蓝这次参军的事,是县知青办那个混蛋主任一手操办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等我的女儿穿上了军装,我才知道他们为了讨好我,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什么阴谋诡计?快说。”苏甫楠预感到女儿的不测。 路明张了几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 “快说。” 路明只有豁出去了,可是说话声音很低很轻:“他们……利用林蓝有病在县医院住院的事做文章,说她作风不好……” 苏甫楠脑袋“轰”的一声,眼前发黑,腿发软瘫在地上晕过去了。路明被吓懵了,木了一会儿,才向门外跑去叫服务员,在门口和正要进门的林祥云碰了个对面。 林祥云下班回家后,看见了苏甫楠留给他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祥云,市知青办来人叫我去一趟,说地区知青办来人找我谈林蓝的事情。我先去了,你见条后赶快来。”看了纸条,林祥云第一个反应就是出大事了,不然苏甫楠不会自己去的,二十年来苏甫楠从不自己去办任何一件事情。林祥云心急如焚跑到市知青办找苏甫楠,到市知青办打听后,没有人见苏甫楠来过。林祥云又向知青办的人说明了是地区知青办的人说有事情找他们谈,知青办的人就对林祥云说,叫他到宾馆201房间去找。林祥云就往这里赶,刚到这里,就撞上了这一幕。林祥云是认识路明的,他看见苏甫楠晕到在地,就知道肯定是路明刺激了苏甫楠,他把苏甫楠紧紧抱在怀里,急呼:“甫楠,甫楠……” 苏甫楠好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听到丈夫在呼唤她,她醒来了,当清醒自己是躺在丈夫怀里的时候,埋头大哭。林祥云愤怒地问路明:“你为什么还要追到这里来伤她,难到你还想把她逼疯逼死吗?你也太过分了吧!你的良心真叫狗吃了?” “祥云,他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为了他的女儿顶我们的女儿去当兵,竟无耻的陷害我们的女儿……”苏甫楠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林祥云勃然大怒,把伤心欲绝的妻子放在沙发上,揪住路明的衣领,挥动他那长满老茧的拳头质问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的路明:“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路明脸色苍白,虚汗冒出,看着眼前愤怒的拳头,胆怯地说:“不是我干的,都是他们干的。你放下手,我给你讲。” 林祥云虽说已下了近十年的井,但他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在他举起拳头的那一刻,他已想了很多。无论路明做了多少对不起苏甫楠和女儿的事,可他是林蓝的亲生父亲呀!如果他的这一拳砸下去,总有不好对林蓝交代的那一天。一是为了林蓝,二是不想玷污自己的名声,因为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向任何人挥舞过拳头,他不想在路明头上开例,因为不值。 苏甫楠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林祥云看苏甫楠还有些摇晃,松开路明赶紧扶住苏甫楠。苏甫楠脸色苍白,身子发软,指着路明说:“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想洗脱你的罪恶,还想让我说服我的女儿不再去告你,对吧?路明你听好,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但支持我女儿去告你,我还要陪伴我的女儿一起去北京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林祥云不想叫苏甫楠再受刺激了,他突然很掂念在农村的女儿,也不知道女儿现在怎样?他没有心思和这个人在这里纠缠,扶着妻子说:“走,咱们回家。”苏甫楠很听话地擦擦眼泪,拥着林祥云一起走出了豪华客房。 路明跟出来了,他看着这对苦难的夫妻,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去,直到消失在楼道里。他看出这对生活在最低层的普通夫妻,尽管他们很清贫,但他们非常的恩爱。路明沮丧的回到房间,恨自己的无能,气得一拳砸在茶几上:“我这是干的什么事呀!” 7 回到家里,苏甫楠哭的很伤心,她埋怨林祥云为什么不狠狠的揍路明一顿,她埋怨林祥云胆小怕事,放走了那个可恶的禽兽不如的畜生路明。她也埋怨自己,说是她害了女儿,都是因为她才导致了女儿今天这样的遭遇。此时此刻妻子无论说什么或是埋怨什么,林祥云都一声不吭。他理解妻子的心情,女儿的遭遇对妻子是一个晴天霹雳,妻子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在丈夫面前把她对女儿的心疼和对路明的愤恨发泄出来,因为她没有任何能发泄的对像。妻子最亲的人就是他和两个孩子,虽说她还有一个哥哥,可是这个哥哥想起来除了让她生气和伤心以外,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妻子也太难太苦太憋屈了,他怎能不理解妻子呢?如果妻子能打他几拳也许他的心里还能轻松一些。 苏甫楠想哭的都哭出来了,心里已不再那么憋闷了,这才想起丈夫还没有吃饭,她撑着要去给丈夫做饭,林祥云拦住了妻子,妻子已经很虚弱和疲惫了,他把妻子扶到床上让她休息。 林祥云坐在妻子身边,依然是一声不吭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苏甫楠看着平时不抽烟的丈夫,这会儿是这样的拼命地抽烟,丈夫是用烟在掩饰他痛彻肺腑的伤痛。女儿的遭遇,丈夫比她承受的更多,她还能嚎啕大哭一场,丈夫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发泄的,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承受。苏甫楠一头扑在丈夫的怀里,哭着向丈夫道歉。她后悔说了那些叫丈夫伤心的话,她请求丈夫原凉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怎能不知道?没有丈夫的善良和宽宏,没有丈夫的真诚和无私的爱,就没有她苏甫楠的今天,更没有他们这个幸福和睦的家。想起丈夫对她和孩子们的爱护和宽容,二十年前的她,从地区歌舞团扛着大肚子出来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苏甫楠提着一个大旅行包,艰难地走在大街小巷里,她一家一家的挨着敲人家的门,问有人出租房子没有,她一连跑了几天都没有租到房子。有一天她实在是累的走不动了,就对自己说,再敲最后一家人家的门,如果这 第六章 1  寒冬退尽,春暖花开。然而路明对天气的变化没有任何感觉,他仍觉得和冬天一样的阴沉、寒冷。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被苏甫楠和林蓝所困扰,他心情沉重,情绪低落,感情困惑。他常常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他已经明显的感到心力交瘁,去医院查病,身体状况一切良好。他开始反省自己这二十年来走过的路,以前他总认为自己弃文从政是英明的一步,在政坛上是一路春风,无限风光。在所有的大学同学中,算是玩的最好的,职务是当前最吃香的知青办主任。用他的话说,现在谁家没有知青,找他办事的人是挤破门坎,说句实话,他觉得他比地区专员都红火,惟一让他遗憾的是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偶然想起苏甫楠,心里稍稍有些内疚和惋惜,总觉得完美的人生中只有这件事叫他常常感到心里不安,失去苏甫楠是他的终生遗憾。几天的反省,他突然清醒了,他发现原来他活得很失败,一生中惟一喜欢的女人永远的失去了,亲生的女儿也被自己迫害的如此悲惨。事业?挤破脑袋争上的这个知青办主任算个什么正当的职务?路明扪心自问,这辈子都干了些什么!路明痛苦的捶胸顿足,他迷失方向了,找不到自己了。路明在家里整整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第四天妻子叫来屈秘书把他送进了医院。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路明还在想,如果苏甫楠能接受他诚恳的道歉,他的心情就不会这么沉重了,假如林蓝原谅了他,他就不会这么苦闷和困惑了。路明非常渴望相认亲生骨肉林蓝,慑于林祥云的那封来信,他郁闷、彷徨、忏悔。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倾诉,有许多的事要反省,然而他没有倾诉的对像,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无法评价和面对,他真的病了。 这天妻子丁美美和儿子路小璐来医院看他,他正在输液,心情烦躁,脸冲着墙,谁都不理。 妻子和儿子耐着性子坐了半个小时,儿子憋不住了,想要出去,就找借口,对路明说:“爸爸,我要买双球鞋,你看我脚上的球鞋都烂了。” 路明不耐烦地说 :“叫你妈领你买去。” 妻子丁美美也站了起来,她早就想走,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儿子给了她借口,她也随便问了路明一句:“你还要啥,我一次给你买回来。” 路明依然一动不动,冲着墙说:“我什么都不要,领着璐璐走吧,下午不要再来了,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路明近期的反常,早把丁美美惹的不耐烦了,她也不客气地说:“我们吵你什么了?走,璐璐。” 路小璐已习惯了父母这样的争吵,他什么都不再乎,他想要的东西,只要大人给他买,他就会欢天喜地。 丁美美看儿子傻乎乎的只顾自己高兴,气得在他头上指了一下,说:“买你个头。” 丁美美领着儿子出了医院直奔邮电局,给远在西部的女儿挂了一个长途电话,电话接通后,丁美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电话里对女儿哭诉,说她爸爸住院了,病的很重,她的身体也不好,还要料理家里的一摊子事,她也快顶不住了……那意思就是让路小瑛认为她爸爸快不行了,叫她一定要回家一趟,如果路小瑛不回来,有可能再也见不上她爸爸了。 一个星期后,路小瑛果然回来了,她究竟是怎么向部队请的假,谁也不知道,反正是参军还不到半年的她回来了。 路小瑛接到母亲的电话后,哭了很长时间,她和父亲的感情最好,父亲特别偏爱她,这些她是知道的。在她三岁的时候,妈妈生弟弟路小璐时,落下了后遗症,生活无法自理,弟弟路小璐刚满月就被送到乡下由奶奶照顾,家里的所有琐事都落在了爸爸肩上。是爸爸每天送她去幼儿园,是爸爸为她洗衣做饭上街买玩具。后来妈妈渐渐的能干一些家务事和外出了,路小瑛仍然愿意让爸爸接送她去幼儿园直到上小学一年级。路小瑛是爸爸带大的,准确地说是从小惯大的。在路小瑛的记忆里,父亲的身体很健康,感冒都很有限,爸爸这次有病,肯定是想她想出的病,就是妈妈不给她打这个电话说,她早就想回家了。在荒凉寂寞的戈壁滩上艰苦训练了三个月,要不是教官的鼓励和讲解部队的革命传统,也许她早就当逃兵了。现在她已戴上了无沿帽,穿上了翻领军装,红五星在头上闪亮,红领章两边挂,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她真得好想回家让同学和朋友们看着她羡慕吧!正巧,母亲的电话给了她回家的决心。 路小瑛身着军装,挎着军用包,兴致勃勃的走进了父亲的病房。路明在沙发上正看报纸,一点都没有发现女儿路小瑛已在他的面前了。令路小瑛惊讶的是父亲的头发仅仅在她走了不到半年中,花白了那么多,人也明显地瘦了,精神也不如以前了,看上去是那么的憔悴。路明还在翻报纸,路小瑛的心揪了一下,泪水涌出眼眶。 “爸爸——”路小瑛蹲在父亲面前,难过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瑛瑛。”路明突然看见心爱的女儿,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爱抚地拍着女儿的后背。 “爸爸。”路小瑛扑在了父亲的怀里,她帽子上的红五星正中路明的眼前,路明瞬间仿佛听见了苏甫楠骂他的声音,路明颤抖了,他猛然推开路小瑛。路小瑛惊愕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怎么了。 “爸爸,你怎么啦?” “你把军装脱下来。” 路明无法面对女儿身上的这身军装,醒目的军装对他刺激太大了,他的心在不停地翻着苦水。女儿怎么知道父亲的心事,她挺起高耸的胸脯,大声的说:“不!为什么让我脱下军装?我刚下火车就跑来看你了,同学和朋友还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呢。”路小瑛说完生气地一屁股坐在父亲的床上,把脸扭向一边。 路明颓然倒在沙发上,对心爱的女儿失望了,他摆摆手,对女儿说:“你去吧,你去让你的同学和朋友看你的军装吧。” 路小瑛笑了,对父亲笑的很甜,从床上一蹦起来了,说了声:“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女儿走后,路明又后悔用那么粗暴的态度对待女儿。女儿有什么错,一切都不怪女儿,女儿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看他,他都没有问女儿吃饭了没有。女儿回来对路明是很大的安慰,只有女儿才能理解他,他想了很长时间,他想对女儿说出闷在他心里的烦恼,该怎么说呢?他想酝酿好了才能对女儿说。女儿已经大了该懂事了,家里的有些事也得叫女儿知道了。儿子还小先不去管他,妻子早已和他是名存实亡的夫妻了,他们已经什么话都没有了,即便是三五天说上一句话,也是油盐酱醋。该对女儿说什么,路明已想好了,他要让女儿帮她来承担他心里的这个沉重的担子,他坚信女儿也愿意为他承担。 第二天,医生查完房,丁美美和一双儿女来看路明了,俩口子当着儿女的面没话找话的敷衍了几句,然后路明对妻子说:“你回去做饭吧。”丁美美没说啥,站起来就走,到了门口,问了一句:“你想吃啥?” “随便。”路明已显出了不耐烦,又一回头看见儿子还坐在沙发上没有走的意思,对儿子说:“去,跟你妈回去。” 儿子本来不想回去,他想和姐姐多呆一会儿,因为害怕父亲,哧溜跑出去了。 路明没有叫女儿走,女儿也不想走,虽说昨天在地委大院转了半天,到处风光了一番,可是父亲昨天很生气的让她脱下军装的事,到现在她还想不通。她是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向父亲问个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样的对待她。 “爸爸,你不喜欢我穿军装吗?” 路明还不打算这么快涉及这件事,他想和女儿谈谈女儿部队的事,女儿的这句话,勾出了他无比酸楚和沉重的心事。路明点了一支烟,当烟快抽完时,他语气沉重地吐出了几个字:“瑛瑛,爸爸心里苦呀!”“我知道。我早就看出了你根本不爱我妈。”路小瑛怨恨的眼光射向路明。 “你不知道,是你妈她不爱我,而且是她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心。” “妈妈是伤过你的心,可是妈妈不是再没有去你们单位闹过吗?妈妈去单位闹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妈妈生弟弟落下病,你们都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我早就知道……” “瑛瑛,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爸爸的乖女儿,爸爸的心思只有对你说。”路明又点了一支烟,等吐出了一口青烟后,艰难地说:“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妈妈经常无故的骂我、伤我、讽刺我。说她瞎了眼,嫁给我这个二婚头……” “等等,爸爸,什么是二婚头?”路小瑛好像嗅出了父亲有什么不光彩的事。 “爸爸和你妈不是原配夫妻,爸爸是离过婚的人。”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小瑛头次听说家里竟有这样的历史。她感到非常的羞耻和震惊。瞬间,父亲变得是那样的陌生,她手脚冰凉,眼里已射出愤怒的目光。 路明低下了头,他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他摸不清女儿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如果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女儿,女儿是理解和帮助他呢,还是怨恨他而离他远去,他非常地痛苦,不知道和女儿的这场对话将是怎样的往下进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呀?”路小瑛提高了八度音,她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 路明尽管在女儿面前很尴尬,对心爱的女儿也只有豁出去了,他抬头看看女儿,以商量的口气对女儿说:“瑛瑛,听爸爸慢慢讲好吗?” 路小瑛依然是一脸的怒气,说:“我听着呢。” 路明是含着眼泪对女儿讲他和苏甫楠的故事。从他与苏甫楠在音乐学院上学,讲到和苏甫楠的恋爱,又从和苏甫楠结婚讲到,“肃反”运动时期,最后讲到苏甫楠是在什么处境下走时的经过。路明讲到最后,哽咽难言。 显然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地打动了路小瑛,她没有一点埋怨父亲的眼神了,还迫不及待地问父亲:“爸爸,那孩子生下来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 路明看女儿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心里踏实了,精神也放松了,说:“苏甫楠和她的高中同学结婚后,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女孩。” “她现在在哪里?” “就在你下乡的那个公社当知青。” “谁?” “林蓝。” 路小瑛惊愕地望着父亲,她突然明白了父亲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头发一下子变白的原因了。她被一股强大的嫉妒燃烧着,她决不允许父亲去认那个女儿,她不能叫父亲给那个女儿一点爱。她要掐灭父亲对那个女儿以及苏甫楠死灰复燃的念头,绝不能让一个长期生活在矿区的庸俗的人和有着地委干部身份的父亲有一丝的瓜葛。路小瑛决不能让地委大院的人还有她的同学朋友甚至部队的战友知道父亲过去的任何蛛丝马迹,她烦躁地对父亲说:“爸爸,如今你有显赫的地位,你千万不要去接触她们,你应该想想后果,一旦她们攀上了你,今天要钱,明天要工作,后天要你偿还她的父女情,没有个完的时候,甚至于见谁就会对人家说,她有一个在地委当官的爸爸……” “甭说啦!”路明狠狠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路小瑛闭嘴了,路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摔在了路小瑛的面前,说:“看看吧,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倒是解脱了。” 路小瑛从地上捡起信,慢慢的看起来,看完信惭愧地说:“爸爸,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路明叫女儿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说:“瑛瑛,爸爸也是血肉之躯,眼睁睁的看着都是自己的女儿,却过着不同的生活。你这次当兵是踩着你亲姐姐的痛苦走的,我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路小瑛从父亲的身上看到了,如果父亲在林蓝的事情上没有一个好的结果,父亲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很快会垮下去的。她不能让父亲垮下去,她要让父亲放下这个沉重思想包袱,她要瞒着母亲去认林蓝,只有这样,父亲才能振作起来。只有父亲站起来了,他们全家才能站起来,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父亲垮下去,特别是父亲的职位不能丢。路小瑛的性格,是不会给任何人道歉的,但是为了父亲和他们这个家,她决定去向林蓝道歉并相认林蓝这个姐姐。她对父亲说:“爸爸,我去对姐姐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回到我们身边来吧。” 路明激动的热泪盈眶,女儿说的正是他所想的。 2 在饲养室的前方十几米处,有一片平地,地上堆着一个大麦垛,头响工放了,林蓝和柯小红啃了几口干馍,就躺在这个麦垛下面晒太阳看书。 过完年林蓝来队时,从父亲的一个从不随便打开的箱子里,翻出了几本小说带来了,其中就有一本她现在正看的《青春之歌》。昨晚她就着煤油灯看了大半夜,还有多半没有看完,早上在麦地里锄草的时候,眼前总是晃动着林道静的影子,她为林道静的命运担心,为林道静的生死担忧。放工后,她不吃不渴想抓紧时间赶快把这本书看完,不然她总操林道静的心。 柯小红靠着林蓝坐着,想着过年的时候坐着靳卫东的汽车逛省城时的快乐情形,不由得她又兴奋起来,这一兴奋总想和林蓝说说心里话。林蓝抱住她的书就是不接柯小红的茬,柯小红有点生气,她是年前才和靳卫东扯明恋爱关系的,她很想对林蓝说说她和靳卫东好上以后的心理感触。可是,这会儿林蓝和林道静聊的火热,根本就顾不上她,气得柯小红长长地躺下晒太阳。 柯小红晒着太阳,自言自语地嘟嘟着:“又招走了一批,啥时候才能轮上我呢?”过完年后,又有一批知青同学招工回河湾了,柯小红说的就是这些人,她只要想起这些事,就要嘟嘟个没完没了。 林蓝急着要和林道静对话,柯小红不停地嘟嘟,烦的林蓝冲她喊:“嘟嘟有啥用,哪天老天爷睁眼,哪天咱们就能招工了。” 柯小红望着天空叫着:“老天爷,快睁眼吧。” 林蓝把书一摔不看了,说:“小红,这次走的都是顶替和内招,你愿意叫你爸提前退休你接班?” 柯小红说:“我当然愿意,就是我爸不同意。” “就是你上了班,你那点工资能养活你后妈带来的那三个弟弟。” “我最生气的就是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还带来了三个傻小子。” 林蓝“噗哧”笑出声来,说:“我看一个都不傻。” 柯小红提起家里的事心就烦,她不想说家里的事了,说:“我去做饭了,杨兵和那帮逛会的说要来吃饭。” 林蓝说:“你赶快走吧,烦死我了。” 柯小红去抱棉花秆准备生火做饭,她抱起棉花秆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从村子的小路上走来一个女的,距离太远,一时看不出来是谁,打扮的到是挺精神。柯小红想可能又是那个知青招工了,是来向他们辞行的,她扔下棉花秆跑到麦垛前面去看,想看清是谁?盯住看了一会儿,好像从未见过。 这个女青年正是路小瑛,他听了父亲的话,没有穿军装,提了满满一网兜的水果和罐头向饲养室走来。已经到了柯小红面前,柯小红不认识她,也不敢和人家搭话。 路小瑛到是很客气地问道:“打扰了,请问林蓝在吗?” 柯小红听说是找林蓝的,还带了这么多的好吃的,惊喜的朝麦垛后面大喊:“林蓝,有人找你。”也不问问路小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管人家是谁,随手就接过了路小瑛手里沉甸甸的网兜。 林蓝跑过去一看,她不认识这个女孩,迅速从记忆中搜索了一遍,确实不认识这个女孩。林蓝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问路小瑛:“你找我?” 路小瑛只听说林蓝很漂亮,可她想象不出林蓝有多漂亮,此时林蓝就在她的面前,比她足足高出半个脑袋。是父亲的高个遗传给了她,漂亮高贵的面孔是她的母亲的遗传,路小瑛被林蓝的气质击败了,她沮丧和嫉妒的要命,她没有勇气回答林蓝的问话,真想扭头跑开,可她没有动,她不能叫病中的父亲失望。 “对,你就是林蓝吧?”路小瑛鼓起勇气,明知故问。 林蓝把路小瑛让进屋,给她倒了一杯水,很客气地问:“你从哪里来?找我有什么事? 路小瑛坐在娄连长曾坐过的那个破方凳上,观察起林蓝她们屋里的家当来。一盘大炕占去了大半个屋子,大炕连着做饭的大锅台,锅台周围是案板水缸之类的东西。另外一堵墙并排放着两只简陋的木箱子,木箱子上摆着简单的洗涤用品和一个小园镜子。 林蓝问路小瑛:“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林蓝从路小瑛的穿戴上判断出路小瑛不是从河湾来的,因为路小瑛的穿着正是目前流行的粉红色涤良上衣和铁灰色的涤良裤子,剪的短短的运动头,河湾这样的穿戴是极少的,除非是在市府大院住的人。 路小瑛鼓足勇气说:“我是路小瑛……从地区……” 林蓝脸色煞白,嘴唇发颤:“你……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柯小红惊讶地盯住路小瑛看了半天,随即推着路小瑛说:“你还有脸来,赶快滚。”推着路小瑛推到了外面。 林蓝被他们父女俩害惨了,受伤的心还没来及愈合,又被路小瑛的到来,给无情地扯开了,三个女孩子都哭了,林蓝在屋里哭,柯小红和路小瑛在外面哭。 路小瑛哭着喊着要往屋子里闯,林蓝已经把门紧紧的关住了。 路小瑛拍打着门,说:“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只对你说声对不起,马上就走……” 柯小红说:“你就在外面说吧,她能听见。” 林蓝打开门,指着路小瑛说:“路小瑛,你真不亏是你爸的女儿,也会玩两下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去就对你爸说,让他放心当他的官吧,我们不会去找他的。” 路小瑛像疯子一样扑向林蓝,抱住林蓝哭着说着:“好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我对不起你……” 林蓝用力推开路小瑛,柯小红也去帮忙拽路小瑛,说:“路小瑛,你真是疯了。” 路小瑛大喊:“我没有疯,我是真心的……” 三个女孩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杨兵骑着自行车冲进院子,大声问:“饭做好了没有?”突然看见林蓝和柯小红气呼呼地和一个陌生女孩对峙,杨兵尴尬地坐在车子上,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半天才小心地问林蓝:“他是谁?” 林蓝愤愤地说:“她是疯子。” 杨兵把车子放好,拉着柯小红看着路小瑛问:“她是谁?” 柯小红说:“路小瑛,想不到吧?” 杨兵气呼呼地走到路小瑛面前,说:“你胆子也太冲了吧,你来干什么?” 林蓝揶揄地说:“人家是来道歉的,来认我当亲姐姐的。” 杨兵觉得也很可笑,他看看路小瑛问她:“有这个必要吗?” 林蓝对杨兵说:“杨兵,你赶快把她弄走,不要让她在这儿烦我了。”说完拉住柯小红进屋了。 杨兵指向外面,嘲讽地对路小瑛说:“走吧,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妹妹。” 路小瑛拽住杨兵,哀求道:“大哥,你不要让我走,我真的有话要对林蓝姐姐说。” 林蓝就是叫她给害惨了,她今天又来干扰林蓝,还是这么一副赖赖的样子,杨兵反感的要命,指着路小瑛严厉地说:“叫你走,你赶快走,一会儿逛会的知青都回来了,打不死你才怪呢?快走吧。” 路小瑛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杨兵。 杨兵穿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天蓝色秋衣的拉链随意敞开着,白净的脸庞棱角分明,好斯文的一张脸。路小瑛从心里对杨兵产生了好感,同时也认为杨兵一定是林蓝姐姐的男朋友,她要说服杨兵帮她认林蓝姐姐。她不再乎杨兵对她是什么态度,甜甜地叫杨兵:“大哥,林蓝姐姐不原谅我,我不怪她,都是我不好,可是我说的都是真话,她妈叫苏甫楠,以前在地区歌舞团的时候……” 杨兵拖住路小瑛就向外走,他怕林蓝听见了,麻烦就大了,杨兵把路小瑛拖出很远后,生气地训斥路小瑛:“你从那里听来的这些话,我警告你,你要是在这儿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客气,赶快走。” 路小瑛哀求说:“大哥,我没有胡说,林蓝姐姐的爸爸就是我爸爸,你去把她叫出来,我给她说清楚,她肯定会相信的。” 是呀,路小瑛怎么知道林阿姨在地区歌舞团的事?这些事他和林蓝以前都不清楚,还是在林蓝考上地区文工团没有去以后,听林蓝说过苏阿姨的事,不然,杨兵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苏阿姨曾在地区歌舞团工作过的情况。难到路小瑛的父亲就是苏阿姨不想叫林蓝碰到的那个人吗?苏阿姨就是为了林蓝不被地区的那个人认出来,才不叫林蓝去地区文工团的吗?杨兵觉得路小瑛说的话有那么一丝真实性。杨兵联想到了,过年的时候,好像也听父母提到过路明和林蓝怎么回事?当时杨兵在他的房间里听不清楚父母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在意。难到路明和林蓝之间真有他和林蓝都不知道的秘密?那为什么林叔叔对林蓝又是格外的疼爱?这一连串的疑问引起了杨兵的怀疑。 杨兵真不希望林蓝和路明之间有什么牵扯,林蓝是那么的可爱,美丽和善良;而路明是那么的可恶,狠毒。杨兵怎么把林蓝和路明都扯不到一起,因为他们不属同一类型的人。可是那么多的疑结不能叫杨兵什么都不信,杨兵想从路小瑛这里知道一切,便换了一副口气对路小瑛说:“有什么话,对我说也行,我会转告林蓝的。” 路小瑛看杨兵突然对她这么客气,高兴地说:“谢谢大哥。” 杨兵带着路小瑛来到了仓库,进屋后,路小瑛就说:“大哥,我想喝水。” 杨兵给路小瑛倒了一碗水递给她,路小瑛喝着水问杨兵:“大哥,你是林蓝姐姐的男朋友吧?我看你俩很般配。”路小瑛是试探性地询问。 路小瑛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问的杨兵心里难受极了,杨兵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冷落她,把话差开了:“你所说的林蓝母亲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路小瑛说“是我爸爸给我说的,也是他叫我来的,林蓝的确是我的亲姐姐。” 路小瑛过来过去就这两句话,杨兵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不耐烦地说她:“你脑子出毛病了吧?竟说胡话,你有什么根据说林蓝是你的姐姐?” “你听我说嘛!大哥。” “说吧。” 路小瑛把她从父亲那里知道的所有情况全部向杨兵说了。杨兵听的是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个故事,但他不能不相信,苏阿姨的历史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个谜,这个谜今天在路小瑛这儿找到了谜底。但是他不能答应路小瑛把这事告诉林蓝,这样做,他对不起林叔叔,而且林蓝会更伤心的。 杨兵是个诚实的人,他谁也不想欺骗,他对路小瑛说:“即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也得有个过程。你们目前没有理由来认林蓝,更没有资格来对林蓝说这些事,因为你和你父亲真得让人不可饶恕。我劝你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林蓝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林蓝知道她的生身秘密后,事情会更糟。你不了解林蓝,他们家虽然清贫但非常的和睦幸福。特别是林蓝爱她的父亲胜过一切,林蓝不是无情无意,巴官图利的人,即便她知道你们的关系,她也不会认你们的,只能是更恨你们;更恨你的父亲。路小瑛,我明确的告诉你,这件事到我这就为止,请不要再告诉任何人,给我时间,我来帮你做这件事。等有机会时,我会慢 第七章 1 进入十月,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二十多天,气温也下降了七八度,天空依然阴沉沉,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雨天是知青们最向往和渴求的天气,他们可以昏天黑地的睡,可以不吃不喝的睡,可以几天几夜的睡。这个雨季,他们睡足了,过瘾了,其实也就睡了三天罢了,有的睡一天心就开始发慌了。于是他们冒雨开始串队,凡是串到饲养室的知青都没有走的意思,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知青。女知青能在饲养室挤下的就挤,实在挤不下的就跟着王晓娟去她的队上睡;男知青都跟着田亮他们去仓库睡,第二天他们都很准时的来到饲养室。在雨中来回穿行,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湿乎乎的,脚上的鞋子被泥泞糊的一塌糊涂,灌满雨水的鞋子,走起路来发出“吱吱”的响声。林蓝和柯小红起得早早的把炕烧的烫烫的,凡是来这儿的知青,都是她们的好朋友,她们要让好朋友脱去湿漉漉的鞋子,暖暖身子和脚。王晓娟从下雨的第二天到饲养室后,就没有回去过,这两天来饲养室的人多了,她才不得不带着住不下的女知青去她的队上住。古丽丽和李侠是前几天来的,没有提过回去的事,现在饲养室的人比在林场时的大宿舍的人还多,他们都挤在炕上暖和,挤不上去的人,情愿呆在地上也不想回自己的队里去。这里人多热闹,不去想烦恼的事,开心的混一天是一天,他们吹牛、瞎扯、发牢骚。烦了摔扑克、下象棋,不然就扯起嗓子乱吼一通。 连阴雨堵得大家没地方去,只能窝在屋子活动,天天这样窝着,心情也和连阴雨天一样的阴沉惆怅。柯小红愿意看着大家摔扑克、下象棋、胡吹、喧闹。虽说他们有时吵得不可开交,内心深处到是其乐融融。到饭时,柯小红为大家做好了饭,有的懒的炕都不想下,柯小红骂着他们还把饭递到他们手里,谁也不再乎柯小红的骂声,该吃要吃,该喝要喝。 林蓝这几天懒的下地,她窝在炕上看起了《西游记》。她从家里来时,又从父亲的箱子底翻出了一套《西游记》带来看,屋子既是吵成了叫买的集市,都不妨碍她津津有味的看书。他们中有几个知青问过林蓝看什么书,林蓝说没名子,其它什么都不说,田亮看林蓝看书看的这么有瘾,也问她看的什么书,林蓝还是不说。书皮是用牛皮纸包过的,谁都不知道林蓝看的什么书,田亮一把抢过去,他翻着看看,大喊:“噢!原来是看孙悟空和猪八械呀!”林蓝吓坏了,她赶紧给田亮打手势,意思不要让他喊了,大家都知道《西游记》也是禁书。可是大家谁都不管这些了,只想找点有趣的事来打发时光,所以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蓝这儿,他们让林蓝给大家读《西游记》。林蓝不好意思自己独吞了,就给大家读起来,这一读真好,天天有事干了,睁开眼就想知道孙悟空今天又打死了几个妖精,又遇到什么险情了?柯小红也不愿意再为大家做饭了,她也要听孙悟空。做饭洗碗大家轮着干,西游记大家也轮流读,大家伴着《西游记》一天一天过的还真快。 在饲养室里跟着孙悟空翻跟头的这帮知青,谁也不会想到杨兵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杨兵戴了一顶黑乎乎的破草帽,背着他的知青挎包,裤子挽到膝盖上,在雨中踩着泥泞向饲养室走来。他冒雨回队是有特大的喜讯要告诉知青同学们,他最想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林蓝。 饲养室里,依然如旧。杨兵推门进去,扔掉草帽,任由他身上的雨水往地上滴嗒,脸上却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杨兵在这样的天气里突然回来,大家都愣住了,但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大家还是热情欢迎杨兵的回来,三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大家都很想他。 “杨兵回来了?杨兵回来了?” “杨兵你回来了?你爸爸好了没有?” “连阴雨又不能下地,你回来干啥?怎么不在家多陪陪你爸呢?” 无论同学们问什么,说什么,杨兵看着大家只笑不说话。 李侠急了,她想,杨兵是不是因为他父亲受伤的事受刺激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由于心里着急,顺嘴就说出来了:“杨兵,你说话呀,你傻了?” 林蓝也着急了,她很快联想到了她回队前的那个雨夜,就看出杨兵有点不正常了,说话思维混乱,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扯些什么。三个月过去了,他是不是更严重了。林蓝顾不上多想了,因为她从没有见过杨兵这样的表情,他真害怕杨兵不正常了,从炕上跳下地问杨兵:“你笑啥呢?怎么不说话呀?” 杨兵看着林蓝依然笑着,突然转向大家说:“同学们,大家静一静,我要报告给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好消息。” 大家相互看看,都想知道杨兵从家里给大家带来什么好消息,大家一个心眼就是盼望招工,只有招工才是特大的好消息。不知谁问了声:“要招工了?” 杨兵大声说:“‘四人帮’被粉碎了。” 这些知青在农村日出上工,日落而息,没有报纸看,没有广播听,根本就不知道“四人帮”是个什么帮,更不知道“四人帮”的粉碎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是,还是有爱管闲事的人问了:“杨兵,谁是四人帮,他们是干啥的?” “就是王洪文、张春桥……”没等杨兵把“四人帮”的名子说完,林蓝已经捂住了杨兵的嘴。 杨兵掰开林蓝的手,竟大叫起来:“江青——” “啪”林蓝给了杨兵一个很脆的耳光,逼近他:“你真是疯了。” 杨兵摸着脸上的红指印,固执地说:“还有姚文元——” 所有的知青一个个目瞪口呆,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再提问题了,杨兵真的疯了。 杨兵看着大家一个个惊愕的表情,诚恳地对大家说:“真得,这是真的。同学们这不是五七年,你们怕什么?河湾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打倒王、张、江、姚的大标语。广播电台都在讲这事,我刚才在公社下车的时候,公社也贴出了打倒‘四人帮’的大字报,不信咱们大家去看看……” 知青们冲出饲养室,冲进雨中,涌向公社。公社的院墙内外已经贴满了打倒王、张、江、姚的大字报,很多社员已经聚在了公社的院落里,正在听公社刚刚架起的大喇叭。知青们从四面八方不断地涌入公社来听粉碎“四人帮”的特大好消息。粉碎“四人帮”给知青们带来了希望,大家有盼头了,沉甸甸的心轻松了,揪皱的心平展了,犹如从阴雨中走进了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知青们疯狂地跑着,喊着,只要是知青都会拥抱在一起,也顾不上是地区帮的还是河湾帮的,大家都互相奔走相告。副社长和公社的几个干部在忙着拉电线,他们要把大喇叭拉到公社外面去。明天是赶集的日子,要叫赶集的所有老乡都能听到大喇叭,让他们都知道万恶的“四人帮”被粉碎了,农民也有盼头了,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了。 兴奋一天的知青们,都回自己的队里去了,林蓝和柯小红也回到了饲养室。林蓝觉得今天打了杨兵一巴掌,心里很不安,她要趁天还没有黑,去仓库找杨兵道歉。 林蓝面对杨兵时,她不知道怎样向杨兵道歉,不好意思地说:“杨兵,咱们这里没有广播,也没有报纸,消息很闭塞,要不是在公社听了广播和亲眼看到公社的大标语,我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真的以为你在说疯话……”说着林蓝低下的头,轻声说“对不起,杨兵,脸还疼吗?” 杨兵突然抓住林蓝的双手,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冲动地说:“林蓝,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呀!” 林蓝慌得不知所措,她突然挣脱了杨兵,跑出了杨兵的宿舍,跑出了仓库的大门。杨兵追了出来,一直追到村口的大树下,拉住林蓝痛苦地问她:“林蓝,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就这样的狠心。” 林蓝靠在树上,也很痛苦地说:“对不起杨兵,我一直把你当着和林青一样的亲弟弟了,我们只能做朋友,做最好的朋友……” 一连三天杨兵都没有来饲养室,林蓝知道杨兵生她的气了,她也很痛苦,她也不想伤杨兵的心,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有张宏了,而且她很爱张宏。虽然唐月娇去了张宏部队,这是在张宏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自己去的,这不能怪张宏。林蓝已从张宏的信上什么都清楚了,张宏在信上说的那么肯切,那么痛苦,那么自责,又是那样的情意绵绵……可面对杨兵,林蓝又陷入困境,平心而论,林蓝对杨兵不但好感,而且处处都很依赖他,在她的思想意识里,杨兵就是她家的一名成员,就是她的兄弟,她怎么能和他谈情说爱呢?她很早就觉察出杨兵有这个念头,正是这个原因,促使了林蓝和张宏关系的加速。林蓝就是不想给杨兵机会,她不想破坏她和杨兵从小一起长大的美好回忆和现在的这种亲情友好的关系。杨兵突然不和林蓝来往了,林蓝突然间有种失落感,虽然以前他俩之间也有闹别扭的时候,可是林蓝心里有底,她知道相互得罪不了。这次分明不同了,林蓝心里慌慌的…… 那个雨夜,杨兵林蓝和柯小红在桥上玩到很晚才回家。杨兵和林蓝送柯小红先回去,然后杨兵又送林蓝回家。在去林蓝家的路上,杨兵扔掉雨伞,突然拥住林蓝说:“林蓝,我真的就不如张宏吗?” 林蓝推开杨兵跑开了。 杨兵追上林蓝痛苦地说:“林蓝,你不要跑,我刚才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林蓝虽然生杨兵的气,心里也非常的难过,她也觉得她爱张宏的同时对杨兵也很不公平,欠疚地说:“杨兵,你不要向我道歉,其实是我伤了你的心,我理解你的心思,我不怪你。” 杨兵说:“林蓝,你想过没有?张宏的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能接受你吗?你能在他家生活的习惯吗?” 林蓝知道杨兵说的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唐月娇去张宏部队的事了,林蓝特别的讨厌听谁再说这件事。杨兵又提起这件事,她顿时显得很激动,心情也很烦躁,她不想对杨兵解释这件事。她从没有想过以后在张宏家生活的事,她只单纯地认为她只要和张宏在一起快乐就行了,从没想过结婚过日子的事情,她也从来就不想这样的事情,因为她还是一个知青,一个不知未来是什么结局的知青。眼下许多的事情足以让她烦恼了,她冲杨兵发起火来:“杨兵,以后请不要再为我操这份心了,张宏是什么人我清楚,你对他的误会太深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蓝现在想起她当时说杨兵的那些话,的确是太伤杨兵的心了,杨兵也真不容易,那么难听的话,他并没有记恨她,而是再次对她表白了心意。这次林蓝又伤了杨兵的心,她想了好长时间,决定找杨兵推心置腹的好好谈谈。 中午放工后,林蓝啃了一个干馍,喝了半碗凉水,跟柯小红打过招呼,去仓库找杨兵了。刚拐过小山包,远远的就能看见一道轻飘飘的白烟从仓库上方袅袅升起,林蓝想他们几个男生正在做饭。 林蓝直接走进乱七八糟的灶房,透过浓烟,田亮正撅着屁股对着火洞吹火。 林蓝训田亮:“刚给你们收拾过几天,咋又弄成这样子。” 田亮揉着被烟熏的睁不开的眼睛说:“你别再训人了,杨兵病了,我们什么都顾不上了。” 林蓝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急问:“杨兵病了,他人呢?” 田亮说:“他发烧都三天了,不吃也不喝,也不去看病。何伟伟和张小建扭住他去公社看病去了。” 林蓝焦急地问:“你为什么不去饲养室说一声?” 田亮委屈地说:“杨兵不让去,他说是淋雨受了点凉,躺躺就好了。” 林蓝问:“田亮,你准备做什么饭?” 田亮看看屋里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又没在,我先烧点热水,等他们回来了再看做什么饭。” 林蓝问:“有面没有?” 田亮回答:“有。” 林蓝什么也没有说,拿起面盆开始和面,等把面条擀好后,又把那口大锅刷洗干净,林蓝很麻利,不大功夫就做完了。 林蓝要去公社卫生院看杨兵,出门时对田亮说:“你去饲养室,叫小红到菜地给你拔两个萝卜。” 林蓝说完丢下田亮就急急的向公社跑去,林蓝边跑边流泪,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是想哭。 在进公社卫生院的大门时,林蓝擦干了眼泪。 杨兵正在输液,林蓝看着杨兵苍白的脸,额头上敷着凉毛巾,心里不是滋味,忍住总想往外流的泪水,对张小建和何伟伟说:“你俩回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 张小建说:“也行,完了你把杨兵送回来。” 林蓝说:“知道了。” 何伟伟说:“林蓝,你看好药瓶,还有一瓶。” 林蓝说:“知道了。” 何伟伟和张小建放心地走了。 林蓝摸摸杨兵的前额,感觉还很烫,埋怨杨兵:“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病,这么重了才来?” 杨兵看了林蓝一眼,随即将眼光移向一边。林蓝觉察出了,杨兵和她的眼神碰撞的时候,不像住常那样的自然,而是在谎乱地躲闪她。林蓝不怪杨兵,杨兵都病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 杨兵一直闭住眼睛,没有和林蓝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滚出来,才对林蓝说:“林蓝,你回去吧,你以后不要这样关心我了。” 林蓝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2 团政治处在讨论今年战士提干的会议上,当讨论到张宏时,刚才热烈的讨论场面突然沉寂了下来。在张宏提干的问题上,很明显的形成了两个阵营。在唐月娇没有来部队看望张宏之前,部队已重点在培养他了,所有的官兵对张宏的看法都是一致的,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士兵。就因唐月娇到政治处的那一状,在官兵之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和波动,官兵对张宏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对他从前的表现也提出了质疑。 团政治处处长看看在座的所有干部,希望他们抓紧时间发言,因为下面还有提名的战士要讨论。 有人终于发言了。 “张宏在部队这三年来,努力学习,吃苦耐劳,组织纪律性很强,入伍第二年入党。当兵三年来,几乎天天扫操场,经常打扫猪圈,为了我们团提前完成任务,带头和其他战士们加点加班的拼命干,特别在那次受伤中的表现很勇敢……” 不同看法的人提出了异议。 “对!张宏在政治思想上过得硬,可他的道德品质有问题。还没提干呢,就对他的未婚妻说,他能提干,我看他过分的表现就是想提干,提干的目的和动机不纯。” “还有,张宏受伤时,来看她的那个女的,明明是她的未婚妻,可他就是不承认,他背着人家姑娘,又找了个漂亮的女知青,想吹掉他的未婚妻。” “还没提干呢,就想吹未婚妻,如果提干了,还不知道野心有多大呢?,这样的人不宜留在部队。” …… 为张宏的去留问题,团政治处争论了一个上午,最终决定,张宏正常复员。 复员战士向军旗告别仪式结束后,张宏独自跑到离驻地很远的一个山坡下面,放声大哭了一场。他没有勇气给林蓝和家里说他复员的事,眼看到了该走的日子了,张宏给林蓝发了一封含糊其辞的电报,唯有接站的日期是明确的。 林蓝接到张宏的电报,喜忧参半,张宏突然回家是提干探家?还是正常复员?张宏也不来信说明,林蓝查查日历,再有三天张宏就要回来了,她要回家亲自去接张宏。 回到河湾,林蓝到张玲的学校,把张宏要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张玲,张玲也很兴奋,她很想快快见到哥哥。火车拖着长鸣进站了,林蓝和张玲手拉手在站台上跑前跑后的找张宏。张宏已下了火车,而且也看见了她俩还在踮着脚尖往车箱里望。 张宏喊她俩:“林蓝——玲玲——我在这儿。” 林蓝和张玲听见张宏的声音又往回跑。 张宏背着行李看着她俩笑着,他的笑是复杂的。林蓝第一个反应,张宏复员了,她多少替张宏有些遗憾,可见到张宏的这种喜悦,还是胜过了那点遗憾。 张宏把手里的提包仍在地上说:“我在车箱里就看见你俩疯跑。” 张玲从张宏的背上取下行李说:“还不是在找你。” 林蓝提起地上的提包说:“回来了。” 张玲亲切地:“哥,真想你。” 张宏掩饰着见到亲人内心的羞悔,一直傻笑着,不知道该对妹妹和心爱的人说些什么。张玲背好行李,高兴地挽住张宏的胳膊不停地叨叨。 林蓝边走边问:“张宏伤没事了吧?” 张宏说:“一点轻伤,早都彻底好了,还挂在心上。” 张玲说:“真不知好歹,林蓝姐不是关心你嘛!” 说话间他们已出了车站到了马路边。站在马路边,张宏踌躇片刻,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马上回家,找个地方咱们坐坐。” “行,找个饭馆先吃点饭吧?”林蓝懂张宏的心思。 他们到了街口的一个小饭馆里坐下,要了两个菜和一瓶酒,张宏说再加两个菜他有钱。 张玲这时才看出哥哥有些不大对劲,看看林蓝,林蓝示意张玲,不让她说什么,由张宏要什么都行。桌上摆了四盘小菜,张宏拿起酒瓶子,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咕咚”杯里的酒下肚了。 林蓝看着伤心和难过的张宏,端起酒杯对张玲说:“玲玲,你哥当了三年兵,今天回来了,这是咱们盼望已久的事。”又对张宏说:“张宏你坐了两天火车了,也累了,这顿便饭就算是我和玲玲为你接风洗尘。” 张玲这时完全明白哥哥是复员了,听了林蓝的话,她也很激动,林蓝都能这样的理解哥哥,作为妹妹,她更应该理解哥哥才是。张玲眼里滚动着泪水,端起酒杯说:“好!为我哥回来接风洗尘,干!” 仨人齐声说:“干!” 酒下肚后,林蓝和张玲直咳嗽,她俩不敢再喝了。张宏闷头自斟自饮,一连几杯下肚,才对还不时咳嗽的林蓝和张玲说:“林蓝,玲玲,我对不起你们,叫你们失望了,三年来,我是拼着命干过来的……”张宏说不下去了,爬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说实在的,张宏突然复员,林蓝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张宏在这三年服役期,灌输给林蓝的是提干,提干,永远的提干。知青中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张宏有这个思想,他们在背后议论张宏,说他就是爱当官,甚至有人都说到林蓝的当面。林蓝心想做人就要积极进取,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去做事,争取提干她是支持张宏的,所以她常写信鼓厉张宏在部队好好的干,她喜欢张宏的军装,希望他一辈子都穿军装。如今张宏回来了,他奋斗了三年的目标并未达到,张宏该有多痛苦呀!看着张宏痛苦的样子,林蓝不禁想起她的亲身感受,没有成功,并不意味就有问题。张宏没有提干,不能说明他就没有努力,他就一定有错。林蓝想到这些,她安慰张宏说:“不就是复员了嘛,这太正常了,三年兵瘾过了就行了,说句实话,我早就盼着你回来,我虽然一次次在信里说叫你好好干,那是因为你还在部队,我只能这样鼓励你,总不能叫你不好好干吧……” 张玲懂林蓝的这一番话,她也参与进来,安慰张宏说:“哥,林蓝姐说的没错,我也盼着你早点回来,我们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张宏的神情依然沮丧,但他眼里是感激的泪水。 林蓝不能叫张宏就这样的失望和消沉下去,她要像张宏当初安慰她一样的安慰张宏,鼓厉张宏树立起做人的信心。林蓝眼里同样含着泪水,说:“张宏,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盼你回来吗?当我参军的事黄了后,又背上了一个作风不好的臭名声,我是多么的绝望啊!我不止一遍二遍十遍百遍地想过,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是多好呀!有你的安慰我不置于是那样的痛苦和伤心。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置于是那样的无奈和无助。虽然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可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心里还是隐隐作痛,这痛只能对相爱的人说!可我们又不在一起,相互无法诉说,张宏你应该知道,相爱的人不能相见才是真正的痛苦。张宏,你当兵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思念你,我天天都是靠回忆我们的过去来驱逐对你的思念。今天你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离了……” 张玲已是高中生了,也会安慰哥哥,她说:“哥,林蓝姐说得对,什么是幸福,全家团圆才是幸福,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 张宏接到复员通知的那一刻,他都想自杀,自从大哭了一场后,他就知道林蓝会想法安慰他的,他没有看错林蓝,林蓝果然这样做了,张宏被感动的举拳高呼:“理解万岁!” 林蓝和张玲不忍心看张宏这副模样,她俩也流泪了,她们深知几句话是抹不去张宏此时此刻难于平静的心,只有让时间和她们的行动慢慢抚平和忘却吧! 张宏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眼看一瓶酒都快被张宏喝完了,林蓝不想让张宏喝了,她怕他喝醉了,劝张宏说:“等会儿再喝吧,咱们说说话,刚见面什么都还没说呢。” “说话?好吧,咱们说说话,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说……”张宏醉意已浓,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林蓝和张玲也不劝他,由他说去,只要他心里痛快,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而且她俩都很认真听着。张宏舌头已发硬,嘴里像含着一块糖似的说话不清楚,还不时的向他的两位忠实的观众提着问题。 “你们不知道吧?我谁都没有说过,我为什么那样的爱戴解放军,敬重解放军,立志要当解放军。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麻麻亮的早晨…… 麻麻亮,居委会的主任刘大妈急促地拍打着我家的门,对我妈说,有可多的解放军从我们的房后走过,那时我们的房后还没有这么多的房子,是条通向很远的大路。我那时还没有见过解放军是啥样子,非常想见见解放军,我从床上咕噜翻到地上,拖着鞋揉着发涩的眼睛跑到房后去看解放军。 哇!那么多的解放军,他们身穿绿军装,头上顶着红五星,被子背在背上,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北前进。我妈还有很多的邻居婶婶和大娘都从家里端来热水给解放军喝,还有的拿着馍往解放军怀里塞。他们谁也不喝水,也不接馍,还笑着说‘谢谢,老乡我们不渴,我们不饿。’我从妈妈手里抢过水碗,跑进队伍里,把水碗递给一个年龄很小的解放军战士。我说叔叔请喝水,他把我连人带水抱出了队伍,说小朋友,叔叔不喝水,再见。那支队伍到天大亮才过完。后来,居委会的刘大妈在院子里逢人就说,解放军是拉练经过咱这里的。 从那以后,那个小战士的影子就定格在我的心里。我常常想起他,我特别的羡慕他,同时我已暗暗下决心,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当解放军,像那个小战士一样神气。那个小战士给我留下的影响太重要了,太深刻了。我终于当兵了,我是多么的珍惜这个机会啊!可我竟稀里糊涂的就这么复员了。我在回来的火车上,火车走了几天,我反省了几天,可以说我是从当兵的第一天起,像过电影一样的把我的每一个镜头都过了一遍,我真的就不知道那些地方做的还不够好……” “别说了。”林蓝听不下去了,她的心已经揪成一团,鼻子发酸,爬在饭桌上哭得比张宏还痛。林蓝真不知道张宏留恋他的军营竟到了这种刻骨铭心的地步,他爱部队犹如爱他的生命一样。她 第八章 1  明天就要进考场了,林蓝和参加考试的几名知青已经去地区看过了考场。林祥云昨天晚上也来到了女儿的队里,等着陪女儿去地区考试,同样还要关照杨兵。苏甫楠从来没有来过女儿的队里,这次女儿参加高考,她想趁这个机会和丈夫一起来这里看看女儿劳动和生活的地方。她还是留在了家里,因为儿子和女儿是同一天进考场参加考试,儿子也不能没人照顾。 林蓝和杨兵每场考试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林祥云在学校外面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的替林蓝和杨兵握着一把汗了。已是最后一场考试,而且结束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林祥云不停的看着手表,也慢慢的向学校大门口移动。这时,路明的小轿车缓缓出现在考场的学校大门外,车子正要进学校的时候,路明透过车窗,看见了一个让他胆怯却又熟悉的身影,他看见了林祥云。在这次高考中,知青几乎是没有家长来陪同的,考场外面除了同学就是朋友,总之在外面陪同的人还不到十来个,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很容易就能一眼看清楚每一个人。路明在看见林祥云的瞬间,来时的兴奋顿时无影无踪,他无心进考场了,有气无力地对司机说:“掉头,到招待所。” 在高考的前几天,女儿从部队打电话对路明说,叫他在考试的时候,一定别忘了代她去考场看看杨兵,路明很痛快地答应了女儿的这个要求。其实女儿不给路明打电话,路明也会去考场的,他不但要来看看杨兵,最想看的还是林蓝。他从杨兵给他的信里已经知道了林蓝这次也在地区参加高考。他是地区知青办主任,完全可以在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到考场看看知青考试的情况,他没有急于来的原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想的很好也很周全。他只所以选择在最后一场考试后来看杨兵和林蓝,因为孩子们考完试了,精神才能得到了放松,思想压力也没有了,也不受时间的限制了。他要通过杨兵动员林蓝和他一起吃顿饭,如果林蓝愿意的话,路明还想带林蓝和杨兵到省城逛逛。路明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在这里也能碰上林祥云,他非常的沮丧。他不得不改变初衷,他不能叫林祥云看见他直接去找杨兵,现在还不能叫河湾的人知道他和杨兵的那层关系,不然的话,他可能再也别想得到林蓝的任何消息。 路明在招待所叫人找来所长,所长给路明开了一个房间,路明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考试就要结束。路明急得团团转,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杨兵?林蓝他是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杨兵是一定要找的,他还是想从杨兵那里得到林蓝近期的情况,包括这次考试。眼看还剩五分钟了,如果再犹豫,时间就来不及了,他是不能亲自去的,只有叫司机去找杨兵。路明到了隔壁的房间,对正在休息的司机说:“小马,你去考场帮我找一个人……”路明把杨兵的特征对司机小马介绍了一下。 司机小马已经等在了第五考场外,铃声已响过,考生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司机小马果然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书生气很浓而且又白净的小伙子,他快步走上前截住杨兵问:“哎!你等一下。” 杨兵站住了:“你叫我?” “你叫杨兵吧?” “什么事?”杨兵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意为考试违犯了什么规章制度。 “知青办的路主任找你。” 杨兵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问小马:“你们在哪里?我一会儿去找你们,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办。”杨兵没有忘记林叔叔还在校大门外等他和林蓝。 司机小马向杨兵说了他们在地区招待所的房间号后先走了。 杨兵先跑到了林祥云这里,不等林祥云问他,他已兴致勃勃地向林祥云讲他这场考试的情况。杨兵还没讲完,林蓝也快乐地向他们跑来了,她和杨兵一起向父亲讲他们的考试情况。林祥云听着满意地点着头,两个孩子讲的差不多了,林祥云高兴地拍拍杨兵的肩膀,又把女儿被风刮乱的头发,向后捋捋,由衷地说:“不错,不错,都是好样的。” 看着林叔叔非常的高兴,杨兵对林祥云和林蓝说:“林叔叔,你和林蓝先去吃饭吧,不要等我了,副社长说让我等他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地区办点事。” 林祥云说:“把社长叫过来一起吃完饭了再去办事。” 杨兵说:“还是你们先吃吧,办完事了我们再吃,时间晚了,怕人家下班赶不上。” 林蓝说:“爸爸,让他去吧,他和社长在一起吃饭也一样。” 林祥云说:“好吧,那晚上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杨兵答应着走了,他一路小跑去了地区招待所。 下乡四年来,今天是林蓝最快乐和兴奋的一天,她挽住爸爸的胳膊,走在地区的大街上,不停的对父亲说这说那,就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今天的话特别多,父亲很高兴地听女儿的滔滔不绝。林蓝说着自己的考试情况,也掂记着弟弟林青的考试,她问父亲:“爸爸,林青和妈妈已到家了吧?他们肯定也在为我操心呢,不知道我考的好不好,其实我也在操心着林青考的怎么样?” 林祥云对儿子是有把握的,林青是应届生,而且一直在他们身边,儿子的学习成绩他是了解的,他担心女儿比儿子多些,女儿虽说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可学习的内容空洞、浅薄。下乡四年来,从没有学习的机会,考试前复习了几个月,虽说下了大功夫,总比儿子要吃力的多,他相信儿子会发挥的很好,林祥云对女儿说:“放心吧,林青会考好的,我们不用为他操心。” 父亲对弟弟这么有信心,林蓝也放心了,可心里还是很想见到弟弟,想亲自问问弟弟才放心,她对父亲说:“爸爸,咱们不上队上了吧,直接坐车回家。” 林祥云理解女儿,说:“好,吃了饭就回去。” 林祥云想让女儿好好吃一顿上档次的饭,他在街上看了几家饭馆都不满意,不是卫生不好,就是饭菜不行,他们父女俩转来转去转到了地区招待所的饭店前,这个饭店对外开放,饭厅明亮宽敞,感觉很舒服,父女俩高高兴兴的进去了。 迈进饭厅的那一刻,眼前的情景使他们父女俩呆住了。有一桌正吃饭的人,让父女俩就像是饥肠咕咕,正要吃摆在面前香喷喷的饭菜时,突然掉进了一只苍蝇让人倒胃口,父女俩是又恶心,又愤怒。 这桌正吃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路明和杨兵还有路明的司机小马,他们围着丰盛的饭菜,每人刚刚端起了一杯酒,正要喝时,看见了已经进来的林祥云父女俩。路明和杨兵被眼前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有司机小马扬着手中的酒杯说:“来来,干。” 路明气得真想给司机一记耳光子。虽然路明在官场上什么样的人和事都能对付和应付,今天这阵势他晕了,不知该怎样应付了,尴尬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杨兵放下酒杯,向林祥云父女走来,他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被人家当场抓住似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站在林祥云和林蓝面前,蠕动着嘴角,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林祥云和林蓝同时都在想,杨兵为什么会和路明搅在一起?林祥云是杨兵的长辈,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说杨兵什么或是问杨兵什么,他想拉着女儿赶快离开这里,还没等他对林蓝说出时,林蓝开口了。 “杨兵,什么时候攀上高枝了?大概他把他美丽的公主许配给你了吧?”林蓝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林祥云拉住林蓝的手,说:“不许胡说。” 杨兵也意识到林蓝看见这样的情景,肯定很伤心,可一时也是无法向林蓝解释,只能对林祥云说:“林叔叔,等回去了,我会向你解释的。” 林蓝已经愤怒了,虽然声音不高且有力:“还站这儿干啥?去吧,去陪你的岳父大人吃肉喝酒去吧。” 杨兵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他哭丧着脸说:“林蓝,你误会我了。” 林祥云拉了林蓝一把,他不能叫女儿再说杨兵什么,他相信杨兵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是路明又在捣鬼。 林蓝看着父亲说:“爸爸,现在的白眼狼可真多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林祥云不想使杨兵过分的尴尬,对他笑笑说:“兵兵,你先过去吧。” 杨兵没有动。 林蓝说:“爸爸,咱们走。” 林祥云和女儿出了饭厅。 杨兵回到队里时,月亮已挂在树梢上,他没有回仓库的宿舍,径直去了饲养室。他想问林叔叔现在在哪里?他要亲自向林叔叔解释今天的事情。他敲开林蓝和柯小红的宿舍门,柯小红问杨兵:“你回来了?林蓝呢?” 杨兵也不搭理柯小红,进屋就往炕上看,林蓝的被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炕上,他这才问柯小红:“林叔叔和林蓝没有回来?” 柯小红纳闷了,明明早上林蓝和杨兵一起去参加考试的,他却不知道林蓝去哪儿了,林蓝是不是考试时出什么事了?柯小红担心地问杨兵:“我还问你呢?你们不是在一起考试吗?她咋啦?” 杨兵心乱如麻,没有心思回答柯小红,抬腿走了。柯小红撵出来,杨兵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杨兵回到宿舍,坐卧不安,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他思绪万千。他今天伤透了林叔叔和林蓝的心,他不知道他今天走到这一步,是否还能走下去,对林叔叔他会解释清楚的,林叔叔一定能原谅他。而林蓝,最让他头痛的是林蓝,他不想伤害林蓝,尽管他很想把林蓝的感情移植到路小瑛身上,他分明清楚,感情的东西就是那么微妙,林蓝就是林蓝,路小瑛就是路小瑛,感情的东西对谁就是对谁的,无法移植,相互不能代替。杨兵万般的苦恼,他不知道以后怎样面对林蓝,特别是有一天他和路小瑛的事让林蓝知道后,林蓝会一辈子看不起他的,杨兵左右为难了,他痛苦地问自己:“世间的事怎么这么麻烦呀?” 2 林祥云和女儿从地区招待所的饭店出来,已经没有胃口了,他们坐上火车回河湾了,赶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林祥云问过林青的考试情况,没有再多说什么,草草的吃了点饭就上床睡了。 时间太晚了,苏甫楠问了问女儿的考试情况,也没有和丈夫说太多的话,丈夫这两个月来,为了两个孩子的考学,比他自己考学都忙碌劳累。两个孩子今天都考试完了,丈夫实在是太累了,该让他放下心来好好的歇歇了。苏甫楠进里间想和女儿好好的说说话,女儿也说累,躺在小床上睡了,只有林青兴奋的睡不着觉,还在地上转来转去。 苏甫楠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了,催林青赶紧睡觉,林青这才上床睡去了,苏甫楠看儿子睡了,她也洗洗上床了。 林祥云根本就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的折腾,苏甫楠往他身边靠靠问他:“睡不着?” “睡不着。”林祥云确实睡不着,今天女儿和儿子都顺利的考完试,而且孩子们考的都很理想,按说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今天看见杨兵和路明在一起吃饭,又增添了新的心事,他已考虑到了,路明是想从杨兵那里打开突破口还是想和林蓝接触。他在不停地想,而且是痛苦地想,也到了该让女儿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了,林蓝已经二十一岁了,什么事都懂了,无论林蓝知道真像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理解林蓝的,想归想,林祥云还得找个适当的时候,征求妻子的意见。 人在睡不着的时候,躺着别提有多难受了,林祥云坐起来继续想着心事。 苏甫楠没有想的太多,今晚丈夫和儿子睡不着觉,她认为很正常,因为他们太兴奋了,她也坐起来对丈夫说:“我也一点睡意都没有。” 林祥云看看表,已经是四点一刻了,他穿上衣服,对妻子说:“外面还不是很冷,我想上河堤走走。” 苏甫楠不知道丈夫的心思,跟着说:“好吧,我也去。” 林祥云和苏甫楠穿好衣服,开门时,林蓝从里间出来了,笑眯眯地说:“爸,妈,我也去。” 苏甫楠笑笑,意思叫她悄悄的,不要叫醒林青,林蓝懂妈妈的意思,去关里间门,还没等拉住门时,林青的脑袋已经抻出来了,说:“我也去。”说着跟在林蓝的身后也出来了。林蓝去拉弟弟,突然发现林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窜的比她高出半个脑袋了。 一家四口,深更半夜,在河堤上散步。走到河堤的尽头,从小路又爬上了河湾最高的那座山,他们一起眺望河湾的夜景,这是河湾惟一的一家人在半夜集体旅游煤城。 林蓝和家人游煤城直到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才回到家,到家后爸爸换了衣服就去上班了,林蓝和林青跳上床,一觉睡到了十点钟,妈妈把饭做好了叫醒林蓝和林青,吃完饭,林蓝出去了。她先到离家最近的一个新安装的公用电话亭给张宏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张宏,是一个说话很甜的女孩,林蓝知道她是张宏办公室的办事员小王。小王告诉林蓝,张宏几天都没有上班了,他病了在家休息。 林蓝为难了,她慑于张母的威力,不敢去张宏家,她想回家叫弟弟去一趟张宏家,又怕弟弟笑她。没法,她顾不了那么多,张宏病了,说什么她都要去看看张宏。 林蓝很紧张地走进张宏家的小院,张母在院子里坐着摘菜,林蓝轻轻叫了声:“大妈。”她唯恐声音大了,被张母轰出家门。 张母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林蓝稍稍提高了一点点声音,又叫了一声:“大妈。”张母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的没有任何反应,弄得林蓝进退不是。林蓝想帮张母摘菜引起张母的注意,蹲在地上拿起菜摘着问着:“大妈,张宏惹你生气了?” 张母一把从林蓝手上夺过菜摔在地上,说:“我儿子从来就不会惹我生气,只有外面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他,我才生气。” 林蓝浑身颤抖,嘴唇发青,她一直都认为很善良的张大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泼,用这么恶毒的话来骂她,刺激她,她捂住脸哭着跑出去了。 张宏刚才在屋里睡觉,他是被母亲的骂声吵醒的,等听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跑出门时,林蓝已没影了。张宏的心都要碎了,他痛心地看了母亲一眼,飞快地去追林蓝。 因为这里是家属区,林蓝捂脸没敢哭出来,她只是不停地跑呀跑,一直跑到河堤上,到了河堤上,林蓝哇一声哭出来了。等张宏跑到河堤上时,林蓝已经跑到了桥上,林蓝听到张宏叫她,她站住了,并在桥上指着张宏说:“你离我远点,你再往前走,我就从这跳下去……” 张宏非常痛苦,他苦苦的说:“林蓝,我求你了,你听我说呀……” 林蓝哭着问张宏:“你说,你妈为什么那样骂我?” 张宏无法向林蓝说清楚妈妈为什么那样骂她,他更不能说出母亲反对他们的事情,听着林蓝痛心的哭声,张宏的心揪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耷拉着脑袋说:“林蓝,对不起,我妈骂你,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别的你就不要问了,别逼我好吗?我求你了……”张宏蹲在桥头抱头痛哭。张宏的心情处于最难的时候,他不知道怎样对林蓝说清他们家里的事情,还有那个可恶的唐月娇。怎么对林蓝说呢,就说他们近期少来往,等给母亲做好工作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在一起。如果这样说,林蓝恐怕永远都不会和他再有以前了。实话实说,那更不行,林蓝会离开他的,他不能没有林蓝,他离不开林蓝,他想都不敢想,他的生命已交给了林蓝,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了多少个艰难困苦的日子,是爱使他们平安的走过来了。母亲呀!世上最疼最爱儿子的母亲啊!怎么就不了解儿子的心,怎么就这样的不懂儿子。林蓝看出了张宏是那么的难为情,她反而冷静下来,走到张宏跟前问他:“张宏,告诉我,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对我说清楚,我不会难为你的。其实我已知道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就是想让你说出来,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张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行,他知道林蓝的性格和他妈一样说一不二,能说出来就能做出来。他也知道林蓝又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事情已到了这一步,说出来也好和林蓝商量一下对策。从那说起呢,张宏像是写文章一样的不知怎么开头,不说吧,林蓝现在逼他,何况林蓝这阵考试完了,也无事可做,总不会呆在屋里那儿都不去吧?林蓝的人缘又好,也许明天,也可能晚上就有人去她家玩,张宏一清二楚的知道他和唐月娇的风言风语正在矿上被传的纷纷扬扬,别人对林蓝说了,会伤害林蓝的,还是他对林蓝说了能好一些,张宏鼓出勇气说:“林蓝,我们谁都无法离开谁。不管我们家对我闹的有多凶,你都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张宏想用这样的开头把话说开,可是他没法往下再说了,他不想让林蓝伤心。 其实林蓝也听到矿上的同学对她说过唐月娇和张宏如何如何,林蓝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在大山里的时候,张宏就对她讲过张宏与唐月娇两家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了。庸月娇的母亲去世了,张宏的母亲照顾唐月娇是人之常情,林蓝就没有多心过。此时听到张宏说出这样的话时,想想张宏他妈刚才对她的态度,林蓝的心乱极了,她再不多心,也由不得她了,她想从张宏的嘴里得到证实。林蓝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停了一会儿,林蓝慢慢的抬头看着张宏,张宏依然是那样的痛苦,林蓝慢慢地向张宏走去,张宏望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林蓝,蠕动了几下嘴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林蓝开口了:“张宏,还是直说了吧。” 张宏说了,他说了许多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林蓝的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流,她说:“张宏,算了,我不为难你了。”说着掉头就要走。 张宏拉着林蓝说:“你别走,我全说。” 林蓝转过身来看着张宏,张宏受不了林蓝的眼光,他把脸转向一边,声音又轻又弱,说:“林蓝,我妈已经听到别人说你的那些闲话,我怎么给她解释都无及于事。她反对咱俩的事,硬把我和唐月娇往一起扯……” 林蓝刚才已想到了一定是因为这事,林蓝手脚冰凉,内心翻腾着苦水,就为那个原本小小的疖子,给她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沉甸甸的灾难。她欲哭无泪,她双腿发软发抖,几乎站不住要倒下,她扶住桥栏杆站稳了。片刻后,盯着张宏问:“你和唐月娇是真的了?” “不!你还不相信我吗?那都是我妈自作主张……”张宏痛苦的在为他辩解。 “你不要说了张宏,我相信你。”林蓝真的很相信张宏。 “林蓝。” “张宏。” 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张宏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要和母亲打一场持久战。 3 杨兵近来一直是心神不宁,他每天都在想怎样才能向父亲和林叔叔解释清楚那天和路明在一起吃饭的事。杨兵想了很长时间,也找了很多理由,最后选定了只有用路明要认林蓝这件事来做挡剪牌,也只有这件事才能向父亲和林叔叔说圆他为什么和路明一起吃饭的事。杨兵不止一次的想过,绝对不能让父母和林蓝一家人知道他和路小瑛谈恋爱的事,虽说他们已确定了恋爱关系,可他并没有把握以后他们的关系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只有慢慢的走着看着顺其自然。 想好了理由,杨兵一直在找机会向爸爸解释那天和路明一起吃饭时所发生的事。机会来了,杨兵的母亲吃过晚饭值夜班去了,杨兵等母亲走后,给父亲沏了一杯热茶,放在父亲的轮椅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蹲在父亲的轮椅前,很难为情地对父亲说:“爸爸,林叔叔和林蓝可能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杨一东不解地问儿子。 “他们看见我和路明在一起吃饭了。”杨兵不敢看父亲。 “混蛋。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吃饭。”杨一东果然发脾气了,他从来还没有这样骂过儿子。 杨兵知道他惹的祸不小,必须得有勇气向父亲解释清楚:“爸,你不要生气,听我给你说嘛。上次路明让他女儿来队上认林蓝的事我给你说了,你说不让我管,你来处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得不到回音有些着急了。这次我们考试,他来查看知青考试的情况,也许是他女儿对他说过我吧?考完试后,他派人叫我过去一下,本来我不想去,因为林叔叔和林蓝都在那里,我怕他们碰见路明,大家都不愉快,也怕路明一时冲动对林蓝说出什么。那样林叔叔会伤心的,所以我是想稳住路明,不让他们碰面,只要那天过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所以我就去了路明那里,结果路明是请我吃饭,我刚坐在饭桌前,林叔叔带着林蓝就进了我们正吃饭的饭店,被他们碰了个正着……” 杨一东听了儿子的解释,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并且称赞儿子说:“好儿子,做的对,老爸不怪你。” 这一夜,杨一东都在考虑是否和林祥云把儿子说的事到了该给他说透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说透,等到林蓝上了大学,路明要是亲自去大学找林蓝,到那时被动的是林祥云,受伤害的是林蓝。 经过一夜的思考杨一东决定要和林祥云谈透路明和林蓝的关系。第二天,杨一东等妻子下班回来做好饭吃过以后,看着表等时间。到了林祥云下班的时间,杨一东喊在里屋听收音机的杨兵:“兵兵,你出来。” 杨兵跑出来问父亲:“有事?” 杨一东说:“去林叔叔家把他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林祥云现在上下班很有规律,他已调到机关一个多月了,还是回到他以前的生产技术科任科长。 杨兵磨磨蹭蹭不想去,可也不敢说不去。 杨一东看出儿子有些为难,问他:“你咋啦?去不去?” “爸,我怕他们……”杨兵真得很难为情。 杨一东知道儿子是怕林祥云和林蓝还在生他的气,不好意思去,看来儿子还是不了解林祥云。杨一东便对儿子说:“去吧,你林叔叔的心眼还没小到那种地步。” 杨兵其实不是怕见林叔叔,他是怕见林蓝。可他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他的心事的,只得硬着头皮去林蓝家叫林叔叔了。 杨兵就是不去叫林祥云,林祥云也会过来的,他和妻子吃着饭就已经商量好了,等吃完饭就去杨一东家。一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到杨一东家串门了,二来就是想问问杨兵,路明找他是不是与林蓝有关。 杨兵和林祥云夫妇一起回来后,又被杨一东支出去了,他们大人要谈的事,不想叫他知道。因为两家的特殊关系,谁和谁都不用太多的客气,见面后,想说什么直言不讳的就说什么。杨一东还没等林祥云坐定,就把儿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倒给了林祥云和苏甫楠。 林祥云笑着说:“自己的孩子还用着解释吗?” 杨一东说:“兵兵就怕你生他的气。” 林祥云爽朗的大笑着说:“林蓝说路明是杨兵的老岳父,可能兵兵也生气了吧?林蓝是生气了,刚才兵兵到家去,林蓝还不理他呢,杨兵在门外叫的我。” 苏甫楠看着林祥云说:“都是你把林蓝给惯的。” 杨兵的母亲忙着给他们边倒水,边笑着说“活该,谁叫兵兵好吃嘴。” 杨一东和林祥云哈哈大笑。 从杨兵家出来,林祥云和苏甫楠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在河堤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情都难于平静,尽管他们从理智上都同意将林蓝的身世告诉林蓝,可从感情上难于接受。他们默不作声的走呀走,走到河 第九章 1  大学的生活紧张充实而又快乐,转眼间林蓝已经是大二学生了。 今天是星期天,林蓝和张玲昨天说好了,今天一起去新华书店转转,她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去书店了。林蓝在宿舍里等张玲,张玲一到,她们就走。张玲没有来之前,却来了一位身穿军装的不速之客,这位军人是被宿舍管理员领来的,他们已经到了林蓝的宿舍门前,宿舍管理员探头往里看看,问道:“林蓝同学在吗?有人找。” 林蓝答应着跑出来,门口站着一位英俊的军人正朝她笑。林蓝愣了好半天,惊讶地问道:“是娄连长吧?” “不错,是我。”娄强很有风度地伸出手来,林蓝也出于礼貌和娄强握了握手。 林蓝谢过宿舍管理员,把娄强让进了宿舍。八人宿舍显得很拥挤,林蓝不好意思地对娄强说:“我们宿舍乱得很,没法和你们军营比。” 娄强随便坐在了一个凳子上,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欢迎我,冒昧来了。” 林蓝边洗杯子边说:“干吗这么客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学?” 娄强说:“我认识柯小红呀!” 林蓝沏好茶,递给娄强,开玩笑地说:“真没想到小红还出买我。” 娄强开心地笑起来。 张玲提了一个马桶袋子,跳着闯进了林蓝的宿舍,忽然发现屋里坐了一位军人,忙收住脚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赶忙对娄连长笑笑,又悄悄问林蓝:“他是谁?” 林蓝拉着张玲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娄强,现在是营长了吧?” 娄强忙起身,点点头说:“副营。” 张玲大大方方伸出手,说:“我叫张玲。” 林蓝继续介绍张玲,说:“她是比我小两岁的朋友,名子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是同级不同系的同学。” 娄强看着两位满脸都是灿烂笑容的大学生,说:“真羡慕你们,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张玲说:“我更羡慕你这身军装。” 仨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一些嘴边的话。 同学们洗的衣服挂满了屋子,娄强说话时不得不把绳子上的衣服拉过来拽过去,不然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这样拉来拉去很不自在,也令娄强有点尴尬。娄强想把林蓝叫出去,那得找个理由才行,他还没吃早饭,他想林蓝和张玲可能也没有吃早饭,叫她俩出去一起吃顿便饭,边吃边聊,大家也好放的开。于是娄强问两位大学生:“你俩还没有吃饭吧,咱们一起去吃饭。” 张玲听到娄强这个名子,什么都清楚了,她听哥哥说过娄强。她想,几年过去了,娄强还能来找林蓝,说明他对林蓝一定有着好感。再看看娄强又这么豁达开朗,人也精神帅气。张玲心里有数了,所以她一点也不掬束,就像和娄强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非常大方地歪头问娄强:“谁请客呀?” 娄强已站起来了,认真地说:“当然是我呀!” 林蓝也看出娄强在宿舍里很别扭,也想把空气调解的随和一些,随着他们说:“那走吧。” 他们说话间进了一家饭店,因为时间还早,吃饭的人不多,娄强要了四个菜和一瓶红葡萄酒,酒菜很快上来了。 娄强亲自斟满三杯酒,给他们仨每人面前放一杯。林蓝触酒生情,她的思路又飞到了张宏复员时的情景,他们也是这样的坐着,张玲也是这样的从中调和,她突然在想,张宏现在不知怎样了…… “不要光看,端起酒来。”娄强热情地招呼两位女大学生,说着先端起了酒杯。 林蓝和张玲也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娄强看她们已举起酒杯,诚恳地说:“林蓝,张玲,第一杯酒,我祝贺你们已是大二的大学生。” 林蓝张玲举着酒杯同时说:“谢谢。” 娄强说:“干!” 林蓝说:“干!” 张玲说:“干!” 娄强又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举起自已的酒杯看着林蓝说:“林蓝,这一杯酒,我为当年那件事向你当面道歉。” 娄强说的那件事,林蓝是再明白不过了,回忆过去是痛苦的,林蓝不愿意提起那件已过去的往事,她没有举起酒杯,故意反问娄强:“什么事呀?以前很多事我都忘了。” 娄强依然真诚地说:“也许以前很多事你都忘了,可这件事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忘记。林蓝,今天我重提这件事,不是想揭你的伤痛,是想让你给我个道歉的机会。” 娄强的态度是真诚的,张玲看懂了娄强的意思后,马上端起酒杯诚恳地说:“林蓝姐,你就接受娄大哥的道歉吧!他是真诚的。”张玲从心里也喜欢上了这位英俊的军官,她不想叫娄强为难,所以劝林蓝。 “玲玲,你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错,我至今不知道他有什么错。”林蓝不想对张玲做任何解释。 张玲懂林蓝的意思,但她还是说:“林蓝姐,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清楚。我哥给我讲过这件事,娄大哥是没有错,事情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可是,今天娄大哥能当面向你道歉,说明他一直被这件事缠绕着,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个无法驱逐的阴影。林蓝姐,你就给娄大哥一个机会吧!只有这样他心里的那块阴影才能消除,他的精神才能解脱。” 娄强非常感激张玲此时此刻帮他说话,称赞张玲:“对对对,到底是大学生。说出的话就是我的心声,把我心里的感受全说透了。” 娄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蓝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娄强没有什么过错的地方,但他是这么的看重这件事,也就不想为难他,所以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好吧,娄连长,不!是娄营长,我接受你没有错的道歉,也感谢你这几年来没有忘记我。”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娄强一口喝干杯中酒,深情地望着林蓝说出这句话。 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问,娄强来找林蓝的目的,张玲已经是非常明白了,她为林蓝高兴,端起酒杯豪爽地说:“好!为娄大哥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林蓝姐干杯!” 有了诚挚的开头,接下来的谈话是轻松和愉快的。张玲边吃边细心地观察娄强的一言一行。张玲吃的也差不多了,故意看了一下饭店墙上的大钟表,惊叫了一声:“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事,娄大哥,你和林蓝姐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说着她急急的提起包就往外走,不等林蓝叫住她,已出了饭店的大门。 林蓝和娄强都看出来张玲是在故意躲开他们,不过谁都不好意思把话说透。 张玲走后,林蓝和娄强也不好意思的吃了,很快也从饭店出来。他俩出了饭店在街上没有目的的漫步在街头,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话好讲,只是默默的走着。走了好长时间,林蓝心想,娄强既然来看她,她也不能冷落人家,没话找话说吧。于是,她问娄强:“你这次是出差还是探亲?” 娄强说:“我是来上学的,在政治学院学习。 林蓝说:“啊,是这回事,你来多长时间了?” 娄强说:“开学就来了。” 林蓝说:“你怎么见到小红了?” 娄强说:“不瞒你说,我总想有你的音信,给你的队上去了几封信,都退了回来,看着被退回来的信,我想你可能不在队上了,也没有办法和你取得联系,只有等机会吧!这机会突然就来了。上个星期天,我去了一趟河湾,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了柯小红,她把你近期的情况全告诉了我。” 林蓝眠嘴笑了。 娄强问:“你笑什么。” 林蓝说:“我笑我的朋友被你‘逼供’了,而且还很‘忠’。” 娄强也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我还是很有人缘嘛!” 林蓝说:“这下你可以常回河湾看看家人了吧?” 娄强低头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河湾人,我也没有家,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林蓝吃惊地问:“那你对我说过你是河湾人,原来你是骗取我的信任,想去我们队混饭吃。” 娄强又是哈哈大笑:“不错,完全正确。” 林蓝又问:“你在部队好吧?结婚了吧?” 娄强摇头笑笑,说:“结婚?这两年都快把这个词忘了。部队工作很紧张,根本就没有时间考虑个人的事情。” 林蓝问:“娄营长,你现在在部队做什么工作?” 娄强看着林蓝,好半天才说:“林蓝,不要叫我娄营长好吗?你就叫我的名子吧,这样我感到亲切一些。” 林蓝笑笑说:“好吧!娄强,那你接着回答我的问题。” 娄强说:“自从那次接兵回去后,我就不想在机关呆了,要求到边防营去了。” 林蓝敬佩地问:“那么说你现在是边防军了?” 娄强说:“可以这么说。” 林蓝赞叹地说:“娄强,你很优秀。” 娄强自豪地说:“军人个个都是这样。” 两人又没话说了,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娄强停了下来,林蓝不知道娄强在想什么,她也站住了。娄强和林蓝面对面地站着,他想说什么,一时没有说出来,突然,娄强扳住林蓝的双肩,激动地说:“林蓝,我没有看错你,你能成为大学生,是我预料中的。” 林蓝不好意思地说:“不要净挑好听的说,现在机会这么好,只要努力都会成功的。” 娄强放下了搭在林蓝肩上的手,又沉默下来,偷偷地看看有些不好意思的林蓝。林蓝的不好意思,反到增加了娄强的勇气,他毫不犹豫地说:“林蓝,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林蓝有些不知所措,她将依然还发红的脸转到一边去,不敢看娄强,可心里却在翻腾着该如何回答娄强突然向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她在极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事情,而且想的也很全面,完了林蓝沉着谨慎地说:“娄强,我正在上学,我们先做朋友好吗?” 娄强已经很兴奋了,他高兴地说:“林蓝,你没有一口拒绝我,就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我很满足也很高兴,看来我还是有希望的,我愿意等你,那怕是等你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2 张母把儿子的婚礼定在了“元旦”那天,眼看着没有几天时间了,张宏还象是没有事似的该上班还上班,该加班还加班。张母那个急呀,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要一提这事,张宏就躁躁地说:“知道,知道。” 昨晚张母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儿子去上班了,得叫他去准备准备婚礼上的事。张母起的很早,带着气坐在门口看儿子起床洗脸吃饭,接着提起包又要出门去上班。张母实在是憋不住了,叫住儿子说:“宏宏,你今天不要去上班了,去省城买些东西,再拐到玲玲的学校把玲玲叫回来。” 张宏听了母亲的话,一百个不愿意去省里,张玲和林蓝在一个学校,他怕碰见林蓝,再说,妹妹早已向他打过招呼,明确表示不会参加他和唐月娇的婚礼。还有,他对他的婚事都提不起劲来,有什么心思去省里买东西?母亲说归说,张宏只管往外走。 张母撵上儿子问他:“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张宏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买的。玲玲的功课那么忙,就要考试了,不要叫她回来。”张宏不想对母亲说张玲自己不想回来,他不想让母亲也生妹妹的气。 张母还是生气了,她生张宏的气,喊着说:“你不去,我自己去,能搅活她个什么?结婚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一个妹妹她都不回来招呼招呼客人,算咋回事?” 张宏也不管母亲在身后嘟嘟,自管往前走,心想,你随便想干啥去吧。可是母亲并没有放过他,撵上来追问他:“你干啥去?” “我上班。” “别去了,月娇已给你请好婚假了,你和她先去照张结婚照片……”张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张宏恼火了,丢下母亲的唠叨,转到前院唐月娇的家。唐月娇现在的家,已收拾出来给他们做新房了。张宏到了门外,一脚踢开刚刷过油漆不久的新门,唐月娇正对着新大立柜上的穿衣镜,试她的结婚新衣服。张宏气得手脚都发凉,吼叫着说:“你记住了,以后不要干涉我的任何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给你这个权力。”吼完,张宏走了,还是上班去了。 张宏认为张玲说过不回来参加他的婚礼,可能妹妹真的就不会回来了,可是她不知道张玲的心情有多痛苦,她唯一的哥哥的婚礼她都不愿意参加,那么哥哥肯定会难过的。可是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唐月娇做她的嫂子,她在痛苦的选择,她不能和任何人商量,往常遇到什么事情了,第一个找的就是林蓝,可是这件事她是不能和林蓝商量的。学校已放了“元旦”假,她一个人在宿舍里发愁。中午的时候,林蓝叫她回家,她不想回家又没法对林蓝说出原因。林蓝看她的表情很不自在,便逗她说:“才出来几天,就不想回咱那小山沟了?” 张玲急得脸都红了:“我不是那种人,哎呀,你叫我咋给你说呢?” 林蓝象是发现张玲的什么秘密似的:“啊!我知道了,有约会。” 林蓝把张玲逼的无路可走了,只得向林蓝说了实情。林蓝听后,她觉得很突然,虽然她一百次的想过,张宏和唐月娇结婚是迟早的事,可是,当亲自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甚至惊讶地问张玲:“你哥要结婚?” 张玲虽说和林蓝常在一起,但她们从来不提张宏和唐月娇的事,她们两人都在有意避着这个话题。既然说到了张宏的婚事,张玲不得不向林蓝解释:“去年的时候,我妈就开始催了,已经催了两年了,我妈给我哥施加的压力太大了,说我哥如果还不结婚,她要去找我爸。我哥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想叫我妈再喝第二次药。” 林蓝明白张玲不回家的原因了,她想,张宏肯定希望张玲回去,他再不满意的婚姻,也就这一次,如果妹妹不参加他的婚礼他一定会很失望。林蓝劝张玲了很长时,张玲也知道这些道理,她非常爱她的哥哥,她说不参加哥哥的婚礼,其实是向她的母亲赌气。经林蓝这么劝说,她改变了不回家的主意,同时张玲很想让林蓝也和她一起参加哥哥的婚礼,可她不知林蓝是否愿意,她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 林蓝看出了张玲有心思,问:“玲玲,你好像有心思?” 张玲突然泪水涌了出来,拉住林蓝的手说:“林蓝姐,我求你个事。” “什么事?你说吧。” “你也去参加我哥的婚礼吧,把你们那帮农友叫上,我哥心情会好的。” 林蓝沉思了很长时间,她无法做出决定。上个月,林蓝回家的时候,林蓝从柯小红那里听说了,说柯小红古丽丽还有李侠她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说到张宏和唐月娇的婚事时,古丽丽问她们准备咋办?李侠说礼她随,但不会去喝酒,柯小红更干脆,说林蓝去我去,林蓝不去,我也不会去。林蓝此时想到了柯小红的态度;也想到了张母对她的态度还有张玲渴求的眼光,她为难了。别的都好说,就是张母的脸色林蓝受不了,她问张玲:“你认为我去合适吗?你妈和唐月娇会欢迎我吗?” 张玲看到了希望,忙点头兴奋的说:“会的,会的。她们见了你,只会感到愧对于你,不会做出任何不礼貌的行为。” 林蓝再也无法推脱张玲的邀请,她跑到医学院找杨兵商量这件事,杨兵说不看一面还得看一面,就是看在张宏的面子上也得去,于时林蓝和杨兵都要回家参加张宏的婚礼。 张宏的婚礼在鞭炮声中进行,新娘子唐月娇已被迎进了院子,证婚人按民间的风俗主持婚礼。七八个大桌子摆在了院子当中,贺喜的客人都围着桌子坐好了,等着新娘向他们敬酒。林蓝、杨兵、古丽丽、柯小红、靳卫东、肖风、王晓娟、张小建、何伟伟、田亮、张玲等坐在一张桌子前,他们很开心的聊着,老同学见面,远远超过了参加婚礼的意义。 张宏自转业后,一直都是穿他的军装,大家看惯了平时穿军装的张宏,今天他突然穿上了深蓝色的中山装,看着特别的别扭。张宏自己可能也不舒服吧,他没有了往常的潇洒,脸部看不出结婚的喜悦,主持牵着张宏就像牵着一个木偶似的走来走去。唐月娇则完全相反,她穿一身大红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的红纱巾,脚上是大红的高跟皮鞋,一步不离地依偎在张宏的身边,迷人的笑容没有消失过,能看得出,她是无比的幸福。 酒宴开始了,林蓝无心吃菜喝酒,她纯属是来给张宏捧场的。但是看到这个场面,她不禁还是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主持领着新郎和新娘开始给林蓝他们这桌敬酒了,主持斟满了两杯酒,正要开敬时,有一桌上的客人叫张宏过去一下,张宏歉意地对大家说:“稍等,我马上过来。”张宏走后,唐月娇端起了主持刚斟满的酒,挑起眉毛,飘动着一团红,径直来到林蓝面前,表情特别的得意,甚至于还带点酸溜溜神情,拿腔捏调地说:“林蓝,谢谢你来参加我和张宏的婚礼。不过,我有句话要告诉你,看见了吧,张宏是我的啦!请你以后离他远点……” 在座的农友全站起来了,他们将愤怒的目光一齐射向唐月娇,都觉得她太无耻太过分了。林蓝本来不准备搭理她的,她想大家都和和气气给张宏撑过面子,只要这一天叫张宏高兴,大家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没想到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自己找上门来找不痛快。林蓝也端起了一杯酒,很沉着地对大家说:“你们都坐下,没事。”林蓝这才往唐月娇跟前走了两步,冷笑着说:“我也有几句话要教给你。你是和张宏结婚了,可你懂什么是结婚吗?不懂吧?结婚就是你爱他……”林蓝指着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张宏的背影。“更重要的是他也爱你,他说过爱你吗?没有吧?你是结婚了,可你只是得到了婚姻的形式,得到的仅仅是张宏的那个人,你永远都占据不了他的心……”林蓝说到这里,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本来想将手里的酒泼向唐月娇的脸上,可是她最终还是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走了。 古丽丽气得跺着脚说唐月娇:“人家本来就没人愿意来,我七七八八给人家不知说了多少好话,人家才来给你捧场,你却这么的不明智。”扭身也走了。 在古丽丽说这话的时候,桌上的人都哗哗的走完了。 张玲指着唐月娇,气得好半天才说出:“俗!俗!你俗到家了。” 张母愣愣地望着这一桌没有动过筷子的菜,第一次感到了唐月娇的人缘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 林蓝从张宏的婚礼上跑出来后,在柯小红的家里坐到天黑,柯小红做好饭叫她吃的时候,她说她不想吃该回家了,柯小红扭不过林蓝,只有叫她走了。林蓝要走的原因是受不了柯小红家开灯后,被灯光映得刺眼的大红喜字,柯小红是“五一”结的婚,新房的新气依然很浓。 路灯下,雪花在漫天的飞舞,街上的行人很少,林蓝没有目的的向前走着。林蓝边走边擦眼睛,不知道她是擦眼泪还是擦落在脸上的雪花。走呀走,不停的走,她走过了河堤,走过了小桥,最后她竟不知不觉爬上了和张宏常来的这个山上。山下千家万户的窗口里闪烁着明亮的灯光,远望灯光,林蓝感慨的想,窗口里的灯光啊!你有幸福,你也有痛苦,你还有无奈和忧愁…… 突然,不远处有一个黑点慢慢的往山上移动,林蓝紧张地问:“谁?” “别怕,是我,张宏。” 林蓝感到格外的意外,并痛心地问张宏:“你不在家守护新娘子,跑到这里干什么?”说着林蓝往山下跑去。跑到张宏的跟前时,张宏一把拉住林蓝,痛苦地说:“林蓝,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我就来了。” 林蓝甩开了张宏的手,说:“我在不在这里,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说完向山下跑去。 张宏向着林蓝的背影长长的叫了一声:“林蓝——” 没有任何声音,黑暗中是那么的沉静,只有冰凉的雪花落在张宏的脸上,他咕咚跪在了雪地上,大叫一声:“妈呀,你为的是什么呀?” 3 新婚十天的唐月娇,心里那个苦水只能往肚子咽,新郎官张宏新婚当夜就没有在家睡,唐月娇在洞房之夜亮着灯等了他一个夜晚。张宏不但那晚没有回来,连着几天也不见他的人影,结婚十天了,一共回到他妈那里吃过两顿饭,唐月娇也不敢去张宏办公室找他,因为她的婚假还不到期,她怕矿上的人笑话她。婚假终于休完了,今天她上班了,一去班上她就跑到张宏的办公室问张宏:“工作再忙也得休三天吧。” 张宏就说了一句话:“你就和我妈好好过吧!” 唐月娇被噎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晚上,唐月娇哭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拢住张宏,她也不敢跟张宏的母亲说出真相,她怕张宏的母亲看不起她,说她连自己的男人都拢不住。更不能对外人说,外人更看她的笑话,她痛苦的要命,她只有再等等了,等过一阵子,张宏也许就会回来的,反正他是结过婚的人了,还能成什么精,唐月娇这样想想,心里也就不着急了。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回来帮张宏的母亲做饭洗衣打扫屋子。又过了十几天,张宏只回家吃过几顿饭,依然在办公室里住,唐月娇顶不住了,她想,一定得让张宏回家,不然真叫林蓝说对了,她只是得到了张宏的人,而得不到他的心,唐月娇一定要得到张宏的心。 这天下班的时候,唐月娇看机关党支部书记康书记还在办公室没有走,她就在外面等他,等到康书记出来的时候,她赶快跑到楼梯口,在那里堵住康书记。 康书记看唐月娇站在楼梯口,边走边问她:“小唐等张宏呢?” 唐月娇没有说话,眼泪叭嗒叭嗒往下落。 康书记站住了,又问她:“怎么了?刚结婚就闹矛盾?” 唐月娇哭着说“康书记,你说我这是结的什么婚呀!张宏从结婚的当晚就住在办公室……” 康书记惊奇:“有这事?” “你不信,晚上你来办公室看看,他就在办公室住。” 康书记明白了唐月娇是让他劝张宏回家的,知道了唐月娇的意思,他叫唐月娇先走,因为楼上已经没有人了,他和唐月娇说话时间长了,怕有人看见了说闲话,为了快点打发走唐月娇,康书记很干脆的答应她说:“小唐你不管了,我叫他今晚一定回家住,你放心的回家吧。” 唐月娇放心的走了。 晚上,张宏刚钻进被窝,门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张宏抬头一看,康书记提个暖水壶进来了。 张宏赶紧披上衣服坐起来,嘻皮笑脸地说:“康书记,你真是问寒问暖的好书记,真是雪里送炭的好书记……” 康书记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少给我贫嘴,起来,回家住去。我家来了个亲戚要住上一阵子,从今晚起我得在这儿住了。”康书记很喜欢张宏,他也听说了张宏因为不愿意和唐月娇结婚,他妈因此喝药的事情,他还是很同情张宏的。可是张宏既然已经和唐月娇结婚了,他还是想让张宏和唐月娇好好的过日子,他不想让张宏因为婚姻问题影响他的前程,他今晚来赶张宏回家,并不完全是因为下午对唐月娇的承诺,他也是为爱护张宏才这么做的,他在来之前已想好了,他不能明着说出唐月娇下午找过他的事,他知道张宏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他很随便的找个理由赶张宏回家。 张宏坐在床上不动,说:“好呀,咱俩挤暖和。” 康书记掀 第十章 1  地区知青办早已被撤销,路明现在的职位是地区招待所的所长,虽然他失去了当知青办主任时的风光,可他现在的心情已经调整的相当平静,妻子病退在家休养;女儿从部队转业不久,就分配在地区医院当了一名护士;儿子已经考上了大学。路明每天下了班,那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喝茶看电视,这样的安静生活,持续了两年,今天被他的女儿打破了。 晚上,路明吃完饭,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十点左右的时候,路小瑛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回来了,她一屁股坐在路明的身边说:“爸爸,我不想当护士了。” 路明气的半天才问女儿:“你说什么?” 路妻看着电视不经意地说:“净胡说,在医院干的好好的,又不想干了,你想干什么?你爸爸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知青办主任了。” 路明冲妻子反感地说:“孩子说一句,你说几句,什么呼风唤雨的。”又问路小瑛:“给爸爸说,为什么?” 路小瑛说:“我想做生意。” 路明半天没有吭声,眼睛盯住电视,就是不知道电视上说的是什么,许久才对女儿说:“现在不行。” 路小瑛有些生气,大声嚷嚷起来:“爸爸,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以前混的不行的人都当上了小老板,他们穿着时髦衣服,大把大把的花钱。而我呢,整天穿着白大卦,就挣那几十大毛,有啥劲。” 路明明知道自己管不了女儿,可也不想和女儿闹僵,他是不支持女儿去做生意的,如果直接反对女儿去做生意,女儿不但会和他闹僵,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女儿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他不想干涉女儿太多的事,让女儿去和杨兵商量吧,女儿听杨兵的。想到这些,他对女儿说:“瑛瑛,至少你没有结婚之前我不允许你去做生意。如果你结了婚,那就是你和杨兵的事,杨兵如果愿意让你去做生意,我不干涉。” 路小瑛任性地说:“你不管,那好,我马上结婚。” 第二天,路小瑛上班打了个到,就去外科找杨兵商量结婚的事。杨兵是半年前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地区医院的,现在在外科门诊上班。刚上班还没有病人来看病,杨兵翻着一本医学资料正在看。 路小瑛笑吟吟的进去,坐在杨兵的对面问杨兵:“这阵不忙吧?” 杨兵放下手里的资料说:“上班时间不要串岗,有事下班再说。” 路小瑛迟疑一下,因为她要说的事,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顺着杨兵的意思说:“那好吧,下班再说。” 下班后,路小瑛笑容满面地端着饭菜来到杨兵宿舍,看着杨兵吃完饭后,路小瑛又端来一杯水放在杨兵面前,路小瑛今天突然这么殷勤,这是杨兵认识路小瑛五年多来,路小瑛第一次这样的表现,杨兵纳闷地问她:“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着跑到窗户前往外看看,又回头看着路小瑛说:“太阳和平常一样嘛?”。 路小瑛拥着杨兵说:“不要往外看了,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我要和你结婚,结婚以后,我会天天这样的伺候你。” 太意外了,杨兵吃惊地问路小瑛:“结婚?”杨兵还没有认真的想过和路小瑛结婚的事。他说不清为什么害怕和路小瑛谈结婚,路小瑛突然提出结婚的事,他真有些措手不及。 路小瑛看杨兵呆呆地愣着,他以为杨兵是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同意和他结婚而受宠若惊。路小瑛更加亲热地搂住杨兵的脖子说:“对!结婚。咱俩都有了固定的工作,现在可以结婚了。” 杨兵拉开路小瑛的手,依然惊恐的样子,急切地说:“不行,太突然了,我到医院才半年,这么快结婚影响不好吧?” 路小瑛固执地说:“结婚了,咱们先不要孩子,一样可以好好的干工作嘛!” “我还没有给家人说过你呢。”杨兵说的是实话,他从来就没有在家人面前提过他和路小瑛的恋爱关系,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过父母那一关,难就难在路小瑛不是别人的女儿,而是路明的女儿。一旦家里知道了路小瑛的真实身份,反对是无疑的,杨兵想再拖拖,他要找机会慢慢的向父母浸透这事。 路小瑛结婚是有目的的,她不愿意无限的拖延婚事,于是步步紧逼,她说:“杨兵,我已经查过值班表了,这个星期你不值班,你回家说去。” 杨兵有些为难地说:“我得好好想想,太突然了。” 路小瑛非常爽快地说:“杨兵,我陪你一起回去。” 杨兵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先把路小瑛稳住再想其它办法,说:“我到月底回去再说,好吧。” 路小瑛不是好哄的,她说:“杨兵,你不想回去,我不逼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自己去你家说去。” 杨兵吓坏了,路小瑛是个能说出来就能做出来的人,他忙答应她说“不用,我回去就是了。” 这个星期天,杨兵回河弯了。他下了火车,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林蓝家,在林蓝家没有见着林蓝,苏阿姨说林蓝在学校,杨兵又去了学校。 杨兵回来了,林蓝很高兴,她给杨兵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杨兵就近的桌上,又问了杨兵近期的一些情况。杨兵简短地说了说他的情况,又问林蓝和其他同学的情况,林蓝很乐意的说同学们,特别是讲到柯小红的儿子小毛毛时,说他都会叫爸爸妈妈了,还会叫她干妈了。 杨兵手棒茶杯不住的点头,说:“真快呀!柯小红的儿子都两岁了。” 林蓝又讲了一些小毛毛有趣的事,杨兵虽然不住地点头,林蓝却发现杨兵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他:“杨兵,你有心事?” 杨兵说:“我就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林蓝说:“说吧,只要我能帮上。” 杨兵好半天才说:“只有你能帮我了,路小瑛催我结婚。” 林蓝的心猛烈的一沉,她不知道她怎么有这样的反应,可她还是笑着说:“这是喜事,你愁啥呢?” 杨兵说:“我怎么向家人说呀?” 林蓝明白了,杨兵是想通过她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林蓝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她必须得帮杨兵这个忙,她不想叫杨兵太为难,这个忙也只有她才能帮得上,她诚心诚意地对杨兵说:“家里你就不用操心,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吧。” 杨兵没敢对林蓝说,如果他不同意结婚,路小瑛就会亲自来他家里对他父母说他们要结婚的事。林蓝爽快地答应帮他的忙,他心里过意不去,就对林蓝解释说:“我和她好好坏坏已经快六年了,从来也没敢给家里说过。现在她催我催的没有办法……”杨兵不知道往下再说什么了,赶紧喝口水,停了一下,改口说:“我爸脾气不好,你说的时候注意点。” 林蓝自信地笑笑:“放心吧。” 杨兵走后,林蓝在宿舍里坐了很长时间才回家,她要好好的想想,怎么向自己的父母说杨兵和路小瑛的婚事。首先得让自己的父母从思想上通过了,才能叫父母去做杨伯伯和吴玉婶婶的工作。 林蓝回家很晚,爸爸妈妈一直等她回来一起吃饭。吃完饭,林蓝帮妈妈边收拾碗筷边说:“爸,妈,我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说这话的时候,林蓝显得神秘而高兴 苏甫楠问:“什么好消息?” 林蓝脱口就说:“杨兵要结婚了。” 林祥云怀疑地问道:“不会吧?” 林蓝很认真地说:“是真的,杨兵去学校亲口对我说的。” 苏甫楠相信了,她问女儿:“杨兵找你就是说这事的?” 林蓝点头说:“对呀。” 苏甫楠高兴地说:“那咱可得好好给杨兵准备个礼物。” 林祥云也高兴地对妻子说:“没说的,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了。” 林蓝做出一个拦截的手势,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先别着急,也不问问新娘子是谁?就稀里糊涂地给人家送大礼,不怕送去了后悔?” 苏甫楠毫不犹豫地说:“送礼我不会后悔,怎么就从没有听杨大哥和嫂子说过兵兵有女朋友?突然就要结婚。” 林祥云说林蓝:“别急你妈了,快说吧,你一定早知道了。” 林蓝看看林祥云,又看看苏甫楠,笑笑说:“我说了,你们的礼物可不能不送,还得送大礼。” 苏甫楠说:“这孩子,肯定是大礼。说吧!” 林蓝咬咬嘴唇:“是……是……路明的女儿。” 林祥云和苏甫楠惊得半天反应不过来,相互看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蓝知道母亲的心里不是滋味,可她必须把戏唱下去,故做轻松地问母亲:“怎么?不想送大礼了?” 苏甫楠将脸扭向一边:“我……你……”也没有说出什么。 林祥云愣过神来问林蓝:“是哪个女儿?” 林蓝看着母亲回答父亲的话:“他就一个女儿。” 苏甫楠把正要往柜子里放的碗一推,也不放了,对林蓝说:“你问问你爸爸送不送礼,我是不会给他们送礼物的。”说完扭身进了大屋又进了里屋。 林蓝看看生气的妈妈,又看看爸爸,风趣地说:“爸爸,看看妈妈后悔了吧,我多亏早提醒你们了,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我就怕你们把大礼给人家送去了再后悔,又不好意思拿回来,所以我在此特此提醒……” 林祥云向林蓝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也进里屋了。 林祥云对沉默不语的妻子说:“甫楠,女儿今天能对咱们以这样的方式宣布兵兵结婚的消息,她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看来她对杨兵找路明的女儿已经没有什么敌意了,而且还在做我们的工作。你想想,只要女儿把一切事情想得开,能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只要孩子们高兴,我们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山,淌不过去的河,不要难为女儿了……” 苏甫楠回头对丈夫说:“你让我好好想想。” 林祥云夫妇第二天去了杨兵家,林祥云没有开门见山地说杨兵和路小瑛的事,和杨一东夫妇还像平常那样的拉拉家常或是说一些矿上的事情。说到矿上的事,就不免说到谁谁家的孩子又上大学了,谁谁家的儿子又结婚了,谁谁家又得孙子了。话赶话的把话题就转到了杨兵身上,说杨兵也不小了,该给他成家了,一个人在外面也够难的,男孩子洗洗刷刷的都不会。 杨一东很豁达地说:“只要兵兵他找好了对像,我马上就叫他结婚。他哥的婚事,我都不干涉,他也一样,我也不干涉。” 林祥云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实话给你说,我今天和甫楠来就是要对你说兵兵的婚事的。兵兵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们想结婚,叫我来找你和嫂子商量他的婚事。”林祥云说的既轻松又认真。 杨一东和他的妻子吴玉互相看看,不相信似的看着林祥云,吴玉说:“我从没有听兵兵透过一点口风?” 林祥云看出了他们夫妻俩不相信的眼光,郑重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只是兵兵不敢给你们说,因为他找的是路明的女儿……” 杨一东“啪”一拳砸在桌子上,瞪着妻子吼起来:“你赶快去打电话,把那小子给我叫回来,如果他真找的是路明家的女儿,就永远不要蹬我的门。” 吴玉也是气的要命,心想,儿子是不应该找路明家的女儿,可丈夫正在发火,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苏甫楠对发脾气的杨一东笑着说:“杨大哥,你让祥云把话说完,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你是怕我们不高兴。其实我们都想的很通,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不能再叫孩子们承受了,孩子们是没有错的……”苏甫楠此时说的话,都是林祥云昨天劝她的话,她觉得丈夫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她也用这话来劝杨一东夫妇。 杨一东夫妇被苏甫楠的一番话说的直淌眼泪,杨一东摆手对苏甫楠说:“弟妹子,老哥哥对不住你们呀!那么多的好女孩子,他找谁不行,偏偏就找了个他的女儿。” 林祥云又把从林蓝那里听来的路小瑛的情况向他们夫妻大概的介绍了一下。 杨一东虽说不再发火了,可他始终对杨兵的婚事没有表态。 吴玉看林祥云夫妻俩都不计较儿子找路明的女儿,她当妈的就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她还是很关心儿子的婚事,如果儿子想结婚,她说什么都得亲自去给儿子操办。想到这些,她对丈夫耐心地说:“老杨,祥云刚才也说了,兵兵已经和那个女孩子相处了几年了,肯定是有感情的,祥云和甫楠苦口婆心的给你说了大半天,你也得表个态呀!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说你还扭个啥劲。” 杨一东说话了:“祥云,不是我干涉儿子的婚事,实在是觉得心里不畅快,我就是不甘心他找路明的女儿。” 林祥云爽朗地大笑:“哎哟哟,你呀,你怎能这样想呢?” 杨一东的气似乎消了,说话的态度也好多了,还开起了玩笑:“当初林蓝说路明是兵兵的老岳父,真没屈说他。” 大家一起笑起来,空气立即轻忪起来。 苏甫楠趁着活跃的气氛说:“林蓝说了,兵兵结婚的那天她也去,还要叫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去捧场,说一定要让兵兵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 杨一东对妻子说:“该给兵兵准备什么你就着手准备吧,到那天你去就行了,我的腿不方便,我就不去了。”杨一东还是心里通不过,也就借故不去参加小儿子的婚礼。 林祥云心里踏实了,女儿交给他的任务,他不但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很出色,心里一高兴,便对吴玉说:“嫂子,矿上的吉普车到那天给你们用一天。” 2 杨兵和路小瑛的婚礼定在了“五一”劳动节这一天,杨兵的母亲提前几天已经来到了地区儿子这里,她要亲自给儿子布置新房,还要看看儿子需要什么东西她得买。张小建、田亮、何伟伟、靳卫东还有程万春是头一天坐火车到地区的,当时他们走时,林蓝是知道的,因为吉普车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只有提前来了。让林蓝没有想到的是,程万春这次会来,既然来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为杨兵祝贺吧! 杨兵和路小瑛的婚礼开始了,大家在一片欢呼声中迎来了新娘和新郎,杨兵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里面是白衬衣,打着雪青色的领带,显现出文温尔雅的风度;路小瑛身穿洁白的婚纱,头上插满了鲜花,打扮得清新漂亮,像仙女一样依偎在杨兵身边。 大酒店整个大厅摆了足有二十桌酒席,看来路明把地区能请的人都请了,宴席非常的气派,地区文工团的管乐队都被请来了助兴。新郎和新娘挽着胳膊在《婚礼进行曲中》缓缓步入酒店大厅。 靠窗口朝阳的这桌是河湾女士的专座,有古丽丽、柯小红,柯小红抱着她的儿子小毛毛,林蓝和杨兵的母亲也在这张桌上,另外还有几位女士是路小瑛的同事,她们热情地和杨兵的母亲说着话,看来她们是路小瑛有意安排陪河湾的女士的。 婚礼的各项程序进行完后,路小瑛一直依偎在杨兵的身边,挨着桌子向每一位客人敬酒,到了林蓝她们这桌时,路小瑛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到杨兵母亲手里,亲切地叫了一声:“妈。” 杨兵母亲接过酒轻轻应了一声:“哎,好好。”将酒喝下去。 路小瑛又端起一杯酒递给杨兵母亲,说:“妈妈,喝酒要喝双。”杨兵母亲又接过路小瑛手中的酒,一时不知道对自己的儿媳妇说些什么,还是点头说:“好,好。”一口将酒喝下去,喝得她直喘。路小瑛朝婆婆亲切地笑笑,转向了林蓝。 路小瑛端着酒杯看着林蓝,非常亲切友好地说:“我可以叫声姐姐吗?” 林蓝站起来,同样也是亲切友好地说:“当然可以。杨兵叫我姐,你是他的新娘子就应该叫我姐。” 路小瑛将酒杯递给林蓝,笑眯眯地说:“姐姐,请。” 林蓝没有说什么,接过酒杯一口将酒喝下去,看着杨兵说:“祝你们幸福。”等林蓝喝下第二杯酒时,杨兵眼里充满感激泪水,由衷地说:“谢谢你林蓝。”林蓝也是泪光盈盈。 杨兵的母亲拉住林蓝的手无限感激地说:“孩子,婶婶谢谢你。” 酒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大家吃得也差不多了,林蓝看看别的客人已陆续的往外走,她们还要赶路,也得走了。她起身到男生的桌上问他们怎么安排,男生们说,他们今天不回去,晚上还要闹洞房,明天再回去。 柯小红和古丽丽嚷嚷着要去看杨兵的新房,林蓝是不会去的,但她不能不叫她俩去,她找了个理由说,她要去看一个分在地区的大学的同学,古丽丽和柯小红也不免强林蓝,定好了回家的时间,说好一个小时后,在酒店广场前集合。 路明把客人送的差不多了,也往女儿的新房赶去,他想林蓝肯定会来新房看看的。在女儿的婚礼上,路明几次都想和林蓝说说话,可是,林蓝都不给他机会,他想林蓝可能是嫌人多,不好意思。于是他想,到了新房,人不会太多,林蓝可能会和他说话的,路明一路这样想着,已到了女儿的新房。新房里是杨兵和路小瑛带来的一帮男女同学,并没有林蓝,路明非常的失落,他知道林蓝不会来了。 路小瑛问愣在一边的父亲:“爸爸,你愣在这儿干啥?”指着杨兵的母亲说:“陪我妈说说话。” 路明答应着:“哎哎。” 古丽丽和柯小红还有杨兵的母亲看完新房后一起从杨兵的新房出来,就等在酒店的停车场,不大一会儿,吉普车就开过来了。 林蓝没有下车,在车上接过柯小红怀里的小毛毛,说:“上车吧!还得赶路呢。” 古丽丽走到车前说:“林蓝你们把时间算的可真准。” 司机小黄说:“我们会掐会算。” 古丽丽柯小红和林蓝挤在后坐上,杨兵的母亲坐在了司机副驾驶位置上,车正要发动时,杨兵和已经换下了婚纱,穿一身红的路小瑛跑着来送他们了。 林蓝看看他俩,没有说话。 古丽丽说:“杨兵你们回去吧,家里还有客人呢。” 柯小红也说:“回去吧,回去吧。” 杨兵和路小瑛同时说:“再见,路上慢走。”车起动了,渐渐的提速。 车开到不远的一个路口处,车里的人都看见了路明站在前方,头发被风高高的吹起,他望着开过来的车子一动不动。 古丽丽对大家说:“你们看,路小瑛的爸爸在那儿干啥?” 林蓝说:“不管他,小黄师傅不要停车。” 吉普车快到路明跟前了,司机小黄听了林蓝的话没有停车,只是礼节性地按了一下喇叭。 车从路明身边过去了,林蓝无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路明孤零零地还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的吉普车。 柯小红忍不下心了,喊了声:“停车。” 车嘎地停住。 柯小红说:“林蓝,你看他等你等的多可怜,过去和他说一句话吧?” 古丽丽也说:“去吧,看着杨兵的面子也应该说一句话。” 杨兵的母亲看她们都劝林蓝,也壮着胆子说:“孩子去吧,随便说几句话,咱们就走。” 林蓝不想给路明面子,但车上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她慢慢的从车上下去,慢慢的向路明走去。 路明快步向林蓝走来。 林蓝站住了。 路明也站住了。 林蓝没有任何表情地开口了,她说:“杨兵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弟弟,他是个实心眼人。以后他在你们家生活,请多关心他。对你的千金讲,不准欺负他。也望你好好善待家里的每一个成员,特别是好好关心和爱护你的妻子,珍惜生活,保重身体。”说完扭头就走。 路明含着泪水,撵了几步说:“孩子,你等等……” 林蓝没有回头。 3 张宏多次对妹妹说过,要来她的学校看看她,妹妹已经在这个学校工作两年了,张宏的诺言也没有兑现。说起来,张玲所在的学校离河湾也不过四十来里路程,张宏楞是没有挤出时间来过一次,为这事,张玲每次回家都抱怨哥哥。张宏总说下次,下次一定去看妹妹。今天,张宏终于来了,他明天要去省煤炭厅开会,刚好路过张玲所在的学校这个县。他提前出发一天,来看看妹妹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当然不仅仅只是这些,张宏还要看看妹妹的男朋友,妹妹暑假时已向他说过她有男朋友了,叫哥哥来看看,帮她参谋参谋。 张宏下了长途汽车,问清了学校的方向,一路打听着向学校走去。到了学校大门口,门房师傅看张宏提了一个黑公文包,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挡住问他:“同志,你找谁?” 张宏客气说:“师傅,我找张玲。” 门房师傅也客气起来,问他:“你是张玲老师的哥哥吧?张玲老师对我说过,他哥要来看她的。” 张宏说:“对,我就是她哥。”门房师傅又说:“张玲老师在。她宿舍在最后一排第二个房子,我带你去。” 张宏说:“不用麻烦您了,谢谢,我去就行了。” 寒假考试已经结束,就要放假了,学校统一在下个星期把学生的通知书发下去就正式放假了。张玲把她要做的工作都已做完,只等着学校放假。她此时正和男朋友高小军坐在火炉前闲聊,她怎么也想不到哥哥这会儿会来看她。 有人敲门,接着是张宏故意拿腔拿调的问:“张玲老师在吗?” 张玲意为是那个学生的家长来找她,快步去看门,拉开门是哥哥朝她点头鞠躬说:“张老师好。” 张玲惊喜地拥抱住张宏说:“哥,讨厌。”松开张宏把他拉进屋,埋怨地说:“你才来看我呀,再过几天我又要放假了。” 也到门口迎接张宏的高小军很亲切地叫了一声:“大哥,你来了?” 张宏问张玲:“他就是高小军吧?” 张玲说:“没错,就是他。“ 张宏朝高小军友好地点点头。 高小军提起水壶热情地说:“大哥,你先烤火暖暖身子,我去打点热水来洗洗脸。” 高小军出去后,张宏对张玲说“小伙子不错嘛!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张玲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知道咱妈愿意不愿意呢。” 张宏说:“你还愿意让妈给你包办?” 张玲说:“哥,先不说这些,你是专门来看我的,还是去省城出差路过来看我的?” 张宏说:“真不好意思,玲玲,我还真是去省城开会路过这儿,顺道来看你的。” 张玲并没有埋怨哥哥,她知道哥哥很忙,不管什么原因,哥哥能来看她,她已经很高兴了,问哥哥:“开几天会?” 张宏说:“就三天。” 张玲说:“开完会,赶快回去,哪儿也不要去,我马上就回去了。” 高小军提水进来,往脸盆倒着水说:“哥,快洗吧。” 张宏和妹妹高小军一起吃完饭,围住火炉聊到大半夜,才和高小军一起回到高小军的宿舍去休息,第二天,又早早的起身赶长途汽车去省里开会。 第一天和第二天的会议都很紧张,到第三天的时候是分片讨论,上午讨论结束后,下午大家自由活动,就等明天各回各矿。 张宏那里都没有去,他也不想去逛大街,也不想和别人一起去看电影,他躺在房间里看电视,直看到肚子饿了,他才把电视关掉想出去吃点饭。在往餐厅去的走廊里,突然有个宏亮的嗓音叫他:“张宏,张宏。就是张宏 第十一章 1 林蓝暑假结婚的消息女校长知道了,她和学校的几位领导商量后,决定给林蓝分一间房子做新房。虽说林蓝到学校时间不长,但她的工作表现突出,未婚夫又是军人,学校应该给予照顾。 林蓝有房子了,同学们利用星期天都来帮她收拾新房,大家干着、玩着、闹着、白灰油漆抹得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 靳卫东骑在窗户上刷油漆,刷得很卖力,抹的满脸都是红油漆,惹得大家不住地阵阵大笑。 张小建刷着门上的漆,喊叫着说:“林蓝,你的喜酒我可要喝个够,你看看我给你干得多买劲。” 古丽丽生宝宝还没有满月来不了,她催着孟小虎也来帮林蓝收拾房子。孟小虎是独子,有《免下证》没有下过乡,可他和这些下过乡当过知青的人并不陌生,他们都是同级的同学。孟小虎本来就是爱热闹的人,这阵他也跟着张小建起哄:“那还用说,林蓝的喜酒咱们一定要喝它个三天三夜。” 田亮也加入进来叫着:“闹新房也要闹他个三天三夜。” 张小建一激动,竟忘了他手里的油漆刷子,只顾大叫着:“好,好,好。”挥动着油漆刷子,一下子给刚要进门的柯小红身上抹了一刷子。 柯小红夺过刷子就向张小建的脸上抹去,张小建吓得抱头就往外蹿。 大家笑成一团。 张小建扭头一看,柯小红没有去追他,回来又转移了斗争大方向。站在窗户跟前跟正在擦玻璃的李侠说:“李侠,你看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打架也有个帮手,现在就剩下咱俩是光棍了,不然咱俩也……” 李侠提起抹布向张小建的头上抡去:“你以后再胡说八道小心点,赖蛤蚂还想吃天鹅肉……”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林青提着两个大西瓜来了,看着忙出忙进的哥哥姐姐们,喊着:“大哥大姐们,快来吃西瓜喽!” 张小建离林青最近,一步跨到林青跟前说:“还是林青关心劳苦大众。”还没等张小建接过林青手里的西瓜,几个男生都跑来和张小建抢了。 晚上,林青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向家人宣布了一个让家人非常震惊的消息,他说他要去美国留学。 家人全惊呆了。稍后,林祥云问儿子:“林青,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事?你舅舅和我通了几次电话也没有提到这事?” 林青说:“爸爸,你先别生气,听我给你解释嘛……” 林青自知道了他还有个舅舅在美国,很快就和舅舅取得了联系。和舅舅有过几次信件来往后,舅舅主动问林青,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不要客气直接对他说出来。比如出国留学、或是经济上需要资助等问题。有了舅舅的承诺,林青万分高兴,他和舅舅之所以取得联系,就是想叫舅舅帮他办去美国留学的事。林青的专业就是英语,他很想去美国深造,舅舅自己先提出来的要帮助他,他也就不客气,很快给舅舅去信说他想去美国留学,并且还对舅舅说,想和姐姐一起去最好。两个月后,舅舅来信了,说给林青和林蓝的学校都找好了,而且把有关手续随信都寄来了。林青在办这些事的时候,他不让舅舅对家人说,他怕家人不同意他去美国留学,就来个生米做成熟饭,所以家人是不知道这事的。 林青把他要去美国留学的来龙去脉倒出来后,林蓝想都没有想地立即宣布说:“我没叫林青给舅舅说这事,我是学中文的,我能把中文学好就不错了,我不会出国去留什么学。” 苏甫楠像是从梦中刚醒过来似的,看着女儿说:“林蓝,不要听林青瞎嚷嚷,妈和你爸爸也不想叫你出去留学。这件事我们谁都不知道,准是林青自作主张,叫你舅舅给你们办的。”苏甫楠说着转身埋怨林青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张去美国留学?而且还把你姐也捎上,你都不问问你姐愿意不愿意去?” 林青满脸堆笑地端起一块西瓜给母亲,说:“妈,是我舅舅来信问我的,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错过。我当然要去,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事。妈,你说这么好的事情,我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苏甫楠说:“你姐是学中文的,她不去。” 林青一直都是满脸的堆笑,家人的态度在林青予料之中。虽说家人并没有人公开的站出来支持他出国,可他也看出了家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对他去留学。他心里踏实多了,便和母亲开起了玩笑,说:“妈,我姐不去,咱俩去吧,你都不想我舅舅?” 苏甫楠说:“我?不不不,我才不去美国佬那个地方呢,我不能丢下你爸爸和你姐。” 林青说:“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爸和我姐。我姐也和你一样舍不得一个人才不去呢?” 苏甫楠问:“谁?” 林青看着林蓝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官。” 林蓝在林青的身上拍了一下说:“你在瞎说。” 苏甫楠笑着说:“这孩子,你就说娄强不就行了,把妈吓了一跳,你姐打你不亏。” 林祥云说:“林青,不要嚣涨的太早了,能不能去美国,还得我和你妈说了算。” 林青又给父亲递一块西瓜,说:“爸,我全依靠您了。” 林蓝说:“林青什么时候学成像皮脸了。” 说归说,笑归笑,林青真要去美国留学,林祥云还得和儿子进行一场严谨的谈话。当然全家人都要参与进来,家人商量的结果,林青出国留学,必须得等到苏甫楠和哥哥通完越洋电话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林青出国的事告一段落,女儿的婚事也得准备了,儿子刚好也在家,也商量商量女儿的婚事。林祥云刚开个头说,林蓝红着脸就不叫说,林蓝是不好意思在弟弟面前说结婚的事。父亲理解了女儿,也就不说了,换个话题问女儿:“林蓝,假期有什么打算没有?” 林蓝说:“没有,爸爸你有什么事吗?” 林祥云说:“如果你没有事,陪你妈去省里玩几天,把结婚用的物品该买的就买,总不能等娄强回来了急急忙忙去买吧。” 林蓝脸又红了:“爸爸,怎么又说了?我结婚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给妈买钢琴的钱还没攒够呢。” 苏甫楠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钢琴,你们该买啥就买啥吧。” 林蓝靠在母亲身上,说:“妈,我就是想给你买架钢琴嘛。” 林青说话了:“姐,结婚该买的东西一定要买,给妈买钢琴的事也不能泡汤。”林青一副大老板的派头问林蓝“一千美元够不够?” 家人楞了一下,惊愕的目光一齐向林青射去。 林青认为他们这样看着他,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多钱,豪爽地又说:“不够再加五佰美元。” 林祥云愠怒地问林青:“你向舅舅要钱了?” 林青嘻皮笑脸地说:“爸爸,林青是那样的人吗?是舅舅主动给我寄了三千美元。他让我和姐姐办护照和签证用的,姐姐又不去美国,姐姐那份钱我不能私吞吧?,还给她叫她办嫁妆好了。” 苏甫楠真生气了,说:“这孩子,怎么向人家张嘴要钱呢?” 林青还是一副像皮样,说:“妈,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向人家要,是人家主动给我的。” 林祥云不想叫儿子惹妻子生气,拦住话头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然后向一双儿女望了一下,说:“你们以后谁都不能向舅舅要钱,特别是林青,记住了吗?” 林青看了母亲一眼,做个鬼脸说:“记住了。” 林蓝和林青一人一边挽着母亲的胳膊在省城的大街上逛,每个商场都要进去看看,累了就在商场里的椅子上歇会儿再逛。苏甫楠是给女儿看嫁妆的,再累她都提着精神跟着孩子们一起转商场。半天逛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买,问题是看上的东西林蓝嫌贵不买,便宜的东西苏甫楠又看不上。林青是不愿意再跟着母亲和姐姐耗时间了,他本来就不爱逛商场,今天纯属陪母亲和姐姐硬着头皮逛,他彻底没有耐心了,直接把妈妈和姐姐带到了床上用品专买店。 专买店的床上用品让人眼花缭乱,把苏甫楠和林蓝看的很兴奋,他们转来转去的看,还是没有买的一件满意的东西,不是母亲不愿意掏钱,而是林蓝不想花大钱。 苏甫楠的确也累了,她指着一套床罩问林蓝:“这套床罩怎么样?” 林青赶紧说:“我看好着哪!” 苏甫楠看了儿子一眼:“没问你,问你姐呢。” 林蓝拽拽母亲说:“妈,你看看价钱,多贵呀!” 林青就当没听见姐姐的话,指着那套床罩对售货员说:“把这套床罩包起来。” 林蓝瞪着林青说:“林青你……” 林青说:“姐,算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行吧?”也不管姐姐是什么态度,付款去了。 林青提着包装好的床罩,心想就得来这招,不然再逛三天也买不上一件东西。他们又转到专营被面的柜台前,苏甫楠和林蓝很细心地看着花花绿绿的绣花被面,她们的表情是那样的欢喜。 林青又对售货员说:“红、绿、黄、紫各包一条。”售货员快速的包好了被面,林青迅速的跑到交款处付款去了。 林蓝理解弟弟,也很感激弟弟,可她又心疼钱,她不想让林青这样的为她破费,生气地说:“林青,把你口袋里的钱都给我掏出来。” 林青故意跑到母亲跟前,求助:“妈,你看姐姐要篡权。” 显然苏甫楠很赞同儿子的做法,笑着对女儿说:“林蓝,该买的还是要买,不该买的咱就不买,妈有分寸。” 林蓝不好意思:“妈。” 苏甫楠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说:“走,到那边看看。” 林青和母亲又为林蓝选了一些结婚日用品,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他们手里都没有空着。 林蓝新房的窗帘已挂上,床上也罩上了新床罩子,红、绿、黄、紫的新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桌子上还插了一瓶鲜花。 苏甫楠神情欢喜地问女儿:“孩子,你看还需要什么?” 林蓝脸红红的说:“妈,这么好了还要什么呀!” 林祥云正往墙上挂一副山水画,也是心情欢喜地说:“只要我女儿高兴就行。” 苏甫楠说:“明天娄强就回来了,他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再按他的意思办。” 林蓝说:“这么好了,还想怎样呀?娄强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2 娄强乘坐的火车正点到达河湾,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站台,这会儿已是熙熙攘攘。林蓝早已在站台上等候娄强了,她从火车进站就一直盯着下车的旅客,直到旅客都走完了,林蓝也没有看见娄强。看着空荡荡的站台,林蓝沮丧地想,娄强可能是没有赶上这趟火车,只有等晚上再来接下一趟火车。 “林蓝——” 林蓝分明听见娄强在叫她,她寻声望去。 娄强并没有误车,他早已下了火车,在出站口等林蓝,没有见到林蓝,他不敢走,因为她和林蓝在信中说定的,在火车站出口处不见不散。林蓝是急于想见到娄强,而没有遵守他们的约定。 林蓝欢喜地迎向娄强,心里欢喜的不得了,而嘴上埋怨道:“娄强,你怎么不穿军装呀?把我害苦了。”林蓝刚才一直在盯穿军装的人,他没有看见一个穿军装的人从她的视线里穿过,所以她就没有看见娄强。 娄强拥着林蓝直道歉:“我错了,下次回来一定穿军装。” 林蓝深情地看着娄强:“路上辛苦了?” 娄强欣喜地说:“谁说我心苦,我心比蜜都甜。” 林蓝说:“别贫了,快回家吧,爸妈都等着呢。” 娄强紧紧地搂住林蓝说:“我终于有家了。” 娄强一进林蓝家,顿时就有一种到家的温馨,林祥云忙着给娄强沏茶;苏甫楠忙着给娄强倒洗脸水;林蓝急着找林青的衣服给娄强换上。一阵热情友好的忙乱后,娄强低声问林蓝:“我可以叫爸爸妈妈了吧?” 林蓝说:“当然。” 娄强对着林祥云深深的鞠一躬,亲切地叫了一声:“爸爸。” 林祥云有点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连声说:“坐坐。” 娄强又对苏甫楠以同样的方法叫了声:“妈妈。” 苏甫楠道是很平静地微笑着说:“孩子,把衣服换了喝水吧。” 娄强好像还想说什么,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林蓝不想叫他在自家人面前掬束,赶紧为他解脱,说:“快去呀?妈妈不是让你去换衣服,愣啥呢?” 娄强立即向林蓝敬了一个军礼,轻声道:“是。执行命令听指挥。” 晚餐自然是丰盛的,林祥云夫妇边吃饭边和娄强愉快地聊着。和娄强见面不久的林蓝父母,给娄强的感觉是亲切和信任,他已不在是被他们问一句答一句了,他这个准女婿已经和岳父岳母聊的相当轻松。娄强已经想过一百遍了,他要和岳父岳母的女儿结婚了,那就必须得让岳父岳母了解他个人以及他家里的情况。娄强并没有吃多少饭,他一直在急于向岳父岳母说他的情况,他从他部队的工作说到他参军前的处境,又从那时说到他的童年…… 童年的娄强是个苦孩子。他的父亲娄建平曾是县城的一名美术老师,母亲是一名纺织工人,娄强四岁的时候,父亲被打成了“右派”,接着他们全家就被赶到了一个偏僻的农村。在农村父母亲都不会干农活,但是对于被下放到农村的“右派”分子,是不能给予他们照顾。父亲天不亮就得去上工,社员干多少活,他也得干多少活,社员担多少担粪他也得担多少担粪。父亲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他从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也从没有这样天天,天天不休息连轴转的做这样的体力劳动,他的身体本来就弱,并且吃不饱,除了玉米面就是萝卜缨子。一年后,父亲患上肺结核没钱医治,丢下五岁的儿子娄强和还没有适宜农村生活的妻子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母亲为了生活,不得不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老光棍。开始的时候,娄强的继父对他还算可以,后来他学会了喝酒,而且很快就上瘾了,有了酒瘾的继父,一天到晚的喝,喝完酒就睡觉,也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不参加劳动,生产队就不给分粮,而且还要给生产队找钱。就是这样的日子了,娄强的继父还是喝酒,没有钱买酒,他就卖家里的家当,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就连做饭用的风箱都拿去卖了,到后来实在没有可卖的东西了,他就在外面佘账喝酒。他只佘不还,人家到家里把仅有的一口锅都提走了,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喝,喝的昏天黑地。 原本再嫁后的母亲,就是想指望人家能帮她搭把手,把儿子拉扯大,可是母亲灰心到了极点,她不得不下地去劳动。天天在地里干活的母亲,有时累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叫继父去地里帮她搭把手,继父就会凶巴巴地说:“都是你和你儿子吃,我就不去。”母亲以后再也不叫继父去地里干活了。既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安稳的日子过,继父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只要有人说他养了个小“右派”分子,他就会借酒发疯,回家就打母亲,母亲开始还能忍受,时间长了,继父把母亲打的是常常无法下地干活,这样的后果,家里没有工分,自然生产队就不给分粮,家里没有粮食吃,母亲就带着娄强去挖野菜充饥,天长日久,乡亲们看娄强饿的面黄肌瘦,走路都没劲,偷偷的常给他一点吃的。 刻在娄强记忆中的那个晚上,继父又在外面喝酒去了,那次喝的酒可能是过量了,他醉的回不了家了,到了半夜他还没有回来。母亲怕他出事,就出去找他,找了一夜都没有找见,到第二天的下午,有人在大渠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天母亲哭得昏过去了几次,娄强想不通,继父老是打母亲,母亲为什么还哭得那样的悲痛。继父去世以后,母亲很少在外面出头露面,她常在娄强睡觉后,自言自语的说:“是我的命硬,是我克死了那两个死鬼。” 继父死后不久,有一天母亲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她给娄强包了一顿饺子,从那儿弄来的面和肉,娄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就记住那天他吃完母亲为他包的饺子后,母亲又亲自送他去学校上学。母亲那天是笑着回去的,那也是娄强惟一一次感到肚子饱饱的,能踏实的听老师讲课的时候,也就是那个同时,母亲回家上吊了。娄强从此成了一个孤儿,后来县民政局把娄强送进了福利院,娄强在福利院能吃饱,有学上,初中毕业那年,娄强找到民政局,要求参军去边疆,保卫祖国报答国家的养育之恩。 林蓝和父母都是含着泪水听娄强说他的过去和童年。娄强看家人都为他的童年而难过,歉意地说:“爸爸,妈妈,我不是想让你们同情我,故意对你们说这些的。我是要让你们了解我,我是一个苦孩子出身,文化又不高,但是我很透明,我有爱心,我知道我该为我的爱付出什么。” 苏甫楠的父母也早早的去世了,她最有感触,没有亲人的孩子是多么的不幸,她对娄强说:“孩子,你有家了,我们是你的父母,林青是你的弟弟,以后咱们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分开的一家人。” 娄强感动地连连点头。 林蓝和娄强在街道办事处领过了结婚证,婚礼定在了“八一”建军节这天,离“八一”还有几天,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林祥云和苏甫楠商量过了,叫林蓝带着娄强去地区看看路明他们一家人,当面告诉他们结婚的事。 林蓝和娄强到了地区,先去了杨兵的医院,等杨兵下班后,他们一起去了路明家,家里就路明一个人,家里同时来了三个孩子看他,路明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握住娄强的手,不肯丢,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从内心的喜欢娄强,一再地说:“不错,不错,和杨兵一样都很优秀。” 林蓝拉了拉路明说:“爸爸,坐下说话吧。” 路明坐下对孩子们招手说:“坐坐、坐下孩子们。” 大家都坐下了。 丁美美提着菜开门回来。 路明兴奋地说:“孩子们来看我们了。” 三个孩子又站起来。 丁美美看着三个大人似的孩子,也是高兴的又是拿吃又是让喝。 他们在路明家吃过饭又回到了杨兵的家。在杨兵的家里,林蓝看见杨兵和路小瑛的婚纱彩照,不免心里难过起来。林蓝的情绪又感染了杨兵,杨兵难过地说:“她就是任性一些……毕竟我们夫妻一场,我还是很怀念她的。我真后悔,怎么就没能劝阻她呢。我就是发发脾气打她一顿,也许她就不再往外跑了,也就发生不了这样的事情……我……我怎么就这样的无能呀……” 看得出杨兵到现在还是很伤心,林蓝也在默默落泪。娄强搂住杨兵,安慰他说:“杨兵,你要走出路小瑛的影子,人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回天之术,就在心里怀念她吧。你现在要振作起来,以后的路还很长……” 杨兵突然觉得他今天不该这个样子,娄强和林蓝要结婚了,他还没有向他们祝贺,到是让他们陪自己流起了泪水还安慰自己。杨兵立刻换了一个面貌说:“娄强,你和林蓝都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安排我的生活和工作的。” 娄强称赞道:“杨兵,你能这样想这样做,我和林蓝就放心了。” 从地区回来的火车上,林蓝坐在娄强身边,不知为什么,心情格外的沉重,过去的许多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闪现在眼前…… 她在大山里生病时的痛苦与恐惧;张宏在黑暗的夜晚背她摔倒时的惊叫;他们四人深夜在野兽常常出没的深山里抱头痛哭;在山里列缝的窑洞里,一夜睡起来雪花落满被子;在狂风暴雨中她们所有的女知青紧紧抱成一团;杨兵和柯小红的批斗会;考文工团时的歌声;父亲在白杨树林的泪水;娄强布满血丝的双眼;路小瑛叫她亲姐姐的表情;路明站在路口,灰白的头发被风吹起的情景;拿到入学通知书时的激动;张宏的婚礼;汪荣的婚礼;路小瑛的婚礼;唐月娇的疯话;路小瑛的墓碑…… 林蓝爬在娄强的肩膀上哭起来,娄强被吓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关切地问林蓝:“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林蓝摇摇头,说:“娄强,人为什么这么脆弱?说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想想我恨过的人,他们也挺可怜的,有的人早早的去了,就是想和他们从头和好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真后悔……”林蓝哭得很伤心。 娄强知道林蓝说的是路小瑛,路小瑛真得叫人难过。娄强当初憎恨路小瑛并不亚于林蓝,他是万般无柰的情况下,不得不带走路小瑛的,在火车上路小瑛一路的兴奋,娄强非常的反感。当娄强要求去边防营的前夕,路小瑛给娄强送了一个日记本做为留念,娄强当场就退了回去,并说道:“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东西;只有记忆,而是让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的记忆。”娄强现在想到当初这些话也觉得过分了,那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憎恨呢?是因为当时的因素和背景。娄强不想叫林蓝沉浸在回忆之中,回忆过去,总是让人很伤感。娄强说:“林蓝,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怪你,你不要这样伤心,走了的人,就让我们在心里怀念吧,活着的人,我们友好的对待,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遗憾就会少一些……” 娄强说的正是林蓝此时所想的,她不会和任何人计较过去的不愉快的事情,首先她想到的是还住在精神病院的唐月娇,她说:“娄强,我突然想去看一个人。” 娄强问:“谁?我陪你去吧?” 林蓝说:“唐月娇。” 娄强问:“唐月娇是谁?” 林蓝说:“对不起,我这样说你肯定是莫名其妙。她是张宏的妻子,她已经疯了,现在住在河湾精神病院。” 唐月娇坐在病床上,拿着一面镜子照着傻笑着。护士领着林蓝和娄强进来,唐月娇看看进来的人,嘻嘻笑了起来,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穿军装的娄强身上,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对病房的其它病友说:“你们看。”唐月娇指着娄强眼神里都是兴奋:“他就是我男人张宏,他是军官……嘻嘻……他来接我回家……嘻嘻……回家……”猛然她跑过来扑进娄强的怀里。 娄强眼睛潮湿了,他轻轻地拍着唐月娇的后背,说:“好好,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林蓝也是热泪盈眶。 3 张宏拄着双拐在楼道里锻炼,旁边站着是为他加油的是靳王卫东和柯小红。 林蓝和娄强从楼梯口一拐过去,就看见张宏拄着拐杖在一瘸一拐的走着,走近张宏时,只见张宏满头大汗。娄强掏出手帕递给张宏说:“擦擦汗吧,累了就歇歇。” 张宏感激地说:“谢谢你娄强,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我感觉就像是老朋友。” 娄强扶着张宏回病房,他们几个也跟回病房。 林蓝问柯小红:“你们给张宏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林蓝就知道他们两口子又是来给张宏送饭的。 柯小红说:“你看嘛!” 林蓝打开饭盒,闻闻:“真香!米饭、肉。” 张宏说:“我住了半年院,也把他们俩口子折腾了半年。我说病灶上的饭也挺好的,小红非说人家的饭没有营养,坚持天天来送饭,整天也顾不上小毛毛。” 柯小红说:“甭胡说了,毛毛送托儿所了,有人重点照顾着呢!” 林蓝笑 第十二章(上) 1 这学期林蓝和她的学生同步升入初三,带毕业班不仅辛苦更为紧张,林蓝很有信心的把这个毕业班送走,她要让她的学生一个不剩的都升入高中。 让她不顺心的是,自总复习以来,她的身体不争气老出毛病,每天她的肚子都要疼几次。她也想抽出时间去医院看看,总抽不出空来,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顾上去医院。今天她肚子疼的比前几天更厉害了,她都忍不住了,她想去教导处请一节课的假,去医院查查。看看课程表,这节是她的课,她放弃了请假,忍忍吧,把这节课上完了再去医院。 上课铃声响了,林蓝拿着教案擦着头上的虚汗走进了教室。学生都看出了林老师的脸色腊黄,班长起立问道:“林老师,您病了就不要为我们上课了,我们自己复习!” 林蓝对呆呆的望着她又替她担忧的学生们强打笑脸说:“老师没有事,我们上课吧!请同学们把课本打开,这节课我们复习……” 林蓝对同学们正讲着话,肚子猛然间,剧烈的疼痛。她想蹲下来顶住肚子还没来及蹲下,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林老师突然倒在讲台上,反应快的学生冲上讲台就去扶他们的老师,等学生们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时,蜂涌而上,哭喊着去抬他们的林老师。 林蓝很快被救护车送到了河湾最好的医院。 经医院几个小时的紧急救治和多方检查,林蓝被确诊为左侧卵巢肿瘤。医生向林蓝的父母已讲清了,必须立即对林蓝进行手术,摘除卵巢肿瘤;否则将导致内出血不止或是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无疑,林蓝的病情给疼她爱她的父母是个沉痛的打击,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女儿做这样的手术。因为医生对他们讲得很清楚,手术的后果,对于林蓝今后的生育只能是百分之五十的机遇,但是还必须保证她右侧卵巢健康。 林祥云在痛苦中迅速做出了决定,她不想占有女儿宝贵的时间再和妻子商量,果断地对医生讲:“大夫,请你们一定要为我女儿做好这个手术,我们全家拜托你们。”林祥云的泪水刷刷的往外流。 “准备手术。”妇产科主任已进入手术室,一个护士把手术单递给林祥云,说:“请你在上面签字。” 林祥云接过护士手中的笔,正要签字时,苏甫楠一下子晕了过去,林祥云丢掉笔,扶起妻子。很快,苏甫楠醒过来了,她颤颤抖抖地和丈夫商量:“祥云,我们还是和女儿商量商量吧?或是给娄强挂个电话,把林蓝的病情给他通知一下,让他帮咱拿个主意。” 林祥云仿佛没有听到妻子的话,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很坚定地在手术单上签下了林祥云三个字。 夜里十点钟,林蓝被推出了手术室,麻醉还没有过去,她在沉睡着。在手术室门外等了几个小时的林蓝的好朋友们悄然跟在林祥云夫妻的身后,涌进了林蓝的病房。 苏甫楠拉住没有任何知觉的女儿的手,不停的在哭,林祥云用热毛巾不停地给女儿擦脸,以掩饰他内心的痛苦和对女儿的无比心疼。柯小红自知道了林蓝的病情到现在,眼泪就没有干过,这会儿看着林蓝苍白的脸,更是难过的想嚎啕大哭,她忍住了,因为此时不是她能大哭的地方。李侠是学医的,她分明知道林蓝病情的后果,她认为只要林蓝的手术做的顺利比什么都好,生命重于一切,她不像柯小红和古丽丽想的那样多,所以她在一旁不停的安慰林蓝的父母。古丽丽自知道了林蓝的病情后,简直是晕了,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林蓝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知道林蓝是刚作完手术,所以像做梦似的问身边的几个男生:“林蓝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做手术了呢?” 等大夫换好衣服进病房来看林蓝时,林蓝的朋友把病房挤的大夫都进不去了,大夫把他们都轰了出来,叫他们统统的回去,不让他们在这里影响病人休养。 别人都走了,柯小红就是不走,她说她一定要等到林蓝苏醒后再走。柯小红果然等到林蓝苏醒了,这时已是凌晨一点。 林蓝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父亲:“爸爸,我不是正上课吗?怎么躺在医院?” 林祥云和苏甫楠赶紧凑在女儿的脸前,强打笑脸说:“你病了。” 林蓝痛苦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上课时,肚子疼了。” 苏甫楠对女儿轻声说:“孩子,你肚子长了个瘤子,已经作手术给你摘除了,以后再也不会疼了。这两天伤口会疼的,坚持住就过去了。” 柯小红没有机会和林蓝说话,急得也往林蓝脸前凑。林蓝看见了柯小红,问她:“你来了,谁看小毛毛呢?” 柯小红哇一声哭出声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就一个劲地哭。林祥云怕柯小红忍不住向林蓝说出什么,拉了一下柯小红,说:“小红,你看林蓝多坚强,刚作完手术都没有哭,你还哭什么?”林祥云坐在了林蓝身边,用身子当住了柯小红和林蓝的视线。 林祥云在女儿的病床前整整站了一天一夜,直到林蓝的伤口渐渐的不再那么疼了,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对妻子叮嘱几句后,出去了,他去邮局给娄强发了一个电报。 五天后,就在林蓝准备拆线的前一天,娄强回来了,是林祥云去车站接的他。林祥云没有把女婿直接领到女儿住院的病房,而是找了个较僻静的饭店。娄强心急如火,根本就没有心思吃饭,看见岳父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林蓝没事吧?她不会有危险吧?”直到被林祥云强行叫到饭店后还在问这样的问题。 林祥云竭力平静地说:“林蓝一切都好,她现在好多了,你安心的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看她。”停了一会儿,林祥云又说:“娄强,在看她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祥云的表情是复杂的,同时是为难的,娄强不再显出着急的情绪,他不想叫岳父这样的难为情,他说:“爸爸,你说吧!只要林蓝没有危险,什么事情我都能接受。” 林祥云看着面前的饭菜,端起酒杯说:“娄强,我们家……林蓝……”林祥云不知怎么向娄强说出林蓝的病情,竟支支吾吾起来。 娄强心中的岳父不是这样的,急得他竟然叫着:“爸爸,我们是一家人,您对您的儿子还用这样吗?” 林祥云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端起酒杯也没让娄强,一口就喝干了,然后指着娄强的酒杯说:“你也喝吧。” 娄强也将酒杯的酒喝完。 林祥云看着娄强喝下去了这杯酒,才慢慢的对娄强细说林蓝从发病到手术的整个过程。令林祥云感动的是,娄强了解了林蓝的病情后,没有丝毫的强烈发应,他反倒过来安慰林祥云,他说:“爸爸,你们多虑了,别说林蓝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育,就是百分之百的没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夫妻,是夫妻就是亲人,是亲人就不能谁不管谁,我们只会更加恩爱。” 林祥云没有错看他这个女婿,他信心百倍地和娄强来到了林蓝的病床前。 娄强突然的出现,林蓝激动的热泪盈眶。 娄强只有一个星期的假,不等林蓝出院他就得赶回部队,他要在这一个星期里担当起丈夫的责任。 林蓝的伤口拆过线了,医生叫林蓝下地活动,娄强心疼林蓝,他不叫林蓝下地,他几乎是架着林蓝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每次林蓝下地活动,娄强都是一身的大汗。 今天外面的太阳很好,娄强借来了医院的轮椅,他要推着林蓝去外面晒太阳。他们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时,遇到一个胖乎乎非常可爱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娄强和林蓝看。娄强友好地向那个小男孩招招手,意思叫他过来。小男孩很大方地跑到娄强和林蓝面前,闪动着一双亮亮的眼睛问娄强:“叔叔,阿姨是不是不会走路了,你才推着她?” 娄强也学着孩子的样子说:“阿姨会走路,她懒不想走,所以叔叔才推她走。” 林蓝看看娄强,娄强朝林蓝甜甜地笑着。小男孩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又向远方望去,然后,他指着远处一个坐轮椅的男子说:“叔叔,你看,那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懒,我爸爸是不会走路了,才叫我妈妈推他的。叔叔,每次我妈妈推爸爸推累的时候,我也会帮妈妈推爸爸的。” 娄强和林蓝被这个小男孩的话感动的眼睛都湿润了,林蓝伸手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对娄强说:“这孩子多懂事。” 娄强不想叫林蓝提孩子的事,赶紧转个话题,说:“林蓝,我想回咱们的家看看。” 林蓝高兴极了,连声说:“我也正想这个事呢!走吧。” 娄强和林蓝看着小男孩欢快的跑向父母身边后,他们也起程回他们的家。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间,校园里静悄悄,林蓝让娄强一直把她推到他们的家门口,林蓝回头朝娄强笑笑,羞涩地说:“到家了。” 娄强幸福地说:“到家了。” 林蓝忽然沮丧地说:“娄强,没带钥匙。” 娄强明天就要回部队了,看着病床上的林蓝,他实在是不忍心对林蓝说出口。他觉得欠林蓝的太多了,结婚的时候,还没来及举行婚礼,就被部队的电报急招回去了。现在林蓝还躺在病床上,她多需要他在她身边照顾她,而他不得不赶回部队。因为在遥远的边防线上,身患重病的老站长,为了他这次能回来看望住院的妻子,是舍着老命在替他工作着。娄强左右为难了。 林蓝看出了娄强有些心神不定的神态,关切地问他:“娄强,你有心事?” 娄强慌忙说:“没……没有。我突然想到了我们的老站长,他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老站长?老站长是谁?”林蓝问娄强。 娄强拉起林蓝的手,捂在他的脸上,说:“林蓝,你恨我吗?” 林蓝不懂娄强是什么意思,说:“我为什么要恨你?” 娄强说:“我都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你难到都不生我的气?” 林蓝说:“别说了娄强,难到你愿意这样结婚?我想你比我还不愿意。我说过了,我理解你,我理解你的职业,我更理解你的事业。不然的话,我怎么做你的老婆。” 娄强真想把林蓝紧紧的拥在怀里,只因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他不能那样的做。他只能把林蓝的手抓的更紧了,直到林蓝疼的叫了起来,他才歉意地笑笑赶紧松开。娄强默默地看着林蓝,一句话也不说,过了许久,娄强突然问林蓝:“林蓝,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部队为什么火速叫我回去。”“你不是在信上都说了几次了吗?我再问你,你又该说我不信任你了。” 娄强深情地说:“我在信上只说的是工作的需要,可究竟是什么事,我没有给你说。林蓝,这里面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就是我们的老站长。” 林蓝感兴趣了,拉着娄强说:“你给我讲讲吧。” 娄强的思绪又回到了半年前那个火炉一样的中午…… 那天,娄强大汗淋淋地出现在边防营大门外时,营长是跑着步把他接到了办公室,亲自给娄强又倒洗脸水又沏茶。等娄强洗完脸,要任务时,营长把娄强按在椅子上说:“先渴口水,再谈工作。” 娄强说:“营长,还是先谈工作吧,完了我再喝水。” 营长说:“军区首长知道你现在正在休假,可是……” 娄强说:“营长,下达任务吧。” 营长将军区的任命书递给了娄强。当娄强接过任命书,疑惑地望着营长时,营长给他讲了一个让他一直感动到现在的故事。营长说,边防通讯站站长雷阵达同志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军区早就叫他去医院住院治疗,他就是不离开他的边防站。谁说他都不听,司令员叫几个干部硬是把他拖上汽车,送他住进了医院接受治疗。可他在医院的病床上,怎么都放心不下通讯站的工作,几次偷偷的从医院跑回通讯站。军区首长问他到底不放心什么,他说不放心通讯站的工作。军区首长说,很快就会给通讯站调去一个干部任站长,问他还放不放心,他说要看是谁。首长们提议了几个人选,他都不满意,首长最后问他谁能胜任这项工作,他说,边防营副营长娄强。雷阵达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边防通讯站不能一天没有人负责。军区不得不终止娄强的休假,提前叫娄强回来接替雷阵达同志的工作。 林蓝听了老站长的故事,很受感动,她也为老站长的病情担心,急切地问娄强:“老站长现在的病好了没有?他还在医院治疗吗?” 娄强说:“他在医院进行化疗,头发掉的一根都没有了。可他每次在化疗期间休息的时候,都要回到通讯站来看看,这次他又回来了,他不知道从谁的嘴里知道了你住院作手术的事,亲自到司令员那里替我请假,叫我回来照顾你,而他留在通讯站接替我的工作。林蓝,老站长每月的化疗不能耽误……” “别说了娄强。”林蓝理解娄强的心情,但她必须明确她的态度:“你明天就回去吧,我这里你就不要担心了。爸爸,妈妈都在我的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回去吧,一定要让老站长把病看好。 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善解人意的妻子,娄强还用得着再向她解释什么吗?唯独是感动,娄强感动的握住林蓝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2 全省矿务局局长会议一结束,王铁子回到西子邯矿务局,就活动调动张宏的工作。张宏也的确能让王铁子在局长面前说的起话,首先他是党员,又是转业军人,现任河湾矿党办主任,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西子邯矿务局局长正在为新矿的副矿长的人选在寻找目标,王铁子及时推荐的张宏,让局长很感兴趣。他是相当信任王铁子的,王铁子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左右臂膀的一支有力臂膀。信得过王铁子,那么他推荐的人也错不了。 张宏调动的事情办理的很顺,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手续全到了西子邯矿务局。张宏就要去西子邯矿务局报导了,随后就去新矿上任。在他走之前,他要和妹妹一起去精神病医院看看唐月娇,下一步就是到了新矿后,必须把唐月娇接过去,这是王铁子再三交待过的事,张宏很感激王铁子,他比谁都明白王铁子的用意,新矿也需要矿长的侧影。 张玲接到哥哥的电话,哥哥叫她回家一趟,还说他要把唐月娇带过去。张玲知道哥哥的工作已调动好了,他说要把唐月娇带过去,也就是把唐月娇带到新矿去。张玲有点想不通了,哥哥不是在和唐月娇离婚吗?为什么还要把她带过去? 张玲失眠了,整个晚上一丝睡意都没有,她不知该为哥哥难过还是该为哥哥高兴?张玲的脑子里就像是过电影一样,一幕幕都是哥哥和唐月娇结婚后的生活片断,她心里沉甸甸。那时她总在想,如果哥哥有一天真得能和唐月娇解除了婚姻,那将是哥哥的一件大喜事。可是,哥哥现在突然决定不和唐月娇离婚了,说明哥哥认可现实了。是呀!哥哥即便和唐月娇离婚了,他也永远的失去了林蓝。哥哥的心里只有林蓝一个人的位置,没有爱的婚姻找谁都一样,那么离婚又为了什么?又能追求到什么?张玲似乎明白了哥哥。对呀!与其没有爱了,还不如像哥哥说的那样和唐月娇凑和着过吧!唐月娇毕竟是爱我哥的呀!被人爱的婚姻虽说不幸福,但很享福,这是张玲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一句哲理。 这个星期六,张玲回到河湾已经是半夜了,兄妹俩见面后,有很多的话要说,他们谈的最多的还是唐月娇。过去只要一提到唐月娇,家里的气氛就会显得紧张,今天兄妹俩刻意回避着过去的那种气氛,随意地谈着唐月娇,他们东拉西扯的聊,聊到那儿是那儿。聊着聊着他们兄妹几乎把重点放在了童年,他们更愿意聊童年,童年是欢乐愉快的,童年的记忆也是清晰的,仿佛就在昨天…… 张玲尽量回忆她和唐月娇小时候在一起高兴的事情,玩跳皮筋、踢格子、抓五子;睡在一张床上你蹬她一脚,她还你一脚的情景。那时他们在一起是那样的开心和无忧无虑;可是后来,后来唐月娇变得叫人无法理解也无法让人和她接近,再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状况?张玲又想到了唐月娇的病,她不知道唐月娇的病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就算能好,她还能像以前那样的爱哥哥吗?她很为哥哥担忧。张玲在回家之前已想过了,她不打算问哥哥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不和唐月娇离婚的事。可他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她得关心哥哥呀,哥哥的这个弯子转的太快了,她心里总有一团疑虑,他不能不向哥哥问个明白,所以她突然问道:“哥!你真得想好了不和唐月娇离婚了?” 张宏很干脆地说:“对,我们就这样过。 张玲说:“哥,你想过没有,这样对她对你都是不负责的。” 张宏想过一百遍了,他不会因为离婚而失去他的事业和前途。婚姻对他来说,实实在在是形式了,他已经把这个形式看的很淡很淡。他现在有了副矿长的职位,也有了他喜欢和喜欢他的李侠,唐月娇是什么?只不过是他的一道避风墙而已。和唐月娇结婚后,多少人和他疏远了关系,多少人对他时不时的冷嘲热讽,更有那么几个人,从前都是他的朋友,后来也因为和唐月娇的婚姻,见了他如同陌生人一样的理都不理他了。张宏心里明镜似的,因为这些人已经看不起他了。现在,张宏已经不在乎所有的这一切了,在王铁子给他办调动的时候,他已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一个个回头来对他笑脸相迎,对他另眼相看吧!婚姻是什么?婚姻是狗屁。男人,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干事业的人,要看重了事业,才能干好事业!干好事业才能升官,才能升大官。在没有办完调动手续之前,张宏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将调到新矿任副矿长的消息,他只是淡淡地对问他的人说,他就是想换上环境工作而已。张宏汲取了林蓝过去的惨重教训,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是绝对不能随便对外说的,因为坏事的人太多了。张宏一方面做着保密的工作,一方面做着表面的工作,他在众人面前格外的关心起唐月娇了,他在给唐月娇的哥哥回电话的时候,是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回的,他对唐月娇的哥哥说,以后不要让他再提他和唐月娇离婚的事了,他想好了,他不会和唐月娇离婚的,他们会好好的过日子的。谁都听不出来这是张宏的虚话,因为张宏的确给人的印象一贯很实在。再实在的人也有他的另一面,张宏真实的一面是不会轻易的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的,只有在晚上的时候,他会对着爸爸妈妈的遗象说出来:“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子出息了,现在当官了,你们可以安心了。” 既便妹妹此时问张宏的时候,张宏也不会对妹妹说出他的真实想法,他怕妹妹看不起他。他虽然告诉了妹妹说他不想和唐月娇离婚了,可他也想到了妹妹迟早都会问这个问题的,所以他早已想好了怎样回答妹妹这个问题。张宏看着妹妹笑了一下,笑的很自然也很轻松,说:“其实呀,许多人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什么有感情没感情的,不就是在一起搭伙吃饭吗?能说的来了多说两句,不想说了个干个的事,省得互相约束。唐月娇现在也怪可怜的,我要是和她离了婚,她这辈子可怎么活呀?爹妈也没了,那个可恶的哥哥还想用她给他换取金钱。我虽然和她没有感情,可我也不忍心甩掉她。不管什么事情,想开了就没事了,精神也就解放了。” 张玲心里舒畅多了,哥哥能把心态调整的这样好,当妹妹的自然也为哥哥高兴。为了让哥哥从思想上更快的接受唐月娇,张玲有意在哥哥面前说起她和唐月娇之间的一件秘密,张玲开心地笑着说:“哥,我给你说一件事,是我小时候的事。” “是不是和唐月娇一起的事?” “对。” 张玲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张宏真的是第一次听妹妹说。 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唐月娇穿了件新衣服,出门就跑到了张宏家。不懂事的张玲一看唐月娇穿新衣服了,马上就哭起来,她也要穿新衣服。那年是他们的父亲去世还不到三年,母亲没有钱给孩子们做新衣服,为了不让孩子们难过,就说他们的父亲没有过三年,他们还在守孝,不能穿新衣服,张宏已经懂事了,听母亲的话,没有吵着要新衣服。可是张玲还小,哭呀哭,就是要新衣服,指着唐月娇的新衣服哭个不停。张宏气得一下子把唐月娇推出去了,唐月娇并没有生气,而是把张玲叫出去,在外面把她的新衣服脱下来,叫张玲偷偷的穿着去河堤转了一大圈。那天,张玲回家后,总想笑,一会儿笑笑,一会儿笑笑,张宏问张玲:“你老笑什么呀?” 张玲说:“我不告诉你。” 张玲讲完后,对哥哥说了句:“小时候她的心眼真得不坏,都是因为她妈的事,对她影响太大了,所以她长大后所做的事情是扭曲的。” 张宏只是表面在应付妹妹,他不想想起唐月娇做过的事情,只要想起唐月娇过去的行为,张宏就像得病一样的难受,妹妹的不经意叫张宏很不舒服,他摆手说:“太晚了,睡吧,明天上医院。” 张宏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虽然对妹妹说的是一套,可他心中却是另一种感受。妹妹提到了童年,童年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回忆童年是温馨的,回到现实是痛苦的。无论他和唐月娇今后的结局怎么样,他都将和妹妹明天去一趟精神病医院看看唐月娇。 第二天,在去精神病医院之前,张宏又叫上张小建和他们兄妹俩一起去看唐月娇。这是唐月娇住院以来,兄妹俩第一次结伴去看望唐月娇。 这次看到的唐月娇,病情有明显的好转,她能认出来看她的人,甚至连张小建的名子都说出来了。唐月娇看着张宏竟有一些不自然的表情,她取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擦递给张宏,说:“张宏你吃吧。” 张宏接过来吃了。 唐月娇又取出一个苹果同样在身上擦擦又递给张玲,张玲也接过来吃了。张小建等唐月娇给他拿苹果吃,唐月娇不动身了,张小建逗唐月娇说:“怎么不给我吃呀?” 唐月娇认真地说:“我不给你吃,你不是我家人。” 听了唐月娇这样的回答,张玲的眼圈发红了,张宏将脸扭向一边,张小建非常的感动,他速迅取出了几只苹果到水房去洗了洗,回来先递给唐月娇一只说:“月娇,你也吃吧,这是张宏给你买的。” 唐月娇抓住就吃,吃着笑着,看着张宏说:“张宏,我好了,你接我回家给你做饭吧?我不惹你生气了。” 张宏没有说话,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张玲倒是很快接住唐月娇的话说了:“你好好的听话,过几天我们就来接你,好吗?” 唐月娇笑的乐开了花,说:“好,不要骗我。” 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张宏对坐在身边的妹妹和张小建故意之中却像是在不经意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唐月娇和我们兄妹俩一样,是个可怜的孤儿了。” 别看张小建平时嘻嘻哈哈,就张宏这句话倒是上心了,他看出了张宏的心里已经对唐月娇的感情有所松动,也看到了张宏和唐月娇感情的希望。他和张宏分手后,直接就去柯小红家给柯小红说这事去了,他把他今天所看到的张宏兄妹俩对唐月娇态度一古脑的全倒给了柯小红。柯小红是个心底善良的人,虽说她也是曾经那样憎恨过唐月娇,可是随着时间的推进和对往事的淡薄加上现在对过去很多不理解的事物的理解,已经改变了她过去的许多想法,当然最为明显的就是唐月娇和张宏的婚姻。柯小红是个传统观念很强的人,她认为只要结了婚就要想法子把日子过好,对于别人她也这样认为,所以她就不支持张宏有离婚的念头。张小建 第十二章(下) 4 河湾已飘起了扬扬洒洒的小雪花,林蓝看着雪花,想着张玲的婚事,张玲的婚期定在了“元旦”,林蓝早就知道了。张玲昨天又打电话通知她,怕她忘了,想着张玲昨天和她通话时的耽心,林蓝笑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忘呢?林蓝想着,翻了一下台历,哎哟!在过三天就是“元旦”了,还说自己不会忘。 中午放学后,林蓝饭都顾不上吃,就去找柯小红商量参加张玲婚礼的事。 柯小红正在切面条,招呼林蓝坐下,说面条马上就好。林蓝没有坐,站在柯小红的跟前说:“你让我吃,卫东可要喝汤面条了。”林蓝知道靳卫东特别爱吃西红柿鸡蛋伴面条。 说话间,柯小红已切完了面条,将面条很麻利的提起来抖抖均匀地摆在面板上,洗着手说:“卫东出长途不回来,小毛毛现在由他奶奶接送上学,也不用我管了。我这是给李侠擀的面,你要吃了吃,你不吃了不要后悔啊,酸汤面。” 林蓝笑着说:“嗬,李侠还怪会给张小建省呢,来你这噌吃噌喝。” 柯小红不经以地顺嘴说:“李侠她怀……”顿住了,张大的嘴巴一时放不下来。她向李侠保证过,不会向任何人说出她怀孕的事,就是她最铁的姐们林蓝也不能说。 林蓝奇怪地看着柯小红,不屑一顾地说:“李侠不就是怀孕了吗?有什么保密的。” 柯小红惊奇了,睁大眼睛问林蓝:“你怎么知道了?” 林蓝说:“李侠亲口对我说的。” 柯小红有些不相信地问林蓝:“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就是当月结婚,当月怀孕的。” 柯小红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李侠和张小建婚姻背后的秘密,有几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想对林蓝说,她都怕林蓝对李侠有不好的看法和想法,硬是忍住了。 柯小红很快把酸菜汤烧好了,就等着李侠来下面了,在等李侠的空档,林蓝和柯小红说起了张玲“元旦”结婚的事,问柯小红送什么合适,张玲也没有太多亲戚,她们就当是娘家人去给张玲捧捧场。 柯小红一口答应说:“没问题,没问题。还得快点准备。” 两人商量着给张玲买什么礼物的时候,李侠进屋了,李侠见林蓝也在这,很高兴,说:“我在小红这儿吃过好几次酸汤面了,我想去叫你,又怕你笑我。” 林蓝故意说:“不就是酸菜汤吗,谁稀罕。那一盆都是你的,快去喝吧。”林蓝指着还冒着热气的酸菜汤说。 李侠说:“我走到门口就闻见了,就是不好意思说,快让我喝几口。” 柯小红很快端上来了三碗面条,又给每个碗里浇上酸菜汤,李侠也不管那么多,她先端起一碗“呼噜,呼噜”连吃带喝起来。林蓝看着李侠,心里好羡慕,不禁想起自己的病来,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一时竟忘了动筷子,柯小红问她:“林蓝,你不爱吃酸的?我去给你炒西红柿鸡蛋。” 林蓝一把拉住柯小红,有些尴尬地说:“不用,不用,我什么都爱吃,我有点走神了。” 李侠问林蓝:“啥事?” 柯小红以为林蓝还在为张玲的婚事操心,埋怨林蓝心事太多,说:“哎呀!说好了去就去了,你还想那么多干啥?” 李侠不知道她们俩说什么,问柯小红:“什么事?” 柯小红说:“就是张宏的妹妹‘元旦’结婚的事。” 李侠现在只要一听到张宏的名子,心里就会“咯噔”一下,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特别的难受,为了掩饰她内心的不快,她低下头继续吃她的面条。柯小红看看李侠,又看看林蓝,她们俩人都不说话了,她这会儿是谁的心思都看不透,还意为她俩都在想着给张玲送什么礼物呢。 柯小红边吃边说:“林蓝,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说你和张宏过去的关系,就你和张玲在一个学校上了几年学的关系,咱就当是她的娘家人,给她做两床被子,买两只箱子送去。” 林蓝喝了一口酸菜汤,酸的她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捂住嘴说:“行呀。” 李侠已吃完了面条,又去舀了一碗酸菜汤喝起来,她喝着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晕车。” 柯小红紧追着李侠的话,说:“你不去能说过去,张小建得去吧?他和张宏的关系可是一直不错的,他不去说不过去。” 李侠愣了一下,不情愿地说:“按理说,他得去,可是……别人给他哥说了个对象,也是‘元旦’这天见面,他得在家里招呼人家。” 柯小红已经看出了李侠不愿意叫张小建去,也得给李侠下台阶,做出若无其事地说:“那就算了,到时候我见了张宏,给他解释一下。” 林蓝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李侠就没有打算和她们一起去参加张玲的婚礼,所以她也不想过多的和李侠纠缠这个问题,说的再多,都是废话,由柯小红她俩随便去。 张玲学校的校长,非常重视张玲和高小军的婚礼,因为这对新人是他们这所县城中学十多年来,第一批分来的大学生。学校为了这对大学生的婚礼,早几天把会议室都腾出来了,在“元旦”前的晚上,已经挂好了五彩缤纷的彩条,还有金边红瓤的大红“喜喜”字。 林蓝提着两只大红皮箱,柯小红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包的是一红一绿的两床苏绣被面的新被子,柯小红还提了一个大红台灯。柯小红听婆婆说的,娘家人得给出稼的女儿送长明灯,就是长“命”灯,所以柯小红和林蓝也买了这样一个灯提来了。 张玲化好妆的脸,在看见林蓝和柯小红的时候,就哭成了一个大花脸。张玲非常感谢林蓝和柯小红为她做的这一切,尽管高小军的母亲为他们早就准备了所需用的一切,可她也想有陪嫁呀,那怕是一样东西,也是娘家陪来的。哥哥来了,他虽然给她带来了足够买嫁妆的钱,可张玲感觉是冷冰冰的,没有温馨感。 林蓝为张玲又从新化了妆,婚礼是校长亲自主持的,校长和男老师都是西服领带,女老师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婚礼在非常热闹而温馨中结束,酒宴在学校的食堂开始。 在去食堂的路上,和张宏一起来的王铁子发现了一个于众不同的女士,她头发高高的在脑后盘起;穿了件咖啡色的休闲棉袄;脖子上围了一条银灰色的围巾;穿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并不是许多女人为了提个子而穿的那种高跟鞋,她穿的是系带的咖啡色平底皮鞋。这个女士的着装虽然很普通,可她的气质很高雅。王铁子不由得问他身边的张宏:“那个女的你认识吗?” 张宏站住了,王铁子指的是林蓝,他犹豫了一下,他和林蓝柯小红在张玲的婚礼上已打过招呼了,因为在婚礼上,人多乱哄哄也就没有过多的说话。再是张宏就没有打算向王铁子介绍林蓝和柯小红,他怕柯小红在王铁子面前信口开河,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王铁子这一问,他不能再装糊了,刚好林蓝和柯小红也走过来了,张宏叫住了林蓝和柯小红,指着王铁子向她俩介绍说:“林蓝,他就是我们部队的三连长王铁子,现在是我的矿务局的副局长。”张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介绍王铁子的时候,语言是那样的拙笨。林蓝并没有多想,礼节性地对王铁子打着招呼:“你好。” 柯小红惊讶地叫起来了:“张宏嘴边挂的那个三连长就是你呀,一看你就是个好心人,张宏能调到新矿,真是托你的福了。” 王铁子客气地应付着柯小红:“那里,那里,是张宏自己优秀嘛。”又问张宏:“这两位女士是……” 张宏赶紧说:“她俩是我的同学,是我妹妹的好朋友。”柯小红听了张宏这样向他的领导介绍她和林蓝,心里很别扭,拉着林蓝走了。 到了饭堂,林蓝和柯小红还是和张宏王铁子坐在了一个饭桌上,因为他们都属于娘家人。校长亲自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新郎新娘挨着桌子为亲友敬过酒后,校长又挨着桌子为每个前来参加婚礼的人敬酒。在敬到娘家人的这桌时,张宏喝完自己的酒,又要替林蓝喝校长为林蓝敬的酒,校长误认为林蓝是张玲嫂子,开玩笑地说:“张玲常说他哥这人好,我看也就是好,多知道体贴老婆。” 校长这句话一出口,张宏和林蓝都变成了大红脸,柯小红看校长有些尴尬,赶紧解围说:“校长也没说错,那不是差一点嘛。” 校长也给自己下台阶,说:“我看蛮般配的,好啦!不开玩笑了,我到那边去看看。” 校长走过去了,桌面上刚才的尴尬被说笑声淹没了。然而,张宏身边的王铁子眼睛不够用了,他在观察林蓝的一举一动。他从柯小红的那句似乎是玩笑的话里已清楚了,林蓝就是张宏从前的女朋友。他曾经想过,张宏为了他从前的女朋友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他不知道,张宏那样做到底值不值。今天他是近距离的看张宏从前的女友,他没有再想张宏值不值这个问题,而在想,如果他遇到了这样的女人,也不会保证就不会像张宏那样为此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 参加婚礼的客人陆续都走了,校园里又恢复了宁静。在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的时候,张玲不叫林蓝和柯小红走,让她俩住一晚上再回去。张宏看林蓝她们不走,他想以后想见一面林蓝和柯小红会很难的,也要留下来和林蓝柯小红在一起说说话,明天一起走。 王铁子得回去了,他说回去还有工作要干。出于礼貌,林蓝和柯小红陪同张玲两口子都来送王铁子,王铁子和送行的人一一握手道别,在握到林蓝的手时,王铁子真诚地邀请:“有空一定去我们那儿串门去。” 灯红花炷夜,娘家人是不能去看闹新房的,林蓝和柯小红只好在张玲为她们订的宾馆里看电视,边看电视边等张宏,张宏说他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不大功夫,张宏提了几瓶红葡萄酒回来了。 张宏上任副矿长已经三个月多了,在新矿他尝到了当官的滋味,那滋味老百姓想都想不出来。张宏恨不得从棺材里把他的爹娘抬出来看看他如今的风光。出门有轿车有跟随,办公室有人请示有人问,走到那里那里都是热情的眼光和问候,就连疯疯颠颠的唐月娇也倍受新矿那些矿工和家属的热情问候。张宏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爱唐月娇的,可他依然很坚定地想过,他不会和唐月娇离婚的,尽管他所爱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远去。当然,他没有任何理由怪罪林蓝,而在林蓝面前感到愧疚的仍然是他;然而,李侠就不同了,他认为李侠是在玩他,是用他的感情在报复杨兵,然而,又能报复到杨兵什么呢?受伤害的是他张宏。张宏是怎么也想不通,李侠给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最后竟让张小建那小子占了大光。可他又能对谁去说呀,他只能将苦水埋在肚子,就着泪水慢慢消化。 张宏打开了酒,叫柯小红和林蓝都喝,反正没事,喝就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喝着酒聊着。在林蓝和柯小红面前,张宏不想说他在新矿的事,更愿意说河湾的事,说到河湾,毕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他们聊的很多,聊到很多人,说到李侠的时候,柯小红突然想起她对李侠说过要对张宏解释他们两口子没有来参加张玲婚礼的原因,要不李侠又该怪她了。 柯小红已喝了不少的酒,本来她就爱说话,喝了过量的酒,她的话就更多了。她拽拽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和她们聊天张宏:“哎,你喝多了没有?要没多,听我给你说一件事。” 张宏坐起来了,睁着醉酗酗的眼睛,说:“说。” 柯小红觉得头晕,只好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说:“李侠和张小建叫我给你请个假,他俩……” 不等柯小红把话说完,张宏就大骂起来:“少跟我提他俩,一对王八蛋。” 正看电视的林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赶紧关掉电视,问柯小红:“他骂谁呢?” 柯小红的眯糊劲也被张宏的骂声吓跑了,她说:“他骂李侠和张小建。” 林蓝有些生气,瞪了张宏一眼说:“都是好朋友,就因为人家没有来参加你妹妹的婚礼,就这样的骂人家,太过分了。”林蓝真的生气了,起身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柯小红也很生气,她看林蓝走了,也想走,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就骂起张宏:“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你妹妹结婚,当哥的喝成了这副熊样。” 张宏不服气地说:“我妹妹结婚我高兴,我就喝,我还要喝。”说着张宏又咬掉一瓶酒瓶盖“咕咚、咕咚……”半瓶酒下肚了。 柯小红上去夺过张宏手里的酒瓶,说:“你还来劲了,我就不让你喝。你凭什么骂人家李侠和张小建,人家那点对不住你了,你张宏现在当官了,看不起曾经患难的朋友了,你看不起我们也罢,但你没有资格骂我们……”柯小红把李侠两口子和她混淆在一起了,她越说越伤心,自己也端起酒瓶子喝起来,她喝着哭着骂着。 张宏的酒瓶被柯小红夺走了,他又咬掉一瓶酒瓶盖子和柯小红对喝起来,大半瓶酒下肚后,他又骂了起张小建:“妈的,张小建这小子,还真他妈的王八碰到了鳖运气……”张宏越骂越起劲,接下来的就是张小建这个赖蛤蚂吃上了李侠这个白天鹅,还有李侠这棵鲜花插在了张小建这堆牛粪上,张小建就不配结婚之类等等一系列的话。 柯小红醉了,可她心里清醒,张小建是个大好人。在李侠和张小建结婚这件事上,柯小红一直觉得委屈了张小建,也正是因为这样,柯小红才觉得张小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张宏凭什么看不起人家,他张宏凭什么骂人家张小建,今天她就是和张宏扯破了脸,也要和张宏论个高低出来。 柯小红指着张宏骂道:“张宏,我今天才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实话告诉你,别看你如今当官了,我们这些朋友谁都不会去巴结你的。可你得记住了,我们这些穷工人,是不许你骂的……” 林蓝在隔壁房间等柯小红,等了许久,还没见柯小红过去,林蓝只好过来叫她。可看到的是她和张宏都已醉的一塌糊涂,而且还在对骂,她气得站在那儿看着两个醉鬼。 张宏还在申辩:“我没有骂你们,我骂张小建那小子,我就要骂他,我都想杀了他。” 柯小红也不示弱:“你骂张小建?张小建比你强多了,他能接受李侠肚子里的孩子,你能吗?你能和一个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的女人结婚吗?我看你就不行,就是你再爱的女人,我看都不行,你不是个男子汉,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林蓝上去打了柯小红一拳,说:“胡说病犯了,说啥呢?” 张宏哈哈大笑起来,他爬着去拉林蓝,把林蓝往一边推,推着笑着说着:“李侠怀孕了,李侠怀孕了,怪不得她跟张小建结婚。好呀!就让张小建那个傻小子去替我养儿子吧!哈哈……” 林蓝真想一巴掌抽在张宏的脸上,她无权那样做,拖起地上的柯小红拖到了隔壁房间。 地毯上的张宏被冻醒了,醒来后,他摸着发胀的脑袋,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他哆嗦着拉开被子靠在床头上,竭力想他怎么就睡在了地毯上。他想起来了,昨晚他和柯小红一起喝酒了,还零零星星的想起来,柯小红说李侠怀孕了。 “李侠怀孕了。”张宏吓得失声叫起来。 李侠是因为怀孕了才嫁给张小建的,张宏什么都记起来了,柯小红就是这样说的,那么李侠怀的就是他的孩子了。张宏没有因为李侠怀了他的孩子而有丝毫的兴奋,却是恐慌的要命,他特别的气愤李侠,为什么不去把这个孩子除掉,他现在还不知道李侠都对谁说过,他太害怕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如果这事传到了新矿或是王铁子的耳朵里,会要了他的命的。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他才是一个副矿长,他还要奋斗矿长、局长。张宏真被李侠说中了,他宁愿这辈子不要孩子,也不会因为一个私生子而影响他的前途。张宏想到隔壁去看看柯小红醒了没有,他想证实一下她的醉话。 开门的是林蓝,张宏从林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柯小红还在沉睡着,他坐在了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抽着。林蓝和他面对面的坐着。张宏抬头看了一眼林蓝,林蓝的眼光是鄙视的。 张宏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很不自在,他知道林蓝心中的那个张宏已经死了。可他现在已顾不上林蓝对他的态度了,只求林蓝和柯小红能为他守住他和李侠之间的秘密。柯小红还没有醒,林蓝也不答理他,他抽完一支烟,进卫生间用凉水冲他发晕的脑袋。林蓝进来关住了水龙头,没好气地说:“不要命了。” 林蓝这句生气的话,叫张宏踏实了很多,他又回到沙发上,看着林蓝说:“小红昨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林蓝没好气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就听见你说的那句话,‘叫张小建那个傻爪去给你养儿子吧。’” 张宏的头埋的很低很低,他想跟林蓝解释,可又解释什么呢?林蓝能听他解释吗?张宏感觉屋里的空气凝聚了,不流通了,他憋闷得难受,走到窗户跟前,一把推开窗扇,随着窗扇的打开,一股强大的冷风吹进来,直吹到还在床上睡觉的柯小红的脸上,柯小红被冷风吹醒了,她揉着发涩的眼睛,看着张宏和林蓝,他俩的表情是阴沉的,谁也不理她。 柯小红想起昨晚自己闯祸了,心里有些发慌,一时也不知道跟张宏和林蓝说什么好,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想想,就进了卫生间去洗漱。 柯小红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发慌了。她在梳洗的过程中,先是埋怨李侠没有给她说实话,又恨李侠是什么时候和张宏沾在一起而她一点都没有发觉。尔后她又理解了李侠和李侠编出的那种谎言。柯小红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最后她并不认为昨晚因喝多而失言是什么坏事。她反到庆欣就他们三个人知道了这件事,不然的话,以后她不定还会在什么地方喝多了再说出这件事,到那时,张小建还能和李侠过下去吗?肯定是不会的,因为欺骗比事实更可恨。林蓝是个明智又聪明的人,她也够朋友,她决不会将这样的事向外传的;张宏他敢吗?他现在已是官迷心窍了,为了他的官职,怕捂都来不极呢。她决定和张宏大大方方的将这件事摊开说,只有说开了,他们才能达成共识。 柯小红叫了一声张宏,张宏看柯小红是诚恳的眼神,张宏说:“我听着呢,你说吧。” “张宏,我和林蓝都是你的朋友,虽然你现在是矿长了,可我们还认为你是我们的朋友。是朋友就没有不能说的话,你和李侠的事,就别藏着掖着了,在这件事上,你想让我和林蓝帮你什么忙,我俩还会像以前一样全力以赴。” 林蓝说:“我不想听。”起身拉开门了去了。 张宏看着林蓝的背影,直到她关上门出去,才蔫蔫地说:“小红,其实我更想对林蓝说……” 张玲和高小军在宾馆专为娘家人备了一桌非常丰盛的酒宴。酒桌上的气氛和昨天一样,大家说着笑着,张宏很热情地给每个人挟菜,每个人都是友好地接受他的菜。张玲幸福极了,她拥着高小军说:“你以后不能欺负我,你看我的娘家人多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娘家人终究要走了,张宏在临上车之前,对柯小红说,他一辈子都会感谢她的。柯小红说:“你就放心当你的官吧,我保证我们这些没本事的朋友不会拆你的台。” 目送张宏远去的大轿车,林蓝对身边的柯小红说:“终于和我们分道扬镖了。” 5 冬季的北国,冰天雪地,寒风呼啸,这个季节,是娄强和他的战友们最忙碌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要步行在淹没膝盖的冰雪中,沿着边防通讯线路,查看被风雪刮断的电线电杆,时刻保证边防通讯线路的畅通无阻。 娄强有时一出去就是几天,很少睡个安稳觉,今天娄强和战友们查完线路已到了家门口,这才有机会回宿舍,宿舍和外面是天地之差,通信员不管他在不在,每天都将火炉烧的旺旺的,在暧暧的屋子里真舒服。娄强脱下不知道多少天都没有脱过的棉袄和棉裤,扔在了椅子上,不一会儿,椅子下面就有一滩水。娄强疲倦的倒在床上很想美美的睡一觉,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了,总觉得有什么事应该去做。他想起来了,该给林蓝写信了,娄强起身翻开日历看看,“元旦”都过去几天了。“元旦”过后,林蓝也就快放寒假了,娄强忽然有一个冲动的想法,想叫林蓝来他这里过年,还没等他想成熟,很快又否定了。这里多冷呀,他又天天不着家,叫林蓝来受冻守空房吗?何况林蓝不久前才做过手术。想到林蓝的这次手术,娄强心中的愧疚油然而升,在林蓝住院时虽然回去了,呆了几天就匆忙的走了。虽说他们经常通信,但还是替代不了他思念林蓝的心情,从他认识林蓝起,他都想过,如果他能娶林蓝做妻子,他一定要让林蓝幸福。每每想到这些,娄强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并没有给林蓝幸福,甚至都没有给林蓝一个完美的婚礼。他多想让林蓝和每个女人一样,穿上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的身边,幸福地接受着亲朋好友为他们的祝福,为他们干杯。可是这些他都没有给林蓝,他在信中一次一次地向林蓝表达他的歉意,可林蓝从不计较这些事情,林蓝越是这样,娄强越是觉得内疚。娄强想过很多次,现在他是有家有妻子的人了,应该多考虑考虑家庭和想想妻子。想要照料家和妻子,就得和妻子相守在一起,想要和妻子朝夕相处,他就得离开部队转业回家。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娄强是心安理得的想,而且也下过多次的决心,等有机会的时候,找首长谈谈他转业的事。可是,一投入到工作中,晚上想好的所有事情,统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娄强从枕头下取出林蓝的照片长时间的看着,又是十多天没有给林蓝写信了,林蓝在家该多着急呀。娄强拧亮台灯,铺开信纸,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抓紧时间写完信,还能睡一会儿。 娄强刚写了几个字,外面起风了,而且是狂风裹着大雪在窗外咆哮,一阵阵尖利的风哨响彻夜空。尖利的风哨让娄强扔掉钢笔,抓起电话就喊:“喂,刘刚吗?赶快和边防一、二、三、四、五、六连联系,看看电话线被风吹断了没有,我现在就过去。”娄强扔下电话,蹬上棉裤,提起棉袄就向门外冲去。 几个战士焦急地在等站长的到来。娄强冲进机房,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强风,把机房桌子上的纸张吹得乱飞。 娄强急切问:“刘刚,怎么样?联系上了没有?” 刘刚紧张地说:“站长,只有三连联系上了,其它的都联系不上。 娄强果断地下命令:“快拿工具,紧急抢修。” 吉普巡逻车,艰难地在风雪中前进,风裹起的石块直往车窗的玻璃砸来,车灯前狼烟四起,车轮子就地打转就是不前进,娄强命令所有人都下车,跑步前进。 步行一个小时后,找出了一连线路的故障,很快处理完毕。娄强又在狂风中大声的喊:“刘刚,你带王忠、宋宁顺着二连的线路查找故障。我和小马去四连查找故障。完了,谁先处理完自己的线路,谁就赶往六连的线路抓紧时间排除故障。” 刘刚跑到娄强跟前说:“站长还是你带他们俩查二连吧,四连的线路长,而且也远。” 娄强强硬地说:“执行命令。” 刘刚回答:“是!” 二连的线路离刘刚他们所在的地域近,他们顺着电线杆子很快找到了二连被风刮断的电线,接通二连的线路后,抢先赶在了娄强他们前面,已到了六连线路区域。他们巡查到了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