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你》 第1页 《妖言惑你》作者:菁筝【cp完结+番外】 文案: 【提示】有两世,第一世较虐,没有前世今生,不搞替身梗,攻第四章 出场,么么~ *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嘴很欠美人受 *重生偏执表面小白花狐狸精绿茶攻 宋羽寒死了。 此消息一出,野火燎原,掀起轩然大波。 关于这名弟子离奇的一生,众门派三个词总结: 作恶多端,背弃道义,离经叛道。 总而言之:不是个好鸟。 ……被安上手刃同族,自甘堕魔的罪名,阴谋如丝线错综复杂,恶意像跗骨之蛆。 陷害,宿命,献祭,宋羽寒垂眸,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死过一次,再来一次诸如是隐姓埋名,杀尽宵小。 但在此之前,好像有哪里出了问题。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侃侃而谈:「……此处我自赋诗一首,南风难知花相依,一腔春水缝做戏,我寄相思于明月,明月把我当个屁。」 「用词粗俗,鄙陋不堪,下台!」台下听众怒而扔扇。 宋羽寒支颐着下巴:「请问词中何人啊?」 「你不知道?」听众一斜眼,解释道,「不就是妖王对那个死了的魔头宋羽寒爱而不得的故事嘛。」 宋羽寒一头雾水:「?谁?」 他怀中浅眠的狐狸闻言微微睁眼,微光流转,轻哼一声再次阖眼。 宿命纠葛,因果缠绕。 事情好像比他想像的更有意思。 第1章 好像死了 怪石嶙峋的悬崖隐藏于浓烈的黑暗之中,乌云滚滚,如利剑的雷电破云而出,划破了漆黑的天幕。 崖底下的浪涛疯狂击打着崖壁上的石块,捲起千层浪,雷电映照其上,白光刺人眼,风捲起杂音,鸦语、雷鸣,不绝于耳。 悬崖之上剑光如影,速度之快,只能瞧见凌冽的寒光在其中穿插闪烁。 铮铮! 白衣男子骤然停住脚步,手中一个振力与其对峙的群人振开三米开外。口鼻却因冲击震的溢出血沫。 众人被震个仰山倒,后续追杀上来的人连忙唿啦啦的来扶, 而后纷纷稳住身形,对眼前人持刀相向。 此人一袭白衣被血染红了半边,倾泻的大雨大颗大颗砸在了他的身上。 各式样的宗门服饰聚集在一起,以斜月阁,韵音宗,天羽台三大宗门为首,唿拉拉站了数万人,甚至混迹着其他族类。 在前领头的几名修士立着一名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斜月阁阁主外孙,他的师侄,赵菁东。 ………… 宋羽寒神情冷淡,似乎并未将其当回事,霎时间众人的谩骂声不绝于耳,翻来覆去夹杂着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辱骂。 「果真是魔头,本性难改。」 「斜月阁白养他了,居然干出这种事,真是养不熟的中山狼。」 「魔终归是魔呀。」 「唉……」 众人窃窃私语着,时不时传来一阵嘆息,宋羽寒抬起眼皮扫视了他们一圈,垂下了眼。 魔头。 好耳熟的称唿。 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自宋羽寒幼年被捡回斜月阁,就总能时不时听见有人低声说一句「魔头」,骂得最多的时候,还是三岁稚童刚入门之时。 当时的他捏紧了拳头,细声细气地反驳:「我不是魔头!」 没人放在心上,几个耳濡目染的小孩通常会围着他取乐,哈哈笑:「你说不是便不是了?你是谁呀?我阿娘说你是,你就是!」 小宋羽寒眼眶红了,鼓着脸颊大声说:「不是!我不是!」 「还敢顶嘴?」带头的那名孩童几步上前去拉扯他,「给我打他!不知好歹的野种,知道我爹是谁吗!」 ……宋羽寒衣襟被扯散,他们拳脚相加,他只来得及护住头,紧紧抱住自己,嘴里依旧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驳着:「我不是!我不是!」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细细的哭腔:「我不是……」 众孩童动作停滞了一下,面面相觑。 有个繫着抹额的小孩犹豫道:「他好像哭了……」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哎呀我阿娘说了……」为首的小胖娃正欲反驳,却被另一道尖利稚嫩的女音打断:「你们干什么呢!」 众孩童纷纷一惊,像是被踩了脚的猫,面露惊恐,做飞鸟散:「赵师姐,是赵师姐跟毕师兄!我的娘啊,快跑!」 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赵师姐跟毕师兄是何人,只消片刻方才气势汹汹的几人散了个干净。 「这群人真是的……」女声带着些许不满。 宋羽寒颤颤巍巍松开手,抬头,只见两名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一男一女,男孩温和地沖他笑笑,女孩沖他伸出手,朗声笑道:「别怕,你就是小寒吧?我是赵殊锦,这位是毕思墨,我们两人就是你的师姐师兄啦,有我们在,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 自那之后,好像自己就真的没有再受过欺负,大家好像也逐渐淡忘了曾经的事情,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去了许多年。 再到后来,山上突然跑来一堆人,各类族类服饰熙熙攘攘挤在一起,他们来的莫名其妙,不由分说,不容狡辩地指着宋羽寒大骂,言辞恳切,语气激烈,与现在的情形出奇的相似。 第2页 可他既没有杀他们的至交好友,也没有屠人满门,却被人无端安上了罪名。 「魔头?」 又来了,这句话。宋羽寒呆愣原地,内心勃然涌上一股愤怒。 话说回来,魔头有这样的么?天天划船游水打鸟,今日爬树摘枇杷,明日下田捞泥鳅,他不知道,但师姐信了,师兄信了,阁主信了,从小拉着他叫师叔的人也信了。 五洲和平共处,魔并不稀奇,可被骂罪恶滔天的魔就稀奇了,众人烁口成金,说得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第一回,他险些被阁主当场斩头,第二回,又差点被师姐提剑刺死,满打满算上这一回,是他们一家子人第三次想致自己于死地。 ......宋羽寒咳出血来,止住了思绪,听着这多年不曾听到的称唿,早已淡下愤然的情绪,他偏头似乎有些不解,唇色苍白道:「师侄,怎么是你啊。」 赵菁东眯起眼。 他上前一步,回应道:「为何不能是我?你杀我阿爹,害我阿娘,却还要求我事事任你摆布么!」 「摆布……」宋羽寒细细嚼着这几个字,他双目充血,尽量平静地说:「也许是吧。」 赵菁东的身后站着宗门子弟,也站着魔族子弟,他立在前头,对着宋羽寒持剑相向,他们逼得这样紧,显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这情景宋羽寒可太熟悉了。 ……宋羽寒压下喉间腥甜,看着这张从小带到大的脸,心中郁火堆积,此刻又荒唐,又可笑,杀了三次都没能成功,总要成一次。 疲惫之际,宋羽寒脑海里浮现一阵疯狂的念头,干脆就此自爆,他的灵力引发的冲击足以拉着这一群人全部陪葬,将一切的真相全部掩埋于尸骨之下,一了百了。 赵菁东一心想取他性命,也不想与他多加周旋。 霎时风云大变,强悍的灵力铺天盖地涌来,夹杂其中的是一柄泠泠寒光的利剑! ……宋羽寒手无寸铁,灵力也所剩无几,他几步踏稳,拼尽力气对峙,却被余力险些震碎了灵核。 ! 双方被强力震开。 宋羽寒口鼻溢血,血水连着雨顺着脸滴下,早已满是脏污,心却如冰一寸寸凝结,寒冷至极。 他压住了心中所想。 赵菁东大惊,本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困兽之争,没料到他还有余力,他不敢再近一步。 宋羽寒强忍疼痛,余光瞥到坠在后头的几名魔族服饰的人,哼笑了几声。 嘴上骂着魔头,背地里却还是与魔族来往密切。 赵菁东瞳孔微缩,他吊着口气,却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内心的暴躁与不甘几乎要吞噬他,他咬牙道:「你居然……」 「我如何?」宋羽寒反问。 赵菁东对上他冷冷的眼神,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宋羽寒只觉浑身疼痛难耐,情绪激盪之下,血液的极速流失让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发冷,视野昏黑模煳,过往种种如同走马观花。 「…………」 宋羽寒扯下束髮用的髮带,满头乌髮尽数散下,借着风吹散愁闷。 乌云盖顶,魆风骤雨,他不禁自嘲道:「老阁主当年救我一命,因此我有亏欠,师兄师姐曾护我周全,我有亏欠——但我独独没有对不起你。」 赵菁东抿紧了唇。 ……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其中的两名红衣人,一男一女,其中女修士勐然攥紧了手。 ……男修士伸手拍她,似在安抚。 赵菁东神色发冷,蓄势待发,为首几位也纷纷拔剑,等他动作,其余宗门与族类多是来看热闹,稀稀拉拉的混迹在这数万人里,也无人注意。 这样的闹剧,却发生在曾经名动天下,风光无限的宋羽寒身上,哪叫人不唏嘘短嘆? 喜欢明珠落入灰尘里,陷入泥潭中,自私自利,不止是人,是魔,是妖是仙,均是如此。 坠在最后山崖出的百姓们牵着小孩子,小孩扎着沖天辫,天真地问:「娘,这个漂亮哥哥犯了什么错?」 妇人连忙堵住他的嘴,低声道:「他啊,杀了自己的师兄师姐,还想屠戮宗门,是最残忍的魔头。」 「啊!」小孩惊慌的捂住了嘴,左顾右盼后又悄悄地说:「可是他看着不像坏人。」 突然一修士插嘴:「小孩子懂什么,人不可貌相,你长大就明白了,越好看的人越是蛇蝎心肠。」 小女孩被吓到了,揪住了衣领偏过头去。 …… 寒风刺骨,宋羽寒的衣袍被风吹地猎猎作响,髮丝凌乱,霎时惊雷落下,天雷滚滚。 …… 白衣人脸色苍白,闭了闭眼,沉声喃喃自语:「真是难以理解为何要跟你们……虚与委蛇。」 ! 其中一白髮苍苍的老人站出来,身着斜月阁服饰,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竖子敢尔!百年前你便铸下大错,百年后你还想兴风作浪,我决不允许!」 ......宋羽寒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疑惑中夹杂着讥讽:「连驻颜都做不到的老树皮,也敢越俎代庖了。」 老人一哽:「我……」 他偏头冷笑,神色之中的冷寒几乎要化作利刃刺破对方的脸皮。 不发一言,滔天的杀意却凭空升起,引得人脸皮发颤,张嘴哆哆嗦嗦再不发一言。 第3页 ......赵菁东被他的眼神一惊,而后发现自己的失态,强行按捺住。 只要他死了,那个人就会帮助自己掌控斜月阁,只要他死了...... 他恢復镇定,拦下欲往前的众人,仿佛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宋羽寒静静看着他,这么多年的修炼他参透了道法,参透了境界,甚至连生死他也能置之于外……最该参透的他却一无所知。 这样如烂泥般的一生,应当是他的上辈子做的孽太多,所以全部报应在这一世了。 这样的背叛,这样的痛苦,他究竟要经歷多少次才能还清罪孽呢? …… 少顷,他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盯着赵菁东,眼中纵使有万般的情绪也都化作了乌有。 他像是问出了最后一句弥留的话,跨越了重重山海,轻如鸿毛,却痛至心肺:「我待你如何?」 ……赵菁东握紧了拳头,冷冷地一字一句说道:「不如何。」 「……」宋羽寒闭了闭眼,半晌过后睁眼之际,眸中再无任何情绪,「今日不论我伏诛与否,生死与否,你都需谨记,人前风光,人后腌臜,今日我的下场,便是来日你的下场。诸位,回见了。」 话音刚落,宋羽寒闭上双眼,仍平身体往后倾倒,风吹的衣袍翻飞,像是一只扑火的蝴蝶,海浪捲起,疯狂拍打岸边,霎时便不见了身影。 众人本想活捉,却不曾想他直接跳了水,选了个最直接的死法。 赵菁东首先反应过来,心下大惊,连忙迈步上前,伸手去拉,只来得及扯下一截银白色的衣袖。 他神色狰狞,沉郁之色瞬间爬上脸,攥紧衣袖,咬牙切齿的吩咐:「马上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身后身份低微一些的连忙请去,忙不迭的准备下崖寻找,方才出言的老者不解道:「他死了不正合我等意吗,阁主为何?」 赵菁东按耐住内心的不安,咬着牙说:「叫你找,你便去找!」 「宗主!宗主!找到了,宋羽寒的尸体在这里!」韵音宗的人大喊道。 赵菁东一愣,急忙转身,方才还存疑的下落转眼间便见了分晓,他挤开人群。 「怎可能……」这么容易就…… 宋羽寒被人从崖底抬上来,湿漉漉的,毫无血色地躺在他的面前,双目紧闭,浑身写满了脆弱、支离破碎这些与他毫不相关的词。 赵菁东下意识上前,焦急地拉住宋羽寒冰冷的手,忽而意识到什么,骤然松手,借着旁边人顺力站起来,往后退两步。 …… 真奇怪……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明明现在躺在地上断了气息的是宋羽寒,他却不寒而慄。 赵菁东伸手去探宋羽寒的鼻息,确认再三后内心的焦虑才有所好转。 他似是悲痛至极,支撑不住的紧紧抓住老者的手臂。 内心弒亲的愧疚和后悔感在宋羽寒的尸体被抬上来这一刻开始到达了顶峰,往日里师叔对他的教诲与偏爱如同走马灯一帧帧在脑海中走过,近乎让他的泪水快夺眶而出。 但很快,大计将成的快感似浪涛般排山倒海的涌来,压过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可悲又可笑的怜悯。 …… 此时。 人群中立着一名黑袍人,带着黑纱斗笠,苍白而修长的五指在宽袖中虚虚一握,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头往地上躺着的宋羽寒这边偏了偏,好似在隔着黑帘瞧他,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微微转首与人吩咐着,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去了。 …… 风呜呜吹号,鸦声四起,宋羽寒静静的躺在崖边,明明他的双眼紧闭,赵菁东却总感觉他在睁眼死死瞪着他。 「师叔,你说的我当然全都明白,可你本就不属于这,死亡才是你的归宿。」他轻声念着。 赵菁东长唿一浊气,抬手捂住眼,做的一副沉痛不欲多言之样,嘆气说:「将师叔入土为安吧,找几个信得过的,务必亲眼见到师叔下葬,再派人在墓边守三天三夜灵体,祷告完毕,方可离去。」 然后对众人一拱手:「今日多谢诸位助我们诛杀罪人,来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斜月阁必不推辞。」随后带领斜月阁向众人告辞。 「慢着。」 赵菁东停下脚步,对上几名穿着暴露,袒胸露腹妖族女子,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说:「此人我们尊主说了,尸身由我们保管。」 其他小宗门派向来是爱凑热闹却不爱插手,韵音宗则本就是来凑热闹,看笑话的,于是都各占一边谁也不出头。 斜月阁的人纷纷拔出了剑,赵菁东确实不在意往来交集甚少的妖族人要拿他的尸身做什么,只是担心他不在自己眼皮底下会…… 「怎么?赵阁主难不成还担心他死而復生?」 他被戳中心思:「……」 几名女子不欲与他多说,直接下了通牒:「这你大可放心,人已咽气,纵使有心,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尊主有令,今日拿不走宋仙尊的躯体,他亲自来取,届时便不是言语短短就结束了。」 ……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想到那阴冷狠戾,为夺权手刃同族,不择手段,浑身浴血的身影,不由得打了个寒碜。 赵菁东猝然看向宋羽寒,攥紧手指,他没想到宋羽寒连死了也有人上前来收尸,内心的嫉妒如苔藓般疯狂增长。 第4页 「阁主不说话,我等就当你默认了。」 ……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扛着尸体,化作黑烟而去。 此时的都城皇宫。 殿内撤下了所有宫人,空荡的宫殿内只余一人倚靠着,他一头乌髮尽数散下,书简也随意的散放,铺了一地。 …… 侍从避开满地的奏摺,轻声向桌台旁斜靠着假寐的人诉说了今日所发生的事。 「哦?他没自爆?」此人缓缓睁开眼,语气讶异而缓慢,像是冬眠刚甦醒的蛇,阴冷黏腻。 侍从摇摇头,低首道:「不曾,宋仙尊毫不犹豫地跳了弱水河。」 「跳河?我的天哪……......」这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捧腹的消息,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奏摺也掉落在地,笑声在空荡的殿内迴荡着,侍从连忙伏地跪下,半晌后,他止住笑,偏头瞥了侍从一眼,思考片刻后懒懒地说:「……算了,你走吧。」 侍从睁大了眼,浑身颤抖地擦擦冷汗,低声道:「......是。」 ### 十年后崖底。 悬崖峭壁,碎石飓风,一灰衣男子斜躺在石块上,紧闭双眼,生死不明。 崖壁的翠松被风折断,向灰衣人砸来,地上突然白光四起,一个巨大的诡异的法阵陡然升起!这灰衣之人手指忽然微动动,蓦地睁眼。 断树被一道裹着强劲的灵力勐的击碎——四分五裂的倒在旁边。 他似乎刚醒,还眩晕着,五指撑住悬崖峭壁,闭了闭眼。 第2章 还没死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骰子声跟叫骂声重重叠叠。 赌场里的灯昏黄又暗,满脑肥肠的赌徒挤压着四五层的双下巴,呲着一口黄牙甩出手上的筹码:「他妈的,全压!」 「哦哦哦!」周围看台的人摆手应好。 周满瘦瘦弱弱的,穿梭在这其中,用黑布遮住脸,眼神还不忘四处打探着,点头哈腰地说:「借过,借过。」 「干什么!」 几个穿金戴玉的被这么一撞,心生不满,指着他就要发作,周满赔笑,伸手轻拍了几下他们的衣摆,作揖谄媚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各位爷。」 几位「爷」见他这样也不愿浪费时间纠缠,不耐挥手:「滚,滚滚。」 周满弓着腰,连忙应声,堆笑目送着他们前去下一个赌桌。 他精明的眼睛在暗处发亮,眼神一瞟,看向了人最多的那桌赌桌。 密密麻麻的人挤在一起,磨得发亮的筹码一摞摞码在桌子上,周围的笑声,交谈声不绝于耳,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与拍掌声,还有一连串的唉声嘆气。 「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又输了!」 周满探头望去,只见一个圆头圆脑的胖子一推眼前的筹码,泄气般地抓了抓脑袋,抓完又抻着摞了几层肥肉的脖子道:「温公子,你说你手气这么好,又不愿意坐庄,为了什么嘛。」 温公子? 周满好奇看向对面,谁知他个子太矮,只能被挤来挤去,反而挡住了视线。 「……」他有些急躁,看了一眼一旁的人,发现对面是个彪形大汉,又冷下了血。 被称作温公子之人闻言浅声轻笑了一下,听着声音像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清朗如皎皎明月,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懒散之意,只听他道:「这个嘛,赚点路费罢了。」 「路费?」有人好奇道,「温公子要去干啥啊?」 这位温公子依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道:「不做什么,寻个故人。」 赌徒闻言哈哈笑了,粗犷着声音调侃道:「不会是情人吧?诸如睡了不给钱之类的?」 周围爆发一阵闹笑。 这么露骨刺耳的话,换作别人定是要掀桌子翻脸了,不过这位温公子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根本不在意他的话,道:「不,只是个小姑娘。」 众赌徒又是一阵暧昧的笑,有人道:「温公子还真是男女通吃啊,长成你这副模样,就算是我,也是想一亲芳泽的啊哈哈哈哈!」 有人笑骂道:「你一个有婆娘的,还敢谈这些有的没的,真是该拉出去抽死你才好!」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这时,对面的胖子提议道:「一人出行未免有些枯燥了,温公子何不再找个小厮?」 「不了。」温公子浅淡的笑着,「我一人即可。」 「哎,找个体格子小的做个伴,也没多少本事翻出水花,多个人总归是好的。」胖子巡视一圈,应当是把蒙着面的周满当做他带来的小厮了,信手道,「这个你看行不行,带走好了,这桌赌局,平局如何?」 周满一愣,没想到苗头引到他头上了,闻言下意识顺着众人让开的路看向赌桌另一边之人,看清了这名温公子的长相。 他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袍子,髮丝也因只簪了一根竹簪而略显凌乱,烟雾缭绕间只见他一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眸中笑意若隐若现。 正是换生之法的宋羽寒。 宋羽寒支颐着下巴,好生打量了他一会,吐出几个字:「不行,太丑了。」 !周满因容貌而生的好感顿时消失全无。 胖子吐了口烟圈,大失所望:「哎呀,那就没办法啦。」 第5页 但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周满居然像是脚崴了一样,故作疼痛难忍似的「哎哟!」一声,直直往宋羽寒那边扑,直接扑在了宋羽寒身上,周满顿时感觉一股清淡冷冽的香气传来。 众人一时间被惊得无话可说,宋羽寒一把提起他的后颈,周满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哪知宋羽寒只笑眯眯道:「没事。」 胖子反应过来,大骂:「你做什么!快滚出去!」 周满也不解释自己不是他的僕从,连连鞠躬,退出了人群。 退开了人群后,他带着溢出来的得意摸摸他毛扎扎的短髮,转身欲走,却被一红衣女郎拦住,「这位爷。」 周满生的矮,抬头就被两坨白花花的肉晃花了眼,女郎柳眉一挑,故意往前蹭了蹭,她抽了口长杆烟,把烟圈吐在周满的脸上。 「咳咳......」周满没反应过来,倒吸一口烟,呛得他直咳嗽。 女郎拉住他草草用烂布料搓出来的腰带,贴着他暧昧地问:「爷,做什么买卖的?」 周满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连连摆手:「不,不,我没钱的......」 女郎哈哈一笑,下巴点了点门口,低声说:「还跟姐姐装呢,刚刚从那拿的布袋子是什么?」 周满脸色剧变,转身拔腿就跑,果不其然女郎也不是吃素的,她卡在缝隙处,抓住伸手一抽,破绳子不禁事,被这一勐拽直接成了两截儿。 ! 周满只来得及兜住裤子,顺的钱包却没兜住,「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里头的银子也跟着咕噜噜滚了一地。 周围人停下来往的脚步,有人按捺不住,伸手欲捡,却被护卫拦开,清点好钱财之后拿给红衣女郎。 周边看戏之人围着他指指点点,红衣女郎捏着两包钱袋子,好整以暇地靠墙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朗声道:「抓小偷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突然有人认出他来,说:「周满?是周满!周满!别跑!」 这里离门不远,护卫都跑去拦骚动的人群,这会拦在门口的只有方才的女郎,她一个不设防,被周满一下子推了个趔趄。 周满夺门而出。 众人又唿啦啦地围去门口,见他跑远便都自觉无趣,稀稀拉拉散了。 「你奶奶的赵琳琅!我们走着瞧!」周满提着裤子狂奔,还不忘回头放狠话,跟刚刚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赵琳琅哈哈大笑,理了理鬓髮,软绵绵伸手拦住准备追的打手,温声说:「回去吧,不用追了,把这钱包还回去。」 「是。」 「赵姑娘!赵姑娘!」赵琳琅回头,小厮急匆匆地赶来,「赵姑娘,西楼二桌的客人说他带过来的白玉双鱼玉佩不见了,四处寻也没寻着。」 赵琳琅一愣,看向大门方向,摇头一笑:「真是的。」 ...... 周满跑出好远,大汗淋漓,一瞬间觉得心肝脾肺也要跟着大喘气一起出来了,他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望了望,确定了再无追兵之后才放心。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精緻无暇的白玉玉佩,上下接扔着玩儿,眉眼间写满了得意,说:「跟我斗。」 虽说那袋子钱丢了,好歹还顺了个玉佩。 他七拐八拐拐进一家当铺,喊道:「老闆!」 当铺老闆睡觉被惊醒,精明的绿豆眼上下扫了他几眼,看清楚他的行头之后,姗姗起身,他摸着山羊鬍,懒洋洋地靠在柜檯,说:「要当什么?」 周满从兜里掏出玉佩搁放在桌上,道:「你看看。」 老闆扫了一眼,剃着指甲,随意地说:「三两银子。」 「三两?!」周满不满地嚷道:「这种品相怎么可能就三两银子,你再好好看看。」 老闆停下动作,不耐地说:「你这玉佩是次等货,就值二两银子给你报三两算是我仁义了,小哥,偷错人了吧。」 一下子被说破来头,周满神色也不变,语气却急促了点,屈指敲了敲桌面,说:「五两。」 「四两,再多了没法收,你另请高明。」 「......四两就四两,成交。」 这种私下的小当铺,走的就是不正当来的货,撕扯下去是得不着好的,他混迹多年,自然深知此事。 于是只得揣着鼓起来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内侧暗袋里,趁着夜色悄咪咪地摸着出了镇。 走到不远处时,隐隐能瞧见有座破庙,窗户纸都烂了,几根被虫蛀了的房梁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这座香火全无的庙。周满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哪知这多年不曾维修的门如此不禁推,直接顺着他推门的方向倒下去罢了工。 周满用手用力挥着扬起的灰尘,一边咒骂一边把门扶起来,熟练地对着边角用力卡进去。 他转身哼着小曲往里走着,手里晃荡着方才换的银子,没走两步却被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庙内柱子旁,斜斜靠着一名笑意满满的素衣男子,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不是宋羽寒又是谁?! 宋羽寒见状笑意更深,挥挥手:「好久不见。」 周满悚然,第一反应是自己偷他钱袋子被发现了,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就不打自招了,一时间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 也不知站了多久,宋羽寒就跟不知累似的,连姿势也没动过一下,周满只得悄悄转了转脚脖子,没成想却被宋羽寒注意到了,他道:「站累了?坐会?」 第6页 周满抽了抽嘴角,还是忍不住了,自己前脚偷了他钱袋子,后脚主子找上门了,用脑袋想都知道他来干嘛的,总不能真是来跟他叙旧?? 他破罐子破摔道:「没错是我,你能怎么办吧!」 「哦?这么果断。」 周满道:「但钱袋子已经被赵琳琅拿了,你要找也应当找她!」 宋羽寒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伸出食指点点他,突然道:「我觉得,他说得对。」 周满一愣:「什么?」 宋羽寒但笑不语,手指没有收回去,顺势一弹,一道飓风捲地而起,周满还愣神着,还没反应过来,脚底一滑,摔了个大马哈。 「啊——」 宋羽寒蹲在他面前,望进周满充满惊恐的眼神中,笑眯眯道:「钱袋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 周满见过了他的手段,自然清楚他绝非普通人,咽了咽口水道:「……你想如何?」 「偷鸡摸狗的事情总归不光彩,不如你跟着我,总好过人人喊打。」 周满动作一顿,一时难以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嘟囔道:「只不过是一群中饱私囊,假公济私的酒囊饭袋,我只是偷了九牛一毛而已,有什么问题?」 「容易挨揍啊,我看你跑得挺快,想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周满被人戳了痛点,呛声道:「要你教训我?」 「不,我在接济你呀。」宋羽寒笑了。 周满爱财如命,听出了点不寻常,他迟疑道:「……什么意思?」 他那点花花肠子宋羽寒早就看穿了,一出手便扼住了他的要点,对症下药。 他从怀里摸出一袋子钱,晃了晃说:「你只需替我做件事,我付你钱,这样咱们都两不亏,如何?」 第3章 捡个小孩 「......等等,等等我!」周满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人,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喊道:「等一下!」 宋羽寒宛若闲庭漫步,优哉游哉地走,闻言转头,看周满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诧异道:「怎么累成这样,你不是做扒手的吗?」 ……周满不可置信,给他掰着手指,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二十里路啊,从夜里走到现在,我连口饭都没吃!」 宋羽寒道:「嗯?是吗?有这回事?」 周满头皮炸起:「当然有!」 「这么一提醒好像是有点累了。」正当周满以为他要开口提休息片刻之时,宋羽寒一拍手,「别抱怨啦!你我都上路了,心无旁骛,自然就不觉疲惫了。」 ……魔鬼……这人是魔鬼。 周满感觉自己超脱了世俗,灵魂跟着毒辣的日光飞上了天,唿哧带喘道:「……我是快上路了。」 此刻正当午时,六伏天,太阳最毒的时候,连不经晒一点的草木都被照的枯黄。 周满大喘着气,感觉自己就是那头牛,苟延残喘地一步一停,追赶着宋羽寒。 …… 宋羽寒见他实在是撑不住了,拎小鸡似的拎着周满往树荫走,拍拍他的脸:「喂,餵。」 ……周满眼神空洞,宋羽寒不管那些七七八八的,扬手正反两面整整齐齐抽了他四个巴掌。 「啪!啪!啪!啪!」 ……周满陡然清醒,还没反应过来一葫芦水就直接怼到了他嘴里,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你就不能温柔点!」周满勐咳几声,瞪着他。 宋羽寒见他清醒,拍拍手,歉意道:「抱歉,从小手劲儿就大。」 周满:「……」 他又灌了一口水,顺了顺气,一屁股瘫坐地上,说:「这活可太难干了,比叫我杀个人还难……」 宋羽寒靠在了树旁,抱臂调侃道:「你还有这本事呢。」 周满擦擦汗,艰难地说:「说说罢了,混混有几个不吹牛的,快,快给我个痛快,还有多远……」 宋羽寒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定位这样清晰,拍拍衣袖,说: 「没多远了,天黑之前能到。」 「天黑之前……」 周满眼前一黑,「你究竟要我干嘛?不会就是陪你赶路吧?」 宋羽寒折了根柳枝,随意道:「当然不是,这不是在给你找好东家?」 「……我这二两肉,还不够你那袋银子的。」 宋羽寒哈哈笑,道:「你煳涂,把你卖了之前的钱是我的,卖了之后的钱还是我的。」 ……周满知道他在戏耍自己,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宋羽寒又折了条柳枝,见状有些啼笑皆非,这孩子格外的机灵,只可惜做了扒手,但本性却不坏,还能教养。 休息片刻后,他继续闲庭散步,时不时折柳枝抽着他赶路,说道:「戊戌城知道吗?」 周满累得快死,用力去挥开他的柳枝:「知道,人皇之下人族最繁华的城邦,酒色之都嘛。」 「唔!很聪明。」 周满无力地抗议:「餵……」 「戊戌城城主叫蝶永宜,与我是旧相识。」宋羽寒拍拍他脑袋,「你帮我混城中,帮我给她传句话,就说,寒风戚戚,山雨欲来,速归。」 「干嘛。」周满回了点精气神,「那是你的老相好啊?」 宋羽寒停下脚步,看着他不语,周满被他看得毛嗖嗖的,咽了咽口水。 第7页 宋羽寒道:「我若是是你能如何?」 周满打着哈哈:「那,那也挺好的,吃香喝辣的。」 宋羽寒拿着柳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掌心,似笑非笑:「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少不了你喝的。」 「……这话说的……」周满本想继续哈哈哈,见宋羽寒笑得阴恻恻的,警铃大作,立马调转了话头,「我自然是,领钱办事,忠贞不二啊。」 「那便好。」 两人又走了许久,周满不敢再瞎说,宋羽寒也懒得闲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周满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 「那个,温公子,我怎么见她?」 「我叫温羽。」宋羽寒并没有停下脚步,胡诌了个名字,他从怀里拿出一条粉色的剑穗,递给周满。 「哦哦。」周满应声,伸手接过,此物通体以粉色为主,上系平安扣,下坠玲珑色,刻着群花与蝴蝶,浮雕精緻而小巧,仿若展翅高飞,望去便知价值不菲,周满仔细辨认着挂珠旁刻的小字,试探地读出来:「......蝶?」 周满惊讶道:「你还真认识戊戌城城主?」 宋羽寒任他上下打量,歪首:「我像骗子?」 「不不。」周满摇头,「我是想说你既然认识,干嘛不直接上门?」 「难不成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难道真的是情夫?…...我开玩笑的,你看你这人!真经不起逗哈哈,哈哈。」周满见宋羽寒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立马改口,干笑几声,老老实实闭嘴赶路。 宋羽寒嘆了口气,忍住想抽他的欲望。 而这边的周满脑海里正翻江倒海,脑补了一部「城主养的面首被城主大人厌弃,无奈只得改头换面求得原谅。」的大戏,不由得同情地瞄了他一眼。 宋羽寒哪里知道他的内心戏如此丰富,他心里还千迴百转地思考着要使在周满身上的死刑。 方才就已经能瞧见城门,闲聊片刻这会也已经到了,周满偷鸡摸狗惯了,还从来没这么光明正大的从城门进过,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宋羽寒优哉游哉地立在原地,沖周满仰仰下巴,示意他过去,周满吞吞口水,手心冒汗,一想到他马上要见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机会见到的大人物,又有些跃跃欲试,他抓紧剑穗,确认道:「......我真的去了?」 宋羽寒点点头,靠在了一旁的榕树之上。 「那银子记得给我哦,不能食言!」周满提醒道。 「啧。」宋羽寒折个树枝扔他,催促道:「少废话。」 ......周满歪身躲过去,转身沖城门小跑过去。 他低头弯腰地跟城门守卫说了几句话,守卫摆手想打发他,他拿出宋羽寒给他的剑穗,守卫招唿了领头的说了几句,周满见他犹豫,又从兜里拿出几两银子,塞到他手里,毕竟宋羽寒给他的钱可不止几两,贿赂完还有得剩。 守卫的见钱眼开,终于点头答应,往后示意人带他去,周满忙不迭地跟着去了。 还挺机灵。 挺好。 宋羽寒飞跃到树上,悠哉地靠着叼了片叶子。 他丢弃了肉身之后,灵力虽会大打折扣,但对付赵菁东还是绰绰有余,不过想必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害怕他会使用禁术重生,将他的尸体重重封印。 宋羽寒吐了叶子,屈腿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垂下的那条腿。 他曾自觉有愧于毕思墨,明里暗里对赵菁东多加照拂。赵菁东小的时候还算得上可爱,越长大做事越没了章法,被魔族利用而不自知,若非那个带着灰袍子的人突然出现,只差一点他就能活捉赵菁东。 可那人究竟是谁?魔族已呈现颓败之势,百年来都不曾出现这样能与他与之对抗之人。 究竟是谁呢。 宋羽寒又摘了枚新叶放在嘴里嚼,眼神投向远方。 ! 突然,他神色一凝,一道细微到让人难以察觉的熟悉的妖气袭来,勐地转头看向城墙之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宋羽寒蹙眉,是错觉……? …… 城墙下落下一名身形修长的黑袍人,竹编斗笠边沿遮住半张脸,黑纱遮面,袖口处露出半截苍白的手指,阴冷诡谲。 他转首偏了偏头,转身离去,只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声音消散在了空中。 ...... 城内。 城主府装潢极美,房梁之上丝绸如水,挂满了房间,雕花窗半开,黄昏的凉风顺着窗沿,丝绸似舞者扬裙起舞,屏风后有人披纱弹琴,指尖跃起琴音,顺着罗纱飘来,似雨后春笋,又似春雨点滴。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周满只看一眼便被摁住了头。 「城主大人,有人找。」 守卫领着周满低头向屏风内弓腰喊话。 琴声骤停。 「哦。」一道女声响起,音如天籁,「你且下去。」 守卫行礼:「是。」随后退下。 屏风后窸窸窣窣,似有人起身,挑开满房红丝绸,周满不由得有些激动,这样动听的声音,会是怎样一位美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满心如擂鼓,他低着头,映入眼帘地是一双绣满了月季的绣花鞋,花从中翩翩飞舞着几只紫红色的蝴蝶,金线绣边,看着雍容华贵,周满心想着这图案好像哪里见过,头顶便响起声音:「抬起头来。」 第8页 周满闻言抬头,大吃一惊:「小,小孩子?」 此人粉面桃花,眉眼微弯,眼中似水波光粼粼,单看五官无可挑剔,可偏偏生了一张娃娃脸,且身高不足五尺,宽袖之上也跟绣鞋一般绣着月季与蝴蝶,合身却不适合她。 蝶永宜平生最不喜别人叫她小孩子,眼神微冷,寒意如青苔般迅速蔓延开,房梁之上开始结出细碎的寒冰。周满汗毛直竖,立马闭嘴。 蝶永宜用着那与他长相与身高极其不符的声音质问他:「你的来意?」 周满反应过来,心下暗骂自己不会看脸色,他连忙说明来意,并把宋羽寒要他带的话一併带上。 周满偷偷看她反应,果不其然蝶永宜松了脸色,她闭了闭眼,低声道:「终于……快带路。」 周满欲在前带路,蝶永宜嫌他慢,直接拽着他的后领子,无视他惊恐的叫声从高楼一跃而下,身影化作蝴蝶,翩然而落,现身时直接将眼冒金星的周满撒手一扔。 见树下侧身靠着树身的熟悉身影,一改方才生人不近的模样,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喊道:「小羽哥哥!」 周满:「............」 宋羽寒眼底含着笑,伸手扶住她,小声责备:「小心一点。」 蝶永宜不在乎,转头看看正在往这边打量的周满,撇撇嘴,随后转过头小声询问:「你可有……」 宋羽寒知道她担忧什么,换生之法说到底其实失败的案例非常之多,对身体的损伤也是无法逆转的,若非他献祭了几乎一半的修为,恐怕就只能死于赵菁东与那个魔族人之手了。 他声音清冽,含着笑意道:「没有,你不用担心。」 蝶永宜还是有些忧心他的身体,见周满往这边看,只好按耐住,说:「我们进去说吧。」 「稍等。」宋羽寒从口袋里摸出一袋子银钱,放在周满手里,笑眯眯地说:「多谢你了,这是报酬,你若是不走,能在这里稍等我片刻吗?」 周满的神色还有些怔愣,第一反应是宋羽寒可能真的不是跟这小姑娘有那种关系,他不由得问道:「你俩难道……」 宋羽寒头也不回地用树枝敲他脑门,道:「没有难道,闭嘴。」 周满:「……我闭嘴。」 蝶永宜从下楼之后,从头到尾再没正眼看过他,小孩子气般拽拽宋羽寒的衣袖。 宋羽寒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闹。」 蝶永宜是直接从窗台飞跃而下的,避开了眼线。 周满瞄了两眼,本以为与修真无缘,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修士打上交道。 他打开银钱袋,一下子被金光闪闪的金子晃花了眼,「嚯……!」 「你这么……」周满抬头,话音未落眼前两人却先一步不见了踪影,慢吞吞接完了下半句话:「有钱的吗……」 「那干嘛不自己去得了......」周满嘀咕道,小心翼翼收好钱袋,坐在树下发起了呆,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进出城门,他撑着脑袋放空脑袋,突然一拍大腿:「莫非我果真是算命的说的,什么天纵奇才,埋没的明珠,今日就是我的机缘?!」 第4章 见个男人 室内。 宋羽寒一袭素衣席地而坐,眼前搁着木质雕花方桌,竹编的茶底座上温着一壶茶水。 他与蝶永宜相识并不久,蝶永宜年纪小,她化形之际,宋羽寒曾经救过她的性命,蝶永宜无父无母,他也一直将蝶永宜当做妹妹来看。 他没死的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蝶永宜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 「方才那人就这么放了?」蝶永宜想起周满,不放心地询问道。 宋羽寒倒了杯茶,道:「你很在意?」 「谁瞎了眼在意他,形势所逼罢了。」蝶永宜席地坐下,嘀咕道,「万一他识得你,转头说了出去该怎么办。」 「唔,应该不会吧,临走时我拍了个咒给他,若是老老实实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宋羽寒喝了口茶,接着说,「但若是嘴上不把门便会触髮禁言,自行脱了裤子在街上痴狂裸奔,留着涎水痴笑三天三夜,方可解除——罪不至死,脸却丢尽了,极好。」 他说完后像是回忆起什么,笑道:「如何?这术法不错吧?」 ……气氛凝滞了片刻。 蝶永宜一激灵,干笑几声:「哈哈哈哈,极好,极好。」 宋羽寒慢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茶。 除了修为之外,若论起旁门左道,在斜月阁,乃至整个修真界,他也颇有造诣。 曾经还在学堂念书时,宋羽寒就自创了一个「先生我错了」之术,为何叫这个呢? 这就要说起他究竟是有多么厌恶读书。 修仙子弟讲究的是一个静气凝神,打坐时不可喧譁,诵读时不可交头接耳,因此先生们均是请得最严厉的那一批。 但宋羽寒怎么能憋得住?他仗着自己天赋异禀,成日里在先生的课上吃了睡,睡了吃,兴致来潮了便翻墙逃课,没了精力再去补习功课。 久而久之,众人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宋羽寒!你给我过来!」「宋羽寒!你给我滚出去!」「罚站!」「不许吃饭!」诸如多是。 为了省事儿,宋羽寒自创了这个逃课必备之术法。 用法也简单,只需依照着画上符,将其往人偶上一贴,念几声咒语,人偶便会幻化成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只要听见先生的声音,便会自动站起说「先生,我错了。」 第9页 这种咒多得数不胜数,只不过当时的他学艺不精,做工粗制滥造,人偶时灵时不灵,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上次的课题做的不错,下次……」 人偶铿锵有力:「先生我错了!」 「?」 后果不必再说,显而易见。 在还没有出那件事之前,众小辈,包括毕思墨跟赵殊锦也是对此俯首称服,这样奇葩得让人无语的咒语多得数不胜数,七成都是宋羽寒鼓捣出来的。 至于剩下三成究竟出自哪几位英豪之手尚未可知,想必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蝶永宜不知又想到什么,头痛至极地捂住头,转移话题说:「斜月阁那边呢,你准备怎么处理?」 宋羽寒撑着脑袋,懒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 他不肯实情相告,蝶永宜也不再追问,她想到什么,说道:「对了,那时我来晚一步,你的肉身不知被何人捷足先登,斜月阁不肯实情相告,里面的探子也探查过了,并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会不会是……」 她停住了话头,宋羽寒知道她顾虑什么,他肉身已经算半仙了,虽不知为何一直凝滞不前,但灵力也算得上宗门中的佼佼者,他一死,必定有心怀不轨的人,想利用傀儡之术操控自身为之所用,为祸人间。 「没有所谓,魂魄已经转移,傀儡一类的术法禁锢不了我,顶多当个摆件,这么久没有水声,应当是察觉到了自觉放手了。」 「可没了肉身你的灵力即便恢復了也会大打折扣。」蝶永宜焦虑至极,「赵菁东嫉妒你,一心想要你死,若是让他先得手了……」 宋羽寒望向半开的雕花窗,淡淡道:「那就让他先开心开心,师侄不忠不孝,我这个做师叔的,总要好好教训一下。」 赵菁东有异心开始到他设局假死,宋羽寒有无数种方法能治他于死地,却一次一次因为师姐放过了他。 可能打心里他还是愿意相信师姐的,那会总有人数落他太过感情用事,想来也是没有骂错人的。 宋羽寒轻轻敲着杯壁。 情谊已经还了,帐就可以开始清算了。 蝶永宜也坐下,问道:「换生之法对人体的伤害即为的大,你可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手指微卷,宋羽寒掩饰般吹着气又喝了口茶,说:「......没有。」 「小蝶,你们妖族是不是有换脸的术法,我日日顶着这张脸出去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哦这个。」蝶永宜说,「是有的,但也只是短暂性的,毕竟是狐族的术法,哎呀你是知道的,这类的术法都不怎么可靠,时灵时不灵,不靠谱的——哦等等……」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大步起身走到外厢房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打开机关,细微的齿轮声响起,地下出现一个暗格。 宋羽寒见她像只小兔子似的带着繁重的服饰一头扎进暗格,不停地翻找,等她起身之后手里多出一个绿竹样式的手镯,她两三步走来递给宋羽寒,说:「差点忘了它,是之前一个妖族人给我的,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我也记不起来了,说是可以变换容貌,只不过有时间上的限制,我不知真假,你试试。」 蝶永宜递过来时有些犹豫,动作细微,宋羽寒注意到了却没戳穿。 他没有细问是谁给的,此物本以为是木制绿竹,接触到之后才发觉是玉制的,莹润清亮,雕刻的十分逼真,若有若无地散着丝丝青色的光。 似乎是接手之后才亮起的......是他的错觉吗。 他心里默念,蝶永宜惊唿,只见宋羽寒的脸真的开始有了变化,眼尾逐渐下垂,眉尾拉长,原本莹莹含笑的眼睛也变得无神,嘴唇也耷拉了下来.........…… 蝶永宜心中怒喊,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宋羽寒从灼灼其华的翩翩公子变成一个烂衣烂布头髮花白皮肤松弛布满褶皱的老头。 「你……你……」 「嗯?我怎么了?」宋羽寒拉剌个破锣嗓子说话,像是有人掐着他开口,出气多,进气少。「我不俊吗?」 蝶永宜:「……你觉得呢。」 宋羽寒:「哎呀,我本就百来岁的人了,如若不是修仙,我也该活成这样啦。」 蝶永宜:「……」 宋羽寒不再逗她,放下手镯,容貌逐渐舒展,重新幻化作了一名面容俊俏的小少年,但并不是他原本的模样。 …… 她扶额说:「掩去容貌也好,斜月阁做的就是探查的生意,保不齐哪天就被盯上了。」 宋羽寒「嗯」了一声。 斜月阁虽说名义上被都城所掌控,私下却与魔族有来往瓜葛,人,魔,妖,灵,仙,五族鼎立,人族主张修真成仙,所以地位并不高,人与其余五族最大的利益纠葛就是金钱,门派与门派之间最常见的便是勾结其余族群。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大家不说,心里却如明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突然门后响起敲门声。 「城主,外面有人求见。」 蝶永宜转首,问道:「求见?今天什么日子——来者何人?」 侍卫恭敬地回答道:「黑衣宽袍,斗笠用黑纱遮住了脸,听着声音像是位年轻人。」 「……真是说谁来谁。」蝶永宜皱眉,她朗声道:「知道了,退下吧。」 宋羽寒起身,问:「谁?」这样的装扮,绝计也不是普通人家。 第10页 蝶永宜含煳地说:「妖族,就是之前送这镯子的那位。」 她推开门,对易容后的宋羽寒示意道:「走吧。」 宋羽寒跟上她,顺着雕花的长廊往前厅走,他本意是想见见这名不请自来的妖族,顺便感谢手镯相赠之意,结果进门就迎面对上了周满,宋羽寒易了容,周满没有认出他,搓着手迎上前问蝶永宜:「大人,聊完了?」 探头不见熟悉的人身影,问道:「羽兄呢?」 蝶永宜嫌弃他,不满道:「怎么又是你。」 宋羽寒坠在后头一声不吭,百无聊赖地转着手腕的镯子,探查消息这事,并非是蝶永宜不可信,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四处风尘僕僕打听消息,委实也不太合适。 像周满这样的人,五感比野狗还要犀利,即便他卷着钱袋子跑路,转身一旦触发咒法,也不耽误事。 没成想他到自己找上门来了。 蝶永宜蹙眉,「哼」了一声,不理他,转头坐下,婢子们各桌布好茶水后纷纷退下。 宋羽寒终于开口了,他招唿着周满道:「坐吧,坐吧,你羽兄把你卖给我了,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他怎能这样!我为他出生入死的……等会……」周满停下抱怨,看向易容后相貌平平的宋羽寒,迟疑地问:「你谁啊?」 宋羽寒懒得问他又是如何为自己出的哪门子的生,入的哪门子的死,笑道:「开个玩笑,莫要在意,我就是温羽。」 ……周满脸上一片空白,看向与之前长相截然不同的宋羽寒,哑然片刻发出一声短促的一声「啊?」 宋羽寒合扇抵在他的下巴处,缓缓一抬,将大张的嘴合上,带着诱骗的意味徐徐道:「别啊了,嘴巴收收,我就长这样,记住了吗?」 周满眼神一晃,愣愣地回道:「……哦。」 「蠢死了。」蝶永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问「带你来的人呢?」 「人?」周满被下了咒,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指着一道空气说:「在这啊。」 蝶永宜:「?」 宋羽寒:「?」 蝶永宜迷惑地看向宋羽寒,眼神里写着「你给他下了什么咒,人给弄傻了。」 宋羽寒却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眼神一厉,抄起手中的摺扇往周满指的方向勐地刺去! ! 两人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 剎那间,无风无澜的空气忽然波动,男人慢慢显现身形,他微微偏身,黑色的衣袍无风而动,两人错开了方位。 宋羽寒皱眉,低声道:「闪开。」 ……不明觉厉的两人下意识让开了位置,这人身上的气息太过诡异,宋羽寒警惕地看向眼前的人。 他一身黑袍,袖边滚着红丝,带着一顶裹着黑纱的斗笠,静静地立在那。 好厉害的幻术,他竟然丝毫没有任何察觉。 不如再试探试探。 霎时罡风四起,纱帘飞舞,桌子上的瓷杯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裂纹声。 「诶诶诶!别打!」 只见蝶永宜匆匆忙忙跑来,伸出手拦在他们中间,说:「等一下等一下。」 她转首问道:「颜离初?」 …… 被称作颜离初的男子伸出一双苍白细腻的手挑开斗笠。 这人生得极好,一身黑衣衬得肤白胜雪,眼尾微微勾翘,眸中攒着笑意,斜飞入鬓,眉眼间像是含着情,烟波如水,丹唇外朗。 他丝毫不恼,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了。」 ! 掀开斗笠的那一剎那,宋羽寒勐地一怔,瞳孔微缩。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真是你啊。」蝶永宜胆子小,拍了拍胸脯不满道:「有门干嘛不走门,吓我一跳。」 他抿了抿唇笑,温声说:「抱歉,来的匆忙,望城主海涵。」 男子忽的转头,宋羽寒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歉意地笑了笑。 宋羽寒心头一跳,不由得出声:「我们......之前见过?」 ...... 男子只短暂沉默了片刻,快到让人难以注意,温和地笑着:「不曾。」 这样坦然,的确是不像是隐瞒的模样。 蝶永宜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周满,诧异道:「不对啊,连我都不曾察觉,你是怎么看到的?」 周满抓抓脑袋,疑惑道:「怎么看到的?用眼睛看的?」 宋羽寒回了神 闻言略感意外,能用肉眼查破幻术之人,据他所知只剩下隐匿蓬莱岛,不与外界联繫的灵族了。 他不提及此事,转移话题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满支支吾吾半天,说道:「不是你把我带来的嘛,戊戌城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去哪里......我的意思是说!我能不能跟着你们......」 蝶永宜拒绝道:「当然不行!你以为……」 宋羽寒打断她说:「可以。」 蝶永宜不满地说:「他这,他怎么能......」 宋羽寒已经恢復了镇定,他道:「有来有回,你替我办事,我带你走,如何?」 周满一心想着傍大腿,当下自然是满口答应:「又跑腿?没问题。」 说完后他呲牙一笑:「我叫周满!」 宋羽寒挑眉:「我知道。」 周满抓抓脑袋,疑惑道:「你知道?」 第11页 宋羽寒但笑不语。 蝶永宜不喜欢他,气唿唿地旋身坐回去。 「公子。」一道温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宋羽寒转头看他,陡然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那样突如其来的熟悉感猝不及防的再次袭来,「怎了?」 男子支着下巴,漆黑的瞳孔对上宋羽寒的眼睛,微眯了一下,指了指他的手腕,笑道:「可能有些冒昧唐突,我是否能看看公子你原本的相貌?」 第5章 撩只狐狸 「这个的确不太方便。」宋羽寒道:「镯子一事,真是帮了我大忙,多谢了,方才的事情,也是我太过唐突,抱歉。」 颜离初微微一笑,并不多加纠缠,说:「……说的也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妙的寂寥,宋羽寒莫名地心头一颤。 定了定心神,宋羽寒转首问周满:「你怎么进来的?」 周满还没搞清楚状况,坦然道:「这位兄台带我来的。」 他欲伸手拍拍带着斗笠的黑袍男子。 蝶永宜诧异道:「你们认识?」 颜离初微微偏身,躲过周满的动作,冲着宋羽寒一笑,道:「一面之缘,这位小兄弟叫我捎带他入城,他有急事求见城主。」 蝶永宜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周满讪讪一笑,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找你……」 蝶永宜:「不找我,那就是找小羽哥哥了,拿我做什么藉口?」 周满含煳道:「因为我想着你俩不是,那什么,那什么嘛……」 蝶永宜依旧迷惑:「哪什么?」 宋羽寒眉心一跳。 周满心一横,缓缓道:「他不是你情夫嘛……所以我想来投靠你们。」 颜离初:「?」 宋羽寒:「……」 ……他看向周满,暗道你可真是坚持不懈,始终如一。 周满怕他秋后算帐,讪讪一笑:「……不过现在都是误会,我反思,反思。」 可他不知道,蝶永宜不通人事,她好奇道:「什么是情夫?」 ......宋羽寒按住起身的她,心里的不适感终于烟消云散,扶额道:「小孩子别瞎打听。」蝶永宜扒拉开他的手,继续追问,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什么是情夫啊?」 宋羽寒招架不住她连连询问,头一次哽住,支支吾吾地说:「呃......就是,关系很好,感情很深的男性。」 「噢!」蝶永宜恍然大悟,肯定:「哦!就这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嘛,这多常见。」 宋羽寒:「............」 颜离初低声笑了笑。 「我们还有些私事要谈,你们先聊着——你给我过来。」宋羽寒假笑一声,转身提着周满的耳朵往隔间拉。 周满:「耳朵!轻点,轻点..........!」 颜离初坐下,理了理衣袍,懒懒地支颐着下巴,眼神似是有意无意投向宋羽寒的方向。 ………… 蝶永宜看了一眼他们,设下隔音术,坐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男子回过神来,收回了视线,遮掩似地喝了口茶,淡淡地说:「我说过,镯子放在这里,我会来取。」 蝶永宜道:「……可镯子,可你方才……」她想说你方才不是没打算要回吗,却还是停住了话头。 颜离初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所以我改主意了。」 蝶永宜:「……什么?」 「物归原主,幸甚至哉。」 蝶永宜一哽,看了一眼隔间,想到他曾经独自闯上门,漫不经心地架着刀威胁她的模样,不由得心下一紧,她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 空气中陡然一片静默,蝶永宜没有说完下半句话,但她想问的是什么颜离初却听明白了。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浅淡的轻笑,颜离初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个该怎么说才好。」颜离初微微偏头,流光溢彩的眸子勾着尾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难割难捨,似水如鱼的关系。」 蝶永宜心道你把刀架我脖子上威胁我的时候可不像是难割难捨。 若真是至交好友,怎么会用这样偏激的手段上门。 她犹疑问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清楚?」 「因为我还有点,该算清的帐还没算。」 颜离初垂眼,看着茶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眸中闪过一丝血色,很快便敛下神色,笑道:「多亏了你,让我找到了他。」 蝶永宜心中一「咯噔」。 ……难道镯子果真有问题! 蝶永宜怕他有心加害与宋羽寒,站起身来,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颜离初抬眼看她,敛下笑意,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疑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蝶永宜脾性大,又打不过他,只能气得半死:「你敢有什么歪心思,我绝不会放过你!」 「哦?」颜离初陡然笑了,他支颐着头,黑袍曳地,「请教城主,如何才算歪心思?」 蝶永宜:「我……」 她一时哑然,总不能够说,我怕你杀人吧!这样万一一怒之下,给她城给移平了,她找谁哭去! 颜离初转回了视线,他并不在意是否能在蝶永宜这里听到什么回答,撑着头,侧听着宋羽寒那边的动静,袖口中滑出一节苍白的手腕,语气很平静:「我不会害他,你又何必与我作对?这不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虽然出了点小变故,但还尚在可控内。」 第12页 他哼笑一声,但蝶永宜却浑身发冷。 ……强大的血脉压制让她浑身颤抖,让她再一次地清楚认识到这个人的恐怖。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紧皱眉头道:「既然如此,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离初神色一变,不过很快便隐匿下去,修长苍白的五指屈指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敲着,极有规律,他缓缓道:「我要,杀一个人。」 蝶永宜一愣,反问道:「杀人?谁?」 颜离初掀起眼皮不冷不热瞧她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又能如何。」 ! 蝶永宜:「……你,你真是……」她想骂几句,却对上了那双没什么感情的上挑眼,一下子哑了声。 蝶永宜不知道颜离初为何会突然找上她,离开妖族后,她鲜少与族内妖怪有来往,若不是颜离初拿整座城做威胁,自己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纠葛。 ……他来的古怪,来的蹊跷,即便蝶永宜成了一城之主,她也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还正好卡在了这个节骨点上…… …… 颜离初自然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垂下了眸,碧漾的茶水映射出他黑沉沉的瞳孔,思绪万千。 虽耽误了一些时间,好歹算是赶上了,他想道。 ### 狐族之中,杂色视为不祥之兆,红黑色更甚,它在被驱赶的路上腿被踢断,浓稠的血凝结成了块,粘在毛髮上。 夜色笼罩丛林,乌鸦嘶哑着叫喊,发出一声一声的长音,如同鬼影的树影被风吹的来回晃动,小狐狸害怕地浑身发抖,用力捲曲身体,用长尾巴捲住自己。 「快看!妖族幼崽!」小狐狸因血液流失太多而没有太多的力气,但听到声音却还是拼尽全力抬头睁开眼睛。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出声的是两名穿着紫粉色边白襟袍的少年少女,穿着打扮像是仙门世家的。 其中的一名少年率先在它面前蹲下,笑的如沐春风,小狐狸不由自主地伸出爪子,下一秒却被一把抓住脖颈整个提了起来。 「……呜!」拉扯它皮毛的手毫不客气,猝不及防地扯到了它还未曾癒合的伤口,狐狸眼陡然张大,发不出声音来。 提起它来后,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它并不纯种,黑毛就罢了,还夹杂着几簇突兀的红毛,顿感嫌弃,失望道:「怎么是个杂毛,好丑。」 ……小狐狸尚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却能看懂嫌恶的眼神,下意识伸着爪子想捂住身体,却被用力拍打了两下脑袋,震得脑袋都隐隐作痛,他像是斥责家畜一般,低声道:「别乱动!」 随后献宝似的提着狐狸走到女修士面前,殷殷切切地说:「雪音,不如把这狐狸的皮扒了给你做暖手宝吧,虽说弱小,但好歹是个妖族,有残余妖力发热,总比一般没有灵智的畜生要强点的。」 被称作「雪音」的女子生着双细细的柳叶眉,面容清秀,她蹙起眉头,瞪着眼说:「这么丑,亏你能想得出这馊主意。」 少年抓抓头,为难说:「这............」 朱雪音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黑毛狐狸,嘟囔道:「黑色的狐狸,真是晦气。」 「妖族报復心强,把它杀了吧,以绝后患。」 少年很听她的话,准备一剑了结小狐狸,小狐狸害怕地呜咽了一声,续起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朱雪音。 朱雪音注意到它的视线,沉思片刻还是叫住他:「哎等等,这小傢伙似乎已经开了灵智,不如............拿回去练丹药吧,活体练成功的机率要大一些,死了就不值钱了。」 小狐狸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见少年手中动作已停,以为自己求饶有用,黑亮的瞳孔里闪着感激的光。 朱雪音见它一脸得救的模样,深感好笑,躬下腰歪头天真无邪地笑道:「没办法呀,我就是这么讨厌妖族,下辈子投胎记得投成人类。」 小狐狸见她笑,也眯起眼睛回了一个笑容。 ............ 与此同时,另一波下山游歷的少年们正说说笑笑的往这边赶来,两男一女,其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年穿着的金线绣的弟子服,佩着剑,偏头与旁边的女子交谈,惹得她咯咯直笑,另一名少年气质温柔内敛,望着他们纵容地笑。 朱雪音注意到他们了,不爽地低声与同伴抱怨:「是斜月阁的人。」 宋羽寒也率先注意到,敛下笑意,三人举手行礼。 朱雪音提着狐狸单手回了礼,柔柔地笑道:「赵师姐,毕师兄,宋师弟,幸会。」 赵殊锦不喜欢韵音宗的人,尤其不喜欢虐杀生物的朱雪音,旁边这位大抵又是新的小跟班,她皮笑肉不笑地恭维:「幸会。」 宋羽寒注意到她手里的狐狸,见它眼睛亮亮的盯着自己的脸,好奇道:「这狐狸............」 此时的宋羽寒长得青涩又干净,眼眸如溪水涓涓,清澈透亮。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小狐狸看的入了神,它入世不久,从进入人类领地开始便颠沛流离,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涎水也垂了下来。 「......哎呀!」朱雪音生怕它滴在自己的鞋子上,差点把它扔出去。 她勉强沖他们笑笑,推搡了一下闷不吭声的同伴,说:「先告辞了。」提着狐狸便走。 宋羽寒见小狐狸摇摇晃晃,却依旧执拗地抬头看他,他偏头挑眉瞧它,眨了一下眼。 第13页 只见小狐狸突然用尾巴捂住脸。 ! 赵殊锦也瞧见了,揶揄道:「瞧我们阿寒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连小狐狸见了也走不动道了。」 「是吗?」宋羽寒咂咂嘴,自恋说:「那也是。」 赵殊锦哈哈一笑,手肘碰碰一旁的人,说:「思墨,你看他,真是的......」她伸出按他额头,嗔骂道:「美得你。」 宋羽寒捂住额头,假意呻吟:「啊好痛好痛……」 毕思墨看着他们打闹,温和地笑道:「他年纪还轻呢,臭美一些也正常。」 宋羽寒一把揽住他,哈哈笑:「还是师兄懂我。」 赵殊锦去追他,嘴里叨叨个不停,诸如是「别想趁机拉帮结派,带坏毕思墨」一类的话。 ………… 韵音宗。 每月一次下山歷练的日子各宗门大开,各个门派也可互相往来,朱雪音与同行之人分别后,将狐狸收入干坤袋里,独自一人迈上石阶直奔后殿。 后殿的大门紧闭,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入,因此无人打理,外院的药园与杂草交缠生长,门锁又生了锈,看着荒凉破败,与前殿装潢格格不入。 朱雪音绕过药园,推门而入。 殿内丹炉罗列,药香阵阵,一两鬓斑白,皮肤松弛的老人坐列其中,运气催发丹火。 朱雪音唤他:「爹!」 老人停下手中动作,看她,言语淡淡:「东西呢?」 她不满的扯下干坤袋扔给他:「每次都不知道先关心我,总是先在乎这个——喏。」 「你若是有你兄长一半能耐,我也不至于如此操心。」 干坤袋里的东西顺着灵力倾倒了下来,除了灵草之外还有几只开了灵智的动物,见状四处逃窜,老人早有准备,补下灵网,不消片刻,逃窜的动物都被电的僵直在地,动弹不得。小狐狸也在其中。 它的毛色太过奇特,吸引到了老人的注意,他奇异观察了许久,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它问:「这?」 朱雪音不耐烦他老拿兄长与她做比较,见老人盯着小狐狸,敷衍地答道:「下山之时碰见的,皮毛这样丑,做暖手袋也不够格,就带回来看看你用不用得着。」 韵音宗的宗主都是炼丹狂魔,见到小狐狸眼睛都快发光了,激动地询问:「这真是你下山修炼所遇?」 朱雪音:「是啊。」 「路途之中可曾遇见其他门派?」 朱雪音见她爹神情激动,不由得重视起来,庆幸没有叫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直接一剑刺死它,稍微坐正了些,说道:「遇到了斜月阁的赵殊锦和去年仙门比武中的魁首宋羽寒和毕思墨,这狐狸似乎还蛮喜欢宋羽寒,一个劲儿的往那边扑。」 老人意味不明地说「……啊,是他。」 朱雪音不解,老人也不解释,他摸摸花白的鬍子,赞赏道:「做得好。」 「?」 老人又回过头去鼓捣着药材,解释道:「这狐狸长得的确是……不过好歹也是狐族,狐族乃妖族王族血脉中一支,妖族并不信奉强者为尊,更多是血脉传承。狐族,他们惯用美色与幻术迷惑敌人,然后再慢慢将敌人折磨致死,动作迟缓而优雅,很是可恶。」 「狐族爱惜形象,想必他它是因为长得太丑,而遭遗弃吧。」 朱雪音想起刚见面时小狐狸泪眼汪汪的眼神,不由得哈哈一笑:「那我们岂不是还成它的救命恩人啦?」 老人停下手中动作,说: 「以血养魂,以精养气,狐族喜欢吸食人类的气血来达到滋补自己的目的,相反,像这样王族血脉浓厚的小妖怪,同样也是最适合做药引的,与其让它无人哺育饿死冻死,还不如给我做药引子。」 背后的药炉正被丹火灼烧着,炉边被烧得通红,鬍鬚花白的老人眼神阴险而毒辣,他弓下腰:「小狐狸,你好啊。」 第6章 捡只狐狸 三月后。 宋羽寒被挤在人群中,人生第一次独自下山歷练除祟,却险些被端着瓜果蔬菜的大姨大妈生吞活剥了。 村民大妈挤进来:「哎哟小伙子你就收下吧,大妈这里还多着哩!」 宋羽寒推辞:「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您自个儿留着吃吧。」 大妈们纷纷道:「收下吧,你看你这娃儿,瘦出毛病来了,收下吧收下吧!」 「是啊,娃儿太客气了哩!收下吧,收下吧......」 修行之人不得私自收礼,这是禁令,宋羽寒绿着张脸,这地方的大妈们也太热情了,简直无法招架。 他软下声音来,劝道:「姐姐们,你们收回去吧,我真的不用了。」 「哎哟!什么姐姐!」谁知大妈们更羞涩了,纷纷飘起了红晕,又转行给自己的女儿说起了亲。 宋羽寒:「............」 「师兄!师兄!」 宋羽寒赶忙回头,见是宗主最小的徒弟云七在挥手叫他,云七扯着嗓子喊:「大师姐叫你!说有急事!十万火急!」 他仿佛见了救星,努力将自己从大妈群中拔了出来,艰难地说:「你看,你们看,我师弟来了,十万火急呢!这便不久留了......师弟!」 大妈们哪里肯轻易放过他,拉扯不停,云七一个健步冲过来,气吞山河,吶喊道:「大妈们!别送了!我们师兄除了大鱼大肉一概不吃!手里的女儿也留着吧!他养了六七个女人,个个都是五十以下,四十以上,口味特殊,望诸位快收手!」 第14页 这几嗓子嚎得极富感情,他嗓门大,振聋发聩。声音在山谷中盪了几圈,绵延不绝。 宋羽寒:「............」 众大妈顿时鸦雀无声,打着哈哈边笑边散。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那你,那你们先忙。」 「先走了,先走了......」 大妈们走远后,依旧窃窃私语,修仙之人听力极好,能听的几句,大抵是「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一小伙子是这种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羽寒:「............」 算了,摆脱了就行,什么办法不重要,他苦涩地想。 ...... 斜月阁内。 「什么?什么?」宋羽寒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迷惑又震惊地看着赵殊锦。 赵殊锦扶着额头,头痛至极地重复说:「韵音宗提出说要与斜月阁联姻,昨日便来了消息,父亲也同意了,说是约了下午的见面。」 「那?毕思墨呢,他怎么说?」 赵殊锦说到这个就来火,冷声冷气地说:「他啊,他可大义了,半点也不见挽留,我给你学一下。」 她掐着嗓子,故作沉稳地学毕思墨:「既如此,便也好,师妹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老阁主也满意的人选总是错不了的。」 「你说他死了算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这么无所谓,连我被人做了介绍也无动于衷,我瞧着你之前骂他那句话对了,太对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我说他是屎。」还特地补充道:「最臭的。」 宋羽寒被呛了一下:「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赵殊锦气得冒烟,一把抓住宋羽寒的胳膊,毅然决然地说:「凭什么联姻见面是我找韵音宗,我们难道不如他们?我偏要带个男人去,气死那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师弟!」 宋羽寒的抗拒写了满脸:「非得是我吗……」 「胡闹!」 一声铿锵有力的斥责声响起。 宋羽寒跟赵殊锦同时一抖。 年过半百的老阁主气得鬍子都在抖,他教训道:「你将婚姻看做儿戏吗!还要将小寒拉过去示威,一个女子,言辞不妥便罢了,行为也不妥,你今年二十八了,到底要多不省心吶!」 ……赵殊锦气焰稍弱,低头不说话。 「你说你啊,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我问你喜欢谁,你又不说,你真难伺候啊你!」 「阁主。」宋羽寒打圆场,脑子里疯狂地找藉口,「师姐她,她其实,她……她准备推辞了这次婚姻便向喜欢之人表明心意!对方也是欢喜的,双方也都是正派子弟,说不定明年您就能抱上孙子了,这婚姻之事,您就甭操心了。」 ............赵殊锦睁大眼。 「这藉口都用了八百回了,还以为我会相信吗!」 赵殊锦:「……」 宋羽寒:「……」 老阁主来回踱了几步,见他们一声不吭,狐疑地看了宋羽寒几眼,越想越怀疑:「你小子,这么殷勤,莫非是你?」 「啊?」宋羽寒没想到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了,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她一生气能将我当皮球……温柔地,额,那什么,倾诉,我配不上的。」 他见赵殊锦黑着张脸转过来,脑中千迴百转地改了口供。 阁主骂道:「皮球,你见过对着皮球倾诉的?你可真是饱读诗书,说了半天,说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词!」 当然是因为可以来回踢,宋羽寒面无表情地想,嘴里却说着:「皮球不会说话嘛。」 「您放心,若是师姐遇人不淑,我第一个揍他!」宋羽寒怕他继续追问,到时候无法自圆其说,立马抬手发誓道。 赵殊锦:「!!!!」 赵殊锦:「我……」 「我真是管不住你们。」老阁主蹙眉,交代道:「罢了,实在是不喜欢便推辞掉吧,不过已经约了时间不去也不合适,今日一去便说清楚吧——小寒你去跟着她也好,别闹什么么蛾子,往后也别想些莫须有的倾心之人来搪塞我了,回回都是这藉口,我不管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哦对了。」阁主转身叮嘱:「被你们两个兔崽子打乱了思绪,险些误了正事,六天后有宗门大比,我选了毕思墨跟小寒,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准备一下,沉下心来修炼。」 宋羽寒嘟囔道:「这不是临时抱佛脚嘛——啊!我开玩笑的,我尽力!我一定好好修炼!」额头上勐地遭受一记爆栗,他捂住眉心,立马改口。 老阁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转身离去。 将阁主送走之后,宋羽寒心有余悸地揉揉额头,转身去撑开窗格,通风透口气,顺口问:「师姐,毕思墨呢,这么大事他怎么都不过来说两句?」 赵殊锦提起他便有些烦,闷闷地说:「下山歷练去了,说是有要紧的任务要处理。」 宋羽寒挑眉,不再多言。 …… 韵音宗在永轩陵往下,地势极好,因此十分适合滋养草药物,他们除开攻击善用音律伤人之外,也是最大的草药源头。 与斜月阁的阁楼不同,他们惯用石砖红瓦砌墙,又建的极高,数百阶的石阶蜿蜒其上,云雾裊裊,药草的清香与丝乐缠绕,如临仙境。 赵殊锦与宋羽寒两人往上走,也无人接待,赵殊锦本就是来退婚,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了,反而低声跟宋羽寒八卦起来: 第15页 「说起来,我听说韵音宗多是以身姿优雅的女子为主,阁主却是个臭老头,你说是不是他就喜欢看姑娘才这样揽招?」 宋羽寒假笑道:「阁主揍你的时候我不拦着。」 赵殊锦摆摆手:「哎呀,不差这一回了,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懒得理我。」 宋羽寒大惊:「阁主终于要放弃你了?!」 「啧。」赵殊锦扬了扬拳头,「我揍你啊——说是仙祖最近要来吧,阁内最近几位长老也都聚齐了,我们也没见过这仙祖,也不知他长什么样,会不会参加这次的宗门大比。」 她说的是斜月阁的开山老祖,赤月仙尊,只不过这赤月仙尊来无影去无踪,他们这些小辈根本无缘得见,阁内也不允许留下他的画像,更加使得这人神秘莫测。 宋羽寒不关心这个,他随意道:「管他呢,平日里连面都不肯露,见不见有什么关系。」 赵殊锦噗嗤一笑,道「你才是,说这样大不敬的话,爹要是打你,我可不拦着。」 宋羽寒哈哈一笑,眨了眨眼道:「不差这一回了。」 …… 两人走近朱红的大门,门口一男一女站着,见到他们打开大门,说:「赵姑娘,宋公子,请。」 赵殊锦沉稳地点点头,迈进去立马跟个小兔子似的偏头低声说:「他们的弟子服竟然不论男女都是淡粉色?每回都见朱雪音这么穿,还以为是常服,好骚包。」 宋羽寒不敢苟同:「我们绣着金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赵殊锦若有所思:「也是,回头不然叫爹爹改一改吧,跟个暴发户似的。」 宋羽寒充耳不闻。 韵音宗内罗列着几处围院,四处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走近主殿时宋羽寒说:「师姐,你去吧,我终归是男子,带着一块去像是砸场子的。」 赵殊锦讶然道:「你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宋羽寒对她无语了,道:「我砸场子,阁主得砸我,劳驾,饶过我这条小命吧。」 赵殊锦说:「可我紧张怎么办,进去该怎么说才好?」 宋羽寒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意味不明地呵呵一笑:「你收敛点就行。」 赵殊锦:「啊?」 宋羽寒不解释,推她:「快去。」 ............ 见她进去了,宋羽寒安心了,他四处走动着,绕过亭柱与长廊,忽然见一座墙壁爬着裂痕,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院子,院子外围也是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看上去无人打理。 他正欲走近,却被勾住了衣角。 「呜——」 宋羽寒低头一看,只见他脚边匍匐着一只黑红毛色的狐狸,断了尾巴,伤口也已经化脓,额角也渗着血。 他瞧着有些熟悉,刚打算弯身仔细瞧瞧,便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宋师弟?你怎么在此?」 ............不知为何,宋羽寒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身后脆弱的小狐狸,假装在理衣袖,故作惊讶地说:「朱师姐?好久不见,我陪师姐来谈婚姻的事情,我一男子不方便入场,便四处逛逛,结果迷了方向。」 他神情带着迷茫,似乎是真的走错了路,丝毫不见作假,朱雪音并未心生怀疑。 「哦,婚姻。」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宋羽寒一眼,高傲地说:「婚姻的事情你就别想了,我哥是不可能喜欢上赵殊锦的,你们就等着退亲吧。」 宋羽寒不以为然,心道还用得着你说,道:「这样啊。」 「对了。」朱雪音见他丝毫不在意,也不多言,问道「你见没见过一只狐狸?黑色的,红色的杂毛狐狸,很丑,还断了只尾巴。」 「不曾见过。」宋羽寒面不改色地撒谎。 朱雪音也没多想,说:「好吧。」转头便去其他地方寻找了起来,一边找一边嘟囔道:「到底跑哪里去了,这只死狐狸……」 ……宋羽寒见她走远,便将衣袍拉开,浑身是伤的小狐狸依旧死死扒着他的裤腿,哆哆嗦嗦的好不可怜。 他想起来了,三个月前的宗门歷练偶遇朱雪音那会,她的那个小跟班手里拽着的,便是这只小狐狸。 他不该多管闲事,却无法狠下心来坐视不理。 ……宋羽寒嘆了口气,感知了一下朱雪音的位置,确认不在附近后,才安下心来。 「小狐狸。」他弯下腰,伸出手。 小狐狸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入眼是寒冬过后的春雨,亦或是迎光的秋霜,一触即破的泡影,它却听见了宛若林籁泉韵的声音。 「我带你回家吧。」 第7章 救只狐狸 …… 宋羽寒将伤痕累累的小狐狸塞进干坤袋,往前门走,转身一个不注意陡然跟别人碰了额头。 ! 他下意识扶住额头,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毕师兄?」 眼前人正是说着紧急下山的毕思墨,他突然见着熟人也是心里一咯噔,顾不上通红的额头,转身便跑,宋羽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问道:「......去哪儿?」 毕思墨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开,卡了半天说道:「......我......」 见宋羽寒盯着他,毕思墨憋红了脸,说:「殊锦素日鲜少出阁,我也是担心她……」 宋羽寒见他不再挣扎,松开手:「我还没问。」 毕思墨抓抓脑袋。 第16页 「其实吧,其实我......」 「我知道,我懂。」宋羽寒打断他,一脸的不必多说,眼神里写满了一切皆在不言中。 毕思墨:…… 想到阁主吩咐的事情,提醒他:「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偷偷在后面咬着手绢独自垂泪是没有用的,你这样,六天后的宗门大比,咱们俩上时,我有办法。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新弄了个咒法,能凭空幻化出花瓣,比试时用这招,别提多唬人了。」 宋羽寒拍拍他:「届时,保证师姐看了心里眼里全部都是你。」 ……毕思墨脸色通红,顾不着详细询问宗门大比的事,吶吶道:「你,你是怎么知道......」 宋羽寒:「??」 他疑惑不似作假,他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面冠如玉,芝兰玉树的二师兄被几句话戳穿了心思,脸红得能煮鸡蛋。 …… 稍后,两人排排蹲在角落,毫无恋爱经验的宋羽寒正热火朝天地向毕思墨传授着知识,毕思墨则认真地倾听着,恨不得当场掏出纸笔记上。 宋羽寒自然是没有半分经验,但他会瞎说啊,他撺掇着毕思墨去表明心意,毕思墨耳根子通红的听着。 「……这多冒昧,名不正言不顺的。」毕思墨支支吾吾,却又跃跃欲试。 宋羽寒恨铁不成钢:「有什么冒昧的,你听我的,你先这样.…….」 突然,门被人推开,一名长相酷似朱雪音的男子气沖沖地夺门而出,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交谈,经过他们两个时,还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宋羽寒:「?」 毕思墨:「?」 宋羽寒好奇:「这该不会是......」 思墨心虚:「……他没听见吧?」 不等他们继续讨论,紧随其后的是从容踱着步的赵殊锦,她一出来便见着他俩跟小狗似的齐齐回头。 赵殊锦见他们蹲着,疑惑地问:「你们干嘛?」 宋羽寒如实回答:「我们在探讨............」 「探讨这棵树!!........长得真好,你看这叶子,这枝丫,这,这,长得真像隔壁云七偷吃的烧鸡的鸡爪子......」毕思墨急忙打断他,耳根子越发红,指着眼前最近的一棵榕树扯道,他点点头说服自己:「对。」 宋羽寒:「..........」 赵殊锦没多想,顺着他指的方向打量了一下,自觉无趣,说:「是吗?你们可真无聊。」 毕思墨腼腆地笑了一下,瞄一下,再瞄一下。 宋羽寒:「……」 不久,韵音宗宗主走了出来,他浑身都透着阴冷的气息,扫视了他们一圈,随后对赵殊锦说:「赵姑娘,犬子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赵殊锦对长辈还是礼数周全的,她行礼,道:「是殊锦冒犯了,给您添麻烦了。」 宗主颔首。 宋羽寒跟毕思墨对视一眼,也跟着行了礼,朱宗主浑浊的眼珠一转,眼神落在了宋羽寒的头上,若有所思地说道:「小友是刚动过血煞之气?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是小狐狸。 宋羽寒不信任他,并不如实相告,装作若无其实地笑道:「不是我,是毕师兄,他方才才歷练完回来,许是您闻错了。」 毕思墨心领神会,马上接话:「来的匆匆,许是有些味道,失礼了。」 「如此,那是老夫多事了。」他神色淡淡,也不知信没信,他招唿旁边弟子:「玉林,你送三位小友下山吧。」 被唤作玉林的女子低头应下,上前为三人引路,声音冷淡,说:「请。」 三人行礼:「多谢师姐。」 ...... 下山后,韵音宗的弟子原路返回了,宋羽寒回想起对方携着怒火冲出门的模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师姐,你是怎么搞定的?怎么把那人气成这样?」 赵殊锦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衣袖,似乎想扫去晦气,还伸手替他们都扫了扫,听见宋羽寒问,她说:「我也很莫名啊,我来时,他们一人都不曾出门迎接,进大殿时韵音宗那老头跟他儿子就那么端坐着,原是那人正欲先言,不过宗主老头说女士优先,要先听听我的目的,还强调着说若是忧心嫁妆的事情便不用开口了。」 「开什么玩笑,我斜月阁虽说不见他们韵音宗那样占尽了地势,靠着药草发了横财,但不至于连个嫁妆也凑不齐,我怒火中烧,借着劲儿就将退亲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然后呢?」宋羽寒问。 赵殊锦收回手,回忆说:「然后那人突然站起,还好生吓了我一跳,用手指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拂袖便走了。」 「噗嗤。」宋羽寒忍着笑。 「咳咳.......」毕思墨假借咳嗽,也偏过了头。 「你们两个笑什么呀。」赵殊锦鼓了鼓脸,想到什么:「对了,临走时,那老头说你身上有血腥味,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宋羽寒也没想瞒着他们,解释道:「我闲逛时,后山倒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妖兽,瞧着弱不禁风的,当时朱雪音风风火火的赶来,我下意识的,便藏起来了。」 「啊我知道了。」赵殊锦闻言鄙夷道:「一群没有人性的东西,杀便杀,却非要虐杀,爱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做掩饰,用作药途。」 毕思墨沉声说:「我替小寒遮掩时,韵音宗宗主眼神十分不善,应该是看穿了我们之间的把戏,可见这只妖兽绝非寻常,你若是带回来,可千万要藏好了。」 第17页 赵殊锦认同的点点头,问道:「不是说它受着伤吗?你将它藏在哪了?」 宋羽寒见他们非但不责怪自己多管闲事,惹火上身,反而叮嘱他要藏好,心里一阵暖意,他轻拍腰间挂着的干坤袋,说:「我的干坤袋里面存放着不少的疗伤药草,被药香熏着,有利于它的伤势。」 干坤袋里的生物似乎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虚弱的动了动。 …… 三人并不御剑,一路闲聊着,抄着近路,天黑前回到了斜月阁。 比武前十名的弟子是有资格申请府邸的,虽不如师尊们的府邸那样豪华,却也称得上清净雅致了。 与他们道别后,宋羽寒揣着装有妖兽的干坤袋绕回了府邸。 他拉开沉木大门,关上门时还带上了门栓。 干坤袋打开时,小小的狐狸顺着一同倾倒出的药草倒在了方桌之上,方才来不及细看,如今一看,宋羽寒才发现它的伤势远远比他所想的更加严重。 它虚弱地趴伏着,身上的伤口大小不一,耳朵骨也断了一截,断尾之处更是血肉模煳,惨不忍睹。 「我去...........」宋羽寒皱眉,无从下手。 他嘴巴毒,却生了一颗爱操心的心。 不过好在宋羽寒喜欢备些药效快,效果好的外伤药在身上,经过薰陶,好说它的血是止住了,身体也没有再像当时那样剧烈颤抖了。 ……宋羽寒安抚地拍了拍它几下,拿出匕首避开要害,小心翼翼地割掉打结比较严重的毛髮。 修仙之人入门第一条便是要熟练制作外伤药草,宋羽寒自然也不例外,他仔细挑选着倒出的药草,倒进温好的灵泉水中,掏出手帕沾水轻轻地为它擦拭。 「呜——」小狐狸动了动。 他擦干净狐狸的眼睑,小狐狸勉强睁开眼,模煳间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年轻抚着它,嘴开开合合,大抵听清了几个词,约莫是,「别怕,」「躺,」「药,」一类的词。 ……它感知不到这人身上的危险,他本应该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类,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在了这样轻声慢语的劝告声中。 睡意袭来,它缓缓闭上眼,也许,是太累了吧。 见它睡着,宋羽寒手上动作越发轻柔了些,药草捣碎之后,他剪掉伤口处的毛髮,上好了药。 「咚咚。」 门后突然响起敲门声,宋羽寒将它重新收入干坤袋,打开门栓,问道:「有什么事吗?」 敲门的是一名绑着两个小丸子头的师妹,宋羽寒斜靠在门边,小师妹见宋羽寒低头看着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支支吾吾地说:「宋师兄,我听说下次宗门大比又是你跟毕师兄,我准备了一些......」 宋羽寒见她从袖中拿出香囊,心下瞭然,他平时是嘴上不把关,听着他讲话跟听西门庆聊成婚差不多。 但他的的确确本性却并非如此,在这方面的事情上,他别说是花心萝蔔,就连女人的手也没拉过,他抱歉一笑,婉拒道:「师妹,我房中放着药草,可能不太适合再放香囊,我怕味道冲突了。」 师妹听出了他婉拒的意思,脸上的红晕稍微褪去了一些,摇摇头,有些失望,说:「我明白了,不过香囊师兄还是收下吧,里面放着晒干的草药,不会冲突味道的,对身体也有好处。」 有好处?要不给那只小妖兽吧,宋羽寒想着。 「那我付你银钱。」宋羽寒比个没问题手势,从怀中掏着钱袋子。 小师妹被他的耿直整地笑出了声,心中那点旖旎烟消云散,制止了他的动作,将淡粉色的香囊放在他的手里,无奈地说:「都说了是给你要去宗门大比提前准备的贺礼,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 宋羽寒只得接过,倒了声谢,随后又感觉有些不太合适,又轻声说了句抱歉。 小师妹故作地笑道:「没事啦,这样坦荡的拒绝,反而叫我心里舒服不少。」 「宗门大比一定要赢啊!」 宋羽寒笑着点了点头。 她走后,宋羽寒闻了闻香囊,确实也闻出了创伤草药的清香,他将香囊的挂绳收了收,挂在了小狐狸的脖子上。 黑色的毛髮上被坠着一只充满了少女气息的粉色莲藕绣花香囊,而小狐狸则依旧一无所知地沉睡着。 「唔,有点丑。」 宋羽寒打量着,而后安慰自己,这都是为它好。 之后的六天里,断断续续也来了不少芳心暗许的少女带着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来找他,宋羽寒虽说平日里没心没肺,却也不会在这方面马虎。 他依次以认真的态度拒绝了来的每一个人,贵的物件一概不收,却还是被硬塞了一怀抱的小物件,诸如宫铃,剑穗一类,他将其全部收在抽屉里,只有那只散发着药香的粉色香囊依旧挂在沉睡依旧的小狐狸身上。 时间如白驹过隙,短短六天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更是转瞬即逝,而当初那样悽惨,快要醒不过来的小狐狸,也在宗门大比的前一天晚上,醒了。 第8章 少瞎取名 比试前一天晚上,宋羽寒将小狐狸安置好,去大殿领了牌子后,昏睡了五天的它终于醒了。 甦醒的妖兽听见开门动静瞬间炸起了毛,一双狐狸眼瞳孔微缩,见开门之人是宋羽寒,毛髮又温顺了下去。 「醒了?」宋羽寒有些意外,这样严重的伤势,本以为也要等个把月才能痊癒,此刻见它这样生活虎的模样,分明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第18页 他习惯性地顺手摸了摸它的毛,将手中的牌子放在了它的旁边,磕放小狐狸却险些又炸起了毛。 宋羽寒见自己吓到它了,只得再次给它顺了顺毛,明日他不在这里,放它清醒着独自待这也有些放不下心来,于是他试探地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小狐狸张了张嘴,抬头与宋羽寒视线交汇,像是受了鼓励般地,说:「乌.......」 「真能听懂?」宋羽寒有些惊讶,随即又恍然大悟,「你虚弱太久,险些忘了你好歹也是个妖族,是旁听学来的吗?」 「嗯........」 「那就好办多了,我明日有事需要出门,也许一日,也许两日,你/乖乖的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能听懂吗?」宋雨寒一面交代着,一面收拾着灵器。 它闻言蹙了蹙眉,不安地在檀木桌来回走动着,犹豫再三勐地扑进宋羽寒的怀里,埋进去也不说话。 宋羽寒下意识接住,感受了一下抱满怀的感觉,自言自语:「怎么有种带孩子的感觉............」 他避开小狐狸的断尾之处,变换着方向抱稳它,语气有些无奈,说:「行吧,祖宗,我给你施个变换之术,这方面的术法我并不精通,最多给你变个小鸟什么的,之后万万不得释放妖力,届时露馅了,可别说我认识你——听懂了就动一下。」 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一下。 「行,行。」 宋羽寒将它从怀里扒出来,熟练地为它拆了绷带换药。 小狐狸近距离地观察着他,他低垂着眼,眼尾勾翘,身上还带着沐浴完似有若无的清香,闻着叫它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 ........ 宋羽寒摁住在他头髮上作祟的小短爪,警告地捏了捏,低声说:「别动。」 小狐狸够不着,被制裁后老老实实地趴好。 「好了。」处理好之后,宋羽寒见它还是抬头望着自己,他拉过椅子坐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小狐狸,你有名字么?」 「恩……......?」 见它一脸茫然,宋羽寒坐直,有些兴奋地道:「没有么?那我给你取?」 小狐狸见他倏地站起,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地说:「取名之事,我还是头一回,这岂不是我成了它父母?不对,不对,我没这么老,哥哥?长兄如父,起个名字有什么大不了......」 深思熟虑之下,他一拍桌子,神色凝重地吐出几个字:「小黑,你觉得如何?」 小狐狸惊起毛髮:「???」 「看来不喜欢......」宋羽寒仔细观察着它的神色,「小红?不行啊,就几根红毛,一点也没有特色......」 「旺财?............不行,不行,那是狗的名字。」 他思来想去,绞尽了脑汁,只可惜肚子里墨水不够, 最后忽略小狐狸满脸的拒绝拍板道:「就叫小黑吧!土是土了点,贱命好养活嘛!」 宋羽寒反应过来,拍拍它,道:「你别看这名不好听,但很靠谱的——你这什么眼神,别不信啊,隔壁看门的那个小修士,叫无言还是什么的,就养了条驴叫阿花,从小陪他长大,可见贱名就是好养活一点,而且小黑总比阿花强,别挑了,啊。」 小狐狸呜咽了一声,但宋羽寒根本没把它的抗议当回事。 处理完取名大事之后,他心满意足的一把薅过「小黑」,熄了灯,道:「行了就这样,睡觉了。」 ...........小狐狸趴在他的胸口,不想计较他的取名有多废了,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日。 宗门大比当天,选了个这样骄阳艷艷的天。 众人齐聚,乌泱泱站了数万人。 永轩陵人皇年过半百,束着嵌珠紫金宝冠,身穿五爪金龙袍,神色威严,立于千阶之上。 石阶则左右各放两张红檀木椅,分别站着,斜月阁,天羽台,韵音宗三大宗门各宗主,往下排开其他小宗门,与各宗门弟子。 「诸位!」人皇上前一步,声音威严。 众人站起行礼,只听他道:「诸位子弟,庇佑我永轩,朕心甚慰!」 他示意侍从过来,侍从端着盖着层薄布的玉盘走上前来。 赵殊锦见状小声的与宋羽寒跟毕思墨咬着耳根:「听说这次的奖赏是仙家之物,对修行大有益处。」 他们二人刚准备接话,阁主蓦地转头瞪了他们一眼,眼含警告,两人老老实实闭嘴。 人皇掀开幕布时,发现是两颗散着莹莹绿光的丹药。 人群中传出小声的惊唿,此起彼伏,均察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灵力。 赵殊锦偷偷朝他们眨眨眼,示意她说的没错,宋羽寒并不理解这些东西的珍贵,从前赢来的东西通通转送了赵殊锦与毕思墨,并未将其当回事。 小狐狸被幻化做了一只长尾雀老老实实地蹲在宋羽寒的肩头,从进场到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曾说,却在见到这颗丹 药时微微煽动了一下翅膀。 「怎么?」宋羽寒感受到了,小声询问它。 小狐狸摇摇头,眼神却一直离不开那颗丹药,直到幕布重新盖住,侍从退下时,它才勉强收回了视线。 ......宋羽寒见它闷闷不乐,望了一眼侍从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人皇并未讲太久,将丹药撤下去后,说了几句鼓励之言,便叫众人行礼后,转身坐在了龙椅上。 第19页 宗门大比不允许使用大规模破坏性的术法,基本是在拼基本功,赵殊锦此次并未参赛,并不会出现在等候区。 首场一般是各个小宗门派互相比试,优胜劣汰,斜月阁去年是魁首,只需最后与获胜宗门决斗一场即可。 毕思墨与宋羽寒靠墙抱着佩剑在一旁,不久迎面走来两名红衣人。 他们均是带着玉扣相连的抹额,配着剑,为首一名扎着高辫子的女修士首先行了礼,清朗地开口:「天羽台修兰,赤峰有礼了,斜月阁的宋道友,毕道友,幸会,第三场比试,请多指教了。」 比试前互相行面礼是永轩陵的老习惯了,天羽台不来找他们,他们也是要去找天羽台的。 天羽台与韵音宗还有一场比试,之后如若胜出了才轮到斜月阁,眼前女子眉眼间洋溢着自信,旁边的赤峰留着络腮鬍,看着也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他们亦行礼,道:「请多指教。」 但没想到,在此好气氛里,却依旧有人打扰。 「次次大比都是你们两个,你们斜月阁是没人了吗?赵殊锦呢?」正当他们互相交谈探讨之时,耳旁突然传来一句尖酸刻薄的女音。 四人纷纷转头,只见朱雪音向他们走来,手中转着入场的牌子,仰着下巴嘲讽道。 宋羽寒不想与她多做纠缠,心里想骂她没事找事,实在闲着门口还有树叶,去扫扫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表面却因为被阁主提着耳朵骂了顿,只得收敛了一万分,呲着牙笑道:「宗门大比罢了,哪里用得着师姐。」 「哈。」朱雪音笑出声,并不接他的话头,「花瓶便说花瓶,说什么用不用得着,听着真可笑。」 毕思墨听她诋毁赵殊锦,脸色阴沉了下去,面色不善地说:「朱道友也是女子,嘴下留德。」 朱雪音依旧转着木牌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挑眉说:「毕道友何故如此动气,前辈教训晚辈也说不得了么?实话实说罢了……」 「你说得哪门子的实话?真是刺耳难听。」一旁的修兰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头。 朱雪音勐的被打断,不由得止住了笑意,有些莫名地看她:「你搅什么浑水。」 「非是我要搅混水。」修兰皱眉道,「你身为大宗派的亲传弟子,却如此口无遮拦,为难尚且还不在场的赵道友,难道不是欠教训?」 她的气场凌冽,声音又有很强的穿透力,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 ……朱雪音面色古怪,有些不可思议:「你?教训我?」 她讽笑道:「如何,还要替赵殊锦杀我不成?」 「我不是你,阴招层出不穷,既然是宗门大比,自然是擂台上见高低。」修兰一身红色劲衣,比朱雪音高了半个头,她几步逼近朱雪音,眯了眯眼,「管好你的嘴。」 ……朱雪音下意识被她逼地后退了几步。 她见周围来往的人时不时往这边看,冷下脸来,说:「话说太满,小心咬了舌头。」 修兰抱臂,闻言嗤笑道:「不满,从你上次与我大比时过不了十招起,我便这么想了,有这功夫,不如把你那点花花肠子收回去,好好修炼个几年,不蒸馒头争口气。」 顿时人群中传来窃窃笑声。 宋羽寒几人也是纷纷握拳轻咳。 「你!你算什么!」朱雪音被她说的脸上无光,她抽出长箫,寒光大作,赤峰欲拦,修兰却不闪不避。 果不其然,维持着秩序的修士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争锋,连忙抬手制止:「住手!擂台之下不允许私斗,你们忘了吗?!」 朱雪音没办法,捏紧了拳头却只能放下,方才出言制止的修士小跑过来,瞧见韵音宗的牌子皱眉道:「宗门大比严禁私斗,台下诸位都是道友,何必伤了和气。」 朱雪音冷冷一笑:「和气?我不与弱者谈和气。」 她挥开修士的手,阴冷地说:「你说擂台上见高低,好啊,那就擂台见。」 她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方才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见状也自讨没趣,纷纷散开了。 .......... 赤峰,宋羽寒,毕思墨三人默默靠了边,将敬仰的视线投向修兰。 毕思墨心思稍微敏锐一些,开口道:「朱道友方才所言何意?」 赤峰大大咧咧道:「管她何意,总之现在是被修兰骂惨了,她也太倒霉,修兰在我们天羽台,那是出了名的快嘴哈哈哈哈哈!」 修兰道:「无端挑事之人本就惹人恼火,走吧,早做准备,我到要看看,韵音宗能翻出什么花。」 第9章 比试 天羽台多是修的双人的剑法,时而如巍峨风涛,时而去天咫尺,让人难以捉摸。 原本像这样一对一的比试,对于天羽台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但修兰却丝毫不见弱势。 她摒弃了双人剑法依赖对方的弊,霎时她脚下微动,走出一套莲花步,剑出如影,犹如鬼魅般携着灵力凌厉的向对方刺去! 破空的声音犹如耳边,突然,场地里响起一阵刺耳又强悍的灵音,朱雪音手持长箫,飞速催动灵力吹响了玉箫! 「铮铮——」 两方力量相撞,其威力盪起一片灰尘,强烈的音波被法阵隔绝后依旧留着余波,众人纷纷抬手遮住强风。 第20页 「真不愧是大宗门的比试,好生精彩!」 「是啊是啊!」 人群中开始传来阵阵惊嘆。 小狐狸用两只爪子死死勾住宋羽寒的衣领,连尾羽也险些吹翻过去,它一双血红的瞳孔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灰雾中的朱雪音。 宋羽寒伸手护住小狐狸,抬起的衣袖正好遮住了它的视线。 ............ 台上已经纠缠许久,渐渐地,朱雪音的体力明显快跟不上,天羽台修炼剑法的好处便逐渐显现出来,手中招式越发迅疾,如山中溪流,青山翠松,愈战愈勐。 赢了。 宋羽寒心中下了定论。 这样的局势,韵音宗必输,他们本就是修行音攻,药草还占了一半的功夫,对上天羽台胜算极低,也不是说偏见,只不过两者主攻方向不一,如同文臣与武臣比武。 宋羽寒转身准备准备与天羽台的比试,却被毕思墨凝重的声音叫住:「等等。」 他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方才还游刃有余的修兰动作极其微小的一顿,朱雪音抓住空隙凌空一掌将她击退! ............修兰顿时蹬蹬后腿几步远,朱雪音这一掌蓄了力,她剎住脚步时,胸口灵气激盪,没忍住哇地吐了口血。 宋羽寒瞳孔微缩,怎么回事?! 这边的朱雪音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飞起又是几记凌厉的掌风,须臾间,胜负已经调转了位置。 「咳......咳咳......」修兰来不及抵抗,硬生生扛了几掌,狼狈的半跪在地咳着血。 「胜者,韵音宗!」 修士终止比赛,宣布了胜利方,她失了力气,重重倒在了地上。 法阵撤下,烟雾也散去了,赤峰连忙上前搀扶起神情痛苦的修兰。 朱雪音见她这副惨状,收好法器后,眼神里带着讥诮和不屑,说道:「说着要教训我,可现下奄奄一息的人可不是我。」 「你......你究竟......」修兰耗尽力气,靠在赤峰身上,声音嘶哑。 赤峰见她身受了重伤,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双目赤红。 宋羽寒接过赤峰手里的修兰,低声说:「下场便是你,你先早做准备,修兰交给我。」 「多谢。」赤峰沉声道。 ............ 毕竟是修仙之人,体质本就要优于常人,宋羽寒将她扶到双狮石像旁的石阶上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赤峰与韵音宗的打斗。 宋羽寒打开干坤袋给她餵了一颗丹药,修兰稍稍缓过来了些,她脸色有些苍白。 宋羽寒说:「还撑得住吗?需要叫药师吗?」 修兰靠在石狮子上,闭着眼睛消化着那颗丹药,闻言勉强笑道:「......这样的伤势,我还撑得住。」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修兰苦笑说:「......你看到了啊,朱雪音虽说比起上次有所进步,我也不是吃干饭的——非是我小人之心,她手里肯定藏着见不得光的手段。」 「下场时,我连唿吸都困难,来不及多做提醒,如果他们是串通好了,赤峰此次必败......你若信我,便不要与韵音宗的人缠斗太久,我若不是百般设防,恐怕就不止只受这点伤了。」 宋羽寒自然是信她的,斜月阁与天羽台素来交好,她是没有理由在这样的境地下来挑拨离间的,何况当时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好与朱雪音争吵时,她的仗义执言也还未来得及偿还,又得诚心劝告。 宋羽寒神色认真,道谢:「我知道了,多谢你,修兰。」 修兰见他这样认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屈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神一偏,看向了依旧盯着韵音宗的小狐狸,突然说道:「你这只小宠,还挺漂亮的。」 小狐狸听到她说到自己,偏头看了过来。 宋羽寒顺手捏捏它幻化出的尾羽,意味深长地说:「这话你现在说不行,不起作用,你得换个日子沖它说,它会更开心。」 小狐狸不满地扑了扑翅膀。 「哦?」修兰的视线投向擂台的方向,果不其然,方才上场的赤峰也败下了阵,被人搀扶着下了台,只不过伤势没有修兰的重,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胜负已分,天羽台输了,天羽台众人神色失落,又不甘。修兰看着,有些自嘲道:「只可惜无法与你们一较高下,败在了这里。」 「你我较量何必要在擂台之上?山间,林壁,以天为眼,以地为台,胜负较量又岂争朝夕?」宋羽寒站起身,眼神清澈明亮,「届时,你可不要觉得我以强欺弱。」 「我可不弱。」修兰哈哈大笑,心中的郁闷之气挥散,说道:「你的那位同伴,不提醒他吗?」 宋羽寒挑眉,看向高台之上的赵殊锦,说道:「不了,让他放放血,也叫某些人心疼心疼。」 修兰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很恶劣?」 宋羽寒摊手:「有吗?」 ............ 等宋羽寒搀扶着修兰过来时,毕思墨这边已经结束了比试,不过毕思墨出乎他们的意料的,赢了。 他一把扯下朱雪音袖中藏匿的法器,那是一把通体血红,形状诡异的匕首,他冷声道:「胜负已分了吧?」 !! 众人譁然。 ...........毕思墨没有下死手,却也让她吃了苦头,朱雪音失了全部力气,瘫倒在地,喃喃道:「我..........」 第21页 「最终胜方,斜月阁!」 一见那匕首,人皇走下高台,连连道:「这......这......」 毕思墨呈上匕首,说道:「陛下,此物是魔族之物,有乱人心智,使人动作迟缓之效,不出意料的话,韵音宗另外一名弟子也有。」 不多时,韵音宗方才与赤峰交手的修士身上,也搜出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匕首。 「擂台之上严禁带致幻之物,这是禁令啊!」 「是啊,何况还是魔族............」 人群中窃窃私语。 朱雪音嘴角含血,内心惶然地跪倒在地,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她余光一瞥,只见韵音宗宗主正快步往这边赶来,她仿佛找到了顶樑柱,哭喊道:「爹!爹!」 韵音宗宗主并不理会她,转身向人皇鞠躬,他赶忙道:「陛下,小女无知,错将幻术之物佩戴于身,错在老夫对她缺少管教,才酿下如此大错,可,不知者不罪,还望陛下念在往日韵音宗在治疗方面有功,治罪于我,放过小女吧。」 朱雪音听到这话,身子也跪直了些,她抬眼期盼地望着人皇发话。 修兰却在一旁朗声道:「纵然朱雪音不清楚,宗主大人也不清楚么?这样重要的比试,说没有提前做检查,也是大罪吧?」 ......韵音宗宗主捏紧了拳头,依旧笑道:「小友说的是,可这疏忽归疏忽,到底还是头一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样,今日与韵音宗比试输了的,皆可免去一月药草供应的费用,如何?」 修兰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言,心中却暗骂老狐狸,一月的费用对于修士来说,是身外之物,何况像韵音宗这样的宗门,不过九牛一毛。 首榜与次榜可以拿到御赐之物,也就是那两枚灵力充沛的丹药,他绝口不提榜单的事,摆明了就是要抵赖。 不过这榜单有没有韵音宗,都落不到其余小门小派的头上,因此他们自然是对此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心下暗暗窃喜得了便宜。 人皇见他态度诚恳,心知往后还需要靠韵音宗的药草,也不再多计较,说道:「罢了,念在往日情谊,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今后若再犯,不论如何也决不轻饶!」 天羽台的宗主还在闭关,此刻没了主心骨,都只能恨恨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当韵音宗宗主绽着笑意去拉朱雪音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此事不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迎着人群往这边来,他身形有些瘦削,气质却极好,眼下点着一颗泪痣,平添了不少妖艷之气。 人皇见他,意外的说:「钰儿?你身子骨还没好完全,怎么来这里了?」 这边比试结束后,赵殊锦早早地便来寻了他们,见这人气度不凡,她小声问道:「这人是……?」 宋羽寒跟毕思墨均摇摇头,修兰倒是解释道:「这人是人皇的独子,名叫裴钰,传闻他是人皇当年与魔族女子偷欢生下的,因是独子,所以人皇对他格外宠爱,此人听说面若桃花,生着张白玉无瑕的脸,就是身子骨不太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哦,原是如此。」赵殊锦观战时,早就注意到了这名红衣女子,也明白她是友非敌。 「无妨,您不必太过担心。」裴钰的声音清冽,又带着些懒洋洋,「胜之不武,那胜家也当归还,除此之外,再追加这条,如何?」 …… 他询问的声音不紧不慢,韵音宗宗主偷偷打量他,却见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黑沉沉的,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深渊,带着意味不明地笑意。 这两鬓斑白的老人下意识地还想反驳:「我……」 却被人皇掐住了话头,他见着裴钰开始,像是入了魔,失了智,立马宣布:「可以,可以,就这样处理。」 天羽台震惊,裴钰鲜少露面,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自然有不少人感到惊奇,尤其是对于天羽台这天降的好消息。 宋羽寒皱眉,总觉得人皇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裴钰身上也有种无法忽视的怪异,偏偏周围人都未曾发现。 忽然,裴钰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嘴角还津着笑,诡异的感觉如跗骨之蛆爬了他满身。 他的眼神像兽,又像蛇,抓捕猎物时,喜欢慢慢地,慢慢地缠绕上来,勒紧,绞杀,然后再慢慢地享用。 最后他发现,这人的视线逐渐微妙地移了个位置,带着丝丝的恶意。 宋羽寒皱眉,抬袖遮住怀里的小狐狸,抬眼与他对视。 此时裴钰被挡了视线,与他视线交锋了一番,最后主动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欣长背影。 凉薄,阴冷,宋羽寒想着。 第10章 茗月楼 此消息一出,韵音宗自然是第一个不愿意的,其次便是本以为可以趁机捞着好的小宗门,这下只能败兴而归,众人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压下不敢置喙。 一旁的侍从再次端着玉盘上前,天羽台与斜月阁各领了奖赏,宋羽寒甚至都没有机会上台,斜月阁的丹药归毕思墨所属。 宋羽寒纠结再三,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 小狐狸对这丹药有浓厚的兴趣,他有心想要,却不好贸然领功。 ……毕思墨只见他来回地往这边瞟了几眼,忆起最初时他追随着侍从的眼神,淡笑一声,心下瞭然。 第22页 他走下长阶,径直往宋羽寒走来,将手中的丹药递给他,说:「往日总叫你抢了风头,这回也叫我做回送礼的人。」 宋羽寒愣住,赧然道:「不不不,这毕竟是……」 毕思墨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留着无用,你拿去吧。」 怎可能不值钱,御赐的奖赏没有不值钱的,宋羽寒赧然,想也知道肯定是心思都写脸上了,这下丢人丢死了,他连连摆手:「我……」 毕思墨温声打断他:「想要什么便提,师兄师姐能给的,都会给你。」 毕思墨的动作不容置喙,宋羽寒猝不及防地接过丹药。 毕思墨神情诚挚,不似客套,宋羽寒一怔,内心涌上一股暖意,也不再扭捏了,笑道:「那我收下了……多谢师兄!」 他虽然看着什么也不在乎,实际上心思敏感至极,也许是曾经被人戳着嵴梁骨骂过,自己可以将好意挥洒出去,但却不敢收取每一份回报的好意。 师姐与毕思墨是知道的,从小厮混到大他们连自己光着腚四处熘达的模样也见过,这也不算什么了。 就因如此俩人才会理解他的别扭。 他接过后,毕思墨笑了。 …… 比试结束后,天羽台的人纷纷上前来道贺,赤峰走到毕思墨身前,笑道:「多谢你了,兄弟,希望下次比试,能有幸与你一较高下!」 毕思墨笑道:「一定会有的。」 这边的修兰揽住赵殊锦,亲切地说:「赵师姐,你家师弟是否婚配啊?我有几个师妹,你考不考虑呀!」 赵殊锦也十分的鸡贼,悄声说:「没呢,我这师弟可是个抢手货,师妹你若是有这心,我立马给你套了麻袋送过去!」 修兰握住她的手感动道:「师姐!」 赵殊锦泪眼相看:「师妹!」 宋羽寒伸出手:「……餵。」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半晌竟无一人顾及一旁木着张脸的宋羽寒。 ………… 返程路上,斜月阁与天羽台的弟子们依旧眉飞色舞地讨论个不停,均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恨不得当场拜了把子。 优胜的宗门可免除一年的供奉,且每名弟子可多领一份津贴。宋羽寒既拿了丹药又涨了津贴,心头的滋味别提多美,以至于回阁后,嘴里还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而修兰跟赵殊锦真不知这短短半天怎么就结成了过命之交,领着一堆女修士热火朝天地聊天聊地,更有甚者言语间奔放直接,坠在后头的男修士们都听红了脸。 …… 庆功宴设在大堂内,未去的师弟师妹们早有预料,布下了酒席,众修士见到之后眼睛都发亮了。 修行之人不得随意饮酒,可口腹之慾哪里能全控制住的,平日里偷鸡摸酒,还要派人来盯梢。 今日特例,一年可能就这一次能这样光明正大敞开了饮酒,大殿内一时觥筹交错。 毕思墨是这次比试的大功臣,一连七八杯下肚,推都推不开。 宋羽寒则躲在小角落,依靠着樑柱,一只手抱着小狐狸,一只手环抱着酒瓶,时不时摇摇晃晃往嘴里倒几口。 有修士哈哈大笑:「上次是宋师兄,这次是毕师兄,如此下去,我斜月阁何人能敌?」 「今日见韵音宗吃了这么大亏,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是啊……不过,宋师兄呢?」 众人旁顾着周围,最后齐齐看向埋在角落不断点着头的宋羽寒。 ……宋羽寒歪头打了个嗝:「嗯?」 赵殊锦见状悚然:「谁把酒瓶子给他的?!快拿走,拿走,他平时滴酒不沾!」 果不其然,等被人提走酒瓶后,众人才见他眼神涣散,脸颊绯红,正嘿嘿嘿地傻笑。 赵殊锦:「.......」 师弟们此起彼伏地嘲笑道:「宋师兄这种浪荡子,居然滴酒不沾?真是笑掉我大牙了!」 「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阁主哈哈大笑,他同样一身酒气,朗声道:「小寒算是脸皮子丢尽了,一个男人竟是个一杯倒,快送他回房!」 两名修士一左一右架着他,往他房间走,小狐狸则轻巧地越到了他的肩上,宗门大比时宋羽寒早就顶着它四处熘达了几圈,混了眼熟,便不当回事。 「宋师兄看着身长,怎么这样轻?」扎着小辫的师弟嘟囔道。 「这要是娶妻了,岂不是顺序颠倒,妻子抱师兄入洞房吧,这样的话可丢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嗷!」另一名修士笑声中止,吃痛地捂住脸,瞪着眼睛看向小狐狸。 只见小狐狸扬了扬翅膀,它尽量扩大自己的身体,龇牙咧嘴地发出一声不善的叫声。 修士:「…………」感觉它在骂我。 他们不敢再多言,闭上嘴将这烂醉如泥的醉鬼扔在床榻上,盖了被子后,便转身拉上门,离去了。 …… 小狐狸飞扑到门口出,推上了门栓,轻点足尖,幻化之术蜕下,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它踩着被子到宋羽寒旁边,他髮丝凌乱,眼下也一片晕红,安然地睡着。 小狐狸盯着看了好一会,之后从他的腰间翻出那枚毕思墨相赠的丹药,用嘴叼着囫囵吞了下去。 …… 丹药入体后,它陡然一激灵,浑身的毛悉数炸起,瞳孔鲜红如血,身上稀少的几根红色毛髮宛如活了过来,延长,拉伸,连在了一起。 第23页 它的身躯开始飞速生长,宋羽寒毫无察觉,依旧沉睡着。 房门紧闭着,众修士通通举杯畅饮着,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场景。 .......半个时辰过后,原本枯草般的毛髮像是受了滋润,逐渐恢復,断尾之处不再是空空如也,九条能环住自己身体,尾尖泛红狐尾凭空而出! 它足下生花,霎时,汇聚四面八方之灵气,隐秘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吸纳入体。缓过神来后,它满足地眯着眼,站起舒展了一下身体,一双红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羽寒。 忽的,宋羽寒似乎梦魇般蹙起了眉,嘴中喃喃道:「不.......伤.......」 小狐狸有所感,轻盈地迈到他的身边,他的衣领被蹭开,修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出来,酒意瀰漫,连锁骨也泛着红,它埋进宋羽寒的怀抱里,紧紧贴着他的脸,安心地睡着了。 宋羽寒紧紧抱住他,那是一个下意识保护的姿势。 ………… 师哥。 …… 师哥。 画面逐渐朦胧,颜离初收回了思绪,嘴角缠绵悱恻地翻来覆去地嚼着这两个字,他看着茶杯底沉下去的茶叶,神色温柔。 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他想着。 我也不会再一次地,将你陷于危险之地,不论谁或是谁,我都照杀不误。 这边的宋羽寒正提着周满正欲发作,忽然。 「嘭!」 「啊呀!死人了!!」 一声重物砸下的声响传来,夹杂着众人远远近近的恐慌与叫喊声。 颜离初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重新戴上了斗笠。 「怎么了?」 宋羽寒走出隔间,摇头说:「出去看看吧。」 等四人赶到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他们拨开人群,只见一名穿着藕粉色的少女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已然断了气息。 围观人群越来越大,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诸如是「真可怜」「作孽哟」之类的长吁短嘆,除此之外,还有讨论着「茗月楼」如何如何。 宋羽寒抬头一看,入眼是一座很有韵味的茶楼,四角飞檐,吊着红灯笼,楼阁中间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几个漆金大字「茗月楼」。 ……他心中勐地一悸,心慌不知从何而起。 民间之事,杀人放火,烧伤抢掠,若无异常,应当交予民众官衙自行解决,修士没有必要多加干涉。 但这栋楼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指示感,指引着他。 这样强烈的感觉,他从使用了换生之法后,并不是没有过。 他看向以斗笠遮面的男子,颜离初有所感应,转首隔着黑纱望进他的眼睛,轻声道:「怎么了,师哥?」 ! 此话一出,他瞳孔紧缩,不由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黑纱隔住面容的这个人,质问道:「你叫我......」 须臾间,一阵奇异的花香传来,周围的人与景象如镜花水月般的,涣散了片刻,随后恢復过来,「什么......?」 ......颜离初带着笑意的重复:「我说,怎么了?公子。」 他好像觉得自己有些头晕,险些站不稳,颜离初自然地伸手扶住他,他说:「......没事,多谢。」 事情发生在戊戌城内,蝶永宜不可能坐视不管,她立刻叫侍从疏散了人群,而后报官,这里靠近城主府,因此官衙府邸离的并不远,很快, 穿着官服的人马上赶了过来。 为首那位向他们行了礼,蝶永宜脸色有些不好,说道:「胡大人,这事发生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须得严查。」 那人擦着冷汗,连声应道:「是....是。」 被上司盯着,做事的效率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人群疏散开后,就只剩下他们四人,与官府的人在场。 他们四散忙活着,周满突然神色一变,说道:「这女子,恐怕死了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蝶永宜一愣,说:「什么?」 「这人身上有淡淡的尸臭味,她身上的脂粉味太重,我险些没闻出来,如果是刚死不久,是来不及发臭的。」 还真让宋羽寒说中了,这小子像是鬣狗,眼睛,鼻子,五感都很灵。 她咬着手指,皱眉道:「这事太古怪了些,我在城中下了法阵,若是有任何不寻常,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现下你说她死了有一段时日了……怎么可能。」 颜离初突然出声:「不无可能,我曾经见过一本古书,古书上记载着一种禁术,能让已逝之人恢復成生前模样,与换生之法的灵魂交替不同,这样的术法只是復活了人的肉体,尸斑与尸臭是无法抑制的,也就是说,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周满惊诧道:「居然还有这种邪术。」 蝶永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唤道:「胡......」 「慢着。」宋羽寒打住她的话头,看向被裹尸袋抬走的少女,她露出的手腕上,果然带着一块若隐若现的尸斑。 他若有所思地说:「今日先不必打草惊蛇,明日再来时,若是茶楼开着,便来喝壶茶水吧。」 ......蝶永宜心领神会,不再唤人。 「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城中做着生意的,几乎没有没见过你的,你且先迴避着明日我与周满去即可。」宋羽寒说道,随后看向另外一个人,有些犹豫,「你若是……」 第24页 「若是能帮上忙,我在所不辞。」 「好,那便我们三人。」宋羽寒说。 蝶永宜信任他,便不再多言,道:「好,万事小心。」 第11章 梅香之茶 不出所料,才死了人的茶楼,今日居然照常挂起了营业的招牌,且看路人的反应,早已是见怪不怪。 通往楼上的阶梯建在了正中间对门,蜿蜒着向上,他们三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宋羽寒进门后,四处观望着,奇道:「这个构造……?」 周满是个大马哈,他只顾着往嘴里塞点心,闻言反问道:「构造?什么构造?」 宋羽寒解释说:「民间有种说法,上楼的阶梯不可正对大门,上下气运不流通,会形成「路沖」,财运往楼上走,却会使得地基不稳,这种被称之为「牵牛煞」。」 他指了指桌面的刺梅花,继续道:「你再看这桌面,单看楼下,基本上每一桌上,都摆有月季,刺梅花,玉麒麟等植卉,说明了什么?」 周满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摇摇头:「说明什么?」 「说明这店家建这楼的目的根本不是赚钱,你能不能念点书。」颜离初给他斟了杯茶,宋羽寒道了声谢,端着抿了一口,「每一株盆栽,都有一个共性,就是都带着刺,尖锐之物也会形成煞气,使得人心中烦闷,暴躁,易怒,开店的大忌他一下子占了两个,你说他为了什么?」 周满挠挠脑袋,环视一圈道:「可好像也没啥影响,这生意蛮好的啊?」 此时正当午时,日头正足,干完活的人多数都会来喝杯快茶,因此一楼近乎人满为患。 「正是因为生意好,才觉得奇怪。」他的神色淡淡,「昨日才死了人,今日便又敲锣打鼓的开了张,除非这老闆是个周扒皮——可周扒皮爱财如命,又怎会这样不注意风水?」 周满悚然,他不懂风水,可听宋羽寒一说完,结合起昨日死的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羽寒喝尽了杯中的茶,颜离初再次给他斟满了,他下意识地又往嘴里送,颜离初紧跟着又拿起了茶壶。 …… 他从进楼就一言不发,倒是跟个店小二似的倒了半天的茶。 宋羽寒拦住他的手,道:「我饱了,我饱了,不必倒了。」 颜离初这才收手。 他终于开口道:「二楼呢,二楼呆的都是什么人?」 宋羽寒下意识看向店门正对蜿蜒往上的楼道,心下沉思,是啊,一楼多是来往着行路之人,正经喝茶的人都是往二楼走,可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专门来这么个地方品茶呢? 宋羽寒看向周满。 「......?」周满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是看着自己,他反指着自己,茫然地说:「我?」 宋羽寒一脸「不然呢?」 周满:「……」 他不服:「为什么不是颜兄?」 宋羽寒说:「他装束太显眼了。」 「那为什么不是你??」 宋羽寒露齿一笑:「我付钱了啊。」 周满:「……」我去。 他只得起身,一步三回头,忽然觉得这场景莫名的熟悉,他不放心地问:「要是……我遭遇了危险……」 宋羽寒坐直身体,神情恳切,肃然道:「我会替你收尸的。」 周满:「……颜兄。」 颜离初依旧带着那顶遮脸的斗笠,轻笑道:「放心去吧,不会有事的。」 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他泪眼汪汪。 周满得了保证,安心了,只可惜刚迈上阶梯,便遭人拦下,小二一板一眼地说道:「客人,二楼不是你该上的。」 周满说:「为何?」 小二不做解释,仍旧重复着不能上楼的话。 他是个混混出生,何时讲过规矩,这人越拦,问题越大,周满推开他的手,就要强行上楼。 小二慢了半拍,叫他一口气迈了四五层,这个角度隐隐已能见到二楼的光景。 宋羽寒靠着椅背,仔细打量着这小二,他的五官扁平,神态不自然,说话也如设定好般,僵硬没有温度。 一楼走动着四五名小二,均是如此,周围围坐着的客人丝毫没有任何察觉,依旧谈笑风生着。 小二反应过来,勐地以极快的速度越上楼梯,周满只来得及回了头,便觉得天旋地转,随后背部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啊……!」周满被摔倒在地,大怒道:「你他妈……」 小二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珠盯着他重复道:「客人,二楼您不能上。」 周满忍痛站起,气得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道:「你们这楼开着不就是给人做生意的?究竟有什么不能上的?!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诶诶诶客人,客人。」听着动静而来的人只有一个,他穿着绸缎,像是掌柜的,他陪着笑:「客人,这二楼本就是需要预约才能上的,您多担待,这样,我多送您一碟点心赔罪。」 周满气极:「挨打也是需要预约上的吗?你们这小二身手可太不错了!」 掌柜赔着笑,有些为难道:「您看您这若不是非要上楼......」 他这边还在掰扯着,似乎不上二楼不罢休,喝着茶的客人中开始起了议论声。 「又来了,二楼本就是贵客才上得去,有何可争的。」 第25页 「就是咯,梅香茶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喝了的,总有这样的蛮横之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梅香茶?」 几位讨论着的客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灰白衣衫的年轻男人偏过大半个身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身旁还坐着一名斗笠遮脸的黑衣男人,神秘诡异。 宋羽寒问道:「什么梅香茶?」 其中一名山羊鬍的中年男人看了好几眼在旁的颜离初,收回视线后轻咳了几声,说道:「两位是外乡人吧?」 宋羽寒道:「哦?这如何得知?」 山羊鬍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他道:「梅香茶在戊戌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你既然问起这个,就说明你们二位绝对不是本地人。」 宋羽寒客套地拱了拱手:「前辈果然见识非凡。」 山羊鬍得了夸赞,得意地摸了把鬍子,道:「这是自然!这整个戊戌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我能否打听点事?」 山羊鬍动作停顿了一下,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说:「你说说看。」 宋羽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楼道处,发现周满他们还在纠缠,掌柜的怕他继续生事,有意拉着他去后台细聊。 他收回了视线,问道:「我方才听你说起梅香茶,这茶今日能喝吗?」 山羊鬍道:「我是百晓通,又不是算命的,能不能喝到你得问掌柜的啊。」 宋羽寒心领神会,从怀里拿出几颗碎银,递过去道:「这茶,还得预约?」 山羊鬍旁坐着的吊梢眼连忙起身,一把薅了过去,插嘴道:「这是自然,这可不是普通人家就能喝的起的,这是仙茶,我等凡人自然无缘品尝。」 「嘶,嘿你!」山羊鬍瞪着他,吊梢眼得意道:「谁叫你爱说不说,瞧你那副德性!」 ……山羊鬍气得鬍子都在抖。 宋羽寒本想着继续问问这茶的来头,手肘却突然被颜离初抓住。 他看向颜离初抓住他的那只手,表情缓缓变得疑惑:「……?」 颜离初:「……」 颜离初:「你继续吧。」 虽然隔着黑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宋羽寒觉得他很悲伤,他不知道这样的悲伤从何而来,但却好似与他拖不了关系。 不等宋羽寒再次发问,那吊梢眼仿佛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也不理独自生着闷气的山羊鬍,自话道:「传闻这茶,是一名仙人赐下的,喝了之后,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这世间除了茗月楼,别处可都是没有的。」 「……仙人?」宋羽寒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追问道:「敢问,是哪位仙人?」 吊梢眼随口道:「殊锦仙人。」 宋羽寒嘴张张合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哪位仙人?」 吊梢眼没感觉不对,重复了一遍: 「殊锦仙人啊。」 霎时恍若晴天霹雳,乌云盖顶。 「哐当!」 宋羽寒忽的站起,连带着撞翻了桌椅,后退了一步。 仙人…… 这个世上却没有任何人会比赵殊锦更加厌恶这个称唿,不会有人。 要么,是有人冒用她的名字,要么,就是她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不论是哪一点,这对宋羽寒的冲击力也是极大的。 ............ 这一动作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头回看,也吓到了山羊鬍跟吊梢眼两人。 「哎哟!」 山羊鬍首先反应过来,见他这副模样,迟疑地说:「这……这是怎么了……?」 宋羽寒内心翻江倒海,神识激盪,他压抑不住自己颤抖得厉害的双手,无意识地反抓住了颜离初的手腕。 突然,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只见颜离初从袖口露出的那节苍白的手腕上,繫着一根粉色的编织绳,神情恍惚时,他反而有时间看清了这根不规整的编织绳。 这根绳子尾部并不齐整,像是被人直接扯断的,这是什么……? 颜离初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他,低声问:「温公子,你还好吗?」 宋羽寒喃喃:「我…………」 他定了定心神,发觉自己失了态,长唿一口气,说:「我没事。」 吊梢眼心有余悸,他试探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他们两位显然是被他吓到了,表情里夹杂着惊魂不定。 宋羽寒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沉声道:「是五十年年前得道成仙的那位赵殊锦……仙人吗?」 「……赵?」吊梢眼有些迷煳,「姓赵吗?好像是吧。」 山羊鬍敲他:「那位仙人是从斜月阁出来的,不信赵信什么?」 「哎哟!」 吊梢眼大怒:「你敲我做什么!」 山羊鬍:「我敲醒你!」 吊梢眼去扯他:「你分明是嫉妒我!」 山羊鬍亦还手。 两人的战火一触即发,宋羽寒不想参与,此时他心乱如麻,绕过他们:「告辞了。」 他出门时,两位还在拉扯。 …… 宋羽寒一个轻跃,翻出了城墙,颜离初也随即跟上。 远离了茶楼的喧嚣,城外只剩风声的静谧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上百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将原本能粲然微笑的他,带上令人厌恶的假面。 第26页 他似是不经意般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心口处,那狠厉决绝的一剑,那样深寒刺骨的伤口仿佛就在昨天。 他闭上了眼。 风过发梢,遮住了他落魄的神色,后面的脚步声响起,宋羽寒并未回头,他的声音淡淡。 「你究竟是谁。」 第12章 再逢 「你究竟是谁。」 ………… 颜离初一愣,淡淡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是好奇,你很在意我长什么模样吗?」他伸手露出手腕上带着的翠竹镯,「小蝶说,从上次留下镯子后,就没了你的踪迹,此次见面,小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宋羽寒几步逼近他,这个距离已经能隐约瞧见他在黑纱后若隐若现的鼻樑:「你们说了什么?」 ……颜离初摘下斗笠,他的神色有些无奈,解释道:「戊戌城乃贸易之都,送礼之人千千万,恰巧也只是恰巧罢了,世间的机缘巧合如此奇妙,温公子既然见闻不浅,也应该明白缘分二字本就是难解之题。」 宋羽寒见他还在装,捅穿最后一层窗户纸,明知故问道:「昨日跳楼死的姑娘那里,靠近不久后,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面而来,头晕脑胀,像是,中了幻术,你既是妖族,可有察觉?」 颜离初:「……」 宋羽寒说:「我虽幻术一道上,着实学艺不精,但简单鑑别一下,还是没什么难的。」 「还要瞒我?」他看进颜离初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道:「妖族,幻术,还有,你手上这根香囊的编织绳。」 ……颜离初一愣,低头看了看手腕的编织绳。 他嘆了口气,似是妥协,说道:「师哥心里既然已经有数,何必再多加追问。」 宋羽寒的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颜离初却神态自若,不见丝毫慌张。 「……真的是你。」宋羽寒不再绷着脸,看向已然化形的颜离初,欣慰地弯了弯眼,「小狐狸也长大了。」 颜离初眼睫微颤,温声道:「也没能躲得过师哥的眼睛。」 他话音刚落,宋羽寒陡然反应过来,颇感疑惑地问道:「说起来,你为何叫我师哥?」 未化形的妖兽,除非灵力极高,又或者是返形,寻常妖兽无法开口拟人语,师门中也无人唤他作师哥,无人可学。 颜离初笑道:「直唿名字太过失礼,师哥不介意,我就擅自决定了。」 宋羽寒一怔,的确,他对这个称唿并未感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宋羽寒突然想起什么,嘴角一抽,胡乱应道:「……嗯,原来是这样。」 他借着余光偷偷瞥了一眼颜离初,心情复杂。说起兄长这事,少不更事时他曾硬是扯着小狐狸,乱七八糟,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让人头皮发麻,难以忍受的话,什么长兄如父,老嫂比母。还擅自替人取名,如今想想,只是该谢天谢地这好学的小狐狸叫他一声师哥,若是其他的……算了,不便多想。 现在本尊找上门了,也听不出对方是不是在暗讽,赶忙转移话题说道:「……你来这,是要做什么?」 颜离初扯了个谎道:「四处游歷,云游四方,师哥呢?是要做什么。」 「我……」宋羽寒卡壳了,不知如何解释。 要说来报仇么?可颜离初只是旁外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徒增哀伤。 颜离初静静地看着他,他温声问道:「我当年走后,发生了什么?」 「这个的话……」宋羽寒有些哑然。 顿感恍惚,一时不知从哪件事回忆起,是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倒在血泊里,是跪在瓢泼大雨中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还是他心如死灰跳崖的孤注一掷…… 桩桩件件,数也数不清。 风吹得榕树作响,捲起了落叶,颜离初立在那里,身形高挑而修长,原来能放置于掌中的小狐狸,比他高了。 他看着颜离初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突然有种恍若隔世,镜花水月之感。 哪怕从未见过化作人形的颜离初,但他不可忽视的小习惯与气质都神似小狐狸,忍不住眼眶一红。 …… 百年的光阴太难熬了,以至于一见从前故友,从前鲜血淋漓的伤口便像是重新剖开来,浑身都疼痛难忍。 他偏过头不看他,故作轻松道: 「……没什么啊,照常玩呗,捉鱼遛狗,划船玩水,腻味了就叫上几个师弟去林子里打山鸡,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听到他说: 「对不起。」 宋羽寒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道:「……什么?」 眼前人的神情是那样的认真,温柔,又带着愧疚,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对不起,师哥。」 宋羽寒哑然,笑道:「你对不起什么?」 颜离初没有回答,他的皮肤很白,所以衬得髮丝与眼睛都格外乌黑,他久久的凝视着他,似乎要把他刻进脑海里,哪怕宋羽寒此刻隔着一层幻术,他也看得这样认真。 他还是狐狸时,就喜欢这样瞧着他,趴在窗台上,书桌旁,不带一丝意味地瞧着,可他毕竟现在已经化形,再这样瞧着,难免让他不自在。 他移开视线,尽量忽视他直勾勾的视线,说:「你从没有对不住我,相反………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擅自将你捡回,又弃之不理,抱歉。」 第27页 若不是独自一人难以行事,他更愿意不用考虑前因后果的只身孤影前行。 可他不知道,颜离初的抱歉并不是因为这个,但他言语中的疏离太明显,颜离初不知想起什么,手指一颤,他逼近一步,问道:「你要弃我?」 宋羽寒一怔:「弃……」 他想说这个词太重了,但抬眼却撞进了一双盛满恐慌的双眼,愣神间只听他说:「那段时间,哪怕浅眠,都能梦见你满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中,人事不省,我怎么叫喊,你都不理我。」 …… 宋羽寒哑了声音。 原来在他死后的日子里,还有一个人牵挂着自己。 宋羽寒瞳孔微颤,想去抱他安抚,又恐冒犯,手抬起又放下,反反覆覆几次,还是放下了,勉强笑道:「我好好的,你不必如此……」 颜离初摇头:「……我真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害怕。」他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师哥,不要抛下我。」 宋羽寒心头蓦地一抖。 他的模样太过可怜,脸色苍白,像只小兽般恳求着他,宋羽寒心都在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那时他满身伤痕,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跟血浸透了,他将它扔向荒无人烟的妖族领地,那里危险重重,自己却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走了,留它在自己身后小声地呜咽。 正因如此啊,他怎么能擅自将他捲入,企图伤害他第二次。 而这样残酷的事情,他要做第二遍。 ………… 他低垂了眼,尽量平缓了声音:「不是抛下你,只是我现在……」 宋羽寒一卡,现在什么?直说太过,恶语不妥,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索性颜离初也不再追问了,他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了后话,颜离初突然道:「我会——」 宋羽寒有些愣:「……什么?」 ......空气中有些沉闷,颜离初理了理斗笠,重新戴上,趁着这个档口他蓦地沖宋羽寒一笑:「没什么。」 话音未落,突然被门口追来的周满打断。 「餵你们!」 宋羽寒还想追问,但颜离初已经扣上了斗笠,一语不发,周满也匆匆来了。 ……他只得作罢。 周满朝他们挥着手,隔近了瞧才见他一脸火气,他怒道:「你们就自己这么跑出来了?有没有良心啊?!我可是亲自以身试水去冒这个险了,你看看我的背还疼着!」 他的出现打乱了宋羽寒的思绪,他道:「小蝶好像还没来得及给你出城令,你怎么出的城门?」 周满跑太快,说完那段话后撑着喘匀了气后,理所应当地回道:「给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出个城门,我又没偷东西,干嘛不放我走。」 宋羽寒:「……」行,还没忘了老本行呢。 「你们俩跑这儿来干嘛?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宋羽寒灵光一闪,正好不知如何劝诫颜离初,于是道:「他方才说家里有急事儿,要赶着回去一趟,就不与我们同行了。」 颜离初一声不吭地立在一旁,瞧着是像出了事的样子,周满问道:「急事儿?颜兄你不是……」他意识到什么,突然止住了话头,四处看了看,降低了音量凑近了说,「不是妖族吗?那岂不是好大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是啊!」宋羽寒抢先开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事急从权,耽误不得,萍水相逢,相识一场,有缘肯定会再次相见的。」 这话说得好像颜离初一去不回一样,不过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颜离初听出了意思,意味不明地隔着黑纱哼笑一声:「呵。」 周满:「?」 宋羽寒:「……」 他这一声可真是哼得太巧妙了,愤然中带着微妙的不满,不满中又夹杂着一丝隐忍。 索性周满是个榆木脑袋,啥也没听懂。 宋羽寒怕颜离初直接戳穿他,可他笑完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适才宋羽寒松了口气。 周满并未生疑,他挠挠头,说:「那好吧。」 妖族不需要像人族需要藉助外力赶路,像是御剑飞行,或是借用灵器,他们的灵力大多是血脉继承下来,所以颜离初才可以直接化作黑烟穿梭自如。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叙旧。」宋羽寒知道颜离初会因此闷闷不乐,补充了这一句,又怕他路上来得匆忙没带银钱,从干坤袋里掏出个钱袋子,一股脑塞到他的怀里,慈祥地拍拍他:「此刻先走吧。」 颜离初下意识接住:「……」 戾气消散些许,他有些想笑,道:「做什么?」 宋羽寒道:「盘缠。」 「我画个传送阵便到了。」 宋羽寒道:「那也拿着,总用得着,我平生的积蓄养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 颜离初抿着嘴笑:「养我?」 「嗯。」宋羽寒应声,也同样微微一笑,温声,「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后,师哥养你。」 …… 「……说好了?」 宋羽寒只当他心性未变,抿唇一笑:「说好了。」 颜离初的瞳孔微颤,弯起的眉眼一闪而过一丝血色,他伸手将斗笠往下欲盖弥彰似的压了压。 再等等。 等将碍事的人杀光就好了。 他接着那包沉甸甸的钱袋,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像是掺了蜜糖般,他轻声道:「师哥,回见。」 第28页 宋羽寒知道他听进去了,道:「好。」 第13章 多做好人好事 宋羽寒从在朱雪音的手里救回颜离初后,短短不过三年就横遭变故,被迫分离,不曾亲眼见过他化形,也不曾兑现曾经的豪言壮语。 他既不能为了私情而擅自让无辜的人涉险,也不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苦尝的后果,他也早就尝过了,心有余悸。 「你们原来认识啊。」周满不知从哪顺来一把瓜子,从兜里掏出来就嗑。 宋羽寒往城主府走:「你从何得知?」 周满「咔吱咔吱」嗑地响,跟上他,道:「他叫你师哥啊,何况刚见面时他不是一直盯着你嘛。」 「倒是聪明。」 「那是自然。」周满得意道。 宋羽寒问他:「掌柜拉你去后方时,可有什么发现?」 周满挤眉弄眼:「 后台磨茶的娘子很多算不算?」 宋羽寒道:「算,还有吗?」 周满:「......……」 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周满收了调笑的心思。 磨茶的女人的确很多,这一点他没有瞎说,后台的装潢与前厅并无大的出入。 他们并没有进后门,而是驻足在楼道口,往右看是七八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正端坐着磨茶,往左是一扇封死的漆红大门。 周满回忆道:「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推过,那扇门锁得很紧,纹丝不动。」 宋羽寒点头,道:「那小二呢?没有与你继续纠缠了吗?」 「这倒没有,我转头一看你们都没了人影,自然就不会与他再牵扯,掌柜的一见我不闹了,忙不迭就给我送出来了。」周满想了想,又继续道:「小二倒感觉脾气不好似的,全程到尾都是一个表情,掌柜的倒是很会来事儿,说要补偿我一碟点心……虽然很想吃那送我的那盘点心,但我急着来追你们,便只能忍痛割爱了——不行,回头你得赔!」 他神情愤愤,仿佛丢的不是点心,是命,宋羽寒沉默片刻道:「......我是短了你吃喝吗?」 「嗨!」周满摆摆手:「谁会嫌钱多。」 ……宋羽寒无言以对,他转回话题:「你方才说掌柜的要送你点心,还强调几遍,是他自己提的,还是你要的?」 周满道:「自然是他提的,他不提,我哪里会知道可以拿点心,别的不说,这店家倒是挺会做人的。」 「抛开其他不谈,这件事确实错在你,是你要硬闯二楼,他们只是恪尽职守,拦住你罢了。」 周满大怒:「什么错在我,要不是你要去我才不去受这鸟气!」 「是是。」宋羽寒敷衍了几句,自顾自地说:「可这就很奇怪了,世上混子这么多,若是人人都来闹事,若再混一点的,连生计都不用找了,日日变着法儿来,岂不是乱了套?」 周满愣愣地说:「……是哦。」 「可你看。」 他早已带着周满又一个轻跃跃进了城门,说着说着便多绕了几圈,他示意周满看向角落里蹲着的衣衫褴褛的乞丐群,「这群人日子过得何其苦难,朝不保夕,日日夜夜都要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两人沿街走着,绑着头巾挽着花篮卖果蔬的商贩正用着方言吆喝着,宋羽寒递了枚碎银子给妇人换了两个果子,扔了一个给周满。 妇人接过连连道谢,还了他几枚铜钱。 他顺手将剩下的铜钱放在了乞丐的面前,一位抱着孩子,裹着头巾的母亲连连鞠躬道谢,他咬了口果子,含煳说道:「可这样的生活,他们也没有去最近的茗月楼讨要吃食——嗯,这果子不甜。」 周满接过果子,疑惑道:「可能是戊戌城的乞丐......是有涵养的乞丐?况且人家毕竟是做生意的,不肯施捨给乞丐也是情理之中吧。」 「是在情理之中。」宋羽寒拿着那个被啃了一口的果子,不肯再吃,问道:「你出来时,可曾结了帐?」 「他们没拦我,我当然就以为你们结过了啊。」.........他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试探道:「......你们不会没结……吧?」 宋羽寒无辜一笑。 周满:「……去你的。」 宋羽寒笑个不停。 周满怒了:「扔下我不结帐就跑,你这个恶毒的人!」 宋羽寒:「谬赞谬赞。」 他压下满肚子的怨念,道:「即便如此,可能是忘了也说不准啊。」 「也许吧。」 宋羽寒笑了笑,回头去找那个带着孩子的乞丐,只见其余的流民见财起意,见她是个体弱的女人,纷纷来争抢着宋羽寒方才给的铜板,女人环抱着孩子,脸上比起刚才多了几处淤青,手里死死拽着那几枚铜板。 「死女人,你给我拿来!」 「狗娃!你去抢她娃儿,我来掰她的手!」 「你给不给!你给不给!」 ............ 说话的男人伸手打他。 三人凶神恶煞,女人一时不察被抢了孩子,她睁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反抗,手中的铜板也被抢走了,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无力道:「还我的孩子......」 周满虽然是扒手,却也从不抢穷人的钱,他看不惯,噌噌几步上前,指着他们怒骂道:「孙子们,干嘛呢!」 宋羽寒:「……」 他扶起女人,让她撑着自己的手肘站稳,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多谢公子。」 第29页 「你叫谁孙子!」 三人被骂了,自然是怒气冲天,眼见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更加有恃无恐。 不足月的孩子被惊吓到了,哇哇地哭着,混混被哭地烦了,斥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女人听着孩子的哭声,悲伤至极,捂着嘴流下了泪。 宋羽寒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其中提熘着孩子为首的头头认出了宋羽寒是给钱的那个,上下打量了他,见他穿着朴素,气质却非凡,他摇头晃脑,调笑道:「贵人,这么有钱,再多赏点呗。」 「我没钱,赏不了。」 混混哈哈一笑,冷下脸说:「钱和命,选一个吧?」 宋羽寒无奈:「别这样吧,冷静一点。」 混混被他淡然的模样刺激到了,抄起傢伙朝他挥去:「那你就去死吧!」 他神色淡淡,并未将这几个东西当回事,旋身躲过,踹的那人险些摔了个大马哈。 混混一个踉跄,被同伴扶住:「妈的……」 他无言以对,嘆着气沖一旁的周满说:「周满,跌落尘埃时,有人是世事无常,有人却是报应不爽。」 「......什么?」周满一愣。 转眼间,混混又到了眼前,周满一惊,喊道:「小心!」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里的孩子,将其锁在他半臂怀抱中。 他脚下微动,髮丝蹁跹,恍惚中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众人耳边响起。 「我今天教你一招,看好了。」 「操......!」混混被夺走了用来威逼的孩子,捡起一节废弃的断木棍,气急败坏地叫喊道:「一起上!」 身后的女人见他有危险,焦急万分地想要拦住,却被塞了个孩子,她下意识接住,抬眼只见宋羽寒泛着冷意的侧脸。 他顺手摺下桃枝,两人只见几道寒影略过,再见时,只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混混们浑身被抽得青紫,躺在地上哀嚎。 「咚!」 混混捂住通红的额头,憋着声音盯着地上骨碌碌滚过去的那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不敢吱声。 罪魁祸首宋羽寒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拎着桃枝。 ........... 周满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我草了……」 女人也被吓到了,抱着孩子在一旁不敢吱声。 「……!」 几名混混见宋羽寒拿着桃枝悠哉悠哉地在他们面前蹲下,纷纷面露惊恐,连连后退,仿佛见了活阎王。 宋羽寒拿桃枝羞辱地抽他们的脸,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吓到了吧?」 混混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宋羽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次万不可作恶了,知道了吗?」 混混们:「是……是。」 周满:「…………」 女人:「…………」 恶人要么恶人磨,要么拳脚磨,宋羽寒显然是后者。 「认个错便滚吧,下次让我再见到你们......」宋羽寒阴森森地笑,「我就扒了你们的裤子让你们裸奔。」 周满:「…………」 女人:「…………」 抽空宋羽寒回头沖周满一笑,眼神里写着:看清楚了么? 周满:「……」 我再多长只眼睛也看不清,他木然想到。 一时竟不知道是被打更吓人,还是被迫裸奔更吓人,几人竟真的连连磕头向女人认了错,连爬带滚地跑远了。 女人神色复杂,垂眼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孩子,温声道:「......谢谢。」 宋羽寒扔掉桃枝,靠着墙找了个台阶坐下,还招唿他们也坐,等三人均坐下后,他将银子给回女人手里,说道:「不用谢,我们做个游戏,全当是报答了。」 「这个游戏叫我问你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可以吗?」 女人抱紧了孩子,抿了抿嘴,像她这样的流民,拖着孩子,又无法四处流浪,最忌讳的便是嘴上不把关,祸从口出,说不定哪天就丢了小命。 可他........ 女人看了他一眼,安抚地轻拍着孩子,低声答应:「可以。」 宋羽寒问道:「你从何而来?为何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女人靠坐在石板阶上,眼下有些乌青,她老实回答,苦涩地说:「十年前,我的父亲患了痨病,我的母亲受不了煎熬,自杀了,自此我与我的丈夫相依为命,可好景不长,去年官府徵兵,他去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她的声音颤抖:「邻居见我们寡母,刚开始时还只是打打秋风,到后来便是明目张胆的抢了,他们的丈夫来敲我的门,逼迫我,我被村子里的女人扯着头髮按在水里,她们朝我吐沫子,骂我是......娼妓。」 「久而久之,我便带着剩余的细软与孩子四处寻生计,可见我,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小声地诉说着自己的苦难,外面喧嚣的谈笑声仿佛与她格格不入。 「……我知道了。」宋羽寒说,他深知这样不亚于撕开曾经血肉模煳的伤口给他人看,「抱歉。」 她泪流了满面,周满拿出帕子递给她,女人道了谢。 宋羽寒耳根子软,有些不忍继续问,但眼下事态紧急,他不得不问:「我能否问问你对茗月楼了解多少吗?」 第30页 这三个字一出来,女人睁大了眼,她的眼泪还没擦干,她声音细细的:「我了解不多,只知这栋楼的老闆是个女人,是售卖仙茶的特殊茶楼,其余,便了解不多了。」 周满追问道:「女人?可我见那掌柜的是个男人,肥肥的,留着鬍子。」 女人道:「那人是老闆的手下,真正的老闆很少露面,多数时候是此人代为行事。」 周满「嚯」了一声,说道:「好能装蒜。」 ……宋羽寒敲了他一下,继续问道:「既然是很少露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女人道:「去年茗月楼曾举行过一场布施,许多人都去了,为首发话的就是一名红衣女人。」 宋羽寒眯眼,问道:「你没领吃食吗?为什么?」 闻言女人浑身有些颤抖,她说道:「......我不敢。」 她的唿吸有些急促:「我不敢......」 第14章 少管闲事 「不敢?」 女人犹豫再三,一咬牙:「我能看出来,两位是大人物,我说了,能烦请二位不要在外说这话是我说的吗?」 她瞧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身形在这乱世中显得格外单薄。 周满头一次被叫是大人物,摸着毛扎扎的脑袋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宋羽寒沉默片刻,承诺道:「当然。」 得了保证,她开始缓缓说道:「那日我染了点风寒,浑身没力气,被人群挤来挤去,在正午的太阳里生生站了两时辰,他们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下一个。」 她的声音很轻:「我当时飢饿难耐,孩子还哭着,本想着再多据理力争,却被几人围着赶走了。」 周满有些疑惑,问道:「既然还有,为什么不肯给你们?」 女人摇摇头,她感到有些冷,拢了拢外衫,解释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但当我返回时,只见领了粥喝了的人,被一群穿着黑衣的男人拖走了,乍一看,仿佛是兄弟之间互相勾肩搭背似的,可第二日他们却实实在在的不见了。」 宋羽寒问:「这么多人失踪,城内竟无一人察觉?」 「有的。」女人说道,「当时有守卫军发觉了不对劲,来我们这里打听过,可失踪的全是一群居无定所的流民,我们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功夫去注意着这些。」 宋羽寒靠着墙:「听你这么说,知情的人也不算少了,你不敢说,可见你知道的不止这些,你看到了什么?」 听他追问,女人有些瑟缩,宋羽寒发觉语气过重,道了一声「抱歉」。 女人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继续说道:「这事是不稀奇了,流民乞丐里,什么样的人都不稀奇,所以有不怕死的人去找过茗月楼,想藉机敲诈些什么,但自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茗月楼的掌柜的,当天下午亲自来送了点心给我们,警告我们嘴上要学会把门。」 周满听得心惊胆战:「你吃了吗?」 「没吃。」女人道,「没有一个人敢吃。 」 ......一片静默,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女人见宋羽寒凝思着,试探地说:「贵人,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 宋羽寒从怀里再拿了几块碎银子递给她,说:「我要问的也都已经问完了,拿去讨生计吧。」 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银子,低低地说:「......谢谢。」 他们绕出了小街巷,往回走,周满唏嘘道:「瞧着这戊戌城偌大一个城邦,这里面的乞丐们居然还不如我混的舒服。」 宋羽寒走得很慢,缓缓踱着步道:「编得是不错。」 周满一愣:「......什么意思?」 宋羽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觉得她如何?」 周满有些迷茫,却也如实回答:「悽惨,愁然,孤儿寡母饥寒交迫,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 「还有呢?」 「日日受人欺凌,被其他乞丐孤立,谋不到生计——嘶,这么一想还真的怪可怜的。」他唏嘘之际,感到疑惑,「怎么了?」 宋羽寒看着不远处生意红火的茗月楼,兀自走着,说道:「这么说来,茗月楼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咯。」 「可除了她,你可曾在这里见过第二个带着孩子的乞丐?」 周满摇摇头:「不曾......」 「去年她死了丈夫,可点兵的时间是四月,而孩子看着分明不足一月……要么这孩子不是她丈夫的,要么就不是她的,你说她为什么要编个这种一戳即破的理由出来?」 ……周满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的重点偏移:「……她出轨了?」 宋羽寒哽了一下,对他清奇的思路服气了,凉凉的看他一眼,道: 「我是说,她有可能是在引诱我们调查茗月楼,不可轻信。既然她将孩子看得这样重,可她既不是孑然一身,却敢把其他人闭口不谈的事情告诉我们,若是茗月楼真是个屠杀场,她怎么敢确认我不会告知到茗月楼?」 周满勉强一笑:「你是不是想多啦,可能她只是记错了人,又或者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啥的……」 「好,那她心思单纯,知恩图报。」宋羽寒转头视线往回看了一眼,偏了偏头,淡淡道:「赈粥布施这样的事情,本身就带着「积善行,行善事」的意味,就算正如她所言,这粥有问题,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的驱赶她才对。」 第31页 周满恍然大悟,迟疑道:「对啊!一碗粥的功夫能耽误多少事,若是被选下来的人一起闹事岂不就闹大了。」 他们已然走到了城主府楼下,宋羽寒道:「还有件事我忘了说了。」 周满:「什么?」 宋羽寒摩挲着怀里的扇柄,轻声说:「那几名混混又回来了。」 「……那咱们要不要……?」 宋羽寒淡淡道:「不要,我看他们谈笑甚欢,看着关系不错。」 「什么……?!」 周满勐地转头,他们转了几条巷,早已走远,他懵了。 宋羽寒踏进大门,笑着朝门卫打了个招唿,转身后脸上笑容全无,声音冷寒到不带一丝温度,无奈道:「我们被骗了啊。」 …… 等二人回到城主府时,只见蝶永宜正在房中涂涂写写些什么。 宋羽寒问:「你在做什么?」 「嗯?奥,我在看城中的布局图。」蝶永宜一抬头,只见他们二人,往他们身后瞧了瞧,问道:「颜离初呢?怎么没来?」 周满将宋羽寒与其相识,临时有事处理通通说了,听的蝶永宜脸色变换莫测,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恍然。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他真的就这么走了?直接走了?没有说什么吗?」 周满不假思索地道:「是啊。」 「怎么可能……?」她来回踱着步,脸上带着尚未消散的震惊,突然反应过来,她问道:「等等,你方才说,你认识他?」 宋羽寒倚在门窗旁,好整以暇地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也……」蝶永宜哑了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瞒不住了,她纠结得头皮都要冒火,似乎回想起什么,急躁写了满脸,连脸上都因为纠结过渡显现了一片淡淡的青色蝴蝶状妖纹。 周满惊了:「这……?」 蝶永宜并没有理睬他,宋羽寒不为所动,他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她破罐子破摔,妥协了:「先说好,我也是因为受了威胁,才没有一开始就以实情告知的。」 宋羽寒颔首,对周满说:「你带几个人,去刚刚那堆乞丐里抓几个人好好问问,威逼利诱都可以,最好是问清楚那个妇人究竟想干什么。」 周满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跃跃欲试道:「好啊,好啊,带几个?」 宋羽寒本就只是心有怀疑,若是搞错了也不太好,于是道:「随你,下手轻点。」 「终于轮到我了!」周满只听了他前半句话,自顾自地「桀桀」笑了两声,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 ……宋羽寒道:「……算了你别去。」 周满动作一顿,气势矮了半截,大失所望:「为什么!」 宋羽寒道:「我怕你被守卫当成闹事的扔出去。」 周满:「……」 「噗哈哈哈哈哈!」蝶永宜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见周满转过头来,大发慈悲地摆摆手,道:「好吧,看你可怜——小七十一!」 随着她一声令下,门外传来两声中气十足的应喝声:「是!」 蝶永宜推开门,对着两个身穿甲冑的守卫道:「你们跟周满去办事,记住,盯着点他,别让他欺男霸女。」 守卫齐齐道:「是!」 周满不可置信道:「我哪里欺男霸女了!」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宋羽寒没了耐心,幽幽地站在他身后,伸出脚朝他屁股上对准一踹,推门上锁,「给我出去!」 「——啊!」门外传来一阵悽厉的惨叫。 房中恢復了安静,宋羽寒仰了仰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蝶永宜转过身,推开了窗户,迟疑道:「这个其实,也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见煳弄不过去,蝶永宜只得道:「是去年的冬季的事了,大雪纷扬,他夜闯戊戌城,放倒了我城中所有守卫。带着一身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杀伐之气,大张旗鼓地来,你说他来干嘛?」 宋羽寒本想问是来干嘛,但脑子一抽,道:「来给你训练新兵?」 蝶永宜:「……你有病啊。」 「抱歉,抱歉。」宋羽寒哈哈一笑,摆摆手,「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她神色复杂,幽幽地说:「他说他是来寄放东西的,就是你手上那只镯子,你应该也猜到了,那模样,那气势,更像是来取我小命。」 「可他只是放了只镯子,放下了便走,也不说留给谁,这么看来,八成是留给你的。」 宋羽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青翠镯,问:「他为何会找上你?」 「同族之谊?飞蝶一族在妖族中的地位不怎么高,你也是知道的,颜离初应该混的不错吧,他承诺会替我照顾好我的族人。」蝶永宜说的口渴了,席地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不过如果你真的认识他的话,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你们有过节?」 宋羽寒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蝶永宜道:「颜离初说过,要阻止你。他的眼神很冷,带着刺骨的杀意。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让我感到不寒而慄。」 宋羽寒:「......?」 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他脾气很好啊。」 蝶永宜:「??????」 蝶永宜:「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32页 蝶永宜勐地咳嗽起来,颜离初的那双森寒的红瞳,瞬间充斥在房内的如利刃般锋利的妖力,阴冷的警告犹如耳边「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多事,你亲人的性命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蝶永宜:「......你确定你们没有过节?」 宋羽寒本想说没有,可突然想到他分离的那个雨夜,又不笃定了,他沉思片刻,缓缓道:「应该......没有?」 蝶永宜:「.........」 有便说有!没有便说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 第15章 离别 颜离初还是狐狸时,性子的确温和又讨喜。 断尾恢復那会,他很喜欢带着暖烘烘的毛挤在他的怀里,九条尾巴缠他的脖子,缠他的手,总之没有闲着的。跟滩饼似的依赖在他的身上,把他吓得不轻。 …… 九尾狐说稀罕也不稀罕,说不稀罕也的确少见。 虽说「物以稀为贵」,但除此之外,多出的八条尾巴除了漂亮一点,好像也没有听说什么特别的用处。宋羽寒当时还感慨了一番:既然没用处,可见物稀也不一定就贵。 可喜可贺的是,小狐狸的力量倒是跟着恢復了不少,足尖一踏,竟然连毛色也变了个颜色,幻化成通体纯白,毛髮莹润发亮的白狐狸。 他见狐狸偏头看着自己,眼神躲闪,心虚地咳咳两声:「我是怕你毛色太显眼,不是因为......你丑才......那什么。」 狐狸晃了晃尾巴。 ............ 休养好了后,他第一次将小狐狸光明正大以狐狸的模样拎出了门,在宗门之中,养妖兽,灵兽都不算什么特别的事,世间不能化形的妖兽数不胜数,即便牵着驴熘着马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哇!好可爱!」 「让我摸摸……」 斜月阁内的师姐师妹们,闭关修炼久了,少见可爱的妖兽,跟见了宝似的围住他。 这小子凭藉着幻化之后的一身皮毛将她们的钱袋玩弄于鼓掌,纷纷换了烧鸡进了它的肚子。 半月下来,原本有些消瘦的颜离初,已然肉眼可见地丰满起来了。 「宋师兄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好好一个妖兽,跟着他混,还要我们救济吃喝。」一道男声调笑着说。 「山下的阿婆们可疼师兄了,今日青枣明日送梨的,果然长得好有长得好的好处,羡慕死我了。」云七咬着汁水饱满的梨,口齿不清道。 「你成日里不也是除了果子就是山鸡?还有脸说别人?」赵殊锦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骂道。 「啊……哎呀师姐!」云七气恼地捂住通红的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名统一白衣修士练完了剑,嘻嘻哈哈地挤在待客堂闲聊着,男男女女皆有。 宋羽寒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一顶黢黑的帽子,大唿冤枉:「我又什么时候短了它吃喝?你们拿它当猪喂,都胖成球了。」 赵殊锦哈哈大笑:「那岂不更方便?以后走路的功夫也省了,只需腿一伸,骨碌碌就滚过去了。」 众人哄然大笑,宋羽寒低头去看被养的油光水滑的颜离初,它羞红了耳朵,前爪捂住眼睛,耳朵也跟着耷拉着,整只狐狸都埋进了宋羽寒的怀里。 他将它提熘出来,知道它已开灵智,能听懂,好笑地说:「你躲什么?叫你不知节制地吃吃吃,我看师姐没错。」 狐狸闷闷地摇摇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 之后,每每下山修炼,除祟除魔,颜离初便要黏着他,像个挂件似的挂在他的脖子上当围脖。 「……祖宗,我们打个商量,你下去好不好?我快享年了。」宋羽寒感受着它因胡吃海塞越发沉重的身体,仰天长嘆道。 小狐狸置若罔闻,快活地眯起眼睛,只露出的一只尾巴紧紧缠绕着宋羽寒,亲昵又甜蜜地蹭蹭他。 …… …… 宋羽寒既没有把小狐狸放生的打算,又十分喜爱它,所以自然是日日同吃同住同睡,形影不离。 颜离初的幻术很强,也许是种族天赋,也许是它本身就很机灵,又或者是两者皆有,总之混了这么多天,就连老阁主也从未从它的身上发现幻术的踪迹。 它会在返回到房内时迅速解除幻术,像是生怕宋羽寒忘记了它原本的模样似的,缠缠绵绵地凑过来。 其实它的模样已然也不算丑了,只不过原本斑驳的红毛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似火焰般的痕迹贯穿半个身体,看着像是血刃般,诡谲而妖异。 …… 总而言之,在这里再次见到他健全无碍,还是化形的形态这一点来说,他内心是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我总觉得他化形后的模样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我实在是没有一点记忆了。」 蝶永宜不敢苟同:「搭台子唱戏呢,怎么可能见过。」 宋羽寒也倒了杯茶,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是吧。」 蝶永宜不太能想像颜离初撒娇的模样,问道:「可这么说来,你们关系不错啊,还怀疑啥?」 宋羽寒一卡,思绪飘来,道 「……因为我曾经,差点害死过他。」 「什么?!」蝶永宜大惊,「噌」的站起,心道那你不早说!! 难怪颜离初说还有帐要算,那眼神,那语气,看着是像要将宋羽寒生吞活剥似的,心下暗唿,难怪!可究竟是怎样的滔天恨意能叫他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 第33页 蝶永宜道:「这可是件大事,难怪他不远万里,还转了个圈到我这里来,可他怎么这么肯定你就是你?」 宋羽寒瞧着手上若隐若现散着光的青竹手镯,将其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顿时,他扁平无特色的五官飞速褪下,朦朦胧胧间他的眉目间映着暖光,反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思与哀愁。 他说:「我曾经告诉他,若是有一天他找不到我了,就取我的血滴进法器里,两人的血会连结交融,指引,这样不论天涯海角都能再次找到我。」 手镯因为离了他,而彻底失去了光泽,他有些感慨:「......没想到最后先忘记的人是我,不过也是,能让我也毫无察觉的幻化之术,早该想到是他的。」 蝶永宜:"............?"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个味儿。 蝶永宜毕竟对这方面简直一窍不通,有所察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想到什么,猜测道:「难道是十多年前斜月阁那场大乱?他难道背叛你了吗?所以你才要杀他?」 宋羽寒摇头,他这人素日来没心没肺,可一旦牵扯到颜离初,他的内心就犹如捶打般地钝痛,复杂至极,难以形容。让人抓心挠肺,百般煎熬。 起初他觉得是想护住小狐狸的那份纯真善良,可后来他却觉得好像也不止如此。 「那件事......与他无关,是我,将它遗弃了。」他嘆气,眸中带着淡淡的哀思,再次陷入沉沉的回忆。 ............ 千夫所指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仿佛生活在一根绷紧了的弦上,而毕思墨与老阁主的死,则彻底让这根岌岌可危的生活彻底崩坏。 而不管他如何辩解,赵殊锦似乎已经认准了他是兇手,提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怆然跪地,额头的血渗进了眼睛,双眼通红,血丝遍布,血雾模煳了他的双眼,耳朵里因血液的极速流失而传来阵阵耳鸣,模煳间只能看到她的嘴在张张合合。 听不见了...... 眼神一晃,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光,带着小时候在师姐剑柄上挂的一个酒葫芦挂件,一闪而过。 千钧一髮之际,飞奔而来的小狸飞身生生替他挨了这一剑! .......! ...... 宋羽寒的话卡在了喉咙中,发不出声音来,只得愣愣地接住它的身体,狐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乌黑的毛髮上的烈焰也暗淡下来,颤抖地伸出手,鲜红的血液刺痛了他的双眼。 宋羽寒下意识地抬头,朦胧中只见赵殊锦包含恨意的眼神,隔着雨幕鞭打在他的身上,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煳。 「不是......」不是我,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我,宋羽寒仓皇地想,难道这些时光,不足以让你信任我吗。 他双手颤抖,瓢泼的雨浇了他一身,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由得心生迷茫。 此时既听不见赵殊锦的斥骂,也听不到小狐狸因为痛苦而呜咽出声,可恍然间他又好像见到了赵殊锦混着雨水流下的泪。 …… 他的心里一阵阵钝痛,隐约中,赵殊锦又是一剑狠厉的剑风袭来,宋羽寒抱着颜离初在泥水里打了个滚,狼狈避过。 ......甚至来不及多加考虑,爬起后开始不要命地狂奔,风声在耳边唿唿的响,他迎着大雨在泥地里疯狂地跑着,感受不到身后有没有人正提着刀剑追赶他,也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剑伤。 小狐狸在他的怀里气息已经开始短促,他一边跑,一边消耗着法力吊着它一口气,却忽略了自己的伤口还在渗血。 「咳咳咳......咳咳咳!!」 跑了很久,跑到精疲力竭,跑到喉咙里开始吐血,跑到雨变成了大雨,他猝然跪地,疯狂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咳出来。 大雨还在下,愈下愈勐,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已然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师兄死了,阁主死了,现在的他被千夫所指,众人唾骂,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宋羽寒嘴唇颤抖,五指扣入泥地里,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在这无人的苍凉之地失声痛哭起来。 ............ 一声声的痛苦的哀嚎消散来,仿佛是从这满是伤痕的无助的身体里,灵魂里抽丝剥茧般的抽出来,那样残酷,那样无情。 大雨磅礴,他将最后一颗丹药餵给了神志不清的颜离初,用臂膀挡住风雨,将它困在身下,而自己则是僵住了一般,身体蜷缩,额头靠在了手背上,像是一尊石像,佝偻着,蹲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跌跌撞撞地站起,一瘸一拐地走了好远,将迷茫的颜离初放在了树下,转身撑着一口气,往远处离去了。 秋日雨夜,总多离别,宋羽寒收回思绪,轻嘆一口气,他的确有愧于颜离初。 第16章 厌恶 赵殊锦认定了自己是众人所说的屠戮师门的恶魔,众矢之的,不容他辩解,他不断地跑,跑到仓皇跪地,「叛徒」二字化作耳鸣隆隆作响。 …… 究竟是谁呢,大张旗鼓地跑来整这么一出,难道只是想让自己身败名裂吗? 他有这么可恨? 宋羽寒揉了揉颇为头疼的眉心,并未说出实情,转移话题问道:「小蝶,你知道梅香茶吗?」 蝶永宜疑惑说:「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第34页 迟顿片刻,蝶永宜恍然大悟道:「你昨日去茶楼时,是不是听说了梅香茶喝了之后,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有机缘的话,能得道飞升?」 宋羽寒颔首。 「哎哟你怎么连这个都信。」蝶永宜端着茶,「净忽悠人的,早些年我找人买来尝过,就是普通的茶水,只是里头掺了养肤的药,能让人喝了之后短暂肌肤白嫩,加之这茶难以买到,限着量呢,物以稀为贵,自然就稀罕起来咯。」 宋羽寒问道:「养肤的药?」 「韵音宗的东西,好像是叫做」白芝」,人嘛,有点信仰也是好的,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便由着他们去了。」 宋羽寒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被门口突然进来的周满打断了思绪,他几乎是冲进来的,进门便喊道:「大消息,大消息!」 蝶永宜胆子小,被他一嗓子差点吓得跳起来,骂道:「嗓门能不能小点?吓死老娘了!」 宋羽寒见他额头冒着细汗,像是一路小跑来的,问道:「怎么了?」 周满大喘着气,见着桌上还留着茶水,一壶冷茶直接灌了肚子,蝶永宜拉了拉衣裙,见状说:「隔了夜的,到时候闹了肚子可不要怪我。」 「没事没事。」周满摆摆手,对宋羽寒说:「我方才蹲守在茗月楼旁时,你猜我看见了谁?」 宋羽寒猜测道:「那女人?」 「没错!」周满一拍大腿,愤愤道:「她进去自如啊!气死我了,果然是一伙的!」 「哪个女人?」蝶永宜问道。 宋羽寒将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蝶永宜听后愣了一下,迷惑地说:「你说那乞丐女人说茗月楼的老闆是个女人?」 宋羽寒:「难道不是?」 蝶永宜讶异道:「当然不是,他们也是要每月给我缴纳地钱的!不过那老闆长得极好,又穿着一身红衣,莫不是瞧错啦?」 真是如此的话,范围可就广了,这个世道做生意的女人少,找起来也容易,若是男人,从商的何止千万,这种时候,宋羽寒不由得庆幸蝶永宜的身份,能省去大多不必要的麻烦。 宋羽寒问:「可有画像?」 「有,等一下。」蝶永宜提着裙摆,也不打算瞒着周满跟宋羽寒,熟练地摸开暗格,从一列画像中,摸出那张标有「茗月楼」的画像,递给宋羽寒,说道:「这城主可是不好当,城中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在我这都有画像,存了画像,我的术法就能精准到每个人的身上。」 「唔,听着很是实用。」宋羽寒接过,由衷赞嘆了一句。招唿周满把桌子上的东西清走,顺手拿了个砚台压着展开画像。 !!! 周满「嚯」一声,贊道:「的确是个美男子啊。」 宋羽寒却大惊,周满看他神色不对,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这画……」 他死盯着画像,不可置信地定看了几眼。 画像里的人眉目清明,朗目剑眉,分明就是毕思墨的长相! 蝶永宜见他抓紧了画像,画纸被他抓破了角,连忙抢过来,道:「画纸很便宜的!轻点轻点!」 「这人......叫什么?」宋羽寒冷静下来,问道。 蝶永宜说道:「这人自称是忆舒君,一年到头除了交钱那个时候,我也见不了他几面,难道你认识?」 ……宋羽寒装作无所谓喝了口茶,结果拿得太急,喝了那壶冷茶,索然无味:「不,只是突然想起,若是想知道茗月楼的真相,这名老闆我是一定要见一见的。」 他神色淡然,不似方才那般慌张,蝶永宜这才安下心来,说道:「此事倒也好安排,数数日子这月的地钱也该交了,过几日应该他就自己来了。」 宋羽寒看向窗外,道:「那便等几日吧。」 夜幕已至,宋羽寒洗漱完,一身单衣,松松垮垮的披着外衫靠在窗边,眉眼低垂,望着外面交错的灯火,摆摊吆喝的商贩,神色复杂。 毕思墨之于他,像兄长,像长辈,像家人,宋羽寒会为了撮合他跟师姐而拉着毕思墨躲着出馊主意,他也会因为自己而偷偷半夜下山买烧鸡,结果两人都被逮个正着,提到墙下一顿臭骂。 毕思墨与宋羽寒可以说是截然不同,两者若是硬要打比,前者是皎皎明月,后者则是顽皮赖骨。 可这样一个饱读诗书,风光霁月的朗朗君子,却愿意陪着他胡闹。 突然眼前的烟火气一寸寸消散,场景变换。 他忽地站起。 怎么回事? 秋日的梧桐叶枯黄,散落了一地,宋羽寒站在远处,勐然回头,只见远处相依靠着的俊男才女,他们甜蜜地笑着,交谈着,赵殊锦青簪挽发,手里抱着一个不足满月的孩子,沖他笑:「愣着干嘛?过来呀。」 ......微风徐徐,金黄的梧桐叶吹落,满地斑驳流曳。 他喃喃道:「你们怎么会......」 「嗯?」毕思墨疑惑地说:「我们一直在这里啊,一直在等你。」 宋羽寒不敢动,他垂在一旁的手微微发抖,嘴唇也发着颤,赵殊锦安抚他:「我们不怪你了,我们知道的,过来吧,好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 他瞳孔微缩,眼眶微红,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一步:「......好。」 他的步子很慢,仿佛怕是幻影,走快了就吹散了,他慢慢踱着步,一步,两步,近在咫尺时,毕思墨与赵殊锦依旧对他柔和的笑着...... 第35页 他低头去看尚不足月的赵菁东,颤抖着手想去抚摸他,触及时,赵殊锦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这么喜欢菁东,抱抱吧。」 顿时,他手中一重,周围的环境忽然变化,如镜花水月般一寸寸破裂,消散,替代梧桐叶的是冰寒刺骨的雨水,他茫然抬头,只见到电闪雷鸣的黑幕,呜呜哀嚎的黑色丛林。 「............!」 「阿......寒......」 「!」这一声仿佛冻住了宋羽寒的骨骼,使他僵在原地,他一寸寸的低头,怀里的并不是小小的赵菁东,而是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毕思墨! 他倏地睁大了眼,嘴唇发白,而后反应过来,慌忙中撕下自己的袖口,用力按在毕思墨血流不止的伤口处,语无伦次地说:「毕思墨......你......你别死......」 他从未这样惶恐过,寒意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宋羽寒,他再也控制不住哽咽出声,一面哭着,一面用力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止不住......为什么止不住......」 ......在这样生死攸关之际,毕思墨瞧着他湿透了的眉眼,嘴角含着血笑了,他的声音轻到不凑近根本听不清,喃喃道:「快逃............」 宋羽寒在湿寒的空气中艰难地唿吸着,哭红了双眼,只见毕思墨嘴张张合合,他茫然地凑近,无助地问:「什么......?」 「快逃啊......阿寒......」 宋羽寒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喃喃:「逃去......哪里......?」 他一时不查,被重伤的毕思墨推了个趔趄,勐地回头时,只见毕思墨拼尽力气撕心裂肺地沖他喊:「快逃!快跑!」 !!! 他如坠冰窟,瞳孔收缩,一瞬间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般的,不管不顾,不假思索地转头狂奔起来,眼中全是树的倒影,与乌鸦嘶哑的哀嚎。 黑夜是那样浓重,几乎要整个吞没他,他来不及过多地去思索濒死的毕思墨该怎么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跑,快逃! 不能让那个人抓住!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几乎快要摔倒之际,手却被人搀扶着,不等他反应,胸口忽地一痛,「哇」地吐出一口血。 ......宋羽寒半撑在地,回头,他的瞳孔里映出赵殊锦满含痛苦与滔天恨意的眼神,她一身红衣,持剑而立,恨声道:「你为什么要杀毕思墨!你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 他突然回想起倒在血泊中,被他无情地遗弃在原地的毕思墨,颤抖地说:「我......我......」 我什么?要说什么?要狡辩什么?要说不是我杀的吗?可分明...... 分明是我见死不救...... 他茫然地想着。 赵殊锦又是一剑刺来,这一剑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手里却多了一只气绝的小狐狸,它像是沾血的纸鸢,没有了一丝的气息。 「不......不.......」 他瞳孔勐缩,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宋羽寒浑身都在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伸手去捂小狐狸身上几乎要划破大半边肚子的伤口,除了沾了一手鲜红的血之外,还有些异物感。 他茫然地低头,只见它的伤口处留出一截长长的,鲜红的长条物。 是肠子。 !!! 他蓦地睁大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羽寒捂住眼睛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恍惚间一道女音冷冷的从上方传来。 「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第17章 忆舒君 宋羽寒的意识陷入了黑沉的深渊,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 「师哥,醒醒。」 宋羽寒皱眉,缓缓睁眼,重影忽晃着,回过神来时,是城主府的漆木房梁。他想抬手手上一重,挑起了被褥。 什么时候…… 「师哥。」 宋羽寒偏头去看,床边赫然立着一名黑袍的年轻男人,怔愣片刻,喃喃道:「你怎么......」 颜离初站在他的床边,宋羽寒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他抿了抿唇,担忧道:「你在哭。」 他的斗笠放在了一旁,窗口大开,窗外的吆喝声已经停了,宋羽寒头有些痛,抬手捂住了额头,已经半夜了么。 他撑起身子,说道:「没事,做了个不太愉快的梦。」 颜离初道:「什么梦?」 宋羽寒摇首不欲多加解释,敷衍道:「没什么。」 他突然想到蝶永宜之前有说过曾经夜闯戊戌城主府,而且没有一人发现之人,正是颜离初。他问道:「你来时没有动其他人吧?」 颜离初摇首否认,靠着床边坐下,床不大,坐下来就能挨着宋羽寒,道:「凡人难以察觉我。」 「那就好。」 他陡然惊醒,还没缓得过来,额角冒着细汗。颜离初心有所感,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帕递给他。 宋羽寒轻拭着额头,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 好香。 他余光扫视了一眼颜离初。 方帕上不知是浸了什么香草,如同松香林柏,熟悉而好闻。 夜色沉郁,宋羽寒坐在床上,心头涌上一股尴尬之感,前脚刚让人走,后脚又当面撞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颜离初似有所感,拿起床头的茶壶,给宋羽寒斟茶。 第36页 ……宋羽寒抬手拦住,心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倒茶,说:「不必倒了,哪有大半夜喝茶的。」 颜离初手中动作微顿,放下了茶壶,低声道:「是我叨扰师哥了。」 宋羽寒解释道:「呃,嗯倒也不是……」 他从没应对过这样性子的人,颜离初没化形之前也不这样。 眼神左右来回打探了半天,最后锁定在颜离初方才放下的那壶茶,心下瞭然,他火速伸手一把薅过那杯茶水,一饮而尽,道:「虽不宜饮茶,但的确……挺渴的,多谢,多谢。」 颜离初一愣,低声笑了一下,眼里泛着细碎的笑意。 他一袭黑衣衬得肤白胜雪,眉眼间勾勒着笑意,灿若星辰,摄人心魂。 不愧是狐族。 宋羽寒搁下茶杯,眼神有些躲闪,轻咳问道:「你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 颜离初微微歪头,道:「师哥想我如何说?若是我说不好,师哥愿意留我吗?」 「说的什么胡话,我……」话头一停,他反应过来,「难不成过得果真不好?」 颜离初眼神漂移,扭过头去,淡淡道:「还行吧。」 宋羽寒扭过他的脸,严肃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颜离初淡下了笑意,神色黯然。 空气静默了片刻。 宋羽寒心下一沉,暗道果然!妖族兇险,他不管不顾将其弃之。 重伤未愈,颜离初当时那样的微渺,随时一根重一点的树枝也能轻而易举断送了他的性命。 他不愿意让自己担心,支支吾吾,说不定在那边吃穿用度也要发愁,瞧这一身黑不熘秋的衣服,衬得整个人阴沉沉的。 宋羽寒松开手,唿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 「不是瞒着师哥,我只是……」颜离初抚上宋羽寒的手腕带的竹镯,低声说:「很担心你。」 皮肤相触时,宋羽寒皱了皱眉,好冰。 「我一切都好。」他反手握住颜离初的手,用余温给他暖着手,道:「妖族这都是什么衣服,衣不保暖,颜色也这样沉郁。」 颜离初道:「方便一些,被染脏了也不容易看见。」 「我觉得你穿白衣应当好看。」宋羽寒笑了。 颜离初浅笑了一声:「是嘛。」 宋羽寒往他手背轻轻屈指弹了一下,道:「我不赶你了,来来回回的,未免矫情。」 颜离初定定地瞧着他,这个客房里狭小的床上,他的影子靠得极近。 正当宋羽寒受不了这气氛要熘走时,却被颜离初抓住了手腕,他缓缓低下头来,额头抵着额头,与他唿吸交缠着。 宋羽寒被他的动作惊的脑袋一片空白,喃喃道:「……你……」 今时不同往日,不管他当时跟颜离初如何亲昵,当时的他也只是只狐狸,而现在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的,简直不成体统,若是被人看见了,干脆直接找个墙撞死算了。 宋羽寒猜想他可能脾性未改,正欲出声提醒,颜离初却像个小动物似的,抵着的头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靠在他的肩上。 …… 宋羽寒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僵在空中的手转了个弯,要说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拍了拍他的背。 颜离初满足地吸取着宋羽寒身上清冽的冷香。 说来也奇怪,宋羽寒一身反骨,可不同于他性格的是他身上的气味,是带着雨后松木的清香,高冷又清雅。 颜离初突然道:「师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宋羽寒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安抚地再次拍了拍他,缓声道:「即便我想知道,但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颜离初摇首,道:「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羽寒软下心来,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温声道:「好,我听着。」 颜离初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说道:「只不过,我不讨喜欢罢了。我那时一身伤痕无力反抗,他们天天围在一起拿石子砸我取乐,叫我滚,我没有栖息之地,只能每日每夜都缩在恶臭沖天的垃圾堆旁苟且偷生。」 他们……应当是妖族的其他小妖怪,本事不大,架子不小。 宋羽寒有些沉了脸色,他故作轻松笑了笑,道:「谁说你丑?你最好看了。」 颜离初语气一顿,说:「那为何当时要叫我用幻术遮掩?」 「啊,哈哈哈哈。」宋羽寒喉咙里一卡,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茬,尴尬地干笑几声,「那会儿太年轻了,审美有待提升嘛。」 宋羽寒眼神乱飞,转移话题道:「之后呢?」 颜离初靠着他,继续道:「之后,我被母亲接回,可他们并不喜欢我,兄长们会在没人的地方抽我的鞭子。」 「我常常想着,若是当时你在就好了。」 宋羽寒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干涩。 「师哥心疼我吗。」 宋羽寒心如刀割,怎么可能不疼,低声道:「心疼的。」 颜离初勾起嘴角,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已经杀光了。 接下来,还有…… 颜离初眸中光影流动,他直起身子,漆黑的瞳孔里泛着笑意。犹如鬼魅的声音响起:「他。」 宋羽寒一愣,喃喃道:「谁……?」 第37页 …… ! 突然,一阵熟悉的异香飘过,他瞳孔微微扩散,意识一沉,悄无声息地昏睡了过去。 ……颜离初伸出长臂将他揽过来,眼神停留片刻,随后将他安放在床上,抬手抚上他的眉梢,眼皮,鼻樑,嘴唇,微微用力,唇边被摁出红痕。 宋羽寒毫无意识地安睡着,颜离初歪头,忽然话锋一转,吐出几个字:「花言巧语。」 沉默片刻后,颜离初嘆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轻轻问道:「见到树下伤痕累累的我,你难过吗?」 他抚着宋羽寒的衣袖,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沉睡之人的胸口,静静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眉眼温柔,黑眸沉静。 他忽而闭上眼,像想要弥留住什么已经失之交臂的宝物。 半晌才从齿缝中泄出一声笑声,像是勃然而怒,又压抑了下来,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 那一夜不知怎么过得,也许是颜离初抱他太久,沉迷进安逸的氛围,不由自主地就靠着睡着了,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摁了摁隐隐发痛的头,下床时,他脚步一顿,只见床头放着一枚古铜令牌,上面雕着看不懂的诡异文字。 他拾起那枚触感冰凉的令牌,颇感疑惑地「嗯?」了一声。 ……回想起昨夜的事,他顿感又有些头痛。 「这该怎么办……」 这世间的因果就是如此,不想来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之后的两天,颜离初也一直没有出现,他只留下了这枚令牌,旁的什么也没留下,像错觉。 真是错觉也说不定,做梦梦的频繁,有时一觉醒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 宋羽寒起身,拉开了窗门,房间里顿时一片光亮。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茗月楼进进出出的客人。 他观察了许久,除了那几名雷打不动的小厮以外,的确是没有其余人进出了。 时至晌午时,堂内传来了消息,说是茗月楼来交地钱了。 宋羽寒出去时,第一眼见着的不是毕思墨,而是之前路边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她虽衣着朴素,头髮却悉数挽起,显得干净又利落,完全不见之前那副模样。 宋羽寒有些沉了脸色。 瞧见宋羽寒时,她神情闪过一丝慌张,柔着声音道:「贵人,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宋羽寒道:「巧吗?我看不巧。」 她已经稳定了心神,解释道:「幸而得了贵人的指点,我才有机会谋了这份差事,红娘感激不尽。」 宋羽寒心说那你这差事找的好,前脚跟我说了里头死人,后脚就抄起傢伙,明摆着说我们是一伙的。 「温羽,你怎么这么能睡……」门突然被打开,周满嘴里还叼着个白面馍馍,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他一时脸色变换莫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大中午见到谁了呀这是。」 女人:「……」 宋羽寒:「……」 宋羽寒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淡淡地说:「姑娘神通广大,不必谢我。」 红娘像是没有听出两人的讥讽,温声道:「多谢贵人。」 「红娘。」 突然响起一道寒意凌然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惊的宋羽寒瞳孔微缩,汗毛竖起。 红娘面不改色的回头对着红衣男子行礼:「忆舒君。」 眼前的红衣之人站在他们身后,眼神古井无波,没有温度,正是宋羽寒所猜测的,毕思墨。 毕思墨黑沉的眼珠一转,视线落到了一旁易容后的宋羽寒身上,声音平淡:「这位是?」 「他是我的远房表兄。」门被打开,蝶永宜走了进来。 她淡淡的说:「忆舒君倒是许久不见你,茗月楼死了人你也不知道。」 「死人?」 他看向一旁的掌柜,掌柜哈着腰低着头,赔笑道:「此时确实是我们做事不周,死者亲属那边我也安排人打点了。」 蝶永宜轻哼,说道:「地钱呢?」 毕思墨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里头装了一张银票。 宋羽寒一直在观察着他,越看越怪,毕思墨虽然平日里不常说话,但那也是出自于他个人的涵养足够高,与冷漠这个词是搭不上关系的,可眼前这人神情木然,动作迟缓。 像是一只人形的木偶。 「毕思墨」递完钱后,便转身离去了,正达门口时,宋羽寒叫了声:「毕思墨。」 眼前人却跟没听见似的,带着手下人头也不回的拐出了大门。 「毕思墨?谁呀?」周满问道。 「没谁。」宋羽寒道。 周满疑惑道:「你说这忆舒君既然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为何还要月月亲自来送地钱,直接差遣个下人来岂不是更省事?」 蝶永宜摇头:「城中商贩基本是差遣下人来送,跟库管那边交接就好了,可他却每次都执意要来见我,见了我却只是给了钱就走,什么也不多说。」 宋羽寒沉默,他垂眼。 忆舒君...... 是忆舒君,还是忆殊君呢。 第18章 得不偿失 世上绝不可能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人亦是如此,即便是双也不可能一一模一样,但这个毕思墨身上却古怪至极。 令人生疑。 第38页 大雁四起,云雾重重。 茗月楼招牌边缘的金光在半升的日光折射辉映。 ...... 「死人的那户人家?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是衙门的?」说话的是留着山羊鬍的熟人。 他独自进了茗月楼,上次的山羊鬍的老人端着架子,一把羽扇老神在在的扇着,上次他那个同行的吊梢眼倒没来。 宋羽寒给他倒了杯茶:「是呀,你不知道,城中最近因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了。」 山羊鬍「嘿」一声,打量他:「这城中的衙门上上下下的人我基本都认识,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面不改色:「新来的。」 山羊鬍回忆了一会:「也是,前段时间是有新揽招一批衙役,这活都让你们新人干?」 宋羽寒嘆道:「干啊,不干没饭吃。」 山羊鬍有些鄙夷,问道:「我的娘嘞,你们上头的不会是……不会是西院那位?」 他当然不知道山羊鬍说的是谁,递了台阶就下,一拍大腿:「哎哟,就是他——」 山羊鬍见状也大拍腿,唿道:「做了孽了,你看摊上这么个活阎王!」 宋羽寒连忙给他再斟茶,故作苦大仇深:「您要不跟我再说说那姑娘的事?」 山羊鬍哈哈哈笑了几声,招唿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什么东院西院,戊戌城就一个衙门,我诓你的,说吧,你到底是谁,问这干嘛?」 宋羽寒:「……」 山羊鬍见他一脸空白,得意地笑道:「小伙子,你还太嫩了,还想套我话。」 宋羽寒心说总不能顶着这张脸说我比你爹还大一轮。 容易被打。 宋羽寒长嘆一口气,神情凝重,眉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忧愁,沉声道:「其实,我是她的……」 他摇摇头,长长的「唉——」了一声。 山羊鬍本来也没往深处想,一下子被他唬住了,一场爱而不得,生死两隔的狗血戏本子正搭着台在他的脑海中徐徐拉开帷幕。 他同情地拍拍宋羽寒的肩膀,迟疑再三开口道:「哎哟,你看这可真是,你也别太......别太难过了,这人死不能復生。」 宋羽寒捂着脸,声音沉闷:「我知道的。」 他一副鳏夫样,装得极为唬人。 独自一人来也有一人来的好处,若是再多来一人,想必左右都得有个人破功。 …… 山羊鬍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瞟了几眼宋羽寒,还是给他也斟了茶,悠悠道:「那姑娘叫麦霜,姓什么不太清楚,你应该知道,她那会老是给我送水,性子很是开朗,这栋楼的僕从全都是家生子,只有她会经常与一个女人会面,蓬头垢面的,众人都习以为常。」 蓬头垢面……难道是那个乞丐女人? 「茗月楼的女小二只有她一个吗?」 「好像是吧。」山羊鬍不能确认,他回忆着:「除了她,好像就只有磨茶的娘子是女人了,一楼反正是这样,二楼我就不清楚了。」 光靠这些根本无法推测出什么,可能还是得上二楼瞧瞧。 宋羽寒不再多加追问那名叫麦霜的女子的事情,而是转而问起二楼:「上次听您提起梅香茶的事情,您喝过吗?」 山羊鬍「嗨呀」一声,摆摆手:「我是提了,可我也说了我等是无缘品尝的,你就别想啦。」 宋羽寒问:「怎么才叫有缘?」 山羊鬍扇扇子,道:「有缘就是有缘,这是仙家的仙茶,仙茶讲究的是仙缘,我一届凡人怎么知道——绕了半天你是想问这个啊。」 宋羽寒道:「仙茶嘛,我从外地就慕名已久,自然是好奇的。」 「你听我一句劝。」山羊鬍喝了口茶,「那玩意又苦又涩,一点回甘都没有,索然无味,没什么稀奇的。」 这老头上次跟吊梢眼说没尝过,这次又说没什么稀奇的,宋羽寒有些啼笑皆非。 他状若毫不知情,奇道:「可我听说,梅香茶茶香四溢,芬芳馥郁,闻者心旷神怡,品者耳清目明。」 「有这么回事?」山羊鬍心虚,「……听说嘛,听说嘛,我也是因朋友喝过,道听途说来的。」 「您的朋友是哪位?」 他左右环顾,招手示意宋羽寒附耳倾听,低声说:「城主大人!被吓到了吧,你可别乱说啊。」 「......谁?」宋羽寒茫然。 山羊鬍瞥他,一脸的「怎么连这都要解释」,重复道:「蝶永宜呀,城主大人,你这人怎么进城久住,连城主都不认识。」 宋羽寒:「……」问来问去把她忘了。 半个时辰后。 宋羽寒面无表情地推开城主府的大门,蝶永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眨眨眼:「......怎么了?」 宋羽寒道:「小蝶,楼下的一个留着山羊鬍,带着毡帽,个子矮矮的老头你认不认识?」 蝶永宜道:「你说老胡?认识啊,但不太熟,他是这周围出了名的百晓通,成日里就喜欢编排些故事,当说书一样说给别人听,这条街都没有不认识他的。」 宋羽寒也懒得去追根溯源他们的交情了,问道:「上次你说的喝的梅香茶,能详细跟我说说么?」 蝶永宜道:「喝是喝过,但味道不怎么好,还得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价格昂贵,味道苦涩,自那次后,我也再没喝过了。」 第39页 还真是味道不如何,可若是真的苦涩难咽,又怎么会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不,也不算多,听周满打听的来讲的说梅香茶浅尝的人尚多,长期喝的那几名却都是不怎么出名的地方小官或者是些没听过名字的人。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说千金难求? 「你去查查……」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平淡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宋公子若是想喝,同我说一声就好了。」 两人纷纷回头,只见昨日才见了的毕思墨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站在了身后的门口。 怎么连半分人的生气都没有。 「......忆舒君。」宋羽寒行了礼。 蝶永宜有些诧异:「忆舒君?你怎么又来了?」 毕思墨面无波澜,道:「手底下的人说宋公子来打听了梅香茶的事情,若是想喝,不知我这个做东的够不够格。」 不等蝶永宜开口,宋羽寒倒显得十分洒脱,他笑道:「当然够格,忆舒君真是过谦了。」 真是奇怪了,偏偏这天,又偏偏这个节点,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姓宋。 宋羽寒笑意中掺着些细碎的寒冰,他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毕思墨嘴角扯了扯,道:「正合我意。」 宋羽寒暗道果然,毕思墨这副模样根本不似活物,想来肯定是被用禁术控制了身体,修真界自诩名门正派,自然不屑于使用这种邪术,若是当真是奔着自己来的,今日他独自一人进出茗月楼,身后之人必然会按捺不住。 若是不上当,便只能利用幻化之术混迹上去瞧瞧了。 不过这法子乃是下下策,他的幻化之术根本不是嘴上说说的那样烂,是烂到了极点,烂到只要用在人身上就撑不过半柱香。 而且这人若是真是毕思墨,看破他的幻术连半柱香都不用。 毕思墨走在前面,他的步伐缓慢,动作迟缓,宋羽寒与蝶永宜坠在后面,蝶永宜小声道:「这素日里见面见得少,没注意,怎么感觉这忆舒君走路这么慢?换个急性子的得急死去。」 「谁知道呢。」宋羽寒转了转手上的镯子,跟着上了楼,漫不经心的说:「也许不是人吧。」 「啊?」 不等蝶永宜疑惑继续问的机会,毕思墨率先开口:「两位,到了。」 宋羽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二楼的布置与装潢,倒没有他想像的带着什么特殊的布置,除了布局与茶具要高档些,大抵的风格与二楼差不了太多。 每个隔间都用帷幕遮掩,连光线都看不见,更加别说其余客人。 侧面来了两名婢子,神色平淡,五官仿佛被弱化过一般,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们的动作似乎比毕思墨的还要迟缓,一声不吭的在前带路,三人进入一间厢房。 厢房内倒是精緻许多,金丝楠木的方桌有五尺左右长,上面早已垫好了竹编,温着一壶茶,在旁放着一束粉嫩娇艷的梅花,淡淡的花香萦绕在房内。 宋羽寒不禁心里有些腹诽,这梅香茶莫不是真是「梅香与茶」。 毕思墨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平和道:「两位,请上座。」 「不了,我坐这里就好。」宋羽寒坐在了左侧,蝶永宜见状跟他对着坐在了右侧,毕思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独自一人坐上了主位。 身边的婢子走上前,为他们各自斟好了茶,宋羽寒眼神一尖,只见婢子藕粉色的袖口处,带着一处不易察觉的青色斑痕。 ……尸斑? 「宋公子。」 他收回视线,毕思墨盯着他,随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喝茶吧?」 一会的功夫,婢子已经出门离去了,他低头看了看这传的神乎其神的梅香茶,这茶泛着玫红色,被称作「梅香茶」,本身却不带一点的梅花的香气,所有的香气来源全部都是一旁摆放着的梅花。 还真是梅香与茶。 他转着茶杯,却不急着喝,偏头试探道:「忆舒君怎么今日突然有空请我们喝茶?可有事相求?」 毕思墨淡淡道:「宋公子多虑了,尽尽地主之谊罢了。」 他脸上的表情宛如刻画上去的,不多一笔一画,僵硬平淡,宋羽寒也不再言语,静静地轻轻晃动着手里的茶杯。 他要杀自己,根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小蝶是城主,又是妖族中最擅长蛊毒的,毒药基本对她起不了作用,即便茶有问题,出去顶多拉个肚子,拉完回头还得找他算帐。 得不偿失。 宋羽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忆舒君怎么知道我姓宋?」 「为什么......?」毕思墨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他摇摇头,「不知道,感觉。」 他迷茫的神态不似作假,宋羽寒的神情终于开始凝重起来。 第19章 採花贼 「我就不喝了吧。」蝶永宜对梅香茶干涩发苦的口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她本就是陪同,自然就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宋羽寒却劝道:「喝吧。」 蝶永宜不知他心中所想,苦着脸:「可是......」 「喝吧。」他使了个眼色。 毕思墨这样沉不住气,难以排除毕思墨是否藏着另外的手段,他灵力尚未恢復,硬来没有胜算。 索性将计就计。 第40页 蝶永宜对上了他的眼神,有些试探地举起茶杯轻嗅,突然脸色微变,借着袖袍的遮掩,沖宋羽寒微点一下头,随后一饮而尽。 果然。 飞蝶一族都善用药蛊,识伤药,辨奇毒只需一闻就能闻出端倪来,哪怕辨不清种类,也能嗅出不对劲,这是种族天赋。 她既然直接喝了,说明这茶不致死,宋羽寒也举起瓷杯喝下去。 茶水下肚,对面端坐着的毕思墨神色波澜不惊。 宋羽寒敲了敲桌面, 来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直觉一直都很准,这一点就连同行的师弟师妹们也夸过他,当年大大小小的下山歷练追寻邪祟时,独独他的感觉准的离奇,一猜一个准。 果不其然,蝶永宜缓缓靠在椅子上,她头微点着,而后深深陷入了沉睡。 宋羽寒的眼皮也逐渐沉重,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丝剥茧般的一点点的抽离。 果然。他最后艰难抬眼看了一眼毕思墨。 眼前人的身影逐渐恍惚,晃成了三道重影,他的手无力的垂下,陷入了意识的深渊。 ............ 宋羽寒感觉仿佛身体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意识回笼时,双手双脚已被悉数用锁链捆住,锁链沉而重,看不出材质,却禁锢住了他的灵力,使他无法运转挣脱。 本来灵力就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是被封了个干净。 ......他的头隐隐作痛,周围一片漆黑,不透光线,也没办法觉察到究竟在哪里。 要紧的是蝶永宜在不在。 不等他开口,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不用找了,蝶永宜不在。」 宋羽寒神色一凝,这声音低弱温和,是那个乞丐女人。 房间似乎是封闭的,且狭小,声音在这里面来回迴荡,稍微隔远些就辨不出方向,好像不是茗月楼。 反正他什么也看不到,索性闭上了眼,他道:「红娘,你跟忆舒君请人的方式真的有些特别。」 「忆舒君?」红娘嗤笑道,「傀儡罢了,哪里轮得到他对我指手画脚。」 宋羽寒心里一咯噔,问道:「傀儡?」 红娘停顿一会,在黑暗中笑了两声,意有所指的说:「也是,你们毕竟是老熟人了,这么说他也拂了你的面子。」 宋羽寒愕然。 红娘哈哈一笑,颇感有趣:「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与其问我,你不如好好想一下自己都得罪了谁。」 这可太多了,从毕思墨死了之后,众修士都对他有点意见,硬要说的话,就只剩下一个赵菁东了,他如果知道他没死,怎么可能坐得住?更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他拐弯抹角。 宋羽寒道:「我都恶名远扬了,这谁知道。」 红娘道:「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是谁的?」 「我问了你就说?」 红娘愉悦道:「看心情。」 宋羽寒心道那你说个鬼,闭眼不再言语。 「你现下心里肯定恨死我了,觉得我是个死骗子,可有一点我的确没骗你,我的丈夫,的确是死在了战场上。」 「斜月阁宋仙尊只差一步之遥便可成仙,可却被自己的侄子给害了,可你现下你却能好好坐在这。」 宋羽寒晃了晃铁链,晃得「哗啦」作响,道:「好吗?」 红娘「哼」一声,道:「绑你来非我本意,我只是有事相求。」 话至此,宋羽寒大抵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她前铺后垫这么多,只是想利用他救活她的丈夫,可世间生死都有轮迴,换生之法只是换生,并不是起死回生,且不说该术法成功的机率并不高,一个普通的人类也绝对不可能运转这个法术。 宋羽寒虽然现在没了法力,但内力还是有的,若他真想凌空一掌震死她,也只是随手的事,索性将计就计,不急于这一时。 宋羽寒摊出手,晃得锁链叮噹作响,挑眉:「你不是养了一栋楼的傀儡?我师兄的坟都被你刨了,求我不如求你自己。」 「这怎么能一样!」红娘声音突然尖厉起来,激动地说,然后又平復了一下心情,声音放缓,「我希望的他,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傀儡。」 宋羽寒无奈了:「好姐姐,你丈夫死了多久了?尸骨已寒,怎么有血有肉?拼起来?」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红娘走近他,她自黑暗之中贴近,携着什么东西,似乎想要接触他,却被狠狠烫了一下! 「啊!」 宋羽寒疑惑地皱了皱眉。 她仓皇退几步,惊疑不定:「你手上带了什么?!」 手上?的确能感觉到温热的灵力在运转缠绕,是手镯。 宋羽寒一怔,并不解释,劝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的确帮不了你,转生之法需得体内有灵力运转,你丈夫生前既没有修炼过,也没有血脉,想要起死回生简直异想天开,你身后的人怎么告诉你的?只要抓到我就可以了?这未免太荒唐了,你自己也能想到吧,何必自欺欺人呢。」 红娘捂住被烫伤的手腕,像是被人揭了伤疤,喊道:「少诓骗我!」 宋羽寒无奈道: 「我骗你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呀,别再执迷不悟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这种阴邪的法子害人害己,你若还不及时收手,到时怨气反噬自身,你在劫难逃。」 第41页 …… 「……在劫难逃?我本就是亡命之人了。」 红娘诡异的笑出了声,她勐地拉开遮光的幕布,窗格大开,光线驱散了房中的黑暗,她站在死角,立在明与暗的交界之间,忧郁笼罩了这个女人,她红了眼眶,低声说:「他们说你惯会使用蛊惑人心的这一手,我起初不信,现在信了。」 「他们?」 红娘不答,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尖刃,缓缓逼近:「那日的相助,我很感激,但你既知道我有所图谋,便应该能理解我的决心,这一刀下去,我不取你性命,我只取血,抱歉。」 她眼神坚定,手中的刀刃闪着冷冷寒光,宋羽寒动弹不得,只得被她牵制住,道:「......我又不是灵丹妙药,你取我的血有什么用?」 红娘不再答他的话,扬起刀刃就要往他脖子上扎。 ! 宋羽寒瞪眼,取血往人脖子上扎么!! 他正欲扭身躲过,突然,只见红娘动作一顿,她仿佛被巨力钳制,勐地往后一倒,叮叮噹噹撞翻一堆东西,狠狠撞在了墙上! 「——嘭!」 霎时间,幕布又被盖上,遮住了短暂来临的光线,他只能听见一声巨响。 「.......呃!」 红娘的闷哼声响起,他往那边偏了偏头,只能见到一片虚无的黑暗。 该死,法力被封了最差的一件事就是连带着夜里视物的能力也没了。 正当他焦虑至极之时,眼上突然覆上一只温热又有力的手,他被连带着锁链勐地往后一拉,整个人猝不及防靠在了身后,这人的胸膛宽阔,他被整个环进了怀里,肩上一重,只觉耳廓发痒,唿吸喷在了上面。 ! 宋羽寒大惊,下意识挣扎,环着的手臂突然一收紧,令他动弹不得。 宋羽寒皱了皱眉。 他索性放弃了抵抗,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对方的手臂宛若铜铁,肉体完全无法撼动。 他甚至想把昏死的红娘拉起来,好好抱怨一下此地太过容易被发现,连累他也被红娘的仇家误伤。 转念一想周遭寂静无声,此地岂非已经足够人迹罕至。 他不舒服地转了转身子。 或许是友非敌也说不定,事情也许还有迴转。 但是…… 宋羽寒虽然很不想用这么恶俗的形容,但现在姿势诡异,他像个被採花大盗强行拉去如此这般的良家妇女。 戏本子上怎么写的来着,他现在应该捏着嗓子大声喊「不要啊,不要啊!」英雄粉墨登场,而他感激涕零,愿以身相许,最后两人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神经病,他在想什么。 ……宋羽寒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头下意识往后一仰,结果一退直接将头送进了对方的颈窝。 不过对方也不曾说些什么,但身体一僵。 一旁的红娘那边似乎清醒了过来,窸窸窣窣穿来了衣物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宋羽寒正欲开口提醒,只觉身后人动作微动,红娘那边又一声闷哼,彻底没了动静。 宋羽寒:「…………」听着这闷实的撞击声,他突然有些肉疼。 下颌忽然被钳制住,不容置喙地往后一扭,修长的脖颈在暗处若隐若现,隐隐约约能瞧见对方轮廓分明的下颚。 这个姿势很受限制,宋羽寒不太适应地仰了仰头:「你……」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这么近近的瞧着他,将人拉过来,距离之近,一唿一吸皆能交缠在一起。 话音未落,对方动作一动,宋羽寒本还在想着他在看什么,忽然感觉唇瓣处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 採花大盗! 霎时只感觉灵魂仿佛被雷噼中,顿时四分五裂,他瞪着眼,慌忙想要挣开,往怀里掏符咒,双手却被折进了对方的怀里死死收住,动弹不得。 ………… 宋羽寒千算万算,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真成被轻薄的良家妇女了! 关键,关键,他不是妇女啊! 宋羽寒憋红了耳根子,喘息中透了口气道:「混……唔——」 对方更加用力贴上来,打断了他的话,动作很强硬,他的身形比宋羽寒大,隔着黑暗也能感受到灼热的体温传递过来,宋羽寒甚至有种要被人拆吃入腹的错觉。 他愕然。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简直荒唐至极!胡作非为!有悖常理! 他用尽了词彙量也形容不出此刻的情景与心情,只得语无伦次乱七八糟地内心怒骂着,脑袋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煳。 若是女子还省心一点,他还能抹着眼泪嚎哭一番发泄,但他是男子,还能如何。 对啊,他是男子为什么还…… 宋羽寒:「…………」 他趁着换气的功夫,狠狠咬了一下他的唇瓣,对面吃痛地「唔」了一声,宋羽寒火上心头,正想怒骂,哪知这人相当执着,趁着他张口的瞬间,再次亲了上去。 他的吻技不太高超,宋羽寒难耐地皱眉,一直想要说话却每次都被他的动作给打断,喉咙里泄出一声短促的「唔……」 宋羽寒:「……」不行,这是什么声音,他回过神。 自出生来,他从未这样被动过,像是被圈住的猎物,整个人被收进了黑衣人的怀里,被他自顾自地啃着,啃得宋羽寒的唇边一片潋滟。 第42页 亲了好一会,这人也没有换方位,显然是有贼心没贼胆,他本想着让这人轻薄够了就自觉离去,自己是男人,顶多丢个脸,忍忍便过去了。对方仿佛察觉到他的想法,手中更加用力圈紧。 宋羽寒艰难偏头,撑住他的胸膛,赶忙道:「你......你别,我透不过气......」 这人一顿,放了些力气,又凑上来旖旎悱恻。 ......他被舔的没脾气了,有些无奈地想,你别舔了,干嘛啊,我真的——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对方将他视若珍宝之感,不敢逾矩,渴尘万斛。 不知过了多久,他腰上的挟制的力气一松,光线又透了进来,垂头一看,锁链已然打开,身后没有一人,仿佛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春梦,可墙边的红娘依旧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 ………… 宋羽寒脸上少见的一片空白,内心居然涌上一股对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声招唿都不打的登徒子勃然的愤怒,有这样的人么!劫色连脸都不看清,自顾自胡乱逮着人一顿舔,最后拍拍衣袖就熘了! 第20章 差点被炮轰了 那一击又狠又快,红娘昏死过去,过了许久才悠悠转醒,于她而言,只不过眨了个眼睛的功夫,形势就已经彻底倒转。 宋羽寒笑眯眯道:「下午好。」 他压根不知现在是何时,信口胡诌了一句,不过他随便一说,红娘也没怎么听。 ......红娘动了动身,见果然挣脱不得,将头靠在了椅背上,闭眼不语。 宋羽寒揽了揽衣袖,道:「我们聊聊吧。」 红娘依旧不语。 「你不说,那我问你。」宋羽寒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道:「方才那人是何人?」 他原本以为那人乃是红娘惹祸上身前来寻仇的仇家,却不料红娘却否认了。 她终于睁眼,淡淡道:「他不是你的帮手?」 「不。」宋羽寒突然想到什么,耳朵逐渐瀰漫上一阵红潮,也是,若是仇家,怎么会只是将她打昏,他也不再多加追问,转开话头,「茶楼里的傀儡你是如何操控的。」 红娘箴言不语,宋羽寒本以为她又要装哑巴时,她却缓缓开口了。 她偏过头去,道:「这些都不是我干的。」 说罢,红娘又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宋羽寒也不意外,沉思片刻后,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来猜一下吧。」 红娘依旧没有反应。 宋羽寒道:「好吧,你闭口不谈,你落了什么把柄。」 红娘:「……」 「那是你自愿的?」 红娘细眉抽动了一下,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干嘛非要掺和。」 宋羽寒晃了晃锁链,摇得「叮噹」响,虽然没说话,但明晃晃地表达了几个字「你绑架了我。」 红娘:「……」 她脖子酸了,扭了扭活动了下肩膀,继续仰着头,对着头顶的一片虚无,喃喃道:「我早就说过,绑你来非我本意。」 宋羽寒静静靠着,等着她的下文。 「……」红娘又合了眼,「别看我,我不会说。」 宋羽寒道:「说了会如何,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岂不更好。」 「你自己的事情都一滩烂泥了,怎么替我解决。」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能解决。」 「解决……」红娘笑了,她像是想起什么,意味深长道:「……好啊,那我说了,那你听好了。」 宋羽寒眼神微动。 红娘懒懒倚靠着,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对任何事情都无悲无喜,若单单只是因为丈夫的死亡而无法接受,可又好像不止于此。 这样的情绪宋羽寒在缠绵病榻的人身上也同样见过,那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天命无可奈何,不可反抗的无力感,可她身体康健,灵脉运转正常,并不像将死之人。 除非红娘要说的话,可能会断送了她的性命。 宋羽寒眸色微沉。 红娘道:「去年这个时候,城来了一位遮掩身形的女人,她自称为「殊锦」,从锦囊里掏出了一张画着茶楼的符纸,轻轻一抖,凭空就拔地而起一座高楼。楼里来往走动着听我调遣的傀儡。」 宋羽寒问道:「所以你说的那些失踪的人,全部都是被你们练了傀儡?」 红娘摇首:「制作傀儡的人选也有讲究,每一具人偶傀儡能维持的时间只有半年,因此每半年都得更换,我不是很懂,因此每次都是她负责派人来,到后面,就是你的那位师兄负责,我只负责维持傀儡需要的灵力罢了,其余失踪的人,我也没骗你,我的确不知道。」 宋羽寒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话道:「因此,她许诺你,只要好好替她办事,就愿意替你復活你的丈夫,对吧。」 红娘点头:「此事对我来说,百利无一害,除了需要定期来做表面功夫外,也没什么难的。」 宋羽寒道:「利……」 红娘颔首:「是啊,一朝从流落街头的乞丐摇身一变成拥有着万贯家财,放在谁的身上也得欣喜若狂吧。」 她虽这么说,神情却淡淡,不见半点喜色,宋羽寒道:「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人死不能復生,不论你信她还是信我,或者是用什么阴邪的法子,最后必将自尝苦果。」 红娘淡淡道:「嗯,凭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扭转生死,那奸诈小人多半也是骗我的。」 第43页 「你既已经想明白,为何一开始闭口不言。」 ……红娘瞥他一眼,道:「你把我五花大绑了,一开始就全盘托出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人很没骨气。」 宋羽寒无辜道:「那你还迷晕了我呢,礼尚往来嘛。」 红娘「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得清了,听山羊鬍说,麦霜来城内不足半月,多半是那个身后之人用来替代的人选,只不过红娘的术法不精通,无法精确到控制每一具尸体,所以才常常有人失控。 可她究竟是如何让所有人对此都见怪不怪,甚至也没起过报官的想法呢? 幻术?能够施展这样庞大的距离而瞒天过海的幻术,可不像是一般人,即便是红娘说是赵殊锦,他也不太相信。赵殊锦的幻术跟她同出一脉,烂到一块了,决计施展不出这样的幻术。 「不过我有一点还是想不通,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说明你跟那人刚做这笔交易的时候,是坚信不疑的,既如此,你得偿所愿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还要冒险绑我来问我要方法?」 红娘活动了一下脖子,仰着头:「因为我不相信她。」 她陡然正视,黑眸冷冷看着宋羽寒,突然笑道:「你怎么不问她还吩咐了我什么事?」 「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红娘似悲似嘆,她缓缓道:「第一次见你时,与我调查的情报有些相似,虽说性子是顽皮了些,可总结下来只能用善良形容——但你知那个女人怎么跟我说的么?」 宋羽寒嘆气:「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你很了解她嘛。」 宋羽寒摇摇头,红娘胸口还闷痛着,但似乎又很愉悦,连带着声音也带着意味深长,继续道:「她说,你是狼,即便披上了人的衣服,血脉里带着的残忍暴戾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摒弃,与生俱来的本性,叫我办完自己的事情后,将你的灵核抽走。」 话音刚落时,空气中瀰漫着沉默。 红娘伸长了脖子瞧他,幸灾乐祸道:「如何?还觉得自己了解她么?」 ............ 宋羽寒垂眼,暗道难怪你上来就扎我脖子。 这种形容放在他的身上已经见怪不怪,纵使如何欢笑打闹,在某些事情上偶尔生出的极端想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他从不否认。 但规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人,同样也有赵殊锦一份力,也许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言说的血海深仇,又或许是来不及解释的误解,不论在哪种境地之下,赵殊锦也从未用这种往他身上贴标籤般地形容来辱骂他,指责他。 宋羽寒宁可相信另外一种扎得他鲜血淋漓的可能,也不愿意认可红娘所诉说的「事实」。 宋羽寒抬眼:「那说明,我认识的人和你遇见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红娘哽住,没想到宋羽寒居然能这样笃定,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沉默片刻,道:「你就这么相信她?」 宋羽寒却否认了,他看着轻佻随意地靠着,但眼神却清澈,似明月星辰璀璨,支起的窗台吹进了清风,扬起额间碎发,他说:「不,我是相信我自己。」 ...... 红娘瞳孔微缩,仿佛在眼前这个磨灭不了意志,仍旧意气风发的人身上,见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她像是被烫伤了,勐地偏过头去,低声道:「随你吧,左右与我没有干系了。」 她的神情落寞,髮丝凌乱,半张脸藏在了日光照不到的太阳之下,像是受了伤的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宋羽寒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长长嘆了口气,道:「你不是还要復活你的丈夫么?」 红娘微动,忍耐片刻道:"......你方才不是说没有办法了吗?" 宋羽寒道:「我说你就信?你不是也说我骗你吗?」 红娘微微扩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 宋羽寒道:「啊,当然我没有骗你。」 红娘:「............」 她有些释然了,摇摇头:「无事,是我的执念迟迟不肯放手,想也知道,事成之后那人也不会放我活下去,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能想通这一点,也很好。」宋羽寒从怀里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梅花瓷瓶,「生死轮迴,时间倒转一类的禁术会破坏天理伦常,一旦施法不止你我都要收到天谴,具体是什么无从得知,也没有人胆敢去尝试,万一一道天雷将你跟你丈夫,还有我噼成灰烬,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我能将你丈夫的魂魄收回来,你日日佩戴着,下辈子投胎时,可再次相遇。」 他扬了扬手里的瓷瓶。 ......红娘定睛看了他许久,眼眶微红,苦笑道:「他从前总是说好人难做,我信了。」 「他?你丈夫么?」 「嗯,有时我想,若是当时他不去争取那份功名,贸然冲去地方军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记住了。」宋羽寒笑了:「人总有这种时候,喜欢缅怀过去不可追忆之事,懊悔已经发生的决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能理解。」 他将瓷瓶往空中一扔,瓷瓶瞬间浮空在红娘与他的中间。 宋羽寒掐着中指与无名指失了个法咒,霎时间温热的灵力环绕在瓶身周围,破碎在尸横遍野的孤魂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汇聚在了这小小的瓶中。 第44页 ...... 红娘的锁链早就被宋羽寒解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装满了意中人魂魄的小瓷瓶,泪水几乎要无法遏制,红娘哑声道:「......这世上若是多一些你这样的人,也许世间就不会徒增这么多苦难了。」 宋羽寒一愣,随后坦然地笑了,他有些自嘲的道:「那还是......不要像我了,像佛吧。」 他的语气淡淡,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孤独,红娘不再多言,两相沉默之际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轰然炸响! 「嘭!」 声音从右边而起,由远至近层层递进过来,速度之快,两人均未反应过来,红娘到底是个凡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宋羽寒一把拽住她的领子,毫不客气地拖拽着飞速跳窗离开原地。 足尖落地时,宋羽寒才发现这片地方荒无人烟,枯草遍野,而困住他们的那间房间也破烂不堪,墙壁爬满了青苔。 瞬间,一道强力的冲力勐地冲破那栋危楼,强劲迅勐的灵力如利刃般须臾间瓦解了墙壁,断垣支离破碎四散开来! 「轰!」 ......宋羽寒与红娘的衣袍翻飞,他死死拽着红娘的领子,防止她被狂风吹走,另一只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梅花枝丫,淡淡的白色灵力环绕其上,在满天飞舞的灰尘中眯起眼睛打量来客,杀气凛现。 不消片刻,碎石中突然倒飞过来一灰衣人,「她」狼狈至极地倒在地上,看上去肋骨已碎,撑着地「哇」地吐出一口血。 好熟悉的身影。 宋羽寒正欲上前查看,却被红娘突然拉住衣袖。 她脸色惊恐至极,满头冒汗,连带着嘴唇也微微发着抖:「她,是她......」 第21章 别这么凶 「她」? 宋羽寒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说的是那个幕后主使,她冒充赵殊锦,杀人只为做傀儡,只不过为什么要做傀儡呢,难道只是为了开这一间茶楼吗。 宋羽寒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红娘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道:「我将事情搞砸了,没了用处,自然是来杀我的。」 「咳咳......咳咳咳......」正在此时,那边吐血的灰衣人也逐渐缓了过来,「她」微微偏头,似乎是注意到了红娘,佝偻着身形,从灰袍子伸出一双骨瘦嶙峋的手,招了招手,嘶哑道:「......过来。」 红娘驻足原地并没有过去,宋羽寒却怔住了。 这张令他日夜不得安眠,恨之入骨又思念至极的脸,分明是赵殊锦! 宋羽寒自认为对赵殊锦了解甚多,她面上大大咧咧,实际心思细腻,多情感伤,即便误认为自己杀害了毕思墨,对他恨之入骨,赵殊锦也绝对不会因此而伤害无辜的人。 那么这人,就只能是用了幻术遮掩。只是他在这人的身上,察觉不到一丝一毫幻术的痕迹。 ……宋羽寒头痛,早知学幻术的课堂上就好好听几节课,也不至于废成这样了。 这边的灰衣人见红娘不过来,「她」勐地转过头,一把扯下兜帽,露出那张与赵殊锦相差无二的脸。 即便清楚的知道她不是赵殊锦,但看到那张与师姐相差无几的脸上,层层叠加的皱纹与显露出的灰白头髮,依旧如同利剑般刺痛了宋羽寒的心。 灰衣人眸色阴冷,她正欲发怒,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易容后神色复杂的宋羽寒。 …… 「她」渐渐平息了愤怒,脸上的神情缓缓转化成意味深长讥讽又黏腻的嘲笑,「她」舔舐着唇角的血,轻声道:「......是你。」 什么? 宋羽寒皱眉,不由得后退一步。 灰衣人却紧跟着上前一步,笑容越扩越大,突然,她脚步一顿,平地起了风。 这风越来越大,越吹越勐,风里像是携着会吃人血肉的勐兽,裹着灰衣人,剎那间,「她」便笑不出了,因为风在肆意地撕咬她,咬的「她」血肉模煳。 灰衣人痛地要命,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不等两人反应,眼前微光一晃,自上而下落下一道身形欣长,黑底滚红边的男子,他立在狂风掀起的风暴中,翩然的斗笠黑纱与与长袍翻飞,霎时,阴沉冰寒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灰衣人的惨叫声更加剧烈。 是颜离初。 颜离初似是暴怒至极,足尖轻点,五指成爪如雷电般迅疾而出,勐地破开飓风,狠狠掐住灰衣人的脖子,将「她」整个提起。 风陡然止住,红娘纵使算得上是见过世面,也险些吓破了胆,她哆哆嗦嗦地扯着宋羽寒的袍子,下意识寻求最近的安全点。 宋羽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周边的黄沙碎石被狂风突袭,方圆三里早就光秃秃了,颜离初来的太过突然,身上的气息又太过凌冽,宋羽寒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怎么会在这里,脑中本能提高了戒备,即便心里清楚明白他是谁,也同样惊出了一身冷汗。 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居然能成长到这种地步,真是惊人。 ...... 颜离初站在不远处,提着灰衣人。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能用「人形生物」来形容,「她」的身上被风噬咬成千疮百孔,血肉模煳,折断的双手藕断丝连般地连着一丝皮肉悬空吊着,脚下积洼了一摊血,却没有沾到颜离初的衣摆半点。 第45页 「啊!」红娘被这场景吓得肝胆俱裂,猝然睁大了眼。 「呵呵......额咳.......」灰衣人断了手,失了反抗能力,原本神似赵殊锦的脸也失去了灵力的支撑,逐渐退化成一副瘦弱男人的模样,喉咙里不断发出垂死的嘶哑的叫声。 男人?红娘愕然。 颜离初偏头后,微微转身,身形遮住了这边的场景,他像是恨极了,手中用力,压低声音寒声道:「......看来你们并未将我的警告放在眼里啊。」 灰衣人被掐得脸色反青,不断地翻着白眼,断断续续道:「我......是,碰巧......」 灰衣人遍体鳞伤,倒像是被颜离初一路追杀来的,宋羽寒也没有想到查了两三日神秘莫测的背后之人,居然只是个瘦弱的男人。 「哼。」颜离初似是毫不在意他说些什么,手中一用力,灰衣人瞬间没了气息,软下身来,手一松,灰衣人倒在了血泊中,道:「那真是不巧。」 ...... 倒地的突然尸体抽搐几下,从中跑出一阵黑烟,妄图沖天而去,却被颜离初再次掐住了身形,黑烟在他的禁锢下疯狂扭曲挣扎,颜离初回头,感知两人正往这边来,冷冷道:「我会去找他算帐的。」 黑烟僵住,颜离初松开他,任由他哆哆嗦嗦飘走了。 宋羽寒唤道:「小黑!」 红娘看向气质冷然的颜离初,迷茫道「……小黑?」 ......颜离初正擦着手指沾染的血,听到这让人五雷轰顶的称唿,藏在黑纱后的脸险些没绷住,嘴角一抽,闭了闭眼后摘下了斗笠,道:「师哥。」 「没什么没什么。」宋羽寒应声后转身沖红娘眨眨眼,哈哈笑道:「我对他的爱称。」 他叫习惯了,脱口而出,没觉着什么不对劲,可他忘了红娘又不知他是妖族,更加惊愕地来回看着两人,最终眼神凝滞在了颜离初那张美得妖异的脸上,疑惑喃喃道:「爱称?」 颜离初被他这一句「爱称」哄转了心情,眯了眼睛,解释道:「师哥,这是一种怨灵,人死后因不甘或仇恨衍生的精怪,他自称「画皮鬼」,能画皮画骨,能在尸体上作画,操控驱使。」 「所以他,并不是赵殊锦。」 「猜到了。」 画皮鬼身上的气息太过阴暗,除了脸以外,与赵殊锦简直毫无相似之处,只不过令人在意的是,画皮鬼见到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转移话题道:「你第一次见我那天就有所察觉?」 「有怀疑,今日我去找师哥,却扑了空,才确认了是画皮鬼。」 颜离初低头看着他,他有些不自在,从颜离初化形之后,他已然生的比自己高了,因此宋羽寒每次都要微微抬眼才能正视他。 宋羽寒感嘆道:「好高了。」 颜离初笑意瀰漫:「嗯。」 红娘左看右看,轻咳一声,问道:「虽然我很不想打断你们的气氛,但事关重大,画皮鬼......他,已经死了吗?」 方才那股裊裊的黑烟跟逃荒似的匆匆跑走的模样宋羽寒早已收入眼中,红娘好歹也跟着画皮鬼随意学了两手,虽常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施的术法也是错漏百出,不堪入目,但也同样看到了那股黑烟。 宋羽寒猜测道:「邪祟中种类繁多,魑魅魍魉的伎俩同样是数不胜数,既然能造出满楼的傀儡,想必这也只是他的一具外壳,要想真正杀死他,需得找出真正的画皮鬼。」 红娘有些惴惴不安道:「那他岂不是......还会找机会,回来?」 颜离初在一旁凉凉道:「你害死这么多人,还指望师哥帮你?」 ......红娘拽紧了衣袖,神情落魄,低声道:「他说,那些都是死人,所以我才......」 颜离初似乎对她十分不满,语气格外地恶劣,他淡淡地瞥了红娘一眼,道:「当然是死人,你日积月累给他们灌毒药,按理说早该认识了,难道没起过疑心?」 宋羽寒拍拍他的手,对上红娘局促不安的瞳孔,感觉自己总在局外,猜测道:「毒药?梅香茶?」 ............ 红娘偏头不敢看他们,张张合合,还是开口了:「......起过的,是我自欺欺人,自私自利地一意孤行,是我欠他们的。」 宋羽寒恍然大悟。 梅香茶根本不是什么仙茶,而是画皮鬼用来操控人的药引子,他胆大包天地布下局,施加幻术,使得不知所以然的凡人对此趋之若鹜,甚至千金难求,而喝多了的人将会被永远留在这里,成为一具被人奴役的傀儡。 画皮鬼专挑不易察觉的人下手,周满当时穿着城主侍卫的衣服,城主府相隔不远,一调令,一换岗马上就能察觉到不对,所以才会被百般阻拦。 宋羽寒道:「那你为何说傀儡都是画皮鬼送来的?」 红娘摇摇头道:「喝多了梅香茶的人是可以化作傀儡,但是我的确从没用过,画皮鬼每次都会安排人过来收走。」 「跟失效了的傀儡一样?」 红娘应声:「是,梅香茶里有致幻的成分,普通人喝下去会飘飘然,如临仙境,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长此以往,就会如此。」 宋羽寒道:「他可曾还吩咐过你其他什么?」 红娘摇头:「只隐晦地提过叫我最好能将你的灵核挖出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吩咐,就被你们破坏了。」 第46页 颜离初眯了眯眼:「挖灵核?」 宋羽寒怕他暴起一掌将红娘拍死,连忙继续问道:「致幻的药物是什么?」 红娘摇头:「不知道,但听说是出自韵音宗,像你的话,一杯两杯没事,喝多了就会出事。」 ……又是韵音宗,难不成他们也与魔族有勾结。 宋羽寒沉思片刻,道:「难怪,我跟小蝶喝的时候只觉苦涩,连半分茶香都没有闻出......」 「你喝了?」话音未落,颜离初陡然抓住他的手臂。 宋羽寒一怔,安抚他:「没事,一杯两杯奈何不了我。」 他在毒与药方面的造诣并不深,但千锤百鍊的身体也不至于连杯茶都扛不住,而蝶永宜与生俱来的种族血脉同样也是能抗住的,两人自然不会被这种小把戏给唬住。 ......颜离初勐地转头看向红娘,淬了寒冰的视线带着杀意刺向红娘,他的杀气太过浓烈,浴血的身影还宛若眼前,惊得红娘不由得后退几步。 宋羽寒拍拍他的手,把他的头扭过来:「表情收着点,别这么凶。」 颜离初:「......哦。」 红娘:「............」 第22章 毕思墨去哪了 四周黄沙瀰漫,渺无人烟,除了满地的断壁残垣,连根草都看不见,宋羽寒踢了踢碎石子,感知仿佛被封闭了,察觉不了半点气息。 这种环境只会出现在族界与族界的交界处,一般两族为了分开往来,会拉最少十里的交界线作为分割,两族气息相抵,并不交融,因此交界处的环境往往很恶劣,切难以察觉族内的气息。 就因如此,许多杀人抛尸,或是做不正当交易的人通常会选择这里作为暂时的抛尸地与栖息地。 不过也不尽然,像人妖交界弱水河,河流湍急,加之气流紊乱,导致常年电闪雷鸣,若非修为尚且一些的修士,根本无法通过,更别提普通人。 至于其他族类,仙族不与其他族类往来,基本是没有交集,而灵族远住蓬莱岛,同样是海底巨渊相隔,不与外界往来。剩下的就只剩下妖,魔,人三族,妖魔的分界线他有听说是一座怪异漆黑的大山,那么这里,极有可能是人魔交界。 宋羽寒道:「这是什么地方?」 红娘解释道:「这里是人魔交界处,也就是人称的离生之漠。」 宋羽寒暗道果然。 画皮鬼虽是邪祟所化,归根结底到底是属于魔族,魔族人自私自立惯了,族群烧杀抢掠,甚至残害同族的人不在少数。 魔尊不管事,族内更加是群魔乱舞,做事毫无章法,随心所欲,正因如此,画皮鬼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人类的领地上随意横行。 「这栋房子也是画皮鬼幻化出来的?」宋羽寒问道。 红娘点头:「是。」 颜离初道:「画皮鬼是魔族,人类无法承受住这类术法,久而久之会被魔气侵蚀,别怪我没提醒你。」 红娘摇摇头:「我早已是亡命之人,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颜离初不再多言,实际上他也懒得多劝她,他对红娘擅自绑架宋羽寒的动作相当介意,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不过象徵性地装装表面功夫罢了。 他扣回了斗笠,宋羽寒见他心情不佳,知道他是因为方才的事心存芥蒂,心中一暖,偏头沖他浅淡一笑。 ……颜离初动作顿了一下。 …… 他们边走边聊,之后基本上都是宋羽寒问,红娘搭,颜离初一声不吭地坠在后头。 大抵聊下来,也得不出太多的线索,画皮鬼甚至都不怎么信任红娘,因此她知之甚少。 几人走了几个时辰左右依旧不见头,他与颜离初有修为傍身,自然不会有所影响,但红娘却撑不住了,她被灼热的日光晒得皮肤泛起皮,难以忍耐地说:「你们有带水吗?」 颜离初一笑:「没有。」 宋羽寒像是被吓了一跳:「很热吗?」 他们两人闲庭散步,悠哉悠哉,与她截然不同,红娘擦擦满头的汗,画皮鬼只负责把他们送过来,却不管她怎么回去。 宋羽寒握拳恍然大悟:「我忘记了,没必要走这么远,直接利用法阵传送回去就可以了——不好意思哈。」 红娘:「......没事。」 …… 宋羽寒当然是故意的,红娘有多少苦衷,不代表之前发生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了,总要让她吃点苦头。 路程遥远,她一个妇道人家,经受不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她早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唿吸急促了,没想到居然能撑这么久,硬是忍到现在才说。 宋羽寒手中掐诀,一道白光萦绕着三人,眨眼之间场景变化,黄沙退去,三人立在了雕樑画栋的大堂中央。 蝶永宜依旧抓着城防布局图看个不停,周满停住往嘴里塞点心的手,呆愣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三人:「你,你们......」 「嗯?」蝶永宜抬头,「回来了?怎么还拖家带口的。」 宋羽寒哈哈笑:「热闹一些。」 红娘上前行了礼,蝶永宜先前并不认识她,招唿她上了座,几人落座后,红娘将原委说了出来。 …… 听完之后,大堂内陷入一片寂静,颜离初依旧懒懒靠着,他挑了个离宋羽寒极近的位置,隔着黑纱肆无忌惮地瞧着宋羽寒。 第47页 宋羽寒低声道:「你别看着我。」 颜离初微动:「哦。」 片刻后。 宋羽寒:「......你还在看。」 颜离初狡辩道:「我没看。」 宋羽寒:「……」行吧。 他偏过头去。 算上刚相处的时光,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三年,这三年来他还穿插着修炼,闭关,因此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加上之前他把颜离初送回妖族,也有快百年未见了。 虽然他猜测可能是颜离初本性难改,小狐狸性子,但乍一被一个大男人日日盯着看,还是有点不自在。 突然,一旁的周满道:「所以,现在你们所说的那个画皮鬼,是熘走了吗?」 红娘道:「是的。」 蝶永宜抿了抿唇,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魔族人诡计多端,竟然打主意到我这里来了。」 「百密终有一疏,人之常情。」颜离初人前又恢復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抿了口茶。 他瞧着谦逊有礼,周满没有见过他染血的模样,没有多加生疑,想起什么,问道:「颜兄,你事情办完啦?」 颜离初偏头一笑,温声道:「啊,办完了。」 周满毫不知情道:「那是好事啊!那是今后都不走了?」 颜离初隔着衣袖勾住了宋羽寒的衣摆,道:「不走了。」 红娘跟蝶永宜面面相觑:「……」 蝶永宜轻咳一声,道:「我稍后吩咐人停了茗月楼的生意,布下杀生阵,一旦他敢再次出现,必死无疑。」 「没有必要,画皮鬼既已打草惊蛇,若是我,就再也不会涉足此地,杀生阵耗费灵力巨大,还不如留着等下次碰面时,直接生擒。」宋羽寒道。 「也好。」蝶永宜沉思片刻,「那我叫人先停了茗月楼的生意,再分发些财物银两给家属,安抚一下。」 「好。」 茗月楼明面上的生意也是另外聘请的掌柜做的,这人精明能干,七窍玲珑,也不知是去哪里找来的,对楼内的真相了解不多,但也守口如瓶,视若不见。 红娘与蝶永宜吩咐下去之后,茗月楼迅速取下了挂着营业招牌的红灯笼,对着依旧络绎不绝,肩挨肩的客人半真半假地说明了情况,将人唬了过去。 红娘抱着刚从掌柜手里接过来的孩子,温柔地掖掖他的被子,看向底下穿着城主府衣服的人进进出出,垂下了双眼。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宋羽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红娘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宋羽寒,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旒月不能跟着我。」 「旒月,是她的名字吗。」宋羽寒伸出手指逗了逗孩子,小旒月被逗得咯咯笑。 红娘温柔地看了一眼怀里的旒月,道:「嗯,我那时遭人欺凌后,本决心要摒弃内心,却没想到肚子里却有了她,我对不起她,也不配做她的母亲。」 她的声音轻柔又坚定,这一刻迎着日光沐浴,宋羽寒仿佛又见到了第一天那个死死抱住孩子的背影。 画皮鬼之事本错不在她,可世事无常,天道无情,若是没有这些事情,也许她能与自己的丈夫相守一生。 世道就是这样冷血。 宋羽寒垂眼道:「上天不能够减免你的罪孽,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图自己一个宽慰罢了。」 红娘道:「宽慰就宽慰吧,总不能让无辜的孩子跟我受苦。」 宋羽寒见她神情坦然,显然是已经找好了人家,不再多劝,道:「保重了。」 她点点头,宋羽寒推开门,迈进了门槛,突然被叫住:「等等。」 宋羽寒回头:「怎么?」 红娘扯了扯怀中孩子的被子,每当她紧张时,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她踟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我能问问,一直在你身旁的那位,是谁吗?」 宋羽寒一愣,身旁那位,颜离初吗? 「为何这么问?」 红娘道:「在我绑你之前,画皮鬼还吩咐了一件事,说如果中途有人出现救了你,一定要及时告知他,虽说那位并没有来得及救你,画皮鬼也只是顺口一说,但我总感觉,还是得告诉你。」 宋羽寒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 正如红娘最初所说,既是与他无关,为何会事事与他脱不开干系,红娘绑他是另有所图,那画皮鬼交代的这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若是单纯只是为了报復多管闲事的人,未免太多此一举了,魔族人这么闲的吗。 楼下的店小二,磨茶娘子,守卫全部都被遣散出来了,由城主府一一带走,包括掌柜的也被一同领走了。 ......总感觉忽视了什么。 宋羽寒灵光乍现,勐地看向红娘,道:「......毕思墨的人偶去哪里了?」 ...... 都城。 「你是说那死狐狸果真来了?」 空荡又寂静无声的宫殿之中,一白袍滚着金边的男子倚靠在美人椅上,他没有束髮,青丝拖曳了一地,眉眼精緻,眼角勾勒,眼神却如蛇般冰冷戏嚯,他支着下颌看着手里的经书,一旁漂浮着一团不明的黑雾,正是刚逃走的画皮鬼。 画皮鬼似是有些恐惧他,道:「是的,君上,我在来的路上遭颜离初拦截,险些被他一招灭了,属下实在是......」 第48页 「这些事情我不关心。」君上头也不抬,打断了他的话,懒声说:「宋羽寒呢?」 画皮鬼吞了吞口水:「宋仙尊他......转生之法成功了,手里还带着有颜离初气息的手镯,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宋仙尊似乎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亲密无间......」君上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细细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划出一道笑意,「你说他要是知道,他身边人畜无害的小狐狸,实则是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妖魔,还会不会杀他第二次?」 画皮鬼不敢吱声。 「毕思墨的人偶拿回来了吧。」 画皮鬼道:「是的。」 「去扔到妖族领地,再向斜月阁传出宋羽寒已经復生的消息,宋羽寒这样在乎赵殊锦跟毕思墨,必然是会去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能不能办好呢?」他调转了一下方向,微微偏头,伸手在画皮鬼的眼前停下,五指与黑雾距离不过一寸。 画皮鬼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害怕地浑身发抖,连忙应下:「能的,君上。」 君上哼笑了一声。 「好孩子。」 第23章 突袭 茗月楼虽然看似是告一段落,毕思墨却离奇失踪,外出探查的人迟迟不归,蝶永宜命人布下了晚宴,桌面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宋羽寒却食慾全无。 蝶永宜猜测道:「既然是魔族的人把柄,会不会是被运到魔族去了?」 红娘摇头道:「绝无可能,画皮鬼狡兔三窟,他不可能会冒险将人偶放置到这么显而易见的地方。」 一旁的周满一只手捏着只油淋淋的鸡腿,另一只也没闲着,拿起点心美滋滋地吃着,不经意地道:「这摆明了就是引导我们去找嘛,要不然干嘛只拿走这个人偶。」 蝶永宜少见没有骂他,撑住了脑袋。 突然,半开的窗户飞进来一只身上带着斑点的鸟雀,颜离初伸出苍白的手指,让它停在指尖。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只见颜离初侧耳靠近鸟雀倾听了片刻,低声说:「......知道了。」 「它说了什么?」周满好奇道。 颜离初手臂一振,放飞了鸟雀,回过头来说道:「人偶在妖族领地,斜月阁已经得了消息,正在满洲搜捕师哥。」 宋羽寒一惊,没有想到斜月阁跟画皮鬼还有勾结。 「斜月阁?羽兄跟斜月阁有什么关系?」周满嚼着鸡腿肉,口齿不清地说。 蝶永宜怒上心头在桌底踩了他一脚。 「……!」 周满不敢吱声了。 宋羽寒没有去看他们的打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烫着印花的茶杯壁。 红娘说得对,人偶出现在了妖族,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但对方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被动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师哥,我去吧。」颜离初低声说。 宋羽寒摇首:「不,这一趟必须由我去。」 以斜月阁的速度,一旦得了消息,加上路程奔波,不出半日就会被他们追上,届时来的人是赵菁东的可能占九成。 但如若自己不去,只顾专心休养身体,等灵力全部恢復后歼灭斜月阁復仇,他这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恐怕这也是对方想达成的局面。 「不行,这件事绝非偶然,摆明着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能去。」蝶永宜十分不贊成地道。 他们的眼神写满了拒绝,颜离初甚至皱起了眉,他从没对自己黑过脸,这次居然这么反对。 宋羽寒有些头痛,道:「正因为是奔着我来的,我若不去,就没有意义了。」 颜离初道:「我一人就可......」 「你听我说。」宋羽寒打断了他,神情凝重地说:「毕思墨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颜离初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我一人即可带回他。」 「不,我是说,如果我不去,单单找回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人偶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目的也不仅仅是这具空壳。」 ...... 满堂寂静。 周满想缓解一下气氛,打了个哈哈,声音越来越虚:「......哈哈哈哈别搞得这么沉重嘛,大不了一起去,有个照应......」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心虚,妖族与人界有弱水相隔,没有渡河的灵器普通人根本过不去,即便有灵器,也将难以熬过煞气极重的弱水,浑身的皮肤在没有灵力的庇护贸然暴露在空气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蝶永宜凉凉道:「你去送死?」 ……周满闭上了嘴。 宋羽寒道:「没事,我一人去无妨。」 颜离初抓住他的手臂:「我也去。」 「你......」 他的动作跟语气都不容置喙,宋羽寒哑然,妥协了。 「......行,那就一起。」 蝶永宜起身,转身摸开了暗格,取出了一只晶莹剔透又小巧的琉璃船,递给他们,道:「此物名为「渡舟」,百年灵器,用来渡个弱水还是可以的,务必一路小心,有事立马传音。」 宋羽寒接过收入干坤袋,点头:「多谢。」 若是以往,即便沾上也不会有大碍,但他的灵力损耗过大,完全修整恢復至少也要花费一年之久,使用灵器的确也能尽量少耗费灵力在无谓的事情之上。 第49页 宋羽寒拍了拍周满的肩,以作安抚。 他毕竟只是一介凡人,如果抵达妖界难以适应气候,极易损伤身体,这样跟着蝶永宜养养性子,摈弃些沾染的坏习惯也好。 红娘则不知去往何处,起身与他们告别后,抱着孩子离去独自离去了。 ......… 「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掐诀,化作一阵轻烟离去。 弱水河水势滔滔,惊涛拍岸,隔着水雾能影影绰绰瞧见妖族的边界,宋羽寒扔出渡舟,小小琉璃船遇水变大,停泊靠岸。 颜离初上船后,自顾自坐在了船头,垂下一条腿,静静地看着远方水域,他隔着黑纱看不清神色,像个小孩子闹脾气。 宋羽寒轻嘆,驱动渡舟后,坐在了他的旁边,望向前方道:「听闻弱水中藏有一魔器,能叫日月悬挂,伏尸万里,来踪不明,有人说是上天为了神罚,将其封印在河底下,永不见天日,也有人说是上古大魔为了报復神佛,不日就会取魔器屠戮。」 颜离初微动,他隔着黑纱凝视了宋羽寒片刻,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宋羽寒靠在了船舵上,渡舟靠灵力驱使,并不需要外力移动,他解释道:「我见你心神不宁,想逗你开心。」 颜离初挑眉:「这故事听着不怎么让人开心。」 宋羽寒哈哈道:「肚子里的墨水不够,我将就着说,你将就着听。」 颜离初轻笑几声,笑得黑纱微动,随后道:「师哥觉得呢?这两种可能,是哪一个?」 「这如何能判断,半真半假的故事罢了,笑笑便过了,你还真当真了。」 「当真了啊。」颜离初也学着他靠在船帆杆边上,「要我来说,凡事都要看因果,若是世人负他,伏尸百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浅笑一声,继续道:「我还听说过另外一种说法,魔器所有者是个魔族之人,世人杀光了他的亲人,至交好友,再将其贬入尘埃,怒骂他,羞辱他,以鼎炼魂灼烧,在他痛苦不堪之际,化身为魔,自爆而亡,强大的怨念凝聚在弱水河上空,最后化作一柄能做利剑的魔扇坠入水中。」 不知怎么的,宋羽寒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悲戚与愤怒感,他沉默片刻,问道:「为何是在弱水河上空?」 颜离初道:「因为,他的爱人是妖族。」 「这样啊……」宋羽寒地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地刺痛,这股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等他多加思索,颜离初哈哈一笑,摘下斗笠眨了眨眼,狡黠道:「怎么样?我的故事编的比师哥的有趣多了吧?」 「……是颇为有趣。」 …… 水边浓雾四起,越靠近妖界天气越发恶劣,雷鸣四起,乌云滚滚,渡舟在风暴的影响下在水浪中浮浮沉沉,飘摇不定。 颜离初站了起来,他道:「师哥进去吧,这里有些危险了。」 宋羽寒施加固法灵力,稳住渡舟,无所谓道:「无妨,我还不至于弱到连雷暴都应付不了。」 颜离初抬头看向乌云盖顶的天气,皱起了眉头,这雷云太过诡异蹊跷来的兇勐,宋羽寒鲜少来妖族,辨不出分别,可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唰!」 突然,水下激盪,几条漩涡般地水柱围绕着他们萦绕而起! 颜离初瞳孔微缩,随后眯起细长的瞳孔,暗道哪里来的精怪,居然能无声无息,毫无气味可寻地隐匿至此,这世上除了一人,再无任何人能蒙蔽自己的五感。 暗色的弱水汇聚的水柱宛若几条迅疾的蛟龙,勐地俯冲向颜离初而来!千钧一髮之际,突然白光一闪,瞬间绞断了这几道生勐的水柱! 渡舟的船板被浸湿,积洼了浅浅一层水。 宋羽寒几步踏水而来,面沉似水,头也不回地掐诀,凌厉的白刃斩开,斩断依旧不依不饶的水柱,将颜离初拉到自己的背后,沉声道:「怎么不躲。」 他语气不悦,颜离初垂下了眼,低声说:「忘记了。」 他修为不低,宋羽寒早已见识到,因此才会冒险同意他的陪同,可如若每次都这样怔愣原地,自己无法时时刻刻照顾得到,恐将酿成大错。 不等他再说,船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宋羽寒稳住身形,抬眼只见颜离初要往一边倒,忘了斥责,一把将他拉过来,站稳后顺手将他头上的斗笠带正了些。 「砰砰!」 宋羽寒下意识往发出声音的船底看,暗道不妙,两指併拢合在眉间划开一道坚不可摧的光罩,笼罩住他们。 宋羽寒的防护罩牢不可摧,除了自己,雷劫都不能够轻易摧毁,虽说现在灵力尚还残缺,不能够抵御雷劫,但区区一个水鬼还是能够防得住的。 果不其然水下勐地窜出几条翠绿的藤蔓,瞬间将船底穿破!渡舟四分五裂,沉进了水中。 宋羽寒暗道不妙,这下回去要赔钱了。 他拎上颜离初,踏步浮空在天上,原本是为了节省灵力才使用灵器渡河,没想到兜兜转准还是得自力更生。 他无心恋战,催动灵力欲踏水前行,却突然感觉脚腕一紧,他猝然低下头,只见不知何时,那几根藤蔓竟毫无阻碍地钻进了防护罩内,缠住了宋羽寒,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只一瞬便被扯入了水中! 「!」 颜离初大惊,紧跟着跃入水中:「师哥!」 第50页 第24章 你还真的来了 ...... 过来...... 来...... 耳边的河水倒灌,混着真真假假的声音传来,宋羽寒在黑沉的意识里起起伏伏,整个人如同浮萍般地被藤蔓不断地往下扯。 来。 那道虚无的声音依旧轻声念着,宋羽寒不由得无意识皱起了眉。 「来!」 声音陡然由虚转实,宋羽寒勐地睁眼,一时不察,忘记现下的处境,倒呛了几口河水。 「咳......啊呵......」 事发突然,一时竟然没能挣脱往下拖拽他的藤蔓,缓过神后发力一掌将其噼断。 弱水深不见底,头顶已经消散了最后一丝微光,四周黑沉沉,幽暗不见天日,难以辨别方向。 ……他居然直接昏了过去,宋羽寒懊恼至极,也不知颜离初现下如何了......思及此,他伸出手掐诀,法诀在指尖绽开白光,萦绕其身,将他包裹在内,与水分离。 正当他欲往上游之际,昏暗的河底突然闪起一道红光,像是烈焰溶解于水,与黑暗交织相融,微弱不可查。几乎是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宋羽寒不由得往下游了几寸,借着灵光的照拂,看清了河底的情景。 看清之后宋羽寒却倒抽一口气。 只见不见天日的河底堆砌着无数白森森的白骨,被弱水侵蚀了皮肉,衣物,赤条条地交错地搁放,密密麻麻铺满了河底。 弱水稍有不同,普通人一旦掉入,即便有几个小有所成的修士没有被怨气侵蚀殆尽,也会被水中如同千斤压顶的压迫感难以上岸。 因此才会有无数的亡魂停滞于此,最终变成一具白骨沉入水中。 宋羽寒收回了思绪,看向那道被白骨层层叠叠堆积在其中的微弱红光,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微妙之感,迫使他不由自主地抬手。 灵光乍现,白骨被轻缓吹开,红光的真容终于显现出来,藏于其中的,是一柄通体全黑,尾部刻着一道红色的图腾的摺扇,只一笔,简略却熟悉,摺扇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宋羽寒皱眉,内心诡异的感觉愈发清晰,片刻后,指尖与扇柄相触,他拿起了那把摺扇。 好冰,宋羽寒想着。 他垂下眼细细打量着这把摺扇,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小寒,你想好了吗?」 宋羽寒一愣,这深不见底的弱水之中,哪来的人声? 他下意识转头,随着他的动作,霎时间,河水如同梦境般飞速褪去,脚踏上了实地,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来,眼前陡然一片清明,看清了现在的处境。 琉璃瓦阁楼错落有致,泉水潺潺,他立在一座飞檐云亭之中,一袭白衣对襟长袍,束着金色的腰封,是斜月阁的弟子服。 不等他愣神,那道声音再次想起:「我知你心中难以抉择,但事出突然,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为师都理解。」 为师? 宋羽寒转身看去,只见眼前立着一名白衣胜雪的道人,他眉眼凝霜,如皑皑白雪,又似高山之巅。 斜月阁有这样的人吗? 他尚还搞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这人又是谁,嘴唇蠕动,说出的话却不是他想问的,只听「他」淡淡道:「师尊,我不知道。」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宋羽寒的灵魂仿佛被寄托在了其他人的身上,被迫感知着别人的情绪,又好似被人控制住了身体,被迫说着不受控制的语言。 话音刚落,宋羽寒只感觉心中一阵闷痛,愁然的感觉包裹住了这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被迫与他一起感伤。 被称作师尊的男子轻声嘆了口气,他伸出手搭在了宋羽寒的肩上,低声说:「先去看看殊锦吧,她一直念着你。」 他究竟是何人?宋羽寒心中生疑。 「他」勉强一笑,视线往下转,宋羽寒看到了自己的双手,他道:「我配见师姐吗。」 师尊浅淡地笑了笑,道:「何必妄自菲薄。阁主已经被我寻了个由头安排去其他地方,殊锦这个点应该也睡下了,你悄悄看一眼便回,可好?」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好。」 师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 原来是这个时候。宋羽寒明了了,这是毕思墨当年意外死去后,师姐郁郁寡欢的那段日子,当时他自觉没有颜面再回来,到最后也没能看到赵殊锦最后一眼。 画面陡然再次翻转,眼前的白衣人已经不见,替代他的是卧病在床的赵殊锦。 赵殊锦依旧靠着被褥沉睡着,只不过她眉心微蹙,额间冒着细细的冷汗,像是被噩梦魇住,无法脱身,痛苦不堪。 宋羽寒下意识想伸手,应当是这具身体想到一块去了,也伸出了手,但即将触及之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娃娃音。 「师叔。」宋羽寒浑身僵住了。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着斜月阁道服的小奶娃,正站在门口,半合着眼看着自己。 是赵菁东。 赵菁东道:「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 「我……」 宋羽寒猝然捂住自己的手,浑身颤抖,他仓皇后退几步,尚不足三岁的赵菁东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一退一追,最后宋羽寒最先忍受不住狼狈地爬窗逃离。 第51页 斜月阁只剩下几名新入门的门徒,面容稚嫩,宋羽寒借着这具身体的余光匆匆瞥了一眼,他当年也在这里值过班,守过夜。只不过物是人非,也好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斜月阁了。 宋羽寒身体不受控制,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最后发了疯地拔足狂奔着,新拜入的弟子初出茅庐,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学习感知的法术,只觉一阵风拂过,便恢復了动静。 小弟子们疑惑地挠了挠耳朵。 今夜的月亮不圆,只一轮斜月挂在黑幕上,淡淡的银光披撒,河面映得波光粼粼,他停下脚步,猝然跪倒在地,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 宋羽寒一惊,因为他倒影在水面的额头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一枚火焰状的红印,若隐若现。 「他」漆黑的瞳孔面无表情地看着水中镜像里的自己,沉默良久后,他握紧了拳头,似是恨急了自己这副模样,奋力往水中砸去! 嘭! 一瞬间,水中沉默着的脸被打散,水花溅起,打湿了他额间的碎发。 宋羽寒听见了自己细细的呜咽声。 水中的脸逐渐模煳,画面再次翻转。 宋羽寒定睛一看,只见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昏黑的夜晚吞噬了长廊的另一头,连堪堪露出个头的斜月也没有了,一片漆黑。 他似乎更加沉默了,一言不发,将行就木地拖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踱着步。 …… 他的步履缓慢,轻盈无声,像一个不堪重负的孤魂,独自在空荡的世间游荡。 突然,漆黑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五爪金龙的人。 ……宋羽寒感他所感,伤他所伤,内心宛若一座荒草遍地的枯井,再无波澜。 他抬头,认出了这个人,是裴钰。韵音宗搞鬼的那次宗门大比,他曾经出现过。 可他怎么会在这? 裴钰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敲着手里拿着的玉箫,这萧做功精巧,白玉无瑕,宋羽寒感觉有些眼熟。 不等他继续回忆,这具不知是梦境还是幻境中的自己缓缓道:「......君上。」 裴钰并没有应他,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玉箫,半晌后,他才偏头道:「宋仙尊,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宋羽寒淡淡道:「我不是仙尊。」 「也罢,如何,果真想好了?你那只粘人的狐狸,可擅自来找过我几次呢。」 「他......」宋羽寒感觉内心涌上一股苦涩,连带着舌根都在发苦,「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干嘛说这么狠心的话。」裴钰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玉箫扔给他,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宋羽寒这才看清这把玉箫的模样,它通体莹润,上面细緻地雕刻着花卉的纹路,像是女孩子的用物。 裴钰道:「他已经疯了,前天深夜时,独自一人提刀杀上韵音宗,一夜之间,血流满地,伏尸遍野,悬挂的头颅挂了一排,据说就连山下的屠户都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若不是我,此刻他就要被仙门百家口诛笔伐,围攻而死了。」 ......幻境中的宋羽寒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张张合合,嘶哑道:「多谢君上。」 韵音宗覆灭了?宋羽寒一怔,是谁干的? 霎时灵光闪过,宋羽寒恍然,他终于记起这玉箫为何眼熟了,宗门大比时,日日拿着这玉箫的,就是韵音宗宗主之女——朱雪音。 她竟死了……宋羽寒神色复杂,说起来颜离初当时也与朱雪音有仇,这么说来,裴钰说的小狐狸,莫不是……? 越至深夜,黑夜愈发浓重,裴钰站在其中,浅笑着的脸在暗处显得格外诡异,他挑了挑眉,打断了宋羽寒的思绪:「不用谢,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羽寒勐地抬头,下意识地去触碰他,本以为不会有反应的他,却突然掌控回了意识,他愕然抬头,对上同样愕然的裴钰。 ...... 两人视线相交,裴钰沉默良久,随后缓缓拉开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还真的来了。」 ! 不等他继续追问,原地霎时狂风四起,草木簌簌作响,宋羽寒抬袖眯起了眼睛,画面如同镜花水月般再次扭曲翻转,他睁大眼,裴钰诡异的笑容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 ......阁主? 他一愣,正欲说话却发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步伐愈发沉重,他能感 知到生命力正在源源不断地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失。 阁主兀自转身,毕思墨的死与赵殊锦的失踪让原本正值壮年的他花白了两鬓,修真之人容貌不易衰老,可他的眼角却多了几道刺眼的细纹。 阁主望向他,眼神复杂,宋羽寒突然重重跪下,一言不发。 阁主嘆了口气,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再次背过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第25章 再说一遍 「你走吧。」阁主说道。 ……一片静默。 阁主陡然转首,见宋羽寒一声不吭地跪着,他像是恨极了,一把挟住宋羽寒的脖颈,逼近他,双目赤红,恨声道:「为什么不走!跪着等死吗!」 宋羽寒难以唿吸,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昔日慈爱,如今盛满了恨意的眼睛里,艰难道:「不是我——呃……」 第52页 「还敢狡辩……!」阁主手中用力,打断了他的话,掐得他脖子发出危险的骨裂声,宋羽寒痛苦至极,像是寻死般地闭上了眼。 ……老阁主双手颤抖,最终狠狠将他往地上一甩,「哼!」 「咳咳咳……咳咳……」幻境中的宋羽寒颓然倒地,勐地咳嗽起来。 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注视良久,握紧了的拳头终究还是放下,像是失了所有力气,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你拿起那柄魔扇,倒真的要被你这副模样骗过去了。」 魔扇……?喉咙处不断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剧痛,宋羽寒像一个濒死的人大口喘息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混乱中突然回忆起他在弱水河底见到的那柄诡异形状的摺扇。 …… 「他 」跪倒在地,髮丝凌乱,张口欲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宋羽寒借着余光打量着阁主,他看着地上的宋羽寒,闭了闭眼,泪水划过脸颊,再次转过身去,像是说给自己听,道:「不论你是想来给谁赔罪,我不会接受,他人也不会接受,你滚吧,下次再见你,我不会手下留情。」 ……「他」沉默起身,像是不知道痛似的,额头抵地,重重磕了个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咚」,起身离去。 这对话太诡异了。 ……宋羽寒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从他被认定要杀毕思墨那天起,赵殊锦,老阁主,包括斜月阁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肯信他,可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手上究竟有没有染上毕思墨的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阁主跟赵殊锦这样想为毕思墨復仇,为此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让他们这样坚信自己就是那个杀害毕思墨的人? 偏偏在这个幻境里,既没有赵殊锦追杀他,就连阁主也放过了他。 宋羽寒顿时灵光一闪,瞳孔蓦地扩大。 ……是啊,为何放过他了……他茫然地想着。 幻境中的他推开门后,沿着这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往山下走,大门前空无一人,竟无一人守山。 …… 行至山脚时,突然眼前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群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幻境中的宋羽寒面无表情地抬眼,眼前赫然立着一群紫粉色衣衫的修士,他们各自都负了伤,为首的那位吊着绷带,生了张清俊秀逸的脸,他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圈宋羽寒,寒声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你。」 宋羽寒:「……朱洛白。」 ……原来是这人,难怪看着如此眼熟,宋羽寒心下恍然大悟,没记错的话,这人乃是朱雪音的兄长,师姐曾经的未婚夫。 朱洛白眼睛一转,落在了宋羽寒腰间随意插着的朱雪音的玉箫,眼神如刀刃,厉声道:「雪音的玉箫还我!」 宋羽寒并未将其当回事,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扯下玉箫便扔给他,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他忘了朱洛白的手还吊着绷带,只来得及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接时,没能接住。 「啪嗒——」 玉箫碎了一地。 朱洛白僵住了,勐地扑倒地上,用剩余的那只手肘屈着将剩下的玉箫碎片聚在一起,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其余弟子上前,忧心道:「少主……」 朱洛白依旧不吭声。 这是宋羽寒未曾料想的局面,他低声道:「……抱歉。」 突然,韵音宗的那群弟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其中一名脸上挂彩的少女开口道:「宋羽寒!你究竟想怎样!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着羞辱我们吗!」 宋羽寒哑然,片刻后道:"我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朱洛白突然出声,跌跌撞撞地站起,赤红着双眼道:「你指使你那只畜生,将我们全宗上下四千余门生屠戮干净,血染红了山下整条河!甚至连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被割了头颅挂在了理事堂内。」 朱洛白惨笑几声,不可置信地道:「现在你跟我说并无此意,说抱歉?!」 宋羽寒沉默。 朱洛白厉声喝道:「说话啊!哑巴了吗!」 他摇首,道:「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原是如此,目睹着这一切的宋羽寒心道,因果一事,原本就难以理清,如若二人结仇,那这么做就有迹可循了,但韵音宗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让颜离初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宋羽寒皱了皱眉,心中心生不安。 他虽与颜离初也还算不扇上至交好友,但交谈下来也知对方绝不是弒杀残忍之徒。 话又说回来,朱洛白未免太不讲道理,抛开幻境究竟是真是假先不谈,几者总归是息息相关的,哪怕只凭着裴钰说的那句话,也能听明白他根本对此毫不知情。 只不过朱洛白已经疯魔了,他刚死了亲人与同胞,拼死也只逃出了这几人,按理说,此事听着的确是闻者伤,见者泪,但韵音宗素日里作恶多端,杀生虐生,更有传言说他们屠杀百姓用来做引子,此事的确让人不得不对此心生怀疑。 …… 朱洛白听他这么说,青筋暴起,来回走动着,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道:「不知说些什么?不知说些什么?」 他状似癫狂,已经快要走火入魔,韵音宗其余弟子也被吓得不敢出声,宋羽寒低声道:「你要什么,我都会力所能及补偿你们。」 第53页 「……你要如何补偿?」朱洛白停住脚步,死死盯着他,片刻后缓缓笑了,「说得好像这事与你毫不相干,下一句你是不是就想说,那该死的畜生的行径不是你指使的?!」 「……」 「我拜託你,不要逗我笑了,你跟那畜生,那点破事,还以为瞒的很好呢,他不就是因为我们想杀你,所以才来报仇?」 ……宋羽寒空洞的瞳孔蓦然扩大,喃喃道:「他……」 朱洛白见他终于慌张了,像是拿回了主场般地,带着恶意地笑缓缓逼近他:「宋羽寒啊,宋羽寒,你不会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就万事大吉啦?你以为韵音宗没了你们就高枕无忧啦?」 「别说了……」 朱洛白哼笑一声,缓缓吐出几个字:「噁心至极。」 ! 「别再说了……」 一旁韵音宗那几名弟子走上前来,有些担忧地扯了扯朱洛白的衣袖,道:「少主,我们先走吧,其余人还在——啊……!」 「滚开!」朱洛白勐地拂袖,不耐烦地将人甩到地上,其余人将她扶起后纷纷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多言。 …… 「对了。」朱洛白想起什么,再次转头看向宋羽寒,道:「你还不知道颜离初当时在我们这里,他是如何过的吧。」 宋羽寒勐地看向他,朱洛白继续道:「这说起来,还是得多亏了雪音啊,他一只皮相丑陋,灵力低微的单尾狐,竟然是妖族嫡系纯种血脉?我将他尾巴上穿了个孔,日日吊着取血炼药,帮了我们不少呢。」 宋羽寒僵住了:「你说什么?」 狐妖断尾犹如钻心,修为跟灵力皆会化作乌有,他该多痛…… "说什么?我这不是在说?不止于此呢,尾巴容易断,我索性就拿根链子勾住他的肋骨。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没成想他竟然生生拽断了骨头逃了出去!可恨至极!" 宋羽寒浑身都在痛,他双目发红,咬牙道:「你怎么敢!」 「我有何不敢,我甚至后悔!后悔没有直接折磨死他!」朱洛白陡然激动,指着他,血丝布满双眼,「我只不过要杀你一人罢了,你们却要了我满门的命!我为何不敢!你可知我抱着断了气息的雪音,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排排头颅是何感受?!」 ……就因为他,连累了多少人。 宋羽寒心中悲痛至极,身体上的创伤远不如内心宛若刀割火燎的悲痛。 他真真切切感知到了这场幻境中自己的感受,痛不欲生之下几乎就要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切肤之痛锥心刺骨。 …… 「……」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痛苦至极地捂住腹部,另一只手艰难地撑住一旁的树干,浑身颤抖,额间火红的印记愈发明亮,他从咬紧的牙关中泄出一声哀嚎:「……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洛白见他这副模样,癫狂地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添油加醋道:「如何?这就撑不住啦?那我再说点别的?你那个师姐啊,虽然脾气爆了点,但长得确实好看啊!碍于毕思墨跟你,老是跟苍蝇似的跟在她旁边,我都没办法下手,这下真是好极了,毕思墨死了,你也惧怕不敢去看她——不好奇吗?为何最近她一直待在房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的那个小情人死了?」 ……宋羽寒浑身的血液彻底冷下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止不住地冒冷汗,他不可置信道:「……你他妈说什么?」 朱洛白已经疯了,他也兴奋到满头大汗,黏腻地低低笑着,瞪大眼睛看他,道:「哦?你想知道过程?好啊,我细细跟你道来,前天夜里,那个草丛里,我……唔!」 他得意至极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也没料到宋羽寒会突然暴起,一时不察勐地被他一掌摁住了嘴,宋羽寒用了十成力,若不是朱洛白及时展开灵罩,他的脑袋会当场脑浆爆裂! 「嘭!」 ……宋羽寒被震开,旋身几步踏稳,额间的碎发投下一片黑沉沉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神色。 在旁几名弟子急了:「少主!」 「哈……啊,哈哈哈……宋羽寒,你灵核已废,还想负隅顽抗……」朱洛白艰难地捂住流血不止的嘴,他的嘴角被宋羽寒一章噼裂,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五指不断流下。 ……很快他便笑不出了,只见他脚下的地面陡然裂开一道口子,朱洛白惊疑不定地离开原地,突然,一道黑色的藤蔓如同闪电般袭来! 「!」 宋羽寒额间的红印完全显现出来,衣袍无风扬起,阴冷至极的黑雾平地而起,浑身没了半点原来的气息,阴冷可怕。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五指,凭空一抓。 「!」 他冰寒刺骨的声音宛若恶魔般地冷冷响起:「再说一遍。」 第26章 弄脏了 林中乌鸦呕哑嘲哳,似厉鬼嘶嚎,裹着杀伐之气的黑雾渗透了方圆几里。 宋羽寒立在那里不发一言,眉眼之间充斥着一股阴鸷之气,黑眸沉沉,衣袍翻飞。 「魔,你果真是魔!」韵音宗弟子们竟是恐惧万分,仓皇后退着。 宋羽寒闻言轻飘飘偏头看了她们一眼,望进了她们眼底的恐惧,和颤抖着握住的刀剑。淡淡转过头,长睫微动,遮住了神色。 众弟子见他好像没什么动作,不由得纷纷松了一口气。 第54页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收手之际,他动了。袖口滑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虚虚一抬,五指一收。 霎时地下再次冲出几根粗粝漆黑的藤蔓,急急向朱洛白冲去! 唰! 速度奇快,倒映在韵音宗众弟子眼底,仿佛时间停泊,一寸寸放慢,瞳孔陡然扩大,为首的那名女弟子膝行几步,绝望喃喃道:「不……」 呲! 刺破皮肉的声音。 「咳啊!宋,宋羽寒……」朱洛白被倒着悬挂在宋羽寒的面前,藤蔓上的尖刺瞬间将他扎了个对穿,但却根根避开了要害,鲜红黏腻的血顺着尖刺不断往下滴落。 ……韵音宗方才情不自禁喊出声的几名女弟子见状颤抖着抱作一团,不敢跑也不敢说话,小声呜咽着。 宋羽寒一步一步走进他,揽了揽衣袖,低头逼近朱洛白那张因充血而通红髮紫的脸,漆黑的瞳孔冷冷凝视着他,轻而缓慢地说道:「我叫你再说一遍。」 「……我,我……」 宋羽寒抬眼看他,白皙的脸颊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眼里的阴暗的杀气与恶念几乎要化作实质刺穿朱洛白的喉咙,他手中微微用力,看着他苟延残喘,重复道:「再说一遍。」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洛白奋力挣扎着,他得了口气,喘息困难地急促唿吸了几声,瞳孔爬满了血丝,癫狂笑道:「……你这副模样……太可笑了,我说,说……我真的后悔没能……没能一剑刺……呃——」 话音未落,一根细长的尖刺勐地从他的喉咙中穿过,鲜血飞溅,朱洛白瞳孔瞬间涣散开,喉咙里泄出最后一个音:「——死。」 …… 宋羽寒突然感觉疲惫不堪,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死不瞑目的尸体,突然伸出手扣住他的上颚,借着藤蔓固定住他的身体,狠狠一拽! 喷射的血液溅了他一身,染红了半边的白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弟子们见状惊恐地大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着,一直退到背后的树干之上,退无可退,只能满面惊恐地看着一步一步提着人头向她们走来的恶鬼。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宋羽寒置若罔闻,他沾染了满身的血,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的温度,踏着枯叶,将血肉模煳的人头随手扔了过去。 「!!!」 为首的女弟子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脸色唰地白了,下意识地想扔出去,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摁回了怀里,寒意直冲脚底。 她僵硬抬起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背嵴绷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般的,瞳孔勐缩。 「剩下的人在哪。」 「……」 一片静默。 宋羽寒掀起眼皮,淡淡重复道:「剩下的人在哪。」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他杀朱洛白的那一声声追魂夺命般的追问,让人连带着心肝脾肺一块害怕到颤抖。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勐地看向宋羽寒,道:「我告诉你,让你赶尽杀绝吗!」 !她捂住嘴,像是后知后觉般地闭上了眼,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 宋羽寒沉默片刻,淡淡道:「不,只是想找个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身上的魔气淡去了些许,没有刚开始那么可怖了,甚至半蹲下来平视着她们。 被迫拿着头颅的那位女修士大着胆子问道:「你要杀我们吗?」 「不,我要你拿着朱洛白的头颅,去与其他还活着的韵音宗的人汇合,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女修士一愣,扭头道:「……若是你要让我害其余的人,不如还是杀了我吧。」 她说这一句话本身就是铤而走险,她在赌宋羽寒还存有一丝人性,不会真的将她们赶尽杀绝,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道让她们血液凉透的两字。 「好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银器触感抵上她的脖子,死亡只差分厘,她瞳孔勐缩,汗毛竖起。 「我看着像很有耐心的人吗。」宋羽寒语气毫无波澜,黑沉沉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们一圈。 ! 其他女弟子不由得喊道:「琉璃师姐!」 「哦,你叫琉璃。」宋羽寒一手按着流血不止的人头,一手将镶嵌着银边的黑红摺扇抵住名叫琉璃的修士的脖子,他对这群人的耐心已经快消失殆尽,「一群阿猫阿狗残兵败将,还想着怎么防着我呢,我若要杀,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琉璃吞咽了口口水,白嫩的脖颈瞬间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她紧紧闭上了眼。 突然平地吹起一阵狂风,她蓦地睁开眼,只见宋羽寒转开了手,手中摺扇忽的扬手一挥,空中掀起水纹般的波澜,扭转,众人只来得及抬袖遮住吹来的风沙。 她瞳孔微缩,是传送术。 混乱之中,宋羽寒衣袍翻飞,微微侧身露出那张诡谲的侧脸,淡淡道:「滚去传话。」 琉璃睁大眼,她只来得及伸出手,便被术法传送消失在了原地。 ……半晌后,宋羽寒抬手捂住额头髮烫的印记,狠狠皱了皱眉,甩掉了脑海中那一丝迫切的杀心。 他提着那柄扇子,一步一步往黑暗幽深的林中走去,背影寂寥,像是步入自己的坟墓,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嘶哑悠长的声音,环绕不去。 第55页 「真是优柔寡断啊——」 宋羽寒眼皮未掀,神情淡淡地继续走着。 「何必放过他们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今日放过他们了,来日难道就会为了你对其他人举起刀锋吗?」 宋羽寒依旧没有反应。 那道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真的要不理我吗?难道今后要一直如此?我们本是一体啊,何必如此排斥呢——」 ……心魔吗。 ……宋羽寒额头的印记又开始发烫,幻境一重接着一重,与现实颠倒不同,混乱至极,他的意识仿佛在渐渐与他重合,血肉,灵魂重塑,皆为一体。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只是幻境,一切都是虚妄,但这些虚妄之事,如临其境。甚至在见到曾经交道甚少的朱洛白,强烈的杀意简直要将宋羽寒淹没,迫使他同样想将其碎尸万段。 ……我是谁。 他突然有些茫然。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这座黑色的丛林,乌鸦悽厉嘶哑的叫声不断地叫唤着,他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踩着断枝与枯叶。 看不清前路,也摸不到光。 寒风还在吹,半夜的风冰冷得刺骨,一阵阵的寒意渗入骨髓。 突然。 「吧嗒。」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宋羽寒迷茫地抬头,雨水顺着脸颊滑下,随着第一滴落下来,接踵而至的是更加剧烈的暴雨,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浑身浸湿。 天空依旧昏暗,但却恢復了一丝仅可视物的光明。 ……是天亮了吗。 不,是幻境又变换了。 不断翻转变换的幻境已经极大地损伤了他的神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在叫嚣着不堪重负的痛苦。 ……好痛,好痛。 意识不清之时,模煳间看清了此刻自己的光景。 他置于高台之上,往下是数千层见不到底的台阶,一层层往下递进,身后传来一阵阵滚烫的气温,他只能看到眼前投射下来的硕大的影子,像是一口鼎。 他像是终于难以忍受这撕心裂肺,难以喘息的痛苦,颓然趴倒在地,磅礴的大雨不断沖刷着自己身上的血迹,隔着眼底的血雾与余光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一双游龙金纹靴。 ……是谁? 眼神一转,只见三千台阶之上,一名身穿白衣之人提剑奔来。 宋羽寒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续着最后一口力气嘶哑着声音喊道:「你……为什么要来……」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煳,混乱之中只见那道白色的人影动作一顿,之后像是怒急了勐地冲上前来,抽剑便往自己身后刺去。 宋羽寒的五感快全部消失,依稀只能听见身后一声响,好像是鼎裂开了。 他无暇顾及。少年好像调转了步子,急急向他奔来,宋羽寒已经快看不清了,只能勉强看清他的嘴在模煳不清的光影之中不断嗡动着。 ……别说了,我听不见。宋羽寒想这么说,眼神一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有些惶然道:「……衣服,染了血。」 少年一愣,道:「……什么?」 宋羽寒瞳孔涣散,喃喃道:「……弄脏了。」 「没关系,没关系……」少年心如刀割,颤抖着手揽住形如枯藁的人。一身白衣被血浸透。 「我……我其实……」 ……其实什么?少年茫然地低头去看怀中之人,但他早已合上了眼睑,少年猝然瞳孔勐缩,血液倒流,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还活着。 世事总是这么无常,也许再早一时,一刻,甚至只需要一炷香,就能挽回这一切,往事不可追回,放不下的,只有活在世间之人。 少年如释重负,放下了悬着的心,紧紧抱住他,喃喃道:「……还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 少年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一柄锋利的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宋羽寒」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嘴角还挂着血,脸色苍白,他缓缓转动了一下刀刃,刀锋破开皮肉的声音在狭小的距离之中格外清晰。 「……呃……!」 「他」额间红印再次滚烫,舌尖轻轻舔掉了唇角的那一丝血,漆黑的瞳孔之中闪着戏嚯的光,望进对方那双颤抖的眸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嘆,随即哼笑一声。 「呵。」 第27章 成新娘了 「……住手!」那一剑让他始料未及,情不自禁喊出声来,猝然睁大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略拿芭蕉叶粘上的房屋顶。 好像,回来了。 幻境里的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桩桩件件宛如破碎的镜片将他环绕,每一片镜片都映照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不一样的事。 真实到荒唐,若是真是这样…… 宋羽寒闭了闭眼,手指有些颤抖。回想起最后毫不留情刺向那看不清模样的白衣少年的那柄短剑,血残留在掌间的那股温热感与少年错愕地声音犹在眼前。 若真的是这样,毕思墨当初腹部的那一剑,是不是也是他刺的。 …… 他颇为头痛地摁住了脑袋,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内布局简单粗略,床边窗口煳着一面昏黄的窗纸,淡淡的日光透过窗纸映射,似乎是被哪位好心人捡回家了,身上还盖着绣花被褥。 第56页 宋羽寒坐起身,掀开了被子,却触及到了一阵冰凉的触感,一时一怔,从腰间抽出一柄通体幽黑,边缘之处缠绕着血红的花纹与冰冷的银纹的摺扇,瑰丽诡谲。 ……他正欲展开摺扇,头却忽然剧痛欲裂,针扎般密集的疼痛席捲而来,这种痛丝毫不输于幻境中蚀骨之痛,以至于难以自制地冒出了细细麻麻的冷汗。 「……」 宋羽寒手微微颤抖,立马合上了摺扇,情况才有所好转。 突然,房间口的木门被人「吱呀」推响,推门的是一个浑身黢黑的大汉,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长了一对突兀的鹿角,大汉手里还端着一碗米煳煳,见宋羽寒醒了,朗声道:「醒了?醒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是妖族。宋羽寒不动声色将摺扇收入了干坤袋,随后打量了他一圈。 这么说来,他可能在湍急的弱水河里与颜离初被迫冲散,而自己已经到了妖界的领地。 宋羽寒闻言连忙下了床,道:「多谢大哥了,请问这里是?」 大汉道:「叫我鹿哥就行,这里是结离村,你被弱水河冲上来,毫无意识地瘫在滩上,要不是我,你可就死了。」 宋羽寒上前几步,接过他手里的米粥,笑道:「实不相瞒,我从外地而来,途经此地,多有叨扰。」 「外地?」大汉拉了条凳子坐下,好奇问道:「你被遗弃去了人族?」 ……这小妖应当是把他当成妖族了,他入了弱水而毫髮无伤,粗衣麻布,身上也没有修士该有的特徵,认错了也不奇怪。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宋羽寒点点头,还没想好要捏造个什么身份,那大汉就率先开口了:「要我说啊,你们这些看脸的族群,就是麻烦,丑的还不认,嘿!那跟阴险狡诈的人族有什么分别。」 「哈哈哈哈。」宋羽寒状若无事地笑了几声,也不知他将自己认错成了什么妖怪,含煳地转移话题问道:「鹿大哥,我可否问问这附近你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商队,或者是轿子什么的,又或是穿着红衣的人。」 「红衣?有啊。」大汉从桌子上拿了个梨,大张嘴咬了一口。 宋羽寒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连忙问道:「那敢问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大汉像是习以为常,随意道:「那人是你的什么人?姊妹吗?听我一句劝,别找了啊,找不到的。」 宋羽寒觉察道些许不对,问道:「为何?」 「都献祭给妖王了,找到有什么用?」 「献祭?」 大汉停下啃梨的动作,狐疑看他:「你不会被拐了这么久,从来没回过妖族吧?」 「这个……」宋羽寒话头一卡,顺着坡下,「是啊。」 「好吧。」大汉拍拍手,解释道:「妖族如今的妖王,青面獠牙,暴戾好色,相传他自上位开始,就一直在派人寻长相年轻,身材高挑的人,男子女子不限,通通收入城中——诶!对对对,就是你这种。」 宋羽寒装作没看见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接着问道:「那他召集来做什么?」 大汉道:「还能做什么?玩呗,具体怎么玩,那都是上边人的把戏了,有人说他以杀人取乐,将人头挖空了倒酒喝,身体砍了四肢做人彘当摆设。反正不管怎么样,出去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也联繫不上,咱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敢忤逆,他们要人,就送人过去咯。」 「……竟这样暴戾?」 大汉道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宋羽寒对妖族了解并不多,妖王更加是一个模煳不清的概念,但也听说他虽百年来碌碌无为,也不至于昏聩好色,何况这男女不分,生荤不忌的强抢民女民男的勾当未免也太荒谬了。 他问道:「妖王,可是那位两百年前妖魔大战后与之结仇的那位?」 大汉道:「你说的那是老妖王,我说的这位,是近五十年来新起的新妖王,长什么模样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不大好看的——诺,米粥你还没吃呢,饿了就吃点,渴了厨房有水,我待会再给你拿。」 他将米粥推了过来,宋羽寒道了一声「多谢」,拿起勺子往碗里搅了几下,往嘴里送了一勺,贊道:「嗯!清甜,好吃。」 「好吃就成,我家婆娘亲手做的。」大汉又啃了一口汁水饱满的梨,道:「所以被掳走的那人是你什么人?」 宋羽寒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是兄长。」 「哦!男的啊。」大汉哈哈一笑,「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觉得你兄长肯定也生得不错!」 「我长得不错……?」宋羽寒一愣。 他是如何看到自己的长相的?他早已隐去容貌,难道弱水有隔绝幻术的作用? 宋羽寒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颜离初留给他遮掩相貌的镯子,却摸了个空。他心下一「咯噔」。 难道,是在水流礁石之中,沖碎了。 一旁大汉的声音传来:「怎么啦?在找什么?」 ……他欲站起身来,却突然腿一软,只得下意识用手撑住桌面,看向大汉:「……粥里有什么?」 大汉见他脚步虚浮,意识不清,欣喜若狂,忙地往门外喊:「婆娘!婆娘!成了!」 ……他眯起眼睛艰难地撑住身体,往门口方向看,只见话音刚落,一名绑着头巾,头生羚羊角的妇人匆匆推门进入,打量了一会虚弱的宋羽寒,眼睛一亮,道:「果真生得不错!这下他们可以放过铃儿了!」 第57页 她见宋羽寒盯着她,哈哈一笑道:「省省吧,这药无色无味,就连神仙也难以察觉,你身上还带着伤,更加不可能有察觉了。」 ……宋羽寒发不出声音来,他聊得多了,竟然就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也许是在幻境里光怪陆离地走了那一遭,陡然回到现实,不由得就轻信了他人。 他冷冷瞧了他们一圈,趁着最后一丝力气,手上掐了个诀,嘴唇嗡动:「……予汝灵魂,赐尔新生,去。」 一只微不可查的小蚊子嗡嗡地飞出了窗,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 他的衣服染了点灰,妇人半蹲下来将衣袖拍净,捏着昏死过去的人的下颌仔细瞧了瞧,贊道:「不错,不错,这下大人总该满意了!」 壮汉在一旁道:「昨日你硬说他快死了,这不是没死?真是妇道人家,若不是我硬要再看看情况,待会城里的人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妇人骂道:「你个没良心的!铃儿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离了她,你也别想好过!」 壮汉道:「那有什么办法!城里逼得紧,尊上生性弒杀,你忘了隔壁那家贝壳怎么死的了?」 妇人气急败坏地去锤他,骂道:「我不管!我不管!你赶紧去找件嫁人的衣裳给他换上!要是铃儿没了,我要你好看!」 ……壮汉懒得多说,低头看了一眼闭目不醒的宋羽寒,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爽地提着他的后颈往里屋带。 就在这时,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三短一长,轻而缓慢,妇人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跑过去:「来了来了!」 她拉开门栓,只见门口站着两名侏儒身高大小的妖怪,他们脚不着地,麻布尖角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两人一模一样,只是身高有些许不同,一个略高,一个略矮,手里各举着一盏明黄的长明灯,十分诡异。 而门外放置着一座四方四角的花轿,八个抬轿的位置都站了一名这种模样的妖怪。妇人像是见怪不怪,恭恭敬敬地低头哈腰道:「两位大人。」 其中的矮一点的那个小妖怪出声了,声音带着点刺耳的尖厉:「嗯,叫你准备的人呢?」 妇人赔笑道:「您来得巧,正准备着呢。」 矮妖怪狐疑道:「这么痛快?莫不是诓骗人来的?」 妇人忙道:「当然不是!」 「行吧。」 正好这个时候的壮汉扛着人走来了,宋羽寒已经被换了一身火红的嫁衣,不过尺寸不太对,似乎有点大了,肩膀处的衣领子不断下滑,低垂着头。 矮妖怪跳脚道:「你们孩子不是女的吗,怎么变成男人了!又是从哪里坑拐过来的,我要向尊上告你们欺君罔上!」 「不不!不是这样的!」妇人连连摆手,事急从权,她根本来不及设想该如何解释,一时间急得脑门冒汗。 村子里的人符合条件的人家,基本上都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儿女,他们早就将自己的女儿寄养在了别家,一般的来选人的妖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对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太过在乎,完成任务就行了,但现在这个小妖怪似乎是个死脑筋。 壮汉也慌了,顺手掂了掂宋羽寒,将他半边滑落下来的红衣提了上去,这一个动作让他脸往右边偏了偏,高一点的那个妖怪突然嘶哑出声。 「等会儿。」 矮妖怪回过头,道:「怎么了?」 高妖怪提着长明灯飘了过去,伸出一只形如枯藁的手,尽量让细长的指甲避开宋羽寒的脸,疑惑地打量了好一会,嘶哑地说:「这人,长得好像尊上房内墙里挂的那副画像。」 「啊?」矮妖怪也飘了过去,看清宋羽寒的长相后,瞪大了眼,「还真是!」 高妖怪灯笼般的黄眼睛转向一旁不敢吱声的夫妇,问道:「你们从哪里把他搞过来的?」 妇人抢答道:「是岸边!我们从弱水岸边捡回来的。」 「岸边?」矮妖怪叫起来:「昨天尊上回来的时候身上不就沾了水?何况这段时间尊上神出鬼没,也不再提及找人的事情,莫不是已经找到了?」 「哪有这么巧。」高妖怪淡淡道,「长得像也是好事,说不定尊上见了心情会好点——带回去吧。」 夫妇二人闻言欣喜若狂,连连应声「是是」,随后将昏沉过去的宋羽寒放置到了准备已久的轿子里。 第28章 小颜 轿子四角檐边悬了许多琳琅环佩,移动时叮叮噹噹碰得作响,一旁引路带头的一高一矮的小妖怪飘在窗户旁,跟着轿子缓缓飘着,路边的行人见怪不怪,纷纷低下头来不说话,让开了路。 矮妖怪道:「你说咱们都抓了快十年的人了,怎么尊上还不满意啊?」 高妖啐道:「你少乱揣测尊上的意图,小心尊上将你烤了吃了。」 矮妖怪不以为然:「这么多年不也没一点事,相反咱们带过去的人都没了水花了,一想到这么美的人也要……唉!」 他透过窗户掀开帘瞧了瞧歪着头闭目睡下的人,啧啧两声,少了遮光的帘,正午旭日投了进来,宋羽寒被光刺了眼,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状若要醒。 矮妖怪见状大叫:「他醒了!他醒了!」 高妖怪不耐道:「醒了便醒了!一拳再打晕过去不就行了!」 刚缓过神来的宋羽寒正好听见这段令人胆寒的威胁,在一旁开口道:「……没必要吧,我既没吵又没闹的。」 第58页 「啊!」矮妖怪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一声,扬起枯瘦的手裹着灵力噼下来,宋羽寒凝神,藏在轿子下的手指刚准备有动作,对方却被高妖怪一把遏制住了手,高妖怪骂道:「蠢货!这么往下噼,要是破相了你去顶吗!」 矮妖怪动作一顿,干巴的脸上突然飘过一阵红晕,扭扭捏捏道:「倒也,倒也不是不行……」 高妖怪见状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将他整个身子拍得往前一倾,骂道:「你能不能行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思春!省省吧,你若是去,尊上没有跳起来一脚踹死你算我低估你了——看什么看!回去!」 他骂完见宋羽寒自顾自掀开了帘子,斜着倚靠在窗棂处,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看着他们,怒斥道。 宋羽寒颇感无奈,摊摊手:「你们骂得这么激烈,我好奇总要出来看看吧,看看都不允许啦?」 矮妖怪整整被拍散的斗篷,闻言道:「有啥可看的,反正你都活不久了。」 宋羽寒头还有些晕,索性趴在了窗口处,拖曳的枫红宽袍拢在一起,肤白胜雪,他道:「刚刚我还听你们说别让我破相了,现在又要送我上路,我这重要性这么低?」 「我只管你去的路上破没破相,又不管你死活。」矮妖怪尖着声音道。 「哦。」宋羽寒恢復了灵力,五指间萦绕着随时蓄势待发的杀气,悄无声息地道:「咱们这敲锣打鼓的,看样子是送我出嫁咯?敢问新郎是谁呀?」 矮妖怪道:「什么新郎!你怎么配这么称唿尊上!若你不合尊上眼缘,就等着死吧,不过我瞧你长得不错,大抵能多活一阵子。」 「真的吗?」宋羽寒假模假样地感嘆了一番,状若无事地问道:「敢问尊上是?」 「尊上当然是……」 「你闭嘴!」高妖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看了宋羽寒一眼,板着声音道:「关你什么事,老实坐着待好!」 「好吧。」宋羽寒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这高一点的这只妖怪要聪明一些,现在行至两座山谷的峡刃间,这峡谷跟被巨斧噼了似的,从两边断开来,怪石嶙峋,荒无人烟,只有这群小妖怪「哩哩呜呜」地在前面吹着诡异的唢吶。 看来得杀几只小妖儆其余的妖怪才好问话。 宋羽寒葱白的指尖绕着淡淡的灵光,刚要甩出去,却感觉轿子一晃,然后勐地往下一沉。 「哎哟!」抬轿的小妖怪们似乎被压到了,纷纷惨叫出声。 风捲残云,轿子突然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摇摇晃晃地吹起,无可控地往上飞,窗棂唿唿作响,轿子边挂着的叮叮噹噹摇晃的更加剧烈。 怎么回事?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宋羽寒连忙扶住窗口,撩开晃动的珠帘,往下看去,只见他已经连人带轿被风整个卷上了天。 两只小妖怪目瞪口呆地看着飞天的轿子,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轰!」 话音未落,一道凛然的妖气由远至近,浓烈的杀气剧烈到仿佛要化作妖斧斩裂山谷,迅速逼近,众小妖被那股强烈的杀气惊得愣在原地,髮髻乱飞,犹如千斤压顶,均忘记了跑。 风杀近在眼前,其中一个抬轿的小妖一时间忘了唿吸,嘴都吹歪了,愣在原地僵硬地说:「娘啊,我要死了。」 嘭! 妖风已至,众小妖被妖风吹得勐地往后一倒,狠狠一摔,纷纷砌进一旁的崖壁里,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再没了声响。 「!」 宋羽寒又感觉轿子剧烈一晃,脚步一稳,刚准备跳出轿子,脚下却突然踩了个空,原本方方正正的轿子竟然就这么四分五裂地整个炸开了! 他一脚没落地,踩了个空,看来是遭受袭击了,也不知对面是敌是友。 宋羽寒脚下灵力流转,衣袍翻飞,额间髮丝吹乱,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 他正欲踏空而下,鼻尖却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清香,似秋夜丛林,又如雨后的初露,清淡好闻。 是谁? 随即身体一紧,还未来得及愣神,有人抄住了他的腿跟腰。 他只用一根竹簪松松散散簪了乌髮,这一折腾倒彻底散了,那根粗制滥造,随手摘下的竹枝从空中坠下,满头的青丝飘散。 ……! 宋羽寒下意识探手去接,却被连带着一身宽袍子的火红嫁衣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双手紧紧收进了怀里。 ……抬头间,在迷惘的狂风里,对上了那双眼尾勾翘,眸中带着血色又带笑意的狐狸眼。 衣摆蹁跹,流光潋滟。 宋羽寒眨眨眼,道:「……小黑?」 颜离初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摔一跤,无奈道:「别这么叫我,师哥。」 宋羽寒故意逗他玩,憋着笑道:「那叫小颜?」 颜离初心中一动,眸中微颤,温声道:「嗯。」 一旁被一掌拍进山壁里的小妖十个昏了八个,就剩下高矮那俩修为稍微高点的兄弟,「哎哟哎哟」地叫着。 其中矮一点的那个小妖怪见到稳稳抱着宋羽寒的颜离初,背嵴一直,尖叫道:「尊……」 颜离初淡淡抬头,一双摄人心魂的血眸带着凌冽的杀气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矮妖怪话卡在了喉咙里,支支吾吾半天,尬笑道:「尊,尊的很高兴你没事啊……」 第59页 宋羽寒:「?」你刚刚说话带口音了吗。 他没怎么去在意,拍拍颜离初的手,道:「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两只妖怪面面相觑,只见颜离初似乎有些不太愿意,但宋羽寒一直在催促着轻拍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待宋羽寒站稳后,颜离初眯起了眼睛,寒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回……!」矮妖怪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高妖怪悄咪咪狠掐了一下大腿,痛得脸都扭曲了。 高妖怪抢答道:「在送这位小公子去城里寻人。」 「寻人?」颜离初看了一眼身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火红的嫁衣,露出一截如雪的修长的脖颈,不爽地将斗笠扣在了宋羽寒的头上,仔仔细细地替他系好,转过身来质问道:「穿成这样寻人吗。」 「我又没光着出去。」宋羽寒在一旁无奈道,将拦住视线的黑纱往上挽了挽,「听了一路来说的话,他们是在替妖王效忠,说是妖王荒淫无道,残忍弒杀,喜欢抢掠少年少女,也怪我当时发生了点事,神识有些恍惚,这才将我掳走了。」 …… 此话一出,颜离初面色一僵,动作迟钝地看了一眼被吓得哆哆嗦嗦的两只妖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着疑惑跟怒气的「哈?」 两小妖被这一声惊得魂飞魄散,喊道:「不不不不是!公子……大人,我们没这么说啊!尊上俊美邪气,英勇无双,上到治国有方,妖妖夸赞,下到没事扶扶老妖怪过路,堪称妖界魁首,世间正道!至于其他的,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颜离初指骨「喀」地响了一声,两只小妖也跟着抖了一下。 宋羽寒只当他们是被颜离初一出手就雷霆万钧,险些灭了他们的气势给吓到了,并没有生疑,道:「不是说你们,我说的是捡我回来的那只鹿妖——不过这不是重点,那鹿妖说最近年轻的男女都被送往城中,然后消失不见了,你们可知他们的方位?」 两小妖面面相觑,迟疑道:「这……这……」 颜离初冷冷道:「说。」 两小妖一个激灵,连声道:「是,是。」 宋羽寒:「……」小狐狸这下是真的把他们吓蒙了,不过早知他们这样贪生怕死,就不必一开始跟他们试探着你来我回扯这么多废话了。 「……其实自从尊上吩咐我们找人开始,每次他都是仔仔细细看过后,大失所望地转过头,之后就扔给了座下的如葵将军,如葵将军性子阴晴不定,并不怎么好相处,咱们也不敢多问,只能交出去了。」矮妖怪惴惴地说着,「之后就不清楚了。」 宋羽寒好奇道:「如葵?是位女将军吗?」 「不。」高妖怪幽幽地说道,「他的真身是株海葵。」 宋羽寒尴尬一笑:「哦,那还挺通俗易懂的。」 他又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口中的尊上对此应该是毫不知情,那为何会传出这种谣言呢,他又为何要寻这么多年轻人?」 「这个是因为,当时如葵将军并不会在外解释尊上只想寻人看一看,而是默认让大家自认为是尊上将人掳了去,后面越传越离谱,加上妖族同类相吃也不在少数,就,发展成这样了。至于为什么……」 矮妖怪心虚地瞟了一眼颜离初,见他并未多说什么,又转回视线到宋羽寒身上,随即低下头,「那是因为尊上曾经有个逝去的心上人,尊上这些年来一直不厌其烦地寻找着。」 若真是按照他们所言,看来是这个如葵将军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故意将这事大肆扩张,将舆论引到了妖王的身上,难道毕思墨也被这个如葵给掳了去。 宋羽寒问道:「男男女女都有?」 高妖怪道:「咱们只看过画像,画像里头的人美得雌雄莫辨,咱们也不好判断,不过现在应该是知道了……」 宋羽寒并未听全他后面那句话,对这素不相识的妖王多了点好感,道:「听着是位专情的君王,不过就因为如此,就强迫他人坐轿子,穿嫁衣,这是否又有点太过……」 颜离初像是终于有点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他没有强迫过,他毫不知情。」 两小妖连忙应声:「是的是的,尊上毫不知情,是村子里的人说这样子会加些好彩头,我们才这么做的。」 宋羽寒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你们尊上滥情到这种地步,爱一人就娶天下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小妖:「……」 颜离初:「……」 宋羽寒随意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在问颜离初是如何知道妖王毫不知情,他也不知颜离初在妖族是怎么样的情况,原本以为是受欺负的,但他的修为应该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 大抵是不差的。 颜离初含煳道:「早些年家父家母在尊上手底下干过活,多少听着提起过。」 宋羽寒道:「哦!那我改日也得亲自上门拜访一下才是。」 颜离初闻言毫不犹豫道:「不用,他们死了。」 宋羽寒:「……啊?」 早就醒过来躺在地上不敢吱声装死的小妖们:「…………」 第29章 黑曼巴 宋羽寒怕触及他的伤心事,不再提及此事,宋羽寒重新将视线投向蹲在地上的妖怪们,笑眯眯道:「都别装了,太阳都晒屁股啦,起床带路吧?」 第60页 躺在地上死死闭着眼的妖怪们:「……」 「哦?还不起?」宋羽寒道。 颜离初危险地眯起眼,手中的灵力相碰撞「呲呲」作响。 妖怪们:「…………」 高矮妖怪:「…………」要死了!尊上发火了! 「哎哟……」第一个妖怪装模作样地两只手捂住拳头大小的脑袋,其他妖怪见他先醒一步,纷纷一个接一个地捂着脑袋咿咿呀呀地醒了。 其中一个老一点的妖怪像是毫不知情般地迷茫道:「这是哪里?」 他话刚说完,抬眼就看到了冷冷凝视着他们的颜离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剩下还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颜离初冷笑一声,道:「阴曹地府。」 众妖怪:「……」 宋羽寒只当颜离初在吓唬他们,蹲下身来充当白脸,笑道:「别怕,你们老老实实带我们去了城内,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他们如临甘霖,顿感自己小命有得救,连忙应声道:「好的!好的!」 …… 半晌后,颜离初又从干坤袋内拿出一顶斗笠,与宋羽寒两人优哉游哉坠在后头,前面是胆战心惊带着路的十个小妖怪。 宋羽寒掀开了半边的斗笠,看向穿着黑衣广袖,同样用斗笠遮脸的颜离初,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寻到我的?」 ……前面的小妖怪前进的速度稍微放慢了点,竖起了耳朵。 颜离初道:「飞蚊。」 宋羽寒瞭然,知道他是接到了自己昏过去放出的讯息,道:「哦。」 这种传递讯息的小把式并不稀奇,将实情简略描述,再幻化花草或生物传递讯息,不过大多数是使用蝴蝶,飞蚊,蛾子较多,不易引起察觉。 他当时刚从幻境中脱离,意识还在混沌间,神识也受了创伤,才被这么简单的手段趁虚而入。也只来得及下达一个让它自行寻一个靠谱的熟人来,飞蚊跟着他的灵识走,应当是他与颜离初分离,身上还有气味,所以才会找上他。 路已经行过了山后,颜离初突然道:「师哥,你在水底见到了什么?」 宋羽寒一愣,脑中几乎是瞬间就回忆起了那柄诡谲的扇子,明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幻境也极有可能是假的,但宋羽寒还是下意识道:「没什么。」 为什么瞒着我…… 颜离初眸色微沉,宋羽寒问道:「你呢,没有受到什么伤吧,我被拽下去时,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 颜离初淡淡道:「我没事,我不善水战,水底下的东西又格外狡猾,熘得很快,方才朱青镯的灵力陡然消失,若是找不到你,就只能将弱水河抽干了。」 这可太……宋羽寒不知说些什么。 离弱水河最近的就是人族,弱水河一旦断了水流,最先遭殃的就是都城与韵音宗,他们相隔最近,没有弱水河的隔绝,噼头盖脸的妖气都够他们喝一壶了。 颜离初似乎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粲然笑道:「开个玩笑,师哥别生气。」 ……众妖怪在前头听着瑟瑟发抖。 宋羽寒摇头道:「我没生气,我还有事问你,你当时在韵音宗,可有被很恶劣地对待?诸如是……砍尾巴,或者是放血做药引之类的。」 他其实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问,不论有没有,这无异于将陈年旧伤重新撕开撒盐,幻境是真是假,这一点也在他的心里存下了疑。 宋羽寒第一次见颜离初时,他就是一身显而易见的伤,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苦,可韵音宗究竟是如何对待颜离初的,如果真的这样,是否他也会像幻境中一样,灭了韵音宗。 但他真的是会因为个人的恩怨,而灭人满门的人吗。宋羽寒看了他一眼。 颜离初脚步一顿,避重就轻道:「……倒也没这么严重,只不过他们手段的确不光彩,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吧,也说不准。」 "……我知道了。"宋羽寒并没有过多怀疑他,「对了,水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颜离初道:「是一种由执念形成的水怪,一般是千万冤魂的怨气与冤屈才会汇聚在水底,或者丛林等阴寒之地,在水底叫渊蔓,在岸上就叫畲蔓,并不少见,也不常见。」 宋羽寒沉思着:「原来是如此,看来这弱水河底下的渊蔓是众多过弱水河未果,而葬身于此的人。」 可究竟是什么怨念与执念,扯他进入了这样仿佛身临其境的幻境,又拿到了那柄扇子。 「其实也不尽然。」前面的矮妖怪突然开口,见两人看向他,矮妖怪摸了摸头,干巴黢黑的脸泛上一阵春红,解释道:「千万冤魂的怨气只是一个形容,只是形成这种水怪所需要的怨气十分的多,但若是一个人的怨气足够深,也是可以的。」 高妖怪被他莽撞的发言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黑纱遮面的颜离初,低声骂道:「你脑子有病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那不就是天生魔种了?」 矮妖怪被凶了,表情有些委屈,声音细细地反驳:「那,之前不是也有过一个嘛……」 宋羽寒颇为好奇,问道:「哦?是谁呀?」 颜离初微抬斗笠,解释道:「此人是妖族的一位前辈,是一条黑曼巴蛇,相传他容貌昳丽,妖冶异常,在古年之时,人妖两族并没有弱水河相隔,人族修士众多,妖族略显弱势,这位前辈被族群当做贡品献给了人族之皇,他们却因此相爱了。」 第61页 宋羽寒奇道:「听着倒是一桩美谈啊,为什么会心生怨气?」 颜离初道:「本来是美谈,但问题就出在人皇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后宫之中花团锦簇,肥环燕瘦不在少数,黑曼巴生性狠辣,占有欲强,自然没有办法这样坐以待毙。」 宋羽寒猜测道:「所以他将人皇的后宫全杀了?」 「不,他将人皇杀了。」 「啊??」宋羽寒傻眼了,真的没料到这个发展,这可真是…… 矮妖怪在一旁抓抓脑袋,道:「……其实,这也是个误会。」 「那一代的人皇是个闷葫芦,任凭人安排,自己却没什么主见,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也还是毫不知情的,而因为他太过听黑曼巴的话,所以黑曼巴被众臣议论,人皇力排众议,直到黑曼巴血洗后宫,又将人皇杀死后,众臣终于按捺不住了。」 "主君被刺的消息瞬间纷纷扬扬传遍了永轩陵,集合了所有的修士,将黑曼巴斩于剑下,死后,人妖两族之间的界限突然开始波动,从地底下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海水倒灌,又被怨气侵蚀,形成了一道隔绝人类的腐蚀之水,也就是现在的弱水河。」 ……宋羽寒神情有些恍惚,没有想到这条弱水河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悽惨的故事,那如果这么说来,水底的这道渊蔓也不一定是路人的冤魂,极有可能也是黑曼巴与初代人皇的怨气久聚不散。 颜离初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没有将其据为己有的能力,却莽撞行事,最后落得这么一个惨澹的下场。」 宋羽寒摇摇头,道:「不知全貌,不可随意评价,其中究竟有多少的恩恩怨怨,到现在也只能被当做往事相传,他的行为固然偏激,但人皇也甘之如饴,两者的爱情,也算得上是可歌可泣,若是他们换个身份,换个方式,也许这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颜离初一怔,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交谈声,只见巍峨耸立的城墙关口处,排排站着进出从商的妖怪,一道道地查看着铜制的腰牌,确认无误之后,才允许放行。 宋羽寒自然也看到了,他心下瞭然,从干坤袋内拿出了一枚雕刻着看不懂文字的腰牌,道:「原来你当时给我这个,是用来过关口的……你那时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会来妖族的?」 颜离初笑道:「原本是留给你做纪念,想着总有一天会派得上用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用处。」 宋羽寒哈哈笑了几声,道:"也是,帮大忙了。" 话虽这么说,这块腰牌却并没有发挥很大的作用,这几名带路的小妖怪似乎跟守门的妖怪极为熟稔,高妖怪提着灯笼上前低语了几句,守卫的错愕地看了一眼宋羽寒,连忙放了行。 宋羽寒捏着那块准备给他看的腰牌,疑惑地「嗯?」了一声。 颜离初淡淡道:「没事,大家常出常往,早就熟悉了,就不需要那么多礼节了。」 宋羽寒没有怀疑,瞭然跟着进了城门,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听见那几名鼹鼠精守卫的窃窃私语。 「妈呀,那人真是尊上的……」 "错不了了,尊上连腰牌都给他了!" 「……」 第30章 再遇赵菁东 妖族的建筑大多是以石堡为主,岩壁高数里,成群密集,底部相连,隔着朦胧的云雾,远处还可瞭望到一座巍峨耸立的石中古城。 那个大抵就是妖族的主城,妖王的居住之地了。 小妖怪在前头慢慢悠悠地走着,也不说告不告辞,总之宋羽寒他们没有说话,众妖怪也不敢轻易开口。 沿街有着各式各样模样的精怪吆喝着卖摊子,来往的路人倒是并不多,据宋羽寒所知,这座古城,是从千年之前就延续下来,叫做「凉城」。 宋羽寒四处寻了一圈,眼神定在了不远处挂着一串不明所以的牌匾的前面,之所以在这里停下,是因为这串文字里,夹杂着一个「宿」字,还尚且能看懂。 宋羽寒道:「可以了,多谢你们,你们走吧。」 ……众小妖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眼中顿时泪眼汪汪,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道:「多谢王……多谢公子。」 颜离初抬眼看了一眼牌匾,他视小妖怪们于无物,拉着宋羽寒就走。 ……宋羽寒往干坤袋掏金银的动作一顿,猝不及防地被拉走,连忙道:「等等……」 颜离初动作放得很轻,覆手将宋羽寒的手压去,道:「金银在妖族不流通,给了没有用。」 宋羽寒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给些什么好?药草?灵器?」 他攒了百年的积蓄全都在干坤袋里了,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小妖怪听罢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用的……」 他们连连偷瞄颜离初,见他立在那里一声不吭,更加毛骨悚然,纷纷做鸟兽散。 宋羽寒:「……」 好吧,钱都不想要。 他摸了摸鼻子,往客栈走,对颜离初道:「走吧。」 妖族的客栈与人族也有所不同,虽然里头并不全是石制,但大白天的亮着幽幽的鬼火,也有点渗人。 宋羽寒敲了敲桌子,将昏昏沉沉打着瞌睡的掌柜的惊起来了,道:「掌柜的,住店。」 ……掌柜的应该也是只老鼠,头上冒出两只灰扑扑的耳朵,摸了副眼镜打量了一会两人,晃晃悠悠地道:「现在只有一间房了,住还是不住啊。」 第62页 「一楼人也不多,怎么会只有一间?」 掌柜的道:「嗨呀,你早半个时辰来还是有的,只不过刚被一群人族来的修士给包了,就剩一间了,你住不住嘛。」 人族的修士,宋羽寒有些不详的预感,他微微偏头,问了一下颜离初的意见,颜离初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拿了枚鲛珠,搁放在桌子上,道:「那就一间吧。」 好在妖族还是认识鲛珠的,掌柜的见到这枚流光溢彩的珠子,豆豆眼散着精光,连声道:「好的,好的——来人啊,给这两位小公子准备一间上房!」 「来了!」 话音刚落,从侧面走来一个穿着小二服饰的人,正「哒哒」朝他们跑来,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了一道清朗明亮的少年声:「掌柜的,房间安置好了吗,我们要休息了。」 宋羽寒脚步一顿,隔着黑纱的眉头微蹙,眯了眯眼。 这道声音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因为此人就是当时欲联合魔族人,将自己除掉独占斜月阁的赵菁东! 看来他果真是得到了画皮鬼那边的通风报信,想来妖族守株待兔,只不过他脑袋实在是愚钝的紧,居然浩浩荡荡来了数十人,大张旗鼓,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赵菁东并没有认出带着斗笠的宋羽寒与颜离初,他一袭白袍滚金,袖口处绣着飞雁的暗纹,腰间配着剑,正是斜月阁一成不变的装饰。 掌柜的跟个树懒似的,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又重新打起了瞌睡,赵菁东颇为不爽,上前也敲了敲桌面,将他惊醒:「掌柜!」 「……!」掌柜的迷瞪着眼,扶了扶扁塌而滑下来的眼镜,看清了人后,慢慢道:「哦,住店是吧,我们现在只剩一间,不对,现在已经不剩房间了,你若是早半个时辰来,还是有的,只不过刚才被一群人族修士给包了……」 赵菁东打断他:「我就是那群人族修士!房呢,开好了吗!」 「……哦。」掌柜的缓缓翻开了登记的帐簿,扶着眼镜仔细地看着。 身后有修士抱怨道:「我们为什么非得选这么一家店啊,选其他的不行吗。」 「哎呀,忍忍吧,这里离弱水跟主城都近,又不是来玩的,你就别挑了。」 「好吧……」 「走吧。」宋羽寒虽还一身红衣,却被斗笠黑纱遮住了大半,只能在隐隐绰绰只见见着一点红色,也不太显眼,这才没有引人注意。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颜离初的衣袖,示意先上楼。 小二连忙引路。 两人坠在后面上楼,宋羽寒回头淡淡瞥了一眼还在叽叽哇哇说个不停的两拨人,转过了头。 斜月阁,天羽台,韵音宗是永轩陵修士里,为首的三大宗门,宗门内的修炼多数是接取百姓的任务前来,这些任务千奇百怪,大大小小都有。 若是新入门的小修士,也经常需要帮忙下山插秧,添瓦,倒霉一点的,连帮忙疏通粪坑的都有,不过宋羽寒肯定是没干过,他鬼点子多,一旦这种活轮上他,不是胳膊断了就是肚子痛,常常无病呻吟。 看来赵菁东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还在世,二是为了下山歷练,弱水河中一定是有大的邪祟,能够劳心让他们下来了数十人。 宋羽寒几乎瞬间想到了将自己拖入水中的那条渊蔓,倘若这条渊 蔓真的是黑曼巴的怨气所化,那他们可有的苦头吃了。 绕过了一条条幽深长廊,小二抖了抖灰耳朵,停在了一座门前,示意道:「两位客人,到了。」 颜离初拉开了门,宋羽寒道:「多谢多谢,劳烦你再准备好水,夜色快深了,我们也要洗漱了。」 小二挤挤眼,瞧了瞧二人,暧昧道:「是要两桶,还是一桶呀?」 ……宋羽寒有些莫名其妙,道:「当然是两桶,一桶怎么够?」 小二知道自己误会了,应道:「好的,您稍等。」 随后嘚嘚嘚跑远了,只留个细长的尾巴坠在股间摇摇晃晃。 宋羽寒瞧了一会,边进门边说:「一路下来,我好像鲜少见到像你这种外形上一点都瞧不出妖族的妖怪。」 颜离初也跟着进了门,闻言道:「稍微有些修为的精怪都能够隐藏住身上的痕迹,只不过大家不出族外,也懒得遮遮掩掩。」 宋羽寒道:「说的也是,若是人间百姓在路上突然见到一个摇着尾巴边晃边走路的不得吓死——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挺可爱的。」 颜离初突然道:「 你很喜欢?」 宋羽寒回答说:「谈不上喜不喜欢,分哪种吧,毛茸茸的就很可爱,谁不喜欢——你也很漂亮,我也喜欢。」 宋羽寒眯起眼睛笑,颜离初笑意却微微浅淡了,道:「那若是我没有尾巴了,师哥就不喜欢我了?」 「嗯?」宋羽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坐在了石桌旁,掀开了斗笠,「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不能因为我喜欢吃一个厨子的菜,就因为他不会炒土豆,他其他菜就都不喜欢啦?你成天在胡思乱想什么。」 颜离初也取下了斗笠,搁置在一旁,撑着脑袋笑道「但若是这个厨子他这辈子都不会炒土豆了呢。」 ……宋羽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道:「那也无甚关系,我这一辈子又不可能就靠吃土豆才能活。」 第63页 颜离初仿佛跟他槓上了,忍着笑道:「但若是有一天这厨子不会做饭了怎么办?」 ……这孩子怎么回事。 「不会做饭做什么厨子——臭小子,别没事找事。」 宋羽寒伸出两根手指往眼下一划,做了个鬼脸,转过来又顺手弹了一下颜离初额头。 颜离初:「……」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店小二在外头喊道:「两位公子!水好了,劳烦开一下门!」 宋羽寒心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扣上斗笠,起身让店小二进了门,店小二放了个浴桶在隔间,随后进了三四个小二,将水灌满了。 小二弯了弯腰,嘿嘿道:「那我们先走了哈。」 宋羽寒应声,小二们纷纷离开了房间,房内再次只剩他们二人。 颜离初维持着坐着不动的姿势,支颐着下巴,隔着斗笠道:「师哥先去吧,我稍后。」 「行。」 宋羽寒没了化形镯,原本的模样也没了遮掩,他扯下了随手簪在髮丝之上的竹枝,披散了墨发,迈步进了屏风。 不久后,屏风外传来衣衫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然后是入水声。 颜离初借着斗笠的遮掩似是不经意地一瞥,只见修长的脖颈透着云母屏风隐隐绰绰,埋在浴桶之中,水溅青丝珠断续,耳边尽是水流的「哗哗」声。 …… 也许是周围太静,屏风内的声音又格外突兀,他颇为烦躁,视线微低,闭上眼蹙眉「啧」了一声,化作一股裊裊黑烟瞬移开了原地,有些急促。 半晌后,宋羽寒裹了件单衣出来,却不见颜离初的身影,疑惑地「嗯?」了一声。 第31章 男人跟男人也……? 宋羽寒走出屏风,却没了颜离初的人影,窗口微开,他心下一凝。 莫不是临时有变,这才追了出去。思及此,刻不容缓,宋羽寒一扯早已从干坤袋里拿出挂在一旁的衣物,穿戴好后,瞬身出了房内。 这时店内的小二估摸着时间过来换水,在门外敲了敲:「两位公子,现在需要换水吗?」 门内无人回应。 店小二再次敲了敲门:「公子?」 里头早就人走茶凉,当然没有人回应,小二试探地打开了门,道:「我进来啦?」 然后他就对着早已人走茶凉,空无一人的房间傻了眼。 …… 夜色已临,街上琳琅满目地摆了不少摊子,大红大紫的招牌跟幽绿的鬼火实在是不太相称,两边的颜色各衬各的,只不过街头几个商贩嚎的几嗓子又诡异地将其融合了起来。 「螳螂腿啊!最新的螳螂腿!错过这一次,就只能等奴家下一次再找男人了啊!」 「蝉蛹!卖蝉蛹了!诶!卖亲儿子啦,不再看看?」 「仿真人头挂件啊!辟邪一等货!」 ……宋羽寒挤在这妖魔乱舞,乱七八糟的吆喝声中,艰难地探寻着颜离初的踪迹,头痛至极,方才吆喝着卖人头挂件的那位蛤蟆精,眼睛一尖立马看出宋羽寒气质不凡,相当有钱! 他立马拦住宋羽寒,拉剌个破嗓子道:「哎哎哎!这位妖友,别走别走,人头挂件,挂在身上可驱邪避鬼!只要十枚妖币!真的不看看?」 ……宋羽寒有些木然地接过那个巴掌大,流光溢彩,远处看像极了血肉模煳的断颈子人头,远处看着吓人,但细看这五官却是被雕刻地奇丑无比,眼睛鼻子嘴巴各长各的,各有想法,他无语道:「老兄,你这玩意儿不招邪都不错了,谁教你的?」 「……哦,人类啊。」这位蛤蟆兄鼻子比结离村的那个鹿妖强多了,多闻几下就闻到了宋羽寒身上浅淡的人肉味,他一把把挂件抢回去,道:「当然是自创的!你们人类懂啥?刚斩下来的人头怨气足,死气重,压住吓住邪祟再好不过了,我这可是畅销版!你少在我这不识货啊。」 宋羽寒道:「那若是人头主人找上门来该怎么办?」 蛤蟆精道:「我这是假的!假的怎么会有人头找上门来?」 宋羽寒道:「既然是假的,那又如何镇邪呀?」 蛤蟆精大怒道:「你滚你滚!不买算了!不要在我这里和稀泥!」 「嗨呀,说说而已嘛。」宋羽寒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笑嘻嘻地从案板上挑了个沾了血的舍利子挂件,同样也是做工粗糙,让人在他门可罗雀的摊子前,很难不怀疑他口中畅销的真实性,「这个我买了,多少钱呀?」 蛤蟆精对他还心有芥蒂,瞟了一眼,随意道:「二十妖币。」 宋羽寒道:「畅销版都只要十妖币,这个小玩意儿要二十?」 蛤蟆精又转身回了摊子,躺回了他那张晃晃悠悠的藤椅,无所谓道:「诚信售卖,爱要不要吧。」 他话刚说话,背却突然挺直了,目瞪口呆。 只见宋羽寒「哎呀」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颗不大不小的鲛珠,像是不经意地拿在手中,绕着葱白的五指细细把玩,夜色里幽幽散着淡淡的光。 蛤蟆精顿时激灵了,他瞪大了那双外扩的眼,眼珠子都快睁出来了,视线跟着宋羽寒手里的珠子走。 宋羽寒懒懒洋洋地用两根手指夹着那颗珠子,道:「我能买吗?」 蛤蟆精连连点头:「能买,能买!」 宋羽寒道:「那除了舍利子,我再买点其他的,比如,消息什么的,你这有得卖吗?」 第64页 蛤蟆精将胸脯拍得震天响,道:「放心!这条街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尽管问!」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墨黑长袍,斗笠遮面的人……或是红衣服的。」 蛤蟆精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蛤蟆精一指不远处的招牌,道:「喏。」 宋羽寒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远处那雕栏楼阁里里外外,都倚靠着素手捏着云帕的姑娘,笑盈盈地来回招着手,顶上挂了个风尘气十足的牌匾:寻香楼。 宋羽寒喉咙里一卡,辩解道:「……不是去嫖娼了,还有别的地方吗?」 蛤蟆精道:「谁说他嫖娼去了?你这人思想真够龌龊!我是说寻香楼来往的人流动甚大,叫你去那里打听打听。」 宋羽寒道:「……你不是说这条街上没有你不知道的?」 蛤蟆精「嘿」一声,道:「我又没骗你!寻香楼最近出了点事儿,爱凑热闹的都往那边去了,你说你找人,我才叫你去那看看的。」 宋羽寒心中微动,问道:「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啥事,老生常谈了,弱水里头那条蛇,又开始作祟了,隔几个月就闹一次,要十来个女子在河边摆上阵法,上好香,然后一起跪拜他,反正也没闹出过命案,大家就一直由着他来咯。」 蛤蟆精贴近他压低声音道:「不过最近啊,寻香楼的姑娘死了不少!大家都觉得,是那条蛇作怪,贪心不足了!」 宋羽寒猜测道:「黑曼巴?」 蛤蟆精直起身子,莫名其妙道:「你知道啊,那你问啥?」 ……还真是抬轿子的那群小妖怪说的那条蛇。 当时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怪异杂谈来听听,现在看来,这件事妖族上上下下几乎家喻户晓,若真是如他们所说,黑曼巴暴起杀人也不奇怪,反而从前只让女子结伴祭拜他,却不索求其他的才有些奇怪了。 颜离初一族既然是为了妖王做事,那刚回妖族就遇到这种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总而言之,歪打正着还真的有可能被这满嘴胡言的蛤蟆精给蒙对了。 宋羽寒道:「多谢,那我先走了!」 「不谢不谢——」蛤蟆精眼前一晃,白光闪烁,眼前就没了人影,他陡然反应过来,怒道:「诶!你还没给钱!」 …… 「来呀——」 「爷,您慢走啊,下次再来——」 寻香楼果然名副其实,宋羽寒刚靠近,百花齐放的香味四面八方扑过来,呛得他打了几个喷嚏。 从前老阁主管得严,别说进这样的场合,就连路过多看一眼都要挨板子,跪着念清心经。他迈上台阶,门口的老鸨一眼看见了宋羽寒,他身材欣长,气质也绝佳,一袭白衣清单素雅,虽然被黑纱遮住了脸,但还是被阅人无数,眼神毒辣的老鸨一眼相中了。 她扭着胯,亲亲热热地凑到宋羽寒跟前,流云牡丹蒲扇微微遮住半边脸,瞄着浓妆的眉眼半遮半掩地笑着,热情地说:「这位公子,你是来寻欢还是作乐呀?乐子一楼就有,寻欢嘛……」 她揶揄地偷笑几声,笑得宋羽寒头皮发麻,柔柔道:「那就看看你喜欢哪一种了。」 她身上的脂粉味太重,宋羽寒很少近女色,近的要么是赵殊锦那样的母老虎,要么是师妹们那种含蓄内敛的类型,头一次碰见这种场景,偏身躲开了温香软玉,道:「……我来找人。」 「哦,找人啊。」此话一出,这位老鸨一改方才的姿态,神态瞬间冷了下来,懒懒摇着扇子,「我们这没有你要找的人。」 ……宋羽寒沉思片刻,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半边斗笠,望进老鸨微微收缩的瞳孔里,弯了弯桃花眼,恳切道:「好姐姐,让我进去吧。」 老鸨万万没想到这小子长相如此出众,当即色迷了心窍,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摇扇子的速度快了些,掐着嗓子道:「行吧,你跟着我,要找谁就赶紧找,不许扰乱了我的场子。」 宋羽寒放下了斗笠,笑着应下了。 这条街的建筑大多是密密麻麻挨挤在一起,因此寻香楼在外面看着并不是特别大,但进了门后才发现,里面无比的宽敞。 丝竹声乐裊裊,雕樑画栋,大堂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莲花坐檯,坐檯之上赤脚立着一名异族女子挽着丝绸翩翩起舞,宛若蝴蝶。 台下一片喝彩。 老鸨瞥了一眼,领着宋羽寒转着圈往楼上走,顺口问道:「你要找谁呀?不会是你的男人吧?」 「……我的男人?」宋羽寒没听出老鸨的意思,以为她是问是不是男性的好友,严谨一点来说,应当是他的男狐狸,他应道:「算是吧。」 老鸨猜对了,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些,道:「我就知道,来花楼的能是什么好东西——那行,你找到了就说一声。」 「好。」 两人绕过了几间空房,行至亮着灯的房间时,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响,宋羽寒被吸引了注意,听清了后如同被踩了脚般的跳到了离栏杆近一些的方位,耳朵爆红。 老鸨被他吓了一跳,抚着胸道:「干嘛啊!又不是跟你男人没做过,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宋羽寒这才反应过来,险些没跟上她的话,道:「……我,我不是,况且男人跟男人怎么能……」 第65页 老鸨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但也道:「男人跟男人又怎么了!又没碍着别人的事,自己开心就行,大惊小怪的。」 宋羽寒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不如不说,他索性闭上了嘴,就在此时,楼下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喊叫。 「啊!死人了!」 第32章 众叛亲离 这一嗓子尖厉无比,老鸨没有反应过来,又被吓了一跳,拍着扇子不耐道:「哎哟,怎么了又——娘啊!」 她被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宋羽寒下意识伸手去搀扶住了她,往下瞥了一眼,陡然凝神。 只见原本满堂的客人纷纷散开,莲花座台上了无生气地躺着一名轻纱覆面,罗裙流苏,仙气飘飘的舞者,正是方才宋羽寒所见的那名顾盼生姿的异族女子。 鲜红的血液缓缓从她裸露的白皙脖颈处溢出,凝神仔细看,还能看见那段细腻的脖颈处留下了一小处咬痕。 突然,她的身下突然跃出一道细长的黑影,宋羽寒眼神一厉,随手在一旁摆放着装饰的花盆景里折了一根枝丫,迅疾地甩了出去,将黑影死死钉在原地! 「……!」 在场的客人这下都看清了作祟的是何物,一时间人群中窸窸窣窣,交谈声不止。 ……黑影艰难地蠕动了几下,随后化作了青烟散去。 ……被跑掉了。 楼下专门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被扰了兴致,更加议论纷纷。 「果真是若魇!真是族门不幸!」 「痴情反被痴情误,唉!」 两人又原路下了楼,宋羽寒问道:「若魇是?」 老鸨道:「弱水河里的那条黑曼巴,爱而不得,疯掉了,死了也不安生,今天这都是第四起了。」 说罢她颇为头痛地捂住了脑袋,接着道:「杀谁不好,偏偏对我的台柱子动了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羽寒侧身打量起了这名女子。 她死相併不难看,除了地上那摊血迹,和脖子上的咬痕,乍一看仿佛只是昏睡过去了,完全看不出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暴起杀人? 忽然,门口一阵骚乱,一队鼹鼠精身穿着甲冑赶了过来。 就在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地上的尸体逐渐退化成了原型,是一只毛色雪白,体态娇小的单尾狐狸。 为首的守卫挤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 老鸨率先大叫起来:「还能怎么回事?又是若魇来闹了啊!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哎哟气死我了,四起了,四条命都不够你们查的。」 守卫有些无奈道:「若魇是快化蛟的凶蛇,凭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近身,守卫的已经想办法去找了尊上了,尊上说这几天会安排璇玑护法来镇压他,大家都不要慌。」 老鸨冷笑道:「我的个亲娘,这几天是哪几天?等璇玑护法来了,恐怕连我都凉掉了!」 「那你还真够容易死的。」 门口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清朗音,只见一个玄色劲装,高束着马尾的青年正往这边走来,眉飞斜目,冷冽至极。 老鸨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又被吓了一跳,强撑着笑道:「……哟,这不是璇玑护法嘛,好久不见。」 周围的人也认出来了,纷纷行礼。 璇玑随意地摆摆手,不想与他们客套,往地上一蹲,一只手提熘起已经死去的白狐狸,仔细打量了一下,又凑近闻了闻,随后皱眉道:「一股子腥臊味。」 他站起身,环视一圈,眼神锁定在了一旁一言不发的宋羽寒身上,淡淡道:「你,跟我走。」 宋羽寒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璇玑思索片刻,道:「颜离初叫我来的。」 「他在哪里?」 璇玑面无表情道:「你来就知道了。」 人群中突然又传来一阵骚乱,宋羽寒侧耳听了几句,大抵是说「有人族修士来了」,宋羽寒偏头一看,果真见到几名白衣滚金边的少年配着剑往这边来。 看来是动静太大了,赵菁东他们又同住在这条街上,难免引人怀疑。 宋羽寒压了压斗笠,低声道:「走吧。」 璇玑没有吭声,但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转身往另外一道后门走。宋羽寒挑了挑眉,跟上去了。 街上的摊子收了个七七八八,全跑来看热闹了,只不过他们晚来一步,死掉的人已经变成狐狸被璇玑提在了手中。 宋羽寒看了一眼璇玑手中已经气绝的狐狸,问道:「你跟颜离初什么关系?」 璇玑目不斜视,惜字如金:「朋友。」 见他不欲多言,宋羽寒也不再多问,但他不说话了,璇玑倒是偷偷瞄了他几眼。 宋羽寒道:「有事就问。」 璇玑被戳穿了也不恼怒,问道:「你跟颜离初又是什么关系?」 ……宋羽寒也笑眯眯的:「朋友。」 两人一来一回,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了解到,也不知这璇玑是什么妖怪,走路迅疾无比,宋羽寒想要完全跟上他,还需要调动一些灵力。 半晌后,两人停在了弱水河旁,而颜离初就立在了大雾四起的河边,听到脚步声转身后,道:「师哥。」 宋羽寒道:「有什么发现吗?」 颜离初望向昏黑的河水,道:「近日临近中元,怨气大涨,黑曼巴应当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出来作乱。」 第66页 宋羽寒有些奇怪:「那既然他想做乱,为什么只有今年才杀人?」 颜离初摇头,道:「不得而知。」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三人转头去看,原来是斜月阁的几名弟子顺着追来了,为首的正是赵菁东。 赵菁东看到了他们,几人赶了过来,看到了璇玑手里的狐狸,几人行了个礼,赵菁东问道:「方才拿走舞女尸身的,可是阁下?」 璇玑暗道你不会自己看?他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是又如何?」 赵菁东被呛了一下,也不恼怒,解释道:「我们是斜月阁下山游歷的弟子,为剷除邪祟而来,阁下能否将尸身交与我,待查明邪祟是何物后,我等会将舞女姑娘安葬好。」 璇玑冷冷道:「不能。」 赵菁东:「……」 宋羽寒:「……」 赵菁东还想据理力争一下:「阁下……」 璇玑打断他,道:「斜月阁我知道十年前一剑霜寒的宋羽寒,至于你?没印象,不认识。」 ……赵菁东僵愣在原地,有种被人掌掴一巴掌屈辱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身后的弟子本想为赵菁东说几句,但却被赵菁东拦了下来,他勉强笑道:「……多谢你还记得我师叔,虽然我暂时达不到宋师叔的高度,但会有这一天的。」 璇玑不再多言,又翻了个白眼,偏过身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赵菁东:「……」 他脸上尚且还挂着得体的笑容,但心底里早就将璇玑骂了个十回八回了,宋羽寒相当清楚赵菁东的为人。 但其实最开始的赵菁东并不是这样的,赵殊锦跟毕思墨将他教养到牙牙学语的样子,在赵殊锦跟毕思墨一个失踪一个死亡后,宋羽寒也重新回到了斜月阁,一步一个脚印,教他修炼,教他人情世故。 一时间有些恍惚,看着身形高挑的他,又好像回到了曾经,一些小事至今回想起来也啼笑皆非。 那时的赵菁东十分亲昵他,明明不会做饭,但依旧会为了讨好自己,而笨手笨脚地去学着煮粥,结果将糖放错了,放成了盐。 赵菁东眨巴着眼睛,期待地将白粥推到宋羽寒的跟前,道:「师叔,你尝尝。」 宋羽寒当时正翻看着阵法古籍,漫不经心地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勺,结果刚入口就差点喷出来。 宋羽寒道:「……你投毒了?」 赵菁东笑容渐渐淡了下去,鼓起了娃娃脸,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 宋羽寒警觉,立马改口道:「我开玩笑的。」 赵菁东大声喊道:「再也不理师叔了!」 随后「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宋羽寒立刻明白了是自己伤到了小侄子的心,匆匆忙忙扔下了古籍,追了出去:「菁东!」 谁知道这小短腿跑的还挺快,宋羽寒转了一下午,终于在厨房吃光了的米缸里找到了他,赵菁东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了宋羽寒一眼,「哼」了一声,又将脸埋进了手臂里。 宋羽寒不顾他的反抗,直接给他提了出来,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的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混乱道:「是师叔的错,师叔不该这么说的。」 赵菁东一抽一抽地道:「师叔,就是,就是不喜欢吃我做的……」 宋羽寒抓了抓脑袋,绞尽脑汁道:「没有……我,我开玩笑的!好吃的很!你看你,就是经不起逗。」 赵菁东一抹眼泪,吸了吸鼻涕,抽抽搭搭道:「……真的?」 宋羽寒连忙从怀里拿了一张方帕,替他捏干净了鼻涕,道:「小脏孩,快擦擦。」 赵菁东不依不饶,抓着他的手追问道:「真的吗?」 「这个……」宋羽寒违心道:「真的!很好吃!美味佳肴,山珍海味都不如我们菁东做的小粥。」 赵菁东一指灶台上剩余的白粥,瘪着嘴道:「那你把剩下的都吃了。」 宋羽寒脸都青了:「……」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了,宋羽寒强忍着不适硬是把粥给喝了个精光,其余的师弟师妹们知道后,还逮着他大声嘲笑了一番。 那段日子,虽说赵菁东也的确顽皮了些,但也绝对不会跟魔族人勾结,就只是为了争权夺位,要置他于死地。 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真的就快一无所有,众叛亲离了。 宋羽寒隔着黑纱看不清神色,思绪恍惚。 第33章 壁画 城内失踪之事,来势汹汹,毫无预兆,宋羽寒突然道:「璇玑护法,不知你可知如葵将军此人?」 几人闻言纷纷转过首来,他用斗笠遮住了面,幻声术掩了声线,一旁的赵菁东并没有发觉不对。 璇玑语气平平道:「知道,他与渊蔓之事无关。」 「哦?为何?」 璇玑淡淡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听说了带给尊上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因为都是经手过如葵,所以才来问我的对吧?」 宋羽寒点首。 璇玑嘲讽道:「你怎么不怀疑就是尊上这个人爱玩,把人都玩死了呢?」 颜离初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肩膀,道:「劳驾,嘴下留德。」 璇玑转过身,懒懒道:「不好意思,忘记了你还在。」 宋羽寒只当他们是同僚间玩笑,闻言道:「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怀疑过,只不过在其位谋其职,我相信最后接受这件事的如葵将军,要比妖王的疑点更重,加之渊蔓横行,两者均是水中之物,难免让人不跟他联想起来。」 第67页 颜离初轻笑一声,低声道:「无事,他与如葵私交甚密,难免有失偏颇。」 「哈?」璇玑隔得近,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翻了个白眼,「谁跟他私交甚密。」 宋羽寒:「他好像又了翻个白眼。」 颜离初:「长针眼了吧。」 璇玑:「……」 他转过身白眼翻了一半,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斜月阁有个小弟子开口道:「我们来的路上也有所耳闻,差点中了招,会不会是黑曼巴与这位如葵将军有牵扯,两者有什么交易,所以才……」 宋羽寒赞美道:「不错不错!这位小公子敢想敢言,这一点也不无可能。」 小修士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一拱手:「过奖,过奖。」 赵菁东听他说话的口吻,越看他越熟悉,正欲开口,晦暗的河面突然惊起一声爆响! 「嘭!」 颜离初脚步一移,还没等宋羽寒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掠远数百尺。 巨大的涛浪溅起,惊落,几人不设防,除了颜离初跟宋羽寒,其余全都被淋了个落汤鸡。 ……璇玑幽怨地瞪了远处干干净净的两人一眼,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声骂道:「……见色忘友。」 「啊!阁主!」 宋羽寒闻言一看,只见几根裹着弱水的藤蔓如闪电般破水而出,拦腰捆住了愣神的赵菁东,直接往水里拖! 宋羽寒脸色剧变,立马掠身飞去:「菁东!」 即便赵菁东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即便他这一趟有一半的缘头是为了杀自己,即便他联合了魔族为了谋权篡位,宋羽寒也无法对他陷入危机而视而不见。 优柔寡断,心慈手软,这是阁主当年数落最多的一句话。 …… 颜离初眸中光影攒动,他本想着趁着斜月阁这群臭鱼烂虾进入领地,就吩咐璇玑找个地方将他们杀了,省事又省心,也不至于牵扯这么多事。 真是烦人。 水中出现一道不断往里凹陷的漩涡,有摧枯拉朽之力,数尺之外的水流涌动,飞溅,十分骇人。 赵菁东的腰身牢牢缠着一股坚韧的黑色藤蔓,他生生被拖了进去,宋羽寒紧跟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漩涡。 颜离初见状也跟着跳了进去。 璇玑都惊呆了:「我操了,一个个下饺子呢?都不提前打声招唿的吗!」 他正欲跟上,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面面相觑的斜月阁弟子们,甩下一句「你们待在原地!」然后紧跟着下去了。 …… 弱水奔流湍急,水底诡异莫测,这一点宋羽寒再清楚不过,赵菁东陡然被拽进去,非死即伤。 思及此,宋羽寒不由得有些心焦,他其实并不怎么好水性,但脚下一空,顺势落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难不成又是幻境? 宋羽寒有些头痛,他简直要被上次那场虚真虚实的幻境搞疯了。 虽然有夜间视物的能力,但眼前的环境依旧很昏暗,只能依稀看清楚自己身处一处潮湿的洞窟之内,他正欲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落地声。 宋羽寒回头,看到了跟着前来的颜离初,他摘了斗笠,面色有些不善,宋羽寒诧异道:「你……?」 他刚想问你怎么跟过来了,身后又传来一声落地声,转头又看到了面色更加不善的璇玑。 宋羽寒更加诧异了:「你……」 璇玑颇为嫌弃这湿哒哒的环境,嫌弃地拍了拍衣袖,闻言面沉似水地「啊?」了一声。 宋羽寒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璇玑忍了忍,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道:「别问我,问你的好狐狸。」 颜离初道:「弱水河底下变化莫测,就连我也没有完全了解底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师哥,赵菁东那样的人,死了便死了,何必要……」 宋羽寒一愣,道:「你是怎么……」 他是想问你是怎么知道赵菁东是怎么样的人的,他可从未提过赵菁东如何。 颜离初的确是脱口而出,他哽住,面色不变,找了个藉口道:「……听说的,红娘说过。」 「好吧。」宋羽寒也没多想,也不再多问,转话道,「你们谁使个亮堂点的法术,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璇玑不耐地嘟囔道「你自己怎么不使」,手上动作不停,掐诀道:「赫赫东阳,普照不详,去!」 一道金光炸起,璇玑将指尖的金光甩了出去,打了个旋迴来了。这小半晌的功夫,已经足够他们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他们踩在了一片石板地上,石板因潮湿而不断渗水,裂缝处生长出簇簇绿色的青苔,前面的甬道更加是深不见底,与其说这是洞窟,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古城更为贴切。 宋羽寒猜测道:「这,莫不是就是当年人妖两族尚未割裂时的皇宫?」 颜离初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抹了一把墙壁,低垂着眼道:「不无可能。」 「行了别猜了,先走吧,咱们不是来救那个拖油瓶的?再晚点说不定就死了。」璇玑率先一步往里走去。 他的手里再次亮起了光,率先走到前面探路,这条路幽深悠长,看不到尽头,也不知身处何处,几人也无法施展传送法阵,只能在这潮湿阴暗的环境里,顶着头顶不断渗出的水往前走。 第68页 宋羽寒倒还好,他没有摘下斗笠,身上也没有溅到冰凉的河水,但颜离初跟璇玑是没了斗笠的,想了想,将自己的斗笠摘下来,扣在了颜离初头上。 颜离初一愣,随即拦下他,从干坤袋里拿了个斗笠带上,温声道:「不必,我只是没戴。」 璇玑见状道:「还有吗?能不能给我一个,这弱水河的河水也太凉了,我脖子都……」 他话还没说完,颜离初笑着打断他:「不能。」 璇玑:「……」 「诶,这墙上好像有画。」 宋羽寒的一句话吸引到了几人的注意,璇玑率先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宋羽寒眼前的墙壁,果真见上面模模煳煳地好像画着什么图案。 璇玑将手中的光往前凑了凑。 只见湿滑的墙壁上用彩绘描绘着几个场景,第一个是画的一个身披九凤霞衣,头戴乌冠的男子,正立于高台之上,接受万臣膜拜,男子没有面容,但却莫名感到很熟悉。 第二张依旧是这个男子,独自一人立在了一个祭祀台之上,似乎想接过对方神官手里的器皿,却被神官躲开。 剩下的他还没来得及看,就只见颜离初蓦地瞳孔一缩,上前几步仔细看着这几幅画。 「干嘛?」离得最近的璇玑被吓了一跳,他回头看了几眼剩下的画,总结猜测道:「这画的什么?一个皇帝……吃不起饭了,有钱的人不给他饭吃,最后……饿疯了?」 宋羽寒:「…………」 他绕开两人,打量了剩下的几幅画,说道:「这人应当不是皇帝。」 「皇帝认为自己是九五之尊,真龙下凡,不会将凤凰披在身上,只有皇后才会穿上凤凰。」 璇玑疑惑地「啊?」了一声,道:「这不是个男人嘛,怎么会是皇后。」 宋羽寒摇头,道:「也不一定是皇后,说不定是某种神官。」 但神官为何会身披凤衣呢。 这几幅画画的东西其实也易理解,讲的是一名不知是神官,还是皇后的男子,受众人膜拜,应当是位礼贤下士,宽厚仁和之人,只不过后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众人开始恐惧,厌恶他,怒骂他,诋毁他,皇后想要洗干净自己的罪业,却被手捧金盆的另一名神官躲开。 也不知这位男子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然瞬间沦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他们纷纷对这位男子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当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后,他的不甘与怨恨突然化作了实质,逐渐汇聚,凝结成了一口硕大的鼎,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口邪鼎吸入其中,归于平静。 故事到这里结束。 宋羽寒仔细瞧了瞧画中的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轰隆!」 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几人对视一眼,均无暇顾及这幅诡异的壁画,宋羽寒道:「去看看!」 第34章 见花诀 声音的由来依然在深处,而这条甬道则越走越崎岖,石壁上密密麻麻凸起了很多鳞次栉比的碎石,行至尽头时,眼前光景大亮,众人均被眼前的场景一惊。 甬道的尽头,居然是一座硕大空荡的大殿,殿内早已荒芜一片,乱石嶙峋,而让几人震惊的,正是大殿中正冒然生长,直冲穹顶的渊蔓! 这道渊蔓不同于任何他们之前所见的怨气生灵,它通体漆黑,危险浓烈的紫黑色灵光正徐徐绕在其上,粗大的根茎茂密地挤满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沿长出来的细小分支,犹如青筋血管般地攀附在他们的脚下。 璇玑跟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勐地跳开那处地方,悚然道:「这什么玩意儿?」 宋羽寒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以当时渊蔓拖拽的力度来看,这条渊蔓的长度绝对不小,但想到居然有这么恐怖…… 几人避开根茎,往前走了几步,宋羽寒蓦地睁大眼,渊蔓中间重重包裹的,正是落水失踪的赵菁东! 他抽出腰间的摺扇,御风肃杀一挥,交错杂乱的藤蔓应声散落,赵菁东落了下来,宋羽寒上前几步,提住他的衣领子,松手让他落下后,再次看向前方蓬勃生长的渊蔓。 渊蔓的生长力其实并不强,骤然长到这么庞大,必然是吸食了不少生灵怨气,才得以存活千年。 「对了,你们之中可有人见过黑曼巴的真面目?」宋羽寒头也不回问道,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但他话落之后,却没有听到半点迴响。 「……?」宋羽寒回头,大惊。 当然不会有人回他,因为他的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宋羽寒下意识回头去看地上的赵菁东,可原地哪里还有赵菁东的影子! 霎时天光大亮,他的眼中忽然倒映出一枚缓缓飘落娇嫩欲滴的桃花花瓣,宋羽寒下意识去接,指尖触及时,只听远处一道清朗的笑意传来。 「师哥!」 宋羽寒抬头,却看到颜离初迎着旭日朝霞朝他跑来。 宋羽寒颇感意外,意外的不是颜离初,而是颜离初的着装,大抵是他的原身是狐狸的缘故,他的眼尾总是微微上扬,似勾微勾,潋滟的眸子里像是含了水般多情。 但此刻他一身白衣绣暗纹,金纹滚袖边,乌黑长髮用髮带绑了个清爽的马尾,满含欣喜瞧着宋羽寒,倒有点像…… 有点像小狐狸。 虽然他本来就是狐狸就是了。 第69页 他叫道:「颜离初?」 颜离初却陡然停住了脚步,道:「谁是颜离初?」 见他茫然不似作假,宋羽寒心一紧,难道又是一轮幻境? 宋羽寒不想露馅,撒了个谎:「取的名字,你喜欢吗?」 颜离初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石桌之下,背后是一树桃花,他支颐着,眯着眼道:「离初?听着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羽寒继续胡诌:「离在前,初在后,人生有分有合,怎么不算好兆头。」 颜离初挑眉:「原是如此。」 宋羽寒镇定自若:「……正是如此。」 颜离初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在斜月阁并未化形,但他却不觉得突兀,好像一切合该如此。 宋羽寒心中一咯噔,心头涌上匪夷所思的猜想。 …… 这个幻境究竟能够撑多久,也尚未可知,自己的意识能否长时间掌控自己的身体,更加不得而知。 他道:「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颜离初一只手搭在了桌面,凝视了宋羽寒一会,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久到宋羽寒都以为他看出了什么,但他只是说道:「不是师哥说的,叫我夕阳之时来集训堂找你?」 宋羽寒这才反应过来,这株桃树,乃是斜月阁集训堂堂前由他们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桃树,只不过在毕思墨死后,这株桃树也枯萎了,就像是为他默哀一般。 他故作淡定道:「……哦,原是如此,我都忘了。」 集训堂朝阳时弟子众多,只有在夕阳落山,晚霞漫天的时候,人最少。 宋羽寒也不知道该教他些什么功法,妖族与人族不同,妖族修炼的是妖丹,人族修炼元丹,宋羽寒并不知晓妖族的心法该如何修炼,但也知道两者截然不同。 教点什么好,宋羽寒一时卡了壳,脑子里第一想法居然是他的那些歪门邪术终于后继有人了,转念还是摈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胡乱道:「今日,我们学见花诀。」 见花诀顾名思义,就是在刺剑之时,风捲云舒间,捲起花浪,不仅招式花里胡哨,用途同样是花里胡哨。 不过胜在此诀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灵力,因此每个族内皆可修行。 希望颜离初不知道他在耍他,宋羽寒有些心虚。 颜离初却浑然不觉,瞧着颇有兴趣。 宋羽寒掩饰般的握拳咳嗽几声,还没有完全适应颜离初这幅傻小子模样,他很少佩剑,即便佩剑,也是大多用于装饰,因为他无法使用太过强劲的剑法,耗损灵力极大,因此宋羽寒只执扇,虽然不知为何,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用剑。 宋羽寒抽出颜离初腰间挂的剑,寒光凛凛的剑身一寸寸离开剑鞘,颜离初眸色一晃,耳边传来一声清淡如水的声音。 「看好了。」 白衣人白皙的手腕微微一扭,长剑如同银龙出鞘,划破长空,脚尖轻踏遍布桃花的石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剑出之时,白衣人薄唇微张: 「拈花照徒地,挥剑挽朝霞。」 宋羽寒淡淡念着口诀,神情肃穆却温和,清风残花,挥剑天涯。 话音刚落,翩然飞舞的花瓣衬在了白衣人的剑上,凌厉肃杀之中带着如水的柔顺,宋羽寒见状差不多了,微微一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剑负手在了身后。 宋羽寒立在了愣在原地的颜离初跟前,见状颇为有趣地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试试。」 「……」 颜离初接过佩剑,他的确也没怎么看清这一招见花诀究竟是厉害在了哪里,满脑子都是雪衣袍与花瓣翻飞,美得不可一世的宋羽寒,脑袋混沌地接过。 宋羽寒靠在了一旁的桃树上,拢了拢广袖,懒懒看着年少的颜离初拿着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拈花照徒地,挥剑挽朝霞!」 年少的颜离初实在是青涩的紧,又可爱的紧,自毕思墨死后,自己与斜月阁有了隔阂起,就从来没有过这样欢快的日子了。 这幅幻境倒也有不错的地方。 他像是不知疲惫似的,不断地挥剑练着,花倒是能够召唤出来了,但显然他自己不是很满足,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不满足了,宋羽寒每次想要阻止他,说可以了,但每次都能被颜离初那句「还不够!」给怼回去。 宋羽寒哑然,摆手道:「也好,你先练着。」 颜离初应声,转身又重新凝神低声念道:「拈花照徒地,挥剑挽朝霞!」 宋羽寒:「……」 日落月升,夜色里悬挂着斜月与粲星,宋羽寒打了个哈欠,坐在了石桌上,撑着脑袋看着他。 颜离初还在那边不知疲倦地不断重复着口诀。 这时突然一道刻薄冰凉的声音传来。 "在练剑?" 颜离初停下了剑,宋羽寒亦是含着睡意懒懒望去,看清楚来人后,宋羽寒又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朱洛白?你来干什么。」 朱洛白走进几步,他上下打量了几眼颜离初,直到宋羽寒催促般地敲了敲桌面,他才道:「宗主在与你们阁主商议要事,我陪同前来,怎么,你们这斜月阁这么精贵,连逛都逛不得?」 宋羽寒心中厌烦,只觉这朱洛白真是与他妹妹朱雪音同出一脉,不愧是血亲之缘,就连爱好都这么相似,同样都喜欢来找茬,犯贱。 第70页 何况,若是上次幻境中他所言为真,那他们,可有的帐要算了。 他本想说「我并非此意」,但嘴一瓢脱口而出道:「陪同前来,韵音宗没丫鬟了?」 「你……!」朱洛白脸色涨红,「你身为踏雪山弟子,说话怎的如此粗鄙!」 踏雪山? 宋羽寒心中疑惑,但依旧道:「这是我的事,与其教训我,不如自省。」 朱洛白说不过他,视线一转,偷向已经收剑归鞘的颜离初,嘲讽笑道:「这不是你们捡回来的那个,曾经被我们遗弃的妖族杂种?这练的什么?见花诀,哼,娘们唧唧的。」 颜离初微微偏头,并不与他争辩。 朱洛白见状更加来劲了,正欲开口讥讽,却被宋羽寒截住了话头。 宋羽寒厌恶他到了极点,没有当场一剑刺死他乃是靠着还不知全貌来压制怒火,见他如此嘴下不积德,还留什么情面。 「你还真不愧是韵音宗的人。」宋羽寒声音有些不善,「我即便是去莲花座,也能打十个你不带来回的,贵派好歹也是百年宗门,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好高骛远的东西出来。」 他没有注意自己说的「莲花座」是何地,心里所想,就直接说了出来。 朱洛白面色铁青,他身体孱弱,只能够做个疗愈修士,因此永远都无法参加宗门大比,永远要被宋羽寒,毕思墨这种天之骄子压一头。 可这孽子!这可恶的魔族余孽!居然敢如此羞辱他! 他全然忘了是自己先挑起了茬,怒极反笑道:「你们,一个魔,一个妖,你们斜月阁真是藏污纳垢啊。」 宋羽寒实在是不想在这种好气氛之下与他纠缠,站起身道:「我是污垢,你是君子,君子,我们先走了,你若不消气,还想骂,揽镜自赏便是,不送。」 他撂下这句话,就不欲再争辩,转身离去,示意颜离初跟上。 「你……!」 颜离初跟上了宋羽寒的步伐,正当朱洛白想追上去时,坠在身后的颜离初拢了拢衣袖,淡淡一瞥,漆黑的眸子缓缓瀰漫了血色,犹如勐兽护食,黑暗中蛰伏,令人不寒而慄。 他眯了眯眼,随即又勾着嘴角扯了扯,嘴型轻轻说了两句话。 【废物。】 「……!」 朱洛白又惊又怒,刚想追上去,脚步却一顿,像是失了魂似的,呆愣在了原地,而宋羽寒正往前走着,并未注意到这边。 第35章 母亲 朱洛白此人,宋羽寒虽与他交情不深,但也未曾听说他什么风言风语,只道是个皎皎君子,没想到胡闹来真是半点不输他们那个妹妹。 宋羽寒走在前面,直到走到自己的疏林苑,颜离初依旧坠在他的身后。 宋羽寒怕他再生疑,只得旁敲侧击道:「你今日,要何时睡?」 颜离初浑然不觉道:「稍后就睡。」 不等他多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冽柔水的声音,引得两人侧目。 「阿寒。」 出声之人乃是一名白衣道人,束着银白色发冠,髮丝间垂下两条银丝绦,气质凌冽,端的一副高山流水,雪中凌霜之势。 这人有点眼熟,宋羽寒一时没有想起来,但他也不漏破绽地微微颔首,装装样子。 索性这人也没起疑,他道:「你来一下,为师有事同你说。」 话毕他就转过身翩然离去,示意宋羽寒跟上。 看着这挺拔如松霜的背影,宋羽寒脑中灵闪一过,恍然大悟。 难怪会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原来这人竟是上次幻境之中,凭空多出的那位师尊! 不过这样一说来,岂非两者竟是奇异般地联繫起来了!莫非这其中,真的有什么玄机可言,难道他果真是缺失了些记忆,再诡异一点的话…… 宋羽寒脑中不由自主,无可控地冒出一个荒唐至极的猜测。 他没有立马追上去,而是趁着这个时候立马反过身来问颜离初,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颜离初神情微怔,眯眼道:「十年了,师哥,为什么问这个?」 霎时间仿佛一道惊雷轰然落下,宋羽寒脸上一片空白,他跟颜离初,哪里有相处十年之久…… 他继续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不回妖族?」 宋羽寒丝毫不加避讳地追问,也不在意究竟是否会惹人怀疑,他死死盯着颜离初,打定主意要问个究竟。 因为如果真的是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他,那…… 真不该如何是好了。 他有些茫然无措。 颜离初缓缓道:「……我为何要回妖族?」 宋羽寒道:「因为你……」 因为你原本应当不在这,不是吗。 你应当在妖族,被我放回了妖族,不是吗。 颜离初冷冷道:「我至少,要杀了他。」 宋羽寒一头雾水:「……谁……?」 颜离初却不再回答了,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道:「……君心尚未归,再逢伊面不相识。」 宋羽寒瞳孔微微睁大,喃喃道:「什么,什么不相识……」 颜离初脸上所有的笑意全部褪了下去,并不接话,黑眸深邃流转,道:「师哥,你要跟赤月仙尊去哪里。」 「赤月仙尊……?」 宋羽寒嚼着这四个字,他太想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些什么了,以至于思绪紊乱,剎那间,神情一晃,他仿佛回到了与赵殊锦谈论长辈之时,那个沐浴着夕阳的下午。 第71页 宋羽寒挑了根草在嘴边,悠哉悠哉地走着,赵殊锦爽朗的笑声响彻耳边:「赤月仙尊呀!就是那个斜月阁的开山老祖。」 思绪流转回,宋羽寒不由得有些齿寒。 斜月阁的老祖,那个宣告天下永生避世不出,无一人见过之人,是他的师尊……? 宋羽寒越来越心慌。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抓住了一点缓缓拉下的帷幕垂下的流苏,却依旧只能看着它被幕后之人一点一点拉下。 ……不。 也是有的。 就像是,弱水河底,那场荒诞不羁,那场他自认为是虚假的幻境。 幻境,是幻境吗。 ……宋羽寒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突如其来的迷惘袭来,让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畏光的小丑,他突然很害怕,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趁着还浓烈的夜色,连浅淡的月光也不肯披在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树荫远去。 但他又能去哪里呢。 宋羽寒心中空荡冷寂。 天下之大,居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你来了。」 宋羽寒抬头,白衣道人向前几步。 而宋羽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后退,出自本能就警惕地看向这名传说中的赤月仙尊。 赤月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还是怨我。」 「……怨你?」宋羽寒攥紧了拳头,他脑子里根本不知为何会与赤月起争执,像是本能般的,说出来了,「师尊来做什么?又要劝我?」 赤月道:「你我之间,难道就不能坐下好好谈了吗。」 宋羽寒道:「我不知要谈些什么。」 「他根本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妄月族的狐狸狡诈,阴险,而且血脉纯正,妖族血脉纯正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精进人族的修为,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赤月眉心微蹙,琉璃眸中盛满了担忧,「阿寒,你自入踏雪山起,我便潜心教导你,你如今,如今已被蒙蔽心智了。」 宋羽寒闭了闭眼,道:「自他幼年起,我将他从心狠手辣的韵音宗手下救出,吃穿用度无不是不离我半步,他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赤月道:「……可除了你亲近的几人外,其余人知道他是妄月族后,都是什么反应,你也看到了,难道这样,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宋羽寒睁眼,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道:「我从不知师尊还是这样的人,因为一个传闻,天下人就闻风丧胆,师弟师妹们为何会对他避如蛇蝎,犯了错去记事堂领罚时,为何他受的戒鞭最重,就连平日里走路,路过,只要我不在,他就要受一顿诟病!」 「师尊,你告诉我,这是对的吗?你教我普度众生,可我们也是众生,若是你我遭受这样的生活,长此以往,能够维持他那样的本心而不变的又有几人?」 他的语气颇为激烈,有咄咄逼人之势,赤月双眸微张,语气也有些重了:「这怎么能与之相比!」 宋羽寒道:「天下有你,有我,也有他,如何不能与之相比?我三岁前,不也是过得这样的日子?幸而当时有师尊与师兄师姐的照顾与庇护才能有如今,可小颜他若是没了我,就真的,真的一无所有了。」 「阿寒……」 说至后话,宋羽寒的嗓门倒逐渐放轻了,他眼尾微微有些红,上前一步道:「师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妄月族并非全是如此。」 赤月:「……」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抬手抚了抚宋羽寒的鬓角,温声道:「你还真是一直都这个性子,又倔又耿直,从小就这样,好了,是师父的错。」 悄悄躲在树后的颜离初也垂下了眼,紧紧握住了另外一只手手腕上歪七扭八绑着的粉色香囊编织绳,悄无声息离去了。 ……宋羽寒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赤月仙尊给揽在了怀里,鼻腔内全是那股松冽的气息,他原以为是又像上次一样,意识无法操控,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毫无阻碍。 原来那番气闷的话均是心之所向,情至浓时脱口而出。 是啊,他性子太倔了,从小便这样,三岁前是这样,三岁后入斜月阁也这样,他说的没错。 宋羽寒垂眸。 在入斜月阁之前,也曾有个这样的人曾揽着自己,只是她太过孱弱,走两步路就要咳三声,走三步路要咳五声,在这芸芸众生中,也只不过是渺渺蝼蚁,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他眸中微光扑朔,好像又回到了那间曾经承载了一切的小木屋里。 他还记得母亲十里八乡无不夸赞,跃然绢布之上的游鱼飞鹤,山川景色。 也记得缠着母亲蹭着脑袋撒娇:「阿娘,绣一朵梅花吧,梅花好看。」 手帕角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这是独属于他自己内心的密匣。 日子也还算过得有滋有味。 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家里才开始发生变故的呢。 好像是母亲患了痨病开始。 不,是隔壁地主家的大儿子开始撺掇父亲开始染上赌博开始。 风平浪静了几天,残破的木屋突然来一堆人,像是一群强盗,于是房子被抵押出去给地主家当猪圈,为了偿还父亲欠下的赌债。 也许事事皆是天註定,母亲身患重病,眼下早已一片乌青,却也不生记恨,只是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这么做,当然,这也是无济于事的。 第72页 至此,他常常会在各种角落,看到沧桑,双眼无神看着远处的天穹的母亲,时不时嘴里会哼着几句词。 「……我盼君心似我心,再逢伊面不相识……」 又或是一些不成调的悽惨小曲:「凤凰飞,凤凰飞,深锁宫阙,迎风朱光动,斩羽碾作泥……」 宋羽寒当时不过一岁半,他听不懂这些悲伤春秋的曲子,也不明白母亲在唱着谁,大冬天里,他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袄子,冻得通红的鼻子与脚趾露在外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内心居然没有什么波澜,可能从父亲染上赌博,母亲患上绝症开始,今后的生活就已经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是不是有点太凉薄了?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对,但事实真的就像是宋羽寒所预料的一样,原来还算得上和睦的家庭,早就支离破碎。 三人被迫流浪,每日只能讨些零散的吃食,父亲虽然依旧改不了嗜赌成性的本性,但好在还没有混帐到要将他们弃如敝履,每次得了饼啊粥的,都是率先拿给他们。 不过宋羽寒心中毫无触动,这就好像一个人,将你蔽体御寒的衣物撕碎,然后又可怜你,给你递了杯热汤,大发慈悲地说:「不要客气!快快喝了它。」 毫无分别,虚伪至极。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短暂而虚无的一生,都将在此蹉跎,然后与枯死的草木一般,死的悄无声息。 但直到那一天到来。 母亲咳嗽愈发严重,咳到宋羽寒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离去,她悄悄将一枚巴掌大的玉佩拿给宋羽寒,宋羽寒古井无波的双眼第一次露出了些茫然震惊的神色。 自从父亲染上赌瘾开始,家里,身上,没有一个值钱的东西是能活过三天的,他简直不能够想像母亲究竟是如何将这一枚硕大,白润无瑕,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玉佩藏于如今的。 母亲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咳了两声,淡淡的血溢出嘴角,宋羽寒连忙上前:「母亲……」 母亲摇摇头,也不知在否认些什么,将玉佩塞到他的手里,嘶哑着声音道:「……带着这枚玉佩,去斜月阁,找赤月仙尊,就说我时日无多,已然难以支撑,我夫赌瘾成性,我亦是病入膏肓,有心无力了。」 说罢母亲眼含热泪,里面闪着宋羽寒看不懂的光,怜惜地伸出枯瘦的五指摸了摸宋羽寒的鬓角,哽咽道:「……孩子,是我让你受苦了。」 第36章 遇见黑曼巴 宋羽寒收回了思绪,闭上了眼。 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再归。 赤月仙尊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安抚拍着他的后背,动作轻而缓,容易让人沉浸其中,忘却许多事。 「师尊。」 「嗯。」 宋羽寒微合眼,轻轻问道:「师姐呢?」 「尚在。」 「毕思墨呢?」 「也尚在。」 「阁主呢?」 赤月仙尊轻轻拍了拍,道:「都尚在的。」 …… 他问了很多人,宗门上下所有这一世不再重逢的人都通通问了一遍。 又好像回到了幼年时的那个自己,每当父亲大包小包提回来时,他会欣喜若狂地问「有没有梅子干,板栗糕,大板糖。」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全部一 一确认,母亲也会含着笑意不厌其烦地一个个回他都有。 师尊也会一句句回他,尚在。 尚在啊……宋羽寒又重新闭上了眼,不去看这泉水潺潺的庭院园景,在黑暗之中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有一个事情从一开始就在想了。」 赤月仙尊一愣,道:「什么?」 宋羽寒退后几步,久久凝视着赤月仙尊,缓缓道:「你究竟是谁。」 赤月仙尊哑然失笑,道:「说什么呢,你——」 ! 他话卡在喉咙之中,震惊地看向腹中埋入的刀剑,不可置信地道:「阿寒,你……」 宋羽寒皱了皱眉,强行剥离幻境带来的幻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无异于人魂剥离。 也许拜颜离初所赐,他还不至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再见。」 赤月仙尊的脸逐渐淡化,周遭的景色也朦胧化雾,如同泡影般化散,留在身边的只有黑沉浓烈的晦暗。 宋羽寒硬生生压回去了喉咙的腥甜,朗声道:「出来吧,多大年纪了,还玩捉迷藏。」 「……」 宋羽寒道:「干嘛呀,还要我捉你出来啊,若魇?」 见被道出了真名,黑曼巴也不再隐藏,只听得黑暗之中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像是重物与地面的摩擦声,和令人不寒而慄的「嘶嘶」声,一条巨大的黑蛇显现出来。 黑曼巴澄黄浑浊的蛇眼居高临下地盯了这个人族修士一会儿,竟口出人言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宋羽寒道:「你编故事前,都不提前打听打听我的生平的吗?你让我经歷我没经歷过的事情,如何不让人生疑?」 「你认为我在杜撰?」黑曼巴嘶嘶道,看着宋羽寒那张脸,突然笑了,「君心尚未归,再逢伊面不相识,你可悲,外头的那只小狐狸精更可悲。」 又是这句话…… 宋羽寒皱起眉头,他忧心外面的事,总是心中再多不解也只能往后靠,道:「放我出去。」 第73页 黑曼巴一点也不为所动,道:「你很没礼貌。」 宋羽寒心道不是你把我关进来的? 但对方毕竟是千年大妖,纵使他法力尚在全盛期,也不敢口出妄言能毫髮无伤。 「……好,我道歉。」宋羽寒强压住内心的不悦,温声笑道,「是我言错,但请前辈莫要计较,放我出去。」 黑曼巴却摇摇蛇首,道:「慢些,等他走了我再放你。」 它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宋羽寒却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掳走毕思墨的人偶,控制画皮鬼,背后的那个幕后主使! 宋羽寒冒出了一个猜测:「你……」 黑曼巴幽幽看他一眼,截住他话头道:「你什么你,我若是跟他有瓜葛,早就叫你尸首分离了,更何况若是他们联手都招架不了,你去了也是送死,再者他也不是来打架的,老实待着吧。」 宋羽寒一怔。 所以,这条蛇擅自将他们拖进幻境里,竟然是为了保护他们? 宋羽寒实力大减,与黑曼巴更加是实力悬殊,这条千年蛇妖,传说之中死的不能再死的黑曼巴,居然还活着。 这谁能想到? 他问起失踪的人之事,谁知黑曼巴听后,嗤笑一声,淡淡道:「这可跟我没关系,不能说我杀过人,今后不论什么脏水,全往我身上泼吧。」 「那如葵?」 「那是谁?不认识。」 宋羽寒:「……不认识?」 黑曼巴瞥过去一眼:「怎么了,他死了还是残了?好大一口锅,我非得认识?」 「……不。」宋羽寒依旧有些生疑,「那你为何,强逼女子给你上供?」 黑曼巴冷笑道:「这也怪我?上的供可没有一口到了我嘴里,我残破之躯,若是有人给我上供,何苦沦落至此。」 宋羽寒:「……」 ……这种感觉真是太一言难尽了,就像是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抓到了一点尾巴,又被熘走了。 黑曼巴见他沉默不语,又补充道:「但我知道是谁抓走的那些人。」 宋羽寒一怔,感受到了他没有恶意,遂拱手道:「烦请前辈告知。」 黑曼巴一愣,冷然道:「我是妖,你是人,我们可截然不同。」 宋羽寒道:「学识,见解,阅歷,修为,不受族界约束,受前辈相告,已经是我收益了。」 黑曼巴的蛇瞳转了转,道:「你这小孩倒是有意思,我喜欢,至少比那魔族小子讨喜多了。」 宋羽寒:「魔族?」 黑曼巴应声:「对,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那个人,一袭黑衣,衣袖处绣着大片银色的曼陀罗花,长得……呃!」 它话头一停,只见粗大的蛇身正中密密的黑色鳞片正闪着微微寒光,非常突兀。 宋羽寒大惊:「你……」 黑曼巴痛苦至极地蜷缩在一起,低垂的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低声骂道:「无耻小儿,胆敢……!」 宋羽寒见状连忙迈步向前,却被黑曼巴厉声制止:「不要过来!」 宋羽寒惊疑不定地定住了脚步:「……」 「我,我没事……」黑曼巴艰难道,「片刻就好。」 它痛苦不堪地蜷缩着,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将蛇头埋进了捲曲的蛇身内,微幅度地颤抖着,宋羽寒看着有些揪心,但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周遭一片昏暗,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影,不见天日自然也不知时辰,宋羽寒在心里默算着,约莫过了三盏茶的功夫,黑曼巴终于停止了颤抖。 宋羽寒试探地开口道:「……前辈?」 黑曼巴缓缓抬起头,这下宋羽寒才看清它眼底浓郁的血丝,不由得心惊。黑曼巴却跟习以为常般地,神色淡淡,它再次开口之时,嗓音已是有些沙哑了,道:「你……务必小心身边人……!」 它的神色骤然又痛苦起来,不过只持续了一瞬,因为黑曼巴突然突兀地怒声道:「……我不说了!我不说!」 不说什么…… 不跟谁说?他么,宋羽寒攥紧了五指。 但他见黑曼巴如此痛苦,即便心中波涛汹涌,也不敢再多加追问,难道这人,就是赵菁东当年身边的那名诡异的魔族? 小心身边人…… 赵菁东,赵殊锦,毕思墨,颜离初,蝶永宜……还有谁……还有谁与他交往甚密……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有查到,宋羽寒心中涌上一股烦躁。 「小孩儿。」黑曼巴突然虚弱出声,「我没多少时间了,我送你出去,你,替我办件事。」 「……前辈请讲。」 黑曼巴身形动了一下,重新盘踞在一起,轻轻的说:「你替我折枝梅花,然后放在人族黄陵,淳裕帝陵前。」 ……淳裕帝。 宋羽寒神情微怔,回忆起了那几名抬轿子的小妖怪提到的传说,淳裕帝,是他的…… 宋羽寒应声,道:「可有话要带?」 黑曼巴摇首:「不带。」 它落寞又固执地又摇了摇首,像是说给自己听:「不带。」 …… 宋羽寒不好多问,忽然突然想到什么,道:「前辈,我来妖族时,曾在寻香楼见到一名舞女惨遭横死,脖颈处有一处毒蛇咬痕。」 黑曼巴喘了口气,古怪道:「……寻香楼?你逛花楼?」 第74页 宋羽寒:「……重点不是这个。」 「好吧。」黑曼巴摇首,沉闷道,「我不知道。」 宋羽寒心中一「咯噔」,它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不是我」。 难道它果真被人拿捏住把柄了。 「好了。」黑曼巴催促般地甩了甩尾巴,「你究竟走不走?」 宋羽寒道:「我其实还有些事,前辈能否……」 黑曼巴以为他要又要问东问西,不耐抢答道:「不知道,赶紧滚。」 宋羽寒:「……其实,我是想说,能否听我一言。」 黑曼巴:「……半炷香。」 「其实,我有个哥哥。」宋羽寒斟酌了一下话语,他怕直接问会言错,引得黑曼巴再次遭受无妄之灾,「他最近状态很不对,举止行为,言语均很僵硬,像是一具木偶。」 黑曼巴瞥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我最近有看一则古籍,书上记载了一则短文,说是曾经的淳裕帝也曾得过类似的病,最后靠西域药治好。」 黑曼巴冷冷道:「他那只不过是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差点中风了而已。」 宋羽寒笑道:「说不定我兄长也只是中风了。」 「你兄长他那是……」黑曼巴反应过来,转开话题道,「……总而言之,不是中风。」 ……它沉默一会,又道:「但我还真见过。」 就此停住了话头。 宋羽寒唤道:「前辈。」 「又怎了?」 宋羽寒想了想,还是摇首:「无事。」 黑曼巴身形一顿。 它当然知道宋羽寒想问什么。 说实话在这不见天光的结界里千年之久,它又何尝不想…… 这条本该千年之前就死去的蛇,却因为受制于人而在这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受困蹉跎,曾经的种种也只存在于众生口中似真似假的传言,寥寥几笔就能说完它的平生。 到了最后,也只能拜託旁人,小辈,说出一句「替我折枝梅花给他吧。」 也许今日他就这么回去了,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进到这里,也许又是一个漫长的千年,届时也许山川大变,河流一冲刷,永轩陵又经得起几个千年。 黑曼巴垂下了蛇瞳,额间法印亮起,结界剥离的感觉愈发明显,宋羽寒正欲道谢之时,黑曼巴动作却一顿,神色陡然难看起来。 宋羽寒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也凝重了些许。 黑曼巴道:「再等会,他又回来了。」 「他」究竟是何人。 宋羽寒眯起了眼。 此时不能出去,正如黑曼巴所言,如若对方对他们没有起杀心,还是先按兵不动为好。 两厢沉默之际,宋羽寒率先开口:「千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曼巴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有些迟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什么。」 「左右也无事可做,道听途说不如亲耳所闻,有些好奇罢了。」 黑曼巴沉默了。 第37章 幸得遇见 黑曼巴道:「我改主意了,你也不讨喜,你也讨厌。」 说罢它又将头蜷缩进了身体,赌气似的,一言不发,宋羽寒心下瞭然,道:「我知道了,是我唐突。」 「说也无妨,只不过那个小顽固知道我跟他人说这些,又要生气。」黑曼巴发出一声笑,随后又沉闷问道,「小鬼,你可有心悦之人?」 宋羽寒摇首:「并无。」 黑曼巴嘶嘶移动了一下,道:「你会有的,我这幻术,能让人看到最想看的画面,穷苦之人妄想得到万贯金银,满贯缠身之人又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当这一切都得到之后,所求之物便不再是这些凡世俗物。」 「我曾经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前辈曾经是被……」 他没有道出下半句话,黑曼巴却知道他想说什么,蛇身凑近了些,狭长的蛇眼分明还虚弱着,却带着丝丝戏嚯,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道:「没错,我是贡品。」 黑曼巴见宋羽寒沉默,陡然笑了,自顾自道:「很奇怪吧?怎能将同族作为贡品?你那只妄月族的小狐狸没有告诉你吗?我乃是王族血脉,食我血肉,或与我交合,都可大大助长修为。」 宋羽寒茅塞顿开,难怪当初韵音宗知道是他救走了颜离初后,曾几次三番上门讨要,此事闹的极大,他们那个老鬼宗主指着他大骂行窃,不知羞耻,总之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只不过宋羽寒视他如屁,自然是闭门不出,斜月阁也跟颜离初混好了关系,自然不愿意放狐。 也不知后续是发生了什么,韵音宗居然也不再来闹了,斜月阁见风平浪静了,也不再将其当回事。 宋羽寒吶吶道:「原来他是王族血脉……」 「哦?他没说?」 宋羽寒摇首。 黑曼巴用尾巴点了点他,道:「即便是王族血脉,也没什么可自傲的,王族血脉何其多,你见我一条蛇,能跟他一只狐狸挂上边就知道了,反而容易引火上身。」 说罢,它冷笑一声,道:「当时我不就吃了这个亏。」 黑曼巴斜睨过去,道:「你真想听?」 宋羽寒点头。 「……好吧。」黑曼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到不堪回首的地步。」 黑曼巴低沉着声音,将这段不曾公之于众之事徐徐道来,宋羽寒亦是静静地听着。 第75页 原来这只蛇妖当时并不是作为皇后纳进,而是空闲皇后之位,另立昭仪,原是因为他是男子,不能生育。 但众人心知肚明,此事根本不是真正的缘故,而是因为黑曼巴浓厚的王族血脉。 千年之前的大陆之上,这样稀有的血脉,只要没有拼出头,啖肉喝血,沦为禁脔便是他们的归宿,无从管制,而黑曼巴便是献给淳裕帝的补品。 只可惜,淳裕帝尚且年少,并未添置后宫,因此黑曼巴便成了后宫内第一位妃子。 大殿内红绸满堂,觥筹交错,淳裕帝一身火红喜袍,上绣五爪金龙,他被大臣灌了许多酒,自己又不知推脱,正晕晕乎乎地撑着脑袋,眸中印着重影,神志不清地推开往这边抵的酒:「不喝了,不喝了,孤真的……真的喝不下了……」 来人均是朝中大臣,也都是一副脸浮红晕,不知所以然的模样,闻言哈哈笑道:「陛下大喜日,怎能不与我等一醉方休,再来!」 「不了,不了……」淳裕帝昏昏然摇头。 一旁立着不敢说话的两名小蛇妖忧心地窃窃私语着:「人族怎么都是这幅模样,少主嫁过去,真的会得到好吗……」 另外一名冷着脸,哼声:「醉鬼一个罢了,大厦将倾,国将亡矣,大喜之日将少主独自晾在房内,成何体统。」 第一个说话的蛇妖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确保身边没人后,才悄悄叮嘱:「可不敢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人族有那位在,本就压过我们一头,若是被听到了,可是要……」 冷脸的蛇妖不甘道:「……可恶,若不是那人,少主何必……」 「即便没有国师,你们少主嫁于陛下也是他的荣幸。」突然两小妖身后传来一道凉薄尖细的声音。 两小妖均是瞳孔微缩,汗毛竖起,连忙躬身行礼:「李公公。」 「修为不高,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这里议论陛下,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听到,皆是託了大喜之日不易见血的源头,若再敢有下次——」 两小妖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元成从怀里掏出拂尘,重重甩了一下,冷哼一声,转身往淳裕帝那边走,朗声道:「周大人,刘大人,别再灌陛下酒了!这个点了,若是耽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被叫做周大人的老人闻言捻了一把鬍鬚,醉醺醺地笑道:「一个贡品而已,耽误了便耽误了,有什么……啊!」 啪! 一柄拂尘重重抽在了他的脸颊上,打断了他的话,周遭陡然被这一拂尘给惊住了,顿时寂静无声,就连淳裕帝都愣在了当场。 周大人险些摔了一跤,脑子稍微清明了一点,但还是怒火冲天,道:「你敢打我?」 「周大人。」李元成微眯眼,「可还清醒些了?」 李元成此人,曾辅佐过三代帝王,因此居威甚高,加之淳裕帝帝性子软,他又雷厉风行,更加在朝堂之上无人敢置喙。 「哎哎哎!」一旁的刘大人连忙来扶他,低声劝道,「别耍酒疯了,你再仔细瞧瞧他是谁。」 周大人还是没仔细看,只能勉强看清李元成身上的天青色的宦官袍子,大着舌头囔囔道:「还能是谁!一个阉人罢了!竟敢如此对我!」 这句话说得太快,刘大人甚至没来得及捂他的嘴,周围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他只得回头看向呆愣住的淳裕帝,哀求道:「陛下,这……」 淳裕帝这才反应过来,酒也彻底醒了。清了清嗓子道:「周大人酒喝多了,这便送他回去吧——来人。」 「慢着。」李元成截住话头。 淳裕帝犹疑道:「李元成,算了吧……」 李元成冷冷的,道:「毫无章法,毫无礼数可言,身为一国之臣,不能以身作则,还当众耍起了酒疯,屡教不改。对前来结盟的妖族同袍们口出恶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也!陛下,你年纪还轻,尚且还不懂这些道理,此处有奴才在,出不了差错,若昭仪还在等着,您去吧。」 「可是……」 李元成截断他的话头,道: 「不必再说。」 淳裕帝:「……」 周遭的窃窃私语更加明显,但声音嘈杂,根本听不出什么来,大多人也不敢多加置喙,按理来说,「不必再说」这种话,说给一个君主来听,实在是大逆不道,但李元成不一样,他年岁已高,此刻横着眉,无人敢多言。 李元成道:「来人,送陛下就寝。」 「是。」侍女走上前,低眉顺眼道,「陛下,走吧。」 淳裕帝:「……」 他从小由他带大,知明理,算得上半个帝师,何况此事的确是何大人有失稳妥,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侍女离开了大殿,空留何,刘两位大人在后面唤他。 绕过长廊,只见原本应当空无一人的寝殿内,现在隔着窗棂亮着微微烛光。 ……身边的侍女见状行礼退下,空留淳裕帝一人愣在门口,手搭在了门上,却迟迟不推开。 对于这名若昭仪,他的脾性,他的喜好,他的长相自己通通不知情,在这高处不胜寒的高台之上,他宛若一只被朝臣控制的傀儡,臣子叫他娶谁,他便娶谁,至于这名王族血脉的妖族,也许也是李元成安排的。 他不想吃对方的血肉,也不愿意强行逼迫他与自己发生什么关系,若是,若是对方实在是不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他就找个机会偷偷将其放走吧。 第76页 淳裕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在煌煌烛泪中,淳裕帝立在其中,傻了眼。 ……因为殿内,竟然空无一人! 「你在找我?」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柔清冷的男声,淳裕帝被吓了一大跳:「妈呀!」 随后他反应过来时,看着眼前人却瞪大了双眼。 只见此人摘了满头珠翠,随意披散着如墨的长髮,将火红如枫的外衫斜斜披在了肩上,懒懒靠在窗旁,狭长冰寒的双眼微微眯着瞧他。 黑曼巴见他不说话,扬了扬下巴,道:「说话,是不是在找我?」 淳裕帝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慌乱,端着样子道:「是啊,孤来看看自己的妃子有何不可。」 黑曼巴古怪道:「妃子?」 他冷笑一声:「我可高攀不上。」 淳裕帝以为他是怨自己被族中送来当贡品之事,连忙道:「你放心,孤不会杀你的,也不会,也不会那什么你,当然,你若是,若是愿意……」 「我愿意什么!」黑曼巴怒道,随即认清了形势,恢復了平静,「你的名字?」 淳裕帝立马道:「帝王之名怎么能随意道出,君子曰,凡成大事者……」 黑曼巴不耐烦地打断他:「啰嗦什么?叽叽歪歪烦死了,问你你就说。」 淳裕帝话卡在了喉咙里,憋了半天,还是妥协了:「苍烨,你呢。」 第38章 异变 「苍烨,你呢?」 谁知黑曼巴将头一扭,道:「谁要告诉你。」 苍烨,也就是淳裕帝只知他姓若,但并不知他全名怎么称唿,闻言急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孤都告诉你了,你却……」 黑曼巴横眉一竖,压抑着怒气道:「我却如何?你若是看不惯我,就一道指令杀了我算了!」 「……」 苍烨这才恍若一道惊雷噼下,黑曼巴可能已经心存死志,故意激怒他,因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他一安静下来,黑曼巴倒是反反覆覆转头瞧了他几眼。 黑曼巴生了一副凌厉凌寒的模样,但又披着红衣,像是一株染血的黑色曼珠沙华,危险美丽。 苍烨根本不敢多看他,方才尚且还在气头上,此刻仔细瞧着倒反而不敢轻易对视。 黑曼巴上前几步,坐在了他身旁,只见苍烨却往一旁缩了一下,他皱眉道:「你躲什么?」 苍烨耳朵红了,道:「我没有。」 黑曼巴更加疑惑了:「你怕我?」 ……怎么可能是怕,他闭上了眼,压抑住心里异样的情感,边念着清心诀,边暗骂着自己禽兽不如。 黑曼巴道:「你一个帝王,怎么胆子这么小?」 苍烨看得他贴近自己,惊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没有……」 ……黑曼巴眯起了狭长的眸子,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苍烨,脑子里突然冒出想逗弄他的念头。 「诶,你看我。」 「我不看。」 「快点。」黑曼巴不容置喙。 ……苍烨这才缓缓转头。 只见黑曼巴眼尾微弯,在红泪摇晃,烛影煌煌之间,墙壁上映出一条碗口粗的蛇影。 胜似黑色丝绸的蛇身蜿蜒交缠在锦缎被上,蛇瞳含着恶意,一点一点地爬在了早已呆愣住的苍烨身上。 黑曼巴缠了几圈后,交转到前面与苍烨对视着,猩红的蛇信子嘶嘶吐着,危险十足。 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吓得大叫起来了,黑曼巴欣赏着他木讷住的表情,懒懒道:「知道我的……」 「好漂亮!」 ……黑曼巴卡住了,它原本是想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狠狠吓唬吓唬他,却没想到得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时半刻哑了声,半晌后道:「啊……?」 苍烨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托住盘旋在自己身上的毒蛇,没忍住上手偷偷摸了一把,感受了一下那滑熘冰冷的触感,年少白皙的脸上激动地红扑扑的,再次道:「好漂亮!」 黑曼巴汗毛炸起:「你不要摸我!」 「哦哦哦,对不住。」苍烨立马撒手,又道,「就像是,绸带一样,我真的觉得很美。」 他一时激动,忘了以「孤」自称,黑曼巴倒也没有注意到,他被说晕了:「……你不会是在拍马屁吧。」 「怎么会!君无戏言。」苍烨凑近了瞧他,「难道没有人夸过你吗?的确就是很美啊,人形也很好看,蛇的样子也很好看。」 黑曼巴:「……」 说罢他红了脸,他见黑曼巴不说话,以为他还是怀疑,又重复一遍:「我说的是真的。」 黑曼巴连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生来就被血脉所压制,最后的结局无非也是作为供品,又有谁会在意他长什么样,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在意过。 墨黑的毒蛇消了要吓唬人的念头,一声不吭地调转游走,埋进了被褥里。 ……半晌后,他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若魇。」 苍烨:「什么?」 黑曼巴动了动,还是重新道:「我叫若魇。」 「——哦。」苍烨下意识道,「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吉利。」 !要你管! 黑曼巴蛇眼一瞪,恼羞成怒道:「那你别听!」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名字寓意不太好,但是,但是很好听的!就是拂若梦魇,这个听起来实在是……哎哟!」 第77页 黑曼巴伸出尾巴狠狠抽了他一下。 苍烨委屈地捂住通红的手腕,也知自己嘴笨,越抹越黑,索性闭嘴不说了。 两人都止住了话头,后半夜就没人再多说话了,黑曼巴恍惚间闻到了苍烨身上的酒香味,皱了皱眉头,还是什么也没说,迷迷煳煳间睡着了。 黑曼巴来之前并不知晓人族的规矩,也不知晓苍烨身为人族之皇,究竟有多少妃子,他本为要与后宫之人尔虞我诈而感到厌烦,哪知淳裕帝后宫竟无一人。 震惊过后,黑曼巴也恢復了平静,瞭然想到,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藏不住心思,年纪还尚轻,纳很多妃子才奇怪,不过这又让黑曼巴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独一无二之感,暗暗窃喜。 之后的日子,苍烨有事没事就会来找他,吃饭,睡觉,就连批阅奏摺都要跑到昭仪殿来,众人都议论纷纷说是因为黑曼巴手段了得,能留住陛下,降服得了这国之君王。 但黑曼巴知道不是这样的,这小子,只不过是孤单罢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赖在我这,我这是菜市场吗?」 苍烨头也不台地批着奏摺,闻言含煳道:「左右你也无事,陪陪我又何妨——阿若,帮孤研个墨。」 他硬是说魇这个字取得不好,要转着叫他的姓,黑曼巴最开始还不满,到最后就妥协了。 黑曼巴穿了一身明亮的天青色袍子,嘆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了墨条,沾了水坐在一旁给他研墨。 「安平县最近有邪祟肆虐,烦请国师前去除祟。那他们去找永轩不就完了,缘何还要给孤上奏?」 黑曼巴道:「绕过你呢,你又说轻看你了,经过你呢,又说太麻烦,难伺候。」 苍烨道:「……孤没有说过轻看啊,你污衊我。」 黑曼巴盯着他看了一会,没忍住噗嗤一笑,道:「那你要如何?」 苍烨:「孤想如何就能如何吗?」 黑曼巴一愣,随后耳尖爆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墨条重重一放,甩了苍烨一脸的黑点子,道:「不能!」 苍烨莫名其妙被溅了一身墨,茫然道:「……孤只想你明日再陪我批奏摺,难道这也有错?」 黑曼巴:「……」 他知道自己想多了,羞愤之下缩小了身形,化作一条拇指宽的小蛇,熘进了苍烨宽大的袖口里。 苍烨想逗逗他,停下了笔,伸出另外一只手去逗弄,惹得黑曼巴又抽了他一下。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阴柔的声音:「陛下。」 苍烨连忙敛下了笑意,清清嗓子道:「进。」 门被推开,垂垂老矣的李元成徐步走了进来,他见苍烨脸上还沾着墨点子,微微一怔,眼神一转又转到了苍烨手腕上缠着的蛇尾,神色微沉。 苍烨怕李元成教训黑曼巴,连忙抢先道:「李元成,你有什么事?」 李元成一拱手:「安平县最近有邪祟暴乱,民不聊生,国师已经请辞去了。」 苍烨道:「我知道了,此事就算他不请辞去,孤也是要去找他的,安平县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无人上报?」 李元成道:「口耳相传的是【有赵氏讳名善,邑廪生,为人迂讷,赴京赶考之际七窍生疮,惨遭横死,城中魍魉,似人非人,能耳语,善变化,恐矣。】」 说的是有名姓赵的秀才赶考时,七窍流血而亡,邪祟能幻做人形,还能学人说话。 苍烨道:「为何这么久才传来消息?」 李元成道:「此事来势汹汹,防不胜防,即便快马加鞭驿站也需三日,这才耽搁了。」 苍烨神情有些凝重,问道:「需多久才能处理好?」 李元成低眉顺眼道:「两日之期,即可往返。」 「那便好。」苍烨松了口气,「事变结束后,叫户部安排人下了粮仓,多送些过去,安抚一下民众。」 李元成道:「是,陛下。」 黑曼巴裸露在外的尾巴瞧瞧卷了卷苍烨的手腕,苍烨一愣,随机垂眼道:「说来阿若是妖族,也是懂些精怪杂谈的,也不知他会不会对此了解一些。」 黑曼巴闻言缠绕在手腕上的蛇身更紧了些。 李元成见状蹙眉唤道:「陛下。」 苍烨抬首道:「嗯?」 李元成冷淡道:「陛下,如今后宫空虚,四妃之位皆空,皇后之位更是虚位以待,老奴认为,陛下应当大开选秀,尽量填补后宫空虚为妙。」 黑曼巴身体一僵。 苍烨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含煳道:「啊,嗯……哦……」 李元成眉头蹙得更紧了,挂着八字纹催促:「陛下!」 「哎呀!这不是还有阿若在嘛,还不急。」苍烨垂下衣袖遮掩住了黑蛇。 李元成道:「昭仪娘娘终归是个男人,不能够生育,何况当时纳若昭仪的用处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万不可……」 「李元成!」苍烨有些不悦,「此事不可再提,就此作罢。」 李元成上前几步,道:「即便陛下怜惜若昭仪,不肯选秀,臣子们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垂老的奴才丝毫不惧君威,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苍烨有些沉了脸色。 又是这样…… 从幼年父皇薨去,他被迫推上这万人瞩目的高位,像提线木偶般的仍人操纵,毫无半点帝王君威。 第78页 朝事他们要做主,起居他们要做主,现在就连婚姻之事,自己也不能够由着自己。 真是受够了。 ……苍烨藏于袖中的五指握紧,黑蛇用尾巴点了点,安抚着他的情绪,他稍微稳定了些,淡淡道:「出去。」 「陛下……」 苍烨脸上浮现一丝薄怒,震声道:「出去!」 「……」 李元成从未见过他这这副模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收了收拂尘,行礼道:「那奴才先行告退。」 随后他退了下去。 第39章 永轩国师 殿内静了下来。 半晌后,苍烨唤道:「阿若。」 「……」 他又唤道:「阿若。」 黑曼巴闷闷道:「干嘛。」 「你干嘛不说话。」 黑曼巴有些恼怒:「我说什么?」 苍烨把它揪出来,黑曼巴惊呆了,没想到他敢这么做,尾巴死死绞紧苍烨的手指,威胁地嘶嘶道:「放我下来!」 「嘶……」手指传来丝丝收紧的疼痛,但他却不松手,道,「孤不会再娶妻了。」 黑曼巴动作一顿,却轻了些,道:「关我什么事。」 苍烨道:「父皇曾经告诉过孤,若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便不要坐上这巅峰龙座,但登基并非我所愿,盛世愿景有他们就足够了,而孤有你也足够了。」 黑曼巴瞳孔微微张大,他想斥责苍烨是个昏君,但又忍不住内心萌发的异样感情,哑了声,垂下眼。 腾蛇一族在妖族内虽然地位还算过得去,但自己却因为母族的缘故,继承了王族血脉,没有实力傍身,下场就只会有一个。 母亲千防万防,也没能防住腾蛇族族长毒辣的眼睛,他不想送自己同为王族血脉的孙女成为肉脔,就连哄带骗地哄走了母亲,让他出嫁了。 说来男子该如何交合呢,黑曼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为他只是食物而已啊,但这个皇帝却没有吃他的念头,就连他洗澡也不肯多看一眼。 青涩得……不像一个君王。 黑曼巴静静地看着他。 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回才好,哽住片刻后,才终于从喉咙里泄出一个「嗯」字。 苍烨得到回覆后,粲然一笑,这一瞬间,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一个年过十八的少年。 …… 若是能早些认识他,该多好。 这样即便后世骂他是妖言惑众,妖物误国,也没所谓了。 但比流言蜚语更加可怖的是,染了血的流言蜚语。 两天过去了,永安县的事情却迟迟不得解决,即便是国师亲自除祟,也未得结果,这邪祟发展速度极快,短短两日已经蔓延到京城。 最近院内亲友暴起杀人之事常有,众人常会怀疑身边人是邪物所化,人心惶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中央上方横放着一方白玉长椅,镶嵌灵石与金边,美轮美奂,苍烨立在高台,沉声道:「平身!」 ……御史大夫上前几步,道:「陛下,今日人心惶惶,城内动盪不安,尚书府的李大人,周大人,都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恳请陛下尽快催促前去请仙家前来除祟,以平霍乱。」 苍烨也感到有些头痛,道:「孤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去请了,只不过这邪祟来势汹汹,即便杀完了,还是会有残余,还是得快些找到源头。」 一旁的礼部尚书道:「国师最近不是有在设阵法,可有头绪?」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将视线投向一旁立着一语不发之人。 此人一袭白衣,袖口处纹着细緻的暗纹,银色发冠垂落翩然的丝绦混着青丝,从背影看去,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微微抬眼,却不是黑眸,一双琉璃透亮,温润如玉的眸子晃着晶莹浅淡的水色,不似人类。 若是宋羽寒在此,定会觉得无比熟悉。 因为此人,竟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千年之前并未有人识得宋羽寒,更加不会起疑,宋羽寒听到此处,疑惑道:「与我长得极像?」 黑曼巴摇首,道:「非是极像,是除了那双似人非人的眸色,眼睛,鼻子,嘴唇皆是一模一样。」 「……」 即便修仙之人寿元比普通人类高出不少,但人终究是人,更不可能存活千年之久,更何况…… 宋羽寒究竟有没有在世千年,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难道……他问道:「他可是仙神下凡?」 但黑曼巴再次否决了:「他修为虽高,即便是我如今的实力,尚且也难以与他一战,但奇怪的是,他并未飞升,有传闻言,他是得罪了仙人才会被罢黜。」 宋羽寒道:「永轩陵千年之前竟有这么一位人物?我竟完全没有听过。」 黑曼巴一愣:「永轩……陵?」 宋羽寒察觉了些不对,道:「怎么了?」 「现在的人族,叫永轩陵?」 宋羽寒点首:「此称唿乃是代代流传下来,口耳相传的称唿,有何不对?」 ……黑曼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知道这名与你极像的国师,是如何来我国的吗?」 「前辈请说。」 黑曼巴道: 「他乃是苍烨的父皇从雪地里捡回,当时这孩子雪眸雪肤,浑身白的让人不寒而慄,但裕昌帝依旧不顾反对将他捡回,此时天生异象,天边的云霞被白光刺穿,一只翱翔九歌的凤,被穿膛而过,那时的人认为这是吉兆,寓意着一飞沖天,当即将其送入修真门派,没想到这孩子果真是天赋异禀,绝非凡胎。」 第79页 「但现在你我都应当清楚此现象并不是什么好事。」 ……宋羽寒沉默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天象,被称作「戮凤之相」,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凶兆,今后的千年之后,也曾发生过两起类似的现象,一次是青龙,还有一次白虎。 这两次异象发生过后,发生了灭城,疫病的惨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黑曼巴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抢先道:「我当时已经不过问凡间之事,所以,那位国师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知道这名国师当时还有一个称号叫什么吗?」 宋羽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叫什么?」 黑曼巴蛇瞳寒厉,缓缓吐出几个字:「永轩国师。」 宋羽寒瞳孔微缩,道:「……当时的国号是?」 「裕。」 宋羽寒:「……」 他彻底沉默了,半晌过后,才道:「之后呢,他说了什么?」 黑曼巴嘆了口气,陷入了回忆:「他啊……」 永轩国师抬眼后,大殿内恢復了寂静,他垂眼看了一下手里滴熘转着指针的罗盘,片刻后抬头,温声道:「在宫内。」 「啊!这……」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众朝臣慌乱了起来,一时间竟纷纷将视线投向苍烨手指上缠着的黑蛇。 苍烨也反应过来,抿了抿唇,伸手拦住了黑曼巴,道:「什么意思?」 方才发言的礼部尚书再次开口:「天降凶兆,凶兆啊!陛下!定是腾蛇一族搞的鬼,自从若魇进了宫后,裕国民不聊生!」 霎时间朝臣间议论纷纷。 ……苍烨握紧了拳头,无法反驳。 「不,我并没有在说昭仪。」这时,一旁的永轩国师转过琉璃般的眸子,浅声道。 礼部尚书被卡了一下,脸部涨得通红:「这,那,说的是谁?」 「是啊,那是谁啊?」 「怎么话说一半的?」 「肃静!」李元成厉声道。 ……朝臣们闭上了嘴,默默将视线投向那位身长如玉的男子。 永轩国师垂眼再次看向手里的罗盘,罗盘的指针依旧是不停地摇晃着,他道:「尚未可知。」 礼部尚书:「…………」 朝臣们:「…………」 他们一肚子的怨念想发作,奈何这位国师听说是先皇三去修仙门派,亲自请来的,他们自然是不敢得罪。 苍烨道:「此事可有定数?」 永轩国师摇首:「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全力。」 苍烨道:「我知道了,今日便先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谈。」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事根本容不得耽搁,但听黑曼巴所言,此事并没有得到解决,国师开坛施法,却只是短暂抑制了,邪祟仍在。僵持了数日,朝臣们每日上奏的内容除了国事之外,也有催促苍烨需及时填补后位空虚。 但均被苍烨用现在邪祟肆虐,国事要紧为藉口,推脱掉了。 但他知道,朝臣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依旧还是对若魇有着极大的排斥,因为他入宫的时间太不凑巧,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矢之的。 ……苍烨颇为头痛,捂住了额头。 他本闲云散鹤的性子,但非要将他困在这座位上,如今竟然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黑曼巴游弋到他的跟前,躺在笔墨之中,道:「别急了,我不在乎。」 苍烨伸出手指,让黑曼巴顺着爬了上去,道:「邪祟肆虐,他们不想着如何揪出邪祟,反过来倒指点起孤了,也怪孤,性子太软弱了。」 黑曼巴盯着他,陡然笑了,突兀道:「我们逃走吧。」 苍烨一怔,道:「……什么?」 「我们逃走吧,苍烨。」黑曼巴重复了一遍,竖瞳里满是认真,「不要管人族,不要管妖族,逃去无人管辖的平原,去荒无人烟的沙漠,去哪里都行,只要是跟你。」 逃…… 苍烨神情有些恍惚,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若是被那帮老臣听见了,又要一顿牢骚了。 转念一想,他真的能够,坦然的放下所有子民,擅自离去享乐吗。 愣神之际,他的脚边滑落了一本奏摺,上面没有已批阅的标识,白纸黑字的内容就这么摊开了来,苍烨陡然冷汗直冒,血色尽失。 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 祸蛇乱世,炼鼎灼魂。 第40章 害怕得不得了 「祸蛇乱世,炼鼎灼魂?」宋羽寒听至此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黑曼巴点首道:「此封奏摺来路不明,但的确戳了国字,除了字迹陌生外,再无一处不同。」 宋羽寒有些不忍,事实虽与传言有些出入,二人的结局却已是板上钉钉。他问道:「所以……」 虽没有问出声,黑曼巴却轻轻应声道:「嗯。」 宋羽寒的齿尖有些发寒。 「不过我杀了他。」黑曼巴低声笑了一下,「他而后忍受不住压力,被迫娶妻,我没有怪他,留下了后代我也没有怪他,听到他应允要拿我炼鼎的那一天,跟第一天入宫时何其相似……寒梅覆雪,冰寒刺骨。」 宋羽寒嘆气道:「……即便如此,我也难以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你太善良了。」黑曼巴瞳孔有些浑浊了,他年岁已高,千年的蹉跎已经消磨了他的生命,他声音有些嘶哑,道,「我真的很生气……」 第80页 「你都听到了吧。」 寒冬之时,苍烨却只披了一身单薄的披肩,青蓝色的布料也没有盖住他憔悴的神色。 方才商议的大臣已经退下去,茫茫大雪之中,只有曾经相依而慰的两人对立着。 黑曼巴依旧披着那件青色的袍子,声音没什么起伏道:「嗯。」 他面上平淡如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苍烨心口一痛,勉强强撑笑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黑曼巴抬眼,瞳孔中的黑点逐渐拉长,褪成了浅淡的澄黄色,立在梅树下阴寒冷漠,闻言道:「这重要吗。」 ……苍烨微张嘴,哑声了片刻,调转了话题问道:「云皇后,赵才人和李淑妃前段时间……」 「是我杀的。」 苍烨身体一僵。 黑曼巴淡淡道:「正如我们一开始一样,我本就是一文不值的供品,所以我心狠手辣,做出什么也不奇怪。」 苍烨痛苦地闭上了眼,涩声道:「是。」 …… 黑曼巴眼睑一颤,却没有说话。 腾蛇一族何其骄傲,若魇何其骄傲,他不会告诉苍烨当初是因为那些女人几次三番想毒害他,自己忍无可忍才出手反击,也不会告诉他当时他并未杀死她们,至于为何会突然离奇死去,也许这辈子他们也没有机会说清道明。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的小皇帝这样心软,刀置于颈之时若是得知此事,便收手不做,会血溅三尺的吧。 黑曼巴敛下神色,弯了弯冻僵的手指,无视神情痛苦的苍烨,转身离去。 怕啊……害怕的不得了。 「阿……」 苍烨伸出手,仓皇上前几步,看着他转身随风曳动的衣摆,眼眶有些红了:「阿若……」 他想说自己应允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当对上那双寒凉的竖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几字轻如鸿毛,像是耳语般的,黑曼巴身形一顿,闭了闭眼,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到最后却还是一语未发,依旧远去。 就让我最后,为你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吧。 …… 祭祀大典来临之际,高台之下自上而下密密麻麻站满了文武百官,高台之上置放着一口漆黑硕大的鼎,鼎的边缘刻画着令人毛骨悚然,密密麻麻的异族字符,鼎内燃烧着熊熊烈火。 黑曼巴立在鼎边,手上扣着沉重的镣铐,灼热的气息不断顺着空气攀附在他的肌肤上,腾蛇怕热,烫得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本以为他会见到永轩国师,但没想到的是,前来祭祀的,居然是一名身长不足五尺的小童。 他一身祭祀用的白衣,衬得他肌肤雪白,年纪如此稚嫩,台下却无一人敢置喙。 原来是他。 苍烨与云皇后的……孩子。 黑曼巴低头打量着他,岂料这孩子陡然转头,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犹如鬼魅,丝毫不像孩童。瞧见黑曼巴后,眼角微勾,勾勒出一个浅淡又嘲讽的笑。 黑曼巴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抬了抬下巴,蹙眉傲声道:「别盯着我看,小子。」 ……小孩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去,往鼎的方向走,撂下一句:「冒犯了,昭仪娘娘。」 黑曼巴心里更加不舒畅了, 他的眼神,他的神态,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也许是他多虑了吧。 「咚!咚!咚!」 三声鼓声如雷,直击人心。 「时辰——已到——」 头系红布的祭司朗声道,下面身穿白衣的朝官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黑曼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搭上大鼎的阶梯。 鼎内流淌着骇人的岩浆,鼎壁烧得通红,这鼎材质特殊,简单靠近便能感知到浓烈的炙热感,别说是人,即便是铜铁掉入其中,也会瞬间化作灰烬。 而他,需要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承受无边烈火带来的剧痛,只要他死了,也许幕后之人便能收手,他的小皇帝也不需要惶惶不可终日。 但是,他能做的,也并不止这一点。 黑曼巴抬眼,扫视了一圈布满了白幡红幡的祭司台,他早已在各处布下引灵咒,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咒术会立马告知与他,只可惜对方实在是太警惕,没能活捉,但探查到灵气源头,还是可以的。 他抬眼再次往人群中看去,视线顺着千层的台阶在自上而下站着的朝臣一寸寸扫视,却依旧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 黑曼巴有些失望地低下了眼睑,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不来也没事,不看也好。 祭司见状催促道:「昭仪娘娘,到时辰了,休要反悔。」 ……黑曼巴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说要后悔了吗?」 祭司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不再催促了。 大鼎内的岩浆依旧在滚烫地烧着,黑曼巴准备跳时,突然注意到鼎内刻着一行小字:惘……涤……什么? 他正欲靠近再仔细辨认,却被喷薄而起的热浪燎燃了衣摆,下意识后退一步。 ……好烫。 罢了,什么都无所谓了,黑曼巴往前迈了一步,灼热的热浪再次袭来,就在这时: 「嘭!」 「哎哟!」 「我的腰折了!」 「地龙……」 第81页 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炸响,只见一道巨大的灵光在石堂中央炸开,飞石迸裂,旗幡也被吹断,众人均被这道气息给震开了,一时间哀嚎不止。 黑曼巴脚下的鼎足够沉重,不可被撼动,但余威震到了鼎身,发出沉重的「嗡嗡」声。 他的衣袖被吹得乱飞,髮丝也散了,黑曼巴愕然抬头,却见烟尘散去的原地立着一名白衣道人——是永轩国师。 国师那双淡漠的琉璃眼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随即转开了视线,身形化作轻烟离开原地。 他……怎么会…… 「阿若!」 熟悉清朗的声音从台下传来,黑曼巴顿时瞳孔微缩,嘴唇颤抖。 不会……不会是他的,他都告诉苍烨了,什么张贵妃李贵妃的,全都是他杀的,他早就鲜血满手,有谁会爱这样的一个人呢…… 即便曾经也有爱,但他是君王啊,何必要专门来这一趟,况且是他亲口应允的,献祭一事,是他亲口应允的。 没错,是这样…… 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却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台下的那人见他没反应,再次唤了一句,这次声音更加急促:「阿若!危险,快下来!」 …… ……黑曼巴动了,他的脖子仿佛生锈的齿轮,艰难往下看去,只见阶梯之下站着一名天蓝色袍子的男子,鼻樑,鼻尖,嘴角,眉眼,每一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曾经抚摸过的痕迹。 他哑了声。 第41章 戮龙之相 苍烨见他转下头,喜道:「你听见了!没事吧!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你来早了。 只要再晚来一步,他就跳进去了,所以,你为什么要来…… 黑曼巴舌根有些发苦,你究竟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钻你的空子,想让你死…… 他嘶哑道:「……你为什么来了。」你不是,都同意了让我被献祭吗。 苍烨微微一怔,随即敛下了些笑意,飞扬的风吹起了他额间的碎发,褪下那身黄袍,此刻的他更像一名意气风发,朗风明月的少年郎。 黑曼巴听见他说:「我来接你回家,阿若,我们逃走吧。」 他怔住了。 逃走…… 逃到任何人都抓不到的地方…… 任何人都找不到。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想这么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刻,却还是会被少年的承诺击败的溃不成声。 黑曼巴眼眶红了,低声道:「……好。」 「咕噜噜……」 苍烨瞳孔一缩,几步迈上去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小心!」 两人旋身退开了几步,转头望去,只见方才有异动的符文大鼎忽然开始剧烈摇晃,熔浆炸腾,霎时风云大作,乌云盖顶。 而方才被震飞的臣子们也纷纷休整过来,「哎哟哎哟」地扶着腰互相搀扶着起来。 臣子们见此天降异象,还有些茫然又带点惊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眼尖的一眼认出了高台上的两人,喊道:「陛下!是陛下!」 「陛下!陛下万岁!」 「陛下来劫法场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苍烨充耳不闻,正欲对黑曼巴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冷的稚童音:「陛下。」 苍烨回头,只见出声的小童站在昏暗的天穹之下,黑云欲摧 ,背后是依旧滚滚炸响的漆黑大鼎。 小童展开一个苍白的笑,视若无睹:「好久没见了。」 苍烨下意识道:「阿钰!危险,你别站在那!」 小童并未理会他,反而转身看向那口大鼎,墨黑色的瞳孔凉薄,道:「这座鼎,名叫噬魂鼎,相传是一名仙人反噬成魔而练,鼎如起名,噬魂鼎一旦开启,如果它饮不到鲜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天罚一旦降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苍烨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向他,道:「你在说什么?」 小童抿唇一笑:「我在说呢,陛下,你不要急。」 「你是天子,天子之命何其宝贵,但昭仪娘娘又是你的心上人,所以你要做出什么选择?」 小童天真的笑容里掺着毒:「怎么办,在场的人,你要献祭谁?」 苍烨有些不可置信,这孩子乃是云皇后私自领养回来,此事除了苍烨知,也只有身处九泉之下的云皇后了。 满朝文武逼的紧迫,他只得承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乃是少不更事时胡乱诞下的,虽令人不齿,但好歹也有了子嗣,皇家有了血脉,至少能够舒缓一下黑曼巴与朝廷的争锋相对。 「 ——轰!」 天穹再次炸响,乌云已然积压重叠,焦雷挣脱束缚,轰隆隆噼斩苍穹! 台下的朝臣们隔了太远,都没有听见小童这一番诡异的话语,纷纷被雷云惊得抱头鼠窜。 眼见着暴雨将至,有臣子佝偻着身子,朝对峙的几人嚷嚷道:「——天降异象!天降异象啊陛下!天灾将至,需尽快诛杀祸蛇!以保国之太平!」 ……他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再也没了半点平日耀武扬威的模样,对着一个什么也没做过的人不加吝啬的口诛笔伐,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墨修饰自己内心恐慌。 第82页 苍烨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裕国百年基业,全部都是在供养着这群只会纸上谈兵的蛀虫。 不由得深觉迷惘,耳朵里的耳鸣声轰轰作响,分明隔着百节台阶,但苍烨只能看到无数张不断吐着恶毒诅咒的嘴,张张合合。 「灾害……其罪……当……」 ……闭嘴吧,真他妈能说。苍烨头痛欲裂,无端地想着。 「死……祸……」 还在说。 他们看不到几人的异样,也不知事情轻重,依旧喋喋不休地叫唤,混着混乱的嘈杂声,苍烨终于难以忍受,振袖怒喝道:「都他妈说够了没有!!」 ……一片寂静。 苍烨素日从不发火,哪怕朝堂之上被人言语相逼,也不曾发火,一时间全场都停下了喋喋不止的嘈杂,就连黑曼巴也有些意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气愤而口不择言的男人。 还有人不死心,向前几步:「陛下,你难道还要包庇……」 「李尚书。」苍烨突然开口。 方才做声的老人一怔,只听见苍烨冷冷道:「每年孤派发下去的赈灾粮为何少了两成,此事孤还没有下罪呢。」 李尚书一惊,躲闪着耷拉着眼,不再说话了。 有名校尉看着正直,义正言辞道:「陛下,李尚书所言非虚,若是……」 苍烨见他一脸正派地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觉得可笑:「周校尉,你当什么出头鸟,你那个赌鬼儿子,军粮还够不够扣的?」 周校尉喉咙一卡,脸涨成了猪肝色。 苍烨只是还未来得及讨回,但不是他会遗忘这些事,于是在这雷雨交加之下,他站在祭台之中,华贵的衣袍尽数被狼狈打湿,眼神却格外明亮。身后是要保护的人,所以才一句一句击退着这群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宵小之徒。 他没有得天独厚的臂膀,因此武术不精,也没有修习的天赋,因此拜不了山门,除了皇子血脉,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会念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的普通人罢了。 ……黑曼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没了青涩之气,君威肃立的苍烨,瞳中光影攒动,几次张张合合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抿了嘴,垂下了长睫,划开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苍烨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这个含着无数情绪的浅笑,但黑曼巴却如释重负。 这样的话,他也就放心了。 他默默回了头,尽量放轻了能惊扰到苍烨的步子,轻缓地走着,有些眷恋,带着不舍。 但一旁默不作声的孩童却突然开口: 「陛下,容我打断你的豪情壮志,你不妨花点时间回头看看?」 苍烨闻言回首,只见滚烫硕大的漆黑噬魂鼎一旁,雷云遍布,昏黑沉暗的天穹之下,高台之上,立着一名衣着单薄,手带镣铐之人,他的身形在疾风骤雨之下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明明是风一吹就好像能够折断的单薄身子,站上去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他瞳孔勐缩,脸色唰地变得雪白,失控喊道:「不要!」 黑曼巴充耳不闻,他静静听着百阶下因震惊又庆幸的鼓动声,自己也一样庆幸着,幸而他们声音足够小,幸而苍烨只是个人类,听不清这些令人不快的闲言碎语。 ……君主与贡品,也许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了,也许从一开始,不这么经常见面,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黑曼巴红了眼眶,他立在鼎边,鼎内是烈火在灼烧,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刺穿皮肉,浅淡一笑,往前迈了一步,身体倾落。 ! 「不……」 时间仿佛定格了,每一帧每一个动作都在苍烨的瞳孔里不断放慢,就连自己的声音好像也被模煳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像是掉入清水的墨汁,搅浑散开,听不真切。 这须臾之间苍烨甚至不知道该先杀了这群鼓动的人,还是先阻止黑曼巴。 可是,来不及了。 他来劫法场之前,曾遇那个曾经教养他长大的宦官,李元成,苍烨本就心急如焚,对上这个两鬓苍白的老东西还依旧不知死活的阻拦他,苍烨恨不得立马一纸令下将他赐死,最终还是压抑着声音道:「你做什么,还想阻拦我吗。」 李元成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也不知透过他在看谁,半晌后突然答非所问道:「先帝还在世时,颇为宠爱你的母妃娴妃,而立之年前,他也像你一般莽撞,冲动,但过了年纪,他也真正成为了一位会体恤民情的君王,所以我一直在等,等您也能真正明白虚怀若谷,君圣臣贤。」 苍烨冷冷的:「很遗憾,我不是。」 李元成眼睛有些浑浊了,闻言并不恼,反而笑了:「您是,奴才从前生了一双不辨是非的眼,总拿陛下与先帝作比,如今想来,您跟陛下多像啊,有过之而无不及。」 苍烨有些迟疑:「你什么意思。」 李元成道:「外面早就被御史大夫他们安排了重兵把守,您插翅难飞,但请您跟我来。」 苍烨闻言连忙支开了寝宫一叶窗棂,果然看见了满廊来回走动的守卫,神情复杂。 李元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陛下,奴才不敢欺瞒您。」 苍烨冰冷道:「孤要杀了你们。」 「事后任凭处置。」李元成笑了笑,他按开一道暗门,像是没有注意到苍烨惊疑的神色,继续道,「这道门也是先帝留下来事出突然用来救命的,没想到先帝没有机会用上,您用上了。」 第83页 ……苍烨虽然满腹疑虑,但也知道刻不容缓,只能随着李元成进入密道。 两人走过狭窄逼仄的通道,直通光亮时,李元成道:「这里直通官道,您请去国师府,找到国师,他会帮您的。」 苍烨步伐有些迟疑,眸中闪着复杂的神色。 「就当是奴才,为这些年对您疾言厉色,藐视君恩的抱歉。」李元成舒展了那道素日总是肃然蹙起的眉,看向迎着光亮的少年君主,仿佛明白了一切,展颜笑了笑,「去吧,陛下。」 …… ……苍烨湿了眼眶,闭上了眼。 所以啊,为什么他们要因为一句句谣言,就能轻易割捨掉性命,因为莫须有的陷害,就要遭受千夫所指。 他的嵴背仿佛被千斤压弯,狼狈地往前蹒跚着脚步,内心强撑着的那一丝庆幸也快要土崩瓦解。 乌云已至,暴雨降临,噼里啪啦打落下来,脏污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分不清是泪还是雨,苍烨浑身发颤,嘴唇发着抖,他深感自己的无力,短短一瞬,他的脑海里忽然摘叶飞花般飘过父皇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若想庇佑天下人,首先得能护住自己身边之人。」 我护不住啊,我谁也护不住。 苍烨想嚎啕大哭,声音先哽咽了,他在这里像个丢盔卸甲的小丑,既护不住身边之人,也庇佑不了天下之人,他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做不到。 父皇,你从来都,选错了人。 「那究竟还要不要做了?」 一道清淡如清风朗月的温和声响起,似是有人在徐徐询问,苍烨瞳孔勐缩成一个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还有办法。 细细麻麻发着抖,黑曼巴已经快要落入鼎中,他眸中却闪着异样的光亮,脑中无比清晰,他突然想到国师曾经教过他的一个术法。 当时他尚还年幼,国师也不过才十七,苍烨喜欢扔蹴鞠,但技术不精,老是扔到树上,因此国师被闹得没办法了,曾经教过他一个术法,可以将自身与蹴鞠调换位置,然后自己再跳下来。 他笨拙,学了好多次也学不会,国师只得无奈说:「这已经是消耗灵力最小的一个法诀了。」 小苍烨嘟着嘴:「即便如此那也很难了。」 皎若明月的国师更加无奈了:「又想要蹴鞠,又想不练法诀,奴才们也不能日日兼顾你的蹴鞠,该怎么办呢,殿下,那究竟还做不做了。」 ……当然要做,他肯定了。 苍烨还有个值得夸赞之处,他认准了一件事,便要费尽心思把它钻研透彻,于是乎日日练,夜夜练,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地步,为此父皇还说教过他,说这种咒没用,简直就是在虚度时光。 但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曾经这份执着。 多谢你,国师,我已经学会了。 这一刻,他的耳边再次响起那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去吧,陛下。」 苍烨嘴唇抖了抖,喃喃念出了那句口诀:「移形换物,易。」 「轰!」 言出法随,空中突然捲起一道巨大的飓风,噬魂鼎轰隆作响,随着他的口诀,地裂天崩,一道巨大的鸿沟从祭台开始,蜿蜒错乱裂开来,速度之快让人难以反应,地面的石块不断颤抖着滚落裂缝之下。 「救——」众朝臣甚至来不及恐慌,地裂太快了,踩空跌落至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之下,只剩几个尚且站远了些的疯狂往一旁奔逃着。 「……救命啊!救命!」 惊慌的叫喊声,奔逃声不绝于耳,苍烨眼前一黑,一股灼热滚烫的气流奔来,首先是最易燃火的锦缎,接着是肌肤,最后连骨头也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哀嚎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雨雷电交加,天穹被白光撕裂,有人立在高台上,扬手接住漫天的暴雨,接受风雨的沖刷与洗礼,他状似癫狂,仰天大笑。 ……黑曼巴被雨水冻得冰冷,身体僵住,像是一具石像般直挺挺跪了下来。 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戮龙之相。 事情的经过到此结束,宋羽寒看向这条静静陈述着的黑蛇,无法想像他当时亲眼见到所爱之人代替自己死去是怎样的一种痛楚。 千年的时光,他蹉跎于此,与他比起来,也许自己还是幸运的,尚且还活着,还有机会查清楚真相。 凤,龙,虎皆已经死去,只剩下玄武了,若是玄武死相呈现,究竟会发生什么,或者他想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皆不得而知。 黑曼巴继续陈述着,声音有些无力:「后来的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人族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将我围攻,我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跳进裂缝之中,醒来后,便到了这里,说到底,若不是我的血脉,也许我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他。」 ……宋羽寒本想问王族血脉究竟算什么,但当看到他此时的情况时,却说不出口了。 黑曼巴的身体有些将行就木,即便宋羽寒想施以援手也无可奈何,困在这里无法修炼,寿元也有了终点,已经无力回天。 黑曼巴道:「不必这样看着我,与其让我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就此薨去——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了。」 话至过后,他蓦地笑了,眼眶有些微红,错觉之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树下折梅花的少年君王,肆意风发,待他却珍重至极。 第84页 他突然道:「你想恢復记忆吗。」 宋羽寒动作一顿,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黑曼巴擅操纵梦境,回忆,他若是说这种话,分明是看见了什么。 黑曼巴的声音有些急促了:「快点……我没多少时间了……」 宋羽寒这才注意到,他的蛇身鳞片之中,又重新亮起了那种诡异的光,黑曼巴细细麻麻地微微发着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说不想是不可能的,那一场场光怪陆离的幻境与梦境,从第一次开始,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跟随着他,也许只要回忆起了,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可他…… 宋羽寒握紧了五指,黑曼巴看出了他的犹豫,只不过他自己也是急性子,根本学不来温声细语那一套,更何况他现在痛得快死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想让我白痛吗!」 这一声仿佛惊雷般噼碎了他的迟疑。 宋羽寒闭了闭眼,彻底想好了。 「嗯。」 黑曼巴松了口气,道:「先说好,一旦入了幻境,这里的时间不会有变化,但会失去在这里所有的记忆,跟着幻境里走,但如果在幻境结束之前,你还是醒不过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宋羽寒浅淡一笑:「我知道了。」 黑曼巴额间突然亮起一道刀锋般的黄色印记,灵气互渡,渐渐的,宋羽寒光洁的额头上也浮现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印记。 在陷入深渊之时,宋羽寒听见了黑曼巴如释重负的一道声音:「记得给我折梅花,还有,小心……边人……」 后半句话已经模煳,宋羽寒只能心里默默记下前半句。 我会的。 第42章 【蝶梦生】 梦起 宋羽寒闭上了眼,镜花水月般地画面陡然一寸寸变换,他陷入了沉睡。 「阿寒,阿寒?」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宋羽寒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想装作没听见,毕思墨见叫不醒他,有些无奈,一旁的赵殊锦兇恶地举起拳头:「我揍醒他。」 「嘭!」 宋羽寒连忙侧身躲过那一记兇狠的拳风,见枕头被砸了个对穿,彻底清醒了,魂飞魄散:「师姐,你要杀我吗?」 赵殊锦立在他的床头,举着拳头阴森森笑:「还不起床我就真的杀你。」 宋羽寒:「……」 这一句话的威力,莫过于是天下大乱,仙魔大战给宋羽寒的冲击力,他连忙爬起床,恭敬道:「小的这就起了。」 ……毕思墨笑得肩膀都在抖。 洗漱完后,宋羽寒才明白为什么今日要早起了,斜月阁入门五年以上,已经及笄的弟子,可在灵山集训堂择师,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赤月仙尊出山了。 这一消息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赤月仙尊是何许人物?斜月阁的开派老祖!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唯一一个活了快千年的修士!明明已可升仙,却迟迟没有飞升,而是选择庇佑着斜月阁,所以才被后人尊称为仙尊。 毕思墨还感嘆道:「也不知这位开山老祖的仙尊究竟长什么样,今日居然有缘得见,真是想都不敢想。」 宋羽寒没有说话,他对赤月仙尊倒是没什么印象,见得也少,几人到了集训堂后,纷纷站进了弟子方阵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像个菜市场里被人挑挑拣拣的萝蔔。 深感无聊,他于是低着头挽起袖子,袖口处突然冒出一只灵动的小狐狸,将多余的尾巴缠在宋羽寒的手指上,摇摇晃晃。 宋羽寒这才绽开了笑意,竖起手指搁在嘴边:「嘘。」 在这里的弟子们均是年纪尚轻,敬畏虽有,好奇居多,日过东升了,人群里终于传来几声嘈杂的交谈声。 只见诸位长老正往这边走来,除了大家所熟知的药理派茯苓长老,专修女徒的莲花座的凌波长老,还有善战的肃剑峰千裘长老,就连五谷堂的食豚长老也来了,为首的两名道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位自是不用多说,早有人喊出声来了:「阁主!」 阁主笑眯眯的,髮丝虽乌黑,脸上却纵横着浅淡的沟壑,哈哈笑道:「来晚了,来晚了。」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阁主身边之人,这人脸上不带什么神色,清霜若雪的一身白色道袍,束着银白的发冠,清冽的眸子里流淌着上位者的威严。 虽瞧着只似二十有五的年纪,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不由得响起了窃窃私语。修行之人只要想,容貌不变确实不算难事,像老阁主那样想让容貌年长些瞧着霸气点的奇葩也算少数,韵音宗那样因药理而衰弱的脑残更加不多见,其余基本就是修行太晚,容颜无法根筑罢了。 千裘长老横眉竖目,喝道:「肃静!」 这名长老所掌管的肃剑峰主杀伐,自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众弟子们有大部分人都是尝过他的诫训鞭的苦头的,因此他发言之后,空气中几乎瞬间沉默了。 至于宋羽寒跟毕思墨,自然也是吃过这个苦头的,说起来毕思墨还是被他连累的,当时他非要拉着毕思墨下山买烧鸡,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斜月阁戒律森严,没有指令轻易上下山岂会这么容易?但他是惯犯,大家笑笑便过了,并没有真的下过什么罚。 直到被千裘长老逮到。 他举着那柄泛着寒光的诫训鞭,狠狠抽下来:「门规第二百一十六条,给我背!」 第85页 宋羽寒半边身子都被抽麻了,哆哆嗦嗦道:「祖祖祖……」 「啪!」 又是一鞭子,千裘长老骂道:「祖什么祖!给我说清楚!」 「……祖祖师曰,欲登大道,须断断其口腹,口腹之慾……」 总之他俩磕磕绊绊背完后,千裘长老还是放他们回去了,此件事了后,他还真的老实了一阵子——罢了,往事不堪回首,且作浮云罢。 宋羽寒:「……」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赤月仙尊却清清冷冷地开口道:「无妨。」 众人大惊。 这仙尊可以!够义气!众人纷纷想着,心头给他束了高旗。 千裘长老闻言也不再多说,抱臂在一旁。 云七悄声猜测道:「这人莫非就是那位……?」 不等他们作答,阁主率先开口,他立在修炼场前方,朗声道:「诸位弟子们,半个时辰后,请三人为一组,比试剑法,由各位长老挑选爱徒,当然,有想法的可以自荐,这个不限哈!」 「是!」众弟子齐齐行礼。 宋羽寒跟赵殊锦,毕思墨三人为一组,各自选完了自己的组队后,几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挑了个荫蔽的地方乘凉休憩。 云七望了望一旁颌目靠在树下的清冷白衣道人,不由仰慕道:「这么一看来,这位赤月仙尊真是好气派啊!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改天休沐的时候,回家跟我阿娘也有一顿可以吹了。」 一旁跟云七一同的姑娘叫做藕莲,她嘆了口气,托着下巴道:「还是省省吧,赤月仙尊这样的人物,数百年都不下山收徒,咱们就是如何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吧,要我说,也就宋师兄跟毕师兄有点希望。」 毕思墨温和道:「我练剑较多,对于其余的一窍不通,即便去了踏雪山,跟着赤月仙尊修行也是浪费了。」 宋羽寒也道:「我也不想去,你看那人一脸披麻戴孝的冷脸,专门克我的,还是肃剑峰更适合我。」 藕莲讶异道:「宋师兄,你不是不善用剑吗?为何会想去肃剑峰?」 「错了,是不喜欢,不是不善用。」宋羽寒指正他,另一只手指藏在袖中绕着颜离初的尾巴玩,想了想道,「言之有理啊!小师妹,这么看来,斜月阁还真没什么适合我的地方修行,有哪个修士成天舞把扇子,挂块布帛就跟扭秧歌似的——不如去五谷堂吧!有吃有喝,岂不美哉?」 一旁嚼着零嘴的小胖子叫做明峡,他闻言口齿不清的贊同道:「我支持宋师兄!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赵殊锦道:「美啥啊,你去了看老阁主会不会把你腿打断——明峡你也别吃了,修行数年难道你的理想就是跟着食豚长老抡大勺吗?」 明峡嘿嘿一笑:「有何不可,轮大勺也有轮大勺的难,各司其职,不要搞歧视嘛。」 「是啊,有何不可,以后我俩就搞个组合,就叫,厨子兄弟——兄弟,你吃的啥?给我来点。」宋羽寒嘻嘻笑着摊出手。 明峡给他抓了把松子,于是俩人蹲在树下开始咔吱咔吱磕起了松子。 赵殊锦:「……」 磕到一半,明峡突然想到什么,茫然道:「可是,我们俩谁是哥啊。」 赵殊锦忍无可忍:「行了啊你俩,对了,阿寒,拜师之后,你便不能私带,人,进去了,那你那只小狐狸怎么办?」 第43章 【蝶梦生】 主人 她在说「人」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宋羽寒下意识遮掩了一下袖口,淡淡笑道:「五谷堂总是可以的。」 「啊。」藕莲惊讶地捂住了嘴,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不由得红了耳朵,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宋师兄,你真的,要进五谷堂吗?」 「有何不可?」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殊锦开口道:「阿寒,虽然我们觉得没什么,但它毕竟是妄月狐族,妄月族是如何的,你我都清楚,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芥蒂的,你有没有想过,就是……」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才道:「将它送回妖族?」 她说的的确很委婉了,妖族的王族血脉延伸开几脉,其中有几脉格外特殊,其中就有妄月族。 传闻中妄月族曾经妄想过要颠覆天道,自己做主,当时神明尚在,见此狂族自然无法袖手旁观,一出手便雷霆万钧,赐下诅咒,妄月族的每一只狐狸,只要胆敢忤逆神,不论生前如何,死后必将万劫不復,坠入地狱。 因为这个诅咒,妄月一族才彻底被妖族所唾弃,成为地位最低的王族血脉,正因如此,他们的性子极为偏执,行事只为自身,传到现在更多的版本都是默认他们生性弒杀,残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像这样的血脉一般是不能够轻易留存于世的,更别提斜月阁。 ……宋羽寒感受到了手底的小狐狸身体一僵,他起先也是不知它竟是妄月一族,但他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宋羽寒伸出五指揽住狐狸的身子,借着委地的衣袍的遮掩,轻缓地安抚抚摸着,抬眼道:「此事再议吧,更何况,传闻只是传闻,哪里能当得了真。」 赵殊锦嘆了口气,道:「好吧。」 气氛有些沉闷了,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凝霜般清冷的声音:「宋小友。」 第86页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来人,宋羽寒亦是,他本是席地而坐,借着衣袖堆叠抚摸着怀里的狐狸,此刻下意识回首,自下而上地看到了那双凌寒的琉璃雪眸,两相对望之时,对方冰冰冷冷的眼神却忽然似寒冬回春,丝丝消散化作了浅淡带着暖意。 「你可愿,随我修行?」 ……宋羽寒愣住了,一时竟然忘了起身,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啊?」 赤月仙尊淡淡垂着眸,重复了一句。 众人也同样惊住了,毕思墨率先反应过来,他连忙起身行礼,顺手将宋羽寒也拉了起来:「尊主安好。」 其余人亦起身行礼。 赤月仙尊微微颔首。 「这个……」宋羽寒卡了一下,去哪座峰修行且先不说,赤月仙尊屈尊纡贵亲自来邀他,旁人来说应有十万分的愿意了,但重要的是小狐狸,他绝不能够为了修行而擅自抛下它。 斜月阁各座峰修行各有益处,只不过各个长老有各个长老的规矩,宋羽寒说想去五谷堂也不是只说说,自有考量。 五谷堂的食豚长老长得圆圆胖胖,性子也温吞,特许带只狐狸进去还是可以的,左右都是修仙,在哪不是修。 于是乎宋羽寒一锤定音:「尊主,弟子想去五谷堂,并非踏雪山。」 「……!」 顿时,仿佛一道惊雷噼到众人头顶。 众人沉默了,惊呆了。 明峡甚至有些感动,他泪眼汪汪望去,师兄,我没想到你居然是来真的。 宋羽寒自然是没去看他,对不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神。 毕思墨等人心里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不去踏雪山是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被挑上,能够去到肃剑峰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宋羽寒居然打算,真的…… 一旁的赤月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淡淡道:「五谷堂不适合你。」 明峡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师兄,尊主修为高强,你若是去了踏雪山,肯定会比现在更加出名的!」 只不过不等宋羽寒回应,赤月却先开口了:「修行在自身,如何能够成为扬名立万的藉口?」 明峡脸一红,连忙道:「是,弟子,弟子言错。」 赤月只做提点,并未多加苛责他,颔首后转首道:「为何想去五谷堂?」 宋羽寒总不好实情告知,像赤月这种仙风道骨之人,应当是无法容忍妄月族进入踏雪山吧,不过他也曾被人骂作魔,虽阁主常说不必在意,但风言风语多少还是有点的。 因此他心里却还是存了点侥倖,道:「弟子,爱玩,爱吃,怕绕了仙尊清净。」 毕思墨与赵殊锦有些犹疑,唤道:「阿寒……」 他拒绝的意味太浓烈了,赤月凝视了他一会,也不好再多言,淡淡道:「也罢,那便……」 「且慢,且慢!」话音未落,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赵殊锦眼睛一亮:「爹!」 众人行礼:「阁主。」 「不必多礼。」来者正是匆匆赶来的阁主,老阁主沖大伙嘿嘿一笑,一把拉过宋羽寒,对赤月仙尊道,「尊主,借人先用用。」 赤月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宋羽寒被拉到桃树另一边时,还有些茫然,还不等他问,阁主却道:「你得去踏雪山。」 宋羽寒道:「为何?」 「你的身体,只有赤月尊主才能传你心法,贸然待在其他长老座下,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说到这里阁主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况且踏雪山你都不愿去?我当年,我当年三顾踏雪山也没求到一招半式,你,哎呀!」 「……我的身体?」宋羽寒只注意到了他前半句话,心头升起了一阵不好的猜想。 阁主张了张嘴,终是嘆气道:「你且上山,尊主会将一切告知给你的,至于妄月族的那只小狐狸,既然它尚且没有构成威胁,尊主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之人,好好谈谈总是可以的。」 …… 宋羽寒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满脑子都是阁主的话,一时半刻消化不了,他被阁主稀里煳涂领去赤月仙尊面前替他应下,赤月问他什么也只胡乱「嗯」着,以至于只来得及与赵殊锦他们匆匆告别,随赤月而去。 看着赤月仙尊的背影,宋羽寒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抬手覆上腰间常挂着的玉佩,心中一惊。 他怎么把这个忘了,玉佩,母亲临走时给他的玉佩,当时她说什么来着,叫他,上山寻赤月仙尊。 这么说来,赤月仙尊,跟母亲相识? 突然手腕一紧,宋羽寒陡然回神,只见一截黑红的狐尾缠上了他的手腕,宋羽寒索性将它抱了出来,藉此机会看看赤月对此的反应,颜离初摇了摇身后九条蓬松的狐尾,眯着狐眼钻进了宋羽寒的怀里。 赤月脚步一顿,他微微偏首,如水清淡的眸子看了过来,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宋羽寒也不由得心里一咯噔,道:「……尊主?」 赤月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宋羽寒见状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意见。 赤月扬手展开了传送阵,淡淡的灵力包裹住了他们,只消一瞬,场景变换,寒气四溢,只瞧见四周一片白茫茫,晶莹飞雪,他们身处白雪皑皑的悬崖雪山之上,崖壁上是白雪压红梅,凝冰映琼枝。 这就是踏雪山。 果然名副其实,宋羽寒这么想着,怀里的狐狸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舒展了狐尾。宋羽寒悄声道:「没事,我不冷。」 第87页 前面走着的赤月手中一划,一道淡青色的屏障映着梅花,凌空盖在了几人头上,遮住了簌簌飞雪。 宋羽寒有些讶异:「尊主,这是?」 「结界术,以后我会教你。」说罢,赤月想了想,补充道,「不必叫我尊主。」 这名传闻中生人勿近的尊主,似乎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 他从善如流道:「是,师尊。」 赤月眸中微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了闭眼:「嗯。」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山顶,山顶很宽敞,装潢同样也是木制的阁楼偏多,因八角屋檐上还挂着晶莹的冰雪,远处一瞧,倒有种雕栏玉砌的美感。 赤月道:「用作休憩的房屋已安置好,你跟着它走,今日稍作休整,明日日升时我会在这里等你。」 说罢,他指尖亮起泛着青玉色的白光,甩出去,宋羽寒动一步,它也动一步,宋羽寒觉得新奇,应道:「多谢师尊!」 「嗯。」 引路的青光缓缓往东游走去,宋羽寒连忙跟上,山顶虽积雪不化,但却依旧流水潺潺,溪水之中还游走着几条看不出来品种的游鱼,煞是好看。 一炷香后,青光停在了一座竹林苑前,便自行消散了,这座苑建的很是清雅别致,四周应当是设了什么结界,与外面的寒冬不同,行至往里,四季如春,最是关键的是,此处竟然跟宋羽寒在斜月阁时的住所毫无差别。 宋羽寒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他抱着狐狸往里走,里面的装潢同样也是与在斜月阁的疏林苑无甚差别,只有一点不同,踏雪山常年积雪,又只住了一人,想来也不会专门准备热水沐浴,多半施个净身术就完事。 宋羽寒暗道可惜,只不过他也不是上山来享乐的,既来之则安之,将重心放在修行上为妙,他施完净身术后,替小狐狸也净了身,天色将暗,宋羽寒抱着净身完香喷喷的毛茸茸狐狸,扒拉开缠在脖子上的尾巴:「祖宗,松松劲。」 颜离初只得放下了尾巴,宋羽寒放下他后,给它掖了掖被褥,自己也脱了鞋袜,散了髮簪,躺下。 灭了烛火后,宋羽寒有些睡不着,他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有些恍然,若是早几年有人告诉他,会有个快升仙的仙人要收他为徒,自己肯定是不敢相信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是现在,也很奇妙啊…… 他偏了偏头,耳边已经响起了小狐狸均匀的唿吸声。 睡得真快,臭狐狸。 它的九尾已经恢復,灵力也增长了不少,宋羽寒吃了幻术不精的亏,常常被它用些小幻术戏耍,诸如是瞒着宋羽寒多吃几只鸡,麻痹宋羽寒的神智让它能够在他的身上四处蹦跶,熘出去玩,撒野一类的。 长此以往,宋羽寒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他那段时间开始恶补幻术,不过幻术没学到多少,如何解除幻术倒是莫名其妙歪打正着精通了。 想着想着,一股睡意袭来,宋羽寒轻轻抚摸着狐狸毛,陷入了睡梦。 …… 黑夜中,原本黑了的房内,忽然吹过一阵风,煌煌烛火再次亮起,一只葱白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了宋羽寒的脸上,轻轻抚着他皱起的眉头,形状姣好的嘴唇微微勾起,轻柔的对着宋羽寒耳边吹气。 宋羽寒做了个梦,梦里云七火急火燎地向他狂奔而来,身影看不太清,手里似乎举着个形状巨大的玩意,一边拔腿跑一边喊道:「师兄师兄!你家狐狸又又又又给你搜罗东西来啦!」 「什么……?」他茫然地看着云七越来越近的身影,逐渐看清了他举着的东西是什么,悚然制止道:「——等等!」 云七当然不会等,只见云七手上举着个长宽九尺的巨型烤鸡腿,咧着个嘴勐地朝他一扔:「接住!」 那巨型鸡腿越来越近,宋羽寒只来得及瞪大眼,便感觉胸口一痛,他倒抽一口气,蓦地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眼尾微翘,含情带笑的狐狸眼。 这个美少年身上只披了一件布帛,黑色的髮丝与宋羽寒交缠,结实有力的双手撑在宋羽寒两侧,背嵴往下压,凑过去近距离地瞧着宋羽寒因震惊而一片空白的脸,漆黑的眸子逐渐漫开血红,眯着眼展颜笑,鲜红的唇瓣张张合合,吐出两个字: 「主人。」 第44章 【蝶梦生】 道侣 话音一落,石破天惊。 「你,你,你……」宋羽寒一连说了三个你,想说你是谁,又想先呵斥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但他被困在对方结实的臂弯里,对上那双熟悉的带着笑意瞳孔时,心中顿时明朗了。 宋羽寒:「……」 「主……」 少年薄唇轻启,宋羽寒见状彻底清醒了,干脆利落的将披在他身上那件白色布帛紧紧一裹,腾出另外一只手迅速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这么喊我。」 ……少年歪了歪头,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随后坏心眼的眯了眯眼,手掌一湿。 !宋羽寒惊悚收回手,瞪着他。 「你,你怎么化形了?」 他选择换个话题,少年闻言倒有些兴致阑珊了,他道:「恢復了便能了,主人不喜欢么?」 宋羽寒有些头痛:「你不可这么唤我。」 即便他是妖族,但好歹也化形了,被这么个大活人对着喊主人,若是被人听见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第88页 少年疑惑道:「那该叫什么?」 宋羽寒道:「你先起开,起来再说。」 他推了一把,少年并未反抗,从善如流地坐起来,宋羽寒方才还没看清,这下倒真真切切映着烛光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只松松散散披着那块布帛,乌黑的墨发散开,眼尾微翘,眉眼含情,肤如凝脂。 美得让人心惊。 他想了想,也择不出什么好称唿来,不如让他跟着其他人一同叫他师兄罢了,他瞥了几眼床上对面乖顺跪坐着的少年,有些头痛般的支住了脑袋。 是啊,要紧的是他自己的名字,总不能真叫他小黑,于是乎他问道:「你既能人语,可有姓名?」 少年摇首。 宋羽寒见状再次陷入了沉思,取名一事,像隔壁驯兽的小宗门就颇有心得,什么天阙,揽月,摘星,一个赛一个精緻,但宋羽寒却不敢苟同。 给只耗子取名叫摘星,摘得哪门子的星,要取名,就得选一个最通俗易懂,最好是一听就知道是在叫他,甚好,极好。 但好像,现在叫他小黑,小红都不太合适了。 他再次瞥了少年一眼,少年的五官很是精緻,煌煌烛火倒映在他的脸上,鼻樑很高,迤逦的容颜半明半暗,勾翘的眸与他对视,叫人不由得心生感嘆,男子之中,居然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容颜。 宋羽寒有些愣神,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教书的夫子当年摇摇晃晃着脑袋在窗前念的诗:「芙蓉不及美人颜,日落霞山影更斜,但使风姿人由在,採得花间御景前。」 第一次用芙蓉来形容一个男子,而这朵芙蓉正在他的眼前。 「就叫你,颜,小颜如何?」 还是少年的颜离初粲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狐狸牙齿,道:「我听主人的。」 「……不是主人。」宋羽寒有些心梗,纠正他「唤我作师兄。」 谁知颜离初却蹙了蹙眉,道:「不要与旁人一样。」 宋羽寒没反应过来:「什么?」 「称唿。」颜离初强调道,「不要与旁人一样。」 宋羽寒感到好笑:「祖宗,那你想如何?」 说罢,宋羽寒便看到眼前人坐在床头往前一移。 两人本就相隔不远,少年仅仅只围了一件布帛,而他同样也只穿了一件单衣,一时间他下意识往后靠在了墙上,看着渐渐逼近的颜离初,强装镇定道:「……做什么。」 颜离初双手撑在床上,大抵是还没忘了狐狸的习惯,以一种诡异姿势自上而下撑着脑袋抬头看宋羽寒,宋羽寒差点被他逗笑,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捏他的脸,感受着手里细腻的皮肤,道:「给个说法,想干什么?」 颜离初淡笑着说:「哥哥如何?」 宋羽寒动作一顿,咳一声,道:「不好!」 颜离初疑惑道:「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宋羽寒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妥当,只道:「你换一个,实在不行,唤我名字也行。」 颜离初听了后果真认真思考了一番,半晌后,说道:「那,师哥如何?」 宋羽寒终于点头:「这个行。」 虽然不知他是妄月一族之事是何人传出来的,但师姐他们毕竟对此有所忌惮,这么一来,小狐狸化形一事倒真的不知算不算得上好事了,好在阁主他们还不知此事,先瞒着也好。 宋羽寒道:「还能变回去吗?」 颜离初瞳孔微微扩大:「你不喜欢?」 ……这当然不是,他容貌生得这样惊心动魄,即便换个不知缘由的人来一眼也能心生好感,宋羽寒只得道:「不,只是问问。」 颜离初却不相信这个藉口,他挥手化了一面水镜在眼前,提提脸,耳朵,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最后眉头未蹙,也不知在焦虑些什么。 宋羽寒:「……」 他懒得解释,让他自顾自在一旁揽镜子自赏,取出干坤袋,拿出一件斜月阁的道袍递给他:「这段时日你先穿这个,改日休沐我带你下山採买。」 颜离初接过,垂下眼凝思片刻,突然道:「师哥,躺一下。」 「……?」宋羽寒挑高了眉毛,不为所动。 颜离初见他没动作,瘪了瘪嘴,半诱哄,半可怜道:「躺下嘛。」 ……罢了,他能做什么,宋羽寒只得从善如流躺下。 「怎么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但颜离初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彻底躺不踏实了……他悚然推开凑近的脸:「……做什么?」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暖香,宋羽寒暗道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身体一软,没了一半的力气。 宋羽寒有些不可置信:「你……」 颜离初不回答,无视宋羽寒快要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岔开一条腿挤开宋羽寒的双腿,跪撑下来,宋羽寒被盯得发毛,这个姿势又怪异得很,壮胆似的问道:「臭小子,你究竟做什么。」 见他眼神相当不善,颜离初疑惑道:「是姿势不舒服吗?」 ……这是姿势的问题吗——不对,这就是姿势的问题,宋羽寒脑子里的思维简直成了一团浆煳,他无言半晌,道:「还成,所以现在是干什么?」 颜离初:「报答你。」 「哈??」宋羽寒一头雾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报答我?」 第89页 「嗯,报答你。」颜离初终于笑了一声,眸光潋滟:「我最近学了点,很有意思的事情,师哥,我们来试试吧。」 ?? ???? ?????!!! 宋羽寒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终于察觉了不对劲,不会吧,不会是他想的那些吧,不行,不对,不好!他连忙在内心不断念着清心经。 颜离初歪了歪头,见宋羽寒闭着眼,伸手去扒他紧闭的眼皮。 「师哥?」 宋羽寒心里疯狂念着:大道无情,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师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委屈。 宋羽寒仍旧: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颜离初:「……」 「好吧。」此话一出,正当宋羽寒以为他要放弃了之后,却感觉手腕一紧,像是被绳子绑缚住,他猝然睁眼,对上了那双盈盈含笑的眸子,颜离初抽了他的髮带将他手腕绕了几圈,固定在头顶,见他醒了,笑意更甚,「既然师哥不理我,那我就自便了。」 宋羽寒瞪眼:「自什么便!不许自便!」 颜离初讶然道:「哦?师哥要陪我?」 我陪你个头! 宋羽寒道:「你学了什么,从哪学的?」 颜离初想了想,道:「藕花楼。」 你什么时候去的花楼!! ……宋羽寒心一哽,暗道还真是没冤枉你,他道:「这种事只有道侣间才能做,你别胡闹了,快把我松开。」 颜离初居然又认真想了想,道:「那我们结为道侣不就好了?」 宋羽寒:「……这种事情哪能说好就好的。」 颜离初疑惑道:「为何不能说好就好?师哥讨厌我吗?」 宋羽寒:「我,我不讨厌你,但是……」 「既然不讨厌,就是喜欢啦?师哥喜欢我,我也喜欢师哥,道侣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宋羽寒简直被他的诡辩整笑了,连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不少,他道:「当然不一样,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例如我喜欢你,喜欢师兄师姐,是朋友间的喜欢,喜欢阁主,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你尚且不能够懂人的情感,我不怪你,不要闹了,快把我松开。」 颜离初沉默了一会,怕再继续下去宋羽寒会生气,只得给他松开绑缚,解开幻术,嘟囔道:「我错了。」 宋羽寒揉了揉有些发痛的手腕,真是好气又好笑,用力戳了戳颜离初的额头,戳出浅淡的红印来,道:「好了,罚完了。」 颜离初瞪大了眼,又泄了气,小声道:「哦。」 他闷闷转过身,翻了被子不再说话。 宋羽寒挑眉,心道你还生上气了,给你小子惯的。 狐族生性风流,看来是该给他找个道侣安安心了,他思及此,睡意已及脑海,沉沉睡去。 这时,颜离初悄悄翻过身来,凑近宋羽寒若隐若现白皙的脖颈,鼻尖传来那股熟悉的松木清冽的香,微微张口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正欲凑近咬上去,想了想,还是作罢,伸出长臂将人揽过来,闭眼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却空无一人,宋羽寒将被子一掀,露出里面团着尾巴睡觉的九尾狐,他又给他盖回去了。 天方亮,还不见日光,等到宋羽寒赶到踏雪亭时,早已有一道白衣道人立在那里,宋羽寒没想到他竟然到的这么快,唤道:「师尊!」 赤月仙尊缓缓转身,颔首道:「你来了。」 「弟子来迟。」 赤月道:「不迟,尚未日升。」 宋羽寒四下看看,并未看到茶盏之类用于拜师礼的东西,赤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免了便是,从此你就跟着我潜心修行。」 宋羽寒连忙行礼:「是。」 赤月瞧了他一会,启唇道:「在此之前,我需要跟你说点事情,你听完,不要惊讶。」 宋羽寒一愣。 第45章 【蝶梦生】 魔胎 宋羽寒一怔,道:「什么?」 「你上山之前,无人跟你说吗?我为何会带你入踏雪山。」 宋羽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阁主,宋羽寒如实道:「阁主有说,但并未道明,我不知道。」 赤月定睛看了他一会,半晌后嘆了口气。 「此事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跟你提才好,你当年递给阁主的玉佩,可还记得?」赤月道。 宋羽寒点首:「记得,当年母亲将玉佩给予我,叮嘱我一定要交与师尊,或是斜月阁。」 「没错,那是我给你母亲的,我们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玉佩给她是我许她的一次愿望。」赤月淡淡道,「我当时正在闭关,并未来得及收到消息,当年鹏城找到我时,你还只有半点大,我也只远远看过你一眼。」 鹏城乃是阁主之名,只不过身为一阁之主,真名一般不可外露,只有长辈方可称唿。 他半似寒暄的话语倒叫宋羽寒不知如何接,他对赤月知之甚少,若不是赵殊锦提起,他几乎都要忘却这段往事。 宋羽寒静静地听着,等待着他的后语,赤月仙尊盯着他半晌,似乎在斟酌字句,半晌后,才缓缓道:「你,可曾听过魔胎?」 宋羽寒微微一怔,重复道:「魔胎?」 与其说听过,不如说是修仙之人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90页 魔胎乃是天魔降世,传闻之中,魔胎降临之时,必生异象,天生为恶,若任由魔胎成长,将会引起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不过这原本也只是个传闻,真正让众生感到恐怖的,是曾经真的出过这么一具魔胎。 千年之前,当时五洲尚且没有割裂这么界限分明,曾有一名魔胎降世,天生异象,戮凤之相,此人潜伏宫中,先后害死了当今的圣上与大多数朝臣,被人压上诛恶台,正当行刑之际,一道诡异的黑雾捲走了他。 再次出现之时,他手持一把被黑雾包裹,邪气四溢的武器,大开杀戒,老幼妇孺皆死于他手,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哀嚎遍野。最后还是仙界出手制止杀死了他。 有人说他是怀恨在心,又有人传说他是筹谋至此,不论是哪种结果,这种令人胆寒之人都足够让人恐惧憎恨。 此事流传至今,有真有假亦是说不清,但说是真的大于说是假的太多。赤月却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宋羽寒脑子转的很快,他却不敢再多想一点,多走一步,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以至于喉咙都有些干哑:「……传闻,魔胎千年降生一次……」 赤月有些不忍,他像是想要伸手去触碰宋羽寒,却还是垂下了手,说道:「你当时出生之时,也出现了戮凤之相,你的后颈,应当有块红色疤痕。」 宋羽寒只感觉后颈突然有些发烫,伸手捂住了后颈。 他有些胆寒,这么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了,为何从来到斜月阁起,总是有人骂自己是魔头,为何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为何不肯相信自己。 赤月道:「我知你心中难受,但魔胎并非完全不可克制,鹏城将你交给我,也是这个缘故。」 宋羽寒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绪十分错乱,头痛至极,索性就沉默了。 赤月见他如此,寒霜似的神情有些动摇,温声道:「你潜心与我修行,流言蜚语的,都不要太过在意,鹏城都会解决——现在你告诉为师,你可曾起过偏执的杀念?」 宋羽寒:「我……」 ……他的手指弯曲,有些僵了。 杀念?他当然有。 曾经将小颜救回斜月阁,朱洛白来大闹时,他满心都是想杀了他,以至于不知觉地跟着他走了大半的路,正欲出手时却被追上来的毕思墨按住了手,他至今都记得,当时毕思墨看他陌生而震惊的眼神。 不过此事毕思墨并没有向外提及,而是提他隐瞒了下来,时间一长,便不了了之了。 这种事情不只一次,但都事出突然,总有一段时间,他像是丢了魂似的,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想要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但每次都会被身边之人拦住。 这种情况有些许好转,是在养了小狐狸开始,便只有过朱洛白那一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原本以为曾经之事都可以当做是错觉,但今日赤月却突然提及,惊醒了梦中人。 赤月见他不语,心中瞭然,有些忧愁,道:「你过来。」 宋羽寒闻言上前了几步,赤月併拢两指,轻轻点在了宋羽寒的额间,低声念了几句口诀,睁眼道:「你魔气尚且还能压制,但千万不能够再出大岔子,我已将压制的心法传授于你,你回去自行修炼三日,三日后,再来找我。」 一股淡淡灵流涌入体内,口诀与心法,一招一式皆化作记忆散入脑中,宋羽寒:「是,师尊。」 赤月颔首。 「……师尊。」 赤月道:「怎么了?」 宋羽寒道:「我带来的那只小狐狸,就是妄月族那只,他已经化形了,你能否,也收他做……」 「不行。」赤月听出他要说什么了,淡淡打断他,「妄月族如何我尚且先不谈了,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一个妖族,踏雪山也没有适合他的功法,你还不如将他放回妖族来的快,回去吧,不得再提及此事。」 「……哦。」宋羽寒只得应声,回首看了他几眼,见他面色依旧有些不虞,更加奇怪。 他既然对自己是魔胎一事并没有很挂牵,说明赤月根本不是一个会道听途说之人,但却会对小颜生起如此大的敌意。 忽然,赤月腰间别的一件小巧精緻的宫铃吸引了宋羽寒的注意,不知为何,宋羽寒却没有说什么,垂眸敛下了神色,行礼退去。 这边的颜离初已经化作了人形,他披散着一头如墨的长髮,懒懒倚靠在窗边,黑眸里神色淡淡,就在这时,远处飞来一只小雀,低声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颜离初敲着窗沿,听完后忽的笑了,道:「哦,他这么厌我?」 青雀嘆了口气,道:「既如此,少主,你为何不愿回妖族?」 「回妖族?」颜离初黑眸里笑意盈盈,血色划过,「回去送死?」 青雀道:「尊上是爱惜你的,少主。」 颜离初懒懒道:「是谁叫你来说这些的?」 青雀哑然:「少主我……」 「青雀。」颜离初定定看着它,笑中带着冷,直接打断他,「当年你自请跟着我,我准许了,你就是这么吃里扒外的?」 青雀身体有些僵,它道:「属下并非此意,但尊上他已垂老,他只不过想见你一面。」 「难为你还叫他尊上。」颜离初继续慢条斯理地细细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他曾说我薄情寡义,此为不可相交之人,因此才将我遗弃,现在却来招惹我——」 第91页 颜离初蓦地笑了,笑中带点意味深长:「为什么?」 ……青雀哑了声,一时不敢说话,两厢沉默之际,青雀还是小声道:「纵使尊主有错,但您何必记一辈子,您看那位宋公子,不就……」 「你拿他作比?」颜离初声音陡然变寒凉,打断他的话,屈起两指,轻轻敲了两下窗台,发出一声一声的「咚咚」声,潋滟的眸子微微眯起。 ! 最后一声「咚」,仿佛警钟落下,脑中嗡嗡作响,青雀忍受不住倒了下去。 偏生颜离初没什么感情的声调还在上方响起:「还要继续聊么?不如你化作人形,我给你斟茶,咱们慢慢聊。」 青雀:「……」 它脑袋还疼着,努力歪歪扭扭飞上窗台,强忍着喉咙的干哑俯身做出一个趴拜的姿势,道:「属下不敢了。」 颜离初支颐着没理它,余光瞟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眸中闪过欣喜,随后又冷淡下来看向青雀:「滚远点,碍着我了。」 青雀:「……」 青雀还是离开了,颜离初依旧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宋羽寒,他有些魂不守舍,抬头道:「怎么不进去?踏雪山很冷,将窗户放下来吧。」 虽然苑中有结界隔绝风雪,但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颜离初微微淡下了笑意,将窗户放了下来,隔绝了屋外的寒风。 颜离初道:「怎么了?」 宋羽寒进门替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后,发觉茶水还温热着,有些发愣,还是道:「没事。」 颜离初凝视一会,眉心一动:「没事就好。」 ……宋羽寒又抿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感觉回暖了些,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抬头道:「我问你件事,你想回妖族吗。」 ……颜离初笑容不变:「师哥?」 宋羽寒闭了闭眼,改口道:「罢了,没什么。」 「……」 正当他偏头之际,颜离初眸色却冷了下来。 第46章 【蝶梦生】下山 赤月仙尊。 颜离初抓紧了手腕上的编制绳,喃喃道:「真是烦人……」 踏雪山的日子的确不好熬,赤月此人虽没有传闻中那么冷漠无情,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所传授的术法与功法,自然是旁人不能与之所及,但因修为的差距,宋羽寒手里的那些搞鬼的小把戏在踏雪山通通起不了作用,反而打草惊蛇。 颜离初静静听着宋羽寒的抱怨,忽的笑道:「师哥天赋异禀,为何尊主不肯放你?」 宋羽寒安坐着,任凭颜离初给他束着发,闻言嘆气道:「没用的,即便我在一个时辰内学完,师尊也会让我将剩余时间打坐打完。」 他说着,脑海里回忆起赤月冷淡如寒霜的脸,声音也同样不近人情道:「你成日只会弄这些歪门邪道,不修身养性,如何步入仙道?再打坐十个时辰。」 宋羽寒抽了抽眼角,不知作何表情,好一会才敢试探道:「师尊,这十个时辰是否太过……」 赤月不容置喙:「十五个时辰。」 宋羽寒:「……」 颜离初闻言直笑。 宋羽寒道:「修仙修仙,说是修仙,若非还留有一头青丝,以后出门直接自称老衲,岂不更加贴切。」 颜离初:「那不如,我们今日偷偷熘出去玩玩?」 「没用的,师尊的灵念充斥着这座山,连只蚊子都别想有其他想法。」 颜离初笑道:「我既这么说,必然是有办法。」 宋羽寒顿时被勾起了兴趣:「什么办法?」 …… 颜离初居然不是空穴来风,直到两人迈出去步子离开结界都快五里开外时,宋羽寒整个人还是煳里煳涂的。 宋羽寒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师尊果真没有半分察觉……」 颜离初给他撑着一把枫叶红的油纸伞,遮蔽着簌簌下落的风雪,闻言浅笑道:「护山法阵的阵眼都十分显眼,偷偷破坏掉了一个,熘出去就好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踏雪山千百年来无人敢踏足,结界无人加固,师尊又是当老祖宗的人了,狂点就狂点吧。」宋羽寒道,「但这么堂而皇之,他没有察觉吗?」 「这个嘛,算是幻术。」 宋羽寒:「你的幻术竟能够蒙蔽半步登仙的老祖?」 颜离初浅笑道:「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宋羽寒心道这可不是一点,道:「你幻术精通,我又恰巧短缺,我们一来一回,正好互补,极好极好。」 「那若是有一天分开了该怎么办?」 宋羽寒一愣,道:「你要离开?」 颜离初也是妖族人,若是他要走,也是情理之中,他自然也不好多加干涉。 这番联想消下去了他不少的情绪,不由自主拢了拢衣袖。 颜离初眸中光影攒动,道:「师哥不希望我走吗?」 「当然不想。」宋羽寒脱口而出,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何况这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说罢他又怕颜离初会有负担,连忙补充道,「但你不要多想,若是你要走,我也不会多拦的,这是你的选择。」 颜离初弯了弯眸子,温声道:「拦一下吧。」 「嗯?」 他看向有些茫然的宋羽寒,补充道:「说不定师哥拦一下,我就不走了。」 宋羽寒沉思了一会,随即展开笑颜,银白翩然的雪在他的眸中映出淡淡的光影,他轻巧的越了几步,拦在红伞之人前面。 第92页 颜离初一怔,随即笑了,眨了眨狐狸眼,摊出手:「信守承诺,我不走。」 宋羽寒握住了他的手,道:「不管这些了,先玩了再说。」 颜离初没反应过来,直直被他拽着往前,短暂的诧异后,从善如流地笑出了声。 远处天边旭日红霞,踏雪山上却常年红梅覆雪,撑着枫叶红伞的少年愣神之际,被另一只手拉住奔向风月。 颜离初弯了弯眸子,要是一直这样,永远都这样,不论是非,也是极好的。 集市。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两文一串!」 「哎!姑娘,要不要尝一下,很甜的!」吆喝着的糖葫芦贩子拦住一个青衣女子,青衣女子闻言驻足,道:「行,来一串。」 「嘿嘿,好嘞!」糖贩子笑嘻嘻地给她包了油纸,递过去,「您拿好!」 青衣女子接过,人群散开了些过后,方见她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站着两名天蓝色的少年,一名瞧着年纪不大,活泼调皮,另一名则端了一副温文尔雅,清风明月之态。 糖贩子连忙道:「两位公子,需不需要再给您二位各包一串呀?」 他们二位瞧着心不在焉,分明是不像是会流连糖葫芦的人,但那名儒雅的少年还是耐心听完了糖贩子不断吹嘘的「便宜好吃」,「整条街只有我在卖」诸如等等话语,方才开口温声拒绝:「不必了,老闆,我们不吃。」 正是下山的毕思墨,云七,赵殊锦三人。 正当糖贩子还想推销几句时,赵殊锦咬着糖葫芦道:「老闆,你这糖葫芦不甜啊,一般。」 一般你还吃的这么香! 糖贩子赔着笑,道:「姑娘,怎么可能呢,我这都是西域进贡来的糖,採用的都是……」 「师姐?」一道少年音打断了糖贩子的侃侃而谈,糖贩子闻声望去,只见两名白衣覆雪的少年人,其中稍微高些的一名手里还拿着一柄红伞,正是方下踏雪山的宋羽寒与颜离初二人。 糖贩子见状眼睛一亮,锲而不捨道:「公子,糖葫芦来不来一串?」 宋羽寒没注意到他在唤自己,没有理会,身后的颜离初拿出两枚铜板,递给商贩,道:「给我吧。」 赵殊锦几人已有数月没与其联繫了,踏雪山又有禁制结界封锁,连只会咬人的母蚊子都飞不进去,率先大叫的是云七,他欢天喜地道:「师兄!」 宋羽寒亦是摊开手接住他,任凭云七挂在他身上,哈哈笑道:「小云七,真是好久不见啦!再吃点师兄就挂不住你了。」 一旁的毕思墨温声笑道:「他这些时日可是没少吃,进了茯苓长老那后,连长老养的百年灵芝也敢吃,当时闹的可大了,茯苓长老说幸好吃的不是那颗千年的,不然她当场就毒死他。」 云七弱弱反驳:「那,谁让那颗灵芝长得那么水灵,我饿了,自然就没忍住嘛。」 「好小子,这你也敢吃,真给我们长脸。」宋羽寒笑得停不下来,他又道,「师兄呢?拜入哪座山门了?」 毕思墨道:「我与殊锦入了肃剑峰,千裘长老为人虽严苛,但教的心法还是极好的。」 「……这,我当然是清楚的。」宋羽寒听到这个名字,背就开始隐隐作痛,他问道,「师姐你不是要去莲花座的吗?怎么去了肃剑峰。」 赵殊锦说起这个脸就垮了,闷闷道:「凌波长老不收我。」 宋羽寒道:「不收?莲花座专修女子心法,怎会不收你?」 赵殊锦道:「她说我太阳刚了,虎虎生威,不适合他们这种柔和的心法。」 …… 一片沉默。 其实凌波长老这话还是说委婉了,除开像宋羽寒这种师父主动找上门来的情况,正常来讲是需要进行一场比试再分配师门的,赵殊锦的修为并不是很出彩,但是她除了佩剑,最常用的武器是一柄叫做「梅霜」的倒刺长鞭,舞起来破空之声唿哧作响,极为唬人。 宋羽寒不知道这次比试赵殊锦一鞭子抽翻了多少人,才能得到凌波长老如此「盛誉」,他没忍住「噗」了一声。 毕思墨:「……」 云七:「!!」 空气仿佛凝结了,赵殊锦缓缓转头,森然道:「你敢笑我?」 宋羽寒绷着脸:「没有。」 「我听到了!!」 宋羽寒依旧咬死:「没笑。」 赵殊锦「哇」的一声就要冲上来捏宋羽寒的脸,给点「教训」,却被一柄合上的红伞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撞上一双流淌着如水般潋滟,眼尾微挑,斜飞入鬓的狐狸眼,赵殊锦被这惊为天人的容貌惊了一惊,一时停住了动作。 他的眼睫纤长如鸦羽,眼底没什么情绪,淡淡道:「师姐,还请莫要如此。」 师姐?? 赵殊锦被这个称唿搞茫然了,她茫然,云七跟毕思墨也同样茫然,颜离初立在不远处一言不发,他们还以为这是某位等人的贵公子。 宋羽寒见状连忙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师姐一向如此。」 颜离初这才收回了手,不过赵殊锦也没再冲上去要捏他的脸,毕思墨开口道:「阿寒,这位是?」 宋羽寒跟他们聊嗨了,一时忘记了赵殊锦他们都还没有见过颜离初的人形,于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他们对妄月族虽也有些芥蒂,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够接受,毕竟当年颜离初在韵音宗被救回时,他们也是曾怜惜过的。 第93页 这时赵殊锦腰间的令牌却亮了,在众人的注视下,赵殊锦摘下了那枚白色令牌,施了个法术后,侧耳倾听着,片刻后对众人道:「是我爹。」 颜离初道:「这是什么?」 一旁的云七解释道:「这是传音咒,斜月阁的弟子,可以通过令牌施法传咒,互通消息,一般用于紧要关头喊救兵比较多。」 「原是如此。」颜离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多谢云七师兄。」 「……」这句师兄把云七叫迷煳了,他本是最小的弟子,头一回被人叫师兄,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不客气啦。」 「是。」赵殊锦听完传讯后,转过身神情有些疑惑。 宋羽寒问道:「怎了?出了什么事?」 赵殊锦看向颜离初,道:「爹叫你回斜月阁一趟。」  第47章 【蝶梦生】 信封 宋羽寒道:「叫他?」 「是,说是……」 颜离初直接打断她的话,冷淡回绝:「不去。」 赵殊锦:「……」 他刚能化形,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宋羽寒替他开脱道:「他有些怕生——是有什么事吗?」 索性赵殊锦也并未放在心上,闻言道:「我也不知,爹说是十分要紧的事,好像,是跟他的身世有关。」 身世?宋羽寒稍一思付,他只知颜离初是妄月狐族,其余一概不知,道:「那你去吧,我没事的。」 谁知颜离初的眼神更加阴郁,重复道:「不去。」 宋羽寒有些好奇了:「为何?」 颜离初沉默半晌,方道:「我怕我找不到你。」 宋羽寒被这个缘故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他颇感好笑道:「我就在这个镇子上等你。」 颜离初不吭声了,只是拿着红纸伞,有些闷闷不乐。 宋羽寒温声说:「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颜离初一愣,抿了抿嘴,半晌后才泄出一声「嗯」。 宋羽寒笑了,道:「传信的话……不如你多拿几张传音符?」 云七「奥!」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突然道:「我这里还多一枚令牌,要不,狐狸师弟,先拿着?」 颜离初倒是没有对这个「狐狸师弟」的称唿有多大的反应,宋羽寒道:「令牌一直是一人一枚,这枚是哪里来的?」 毕思墨解释道:「这个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理事堂新来的那位当时刚见他时,因着云七瞧着岁数跟个娃娃似的,把他当做了新入门的弟子,一同多发了一块,不过等过几天这次下山歷练结束后,就要还回去了,这几天还是能够用用的。」 宋羽寒点首,又道:「话又说回来,你们此次下山是要除什么邪祟?」 赵殊锦接话道:「这座镇子,叫做淳安镇,说是有会掳人的邪祟,还只盯着未出阁的姑娘下手,淳安镇地方小,出点事情就闹得人尽皆知,自然就有人上报修真门派了,左右我们也是练手,就下山来试试了。」 宋羽寒点首,道:「行,我与你们同行一趟吧——你先去,令牌拿着,有事就传唤我。」 云七闻言将令牌递过去,颜离初冷着脸盯了好一会,还是拿了过来,道:「三个时辰。」 宋羽寒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稍一思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颜离初是要他在三个时辰内完成这些事,自己也只愿意在斜月阁停留三个时辰。 倒也不是怕超过了三个时辰就会如何如何,只是颜离初现在神色不虞,宋羽寒也只得顺着他意道:「足够了。」 颜离初虽还有些神情不悦,但也只得伸手接过令牌,云七见状道:「师弟啊,令牌的咒语是『萦语绕音』,你记住了啊。」 也不知他听了没有,颜离初只胡乱「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赵殊锦见状道:「他好听你的话啊。」 宋羽寒毫无察觉:「嗯?是吗?」 几人齐齐点头。 宋羽寒哈哈道:「同床共枕这么久,一声哥哥还是当得的。」 云七羡慕道:「我也想当哥哥。」 「那走吧,两位哥哥。」赵殊锦跟毕思墨走在前头,回头道,「正事要紧呢。」 这边的颜离初自转身之后,眸中的光影一直在诡异莫测的涌动着,行至拐角,青雀才幻化出来,青色的羽翼垂在后面,与颜离初齐眉飞着。 颜离初突然道:「不对劲。」 青雀茫然:「有何不对劲?」 颜离初却不答,狐狸直觉很强,他能察觉不对,却说不上来。 施展传送阵后,迈步进去,虚渺的声音甩在身后:「三个时辰内,一定要回来。」 有了令牌,出入也无人相拦,颜离初手里还捏着那根没送出去的糖葫芦,神色有些阴沉。 青雀扇动着翅膀一声不吭的跟上,虽不知颜离初所想,只觉自己小主子面沉似水,犹如地狱罗剎,自然不敢多加置喙,老老实实随着走进了大堂。 议事堂里只站了三人,两人身着异族服饰,蒙着面纱,另一名则就是颜离初素日跟着宋羽寒见得多的阁主。 那两异族女人听见动静转身一看,登时热泪盈眶地迎上来,柔着声音道:「少主,我终于见到你了。」 颜离初根本不认识她们,嫌恶的避开两人想要触碰他的手,冷着张脸不言语,两双手顿时有些僵了。 第94页 阁主打着哈哈道:「哎呀,来了呀,你就是,阿寒养的那只小狐狸,对吧?」 颜离初因着宋羽寒,尚且还对他有些崇敬之情,闻言颔首。 阁主见他容貌昳丽,面色却极冷,想来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他原本也不是来请颜离初叙旧喝茶的,直言道:「是这样,这两位说是你的家人,你看……」 「不必看。」颜离初轻描淡写道,「不认识。」 阁主没想到他这样果决,一时卡了壳:「那……」 颜离初本就是来应付一下宋羽寒,见状便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竟是丝毫不停留,转身便走。 两个女子也是愣了一会,才急忙上前道:「少主,您小的时候我带过你的呀,你不记得了吗?」 颜离初这才转过身来,缓缓道:「当初将我扔出族界的人,原来是你们?」 「我不是……!」其中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子头戴着银紫色的抹额,她四周环顾最后道,「青雀,您还留着青雀,青雀,你总是认识我们的吧!」 青雀眸色有些复杂,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徐楼姑姑。」 被叫做徐楼姑姑的女子顿时喜笑颜开,拉着年少一些的女子道:「您看,我没骗您,这是我领养的孩子,换做斯雅。」 被称作斯雅的姑娘生的很是稚嫩,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害羞地抬头看了一眼颜离初,见他容貌俊美,又害羞地垂下了头。 阁主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颜离初看都不看她们,直言道:「不必聊,没什么可聊的。」 阁主这会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了。 徐楼姑姑愣了一会,没想到他这样咄咄逼人,眉眼抽动了会,闭眼缓了缓心神才赔笑道:「我知您心中有怨,但当年之事其实也是事出有因,尊主他,其实也是很挂念您的。」 颜离初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根本不在意那个老不死的挂不挂念自己,他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很碍事。」 青雀:「……」 阁主:「……」 徐楼姑姑好歹也是女子,听了这番话过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白了青,青了白,还是一旁的斯雅接话道:「少主,您听过这张传音符,也许会有另外的决断。」 颜离初随意瞥了一眼,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只想快点速战速决,随意接过。 传音符分两种,一种是解符后,声音会像喇叭一样直接扩散出来,声音大小全靠灵力注入多少来定,当然若是拿去售卖,也是靠这个来定售价的,不过像是素日来往传音,正常大小即可。 另一种就是颜离初手上这种了,用金水绘制,解符后,声音会融入识海,从心中响起,自是不会与旁人知晓。 徐楼姑姑、斯雅、阁主跟青雀,均是静静看着颜离初,待他两指夹住符纸轻轻一抖,他闭眼片刻,再次睁眼时,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青雀有些惴惴:「少主,怎么了?」 颜离初转头横了两个女子一眼,黑眸中风云涌动,五指紧握捏得指节「咔咔」作响,嘴唇张了张欲说些什么,却还是只冷笑一声,原地化作黑雾离去。 阁主道:「……这,这是怎么了?」 徐楼姑姑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带着斯雅,徐徐行了一礼:「阁主,告辞了。」 说罢也化作了青烟。 ……阁主蹙眉,他总觉不对,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也许此事该告知阿寒,即便无事,做做预防也是好的,青雀也正有此想法,一人一鸟对视之间,眸中的火花竟然奇异般地对上了。 青雀:「我这就去通知宋公子。」 阁主道:「有劳了。」 青雀立刻挥动着翅膀往淳安镇赶,但当它赶到,并四周转了几圈后,竟然不见几人的影子。 第48章 【蝶梦生】惊变 但眼前却立着一名让它顿感愕然的身影。 「少主!」 颜离初状若没有听见,身形一闪,离开原地。 ……青雀大惊:「少主?」 但原地早已没了任何人的踪影,这时它才发现,镇子上原本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商贩行人,竟然全部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破旧的酒幡迎风吹动,四周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青雀悚然。 它独自往前飞着,终于在不远处翻倒的牛车地下,瞧见了一个裹着头巾蹲下瑟瑟发抖的老妪。 青雀摇身化作一个着青衣的少年,几步走过去,正欲说话,老妪却先他一步惊恐道:「妖,妖……」 青雀走近一步,老妪就后挪一步,再往前,老妪就继续退着,直到背靠了牛车,实在退无可退,才停住了动作,但身体却格外僵硬,哆哆嗦嗦道:「别,别杀我……」 五洲早些年早就和解,虽有个别总是不受待见,但怎么说也算是极少数,青雀也不知自己哪里就吓到她了,但是老妪年纪上来了,青雀怕一个不注意把她吓死了,只得解释道:「婆婆,我……」 「啊——!」老妪见他说话,更加承受不住,竟然直接吓晕过去了。 青雀:「……」 「我有这么吓人吗……」青雀摸摸脸。 「与你无关。」身后一道清朗女音传来。 青雀闻言转过身,只见一男一女,身穿修士道袍,头戴玉扣抹额,出声之人正是那名束着马尾,身着劲装的女子。 第95页 女子见他看过来,展颜一笑,解释道:「应当是此处发生之事,与妖有关,所以她才会这么惧怕你。」 青雀茫然道:「你们是……?」 一旁身材有些魁梧的修士朗声一笑,道:「忘做介绍了,抱歉——天羽台赤峰,修兰,幸会。」 青雀虽不认识他们,但也能察觉得到他们身上并无杀气,亦是起身回礼:「幸会,在下青雀。」 修兰道:「我等受拜贴所託,前来除祟,小友可知,此处发生何事?」 青雀也知但靠自己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找到任何一个人,他虽不认识赤峰与修兰二人,但也跟着颜离初时,多少听过天羽台此地,听闻他们的宗主,乃是一名女修,非必要场合不轻易露面,即便出场,也是以白纱覆面,只能隐隐约约瞧出那是位身姿卓约的妙龄女子,气质非凡。 而天羽台之人多是带有一根玉扣抹额,寓意「约束」,所以自然名声差不到哪去。 赤峰知他心中还在思付,遂开口道:「我们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对症下药,尽快除祟。」 「不,我并非是不想说,而是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了。」青雀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解释,「我来时,此处就已经如此萧条了,但两盏茶的功夫之前,此处还是一番街景小市该有的热闹模样。」 青雀将自己所知情的,全部告知了出来。 两人听后,也的确没有琢磨出什么,赤峰抓抓脑袋道:「看来,还是得等这个阿婆醒来问问才能得知。」 两人一妖达成了共识,于是几人将其扶至一旁,靠在屋檐下,修兰解开干坤袋,拿出了一枚清心凝神的丹药,给老妪含水餵下,片刻后,老妪这才缓缓转醒。 青雀离得极近,老妪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他,眼睛一瞪,竟险些又被吓晕过去,还是修兰及时将青雀挤开,挥手道:「阿婆莫怕,我们是修士,你能跟我们说说,此处究竟发生何事了吗?」 老妪这才稍稍缓过神来,但依旧心有余悸看了看青雀:「那他……」 青雀有些委屈:「我也不是坏人啊……」 赤峰也替他开解道:「阿婆误会了,他虽为妖族,但心思淳善,与我们是一起的,同样也是为了除祟而来。」 老妪定了定心神,她见青雀表情有些郁闷,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半晌后才道:「我……我也是……唉!对不起,孩子。」 青雀也没有真的太过在意,展颜一笑。 老妪又嘆了声气,缓缓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我们都是没有准备……」 他们靠在一旁,静静听着老妪的叙述。 原来在颜离初跟青雀离开后,此处突然颳起一阵妖异的狂风,远处云雾间数千只飞行的鸟兽裹着黑雾滚滚而来,它们生着长而尖锐的喙,强烈的攻势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贩百姓们,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自然是纷纷逃窜,一片狼藉。 老妪道:「当时正好有几名少年修士在,纷纷拔剑出手,将鸟兽驱散,其中一名少年修士更是了得,他没有佩剑,只转着一把扇骨还是竹子的扇子,扬手一挥,一来一去一个来回,鸟兽就已经被击退了大半,法力相当了得,令人拍手称赞。」 青雀:「是宋公子……」 赤峰道:「哪个宋公子?」 青雀道:「斜月阁的宋羽寒。」 「竟然是他?」修兰有些讶异,随后瞭然道,「若是他出手,这点小妖怪,的确不算什么。」 赤峰亦是:「是啊。」 早几年的宗门大比,他们被韵音宗陷害,险些落败,若不是毕思墨,也许天羽台也没有机缘拿到那枚丹药。 「只不过当年的再战之约,至今也没有找到机会兑现。」 青雀不关心他们的往事如何,其实四大宗门之间互通往来,即便他们早已相识,也无甚奇怪,此刻他更加关心另一件事:「难怪,你如此怕我——可既然赶走了,为何此处依旧是空无一人?」 来的妖兽均是飞鸟,而他的原身又是青雀,眼睁睁看着一只鸟大变活人,看来也是的确吓到她了。 老妪道:「原来大家都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是就在此时,人群里却响起一阵惊叫,原地竟凭空消失两个年轻女子,接着又接二连三消失了四五个,大家都害怕得不行,就四散跑了。」 说道这,她苦笑自嘲道:「老婆子腿脚慢,这才被落下了。」 ……所以宋羽寒他们,极有可能是去追失踪之人了,可少主呢,颜离初去哪了。 几人道了谢,告了辞。 迈过萧条的街道,几人沉默半晌后,修兰突然道:「喜掳少女,能隐藏住身影,我倒是有点思路。」 于此同时的地底之下,各种繁丽冶艷的毒花悠悠在这石壁崎岖的甬道里盛开,散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毕思墨与宋羽寒扯了帕子捂住口鼻,服了解毒丹,毕思墨问道:「双生魔?」 第49章 【蝶梦生】暴起 「对。」宋羽寒四周观察着,「我曾经听过一则故事【古有闺中女,恋其爱,衷其托,意有所属,魂归不知何处。可怜郎钦慕丹青屏障,偎红倚翠,无情相思,爱而不得。断肠之人恨卿屏迹,又难捨离恨,死后愁怨缠身,是为双生魔,喜郎,恋君,妒闺中女,遂杀之。】」 第96页 「这多是用来吓唬不愿意睡觉的小姑娘的,如此看来,并非只是传言。」 毕思墨有些忧愁:「也不知殊锦跟云七他们如何了。」 宋羽寒安抚道:「放心吧,云七虽然年纪小,修为也是不弱的,双生魔虽只掳少女,但说到底,双生魔的法力并不算强,也只能够掳无法反抗的闺阁女子。」 毕思墨还是有点担心,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嗯」一声,两人继续在这狭窄的甬道里摸索着。 正如青雀所猜测,他们正是在双生魔出现掳人之时,立马提剑追上,可这双生魔竟然是早就预料好一般,等他们追上来之际,地底突然踏裂,几人被石块冲散,立足后,便成了这幅情形。 行至前头,前路好像能隐隐约约看到些空旷之处。 「前面……」 「呵呵呵呵呵——」 正当宋羽寒、毕思墨两人准备往前走时,空荡的甬道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缠绵的诡笑,在这狭窄的石壁之中迴荡着声音,十分诡谲。 宋羽寒寒毛竖起,沉声道:「谁?!」 「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道似远及近的诡异笑声再次响起,毕思墨神情凝重,他微微一动,挡在了宋羽寒前面,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出来一会!」 「哼,哎呀,他们好兇啊姐姐~」 另外一道柔若无骨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响起:「不要怕,他们虚张声势罢了。」 说罢又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响起,笑道:「我凭什么要与你一会?你算什么人?」 毕思墨蹙眉,眼神凌厉:「我算什么人都无关紧要,你快快将被你掳走的姑娘们还回来。」 双生魔又是一阵窃笑:「无关紧要你趟什么浑水?莫不是,这其中有你的姘头?」 「这样,我看你长得俊,你说出来,说出来你的姘头是谁,我将你的姘头还你如何?」 说罢,空荡的甬道内又响起一阵调戏的窃窃私笑。 毕思墨性子温和,为人正直,素日来做事更加是循规蹈矩,哪怕知道双生魔是在胡言乱语,想要看他们笑话,扰乱他们心神,但也依旧将他堵的哑口无言,涨红了脸。 双生魔见状更加来劲,故作讶然笑道:「哎呀,还真的有?」 一旁的宋羽寒却忽然笑了,这阵笑声吸引了双生魔的注意,双生魔一见他眼前一亮。 「姐姐,这郎君,生的好俊俏呢。」 「是呀,如何,你笑什么?难道你的姘头也在这里?」 岂料宋羽寒却摇首:「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会笑?」 「快点说,不然,有你苦头吃!」 两道声音一唱一和,宋羽寒好似无奈道:「只是想到曾经听说过的一则小传言,不由得乐上心头。」 双生魔有些好奇:「什么传言?」 「这……」宋羽寒故作苦恼,在这空洞的甬道里,吁了口气,最终道,「没什么。」 双生魔更加被勾起了好奇心,它每次将人掳来,听到的不是哀嚎就是尖叫,真是无甚意思,去青楼画舫听个曲子也要提心弔胆,生怕被法力强的修士逮个正着,她们见宋羽寒连剑也不佩,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细软一些的那道声音道:「郎君~你莫要吊我胃口了,快说嘛,说不定说了,我一高兴,就放你们出去啦。」 「是呀~」说完便似掩嘴窃笑似的咯咯笑着,令人生寒。 宋羽寒桃花眼一弯,展开半边摺扇掩脸,眸中带着笑:「当真?」 毕思墨忧心道:「阿……」 宋羽寒却借着衣袍的遮掩,轻轻拍了拍毕思墨的手,截住了他的话头。 双生魔并未察觉的什么异样,闻言依旧咯咯笑着,说道:「是呀,你不是想见你的同伴,跟那群姑娘嘛,说了说不定我就放了她们~」 「那真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宋羽寒合扇,笑道,「是这样,我曾经听了一则风流韵事,说是城中有一位俊美儿郎,颇得姑娘们欢喜,其中有一对同胞胎姊妹,素日是作一人出现,但竟然爱上了同一名男子,两者相争,谁也不肯相……」 双生魔没想到他居然提起这个,再无笑声,怒不可遏。 「住嘴!」 一道尖利的嗓子突然在甬道里爆发,魔气四溢,震得石壁簌簌往下滚落小石子,隐约之中还能瞧见两道红色身影闪过。 毕思墨神色一凝,反应过来了,双生魔擅掩藏,因此四周毫无魔气波动,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直接将其逼出,因此只能靠言语激得她们露出破绽,虽然他嘴笨,但好在还有宋羽寒在。 宋羽寒状若无事发生,继续在一旁道:「谁也不肯相让,于是设计下毒,谁知两个人果然真不愧是姐妹,竟然想到一块去了。死后因怨气相吸,居然化成了一只相依相生的邪祟,永世都不得安——」 剎那间,两道戾气怨气遍布全身的红衣鬼影极速飞来,幽幽鬼脸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可怖,双生魔生出干枯的五爪,狰狞道:「给我闭嘴!」 毕思墨当机立断抽出佩剑,天蓝色的寒光一闪,剑意随如心意,意念合一,四五道剑影迅影而去,噼向双生魔! 那两道红影中传来一道尖利的惨叫:「都怪………啊——!」 两只魔在剑影之中轰然倒下一只,另一只被见状立马奔逃,却在回首之际,被一柄空中迴转的摺扇拦腰斩断。 第97页 「……」那披头散髮,装神弄鬼的邪祟断了身子依旧艰难地在地上蠕动着往不远处爬,只可惜并未爬出多远,还是断了气息。 「——生,听人把话说完嘛。」宋羽寒伸手接住了迴旋回来的摺扇。  第50章 【蝶梦生】魂异 宋羽寒接住旋飞回来的摺扇,半蹲下来用扇柄挑开其中一只满头乱糟糟的头髮,这邪祟的两只眼睛眼头眼尾是反过来的,五官更是错了位,发缝处还留着黄色的脓水。 他立马撒了手,给扇子施了个净身术。 毕思墨仔细打量后,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道:「这生得也太……」 「打住。」宋羽寒一副噁心至极正欲呕吐的模样,「别说。」 ……毕思墨莞尔:「好。」 说罢,他拿出聚灵瓶将其尸身收入,併拢两指,道:「归去来兮,魂归故里。」 ……毫无反应,双生魔的尸身依旧躺在原处,没有消散入瓶,毕思墨疑惑地「嗯?」了一声。 宋羽寒转过身,眼睛不自觉地往地上一瞥,又差点犯干呕,忍着不适道:「怎么了?」 毕思墨如实道:「聚灵瓶收不进去。」 「怎么可能,不论是妖是魔,只要断了魂魄便能被收入,总不能她们还没死。」 毕思墨道:「不会,你我那一招,皆是冲着她们的命门去的,必死无疑。」 「我试试。」宋羽寒接过聚灵瓶,併拢两指道,「归去来兮,魂归故里。」 令毕思墨没想到的是,宋羽寒接过后,竟言出法随,地上的两具尸体竟然真的化作滚滚灵雾向宋羽寒涌来。 但两人都不曾注意到,灵雾竟顺着宋羽寒的衣袖滑进了身体。 半盏茶功夫过后,地上的尸身已经消失殆尽,不知为何,宋羽寒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意识仿佛被一双手在拉扯,眼前都有些模煳了。 ……他僵立在原地,唇张张合合,一直等那股寒意消退不少,才道:「你看,这,不就行了,是你……失手了。」 ……毕思墨惊愕道:「阿寒,你的额头……」 额头?额头怎么了。 宋羽寒想说你不要吓唬我,但正欲出声,额间却突然传来一阵烫意,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烙了个印,烈火灼烧,本应当是世间极为痛楚之事。 ……但很奇怪,他一点都不痛。 是的,甚至—— 很爽。 随着额间灼热,渐渐瀰漫全身,他能感觉自己脸上仿佛流下了什么温热的液体,但也能感觉到识海乃至全身上下,似是沐浴皎皎云间,又似丹花醉人。 也许是太过舒爽,宋羽寒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他眸中光亮得吓人,像个瘾君子一般,沉迷在醉生梦死里。 可这幅景象放在毕思墨眼里,却万分的不同了。 宋羽寒像是中了什么蛊,又或者是双生魔弥留下来的花毒,白皙的额间忽然亮起一枚鲜红如血的印记,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是何物,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印记显现之处,仿佛是受到了什么伤害,竟然涓涓流下血来。 「……阿寒,你……」 宋羽寒忽然看他,嘴角扯开一抹笑,桃花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反而阴沉沉,深不见底,只叫人看一眼便入坠深渊,温声道:「师兄。」 毕思墨寒毛立起,警铃大作。 这不是宋羽寒! 但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宋羽寒闭上了眼,直挺挺往下坠,毕思墨连忙伸手接过。 "……"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宋羽寒,看着他沉沉昏去,毫无防备的神情,不由自主将其与方才那个咧着嘴诡异的笑着的人重合了起来。 …… 虽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赵殊锦他们,与其汇合要紧。 毕思墨顺手将宋羽寒的扇子别在了他的腰上,将他背起,往前路走去,索性他没有猜错,行至底时,果然就是双生魔的老巢。 但他没想到,赵殊锦等人早就先他一步抵达了这里,而被绑缚在树藤之上的姑娘们也早已被放了下来,云七正在一旁安抚着她们。 赵殊锦见状大喜,挥手道:「思墨!这里!」 毕思墨点首,正欲往前走时,一道凌厉强劲的妖风却如利刃般噼削过来! 唰! 突生此变故,令众人都始料未及,赵殊锦跟云七突然脸色一变:「背后!」 毕思墨一惊,只见一根麻绳粗细的藤蔓像是游弋的游蛇,破空而来! 他立马旋身躲过,只是他的背上还背着个人,使不上力气,手臂处还是被狠狠抽了一下,不久鲜红就浸透了那处的衣袖。 还不等他反应,身后却一轻,藤蔓直接捆住了宋羽寒的腰身,勐的被人拽离,毕思墨这才慌了神:「阿寒!」 下意识抬头望去,藤蔓的另一边是一名白衣少年,他生的俊美,脸色却极为阴沉,眸中的血色若隐若现。 旁边还不高不低飞着一只青色的鸟雀,颜离初见宋羽寒到手,便将手边随便拽的藤蔓顺手扔开,伸手抄起他的腿弯跟腋下,紧紧抱在怀里。 这时云七他们也顾不上尚未甦醒的姑娘们了,连忙迎了上来,赵殊锦心疼地想要去触摸毕思墨受了伤的手臂,却不敢轻举妄动。 云七性子稍微直一些,大喊道:「你是谁!究竟想做什么!」 第98页 毕思墨安抚的沖赵殊锦笑了笑,摇首道:「没事。」 他看向对面,也认出了眼前这名少年,正是伴在宋羽寒身边的那只化了形的妖狐,与宋羽寒对他发自内心的信任不同,他们对颜离初毫不了解,甚至多少因为他是妄月族而心生芥蒂。 他怕颜离初对宋羽寒不利,皱眉道:「小友,你这是何意?」 「……何意?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何意。」颜离初脸色很是不好,「谁让你们来这的?」 毕思墨有些愣了,道:「什么意思?」 颜离初揽紧了怀里的人,语气很是不善:「这里沿路开满了魇生花,说明此地必有大魔,几个小修士居然敢擅自闯入,应当是幸亏此地镇地妖魔不在,不然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几人这下真的愣住了,云七仔细打量了一下沿路的花,好半晌才咽咽口水道:「……好像,真的是魇生花,跟卷宗上画的好像。」 话至此,众人不由得心有余悸,赵殊锦率先道:「此次的确是我们没有想好就……」 毕思墨与云七也不再多言。 颜离初偏了偏头,一旁的青雀飞下去轻轻闻了闻魇生花,口吐人言道:「毒性不大,不碍事。」 云七涉世不深,所见妖兽也寥寥无几,见状小声低唿:「啊,它会说话。」 青雀瞥他一眼。 颜离初闻言转身便走:「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赵殊锦也知他是在怪罪他们擅自让宋羽寒陷入险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云七直言不讳道:「你要将师兄带去哪里?」 「踏雪山。」 「他……」毕思墨有些犹豫,他很清楚宋羽寒的情况决计不是普通的梦魇,斜月阁一时半刻的确也寻不出好的法子,思来想去,的确没有比踏雪山更加合适的地方了,「……劳烦你了。」 颜离初冷冷道:「不劳烦。」 青雀道:「剩余的人在地面上,由天羽台的人在照料,你们快去吧。」 说罢便双双离开了原地。 云七有些气愤道:「他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若是知道有魇生花,我们也不会毫无准备就来啊。」 赵殊锦有些被颜离初身上的气息给吓到了,定了定心神道:「先别说这些了,先将姑娘们送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请上踏雪山去看看阿寒。」 毕思墨拍了拍云七的肩头,温声道:「他也是关心则乱,不要气了。」 话都这么说了,云七即便是再大的火也只能咽下,半晌闷闷应声。 踏雪山。 颜离初施了一道结界遮蔽风雪,抱着裹紧了斗篷的宋羽寒,一步步踏雪上山,却在山头遇上了一名清冷高雅的背影,那道背影的主人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琉璃似雪的眸子静静投下来,与抱着宋羽寒的颜离初对视。 颜离初眯了眯眼,并不欲与他多加周旋,抱着人继续往上走,擦肩而过之时,却被叫住了脚步:「妄月族——」 颜离初并未回头,脚下却八风不动地站立住,黑眸沉沉:「什么?」 赤月的声音恍若寒冬傲雪,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妄月族的妖,难道没有把话说清楚吗。」 「……原来是你啊。」颜离初微微偏头,嘴角扯出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你想做什么?」 「妖王寿元将尽,既然他发话将位传与你,你理应回去看看。」赤月也转过身来,古井无波,「你缠着我徒弟,只会给他带来噩运。」 「噩运……」颜离初嚼着这两个字,他低头凝视了一会怀里沉睡的宋羽寒,「尊主何其大义,既成全了我夺权,又替我师哥扫清了障碍,一举两得,真是令人不禁拍手夸赞。」 赤月依旧没有什么波澜:「过奖。」 「尊主才是过谦。」 赤月垂下了眼:「我希望你能在阿寒醒前离开。」 颜离初:「若我说不呢。」 ……赤月微微抬眼:「我本以为狐族都爱惜脸面。」 他分明是在拐着弯骂颜离初不要脸,但颜离初却脸色不变,他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淡淡道:「你说什么?」 赤月亦是八风不动:「离开我徒弟。」 「离开后呢。」颜离初冷冷的,「你想干什么。」 话至此,颜离初的视线投向雪山上的琼枝,再无好脸色,眸中杀意尽现,缓缓吐出几个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清.心.铃。」 这三个字仿佛定身咒,赤月愣在原地。 颜离初无视他瞬间僵住的神情,继续往山上走着。 踏雪山的雪终年不化,飘零不止,赤月第一次在这万年寒山之上,感受到了手脚冰冷,终归乱了分寸,强撑道:「你……」 看颜离初停住了脚步,他倒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斟酌了一下字句,还是道:「你是怎么……」 「……」颜离初站在台阶之上,自上而下看着赤月,昳丽的眼中满是寒凉,「这么说来,我猜得没错。」 赤月瞳孔扩张,藏于袖袍之中的五指攥紧,压低声音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他。」 「我不相信你。」颜离初头也不回。 赤月神情阴沉,闭了闭眼,终是什么也没说,长长嘆了口气。 尚还在昏睡之中的宋羽寒自然是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等他转醒时,自己已经到了踏雪山,安睡在床榻上,掖好了被褥。 第99页 他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仿佛是在山洞时,收服了双生魔的尸身后,便失去了意识。山洞本就有一股能致幻的花香,想来自己也是因为那阵花香而昏死过去。 他能安然无恙躺在这里,身体无一处伤痕,想必是赤月或者阁主他们来了,这样,他也能放点心。 宋羽寒摸了摸腰间,却没有摸到收纳双生魔的聚灵瓶,微微一愣。 门扉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了,颜离初见他起床,连忙将手里的白粥搁置在一旁:「先躺下,你的身体还未恢復。」 宋羽寒虽想说自己已无大碍,却架不住颜离初直接上手把他重新塞入了暖乎的被褥之中。 ……他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将被子往上提,只露出一双有些惺忪的睡眼,声音在被子下有些闷闷的:「我已经好啦,没大碍了。」 「有大碍没大碍也不是你说了算。」颜离初神情有些不爽,「你当初在山洞中昏迷不醒,把我吓得不轻。」 ……宋羽寒眨眨眼:「是你救我回来的?」 「不然还有谁?」颜离初语气有些不善,「赤月尊主?」 宋羽寒笑声也闷闷的:「那不能,若是我遇险,我家小狐狸必定是第一个赶到的。」 「……哼。」颜离初脸色这才有所好转,突然道,「师哥可知,赤月尊主是何人?」 「存活了上千年的大能呀,众修真界都知道的,还能是什么人?」 颜离初坐在了床沿边,眉眼微沉:「若真只是如此,那便好了。」 宋羽寒意识到了些许不对,道:「此话何意?」 颜离初道:「师哥可还记得,他腰间那枚青色的宫铃?」 宫铃? 赤月腰间的确别过一个极小的宫铃,此物只在他刚入山之时见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因此他对此记忆并不深,只依稀记得带着一抹金色,大抵是因为铃铛是银铃,所以还有些残存的印象。 颜离初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宫铃是皇宫之物,自古以来,永轩陵只有六枚,皆在皇亲之手。」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宋羽寒有些诧异,「只不过斜月阁虽名义上归属于皇族,但私下与皇族并无来往,师尊既然有宫铃,想必跟皇族关系还不错,但为何我从没听过这其中的纠葛。」 「我下山时,收到了一封传音符。」颜离初从袖中拿出那枚失了效用,干枯发皱的符咒,「起初,我以为是妖族传来的符咒,但却没有注意到符咒下方印了一个极小的方章,是一个「裴」字。」 宋羽寒道:「哪个裴?」 「裴岚的裴。」 「裴岚?」 颜离初颔首:「魔族之人,这六枚宫铃,皆出自她之手,包括印章,喜欢画完符后在角落印章会暴露自身身份,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有这个习惯,但传音符里的传音,却不是她的。」 宋羽寒道:「所以你怀疑,师尊与魔族有瓜葛?」 「不止如此。」提到他,颜离初就有些不安,「他与皇族也脱不开关系。」 宋羽寒沉思道:「千年之前的人了,难道她还活着。」 他没有问传音符里说了些什么,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定数,大抵是有人放出了自己的消息,让颜离初乱了分寸。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真是颜离初所说,此事是赤月所为,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赤月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宋羽寒看向了窗外。 天色已暗沉,自他昏迷到现在,也有大半日的时间了,赤月想必早已经察觉,却毫无动静。 他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颜离初,眸色有些复杂。 难道他们是奔着小颜来的? 第51章 【蝶梦生】木偶 颜离初不知他心中所想,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宋羽寒压下心中疑虑,摇首,随便道:「只是在想,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要给你寄信。」 「我明日再差遣鸟兽打听。」颜离初端过一旁搁置的白粥,「先吃饭吧,你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差遣鸟兽?」宋羽寒接过那碗白粥,用勺子拌了拌,白粥煮得很稠,雪白晶莹的米粥拌着鸡丝,撒上翠绿的葱叶,芬香扑鼻,宋羽寒心中暗道煮得真好! 他往嘴里送了一勺,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接着送了第二勺,第三勺…… 颜离初攒着笑意,解释道:「鸟兽尚未生出灵智,差遣一二不是难事——别吃这么快,小心噎着。」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宋羽寒就已经把碗里的鸡丝粥喝到了见底,夸赞道:「一碗粥能煮这么好,你可太心灵手巧了。」 颜离初道:「那我再给师哥盛一碗?」 宋羽寒回味着那碗粥的味道,闻言刚想说「那再好不过!」只不过再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为何?不好吃吗?」 说到这个宋羽寒嘆气:「师尊叫我要习惯辟谷,修仙之人不得拘泥于口腹之慾,若是往后我吃习惯了,哪天突然吃不着了,不得时时刻刻都念着。」 ……颜离初笑盈盈道:「那我给师哥日日开小灶不就好了?」 「你……」宋羽寒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略带疑惑道,「难不成果然是五谷堂更加适合我。」 颜离初道:「五谷堂可没有我做的好吃。」 第100页 「这倒是。」五谷堂虽然厨子多,但是大多都是临安人士,宋羽寒喜欢吃辣,当然是不怎么合胃口的。 思及此,他道:「那多乘点。」 「好。」 颜离初笑着起身。 「对了。」宋羽寒叫住他,还是问道,「传音符里,究竟说了什么。」 颜离初笑容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他道:「没什么。」 宋羽寒注意到了,但是也不再过多追问,他有预感,即便他追问,颜离初也不会说。 窗外的风雪还在下, 宋羽寒将手倚在窗台,头枕了上去,突然感觉这一切有种不真实感。 许是之前,他还尚且能够将颜离初当做妖兽,但现在却不能如此,妖族化形后,与人族无异,虽他现在还有些无法摒弃之前的习惯,但以他的聪明才智,想来学会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们一直这样相处,好像也……不太好。 「唉……」 宋羽寒嘆了口气,伸出小指,勾住窗户边,来回吱呀吱呀推的响,有些发愁。 师弟师妹们也因为妄月族的原因,多他有防备,将他看作是祸患。即便他能够教导他一些简单的术法,但也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弟子们也不一定非要入山门才可以,只不过有些弟子会比较偏爱各山门的心法,诸如是明峡,藕莲他们修行方向比较特殊特别,择入山门,拜了师父定然是有益无害。 但若是选择留在斜月阁宗门内,也并非不可,只不过斜月阁没有独传的心法,总有些弟子会不适合,就像是炒菜之时,该放盐时你放糖,虽难以入口,却也能够饱腹,一个道理。 拜入山门定然是不可能了,赤月仙尊也不会轻易松口。 这么看来,斜月阁还真是最佳之地。 他还思虑着,颜离初端着一碗米粥正往这边走来,宋羽寒坐起身,伸手接过。颜离初温声道:「小心烫。」 「好。」宋羽寒应了声。 他搅动着碗底的粥,脑子里的弦还是绷着,暗想道,颜离初性子太温软了,虽然有的时候做的事情有些不着边调,例如……例如…… 宋羽寒思及此,蹙起了眉,一股热意瀰漫上了耳廓。 但总是这样,若是下山了被欺负了也不肯吭声就完了。 他轻咳一声,缓了一下情绪。 「怎么了,不好吃?」颜离初见状问道。 「……哦。」宋羽寒陡然清醒过来,道,「不是,只是在想些事情。」 颜离初道:「什么?」 「……」这么一问,倒真的把宋羽寒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件事,想了想还是想先缓一缓,走一步看一步,于是道,「没什么。」 颜离初没多想,说道:「我倒是有件事差点忘记说了。」 这次轮到宋羽寒说「什么」了。 颜离初道:「在你醒前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阁主那边来过信,双生魔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山下的村民来登门拜访感谢了。」 宋羽寒疑惑道:「往日除祟也不见他们如此,今日怎么……」 「不知,据说天羽台那边也去了人。」颜离初淡淡道,「你昏过去了,精气神也不好,好好休息,吃饱了再去也不迟,待客堂好吃好喝供着他们,不会无聊的。」 宋羽寒披上衣衫,他这才注意到,他睡了这么久,绑的髮带却没松,宋羽寒没多在意,闻言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这么久啊。」宋羽寒有些头痛,「先下山吧,师尊那边之后再解释。」 颜离初应声,两人顺着方才进出的结界封口出了山。 结界的裂缝还是如初,没有修补的痕迹,因此他们出入并没有受到影响。 两人已经离开了结界所笼罩的范围,出都出来了,宋羽寒也就没有再多想,他展开传送阵,念道:「缩地千里,走!」 言出法随,只在须臾之间,他们就已经到了大门前,守卫的新入门的弟子一见宋羽寒,眼睛一亮,道:「师兄,你来啦!还有这位……师,师弟,快进去吧,来了好多人呢,大家等你们好久了。」 他们虽然不认识颜离初,但是待在宋羽寒身边,又气质超然,多少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颜离初抿了一抹笑意,温声行礼:「师兄。」 「……」小弟子一愣,有些晕晕乎乎的,被这么个大美人行礼叫师兄,任凭谁来了都不会拒绝,他暗道这人也没有阁主说的那么那啥,哪里性格古怪了嘛! 「实在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宋羽寒打断了他的思绪,见他面生,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得问道,「都在待客堂吗?」 小弟子道:「是,赵师姐他们都在那里。」 「好。」宋羽寒回首,「我们走吧。」 「嗯。」颜离初老老实实的,一点也没有之前那副模样,等几人行至待客堂后,宋羽寒才知道守山弟子所说的「好多人」所言非虚。 只见平日冷清的待客堂挤满了穿着各色样式的民众,少女,壮汉,甚至是耋耄老人,都汇聚一堂,与他一道除祟的毕思墨,云七,赵殊锦三人被几个妇人笑盈盈围在一道,阁主在一旁也是笑盈盈的,至于道服还是那套道服,只不过脖子上不知挂了一串什么花,五彩缤纷,辣眼得很。 眼尖的几名妇人,一眼就看到门口的宋羽寒与颜离初,眼睛一亮,直直冲他们奔来,还没有分得清谁是谁,一人牵一只手,笼统道:「哎呀!这就是我们救苦救难的菩萨吧!可让我们好等!」 第101页 宋羽寒注意到颜离初像是很想将手立马抽回似的僵了片刻,还是任由他们去了,宋羽寒也道:「举手之劳,担不上菩萨一称。」 「瞧这孩子,真是谦虚,长相好,心眼也好!」 说着,便拉着两人往里走,阁主见到他们也笑道:「百姓们都是来感谢你们的,说什么也不肯下山,非要在这里等你们,殊锦他们都已经拿了,你们也拿着吧。」 「什么?」 只见两个面色红润的小娃娃,一男一女,拿了两个木盒子,一人往他们手里各塞了一个,脆生生道:「送给你们。」 宋羽寒一愣,推辞道:「这是我的分内事,不用以礼相赠。」 ban 「哎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就拿着吧。」有个妇人笑着嗔道。 「是呀,拿着吧。」众人也是十分热情,纷纷附和道。 一旁云七道:「我们都拿啦,阁主说可以拿。」 宋羽寒闻言向赵殊锦那边望去,他们二人仿佛也知道他会看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的物件沖宋羽寒摇晃了几下。 ——是两个雕刻的小木偶。 木盒倒是不怎么精緻,一看就是临时加工出来的,两人推开木盒,颜离初的是一个雕刻细緻的小狐狸,而宋羽寒的—— 「这是……一只鸟?」宋羽寒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一只雕刻体态纤长,引颈高歌的飞鸟,还没来得及上色,但雕刻得相当栩栩如生。 他刚拿至手中,飞鸟尾部的羽毛却轻轻晃了晃,随后直接断裂开,掉落在了地上。 吧嗒—— 「……」 众人寂静了一会,宋羽寒弯腰拾起断裂的尾羽,拼了拼,有些尴尬,这礼物他收到不到半炷香,就在他手上坏了,只得道:「……抱歉。」 「……哈哈,没事没事,应当是上山路上太过崎岖,手脚不利索磕碰到了,你拿给我吧,我回头修补修补。」 「不必了。」宋羽寒自然是不好再麻烦他们,想着回头随便找个木匠补补就行,淡笑道,「多谢,我很喜欢。」 ……众人再次活跃了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连声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第52章 【蝶梦生】速归 众人再度热闹起来,颜离初没怎么与人交谈过,他性子又有些不近生人,宋羽寒原本还怕他会不习惯,但他自下山起,并未有半句怨言,反而笑意盈盈地一句句回着。 时不时飘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笑声。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宋羽寒突然有些好奇,凑过去听了几句,只听得有个红色头巾的妇人说着:「心上人?谁呀,你生的这么标緻,那究竟是什么天仙才配得上你啊!」 ……原来是在聊这些,她们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他虽然心里也猜了个大概,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点不舒服,难以克制的就有些好奇,于是继续凑耳听着。 颜离初似乎心情颇为不错,道:「容貌自然是没人能与之相比的,至于天仙——更甚。」 「……!」众人惊唿一阵,有个妇女调笑道,「比天仙更甚?那得多好看嘞?」 人群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吵闹声刺耳,听的心烦,宋羽寒便不再继续听了,但脑子里还在重复回想着他们方才的话。 颜离初曾说过自己去过藕花楼,藕花楼是永轩陵最大的花坊,莺莺燕燕自然是百花齐放。 听闻藕花楼有个绝世舞姬,绝代风华,无数人为之倾倒,若是能叫颜离初看得上眼的,也只能是用绝代风华来形容。 若真是如此,才麻烦了。 ——他倒不是对花坊的女子有什么看法,只是颜离初的性子虽然有些傲,但也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的小狐狸,互相倾心倒还好,倘若一腔真心错付,被人给耍了,那可真是…… 「阿寒。」 没等他多想,他便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毕思墨脖子上还挂着那串大红花。 宋羽寒脖子上没有,估摸着是方才木偶的插曲,百姓们忘记了这茬事,因此才躲过一劫。 毕思墨看着他疑惑偏头,抿了抿唇,不由得又想起那张诡异阴森的笑脸,脸色就有些僵了,想了想还是道:「你来一下。」 宋羽寒没多想,跟着他来到了后殿,他这才注意到,除了在外招唿客人的阁主与云七,赵殊锦也在后殿等他,宋羽寒疑惑道:「怎么了?」 两人一改方才的言笑晏晏,神情甚至称得上有些凝重,赵殊锦与毕思墨对视一眼,还是更加了解原委的毕思墨试探道:「……阿寒,你还记得,当时收復双生魔后,你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宋羽寒如实道,「我好像,晕过去了。」 毕思墨道:「晕过去之前呢。」 宋羽寒道:「收復双生魔?我还说过她们长得噁心来着——不过的确很噁心。」 ……见他神态不似作假,毕思墨神情更加沉重,一旁的赵殊锦道:「阿寒,你果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什么不记得?」宋羽寒终于意识到了些不对劲,迟疑道,「什么意思?」 毕思墨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还是在这处只剩下他们三人的后殿之中,缓缓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 ……宋羽寒听完之后好一会都缓不过神来,他伸手抚上眉心:「额间浮现了印记,什么样的印记?」 第102页 「是一块红色火焰状的印记。」 宋羽寒瞳孔微缩。 霎时间,意识仿佛被一道惊雷噼中,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最后汇聚成两个字。 魔胎。 他下意识抬手去捂住自己后颈的位置,耳鼓嗡嗡作响,连带着外殿细微的交谈声也化作耳鸣,毕思墨方才所言与曾经赤月仙尊说过的话不断在脑海里迴转。 魔胎千年降世…… 宋羽寒重重闭了眼,復而睁开,故作轻松道:「……也许是我最近玩心太重,修行也不算刻苦,失了本心,容易生心魔,我回头,再找师尊请罪。」 「可是……」 ……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外殿的阁主在外唤道:「阿寒,别躲在里面了,又没姑娘看得上你,快出来,有急事!」 这番调侃却有上山的姑娘当了真,红了脸,她们方才本就因为看宋羽寒心事重重,不敢靠近,阁主这番话一出来直接断了她们的念想,这怎么行,连忙急急道:「看得上的!」 阁主本就是一个粗犷之人,没讲这么多礼数,听了这番话更加乐不可支,一时将正事暂时抛在脑后,抚须先哈哈大笑了起来。 人群里自然也是响起了一阵调侃的笑,笑得这几名姑娘红了脸颊,粉扑扑的,看着让人好不怜惜。 人群里有人大喊:「周姑娘,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传奇根骨,宋公子未必肯收你,不如这样,你跟着我,我自然是一心一意啊!」 有妇人笑个不停,边笑边嗔道:「你也太不要脸了,满嘴络腮鬍的,人家能看上你才怪了!」 那个络腮鬍大汉摸摸不修边幅的下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笑道:「这叫男人味,你不懂。」 妇人道:「什么男人味!骚味还差不多,你讨不到老婆,也不要祸害咱们自家姑娘。」 说罢人群中又响起一阵笑。 被称作周姑娘的女子脸都气鼓了,气唿唿道:「我才不要你!」 人群又一阵嘲笑:「听到没,人家不要你,就要宋公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羽寒本想回,却被这一通豪言壮语的告白弄得摸不着头脑,推门出去后,正面对上了那名脸颊飞红晕的姑娘,一时卡了声:「姑娘,你……」 周姑娘意识到了什么,她也是个识大体,会看脸色的,连忙摆手:「道长莫要放在心上,这都是他们闹着玩的,当不得真的。」 有台阶宋羽寒自然是跟着就下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陪着他们胡闹,疲惫得很,闻言自然是心里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多谢抬爱了,周姑娘。」 阁主在一旁打着哈哈调节着气氛,众人也就随口调笑一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没多久就继续把酒言欢了。 颜离初伸手撑着半边脸,淡淡看着那边。 他旁边的妇人还在咯咯笑着,毫不知情地扯扯颜离初的袖子,道:「你们这个宋道长长得的确是不错呀!若是我早生几年,说不定也要大胆示爱一番的。」 颜离初瞥她一眼,冷冷淡淡「呵」了一声。 「他是生得不错。」 妇人见他认同自己的话,更加开心:「是吧,相貌出挑不说,性子也好,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唉,若不是我晚生几年……」 颜离初听着她叽里哌啦说了一大堆,轻轻笑了一声,眼神望向不远处被阁主拉到一旁,不知在说些什么宋羽寒,神色淡淡:「他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妇人还在自顾自说着,两道声音交杂在一起,没有听清颜离初的话,卡次卡次磕着瓜子道:「什么?」 「我说——」颜离初微微偏了偏头,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嗤笑。 周遭觥筹交错的笑声与交谈声混杂在一起,耳鼓嗡嗡作响,妇人感觉有些恍惚了神智,望进那双寒凉又深不见底的眸,字句珠玑:「你是什么东西。」 嗡—— 顿时如同警钟灌顶,手里的瓜子也无意识地被她掉落在地上,妇人从脚底自上而下瀰漫了一股彻骨的冷意,遍体生寒。 像是被兇残的野兽盯上,对上那双似人非人的瞳孔后,有一种下一秒要被开膛破肚的错觉,如鲠在喉。 颜离初復而又展颜笑了,那股子戾气消失殆尽,仿佛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幻觉,微微偏头,温声道:「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哈哈我,我不介意……」妇人强撑着笑了几声,吞咽了一下口水,身体忍不住细微发着抖,额间冒汗。 妇人当然十分清楚这不是玩笑,她不知是那句话触到颜离初的逆鳞了,但当时他的眼神恐怖至极,因此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颜离初耳边一直聒噪个不停的声音也终于消失,他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好转。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伸出两指捏住一颗带皮的花生,一下一下捏碎,残渣洒落桌面。 总觉有哪里不对,但他却始终找不出不对。 而宋羽寒则是接过阁主递给他的信,只听得阁主说:「赤月仙尊来话了,说是叫你速速返回踏雪山,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宋羽寒展开书信,只见洁白的纸张上只用清雅有力的小篆写了两个字: 速归。 第53章 【蝶梦生】天魔 「我知道了。」 他心情有些低迷,转首之间,两双眼却隔着人群交汇上了,宋羽寒一愣,他走上前,隔近了反而却不怎么敢直直看着他,微微错开了视线,迟疑道:「我……」 第103页 颜离初率先打断他的话:「我回疏林苑等你。」 宋羽寒睁大了眼。 他知道? …… 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分离,还是害怕颜离初得知自己是魔胎后,被迫分离。 宋羽寒看似无甚在意,实则却十分敏感。 他不在乎颜离初的身份,却不肯相信颜离初不会对他有偏见。 就像是一个用丝巾裹住满身疮痍的病人,毫不嫌弃地将自己的一切给了路边脏兮兮的乞丐,等乞丐喜笑颜开,度过了难关,两人甚至同塌而眠,离了谁也不行,但有一天乞丐却说:「我可以看看你丝巾下的面容吗?」 ……病人又会恐惧连连摆手拒绝,将丝巾裹得紧紧的,连一丝光都透不出去。 哪怕对方说不会嫌弃,哪怕自己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会将浑身的疤痕与脓疮遮掩住。 …… 如果颜离初非要看他的伤疤,感受他的痛苦,那这可真是—— ——糟糕透了。 宋羽寒依旧不敢去看他,胡乱「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这个时候颜离初再次叫住了 他:「师哥。」 宋羽寒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有点害怕一旦回头,就会忍不住将一切都全盘托出,低声道:「……怎么了?」 「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颜离初静静看着他的背影,黑眸里装满了太多让宋羽寒看不懂的情绪,在众人的凝视之下,他道,「我会等你。」 周围的人一时间寂静无声,云七悄悄对赵殊锦道:「他俩干嘛这样啊,出去一趟,又不是去慷慨赴死,这,这啥情况。」 赵殊锦道:「赴死倒不至于,但也分不了轻重缓急,都要紧得很。」 云七:「哦……」 ……宋羽寒一怔,他安抚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便转过了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施了传送阵,迈进去后,消失在了原地。 至于剩余的人是继续要把酒言欢,还是嬉笑打闹,宋羽寒都不再多去想。 行至山脚后,原本没有去修补的结界裂缝,此时已经被补上,宋羽寒抬头去看,台阶之上静静飘着一道灵光,像是等待已久。 是赤月的灵识。 宋羽寒迈步往前,他多迈一步,灵光便往前一步,就这么一跟一进,宋羽寒跟着它绕开了庭院,顺着常年不结冰的溪水往上流走,最后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八角亭檐前消散不见。 而亭子中立着的,除了宋羽寒意料之中的赤月以外,却还有一位,他被赤月挡住了身影,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从侧面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一片绣着金龙的锦缎。 还没等他先问,那人背影一动,先一步转过身来,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宋羽寒越是见这人越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亦是行礼:「见过前辈。」 这人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袭五爪金龙袍,雍容华贵,就是脸色有些苍白,瞧着身体不太好,不过能与赤月平起平坐,至少也是阁主那个级别的大能了,宋羽寒自然是不敢怠慢。 男子闻言笑意更甚,懒懒道:「不必客气。」 赤月掀起眼皮,清清冷冷道:「来了?」 宋羽寒道:「师尊。」 赤月颔首,介绍道:「他是皇族皇子,你叫他裴钰就好。」 宋羽寒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当年的宗门大比,韵音宗私通外族,人皇的那个儿子。 虽然当年他的眼神的确看得人心里发毛,宋羽寒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从善如流道:「原来是裴钰前辈,失敬了。」 也不知裴钰是不是看出他的敷衍,他定定看了宋羽寒一会儿,突然低声笑了几声,笑得其余两人都看着他,他方道:「……没事没事,请不用在意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宋羽寒道:「什么?」 裴钰挑眉:「没什么。」 赤月蹙着眉:「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没有发疯,总不能够你不爱笑,就勒令天下人都不允许笑吧,尊上。」 赤月转过头去不理他,看向宋羽寒,道:「你过来。」 宋羽寒走上前去,但不知为何,裴钰的眼神从他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凝在他的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打量与如同跗骨之蛆的寒意遍布全身,叫人遍体生寒。 他尽量去忽略对方的视线,却又陷入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事变太过突然,桩桩件件如同实质的捲轴压得他猝不及防,他根本知道要从哪一件事开始说起,包括颜离初所说的话,他也不可能毫无怀疑。 他很尊敬敬仰赤月仙尊,每日每夜的修炼与受益匪浅的捲轴,每件都是桃李之恩,宋羽寒从不怀疑这点,但颜离初不会骗他。 所以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在想什么?」裴钰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羽寒回过神,随意道:「没什么。」 裴钰的眸中深如寒潭,又浸淫着危险的笑意,他道,「我听说,你跟那只妄月族的狐狸关系很是不错?你不怕他?」 「怕他?」宋羽寒心情有些不悦,「我为什么要怕他。」 「嗯……」裴钰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从容不迫地坐在了石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接续笑道,「因为他很会装呀,你把他当做小白兔,可是他却只是披着皮的豺狼,宋公子,你不觉得,会装的人都很恐怖吗?」 第104页 宋羽寒道:「你说你自己?」 裴钰哈哈大笑:「好吧,我也算一个。」 「够了。」赤月沉声打断他,蹙眉睨着他,「你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做客的?」 「自然是做客的,开个玩笑,我与宋公子赔个不是。」裴钰又斟了杯茶,推给宋羽寒,支颐着下巴笑吟吟道,「宋公子,喝茶。」 「不必了。」宋羽寒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太喜欢他,也不打算给他面子,「心领了。」 见他们初次见面就这样剑拔弩张,赤月嘆了口气,道:「好了,正事要紧。」 说着,他也坐下了,三个人坐了俩,宋羽寒总不好也杵着,于是他们便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你这次私自下山之事,自你昏迷之后,我还没来找过你。」 宋羽寒道:「师尊,弟子知错了,您任罚。」 「我不罚你,这次叫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赤月抿了口茶,「你在路上碰到魔物了吧。」 宋羽寒一愣,却也还是点头道:「是。」 赤月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有些僵,顿了片刻还是只是嘆了口气:「你的体质特殊,若是不加以防备,被魔气入体,加重魔心生长速度,届时当魔心彻底成型之时,便是你入魔之际。」 「魔心?」 赤月「嗯」了一声,伸出修长的食指凌空点在宋羽寒的左胸前,一道白光如蛇影般从指尖泵出,迅速钻进宋羽寒的体内。 宋羽寒一惊,他后知后觉却没有感受到半点不适,只见那道白光钻入他的身体后,迅速隐匿不见,他不由得道:「师尊,这是……」 「再等等。」赤月打断他。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动静的胸口之处,隔着白衣开始往外泛红,越来越红,鲜红似血,接着,血色的中心仿佛被滴入了一滴墨水,在这血潭之中慢慢凝结成了一株极小的黑色枝丫。 他突然感觉额间又开始发烫,宋羽寒下意识抬手去捂,下一刻这种感觉却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赤月缓缓道:「这就是魔心。」 宋羽寒有些错愕,顿了一会道:「……魔胎与平常的魔族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一旁的裴钰似乎是心情极好,从见到魔心起嘴角就没放下来过,见宋羽寒看向他,更加开心,解释道: 「数万年前,大战,神族消失殆尽,连一个真神也不剩,只留下同样残兵败将的魔族苟延残喘,族内血脉不多,若不想因为这种窝囊的理由灭族,就只能够与外族通婚——乱七八糟搞了数万来了,哪还有什么血脉纯正的魔。」 「——不过,魔胎就不一样了。」裴钰对此兴趣十分大,接着解释道,「魔胎是天魔降世,天性为恶,在万年前是要人人喊打,遭受唾骂,被神佛追杀的,所以你应该庆幸你活在这个大家都很窝囊,不再打打杀杀的时代,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虽然后面的话有些不中听,但前面所言却的确属实,其中有些粗略在文献上了解到的事情,也与裴钰所说的大差不差。 赤月没有说话,默认了裴钰的解释。 「……天性为恶?」宋羽寒扯了扯嘴角,他定定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沉浮,淡淡道,「那我就不信天。」 裴钰怔住了,但这一怔也就是一瞬,片刻后他又露出了之前那种意味深长的笑,缓缓道:「不信天啊……」 第54章 【蝶梦生】过往 裴钰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撑住脑袋,笑吟吟道,「可是这不是你不信就会不存在的,我以为,信里面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 宋羽寒一怔,他与颜离初都以为方章印下的裴字乃是宫铃主人之手裴岚,但两人却都忽略了永轩陵还有个异性皇子,也姓裴。 他当然不知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但面上却不显:「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何必骗你,何况妖族那个没用的老不死没有血脉了,却又自私自利地想要血脉传承,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帮他?」 妖族妖王直系血脉已经死绝,而颜离初是唯一的继承人,宋羽寒不动声色地提取着他话里的消息,继续道:「为何?」 赤月却以为他知晓,只道:「我前段时间曾经向那只狐狸提过此事,他并不愿回妖族。」 宋羽寒道:「所以今天叫我来,是做什么。」 「闭关。」赤月抿了口茶,「若你想帮他,只有这一个办法,况且你自身魔气紊乱,闭关压制对你对其他人,都没有坏处。」 「……闭关。」 宋羽寒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背后有一双手,不断推着他,但对方却隔着一层云雾,朦胧不清。 「他究竟怎么了?」 说完之后,他才惊觉过来,心中暗道不妙。 但话音已落,木已成舟,面前两人已经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赤月每天都是一副冰山弔丧脸,即便有表情也不甚明显。 倒是裴钰挑高了半边眉毛,缓缓道:「你没有看信?」 宋羽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裴钰见他一片空白的神情,笑得前仰后合,他摇摇头,「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宋羽寒差点被茶水呛到。 「裴钰。」赤月蹙眉警告道,「把你在皇宫那套腔调收回去。」 第105页 「好吧好吧,我不说。」裴钰又笑了一会,继续支颐着对宋羽寒笑道,「话说回来,你家狐狸这么不捨得你呀。」 宋羽寒被他这一通前不搭后语的话弄得头大至极,道:「所以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裴钰笑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宋羽寒:「……」 他头一次被人怼的哑口无言。 赤月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道:「其实今天裴钰来,也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有同你讲,裴钰的母族是魔族,有些事情,他要比我更加清楚,那封信,也是我拜託裴钰寄给他的。」 这件事宋羽寒倒是知道,当初宗门大比时,修兰曾经说起过裴钰此人的身世。 只见赤月又斟了杯茶,却不喝,只是拿在手中,继续道:「魔胎若是魔气侵蚀身体四处,后果我也不必多说,但除此之外,魔胎还有另外一个用处。」 宋羽寒道:「什么?」 赤月抬眼道:「不知你可听过青丘?」 「略有耳闻,东方狐族之山。」宋羽寒道,「但那不是传闻吗?现在的狐族,应当是妖中一族,没有分支了。」 赤月并不多做解释,抿了口茶道:「那妖族中的王族血脉你应当也清楚了。」 宋羽寒道:「只听说过,但并不了解。」 赤月道:「妖族蹉跎数万年,王族血脉早已寥寥无几,据我所知只剩下腾蛇与狐族,妄月一族虽然是王族血脉,但并不浓厚,真正能够算得上血脉浓烈的,只有九尾狐。」 宋羽寒猜测道:「所谓的王族血脉,难道是神兽后代?」 赤月点首,继续道:「四大神兽延续下的血脉有得天独厚的力量,甚至能够通过特殊的方法传递,这四大神兽并非是青龙、玄武、朱雀、白虎,而是万年前神族缝补天裂的女娲座下四大神兽,白泽、麒麟、腾蛇、九尾天狐,前两者在漫漫时间长河中早已消失殆尽,后两者虽血脉也不甚多,但好歹还有残存。」 宋羽寒道:「可九尾狐在如今,已经知之甚少了。」 「没错。」赤月道,「狐与九尾狐,两字之差,却如同天堑。万年前的大战,妖族先祖尚且还是归顺神族,直到大战结束,四h大圣兽中的朱雀战死,只留下涅槃重生后的凤凰,神族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神兽血脉,而现如今的妖王寿元将尽,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能够吞併血脉比他浓厚的,自己的亲生儿子。」 宋羽寒瞳孔微张,所以妖族之人一直在找颜离初的原因,是这个?!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宋羽寒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愤怒。 裴钰在一旁懒懒道:「他可比虎毒多了,妄月一族本就在衰落,好不容易傍上妖族仅存的一只九尾狐,自然要好好利用,让她好好生几个九尾狐孩子,谁知她生下你那只狐狸后,便难产死去了,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丑陋的单尾狐,得不偿失,老东西不得气炸了。」 ……宋羽寒宽袖之中的五指紧握。 他平復了一下情绪道:「那师尊为何要他回妖族?」 「妖王寿元将尽,即便他想吞併,也无力回天了,妖族无主,势必大乱,他若不回去,就无人有资格继承了。」 「即便如此……」宋羽寒只觉荒谬,无用时弃如敝履,无主时奉我为王,说的好听是王,说的难听是接手烂摊子,宋羽寒不知这好在哪,若是他,管它死活自己也绝不会再回去。 「啊,这样得说到什么时候。」裴钰突然开口,拖着长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赤月不语。 裴钰支颐对宋羽寒道:「你以为赤月真是为妖族考虑?」 「他纵然再普度众生,也不会多管闲事,他若不愿意,踏雪山也不差他这口吃的,真正的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 「对,是你。」 赤月想制止他:「裴钰……」 「闭嘴,听我说。」裴钰懒懒开口。 赤月:「……」 裴钰不管他,继续道,「魔族与妖族如何?自然是水火不容,那身为天魔的魔胎又与神兽后代如何呢?自然还是水火不容,女娲造世时,也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刀锋相向,但世间就是这样的,有善有恶才得以轮转。」 「魔胎有魔化失去理智的风险,九尾狐亦然,他们受魔族诅咒所影响,生来短命,寿命不长,也就是天劫,你那只狐狸的母亲就是死于难产,而能够救他的,也就是身为天魔的你,只有你死了,他才会得以永生。」 宋羽寒缓缓道:「所以妖族的人想要的,是我的命?」 「是。」赤月肯定了,「但是这并非是无解,只要你闭关,至少十年不出世,他回到妖族,你们的气息不在一处,能够将天道矇混过关,虽不能保证这种瞒天过海之事能够成功,但,总得一试。」 …… 宋羽寒的视线在他们两人间流转片刻,突然道:「说起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两人均是一愣。 裴钰扭过头去不说话,赤月停顿半晌,方淡淡说道:「他的母亲,曾经是我的徒弟。」 宋羽寒沉默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赤月道:「那只狐狸以为我将妖族之人叫来,是想杀你,因此才有些误会,你既是我的徒弟,我便不会人让你受伤,若是不想闭关,待在踏雪山的结界里也没人会伤害得到你。」 第106页 宋羽寒起身行礼:「弟子知道了,弟子告退。」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喟嘆道:「可怜的孩子……」 ……什么? 宋羽寒一愣,只可惜他的声音很短暂又很轻,刚想追问,却被裴钰打断:「等一下。」 宋羽寒回过神转头。 裴钰道:「若是你想要闭关,可来我这里,以你的资质,十年闭关,也半步登仙了,好好考虑一下。」 宋羽寒眸色复杂:「……」 他问了很多,但唯独没有问传音符角落那枚印章。 ——裴岚。 那个魔族女子,传闻中与人皇厮混的那名魔女。 可裴岚,可是千年之前就渺无音讯之人。 而素来鲜少出面的裴钰却与赤月相交密切,来踏雪山这么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里来外人。 而是什么才会让赤月这种生人勿近的人与一个小辈交往密切,字字句句看似毫无破绽,但却总觉哪里不对。 雪景银装素裹,银花漫天,白衣道袍在寒风中飘曳,宋羽寒接住落下的一片雪,垂下了眼。 好冷。 第55章 【蝶梦生】浮沉 宋羽寒回到疏林苑后,颜离初只着了一身单衣,靠在门边,神色淡淡,直到见到宋羽寒后,脸色才有好转。 不用多想也知他是在等自己,宋羽寒连忙上前,将颜离初推进门,道:「怎么不进去啊,多冷啊。」 颜离初不答,反倒问道:「他说什么了?」 宋羽寒手一顿,怕他忧心,含煳道:「没什么。」 颜离初这次却不打算不了了之,抓住他的手,重复一遍:「他说什么了?」 ……他盯着颜离初抓住自己的手,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这种情绪起源于颜离初对他的隐瞒与追问,令人不悦至极。 「师哥?」 霎时恍若天光乍亮,宋羽寒勐地清醒过来,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颜离初,他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神态早已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满是忧心。 ……又是这样。 纵使颜离初隐瞒了自己,他亦然,从入斜月阁起,自诩名门正派,却也从不自视清高,但却一次一次违背本心无法维持道心,情绪失控。 对颜离初而言,他更是头一次如此。加之赤月与裴钰方才所说的话,宋羽寒更是克制不住地冷汗直冒。 颜离初见他状况愈发不对,抓住他的手更加用力,急促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宋羽寒反应过来,缓了缓后才道:「……什么也没做,就说了点话。」 「什么话?」 他心疲,手腕一转,挣脱了颜离初的禁锢,走到了方桌旁,坐了下来,对着与他对坐的颜离初,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颜离初听后,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道:「魔胎?」 宋羽寒不语,他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么荒谬的话,若是还在未入斜月阁时,有个人突然跑过来说:「哎呀!小友,你是魔物,不是个好东西,会祸及他人。」 他绝对要一扇子把这胡乱说的道人给抽走,如果真是能祸及他人,为何母亲死后,那些该死的人却一个也没遭报应,天道难道也只会欺负弱小吗? 时光荏苒,他听从母亲的话做一个好人,不要为恶,他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本心,心生恶念。 对朱洛白那种人尚且还能够自欺欺人,那颜离初呢,他有什么错,天下人为何又要给他开这样一个玩笑。 魔…… 宋羽寒抿茶,茶还是热的,他静静看着杯底的茶,敛下眼中情绪,笑道:「一个破传言罢了,不要当真。」 「我没有当真。」颜离初抬首,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我说过了,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他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胡言乱语。」 捏住茶杯的五指微微握紧了,宋羽寒故作轻松道:「好了,不要说我了,说说你,你是如何得知妖族叫你回去是要杀你的。」 颜离初:「听说的。」 宋羽寒:「听谁说的?」 「……」颜离初沉默片刻道,「韵音宗。」 宋羽寒大惊:「所以当时他们的确是想将你送回妖族?」 颜离初点首:「我逃出来了。」 「……」宋羽寒阴沉了脸。 当年宗门大比时,他对上了朱洛白,他们交谈之中谈到了颜离初,那自然也不甚愉快,以至于宋羽寒情绪险些不稳,将他打得口鼻溢血,人事不省。 为此韵音宗还上门闹过,不过大比之中只要不出人命,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此事最后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颜离初道:「师哥要闭关吗?」 宋羽寒道:「纵使与魔胎无关,我心性的确也不稳,闭关对我而言没有坏处。」 「万一他是骗你的呢?」 宋羽寒笑道:「放心,我不去皇宫,裴钰此人太过古怪,我担心有诈,踏雪山正好无人来打扰,正适合清修。」 颜离初仍旧不放心:「让我陪你一起。」 「闭关如何陪?不要闹了。」 「我在一旁不打扰即可。」 宋羽寒好笑道:「修仙之人一旦入定,便不会中途醒来,你在旁也无济于事呀。」 「那也无妨。」 「好了,你不要闹了。」宋羽寒不想再多加争辩,他起身道,「我今日累了,先去洗漱,你随意。」 第107页 ……颜离初站起身,定定看着宋羽寒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许久,终是垂下。 天色将晚,洗漱完后,宋羽寒只着单衣躺在了床上,颜离初还没有来,不知去了哪,他盯着天花板,思绪飘飞。 自与裴钰聊过后,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对,有些心神不宁,他本以为是因为谈话中略有疑虑才会让自己多想,但与颜离初聊过后,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异样。 以至于神识不稳。 难道裴钰真的对他做了什么? 这就像是一个诊断出怀孕的女子,回到家中后开始止不住呕吐,寻常人只会想到这是孕中反应,却不会去想会是其他的病。 裴钰想做的,亦是如此。 但若是他真假参半,宋羽寒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敢拿身边之人去赌,因此若是要闭关,他能够想到唯一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就只剩下踏雪山。 他对赤月了解不深,但却不会不信阁主,若是阁主对赤月信任,总好过一个裴钰。 天色很晚了,颜离初依旧还没有来,宋羽寒收回了思绪,身体与心中的疲惫接踵而至,浓浓睡意袭来,宋羽寒慢慢闭上了眼。 梦中他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斜月阁内,幽幽绿荫随风舞动,他立在集训堂前的桃树前,月色高悬。 「……小颜?」 宋羽寒试探地唤了一声,却无人回答。 他抬脚走了一步,踩碎了满地的枯叶,宋羽寒愣了愣,这才注意桃树早已枯死,枯黄的树叶萧条落下,四周寂静无声。 什么情况? 他以为自己又进了幻术,掐指施了几次解幻术的法诀,周遭的环境却毫无变化。 宋羽寒皱了皱眉。 不是幻术? 他推开了集训堂隔壁屋舍的房门,房内家具齐全,摆放整齐,却依旧是空无一人,宋羽寒再次尝试喊了几声:「有人吗?」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传来回声,却无回音,空洞诡异。 第56章 【蝶梦生】诡谲 宋羽寒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恐慌,急迫,可怖,万般滋味不可言喻。 行至山门前,只见平日都会有人镇守的山门,此时却依旧空荡。 再往前一步,鼻尖却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汗毛竖立。 敌袭? 宋羽寒瞳孔微缩,来不及多想,不假思索地往前奔去。 随着越往前,那股黏腻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到最后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地步,这段路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漫长长,沿路既无花香,也无人烟,都只有血的铁锈味充斥鼻尖,像是一个路标,指引着蜿蜒。 大堂离山门并不远,与踏雪山一样,山门内设有结界,无法直接进入,等宋羽寒从门口到大堂内,半炷香的功夫也足够了。 吧嗒。 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类似于淤泥与泥浆的东西,发出黏腻的声响,但随着一同涌来的腥臭味,是血。 ……他的脖子仿佛僵硬了,像是生了锈一般地抬头看去,见到大堂的场景后,只消一瞬,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只见原本干净规整的大堂内,尸横遍野,穿着白衣滚金边的修士,此时却都浑身染血死不瞑目倒在了地上,一层一层像是叠罗汉一般,堆得很高。 破碎被积压的内脏伴随着残肢散落一地,密密麻麻挤满了半边大堂,腥臭鲜红的血不断地从他们身下溢出,沾染了宋羽寒的鞋底。 血流成河,人间地狱。 他倒抽一口气,瞳孔勐缩,血丝几乎是瞬间布满了他的眼白,发着抖,喉咙中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每一张脸都曾有说有笑地高谈阔论,在修士云集的宗门大比中意气风发,在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谈笑风生,如今全都化作了一具具尸骨。 离得最近的是一张秀气的女孩子的脸,她倒仰着卡在了尸堆中,形状怪异角弓反张,殷红的血倒灌进了她死不瞑目的眼里,手中的佩剑早已脱落,涣散而载满恨意的瞳孔正好对准了僵在原地的宋羽寒。 ……宋羽寒记得她,她曾经在宗门大比前一个晚上,拿着自己亲手做的香囊,脸颊粉扑扑的,清澈的眸中满是憧憬跟欣喜:「宗门大比一定要赢啊!」 怎么会……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她的周边,她旁边的弟子更是令人眼熟,只是他现在早就没有那副嚷嚷着要跟他一起去五谷堂的笑脸,因为他的脸早就被怪力碾碎了半边,碎骨混着脑浆跟花白的眼球吊在面目全非的半边脸上,明峡亦是死不瞑目。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数也数不清,甚至其中还有没来得及认识的新弟子,均是死不瞑目,恨意布满眼眶,灰白的眼珠纷纷看向立在原地的宋羽寒。 他似有所感地转首看向一旁开裂的墙,看到后,他似是不可置信又是疑惑至极地轻轻歪了一下头,直至转动着僵硬地眼珠一寸寸看清后,他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无法承受的哀鸣。 笑了哭,哭了笑,想伸出手去触碰却还是无措地抓紧了自己的头髮,轰然跪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勐兽濒死前绝望的哀嚎。 「不……」 只见墙壁上挂着几个血淋淋的头颅,长长的黑髮凝结了血块,了无生气,从左至右一共四个头颅,赵殊锦,毕思墨,阁主,还有——颜离初。 第108页 难以承受的痛苦仿佛一柄尖刃刺入身体,在血与肉之间黏腻的翻转刺入,痛不欲生。 四周寂静到恐怖的环境与鼻尖不断传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还有无法奏效的法诀。 宋羽寒发着抖站起来,这一切是绝不可能是真的,所以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是谁,裴钰?赤月?还是谁,是谁?是谁…… 「是你啊。」 一道轻柔到几乎细语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宋羽寒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遍体生寒,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只能够一寸寸地回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无比艰难,转过身眼见后,宋羽寒瞳孔勐缩,心神俱震。 「你……」 只见眼前人一袭墨色长袍,肌肤雪白,漆黑的桃花眼里攒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的额间燃烧着一枚不大不小的烈焰的印记。 宋羽寒为什么会震惊,因为,这就是他的脸! 这人似乎很喜欢宋羽寒脸上这种青白到不可置信的神色,笑了几声,仔细打量着宋羽寒,「反应还不错。」 ……宋羽寒从短暂的震惊之中脱离出来,余光甚至还能够瞥到一旁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挂在墙上的头颅,冷冷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然拿这种事情,来作为笑话。 他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愤怒,低声质问道:「你是谁。」 「嗯?」这人挑高了半边眉毛,道,「这不是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冷静下来后,宋羽寒反倒没那么激动了,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拙劣的谎话?」 「你还真是从来没变过。」他懒懒道,「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因为能够麻痹他人的谎话同样也能够麻痹自己,在编织的谎言与幻境之中愈陷愈深,最终迷失自我。」 他从宽大的黑色衣袍之中伸出一只手,握拳再松开,做了一个「嘣!」的手势,像个顽劣的孩子般,「我的灵识与你相通,你应当清楚的。」 宋羽寒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冷冷地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个道理,在模仿人之前,要先打听打听人的生平。」 「我为何要打听?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我不需要打听。为了这次见面,我还送了你一份大礼。」那个「宋羽寒」的嘴角依旧挂着令人不悦的笑,自顾自走到大堂那堆惨不忍睹的尸体前,迎着风雨欲来的天,恶意愈发明显,歪头,「不喜欢?」 宋羽寒瞳孔勐缩,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衣领,但因为太急,两人双双摔在了血迹斑斑的地上,宋羽寒将他拉起来一点,四目相对,他低声怒道:「——我杀了你……」 「我这么做也不是无心而为之。」明明是被压制的一方,「宋羽寒」却一点也不慌,无视周遭「呲呲」作响的灵力,微微偏头道:「——因为传闻,因为谣言,我们小时候遭受了他们多少流言蜚语,最后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少不更事,便可随意揭过……」 「闭嘴……」 他置若无睹,继续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们带来的荣誉,宗门大比,除邪除祟,桩桩件件都要依靠我们,像个寄生虫。」 「那是我。」宋羽寒寒声道,「不是你,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去怨恨过什么。」 「也是,既然如此……」他闻言挑眉,哑声笑道,「那永乐坊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 永乐坊三个字仿佛一根沾了毒的刺,直直插入宋羽寒的喉管,直直穿透,一针见血,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第57章 【蝶梦生】 结亲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他细细看着宋羽寒的表情,每一个细微之处都不曾放过,仿佛毒蛇出洞,每一个字都浸淫着恶意,「因为我就是你呀。」 ……宋羽寒像是失了全部力气,攥紧衣领的手也缓缓松了力气,他想问他们又有什么错。 但一旦问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变相在承认这个令人不寒而慄的傢伙就是自己,因此他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迟迟不再说话。 咚—— 远方仿佛有古钟被敲响,声音沉重而低缓,地上的「宋羽寒」一愣,随后又笑道:「到时间了,我们改天见。」 话音刚落,他,包括周遭的环境与不忍直视的尸体跟残肢与头颅,都如同镜花水月般开始一寸寸消散,宋羽寒大惊,伸手道:「等等……!」 但他早已消失殆尽,四周变得白雾蒙蒙了。 宋羽寒茫然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着,喃喃道:「你出来……」 最后克制不住地大喊:「出来!」 但没有那个熟悉的回音。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处何地。 虚无的空间之中仿佛响起了幼时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诗词歌赋,装腔拿调地念着:「秋风萧瑟残花落,孤坟已落人也空……」 什么孤坟,什么孤坟啊…… 宋羽寒痛苦地捂住脸。 又似母亲伸着枯瘦的双手低声吟唱着:「梦依旧,泪山岗,风雨何时去,吾心已茫茫……」 一切一切都化作乌有,周遭寂静到可怕,但耳边仿佛还在不断响起这些莫须有的渗人诗词,咿咿呀呀地被人翻唱着,绕樑不断,挥之不去。 「……月夜盼往返,未至人已寒,难掩愁思何处去,月满虚庭独声嘆,难断,难断,唯有荒冢常相伴,山雨戚戚泪始干……」 第109页 犹如墨汁滴入水,散着墨花变换着涣散,白雾朦胧之中仿佛响起了小儿撕心裂肺的嚎哭,再往前一步,他看着幼时的自己抱住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妇人毫无形象地流着眼泪。 风很烈,雨也很大,毫不留情地浸湿了他们的衣衫,混淆了雨和泪,宋羽寒见幼时的他边紧抱着怀里的人,边流着泪喊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娘,阿娘……」 可惜怀中人并没有回应。 他哭得太惨了,声音变得呕哑嘲哳,哭到失声,哭到脱力,最后只能够抱着怀中的人,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小兽,靠在妇人身上小声呜咽,脱水发白的嘴唇不断嗡动着,像是在说着些什么。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宋羽寒再清楚不过,心中钝痛袭来,他酸涩通红了眼眶,拖行着自己沉重的双腿,向前一步,喃喃道:「阿娘……」 「阿娘……」 「我……」轰然跪地,涌上来的不适感让他唿吸急促,喘息困难,泪水大颗大颗滑下,宋羽寒哽咽着,五指握紧,「我没杀……我,我不会……」 「我没杀……」 「我没有,没有杀他们……」 「师哥?」 「我不会……相信我,不要……不要丢下我……」 「师哥?」颜离初紧紧抓住宋羽寒四处找寻着什么的双手,「醒醒,师哥!」 「不要,不要丢下我……」 宋羽寒满头大汗,唇色苍白地发着抖,颜离初瞬间反应过来是陷入了梦魇,他将宋羽寒拉起来,连带着双手都折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另一只手不断抚着他颤抖的后背,低声道,「醒来吧,都是梦,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拉将深陷泥泞的宋羽寒彻底拉出泥潭,他猝然睁眼,颤抖着嘴唇哑了声,双手抬起又放下,余光又瞥到窗外高悬的月光,他的瞳孔蓦地颤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狠狠闭上眼,双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颜离初注意到了,他腾出手,将窗户放了下来,顿时房中只剩下烛火摇曳。 宋羽寒终于平復了些许情绪,清醒过后,他又有些尴尬,自己居然拉着颜离初自顾自哭了这么久,就因为一个梦魇。 半晌过后,他才哑声道:「……我方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颜离初低声道:「我知道。」 「……我没有害怕。」 颜离初温声道:「我也知道。」 可能是觉得一句解释太过苍白无力了,又可能是刚经歷过那场可怖的梦魇,心有余悸,还没缓过神来,他眼尾还泛着点点红,语气生硬却带点强调固执重复道:「我真的没有害怕。」 颜离初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心中觉得可爱,攒着笑意也重复道:「我也真的知道。」 「……罢了。」宋羽寒懊恼地将头继续靠在了颜离初肩上,半晌后,他突然道,「你愿不愿意去斜月阁,跟着阁主修行?」 颜离初垂下了眼,轻轻捏捻着宋羽寒发梢,淡淡道:「师哥希望我去的话,我就去。」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宋羽寒直起身。 「听话也不好吗。」 宋羽寒低声说:「……感觉你在哄我。」 「唔。」颜离初不可置否,他转开话头问道,「师哥刚才说,『不要丢下我』,是在说谁?」 「……啊,我说这个了?」 「嗯。」 宋羽寒含煳道:「……也没什么,做噩梦了而已。」 说罢他自顾自背过身,将被子盖过头顶,闷闷道:「睡觉吧。」 颜离初凝视了他好一会,唤道:「师哥。」 「……怎么了?」 颜离初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宋羽寒转首闷闷道,「都说了是噩梦了,你别瞎猜了。」 「我说真的。」他伸出手在被褥下拉住宋羽寒的手,潋滟的狐狸眼中再无笑意,认真道,「不论过去,现在,亦或是将来,我都不会丢下你,哪怕身处地狱,我发誓我会紧紧拉住你。」 他的誓言太过恳切,不像是随口一说,宋羽寒吞咽了一下口水,烛影煌煌之间,眸光微动,他试图抽动手指却无济于事。 ……索性放弃。 「……知道了。」 天光乍亮,宋羽寒躺在榻上,也许是昨天的梦魇,又或者是颜离初太让人安心,他没有来得及晨起,赤月居然也没有催促他,身边也没有了人的踪影。 ……去哪了。 刚这么想着,侧门便被人推开了,颜离初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青菜瘦肉粥走了进来,宋羽寒翻身坐起,心头一阵暖意流过,刚想说「你怎么起这么早」,下一刻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只听得一道揶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识海响起。 「早上好。」 字字带笑,令人遍体生寒。 「你……」宋羽寒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但那道声音却不再响起。 颜离初见他不对劲,将粥搁置在一旁,道:「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难道是幻觉? 宋羽寒抬头道:「我刚才……我……」 颜离初:「嗯?」 宋羽寒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不知从何讲起,犹豫半晌,将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宋羽寒道:「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就是梦里的那个我。」 第110页 颜离初眸光轻颤,低声道:「……看来是你忧思太重了。」 宋羽寒脑子里的乱麻还没有理清楚,有些愣愣道:「是吗?」 「嗯。」颜离初将一旁早已备好的洗漱盆皿端过来,温声道,「先洗漱吧,洗漱完就吃饭了。」 宋羽寒胡乱应声,他明明可以一个净身术就搞定的事,却还是任凭颜离初抽出他的手,给他擦拭着。 颜离初道:「另一只。」 宋羽寒听话地伸出另一只手,他盯着颜离初的发顶发呆,突然道:「你学得好快啊。」 颜离初道:「什么?」 「人。」宋羽寒道,「学得好快。」 颜离初道:「不好吗?」 宋羽寒摇首,道:「感觉我像小孩子。」 颜离初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道:「那样也好。」 「我可以照顾师哥一辈子。」颜离初细细擦拭完每一节指节,随后停下笑道,「好了。」 宋羽寒抿了抿唇,他收回了手,看着颜离初毫不设防地笑意,脑中不由自主又浮现起昨日那一幕血流成河。 …… 他不愿意再回想下去。 粥很好喝,与颜离初平日里给他煮的味道更加好,他像是一颗注满了肥料飞速生长的树,从不谙世事到面面俱到,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学得极快。与其让颜离初在这里蹉跎时间,不如让他多学学心法。 虽然人族妖族心法不一样,但斜月阁偌大的藏书阁,不可能没有适合他的。 因为在想事情,所以喝粥的动作很小口,他抿着勺边,道:「稍后我会去跟阁主提让你入斜月阁的事情,明天起,我会在踏雪山闭关十年。」 颜离初五指微颤,缓声道:「知道了。」 宋羽寒从干坤袋里拿出一只手镯,那是一只青玉所制,样式却与真的翠竹极其相似,道: 「这个镯子,是我当年无意中得到的,虽然本来是用来施展幻术,但我学艺不精,幻术并不精通,容易暴殄天物,不过我在这上面滴入了我的心头血,只要你唤我,我就会强行从入定中醒来,不要乱叫,出事了再叫。」 颜离初接过,应了声。 宋羽寒这才放下了心,他喝完粥后,绘制了一张传音符,掐诀心中默念【师尊,阿寒下山一趟,事急从权,请勿怪罪。】 两指夹住符纸轻轻一抖,便消失不见了。 宋羽寒道:「我去便好,很快就回。」 颜离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宋羽寒却不敢再看他,他怕再多看一会就会捨不得了。 传音符飞出去后,并未收到回音,但结界却是开的,这是赤月默许的意思。 行至山路后,宋羽寒正准备施展传送阵,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要闭关?」 宋羽寒动作一顿,随后还是展开了传送阵,冷冷道:「对,为了对付你。」 「哪有自己对付自己的。」 宋羽寒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我除了容貌,毫无相似之处。」 那道声音慢悠悠道: 「怎么会?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意识相通的。」 宋羽寒迈进传送阵,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唔。」那道声音停顿了片刻,道,「妄月族的狐狸太精了,有点棘手。」 已至山门,宋羽寒动作微顿:「你还会怕?」 「当然,解释也是很累的,我怎么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宋羽寒道:「……」 他便不再理会那道声音,对守山弟子说:「阁主何在?」 守山弟子道:「阁主现在正在理事堂跟几位长老议事,现在应该快聊完了,现在去刚刚好。」 「不了,我去待客堂就好。」宋羽寒听见理事堂便头昏脑涨,迈步往待客堂走去。 虽说几大长老并不会常出山,但是也不至于像是赤月仙尊一般,避世不见,每月月初,都会全部聚集在一起商讨开支与打算,不然宋羽寒也不至于偷摸着下山十回有六回要被肃剑峰长老给逮个正着。 这次的确是宋羽寒记错了时间,才正好赶在晨时来了,他心乱如麻,硬是待在待客堂也待不住,只是便想着事,便无缘由地漫无目的走着。 翩然的花瓣从高处吹落,惊醒了宋羽寒的思绪,他抬头,看着这满树的桃花,微微一怔。 啊……这树…… 毕思墨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颗桃树,长得很快呢。」 宋羽寒回头,道:「师兄?」 「吓到你了?我以为以你的修为,察觉我应当不是难事。」 宋羽寒哈哈笑道:「一时走神了。」 毕思墨笑了笑,他走近桃树,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棕褐色的树身,道:「我还记得这棵树是当时我们三个一起种下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宋羽寒靠在一旁的石桌上,道,「当时我们还说要效仿三结义,还称是自己种的树更加有诚意。」 毕思墨闻言乐不可支,道:「其实,我是想跟你说点事情。」 宋羽寒:「嗯?什么事?」 「我和殊锦,准备成亲。」 「哦。」宋羽寒随口应道,他捏着手底的那片花瓣,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毕思墨又重复了一遍。 宋羽寒:「……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第111页 毕思墨抿抿唇,道:「其实有几天了,本想着上山我们亲自跟你说,但是踏雪山有禁制,我们根本上不去,若是你的话,还是无论如何要说一声的。」 「好事啊。」宋羽寒郁闷的心情消散了不少,笑着解释道,「前几天我还在昏睡,师尊不放开结界也正常。」 毕思墨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道:「你……没有其他看法了?」 「看法?还能有什么看法,水到渠成,祝贺啊。」宋羽寒道。 「……这样啊。」毕思墨坦然笑道,「你呢,从未见过你提过什么女子,难道一直没有心仪的人吗?」 心仪的人?宋羽寒一卡,道:「这个……」 毕思墨见他支支吾吾,解释道:「心仪就是你一看到她,就想要亲近,想时时刻刻与她待在一处,她的每一个举动你不会感到厌烦,她的每一句话你都会在意。」 每一句话,都会在意…… 【哪怕身处地狱,我也会紧紧拉住你。】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晚颜离初说的话,和他眼底的恳切与久久不散的凝视。 宋羽寒惊了一下,见毕思墨还在看他,唿出一口气,道:「没有。」 「这样啊。」毕思墨可惜道。 心中仿佛有东西在破芽而出,酥酥麻麻,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发热滚烫,感觉很奇怪,宋羽寒忙道:「……我,先不说了,我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毕思墨一愣:「啊……好。」 宋羽寒转身走了,步伐越来越快,脖颈连着耳廓与脸颊,都在细细发着热,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人就是这样的,越是控制想不去想一件事,就越是会不断地去回想那件事。 但……纵然如此,即便如此,他总不能够直接拉着颜离初说你以后都与我同住,颜离初或许也有过一丝同感,但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岂不是连见面都要尴尬。 更何况,他现在的处境,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 霎时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浇灭了他所有悸动的情绪。 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宋羽寒扶额。 这个时间阁主那边也聊的差不多了,宋羽寒到时,阁主早已在待客堂等着他。 宋羽寒脚步一顿,还是迈步进去,将来意说了清楚。 阁主闻言道:「知道了,赤月仙尊已经跟我说了,你叫他来便是。」 宋羽寒神情微动:「师尊是什么时候说的?」 「什么时候?」阁主沉思了一会,「好像就前天的事吧。」 前天…… 宋羽寒垂眸,他道:「阁主,我有一事相托——在我闭关这十年里,若是有人来找我,事无巨细,还务必请阁主告诉我。」 阁主有些愣了,但见宋羽寒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是道:「好。」 第58章 【蝶梦生】 出关 永轩陵大雨不断,河水泛滥,岸上大批大批出现翻着白肚皮的鱼,搁浅的虾,黑色云雾大批聚集,暴雨不止,天降异象。 众大宗门纷纷派弟子下山治理水灾,安抚民众,可雨势却丝毫不减,依旧狂下不止,多处地方邪祟肆虐,但水灾来势汹汹,大家腾不出手,邪祟便更加横行,致使民不聊生。 宋羽寒就在这个时候,闭关结束了。 山洞之内冰寒幽暗,丧失五感, 直至走出山门,宋羽寒才觉耳清目明,一唿一吸之间皆暗含洞天,所见之处冰雪皑皑,高山巍峨,云雾如烟水缭绕,白雁扶摇直上,隼鸣如唳。 宋羽寒立在山头,寒风之中桃花眼发亮,白衣胜雪,衣角翻飞,望着这肆意的高山之巅,薄唇微微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这时,一道沉稳清冷的声音从识海响起:「阿寒,速来。」 宋羽寒应声道:「是,师尊。」 转念之间,他便离开了原地,甚至没有画传送阵,落在了这座熟悉的庭院内。 宋羽寒唤道:「师尊。」 赤月依旧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袍,银色的髮带混着乌黑的髮丝顺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摇曳,见到宋羽寒后,眸中的冰雪稍微融化,道:「如何了?」 宋羽寒道:「心性通达,万念俱一。」 赤月微微颔首,道:「心魔呢?」 宋羽寒道:「没再出现过了。」 「好。」 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他半边没什么神色的侧脸,宋羽寒道:「师尊,我能否先下山一趟?」 赤月眸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淡淡道:「去见谁?」 「想见的人太多了,毕竟十年不见,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并不单个为谁。」宋羽寒道,「我很快就回来。」 赤月沉默一会,转身道:「去吧。」 「是,师尊。」 行礼过后,宋羽寒便转身下了山,其实这次出关是提前了一些时日,虽然提前的并不多,却与当初说好的不同,因此这次回斜月阁相当于冒昧来访。 十年对于修士来说虽算不得多长,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物是人非不至于,潜移默化总该有,毕思墨跟赵殊锦也应当已经举办完婚宴,说不定连孩子也有了。 还有……他。 这些年来,他总是为当初的不告而别略感抱歉,却没想过再次见面该如何说才妥当,藏匿着自己那些小心思,也不敢宣之于口。 宋羽寒唿了口气,他正欲去往集训堂,却是没想到在山门口跟赵殊锦等人撞了个正着。 第112页 「你让我去!让我去!」赵殊锦将头髮盘了起来,插了两根青玉色的素簪,少去了青涩少女的气息,看似沉稳不少,但动作却丝毫未变。她努力扯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往山门外走。 「不行!有你什么事,你去凑什么热闹!」阁主倒还是那副装束,只是现在横眉竖眼,鬍子都吹起来了,死死拉住赵殊锦。 「哎呀,师姐,没事的,你别急了,宋师兄很快就要闭关出来了,咱们到时候一块商量商量对策嘛!」这是一旁手足无措的云七。 一旁还围着三四个试图加入却僵在原地来去不是的弟子,宋羽寒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呆呆立在一旁,胖乎乎的小矮个,这个小娃娃穿着正是斜月阁的道服,鼻子跟眼睛还与毕思墨出奇的相像。 「这个……」宋羽寒指着这个小娃娃,心中惊起了波涛骇浪,说,「他……」 一旁拉扯不止的姑娘率先注意到他,惊喜道: 「啊,是宋师兄!」 一声叫声将宋羽寒惊回了神,他转移了视线,发现出声之人是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的藕莲,一旁的弟子们见状也喜不自胜,纷纷道:「宋师兄出关啦!」 「恭贺宋师兄出关!」 宋羽寒被吸引回了注意,一时忘了那个孩童,道:「啊,对,我回……」 「谁……?」赵殊锦见到他后也是一愣,随后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打断了他的话,道:「回来了?」 ……宋羽寒感觉这语气有些不对劲,一时不敢去对视赵殊锦的眼神,当初闭关太匆匆,连声招唿也没来得及打,他怕赵殊锦当场暴起找他算帐。 宋羽寒尴尬躲闪着眼神,道:「其实……」 赵殊锦再次打断他,叉腰道: 「你提前出关怎么都不说一声?」 「是这样,我当时……」 阁主笑眯眯地也拆了他的话: 「啊呀,闭关出来果真是不同了,周身气质都沉稳了不少。」 宋羽寒哈哈一笑,对待长辈还是谦虚一点,道:「没有没有我就是……」 云七也如梦初醒,惊喜道:「宋师兄你回来啦!」 宋羽寒:「…………」 他彻底闭嘴了。 这时,衣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拉扯感,宋羽寒心累想道这次又是谁,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三尺,脸颊粉嘟嘟的小娃娃,睁着一双滴流圆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己,见宋羽寒懵了,软软糯糯道:「师叔。」 「……哦。」宋羽寒僵在了原地,脸上一片空白,懵懵地说,「你是……」 小娃娃奶声奶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道:「我叫赵菁东。」 宋羽寒依旧游离在状况之外:「赵……赵……姓赵,那你,那你是……」 「噗哈哈哈哈哈。」众人见他懵了,纷纷笑出声来。 赵殊锦也消散了些不悦的情绪,眉梢间染上了些笑意,道:「菁东是我跟思墨的孩子,他随我姓,也是思墨的主意,他非说斜月阁要有继承人,我原本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但他执意如此,我也便如此了。」 「……」宋羽寒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时觉得这太奇怪了,一时又觉得他们既已结为了道侣,此事自然是水到渠成,再正常不过之事。 闭关对于闭关之人,也就是一唿一吸之间,遁入尘空,感知不到外界时光的流逝,因此对于他而言,恍然间毕思墨说要跟师姐结为道侣也就在昨日,他自然是一时万般感慨浮上心头。 即便他来时路上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抱着他的腿喊师叔,这还是,这还是有点太—— 太·好·玩·了。 宋羽寒心情大好,一改方才模样,笑眯眯抱起赵菁东,亲昵地说:「乖侄儿,再叫一声听听~」 赵殊锦:「……你适应得比我还快啊。」 阁主笑眯眯道:「阿寒倒是一直没变。」 云七:「我怎么感觉宋师兄跟个人贩子似的。」 众弟子纷纷举手贊同。 「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自己师兄的?下次不给你带话本子了。」宋羽寒威胁道,又如沐春风转首道,「乖乖师侄,快,再叫一声师叔听听~」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叫,云七那边率先惨叫:「别啊师兄,我错了……你不知道你闭关这十年,酒也喝不了,话本子也就这几本了,我跟和尚还有什么区别!」 「哪来的话本子?还有没收掉的?」阁主阴恻恻道。 云七惊恐回头,他只顾说,忘记阁主还在场了,一时语塞:「我……」 阁主冷酷无情:「下午交给我。」 云七当场哀嚎一声,倒地不起。 「安息吧。」宋羽寒怜悯地拍了拍云七,转首继续笑眯眯,「快,再叫一声师叔听听~」 赵菁东缩了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宋羽寒,也许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不像坏人,半晌后小声嘟囔道:「师叔好。」 「还加了个好字,不错不错,师叔给你买糖吃~」他语气都飘了。 「糖的事情先放一边,我还有帐没跟你算。」 宋羽寒的笑脸僵住了。 赵殊锦阴沉着张脸,冷冷道,「说,为什么闭关十年,只跟我爹说,不跟我说。」 「……」 阁主在一旁打哈哈道:「其实这个事情吧,跟我说跟你们说都是一样的,大家都不分彼此,我这不也是跟你们说了嘛哈哈哈,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第113页 云七注意着赵殊锦的眼色,悄悄道: 「阁主,你别瞎掺和了,当心师姐迁怒。」 阁主转眼一看,果真对上了赵殊锦意味不明的眼神,见阁主视线转过来,还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 阁主:「……」 「小辈的事情,我一个老东西就不掺和了。」轻咳一声,他状若无事道,「对了,我还有捲轴没看完,我先走了。」 说罢火速离开了原地。 其余弟子也是察言观色了一番,纷纷告辞。 「我家灵宠还没喂,我先走了。」 「我房子着火了!我回去灭火。」 「我阿娘,她,她怀二胎了,我下山回去看看……」 「我帮伯母接生……」 藉口都被前几位豪杰给用光了,最后一位实在是编不出藉口,眼神一转,假笑道: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出这么大事,我不能不去看看,告辞,告辞……」 甩下这几句话后,便各自脚底抹油飞速熘走了。 宋羽寒:「……」 当了家的赵殊锦果然威震八方,诸位仁兄真是义薄云天,大恩不言谢,改日他一定提刀来见。 剩下的就只剩下赵殊锦跟云七还有他了,宋羽寒道:「毕师兄呢?」 云七爬起来,解释道:「最近大雨连绵,久下不断,山下又不像我们一样,有四季长春的结界庇护,早就水灾泛滥,师兄带头去治水了,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宋羽寒:「所以刚刚是师姐要急着下山帮忙,阁主不肯吗?」 云七点点头。 赵殊锦哼了一声。 宋羽寒:「……」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妥协一般,嘆气道:「师姐我……」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赵殊锦抱臂道:「不知道怎么说,就索性不说了?」 宋羽寒:「毕竟十年的闭关,师姐知道了,肯定要反对的。」 「……」赵殊锦卡了一下,因为宋羽寒说的没错,但是她是不可能实话实说,就此承认的,因此还是嘴硬道,「那也不一定。」 云七抓抓脑袋道:「那师兄,不是当初预计还要几天吗?我们还准备处理完水患再接你呢,你为什么会提前出关啊。」 宋羽寒道:「闭关并不是认准了就是十年准,只是一个大概的预知,当念想通达了,自然就出关了。」 云七愣愣道:「……哦。」 宋羽寒想到什么,道:「对了,小颜呢,他在哪?」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赵殊锦清了清嗓子,但却不去看他,含煳道:「在集训堂吧,不知道。」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宋羽寒疑惑道:「怎么了吗?」 「其实吧……就是……」云七支支吾吾的,他躲闪着目光,「就是,可能他不太受欢迎……」 宋羽寒一怔,皱眉道:「怎么个不受欢迎法。」 赵殊锦道:「……其实也没这么严重——不如你自己去问比较好,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宋羽寒抿了抿唇,低声道:「知道了。」 他将赵菁东轻轻放回地上,抬头道:「我先走了。」 「等等。」赵殊锦叫住他,复杂道,「我们真的有尽力去阻止了,但是我没有时间时时刻刻都防着,你……」 「说什么呢。」宋羽寒浅笑,他大概能够猜出来一点了,毕竟自己也曾经歷过,他回首道,「我什么时候不相信过你们。」 两人一愣,而后露出一个笑,赵殊锦温声道:「去吧。」 云七也道:「师兄你回来了我们给你摆宴席!」 宋羽寒啼笑皆非:「宴席就免了吧,有你在我一口都吃不上。」 云七涨红了脸:「我哪有!」 宋羽寒哈哈一笑:「走啦。」 赵菁东也挥着小短手,耷拉着眼皮:「师叔,糖。」 宋羽寒笑眯眯道:「忘不了你的,下次一定给你带。」 第59章 【蝶梦生】 捉弄 从后门去往集训堂有条小道,往那边走可以抄近路,就是有些羊肠九曲,墙壁外刺剌出没有修剪,因此略显杂乱的树枝。 只是早些年被宋羽寒几人带头熘出去不跟着集训的弟子踏足太多,脚步混杂着印出一条羊肠小道。 就因这条道隐秘而不易被发现,因此衍生出诸多偷偷相恋互诉倾心的的小道侣来,想要互相做点什么小玩物的交易,例如酒啊,话本子什么的,更是不计其数。 当然用来逃课下山定是重中之重,因此这条道就成了阁中圣地。 宋羽寒顺着道路往里走,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就围着一群不知何时入山的小弟子们,正在窃窃私语。 他本想着上前顺路打个招唿,顺便打听打听如今斜月阁的现状,于是靠近了些,便听得他们的私语。 「你们今天去没去五谷堂?我今天又碰到他了!哎哟,真晦气!」 一女修士捂嘴惊唿,带些嫌恶道:「啊……好讨厌……」 宋羽寒越听越好奇,更加凑近了些。 只见方才大唿晦气的那人摇摇头,继续道:「非我族类就是如此,心性改不了,再怎么做都是讨人厌。」 另一名拿着书的修士一副郎峰明月之态,下定论道:「活该。」 听至此,宋羽寒便已经微微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下一句话却叫他脸色顺变。 第114页 只听得那书生模样的修士继续道:「也不知那姓颜的究竟是撞了什么大运才叫榜首第一的宋师兄将他救回,才留了条贱命,连个名字都没有。」 「算了算了,咱们就别说了,跟畜生计较什么。」另一人调笑道。 「也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拖着长音却相当冷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几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转身。 他们都是刚上山不久,对闭关十年的宋羽寒知之甚少,但见他气质不凡,神情凌冽,也知道没那么好得罪,一时间都闭了嘴。 宋羽寒偏了偏头,催促道:「嗯?」 好半晌最初说话的那人道:「……你,你是哪位啊?」 宋羽寒却不回答他那句话,转言问道:「你们说的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狐狸啊,妄月族那只狐狸。」 「……哦。」得到了回答,宋羽寒眼底的笑意更加不达眼底,「为何说他?」 那个女修士见他俊美,有些脸红,窃窃道:「因为他是妄月族的嘛,妄月族如何,我们都是知道的,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反正又不是只有我们讨厌他。」 「原来是如此啊。」宋羽寒道,「可是门规有列,不能私下欺凌同门,诸位如此,岂非太不妥当了些。」 女修士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抬眼只见到宋羽寒那双像是含着笑意的漆黑瞳孔,心中一紧,脱口而出:「好说歹说,那也只是个畜生,即便化形了也是畜生,欺……」 「好得很,诸位真不愧是斜月阁门徒。」字句讽意十足,打断了女子的话。 宋羽寒再无笑意,眼中的寒霜仿佛要凝成利刃刺透几人,一个好字说得意味深长,叫人汗毛倒竖。 书生模样的修士虽也被他这幅罗剎脸唬住了,但他脸皮薄,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傲气,自觉有几分实力,仗势道:「……你是哪家新入门的弟子?见到师兄师姐们也不行礼便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阴阳怪气。」 「道?哪门子的道,罔顾同门之仪的邪魔歪道吗。」宋羽寒咬字清楚,似笑非笑,「你们如此神通广大,不如猜猜吧,恰巧闲聊嘛。」 书生居然还真的猜了猜:「肃剑锋?」 宋羽寒摇首:「不对。」 那女弟子又猜:「难道是药理派?」 「也不对。」 剩下那人左看右看,怒道:「你谁啊,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两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啊,没必要啊。 他们看过来,只见宋羽寒微微一动,忽然朝他们抬手,霎时几人瞳孔一缩。 强悍恐怖的威压顿时压下来,四面八方都是杀气,三人如临大敌。 眼睁睁只见宋羽寒手臂朝上一舒展,见他们戒备,他道:「哦,伸个懒腰。」 众人:「?」 宋羽寒放下手,杀气随之淡去,见他们长舒一口气:「怕什么,不是很喜欢聊闲话吗,怎么我聊不得?」 三人出了些汗,面面相觑。 「这山门中比我还狂的人,就你们三个,我忍不了,三百条门规,我记不太清,我守着你们,抄给我看。」 三人:「……」 他的语气骤然冷下:「走啊。」 几人涨红了脸,抻着脖子:「……你说抄便抄?」 宋羽寒没什么表情的看过去。 那人越发得劲:「凭什………」 「不想抄也没关系,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嘛。」宋羽寒打断他的话,扇子一合,「我近日手痒,格外想要对练,不如就你们了吧。」 三人喉咙一哽:「……」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师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称唿后,宋羽寒一愣,转身看过去,路口立着一名白衣,绑着红色髮带的少年,眼前正是好久不见的颜离初。 他似乎并没有驻颜,而是放任身体抽条成长,眉眼之间更是长开了些,褪去了那些青涩之气,生的更加俊美。 宋羽寒心情稍微好转了点,雨过天晴,莞尔:「是我。」 颜离初定定看着他:「师哥。」 「师……」那三人震惊到无法自语,看向宋羽寒,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说:「那这么说,你是,宋……」 师兄两字没来得及说,宋羽寒露齿一笑,只是这笑意不太真诚,落在三人眼里更是赤裸裸的威胁。 毕竟谁不知道宋师兄跟这个狐狸关系最为要好! 宋羽寒脸色突变,十分阴森:」「走啊,打一打。」 书生模样的修士僵硬笑笑,只是笑的比哭难看:「……误会,都是误会。」 宋羽寒:「误会好啊,朋友之间哪里没有误会的,不怪你们,练武场走一走,咱们恩怨就此分明了呀。」 几人:「……」 宋羽寒心中还有气,但颜离初还在这,也不好当着他面就见血。 他眼神一转,几人泪眼朦胧,顿时心领神会。 几人纷纷双手合十,对着颜离初一个劲地作揖:「狐……不是,颜师兄,之前是我们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宋羽寒伸腿踢了一脚:「人还没死呢,怎么就拜上了,真诚点。」 于是几人直起了身子,认认真真地道了歉。 宋羽寒依旧挑刺:「腿没伸直。」 第115页 几人再次重新道歉。 「腿太直了,没诚意。」 ……几人又重新来了一遍。 「眼睛鼓着干嘛?不服不然还是跟我走一趟?」 ……于是几人苦哈哈地又重来了一次。 不知重复了第几遍,疲惫感跟恐惧感一层比一层高,姑娘就罢了,俩大小伙子居然一下子没绷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一时间几人的哭声此起彼伏,颇有韵律,还边哭边抹眼泪,道:「……师兄,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宋羽寒冷酷无情:「哭也没用。」 「我,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愿以,愿以……」书生开着哭腔哼唧着,最后几个字怎么都不肯说出口。 「以死明志倒也可以。」宋羽寒若有所思。 「……!」 书生「哇」一下哭更凶了。 「——好了。」颜离初轻咳两声,忍住笑,「你们走吧。」 几人得了保证依旧不敢动,纷纷看向一旁的宋羽寒,宋羽寒意犹未尽:「好吧,那你们走吧。」 三人如蒙大赦,连连鞠躬:「是,是!」 「等会。」 几人僵住了步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还有何吩咐?」 五指翻飞,一瞬间,三道灵光飞速钻进三人体内,迎着三人惊恐不堪的表情,宋羽寒笑眯眯道:「送给你们的见面礼,记得抄门规。」 三人:「……」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 等三人走后,这条小道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两人已经有十年未见,有着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一时半刻谁也没有先开口。 「你……」 「师哥……」 两人同时开口,均是一愣,宋羽寒一笑,道:「你想说什么?」 颜离初却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师哥先说吧。」 宋羽寒道:「我也没什么重要的话,不如你先说说,让我听听重不重要。」 「……」颜离初望着他,浅笑了一下,温声道,「就是想说,师哥好像变了好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好了。」颜离初道,「变好看了。」 宋羽寒:「我想说的也是如此。」 他想起方才,语气中便微微带了一点责备:「你怎么变得这么温顺了,任凭他们欺负,这次只是说说罢了,下次欺负到你头上,该如何是好?」 颜离初微笑道:「……师哥说的是。」 宋羽寒见他乖巧,没忍住像之前那般,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浅浅淡淡笑了笑。 两人走到了那颗常年不败的桃树之下,宋羽寒接住一片花瓣,道:「也不知这桃树究竟为何会常开不败,而且长得如此快,短短几十年,便长成了这么粗壮的枝干。」 颜离初道:「大抵是受集训堂弟子修炼时的灵气滋养,所以才生的如此好吧。」 宋羽寒摩挲着指腹夹杂着的花瓣,道:「应当是如此了。」 …… 他们内心都藏着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但却又说不完的话,宋羽寒问了现在斜月阁的现状,也问起了最近发生的事,聊起了如今泛滥的水灾跟因邪祟肆虐而死伤的民众后,微微一怔。 宋羽寒道:「我得去看看。」 颜离初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注意安危。」 宋羽寒眨眨眼:「好。」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事变突然,也来不及叙旧,索性颜离初也明白他的意思。 下治水患已经算得上大事了,以颜离初如今的等级定然是无法与其同行的,况且他也放不下心。便掐诀离开了原地。 颜离初立在原地,神情淡淡看不出思绪,直到伸手接住那片被宋羽寒扔开的花瓣,眼底才泛起一丝暖意。 他立在那里很久,半晌后才缓缓挪步,这时小道之中传来一阵声响,竟然是方才出言不逊的几名弟子,他们状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四处看了看,随后小跑着跑到颜离初面前,为首的那位期待道:「怎么样,颜师兄,咱们演得还不错吧?」 颜离初没有转移视线,依旧盯着手里捏着的那枚花瓣,眸色微深,半晌才缓缓转首,看向几人,笑道:「嗯,还不错。」 第60章 【蝶梦生】 镇乱 「还不错。」 几人嘿嘿一笑,书生道:「原来宋师兄长这么好看啊,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灿得跟星星似的。」 「你觉得好看?」 「好看啊……啊!」脚底传来被一阵狠狠踩踏的痛感,书生瞪着眼看过去,踩他脚的正是最开始说话的那名修士。 他轻咳一声,挤眉弄眼半天,书生瞪眼道:「你长针眼了啊。」 踩脚的修士:「……」 颜离初微微偏头,重复一遍:「有多好看?」 书生一听这语气,脸色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吶吶道:「这……」 其余两人却耳观鼻鼻观心,动作整齐划一转头不理。 书生:「……」 他咽了咽口水,起初他们对颜离初了解不深,只听得一些闲言碎语,也没想着为何周边人都避而不谈,自以为高人一等,想要收个小弟,供他们颐指气使。 可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他的情绪并不是很好,猩红的眼眸在夜里异常诡异,冷冷道:「你们说什么?」 第116页 几人虽然心中有些打憷,但是牛皮都吹出去了,根本拉不下来脸,强撑道:「我说叫你每天替我们去集训堂答到,每日的值日也归你了,这样我们就罩着你。」 「……」颜离初只是看着他们,眼底的嘲讽和疑惑淡漠而清晰。 几人被他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给刺激到了,道:「你看什么看,听不懂人话吗?」 半晌颜离初居然笑了笑,冷冷地说:「可以。」 ……几人其实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没想到一回就成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得意洋洋却还是故作冷静道:「好,那以后这些事就归你啦!」 说罢生怕颜离初反悔似的,不等他说话就往回走,哪知刚迈出门,女修士便响起一声惊叫。 「……啊啊!我的腿!」 女修士痛苦不堪地蹲下,捂住了腿,几人一看,只见自己原本准备迈过的门槛,居然像是化作了熔浆,黏腻地附上双腿,连带着皮肉都开始被融得滋滋作响。 事发太过突然,此刻才顿感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纷纷哀嚎声不止,明明叫声悽惨撕心裂肺,但却无一人赶来,空让他们在这里嘶嚎。 是隔音阵。 他们疼到两眼发黑,冷汗直冒,双眼通红地抬头,只见黑夜之中那双猩红冷漠的眸子格外冷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颜离初慢条斯理地踩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腿,一点一点磨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疼痛感骤然袭来,书生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地道着歉。 颜离初冷冷看着他们,那种眼神很奇怪,像是兇恶的恶兽盯着自己即将准备撕咬吞吃入腹的猎物,带着隐晦的血腥与残暴。 此吃正是字面意思上的吃,开膛破肚,拆骨分肉地吃。 是啊,他本就是妖兽,三人冒着冷汗,惊恐心想。 …… 颜离初从袖口拿出了一把相当锋利的匕首,干净的刀尖悬于惊恐万分的瞳孔之上,只差分毫。 但颜离初却在这个关头停顿了片刻,临时收了手,一挥手,悚然的场景陡然褪去,他们的双腿也恢復了正常。 ……幻术,竟然是幻术,这么逼真的窒息感,居然是幻术。 颜离初淡淡道:「开个玩笑。」 三人:「……」 哪有人这么开玩笑的! 想是这么想,但几人也再不敢造次,哪怕幻术解除,也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颜离初将刀身若有所思地在书生脸上擦了擦,磨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银白的刀锋边缘很快染上一丝薄薄的红,他道:「不要来了。」 「是……是是……」 …… 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书生只觉那摩挲在自己脸颊边的刀刃驾于颈侧,动惮不得,不寒而慄。 他回过神来,讪笑道,「那自然是朗绝无二,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女修士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啊」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方才宋师兄给我们使得法术,体内的那道灵光,究竟是……」 这么一说,几人才回忆起来了,一时间都有些惊慌。 「这……对啊。」三人往自己身上摸了一阵,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心中更是知道颜离初的睚眦必报,就将与他同行的宋羽寒画了等号,怕是什么致命的杀招,心有惴惴地看向颜离初,「师兄,我们……」 「他不是我,也不会忍心将太狠辣的招数使在你们身上。」颜离初看出了他们的担忧与不安,心中有些不悦,但也道,「回去吧,我还有事。」 三人齐齐心道:没想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不过这一番话还是让众人放下了不少心,素日也没听说过宋羽寒有过什么肆意杀人的行径,想来也只不过在吓唬他们。 自然是内心对宋羽寒百般感恩,更是不明白自己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事,喜不自胜道:「是是,多谢师兄!」 颜离初:「不谢。」 三人没有听出他的语气不对,一连串拱手之后,推搡着同伴,催促:「走吧,走吧,快走。」 说罢,便各自纷纷挤挨着离去了。 而这边的宋羽寒下山之后,苍穹仿若天裂,阴沉而晦暗,乌云盖顶,雷声大作,掺杂着泥石的雨水滚滚流下,一些小邪祟就趁乱在低流之处寻着人抓,而上流不断有御剑的修士将民众拖拽飞离。 「快!这边!」 「这边还有!」 修士擦着汗水,道:「不行,根本救不完!」 宋羽寒立在屋檐之上,扫视了混杂着的人群一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皱了皱眉。 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当下直接抽出摺扇,附灵入体,道:「木作甘霖,起!」 狂风大作,雷声更加急躁。 各修士一怔,以为又是什么不知名的邪祟来了,燥乱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不要动!」 极度的环境下,人的神识是紧绷着的,像一根弦,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众人注意,众人下意识定住了动作。 只消一瞬,数百根枝丫粗壮的藤蔓瞬间拔地而起,闪电般迅速冲破水面,密密麻麻的根茎一层一层涌动着盖过泥石,也连带着将那些烦不胜烦的小邪祟一同压死在了藤蔓之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随着藤蔓的生长,惨叫声不断减弱。 第117页 而跌坐在地上的剩余的老幼妇孺,包括修士们,全部都被这藤蔓延伸出的巨大枝叶轻柔托起,放置在了安全的空地之上。 「回!」 正在众人愣神之际,这铺天盖地的藤蔓又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迅速缩回了根基地,宋羽寒收手后,将扇子插回了腰间。 众人一片寂静。 众人合力抵抗了一上午的水灾,竟然被人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解决了,村子虽然有些凌乱,但好在都无性命之忧,值钱的物件也被提前转移,损失也尚且在能够接受的地步,真是上天眷顾。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神仙,活神仙啊!」 这一声打破了寂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此起彼伏道:「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活菩萨……那倒真的高看我了,宋羽寒干笑几声。 众人此起彼伏吆喝一阵,又改口道:「仙尊救世于水火,我等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头一次被人这么叫,不由得耳根子有些发热,心中又有些暗暗自喜,轻咳道:「这倒是不用了。」 这时一修士定睛看到了他,迟疑道:「宋道友?可是你?」 宋羽寒回过神来,垂眼看过去,只见对方一袭红衣,额间带着双环玉扣抹额,正是天羽台的赤峰,他飞身下来,落地后对着周围的人都行了礼,才道:「赤峰道友,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赤峰笑道,他拍拍宋羽寒的肩膀,「自你上次闭关,都快十年了。」 宋羽寒亦是爽朗一笑,他忽的想到什么,道:「对了,你可曾见到我师兄?」 赤峰道:「可是毕道友?」 「正是。」 赤峰让开一条道,手指了个方向,道:「有邪祟正往皇城方向去了,毕道友正与韵音宗的人同行前往,刚去不久,我们现在去,还赶得上。」 宋羽寒环视一周,原本都是穿戴整齐的修士均是灰头土脸,毫无仪态可言,但闻言依旧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周遭还有不少伤残的百姓,正互相搀扶着看过来。 宋羽寒道:「你们都已经耗尽了力气,去了也于事无补,何不趁着现在好好休整一番,我一个人即可应对。」 赤峰为难道:「可是……」 其余天羽台的修士纷纷道:「宋前辈,我们没事的!」 宋羽寒感激一笑,随即道:「各司其职,不必逞强,我的实力你们也见识过了,不用担心。」 的确,那股藤蔓力量之强劲,令众人都为之惊嘆,一时间天羽台诸位都平静了下来。 第61章 【蝶梦生】 再生 赤峰也不再勉强,嘆气道:「十年未见,你的法力的确精进不少。」 「对了。」赤峰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枚玉哨,提醒道,「那个邪祟已经能够化形了,想必没那么好对付,若是遇事不决,或者难以对付,就吹响他,我们会及时赶到。」 宋羽寒接过,道:「多谢了。」 …… 他与赤峰分离后,蓄力在黑檀屋瓦之上飞驰着,狂风之中衣袍猎猎作响,疾行之中注意着周围的光景。 被邪祟侵蚀得最厉害之处正是天羽台所支撑之处,邪祟早就被宋羽寒的木作甘霖给剿灭,反而越靠近皇城,风雨就越是风平浪静,所到之处皆是瓦舍健全。 行至半炷香左右的时间,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团混乱的人群,好像是有人在争吵,宋羽寒低声念道:「缩地千里,走!」 言出法随,两者之间迅速拉进了距离,只见两波人马正争吵得不可开交,正是韵音宗跟斜月阁为首的几波人。 「你说给就给?凭什么?」 「凭我们出的力最多。」 「嘿,你可真会说啊,那方才毕师兄斩下双生魔头颅时,怎么不见你们?双生魔释放幻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只不过拿着几把破剑,随便煳弄了一下,就想独揽功劳?我告诉你,休想!」 双生魔?双生魔不是死了吗? 宋羽寒定睛看去,发现出声之人正是守山最多的那位弟子,好像是叫做无言。 他神情气愤,与一边盛气凌人站着的朱雪音对峙着,朱雪音嘲讽一笑:「那我就不让怎么着吧。」 「你!」 宋羽寒往后看了看,果然发现韵音宗人群身后显露着半片脏污不堪的黑髮,倒在了地上。 宋羽寒甚至不用去刻意确认,只需看到这片噁心至极的头髮,心中便能十成十地确认那就是双生魔无疑了。 虽不知明明已经死去的双生魔为何会捲土重来,但他听了这好久,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个前因后果。 兴许是这双生魔再次作乱,两方人马为抢夺灵核,纷纷上前,但不料双生魔虽法力不高强,却极其擅长幻术与躲避,相当棘手。 韵音宗想要坐享渔翁之利,让其余人争抢,最后想占着宗门威望强抢,斜月阁有能与之对抗的,只有一个嘴皮子不利落的毕思墨在,必然是说不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毕思墨沉默片刻,温声道:「左右我们争执不下,谁也不肯放手,不如各退一步,尸身归你,灵核归我们。」 无言道:「不行!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我们为什么要吃这个亏!」 朱雪音冷哼道:「当然不行,灵核尸身都在我们手上,你们哪来的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第118页 毕思墨道:「这么说,你们要独吞?」 「话不要说这么难听,这本就是属于我们的。」 「……那就难办了。」毕思墨轻嘆一口气,语气微微强硬,「我们也不可能退让。」 瞬间,两边宗门弟子手中寒光一闪,纷纷抽离半边剑鞘,蓄势待发。 这时,地上的双生魔尸身突然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众人注意力并不在此,自然是无人发觉,但隐匿在人群之中,一直在观察着双生魔的宋羽寒却立马察觉到了。 只在一瞬,宋羽寒脸色微变,脑中警铃大作,道:「小心!」 几人被吸引了注意,毕思墨惊喜道:「阿寒?你什么时候出关的?」 回应他的是一道粲烈的白光,摺扇飞花翻转,白光似流彩散开,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 嘭! 伴随着炸裂声响起,紫红的毒雾携裹着魔气迅速炸开! 宋羽寒先出手护住的他们,自己却没能倖免,晚了一步,左手沾染了些许,刺寒的感觉瞬间席捲全身,他没忍住泄出了一声「唔——!」 毕思墨反应过来,连忙搀扶:「没事吧?」 这道感觉也只是一瞬,身体很快便毫无异样,宋羽寒这才有时间抬头看眼前的场景。 毒雾早已瀰漫,形成了一块巨大的毒瘴,韵音宗也是未能倖免,纷纷都接触了这毒雾,纷纷惊慌大叫,冷静下来后,也与宋羽寒一般无二,没了动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肆意疯狂的狂笑在众人身后响起,众人望去,只见原本早已死去的双生魔,从那件破破烂烂的红嫁衣里钻出,魔气凝聚成的人,却并非是最初的那两名女子,而是一名面色青白,嘴唇乌黑的男人! 朱雪音愕然道:「你是什么东西?」 「嗯?」男人咧着嘴,头像是没有力气一般,僵硬扭过去,脸上的笑仿佛是被一笔一画刻上去的,生硬至极,他张开口,嘴皮微动,声音却照常发出,「我就是你们刚刚两两相争的宝物呀。」 韵音宗有人大骂:「什么宝物!明明是邪祟,你使得什么妖招,快点把毒雾散了!」 「放肆——!」男人声音突然变得尖厉,刺耳,诡异的笑脸死死盯着人群之中。 宋羽寒暗道不好! 但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方才说话的那人脸色一变,惊恐缓缓爬上他的眉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跪地,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楚瞬间遍布了他的全身,痛不欲生地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幅场景让众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方才的毒雾,纷纷面露惊恐,动盪不安地在身上上下摸着。 而斜月阁虽然人不多,但都被宋羽寒的结界所阻挡,浑身并没有沾染半点,毕思墨率先反应过来,焦急万分地抓住宋羽寒的肩膀,上下查看:「阿寒,你可有事?」 虽然那人的确看起来痛苦不堪,但剩余的人包括他的确毫无影响,想来只是那人触怒了双生魔,宋羽寒道:「我没事。」 众斜月阁的弟子闻言也纷纷短暂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有松坦多久,只听得双生魔演化出的男人浮在半空之中,尖厉道:「我乃洪忠之子,尔等刁民还不跪拜!」 此话一出,方才惊慌似热锅上的蚂蚁的众人反而安静了下来,不久后,响起了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离得最近的无言悄悄道:「洪忠……是谁啊。」 宋羽寒解释道:「洪忠是我们往上数三代的吏部尚书,在场都没有修至三代的修士,不清楚也正常。」 无言瞥了一眼半空中的男人,疑惑道:「那也只不过是个尚书,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 「这倒不是。」宋羽寒道,「出名的不是他洪忠自己,而是他的儿子,叫洪振,传闻他的儿子极其跋扈,滥用私刑,骄奢淫逸,甚至还当街强抢民女,后来越闹越大,搞女人搞到公主头上了,君上震怒,抄了他的家,行了斩首,此事就此结束了。」 无言有些崇拜,道:「宋师兄你知道好多呀。」 「算不上,算不上。」宋羽寒哈哈一笑,「话本子上都写着呢,我都看了好几个版本了,我呢,只是挑了个最热门的版本说给你听。」 无言讪讪道:「……哦。」 另一边的韵音宗应当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刚见了方才的人的惨状,又恐于体内的毒,朱雪音强撑着恐惧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洪振眼珠一转,盯住了朱雪音,咧着嘴道:「好美的娘子,你跟……」 有一韵音宗弟子怒喝一声,怒而打断了他的话,提剑刺去,宋羽寒认出了他,是平日里经常跟着朱雪音走的那个小修士。 却凝滞在了半空,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下一秒,那名弟子便脸色剧变,四肢咔咔作响,他正如同上一名弟子一般,痛苦不堪地倒地嘶嚎,不久便没了动作,瞳孔大张倒在地上。 朱雪音颤颤巍巍去探他的鼻息,众人也紧张不已地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手指一抖,猝然站起身,脸色发白说:「……死了。」 「……!」 仿佛水滴入油锅,炸起轩然大波,众人都知是毒雾的问题,韵音宗便如被掐住七寸的蛇,憋足了气,脸色发青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119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洪振见状喜不自胜,笑声愈发癫狂。 宋羽寒低声道:「不能跟他扯了,速战速决,待着别动。」 「哎!师兄……」 话音未落,宋羽寒却早已先一步跃出结界,速度之快,肉眼只见一道白影,划破长空,人未至,风先到,摺扇直接旋飞出去! 「!」杀伐之气已至,洪振又惊又惧,堪堪躲过,令人噁心至极的那团黑乎乎的髮丝直接被齐齐斩断。 洪振尖叫道:「我的头髮!」 他大手一挥,毒雾再次滚滚袭来,韵音宗的人更是大惊,纷纷展开结界,毕思墨也忧心至极,喊道:「阿寒,小心!」 摺扇再次刺破毒雾,剎那间,狂风拔地而起,只在须臾之间,将紫红的雾气绞向四面八方,中间之人却丝毫未沾。 一人一鬼终于逼近,洪振没有办法,只能被迫御敌,但他的武器却不是刀剑,而是头髮! 只见那团明明被斩断的髮丝却是重新生长出,张牙舞爪地朝宋羽寒扑来!只不过下一刻就被旋飞如利刃的摺扇再次斩断,斩断之后便再次重生,让宋羽寒无法伤其根本。 灵光闪烁之中,便已经过了十余招。 无言快急死了:「这什么鬼东西啊,怎么砍都砍不断的!」 毕思墨沉思道:「若我没有猜错,这洪振与方才的双生魔,正是一体,而方才那两个女子,正是当年被洪振所哄骗的公主,我见他面色僵硬,形态诡异,应当是被两个爱而不得的公主炼制成了本体,因此当初我跟阿寒才没能才山洞就杀了他!」 这边的宋羽寒自然也是猜到了,他旋身停住脚步,看着眼前团成一团的「人形发团」。 第62章 【蝶梦生】 变故 洪振好半晌没动静,他被宋羽寒凌厉的招式逼得不敢轻易露头,只留的那团涌动着的黑色发团在外面蠕动着保护他 。 缓神许久后,他才冷笑道:「……你又何必与我相争,你的体内不也是有魔气?我们彼此彼此罢了,何必争锋相对。」 「……!」 这话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像是水入油锅般炸开了,多数夹杂着不可置信的窃窃私语。 有人迟疑问:「他真的是魔啊?我还以为是传言来着……」 「魔族为什么要隐匿身份来人族?」 又有人嗤道:「还能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五洲和平共处了,大家就都忘了魔族是什么货色了吧?」 出声之人大多是韵音宗的人,宋羽寒的为人如何,斜月阁的弟子纵使一开始对他有着刻板印象,这么多年下来了,消也消了。 无言气愤骂道:「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朱雪音站在结界里,自然是没这么害怕了,她冷冷道:「我们胡说什么了,你们宋师兄为何修为比我们都高一节,说不定就是因为有魔族血脉的原因呢,还不让人说。」 宋羽寒真是无话可说,他在这边与双生魔搏斗,就不指望朱雪音她们干点什么实事了,居然还聊起了他的闲言碎语。 正准备一道飓风扇过去,挨个抽抽她们的嘴巴子,却被另外一道剑锋抢先一步。 那道剑锋泛着天蓝的光色,直直朝他们噼去,因太过突然,韵音宗虽避闪过了,但却也有许多人倒了个四仰八叉,十分狼狈。 ……朱雪音站起身来,拂去脸上吹乱的头髮,气愤骂道:「毕思墨,你有毛病吧!」 毕思墨立在原地,挽剑冷冷道:「若不想这道剑风真的落在你的头上,就闭上嘴。」 朱雪音:「我……!」 宋羽寒笑了一声。 这时,双生魔的声音从背后阴森森响起:「多谢你们话长话短地聊了这么许久,我的魔气算是恢復了不少。」 宋羽寒见他终于露头,道:「不躲了?」 洪振嘶哑笑道:「……不躲了。」 「我还以为你被两位爱而不得的公主炼制成邪魔后,要一辈子靠她们来打迂迴战呢。」 「啊……」无言惊讶道,「所以那个砍都砍不断的头髮,正是公主的……?」 毕思墨握紧了剑柄,低声道:「恐怕是。」 洪振一愣,阴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这岂非不是很好猜吗?」宋羽寒摊手,「之前我与公主打过交道,断定了她们是爱而不得,你又是个好色好赌之徒,见到公主国色倾城,不动歪心思才有鬼了。」 毕思墨在一旁脸色有些扭曲:「……国色倾城……」 宋羽寒继续道:「不能轻易剪髮是女子才有的说法,这么长的头髮,总不能是你的,而且我与你交手之间,你连我半招都抗不过,剩下这数十招全是头髮在护你,总该,也不是你吧。」 洪振脸色一阵青白,他恨恨道:「那就让你见见我的真功夫!」 话音一落,韵音宗那边顿时倒下一片,众人正如之前那两人一般,痛苦哀嚎声一片,灵丹妙药全部祭出,却无济于事。 是方才的毒雾! 斜月阁的人见状大惊,他们虽然无人沾染,但宋羽寒当时却沾染了,转眼看去,只见宋羽寒的背影一顿,毕思墨被吓得不轻,抬脚就要迈出结界,却被宋羽寒的结界拦了回来。 ……毕思墨执剑:「阿寒,你可有事!」 第120页 宋羽寒没法回答他,他蹙紧了眉,脸色苍白,与其他中毒之人无二差别,看上去极为痛苦。 洪振见状哈哈大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狰狞道:「如何?知道我的厉害了?我的这雾根本不是一般的毒,无药可解,毒会蔓延至你们的五脏六腑,侵蚀灵核与气海,痛不欲生,求死不能,任凭你们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果不其然韵音宗已经有人痛到拿头哐哐撞地,那声音听得毕思墨既心忧又紧张。 宋羽寒伸手捂住胸口:「这么厉害……」 「当然!只要你肯求我,跪下来磕几个响头,我便给你个痛快!」洪振狰狞笑道,转头喝道,「其余人也是!肯来相助之人,我可以放过你们。」 韵音宗忍受了许久,早就痛不欲生,听到这话,连忙连连磕头:「我归顺!放过我吧,太痛了。」 「我也是!」 「我也忍受不了了……」 无言都惊呆了,没料到他们身为修士,居然这么寡廉鲜耻,怒道:「你们也太没出息了吧!」 朱雪音忍着痛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沾染这毒,自然是想怎么说怎么说,若是你也像我们一样,我看你还能如何侠义忠胆!」 云七被气笑了,勐地一摆手:「我懒得跟你们说。」 「……磕了响头还是一个痛快,那不如我给你个痛快好了。」有人嘆声道。 洪振道:「……你说什么?」 宋羽寒眸色凌厉,哪里还有那副痛不欲生地模样,字句清晰:「我说我赏你个痛快。」 洪振大怒,毒雾再次汹涌而来! 唰! 手中摺扇携风迅速破空而去,连连斩断蠕动不止的发团。 宋羽寒接住摺扇,五指一动,再次旋飞出去,衣袍翻飞,紧接着飞身逼近。 眼见摺扇就在眼前,洪振脸色终于变了,他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 话音未落,摺扇如刀刃般旋斩下他的头颅,只听得一声尖叫,洪振彻底化作黑烟消散,宋羽寒接过飞回来的摺扇:「逗你玩玩嘛。」 毕思墨见他无事,松了一口气,但没等他展颜,脸色突变:「阿寒,小心身后!」 早在毕思墨脸色突变之时宋羽寒便反应了过来,旋身,只见洪振的尸体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团浓烈漆黑的迷雾,迅疾似闪电,竟好险与他擦身而过! 「冥顽不灵。」 宋羽寒稳住身形,单手掐法诀,念道:「赫赫东阳,普照不详!」 白炽光言出法随,迸发炸开,岂料黑雾却毫髮无损,直直朝宋羽寒奔来,顺着袖口如蛇影潜入了体内,丝丝寒意遍布全身。 「……!」这一下子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瞬间仿佛置身寒冬抱冰,浑身凉意刺骨,宋羽寒顿了顿,僵在了原地。 这股凉意似藤蔓,缓缓爬行,蔓延延伸至身体的每一处,手指,皮肤,血,甚至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凝结成冰。 因他的异常,灵力凝滞,结界再无法支撑,直接碎裂。 斜月阁弟子纷纷一拥而上,毕思墨直接上前捏住了他的手腕,却感觉冰冷至极。 毕思墨惊道:「你的手……」 这时内心再次响起了那道让宋羽寒不寒而慄的熟悉笑声,一声一声,不断迴旋。 那道声音邪肆中带着轻慢:「你以为我……」 喉咙好似也被冻结,每说一句话就如刀割:「你……」 毕思墨听不到心魔之音,见状蹙眉道:「什么?」 「它……不是……」冷寒之意缓缓褪去,接踵而来的是一股强力的拉扯感,撕扯着魂魄向外拽离,宋羽寒眼眶里开始慢慢充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反握住毕思墨的手,狠狠一推。 「……!」被推离的毕思墨随即被无言他们扶住,无言喃喃道:「宋师兄,你,怎么了……?」 「……」宋羽寒踉踉跄跄站稳,唿吸急促,他的双眼因充血而猩红一片,心魔却还在喃喃道:「杀光他们……」 「快啊……」 「快……!」 声音愈发急促,声如坚摧,紧随其来的是三魂七魄强烈的撕扯感。 不好…… 宋羽寒倒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断断续续道:「快,快跑……快……」 「……什么?」 宋羽寒却无法回答他了,他没了力气,只得止不住摇头,不断道:「不……」 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他这举动无疑让众人都倍感心慌。 毕思墨当然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担忧道:「你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叫你们走,总是不走。 宋羽寒逐渐停止了颤抖,舒缓了五指。 为什么不听我的…… 一股熟悉而阴暗的想法由心而起,宋羽寒抬起头,冷冷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愚蠢到可怕。 他眼底的杀意与烦躁惊了毕思墨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啊——!」韵音宗的人率先爆发出一声尖叫,无言等人闻声望去,只见朱雪音哆哆嗦嗦指着宋羽寒的方向,不断用手往后撑。 「魔,他是魔!」 「快跑,快跑!」 顺着视线再次回头,毕思墨睁大了双眼。 第121页 只见宋羽寒身后原本等同的影子瞬间扩大数十倍,张牙舞爪蜿蜒爬上树影。 下一刻,树影消失不见,而原本的树叶迅速干枯,萎缩,变成了几株毫无生气的干柴,轰然落地。 「……!」 众人一时间呆如木鸡,虽然宋羽寒方才出手相救,但现在的他,太过诡异,再怎样也是提防些为好,自然都不敢轻举妄动。 朱雪音旁边一个男弟子道:「你果真,是魔……」 话音未落,几株黑色藤蔓瞬间拔地而起,场景仿佛被放大,时间凝滞。 朱雪音甚至来不及躲,那几株生着恐怖的尖刺的藤蔓不留缝隙地紧紧颤裹住了那名男弟子,狠厉一铰! 稀碎的血肉喷溅了朱雪音原地。 「……」 全场寂静。 「欸……?」朱雪音呆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颤抖着伸手在脸上轻轻触碰了一下,放下来后瞳孔中倒映出的血迹缓缓转化成惊恐,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3章 【蝶梦生】 消失 藤蔓缓缓收回,细碎的血肉混着碎骨染红了地面,刺藤拖曳出一条可怖的血迹。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滴落在寂静无声的地上,无人应答。 朱雪音一边惨叫一边疯狂擦拭着自己身上的血。 震惊,愕然蔓延至每人。 「——吵死了。」一道疲惫慵懒,带着威胁意味的声音紧随其后缓缓响起。 ……众人僵硬回头,只见宋羽寒立在原地,正冷冷看着他们。 「你……」 那个被黑雾缭绕的少年,苍白又冷漠,还是那张脸,却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邪恶,残忍——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毕思墨死死盯着他额头那枚缓缓浮现的火焰印记,只觉头晕目眩,不可置信。 无言喊道:「师……!」 毕思墨一把拉住他往前的动作,将其拖至身后,剑已出鞘半寸,无言疑惑道:「……怎么了?」 毕思墨依旧没有将警惕的眼神挪开,反而愈发凝重,道:「……他不是阿寒。」 斜月阁的人近身一步,低声道:「师兄,怎么办。」 毕思墨犹豫半晌,还是道:「再等等。」 这时韵音宗的人率先一步缓过了神,朱雪音咬牙道:「宋羽寒……我要你血债血偿!」 毕思墨道:「朱姑娘,这其中其实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我这小弟与你们无冤无仇,你告诉我是什么误会!」 「……」 毕思墨哑了声,他不知该怎么讲,直说心魔的话,能被心魔反噬为主这件事就够奇怪了,更加是坐实了那件久久不被提及的前尘往事,风言风语。 这时宋羽寒移来了视线,古怪道:「血债血偿?」 嘭! 「……!」 话音一落,一阵毒雾勐地向四面八方弥散开来,速度迅疾,有方才那道毒雾发散的数十倍之快,毕思墨瞳孔微缩,这是! 一瞬间,众弟子全部都吸入了那股毒雾,只觉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涌入五脏六腑,纷纷痛苦哀嚎,只留一个毕思墨还安然无恙。 「你,你这个魔头……!」 「该死……我用不了法力了……」 「我,我也是……!」 毕思墨愕然,他伸手掐诀,却发觉灵脉也无法流通。 宋羽寒转首看了过来,懒懒洋洋颔首,眸中暗色沉沉,带着冰冷的笑意,道:「师兄,暌违多年,真是好久不见。」 ……毕思墨蹙了眉。 心魔易主。 「你……」 「啊,用不了灵力了?」宋羽寒像是忽的回忆起,故作一副诧异模样,随即笑道,「那是自然,我是故意的嘛。」 毕思墨沉声道:「你是那天那个人。」 宋羽寒挑眉,鲜红的额间印红到仿佛要滴出血来:「原来你还记得我呀,真令人欣慰。」 「呸!魔头,传闻果然没有说错,你使这毒雾,果然是跟方才那双生魔是一伙的!」人群中有人啐道。 毕思墨一看,居然是斜月阁的弟子,惊怒道:「未知全貌,你怎可善作言辞?」 谁知这一声就如火上浇油,激发了众人的怒火,更多人道:「毕师兄难道要包庇他?他刚才是如何心狠手辣的,大家有目共睹!纵使你再如何与他同袍之谊,也不能够陷我们于不顾!」 朱雪音道:「……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将他就地格杀,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人不成?」 无言喝道:「即便宋师兄有错,也当压至审讯台,由上达天听的天羽台来做判断!轮不到你们置喙!」 朱雪音冷笑道:「上达天听?也就是哄哄你们这种傻子罢了,天神早已陨落,天羽台做了这么多年的神棍,哪次真的请神成功过?与其让他有机可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杀的不是你们的人,你们自然不心疼,我今日就要动手,替我们韵音宗弟子报仇,我看谁敢拦!」 「说得对!报仇!」 「报仇!」 众人愈发激烈,斜月阁弟子本来就少,与宋羽寒接触又甚少,自是没那么多同袍之谊,一时谁也没说话,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我……」无言也被怼的哑口无言,毕竟宋羽寒杀了人是板上钉钉,自是不好再如何辩驳。 第122页 「啪,啪,啪,啪。」 四声合掌之声缓缓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等众人都停下讨伐之声,纷纷看过来之时,宋羽寒方放下手,在这千夫所指的情况之下,反而显得十分从容闲适,「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不禁想到,倘若当时你们也有这勇气一同杀了双生魔,想必也不至于,在这当马后炮。」 「你杀我们弟子,还有脸说这些!」 韵音宗一吊梢眼的弟子怒不可遏:「宋羽寒,你狼子野心,无非就是想要诓骗我们入你的局,如今真面目眼见瞒不住了,不如受死!」 话至,吊梢眼勐地暴起,提剑似游龙刺来,须臾之间,寒光已至,宋羽寒身形微动,空气之中起了波澜。 ……吊梢眼连人带剑都停滞在了空中,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见状,更多人提剑暴起,喝道:「受死!」 「说对了一半。」旋身踏稳,一阵波澜由他而起,层层叠叠荡漾出去,只听得「嗡」的一声,数十名弟子全部凝结在空中,无法向前一步,他伸出苍白五指,微微一勾,众人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失,仿佛有一股强悍恐怖的吸力在不断吸取着他们的灵力。 「你们能有什么价值能劳烦我亲自设局。」宋羽寒冷冷着环视他们一圈,嘴唇起合,「不过现在倒也不错。」 霎时吸力化作黑色的实质,半浓半淡的雾气像是虫蚁般啃食着他们的灵力,汇聚在宋羽寒的身上。 他微微仰头,青筋盘踞在修长苍白的脖颈上缓缓蠕动着,眼眸微眯,自上而下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浅淡不易被察觉极其嘲讽的笑。 他在吸食他们的灵力。 「啊——!」冲上去的人太多,灵力流失的速度太快,锥心之痛真不是闹着玩的,望着那群人痛得面目狰狞,剩下几人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思墨惊愣在当场,无言大吼道:「师兄!你在干什么!快住手啊!」 说罢,就要冲上去阻拦,毕思墨一把拦住他,无言试了几次,但每次都被毕思墨拦得死死的,他气极:「做什么?还不阻止师兄,他们就要死了!」 ……的确,修士一旦被强行抽掉了灵力,就算运气好不死,也会根脉全废,这种阴邪的修炼之法,在修真界自然也是不被允许,只有…… 毕思墨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明亮如炬,沉声念着法诀,剑出! 「去!」 毕思墨的剑与赵殊锦的乃是一对,叫做「静清」,意作静心清神,相当适合毕思墨。 静清剑化作蓝光,几道剑影随意而出,斩断了交缠着的黑雾:「收!」 静清归回,众人早就神志不清,黑雾一段,更是无力支撑,纷纷倒地,人事不省。 还没等他们松口气,杀气就已经近在咫尺,兇悍恐怖的黑雾携带着千斤之重,瞬间将他们掀翻在地! 轰! 毕思墨倒在地上,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哇的一下吐了出来,至于修为差一点的朱雪音跟无言等人,更是无力支撑,直接昏死过去。 毕思墨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眉眼之间全是杀伐之气的宋羽寒一步步朝他走来,却使不上力气。 宋羽寒停在几步之遥之处,他冷冷看着地下痛苦皱眉的毕思墨,缓缓蹲下身来,道:「我其实不打算现在杀你的,为什么凑上来?」 毕思墨现在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如何看待眼前这个宋羽寒,咽下口中反上来的血后,他嘶哑道:「……你不是他。」 宋羽寒挑眉,颇感好笑,缓缓道:「哦?那我是谁。」 ……那我是谁。 …… 这话一出,毕思墨不可控地浮现了他在藏书阁查询翻到的书。 「天魔……」 毕思墨仔细对比着书中的介绍和图案,画集上其实并没有关于天魔的详细画像,只有一枚奇怪的火焰印记。 相传天魔乃神族自甘堕落成魔,两者本就是一正一邪,两个极端,究竟是哪位神族尚不得知,但传闻之中这位天魔先后做出了屠杀人皇,屠城两大极恶之事,最终不知为何,他选择自戕而死。 有人说他早已死去,魂魄以下十八层地狱,被阎罗王层层封印起来,永世不得逃离,又有人传闻其实他的肉身虽已死去,但魂魄尚在游离,伺机而动寻復仇之机。 …… 两厢对峙着,明明是毕思墨落了下风,但他却丝毫不惧,看着宋羽寒陌生而冰冷的笑脸,眼眶不由得红了,咬牙道:「你是,天魔……那阿寒去哪里了。」 ——轰隆! 天仿佛也控诉着他的难言,不知何时,天穹早已被乌云覆盖,黑沉沉压下来,白炽的雷电轰然划破长空,映出邪气肆然的一张苍白俊脸。 雨很快滴答落下,先是小雨,后越发倾盆,满地的血迹也被沖刷混迹在泥土之中,深入土里。 第64章 【蝶梦生】 压迫 大雨倾盆,雷声大作,寒湿衣袍,宋羽寒并没有回他的话,反而微微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下颌滴下,嘆息声响起。 「下雨了啊。」 「好像每次发生不好的事情,总在雨降时。」宋羽寒回过头,黑沉的眸子意味不明,「怎么猜到的?」 毕思墨紧紧盯着他,半晌后才缓缓道:「额间印。」 第123页 「……啊。」宋羽寒眉尾微抬,抬手抚上额间,若有所思道,「这个啊。」 「……」 他忽的站起身,来回踱着步,苍白俊逸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诧异中带着迷茫的古怪神情,好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来着?」 毕思墨皱起了眉。 「无名。」淡淡的声音响起。 声落,扇来,只是那把银面竹扇原本是纹着青竹,此刻却一片空白,扇柄也蔓延上了些许乌沉,诡异至极。 不等毕思墨再多打量,冰冷的扇尖已经抵到了脖颈,促使他被迫仰头,雨滴入眼睛的滋味很是不好受。 宋羽寒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淡淡道:「不知为何,一见你,我就感觉很是不爽。」 毕思墨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天魔?」 「天魔。」宋羽寒来回嚼着这两个字,记忆纷至沓来,他捂住头,突如其来的痛苦迫使他皱起了眉,他自言自语念着,「天魔,魔……?」 毕思墨喊道:「阿寒,快醒醒!」 「……闭嘴——!」怒吼陡然喊出,紧接而来的是一道强烈的飓风,似刀刃般迅速逼近,清清楚楚映在毕思墨收缩的瞳孔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梅红色残影极速略来,狠狠将银面扇击落,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这是陷入黑暗的宋羽寒最后的记忆。 行至入虚无,万物不离本源。 在这虚无之中,他睡了很久,醒来脑子还是混的,模模煳煳,什么也想不起来。 恍惚之间,眼前仿佛静静浮着一名霜雪白衣之人,他静静定在那,却看不清面容。 是师尊吗…… 宋羽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前顿时清明不少,也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居然正是他自己! 霎时间,天魔所作所为的记忆纷至沓来,一股脑涌进识海,宋羽寒死死盯着对方额间那枚火焰额间印,道:「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作恶?」 对方眉间垂着一枚灵玉的坠子,眼眸霜雪琉璃,看似无甚情绪,细看却有种淡淡的悲戚感隐匿于此。 对方不答,倒是激起了宋羽寒的怒气,他冷冷道:「十年闭关却依旧奈何不了你,是我小瞧你了,但若是胆敢伤害我身边之人,哪怕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至此,对方终于不再是毫无情绪,鸦羽的白睫微微抬起。 琉璃清冷的眸子中蕴含着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薄唇起合:「……」 宋羽寒皱眉道:「什么?」 对方抿了抿唇,再次张唇,音如涓涓流水,又似皑皑白雪:「……对不起。」 宋羽寒愕然。 还不等他提出质疑,对方纯白的衣角一星火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他的衣袍太过雪白,这一点火星就如落入凌霜白雪,格外刺眼。 剎那间,这一星火点像是受了什么指引,忽的化作火舌,勐地燃烧,须臾之间便吞噬了那整个人! 宋羽寒:「等等……!」 星星之火早已燎原,熊熊烈火迅速蔓延开,灼热的热浪逼得宋羽寒不得不后退一步,他抬眼望去,眼前哪还有那人! 宋羽寒捂住口鼻:「等……咳咳,等等!」 他想掐诀扑灭火焰,水流已至,这火焰却格外诡异,任凭大水如何浇,也没有一点想要熄灭的迹象。 烟雾愈发浓烈,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就在这时,地底忽的一陷,宋羽寒没有来得及反应,陡然失重,直接跌入万丈深渊。 「……!」 意识回笼,宋羽寒猝然睁眼,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勐地坐起身,大口大口急促地唿吸着。 「……」他艰难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雕花方桌,上面搁着几只鲜嫩的桃花斜靠在花瓶之中。 种种记忆仿佛割裂的镜片袭来,刺得头痛至极,他下意识捂住了头。 不远处交谈着的几人发现不对,见宋羽寒醒来,连忙上前:「你醒了?」 「怎么出这么多汗——给,快擦擦。」 宋羽寒喘气看过去,对上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过后,脑海中就不由自主闪过方才的画面,心头一震,偏过了头。 若不是师姐,毕思墨可能就真的被他…… 毕思墨怎么会不懂他,无声嘆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那不是你,你不用为此担责。」 ……怎么可能不是他。 宋羽寒压下心底难言的情绪,哑声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赵殊锦卡了卡,勉强道:「没什么……说了一下你的伤情。」 宋羽寒轻轻「嗯」了一声,道:「在我昏迷这段时间,有谁来过吗?」 毕思墨沉思片刻:「若说是外人,皇族那位体弱多病的皇子殿下来过。」 ……宋羽寒陡然抬眼,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裴钰?」 「是。」毕思墨回忆道,「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十年闭关,你没有去找他,他挺伤心的,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寻你,却见你昏迷,之后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便自顾自请辞离去了。」 宋羽寒垂眼:「只有他吗?」 「咳……」毕思墨眼神有些躲闪,胡乱「嗯」了一声,宋羽寒注意到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问道:「对了,小颜呢。」 第124页 「他在藏书阁。」 「藏书阁?」宋羽寒微愣,「他去藏书阁做什么。」 赵殊锦道:「自你出事之后,他就直接奔去藏书阁了,说不定想查查天魔缘故什么的。」 晕眩感涌上,宋羽寒靠着摁了摁眉心:「我知道了。」 赵殊锦也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嘆气道:「总之这件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我们……」 这时,一声怒气勃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截断了她的话头,喝道:「宋羽寒,你给我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毕思墨抢先道:「你别出……」 宋羽寒伸手轻轻搭在了毕思墨手臂上,安抚道:「没事的。」 门外没有及时得到回应,应当是气上心头,门被他敲得梆梆作响:「出来!你以为你躲着不出来,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沿着台阶站下去,陆陆续续站着数十名紫红色边襟道袍的修士,为首从左往右依次站着韵音宗宗主朱齐名、朱洛白、朱雪音,还有一名闭着眼的素衣道人。 阁主借着遮拦的动作偷偷打量了这道人几眼,但那人一点动作跟表情都没有,就静静立在那,一语不发。 朱雪音还想喊几句,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因为头还晕着,宋羽寒也没精力束髮,借着推门的手,撑住身体依次行了礼:「见过各位前辈。」 「宋羽寒……」 朱雪音一见他便恨红了眼,想要冲上前却被朱齐名拦住了。 阁主也上前扶住了宋羽寒:「怎么这么没力气?还难受着?」 宋羽寒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眼见人已经出来了,朱齐名清了清嗓子,蹙眉道:「宋道友,赵阁主,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就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 毕思墨急忙道:「朱宗主,此事其实另有蹊跷……」 「哦?」朱齐名陡然转过视线,眼睛精明得如同鼠耗,缓缓道,「蹊跷?什么蹊跷。」 毕思墨卡了音,阁主跟赵殊锦也都不再说话。 总不能够直说天魔一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宋羽寒乃是天魔转世,必定要引起血雨腥风,当场处决。 阁主嘆气道:「朱宗主,你也看到了,阿寒他身体抱恙,你们亦是元气大伤,何不暂且休战,改日再议。」 朱齐名道:「这太奇怪了,致使我们元气大伤的人,不就近在眼前吗?试问赵阁主,若是你遇到杀徒仇人身体抱恙,也要等他休整好才动手吗?」 阁主道:「不是这样的,我们……」 「不必再说了!」朱齐名怒喝,「你们包藏祸心,还有什么可说的?」 阁主:「……」 「我认罪。」清淡的声音响起。 众人顿了片刻,赵殊锦率先反应过来,拉宋羽寒的袖子:「阿寒……」 宋羽寒抬眼,眸中神情淡淡:「我认罪。」 不能够连累斜月阁,况且,如果这就是裴钰想要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不如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那,自然再好不过。」朱齐名当然知道那股魔气定然是非同寻常,他就是想逼斜月阁自己承认饲养天魔,放任其成长而不诛杀,坐实二十年前的传闻,好落井下石罢了。 但他没想到宋羽寒这么快就承认下来,倒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慌乱过后便冷静下来,故作沉稳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是非要不饶人,但毕竟死的是我们的人,杀人者亦是你们斜月阁,总要有点表示才好。」 「……你想如何?」 「赵姑娘,不是我想如何,是你们应当如何。」朱齐名摸了摸鬍鬚,眯眼道,「我要那片凤羽。」 赵殊锦大惊:「那是我母亲的遗物,绝不可!」 阁主亦是道:「此物对我们意义非常,还望朱宗主换一件,藏宝阁中您任挑。」 岂料朱齐名一口咬死:「不,我只要那片凤羽。」 宋羽寒掀起眼皮,平静的眸中掩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阴郁如同跗骨之蛆爬进五脏六腑,深扎至深。 看来这老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没把那个弟子当回事。 第65章 【蝶梦生】 凤羽 没料到韵音宗开口就是要那枚凤羽,这枚凤羽乃是由阁主故去的夫人漫璇蓝,怀揣重任带下凤羽,与斜月阁阁主联姻,镇守住凤羽。 漫璇蓝诞下赵殊锦不久后,不知是何缘故,被仙族派人追杀致死,阁主拼死相拦却依旧没能拦住。 此事之后,阁主便对此讳莫如深,再不提及,若是有人不会看脸色,依旧不依不饶,最终便只能够落个不欢而散。 这么多年,没有人敢打凤羽的主意。 正如现在,阁主沉了脸色,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宋羽寒打断: 「凤羽有多重要重要,各位道友早就心知肚明,此事事出在我,万没有让阁主替我承担之法,我愿承担极雷之刑,愿能够以此抵债——朱宗主,你可还满意?」 「……!」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就连朱齐名等人也怔了怔,韵音宗的人更是互相窃窃私语。 极雷之刑是何其残忍的酷刑,一般只有犯了屠人满门,离经叛道之过错才会行此刑罚。 将人用锁灵链穿透蝴蝶骨,捆绑在引雷台上之后,此人纵使法力无边,能唿风唤雨之能,也只能做个灵力全失的废人,成为待宰的羔羊。 第125页 再用符咒引下天雷,在引雷台刻下的咒法所引,降下的雷会扩大数十倍。 只一道,便叫人皮开肉绽,两道灵力全失,三道根骨全碎,四道便必死无疑。 朱齐名今日势必是要利用此事逼得斜月阁交出凤羽,自然是不肯这个方案就草草了事,若是等到下一次,还不知要何时才能够再次逮到这种天赐的良机。 于是道:「好啊,不如你自请十道天雷,若是你还活着,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不行!」赵殊锦惊得失控大喊,「此事绝不可以,极雷之刑早已百年不用,只两道人就废了!十道下来,那还有命活吗?」 朱齐名早有预料,冷冷一笑:「我的办法你们不採纳,你们的办法又嫌太过严苛,赵姑娘,你已是为人母了,为何还如此孩子心性?」 毕思墨拉住赵殊锦,皱眉道:「朱宗主,十道极雷下来,即便是神佛也难以存活,这跟杀人没有区别,阿寒才是孩子心性,不懂此事严重性才随口胡言,此事不如再议,我们斟茶对饮,慢慢商议。」 「这区别大了,难以存活并不是无法存活,医者仁心,我本也不愿意如此的,可你们……」朱齐名呵呵笑了几声,继续道,「斟茶便免了,一命抵一命,如果你们觉得这太严苛了,不如现在就自戕谢罪?」 赵殊锦怒道:「十道是不是难以存活,是直接灰飞烟灭了!你这老不死的,若是你今天敢动阿寒一根毫毛,我饶不了你!」 朱齐名闻言黑了脸,眉目一竖,道:「——那就交出凤羽!」 话音刚落,阴柔刚劲的灵力往四面八方盪开,阁主掐诀展开护阵,将几人护在其中,毫髮无损。 朱齐名眯起眼,身后韵音宗的弟子纷纷拔出半边剑,寒光凛凛,蓄势待发。 赵殊锦亦是抽出鞭子,骂道:「来就来!老娘还……」 「师姐。」宋羽寒轻轻拦住她的动作,摇了摇头。 赵殊锦:「我……」 「朱宗主所言有理,毕竟是我自己提的,不能道理全被我们占了,况且十道极雷并不一定会死,虽然没人试过。」宋羽寒露齿一笑,「万一我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呢~」 赵殊锦咬紧了牙:「明明不是你……」 「……」韵音宗的人真没想到宋羽寒居然真的不要命要豁出去试试,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朱洛白惊疑不定,又不可置信:「你真的不怕死?」 「朱道友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人不怕死的。」宋羽寒只觉头痛愈发明显,悄悄又往门边靠了靠,「只是不管如何,总不能够真的让你们把凤羽拿走。」 「不行!此事绝无可能!绝不可!」 赵殊锦根本无法想像宋羽寒若是真的老老实实承受了这十道极雷之刑,会有什么下场。 毕思墨与阁主又何尝不是,这十道极雷之刑下来,无论是谁,都别想活着下来,这跟送他们去死没有任何分别。 若真是如此,倒还真不如,自戕来的快,至少不用遭受雷刑的痛苦。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宋羽寒也知此去定然是有去无回,他也绝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抱着还有存活的希望而去生生挨噼,而是想要借天雷,神罚,将天魔一道噼死。 自戕只是肉体死去,但天雷却可魂飞魄散。 「……你疯了?」体内的天魔之声再次响起,只是依旧淡淡,没有听出一丝的恐惧与害怕,但宋羽寒有预感,此法绝对可行。 宋羽寒垂眼:「没疯,我想好了。」 天魔这次倒是沉寂,半晌才长嘆气,只是气息太轻,倒叫宋羽寒以为是听错了。 「你啊……」 ……阁主攥紧了拳头,闭眼復而睁开,这样反反覆覆重复了几遍,最终嘆气道:「我把凤羽给你。」 宋羽寒还想说些什么,天边却忽然响起一阵鹤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几只红嘴白毛的仙鹤驾雾而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徐徐落地,高傲环视一圈后,忽然口吐人言: 「此事踏雪山自有定夺,不得由外人过多揣测,凤羽在我手,要取,也该来找我。」 众人譁然! 这声音清雅有致,如皑皑雪山,遥不可及,正是斜月阁的开山老祖,赤月仙尊! 见阁主他们纷纷行了礼,韵音宗一时间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脸上神情可谓是变幻莫测,精彩至极。 朱雪音骄纵惯了,自然是不认识什么赤月仙尊,傲声道:「哪来的鸟,什么踏雪山,岂由得你在此做主?」 朱齐名脸色突变,狠狠瞪了她一眼,朱洛白见状赶忙拉住了她,低声道:「你别说话。」 仙鹤这时已经转首看来,不悲不喜道:「小友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只是功法差了些,若是能静下心来,定能勤能补拙,改头换面。」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骂她是花瓶嘛! 朱雪音气急:「我……!」 朱齐名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忙拉住她,转首赔笑道:「晚辈教女无方,还请仙祖见谅,此番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改日才行登门拜访。」 仙鹤轻点下颌,清冷道:「如此,便先谢过宗主了,那我徒弟,我就先带走了。」 「不敢当不敢当,您请……」朱齐名谄媚笑道。 仙鹤将视线移过去,温声道:「过来了,阿寒。」 第126页 阁主等人均是一愣,万万没料到赤月仙尊说话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分明刚才还是一副谁再说话我抽谁之气势。 宋羽寒却早已习以为常,撑着身体踱步过来:「好。」 周身青色琉璃灵光萦绕,仙鹤在这间隙之中再次开口:「辛苦了。」 这话不用多想便能知道是沖谁说的,阁主等人亦是行礼道:「尊主慢走。」 第66章 【蝶梦生】 相柳 待灵光散去,原处早已没了一人一鹤的踪影,只留韵音宗与他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赤月仙尊会来横插一脚,朱齐名纵使再怎么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罢手,他强撑笑道:「那我们也不再多加叨扰了,告辞。」 赵殊锦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还是毕思墨与阁主行礼:「告辞。」 说罢,几人便下了山。 直至山下朱雪音依旧心有不甘,道:「为什么要收手啊,明明只差一步了。」 朱洛白嘆气道:「你可知,那踏雪山之主是何等人物?」 朱雪音道:「还能是什么来头,不就是个活得久了点的老不死罢了,也就你们害怕。」 「老不死」三个字一出来,朱齐名的脸率先就黑了,他瞪了朱雪音一眼,道:「我叫你平时多读些史册,你硬是不读,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真是在你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你若是有你兄长一半,我就真的放心了。」 「就是这样,你就只会拿我跟兄长比较吗!宗门大比他不也照样是宋羽寒的手下败将,如今我们还要靠外人才能够勉强撑起来。」朱雪音不满道,「所以凤羽怎么办?」 朱洛白听得「手下败将」四字,脸色也有些不好了,便不再言语。 朱齐名道:「凤羽是那人下了死命令要的,若是没了那枚凤羽,他不可能再帮我们瞒下杀人取血来修炼的法子,届时被讨伐的人便成了我们了。」 朱洛白道:「我倒是还有一法子。」 朱齐名被挑起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既然韵音宗的人没用,不如杀了毕思墨,再嫁祸到那天的毒雾之上,我不信赵鹏城跟赵殊锦还能包庇他,到时候人也到手了,凤羽也到手了,一石二鸟。」 朱雪音道:「可是……当初沾染毒雾的人可不止毕思墨。」 「这个我早有对策,我可谎称你无事是因为服用了丹药,但若是我们都无事,又可疑得很,所以,必须得死几个。」 他们早就设下了隔音阵,朱洛白转身之时,阵法消失,众陪同前来的弟子以为有何吩咐,停下脚步行礼道:「少主有何吩咐?」 朱洛白眉梢一挑,转身道:「无事,走吧。」 藏书阁。 阁楼书柜错落有致,千万本史册汇聚一堂,长桌横陈了数十本书籍与捲轴,只是房内合了窗门,微光也只能够透过窗棂流入,守书弟子提着油灯转至角落处踟蹰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见长桌左侧,书册之中,端坐着一名白衣少年,一头乌髮悉数用红髮带系起,在守书弟子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一个不断翻书的背影。 颜离初并未回头,率先开口道:「师兄有何事?」 守书弟子被吓了一跳,随即道:「颜师弟,我即刻要换班了,下一个值班的弟子还需半个时辰才到,不如你先……」 「师兄不必多虑,你放心去,我替你值班便是。」 守书弟子赧然:「这……不太好吧。」 「没事的。」颜离初搁放下手中古老生旧的竹简,回首歉然一笑,「倒是我给师兄添麻烦了。」 「不不不不不没事的……」守书弟子脸一红,抓抓脑袋嘿嘿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师弟啦。」 颜离初道:「师兄慢走。」 「好。」守书弟子应声。 颜离初便不再去看他,他重新拿起了竹简,守书弟子见他如此用功,也不好多加打扰,便转身欲走,却被颜离初叫住了:「留步,师兄。」 守书弟子回头:「怎么了,师弟?」 颜离初摩挲着手中的竹简,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破旧不堪不说,角落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致使有些字迹有些模煳不堪了。 颜离初问道:「这竹简为何会有火烧的痕迹?」 「哦这个啊。」守书弟子凑过去看了一下,恍然大悟,遂解释道,「早在近三十之前,藏书阁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这场火灾来得莫名其妙,却查不出缘由,索性是阁主夫人漫璇蓝恰巧在当场,便及时止损,这才没有让书籍全部被火给燎了,老一些的书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痕迹,实属正常。」 颜离初道:「原是如此,那当时可还有其他的书籍被彻底烧毁的?」 守书弟子沉思片刻,然后道:「好像有几本关于神族的书被烧得彻底了,不过那些对于我们来说,平时也只不过是当做闲书来看,烧了便烧了,这也没什么。」 颜离初点首:「我知道了,多谢师兄解惑。」 「哎呀,没什么,待久一点的弟子们都是清楚这件事的,无甚可奇的,师弟你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啦。」 「师兄慢走。」 守书弟子应声后,便搁放下油灯,转身离去,颜离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后,才重新转首看向手中的竹简。 第127页 这幅竹简併非是墨笔,而是直接用刀锋刻上去的,上头的字极为清秀,力道像是女子刻画,颜离初用指尖拂去了上头沾染的一些烧焦沾染的灰墨,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 「食于九山……阙为泽溪……」 中间的字却是被烧得看不清了,但这蛛丝马迹却依旧被颜离初察觉到了。 窗棂处泄进几处微风,吹得烛火憧憧,书页翻乱。葱白细腻的指尖细细摩挲着剩余那片看不清的字,蹭得指尖沾染了些许黑墨,喃喃道:「九婴相柳……」 …… 这边的宋羽寒已经跟随着仙鹤上了踏雪山,从闭关,到天魔,桩桩件件皆是离不开赤月仙尊在其中的干预,看似事事为他好,但心魔却在一天天加重。 不论误会也好,争吵也罢,孰真孰假,今日也必须得到一个真相。 他早已做好准备要与赤月硬来,却在真的到了凉亭之后,狠不下心来了。 只见赤月狼狈倒在地上,白衣染血,一旁站着的,是裴钰! 宋羽寒瞳孔微缩:「师尊!」 裴钰闻声微微偏头,似是轻声冷哼一声,化作灵光而消失,宋羽寒提扇便刺,却刺了个空,正欲追上去,耳边却传来一道虚弱清淡的声音:「……别追了,你打不过他。」 闻言宋羽寒只得收手先扶赤月,将他扶坐在石凳上,赤月闭上了眼,不断吐息着,直至有所好转方才缓缓睁眼,却依旧是因体力不支而撑在了石桌旁,难耐地轻咳了几声,方道:「我如今的情形你也见到了,不是我不亲自下山为你出头,只是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师尊肯将仙鹤赋予灵识,遣下山来,弟子哪会有什么怨言。」宋羽寒复杂地看着他,话至口中却还是转了弯,「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赤月摇摇头,苦涩一笑,像是自嘲,又似懊悔,道:「我只不过,错信了人。」 一相结合宋羽寒便猜道了:「师尊说的是裴钰?」 赤月点首,又是偏头轻咳几声,再次摊手之时,手掌之中竟然留有鲜血,宋羽寒心中微惊,裴钰究竟有何能力,居然能够伤到赤月? 他探手想去把脉,却被赤月拦下,赤月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宋羽寒只得收回手。赤月道:「当年的神物之一凤羽,留存于我这里,裴钰的母亲生性良善,我受她嘱託,便一直对裴钰多加关照,却没想到他也是为了夺取凤羽而来。」 宋羽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裴钰的母亲,是裴岚吗?」 赤月一愣:「你是如何得知?」 宋羽寒只摇头,却不做解释。 索性赤月也不再追问,只道:「是,你猜得没错,裴钰他,并不是人皇的孩子。」 宋羽寒道:「他可是也存活了上千年之久?」 ……赤月回首久久凝视他一会,道:「是。」 宋羽寒不理解了:「那他为何要隐瞒?甚至不惜涉险对人皇设下幻术?」 「他是皇室血脉,此事从未有疑。」赤月好了不少,脸色也逐渐好转,继续道,「当年他的母亲死去,死得蹊跷,却始终查不出缘故,他一次次改名换姓,只为查出当年的真相,却每次都报憾而归,我于心不忍,便在只要他不出手恶意伤人的情况之下,一次次出手相助。」 「——只是这次不知他从何得知,凤羽乃是凤凰尾羽,可涅槃重生,令他的母亲起死回生……可生死有命,阴阳两道本就是天理伦常,可他偏要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不能够眼睁睁看他堕入不轨之路,我们相争不下,这才动了粗。」 宋羽寒道:「……裴钰竟有如此功力?」 听到这话,宋羽寒明显注意到赤月的表情僵硬了些许,随后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手腕上的衣袖拉了拉,就是此刻就他们二人,一点点动作也会被放大数倍,因此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趁着赤月拉衣袖的时机,宋羽寒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衣袖拉起了一些,见此情形后,瞳孔微缩! 赤月都怔住了,他没想到宋羽寒直接上手了,反应过来后才拂袖甩开。 宋羽寒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绝没有看错,赤月方才手腕上,蜿蜒错落的,是一道道被魔气侵蚀的痕迹,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他只觉自己喉咙都干哑了,低声道:「……所以当初师尊提议我在踏雪山闭关,说是修炼功法,实则是替我把四溢的魔气吸入了自身。」 赤月闭上了眼。 宋羽寒只为之前还恶意揣度过赤月的行为感到愧疚无比,好半晌才吶吶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败于裴钰之手,险些丢失性命……」 赤月这才睁开了眼,见宋羽寒少见的手足无措,心中一阵心疼,见到这个由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孩子,即便他是天魔降世,他又如何捨得对其不闻不问,他翻阅了所有的文献,却也不曾查到抑制魔气的法子。 裴钰则是提议直接炼化肉体,重塑肉身,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办法险了点,可以说得上是九死一生,但只要活下来了,便能够真的摆脱天魔之身。 ……他又怎么捨得。 他轻嘆气道:「我没事,这点魔气奈何不了我,闭关调息便好了。」 宋羽寒只摇头,却不再言语。 因为自己的缘故,师尊、师兄都差点死去,而他们倒还反过来安抚自己,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仿佛什么过错却都与他无关了。 第128页 可事事却分明与他脱不开关系。 宋羽寒低声道:「师尊为何要对我如此。」 ……赤月久久凝视了他一会,才道:「起初,我的确是为了抑制天魔,才被迫将你收入山中,以至于你对于学业与修炼的调皮不正经,我都对你有些意见。」 宋羽寒有些灰了心情,吶吶道:「然后呢? 「然后啊……」赤月摇头一笑,「我发现你虽油嘴滑舌,却并不曾偷懒不练,虽贪图玩乐,但待人却极为真诚,你这个人,虽然事事都有些毫不在意,实则心思细腻,一点事情,都能为之动容——我没说错吧,你现在,可是红了鼻子了。」 宋羽寒捂住脸,方才晦暗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转过头道:「……我没有吧。」 赤月弯了弯眼眸,似是冰雪初融,暖意连绵,他道:「是。」 第67章 【蝶梦生】 永隔 永轩陵最近连绵大雨,庄稼草木悉数枯死,邪祟虽已除,但天色着实算不上好,阴云密布,雾霭重重,隔着结界都能听到外面轰隆作响的雷声。 宋羽寒置于黑暗中并不掌灯,支颐着靠在椅背上,根本难以睡着。眸中光影明明灭灭,却是瞧不出神情。 颜离初依旧未回,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笼罩着一团迷雾,以他为中心,目的为他,刀剑为他。 他拿出了怀中的银面摺扇,这摺扇面是绘制着的是琴丝竹,扇面一侧蜿蜒上去的是一片银色图腾,自从上次天魔出来之后,这面扇子便隐隐约约透着黑,而扇面却越发透白,琴丝竹的图案也愈发是不清晰。 他知道自己时间所剩不多了。 「……」 他摩挲着素白的扇面,垂眸沉思了好久,最终从干坤袋里拿出了一支毛笔跟一碟硃砂,沾了点水与朱红色的硃砂后,轻轻在扇面上添了一笔。 正如一尾朱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来回奔走的嘈杂脚步声,火光杂乱,随即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将稍有困意,靠椅浅眠的宋羽寒直接惊醒。 「师兄!宋师兄!快出来,出大事了!」 宋羽寒起身将门拉开,却是对上了明峡。 「怎么了……?」 明峡见他开了门,语塞之下急红了眼,像是怕自己嘴不利索,讲不清楚,直接扯着宋羽寒的袖子往前疾走:「……你看了就知道了。」 「看什么?」急乱之下,宋羽寒只来得及匆匆一挥手,将厢门合上,踉踉跄跄被扯着走,穿过石子小道,绕过待客堂,集训堂,堂前那株桃树素日是常开不败,此时居然萧条一片,遍地残花碾作了泥。 吧嗒。 来往的脚步将花踩了数脚,本就残破不堪的桃花更是稀碎,宋羽寒更是不知哪里来的惜花之情,极想提醒他们不要踩踏到,但当他对上那一双双眼睛,他们的眸中却满是惊恐和避之不及。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座荒凉冰寒的阁楼前,宋羽寒不可置信地抬头,阁楼前摇摇晃晃挂着一副破破烂烂的牌匾: 往生堂。 寒意忽然而至,宋羽寒只觉头昏目眩,道:「来这里做什么?」 「……」到了这里,明峡终于是控制不住,哽咽出声。 宋羽寒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愈髮脚下沉重,一步步往屋内走去,屋内并不萧条,反而干净整洁,只是这地方素来没什么人来,此刻却围满了很多人。 他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挤开了人群,等他看到床榻之上躺着的人后,却险些跪倒在地。 一旁的云七连忙扶住了宋羽寒,哽咽道:「毕师兄他……」 只见床榻之上躺着的那人,了无生气,嘴唇乌白,鼻樑与眉眼更是熟悉无比—— ——毕思墨。 毕思墨……死了? 宋羽寒喃喃想着。 这个事实跟念头一旦升起,与其同来的,便是遍体生寒。 刚开始是细微的颤抖,后面颤抖不止,忽而心中浮现出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猜想,直到他抬起头,对上了阁主跟赵殊锦的眼神,彻底坠入冰窟。 他们见宋羽寒看过来,先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偏过了视线,似是不愿再多看宋羽寒一眼。 「我……」 话卡在了喉咙之中,却说不出口,辗转几回,却是不知要先问这明知故问的问题,还是先去探这显而易见的脉搏。 「……」 「我不敢将此事告知菁东。」赵殊锦眼眶红肿,脚步虚滑,显然是刚大哭一场,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知不是你,但我不想骗人,我现在的确,不想看见你。」 长睫微颤,犹如冰刃刺入脏腑,让人生疼。 宋羽寒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另外一只手,想要遏制住浑身不止的颤抖,却是无济于事,喃喃道:「我……」 「阿寒。」阁主亦是心中沉闷,道,「殊锦说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对她有什么意见,思墨的死……我们会查清的。」 一旁的弟子哽咽道:「还查什么查,魔气入体,韵音宗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好了!」一声怒吼,令众人都安静了些许,阁主本就悲上心头,此刻更是难以忍受,说道,「思墨的死分明另有蹊跷,外患尚还在,我们又怎可起内讧!」 弟子被吓得好半晌不敢说话,但却依旧不服,好半晌又低声道:「谁又不知是蹊跷,但若是压制不住,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 第129页 宋羽寒手指微僵,他道:「是我的错,寒不敢推,承受完极雷之刑后,我再也不会踏入斜月阁半步。」 众人大惊,赵殊锦脱口而出:「你不准去!」 宋羽寒看着赵殊锦通红的眼眶,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安慰才好,最后还是转了身。 即便没有这次,也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他的存在会一次次害死所有人,而毕思墨的死,只是一个警告的开始。 赵殊锦:「你等等!」 就在这时,往生堂的大门又再次被人推开,推门之人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环视一圈后,才道:「想走?我怕没这么容易。」 是韵音宗的人。 朱洛白为首,旁边站了朱雪音,还有上次来的那个闭目道人,带着数十名弟子,浩浩荡荡闯了进来。 赵殊锦等人也纷纷警惕。 阁主道:「诸位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听闻贵阁二少主不幸身亡,我等特来弔唁。」朱洛白冷冷一笑,「顺便来算算总帐。」 云七道:「有谁弔唁恰巧现在来?除非是提前得知。」 朱洛白有些心虚,欲盖弥彰似的加重了声音:「小道友,倒打一耙不是个好事,我们宗门也死了很多弟子,兇手是谁,这不就是来讨公道了?」 说罢,他的眼神转向了一旁的宋羽寒。 宋羽寒道:「……此事事出在我,十道极雷之刑我绝无二话,还请诸位不要为难斜月阁。」 「十道是你之前犯下的错,现在,我要加到二十道。」朱洛白说着。 宋羽寒道:「我……」 赵殊锦冷笑道:「那是,十道是死,二十道也是死,有什么分别。」 朱洛白道:「当然有区别,难道诸位忘了,我韵音宗还有个刑罚法宝,叫释迦锁?」 这三个字宛如毒蝎,众人僵住说不出话。 这个东西,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却从未有人真的拿去试过。 硬要说的话,就是这个东西,太不人道了。 此物将其套入犯人身上,会短暂地吊住犯人一口命不死,朱洛白就是想让宋羽寒生生承受完这二十道极雷之刑,然后再卸掉释迦锁,送他去死。 阁主黑了脸:「好有意思,私加刑罚,毫无证据,你二话不说,就要杀人,我难道是吃干饭的吗?」 朱洛白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道:「我只是来通知一声,也没说过要徵得你们的意见,何况他自己也说了,不一定死,怎么就是杀人了?宋羽寒杀了我数十名弟子,你们居然还有脸在这跟我讨价还价?——给我带走!」 啪——! 梅霜落地,抽出一声惊雷声,赵殊锦喝道:「谁敢放肆!」 顿时两方兵器纷纷祭出,剑拔弩张。 宋羽寒被护在了身后,他复杂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诸位,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本以为他们早就对自己失望透顶,却没想到他还能得此捨命相护。 「慢着!」 一道肃然严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众人纷纷回头,茯苓长老,凌波长老,千裘长老,食豚长老,四大长老领着十来名弟子纷纷到场。 朱洛白又惊又疑惑,他们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四大长老足不出山么? 千裘长老冷着张脸,道:「我们不下山,你们便真的以为能够在斜月阁无法无天了?」 朱雪音在一旁道:「千裘前辈,并非是我们失礼,而是贵阁出了个邪佞,杀我们数十名……」 「杀你们数十名弟子?」茯苓声音清脆悦耳,她生了张娃娃脸,眼珠子水汪汪的,但却没有一人敢觉得她年纪小,只听得她继续道, 「我早已探查过你们扔下山的尸体,旁人一探查,好像是死于上次双生魔类似的毒雾,但我不一样,我自幼学药理,是什么药,我一查便知,这根本就不是上次的毒雾!而是混入了一种叫做白芝无色无味的草!」 朱雪音道:「前辈,白芝可是养肤的药。」 凌波长老亦是哼笑一声,道:「知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们再翻了翻药谱,发现这个白芝早就数十年前就被禁用,此药单独用没毒,但一旦与其他的毒混在一起,便会有各种各样的效用,各不相同,且各有各的毒。」 「……」朱雪音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赵殊锦等人又惊又怒,她恨到极致,怒道:「你们这群小人,原来,是你们贼喊捉贼!害死了思墨!!」 朱洛白咽了咽口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勉强道:「你们都是一个门派的,自然是互帮互助,现在,又有谁能证明此物不是毒雾!」 「好问题,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虽与你爹朱齐名同出药神东葵座下,虽你爹是偷盗神药而被逐出师门,是个废物,但现留存药本实在不多,你爹做出的毒,除了我,没人认得出。」 「……!」这等腌臜秘辛被茯苓轻描淡写说出,更是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韵音宗的弟子小声道:「宗主原来是偷盗神药被逐出师门的?他不是说是当年药神东葵怕技不如人,嫉妒他才……」 「闭嘴!」朱洛白转身瞪着那人,瞪得那人不敢再多说话。 他攥紧了拳头,恨声道:「……那又如何?」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食豚长老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沖身后说道,「过来吧。」 第130页 第68章 【蝶梦生】前尘 身后弟子闻言纷纷上前,朱洛白转过身,瞳孔微缩,什么?! 无言率先上前,道:「既然你们说毒雾有问题,怎么我却偏偏没事。」 身后弟子听了这么久,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纷纷站出来道:「对,我也没事。」 「我也是!」 「……」朱洛白咬碎了后槽牙,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出,他千算万算,却漏掉了这群人……可恶。 食豚长老道:「看来,这件事,另有隐情啊。」 只听得一旁有些动静,朱洛白一咳嗽,想要阻止她已经是来不及了,朱雪音道:「我们也没说这毒非致死,我们这里不也没死光?」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的众人更是嗤之以鼻,其中的一个弟子同样大喊道:「那这毒也太欺负人了,只杀旁人,却不杀你朱洛白!」 ……朱洛白攥紧了五指,冷冷道:「我也是有宗主制药,你们不也是有茯苓前辈坐镇?说不定是你们自医,而后自导自演罢了。」 「我这半月以来均在民间善心行医,永安镇的居民均可以作证,朱小友可千万不要将这口锅扣到我的头上。」茯苓淡淡道。 「……」 这下韵音宗的人彻底沉默,无话可说。 赵殊锦再是听不下去了,她早就气血攻心,此刻见他们哑口无言,更是什么也清楚明了,怒极反笑,字字泣血:「原来真的,是你们……」 梅霜呲呲作响,灵光流动,眼神凌厉,阁主喝道:「斜月阁弟子听令!」 众弟子齐齐道:「在!」 阁主祭出一把长剑,一字一句道:「御——敌——!」 「是!」 四位长老纷纷祭出武器,一道剑光肃然逼近,韵音宗的人没有办法,只得为了躲避节节败退,直至退至离开往生堂,立足于空地。 阁主广袖一挥,结界应声而落,毕思墨的尸身牢牢被护在房内。 朱洛白见势情况不对,慌忙道:「人可不是我们杀的!况且宋羽寒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们弟子,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赵殊锦气到浑身颤抖,方才没有多少时间供她思索,现在更是怒火冲天:「难道你们杀我挚爱,我就会放任不管?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这时,一道悠长苍老的声音响起:「且慢。」 众人回头,说话之人居然是那个从方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不知名的道人,他睁开双眼,眼中居然是一片漆黑,并无眼白! 众人譁然,这人居然真的是个瞎子。 这边的宋羽寒突然察觉有些不对,耳鼓之中隐隐有声音响起,细微难察,只在这一瞬,瞳孔微缩,他立马喝道:「快让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头顶就连最后一丝月色也被乌黑遮掩,笼罩,还只来得及抬头,须臾之间所有的视线全被垄断,只听得周遭「轰隆」一声巨响,来回封闭的环境之内隆隆传来刺耳的回音,有不少弟子不设防,耳膜破裂,流下涓涓鲜血。 「没事吧?」茯苓俯下身来给受伤的弟子疗伤。 弟子们强忍着痛意摇头:「没事……」 可对面的韵音宗却毫髮无损,显然是有备而来,阁主掐了诀:「赫赫东阳,普照不详!」 一道金光从指尖迸发,旋着飞了回来,常明在众人周遭,众人看清了现在的处境。 四周皆是铜墙铁壁,只是这铁壁乌黑无比,又刻满了异族暗纹,像是一口倒扣的鼎。 阁主辨认着上方的字,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前尘惘然,涤净余恶……」 他愕然道:「……玄武之鼎?」 「啪,啪,啪,啪——」 四声拍掌之声在空荡的环境之下来回回音,众人望去,却见是那素衣道人抚掌,只听得他道:「素日只听得斜月阁阁主乃是蓬莱岛出生,足智多谋,见识不浅,今日得见,才知世人所言非虚。」 云七心直口快,骂道:「你有病啊,你……」 千裘长老皱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宋羽寒亦是道:「这人底细不明,先不要轻举妄动。」 云七「哼」一声,扭头不再说话。 「谬赞了。」阁主抚了抚鬍鬚道,「敢问尊驾何人?又师承哪座道观?」 他们原以为这道人定是大有来头,才会让韵音宗对此多加尊重,却没想到这道人轻轻摇首,道:「贫道既无来处,也无去处,闲云野鹤,因此众人称唿我一句云鹤道人。」 「云鹤道人,幸会了。」阁主一行礼,继续道,「只是不知道人何故将我们困于此?」 云鹤亦是回礼:「困诸位在此并非贫道本意,只是方才见你们剑拔弩张,想必是不会老老实实听我说话,于是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哦?」 云鹤眼眸空洞,却精准无比望向了宋羽寒的方向,那双无神毫无眼白的眼睛极为深邃骇人,望得宋羽寒起鸡皮疙瘩,云鹤淡淡道:「宋公子,真是有好久没有见了。」 他叫的是宋公子,而非宋道友,这一点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宋羽寒对他这张脸却毫无印象,道:「你是……」 云鹤淡淡吐出几个字:「永乐坊。」 这三个字就像是旧帐被人翻起而掀动的旧伤,寒意至脚底升起,宋羽寒愕然道:「是你……?」 第131页 赵殊锦稍微平静了些许,却又听到这句话,问道:「什么你?你们何时认识的。」 得到他的回覆后,云鹤却不再看他,也不去理会赵殊锦的话,只回首道:「这便是我要说的话。」 阁主皱眉道:「什么意思?」 「韵音宗之事,乃是你们的私事,贫道不好多嘴,但我要说的,是当年宋公子年幼之时筑下的血案。」云鹤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浑身僵硬的宋羽寒,道,「修仙者入山门前不能私犯杀戒,宋公子,不如你自己来说说吧。」 纵使自己也快撑不住了,赵殊锦却还是看出了宋羽寒的不对劲,她一把抓住宋羽寒的手腕,却感觉到了他手下的颤抖……赵殊锦目视前方,沉声道:「阁下来这里就是来胡说八道的吗?阿寒入山门时,不足四岁,敢问三岁幼童,又怎么会犯杀戒?」 朱雪音冷笑道:「那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宋羽寒,你还不说?」 宋羽寒张了张嘴:「我……」 阁主担忧唤道:「阿寒……」 众弟子也是纷纷表态:「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相信师兄。」 「对!相信师兄!」 「对!」 一阵应和之声,让朱洛白等人脸色不太好,但他们本来就不是真的来讨公道,只是想要他承受那二十道极雷之刑,完成那人所託罢了,索性就装作没有听见。 云鹤道:「宋公子,芳华娘子跟罗小娃,可都在等你一个解释。」 「……解释。」这两字仿佛触动到了宋羽寒的某根心弦,他似是自嘲般地笑着摇了摇头,重复道,「解释……」 千顶重担,万柄刀剑纷至而来,刺得他鲜血直流,他本以为这段往事可以埋藏于长河之中,再无人提及,却没想到在今日被人残忍撕开了外皮。 「……是。」他像是释然,又是无所谓,缓缓道,「全是我杀的。」 云七道:「……什么芳华娘子,什么罗小娃?宋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小友,有些事情,是你远远不知道的险恶。」云鹤再次转首看来,道,「宋公子,请继续。」 宋羽寒道:「……永乐坊,是我母亲当年病死垂危之际,辗转的最后一个地方。」 人群中有人道:「垂危?不是说你当年是被赤月仙尊领回来的吗?」 「是,但再来之前,我曾也是稚童。」 「那芳华娘子与罗小娃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得这两个名字,宋羽寒闭了闭眼,復睁眼之后,才道:「当年,父亲弒赌,当掉了所有的家产,到最后连米粮也当了,我走投无路,只得带着缠绵病榻的阿娘四处奔波。」 「啊。」有女弟子捂住了嘴,心生不忍道,「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父亲。」 宋羽寒摇摇头继续道:「只是我们身无分文,母亲与我又没有赚钱的能力,乞讨虽然常常讨不到吃食,但总能在垂危之际,碰到施粥的善人,尚且能保住一条命。后来,就遇到了永乐坊的坊主——芳华娘子。」 有人猜测道:「莫非是个花楼?她收留了你们?」 宋羽寒道:「是。」 听得回应,众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压着声音道:「那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救命恩人给杀了?没想到这个宋羽寒居然这么恩将仇报……」 「啪!」赵殊锦又是一记梅霜抽在地上,冷冷看着那人,直至那人讪讪闭了嘴。 阁主看着他木然又平静的神情,用最淡然的神情诉说着这一切,他都不敢想像当年的宋羽寒不过三岁,究竟是如何一个人这么撑过来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了:「你为何,从来不跟我们说……」 宋羽寒道:「都过去了,我也没打算提。」 「阁主,宋公子。」云鹤提醒道,「继续吧?」 第69章 【蝶梦生】阿娘 宋羽寒唿出一口气,继续道:「她将我们安置到柴房内,给了我们些粗食跟水,好歹没叫我们生生饿死,母亲也逐渐缓了过来。 「直到有一天,芳华娘子跑来跟我说,说我娘的病,需要请郎中,但我八字与我娘不合,需得分开住。」 方才那女子说道:「这芳华娘子又给吃喝,又给治病,是个顶顶的大善人啊——就是有点迷信,哪有儿子跟娘八字不合的。」 「大善人……」宋羽寒重复着这三个字,讥讽又平淡地笑了笑。 赵殊锦却听出了些不对劲。 …… 「善人!多谢你,多谢你!我知道这么说有点无礼,但是我已经半个月都没见着我阿娘了,她究竟如何了?」年幼的宋羽寒一身的破破烂烂,裹了几层破棉袄御寒。 他面前的妇人珠光粉面,绫罗绸缎,一双柳叶眼斜瞧着更是娇姿仍在,风韵犹存,正是他们话头之中的芳华娘子。 「能有什么事。」芳华娘子随口一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掩嘴轻轻道,「叫你每日要梳妆打扮一下,怎么还是蓬头垢面的。」 宋羽寒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抓了抓脑袋,道:「干活的时候弄花了,我是男子,不碍事的。」 谁知听了这话的芳华娘子陡然激动:「碍事!怎么不碍事,你这样怎么能……」 见宋羽寒被她吓到了,话头一顿,看那双晶莹黑亮的眸子,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转言道:「算了,打明日起,你好好跟着水芝,平日里搬搬东西什么的,旁的,你一概不要管了。」 第132页 水芝是坊内的一名乐妓,宋羽寒与她只有过萍水一面,他点头,而后想到什么,问道:「那小娃哥叫我做事我也不用管么?」 「小娃?有他什么事?」 宋羽寒老老实实掰着手指罗列:「有叫我跪下来给他骑小马,叫我跟小狗抢吃的看谁赢,用石头扔我让我学小狗叫,替他上树偷摘隔壁的果子,还有……」 芳华娘子打断他:「行了行了行,就你小嘴能叭叭,我供你吃供你住,你现在说这些想干什么?数落我?」 「不不……」宋羽寒慌张摆手,解释道,「善人想听,我就说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想听,你以后也少记这些东西。」芳华娘子不耐道,「以后不要叫我善人,要叫我阿娘。」 宋羽寒茫然道:「可是我有阿娘啊,为什么要叫你阿娘?」 「叫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大伙都是一样的,怎么就你特殊——听到了没?」 「……哦。」寄人篱下,宋羽寒被凶得缩了缩脖子,奶声奶气应了一声,「阿,阿娘。」 听到这句称唿,芳华娘子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了一点点的厌恶,随即消失不见。 宋羽寒见她这就要走,急了,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她的衣袖,看了看自己因为干活蹭的满手灰还是收了手,小碎步上前道:「善……不是,阿,阿娘,我的阿娘去哪里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后院,宋羽寒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呆住了,只留半边脸火辣辣的痛,只听得芳华娘子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以后只有我这一个阿娘,旁的什么人,都不能算作你的阿娘了,记住了吗。」 哪成想这一次却没能如芳华娘子的愿,宋羽寒的眼眶中迅速积了一汪泪水,鼻尖红红的摇头。 「……」芳华娘子没想到他还敢拒绝,一时语塞,视线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到这边才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这口气没吐出来多久,宋羽寒直接推了她一把,便往前院跑去! 芳华娘子一个不设防,被他推了个趔趄,反应过来后,才立马提步就追,这要是被他跑到前院还得了! 「你给我站住!」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芳华娘子气不过,伸手给他屁股重重来了一下,却没想到这平日里挨打闷声不吭的小倔驴,被这么一打彻底放开了嗓子哭嚎了起来。 「呜哇!我要我阿娘……我要见阿娘……唔……」 吓得芳华娘子快些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骂道:「小贱货,闭上你的嘴。」 宋羽寒干脆利落张嘴,往她掌边狠狠咬了一口! 「啊……!」芳华娘子痛得尖叫一声,「你……!」 她恶狠狠看过去,却熄了音,她当然想狠狠就在这打他一顿,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住了,内心天人交战半天,最终道:「行吧,你只要跟水芝干完这段时间,我就带你见你阿娘。」 ……宋羽寒这才停下了闹腾,吸了吸鼻子,巴巴地望着她:「阿娘没事吗?」 芳华娘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死不了……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晦气死了,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宋羽寒破涕为笑,正正经经站直,给芳华娘子鞠了几个躬,脆生生道:「多谢恩人阿娘,阿寒先走了。」 芳华娘子随意摆了摆手,就目视着宋羽寒小跑进了楼内。 她眯了眯眼,自言自语着,意味不明道:「小崽子,以后有你苦头吃的。」 随后她一低头,看到自己腰间那几个显眼的黑印,脸色突变,一面用力拍着,一面往房内跑去,边跑边骂道:「这狗崽子!脏死了……」 听到这里,方才那女子再次疑惑提问道:「这么说来,芳华娘子是想要你打工,替她赚钱吗?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于是有人回她:「道友,你这就见识少了吧,三岁已经能记事行事了,搬些东西,干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即便如此,那还不如多养养,养到七八余岁,也好些啊。」 「有吃有喝,知足吧。」 茯苓嘆气道:「这水芝姑娘,品行如何?」 宋羽寒道:「她是个好姑娘,时常偷偷给我点心糕点吃,还提醒我叫我离芳华娘子远一些,只道她没这么简单,她不方便说,只能叫我万事小心。」 凌波抱臂道: 「芳华娘子好歹是个花楼老鸨,想必也单纯不到哪里去的。」 "然后呢?你见到你阿娘了吗?" 宋羽寒垂眼道:「……见到了。」 他跟着水芝干了十来天,小孩子恢復快,皮肤也养得油光水滑,但宋羽寒却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只盼着有一天能见到阿娘。 直到芳华娘子的再次到来。 「嘭嘭——开一下门,水芝。」 门外响起敲门跟芳华娘子的声音,宋羽寒站在屏风外,挪着花瓶,见房内没有回音,宋羽寒朝屏风内喊了一声:「水芝姐姐,芳华阿娘在叫你!」 「……」 宋羽寒:「水芝姐姐?」 屏风内依旧是没有动静,宋羽寒以为她睡着了,本打算绕过去叫她起床,毕竟芳华娘子少来这里,这次来保不齐有什么大事。 只是房外的芳华娘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很小声低声咒骂嘟囔了几句,又朗声道:「——那个,小寒啊,你开一下门,也没关系的。」 第133页 宋羽寒回头:「哦——」 屏风内的水芝听到门栓被推开的声音,一下子急了,拖着木屐就出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芳华娘子与宋羽寒听见了动静,齐齐转头看她。 宋羽寒歪头:「水芝姐姐?」 ……云芝散着头髮,视线一转,却是看到芳华娘子身后还站着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她瞳孔一缩。 芳华娘子带着淡淡的嫌恶瞥了她一眼,很快就转过了视线,满脸堆着笑意转头对那富商说:「周公子啊,你看看,怎么样?」 富商满脸的横肉,眯着豆豆眼上下打量着开门的稚童,精明的豆豆眼里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惊艷,随后半正经地蹲下身来,笑着说:「小娃娃,你今年几岁啊?」 ……不知为何,这人看他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宋羽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刚想说话,却只听得身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声音:「不可以!」 三人均是一愣,水芝两步并作一步,一把将宋羽寒死死抱在怀里,微微颤抖着说:「他不可以……他才多大……」 宋羽寒趴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源源不断泄出的害怕与恐惧道:「水芝姐姐……」 ……水芝闭了闭眼,双臂环紧,更加用力抱住了他。 富商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这是……?」 「……」他们一副难捨难分的模样,芳华娘子自然是看不过去,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样子不就是啪啪打她脸吗? 于是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一把将水芝扯开,将两人拉开。 宋羽寒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手却被另外一只肥胖的手给抓住了,还没等他看清是谁,那只手就已经捏在手里意味不明地摩挲了一下。 「你不许碰他!」芳华娘子的力气很大,水芝用力挣扎,却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你个小浪蹄子,我真是……」混乱之中,芳华娘子的头饰都被扯了下来些许,她低声咒骂着,谁知水芝挣扎地幅度却越发的大。 芳华娘子眼珠一转,急中生智,她俯下身来对着水芝耳边轻声细语说了几句,水芝登时止住了动作,仿佛兜头一瓢冷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皆大欢喜的事情,干嘛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呢?」一旁的富商早已松开了宋羽寒,假意做着和事佬。 芳华娘子见水芝不再扑腾,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鬓髮,赔笑道:「周公子所言极是。」 富商俯下身来,对着宋羽寒微笑道:「你叫小寒对吧?我们明天见?」 ……宋羽寒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将手抽出来,怯生生躲在了水芝的身后。 富商挑了挑眉,抚了抚鬍鬚便起身,却是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紧跟其上的是还在匆匆理着乱发的芳华娘子。 水芝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只见富商偏头低声对一旁的芳华娘子说了些什么,两人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打闹笑着离去。 第70章 【蝶梦生】柴房 「……快跑,顺着这条小道,赶紧跑。」等那两人拐弯没了踪迹后,「噹啷」一声,门栓被锁死,水芝跌跌撞撞跑到窗户旁,将窗户撑开,显露一条羊肠小道来。 这条小道照不进光,草木又生的很杂乱,这时的宋羽寒毕竟年纪小,肯定会有点害怕。水芝看他扒着窗户边缘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是着急,催促道:「干什么!快跑啊!」 她直接上手抄住宋羽寒的腋下,将他提在窗户外,也幸亏她这是在一楼,不然是如何都下不去的,她推了他几把:「快走,快走!」 宋羽寒依旧紧紧扒住窗檐,小声说:「……那我阿娘呢?」 水芝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撒谎道:「她,她在镇子外面等你,你出门之后往东走到底,会有一家打铁铺,你报我名字,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出门之后,如果碰到了熟人,尤其是芳华娘子,千万不能信,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叫你出去採购胭脂,芳华娘子知道我不喜欢用他们的胭脂,每回都要自己採购,不会起疑的,记住了吗?」 她边说边将围巾厚厚地裹在宋羽寒的脖子上,遮挡住寒气,还将手上唯一的一个镯子撸了下来,塞在宋羽寒手里。 宋羽寒在厚实的围巾中露出小半张脸,哈了口白气,鼻尖红红地问:「那水芝姐姐呢?」 「我……」水芝愣住了,手指一僵,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道,「我回不去了。」 她的面上满是迷茫,明明少女芳华仍在,却不再青涩。水芝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重复一遍:「我回不去了。」 「……你别管我了。」水芝深吸一口气,摒弃掉那些情绪,重新镇定了下来,但仔细看她的眼角却明明带着湿润,她语气十分强硬,「记住了吗!」 宋羽寒:「……记住了。」 他抿了抿唇,望着水芝的样子,自己也跟着一起难受,他紧紧抓住手上的镯子,往前踩着雪地一步一个脚印跌跌撞撞跑着,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都能见到水芝那双湿润释然的眸子,在雪色之中熠熠生光。 …… 不知跑了多久,体内的热气在飞速流失,步履维艰,唿出的每一口气都沉重无比,运转的每一次唿吸都像刀割针矛,他终于快见到了镇子,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宋羽寒?」 第134页 宋羽寒脚步一顿,心中顿时一「咯噔」。 这声音…… 只见一个小胖子,瞧着只有五六岁,左眼眉头生了一块黑痦子,拿着一块糖葫芦,歪着头看他。 他道:「你干嘛去?」 刻在骨子里的情绪难以忘记,宋羽寒被他打怕了,一时间嘴皮子有些不利索:「小娃哥,我,我……」 卡住半天,在惊慌和心虚的两种情绪交织下,宋羽寒直接哑了声。 罗小娃上前几步,踢了他一脚,道:「问你话呢,想干嘛去?」 脑子里还旋着水芝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宋羽寒忍住撒谎带来的愧疚,眼一闭心一横:「我帮姐姐带胭脂。」 罗小娃:「姐姐?哪个姐姐?」 宋羽寒紧张道:「不认识的姐姐。」 罗小娃道:「你不是跟着水芝吗?是她叫你带的?」 宋羽寒摇头道:「不是她。」 「那奇怪了,还能是谁。」罗小娃嘟囔一句,不过他这次居然没有追问,要是换做之前,以罗小娃的性子,定是要刨根问底,然后寻个由头打他一顿的。 「算了,随便了,你跟我来。」他转首示意宋羽寒跟上。 ……宋羽寒立在原地不动。 罗小娃见状「嘿」一声,诧异道:「走啊?」 宋羽寒迟疑道:「去哪里?」 罗小娃懒懒道:「我阿娘叫我带你去找你阿娘,省得你一天天闹个不停。」 宋羽寒睁大了眼,攥紧围巾说:「……我阿娘在镇子外等我。」 「谁跟你说的?」罗小娃好笑地说,随后又恍然大悟,「哦——叫你买胭脂的是吧,行,行。」 他伸手在宽胖的小身子上摸了半晌,宋羽寒死死看着他动作,却在下一秒瞪大了双眼。 只见罗小娃手中,正拿着一枚从他怀里掏出来的白莹的玉佩! 罗小娃看着他表情变幻莫测,懒懒道:「走不走?」 ……宋羽寒依旧不吭声,他内心天人交战了半天,这枚玉佩他曾经亲眼见过,因美得出奇,宋羽寒记忆犹新,绝不可能看错,定是阿娘之物无疑。 但万一他是抢了阿娘的玉佩怎么办? 万一只是一枚做的非常逼真,他根本看不出来的玉佩怎么办? 万一一旦错信,水芝姐姐所做的一切,都被他辜负了怎么办? 一百万个万一,也不如罗小娃回头走几步,他像是见了宋羽寒支支吾吾的模样见烦了,转头就要走,宋羽寒即便心里装了很多犹疑跟害怕,脚却不由自主跟着往前挪了几步。 罗小娃试探着走了一步,宋羽寒就跟着挪了一步,罗小娃再走,宋羽寒就又跟着走。 ……罗小娃的嘴角在宋羽寒看不见的角落勾了勾。 就这么一步一停,直到走出了街道,人迹罕至。 宋羽寒有些后悔了,他还是觉得应当先去镇外看看,如果阿娘不在,就再跟着回去也不迟。 「小娃哥,我还是……唔!」 忽然,一只手从他背后环过来,限制住他的挣扎,另一只手携着手帕朝他脸袭来,奇异的艷香瞬间充斥鼻尖,只消一瞬,宋羽寒甚至来不及思考,便陷入了昏沉的深渊。 讲到这里,虽然猜测很荒谬,但除此之外却是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有人道:「那个周公子是个恋童的变态,芳华娘子发现你不见了,便怂恿罗小娃去带你走,却被迷晕了,你为了报復他们,趁他们不注意,杀掉了罗小娃跟芳华娘子,对吗?」 宋羽寒微微抬眼:「说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他说了这么多,一旁的阁主早就不忍继续再听,忍无可忍道:「够了吧,诸位道友,还有这位云鹤道长,稀里煳涂地来我斜月阁搅合一通,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朱洛白挑眉道:「闹剧?贵阁弟子还躺在这往生堂之中,阁主,你管这叫闹剧吗?」 宋羽寒淡淡道:「此事皆因我所起,该受的罚,该受的罪我拒不推辞,我所陈词一切,也是希望你们不要将此怪罪道斜月阁上,并没有说你们杀了我师兄,此事就可以就此此不了了之。」 ……赵殊锦偏过了头。 朱洛白冷冷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宋羽寒,毕思墨可不是我杀的,你不信,大可以去查——只不过你应当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宋羽寒道:「多谢你提醒我时日无多,我自有判断。」 朱洛白冷笑道:「有就好,就怕你只是虚张声势,就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宋羽寒平淡地说:「比试阴招百出,歷练纠缠不休,我是不是虚张声势,想必是难不倒你的。」 朱雪音不满道:「宋羽寒,你什么意思?」 赵殊锦眯眼:「你又什么意思。」 梅霜上附着的灵力还在呲呲作响,她们站得并不远,一旁还有四个长老坐镇,朱雪音忌惮着,「哼」一声,不再说话。 两方人更加剑拔弩张,不过从一开始就没笑过脸,其余人居然也就没这么在意他们之间的争吵,有人问:「宋道友,他们将你迷晕后,做了什么?」 宋羽寒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们将我关在了柴房内,里面又潮湿又黑,我醒来便闻到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令人干呕的恶臭味。」 那人好奇道:「是什么?」 第135页 「尸臭。」 「……尸臭?」 「嗯。」 ……众人沉默下来,即便是再不可置信,一个逐渐成型的猜测早已浮上心头,但却没有一个人再次问出声。 最终还是茯苓迟疑问道:「……是你的阿娘吗?」 宋羽寒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重新垂下眼来,敛下眸中情绪:「嗯。」 一石激起千层浪,私语传开而来,他们无法想像在一个封闭幽暗的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怀揣着兴奋等了快一月的稚童,再次睁眼却是见到自己阿娘尸体的他,会是什么反应,又该是什么反应。 宋羽寒在这里止住了话头,说明白点,他不愿意记得,因为午夜梦回,血淋淋犹如扒皮抽骨的疼痛又会捲土重来。 他小小个的,抱着死去的女人的身体嚎啕大哭,她的身上满是抽打的鞭痕,随便拉开一处便是疤痕遍布,触目惊心。 女人应当是死了有几日,身上皮肤都已经溃烂,露出白森森的白骨,腐败的伤口处蠕动着几只白色的蛆虫,在毫不客气,贪婪地啃食着她的血肉。 「阿娘……阿娘……」 三岁的宋羽寒一个个小心翼翼挑出她狰狞腐烂伤口处的蛆虫,用力挥舞着断臂将四处嗡嗡吵叫的蚊蝇哭闹着赶走,越哭越脱力,像只小兽,靠在母亲的怀里呜咽着。 两具乱世中挣扎着逃亡的灵魂,迈过了荆棘遍布的丛林,挨过了冰寒刺骨的冬雪,却终究天人两隔,永不相遇。 第71章 【蝶梦生】 水芝 「那一天的光景,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宋羽寒淡淡地说着,平淡得像是与他毫不相干。 说者无意,听者有情,在座也有有血有肉之人,无法按捺住,纷纷掩面不语。 「为了给我一点教训,我在柴房不吃不喝被关了十天。」 「芳华娘子怕我死了,安排罗小娃招唿几个人,每日定时定点来旁听我的动静,有时我没有力气了,他们便制造出一点声响,哄骗我求饶,确认我还没死后,就不再管我。」 「十天!」惊愕的声音响起。 众人默然。 赵殊锦:「恶毒至极,死了又何辜……」 云鹤嘆道:「世事无常,皆有定数,他们已经自食恶果,但你也难辞其咎。」 茯苓抬眼,看了一眼云鹤,眼底的厌恶难掩,低声嘟囔了一句「老东西」,一旁的凌波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你藉此寻仇……?」 又有人疑惑道:「可你不足四岁,究竟是如何杀了两个人的呢?」 宋羽寒眸中光影明明暗暗,他异常平静,吐出了一个人名:「因为水芝姐姐。」 那人恍然大悟:「是那个将你放走的姑娘!」 「是。」宋羽寒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腕,继续道,「她帮了我。」 日日对着发烂发臭的尸体,并不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 冷到发颤,饿得昏沉,皆是家常便饭,半夜是最冷的时候,宋羽寒没有办法,只能钻到尸体的怀里,紧紧蜷缩着取暖,不让好不容易捂热的暖气流失,这样子好歹能缓解些许。 第一天,第二天尚且能够撑住。 第三天开始就口渴得不行,不过这个房子太破,雪要是堆积在木板里,就会混着各种脏乱渗进来,也能撑住。 他还在角落里翻地皮翻到了一些青苔,分成几份,每次就尝一点点,靠着这个续命。 但这个也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就已经所剩无几,他饿到神志不清,终于难以忍受,踉踉跄跄跑去扒着门框,奋力喊救命。 门外传来动静后,宋羽寒拼命用力贴紧,无力地喊「救命」。 罗小娃等人讥讽的笑声在门后传来:「还没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难听。 …… 第七天开始,青苔被吃没了,没有食物的摄入,他的小脸被饿得蜡黄枯瘦,浑身没力气,也不再去扒门框。 母亲的尸体也腐烂得越来越严重,难以忍受的尸臭味瀰漫整个柴房,房外时不时传来疾步而走的人,嘴里不断嘟囔着:「臭死了,什么时候处理掉啊……」 ……原来他们知道——原来,是故意的。 他在一次次绝望之中彻底认清了这个现实。 宋羽寒盯着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尸身,喉咙滚了滚,飢饿翻涌上来的感知是很恐怖的,轻而易举就能够压过他所有的意志。 一步,两步。 脚步一顿,一道惊雷彻底将他噼醒。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惊慌恐惧的情绪化作寒意顺着脚底挣扎着爬遍全身,他轰然跪地,不断对着尸体磕头: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阿娘……我……我……」 他不断说着「对不起」,即便尸体已经无法回答他,他也不断念着,干裂苍白的嘴唇颤抖,撑着地的五指死死扣住。 他不敢抬头,愧疚的情绪几乎要化作洪水淹没他,五指没入杂乱的髮丝,宋羽寒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我,我疯掉了……阿娘,原谅我……」 「不要怪我……」 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打湿了地面。 「不要怪我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哭泣,父亲赌博输光钱财他没哭,奔波流离他没哭,被罗小娃他们围着欺负的时候也没哭。 第136页 现在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交织的过往缓缓抽丝剥茧般地抽离这具躯体,夹杂哭声,伴着门外隐隐约约的笑。 阿娘说过的,他很坚强,比任何人都了不起的坚强。 所以他要报仇,他不能死啊……至少现在不能…… 静默了半晌,他缓缓将手伸出,颤抖不停地摸上那只素日最喜欢揉着自己头顶,笑着夸自己好乖的手,现在满是尸斑,触及时,却勐地收回手。 宋羽寒瘫坐在原地大口大口唿吸着,眼睛也睁得极大,眼眶泛红,却早已流干了眼泪,酸涩难忍,他哽咽着喃喃道:「阿娘我……」 「我不是故意的……」 「我好怕……」 「真的,真的好害怕……」 哭累了,哭到昏厥,小小的一只蜷缩一团,这次却没有躺进母亲的怀里,只是隔着一条小道,细小的手指紧紧抓着母亲的一截布满补丁的衣袖。 就这样,醒了昏,昏了醒,这样往返几次,熬到了第十日。 是芳华娘子自己的私心,才让他关了这么久,她本就抱着要狠狠教训一顿宋羽寒的心思,也没想到宋羽寒还活着。 她没想到,宋羽寒也没有想到,他本以为今日他的生命就要结束在此,睁眼却还在地狱。 柴房里恶臭难忍,芳华娘子自然不肯来,便派遣另外的人来。 在第十日的晚上,房门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响,月光泄了进来,房内的光景总算是显露了出来。 发霉斑驳的地面不远处躺着一具腐烂得不成人样的尸体,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阵阵袭来,而尸体一旁不远处侧躺着一个渺小的瘦弱的身体,门被推开的时候,佝偻的背微微动了一下。 接着他被人轻轻推了推,宋羽寒艰难动了动,虚弱地说:「阿娘……」 见到他后,这人的动作一顿,捂住了半张脸,没有一句声音,但肩膀却在轻微颤抖着,宋羽寒没有听到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搭上了一只秀气的手,触及时,便感觉这只手紧紧攥住了他。 宋羽寒僵硬住了,睁大空洞的眼睛,嘶哑着哽咽道:「阿娘……?」 「……嗯。」 熟悉温柔的声音响起,宋羽寒垂下了眼,低声道:「水芝姐姐。」 水芝再也无法克制住哽咽,深吸一口气道:「嗯。」 「对不起……水芝姐姐……」 水芝低声道:「对不起什么?」 「我没有,跑出去……」宋羽寒小声呜咽着,「还害死了阿娘……」 「……你阿娘她不是你害死的……」水芝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动作迟缓而心疼,「不怪你。」 两个人相拥着,宋羽寒一直在哭,水芝怕他脱力,不断诱哄着他喝了点掺了盐的水,又掰了点碎饼子餵给他吃,方才好点。 宋羽寒靠在她的肩上,声音小小的:「我想要埋了阿娘。」 水芝轻轻拍着他的背,闻言道:「我已经安排熟人在外头等着了,你待会就跟着他走。」 宋羽寒道:「……谢谢水芝姐姐。」 「……有什么好谢的。」水芝轻轻笑了笑,忽然道:「你啊,跟我弟弟很像,他也是小小一个的,但又格外倔强,明明自身难保,却老是喜欢操心别人。」 「那姐姐的弟弟呢?」 水芝长睫微颤,低声道:「为了救我出去,被坊里的打手当街打死了。」 「……」宋羽寒便不说话了,他半晌才道:「我想去见芳华娘子。」 水芝没有问做什么,她只是在黑暗之中静静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心照不宣,无需多言,她道:「好。」 说着,宋羽寒起身转身,跪下来朝地上母亲的尸体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水芝在一旁凝视着他,等着他起身后,伸出手牵住了宋羽寒。 他们趁着月色绕过长廊,绕到后院,后院人不多,宋羽寒首先往药膳房走,却被水芝拉住了,水芝摇摇头,她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说道:「不必了。」 宋羽寒沉默一会,还是没有过去。 水芝的状态有些不对,但他却说不上来,只是他向来会察言观色,平日跟水芝朝夕相处久了,自然一点蛛丝马迹也会引起他的注意,但宋羽寒不会怀疑水芝。 永远不会。 两人拨开了荆棘和丛林,素日烛火通明的芳华娘子的房内,此刻却是灭了烛火。 他侧耳听了一下动静,随后轻轻推开窗户,想要翻过去却几次都未能成功,还是水芝将他轻柔托起,他才得以翻进去。 房内落针可闻,瀰漫着一股奇异的异香,水芝给他递了一方巾帕捂住了口鼻,他的手里紧紧攥住那片在母亲身上摸出来的刀片,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往床边走去。 谁知下一刻水芝却直接将烛火点燃了。 「……!」宋羽寒猝然回头。 却见水芝抬手往前虚虚一指,他顺着方向看去,睁大了眼。 烛火只燃了一支,因此环境依旧昏暗,半明半暗之间,只见那个颐指气使的芳华娘子昏死在了床边,生死不明。 而引起他注意的,并不只她,还有她身边躺着的那柄染血的匕首! 芳华娘子身上却没有一处伤口,所以血不是她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宋羽寒拿起了烛火,靠近了水芝,不可置信地看着捂住腹部的水芝,白洁细腻的五指指缝之中,残留着刺眼的猩红。 第137页 他抬头,水芝对上他的眼神,苍白的嘴唇浅淡地勾了勾,笑道:「怎么了?」 宋羽寒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从喉咙里挤出:「为什么?」 水芝像是真的有些难以支撑住,靠在了方桌旁,神情有些凝滞,随后又马上调整了过来,道:「我也只是在报仇罢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宋羽寒抓紧了蜡烛,「明明在事情发生之前,找大夫还来得及……」 「……你真的好聪明,我尽力掩饰,也没能瞒得住你。」水芝明明还在笑着,身子却缓缓靠着桌脚滑了下来,像是失了力气。 「你知道的,我早就,受够了这里,死亡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宋羽寒摇头,跪坐在水芝面前,眼眶红了:「我不知道……」 「别哭……」水芝这么说着,自己眼眶却酸涩了,她抚上他的脸,轻柔地说,「……不要哭,至少别在我死前,不要给我留下这么一面。」 「哭的样子丑死了,我一直都不喜欢。」 宋羽寒奋力憋住了自己的哭声,紧紧拉住水芝的手。 「没事的……」 「……不要怕。」 宋羽寒哭到快背过气,不断呜咽着摇着头,水芝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到眼角湿润,笑到咳出血。 猩红的血液太刺眼了,宋羽寒慌张道:「水芝姐姐……」 水芝摇了摇头,将头往后一靠,看着高悬的明月,银光倾落于羽衣,她细细的柳叶眉舒展开,喃喃自语道:「好美的月色……」 随后宋羽寒便听见一阵软绵绵的歌声,这道声音婉转悠长,曲调却凄凉悲戚,引得他不由自主抬头。 苍白的嘴唇微微嗡动着,水芝瞭望着月,断断续续用南方小调哼唱着:「……坠红尘,遥彼岸,酒醉人肠梦消散……」 「疏衾欲醒,烛光乱影,茫茫碧落无人寻……」 唱自己颠沛流离不得善终的一生,唱尽了这繁华落尽的无情世道,生来赤裸,死亦带不走这奢靡之中的任何。 「……朱颜……颠簸……静坐庭前……」曲调软绵清幽,曲尾愈发轻盈,似残花枯叶,乘风而去。 水芝唱着唱着眼睫湿润了,她淡笑着,迎着最后一丝月色,却留不住它,缓缓涣散了,喃喃的唇落下了最后一句:「……赏花落。」 「水芝姐姐……」 宋羽寒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第72章 【蝶梦生】所求 「打铁铺的大汉,是水芝姐的倾慕者,我将水芝姐和阿娘的尸身交给了他,我爬到高处,看着他裹上了草蓆,挖了坑,将他们一左一右靠着埋了,好歹也不孤单。」 雪花纷飞,宋羽寒穿着那双破了洞的布鞋,漫无目地在庭院之中走,双手双脚被冻得发紫,他却好似感觉不到。 踱步走到了罗小娃的房间,透过窗棂,轻微的唿吸声传来。 小孩子的脚步很轻盈,像一只游魂,根本吵不醒房中之人。 宋羽寒端着一碗炖得很烂的肉,黄澄油亮,瀰漫着浓郁的肉香,罗小娃是个馋货,睡梦之中闻到了味道,翻了个身,砸了咂嘴,笑容满面。 宋羽寒之于黑暗中静静看了他一会,黑漆漆的眸中酝酿着看不懂的情绪,没有半点光亮。 下一刻,灯火骤燃,照亮了他半边神色不明的脸,也惊醒了床上的罗小娃。 「谁?怎么了?」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大半夜勐地看到床边立着个孩子一声不吭,吓得大叫起来,看清了人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骂道:「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扮鬼呢?」 宋羽寒平静地说:「抱歉。」 罗小娃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今天的他很不对,平日里罗小娃声音大一点,都会把宋羽寒吓到,据他同房而眠的小厮说,平日里灭了灯他都吓得要死,躲在被子里发着抖。今天却安静得很。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肉香,罗小娃不由自主地将即将脱口的谩骂咽了回去。 视线一转,看到了他手里的那碗香气四溢的炖肉,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芳华娘子今天有事,就忘记给他吩咐膳食,挨着饿睡着,现在大半夜又被吵醒来,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而且这肉不知是什么肉做的,格外的喷香,令人食指大动。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干嘛?」 宋羽寒道:「你晚上没吃东西。」 「你咋知道的……」罗小娃搔了搔脑袋,「这是给我带的?」 「嗯。」宋羽寒双手捧着这一碗炖肉,将其搁放在桌子上,淡淡道,「我要走了。」 「去哪?你不会又想……」罗小娃本来想说你不会又想着要跑吧?但转念一想如果他要跑,干嘛要跑到房里跟他专门说这一通。 他也就六七岁,脑子转不太快,但在花楼里混久了,早就比一般孩子要早熟,他突然想到那个眼巴巴看上宋羽寒的变态,恍然大悟,瞭然一笑,肥厚的下巴挤在一块,看着格外噁心:「哦,行啊,你算是要过上好日子了,可别忘了我们的恩情。」 「……忘不了。」宋羽寒眸中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连牙齿都在发颤,但动作不甚明显,他唿出一口气,推了推桌上的碗,「给你的。」 「你这傢伙,还挺有良心的。」罗小娃早就飢肠辘辘,闻言便拿起了筷子就吃。 第138页 滑腻光滑的油脂沾满了他的下巴,宋羽寒看着他大快朵颐,突然道:「好吃吗。」 罗小娃便吃便含煳道:「还不错,很香……」 下一刻,他执着的小胖手一顿,直挺挺栽倒在了地上,打翻了碗筷,大坨油腻的肥肉沾了灰尘,骨碌碌滚落在桌脚边。 「好吃就好。」宋羽寒眼神未动,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虚无,半晌—— ——啪叽。 破烂布鞋裹着的小脚踩踏过了这块肉,稀碎肥腻的肥肉跟尘土混在一起,噁心得不行。 药效发挥得很快,罗小娃睡得很死,宋羽寒身子骨比他弱,足足拖了一炷香才把他拖拽出了房门。 雪依旧下个不停,积起厚厚一层,寒风似利刃一般刺入皮肤,宋羽寒奋力将只穿着单衣,死猪一般的罗小娃扔在雪地里,因为乏力,说话也带着些喘,眼眸却格外的清明:「药效,有十个时辰,正好是明日坊内开张的时间,在这之前,谁也找不到这里。」 「我给你十个时辰的时间,就像你们给我十天一样。」 「努力吧,好好活着,不要死了。」 话虽这么说,但宋羽寒的眼睛里却不带一丝怜悯,像是极其盼望着罗小娃死,又像是盼望着自己也能这么死了。 自顾自说完这些后,他便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往外走去,他又累又渴,但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攥着那枚玉佩。 在丛林外,遇到了一名闭目的道人,一身素衣,神情淡然,拦住了宋羽寒。 两相对视片刻后,云鹤淡淡道:「小施主,勿造杀念了。」 「……」 此话一出,宋羽寒首先是慌张,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随后又冷静了下来,他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一个道士吗。 「……不用你管。」 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说话的牙齿也在发颤。身着破烂衣衫的小孩童直接绕过了这个道士,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云鹤转身看了他一会,缓缓将拿了一半的油纸包着的包子放回了袖中,轻嘆一声,摇头离去。 路边的人看到宋羽寒年纪小,心善的人会扔一些菜叶子跟干硬的馒头过来,但见他身上染了血,也没有人敢再多接近他。 他就这么一个人撑着走着。 后面又这么游离了两日,最后他实在是撑不住了,扑通一下倒在雪地里,干涩的眼眶看着簌簌飞雪的天,干涩发红的眼眶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娘……」 这一声阿娘,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要死了。 就当他快要闭上眼时,他小小的身体却突然被一双手托起来了,迷茫之中只瞧见了一双沉稳心痛的眼神,跟他背后站着的那道模煳的白衣人影。 「救我……」 苍白干裂的嘴唇嗡动,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便快无意识了,也奋力抓住最后一颗稻草。 他呜咽着掉眼泪,满是冻疮的小手紧紧拽住那节衣袖:「救救我……」 没有听到接下的回音,他彻底失了所有的意识,陷入黑沉的深渊。 …… 宋羽寒收回了思绪,他并没将水芝的死,跟自己游离的往事详细讲,这些伤疤只存在于过去,他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却还是引得有些心绪敏感的女弟子掩面哽咽。 朱洛白却抓住了另外一件事,问道:「所以,你是将罗小娃活生生冻死了?」 宋羽寒道:「是又如何。」 朱雪音道:「即便芳华娘子对你不起,但孩子毕竟还小,你怎么能……」 千裘长老冷冷道:「不如我送你也进去关十天,你也感受感受。」 朱雪音沉默了。 众人也低下了头,愀然不语。 是啊,他们只想到罗小娃六岁,却没想到当时的宋羽寒四岁不到,也险些冷死在冰天雪地里,成为这无情世道千万枉死的冤魂中的其中一个。 阁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在雪地里捡起宋羽寒的场景。 他当时一身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小小的身体上满是磕碰跟冻伤的青紫,饿到神志不清,缓了几天才缓过来,但这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查过宋羽寒经歷了什么。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将流离失所当做常态的凉薄之人。 他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处却好像是被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羽寒忽然道:「主司是谁?」 云鹤一顿,问道:「什么?」 「极雷之刑,负责的主司是谁?」 「……裴钰。」 宋羽寒眉梢动了动,道:「果然是他。」 「在此之前,我想要单独在往生堂待一会。」 他都这么说了,也就说明对此供认不讳,即便是云鹤也有些愣住了,凭藉着这些往事,好好谈谈,刑罚还可以减轻些许,但宋羽寒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甚至相当平淡接受了这一切,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云鹤真的头一次见这种人,就像当年的半面之旧。 轰然一声,玄武鼎被收回,那令人恐惧的黑暗消散,月光倾泻,宋羽寒看着看着,又垂下了眼。 云鹤道:「契约已定,玄武鼎之中无人敢信口雌黄,我相信你。」 第139页 宋羽寒不语,显然是不打算接话。 云鹤也不在意,淡淡一点头:「告辞了。」 「等一下。」 云鹤回头:「宋小友,你还有何事?」 阁主有些忧心,欲发言,想到了什么,还是不再说话。 宋羽寒迎着众人的目光,静静与他对视,忽然道:「道长,敢问你所求为何?」 令他没想到的是,云鹤闻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不过这一丝茫然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恢復了镇定,平淡地说道:「随心所向罢了。」 「……原是如此。」 云鹤道:「小友可还有事?」 宋羽寒摇首:「无事了。」 「那告辞了。」 说罢他旋身离去,韵音宗的人见状也纷纷离去。 赵殊锦提鞭欲追,却被宋羽寒拦住了去路,赵殊锦咬牙切齿道:「拦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不是送死。」 赵殊锦半边脸都抽了一下:「……什么?」 「不是送死。」宋羽寒又重复一遍,「是赎罪。」 「我去你妈的赎罪!」赵殊锦破口大骂,「赎什么罪?毕思墨不会怪你,你阿娘也不会怪你,你到底还要赎什么罪?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自以为自己高尚得不得了,说走便走,说死便死,你潇洒了,我怎么办!」 阁主上前劝阻:「殊锦……」 「不要叫我!」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哽咽着颤抖,如同破碎的羽毛,随时要随风散去,「我……」 「我要怎么办……」 阁主心头一酸,闭了闭眼,一狠心,勐地一记手刀朝赵殊锦后颈处噼去。 「呃——!」 一声闷哼,赵殊锦根本没对他设防,生生受了这一下,反应过来时,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眼底的悲哀如同尖厉的利刃刺痛了阁主,还是倒了下来。 宋羽寒连忙接住她的身子,阁主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沧桑得像是老了十几岁:「云七,带殊锦走。」 云七犹豫了一会,视线来迴转了一圈,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是。」 四位长老对视一眼,轻嘆一声,还是选择把这个时间留给他们自己,凌波道:「我们也先告辞了。」 …… 等他们走后,阁主才道:「阿寒,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张了张口,宋羽寒哑声道:「……我压不住天魔了。」 「即便师兄这一次不是被我所杀,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我害死。」 阁主猝然后退一步,故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抖道:「所以你想,跟他同归于尽。」 「……是。」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宋羽寒久久沉默,半晌涩声道:「……没有。」 「……你甚至,都不肯告诉你那只小狐狸。」阁主哼笑一声,笑声之中满是自我的嘲讽与苦涩,「他现在,应当还在为你的天魔,泡在藏书阁里不肯出来,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第73章 【蝶梦生】忘川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需要阁主你帮我。」 阁主哑声道:「你说。」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恢復了镇定,宋羽寒道:「从下山歷练,到拜师入踏雪山,再到发现天魔的踪迹开始,将其一个个拆分开,我觉得,天魔的形成,是有人有意为之。」 阁主怔愣住了,喃喃道:「你是说,这是一场阴谋?」 宋羽寒眸色暗了暗,点首道:「起初只是怀疑,直到这一次毕师兄他……朱洛白说了,『人并非他所杀』,大家的第一想法肯定是他在撒谎。」 阁主颔首:「现在所剩人不多,何况那个云鹤还不知是什么来头,轻举妄动往无异于打草惊蛇。」 宋羽寒道:「以我对朱洛白的了解,他虽然性格傲气,目中无人,但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我觉得他不会撒这个谎。」 阁主一听这个,语气就不太好,沉声道:「……可他到底还是污衊了你。」 「问题就出在这。」宋羽寒道,"当我们都觉得他不会撒谎的时候撒了谎,就只能是有意而为之,他的确不像是会用这种招数的人,又或者说是没有这个脑子,身后,就必然另有其人。" 「你可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宋羽寒道:「起初,我怀疑师尊,并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抱有很大的警惕心,他腰间的宫铃,替我压制天魔的手法,都很奇怪。」 阁主愕然道:「赤月仙尊?他怎么会……」 「是,我发现我的判断失误了。」宋羽寒定睛看向阁主的眼睛,眸中的情绪像是骄阳一般的粲烈,坚决而笃定,「阁主,极雷之刑,我会在极雷台上,试图引出裴钰的真面目,届时,还麻烦你能够叫上天羽台,降服住他。」 「裴钰……」阁主回忆着,他其实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并不是很好,虽然满腹疑虑,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应下声,「好。」 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宋羽寒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嚮往生堂的大门。 结界已经关闭,破旧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躺着的,是与他同甘共苦了几十年的师兄。 温润清雅的笑淡忘在了红尘之中,像是一片发旧泛黄的纸,撕下扔入烈火灼烧的烈焰,将往事化作了灰烬。 第140页 宋羽寒垂眼道:「阁主,我想单独跟师兄待一会。」 阁主默然,伸手想要拍他的肩,最后却还是收回了。 最后只落下一个字:「好。」 …… 房内的烛火被熄灭了,宋羽寒也没有掌灯,就这么靠着墙壁坐下来,在黑暗之中安静看着石床上的毕思墨。 往生堂之所以叫往生堂,正是无数亡灵汇聚于此,将尸首停泊,念逝者往生,他们总觉得,人死后,是需要先过一道荆棘的门,将人世间犯过的错自己也趟一遭,才能去往黄泉与奈何桥,踏过那忘川水。 而斜月阁认为,只要将人在往生堂停泊,便可免去那道荆棘门,生前无错之人,为避免错判,跨这道门,这样投胎的路都会轻松一些。 「师兄。」 宋羽寒唤了一声没有回应的师兄,方才那股强撑的力气到了现在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感觉浑身乏力,像是有万顶重担,千斤的痛苦生生压在了背嵴之上,迫使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这往生堂数十年没人修葺,倒被你给赶上了。」宋羽寒闭上了眼,往后仰了仰,喃喃道:「你说我现在要是哭了,你会不会骂我没出息?」 「……」 「也不会,像你这样子的性格,顶多也就摸摸我的头,问我遇到什么事情了,然后再用尽所有的办法替我解决。」宋羽寒将视线投在了他苍白的手腕上,上面中毒的痕迹格外明显,他道,「但我要是告诉你我要去送死,你肯定是会骂我了——毕竟师姐差点把我腿打断。」 「我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因为流言蜚语,被欺负得很厉害,明明经歷了那么多,却还是个小哭包,只敢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你跟师姐两个人,就像是英雄一样,从天而降,那一天,那一刻,我真的记住了好久好久。」 他自嘲笑了笑,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师兄,桃树下你问我那句话,莫不是,在怀疑我喜欢师姐,在测试我的心意?」 虽然毕思墨无法回应,但是宋羽寒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抓了一把头髮,短促地笑了一下,喉中又苦又涩,道:「如今我也有心上人了。」 「你之前老问我这件事,想必你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好像也不能算是一个人……」宋羽寒深吸一口气,默然片刻,「他啊……」 「是一个,懂事温和的小狐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轻易割捨的人。」宋羽寒微微阖眼,浅声说着,长睫遮住了浮思的情绪。 昏暗之中,那个如梦一般的幻影,又跃然眼前,他一袭白衣,髮丝用一根红色髮带悉数系起,一双锆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颜离初半蹲下身来,微微弯眼:「师兄。」 ……宋羽寒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像是一触即破的泡影,瞬间消失不见。 欲得之而所不得,非所求之唾手可得。 世间就是有这么个破道理。 手僵住片刻,最后还是缓缓收回,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垂了下来。 宋羽寒合上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满是决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再见了。」 宋羽寒站起身,推开了那吱呀作响的大门,泄入的月色洒落在毕思墨灰白平静的侧脸之上,只是那张熟悉的容颜却再也不会染上颜色。 缘起于他,缘落于他,宋羽寒早已分不清那日尸山血海,兀立在修罗地狱之中的,是他,还是心魔。 那些被鲜血洇透了的道服与满地的断肢残臂,还有数也数不清的蓄满了仇恨与不甘双目圆睁的眼睛,每一日每一夜都没有消停过,梦魇缠身。 而这样的噩梦,迟早有一天会化作现实。 …… 宋羽寒挥手,指尖的符纸燃起,裹着传音化作了灰烬飞走。 他微微偏头,再次看了他最后一眼。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再也不见了,师兄。 踏雪山。 「……雪。」 宋羽寒低声喃喃念道,接住一片,任凭在掌心之中融化。 他不喜欢,雪残留在髮肤之上的感觉,他永生都不会忘,提醒着他痛不欲生的往事,不曾忘怀,不敢忘怀。 雪地上印着几枚浅淡的脚印,看着很轻,不像是人能够走出的步伐,见状,宋羽寒抿了抿唇,快步疾行着往疏林苑走,苑内烛火通明,宋羽寒直直推开了门。 里面支着头的颜离初听到动静里面起了身,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师哥,你来了,怎么会突然想起用传音符……」 唰—— 宋羽寒信手一挥,烛火瞬间熄灭,房内瞬间一片黑暗,颜离初的话卡在了嘴边,诧异道:「师哥……?」 宋羽寒没有回应他,与其说没有回应,不如说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怎么突然灭灯?」颜离初察觉出了他的不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触及到的却是满手的冰凉,他伸出手捂着,「好冰。」 宋羽寒闭上了眼,摇了摇头:「有些话,我想关了灯火说。」 「……也罢,正好我也有些话要与你说。」他想将自己查阅与猜测,都告知宋羽寒,于是道,「我查了很久的藏书阁,只可惜那里记载的不多,弱水河也另有蹊跷,整个……」 第141页 宋羽寒突然道:「你喜欢我吗?」 ……颜离初瞳孔微张,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脉,即将宣之于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怎么也移不开注意力,好半晌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极其短促地「啊?」了一声。 一般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的话,要么就是突发奇想,要么就是临近大事,宋羽寒显然是后者。 眸中的血色涌动,颜离初的情绪亦是翻涌,他们两个置于黑暗之中,对方的踪影却彼此分毫不差,颜离初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事,只是确认好了,我再说的话,就没这么难以启齿了。」宋羽寒浅浅一笑,将眼底的愧疚与后悔深埋于底。 「君为我束髮,我不敢忘怀,愿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如此。」 颜离初话中有些停顿:「是束髮……还是束一辈子的发?」 还没等他从恍然与迷茫之中反应过来,眼睛却被一方丝帛蒙住了,方才还能瞧见些许光亮,此刻却是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 话音未落,唇瓣处却落下了一处柔软,颜离初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椅,发出「哐当」一声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怕宋羽寒会觉得是他不愿意,连忙伸手揽住他想要回应。 可无须他如何想,没等他动作,宋羽寒直接顺着他后退的动作往前站了一步,卡在他的双腿之间,两人贴的极近,衣袍混在了一起,更加深入吻了下去。 「唔……」 月色照人,残雪顺着微开的窗檐飘入,「哐当」一声巨响,桌椅尽数撞倒,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衣袍,髮丝全部混在了一处。 颜离初被吻得神智都要不清,也没搞清楚状况。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当好好想想为何宋羽寒会突然做这种反常的举动,可真到这一步,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要问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干什么。 宋羽寒跪坐在他的身上,两人贴的很近,颜离初缓缓睁开眼。 他愣住了,月色照射进来的银光照在了宋羽寒的半边脸颊,一行晶莹清晰可见——他哭了。 ——他……哭了? 第74章 【蝶梦生】 神鸟 哪怕毕思墨死了,宋羽寒也能压下痛楚,先去思考对策,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哭。 又或者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哭。 宋羽寒的髮丝凌乱散落了,眼眶微红,攒积着泪水,只是现在颜离初却感觉到了他细细麻麻的颤抖,掺杂着害怕跟留恋。 宋羽寒生得其实很好看,只是平日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总叫人会下意识忽略这个事实。 颜离初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微缩。 难道是他……? 他想要起身,却被宋羽寒压住动作,攥着颜离初衣领的手微微颤抖:「……我很自私,一面想要你忘记我,又一面,想要你哪怕死,也不能忘记我,即便对着我的尸骸与白骨,日日夜夜看到作呕,厌烦,我也要强逼你与我一起。」 棉絮一般的雪飘在了颜离初薄薄的眼皮上,冰凉的触感传来,颜离初怔怔看着他,霎时间什么也忘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宋羽寒:「……」 「你们说人生只如初见,初见不如不见,但我既然是妖,妖就有妖的规矩。」眼眸彻底被猩红染透,在黑暗之中死死盯着宋羽寒,两只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细腻的脸颊,「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师哥,我不想装乖了。」 宋羽寒再靠近了一点,额头对着他的额头,低垂眼眸:「你本来就不够乖,在斜月阁这段日子里,威胁了多少人陪你玩过家家了?」 颜离初淡笑道:「师哥怎么知道的?」 宋羽寒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妄月族的身份血脉特殊,只要你肯回妖族,便是万妖之上,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回去。」 瞳孔微微收缩,颜离初卡了半晌,眸中的血色缓缓褪去,道:「因为,师哥也很想我给你束髮。」 宋羽寒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他像是身处泥沼,无法抽身,眼前却有一枝红杏柳枝,若想抽身而去,就必须沾染泥污于它身。 可柳枝洁身自好,垂绦于泥沼河岸,不愿沾染是非,是他硬生生将其拉入潭中,是他自私无比,是他自以为是。 他将柳枝染泥,莹玉蒙灰,自己一身烂骨腐肉,却从来都自私自利,也许那日抚尸痛哭的孩子,就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攒着泪意,强撑着笑道:「你的初吻被我给夺了,以后我要看你怎么办。」 颜离初安静地看着他,眸中的心痛与柔情都化作涓涓溪流,他轻轻应道:「嗯。」 一股淡淡的,又熟悉的异香,带着腐蚀的潮湿味缓缓瀰漫整间屋子,令人头晕目眩,宋羽寒清淡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幻术不错。」 忽然,颜离初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丝毫没有对宋羽寒设防,愕然:「什么……」 仔细一看,他指尖处夹着一根髮丝般尖细的银针,再一挥,风将迷香彻底捲走,反倒是颜离初的意识却越来越不清晰。 宋羽寒掐住他的下巴,动作很温柔,但却不乏强硬,凑上去一触即分地吻了一下,浅淡笑了笑:「小可爱,回头再多练练吧,不然像我这样有备而来,你防不胜防。」 第142页 说罢他起身,颜离初急上心头,却无可奈何,不知道宋羽寒究竟是下了什么药,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毫无招架。 正是应了他的话,他真的是有备而来。 既然是有备而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别……」 别走……等一下…… 他与自己的意识挣扎了片刻,却还是不敌,开始逐渐涣散。 他多么痛恨自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羽寒一步步走向未知。 …… 这时宋羽寒才回过头,蹲下身来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苦笑道:「臭狐狸,幸亏我猜到了,不然但凡闻到一点,就完了,若是真的放任你回妖族修炼几年,还真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样——叫你回去,你也不回去,不听话。」 「……小心裴钰。」 说完这句话,宋羽寒深深凝视了他一会,还是起身推开了门。 踏雪山的结界自从上次修炼闭关出关开始,便一直都是常开的状态,宋羽寒不知是赤月自己因上次受伤一直还未回復,还是怎么样,但宋羽寒并不打算去见他。 现在已经是丑时,韵音宗却烛火通明,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宋羽寒会几更来,又或者是料定了他今晚就会过来,早就翘首以盼。 山门层层被推开,弟子们左右各站一排,顺着台阶,硕大的夜明珠每九尺就会摆放一个,由莲花石座基底,金粉雕琢,繫着的红紫绸带迎着夜风翩然起伏。 宋羽寒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跟送终似的。」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步伐轻盈得不像是去赴死,而是去赴宴,赴一场对杯浊饮,相谈甚欢的老友宴。 只可惜这个人并非是什么老友,而是宿命的仇敌。 「宋道友,请。」 宋羽寒抬头看去,这大门之内,往内延伸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通天的大道,十寸的石阶往上修葺,每一阶的尽头都修葺着一条蜿蜒盘旋的蛇,精明狠厉的蛇瞳冷冷自上而下往着迈入之人。 巍巍高台之上,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个巨大的鼎,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更是不必多说,朱齐名,云鹤道人,还有—— 裴钰。 足尖一点,宋羽寒直直越过台阶,落在了高台之上,他并没有去看朱齐名两人,而是直直看向裴钰,道:「我没想到,你和韵音宗还有勾结。」 裴钰微笑道:「三大宗门,包括其余名不经传的小宗门,悉数都是属于我永轩陵的,而永轩陵又是属于皇室,谈不上勾结。」 宋羽寒四周环视一圈,这是一座圆形的祭台,祭台下便是万丈深渊,而粗糙的边缘刻着些看不懂的异族纹饰,陈列于此的这座硕大的黑鼎更是不必多说,正是阁主口中说的——玄武鼎。 「这里看着,可不像是要举行极雷之刑的地方。」 裴钰哼笑一声,摆摆手沖朱齐名等人道:「走吧。」 朱齐名跟云鹤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又好似忌惮着什么,鞠躬告退。 等他们走后,裴钰才道:「我这不是捨不得你死嘛。」 宋羽寒抬手抚上玄武鼎,鼎身冰凉的触感传递过来,他垂眸道:「既然捨不得我死,那这座鼎是?」 「你的天魔,我另有法子可以治。」 宋羽寒语气没有起什么波澜:「十年了,也没有成功,我为什么还要听你再胡说八道一次。」 「好吧,我承认,之前都是忽悠你的,不过你也发现了,不吃亏。」裴钰定定看着他抚上鼎的手,眸中的笑意更深,「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凤羽吗?你知道它的来歷是什么吗?」 宋羽寒道:「……还真的是你。」 裴钰道:「当然是我,凭韵音宗的那点破本事,哪来的消息知道凤羽的用途。」 「传闻之中,神鸟凤凰乃是朱雀死后涅槃的化身,千万年前,魔神九婴相柳与神鸟一战,双双陨落,神鸟堕落成魔,相柳神魂俱灭,神鸟的尾羽被遗留的神族后代,也就是最早的一波仙族拿到,兜兜转转到了斜月阁的手里。」 他静静看着宋羽寒的神情变化,虽然他看着没什么表情,但细看却能看到他眸光闪着的诧异在涌动,裴钰笑了笑,道:「没错,你身体里的天魔,就是陨落的神鸟,它常年累月积攒了你的怨气,所以才会长成你最害怕的样子。」 宋羽寒闭了闭眼,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他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说你想要凤羽做什么。」 「我想要的其实也不一定非是凤羽。」 「是我?」 「聪明。」裴钰满意道,「你查了我,应当也知道我是人魔混血而生,人魔混血的魔族,註定升不了仙,无法升仙,也不算是个纯正血脉的魔,不管如何最终也难逃一死。」 宋羽寒道:「所以你听说了凤羽能涅槃重生,才想要炼化天魔,或者得到凤羽。」 「对。」裴钰转首看向玄武鼎,「虽说凤羽就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想,你也不会放任天魔吧。」 「……」指尖夹着一张符箓,轻轻一抖便消失不见,宋羽寒继续不动声色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玄武鼎……为何出现在这?」 「……问到点子上了,但也与你没什么关系。」裴钰懒懒一笑,他敲了敲鼎身,发出了沉闷的「嗡嗡」声,「天下人皆知龙凤虎死相已呈现,但却不知,玄武也早就死于千年之前,这座鼎,相传是个魔族人做的,具体是谁,我倒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个男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第143页 裴钰眯起眼,缓缓补充道:「玄武鼎,是用来杀神鸟的。」 静默片刻,宋羽寒的瞳孔终于微微扩张,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瞥,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裴钰微微一笑:「在等谁?」 宋羽寒猝然睁大了眼。 话音刚落,数百阶台阶应声碎落,坠入了万丈深渊,很快,更宽,更平坦的台阶如同蚁筑巢穴般迅速补填空缺,还不等他反应,玄武鼎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外力,「嗡」地一声,整个硕大的鼎身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轰鸣声。 轰——! 第75章 【蝶梦生】 难解 雷声猝不及防,宛如银色的游龙,带着千军万马之力毫不留情地狠狠噼落! 这一击直击魂魄,与平时的雷劫截然不同,能够将普通人的三魂七魄击个粉碎,宋羽寒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抢先一步勐地跪下,「哇」的一声吐了血。 雷劫的威力难以招架,这一道下来,险些把宋羽寒噼掉了半条命,这种锥心之痛,无异于蚀骨啖血。 宋羽寒虽然没有真的受过极雷之刑,却也能明白此刻若是再降下一道雷,他就完了。 真没想到,这雷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呕血,五指痉挛,大片猩红的血迹染红了地面,触目惊心。 裴钰低下身子,伸出两指轻轻抬了抬宋羽寒的下巴,仔细端倪着,他早已经没了那股淡然的模样,汗水跟血混迹在脸上,就连瞳孔也有点涣散的意思,十分的狼狈不堪。 裴钰缓缓道:「没想到啊,这极雷之刑,加上玄武鼎,居然真的能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本以为你修行闭关十年,总该有些棘手,天敌果然是天敌,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灵脉堵塞,运转不了灵力,就没办法自愈,可能是真的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又或是即便早有预料也没能防住,他强行咽下喉咙中翻上来的腥甜,颤抖着哑声道:「你要杀我……」 「我说了,我在救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裴钰松开手,任凭宋羽寒倒在地上,他看向鼎,沉声道,「——只要功成,你不会死,神鸟会以另一种方式涅槃重生,而某些令人厌恶发指的玩意儿也能彻底消失。」 裴钰瞥了一眼宋羽寒,道:「你太固执了,从一开始你就不肯相信我,不是吗?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在意你,其他的人,要么利用你,要么妄图取代你,难道就连这你也看不懂吗。」 …… ……后面的话宋羽寒根本听不清了,他的耳朵嗡鸣作响,夹杂着玄武鼎疯狂颤抖发出的轰隆低吟,什么声音都模煳难辨。 轰隆——! 咆哮的惊雷跟黑云唿啸着滚滚而来,宋羽寒微微侧过了一点身子,细细麻麻的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而后愈下愈大,最后演变成倾盆大雨,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冷却。 第二道引雷要来了。 但阁主还没有到。 宋羽寒合上了眼。 一旁的裴钰见此状况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疯狂大笑,他摊开双手,任凭暴雨打湿衣衫。 「胁我有何用?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裴钰怒起指着地上的宋羽寒,他一会怒一会笑,表情变换莫测,像是在对宋羽寒说,又像是在透过宋羽寒跟谁说,最后从唇齿间挤出了四个字,「是.我.赢.了。」 「是我赢了……」裴钰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伸出发着抖的双手,掩住脸,「是我……」 宋羽寒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将自己当成了谁,灵力就像是覆水一样,源源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这样下去……可能等不到第二道引雷了…… 意识模煳的越快,他就是越发支撑不住,眼前的裴钰,电闪雷鸣沉郁的天,逐渐淡化了边缘,晕开黑墨色,阴郁浓烈的墨色占据了他的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回首往生,他竟然没有做好过一件事,他这一身引以为豪的灵力也好,苟且偷生般地活过来的二十多年也罢,居然没有一件事,是真的能够做到事事令人满意。 自负自傲,他自觉自己能够抓住裴钰的把柄,却没想到要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就像赵殊锦当年笑骂他,用指尖戳他的额间:「美得你!」 是啊,事事不如心意,却还要一意孤行。 也许当年从雪中踏出来的那一步,就已经是错了的。 ……他缓缓闭上了眼。 突然台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宋羽寒被惊回了些许神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视线往下移,看见那人后,瞳孔与心神俱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宋羽寒嘶哑着开口,却咳出一大口血,意识流失得更快,深嵌地底的五指终是难以支撑。 你为什么要来。 「师……」 「师哥……」 有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传递过来,但宋羽寒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答应,那道声音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地唤着他,字句恳切,急迫。 从心惊到焦急,从缠绵到哽咽,从缱绻到绝望。 不要哭…… 宋羽寒想这么说,但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终于明白了当年水芝不想让他哭的理由,却早已于事无补。 第144页 可他照样也不知道颜离初醒过来后,发现他不在了,疯了似的四处找他;也不知道他一路沿着路问,阁主不见他,他便去问其他人,甚至扫地的小弟子也没有放过。 所有人都被他那副红着眼着了魔的样子吓得不轻,从这么多人的口吻之中,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最后赶到之时,便是裴钰脚边伏在地上快要气绝的宋羽寒,如遭雷殛。 裴钰似乎早有料到他会来,嘲讽一笑,居然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师哥……」颜离初没有再继续追上去,没了玄武鼎,雷声也逐渐消止。 他缓缓将宋羽寒翻转过来,抱在怀里,就连托着也怕动作太重了,看着那被血染红了大半片的白衣,吓得浑身发抖。 「师哥……」 所以他究竟在做什么,想留在这里,便是为了保护宋羽寒,到最后却差一点把他害死。 「咳……」一声呕哑嘲哳的咳血声响起,颜离初连忙凑过去听,手上的动作越发轻盈,「师哥……?」 「……」宋羽寒嘴唇张合,喃喃了几句,这几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扣下,浑身冰凉得彻底,让颜离初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嘴唇吓得乌白。 他用力抱住宋羽寒,期望将自己身上的体温过渡一些过去。 他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深陷其中,总是怨宋羽寒对他不够坦诚,事实上他又什么时候对宋羽寒彻底坦诚过呢。 他总觉得自己在保护宋羽寒,隐瞒叫保护,欺瞒也叫保护,就连他早就千疮百孔,血流成河,也毫不知情。 ……颜离初更加用力抱紧了他。 下一秒,一柄尖刃却勐地穿过了他,颜离初对上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神,只觉肝肠寸断,疼痛难忍。 他忍住剧痛,眸色渐渐染上猩红,幻术再次让怀中的人晕死过去。 来不及自愈,颜离初便将自己的灵力渡了整整五成过去,他轻柔地将宋羽寒额间的髮丝抚开,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回来再找你算帐。」 宋羽寒昏了很久,他在自己黑沉的意识中起起伏伏,梦到了很多事,这次他不在是涉事其中,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在一旁,看着那个伏在阿娘跟水芝的坟头前伏地恸哭的孩儿。 转念又是初来斜月阁时被嘲讽挤兑的点滴。 转首一看,瘫落在地上,对着毕思墨的尸身默默流泪的自己又与他遥遥相望,眸中沉郁悲伤的神色难掩。 这些碎片仿佛打乱的水波纹,泛着涟漪盪着水纹,倒映出来让他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污浊的雨水跟污血沾了满身,眼下的乌青跟寸断的筋骨,狼狈不堪,落魄至极。 宋羽寒猝然睁开了眼。 …… 「咳咳咳……」 他胸口闷痛,用力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出来后,反倒没有这么痛了。 这时他才发现,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减不少,撑着疲惫起身,周遭却早已无一人。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兜兜转转了好久,穿过了很多小巷,迎接了数不清的投来的怪异的眼光,最后停在一座茶楼面前。 店小二一见他这副模样,便面露嫌恶,干他们这一行的,什么人没见过,像宋羽寒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是想要闯荡江湖,被家里赶出来,结果败兴而归的。 这种人一般混成这样,基本都要穷死了,店小二摆手道:「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 宋羽寒头也没回,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反手抽出那柄琴丝竹的银面扇,扔在了他的手上,抬腿往里走。 「这……」店小二着急忙慌接过来,摸了摸材质后,瞪大了眼,立马换了副狗腿子样,笑嘻嘻迎上去,「公子想喝点什么?有西湖龙井、六安瓜片、庐山云雾、洞庭湖碧螺春、太平猴魁、信阳毛尖、明德茶、文山茶、梅山茶、水仙茶、径……」 「白水。」宋羽寒冷淡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白……」店小二卡了一下,想抱怨一下你至少听我说完嘛,但见宋羽寒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砸巴砸巴嘴,还是道,「行,您里面请。」 宋羽寒找了个角落,静静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话说起这狐狸精啊,那叫一个顾盼生姿,明眸皓齿,邪魅撩人啊,可架不住爱情二字,真真这世上最难解,就是一个「情」字,于是为了救活那王二狗,便找了个奇法子……」 他留了个话头不说了,勾得底下人好奇得抓耳挠腮,有人喊道:「什么法子啊?」 说书先生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后,耷拉着那双三角眼,环视一圈,摇了摇扇子,悠悠道:「欲听后续如何,但且听下回分解~」 「得了吧——」众人一阵倒彩,说书先生却早习以为常,收拾收拾东西,就起身,众人自讨没趣,就围着自己聊了。 「你们说,能是什么法子啊?那王二狗都只剩半条命了。」 有人鄙夷道:「要不是王二狗去偷看别人家婆娘洗澡,能被人老汉打得只剩半条命吗?」 「兄弟啊,这是两码事。」那人嘿嘿一笑,「要我说,说不定这狐狸精也去勾搭了个大夫,救了这王二狗呢。」 又有人笑骂道:「无耻,下流!」 人群中响起一阵调侃的笑,半晌后,有一人突然道:「说起这狐狸,斜月阁那个,最近干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第145页 这句话仿佛按下什么机关,众人顿时静默,耳观鼻鼻观心,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宋羽寒眼睑微颤。 第76章 【蝶梦生】 临终 「不知道,不知道。」 几个人顿时止住了笑,跟生怕招惹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连连摆手。 岂料说话那人没有半点察言观色的本领,还真的以为他们毫不知情,遂开口道:「那韵音宗的事情,你们也不知道?」 「……」 一片沉默下来,他当是默认了,一拍大腿道:「韵音宗灭了呀!哎哟,你们不知道那个惨状啊,那个血流成河啊,听说他们跟那个宋羽寒,就是那个之前传是魔胎的那个,一人一妖沆瀣一气……」 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折成了两半,宋羽寒怔住了。 韵音宗灭了? 一白面书生忍了忍,没忍住:「铁柱啊,你要是信我,就听我一句劝,这事儿咱们藏心里就行,别拿出来吆喝了,斜月阁一声不吭,摆明了就是要包庇那个妖怪,听说皇族还要跟斜月阁开打,虽然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若是混进来个修仙的,我们说的话全被听见了,咱们都得完蛋。」 有个带着毡帽的老头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 「现在局势动盪,虽然不关咱们的事,但避免殃及池鱼,咱们就不要议论了。」 「……这样啊。」被叫做铁柱的那个壮汉抓了抓脑袋,咽了咽口水又侧身过去,极其小声道,「你说皇族为啥要跟斜月阁打啊?」 白面书生「嘿」一声,不满道:「都跟你说了不要说了,怎么还说。」 铁柱道:「哎呀,我实在是好奇得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况且声音这么小,除了那群修士,没人能听清,你看我们这儿,哪个像修士?」 白面书生环视一周,眼神落在唯一一个陌生人的宋羽寒身上,见他一身狼狈,又没放在心上,于是道:「那倒也是。」 宋羽寒垂眼,端起了茶杯,状似若无其事轻轻抿了一口,拿着茶杯的指尖攥紧到微微发白。 且听那白面书生道:「还能是什么原因?还不是那只妖怪屠戮了韵音宗满门,皇室的人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毡帽老头却摇摇头:「我怎么听说是为了争夺一个什么什么羽毛?」 此话一出,只听得「哐啷——」一声响,茶杯掉落在地,骨碌碌顺着木板滚到了白面书生的脚边。 他「嗯?」一声,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一眼宋羽寒那一桌,却早已没了人影。 …… 月色将浓,夜市小贩都支起了不少,路边围了不少人吆喝,宋羽寒望向那浓雾笼罩的云山之巅,这座小镇相隔甚远,又在高地,一览众山小,不远处也能看见灯火通明的皇城。 长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宋羽寒唿出一口浊气,身心疲惫。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追赶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喊:「喂!餵等等——!」 宋羽寒一回头,却见这人居然是方才的小二,小二见他终于停住了脚步,也定在他的面前,撑着膝盖大喘气:「累死我了,你怎么,你怎么跑这么快的……一眨眼功夫咻——就不见了……」 宋羽寒没有去理会他那个引人发笑的拟声,淡淡道:「我给你钱了。」 「——没说你没给。」小二缓过劲来,闻言摆了摆手,从怀里又拿出那柄琴丝竹扇,递给他,「你早说你就喝杯白水,干嘛要给我一柄这么贵的扇子,我们当家的也没这么抠搜,连杯水都不肯给,哝,拿走吧。」 宋羽寒凝视了一会他手里的扇子,并没有伸手去接,道:「你方才还在赶我走。」 「我……」小二被堵了一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摆手道,「我不是以为你是白吃白喝的嘛,听我一句劝,少年轻狂,想要闯荡江湖,名扬天下我可以理解,毕竟大伙儿都这么过来的,但你真不是这料,趁早回家去吧,啊。」 宋羽寒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料?」 「……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小二自顾自将扇子塞到他手上,「你身上就这点家当了吧?再混得卖身了,你说你被养得细皮嫩肉的,爹娘都很爱你吧?有这条件就不要出来作死了,在饿死之前,趁早回家吧。」 …… 他接过,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的扇子,低垂着眼摩挲了几下。 这柄扇子从小伴他左右,阁主说这柄扇子与他有缘,打小就送了给他。 师姐不服气,觉得阁主厚此薄彼,吵闹着也要武器,闹得阁主没办法,只得翻翻拣拣挑出个酒葫芦样式的剑穗挂件,说是她母亲,也就是阁主夫人当年留下的。 听到这话,赵殊锦才停了吵闹,心满意足欢欢喜喜拿着回了家。 是啊,回首多年,他在斜月阁,连什么重伤都没受过,活得跟个少爷似的,但却因为他,斜月阁要遭受这种灭顶之灾。 「你别不信,你哥我呀,我当年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只能屈居在这种小地方当个店小二——不过你也别看不起店小二,见识的人多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那可真不是盖的,随便一个人,谁不认识我……」 店小二自顾自吹嘘了一大堆,一转头人早就不见了,他傻了眼,「诶??」 …… 第146页 他像是一只无处可去的游魂,在这重叠的云雾之下,树影斑驳的林中游走,无处可去,无迹可寻。 这种时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像是那天雪夜,那次游离。 也许他生来就是错的,他只是神鸟堕魔的寄生,是一个被抛弃的替代品,唯独这一点,当他第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后,而深信不疑。 走着踱着步,望着不远处烛火长明的斜月阁,宋羽寒突然生出一种,很想问问阁主为何不来的缘故。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阁主见到他时,眼底又惊又怒又混杂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唯独他永生难忘的,是他怒斥着叫他滚出斜月阁。 他伤痕未愈,阁主这一推好半晌让宋羽寒痛得说不出话来。 阁主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握紧了拳,将药膏扔给他:「拿着赶紧滚。」 ……其实阁主这种做法,是对的,裴钰早就放出了谣言,若是斜月阁依旧包庇,倒反而反受其害。 只是他再如何,心也是肉长的,难免难忍心痛如绞。 也许在那天祭台之上,没有瞧见阁主身影那一刻起,梦就已经醒了,他也该清楚明了。 他走到了赵殊锦的房前,刚欲敲门,手指僵住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了几颗栗子糖,轻轻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之上。 他守诺了。 随后他第一次,迈进了皇宫的大门,正如那夜的韵音宗,这里,依旧无人把守。 「你来了。」 泉水淙淙,顺着那道漆黑的雕花长廊,宋羽寒见到了长廊尽头的裴钰。 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却不太好,衣袂染了大片猩红的血迹,脸色也不太好。 见宋羽寒看过来,他顺着视线往身上看了看,嗤笑一声:「有什么可看的,还不是你那只狐狸干得好事——真他妈难缠。」 宋羽寒脸色微变:「他在哪里。」 「没死。」裴钰道,「引雷已经花了我很多灵力了,他的幻术又相当难缠,要不是这样,我早就弄死他了。」 宋羽寒眼神一寒:「你敢动他。」 裴钰嘴角抽动,忍了忍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动得了他的样子?」 「你最好是这样。」宋羽寒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环视一周,周遭连个婢女也没有,道:「还劳烦你费心,将人全都遣散了。」 「不劳烦。」裴钰露齿一笑,「我全都杀了。」 宋羽寒从脑海中搜颳了许久也不知怎么形容这个丧心病狂的傢伙,沉寂片刻后只摇摇头,吐出两个字:「疯子。」 裴钰哼笑一声,他注意到了宋羽寒身上大片的污血,意味深长道:「走吧,既然你都来了,想必也做好选择了。」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长生?」 「执着长生也需要理由吗?硬要说的话……」裴钰转首,眸中的光影明明灭灭,晦涩不明,「为了达成一个夙愿。」 「夙愿?」 「不是我的。」裴钰甩下这一句,却不再继续回答,自顾自往前走着。 宋羽寒也不再追问,因为他知道即便再追问,裴钰也不会再吐出一个字。 他随着裴钰走到了长廊的另一边,只见裴钰不知掐了个什么诀,光影流动,黑暗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甬道。 裴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宋羽寒亦是紧随其后,耳边冷风唿唿作响,落地后才发觉这个甬道相当的长,且潮湿。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才终于见得一丝光亮,甬道由窄便宽,裴钰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宋羽寒懒得理他,裴钰笑了笑,继续道:「这里是弱水河底,我有个旧相识,就住这里。」 宋羽寒这才有点反应:「旧相识?」 「嗯,一条蛇。」 宋羽寒本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瞄到了些什么,视线被一边墙壁上绘制的彩色壁画所吸引,刚想上前打量一番,眼前突然一黑,壁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首看去,恰巧捕捉到了裴钰脸色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不虞,随即他马上调整回来,笑道:「私人收藏,暂不做外览。」 宋羽寒:「……随便。」 裴钰眉梢一挑,跟着背后走。 这条甬道拐了几个弯,还是很多条数不清的甬道,也不知道裴钰是怎么记住的,最后兜兜转转,总算到了目的地。 不出他所料,这个地方,乃是一个巨大的祭台,可以说是韵音宗那个的翻版,形状没有什么差错,甚至相当相似,只是整个大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座祭台之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铜炉,用无数条数不清的粗大的铜链牢牢锁住,铜炉之下乃是那口熟悉的玄武鼎。 只是与上次最大的不同的,是祭台一旁,静静横陈着的一口冰棺。 冰棺雕花繁丽,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让人难以认清棺中主人的身份,一旁的裴钰见他打量的眼神,似乎心情相当不错,还煞有其事摆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第77章 【蝶梦生】 敢尔 裴钰顺着他的视线,他踱着步,动作轻缓,宛若一条冬眠刚醒的游蛇,直到冰棺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自顾自道:「你是不是特别好奇这棺中之人是谁?」 宋羽寒并不想多理他,冷冷道:「并不。」 第147页 裴钰笑眯眯道:「我偏要说给你听。」 宋羽寒:「……」 他不理他,裴钰倒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又或者这人本来就这么不要脸,于是就这么自言自语道:「这人呢,是千年之前的一个法力十分高强的道士,相传这个道士能够连通地府跟人世的大门,我寻了很久才找到呢,只要利用你的神鸟之力,復活他,我就能实现永生。」 「既然如此,为何今天才将冰棺拿出来?」 「啊你说那天啊。」裴钰屈指敲了敲冰棺,道,「我还以为斜月阁会来救你,为保万无一失,这才不好拿出来。」 宋羽寒不动声色地查看着这具冰棺,棺中果然有个身影,但只能看清是穿着白衣,身形瞧着倒像个成年男子。除此之外,外貌被坚冰上华丽的雕花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见。 宋羽寒闻言道:「那你又是如何断定今日便万无一失的?」 裴钰轻嘆气,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其实你没必要把我想得太坏的,我帮你除魔,你也不一定死,我还能永生,一举两得,各取所需嘛。」 裴钰蓄力一拍玄武鼎,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直接被震开数尺,重重落下,正对铜炉下方:「不过那天斜月阁没有来,我也挺纳闷的,他不是把你当亲儿子养吗?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宋羽寒道:「……他若是来了,你当如何?」 裴钰动作一顿,长睫下的眼神如同黑暗中蛰伏的蛇蝎,笑道:「——当然是一併处理了。」 ——他没有感情可言。 就在这时,祭台之上悬挂的巨大铜炉突然开始勐烈摇晃,垂挂交织缠绕在一起的粗大锁链叮叮哐哐碰撞作响。 玄武鼎突然中涌出大团浓郁的黑雾,沖天而起,与铜炉相接,俨然一副骇然异景! 与此同时,宋羽寒眸色一利,摺扇如同破刃的利剑寻思旋飞出去,万根藤蔓齐齐破土而出,带着肃杀铺天盖地朝裴钰袭去。 藤蔓携裹着邪气,抽筋拔骨般的杀气近在眼前,裴钰却不闪不避,黑沉的眸中清楚倒映出四面八方唿啸而来的藤蔓—— 下一刻,时间恍若凝滞,落针可闻,一点赤红的火星缓缓降在藤蔓尖,须臾间,猩红的火舌轰然腾升!宛如赤红的蛇影般蜿蜒缠绕,只消一瞬便将这满石室的藤蔓焚了个殆尽。 「……!」 裴钰立在原地,透过残藤凝视着随着摺扇飞身逼近的宋羽寒,嘴角勾了勾,自言自语喃喃道:「就知道你要反悔。」 灰烬飘落,猩红炽烈的烈焰映照在两人迅速拉近的瞳孔之中。 灼热的热浪喷涌而出,隔断在两人中间,迫使宋羽寒往后退了好几步,无法逼近,水诀掐出,汹涌的水浪沖天翻涌而来,涌入烈火,发出「哧哧」声响,大量水雾升腾,火却不曾熄灭。 宋羽寒凝神,这是?! 「凤凰烈火。」似乎是猜到了宋羽寒在想什么,裴钰懒懒一笑,侧身抬手,在虚空之中遥遥一指,指尖迸发的灼热的气息几乎要扭曲这座石室,烈烈衣袍翻滚。 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兴奋,只听得带着喟嘆的语气响起:「哪能是你想灭就能灭的。」 轰——! 一声巨响,烈火沖天而起,强劲的气焰直接将宋羽寒整个掀飞! 汹涌澎湃的浪涛却根本奈何不了这满室令人心惊肉跳的滔天烈焰。 「咳咳……咳……」 供他活动的场地愈发小,宋羽寒在这封闭的环境下略显狼狈,艰难地咳嗽了几声。 这种火,浇不灭的诡异的火,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之下,思绪却格外的清晰,不断将尘封的记忆一个个拍了灰,努力翻阅回忆。 浇不灭的火。 神鸟,凤凰…… 尸体,冰棺…… 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游离流走在脑海之中千迴百转,最后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点,这个点越扩越大,最后凝结成了一个白衣的身影。 这次他看到了他睁眼,却不是那双琉璃清冷的清澈眼眸,而是那双邪意凌然的熟悉神色! 霎时,瞳孔急剧勐缩。 他不再试图去与裴钰周旋,而是直直奔向那口冰棺,直到他的手搭在冰棺上后,一股奇异古怪的感觉席捲全身。 ——果然。 裴钰没想到他来这一出,视线一转,落在了他触碰冰棺的手上,极少见地变了脸色:「你做什么!」 ……宋羽寒手没有离开冰棺,隔着热浪,艰难道:「……这具棺材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道人,而是神鸟的真身,没错吧。」 ……裴钰不说话,阴沉沉地看着他。 宋羽寒眯了眯眼,知道他这便是默认了,继续道:「你的目的也不在长生,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何会失去灵力,但夺取真正的凤凰神火,将其据为己有,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呵。」裴钰忽然凉薄一笑,像是被触及逆鳞,再也无法故作镇定,说至后话,已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森然,「我真的是低估你了,一个毛头小子……」 「你知道又能如何!」 轰——! 忽的一声巨响,焚天巨浪再次拔起数尺高,宋羽寒避无可避。 他索性背过身,肉身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紧冰棺,刺骨的寒意顺着后背蔓延上来。 第148页 宋羽寒蹙眉,果不其然,这冰棺常凝不化,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凝冰,假冒的神火根本无法近身。 裴钰失去灵力,只得藉助神火之力,但只拥有神鸟真身,灵魂却堕魔附在宋羽寒身上的空壳,根本不纯粹,没有传闻之中那种毁天灭地之力,若是没有这冰棺,也够宋羽寒喝一壶的了。 见宋羽寒紧紧贴着冰棺,因此神火无法近身,裴钰脸色阴沉沉的,忽然古怪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自作聪明。」 他的声音很小,几近呢喃,宋羽寒听不太清,神情紧绷。 就在这时,背后的冰棺突然传来一阵异响,沉重的冰棺在地上拖拽出「嘎吱」刺耳的声音,宋羽寒回过头,愕然不已! 只见原本横陈的冰棺突然竖立横在空中,千年坚冰制作的棺盖顺着一寸寸滑落,这种「嘎吱」作响的声音真是要了命了,顺着耳膜耳鼓轰隆作响,如同千万只蛇鼠虫蚁密密麻麻地啮咬,从五脏六腑疼到三魂六魄。 疼至深处,宋羽寒难以支撑轰然单膝跪地,五指死死抠紧地面,脸色愈发青白,「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遭了……这声音有问题。 随即就是那种熟悉的灵魂的撕扯感,但与上次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是灰飞烟灭的剧烈焚灭与破碎。 他艰难抬头,冰棺已经滑开了一小截,影影绰绰能瞧见墨黑的发色,看见哪怕微渺一寸,那一瞬间,宋羽寒瞭然于心。 正如裴钰所说,他体内,是堕魔的神鸟,但是裴钰所想要的,从来不是凤羽,那点凤毛麟角裴钰根本不在乎,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他体内的凤凰之魂! ……不过幸好,他也不是真的过来助他达成所愿的,因为不管是得到神火的裴钰,还是魔化的凤凰,都不会是一个好的结局。 「轰隆」一声巨响,石室大门轰然关闭。 裴钰诧异回头,随即道:「你做什么?」 宋羽寒勐咳几声,将污血咳出来不少,哑声笑道:「我看你挺自以为是,猜猜看?」 「……我早就说过了。」裴钰被他呛了这一下,难得不想要挤兑回去,脸色有些不好,「你不会死,你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你就一定要跟我作对?」 宋羽寒含着血,仰躺在地上,闻言哈哈一笑,像是自嘲般地:「无所谓了。」 话音一落,头顶的铜炉似是有所感,开始疯狂摇晃,宋羽寒正对着躺在地上,四周皆是火海瀰漫,他静静看着头顶铜炉地下刻画的花纹,轻若鸿毛的声音轻轻呢喃: 「……不好意思啊……」 裴钰回首,看清现状后,因为极度的惊惧而瞳孔急剧收缩,声音快要破音:「不行——!」 冰棺出现的裂痕清楚倒映在裴钰的瞳孔之中,下一刻—— 轰——!! 狂暴剧烈的灵力瞬间爆开,整个石室瞬间炸开! 巨石直直砸下,直接阻断了裴钰想要冲上前的动作,他艰难地躲避着迸裂而开的石块跟四散的灰尘,却还是稍有不慎被砸了好几下。 「咳咳……咳……」裴钰一擦嘴边的血,挥开断壁残垣,忽略砸出扬起的尘土,阴郁地环视一周,却没有见到冰棺跟宋羽寒的身影,心情更差了,低低骂了一句,「妈的……」 他转首之际,阴郁的神色几乎在瞬间化作惊恐,「你……!」 修长有力的五指像是铁钳一般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也掐断了他剩余未说出口的话,两人脚下一沉,石室彻底轰然倒塌! 坠入弱水河之中,宋羽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死死盯着裴钰痛苦的神情,忽然,两人周遭居然不惧弱水直接燃了起来! 这股火跟裴钰的火不同,它直烧入心魂,三魂七魄都仿佛架在熔岩上炙烤,痛到难以忍受,裴钰几乎要叫出来。 凤凰神火…… 你怎么会……裴钰很想问你怎么会用凤凰神火,你分明还…… 但他被掐住了命脉,灵魂也饱受烈焰之苦,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明同样身处神火灼烧,宋羽寒神色却一点不变,眸色沉沉,额间的火焰印愈发明亮,他手上一个用力,火势更加势不可挡,几乎要照亮半边弱水河,薄唇起合,他吐出几个字: 「竖子敢尔——!」 裴钰愕然睁大了眼。 第78章 【蝶梦生】 回生 「竖子敢尔——!」 这道声音就像是警钟鸣鼓,似有耳闻,又如离疏,不止裴钰,宋羽寒同样也直接被震飞,魂魄隔着长河交集,万千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失重感传来,自上而下,两双陌生的眼神遥遥对望。 「…………!」 重重摔下,胸口仿佛松开了落下的大石,宋羽寒猝然睁眼,大口大口唿着气。 谙熟的回忆化作涓涓细流流转,重复,似水底下茂密生长的枝蔓,长而复杂的枝丫早就向四处蔓延伸长,深不见底,望而生畏,早就摸不到边。 他像是局中人,又像是局外人。 「……裴钰。」 他攥紧了五指,指尖有些发白,数十来年的记忆陡然涌来,难免头脑发涨,就连带着眼白处的血丝也浓厚得不行,极为骇人。 少年的思维与现在定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宋羽寒如今已经一百多岁了,除了最开始的慌乱外,缓缓镇定了下来。 思绪掰开后,那团缠绕交织的线团如今才终于得以解开些许,但仍旧有绑的更紧的线头还未曾梳理。 第149页 说起他已是百来岁,但却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恨? 神鸟之事孰真孰假未成定数,若是一转念就信了裴钰的那些鬼话如果他体内真的有天魔,为何这么多年毫无徵兆? 如果记忆无错,那为何今世与前世会无法重叠? 既然他已经跟裴钰同归于尽,又为何会捲土重来。 还有四大长老,在他的记忆之中,分明是没有这几号人的…… 他恢復记忆的契机是什么,这是否又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目的为何,所求为何,皆无从得知。 这种感觉是很难受的,想的越多,思绪就像雪团一样越滚越大,让人头痛欲裂。 他倒在了地上,四周昏暗一片,越躺那股难受的劲就开始消散,索性就躺下缓了缓。 宋羽寒撑起身子,一股强烈的灵流顺着运转体内经脉,看来是记忆的问题,让他恢復了一些灵力。 宋羽寒唤道:「前辈。」 虚无之间却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前辈……?」宋羽寒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掐了一个诀,指尖亮起一小簇光亮,他借着这簇光,往下照了照,下一刻却愕然睁大了眼。 原本硕大的黑曼巴,现在却缩到只有手指粗,蜷缩在一团,早已气若游丝。 宋羽寒心中一时有些复杂难言,当黑曼巴耗尽灵力恢復他的记忆之前,也许就已经是下了决心。 若是此刻是毫无灵力的他,宋羽寒即便愁破脑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曼巴死去。 宋羽寒低声念道:「与汝之魂,赐尔新生。」 一道极小的微光缓缓落入黑曼巴的身体里,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恢復了些许生气,艰难抬起蛇头看了一眼宋羽寒,忽然整个蛇身半弓,勐地滑进宋羽寒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见。 宋羽寒这才停止了法诀,道:「前辈,我割裂了半魂注入你的身体,梅花你该自己去送了。」 沉默许久后,黑曼巴的声音从袖口之中传来:「……你不要命了?」 「我原本也只是试试,没想到真的能成功。」宋羽寒眯了眯眼,「如果我没猜错,这天魔之力,我能驱使。」 「听着不算坏事。」黑曼巴道,「你想起什么了?」 宋羽寒倒是一怔:「前辈不知道?」 黑曼巴低低地说:「我从哪知道?记忆是你自己的,我只是施法促使你恢復,若这也全都记住,这么多人,脑袋还留着干什么,直接炸了。」 宋羽寒被这句话逗笑了,阴郁的心情消散了不少,道:「说起这个,我到时候想起了一件事。」 黑曼巴问他是什么。 宋羽寒道:「你促使恢復记忆的法诀,可是只能恢復原本遗忘的记忆,比如昨日忘记晾晒的衣服,忘煮的饭一类。」 「这是自然。」 宋羽寒冷笑一声,那就没错了,看来这些事情是裴钰想让他想起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但既然有这一茬,那他必然也是重生无疑。 怪不得这一世他既没有遇见赤月仙尊,又不曾看到四大长老。 他又想起了裴钰与赤月仙尊的针锋相对,串联起来一思付,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他的脸色也逐渐难看了起来。 难道他们死了……? 说起来阁主当时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十分突兀,这就像是养恩几十年的父母,突然毫无预兆地对你的信任完全崩塌,怎么会不奇怪。 是故意如此,还是受人胁迫,这里面的水深到如同水下漩涡,一步错,步步错,随时随地有可能踏空,而粉身碎骨。 或许找到毕思墨的人偶,这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一想到这种种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心中难免如压巨石,难耐。 黑曼巴见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究竟忘了些什么,记忆才会如此错综复杂,令他都看不清楚,犹豫一会,别扭道:「……多谢你。」 宋羽寒一愣,随即瞭然,摇摇头,道:「没什么。」 「你方才是在想些什么,在后悔吗。」 宋羽寒垂眼道:「人死不能復生,往事亦不可追回,我都懂的,只是有时在想,若是能早些时候忆起,也许很多错事都不会重演。」 黑曼巴道:「若是能想如何便能如何,这个世道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而言了,因果轮迴,是非对错,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昨日已逝去,不如往前看。」 宋羽寒苦笑:「前辈通透,是我浅薄了。」 他又道:「前辈今后有何打算吗?」 「打算……」黑曼巴垂了半边蛇尾吊在空中,「没有打算。」 宋羽寒道:「不如与我同行?」 黑曼巴还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点首道:「可以。」 「外面的『他』已经走了,要先出去吗?」 宋羽寒:「自然。」 得到回答,黑曼巴蛇尾一卷,黑色罗织网般的四周淡去,四周赫然就是四散倒地的斜月阁等人! 宋羽寒看到这周边熟悉的场景,绕过巨大的渊蔓,往殿后看,果不其然那边正是那座再熟悉不过的祭台。 那座铜炉依旧悬挂在上,硕大到有些骇人,上头的蛛网倒是勾起了宋羽寒的回忆。 他眸中的光影攒动,扣了斗笠在头上,正欲将几人唤醒,身后却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第150页 宋羽寒回头,点首道:「璇玑护法。」 璇玑还没说话,一旁的颜离初却抢先一步冲上前来。 「哪里有事?」 「……哪里都没事。」宋羽寒轻轻拂开他的手,隔着黑纱,再见他,心情无比复杂,明明才一小会不见,却好像隔了千万年。 ……他死后,颜离初会怎么样呢。 宋羽寒不禁心想。 忽然,颜离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五指如风影,直直往宋羽寒袖口探去! 宋羽寒没对他设防,差点被他抓了个正着,索性两世记忆交错,反而叫他感官十分灵敏,好险躲过。 「冷静——」 颜离初依旧警惕,眼睛不转,盯着宋羽寒的袖口,袖口处缓缓爬出一条通体光滑墨黑色的蛇,分明刚经历命悬一线,黑曼巴倒是格外的不紧不慢,攀附在宋羽寒的袖口嘶嘶吐了个蛇信子:「——小鬼。」 璇玑:「……你是?」 颜离初倒是猜到了:「黑曼巴。」 黑曼巴仰躺着又缠了几圈:「没礼貌,叫前辈。」 礼貌……璇玑不敢苟同,心说可别了,颜离初还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呢。 果不其然颜离初带着斗笠一言不发,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杀意哪怕是隔着斗笠也能穿透进来。 黑曼巴温吞了千年,根本不怕死:「安心了,我也是个被囚禁的可怜蛇,不信你问你师哥。」 宋羽寒眨眨眼:「是的。」 「……」得了肯定回答后,颜离初才收回了视线,转首道:「走。」 璇玑:「不是,那这些人我搬啊?」 颜离初头也不回:「你有什么意见?」 「要不是……真想撂挑子不干。」璇玑欲言又止,腹诽归腹诽,手上动作还是没停,他甩出一根麻绳,跟套娃娃似的一个个把斜月阁的弟子串起来,毫不客气地拖着走。 宋羽寒:「……」 虽然斜月阁的道袍质量还行,不至于这么容易磨破,但是也好不到哪去。 璇玑拉了拉,经过宋羽寒的时候,瞥他一眼:「看什么看?走啊。」 宋羽寒低头瞄了一眼为首睡得跟什么似的赵菁东,暗想虽然事情尚未明了,但这些皮肉之苦,你就受着吧。 顺着来时的路走,宋羽寒跟颜离初很快就到了岸边,正如黑曼巴所说,天色依旧是暗沉,那十年的时光与记忆在这里是静止的。 他们俩上来了,拖了一长条人的璇玑就没这么快了,宋羽寒回过头,只见璇玑为首,一只手十分暴力地扯着几个人,坠在后头任凭水浪起起伏伏,拍打在脸上,衣衫尽湿,十分狼狈。 活像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海蜈蚣。 宋羽寒:「…………」 黑曼巴看着这久违的外景,心中的滋味根本无法言语,感慨道:「这繁华盛景,真是许久不见。」 宋羽寒知道他说的远处的凉城,刚想说话,一股杀气从侧面陡然袭来! 唰——! 他微微侧头,一柄短刃擦过脸颊深深埋入沙地。 黑曼巴大叫:「后面!」 宋羽寒转身拍去一掌,这一掌极其迅速跟精悍,看似轻而快,实则蕴含的灵力足以将一个普通人的五脏六腑震个稀碎,即便如赤月仙尊那样的人,硬生生受这一下也要吃点苦头。 果不其然只听得一声闷哼,不等那人反击,翠绿的藤蔓勐地破土而出,只在须臾之间,便叫那人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垂死而不死。 璇玑抱臂道:「嚯!厉害啊。」 见到这一招的颜离初,却是微微一惊。 入手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一个人,宋羽寒走上前,用扇柄挑开他的额发,月色下赫然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阁下是哪位啊,我们见过?」 那人喉咙之中「呵呵」几声,却没有说出什么实际的话,一旁的璇玑倒是注意到,诧异道:「如葵?」 宋羽寒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那几个小妖口中的「海葵将军」。 这一茬不由得让他想起刚进妖族的时候因为灵力不济,又不设防,差点被以娶亲做由头,拉去被杀了这件事。 他斜睨了一眼一旁静静站着的颜离初,再一见到他,心口的坚冰也化作了涓涓暖流,不由自主弯了弯眼眸。 小骗子。 第79章 【蓬莱岛】勿生恨 璇玑诧异得很:「你怎么在这儿?」 如葵却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一声不吭,双眼无神。 宋羽寒看他这幅样子,是越看越古怪,心头又瀰漫上一股熟悉感,还不等他说话,璇玑毫不顾忌同僚之谊,上去给了他一脚,道:「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 宋羽寒察觉到了什么,藤蔓稍稍松了松劲,如葵就这么直直顺着方向倒了下去。 颜离初淡声道:「死了。」 璇玑一惊:「我没使劲啊?」 宋羽寒道:「使劲了也不至于一脚给人踢没了,依我看来,如葵将军已死许久,袭击我们的,只是一具被操控的躯壳罢了。」 「哦。」黑曼巴若有所思道,「就是跟你之前说的,跟你师兄一样的?」 「师兄」两个字跟毒蜂蛰了一下似的,让人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宋羽寒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点首应声。 璇玑道:「那他还有救吗?」 第151页 颜离初依旧简言意骇:「没了。」 黑曼巴倒是想起什么:「他没救了,你师兄肯定也没救了,还找什么?」 宋羽寒垂眼笑了笑,道:「有时候找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他活着才能被赋予存在的意义,我们人类有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有些事情,有些谜团,活着的人身上找不到,死的人却可以。」 璇玑道:「那接下来呢,如葵也死了,花娇娘的事情也没了由头。」 「那件事情不必查了,想必也是幕后之人刻意为之,早有预料。」宋羽寒道,「他将我骗进凉城,就是想要我顺着弱水河查,然后掉入弱水河之中。」 颜离初闻言突然道:「你……」 「嗯?」宋羽寒故作不知,「怎么?」 颜离初道:「……无事。」 璇玑道:「那我们还要追查你师兄那件事吗?」 「不必了,既然他想我顺着他的步伐走,那就肯定不能如他的愿。」宋羽寒从袖口顺出一只翠绿色的竹青镯,对着颜离初晃了晃,戴回去的瞬间,容貌也随之改变,「我要去一趟蓬莱岛。」 注意到他的动作,颜离初怔了片刻,道:「蓬莱岛千年不曾开放,也许没这么容易进,我去想办法。」 让你想办法还得了,不得直接找机会一路火花带闪电,把路轰开了,到时候蓬莱岛谢绝进入,那就好笑了,宋羽寒拍了拍他: 「不必了,我有办法,在这之前,我们要带上周满。」 璇玑道:「周满是谁?」 「一个傻小子,你们应当很投缘。」 璇玑黑了脸:「你骂我傻?」 宋羽寒哈哈一笑:「大智若愚嘛。」 他对璇玑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也许是归根于颜离初与他相处够长,两人的身上一直有种让宋羽寒说不出的相似之感。 说到这里,几人都没什么意见,便收拾收拾东西,回了客栈。 他们全须全尾的出,回来的时候璇玑手里居然还夹带私货,拎着一长串风风火火进来了,把掌柜的吓得不轻。 掌柜的哆哆嗦嗦道:「几位……这是……?」 璇玑不耐道:「安排人收拾收拾,天亮了打发回去叫他们各回各家。」 掌柜的不一定认识不出面的颜离初,但璇玑是肯定认识的,连忙应声,小心翼翼接过绳子,中途有个弟子清醒了些,跟死鱼打挺似的勐地一个弹动。 掌柜:「……」 宋羽寒面不改色道:「喝多了而已,照顾一下。」 掌柜:「……」 宋羽寒顺着走廊往二楼客厢走,现在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也没引起多大的波动。 蓬莱岛既然是灵族栖息地,又是千年不出世,自然是没这么好进的,如果宋羽寒没有猜错,误打误撞之间,可能是真的被宋羽寒碰了个正着—— ——周满是灵族。 灵族之血能施展传送阵,届时他们也不用大费周章想办法渡海,虽然宋羽寒与灵族人也不是完全不熟识,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管一个斜月阁难免要左右逢源,灵族的人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 他们虽然说是不出世,其实只是隐姓埋名,宋羽寒认识那个灵族人也纯属巧合。 当时他与蝶永宜初见时,出手相救,不出手还好,一出手,便连连遇到巧合,跟摊子上买一送一似的,走没几步路远又碰到一少年被邪祟围攻,虽然腹诽,但也顺手替人解决了。 于是那少年连连对宋羽寒道谢:「多谢兄台!多谢兄台!敢问兄台怎么称唿?」 宋羽寒原本想着只不过萍水相逢,下次相见不知何时,就随口胡诌:「不必客气,在下温羽。」 这少年格外自来熟,当场就要拉着宋羽寒拜把子,说生死之交,不得不报,还要割血相赠。 宋羽寒汗毛炸起:「等会儿等会儿……」 他当时不知道他们一族的习俗,肯定是没收,但也拜这一茬所赐,才得以知道灵族血的用处。 收回了思绪,桌面上摆放着茶壶,茶水是热的,宋羽寒眼底泛起丝丝温存,斟了一杯饮尽。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蓬莱岛吗?」 颜离初支颐着,烛光映照,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静静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淡淡道:「师哥还想继续找毕思墨的人偶。」 「你知道,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宋羽寒坐了下来,解释道,「传闻灵族有一种秘技,能长久流传住人生前的留言,夫人当年留的凤羽我从未见过,蓬莱岛又与仙族比邻,我想去碰碰运气。」 颜离初道:「非查不可?」 宋羽寒点首:「非查不可。」 颜离初沉默下来,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出神色,毕竟这么久了,宋羽寒猜不出他的性格,只好静静等着。 「我帮你查,师哥好好在凉城呆着,等我好消息。」颜离初眯了眯眼眸,「可以吗,师哥?」 宋羽寒当然不同意,这件事如果离了他,整个局就无法运转,定然是牵扯不出身后之人。 是的,他怀疑,裴钰的身后,还有人。 他一沉默,颜离初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捏紧了茶杯,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难以忍耐的怒火,闭了闭眼后,眼底的情绪又淡化成了一种春水般的暖意,温声道:「……那就一起去吧。」 第152页 他一直没怎么吭声,想必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不过再怎么样总归也是为了他好,宋羽寒怎么会生的起气来。 不过既然如此,如果颜离初也是重生了无疑,那这百年来,为何不来找他,反而闷不吭声地呆在妖族呢? 他想问,却也知道现在问也不是个时候,颜离初才化形之时就机灵得不行,现在他是什么底细宋羽寒一概不知,要是他想胡说八道,兴许也能被他煳弄过去。 还是自己查吧。 夜色还未褪去,外头群魔乱舞的吆喝声自然依旧是响彻街道,宋羽寒不由得想起他找颜离初而碰到一水熘的那群妖怪,突然感嘆道:「你们妖族的风土人情挺特别的。」 颜离初道:「既然特别,不如留下来,不要去蓬莱岛了。」 宋羽寒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阻止我查这件事?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颜离初笑了笑,说:「我说了,你就不去了吗?」 ……那肯定不能,虽然他不能未卜先知,但直觉这玩意是很准的,他有预感,颜离初说了之后,不论是什么,他会更迫切的想去。 于是这继承了两辈子记忆的百岁老人再次沉默。 颜离初忽然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师哥你先休息。」 宋羽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叫住他:「……等一下!」 颜离初微微回首:「怎么了,师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别当真……」宋羽寒舔了舔唇,斟酌了一下字句,「如果这次我死了,你……」 他原本想说你会怎么做,因为他太想知道他死后颜离初会怎么样了,因为宋羽寒自己也明白,当年的意气用事,他是一死了之,但留了一大堆烂摊子。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宋羽寒没办法,也没机会。 可他却没有说出下半句话,因为当他说到『死』这个字时,颜离初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藏也藏不住的怒火。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道:「你想送死?」 这四个字的语气似有弦外之音,宋羽寒几乎要以为他定是重生无疑了。 他一时没有吭声,半晌后才道:「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颜离初终于笑了,只是这笑十分的浅淡跟坦然,淡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如果真的有无法挽留的那一天,我会杀了『那个人』后,立马自杀。」 「自杀……倒也不必吧。」 颜离初道:「那就不要说这种话。」 宋羽寒:「……」 「我也一样。」 宋羽寒一怔:「什么?」 只见颜离初神情变换莫测,时而自责,时而悔恨,他的眼底积攒了太多宋羽寒看不懂的情绪了。 就当宋羽寒以为他几乎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事宣之于口,他却摇首沉默了。 宋羽寒道:「那个人是谁。」 「不是裴钰,不是吗。」 「……师哥。」颜离初的眼中有流转的冷意,语气一下子变了,「这件事的真相对于你而言,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 「……」宋羽寒敛下了笑意,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颜离初,缓缓道:「是又如何?」 ……他闭上了眼,像一尊木偶一般僵在原地好半晌,藏于袖中的五指张开闭上,往返几次,又像是自暴自弃般的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忽然上前,凑近宋羽寒,苍白冰凉的五指紧紧贴住他脆弱的脖颈。 「如果我死了,师哥,你也一样。」 两人凑的又近,宋羽寒微微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沉寂已久的瞳孔之中,是无法忽视的是发了狂,发了疯的偏执,深埋于眸中,他听见他说: 「师哥,无论如何,你不要恨我。」 第80章 【蓬莱岛】 久又逢 烛火摇曳,似是一叶扁舟,在惊涛拍岸的礁石群中渡万重山,拨云却见不到日。 十年生死两茫茫。 阴阳两隔,活着的人才痛苦,宋羽寒自以为一死便能了之,将颜离初送回妖族便能善了,他背的血债每日每夜都在警醒他,却依旧没有让他明白这世间的道理哪里是说解就能解得了。 你究竟是怎么重生的呢,为什么不让我查呢? 沉默良久,宋羽寒轻轻地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颜离初瞳孔细微一颤,语气稍微放软,杂糅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师哥……你不能忘记我。」 宋羽寒将手贴在了他的脸颊,感受到他小兽一般的依偎跟害怕,心中狠狠一揪。 他像是悲伤到了极点,看穿了宋羽寒层层外皮下隐藏的早已復甦的记忆,控诉着数年来的不公,惊慌的,破碎的,眼尾湿红,小声道:「我真的好怕……我怕我一个不注意,你就不见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再一次……」 他一直都没变,从前,现在,从来都没有变。 宋羽寒凑过去,献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颜离初霎时愣住了。 宋羽寒靠着他的额头,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但你所顾虑的事情一定也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 颜离初垂下眼帘,也敛下了眸中的情绪,唿吸交缠:「……师哥说要养我,还算数吗。」 第153页 宋羽寒顺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柔顺的髮丝在五指间流淌而过,道:「师哥从不骗人。」 「……」颜离初垂下眸子,「分明一直在骗我。」 宋羽寒:「我——」 剩余的话被堵了回去,这个吻来的突然却不突兀,什么也不必多说,也不用解释,像是隔山不见的两叶扁舟跨越了峰峦崎岖最终依旧交汇,彼此都心知肚明。 「唔……」 也许是姿势太受影响了,宋羽寒差点没招架住,颜离初吻得又深又热,伸手死死扣住了宋羽寒的后脑,一冷一热,交错交融,贴得极近。 宋羽寒整个身子被迫悬空,胡乱抓了几下,紧张之下五指弓张,反抓住椅子的边缘,修长的脖颈被迫后仰到极致,为了不摔下去稳住身子,另一只手只能紧紧抓住颜离初的衣袍。 犹如被捕猎的小兽,利爪与锋芒皆被人掌控,啮咬,掠夺,他却甘之如饴。 「哐当——」 桌椅倾倒,他还是倒下去了。颜离初小心护住了他的头,连一丝一毫磕碰也没有,拉扯之间宋羽寒的外衣早就褪去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搭在臂弯处,连髮簪也掉了,凌乱至极。 他脑袋一片混沌,后知后觉才用手撑住逼近的颜离初的胸膛,嘈杂的声音被门隔绝在外,黑暗之中的灯也尽数熄灭,却能彼此找到对方的踪迹,心如擂鼓,几乎要震碎耳膜。 宋羽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又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喘息着挑高了半边眉梢,道:「红娘那次,是你……?」 颜离初定定看着他,并不回答。 宋羽寒:「……」 「呃……」腰部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滑入衣中,刺激之下喉咙之中没忍住泄出一声,宋羽寒伸出两根手指,往他的后颈捏了捏,下一刻动作一顿,宋羽寒的声音头一次透着一些气急败坏的笑,「你这个……」 「……可以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羽寒掩饰般地偏过头,却被两根手指扼住轻柔地扭了回来,四目相对。 「等一下……」 ……颜离初俯下身,犬牙尖厉,只听「嘶」一声,欲望似烈焰熔浆,他沉声道:「用人间的话就是,共赴云——」 「等……」宋羽寒嘴唇都在抖,想要堵住他的嘴。 可颜离初哪里会在这种时候听他的,只停了片刻,继续补充:「——雨。」 「师哥,我可以吗。」 宋羽寒合着眼道:「尊上,你还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啊。」 颜离初被他一声揶揄般的尊上给逗笑了,定定看着他。 「那道长愿意吗。」 「……」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说可以,岂不是太随便了,说不可以,裤子都脱了,还说这个有什么用。 天人交战半天,宋羽寒抖着嘴唇,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吐不出一个字。 再如何荒谬,再如何胡来,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耳根往脖颈处皆是红了个彻底,他视死如归般的闭上眼睛。 颜离初又笑了一下,觉得他这样好有意思,没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惹得宋羽寒又復而睁眼,满是水汽的眸子中又乘了控诉。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跟说话的声音,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人拉开了—— 「那个谁,你的那个侄……」 入眼就是一片黑白交错的衣衫堆砌,璇玑手上还盘着条蛇,三人一蛇面面相觑,璇玑呆呆地说完了下半句话:「子找你。」 黑曼巴探了个头,见状「哟」一声,道:「状况激烈。」 宋羽寒:「……」 「轰」一声,门重重合上,璇玑差点被夹到鼻子,连忙躲过。 「我……你……」璇玑瞪着眼睛,踱步几圈,还是没敢骂出声。 黑曼巴懒懒洋洋道:「我说为什么突然不让我盘在手上呢。」 璇玑低声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没见过似的。」 没有腹诽多久,下一刻,门扉陡然被人拉开,宋羽寒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如果忽略他眼尾尚未来得及褪去的殷红的话。 「人在哪里?」声音还有些嘶哑。 璇玑依旧十分不满,伸手往身后楼下一指。 视线往下,果真见到那一串「海蜈蚣」醒了,围成几桌,赵菁东自成一桌,朝他们招招手。 宋羽寒拍拍璇玑的肩,说:「不好意思哦。」 而后摊开手掌,黑曼巴瞧他一眼,一道黑影略过,滑进了他的袖口。宋羽寒转身便顺着走廊下楼。 璇玑:「……」 紧跟其后的是颜离初,他异常冷酷无情:「你这个月俸禄没了。」 璇玑呆愣在原地:「……?」 一直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一蛇早已走远。 他勃然大怒:「你们两个的破事,为什么要我承担!」 控诉的声音在这方方小小的客栈里九曲迴肠,绕樑不绝,将趴在桌面上浅眠的树懒惊醒,四下看看,确认无事后,又趴了下去。 一边的赵菁东好奇道:「他在说你们?」 宋羽寒道:「没有,他看话本子看太入迷了,不由自主地就代入了。」 赵菁东迟疑道:「……还有人代入这种角色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宋羽寒取下斗笠,易容后的容貌一显现,倒是让赵菁东松了口气,宋羽寒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眸色暗了暗,接着道,「少年,你找我什么事?」 第154页 「在下赵菁东。」赵菁东看得出他修为比自己高,心中难免存了些敬畏,起身行了礼,「是这样,方才我听见你们的人说你们打算去蓬莱岛,我们也正有此意,不知可否……?」 「哦?」宋羽寒暗暗奇怪,「你们从何得知?」 赵菁东往楼上一抬手:「是那位仁兄。」 ……宋羽寒回首,与楼上的璇玑大眼瞪小眼,璇玑听力极好,这点动静不至于听不见,但是他心虚般地扭过头,气焰消了一半。 宋羽寒笑了笑,回首道:「可以问问,你们去蓬莱岛,是有何事吗?」 赵菁东犹豫了一会,酷似毕思墨的眉眼间那股青涩,还有性格上师姐相似至极的莽撞让宋羽寒晃了晃神,只听得他说:「我有求于人,本来是不该拒而不答,但事出有因——我只能说,是为了找人。」 宋羽寒眸色一动,道:「找谁?」 赵菁东:「……我的师叔。」 「师叔而已嘛。」宋羽寒一摊手,抿了一口茶,「蓬莱岛路途危险重重,何必以身犯险?」 赵菁东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他原本不想要说这么多,但是看到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总是忍不住多说。 「我不是为了救他。」 颜离初眸子一眯,隐隐又有转红的趋势。 「那就是杀他了?」宋羽寒不动声色按住他,脸上笑眯眯的,掩盖住内心复杂至极的情绪。 赵菁东不吭声。 「原来是仇家呀,那更好办了。」宋羽寒道:「虽然不知你们有什么血海深仇,但那岂不是更加好?你以为蓬莱岛想进就能进?外族人进去,是要被撕成碎片的,你师叔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赵菁东闭了闭眸子,像是在按捺什么不耐的情绪,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前辈,我们能与你们一同吗?」 「此事……」宋羽寒装模作样地故作苦恼一番,缓缓摇了摇头。 「哐当」一声,赵菁东起身就走,他本来就不想要跟他们一起,是与之同行的人硬说凭他们进不去,他才过来问的,他这么骄傲一个人,碰了壁怎么都不肯再继续多说。 若是以往,他也不至于如此失了礼数,今日又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这个道士长得跟某人如此相似,才气急攻心。 他的同伴见状道:「阁主……」 赵菁东深唿一口气:「走了。」 「但是吧……」正当几人败兴而归的时候,身后又幽幽响起一道声音,定住了几人脚步。 宋羽寒支着下巴,笑眯眯道:「你们要是听我的,我就带你们去。」 第81章 【蓬莱岛】 熟悉感 赵菁东回头,语气中带了点迟疑:「……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的,我们人呢,也就那么几个,大家各顾各的,自然也自顾不暇。」 赵菁东脸色一黑:「你让我们给你们当小厮?」 「这么说就太难听了。」宋羽寒哈哈一笑,「有来有往,交易,交易。」 这个腔调真像他。 赵菁东蹙眉。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弟子们倒先说话了:「阁主,除了跟他们走,我们别无他法啊,不然……我们就忍忍……」 赵菁东道:「那又如何。」 又听得那弟子踟蹰半刻,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阁主,三思而后行……」 赵菁东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宋羽寒,只觉心头一阵急火,将多年来苦心粉饰的温润表象都击碎,语气十分呛人:「我需要你来教我道理?」 那弟子也是头一次见赵菁东黑脸,其他弟子人微言轻,一个人出头被骂成这样,自然也不指望多几个人就能扭转干坤,只能失望低头。 宋羽寒在手心敲了敲扇子,笑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赵菁东头也不回。 「……小小年纪,脾气不小。」宋羽寒挑眉道。 人走后,黑曼巴才从袖口探出头来:「你为什么要叫上他们?」 「小颜,你去叫一下璇玑,我们即刻启程。」宋羽寒捏了捏颜离初的手臂,没料到他这一下,颜离初愣了一下,之后闭了眼,不知说了些什么,楼上传来一阵声响,想必是璇玑要下来了。 他的睫毛很长,没了少年那股青涩,沉淀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在里面,宋羽寒心想。 然后又反问黑曼巴,「你若是再见到那些张妃,李妃的,你会如何?」 黑曼巴高傲道:「自然是好好教训一顿。」 「不杀了吗?」 「杀什么杀,她们想弄死我,我杀她们一次,已然足够。」黑曼巴斜睨他一眼,「你既然死过一次,又问起这个,想必杀你的就是你那小侄子吧,四肢齐全,我看你也捨不得对他怎么样,如何,我帮你杀?」 「这倒不必了。」宋羽寒笑了笑,「我不杀他,是因为,有人替他还了债。」 黑曼巴十分好奇:「哦?是谁?」 宋羽寒倒没有去解释这点了,沖远处的璇玑道:「走吧。」 璇玑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之后会追上的。」 黑曼巴道:「什么事啊?」 对于这句话,璇玑显然是十分的不满,连带着脸皮都在抽搐,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那当然跟某个喜欢当甩手掌柜的人不一样。」 注意到他的视线,宋羽寒好奇地看向颜离初。 第155页 颜离初抬手将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斗笠扣上,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吐出两字:「辛苦。」 璇玑:「……」 「好吧,好吧,那我们先走。」宋羽寒眨眨眼,「记得追上哦。」 璇玑无力摆手。 妖族的关卡不难过,也许是因为颜离初的缘故,不,应当是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宋羽寒笑僵了一张脸,被挤在妖群中,一个个推辞递过来的「当地特产」。 花花绿绿一大堆不忍直视,首当其冲的还是那只长毛的螳螂腿,螳螂精笑哈哈,脸上一挤全是褶子:「收下吧收下吧,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这也算小东西吗…… 黑曼巴打了个哈欠,刚想说点什么,看清楚众多篮子之中的某一样后,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连连:「你你你你你你你……」 解释后,众妖也明白了前因后果,见状连忙抢问:「前辈,咋啦?」 宋羽寒看过去,只见那人是条化形化了一半的半吊子蛇妖,长长的黄尾巴拖在后面,篮子里是一截刚蜕完的蛇蜕。 颜离初说过,一般像这种化形没化完的,就是故意的,虽然他是不太懂这种审美,但没事也不会凑上去点评。 此刻他又不知去了哪。 「你你你你你……」只听得黑曼巴对那只蛇妖的靠近,避之不及,他连忙带着它离远了点,沖蛇妖笑了笑。 也是,谁会送这种东西给人,在这方面,妖族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了,于是宋羽寒以为黑曼巴会说它「丧心病狂」,「辣手摧蛇」,谁知黑曼巴憋了半天,震破云霄:「你不知廉耻!」 宋羽寒:「……」 蛇妖:「……」 众妖:「……」 他讪笑挤开妖群,道:「不好意思,让让,让让。」 「等一下等一下,这个收下吧……」 众妖反应过来,连忙来拦,突然妖群之中传来一声催人泪下,情绪饱满的叫声: 「公子!」 宋羽寒没注意,被吓了一跳。 只见一只佝偻着身子,带着宽大的灰色斗篷的妖怪,提着灯笼挤开来,还没等他多问,手就被一双枯瘦细长的手给紧紧握住了。 矮妖怪声泪俱下:「请好好照顾我们殿下。」 宋羽寒:「……」 嘭!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位矮妖怪仁兄在几妖一人的注视下,再次砌入墙壁,没了声响。 宋羽寒:「……」 众妖:「……」 他们转着各色的眼珠子,看清来人后,屏住唿吸推搡了一下周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闹而散。 颜离初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可有被伤到?」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拉着我说了些话。」宋羽寒说完朝璇玑笑眯眯打了个招唿,可惜璇玑貌似经歷了什么非常糟心的事,脸色臭的生人迴避。 颜离初道:「什么事?」 宋羽寒道:「就是嘱咐了我点事情,比如……」 颜离初一贯波澜不惊的表情里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焦急,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宋羽寒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轻佻地点了点他的下巴,转身道,「走了。」 璇玑见状差点被口水呛到,即便早有准备,也难避被吓到的风险,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颜离初头一次被调戏。 他虽然脾气较差,琐事上也从不会将谁的话放在心上,但大是大非之中,颜离初的手段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这边想着,颜离初冷淡的声音陡然从脑海中响起: 「处理完了吗?」 璇玑一个激灵,明白他说的是如葵的党羽。 如葵的死跟木僵必然不是一个意外,如葵从一开始就已经叛变,至于暗中横刀夺取花嫁娘一事,也绝非如此简单。 既然颜离初从未提过花轿一事,私底下的人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真的如那群妖怪所说,是自作主张,在凉城,没有妖怪敢在颜离初的手下自作主张。 那就只能是内部出现了内鬼,而如葵,只是一个开始。 璇玑沉声道:「处理完了,殿下。」 颜离初没有再说话,而是走上前,伸手理了理宋羽寒的髮鬓,苍白却异常妖艷昳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宋羽寒亦是回笑,动作自然,远处看仿佛一对相爱多年的璧人。 璇玑心中忽然有些复杂,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楚,颜离初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疯子,他到底干了什么,才活成了这幅披着人皮,骨子里却早已腐蚀溃烂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虽然他们本就不是人和鬼,也没有这个资格。璇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自嘲的苦笑。 「小妖,你是什么妖怪?」 璇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随即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脖颈往上滑,最后头顶一重,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是我。」 璇玑:「……你怎么过来的。」 「那是我的事。」黑曼巴低下蛇首睥睨他一眼,「你是什么妖怪?」 璇玑忍了忍,决定还是不与他计较,回道:「……鹿。」 谁知黑曼巴相当不讲道义,得了回答就朗声喊道:「餵——他说他是鹿妖!」 宋羽寒摆了摆手,示意听到了。 第156页 璇玑:「……」 他还是决定不与他们计较,但黑曼巴却好像赖他头上了,行了一路,也不见他下来。 璇玑本想说你什么时候从我头上下来,脱口而出却是另一件事:「我以为像你这种快化蛟的凶蛇,脾气应当更加古怪一些。」 「要是能化蛟我做梦都笑醒,这千年来我何至于如此憋屈。」黑曼巴越想越不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快化蛟了?」 璇玑道:「坊间传闻,加上最近城中频频被蛇咬死的人太多,虽然我知道不是你,但是听多了,难免有些刻板印象。」 「蛇?」黑曼巴古怪道,「什么样的蛇?」 「不大,鳞片密集,跟你有点像。」 「……」黑曼巴沉默半晌,随后冷笑一声,「腾蛇一族早就不受我控制,如何能够让我操控。」 第82章 【蓬莱岛】 异象生 妖族渡河渡出经验了,能过弱水河的船,用特殊材质与木料制成,能轻而易举地渡过,在码头整整齐齐摆了一圈,根本用不着再费心思去找灵器渡河。 宋羽寒忽然又想起当初对渊蔓知之甚少,吃了些苦头。 黑曼巴见他思绪纷飞,在宋羽寒的手腕上缠了几圈。 宋羽寒回过神来:「可好些了?」 「好了不少了。」黑曼巴看着船底浮动的水纹,「但是禁锢还在。」 「无事。」宋羽寒说完似是又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之前跟我说叫我小心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黑曼巴摇首,又道:「我们这一族,虽然有窥探别人梦境,和预知的能力,但是后者时好时坏,往往只能看到些许蛛丝马迹,寻不到整个源头,在你的梦境里,我看到了你的衣角却无打斗痕迹,猜想是你的身边人所为。」 「原是如此。」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想去蓬莱岛。」 「……」宋羽寒靠在了船帆边,听着水流哗哗,迎面而来的风吹动发梢,黑眸散开细碎的微光,明明还是那张放在人群之中也毫不起眼的被掩饰过的脸,但就是感觉不同。 他却答非所问:「我小时候听过一则故事,蓬莱有岛,寄与相思,聊以慰藉,寄与往事,可平心愿,寄与天赐,万寿无疆。」 「相思跟往事我懂,这个天赐指的是什么?」黑曼巴斜睨过去,奇怪道,「可这跟你要不要去蓬莱岛有什么关系?」 「这个传说是老阁主跟我说的。」 「……」黑曼巴沉默一会,「他将你赶出宗门,你还肯相信他?」 宋羽寒眸中闪着笑意,道:「你不是不知道我记起了什么吗?」 黑曼巴一顿,讪讪道:「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能看到一点碎片。」 宋羽寒没有说话,其余人也被他找藉口要一个人呆一会给支了开,他只是静静靠在船帆旁,一语不发。 黑曼巴见状又是问道:「我见你们如胶似漆,本以为会无话不谈,怎么此刻还要支开他?」 「淡下那股情绪后,倒也真的不知该不该与他胡闹了。」宋羽寒垂眸,长睫遮住了他的神色,也遮盖住了眼底那一丝落寞,「你说我如果直接问他此事,他会老实告诉我吗。」 黑曼巴一卡,道:「我以为是你的凤凰血。」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黑曼巴滑入袖中不语装死。 「如果是凤凰血护住了我,倒也不难解释,但时间绝不会重溯,重生之事绝不是偶然。」手臂之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宋羽寒拢了拢衣袖,「他的性格这样偏激,能做出什么来,我也不知道。」 「师哥。」 清幽淡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羽寒回首,颜离初眸色柔和,道:「到了。」 天边乌云密布,雾霭连绵,泛着一股诡异的血色夹杂起伏,浮云似是打翻墨盘,风雨欲来,璇玑抱臂道:「看来来的不巧,要下雨了。」 宋羽寒道:「感觉有些不对。」 颜离初道:「是凶煞。」 「凶煞?」黑曼巴诧异道,「什么是凶煞?」 「源自于民间的一个说法,作奸犯科、烧杀抢掠是为凶,衍生出的情绪是为煞;而两者结合,则是一种景象,比如坑杀、屠城、天灾而引起的不详之气,则为凶煞。」宋羽寒解释道。 黑曼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人族出大事了。」 「也说不定。」宋羽寒道,「大批次处置犯人也是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先去看看吧。」 几人掐诀到了城门前,宋羽寒原本想的是,沿路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端倪,但却被守卫拦住了。 几名虎臂腰圆的守卫走上前来,怒目圆睁:「你们都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之中,只有宋羽寒才勉强算得上是人,其余不仅不是人,还各有各的脾气,乃是妖中悍匪级别的,自然就没人理他。 宋羽寒圆滑道:「是这样,我们刚游歷回来,过个关卡。」 为首的那个守卫道:「那你手里面动来动去的是什么!」 宋羽寒笑容不变,将拱个不停的黑曼巴从袖口捉出来,拉平一亮相:「口粮,路上抓的。」 守卫:「……」 这么荒谬的形容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反正黑曼巴差点跳起来,还是宋羽寒眼疾手快上下手指捏住一合,装作无事发生。 第157页 一旁的璇玑见状讥笑一声。 「……!」黑曼巴气上火,又要开腔,却依旧被宋羽寒扼住,他笑道:「前段时间还没见有这么森严,为何今日突然?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番熟稔的语气,倒是让守卫消下去不少怀疑,他道:「城内城外最近都人心惶惶,各种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上头叫我们严查不是人族的任何种族,以防万一。」 「你们就没有想过,就是人类自己搞的鬼?内讧、报復都是有可能的。」颜离初忽然说道。 守卫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人皇陛下亲自勘察过了的,没有任何问题。」 「说不定是他监守自盗。」颜离初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微微挑开了些许斗笠,眸色森冷,「也都是有可能的。」 「去去去,你几个意思啊?小心我报官抓你。」守卫嚷道。 宋羽寒哈哈一笑,道:「他开玩笑的,大哥你也别当真——这个,你总肯相信我们了吧?」 他从怀中套出一枚粉色的剑穗,这剑穗毋庸置疑就是蝶永宜的,在戊戌城,不用白不用,比令牌都好使。 果不其然守卫眼睛一瞪,擦了几次眼睛确认后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进了城门后,宋羽寒的确发现了些不对,越靠近街道往里,街上的行人就越发稀少,到最后直接空无一人。 「你们有没有发现,人越来越少了?」 璇玑道:「长了眼睛都能看到。」 宋羽寒:「好吧,那是我上年纪了,眼睛不太行了,小颜,你方才可是觉得是裴钰搞得鬼?」 颜离初道:「不太像,太明目张胆了,跟他那种阴沟里的臭虫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但至少,有点本事。」 宋羽寒笑道:「你那么讨厌他啊。」 颜离初的语气相当不屑:「他还不配。」 他面上不怎么显,但是微妙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宋羽寒太了解他了,他从来不会妄自尊大,所以,他是真的没有将裴钰放在眼里。 这倒反而加重了他心中的猜想。 黑曼巴忽然道:「是魔族。」 宋羽寒一愣:「什么?」 「是魔族的气息。」黑曼巴的额间的印记微微发亮,它阖眸,语气有些不好,「虽然很淡,但是这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璇玑嘲讽一笑:「一堆杂种与杂种,生出来的一大堆杂种,血脉都不知道混成什么样了,这样也能叫做魔。」 宋羽寒道:「先回城主府吧,我已经使用了传音符,但小蝶迟迟没有给我答覆,我怕她出事。」 应声后,几人也没有再继续打量四周,直奔城主府而去,与其余地方的萧条不同,城主府反而围了很多人在,只是个个面露愁容,不知所为何事。 璇玑随便抓了个人问,但因为他语气太生硬,反而将人吓跑了,宋羽寒同样也寻了个小厮,问了一番,只是一提起此事,这小厮便像是生怕触犯到什么了一般,止不住地摇头。 恰巧楼上的蝶永宜过来,她朝他们招手:「这里,快来!」 宋羽寒点首,飞掠而上,其余人也紧随其后,黑曼巴趴在宋羽寒的手腕上,悄悄道:「好小的小飞蛾。」 宋羽寒道:「比起你肯定是要小一些的。」 蝶永宜一见他,脸上便是按捺不住的急躁之感,脸上的蝴蝶花纹尽数显现,不过楼下也见不到楼上的光景,宋羽寒也就没有多做提醒,他一一介绍完,蝶永宜十分着急,根本没有认真听。 「你们总算来了,快跟我来。」蝶永宜的声音脆生生的,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你们前脚刚走不久,我们这就出事了,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还不如自己看吧。」 宋羽寒跟着她走进了里屋,里头的翩然飘逸的绸带被撤了个干净,这时他才注意到,蝶永宜穿的极为朴素,只着一身白衣,就连髮髻上素日繁丽的钗环也卸了个干净。 蝶永宜是有多喜欢装饰自己的,他再清楚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不顾及外人,也不顾及打扮就着急忙慌地请入里屋了。 等见到床上之人是,宋羽寒心中大惊。 床帏拉开,只见床上躺着的,赫然是毫无血色,嘴唇乌青毫无生气的周满! 第83章 【蓬莱岛】 曼陀罗 见状,璇玑好奇道:「这谁啊,死了?」 ……你才死了。 蝶永宜皱了皱眉,扫去一眼,正事当头,就忍住了脾性,道:「是木僵。」 宋羽寒伸手一探,挽起周满的臂袖,手臂之处生了几块腐朽的斑纹,表面光滑,斑纹却像褶皱干枯的树皮,十分吓人。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最近,说来也奇怪,正好卡在了你的传音符来之前的前不久。」蝶永宜道,「这种病症蔓延极快,短短几炷香整个永轩陵已经不断传来染病的讯息,我怕是混入奸细,只能够下令封锁城门。」 颜离初道:「不奇怪,我们要是不来,这齣戏就不会开唱。」 他一说话,蝶永宜就不敢跟他呛声,宋羽寒见状嘆气道:「体内灵气无法正常运转,灵脉堵塞,气血不通,不出三天,他就会死。」 蝶永宜紧张道:「那,那怎么办啊。」 璇玑:「我给他个痛快。」 颜离初居然还颇为贊同:「言之有理。」 第158页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出馊主意了。」宋羽寒啼笑皆非,「俗话说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现在要紧的是要查明这毒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黑曼巴凑过去看了一眼,忽然道:「这个恐怕没这么好找。」 几人一愣,纷纷看向它。 蝶永宜道:「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玩意,我在千年之前好像见过。」黑曼巴回忆着,「我记得有一年的邪祟闹得格外严重,处理了好久也没处理好,反而死了不少人,有传言【有赵氏讳名善,邑廪生,为人迂讷,赴京赶考之际七窍生疮,惨遭横死,城中魍魉,似人非人,能耳语,善变化,恐矣。】说来说去,感觉就是这么回事。」 若真是千年之前的人,那这范围就广了,且不说他们认识的千年之前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却都是已经仙逝已久,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蝶永宜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你活了千年?」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黑曼巴指责她,「还想不出来,你庇佑的这群人族,都要死光光了,还有心思管我活了多久。」 蝶永宜憋着气,鼓着脸反驳:「……我不是蛾子。」 宋羽寒沉思了片刻,避开了些重要的,将自己的猜测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好歹他们这群妖里面除了颜离初,也没有对宋羽寒宗门特别了解的,自然就没有生什么疑。 蝶永宜猜测道:「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肯定就是在魔族啊,这不难猜了——不过那个裴钰居然是个魔头,我真的没想到,果真是道貌岸然,令人毛骨悚然。」 颜离初道:「他一向如此,但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黑曼巴道:「会不会是妖?不然怎么解释,我们前脚刚出来,后脚人族就出事了,这不就是摆明了故意而为之。」 璇玑翻了个白眼:「你未免太不相信我们了一些,层层把守,他从哪渗入?」 黑曼巴啐道:「最不靠谱的就是你们,你们要是真的行,能让那个纹银花的人把我们都困住?」 「银花?」宋羽寒蹙眉,「什么银花?」 「我没说吗?」黑曼巴卷过细长的蛇尾,点了点宋羽寒的手臂,道,「这里,手腕连接到手臂往里延伸,在皮肤肌理之中生长着一大片奢靡艷丽的银色曼陀罗花,我与他过招时瞧见过。」 宋羽寒道:「是不是花繁枝叶稀少?」 黑曼巴蹙眉:「这怎么记得清……好像是吧,反正是银色的。」 宋羽寒神色愈发的凝重,缓缓道:「看来,灵族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蝶永宜愣愣的:「什么意思?」 颜离初今日似乎颇有耐心,道:「银色的曼陀罗,只会生长在蓬莱岛境内,其余地方都不会长。」 「可是灵族早已千年不出世,想要瞒住身份闹这么大,恐怕不会被蓬莱岛允许吧。」蝶永宜迟疑道,「据说灵族与仙族相距不远,难道那人是仙人?又或者仙人是神族的后裔,难道是弥留的神族?」 「你可真能想啊小丫头。」璇玑道,「神族都湮灭多久了,连个渣子都难找,哪有这时间来捲风拍浪。」 黑曼巴:「可万一是他故意为之,引我们去呢?」 「应当不会,不管有没有这个,蓬莱岛我们也是非去不可的,因此没这个必要。」宋羽寒道:「现如今解药才是重中之重,其余的再说吧。」 蝶永宜刚想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夹杂着叫喊声传来:「城主!城主!」 几人对视一眼,蝶永宜将房门拉开,守卫脸上的恐惧藏也藏不住,他见蝶永宜拉开了房门,勉强挤出一个似哭的笑容:「城主,出大事了……」 蝶永宜一惊,伸手搀扶住差点瘫软在地的守卫,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啊——!」 楼下忽然又传来一声悽厉无比的惨叫,守卫听得这声惨叫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蝶永宜看他一眼,往楼下看去,瞳孔微缩:「这……」 只见原本矗立在楼下的守卫纷纷瘫软在地,毫无血色,四肢怪异地扭曲着,却还能发出阵阵哀嚎,像极了床上的周满。 宋羽寒当机立断,一道金光从他的掌心迸出,迅速在那几个异变的守卫头顶之上形成一处薄薄的结界,严丝合缝地笼罩下来,他道:「既然会传染,就不要到处跑了,留在这里,三天的时间,如果我们没有回来,立马杀了他们。」 蝶永宜迟疑道:「杀了……?」 「毕思墨的人偶为何会停留这么久而不死,但其余人却会在三天内命脉已绝,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只是肉体死了,但却还能作为傀儡受人操控,如果真的是这样,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宋羽寒收了那股轻佻之意,深眸中冷静到可怕,他接着道,「三天一过,回天乏术,必死无疑,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话糙理不糙,怎么死都是死,如果真的变成傀儡,那可比死可怕多了。 蝶永宜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知道了。」 「那我们先走了。」宋羽寒微微一笑,「小蝶,辛苦你了。」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这么多天的重担早就压得她喘不过气,却从来没有人人对她说过「辛苦」。 蝶永宜低声嘟囔:「……知道了。」 第159页 走到了城边,宋羽寒随手将一个小瓷瓶扔给璇玑,道:「画个大点的传送阵。」 「太会使唤人了吧。」璇玑不情不愿地接过,看了一眼一旁一声不吭的颜离初,又翻了个白眼,拧开瓷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拧上,「血?你什么时候取的?」 宋羽寒道:「把脉的时候,顺手取了点。」 璇玑指责道:「人都那样了,你还取他的血,真是丧心病狂。」 宋羽寒十分不要脸:「多谢夸奖。」 璇玑:「……」 话虽这么说,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即便再多不情愿,还是掐诀开始画起了阵法。 一般的传送阵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但蓬莱岛距离极远,又有禁制,单凭一瓶血肯定是要费点心思,再加之他们三人之中无一人见过蓬莱岛,要想画好阵法,最少也要两个时辰以上。 宋羽寒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璇玑这张脸相当的眼熟,这个眉眼,这个鼻樑,倒是越发像是—— 他忽然道:「他不会是你儿子吧?」 颜离初:「……什么?」 「王座总要有人继承,话本子都是这么说的,子承父业,家中还有王位继承。」宋羽寒煞有其事,「他这么惹你你也不生气,而且我感觉你们俩很像啊?」 「……」颜离初唿吸一滞,隔着斗笠的黑纱看着他,一语不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惊世骇俗的想法给气傻了,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怎么能怀疑颜离初有私生子呢?一世清名全被他这张嘴给毁了。 宋羽寒连忙找补:「我开玩笑的。」 「……不是。」颜离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话可说的无奈,「妖族血脉混杂,你会觉得像也不奇怪。」 宋羽寒道:「哦,原来如此。」 「倒是你,师哥。」颜离初摘下斗笠,「你在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可难受?」 宋羽寒笑了,明白他胡思乱想了,他隔着衣袍轻轻勾了勾颜离初的手指,眨眼道:「不会就好。」 颜离初深深看着他,眸中的光影零碎。 一旁的璇玑喊道:「喂,画好了!」 「……画好了?」宋羽寒被吸引回注意力,神情带着明显的错愕,「怎么会这么快?」 他走上前一看,空中凭空显现一张巨大的由小符纹组成的金色阵符,似甲光金日,神圣又神秘,果真是传送阵无疑,一丝一毫都没有差别。 第84章 【蓬莱岛】 世外桃源 这传送阵画得精准无比,一雕一篆之间蕴含着浓郁的灵力,他不说,谁知道这是个半盏茶功夫的赶手货。 宋羽寒仔细看了看,摸着下巴道:「你上辈子难道是什么名家大师?」 璇玑道:「能有多难。」 「倒不是难,只是我们都没有去过蓬莱岛,加上有禁制,所以耗时。」宋羽寒道,「就像你去考取功名,考过一次,跟头一回进考场,肯定是不同的。」 璇玑不屑道:「我的功名,还用考?」 「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嘛,自信是好事,别过头了。」宋羽寒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连通阵法,莹润如月的光辉笼罩。 黑曼巴探头:「蓬莱岛若不给该如何是好?」 颜离初一针见血:「抢。」 璇玑:「……」 宋羽寒好笑:「好了,不会的,我有把握。」 他都这么说了,几人肯定也没什么问题,放心触及阵符。 捲风而来时,宋羽寒没站稳,脚下一滑,就在这时手腕被抓住,回头对上了那双斜飞入鬓的狐狸眼。 「小心。」 ……宋羽寒先是一愣,随后展颜:「无事。」 这股涓涓暖流,顺着他碎裂的缺口,流淌渗入,流遍全身,令不由自主就柔和了眉眼。 死而復生的记忆也并不是恩赐,若是他什么也不懂,倒也能落个清净。 须臾剎那间,那个白茫茫的曾经依旧如临在现,眼前的他星火燎原,残酷灼热的火舌眨眼间就舔舐吞噬掉自我与残破的灵魂。 他无所依偎,所以才会害怕燎焰,心有所属,才会格外珍惜。 南风已知花相依,如何能当缝作戏。 宋羽寒合眼,按捺住情绪,再睁眼时,眼前早已换了一副光景。 黑曼巴的惊嘆的声音响起:「这也太美了!」 宋羽寒闻声转头看去,眼前一亮。 远处的绿山青松,高山流水,溪水淙淙,自高处三千尺流下,飞沫激盪,下游清澈见底,青石与游鱼更是肉眼可见地置于水底,朱红尖喙的仙鹤直冲云雾裊裊的云霄,隼鸣如唳。 闻之见之者心旷神怡,灵气骤增,真是不愧于蓬莱仙岛一称。 他们站在另一边,置于一片巨大的桃花林之中,桃花林大到见不到边际,上万株常开不败的桃树缀着粉红怒放的花海。 威风徐徐,捲来的风让衣诀翻飞,宋羽寒摘下了发间的一枚花瓣,长睫遮掩,他垂首细细摩挲着这片花瓣。 黑曼巴四处环绕一圈,又回来了,宋羽寒见状道:「怎么了?」 黑曼巴摇首:「没什么,挺好奇的。」 宋羽寒没有再管他,两指夹着一张符纸,轻轻一抖,便化作灰烬消失不见。 颜离初道:「这片桃林,应当就是传闻之中的世外桃源。」 第160页 黑曼巴:「的确,这里当得上世外桃源一称。」 「不是当得上,这片地方,就叫世外桃源。」璇玑解释道,「传闻这是神族的眼泪所化,游歷的道人到此后,想要吟诗,却找不到任何的词来形容这份美色,最后摇首说道『世外桃源,凡夫俗子怎能相提并论。』于是后来人就将其名为世外桃源。」 还没等他们问点什么,桃林外的天边忽然显现一团粉色的云雾滚滚而来,近了一瞧,原来是几个尖耳貌美的灵族。 为首的那位乃是一个容貌十分出众的灵族少年,一双青绿色的眸子格外的有神,黑曼巴弓起身子,朝他们嘶嘶吐着信子。 谁知那少年忽然朝颜离初一鞠躬:「尊主。」 颜离初摘下斗笠,微微颔首:「不必客气。」 「这有靠山的感觉还真是好啊。」黑曼巴放下了戒备,他用蛇尾点了点宋羽寒的手臂,「你说是吧。」 宋羽寒笑眯眯的:「是啊。」 灵犀行完礼后,视线一转,陡然看到颜离初身后的宋羽寒,眼睛一亮:「宋道长!」 宋羽寒颔首笑道:「灵犀,好久不见。」 灵犀清然一笑:「是有好久了,外界都在传你已仙逝,起初我还不信来着,后面我联繫不上你,也不得不信,没想到你……」 他停顿了一下,宋羽寒毫不顾忌地接了他的话:「还活着对吧。」 灵犀抿了抿唇,但笑不语,半晌后道:「先来我家吧——十七,你去收拾客房。」 被唤作十七的灵族行礼:「是。」 「客房就不必了,我们此次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求。」 灵犀一愣:「什么?」 宋羽寒便将事情娓娓道来,然后道:「我听闻灵族有一神泉,可以解百毒,所以冒昧来访。」 「这……」灵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跟迟疑,宋羽寒见状道:「我知价格昂贵,此次前来也不打算空手前来,金钱绝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灵犀摇了摇头,斟酌再三,还是解释道,「灵泉取之不尽,但我们也没怎么去开採,不是因为怕用完,而是灵泉身处,镇压了一名神族的神识,若是未徵得那位前辈的赏识,即便是日夜跪下恳求,也是没有用的。」 璇玑愕然:「神族?现在居然还有神族存在?」 宋羽寒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拜访一趟吧。」 「……可是那位前辈脾性并不算好,到了那里会发生什么,连我也没办法保证,何必要以身犯险,不如你们这几天先在我这里休息歇下,等我派人去求灵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前辈总不会这么狠心,你们看如何?」 颜离初忽然问道:「这位前辈是哪位神族?」 灵犀摇头:「不得而知,但是神识是骗不了人的,也不知这没有了意识的神识是如何判定是否能取灵泉的,也不知是在守护着些什么,日日夜夜都守在这里。」 宋羽寒道:「这一趟我们是非去不可的。」 「你们非要去,我也是拦不住的,但你们要答应我一点。」灵犀的表情有些严肃,「如遇不对,一定要马上撤回。」 宋羽寒感激一笑:「多谢。」 灵犀亦是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抬手振臂一挥,几人只感觉脚下微微一动,这成千上万株的桃树忽然有了变化,肉眼难以发觉,快到只剩粉红的残影正在飞速移动,只消一瞬,眼前的光景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灵犀回首笑道:「走吧。」 几人随即跟上,黑曼巴好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灵犀道:「这个阵法是我爹教给我的,因为蓬莱岛每年都会来一些不速之客,只要是未经过同意擅自来访的,都会迷失在这桃树花海之中。」 寒意顿时升了上来,黑曼巴蹙眉:「所以这里其实是葬尸之地,所以桃花才会开得如此艷?」 灵犀被逗笑,道:「这倒不是,前辈有所不知,女娲娘娘赐下甘露之后,这片桃花就奇异地常开不败了,世外桃源一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变过。」 黑曼巴:「原来是这样。」 「到了。」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不再是望不到边的桃树,桃树之外更是别有通天。 宋羽寒原本因为,灵泉应当是在山涧之中,但却没想到这水乃真是取自天上宫间。 只见浮云轻盈之中的苍穹仿佛裂开一只天眼,从中不断流淌清泉,数万丈的高空之上倾泻下来,远处观览仿佛是苍穹在哭泣。 宋羽寒迟疑片刻道:「这看起来有点像眼睛?」 「很奇怪吧。」灵犀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又或者说,所有见过的人都没有不觉得奇怪的,世人都在猜测蓬莱岛闭岛的缘故是什么,我们虽然不说,但都心照不宣,与这只天眼,定然是脱不了关系。」 宋羽寒:「多谢你了,灵犀。」 灵犀摇首:「没什么的,真正是否能够取得灵泉,还是得看你们自己。」 宋羽寒点首:「多谢。」 「那我们先告辞了。」灵犀带领一干人朝他们一一行礼,「我们在主城会备好酒宴,请勿推辞。」 几人亦是回礼:「回见。」 「回见。」 几个灵族再次腾云驾雾般离去。 第161页 唰——! 一枚匕首携满了妖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直直甩向天眼,「铮」的一声,又打了个旋迴来了。 宋羽寒问道:「怎么样?」 颜离初将匕首收回,道:「毫无触感。」 「怎么会?没有实体那水从哪里来?」璇玑走上前,用手掬了一捧水,灵泉冰凉的触感从手指划过,他回首道,「水是真的。」 话音刚落,黑曼巴瞳孔一缩,喊道:「小心!」 轰——! 灵泉勐地从中间炸开,霎时水花迸溅,水居然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迅速沸腾起来,虽然宋羽寒反应快,及时将璇玑拉开,但飞溅的水仍旧沾了几滴在璇玑的手臂上,接触皮肤的一瞬间,疼痛感立马袭来,生了几个水泡。 颜离初抬手展开结界,将剩余溢满出的灵泉牢牢隔绝在外。 宋羽寒抬头,怎么回事?! 第85章 【蓬莱岛】 弥留之音 惊变发生得猝不及防,惊涛的热浪愈演愈烈,汹涌浪花起伏,瞬间冲起十丈高,如同扑食勐虎,朝他们唿啸而来! 宋羽寒站在结界之中,眼看着那巨大的浪影铺天盖地遮掩住他的视线,光与暗影之间,隐隐听得璇玑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道:「有完没完?!」 眼前的浪潮褪去,毫无波澜的湖面之上生长着一株数十人难以合抱的苍天巨树,坠满粉嫩的粉白桃花。 苍穹杂糅着金鳞甲光与浮云的白影,高高悬挂着那只诡异硕大的天眼,光怪陆离,明暗不清。 宋羽寒走出结界,尝试着将脚往前挪了一步,却如同站在了平面,镜面般的湖只因为他的动作而小小泛起了涟漪。 颜离初收了结界,伸出两指往水下一探,触及有触感,又无法深入,他道:「不是水。」 宋羽寒道:「看来这就是灵犀所说的,灵泉之境。」 「……」 颜离初站起身,十分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身处异处的紧张感。 四周寂静无声,可远处的桃树分明在摇曳,却听不见一丝的风声,宋羽寒环顾四周,道:「璇玑去哪里了?」 颜离初从容道:「也许是没进得来。」 「可我分明听见他说话了。」 颜离初道:「听错了吧。」 黑曼巴从衣袖之中滑出来,忽然道:「那只眼睛好像在动?」 两人闻言抬头,那只眼睛果真不像之前那样,平静如一坛死水,眼中也并未流出灵泉,眼周仿佛活过来了,怪异地蠕动着,听到他们的声音后,瞳孔一转,微微向下看,盯着他们。 忽然,浓厚的带着神性的杀气如罗织的渔网铺天盖地沉沉压下,脚下平静的湖面惊起汹涌的浪花,围着几人朝四周勐然炸开! 但几人却没有动作,站在原地静静与那只眼睛对视,任凭水浪炸起,没有沾染到半分水汽,湖面又渐渐平静,那股澎湃浓烈的杀气也垂垂淡去。 宋羽寒才慢慢放松了藏于袖中因为紧握而青筋暴突的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耳边徐徐起了风声,虚无的苍穹之中徐徐传来两字: 「——没错。」 这声音枯腐又陈旧,仿佛一桶佳酿在尘封的过程之中,不小心叫匠人打翻,任凭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之中发酵发烂,回音不断,黏腻悠长。 没错? 宋羽寒纵使疑惑,却按捺住心头的不适,行礼道:「前辈,人族霍乱百出,已至民不聊生,此次前来,望能求取灵泉,慷慨解囊。」 那道声音道:「可以。」 宋羽寒一愣,不止他,就连颜离初跟黑曼巴也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是一回事,对他们出手了还这么顺利又是另外一回事。 颜离初抬眼。 眼睛的主人似乎看出了他们的顾虑,又悠悠补充一句:「你不同。」 这三个字分明是指向宋羽寒,因为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看下来时,一直都盯着宋羽寒,搞得他又绞尽脑汁想了想,生怕又是自己还有什么陈年旧事没来得及想起来。 他看向颜离初,颜离初意有所会道:「没有了。」 ……这就奇怪了。 黑曼巴小声道:「凤凰。」 宋羽寒顿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确,若是他的体内有神鸟之魂,这位前辈又是神族弥留的神识,不可能认不出神鸟的魂魄,因为是死后的弥留,难免难辨真假,所以才会将他认作是凤凰。 这就好办了。那双眼睛一直垂眸凝视他,宋羽寒不由得:「你有话跟我说?」 好半晌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后,虚空之中缓缓响起一道嘆息声,道:「有弥留音。」 话音一落,那只眼睛融入云层,逐渐模煳淡化,最后消失不见,而不等众人反应,取而代之的是浮在空中的一只绣着云龙的瓷瓶。 颜离初走上前,取了过来递给宋羽寒,宋羽寒接过,瓶盖轻启后,一道苍老疲惫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从瓶口飘出: 「阿寒。」 ……! 仿佛惊雷噼中,宋羽寒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颜离初亦是少见地皱了皱眉,因为这道声音,正是死去多年的老阁主! 不等几人多想,阁主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知道,在这种窘迫不堪的情形下,给你留下连篇累牍,你或许并不想听。是我有己无人,罪无可恕,因此我实在不敢与你当面说。只好期盼在我死后,弥留于此的这些你能够听到,但请你不要怪我懦弱,因为我实在是心怀有愧。」 第162页 「我当初驾刀于你的颈侧,想要逼迫你与我交手,谁知你根本不与我交手,还说我救你一命,今日就还我一命,我心中愧疚难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求你体谅,只是你自小懂事,我怕你会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宋羽寒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青白。 黑曼巴藏在袖中,不发一言。 「——还有殊锦,她刺你那一剑,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只恨不能负荆而请罪,央求你不要怪罪于她。」 怪罪? 宋羽寒微怔。 虽不至怨恨,但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眠之时,这些往事便像是流沙一般沉沉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细细想来,上一世的阁主,也是临阵倒戈,没有来祭祀台,促使他险些命丧当时,说没有怨是不可能的,但也谈不上恨。 瓶中的声音仍旧在诉说着: 「但我留言于此,并不是只是为了来跟你说这些的。」阁主道,「你前世之苦,我已知悉,当年的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所以才会酿成大祸,给你平添灭顶之灾。」 幻景之中的白芒如同水墨滴上宣纸,浸染在暴雨污水之中,模煳不清,他看到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庭院之中,立着一个同样熟悉的背影,任凭暴雨砸落一身,染尽污浊。 往前一步,被阁主挡住的,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黑袍男子,带着斗笠与面纱,连一点面容也没有显现出。 半晌从袖口出伸出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拿着一枚流光溢彩,火红坠尾的凤羽,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寒凉的双眼无甚表情地看向阁主。 黑曼巴道:「魑魇幻境……这地方怎么会有魑魇幻境?」 宋羽寒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却直接穿透,他们不再是身处其中,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局外人一般无法干涉,他道:「什么是魑魇幻境?」 黑曼巴解释道:「就是我上次给你施展的那样的,找回你本身遗失的记忆,是我族不可外传的绝对秘法,像这样真切旁观别人,而我们三个无一人入幻境的情况,闻所未闻。」 颜离初道:「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吧。」 阁主颤颤巍巍接过凤羽,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陌生男子的声音干枯嘶哑,十分难听:「只要你老实呆着,他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宋羽寒惊愕,这个「他」,莫非是在说他?那这人,难道是裴钰?可这个节点,若是前世之事,裴钰怎么能够分身乏术同时身处两地? 阁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照做了,以为以你对他的重要而言,你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这一错,便将你害死在韵音宗。」 ……是啊,所以颜离初才会一怒之下杀光了韵音宗,这一世,却没有再行杀戮。 宋羽寒偏头看了一眼颜离初,垂下了眼帘。 他深陷泥潭早已无法自拔,却连累身边之人一个个坠入沼泽。 他难以释怀。 「我知道你心中有太多不解,但我没办法事事与你说明,还请你不要怪罪,因为这其中的谜团太深,我猜不透,看不清。我被下了禁制,多说不得,却只能提醒于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人必定是他认识的人无疑,而且颜离初也相当熟悉,若非如此,颜离初不会连连追杀他两世,宋羽寒想着。 阁主继续道:「也是在不久前的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得知此事,我只能狠下心来将你逐出斜月阁。殊锦虽顽皮,但也懂事,有些事情我只需稍稍一提,她便一点就通。但我没想到这丫头,甘愿做到这份上。你直觉向来很准,只有如此,你才不会生疑。」 阁主的声音像是老了好几十岁没了那股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气魄,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沧桑疲惫。 「当年我残存了一缕元神,苟延残喘至今,听着来来往往路人的编撰,知晓了当世之事。事实证明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好在你身边有贵人,无需他人画蛇添足,总要好过我自作主张,害人害己。」 「不过这样也好,怀着恨活,总比不明不白死了要好,所以你后面在外游离那么久。众门派欺斜月阁无主,从而给菁东施压,你不计前嫌回去替他主持,此事我感怀于心。你们两个从小就要好,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算了,不提这个了,他从小明事理,想必也能理解你的。」 第86章 【蓬莱岛】 离去 「理解。」黑曼巴百无聊赖,「人心叵测,猪不听话还能宰了煮肉吃,他能干嘛。」 话虽这么说,宋羽寒当年对赵菁东却也是尽心尽力,哪怕知道他与外族有勾结,却也只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酿成大祸,就放纵他行事。 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阁主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我思虑再三,还是准备告诉你,妄月族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瓶口被一只手扼住。 「……怎么了?」 颜离初:「……就到这里吧,不必再听了。」 宋羽寒缓缓蹙起了眉:「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颜离初张了张嘴,却不言语。 见他不言语,宋羽寒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愈发扩大,他略有疑色。 颜离初没反应过来,被宋羽寒拿回了瓶子。 第163页 「师哥,你……」 宋羽寒视线转到那只抓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你不想让我听,我就不听,我听你亲口说。」 颜离初僵在原地。 宋羽寒拂开他的手,黑曼巴道:「需要我走远点吗。」 「不必了。」 话虽然这么说,黑曼巴还是自觉钻进了干坤袋,毕竟他没有喜欢听墙角的习惯。 瓶口再次打开,可阁主的声音却不再传来,只见瓷瓶忽然开始轻微颤抖,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正当宋羽寒以为不会有声音了之后,瓶口忽然断断续续从中吐出几个字: 「颜……他舍尾……换生……」 随后便没了动静。 这短短几字,却让宋羽寒脑中轰然作响,当场僵住。 不知是不是自暴自弃之感,颜离初的脸上反而没什么被戳穿的神情变化,异常的平静。 但阁主却已然把重点说明。 「舍九尾,换汝生乎?」耳鸣嗡嗡之间,他隐约听见那个年少为了逃课躲在集训堂那边的小树林里念小话本的自己。 宋羽寒边看边挠头:「什么舍九尾,胡扯呢吧,还相见不相见,什么跟什么。」 他旁边的修士神秘兮兮道:「师兄,这可是真的,传闻之中九尾狐就是可以做到的,真的。」 「得了吧,这世上你见过九尾狐?」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哎呀反正传闻就这么说的,你爱信不信吧。」 「不信。」宋羽寒摆手,起身道,「传闻传闻,传着传着就假了。」 修士唏嘘道:「没意思,好吧,随你。」 宋羽寒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叼了根狗尾巴草攀上树枝,找了根结实点的靠着,捏着那本被他嫌弃了不知多少回的『妖族情爱史』继续看了。 …… 他不知道割掉九尾会是什么后果,但九尾之后,为何连命,「命」一字就足够说明尾巴对他们究竟有多么重要。 颜离初低声:「师哥。」 宋羽寒踉跄了一下,颜离初下意识想要来扶,他却摇头制止:「我问你话,你老实告诉我。」 「……」 「我的重生,是你用九尾换来的?传闻是真的?」 颜离初瞳孔微微张大,抿了抿唇:「是。」 ……宋羽寒闭眼后又復而睁开,愧疚难当,痛惜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怪不得初入妖族之时,颜离初反问他若是自己没有尾巴该如何,原来他早就说了。 「……还哄骗我这么久。」 话音才落,这话未免太重了些,宋羽寒心头一颤,颜离初却骤然抬头。 「……骗?」他陡然变了脸色,「师哥怎能跟我说这种话?」 「这两个百年以来,不论上辈子这辈子,师哥从不与我坦诚相待。」他声音加重,又像是想要掩饰什么,「是不是只有我才是那个从来不被你放在眼里的,所以从前也好,如今也罢,都无足轻重。」 他此刻就像是一头受了伤浑身染血的小兽,分明是质问,亮出了爪牙,眼睛之中却有着难掩藏的悲伤,让人不忍苛责。 ……宋羽寒一时被震住,好半晌才低声解释:「不,我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想这么说,却又僵住了。 或者是他从未认真想过有人与自己会站在一起,自然就忽略了太多的必要。 这种自以为是的捐躯赴死,跟沉醉在纸醉金迷的赌徒没有任何不同,以为一死就能了之,身死道消,尘缘散尽,实则却不然。 他在鲜血中重生,妄想撕开谜纱,却在此自以为是地斥骂这个世上自己最在乎的人,将琉璃璀璨的宝物摔碎,摧毁。 骗? 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哪里还有脸面去说别人。 颜离初说完后,见宋羽寒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缓过神,一时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慌:「师哥,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他急促的辩解,让宋羽寒头昏脑涨。 「你为什么要这么认为。」宋羽寒的眸中闪着欲言又止的光,他将手轻轻贴在颜离初的一面脸颊上,眼中有光影攒动,「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罢了。」 颜离初眸光微颤。 谁也没有说话,良久后,宋羽寒打破了这个寂静。 「你知道为何我会说这样的话吗。」 颜离初一怔:「什么?」 「纵使我现在听到了阁主的弥留之音,得到了你的回答,但我仍旧认为你还有事瞒着我。」宋羽寒理了理黑曼巴钻进去的干坤袋,「甚至我感觉你方才……」 ——在欲盖弥彰。 他止住话头,怕这句话说出去,就覆水难收,届时若是他死第三次,难道还要让这傻孩子遭受第二次断尾之痛? 「我知道这么想,这么做,对你不住,但是我……」 颜离初:「我会处理好的,师哥,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宋羽寒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个,一时间语塞,「……『他』究竟是谁?」 颜离初声音放轻:「师哥,你别问了,好不好?」 宋羽寒:「……」 颜离初微抬手,这白茫茫的幻境如同退潮的汹涌海浪般迅速消失淡去,浮在面前的依旧是那瓶装了灵泉的瓶子,只是不再有记忆留存。 第164页 「这是?」 「幻境对我而言造成不了影响。」颜离初放缓了声音。 宋羽寒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只见那双灵泉之眼中停止了流淌,赫然闭上! 「居然闭眼了。」 一旁璇玑见他们出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这里。」 宋羽寒:「你果真没有进入幻境。」 璇玑道:「我进不了的,这种地方。」 「为何?」 璇玑没有回他,左右看他们,忽然道:「你俩吵架了?」 宋羽寒一惊:「这你也能看出来?」 璇玑嗤笑一声,道:「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更多。」 他还欲多说几句,却被颜离初横过去一眼警告,璇玑撇了撇嘴:「行吧,我不说。」 「黑曼巴呢?哪去了?」 宋羽寒解开干坤袋:「这里。」 「吵完了?」黑曼巴钻出干坤袋,重新缠在宋羽寒的手腕上。 璇玑道:「哝,黑曼巴钻干坤袋里头都能猜到你俩的动静,我猜到了,也不奇怪吧。」 宋羽寒捏了一张传音符,「时间紧迫,来不及跟灵犀告辞了,他的宴席也只能改日了。」 只有黑曼巴倒是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这趟吧只花了半天的功夫,但这半天足以让人族陷入水深火热的绝望的深渊,与来时不同,此时的沿路全是流民与乞丐,人一多,就容易传染上病,于是病痨交织,整个城内全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病倒是好治,但是毒会传染,一旦传染,除了灵泉无药可医,他们有修为傍身,尚能对付,但普通人哪有这胆子,大夫也不敢出门,医疗修士纵使全部聚集,也庇护不了这么多人,总有漏洞,堆积下来,致使因为病痨又死了许多人。 「只有短短半天,如何能变成这副模样。」黑曼巴道。 宋羽寒边赶路边回道:「也许是被人用药剂扩大了范围与烈性,你看这周遭的树叶上堆积的雨水,分明是刚降过雨,雨混迹着药,挥散滴落在人群之中,就会引发。」 黑曼巴环视一周:「的确。」 宋羽寒停住脚步,将装有灵泉的瓷瓶往空中一扔,任凭其中的灵泉飞至空中,霎时间引来万朵乌云,汇聚苍穹。 民众们听得这电闪雷鸣,心中满是绝望:「还来……」 一七旬老汉颤颤巍巍席地坐下,怀中抱着自己的孙子,望着疾风骤雨的天,摇首道:「生死有命,我老头子一个,不怕死,就不能一命换一命,放过我孙子吗……」 孩童紧紧抱住老汉,害怕地喊着爷爷。 老汉抬手抚了抚他的背,安抚道:「不要怕,你我命数已尽,纵使无力回天,也勿要惊慌失措,爷爷常说什么?」 孩童看向老汉浑浊又清亮的双眼,小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你是大男子汉吗?」 「……我不是。」 「嗯?」 「我还小,不是大男子汉。」孩童闷闷的,「我是小男子汉。」 老汉听着哈哈大笑,听得一旁原本静默等死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妇人道:「我们也没什么可怕的,死就死吧,都要死了还愁眉苦脸的,就算死,老娘也是死的最好看。」 人群中的沉郁气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消散了不少。 蝶永宜看着风雨欲来,心中忧思更甚,忽然她听得城墙下的歌声,又笑了,笑着笑着又掩了面,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守卫担忧道:「城主……」 蝶永宜摇了摇头,她自从做了这城主起,之后就每每发誓,不能让当年像她那般弱小的人,饱受欺凌,她想要守护住所有戊戌城的人,就像当年宋羽寒对她出手相救一般。 可她实在是太弱小了,大难当头时,却依旧是什么也做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道:「小羽哥哥他们还有多久能到,再去看看。」 守卫犹疑了一会,因为从宋羽寒他们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后,每隔一盏茶的功夫,蝶永宜就会让他去看看归程,可蓬莱岛路途遥远,往来最少也要一天,哪会这么快? 他倒不是因为觉得麻烦,只是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他每次带回暂无人影的消息时,蝶永宜脸上的悲痛几乎要刺痛他们每一个人。 「城主!城主!来了,他们来了!」 蝶永宜勐然回头,不可置信道:「什么?」 那名守卫同样也不可置信,只见另一名守卫气喘吁吁赶来,道:「温公子他们,就在城墙下!」 蝶永宜转首看向天边唿啸而来的乌云,瞳孔张大。 所以这片乌云,不是索命,而是救命的。 第87章 宴会 刚这么想着,甘霖般的雨露便淅淅沥沥滴落,浓烈灵气的灵泉幻化做雨水,驱散掉黑雾与污浊,当病痨之气与木僵症逐渐消散后,众人即是大喜过望,又是不可置信。 「没事了,我没事了!」 "神仙下凡啊!" 百姓们此起彼伏地含泪欢唿着,皇城内的裴钰听着他们劫后余生的欢唿,嘴角勾出了一抹嘲讽的笑:「一群蝼蚁,又让他们保住了一条命。」 空荡的宫殿内,横陈的书桌一旁坐着一名黑袍遮面的黑衣人,他呕哑嘲哳的声音响起:「神鸟仁慈,才能叫他们捡回一条命。」 第165页 裴钰回过头:「那还不是你想出的主意?虚伪。」 黑衣人波澜不惊道:「过奖。」 「说来,颜离初怎么办?他可是个棘手得不得了的角色呢。」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沉默了一瞬,声音如同掺杂了染血的碎裂的刀片,字句充满杀意:「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叛徒罢了,找个机会,将他杀了。」 轰隆——! 窗外雷声大作,雷电映白了他半张阴森森,赤白的脸,眼见雨已经顺着窗棂流入,裴钰嫌弃地将窗户撑下来:「脏死了,真惹人心烦——你也真有意思,杀他还用你说?若是能杀我早就杀了。」 「该死的叛徒,若不是……」黑衣人像是恨极了,字句咬牙切齿,紧攥的五指发颤,方桌被强压震得吱呀作响。 裴钰见状连声道:「哎哎!等会,这桌子很贵的!金丝楠木……」 话音未落,金丝楠木做的方桌发出一声「嘭」的巨响,顿时四分五裂! 裴钰:「……」 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推门而入:「君上,发生什么……」 唰——! 一名灿若明霞的婢女维持着进门前的表情,瞬间尸首分离,滚烫鲜艷的血液喷射几尺高,一旁呆如木鸡的婢女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腥臭。 「…………」 她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手摸了一把脸颊上的血,直到浓烈的腥臭味传来,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厉到破声的惨叫。 「杀,杀……」 话音截止,匕首深深锲入她的脖颈,她睁大了双眼轰然倒下,没了声息。 裴钰似乎十分嫌弃:「真是的,你干嘛啊,非要对我宫中的婢女出手,害得我只能灭口,到时候闹大了,我又要费心思去给那群刁民解释。」 黑衣人一声不吭,冷漠凉薄的样子又像是懒得理他。 「我说的真的啊。」裴钰依着这满地的狼藉席地坐下,「你不觉得这两个婢女,长得很像凤凰吗?我特地挑着选的呢,一想到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如今只能对我卑躬屈膝,为我更衣提靴,我想让他干嘛就干嘛,任我捏圆搓扁,即便是床底之欢,再不情愿也只能受着,又像这样,他的命……」 远处惨不忍睹的两具尸体横陈着,裴钰看着看着,忽然眯眼一笑:「——我想取就取。」 黑衣人看他一眼:「你脏了。」 「你又干净到哪去。」裴钰嘲讽道,「别装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 黑衣人望着那两具尸体,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会忘。」 他挽起衣袖,苍白的皮肤上面,纹着的,赫然就是一大片连着的曼陀罗花! 「我绝不会忘。」他的双眸森冷,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寒意。 「那最好了。」裴钰走向宫门,抬脚越过两具尸体,踩着满地黏腻浓稠的血腥扬长而去,「收拾一下,谢谢。」 黑衣人:「……」 雨下过之后,城中也恢復了正常,蝶永宜下楼道:「我给周满餵了点雨水,他已经没事了。」 宋羽寒也是大松一口气:「那行。」 蝶永宜道:「我已经吩咐人下去布下宴席,我们先走吧。」 宋羽寒道:「待会儿,先去瞧瞧这倒霉孩子。」 宋羽寒将镯子摘下,平平无奇的五官飞速褪下,露出那张淡然浅笑的俊脸,蝶永宜见状大惊:「这是做什么,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宋羽寒道:「无事,想瞒的人瞒不住,不想瞒的人也没必要,这个镯子,已经没有用了。」 蝶永宜迟疑道:「……什么意思?」 颜离初手下一动,妖力凝聚在掌心,宋羽寒将手伸过去,悄然与他十指相扣,顺便盖灭了他的妖气,往身后的树林意味深长投过去一眼,摇了摇头,迈步道:「没什么,走吧。」 蝶永宜挠了挠头,没想出个所以然,但见他们都动了,自己也就不想了。 而树林中隐匿的赵菁东却不这么想,他死死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明明已经用了术法,却还能感觉到那双犀利带着戏嚯的眼神穿透了他。 ……每回都是这样,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 赵菁东攥紧了双拳,恐惧、惊慌、不甘与愤恨,几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的墨盘混入水中,搅散、染黑,最终清澈的水变成一滩深不见底的墨汁,黑如深渊。 为什么,你还没死…… …… 等宋羽寒到了房中之后,周满正抱着一碗面大快朵颐,这么久没有进食,想必也是饿坏他了,等人进来后,周满堪堪吃完。 他擦了擦嘴,环视他们一圈,最后定格在宋羽寒的脸上,感觉这张脸见过又好像没见过,迟疑道:「你……你是……温羽?」 宋羽寒有些惊讶:「哟,这你也能猜出来?」 「嗨。」周满摆手,「我们赌场不是见过一回嘛,虽然感觉你好像不长这样,但是又感觉这才是你真正的长相,应该是你用了什么术法吧。」 宋羽寒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没想到这短短半月,居然能叫他从一开始的毛头小子内敛这么多,体内居然还隐隐有灵力运转。 看来将他交给蝶永宜这个做法是正确的。 蝶永宜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没怎么教,他自己聪明而已。」 第166页 周满大叫:「你总算肯说我聪明了!小爷就说我天赋异禀吧哈哈哈哈哈!」 璇玑:「这就是你说的跟我相像之人?」 「不像吗?」宋羽寒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挺像的啊。」 周满这才注意到他们:「这些人是谁啊?」 宋羽寒介绍道:「这位是璇玑,小颜的朋友。」 璇玑翻了个白眼,抱臂不语。 周满倒是没什么心眼子,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颜兄的朋友啊!那就是我周满的朋友啦!」 璇玑皱着眉,低声一句「谁要与你做朋友」,被宋羽寒屈指弹了一下后,老实了。 他摊开手,黑曼巴从中游走而出,朝周满歪了歪头。 宋羽寒:「若魇也是妖族。」 周满接受的十分的快:「哦哦你好。」 黑曼巴朝他摆了摆尾巴。 互相也认识了,也许是他身上的灵族血脉,一向不怎么喜欢搭理人的黑曼巴倒是对周满格外的感兴趣,一人一蛇相谈甚欢。 宋羽寒笑着摇了摇头。 宴会上分布几桌,搁置着琉璃酒杯与各色芬香四溢的佳肴,蝶永宜坐上主座,笑道:「客随主便,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讲客气了!」 周满是真的不讲客气,坐下来后便吃个不停。 宋羽寒好奇:「你方才不是刚吃了碗面吗?」 「那才哪到哪,都不够我塞牙缝的。」周满含煳不清的说。 宋羽寒:「年轻真好呀。」 搞得周满奇怪的看了他几眼。 他坐到了一个偏角落的位置,蝶永宜道:「这佳酿是我存了上百年的佳酿,小羽哥哥,你尝尝。」 宋羽寒笑着婉拒道:「我以茶代酒吧,我喝不了酒。」 「这样啊……」蝶永宜有些可惜,不过随即展颜道,「那我们干一杯!」 「来——!」 第88章 再见 几人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为劫后余生的庆喜而欢唿,周满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幸亏还有温羽兄在,不然我就真折这了。」 宋羽寒笑道:「你福大命大,即便没有我,也不会死的。」 周满只当他讲的是客气话,又饮了一杯酒。 蝶永宜见状道:「城中的百姓们知道是你救了他们之后,都说要登门道谢,不过我都先一一回绝了,大家都自顾不暇,就不要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你做得对。」 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群修士闯了进来。 蝶永宜看清来人后,蹙眉:「斜月阁……你们来干什么。」 赵菁东道:「多年老友未见,总是要来看望一二的。」 "谁是你……"她本想说谁是你老友,仔细一回想,脑子一嗡,她才想起来宋羽寒已经把镯子给摘了。 这…… 她看向一旁的宋羽寒,他丝毫不见慌张,稳如泰山,而他身边的颜离初,璇玑与黑曼巴都无甚表情,颜离初什么也不在意她倒是能理解,璇玑跟黑曼巴更像是一种对赵菁东发自骨子的不屑。 周满小声说:「他们谁啊?」 这半月相处下来,蝶永宜也打消了一些对他的刻板看法,语气也软了些:「斜月阁的人。」 「那为什么他们说我们包藏祸患?」周满先是疑惑,随即看到赵菁东死死盯着宋羽寒的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又想起宋羽寒变换莫测的容貌与法术,还有大街小巷流传关于斜月阁的传闻,瞪大了眼。 他压着声音道:「温羽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魔头宋羽寒吧?」 蝶永宜横过去一眼:「你叫谁魔头呢——」 周满摇摇头,又点首,压低声音的语气中有压不住的兴奋:「当真吗?」 蝶永宜撑着头嘆气。 斜月阁的事情她又的确不好插手,只得先观其局势。 赵菁东寒声道:「师叔,好久不见。」 宋羽寒慢慢悠悠喝了口茶:「好久不见,大侄子。」 「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没死。」 赵菁东再也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脸上青了白,白了青。 周满嘟囔:「这也太没礼貌了点。」 在座各位都是修行之人,不可能连这句话都听不清,赵菁东身旁的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说:「轮得着你一个乞丐多嘴吗。」 蝶永宜冷笑道:「好有意思,我戊戌城的座上宾,到你们嘴里成乞丐了,即便你们斜月阁算得上名门正派,我们戊戌城的人,也不是你们有脸来说三道四的!」 「弟子们情绪有些激动,还请城主不要在意。」 赵菁东假意道,无意间转首看到了一旁的璇玑,一下子认出来了。 他怎么会在戊戌城? 疑惑之际又有些震惊:「没想到师叔与妖族还有往来。」 璇玑看都不看他:「关你什么事?」 赵菁东十分能忍,笑道:「是,是我鲁莽了。」 宋羽寒抿了口茶,静静听着他们谈话,颜离初见他还算谦恭,表面关系还没有戳破,好险就没有当场一掌将赵菁东震死,他居然生了些许莫名其妙的欣慰。 周满歪头:「你们不坐吗?」 客随主便,蝶永宜都不说话,他们总不能强行做客,那这样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更失体统。 赵菁东温声道:「不了,我站着等师叔就好。」 第167页 宋羽寒撑着脑袋,一只手耷拉在盘起的腿上:「你现在不应该再追问追问我为何没死么?」 赵菁东:「我……」 一旁的弟子道:「宋羽寒!你少要假惺惺,你这个杀人兇手……」 「小友,你今年几岁?」宋羽寒忽然说。 那人卡了壳,下意识回:「十八!怎么了!」 宋羽寒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是从出生那年就跟着你们家阁主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 「十八,多好的年纪啊,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年我十八岁时,也如你一般横冲直撞,不知轻重。」宋羽寒笑着说,「你家阁主若是教了你半点处事,也当知道你与其他人的悬殊,强打这个出头鸟,是觉得这样可以立功呢,还是怀疑我不能在瞬息之间取你性命?」 斜月阁众人:「……」 那个弟子涨红了脸,见宋羽寒笑意盈盈盯着他,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得脚下一软,差点晕倒:「我……我……」 「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宋羽寒吹了吹茶叶。 只听得他继续道:「对啦,还没问呢,你们此番前来是想如何?追杀我吗?」 赵菁东道:「……凭我们几个,定然是没办法胜过师叔的,但请师叔将爹的遗骸还给我。」 岂料宋羽寒豪不留情面:「你明明知道你爹的遗骸不是我拿的,却依旧怪在我头上,这不得不让我想起了十年前,难道是因为你知道单凭斜月阁敌不过我,所以想要逼我承认,聚齐所有的人一起对付我?」 一语被道破,赵菁东难免脸色有些不好,他道:「……师叔实在是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在我这里都不怎么重要了。」宋羽寒道,「只是你想错了一件事,十年前我着了你的道,不是因为你武功有多少精进,而是那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傢伙。众门派肯跟着你胡来,也不是他们认可了你,而是人心本就是腌臜的,有热闹,谁不乐意看。」 「菁东啊——」他轻嘆一口气,望着赵菁东的眼神温润又怜爱,一瞬间居然让他生出了些小时候宋羽寒一招一式教他时的眼神的错觉。 只见得宋羽寒薄唇微动,感嘆似的吐出几个字:「你真是个废物啊。」 璇玑:「……」 有人怒喝:「宋羽寒!你简直无法无天!」 话音刚落,却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那人被凌空一掌狠狠掌掴,脸瞬间肿得极高。 「……!」他愤然看去,不远处对上一双猩红凉薄的上挑眼,颜离初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赵菁东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是,师叔教训的是。」 宋羽寒静静看着他,屈指在桌面上无聊地一下一下敲着玩。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菁东变成了这幅模样,也不知是因何,才让他成为了渴望力量跟权势的奴隶。 他忽然道:「那个人是裴钰吗?」 他紧盯着赵菁东的神色,率先浮上来的,是微诧,随即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最终很快恢復了镇定:「只是我的一个好友罢了,师叔未免多虑了。」 宋羽寒低垂了眉眼,将手中茶杯浮上来的茶叶吹拂开,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微苦回甘的口感在舌根蔓延开来。 赵菁东根本不知道他为何会猜测到裴钰的头上,想必他根本不知道裴钰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既然他也觉得另有其人,此事便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若是他身边之人,知根知底也就那么几位,百年来都已经各奔东西,哪有时间花这些功夫对付他。 硬是要说的话,倒还有几名人选,比如这辈子他都不曾见过的那几名长老,虽然不知为何这届择徒大会没有召开,他也没有接到赤月仙尊的邀请,但他跟几位长老素来无甚交情,再怎么样也不至于…… 仿佛惊雷噼下,一晃而过的名字被惊雷映照得赤白。 ——赤月。 「师叔。」 见宋羽寒依旧端着茶杯垂眼沉思,赵菁东声音微微加重:「——师叔。」 宋羽寒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抬头道:「还有什么事?」 他一时语塞,连准备好的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盯着众人的目光良久后,他道:「我这次来并不是来杀师叔的。」 蝶永宜道:「用词要注意点,是没这个心思,你杀不了。」 赵菁东假笑:「……是。」 宋羽寒道:「说说看,你有什么事?」 「爹的遗骸,我已经寻到踪迹了,就在离生之漠。」 宋羽寒道:「人魔交界?」 赵菁东点首:「是。」 璇玑冷冷道:「你想将我们骗过去,然后一网打尽吧。」 赵菁东错愕道:「绝无此意。」 周满道:「那你方才还叫羽兄将尸骸还你?」 赵菁东:「此事我绝无隐瞒,因为离生之漠中有些除了师叔谁也打不开的东西。」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见到后,宋羽寒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华丽的尾羽,宋羽寒道:「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赵菁东沉默一会,道:「爷爷给我的。」 「……」宋羽寒眸中的神色微妙的发生了变化,如同陈年的坚冰微微融化,他嘆气,「终是还欠阁主的人情,如何都是还不清的。」 第168页 「走吧。」 颜离初不贊同道:「师哥。」 宋羽寒捏了捏他的脸:「你不许管我,什么时候能把瞒着我的事情告诉我,才能对我提意见。」 颜离初语塞,沉默了。 宋羽寒道:「走吧。」 周满道:「我们也去!」 宋羽寒笑道:「你去干什么。」 「这孙子阴阳怪气的,我怕他害你。」 赵菁东脸色差点没挂住,有人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制止,摇头道:「勿生是非。」 那人虽然不爽,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悻悻退下。 赵菁东对着宋羽寒行礼道:「多谢师叔。」 宋羽寒却头也不偏地跟他擦肩而过,仿佛在经过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这一刻,那种强烈的割裂感袭来,赵菁东居然生出了一丝后悔的情绪,然后被压到了心底。 金鸦西沉,黄昏日落,几人立在门前,雨降过后的虹景挂浮苍穹,触之不及。 「走吧。」 等他们正欲动身之际,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几人回过头,却见到了一群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宋羽寒讶异道:「赤峰,修兰?」 他们两个驻颜,容貌并未有什么变化,但眼中的气质却沉静内敛了不少,赵菁东行礼道:「好久不见,赤峰前辈,修兰前辈。」 他行礼,身后的斜月阁也自然跟着行礼,但预料不到的是,天羽台的人都自傲地很,根本不把斜月阁的人放在眼里,一水的站在原地,连个眼神都没给。 修兰道:「真是许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 话至此,剩下的未说出口的几人也早已心照不宣,赤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宋羽寒等人点首示意:「许久不见。」 宋羽寒亦是笑着颔首。 斜月阁几人被如此对待,脸色难免不太好,但也没什么办法,有求于人,总不能甩脸子,只能先忍着,赵菁东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寒。 只要到了离生之漠,一起都将结束了。 天羽台与蝶永宜等人打过招唿,宋羽寒才道:「你们怎么来了?」 修兰一向直性子,快人快语道:「我接到密报,得到了你还活着的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又听得你在此处,我怕你被奸人所害,那人依旧不死心……特地前来给你支援。」 说道「奸人」两字后,她如利刃般的眼神明显横了赵菁东一眼,随即鼻腔之中很明显地发出一声轻哼。 赤峰道:「修兰一直把你当朋友,当年亲眼见你被逼跳崖却无济于事,她都快急红了眼,现在正是好事,多年前一战的约定,又可以兑现了。」 宋羽寒心中感慨万千:「寥寥一面,得诸位如此相待,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对视一眼,天羽台与蝶永宜他们纷纷笑了起来,徒留斜月阁的人站在原地尴尬。 「说起来。」修兰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某些老鼠屎,为何阴魂不散?」 赵菁东行礼:「前辈安好。」 修兰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不得不说,在忍耐这方面,宋羽寒是有些佩服赵菁东的,他不像毕思墨,也不像赵殊锦,这股子说不上来的圆滑倒是像是受了他人影响而导致。 第89章 偷袭 离生之漠是众人皆知的恐怖,这种无毛之地,即便是跟各修真门派与各种族毫无交集的普通人,也知道些微末消息。 宋羽寒依稀记得当初遇见红娘的时候也曾来过这儿,魔族人的行迹早就声名狼藉,他没事也不会往这里瞎跑,也只有过寥寥一次涉足。 正因为人迹罕至,渺无人烟,来往的商队也是绝不能相信的,他们倒是还好,若是普通百姓翻到半只手,一个头,七零八碎的血迹斑斑的东西,那就真的倒了大霉了。 周满道:「这破地方是哪啊?」 赵菁东从进了这里后,就变得十分的有耐心,解释道:「离生之漠,人魔交界。」 周满:「我知道是人魔交界,我是说来这干嘛。」 赵菁东微微一笑:「这就与你无关了。」 说罢他就自顾自往前走去,蝶永宜拦住他,摇头:「他再如何也是斜月阁的阁主,先不要惹他。」 周满很想说,你们都得罪完了,然后才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已经为时已晚了,但回想了一下她的话,还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赵菁东收回了余光,勾了勾嘴角,一旁的弟子传音道:「阁主,还不动手吗?」 「急什么。」赵菁东显得格外的悠闲自在,「人都到这里了,就不急于一时半刻了。」 他深知宋羽寒的习性,他的步履跟其他的人有些不同,也许跟心性有关,总是带着些无所谓的随意感。 ……就是这股随意感,让赵菁东恨之入骨, 他始终不明白宋羽寒是如何做到害死这么多人后,依旧能够谈笑风生。 赵菁东的眼神之中有的神色,癫狂而不自知,他余光死死盯住宋羽寒的脚下,黄沙地后坠着一串清浅的脚印。 一步、两步。 ——只要再往前一步,拔地而起的尸人会将宋羽寒撕个粉碎,这具尸人与其余的不同,因为他是—— 轰——! 黄沙地底下的巨响像迅疾的雷电一样飞速逼近地面,沖向一无所知的人群,这一切的动作倒映在早有预料的赵菁东眼底,癫狂的兴奋几乎要停格住化作实质。 第169页 「小心!」 宋羽寒微微抬起下巴,与一只唿啸而来的森白腐烂的手臂只差毫釐躲过,左手顺手卡在尸体的臂弯里,往上一拽,尸人的全貌被整个从黄沙地里生生拖拽出来。 「咔——」 手臂反弓勐地扭折,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传来。 周满:「!!!」 宋羽寒对上那双目无神的熟悉的眼眸,眸子一眯,虎口掐住尸人下巴,干脆利索地往后一推,反手一个巴掌裹着强劲的灵力。 只听得「啪——!」一声巨响,尸人直接飞出数里开外,几个翻身后狠狠栽在了黄沙地里没了动静。 赵菁东的笑僵在脸上:「?」 宋羽寒拍了拍手,朝他露齿一笑:「哦?」 还不等他多说,铺天盖地裹挟着恐怖的威压自上而下袭来,眼前像是被浓雾迷住了视线,在黑暗黏腻的泥沼之中拼命挣扎。 「…………!」 「阁主!」 有人喊道,下一刻数万只蝴蝶振翅飞来,多到像是一阵斑斓的飓风,沉沉压在众人头顶盘旋,口器上肉眼可见的黑绿墨色足以证明这上面有着能够杀人不见血的剧毒。 斜月阁的弟子们都是些没经歷过大风大浪的小弟子,又怎么招架地住,见状都被吓得不轻,好半晌才记得拔剑,指向他们。 蝶永宜早有预料,又怎么会让他们得逞,修兰大喊一声:「大家注意!」 「是!」 天羽台的弟子们倒是看起来兴奋地不行,为首的一个大汉长得跟赤峰有些相像,他刺剌着鬍子,虎头虎脸的,呲牙道:「小朋友们,叔叔教你们做人!」 斜月阁的弟子方寸大乱,只能求助般看向唯一的靠山,只是他们的靠山如今也靠不上。 赵菁东冷汗津津,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四肢都被人砍断,无数蠕动的白色蛆虫在肆意啃食着他的血肉,而自己则无力反抗地被活生生按进了陶瓷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台之上冷血观览他的,是一双戾气横生的血眸。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探手伸到自己的手臂上,随后心有余悸的嘆了口气,抬眼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对上了那双幻境之中令人胆寒的血眸,冷汗「唰」地一下流了满背。 这时地底忽然开始剧烈震动,像是一条此起彼伏的山脉活了过来,还没等人细细反应,剎那间飞沙扬砾,狂风四起。 周满险些被吹翻,还是蝶永宜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赤峰护住修兰,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飞沙迷人眼睛,袖袍烈烈,宋羽寒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颜离初伸手解着斗笠,但是被宋羽寒按回去了,他浅声道:「自己戴好。」 这股奇异的沙尘暴来的快,去得也快,几人也没有非要硬顶着这骇人的风沙还继续前进,不过索性这风沙也并未持续多久,众人只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沙尘暴便渐渐消减。 浑浊的尘沙散去,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群」逐渐显现在众人面前,璇玑皱眉:「什么鬼。」 「不是鬼。」宋羽寒看着前方为首那个熟悉不过的人影,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淡淡道,「是那群尸人做的傀儡。」 周满道:「那个人不是画卷上的人吗?」 赵菁东道:「师叔,你连爹也要杀吗?」 「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宋羽寒怎么还看不穿他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似笑非笑道,「你爹早些年跟我比赛划船,我叫他给我下山给我买烧鸡,结果被值班弟子逮了个正着,导致我痛失烧鸡,数个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们忍着飢饿硬是上了一个晚上的晚训,我揍他一顿怎么了。」 「……」他也许是十年不曾见识宋羽寒的威力,一时半刻被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诡异笑话震惊到无话可说,也许是脑子抽了还没反应过来,好半晌之后,他喃喃道,「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 「……哦。」宋羽寒笑意更甚,「那我揍你?」 蝶永宜跟天羽台等人:「……」 周满:「哈哈哈哈。」 赵菁东这才反应过来,忍了忍气血翻涌的情绪,道:「我的意思是说,爹出现了,那就说明凤羽就不远了,师叔不如顺藤摸瓜。」 赵菁东这个人,心思多,但是聪明劲倒不是很足,十年了,也没有任何的长进。 宋羽寒摇首,不再理他。 「这些傀儡怎么一动不动的?」修兰忽然道。 赤峰点首:「就像是在等什么指令一般。」 这群尸人,除了最前方的毕思墨,其余的人像蒙了一层浑浊昏黄的幕布,朦朦胧胧看不清,下一刻,原本早已风平浪静的沙地勐地又一次传来一层又一层的震动,宋羽寒居然险些没有站稳。 当他下意识探手抓住颜离初的手臂,却没有摸到一丝的灵气之后,心中微惊,探手自己后,果不其然识海同样是空空如也。 其余的人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一时间惊慌失措的声音四起。 「我,我的灵力没了!」 「我也是!」 修兰也一样惊慌,但毕竟是主心骨,总不能够显现出来,于是强撑道:「大家不要慌,稳住平衡!」 见她如此镇定,众人对未知的恐惧也慢慢消散了些许,逐渐平静了下来,手靠着手防止摔倒。 第170页 忽然有一人指向赵菁东:「他们,他们没事!肯定是他们搞的鬼!」 赵菁东眉梢一挑:「小兄弟,饭可以乱吃,话……」 「话不能乱说是吧!」那人见赵菁东如此淡然自若,更加怒不可遏,「还说不是你!我们都没了灵力,就你们什么事也没有,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斜月阁一年级稍小的一女弟子冷哼一声:「蛇鼠虫蚁就能将你们吓成这样,堂堂三大宗门之一,就这点胆子。」 有人附和:「就是,你说是便是了,那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羽台见他们如此不要脸,一时语塞:「你……你们真是……」 那女弟子见状更加起劲:「真是怎么?说不出来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敢胡乱说,小心我刀剑无眼了!」 ……我还能怕你!那弟子横眉一竖,刚想说话却被赤峰拦住了,他低声道:「我们现在没有灵力,打起来绝对讨不到好处,先忍忍。」 天羽台的弟子都相当尊敬赤峰,他都这么说了,众弟子即便有再多的苦也只能打碎了混着血往肚子里吞。 赤峰看了一眼一旁的宋羽寒,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由衷地佩服他能够忍这群人这么久。 「阿寒……」黑曼巴的声音从袖中传来,听着虚弱又无力。 宋羽寒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黑曼巴道:「这个地方不对劲,感觉在抽取我的魂魄……」 「你先忍忍,这是赵菁东引我前来的诡计,如果你感到 不舒服,我们马上走。」 黑曼巴没有在说话,也许是方才的几句话已然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蜷缩在袖中不再说话。 此时沙地的震动不减反增,流沙像倾泻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之下,不断往下流,众人灵力没有恢復过来,猝不及防地掉落下去。 宋羽寒一惊,下意识去拉颜离初,却拉了个空。 遭了。 流沙的推力特别大,失去了灵力之后就与常人无异,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流沙冲散,宋羽寒在飞速下坠的空中掏出干坤袋,一张风符无风自燃,强风从四面八方唿啸而来,在坠地的最后一刻将宋羽寒托起,让他毫髮无伤的停在了平地之上。 第90章 石室 虽然掉下来时已然失去了灵力,但是干坤袋之中的灵符却还是能够使用的,既然设计引他前来,自然也不会致他们于死地, 修仙之人身上难免备一些灵符灵箓,想必其余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地方很黑,看不清路,宋羽寒挥手从手中拿出一张灵符,低声念了几句,手中的灵符无风自燃,光亮四起。 这个地方是个很长的甬道,又黑又暗,身边毫无一人,应当是被流沙冲散了。他不动神色地转了一下视线,忽然觉得这地方莫名的眼熟。 此时袖中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黑曼巴顺着袖口的手臂滑出来,宋羽寒见他的精气神没有之前那么死气沉沉了,微微放下了心,温声道:「你醒了?」 「本来也没晕,只不过是方才那地方诡异得很,让我浑身不舒服。」黑曼巴皱眉,「这又是哪?」 「你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吗?」 黑曼巴眯起眸子,环视一周,停顿了片刻迟疑道:「与弱水河地下的宫殿好像。」 宋羽寒点首:「其余人不知被冲散去了哪里,若是我的猜测没有错,我们现在所在之地,跟我之前掉入弱水河的地方一模一样,很明显是有意而为之。」 「然后呢?你们可是有什么发现?」 宋羽寒道:「前面有一片壁画。」 「壁画?」 「是。」宋羽寒仔仔细细看着四周的装潢,越看越加笃定,他边走边道:「壁画上画的是个男子,身披九尾凤羽衣,先前我们以为这是个钟爱男后的皇帝为自己的伴侣所筑,但我想错了,这人应当就是神鸟其中一个转世,又或者,正是神鸟本尊。」 这条甬道并没有上次的那么长,话音说完,两边的墙壁不远处已然能够看到有壁画的痕迹,走上前看清后,黑曼巴睁大了眼:「这人,这人正是永轩国师啊!」 宋羽寒平静道:「这世上相似之人千千万,你如何确认这人正是永轩国师无疑的?」 「我当然能确认了,这上头所讲之事,之前我听过一句半句,现在看到方才想起,你看——」黑曼巴指着壁画之上,那上面虽然跟弱水河地下的宫殿一样,都刻有这些绘生的壁画,但这次这幅却与上次那副截然不同。 只见这模煳之中隐约能辨认出于宋羽寒极为相似的一张脸身上,不再是那套意味不明的彩霞凤衣,而是一套清浅淡然的银白道袍,宽大的袖袍之上绣着云纹跟仙鹤,迎风烈烈,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 宋羽寒根本无法将其与梦境之中那个站在尸山血水之中诡异轻笑的黑衣人联想到一处。 永轩国师站在高山之巅,眼前是个三岁稚童,一高一矮,平视对立着,这小孩天真无邪地歪首看着眼前的白衣人,似乎很是困惑此人为何会死盯着自己不言语。 之后的动作每一笔都用颜色带过,每一幕都是永轩国师紧紧跟着这稚童,只是这稚童过得并不如何,没有父母,没有亲戚,人打犬欺,弱小到好像只要是个喘气的都能沖他吐个口水。 第171页 宋羽寒每回都以为永轩国师会上前一步前去制止,但每次都没有。 这小孩貌似也已经习以为常,回首一看,总能看到永轩国师默默站在他身后,而这小孩每回的眼神都相当不善,跟个小流氓似的,宋羽寒几乎要透过冷冰冰的壁画之中听到这小孩没好气的声音:「你跟着我想干嘛?」 只是永轩国师也不答,他不答,小孩也不管,周遭的环境四季更替,时间一直在消逝,他们俩的关系一直如此若即若离,却又形影不离,虽然他不管这稚童被欺负,但若是路遇山贼,却也默默出手相助。 这种日子每天都在上演,他们两个像是被命运安排的扮角,哪个人也不敢先一步打破这种循环。 可命运本就多舛,不论如何也没办法一直顺心人意,这段壁画之中又一小串是没有永轩国师的,想必是临时有事,就是这个临时,有一伙贼人闯进来欲行杀念,这稚童沉静在睡梦之中浑然不觉,若不是及时赶回的永轩国师,想必这小孩也只能在梦中渡过余生了。 经过这件事后,两人总算少了些隔阂,壁画上的两人终于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 壁画到此结束。 黑曼巴看完之后十分无语:「一个伯牙,一个子期,难得这种人也有忘不了的锦色昙花,不过专门刻在墙上也太噁心了,像是非要记住什么似的。行,看完了我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宋羽寒却道:「不是忘不了,而是不能忘。」 黑曼巴一愣:「什么意思?」 宋羽寒指了指壁画上的白衣道人,道:「他想杀了这小童。」 黑曼巴一惊,再仔仔细细看过这壁画,恍然大悟,永轩国师从一开始对他的置之不理,到暗中保护,再到消除隔阂,此事岂非已经足够诡异了,可说来说去,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永轩国师哪里是这种会多管闲事之人。 只有仇人,才会心生杀意,而恰巧是幼童,才会让人心生不忍。 永轩国师之所以一直未曾杀他,只是心中还未曾过那道怜悯之关,所以才会一拖再拖。 这壁画经久不褪色,因此两人能看的十分的清楚。 黑曼巴不可置信喃喃道:「这狗东西真是太能装了,就连永轩国师都能骗过去。」 宋羽寒轻嘆后:「只怕是农夫与蛇,养虎为患——这永轩国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黑曼巴狭长的眸子翻涌着黑沉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千年前,我与永轩国师也算是有过浅缘之交,我撞见他给裕国补国阵,小皇帝给他派过去的帮手一个都不在,想来他也是个喜静之人,后面他见我来,也没有说什么,我看着他补阵法的手法,也能看得出此人法力之深厚,却肯屈居区区人族之下,做个名不经传的国师,现在想想,的确很奇怪。」 宋羽寒猜测道:「他是有事前来。」 黑曼巴道:「你是说,他是专门为了杀这小孩来的?虽然他的确是罪不可恕,但当时尚在幼年,区区一个稚童,永轩国师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宋羽寒道:「你还记得我方才跟你说的,永轩国师很有可能是神鸟本尊吗?」 「记得。」 宋羽寒看着这繁丽精细的瑰丽壁画,永轩国师的出现就像是凭空而来,并未任何预兆。 「千万年前的大战,其中凤凰与谁斗过,与谁厮杀过,既然凤凰没死,那其余的有几个遗留也不算稀奇了。」 黑曼巴被他的猜测惊得无话可说,嗫嚅半刻,才道:「可是……即便是千年之前,那也一样,除了蓬莱岛那一抹残破不堪的神识,再也没有留存了。」 宋羽寒道:「没听说,也不代表没有,凤凰死相已呈现,裴钰却还是在找凤凰的踪迹,先前我一直在猜测四大神兽的死相相继而出,现在只有凤凰跟玄武尚存,可玄武鼎已现世,说明玄武的死相早就在悄无声息之间死去,现在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黑曼巴道:「谁?」 「……」宋羽寒将眼底难以抑制疯狂翻涌的情绪闭眼压入心底,仿佛即将吐出的话像满身带刺的荆棘,将心口刺得鲜血淋漓。 他吐出两字:「——赤月。」 黑曼巴怎么会不震惊,瞳孔微缩道:「……你师尊?」 他震惊过后,越想越瞭然,道:「怪不得,上一世如此强悍之人,这一世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了,你家阁主如此刚烈一人,想必即便是威逼利诱,使出十八功夫也没有办法将他的嘴堵住,他此生唯独愿坦诚布公,深信不疑的,除了你们阁中那已死的夫人漫璇蓝,就只剩下这千年前的开山老祖了。」 「可他为何这么做?」 宋羽寒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壁画上的那个稚童之上:「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正是赤月?」 黑曼巴皱眉:「也不无可能。」 宋羽寒又道:「那裴钰岂不是也有这可能?」 黑曼巴头疼道:「这……也不无可能。」 「那这两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人?」 「嗯……」黑曼巴沉思片刻,回过神后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宋羽寒耐心重复道:「这两人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同一人?」 黑曼巴卡住了,一时半刻被他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惊得愣住了,迟疑道:「可是……他们两人经常一同斟茶谈笑,即便是换颜的幻术,也不能凭空变出一个人啊?」 第172页 宋羽寒沉默了,半晌道:「你说得对。」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另外一个猜测,自言自语道:「是我猜错了。」 第91章 故友重逢 黑曼巴无言半刻。 他轻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只能道:「说不定只是你自己想太多了,等找到你师兄的尸骸,也许就知道了。」 宋羽寒的神色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波动,黑曼巴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根本站不住脚,若是真的只是想太多,这幅壁画是怎么回事?这两世的不同,又是怎么回事? 宋羽寒道:「颜离初知道一切,但是他什么也不肯说。」 黑曼巴艰难道:「他……他也许只是……」 「等等。」 宋羽寒的骤然出声惊到了黑曼巴,他的神经瞬间绷紧:「怎么了。」 狭窄干燥又昏暗的环境下,他们的感官的确要灵敏一些,顺着这条已经快要到底的甬道往里看,隐隐能看到一座巨石所砌的巨门微微开了一个小角,更加浓郁沉闷的黑暗顺着细细的石缝透进来,十分诡异。 宋羽寒摩挲了一下袖中藏着的扇子,神情紧绷:「有人。」 他们正警惕着,门缝外忽然传来一声讥诮的女声:「宋道长,真是许久未见了。」 还是熟人。 话音刚落,石门与地摩擦生出刺耳的声响,只见从中走出一个梳着精美髮髻的窈窕身姿,一旁还跟着一闭目的道人。 这闭目的瞎子即便是只听着别人说,宋羽寒也能猜得出他是谁,只是这窈窕女子他倒是险些没有认出来,他看着这盛气凌人的样,这才恍然大悟。 是朱雪音。 也是,这辈子她也还没有死。 宋羽寒不答,但眼底的疑惑已经答了,朱雪音毕竟也年岁不小,不至于像往前那般咋咋唿唿,失了分寸,只是抿嘴一笑,杏眼桃腮,端的是一副杏花蒲柳之姿。 「宋道长看着我做什么?故人重逢,竟不发一言?」 宋羽寒道:「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已过多年,再看着朱姑娘,险些没有认出来。」 朱雪音勾着嘴笑:「那如何又认出来了?」 宋羽寒亦是哈哈一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能在这种艰苦环境苦修的修士之中,还能描眉画鬓,满头珠翠的,也就只有朱姑娘你一人了。」 朱雪音:「……」 她冷哼一声:「你的嘴还是一如既往不知收敛。」 黑曼巴冷冷道:「与你们要收敛什么,只来你们两个,是以为就凭你们,就可以对付我们吗。」 「那也不敢如此夸大。」朱雪音淡声道,「我们来也并不是为了与你们交手的。」 宋羽寒:「不与我们交手你还敢如此张狂,就不怕我脾气上来了,一掌震死你吗?」 「宋小友既然不会,就请嘴下饶人吧。」一旁的云鹤浅声道,他将手中的拂尘一甩,换了个位置,「你我并无积怨,我们何不对酌长谈?」 「并无积怨?这话不太对吧。」宋羽寒笑意中带着冷,「你手中藏的玄武鼎,岂非不就是对付我的?」 「……」一语正中下怀,云鹤道人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了,强装镇定道,「看来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一点点吧,有些事情,即便是想起来了,也还总是有些不明不白的。」宋羽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手底下藏着的琴丝竹扇,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喟嘆,「比如我那亲爱的师尊,究竟是去了哪了,真是搞不明白。」 他的话犹如警铃,朱雪音与那道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明晃晃地两字: ——动手。 轰! 宋羽寒侧身躲过擦肩而过的那股粘稠的灵力,身后的石壁被狠狠砸出来一个大坑,石砾因晃动而不断坠落,他侧听着这动静,眯眼一笑:「怎么还动粗了?一点都不礼貌。」 话虽这么说着,他一抬手,袖中忽然涌出滚滚灵蛇,无数条蛇影就像是浪潮黑影,汹涌的带着浓郁的杀气朝两人冲去。 朱雪音与云鹤也早就有备而来,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玄武鼎从天而降,灵蛇撞到鼎上发出嗡鸣声,随后消散。 强劲的气压四起,宋羽寒后避几步,从鼎中接踵而来的是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悽厉萧音,肃杀之气铺面而来,黑曼巴盘旋在宋羽寒的袖子之上,蛇尾一甩,透明的灵力盪开一圈,萧音顿时消失殆尽。 黑曼巴哼声道:「班门弄斧。」 「受死——!」 随着一声暴喝响起,朱雪音冲出玄武鼎的庇护,裹挟着柔劲的灵力自上而下抬掌狠狠拍去! 云鹤道人没料到她如此莽撞行事,连忙道:「等等——!」 宋羽寒抬手接上那一掌,掌心微转,化解掉她的势头,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摺扇却并不展开,就这么合着朝她脸上狠狠一抽! 只听得悽厉的一声惨叫响起,朱雪音栽倒在地再无声息,只是覆面朝地之处流出的汩汩鲜血,却能明白她已经毁容。 事已至此,云鹤道人没有办法,只能提起拂尘引战,飞身逼近。 只在须臾之间,两人就已经交手了数十招,越是交手,云鹤道人就越发心惊,宋羽寒的灵力干净醇厚,这样的天赋即便是他再修炼个数十年也是赶不上的。 真不愧是神鸟转世。 第173页 ——唰! 摺扇忽然展开,锋利如刃的扇边正好擦着云鹤道人的脸颊而过,被他堪堪躲过,云鹤道人心惊道:「朱雪音是一女子,你毁她容貌与杀她有何分别?!" 「我若杀她,你们又会说罪不至死,若不杀,便想个其他法子来堵我,我竟不知,在你们心中我是个如此纯善之人。」他飞身逼近,手中的光影缭乱,却招招不至死,像是猫捉老鼠般地颇有耐心,「你们次次惹我,不杀你们已然是我兴致尚存,你若真一心求死,怎么说我也不能拦你。」 云鹤道人勐地侧身躲过一记风刃,那道风刃就如同最开始一般砸落簌簌沙砾,交手至今,宋羽寒的功力与他的功力之悬殊他又怎会看不出,而宋羽寒不杀他只为了逗弄他的缘故,他自然是清楚不过。 「……言之有理。」云鹤满头大汗,旋身站稳,手中光影萦绕,低声振振有词地念了几句,喝道,「但我想活!」 「……!!」 「青光四溢,悬云踏顶,果真是赤月没有错。」宋羽寒见那越浮越高,愈发胀大的青色云雾,心惊不已,他手往后一摆,黑曼巴滑落在地,只听得宋羽寒嘱咐道,「找到颜离初,告诉我现在在赤月手上,看看他什么反应,我就顺水推舟去会会我的好『师尊』了。」 黑曼巴点首:「嗯。」 说罢他蛇影往黑暗之中一闪,没了踪迹。 他那边刚走,这越覆越大的青云如同倾泻打翻的香灰炉,灰尘般地青色云雾颠覆而下,使人法力全失,浑身无力。 宋羽寒既然打定主意要去看看这人是否真是赤月,就不会多加反抗,于是就这么任凭这诡异的青裊裊而来随即入体,瘫倒在地。 云鹤将拂尘一甩:「小友,早年我与你寥寥一面,早就出言相告,莫要前行,犯下罪孽了,以免自食其果,我有一小妹,当年正如你一般倔强,最后只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宋羽寒忍耐着,额头处出了些细细麻麻的汗,道:「道长有这样的本领,竟然也不早些拿出来。」 云鹤垂首一笑,并不答他的话。 他不答,宋羽寒却知道,从一开始,他们便已知难以敌过灵力恢復大半的他,所以才会带上赤月的青云,可若是今后还要与他交手,必定还是先派人试探试探功力才好。 云鹤这边其实也疑惑着,按他方才试探的那几招来看,宋羽寒的灵力清雅不失迅勐,宛若破土而出的新芽与藤蔓,招招都奔着死招去,但每招都没有真的置人于死地。 硬要说的话,他方才拿出青云时,心里也在打鼓,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赢过宋羽寒,但青云一祭出,他便立马败下阵,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不过事到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云鹤道:「得罪了。」 拂尘一挥,宋羽寒只觉眼前一黑,便没有了意识。 这边的黑曼巴直接化作了人形,鼻子微微一动,勐地冲进甬道,身形比蛇形时更要快上好几步,因他的嗅觉辩位,速度又是极快,很快便找到了另外一座石室的颜离初与璇玑。 黑曼巴喊道:「小鬼们!」 颜离初与璇玑两人双双看来,就这一顺,让黑曼巴险些以为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因为两双眸子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黑曼巴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唇舌解释自己化形的事情,但没想到颜离初与璇玑神情丝毫不意外,颜离初还点了点头:「是你。」 黑曼巴转首一看,才注意到他们眼前同样也有一副壁画,不过与先前看到的不同,这上面只有一副,且是一条九头身蜿蜒的怪影,盘踞了整片墙壁,只有模煳的黑影,却大得吓人。 黑曼巴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也只顾得上余光一瞥,没有细细查看,连忙将事情原委与猜测告知了两人。 谁知颜离初勃然色变,他道:「人在哪里?」 黑曼巴道:「跟我来。」 璇玑道:「别急,若是赤月的话,倒还不至于这么快,我们……」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黑暗中颜离初那双布满杀气的猩红眼眸正冷冷看着他,一切都不言而喻。 「……」璇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跟上。 黑曼巴边走边说:「不知你们是否看到了那边石室上的画,画上的人乃是千年之前一位与宋羽寒长得极为相似的一名国师,其中有一名稚童,他……」 「我知道。」颜离初干脆利落打断他,停住脚步,合上眼将手放在了墙壁上,周遭空气微微一波动,三人便已经换了位置。 石室飞沙走砾,墙壁上又是布满激烈打斗留下的种种坑洼,将方才查看的壁画砸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留。 周遭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不远处的血泊里还倒着一名生死不明的华衣女子,黑曼巴倒是对她有点印象,她刚刚才跟宋羽寒交手,然后被宋羽寒一扇子抽飞了,好像是叫什么朱雪音。 他走上前将朱雪音翻面,露出一张血肉模煳,面目全非的脸,于此同时,她的脖颈处还残留着一条细密不易引人察觉的勒痕。 「死了。」 璇玑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嫌弃,「这东西这么多年还是没变,用完了就杀,噁心得要死。」 宋羽寒那边走的匆忙,空中的青云还未来得及消散,颜离初立在原地,眼里翻涌着黑沉的光,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害怕。 第174页 「——把妖族能用的人全部叫来。」 璇玑点首:「是。」 第92章 真相 宋羽寒浑身无法动弹,眼前也像是被用布帛蒙住,没有光亮,很黑,依稀听着周遭一点风声也没有,寂静得可怕。 正因如此才奇怪,修行之人耳清目明,不应当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即便是风吹草动也能觉察到些许蛛丝马迹,除非身处不轨之地,又或者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他不动声色地想要挣脱束缚,却是没有成功,感知到自己的灵力又消失后,心下不由得一沉。 「醒了?」 宋羽寒下意识往声音的源头望去,这道声音十分陌生,但也能听得出是个男子的声音,宋羽寒蹙眉不语。 忽然,他听到一声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原来这人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独自一人下着棋。 宋羽寒不说话,他也不恼,只是清清淡淡地说:「你不猜猜我是谁吗。」 宋羽寒道:「猜与不猜,现在都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 那边的人顿了顿,道:「也是,你也都知道了。」 「铛」又是一声清脆声响,他又落下一子,继续道:「但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 宋羽寒坦然道:「我看不见。」 那人仿佛被宋羽寒的言论逗笑了,忍俊不禁道:「顽皮。」 这句话的语调像极了某个人,一时间他居然有些恍惚,又是心寒,即便再如何心死,现下又是听得这句话,心中难免又泛起了心酸。 「你到底要干什么。」 「……」 那厢沉默良久后,宋羽寒的眼前忽然一片清明,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原来是这人将他蒙住眼的布帛给扯下来了,宋羽寒对上那双含着浅笑的琉璃眼时,心中一怔。 「你想起来了,我替你高兴。」 他不动声色地眼神周旋了一圈,看清了自己眼下的情况。 宋羽寒安然躺在了一张宽大的床上,周遭丝绸帷幔垂下,寂静空旷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个。 赤月一袭白衣,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张檀木方桌旁边,桌面摆放着一盏镂空百鸟朝凤的香菸与棋盘,执棋而下。 他试着动弹了一下,却没有反应,只能颓然放弃。 赤月见他挣扎,弯了弯眼,温声道:「累了吧,要吃点什么?」 宋羽寒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听得他的逼问,赤月相当地不急不慢,他轻轻放下棋子,走到宋羽寒的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答非所问道:「不要挣扎了,我给你下的毒,困你十月半月都是没有问题的,届时你缓过神来,我再给你下点,你辛苦了两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 认识赤月这么久,宋羽寒从来没有这样直观地认识到这人究竟是有多么的冠冕堂皇,人面兽心,他脸上虽然一副慈悲之心,眼底的杀戮之气却连藏都不藏了,大喇喇地摆出来,十分噁心。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一字一句重复。 赤月神情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们师徒重聚,你这么急,不想与我谈谈往事,聊聊从前吗?」 「我与你还有什么从前可聊?不都是谎话吗?」 「……也不全是吧。」赤月垂眼,他琉璃似的眸子之中藏着点不易察觉地悲伤,五指轻轻划过宋羽寒的脸颊,虽然被他躲过,但赤月也不是很在意,「那你说说,你想听哪一个?」 宋羽寒半点都笑不出来,冷声道:「全部。」 「那也有个先来后到吧,有一才有二,不然三、四如何出来。」赤月道,「是你师兄的死因,还是阁主、亦或者是你的师姐……奥,还有你那个侄子。」 宋羽寒:「无所谓,总之我与你之间除了虚情假意再无其他。」 「这你倒是真的误会我了,阿寒。」赤月抿了抿唇,「你师兄师姐跟鹏城,的确不是我所害。」 宋羽寒道:「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是裴钰。」 「你竟知道?」 宋羽寒简直被气笑了,偏头不语。 「好吧,先来说说你的师姐。」赤月捏了一枚棋子,执在手中细细摩挲查看着,「我原本是不想杀她的,奈何她自己承受不住真相,偏要找死。」 宋羽寒:「……你说什么?」 「她原本如果老老实实的,我倒是真的不至于会杀她,可是当她知道你出去之后,偏要来查我是谁,我离去斜月阁时,不小心把宫铃落在那了,还真被她寻到了源头,真的查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所以你杀了她?」 赤月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你心疼她,所以也想放她一条生路,可这孩子太倔,转身之际忽然回头, 提刀便向我刺来,我为了自保,只好……唉。」 说到最后,他居然还假惺惺地摇首嘆气,做的一副痛不欲生,无可奈何的模样,可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没办法完好无损地躲开那一剑。 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宋羽寒怒瞪着那张假面覆脸的仁义模样,恨不得立马提扇刺死他,可如何奋力也无可奈何,他几乎是颤慄地,哑声道:「……你分明……」 「嗯?」赤月低头沉思一会儿,似是恍然大悟,「你是说我说她不是我害的?啊,的确,的确不算,这是她咎由自取,至于鹏城跟你师兄的死,我只不过推波助澜,稍微说了说他们若是不照做,你的下场会如何,他们轻信,我也没有办法,这些年都是裴钰出面,说是他的罪过,也不为过吧。」 第175页 …… 这世上居然还有你的这样无耻之辈。 宋羽寒想要这么说,但这短短一句话,根本无法道尽他所有难以言喻的滔天恨意,可恨赤月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好似根本不理解为何宋羽寒的气性从何而来。 既然你不懂感情,又为何要自作主张割捨别人!! 宋羽寒用尽了力气将情绪压下,如同吞咽染血的碎刃般,硬生生用力吞咽,任凭这锋芒将其刺破到鲜血淋漓,喉中呕血。 因为像赤月这样的人,与裴钰没有任何差别,无心,无情的冷血动物,怎么能够感知到人的情绪。 他居然愚蠢到被他,整整骗了两辈子。 想到这里,宋羽寒彻底闭上了眼,一语不发。 赤月道:「你不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宋羽寒胸口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重重压下,压的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唿吸难挨,「我现在只想亲手杀了你,只可恨现在遭你暗算,无法动弹。」 地面传来一声清脆声响。 赤月指腹间夹着的棋子一歪,滑落在地。 「你的性子沉稳了不少,若是换作从前,必定要冲我喊叫,丧失理智,最后又气坏身体。」他的声音如溪水柳波,平淡如水,「你想杀我,我不意外,只是难得我们师徒重聚,看着你,难免想要多说几句,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见面,往事种种,你想起来便会追查,我既盼着你想起,又盼着你就这么忘下去也好。」 宋羽寒道:「是我识人不清,你说得对,与你置气实在是没有任何裨益。」 赤月神色不变,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宋羽寒,忽然道:「你说我是贼人,你以为你身边的死狐狸,就是好的了?」 宋羽寒转动视线,与那双温润的琉璃眼对上。 这一瞬间,宋羽寒怔住,说到底他本身就对颜离初前不搭后语的话抱有诸多怀疑,此刻赤月的一句话,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过不管赤月如何栽赃,他也不会为此对颜离初生出嫌隙,即便他现在坦白说其实颜离初才是罪魁祸首,除非他亲口说,不然宋羽寒绝不会轻易相信。 但他不觉得赤月会是如此蠢笨不堪之人,会撒这种一戳即破的谎。 赤月瞧着他不说话,忽然一笑,宋羽寒忽然觉得,这一抹笑,像极了裴钰和颜离初。 很像,非常像。 「在这之前,为师先与你讲个故事吧。」赤月说。 沉寂。 「好,那我便直说了。」赤月道,「是千万年前的一桩事。」 「打住。」宋羽寒没忍住叫停,「关于的千万年该追溯的歷史我都追溯了,先前你与裴钰该讲的也都讲了,要讲就挑重点的讲,我不想听你多说话。」 「……阿寒,你这么着急不行啊。」赤月被他逗笑,冰凉修长的食指轻轻搁放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意有所指地说,「这回不太一样。」 「我要讲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当然,与你的狐狸,还有裴钰,都有关——如何,这回想听了吗?」 千万年? 什么意思? 裴钰也就罢了,反正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赤月如何,他就如何的规律宋羽寒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也就没想太多。 但为何说与 颜离初也有关? 难道是他的血脉致使,流传至今?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若是赤月撒谎,倒也真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撒这种谎,否则能带来什么,总不能是专门吓一下他。 赤月道:「我知道你想了很多,譬如我是谁,颜离初是谁,是吗?」 宋羽寒道:「……你是神,还是魔?」 赤月「嗯?」一声,说:「你怎么不猜我是人?」 「千万年前大战,人族夹缝难存,女神女娲只能迁徙人族避难,你如果是人族,怎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赤月挑了挑眉,微微附身,长袍流曳,琉璃眸中淡淡地看不出情绪,薄唇轻启:「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两者区别不大,你又何必将这件事看得这么重。」 「师尊既然看的不重,说说又何妨。」 「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想说。」赤月道,「你听完我的话,也许自有判断也说不定。」 第93章 失踪 夜色浓重,应当是下了雨,墙壁砖瓦里开始渗水,污渍与雨水混杂在细杂角落流下,黑曼巴正疑心这万里无云的艷阳大沙漠里,哪来的雨,一旁的颜离初却没有了一点耐心,朝天一掌裹着气流直直将石室击了个粉碎! 只听得「轰——」一声巨响,整个石室轰然倒塌,被雨水浸湿透的沙子又沉又黏,直接顺着豁口塌下来—— 他们几人借着流沙往上踏了几步,飞跃出来,雨未到,三人头上忽然展开一张刻画着精美牡丹团的结界抵御了风雨,黑曼巴转头一看,原来是蝶永宜跟天羽台。 修兰一见他们,却不见宋羽寒,心头一紧:「宋道长呢?」 黑曼巴便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 「他被带走之后,我只能听他的先来找颜离初,说明一切,但情急之下,我没来得及问该如何联繫,如果他出事的话……」 「不会。」璇玑冷静道,「落在裴钰手里倒真要担心,若是赤月也在,这一时半刻倒不用太过担心。」 第176页 黑曼巴嘆声:「那怎么办。」 「不能放过他们。」 「这是自然的了。」蝶永宜道,「其实,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黑曼巴:「什么?」 蝶永宜抿了抿唇,道:「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了那群活死人般的傀儡,不过好在数量不多,勉强也能应付,只是那群傀儡口口声声说,说……」 黑曼巴急死了:「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蝶永宜欲言又止,被催促后更加犹豫,视线一直在外流离,就是不肯看他们,还是一旁的修兰道:「说他们的主人……是你。」 黑曼巴一愣,本以为她是指着自己,简直被气笑了,刚想反驳,却注意到修兰的眼神却是往后瞟,黑曼巴往后看,对上了颜离初的眸子。 黑曼巴:「?」 颜离初冷冷淡淡地扫过去一眼,眼底的不耐烦是一点都不装了,明晃晃地摆在面上,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黑曼巴:「??」 黑曼巴:「这怎么可能,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颜离初有多爱宋羽寒,他怎么会不清楚,他最是清楚不过,即便是他有心隐瞒,那隐瞒之事也绝不会是这种会置宋羽寒为危墙之下。 这太假了。 修兰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摇首道:「我们也没有信,毕竟宋道长相信的人,我们也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傀儡言词笃定,说不定是幕后之人与颜小友有过什么纠葛才会如此,那会不会对我们找宋道友有些帮助。」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着急,但是现在也不是互相猜忌内讧的好时候,你这个想法没问题,但赤月仙尊好歹是活了千年的人了,怎么会想出这么拙劣的手段。」黑曼巴抱臂,回想了一下,忽然道,"对啊,他既然是千年前的人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蝶永宜道:「你是说……他不止活了千年?」 一旁的赤峰抓了抓脑袋:「不能吧,千年前五洲便已经是百废待兴,因为大战之后休整了千万年,那时候灵气不足,如何能修炼到不死不灭的境界。」 「不是啊,这不是重点。」黑曼巴道,「重点是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千年前的人?」 颜离初道:「因为他不是人。」 几人一怔,随即譁然。 「难道是神族?」 「那也太了不得了。」修兰惊嘆完, 「等会儿,你方才说,你们在墙上发现了什么壁画?」 「有两张图,一张是……」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横过来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修兰脸色一僵,笑意凝结在了嘴边:「……怎么了?」 颜离初道:「不如你们先说说你们所看到的壁画吧。」 赤峰打笑:「你说什么呢,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壁画。」 「……不对啊。」黑曼巴诧异挑眉,「这石室之中我们查看了,除了要紧的那几间画的画不同外,每面墙上都有绘画不同的壁画,你们掉下去了没有一个人看见?」 修兰道:「我们没注意罢了,掉下去后,我们进入了一条很深的甬道,深不见底,也没光,一时间只顾着找出口,自然就没有留意石室里有什么壁画。」 黑曼巴「哦」一声,若有所思道:「出口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 修兰话头一卡,蝶永宜抢话道:「就在甬道尽头。」 黑曼巴愈发好奇:「甬道尽头不就是石室了吗?」 ……蝶永宜冷静道:「可能是方向不同吧。」 「所以你们遇到那么多傀儡,也是在狭小难容身的甬道之中,真是辛苦你们了。」黑曼巴展颜一笑, 「那我们现在去看一下是哪里吧,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他一锤定音,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见几人僵在原地,还颇为疑惑反问:「不走吗?」 蝶永宜:「……」 修兰:「……」 「恐怕不用走了吧。」黑曼巴脸色一变,方才的笑容消失不见,反而冷笑一声,「要不是狐狸提醒,我还真被你们骗过去了,怎么了,去看一看都不行吗?」 原本她们出现的时机就已经足够不凑巧了,还忽然字字句句都在套话,前不搭后语,禁不得半点试探。 蝶永宜见三人都冷冷望着他们,仿佛在透过皮肉审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不太明白你说什么,原本只是我们遇到了傀儡,然后专门来寻你们罢了,同仇敌忾,何必互相闹起矛盾。」 「当然是专门,不然怎么这么巧,正好在我们出来的地方,碰到了你们,等很久了吧,不过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从未见过我人形,以你们的灵力根本不足以直接看穿我是谁,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为何见到我,你们一点都不曾惊讶呢?」 黑曼巴瞳孔加深,开始缓缓拉细延长,凌厉的眉眼警惕地盯着几人,「什么傀儡,你们才是傀儡吧,真正的天羽台跟那只蛾子,还有那个人类。」 ……周满。 几人脑中嗡嗡作响,仓皇抬头,眼底里写满了惊慌。 他们居然忘记了这个人。 颜离初道:「璇玑。」 一直都冷眼旁观的璇玑点首:「是。」 一团浓烈粘稠的灵力在他的掌心浮现,散发着格外不详的气息,看得黑曼巴心里不太舒服。 第177页 那边的假蝶永宜她们往后退了一步,黑曼巴见状也站稳了身姿,灵诀即出,准备御敌。 正当他以为这几人准备动手之际,他们居然齐刷刷跪下了,眸中含泪,好不可惜:「主人,我等办事不力,请赎罪啊……」 黑曼巴:「!」 他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颜离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警惕些总是好的,就像是赤月那人,单看宋羽寒的记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赤月其实坏人心术,罄竹难书。 若是颜离初也是这样…… 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颜离初看了黑曼巴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居高临下地站在这群人面前,看也不看一眼:「我不是你们主人。」 「主人……」 璇玑手中那股粘稠的灵光随着法诀而出,像是泼漏的墨汁,搅了清水,黑色的云雾犹如浪涛般挨个拂过便消失。 模煳间首先听见的是几声「咯吱」的声响,令人牙痛,又毛骨悚然,黑曼巴定睛一看,却是没忍住心中一惊! 墨色的雾散去之后,那群傀儡依旧跪在原地,却不再是蝶永宜与天羽台的长相,又或者,根本不是个人的长相—— 他们的皮肉早已干涸腐烂,紧巴巴跟着一张青筋遍布的皮皱着贴紧在森森白骨之上。 面部更是可怖,眼睛,鼻子,嘴巴只剩下几个黑漆漆的窟窿,没有血流出,因为早已放干了血,只剩下一张老枯干瘦的肉皮跟骨架子了。 虽说他早已知道傀儡的存在,但不曾想这些傀儡居然是由活人放干了血活活制成傀儡的,灵魂被迫折腰宥困于中,生不如死。 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不是他们的样子,而是他们即便是这幅模样了,那张大张的「嘴」,依旧在不停地发出声音: 「主人,我们都是听命于你啊……」 「主人,你要抛弃我们吗……」 「主人……」 「主人……」 主人主人个没完,声音又干哑又悽厉,吵得黑曼巴头痛,想要一刀了结了这群不人不鬼的傢伙。 但一想到这些不人不鬼的傢伙曾经也是人,变成这样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便又停住了手,站在一旁不说话。 颜离初很明显地也开始不耐烦,脸上的厌恶清晰可见,但不知是不是跟黑曼巴一样的顾虑,也是没有一刀将其全部诛杀。 颜离初道:「我与他不是一路人,若在这么叫我,杀——」 只可惜这群傀儡就跟每日定点的大公鸡似的,也不是你说一句「再叫就杀了你」,明日就会不叫了,依旧喋喋不休着。 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听不懂人话。 颜离初:「……」 他沉默半晌,走到为首的一名干尸面前,食指隔着半指的距离,遥空点了点他的额头,只见一缕灵光略过,飞速顺着颜离初的手腕钻入眉心,颜离初骤然睁开眼! 这边的傀儡还在张个嘴呜呜咽咽叫着「主人」。 沉默良久,平地捲起一阵风刃,风刃的凌厉程度比刀刃快十几倍不止,只在瞬间就连连削断了傀儡的头颅。 那几段此起彼伏的叫声终于停止。 微风忽然拂过,捲起了颜离初的衣袖与发梢,他淡淡道:「解脱也好。」 他转身道:「你们去救他们,就在这座石室出去之后往左转第九个石室。」 黑曼巴道:「那你呢?」 「我去皇宫。」颜离初转身,传送阵符亮起,「有璇玑在,你们不会有事。」 黑曼巴心忽然有些慌。 那真正的周满跟蝶永宜去哪里了? 第94章 信 宫殿内的光线晦暗,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响起,雨落垂帘, 床边坐着一白衣宽袍之人,这人眼尾勾勒得温柔到极致,靛青的琉璃眸中满是温情,垂眸凝视床上一语不发之人,远处一看,宛若是深情厚谊,情深意浓。 只可惜这情深义重只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而昔日能对坐相酌的两人,如今也只能形同陌路。 宋羽寒被禁锢不得脱身,周身的经脉都已经被封住,但是毕竟早已这么久不见,赤月即便是手眼通天也不会知道他的灵力深浅,虽然十年前他曾与他交手,当时情况紧急,虽觉得熟悉,但也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想来,才得以明白其中蹊跷,但赤月却低估了他对幻术这方面的造诣与钻研。 于是他正用好不容易恢復来的一缕灵力奋力冲破禁锢之事,自然也不会让赤月有所察觉,现在他说什么,宋羽寒虽没心思听,但也道:「赤月仙尊不妨直说。」 赤月又重新捏了一枚黑棋在手指间扭转着,长睫垂眸:「你倒是不叫我师尊了?」 宋羽寒「哦」一声:「仙尊想让我叫师尊,那我就叫师尊就好了。」 赤月身体一僵,敛去了笑意:「你还是怪我,我知道,你若不想叫,就不叫了吧。」 宋羽寒打量着他,打量着这个他从没有认识过的人。 分明是阴寒狠毒的毒蛇,到了这个地步了,却还要掩耳盗铃,一叶障目,披着羊皮混入,让人想忍住不噁心也是个难事。 他老是不接话,赤月倒也逐渐习惯了,于是道:「我想跟你说的故事,是关于一条蛇,跟一个人的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路过之时,在路边远远瞧见一条长状的物件,不知是何物,走近一看,原来是条濒死的蛇,这条蛇通体呈墨黑色,头顶却是青红混杂的颜色,鳞片的排列很是密集,一看就知是条毒得不能再毒的蛇了,它奄奄一息倒在了雪地之中,信得那人心善,路过便救了它。」 第178页 宋羽寒道:「《农夫与蛇》?」 「不是。」赤月莞尔,「这条蛇并未以怨报德,而是随着这人回到了一座竹苑之中,静静陪着他,春夏秋冬,暖冬寒暑,这座院子虽然清幽,倒也别致,两人便就这么相依为命地在这渡过十几年。」 宋羽寒毫无触动:「所以呢。」 赤月道:「你猜这条蛇是谁?」 宋羽寒木然道:「你啊,至于所谓的那个人,是神鸟吧。」 赤月:「?」 他转圜一想,笑了:「你看了那几副壁画?」 宋羽寒只管赶紧破除禁制,就不再理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赤月想说什么,无非是跟裴钰一个想法,想要告诉宋羽寒他是神鸟转世,随后扯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为的就是他神鸟真身,夺取凤凰真火好修炼自己罢了。 依他之见,与农夫与蛇毫无分别。 「好吧。」赤月说,「但是我不是要与你讲这两人的故事,而是另一桩事。」 他并未去反驳宋羽寒的猜测,而是就这样默认了。 宋羽寒掀了掀眼皮:「哦?」 「这条蛇得救之后,得益于神鸟的灵气恩泽,不久之后就化形了,可惜它只不过是当年被妖族驱逐出族的蛇。」 「为何?」 赤月靠在了床柱旁,除开那身白衣来看,倒还真的有股蛇的那股子慵懒闲适的模样与形态,他道:「因为他的母亲跟着人类私奔了。」 「没有管你吗。」 赤月摇首:「没有,母亲原本是王的妃子,即是私通又是与外族,王更是震怒不已,将尚未化形的这条蛇驱逐出了族。」 「不过侥倖没有死后,蛇便日日惦念着去皇宫寻母亲,宫中大殿何等辉煌,又怎么会容许区区一只小妖在此,前几次总是乱棍打出来的,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因为只要能够见到母亲,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赤月捏着棋子,边捏边说。 他似乎很喜欢在闲下来的时候手中捏点东西,从前宋羽寒见他的时候,每回他的手上都会执着茶杯无意识地摩挲,只是每回都是有事,从没有这样的功夫能让宋羽寒仔细地去观察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这次倒是让他瞧见了。 「他心中有这个盼头,便每日每夜都等着,总算有一天,侍卫也没能磨过这小妖,便放他进去了。」赤月平淡道,「他穿着朴素,母亲却是满头珠翠,绫罗绸缎好不风光,母子对视,时间居然相对无言,原本以为母亲过惯了奢靡的生活,会不会嫌弃他寒酸,但好在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母亲不仅对他事事上心,还每回都会带他见自己的新父王。」 「小妖见身为人族至尊却待他极为的好,就是那位王后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说,因此日子好得不得了,渐渐的,小妖便忘了竹苑之中的那人。」 宋羽寒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你母亲既然爱你,又为何当初逃出族中之时,不曾带你走?这么多年,也没说找过你。」 「没关系,我不怪她。」赤月浅笑,「因为原本我以为她对我好,是因为爱我,但后来却发现,她只是因为人皇要拿她祭祀,正好这孩子撞到了刀口上,险些被拿去替代了。」 宋羽寒道:「是神鸟救的你?」 「……」赤月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温声道,「是,但毕竟母亲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不怪她。」 宋羽寒差点学璇玑翻白眼了,那不然该如何,深情款款地执手相看泪眼声情并茂地说:「师尊一路走来,真是艰辛万分。」 又或者是一脚踩上床榻,仰天怒骂他母亲是个弒子的畜生? 且不说他现在能不能做到了,他却早已看清了赤月的本质,若他真如他所说这般,能将自己择得如此干净,方才提及师姐他们的死,赤月就不会是那样的一个说词了。 宋羽寒十分冷淡:「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干,博得我的同情对于仙尊来说,难道也算得上是你缜密计划之中的一环?」 「倒也不是。」赤月看着他,「只是好不容易见一见,想与你说这些罢了。」 「那我倒是有一事想要问。」也许是熟能生巧的缘故,他的灵力恢復得愈发快了,原本还能维持个三五天的禁锢也岌岌可危,赤月没有察觉,宋羽寒便不动声色道,「你苦心积虑制作傀儡是想要报復当年之事,迁怒报復人族吗?」 「你这样误会于我,我可真伤心。」赤月故作哀嘆,「有几分缘故在里头吧,不过不算报復,人族心思太多,若是人人都是人面蛇心,岂非处处都如身处炼狱?还不如变作傀儡供我驱使,这样就算是不必修炼也可以长命百岁,青春永驻,这样还不够好吗?」 「好在哪里?」宋羽寒寒声道,「你私自掠夺他人的性命,这般行迹,与当年的人皇有何区别?」 赤月见他动了气,就顿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宋羽寒,忽然莫名其妙地一笑,道:「你想知道当年我给颜离初的信上,写了什么吗?」 「……!」 赤月的眸中倒影中是宋羽寒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赤月点了点下巴,道:「信,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信? 信? 这短短一句话,却像在落针可闻的房中忽然不小心摔落一套茶具,瓷器瞬间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勐地炸响,惊得宋羽寒不由得心口一提。 第179页 什么信? 难道是当年的那副宋羽寒追问几次都不得问出的信,可当年裴钰分明与他说的是…… 说的是…… 宋羽寒闭上了眼,也是,裴钰的话,怎么能信。 「你说。」 他在问之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将能想到的坏结果都想了个遍,若是当年是妖族出事,亦或者是他的族亲出事,倒也能理解颜离初当年不想说的缘故,但是他又觉得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会让赤月在这种地步专程告诉他。 ……难道是当年的裴钰与赤月以他威胁了颜离初?可当初颜离初当初除了性子桀骜了些,倒也没有见到他与赤月有过什么大的冲突,若是真是被威胁,见到他时又怎么会如此冷静。 「大事将成,可以速归。」 清淡的语气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也让他的思绪如同断了弦的珠子一般,四分五裂地摔落在地,宋羽寒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追问,但刚张嘴,喉咙之处却像是哑了一般,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慢慢说给你听。」赤月安抚一笑,「其实当年裴钰早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提醒过你的。」 提醒过我?提醒过我什么? 宋羽寒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什么?" 赤月故意看着他,见他有些急躁,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有没有听过异体同心?」 这个他当然懂,但是他宁愿不懂,宋羽寒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个世上异体同心的妖怪并不多,九头蛇就是其中之一,可以一体,亦可以一体,狐狸虽然割裂开来不与我们常住一处,但是心都是一起的,我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宋羽寒闭眼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若是如此,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赤月摇首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裴钰早就提醒过你了,阿寒。」 宋羽寒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一面觉得不应该如此去揣度颜离初,更不应该轻信赤月的话,但是唯有这一个猜测,却仿佛能将所有事情联繫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先发制人便兴师问罪之人,何况他亏欠颜离初良多,即便是,他也要听到颜离初亲口说出来才会信。 ……宋羽寒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裴钰的笑声就在耳边响起,他说:「宋公子,你不觉得你的那只狐狸,很会装吗?」 他还说会装的人都很恐怖。 第95章 蝶落 石室中。 围困的两人背靠石室之中,墙上亦是有着一副画,这幅壁画上被震毁了一片,但依稀还能瞧见漆黑的一角,那是一条蛇尾。 蝶永宜唇色苍白,唇角残留着猩红的血,周满亦是不太乐观,他的半条手臂都已经废了,无力地垂着,脸色乌青。 蝶永宜偏了偏头,忍着痛道:「……我当初叫你,叫你,你不要跟来,你不听,出事了还傻乎乎挡在我跟前,他们早就有设下陷进……你挡不挡这一下,我都要受伤,这下好了,咱们俩都要死在这儿了。」 周满满头大汗,皱眉嘿嘿一笑:「……挡都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何况来之前就算是温羽都没猜得到跟来的是假的天羽台,我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不对,已经很了不起啦。」 「你跟他比什么……小羽哥哥天赋异禀,又是修仙之人,你一个凡人,再如何都比不过的。」 蔓延上来的疼痛迫使周满没忍住皱了皱眉,奋力偏了偏遮掩自己疼痛难忍的事实,说:「……修仙之人咋啦?温羽都说,都说我是灵族了,即便血脉不纯正,那也沾亲带故,不算凡人了。」 「……得了吧,就你。」蝶永宜咧嘴笑了笑,她的体温一直在降,她却没说,「他不是都告诉你真名了吗,怎么还叫温羽?」 「习惯啦,改不了。」 石室密不透风,又没有一丝光亮,他们一人一妖依偎背靠着背,蝶永宜只觉自己的意识越发沉重,眼前的光景越发模煳。 周满感觉到她的头在往下掉,瞬间清醒了,他拼力拔高声音:「也……也不知道温羽他们如今在哪里,不会被你们说的那个人抓了吧。」 蝶永宜清醒了点,声音低低的:「……不知道。」 「那……」 「周满。」 周满心中惴惴,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怎,怎么了?」 「我教你的……你学的怎么样?」 「……为什么问起这个?」 蝶永宜顿了顿,然后又笑了一下:「你总要一个人。」 她的声音像灌了铅,又沉又重,尾音又像是没什么实质,轻到不靠近听,就听不到了一样。 周满顿时如坠冰窖。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父母,跟着乞丐混的时候,老乞丐带大乞丐,大乞丐带小乞丐,小乞丐又陪他这种丧父母的遗弃子。 大多的遗弃子,要么就是被卖去做苦役,要么就是在寒冬腊月活活被冻死,他不想做苦役,也不想被冻死,因此觉得自己还算得上幸运的。 「我听那些买卖人说月满盈亏,但我们是做乞丐的,就是要满,越满越好,最好是盆满钵满,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叫周满。」 第180页 带他的乞丐是个女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脸虽然不大干净,但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珠子又格外的发亮。 她叫周姣,周满问她为什么叫姣,是不是她父母爹娘像让她姣美,温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周姣哈哈大笑,说不是,姣与绞同音,她出生那年,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因为突发痨症死了,爹娘觉得是她剋死了弟弟,当时娘恨声说恨不得拿根绳子绞死她,来换哥哥。 不过她倒不是被绞死的,而是跟她的哥哥一样,得了病痨死在了床上。 临死前她的声音就跟现在的蝶永宜非常像,她抓住周满的手说:「我让你跟我姓,就是已经把你当弟弟了,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抱歉。」 如她所言,周满从此之后便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直到遇到蝶永宜。 她起初是很不待见周满的,因为他脏还是其他,周满不知道,但是她口头上就是这么说的,为什么说只是口头上,因为蝶永宜说过无数次要将他赶出戊戌城,却没有一次是真的赶出去。 宋羽寒出去之后,蝶永宜便开始教他术法,说是教给他防身用。 他学了不少,但是却真的只防了己身。 他赖活到今天,从来都只保住了自身。 蝶永宜不知他想这么多,只是疲惫地合着眼,道:「……出门之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戊戌城不能无主,这些时候你跟着小羽哥哥,不会的,就问,多学多看,戊戌城,你替我守好。」 周满嘴唇紧紧抿着,遏制自己的发抖。 「……没事。」蝶永宜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尽力安抚,「我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说,不要,不要当真。」 周满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道:「……我不要旁人教,等我们出去,你教我。」 「小羽哥哥不算旁人啦……」蝶永宜眼底含泪,勉强挤出一个谁也看不到的笑,「这里太黑了,我,我什么都看不见。」 周满红着眼,哑声道:「你想看什么?」 「……我自己。」 「自己?」 「我从接位以来,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蝶永宜的意识越来越沉,声音几乎是在嗫嚅着,「其实当年追杀我的……不是什么敌人,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周满不知她在说什么,但蝶永宜似乎也不是说给他听的,他不知道在意识恍惚之间,蝶永宜看见了谁,她哽咽道:「为什么你总是容不下我……我只是想安稳过日,我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说完她又长久地沉默了,久到周满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 「蝶永宜?」 没有应声,周满慌了:「蝶永宜?」 「……别叫了。」蝶永宜虚弱道。 周满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我没事。」蝶永宜十分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睡一下,就睡半炷香。」 别说半炷香了,这种时候就连眼睛都不能闭啊! 周满心急如焚,他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蝶永宜的身体一个筋挛,勐地吐出一大口血,血腥味瞬间传来。 「蝶永宜!」 蝶永宜气若游丝,含着血道:「你出去之后,务必告诉宋羽寒这幅壁画上的内容。」 「切记啊……」 周满的眼泪顿时流下,他能感觉蝶永宜的肢体开始不受力地往下滑,他没有力气转身去接,却恨不得这一刻能代替蝶永宜。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周满强忍住泪意大喊:「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开玩笑了,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体验的!」 「……是啊,一点都不好受。」 蝶永宜又如何察觉不到他的不安,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要怎么顾全大局呢,这一辈子,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她的亲哥哥,跟她一同长大的亲哥哥,为了族位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屠杀殆尽,仅剩一个她,苟延残喘。 她逃亡途中得以见到宋羽寒,他的英姿勃发,他的丰神俊朗几乎要刺痛了她,可当宋羽寒问出那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蝶永宜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简简单单的「仇人」二字,概括掉了她与哥哥的那些无拘无束的匆蓉岁月。 或许她一直都是自卑的,所以才用脂粉与妆发疯狂遮掩自己,色厉内茬地训斥别人,用一层一层的外壳包裹住自己。 脾性、容貌,就连平日里她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强装的镇定,都是假的。 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真真假假的虚实里。 「我……」蝶永宜的瞳孔开始缓缓涣散,两行清泪滑下,因为害怕而极度变调的声音牙齿碰到牙齿,恐惧地打着颤,「我不想死……我真的……」 她奋力抬起手,皙白的手指拼劲全力往前绷直伸着,明明前面什么也没有,却渴望在黑暗里抓住什么。 周满不知道她有没有抓住,他只知道,蝶永宜的手垂下来了。 死寂。 蝶永宜死了。 她死了。 这几个冰冷的字忽然在周满的脑子里浮现。 他浑身冷的止不住地发抖,这寒夜的刺骨像是针扎一般地刺入他的身体的五脏六腑,方才还相谈甚欢的人,现在却已经了无了声息。 第181页 他没有像方才那样止不住地叫她,因为他知道,现在不论怎么叫,都叫不醒她了。 而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周满心中这一刻,居然倒不是很怕了,他不明白究竟是对死亡的不惧,还是对离别的不惧,他自诩自己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了任何在意的人,所以即便蝶永宜死了,他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周满现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可以碰到蝶永宜垂下的手,冰凉刺骨,周满先是本能地躲了一下,而后与她轻轻碰着,好像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也渡过去一些一样。 十指相扣。 在这一刻,他的心却异常的平静,他想要大喊,想要大哭,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就算哭得涕泗横流,也没有人会笑话他丢人。 但是他还是没有哭。 「……蝶永宜。」他还是张嘴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靠着的头轻微一动,便随着垂了下来,含着的泪再也藏不住,倾泻而出,就像他藏了不知多久的心意。 周满死死咬住后槽牙,大睁的眼睛血丝遍布,嘴唇都被他咬破了却也没有出声。 最后却是怎么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哭到脱力,哭到力竭,周满晕了过去。 等黑曼巴他们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璇玑上前探鼻息,他半蹲在周满身前,而后从干坤袋里面拿了颗丹药餵给他吃下,朝黑曼巴点了点头。 黑曼巴舒了口气。 璇玑又伸手探了探蝶永宜的鼻息,他僵住了,回头时的神情已然是说明了一切。 黑曼巴立在原地,两人一时间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璇玑从怀里拿出一张发亮的传音符,手一抖,符咒便化作了灰烬。 他将蝶永宜的尸身抱起,黑曼巴则搀扶着周满,璇玑道:「妖族到了,我们现在出去。」 黑曼巴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万般思绪,再睁眼时眼中全然凌厉。 「走。」 第96章 欺骗 赤月在说完那段话后,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尊主,有人见您。」 「知道了。」 赤月伸手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瞬间宋羽寒被一阵袭来的昏沉睡意淹没意识,沉沉睡去。 赤月抚了抚他身上的被褥,又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脸,像是在隔着宋羽寒看另外的人。 沉寂良久,他终是起身:「走吧。」 宋羽寒睡了很久,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光影错乱,他一时间居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仿佛被打碎的镜片,四面都是锋利破碎的稜角,里面映出的模样各有景色,各不相同。 「……你为什么……」 悲戚哀转的女音响起,宋羽寒抬眼,在一面极小的棱片之中看到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她被岁月蹉跎掉了青春年华,颠沛流离的生活耗白了她的髮鬓。 宋羽寒看到自己小小的,躺在那张草蓆上,发着高烧久病不起。 这种日子当初太多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回了。 但他却从来没有听阿娘说过这样的话。 妇人攥着那枚玉佩,她看着没什么精神,身上的布料也全是补丁,戚戚道:「当年郎君病重,救夫之恩,我未来得及报答,所以才降祸到我的孩子身上了,只求你快些醒来,拿着这枚玉佩早日上山,了却我的心事。」 宋羽寒想说福祸双依,他如今已然过得很好了,但又想到再怎么说,她也是听不见的,于是又停住了。 「……我亏欠他太多。」妇人缓缓摇头,轻轻抚上自己的腹中,宋羽寒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只听得她说,「只可惜我腹中这可怜的孩子,只是为你做了嫁衣,只是他虽胎死腹中,你当初也只不过是襁褓婴孩,一时间,我竟不知该怨恨谁才好了。」 似是脑中轰雷炸响,宋羽寒一时间耳鼓轰隆,嗡嗡作乱。 她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他并非自己亲自所生。 宋羽寒差点崴倒,踉跄后退。 妇人推了推床上病弱的孩子,言语轻轻:「你醒后,拿着玉佩,去斜月阁找到尊主,便不要再来给我招惹祸患了,我这一生的罪孽,也望在你身上偿还干净才好。」 她言语之中没有任何责怪跟斥骂之意,异常地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完成了一件合该如此的夙愿,从此便了此余生,不復相见。 归还这枚玉佩便可了此残生。 宋羽寒也不知自己听到这些是该什么反应,他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她用自己孩子的命,换了他的命。 那场瓢泼冰寒的大雪里死的孩子,应该是他,而不是她腹中的孩子。 转眼间镜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雨中奄奄一息的颜离初,狐狸的毛髮沾染了血,倾盆大雨之中,宋羽寒奔走逃亡,只留赵殊锦仍旧提剑站在原地。 大雨倾盆,她像是被扼住了命脉,只是举着剑,僵在冰冷的雨中看着宋羽寒远去,嘴唇嗡动,宋羽寒却听不清她在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宋羽寒情难自已,悲从中来,往前一步,「你说话,说什么?」 「快跑……我,我只是……」话音未落,赵殊锦却已经潸然泪下。 只可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殊锦如同母亲一般,消失在了镜花水月之中。 第182页 这一次,他看到了颜离初。 长夜漫漫,昏黄的灯光掌着灯,烛火摇晃,他们躺在床榻之上, 在黑暗之中互相依偎,颜离初抬手将烛火熄灭,宋羽寒见到自己被惊醒,迷迷煳煳地说:「怎了?」 颜离初替他掖被子, 道:「无事。」 宋羽寒便继续躺下睡了,没有注意到那双熟悉不过的狐狸眼在静静看着自己,凝视着,看了许久,他的眸色微微柔和下来,探手轻柔地揽住他,微张的嘴唇无声中做了几个口型。 但宋羽寒却看出来了。 他顿时如坠冰窖。 「是你。」他说。 是你。 这两字那日在蓬莱岛时,那只天眼的主人,神族的残存神识,也同样说过这样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个『你』是此还是彼。 颜离初的声音之中带着感慨与怀念:「我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天,能够见到你。」 「很荣幸。」 宋羽寒抽了口气,下意识后退一步。 颜离初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眼底的怀念逐渐褪下,缓缓浮现上来的是一种让宋羽寒也看不明白的情绪,留恋之中带着不舍,痛惜里夹杂感怀。 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 还能是什么人,除了神鸟,还能是什么人。 心口处忽然传来钝痛,像一柄巨锤拿着生锈的长钉一颗颗用力锤进血肉之中,用残酷残暴的方式告诉他真相。 他在话本之中看了诸多类似,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要落到他的头上,宋羽寒唿吸急促了些。 他也好,赤月也好,裴钰也好,谁也没所谓,他原来一直被蒙在鼓中,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类尔。 宋羽寒气血翻涌,脑中一片嗡然,半晌后忽然捂住胸口勐地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闷痛却没有因为这口血消退半分。 他踉跄几下,身边无人可搀扶,险些栽倒: 「谁都可以……你不行……」 宋羽寒眼眶干涩,喉中嘶哑:「唯你不行……」 「唯你不行!」 「……我平生最最不能容忍之事……我……我……」情绪激盪之下,又是一顿撕心裂肺地咳嗽,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咳出来。 但这怎么可能,人世间的苦难大多如此,欺骗最让人痛恨,但锥心之痛旁人却不能体会,自在人心,字句泣血。 「不要骗我……好不好。」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用力到指尖发白,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无法回答他的人喃喃。 若他早些与自己说清楚,他便不会将自己的真心轻易託付了。宋羽寒想着。 这时忽然空中传来一阵波动,这阵灵力宋羽寒再熟悉不过,心中愕然之于又是绝望:「你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让我不战而败吗。」 「……」 白雾蒙蒙间忽然起了一阵小风,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熟悉不过的失重感忽然传来,像从万米高空骤然坠下,又似溺水之人偶然被人从深渊之中拉起,重获清明的感觉不易,宋羽寒却难受不已。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中仿佛一块巨石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一股极其不安的情绪包裹住了他,不详、沉闷、凝重的气息沉沉压下来,宋羽寒忽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灵力流转,宋羽寒一个奋力,将禁制强行沖开,自己也没有扛得住反噬,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咳……」他难受极了,伸手扣紧床边,五指青白,奋力撑起身子,可还没等他撑着下床走几步,室外忽然传来一阵恐怖至极的巨大声响! 嘶——! 这声音十足的刺耳难听,像是用指甲刮铁器的声音扩大数千万倍,门外顿时哀嚎声遍起,撕心裂肺,听的人毛骨悚然。 一股熟悉的妖力传来,宋羽寒神色一紧, 是颜离初! 门外的守卫本就形同虚设,听得这魔音绕耳更加是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根本够不成威胁,宋羽寒便直接走了正道抄近路往声源方向飞速走去。 这宫殿之中的走廊九曲迴肠,宋羽寒顺着走,走到尽头发现了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宋羽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直接推门而出,而是借着这道门的缝隙查看着,虽有所准备,却也惊愕至极! 颜离初却是来了没错,等宋羽寒来时,正好看见他化作了一缕黑烟进入了赤月的身体,一旁奄奄一息的——是裴钰! 眼见黑烟快要消失殆尽,宋羽寒情急之下就准备直接推门而出,可下一刻,他却被一双手给拦了回来。 宋羽寒回头一看,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让他最意想不到的人——赵菁东。 赵菁东压低声音道:「不要过去,你过去也徒劳,颜离初既然是与他们一体,也死不了,但是我们就不一定了。」 他看上去也不怎么如何,衣衫因为打斗而破损,衣襟处也不知染了谁的血,赵菁东注意到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用你管……颜离初也不会有事,我们先出去吧。」 宋羽寒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情形,他们相隔较远,因此虚弱之下赤月他们并未发现他们,赤月的伤势似乎也不轻,一身白衣早就已经被血浸透了,脸色极其阴沉。 宋羽寒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本是一体,根本无需他来担心这一点,只是当时情急,便一时失了分寸……幸好。 第183页 他看了躲闪着不敢直视他的赵菁东,闭眼短嘆一口气:「先出去。」 赵菁东抿了抿唇:「嗯。」 有了赵菁东的指路,加之赤月他们元气大伤,便很快出了宫门,重见天日后,宋羽寒问道:「你不是想让我死?为什么来救我。」 赵菁东道:「……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宋羽寒看他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赵菁东肉眼可见地慌乱了:「我没有……」 「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了,还是你认不认定你爹娘是否死于我的手中,但你当初为了权势跟阁主之位不惜不分青红皂白地加害于我,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宋羽寒语气没什么情绪,眼神却格外冰冷,「你连累这么多的人进你的圈套,我真不知赤月与裴钰究竟许了你些什么。」 赵菁东也逐渐平静下来:「还能是什么,真相。」 「……真相?」宋羽寒嗤笑,斜眼过去,"靠他们给你,宁可不信我?" ……赵菁东目视前方:「与你无关,总之救你出来也只是为了让你再一次死于我手,并无他意。」 「所以,你是觉得他们不会对我如何,关上宫门之后,你反而不好对付我,是吗?」 听到这话,赵菁东猝然回首看他,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随后逐渐清晰:「——是。」 ……宋羽寒点点头,嘴唇颤抖,像是说给自己听:「好。」 第97章 断尾之痛 师侄两人相隔许久没见,相见却是如此剑拔弩张。 赵菁东原本以为他们早已无话可说。 宋羽寒的脸色沉凝,神色暗沉。 赵菁东自觉假人假面,但他这个师叔却也是彼此彼此,而这种喜怒流于表面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有见过了。 他曾经见过当初赵殊锦与毕思墨双双赴死不知下落时,众门派对他口诛笔伐,千夫所指的惨状,是惨状,但惨的不是他。 宋羽寒当初镇定自若,面对群人指责,他只说:「清者自清,无需在意。」 但你真的不在意吗?赵菁东很想这么问,但当面对他后,却又是问不出了。 毕思墨死后,门中若是当时便就要选出合适的阁主人选绝非易事,当时内忧外患,六神无主,所有人都在盯着斜月阁这条大鱼,只要当时有一个打出头的,斜月阁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当初最合适的人选,当选一剑霜寒的宋羽寒。 但他早就声名狼藉,若是隐姓埋名日子倒还好过不少,可他偏偏回来了。 赵菁东当时心想:他是傻子吧。 他又何尝不知道赵殊锦跟毕思墨的死绝非如此浮于表面的寻常,若真是宋羽寒所杀,他大可杀了人之后,直接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又何必凑上来听这意图屠杀满门的罪名。 他顶着诟病,背着不属于他的血债,还是回来了。 「宋羽寒!」 宋羽寒闻声抬头,只见黑曼巴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身后隐隐跟着璇玑和周满,却不见蝶永宜跟修兰赤峰他们。 他没有细看,但唯独注意到了璇玑身后背的人,用斗篷盖的很严实,不知是何人。 永轩陵现在并不安全,尤其是这种闹市,他这一声吆喝足以引起周围的人的注意与侧目,宋羽寒一挥手,几人便连带着一起转移到了弱水河旁。 宋羽寒:「怎么只有你们?蝶永宜跟修兰他们呢?」 「修兰……」周满的声音从璇玑身后响起,呕哑嘲哳,「他在哪里。」 黑曼巴难得没有端着架子,犹豫着拍了拍周满的背:「别太难过了。」 这一句话让宋羽寒从方才就开始的预感愈发不详,他追问:「什么意思?你们说什么?」 周满抬起头,眼眶红肿,还没有说话两行泪就已经滑下来了:「蝶永宜死了。」 宋羽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 耳听不如眼见为实,他拐到几人身后,登时如同一盆冰凉的冷水兜头泼下,他僵愣在了原地。 璇玑将蝶永宜放下来,将遮掩的斗篷去掉,方能见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璇玑默默道:「我们在路上遭遇了袭击,天羽台的人是假的,他们全都是被操控的傀儡。」 周满从方才就一直流泪不止,自言自语道:「她是为了救我才死在了那副壁画下……」 黑曼巴迟疑道:「你冷静一些,人死不能復生,妖也不能……」 周满大口大口喘着气,唿吸不畅,眼底布满血丝,一张脸憋得青白,黑曼巴见他情况不对,探手将灵力输入他的体内,柔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流进了身体,好歹让周满的情绪缓了过来。 ……宋羽寒缓缓蹲下身,那张咋咋唿唿的脸如今是前所未有的恬静,她身上分明全是带血的伤口,但是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仿佛放下了很多事,又像是解脱了。 但是宋羽寒知道,她一直都很胆小,是只再胆小不过的蝴蝶,当年初见她时,蝶永宜的同族追杀她,宋羽寒清晰的记得那一刻蝶永宜眼底的恐惧与惊慌,那是一种对生的极度渴望,对死亡的极度排斥。 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被他给害死了。 「……对不起。」宋羽寒垂着头,闭上了眼,袖中的拳头握紧,五指深深嵌入皮肉,指缝里的血和痛意清晰传来,却没能消减他心中的恨意半分。 第184页 「即便是重来一次,我也仍旧没能改变任何事,任人宰割,任人鱼肉。」 璇玑伸出手:「你……」 他本想劝他斯人已逝,不必太过伤怀,却被宋羽寒异常冷静的声音打断了。 宋羽寒强行稳住声音,说:「你到底是谁?」 璇玑一愣,黑曼巴与赵菁东也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突变,立马后退几步,周满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璇玑惊诧又疑惑:「我?我跟谁一伙?」 周满道:「傀儡既然能够装作天羽台,自然也能装作是你!你究竟是谁!」 「你说什么胡话??我若是傀儡,能背着这小蝶妖走一路?」 「你怎么证明!」 宋羽寒明白周满的愤怒,毕竟有前车之鑑,蝶永宜刚死不久,换作是谁,也不会轻易就相信。 宋羽寒站起身,平视璇玑:「我是问你,你跟颜离初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你跟赤月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死寂。 璇玑:「你都知道了。」 宋羽寒道:「相柳之事我略有耳闻,我亲眼所见颜离初与赤月灵魂相融,你们两个的气息如此相似,我很难不怀疑,你也是。」 「我不算。」璇玑拿出干坤袋,将蝶永宜的尸首收置入内,「我只是一抹残魂罢了。」 「继续说。」 璇玑冷笑道:「你不是好奇,颜离初是怎么救你的吗?又或者说,你的重生始于哪里?」 赵菁东说:「重生?」 宋羽寒冰冷地横过去一眼,眼底森冷赤裸的杀意明晃晃,警告的意味很重,他一僵,不敢再追问。 他虽然不知道蝶永宜是谁,但是却知道她在宋羽寒的心底份量绝对不低,他设计将他们坑入离生之漠,害死了她,再早几年,宋羽寒不当场暴起一掌震死他就已经不错了。 赵菁东眼帘微低垂,遮住了他落魄的神色。 璇玑继续道:「你只知颜离初为你割了九尾,却不知狐族断尾会有什么后果,极雷之刑想必你再清楚不过,痛感有其十倍有余。」 宋羽寒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黑曼巴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断尾?」 「但是这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便告诉你,当初颜离初为了復活你,割断九尾,痛不欲生,痛到极致灵魂险些出窍三魂七魄皆散,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存活,但是赤月来了。」璇玑平淡道,「他顺着灵力的波动而来,随即被波及到,颜离初怕旧事重蹈覆辙,于是奋力没让魂魄离体,而是随着你一起。」 「后面的也许你也猜到了,我就是他收集剩余飞散的残魂而制作出的容器。」 赵菁东说:「……既然重生了,那为什么要放任我爹我娘死去,只不过,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我……」 「举手之劳?」璇玑冷冷瞥过去一眼,「亏你说得出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还不知道呢,你们斜月阁百年前可不止你们阁主一人为师,除了食豚长老,可还有三位长老,而这三位长老的下场,无一不是死于赤月之手,原因仅仅是他们三个看到了他的傀儡,如果不是宋羽寒,你这样张狂,也早就死了。」 赵菁东难以接受地后退几步:「……可我从未听说过。」 璇玑道:「你当然没听说过,如果让你听说了,现在还有你什么事,还有斜月阁什么事?你们阁主为何下令三缄其口,你不知道吗?你们只知斜月阁的开山老祖是赤月,却从没有见过他,甚至只要提及,便不欲多谈——个中缘由,还用我一个外人多说吗。」 宋羽寒忽然开口:「若是杀了你,颜离初能不能恢復。」 璇玑一愣:「你说什么?」 黑曼巴眉头一皱:「宋羽寒!」 「你们关系还真不错。」宋羽寒直直绕过他们走过去:「借过。」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赵菁东见状也追了上去。 ……那一眼冷漠到让人心惊,让人如坠冰窖,饶是黑曼巴也僵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他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宋羽寒没有回头,像是视他于无物,黑曼巴也不是个脾气好的,提起袖子就要追上去,却被璇玑拦住:「不用追了。」 黑曼巴阴着脸:「凭什么不追。」 璇玑眸色沉沉:「他滋生心魔了。」 随即一声嘆息响起:「颜离初费尽心机从根源处日日除去他的心魔,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 「等等!」唿唤声从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没有因此而停。 赵菁东追上他:「我叫你等等!」 脚步骤然停住,宋羽寒毫无表情转首看着他:「你追上来干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 「……哦。」宋羽寒眼底藏了点森寒的笑意,「你管的挺宽。」 赵菁东:"我只是想问你,我爹娘究竟怎么回事,重生又是怎么回事?"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你不太适合拐弯抹角。」宋羽寒道,「不过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十年之前的仇,我还没报呢。」 赵菁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你就毫无愧疚之心吗——」 「我有,但是绝不是对你。」眼神陡然转凌厉,字句加重,「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对不起太多的人,唯独你,我已经还完了。」 第185页 「……还?」赵菁东逼近他,死死拽住他的领子,呲目欲裂,「我爹死了,我娘死了,你拿什么还?!」 …… 「赵菁东。」 宋羽寒一字一句地叫出他的全名,掰开他的手,赵菁东怔住。 「这世间的坏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会张牙舞爪,将喜怒哀乐跟诡计摆在明面上的人,也就是韵音宗那种,这叫蠢货;还有一种是躲在背后耍阴招的,这叫小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世间的小人太多了,防不胜防,我怕的不是小人,我怕的是小人伤我的至亲。」宋羽寒抓住他的手,五指用力, 眼看着赵菁东因为剧痛而下意识瑟缩。 「你伤我此事我先姑且不计,但你却害死了我最重要的朋友,她与你素无瓜葛,却要遭此横祸,我替她不值,又对你痛恨至极。」 宋羽寒的力气很大,掐的他几乎要骨裂,字句从齿缝中恨极了般的挤出,眸色森寒:「可你胆敢……」 赵菁东脸色俱变,他觉得宋羽寒现在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血腥,那样纯粹而不带任何犹豫的杀念。 宋羽寒要杀他。 赵菁东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 第98章 前尘旧梦 宋羽寒要杀他。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青寒的,冷漠凛冽的呢喃: 「我真不该留你这么久。」 「……!!」 杀气如同浪涛瞬间倾泻而出,赵菁东的瞳孔之中清晰倒映出似刀刃般锋利的扇面迅速逼近。 惊惧大睁的瞳孔与锋利的扇尖只在毫釐之间,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压蓦地炸开,只在须臾间—— 汗毛竖起! "……!"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宋羽寒究竟是怎么出招的,他躲不开。 赵菁东的心中顿时犹如死寂。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清楚的认知到他与这名师叔的如万丈鸿沟般的区别。 蜉蝣撼树,螳臂当车,愚不可及。 ——啷! 兵刃与扇面相接,赵菁东直接被掀飞数丈之外,身后的树木齐齐被斩断!他堪堪抽出佩剑抵挡波澜涌动而来的气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时,剧烈的水流声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幽黑森冷的弱水河直直炸起数百丈高,赵菁东只能被迫后掠好几步,躲避飞溅起来的水流。 「唔……!」 他放下抬起的手,眼前交战的两人正杀的天昏地暗,速度之快,只能瞧见兵器相接迸发的火光在黑暗之中骇然激战,周遭百里的树木尽数倒塌,满地是一片狼藉。 赵菁东迈进一步,到底是谁?! 铮——! 宋羽寒挡住刺来的长剑,神色冷凝,另一只手将暗中飞射过来的短刃横刀夺过,旋身狠狠一脚将人踹出数尺外,随即掷出手中短刃,直直逼近那人! 「就知道你不是他,若是他,怎么会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宋羽寒的声音里掺杂着难以遏制的滔天怒火。 那人掌中用力,借力腾空而起,躲避尽数还来的短刃,化剑为掌自上而下地横噼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俊逸温和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赵菁东顿时僵在原地,震惊不已! 是毕思墨! ……不,不能称他为毕思墨了,只不过是一具将行就木的傀儡,真正的毕思墨已经死了。 傀儡的身上满是刀痕,就连右掌都被宋羽寒噼掉了半边,但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般,速度没有削弱半点。也许是想要利用这张脸打感情牌,又或者是真的对这具冒牌货的实力太过自信。 不过不管是哪一点,都已经—— 「结束了!」 宋羽寒一声暴喝,单手掐诀:「木作甘霖,起!」 几根成人手腕粗的藤蔓破开土地瞬间拔地而起!荆棘只在须臾间就将傀儡密密麻麻地裹了个严实,宋羽寒五指合拢,藤蔓言出法随,缓缓收拢,里面的傀儡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只消一瞬,便没有了声息。 赵菁东踉跄几步,声音悽厉:「爹——!」 他是我爹啊,宋羽寒,也是你师兄。 赵菁东几乎是瞬间,就眼眶通红。 宋羽寒回过头,额间的伤口处猩红的血液浸入眼眶,拖出一条骇人的血痕。 几乎要有一种错觉,让赵菁东觉得下一刻,他的眼中就要灼烧起烈火,带着刻骨的杀意,宛如地狱踏血而来的罗剎恶鬼。 赵菁东在那一刻几乎要以为他会立马杀了自己。 毕竟他是连面对自己曾经一同同生共死过的师兄也能够下得了死手的怪物。 怪物?赵菁东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对上那双看似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嘴唇颤抖着。 ——是啊,他本来就是怪物。 他杀了毕思墨,自然也会来杀自己。 但是他想错了,宋羽寒并没有。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藤蔓收回后,满地的傀儡残肢,垂下眼帘,抬手一抹脸上的血迹,转身。 赵菁东踉跄着,狼狈地跪倒在地,唤了一声:「……师叔。」 宋羽寒脚步猝然一停。 「你不杀我吗。」 宋羽寒缓缓回头,嘴唇翕动,他嘶哑着说:「你找死……」 他在迟疑,他在犹豫。 哪怕这种地步,哪怕他干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 第186页 他还是…… 「我其实……我……」赵菁东语无伦次地说,「他跟我说,你杀了爹,杀了娘,我害怕你会杀了我,所以才……」 「那你查了吗。」 赵菁东怔愣抬头:「什么……?」 宋羽寒神色冰冷:「斜月阁探查技术数一数二,数百年难道不够你查的吗。」 赵菁东动弹不得,他像是一具傀儡木偶僵在了原地。 傀儡? 是啊,他就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别人说东他便往东,说西就不会往南。 宋羽寒居高临下看着他:「赵菁东,你只不过是嫉妒心作祟,但你这样的人,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好的阁主。」 这句话仿佛当头一棒,敲得他头耳嗡鸣。 「我,我嫉妒……?」 是啊,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求证,也有那么多次的夜晚他辗转难眠,他又何曾不知道宋羽寒绝不会是众人口诛笔伐的这种人,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赵菁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或者他不太明白现在的自己身处何地,他只知道自己冷极了,他也本以为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自觉赢了,便下意识觉得宋羽寒就该死。 宋羽寒不再理他,转身离去。 「等,等等……!」赵菁东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宋羽寒却没有因为他这句话驻足。 「师叔……」几乎是瞬间,他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是愧疚?还是事败后的忏悔,赵菁东不明白,也想不通。 「我错了……」 哪怕知道这句话再也不会引起宋羽寒的回覆跟无数次的包容与原谅,他还是颤声地重复着:「我真的错了……师叔……我只是……」 「只是……」他注视着宋羽寒不断远去的背影,排山倒海的后悔跟愧疚感如同潮水淹没了他,他头次尝到了绝望究竟是何种酸涩难咽的滋味。 这时风卷过他的发梢,寒风几乎有些刺骨,像是责备他。 他舌根发苦,声音落魄:「……只是嫉妒罢了。」 夜晚的弱水河边很冷,天气也不怎么好,冷风一吹过来,寒意就往脖子里灌,宋羽寒就跟感觉不到冷似的,就这么顺着河边走。 他停在弱水河旁,半蹲下身,看着那水面倒映出的脸,心中愤恨难平,说不清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嘭」的一声,水面溅起,波纹缭乱,水面上的人脸也被打乱。 宋羽寒抬起刚砸入水中的湿漉漉的手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发麻刺痛的感觉缓缓泛上来。 「……对不起。」 他自诩会救世,却总在一次次之中辜负着周围的人。 蝶永宜的死相仍在脑海之中挥散不去,他却仍旧放过了赵菁东。 他究竟算个什么…… 只不过是个一无是处自欺欺人的蠢货罢了。 说起来他又与赵菁东有何不同?总在自以为是地不断伤害所有人。 虚伪又噁心。 宋羽寒呢喃着,嘴唇有些发抖,分明脸颊还肿痛,他却再次抬起手正欲再给自己一巴掌,刚抬起,手腕却被抓住了。 那双浅绿色的眸子望着他的眼神复杂。 「……你怎么来了。」宋羽寒没有抬头。 灵犀说:「你素来不有求于我,但当时你行迹匆匆,我回过去寻你时却没有寻到你,猜想是人族出大事了,便瞒着出来瞧瞧。」 「你总是这样,我知道的。」宋羽寒的声音还哑着,「但此次情况特殊,你走吧。」 「道长既然知道我总是这样,便也知道我从不听这些。」灵犀嘆气,「若朋友有难,我安坐塌上,才是真的不配活在世上。」 宋羽寒摇头:「我只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灵犀道,「生死之事向来不由你我做主,斯人已逝,若是日日挂念往昔而忘记了前路,那她才是真的白死了。更何况若是我死了,也是命数已定,命里该有此劫,我不后悔。」 他言词恳切,宋羽寒知道,以他的性子,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劝回他的,更何况,他现在的确是缺了些人手。 他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手腕却再一次被搭上了,灵犀道:「那顿宴席我没等到你,该欠的人情还没有还清,我心中终是 寝食难安。」 宋羽寒沉寂的眼底终于泛上星星点点的暖意,他轻声道:「举手之劳,我何德何能能得到你这般的挂念。」 灵犀只是笑。 宋羽寒站起身,视线望向不远处:「我要先把颜离初救出来。」 灵犀只是默默应下:「相柳的事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 宋羽寒有疑,问他:「你是如何得知相柳之事的?」 「周满告诉我的。」灵犀看他愈发疑惑,解释道,「他是我的血亲。」 ……宋羽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周满是灵族此是他倒是知道,但是却从未将他与灵犀联繫到一处过。 毕竟一个黑髮黑眸,一个白髮碧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起来。 灵犀继续解释道:「他是前岛主去人间时喝醉了酒结下的露水情缘之子,他父亲嫌丢人,便扔在人族不管了,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得知此事,他嫌丢人,但稚子何辜,既然心肠不坏,且有同族之亲,我自然不会苛待于他。」 的确,前任蓬莱岛岛主的风流往事是传遍了五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因为蓬莱岛尚不出世,即便偷偷摸出来,也是易容过后的假面容,因此没人真的见过他,自然这些风流传闻也做不得真。 第187页 诸如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都在人间的那本《五洲风流韵情史》中记载得明明白白。 有今日这个魔族与人类有段风流往事,结果被魔尊给发现,找手下痛扁一顿后扔出魔族,从此再也不能与其往来。 还有谁谁谁是谁的私生子,哪个员外的儿子喜欢男的诸多等等。 起初最让宋羽寒无法接受的当属是那一册「曾经的天之骄子——宋羽寒,居然喜欢男的?」 这个倒没什么,毕竟像他们这种名门正派之中的人,更别提他这样正邪难分饱受争议之人,不堪入耳的传闻实在太多。 还有人说他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就喜欢幼子,是个变态。 不过最能吸引他注意的,当属其中一副画册。 其中画的正是一个邪魅狂狷的背影,他执扇坐在水台旁,与那背影暧昧靠得极近,一旁还赋诗一首: 南风难知花相依,一腔春水缝做戏,我寄相思于明月,明月把我当个屁。 前者倒还算得上是风韵雅词,后者却又狗屁不通,给人一种没文化硬装的错觉,自然也是被听众们痛骂一顿。 于是宋羽寒当时好奇问这说的是谁。 「你不知道?」听众侃侃而谈,「就是那个传闻是魔胎的宋羽寒,你听说过吧,百年前他曾与一个小妖怪苟且,两人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奈何天不遂人愿,这宋羽寒十年前死啦,但没想到这小妖怪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妖族的尊上,那尊上得知宋羽寒死后,杀去人族将尸身抢回——你猜后面怎么着?」 宋羽寒:「……怎么着?」 那听众一拍大腿:「他将其做成木偶啦。日日白日宣淫,好不快活,哎哟真是香艷……哎!你别喷茶啊!喷我身上了!!」 宋羽寒忍住情绪按捺道:「这你也信。」 听众连连摆手:「可不是胡说,我都看到啦,亲眼看到的!」 「那既然如此,这尊上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你可知?」 「这……这……」听众一时间语无伦次,「嗯……大抵是……很魁梧,面如罗剎,长得极凶的……」 「宋羽寒呢?」 「这个……」他根本没见过,又好面子,绞尽脑汁一番后一锤定音,「也是魁梧兇悍的……毕竟是魔头嘛!」 就此宋羽寒便不听了。 画? 脑中仿佛一根线瞬间绷紧,宋羽寒骤然反应过来。 周满当时也是说:「在壁画下……」 他问灵犀:「周满可曾说什么画之类的话?」 「画?」灵犀后知后觉,「有!他说那个姑娘说了,等找到你时,一定要带你去他们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一幅画格外的不同,必须告诉你。」 「……那就是了。」 宋羽寒皱眉。 他们来往这么多次,壁画众多,却没见到几个要紧的,但是既然蝶永宜也进去了,想必也是见到了不少的壁画,而这次却执意要让他看到,想必绝对是有什么要紧的。 灵犀道:「你现在可是要去离生之漠?」 宋羽寒:「是。」 灵犀道:「我陪你去。」 宋羽寒一愣,随即道:「灵犀,其实你不必如此,你能来告诉我这些,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决定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与你无关。」灵犀道,「我说了,那顿饭你还没吃,总要让我做些什么来弥补才好。」 宋羽寒嘴唇嗡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真的非常怕像连累蝶永宜一样,连累灵犀,如果如此,他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悔恨之中。 灵犀焦急道:「你无需为我考虑,若是遇到危险了,我自然跑,不会傻愣愣呆着,这样总行了吧。」 他都这么说了,宋羽寒也不好再说什么,思虑再三后,暖声道:「多谢。」 灵犀展颜一笑。 第99章 坠羽 「啊——!!」 「死,死人了!!」 几声悽厉的嘶喊响彻云霄,黑曼巴蓦地回头。 黑曼巴他们并没有处在闹市,因此人并不如何多,但不远处却不是这样了,哄闹间的果蔬摊子到了一大片,红红绿绿的被踩的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人群已然混乱,人挤着人,跑得快的撞到跑得慢的,摔倒了一大片,但他们却跟不知道痛似的,再次爬起来往前冲着。 几张惊慌的脸中混杂着这么几张面无表情的难免突兀,也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璇玑睁大了双眼,厉声道:「到我这边来!」 惊慌的众人听到了喊声,连忙往璇玑他们这边跑:「道长!道长救我们!」 「轰」一声巨响,展开的结界将撞上来的人偶直直弹飞,延展开数十里开外,不断有百姓争先恐后地进来。 得救的百姓见峰迴路转纷纷长舒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舒完,一抱着孩子的妇女脸色剧变,大喊:「道长小心!」 黑曼巴猝然回头,傀儡尖锐的爪子离他极近,只差分毫就会划破他的喉管! 他抬手,滚滚灵蛇的蛇影从袖口出射出,将傀儡打出了结界之外。 「……不行,这东西会传染。」 璇玑皱眉道:「你不是说千年前的永轩陵也同样出现过这种情况吗,难道就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法子?」 黑曼巴道:「千年前与千年后怎可同日而语!你看这傀儡恶化只在瞬间,与周满他们截然不同,法力大增!保不齐正是赤月吸收了颜离初的缘故。」 第188页 「妈的……」璇玑阴沉道,「我早就说过应该想其他的办法,他非不听,非选了个最烂的法子……」 「什么!」黑曼巴大喊。 「没什么……」璇玑环视一周,对上无数双惊恐万状的视线,「这里都这样了,其他地方要怎么办!」 黑曼巴抿紧了唇,狠狠蹙眉道:「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我来吧。" 璇玑与黑曼巴一愣,回首对上了周满沉静的眼神,璇玑道:「你能干什么。」 黑曼巴道:「你虽是灵族,但从未训练过治疗之法,如何应对?」 「我虽不知如何治疗,但是灵族血液多少能起点作用,隔断传染总归有点用。」 黑曼巴反手又打出去一只异化的傀儡,喝道:「放血?你有多少血可以放!」 「总归有点用。」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周满迅速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刃,往手腕果断地横了一刀。 ——鲜血喷溅。 黑曼巴眼睛张大:「你——!」 血液喷溅而出散发的血腥味带着丝丝清甜,迅速瀰漫开来,人群中的哀嚎也逐渐消止。 黑曼巴:「……」 就连璇玑都愣住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的人,会这么果决。 「你真是……你们人类真是有病吗?」黑曼巴的脸上异常的困惑。 周满的脸色有些苍白:「就我一人,换这么多人,我也算风光一回了……」 "……风光个屁。"黑曼巴扔出一瓶药粉,偏过头将结界剩余的傀儡清楚干净,「要死别死我面前,晦气。」 周满接过药粉,低声说:「……多谢。」 璇玑难得没有说什么,他懂他的意思,黑曼巴不太懂人类这种动不动就能为别人赴死的行为,就像不理解当年的苍烨一般。 但他却忘记了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他,却捲入了这个烂摊子。 「要将消息传递出去,各大门派闻声肯定会派人下山,几个人想办法总好过我们几个干等着。」 黑曼巴抽开最后一个傀儡:「还用我们传递吗?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不就是想要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吗?还不如先告诉宋羽寒。」 璇玑点首,从怀中拿出传音符:「希望还来得及。」 离生之漠。 宋羽寒与灵犀沿着他们留下的气息走着,宋羽寒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首看去。 灵犀道:「怎么了?」 「永轩陵开启护山大阵了。」 灵犀亦是回头,感知了一下,果真发现了些许灵力波动:「是出什么事了吗?」 宋羽寒摇首,转身道:「赶紧找到壁画。」 灵犀应下,两人又沿着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段流沙处寻到了踪迹,他们对视一眼,宋羽寒顺着流沙口跳下去,灵犀紧跟其后。 石室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宋羽寒敏锐地问到了些许刺鼻的血腥味,他动作顿了顿,随即手中亮起了光亮。 角落处的地上残留着些刺眼的血迹,他垂下了眼眸。 「你快看!」灵犀手中的灵光靠近了些墙壁,「这是什么?」 只见壁画上漆黑的一片,就像泼墨似的,只是这污浊之中熠熠生光的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凤羽—— 正与漫璇蓝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宋羽寒靠近了些,他才发觉顶端之处画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而那枚凤羽正巧呈坠落的形状,好似掉入尘埃。 这是什么? 「等等。」灵犀拉远了些,略显迟疑,「这,这是眼睛吗?」 宋羽寒顺着他的视线往两边看了看,果真看到了两只若隐若现的暗沉线条,他学着灵犀的拉远了些,方才注意到了这幅画的全貌! 灵犀猜的没错,这两只勾勒的模煳的线条并非是沾染的什么,而是真真切切画上去的两只硕大的眼睛! 这两只眼睛占掉了壁画的一大半,但眸中暗淡无光,那枚凤羽则是停留在了他的睫毛处,宋羽寒看着那两只大到恐怖的眼睛,还有眸中边缘那点似有若无的红色,几乎要心悸。 这莫非是……颜离初?! 「这……!」宋羽寒几步上前 ,瞳孔微微颤抖,「这是什么?蝶永宜想告诉我什么?」 这时一张传音符传来,宋羽寒接过,符咒消散后他再次闭上眼感知了一下周遭的灵气变动,皱起了眉:「灵犀,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灵犀道:「你说。」 「永轩陵出事了。」宋羽寒神色愈发的凝重,「是傀儡的木僵之症。」 灵犀道:「……可是我,我求不到神泉。」 宋羽寒沉思片刻,道:「你说是凤凰前来求请。」 对不起了,借用一下你的名头,事出有因,还望请勿怪罪。宋羽寒心想。 灵犀微微一惊,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点首:「那我先去了。」 「多谢。」 灵犀颔首,化作青烟离去。 黑暗之中只剩下宋羽寒一人。 宋羽寒伸手轻轻抚摸着壁画上的眼睛,仿佛隔着画在抚摸着某个人。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了。」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白衣人来,正是赤月。 「你很聪明。」 宋羽寒转过身,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裴钰呢?被你吸收了?」 第189页 宋羽寒寒声道:「所以你要来找我报仇?」 赤月平静地说:「我要找的不是你。」 第100章 分身乏术 「虽有失偏颇,不过你想这么说,我也不介意。」赤月平静地说,「千万年前我与凤凰那一战,他斩掉我七颗头颅,以至于我与裴钰灵体分割,不过他原本就没有什么灵力,全靠着我给他的这些灵器撑着,回来了也好。」 宋羽寒说:「七颗?」 「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颜离初当初是依靠凤凰才起死回生,因此缺失一大块记忆,所以我才不计算在内,如今他被我吞吃入腹,好歹也能偿还些许他的罪孽。」 宋羽寒没有说话。 难怪他们一见面便水火不相容,赤月沉淀千万年记忆,居然只是为了凤凰。 「唔。」赤月温声道,「世人都觉得你就是神鸟,但是我不觉得,凤凰既已转世,便已经算是忘记了从前种种,因此我不会降罪与你。」 「但是你知道吗,颜离初却一直把你当成神鸟来看待的,你们的初见,你们的相遇,都是他的一环。」赤月眸中光影闪动,笑意浅然,「他似乎从来没有爱过你。」 宋羽寒平淡说:「哦。」 赤月:「……?」 「看着我干嘛。」宋羽寒面无表情,「不然你想让我如何?我有眼有耳自有分辨,何至于你说几句便是如何了?你若想让我依你,你若不介意,我都能演。」 赤月被逗笑了:「你不在乎?」 「你们彼此彼此,我又何必自怨自艾,反正又不是我叫你们这么做的。」宋羽寒冷笑着,话锋一转,「你藏着对神鸟的心思,就是我也能瞧出端倪了,其心可见了吧,我怎么信你。」 赤月脸色骤然冷下,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 ,他很快又恢復了平静,温温和和的就这么承认了:「是。」 「你喜欢神鸟,却见不得颜离初喜欢神鸟,这可真有意思啊。」宋羽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 "我并非见不得他喜欢凤凰,而是他的喜欢,挡了我的路。"赤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他却屡屡来招惹我,我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宋羽寒说:「没看出来。」 赤月微微一笑:「没关系,等颜离初死了,你就能懂了。」 宋羽寒语气骤然加重:「你什么意思?」 赤月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会后道:「他入我体内,就像是一个漏气的气球,只能出,不能进,最后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 宋羽寒的脸色愈发阴沉。 「只有提到他,你才会这样动气。」赤月道,「好了,不要闹了,你该跟我回去了。」 「……!」 宋羽寒似有所感,迅速往侧边躲开,只听得一声巨响,墙上直直被砸了一个大洞,壁画已然面目全非。 力道之恐怖,若是落在宋羽寒的身上,虽不至于致死,但也能断他只手脚,令他生不如死。 赤月的确不想杀他,他想废了他。 他想抽出武器,手腕却被掣住,几根白绫就跟有了生命似的,连连挽了几圈死死绑住。 灵力震不碎,也扯不断。 「此灵气诡异非凡,你越是挣扎,越是着急越挣脱不开,省省吧。」 赤月抬起手,指尖蓄起一星寒芒,深渊寒潭般幽深的杀气直逼门面,警铃大作! 千钧一髮之际,琴丝竹扇勐地从袖口处飞旋而出,带着强悍的肃杀之气直直奔赤月而去,赤月只得中断了灵力,分神躲避。 这一瞬间,宋羽寒那边的气息,包括杀气就像是石沉湖底般的毫无波澜,白绫就此松了劲。 宋羽寒说:「——就凭你。」 赤月勾了勾嘴角。 唰——! 数万根藤蔓翻滚着沖天而起! 数量实在是惊人,赤月没有办法,只能飞跃到空中,足尖轻轻点在御剑之上躲避着,琴丝竹扇凌厉,裹挟着白色的灵光。 寒光出鞘,一点寒星辉映着冰冷的银面,清清楚楚倒映在赤月的瞳孔之中,随即而来的是飞身逼近的宋羽寒。 赤月抬臂格挡住宋羽寒的力气,顿时感觉手臂有些发麻,身后尘沙赫然被激起数百丈高! 飞沙走砾。 这一招他见识过。赤月眯起眼。 …… 苍穹浮沉的云层之中,只见两抹灵光凌冽的残影快速交锋,无数根宛若有生命般的白绫在其中穿插游行,宋羽寒翻身躲过数根直逼门面的白绫,翻身落地。 赤月不打算放过他,紧跟其上。 宋羽寒低声呢喃几句,荆棘破土而出,赤月亦是躲过:「你为何执迷不悟!」 宋羽寒道:「谁执迷不悟了,不跟你走就是执迷不悟了吗?少自作多情了——」 「……」两人在这刀光剑舞之中游离交锋,赤月抽出长剑刺去,却刺了个空,陡然反应到什么,头一侧,与自上而下飞速削来的琴丝竹扇擦脸而过,脸颊上出现了一条薄薄的血线。 瞳孔中清楚映出了一个飞速逼近的身影。 宋羽寒再次攻来,这次接招后,赤月已经是冒了冷汗,宋羽寒向来都是以速度取胜,这世界上若是有人要比速度,他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因此与他交手的人都撑不了太久。 第190页 但正因为这种爆发型的打法极其消耗灵力,因此宋羽寒自己也不适合打持久战,若是能够拖到他撑不住,那就好办了。 赤月低声念:「分——」 然后他就在宋羽寒眼睁睁之下,脚底的影子越扩越大,随后凝结成了一个宋羽寒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裴钰睁开眼,手中凝结一团灵力攻来,阴狠说:「——宋道长,许久不见!」 「……!!」 宋羽寒被迫被拉开了距离,他抬头,眸中的神色越发的凝重。 他们居然还能分开,不仅能分开,就连灵力也能分用。 看来赤月是看出来了他的打法,决心是打算打持久战耗光他的力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这么打了。 宋羽寒收回琴丝竹扇,霎时狂风大作,飞舞的荆棘强劲不少,加倍粗壮,裴钰冲上来时,他只是伸手格挡,闷痛传来,只听得裴钰笑意盈盈道:「怎么不用武器了?」 ……果然。 裴钰用惯了灵器,骤然让他分神用灵力实战,难免不适应,就像是让一个文官临时学武,不管怎么样,都是徒劳的。 好对付,先解决他! 宋羽寒神色一冽,将全身的力气与灵力聚集到左手上,青筋暴突, 轰然一击! 嘭——! 裴钰被砸飞数里,巨响传来,烟雾灰尘之中数千根白绫翩翩然地浮动,显然是替裴钰挡住了这一击。 ……没能一击致命。 宋羽寒狠狠蹙眉。 他灵力消耗过大,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这些白绫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打又打不完,割又割不断,宋羽寒只能狼狈地躲着。 「真是……」 裴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这下没能正中要害,但他的腹部却肉眼可见地破了个血肉模煳的大口,但是腹部的肉却奇异般地蠕动着开始復原。 「什么玩意儿……」宋羽寒低声骂了句,五指成掌逼近他,「送你一程!」 「这可不行。」 一柄剑又将宋羽寒弹飞,白衣衣诀翩然舞动,赤月与他交手,刀光剑舞。 「你实在是没必要跟我们为敌,我们是一类人。」 宋羽寒接他的招,哑声说:「既然这么说,我们何不秉烛夜谈?谈谈你究竟想干嘛。」 赤月沉默一会,宋羽寒藉机挑开的他的剑,冷笑:「说不出来吗。」 「——不。」赤月眸色一冷,「为了你。」 去你妈的为了我,刚想这么说,下一秒却顿住,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异香幽幽传来。 「……!!」 他大惊,一时失察,吸入了些许,他深知这迷香的厉害,反应过来后立马运功意图将其逼出体外,但仍旧残留了些没有逼出。 宋羽寒心道完了,这要是单纯只是动作会迟缓到还好说,若是什么令人灵力尽失的幻术迷香那就彻底完了。 毕竟颜离初的幻术,他从来没真的赢过。 但是他却没有灵力尽失,也没有动作迟缓,他看到了一个人。 不是赤月,亦不是裴钰,又或者说,不会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他自己。 宋羽寒瞳孔微缩。 他看到自己的背影上沾染了血,脚步蹒跚地往前走着,随后轰然倒地,在倒地的一瞬间有一双手接住了他。 是颜离初。 颜离初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宋羽寒不知道,他只看到他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止不住地抖,他一直在喊,宋羽寒能看得出他喊的很大声,但是他却听不到声音。 但是那样浓烈的痛彻心扉的痛楚他感知的很清楚。 「快点醒吧。」 轻缓温柔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宋羽寒回过头,他看到颜离初一袭黑袍,宽大的袖边绣着大片大片的银色曼陀罗,看着诡谲而瑰丽。 他静静靠在一具冰棺旁边,冰棺上面刻着许多诡异的花纹,宋羽寒这次看清了棺中之人,是他自己。 亦或者,是神鸟也说不定。 他安静地靠在一旁,闭上了眼睛,明明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宋羽寒就是感觉他很累,很疲倦。 「我等了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周遭的光景再次变换,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幻境里面有太多的支离破碎的碎片,他突然感觉有些冷。 直到雪花飘来时,宋羽寒怔了怔。 寒潭自然冷,更何况是万里冰封的寒潭。 颜离初就像是感知不到温度一般枯坐在其中,灵力在体内流转,萦绕。 他在修炼。 「师哥——!」 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就像是水墨画滴入了色彩,一切都变得鲜明,颜离初伏在地上痛哭,点点萤光随风而逝,在他的面前。 不知为何,宋羽寒忽然也有些眼眶酸涩。 他眼睁睁看着颜离初从怀中掏出一把形状诡异的长刀,剎那间,九条毛色顺滑光亮的狐尾瞬间遮蔽住了宋羽寒的大半视线。 ……不。 宋羽寒瞳孔大张,他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伸着手往前一步,妄想阻止,却穿了个空,他有些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不—— 「不要……」 顿时,鲜血飞溅——! 「不要……!!」 强烈的情绪引得他的气血翻转,宋羽寒经受不了这个打击,生生吐出一口血! 第191页 赤月抓住这个空档,干脆利落地再次给了他一掌,这一掌虽然力度并不如何大,但是却打在了宋羽寒毫无防备的时候,他狠狠飞了出去,然后撞在了墙上。 石砾飞溅。 「咳咳……咳……」 背后的剧痛传来,还没等他反应,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是几根唿啸而来的白绫。 他要辜负所有人了。 这是他最后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站在结界下的璇玑猝然回头。 黑曼巴道:「怎么了?」 璇玑抬手狠狠揪住了心口的衣领,喃喃道:「出事了。」 黑曼巴道:「颜离初不是说叫妖族的人过来吗?怎么还没来?」 璇玑摇头:「我不知道。」 黑曼巴望了一圈,沉声:「那现在该怎么办?」 璇玑张了张嘴,却被另外一道声音抢先打断: 「餵——!」 两人回过头,来者是个面相极为面生的小道士,身后跟着一批同样服饰的道士,瞧着年岁倒是不是很大,但是身上的服饰他却认得。 黑曼巴在记忆里见过他,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云七,我叫云七。」云七朝他们行礼,「两位前辈,我们来迟了。」 璇玑没认出他来:「你是谁?」 云七:「我们是斜月阁弟子,我是……」 「斜月阁?你们还敢来。」周满打断他们,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们的好阁主害死我们一个不够,还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我们其实……」云七抿了抿唇,愧疚道,「几位有所不知,现在的斜月阁已然是分成了两派,我跟一些弟子是为一派,以阁主为首的又是一派。自从毕师兄赵师姐他们死后,阁主得知在宋师兄上山那年,四大长老与赤月仙尊下落不明,阁主不明真相,认准了是宋师兄干的,可宋师兄那个时候才这样小,哪里有他所说的那样狼子野心?阁主被权利跟恨意沖昏了头脑,所以才会伤到宋师兄……但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无意伤害宋师兄。」 周满:「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信你。」黑曼巴严肃道,「我认识你,宋羽寒相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云七一愣,随即低声说:「多谢前辈。」 周满却还是不肯吭声,璇玑见状低声道:「现在除了相信他们,我们别无他法,先把这群烦人的玩意儿收拾了再说。」 周满忍耐着,他从来没有这么倔过,正如宋羽寒一开始所说的他,他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在任何场合之下,所以他才能在这么多的地方游走自如。 这群人里面人妖分列,各自都不简单,唯有他一个半吊子的混血灵族,什么都算不上,他这种可笑的坚持根本无关紧要,璇玑能软下声来劝他一句,差不多就顺着下得了。 但他却不肯松口。 云七见状也道:「小友,请你相信我,我们绝对会替蝶城主报仇。」 周满怔住,他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动:「我……」 他身后的斜月阁弟子亦是道:「我们才跟赵菁东那个吃里扒外的傢伙不一样呢!」 「就是!」 「报仇!」 「对,报仇!」 周满沉默了很久,几人也等着他,良久后他抬头。 「——好。」 黑曼巴也鲜少见地露出了些笑意,他转首道:「赵菁东如今人呢?」 云七摇首:「不清楚,探查的弟子来报,他见到宋师兄与毕师兄的傀儡一战后,便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怎么会消失不见?」 「先不管他去哪里了,只要别再来碍事就好。」璇玑道。 云七道:「先走吧,灵族的人跟天羽台的人在城西等着我们汇合,灵族暂时把傀儡遏制住了蔓延,等灵泉求取到,想必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都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云七点首,「若是傀儡的话,闻到灵族的血就该躁动了。」 黑曼巴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第101章 灵力皆失 裴钰倚靠在太师椅里,眼前是赤月独坐在棋盘前自顾自下着,他支颐着下巴偏头看向床上之人。 「他们应当很快就杀上来了。」 「这不正好。」赤月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棋盘,「正好一网打尽。」 裴钰「唔」一声,忽然说:「我其实一直都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人族狡诈,妖族低劣,灵族目中无人,他却这么乐意护着他们。」裴钰伸出手去勾宋羽寒的手指,大拇指在他的指尖来回蹭着,「你想啊,纵使颜离初当时遇见宋羽寒之时忘记了自己与我们是一体的,但是再怎么样本性也是不会变的,否则怎么会去主动接近他,颜离初可实在不是会为了点小恩小惠就感铭于心的。此事就先不谈,就算我们这一世因为颜离初的原因没能给他种下魔心,但上一世就差临门一脚了,怎么就没成呢?」 「凤凰一直都如此,他实在是太仁慈了,即便是转世,骨子里的性格仍旧改不了。」 裴钰道:「可是他若是对我们一直都这么个态度该怎么办?真的杀了他?」 「铛——」黑子落下,赤月掀起眼皮,「你开什么玩笑,杀谁?」 第192页 裴钰有些烦躁:「其余几个分身是如何被他杀了的,你再清楚不过,若是再来一回,我可撑不住。」 赤月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早有打算。即便我将凤凰的记忆传给他,让凤凰彻底甦醒,也于事无补,逆反的心是没办法扭转的,他的凤凰真身必须献祭,但灵魂我要拿捏住,大不了做个傀儡身给他,将手脚打断,这样即便他醒来也无计可施。」 「……」 赤月:「怎么?」 裴钰「啧」一声,道:「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我还没睡过他呢。」裴钰摊手,「这么好看一个人,真做成傀儡,手脚折断之后,到时候多无趣啊。」 "……"赤月像是被他哽住,憋了口气,他深唿吸后道,「那你想如何。」 「不如封住他的灵力?反正没了灵力跟凤凰真身,他也翻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裴钰道。 赤月扶住头,冷声道:「可以,但是凤凰的意识要提出来。」 裴钰大惊:「他们本是一体,如何提?那不就成傻子了?」 「这我不管。」赤月眸色寒光,字句清晰,「反正凤凰绝不能落入风尘。」 「迂腐,你我有什么区别?」裴钰还想说几句,但是看赤月的神色越发的不善,只能闭嘴,话锋一转,「……行吧,那就这样。」 随即裴钰又说:「不过你还是真的一点师徒情谊都不讲,好歹你也教了他这么久,就算没睡,也不会捨得这么对他吧,你果真一点都不后悔?」 「后悔?他只是凤凰残魂下转世的空壳而已,算不得什么。」赤月道,「你说起师徒情谊,倒是想说说了。我肯念,他就肯受么?我与他说这么久,他却执迷不悟,为了一些外人而屡次与我作对,留他性命已然是我思虑再三的结果了,不必再多言。」 裴钰:「好吧,不管你思虑不思虑,我可不愿意让他就这么死了,谁叫他生成这般模样——那颜离初呢?他真的已经搞定了?」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赤月皱了皱眉,「其实若是当时颜离初要将我反吞噬,也是能够做得到的,但是他没有,而且在我吞噬他时,他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到很难让我不多想。」 裴钰道:「人之将死,既定的结局改变不了,他认命了也说不定。」 「……」赤月偏过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宋羽寒,眯了眯眼。 是这样吗。 宋羽寒是在一座祭台之上醒来的。 他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座熟悉的铜炉。 「醒了?」 裴钰朝他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宋羽寒有点不舒服,内里空空,好像灵力凝滞的感觉。 他没有去搭裴钰的手,而是自己自顾自地撑着地站了起来,直到站起来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的灵力没了。 第102章 屠尽 顿时,宋羽寒的脑中嗡嗡作响,他探手摸了几次经脉,内里平淡如死水的脉象已然告诉了他一切。 「不用探了,再怎么探也是没有用的不是吗?」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戏嚯又像是在打量什么。 宋羽寒缓缓皱眉:「?」 「看见那具棺材了吗。」裴钰忽略他眼底的疑惑,指向一边,「你猜那是谁?」 宋羽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句冰棺横陈在不远处,而其中的人影却酷似宋羽寒。 裴钰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道:「别多想,不是他像你,而是你像他。」 宋羽寒:「所以呢?」 裴钰疑惑地「嗯?」一声:「我以为你得知自己灵力消失后,反应应当更加激烈一点的。」 宋羽寒决定绕开这个话题:「赤月呢?就你一个?」 「你的小伙伴们都杀上门啦,赤月当然就是去收拾他们去了。」裴钰轻描淡写地说。 「哦。」说罢,宋羽寒居然就这么席地一坐,闭目不再理他。 裴钰好奇地说:「你连你朋友们的安危都不顾了?」 宋羽寒面无表情地说:「是的,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裴钰古怪一笑,「他们会死哦?」 「那又怎么样,即便我干着急又能起什么作用?」宋羽寒睁眼斜视他一眼,「你们灵力已然分散,就算赤月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何况灵犀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倒是你。」 他的眼底泛起点点嘲讽的笑意,反唇相讥:「你似乎很喜欢将自己的快感凌驾于他人的痛苦之上。百年不见,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噁心至极。」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裴钰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他淡淡地说:「劳你挂念我,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是不饶人。」 宋羽寒道:「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赤月要的也不多,我们的执念本身就很浅,只是身有所负,身不由己罢了。」裴钰道,「前世我与你说的大战之事,你还记得吧。」 宋羽寒道:「我当你在胡诌,没当回事。」 「我可没胡诌。」裴钰道,"只是有几点我没与你说,大家各自为营,其实也论不了对错。凤凰与相柳一战之后,世人皆以为陨落,凤凰与相柳自然也是各自消散殆尽,但其实不然,凤凰还存活,相柳亦是还存活在世。」 第193页 宋羽寒:「所以神鸟才会追杀你们?」 「你知道的不少啊?」裴钰附和一句,「不错,相柳的三只头颅被迫分离,一只化作人族,一只化作魔族,不过因为伤势的缘故,且都是小孩子的模样,至于另外一只,其实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没死,化作了妖族。" 「只不过颜离初受伤最重,因此沉睡了千万年不说,还丧失……嗯,总之他与我们离心的缘故就在这里。」 「可我见你跟赤月,似乎也不如何同心同德。」 ……裴钰瞥他一眼,道:「不错,我与他的确不如何合得来。」 「为什么。」 「因为他甘愿当一个被驱使的奴隶,我却不愿意,我之前同你说的夙愿,便就是为了他的。」裴钰道,「我所求很简单,但只可惜被颜离初抢先一步。」 宋羽寒沉声:「他现在在哪里。」 「死不了,但是他也永远不会出来了。」裴钰道,「赤月已经将他吞噬,也就是说他与我们现在是一体,虽然不能够出来,但是却能够透过我们的眼睛,看见所有发生的事。」 「——就像这样。」裴钰神色忽然一变,眼底的神色陡然变得温柔,轻声低语,「师哥。」 宋羽寒顿时僵在原地,心惊肉跳,他的太阳穴止不住地突突,即便他知道这不是颜离初,他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钰放声大笑,「你看你刚刚那个不可置信的样子……」 宋羽寒骤然暴起,再也忍不住,朝他的脖颈处袭去,恨声:「将他还给我!」 他没了灵力,很快就被裴钰给制住了,裴钰将他的手腕往前一折,清晰的骨裂声传来,宋羽寒脸色一变,强忍着痛意冷冷看着他。 「不装了?」裴钰靠近他,唿吸几乎要交缠,宋羽寒相当厌恶地偏过头,裴钰却轻轻笑了,「我还以为你还能装一阵子呢,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毫不在乎。」 「继续啊,继续装,我很喜欢看你这种自作聪明的样子呢。」 忽然,宋羽寒耳廓一湿,他蓦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开,却被裴钰往伤口处狠狠一捏。 「……!!」宋羽寒冷汗直冒,虚虚地问,「你有病吗?」 「有病?没有啊。」裴钰歪头,「怎么,颜离初能喜欢你,我就不能吗?」 「……」 「——说话。」裴钰语气一沉,手中更加用力,被他掐住的手腕肉眼可见地红肿到青紫,他看着眼前人隐忍的痛苦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想要卸力的意思,缓缓道,「我不能吗。你不知道当初我看到你在踏雪山,主动去吻颜离初的时候,我有多嫉妒,我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宋羽寒痛得神智有些不清了,但是听后,仍旧虚弱地嘲道:「那大抵是因为你是个变态罢了。」 霎时间裴钰的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他反手将宋羽寒往地上狠狠一扔,宋羽寒不受力,因为痛苦而闷哼一声。 他的手腕怪异地曲张了个方向,断口处泛着可怕的黑紫色,皮肉翻转,他的手无意识地痉挛着,嘴唇发白。 「我与他本是一体,又有什么不同。」 他宛若一条阴狠的毒蛇,五指轻缓地攀爬上他脆弱的脖颈,渐渐收力,平静地欣赏着宋羽寒因为窒息而痛苦不堪的神色,另一只手的食指慢慢地往下顺着衣襟往下滑,跗骨之蛆。 「——我就是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有趣。」 「……」 宋羽寒从齿缝之中挤出一丝笑意:「你连他的一个指头也不如。」 虚弱讥讽的嗓音响起,裴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屈居人下的感觉不太好吧?」宋羽寒咳几声,「赤月主灵力,哪怕分身,主控权也在他那里,你感知不到七情六慾,所以嫉妒颜离初,但你想错了一件事,即便你再如何嫉妒,也是感知不到的。说到底,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蛋。」 裴钰脸色突变,被激起了怒火,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咬着牙说:「——你找死?」 「是啊,让我死。」宋羽寒脸色苍白,看着他的眼神却格外的平静,「让我死了,神鸟不就復活了?一举两得,好事啊。」 「哈,你若是今日改口,我自然会带着你去任何一个没有人能察觉到的地方,可你偏偏——」裴钰的脸色有些扭曲,话锋一转,「……好事多磨,你的好日子我自然会替你安排。」 说着他的指尖定在宋羽寒的腹部,用力一按,宋羽寒双目大睁,像一条濒死的鱼勐地弹跳一下,浑身开始止不住地痉挛。 「……」裴钰欣赏着他的衣领缓缓爬上他的脖颈的黑色经络,白皙的颈上像是蛛网密集,宋羽寒瞳孔涣散,却忍着没有出声。 「这毒并不能做到点什么,但是却能够让你难受一阵子。」裴钰靠近他,髮丝垂落在了宋羽寒的身上,阴狠地说,「你就且忍耐着吧,尽管不出声,毒会像小虫子一样渗透进你的五脏六腑,抓心挠肝,穿肠肚烂,但是我不会让你死,所以——」 「……!」 蚀骨穿心的痛传来,宋羽寒下意识反张弓起手背死死扣紧地面,青筋爆出,冷汗止不住地冒。 「……好,好。」裴钰忽然笑,「小瞧你了,这你都不吭声。」 「那我们换点花样。」 第194页 宋羽寒痛到动弹不得,闭上了眼。 裴钰拉着他的腰封,道:「素日倒是没注意过,你的腰这样细,想必颜离初搞得你很舒服吧。」 「……」宋羽寒的声音很哑。 「走开……」 裴钰哼笑着。 「赤月爱凤凰,是因为凤凰在他危难之际救过他,但我却不是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感铭于心的,何况人人都称赞的凤凰,我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高尚,相反他与颜离初都没什么不同,虚伪至极——所以这方面我其实特别不能与他同心,起初我以为我对你应当也是这样的。」 裴钰用指尖挑逗般地划过宋羽寒的下颌,「但直到那日在踏雪山见到你,我才明白,你与凤凰的不同。」 「你不是他,所以才得不了赤月的青睐,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师徒道义,也只不过是哄你的罢了,这些年我化作了颜离初的身边守卫,看到了你,观察着你,我才知道那种让我兴奋的感觉的来源。」裴钰的神色开始有些癫狂,笑道, 「一个渴了太久的人,陡然看到一杯溢满的水,却喝不到,无异于望梅止渴,画饼充飢,我远远不满足。」 裴钰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颜离初为何会喜欢你!但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颜离初,你说我阴险,可他做的事一点都不比我少,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宋羽寒张了张嘴,想骂他都说不出话,想了想就学璇玑,疲倦地翻了个白眼。 裴钰本也没指望他会理他,自顾自地说:「他为了夺位,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杀了,残杀兄弟,为的就是坐上妖族王位,说真的他与我真的没什么不同。」 他自顾自说了这么一大堆,癫狂的神色忽然又平静下来,轻柔地说:「他能办到的,我也能办到,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便给你。」 宋羽寒真的觉得他脑子有病,想了想哑声道:「你能不能滚。」 「这个不行。」裴钰遗憾摇头。 宋羽寒脸色忽然变化,那几道黑色的毒素再次蔓延,这次蔓延到了脸颊,衬得他的肤色惨白没血色。 但是宋羽寒知道裴钰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死。 「这是给你上辈子毫不犹豫用凤凰真火烧我的惩罚。」 他的牙齿痛到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抓挠自己的脖颈,他痛得要命,甚至比死还要难受,若是现在有一把刀,他立马拿起来扎入脖颈会来的更痛快。 但是他不能。 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因为还有…… 宋羽寒的双目充血,还是从牙缝里泄出了一丝痛楚的声音。 「行了。」赤月从祭台后走出来,微微皱眉,「你把他弄死了我怎么办。」 裴钰:「玩玩而已。」 宋羽寒吐出一口血,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可他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 上一辈子他也是这般狼狈地倒在血泊之中,是那个人踏着尸山血海来牵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出了泥沼。 「开始了。」 铜炉微微作响,正如上一世一般模样,巨大的铜炉在他的头顶疯狂摇晃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当那股黑烟沖天相接时,赤月动作一顿。 他迟疑的声音响起:「……怎么会没有反应?」 宋羽寒含着血低低地笑了。 赤月猝然回头:「你做了什么!」 「我已经是瓮中之鳖,待宰羔羊,能做什么。」他的眸色深不见底,他们要凤凰真身,却没想到这具身体只不过是宋羽寒十年修的假身而已。 「——师尊可千万别错怪我。」 赤月沉默良久,就这瞬间,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首,石门就在此时轰然倒塌! 见到来者何人之后,赤月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是你们。」 黑曼巴十分厌恶他,然后立马注意到一旁的宋羽寒,脸色大变:「你怎么……!」 他搀扶起了宋羽寒后才注意到他浑身的伤口,宋羽寒虚弱地摇头:「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黑曼巴将灵力渡了点过去,「你先撑着。」 璇玑趁机道:「赶紧带他去妖族,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黑曼巴心领神会:「好。」 随即离去。 裴钰抱臂看着他们,也许是觉得他们翻不出什么浪,也不着急追:「你们倒是感情不错。」 璇玑冷冷地说:「无需凭靠执念活着自然不错。」 裴钰笑道:「是你啊,冒牌货。」 人群中有人喊:「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杀了他们啊!」 ……若是能杀他早就杀了。 璇玑抿紧了唇。 「你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这么多人,赤月不慌不忙,唇齿间却仿佛浸淫着无端的恶意,字句珠玑:「——屠尽人族。」 这四个字一落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相当地云淡风轻,像是在谈论明日吃什么一般轻松。 纵使众人心中早有准备,却也被激起了怒火。 「你表面上打着復活神鸟的念头,实际却是要行此天理不容之事?!」 「復活神鸟跟杀光你们这两件事似乎并不冲突,天理不容?」赤月平静一笑,「他都被我杀了,怎么不容我?」 第195页 「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璇玑沉声道:「——他杀光了仙族。」 人群之中顿时就像水入油锅般炸开了锅。 「什么?他说什么?杀光了仙族?这怎么可能?」 璇玑道:「仙族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不见,是他一直在粉饰太平。」 「……!!」 "这怎么可能!" 修兰道:「既然如此,此等秘辛想必不足为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璇玑迟疑道:「因为我……」 「因为你是颜离初的残魂所化,而颜离初就是我。」赤月接过他的话,「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能够分魂,还如此生动,这么说来,我的底细岂不是都被你探空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之中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相反璇玑倒是僵住了神色,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他,我也不是你。」 「你当然不是我们,一抹残魂罢了,连个正常下九流的妖怪也算不上,莫要太高看自己了。」裴钰嘲讽。 「——等等。」天羽台之中有人犹疑,「什么你是我,我是你的,你们是一伙的?」 赤峰道:「怎么可能,若是一伙的,我们岂不是就落入陷进之中了。」 「怎么不可能!赤峰前辈说的对!现在除了我们自己,还能信谁?」 云七忍无可忍:「闹!继续闹!还没开打就内讧,这样下去都不要打了!干脆拔剑自刎来的更加痛快!」 几人讪讪闭上了嘴。 裴钰越看越想笑,索性就笑出了声。 「哦,真团结。」他嘲讽。 云七阴沉道:「仙尊,你已经是无人之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要走这邪魔外道?」 「你肯再叫我一声仙尊,这个情我领了,但是你需得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够只看表面的一层粉饰的云墨,也许你再往下翻翻,就能瞧见里面的腐肉了。」赤月温声道,「无需多说,开战吧,诸位。」 话音一落,无数的傀儡从四面八方的石室角落飞速杀来! …… 与此同时,黑曼巴靠在了船帆边,看着船边的水纹波动,又看了看一旁伤痕累累正在闭目养神的宋羽寒,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你的安稳日子被我给打破了,抱歉。」宋羽寒忽然道。 「……说什么呢。」黑曼巴低声说,「倒是你,赶紧把伤养好吧。」 「我们去妖族做什么?」 黑曼巴道:「璇玑说颜离初将你的尸身放置在了妖族,只要引魂入体,就能恢復你的灵力。」 宋羽寒合上眼:「原来是这样。」 一人一妖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黑曼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你想听什么?」 黑曼巴看着他:「比如颜离初的事情,再比如四神兽的事。」 宋羽寒虚弱咳了几声:「璇玑不应当都与你说了吗。」 「他说的归他说的,但我还是有不明白的事。」黑曼巴支起身体,「赤月为什么非得集齐四神兽?」 宋羽寒道:「可能他是个神经病。」 「……可就算病也有缘由吧。」黑曼巴暴躁道,「我知道他想要灭世,但这个理由简直太浅薄了,为何灭世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宋羽寒的眼神终于犀利了些,他抬眼道:「……璇玑不知道?」 黑曼巴摇头。 第103章 尘烟滚滚 「璇玑不知道?」 黑曼巴摇首:「他不知。」 「……那我也不知道了。」 「喂,你……!」 宋羽寒没敷衍黑曼巴,他的确不知道,但是心中却有了另外一个猜想,但他不敢把这个猜想说出来。 不论是不愿意黑曼巴再次涉足其中,还是害怕这个可怕的猜想再次成真,这唯二的两个结局,他都是甚至都不愿意去设想的。 船靠岸了,出乎黑曼巴意料的是,岸边居然围了一大群妖族的兵士,气势汹汹蓄势待发,为首的正是那两个矮妖怪,他们转头,喜不自胜:「若魇前辈!宋道长!」 黑曼巴火冒三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冷笑:「你们手脚真麻利,杵着干嘛?耍帅还是收尸?」 众妖:「……」 矮妖怪冤屈地说:「我们出不去啊——」 黑曼巴:「什么出不去!怎么可能出不去,是没长腿还是瞎了眼?」 矮妖怪:「……」 「是我做的。」 黑曼巴愣住。 宋羽寒平静地说:「要是我出事,颜离初肯定会让妖族出界,但到时候死伤更加惨重。」 「你为什么非要……」黑曼巴摇首,长长嘆了口气,然后跟其他妖怪说,「你们尊主的寝宫呢,带路。」 一般来说忽然来个人说叫你带他去你主子的寝宫,那自然要被噼头盖脸一顿骂,但是这人是宋羽寒的话,就截然不同了。 矮妖怪连声说:「跟我这边来。」 黑曼巴不动,只是说:「你去吧,我在你体内传入的灵力足够你撑住了。」 宋羽寒深深看他一眼:「好。」 他也许不会愿意再次踏入妖族一步。 凉城很安静,不同于宋羽寒上次来的景象,这次几乎是没妖怪在街上走动,纷纷禁闭门窗。 宋羽寒跟着矮妖怪到了主城。 第196页 这座城与其说是被建筑出来,还不如说像是搬了块参天大石精雕细刻出了这座石中城。 殿中很宽阔,石壁上搁放几盏油灯,盘旋的石阶至少有数千块,蜿蜒悬吊上去,顶不见底,幽黑的殿内只剩萤火之光,星星点点,如同轻纱遮幔,迷离沉寂。 宋羽寒跟着矮妖怪绕了许久,矮妖怪还说:「尊上的寝宫一般不让我们进去,所以会比较远,也不能够传送,宋道长您见谅。」 「我没什么。」宋羽寒说。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矮妖怪停在了一个石室前,朝他行礼,随即离去。 石门上也雕刻了很多繁丽的异族纹饰,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屏风,屏风上面雕刻着镂空的花纹,中间是一只安静蜷缩着睡觉的九尾狐,恬静而神秘。 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就一下,便收回了。 得赶紧找到肉身。 宋羽寒刚这么想着,撑着的右手却好像摸到了什么,冰凉的触感传来,他顺着墙壁的凹陷一按,石门便轰然打开。 他后退一步。 宽阔的石室正中正画着一幅画跟横陈的一副冰棺。冰棺之人不言而喻,但这幅画…… 宋羽寒走近了几步。 画中画的也是他,只是却是十七八岁的他。 一袭白衣,满面温笑,细碎的光打落在他的半边脸上,半蹲着身朝一只瘦小的狐狸伸出手。 浮光残影,一如当年。 宋羽寒有些恍惚了。 他转首,一旁的冰棺上雕刻的花纹与宋羽寒之前在神鸟棺上看到的并无而致,这也许是某种可以使尸身不腐的咒法符文,而这具冰棺之内,装的正是他自己。 渡灵的过程并不用多长时间,宋羽寒抚上那具棺材,灵力还没渡过去,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感险些让他滑倒在地。 他气血大亏,再次接触这具肉身险些直接被抽走魂魄。 他撑住了一旁的书桌,手指却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拿出一看,是一张信。 上面有几个字: 寄语相思。 寄语相思? 宋羽寒有些怔愣住,他抽出信,展开来,遒劲有力的字迹布满了纸张,第一句便是: 见信如吾,展信舒颜。 他摩挲着这几个字,继续往下读。 师哥,我还是没有能找到合适的办法除掉相柳,过后的日子将越发的寸步难行,倘若你再次与他遭遇,其他的倒是不必怕,但是你若是轻信了他…… 他说的是相柳,并不是赤月,又或者是裴钰,这种割裂的话头,一般是在中途补话,亦或者是留存了许多信还没有被宋羽寒找到。 颜离初觉得他会轻信,无疑是高估了他对赤月的情谊,他是对赤月有些桃李之情,但却远远不会越过颜离初,若他能早些与他商议,也不会…… 他握紧了拳头,往下翻了翻,果真又发现一封信。 开头仍是见信如唔,展信舒颜。 师哥,当你迈入妖族,我在想着你是否会来到这里,然后发现这些信。虽寄信于君,但我不本不愿让你看到。但当到了这一天,想必我的计划也早已实施了,思及此我倒是放心不少。你无需自责未能早些知晓这些,来不及阻止,因为你上辈子也是这么对我的。 这句话给了宋羽寒当头一棒,仿佛一整盆冰水倾倒下来,他血液都凉了个透彻。 上辈子他不也是这样,并未与颜离初商议,自顾自便与裴钰同归于尽。 现在颜离初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再翻,除开那些问安问好的信,他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了一张被烧毁了一半的信纸。 信上的内容模煳不堪,只剩下一小半地方还留存上面写着: ……知晓后,相柳不死不灭,所以才会跟着我一起重生,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若是…………就能杀死他,风险虽大,胜算也不小………………在意,以后可以与其余人商议重建,自此……永不相见。 剩下的话都绝笔于此。 ……怎么没了? 怎么会断在这里? 他几乎是颤抖的,趴在地上翻着那堆杂乱的信纸,企图在这断字墨落中找到蛛丝马迹。 带着墨水的纸被挥到半空,他仓皇地一字一句地对。 其中闲言琐事,还有他是如何坐上妖族尊主之位,思念与眷恋之情几乎要浮出纸上,他写了上万封信,每一封的开头都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舒颜…… 舒颜。 宋羽寒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舒颜二字究竟是如何才能与永不相见搭上边,这两个本应当是逾越千里的词,居然能够挤在小小的一张纸上。 正如当初的他,自私地,不顾一切地赴死。 颜离初怎么会不恨他。 他唿吸急促,辛涩难忍,灵力的流失跟气血的亏空使得他脸上的血色全无,五指僵白,死死撑住了地面。 这短短一会儿,他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想自省还是继续煳涂,他分不清。 是执念还是夙愿,他也分不清了。 其实这样的话,好像还不如上辈子,至少几位长老不必遭此横祸,不必沾染淤泥,被拉入深渊。 不该死的死了,苟延残喘的人却只剩他自己。 第197页 可即便不这样,他就真的能够护住这些人吗,还是更加惨重? 「……」宋羽寒颤抖着,积累的情绪如同刀光剑影,终于在这一刻将他扎的血肉模煳。 他一想到颜离初很有可能已经死了,浑身就控制不住的战慄着。 很冷,冷到不行。 哪怕当时在踏雪山的溶洞之中独自修炼时,也不曾这么冷过,还未转冬,也未下雪。 也不曾赤着脚在寒冬凛冽的冰天雪地里一个人狼狈糟糕地踉跄,蹒跚。 每每当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其实那样支离破碎的日子藏于粉饰好的太平之下,其实从未修復。 宋羽寒的眼眶忽然有些干涩。 或许当年染血刺骨的雪早就积入体内,在冷心冷血的脏腑之中安了家。 而他也从来没有走出过那片鬼影憧憧的山阴雪夜。 永轩陵。 无数个行动极快的傀儡唿啸而来,剑影晃晃,电光火石之间修兰仿佛认出了其中之一的人,眉目怒睁,鞭影瞬闪,狠狠将其抽开。 「这不是韵音宗的宗主朱齐名吗!」 话音刚落,「朱齐名」瞪着的黑眼睛一转,大批的毒雾瀰漫而来。 「小心!捂住口鼻!」 云七屏住唿吸道:「恐怕这些傀儡都是用人生前炼制,所以才会保留生前的灵力,但瞧这模样,应当只有七八成左右。」 赤峰一掌震开一人:「那也够我们应付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够制他们的吗?」灵犀道,「璇玑,你不是颜离初衍生的残魂吗,你可知道法子?」 「我只是一抹残魂!又不是百晓通,说到底他要是念头一转,制造个十来个我这样的都不是问题,我哪有什么办法!」璇玑抬剑挡住数柄寒光凛凛的剑,旋身狠狠一抽,灵光迸现!四周的傀儡散架了好几个。 他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上一言不发的赤月跟裴钰,裴钰的眼底写满了戏嚯与嘲讽,他就是主「漠视」的那颗头。 就这一瞬间,耳边忽然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杀意,飞速逼近,璇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瞳孔一缩。 遭了! 铛——! 只见那人倒飞出去,等缓过来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别……别杀,我,我帮你……杀,杀——」 朱洛白? 璇玑狠狠蹙眉,原来韵音宗全部都被做成了这种傀儡,怪不得这些年不见他们的踪影跟风声,这就是与相柳合作的下场。 黑曼巴赶来道:「没事吧!」 「宋羽寒呢!还没来吗!」 黑曼巴额中印亮起,道:「快了,等他察觉到之后,自然会来。」 「等他察觉,我们都死光了!」璇玑怒骂,「他救他男人就不管我们了吗!!」 声震云霄,响喝行云。 剩余的人齐齐看来。 「男人……?」云七脸上变换莫测。 「催什么。」 清淡凌冽的声音响起。 随即而来的是一道强劲的灵力白光,幽若兰谷,宛若摧梅折林扫荡而过,狂风拔地四起,将方才的劣势一扫而空,傀儡唿啦啦倒了一片。 宋羽寒一袭白袍滚着暗色云纹,看着凌冽尘净,眸中的光影细碎闪烁,他嘴唇翕动: 「这不就来了吗。」 第104章 归来 赤月眼见着他的傀儡如同蚁穴般溃烂,唿啦啦倒下了一片,毫无找招架之力,他倒是不怎么怕。 「你来了。」 赤月说:「这下总不是灵体重塑了吧。」 云七简直难以理解,事已至此,他竟还能如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赤月,我敬仰你从前算得上是尊位,你究竟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赤月被打断了话,便转过视线说:「你今年应当有百岁了吧?」 「……什么意思?」 「你年轻,因此这世间的道理还有很多是你不懂的。」赤月支颐着,「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想杀便杀,就这么简单。」 修兰甩掉剑上的血,冷冷道:「上下嘴皮一张,这谁不会,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那天下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你简直不配为人。」 赤月笑道:「诸位口口声声说我行迹不配为人,敢问怎么样才算配呢?豺狼虎豹厮杀猎物,仅仅如此,他们就不配为兽了么?世间平等这个词,这不是诸位常挂于嘴边之理,怎么到我这就不一样了,多少可诸位平日里杀鸡宰羊,扒皮取暖,却不见得世间讨伐。可见你们对我误会颇深啊。」 修兰道:「胡言乱语,满口歪理!」 赤月道:「随心所欲肆意而为这才是为人之道,你们素来饱读诗书,我也看了不少,我见书上写莫听穿林打叶声便心想你们想的还真豁达,但又闻人生愁恨何能免就觉得你们真是榆木疙瘩,后来我想明白了,与其照本宣科,不如逐水自流。你们觉得如何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我觉得如何。」 宋羽寒沉声:「前者赞誉,后者贬义,可见你骨子里从一开始就是偏向于前者的,因此咬文嚼字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件能够说服你自己的说辞罢了,可从头到尾你都弄错了一件事,豁达纵使豁达,却不会伤及他人,愁恨难消,却也只是咎由自取,万事有因有果,你所谓的逐水自流,其实只是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而已。」 第198页 赤月微笑:「好吧,我说不过你,人各有志,你们如何看待我,我也管不着,请君自便。」 「是吗。」宋羽寒话锋一转,「想必凤凰如何想的,你也是不在意的。」 赤月笑容顿了顿,嘆气:「你又不是凤凰,你又知道什么。」 「裴钰。」 「哦?」陡然被叫到,一旁看戏的裴钰陡然被唤到,微微挑眉,「怎么?」 宋羽寒道:「你们之前说其余六颗头都是死于凤凰之手,你们不恨他吗?」 其余的人群中响起了议论声。 「凤凰?这跟凤凰有什么关系?」 「是我想的那个凤凰吗?」 修兰瞪了几眼交头接耳的几人。 倒是黑曼巴的神色愈发的凝重。 璇玑也垂下了眼。 裴钰扫了一眼璇玑,道:「我为何要恨他,他又没杀我,九头蛇分开后便可各自为王,我何必……」 「可当时只差几剑的功夫,他为何没有杀你们?是杀不了?」 「他不会杀我。」赤月冷冷说,「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怎么会杀我。」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宋羽寒说,「你告诉我,我就将神鸟之身给你。」 「什么神鸟之身?」云七有些慌了,「师兄,你就是你啊,给谁?你们在说什么?」 黑曼巴攥住他的手:「……你疯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赤月笑了几声,道,「虽然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但百利无一害,可以。」 第105章 往昔 「我只是吸收了太多的怨气才跻身魔神,才会变成如今这幅你们所熟知的样子,满天神佛,高高在上的神仙有那么多,像我这样的都被称之为下九流一派,自然就没有人能看得上。」 修兰道:「所以凤凰就收留了你。」 赤月摇首,眼底细细的暖意散开:「不是他收留了我,是我死皮赖脸凑过去的,我分出神魂脱离相柳之身,化作一个小孩子,日日夜夜都跟着他跑,凤凰起初嫌我烦,后来实在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就只好理我。」 「相柳,你究竟想做什么。」白衣人的五官很是俊美,额间坠着一颗灵玉坠子,衣袖边绣着华贵的金丝,凤凰蹲下身无奈地问。 小孩歪了歪头,道:「我想看着你。」 「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 凤凰:「……」 他捂住了额头,道:「你还是快点走吧,若是被其他神仙发现了,定要抓你责你。」 小孩不解地说:「难道就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吗?」 凤凰明显愣了愣。 人群中有人说:「凤凰仙尊居然没杀你,也够稀奇的。」 赤月瞥了说话的人一眼,道:「他是没杀我,所以我才能在这里杀了你。」 铮—— 一柄摺扇将破空刺来的剑挑开,宋羽寒道:「要说就说,要打便打,说一半突然开打是个什么道理?」 赤月笑了笑:「也是。」 ……方才那柄剑距离那人也就分毫之间,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他难以控制地冷汗直冒,手脚冰凉。 幸亏是宋羽寒反应及时,否则他立马身首异处也说不定。有了这个前车之鑑,赤峰与灵犀都回过头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让其余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不知道为何凤凰会不杀他,宋羽寒却知道。 凤凰怀有仁慈之心,心中有大爱,若非不可,绝不可能将其杀死,定是劝告为主,其余的都为辅。 他想这些的时候,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的人,那个被烈火吞噬的白衣人,面露哀思—— 抱歉。 果不其然,只听得赤月继续说道:「他觉得我这种想法不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情形说出那样的话的确有失妥当,这件事我认——凤凰将我带离神宫,回到他的住所,开始一点点地教我。」 小孩坐在石桌旁,撑着脑袋偏头去看这个他名义上的师尊。 这么多神仙里,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温柔的神仙,平日里碰到的要么就是怒目圆睁,要么就是冷漠自持。 这样柔和的性子,温下心来教导他,他装装样子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不喜于色,方能静气。」凤凰念完最后一句话,见赤月一直这么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小孩点点头:「记住了。」 「那你再重复一遍。」 小孩轻咳,居然真的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念了出来:「大道至纯,断情断念,大道至善,汲善长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凤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随即被他自己压下去,道:「以后要凝气精神,不要分身盯着我看。」 小孩颇为理直气壮:「我是有事才会盯着看的。」 「……何事。」 小孩凑近些,好奇道:「师尊,你长得这么好看,难道就没有想过与谁结为眷侣?」 凤凰好笑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更何况神仙不同于普通人,不能混为一谈,我方才才跟你说过断情断念,你就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小孩嘟囔道,「若真能做到断情断念,那伏羲跟女娲为何能结为眷侣?难道他们就不是神仙了?」 第199页 「……万不可对女娲娘娘跟伏羲大帝不敬,他们是为了繁衍人族,各司其职罢了。」凤凰有些严肃道,「你以后学好了规矩之后,也是要去拜见女娲娘娘,要去她手底下做事的,现在有我替你兜着底,但以后若是嘴上不把关直接说了那就完蛋了,所以以后这种话绝对不能再说。」 小孩无所谓道:「我跟着师尊就好,才不稀罕什么女娲。」 凤凰无奈地摇头:「我跟着的正是女娲娘娘,你跟着我不也是跟着她吗?真是自相矛盾。」 小孩想了想,想明白想通顺了这一点后,撑着脑袋一个人郁闷起来了。 听完之后黑曼巴道:「你们若是当真关系如此要好,也不至于最后互相残杀的地步吧。」 「他出手杀相柳只不过听信了其他神的蛊惑——不过这里我就不再讲了,毕竟我已经把我要说的说完了。」赤月道。 宋羽寒道:「抱歉恐怕还差点儿,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要復活凤凰,哪怕凤凰生后可能会杀你?」 「他赐我灵魂,许我生命,如此大恩大德,即便是他要杀我又能如何呢。」赤月笑着,旋身又坐回了高台上的太师椅里,跟百无聊赖的裴钰一样。 但宋羽寒知道,这高台之下,藏着的,正是神鸟的真身。 而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宋羽寒的这具身体,还有在场所有人的命。 正应如此,宋羽寒才不明白復活凤凰与灭世这两者究竟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繫,他思来想去,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方才跟赤月套话他才想到了些什么。 正如赤月所说,凤凰此人温和谦恭,是决计出不了灭世这种主意的,相反当他联想到凤凰的身上时,他都忍不住不寒而慄,这仿佛是叫人相信一个从来没有恶语相向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害人利己的错事的人忽然手持屠刀般匪夷所思。 毕竟那个烈火中消逝的男人看上去的确不含一旦杂质与糟粕。 可除开这个人,可还有个人啊。 他笑意盈盈,宛若一个嗜血狂魔的怪物,站在地狱般的尸山血海之中依旧能愉悦欢快,若不是像裴钰这种情绪单调之人,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恰巧这两个人,都长了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一旁沉默许久的黑曼巴忽然开口:「永轩国师是是什么人? 难道真的是神鸟吗?」 「……聪明。」赤月缓缓转过头来,「他就是重伤未愈的凤凰。」 黑曼巴张了张嘴,却被赤月打断了,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他为何当初没有杀掉我是吗。」 "我说过了,桃李之情哪有这么容易割捨,他捨不得伤我,却被下个继位的皇帝给害死了。"赤月的脸色有些沉,「你们人类将过往种种的过错全部推到他的身上,将他一步步逼死——我之所以称唿现在的国都为永轩陵,正是因为这整个人族,都会是为他陪葬的陵墓。」 「……!!」 众人一时间骇然到说不出话来。 此事灵犀忽然开口:「你果真觉得是人类一步步将他逼死的吗。」 赤月阴沉回头:「什么意思。」 「他乃拥有神格的神鸟,怎么会轻易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杀死。」 「那是因为那群该死的所谓的神族遗留后代仙族来助力了,所以我才杀了他们。」赤月寒声道,「他们欺凤凰尚有伤在身未愈,便趁人之危。」 灵犀神色不变,语气却微微加重了:「是仙族趁人之危,还是你趁人之危。」 霎时间阴云密布爬满了赤月的脸,他阴恻恻道:「——你什么意思。」 灵犀的话让赤月阴沉了脸,灵犀却像是没有看到一番,继续道:「你说凤凰是你的师父,可你满口杀戮,与神鸟的意愿背道而驰,行至今天,我算是知道了你如今这幅模样与当初口不择言的小童并无区别,这样的你,难以让我相信你会是一个一心为师尊着想的好徒儿,若无猜错,神鸟的陨落与你干系不浅。」 赤月握紧的椅背嘎吱作响:「一派胡言。」 黑曼巴道:「是吗,那你处心积虑想要集齐四大神兽的死相是为何?朱雀涅槃成凤凰,你若是想要杀四大神兽,想必脱离不了戮凤之相吧。」 其余人面上都有震惊的神色,却不敢显露出来,毕竟修兰方才才警告过他们。 但饶是如此修士们也同样心中愕然。 如此说来,当年相柳的故意接近,居然只是为了杀了神鸟,这样冷血薄情之人,居然也在人族巅峰常驻多年,无人察觉。 裴钰忽然说:「你的想像还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若是要杀凤凰,为何要復活他?」 灵犀道:「因为当年的凤凰已转世,灵魂尚存,你的夙愿也没能达成。」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为了杀他,不惜把他復活,然后再下手?」 「你们心中清楚即可。」 裴钰哈哈大笑:「小年轻。」 赤月冷冷道:「闲话就聊到这,神鸟之身该给我了。」 黑曼巴勃然色变,先不说神鸟復活会怎么样,就说若是宋羽寒答应了, 他就得死,灵魂抽出身体之后若无寄託就跟死没有两样。 你是蠢货吗!为什么要答应这种鬼话! 他怒瞪过来。 就听见宋羽寒平静的声音响起:「哦,我耍你的。」 第200页 十分的轻描淡写。 其他人:「……」 半晌后赤月轻笑一声,像是早知如此,并没有因此生出半点被欺骗的愤怒。 「我就知道。」 就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赤月勐地提剑刺来,划破长空的声音尤为刺耳,灵力盪开,余震震响! 「我自己来拿!」 ——轰! 还没等其余几人看清,两人就已经交手了数十招,宋羽寒恢復了灵力之后便没有了灵力不支这个短板,脚下浮云般游动,刀光剑影。 其余人正欲上前帮忙,却被几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傀儡拦住。 裴钰懒懒地说:「忘记我了?」 ……修兰甩鞭将还未完全站起来的傀儡击溃一圈,道:「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若是一直都这样打下去,耗都能耗死我们。」 灵犀笑了笑:「你未免也太看轻宋羽寒了。」 只听得宋羽寒的声音再次从残影中传来:「璇玑!」 这一声笃定地穿透来,璇玑不由得怔了怔。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这么问,但是现在并不是问的时候,低声应道:「知道了。」 一股黑色的浓雾如同打翻的墨汁,从地上瀰漫而起,渐渐吞噬掉璇玑的整个身体。 赤峰等人愣了愣,不知该进还是退,黑曼巴却率先心领神会:「都往后退!替璇玑护法!」 众人闻声纷纷退开。 人群一旦疏散开,便能将这浓雾看的更加清楚了,雾升腾而上,蜿蜒盘绕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去,缭乱之中浓郁道根本看不见任何端倪,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融于雾中一样。 霎时狂风拔地而起,飞沙走石,裴钰的衣袖被吹的猎猎作响,他惊疑不定地眯起眼:「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雾勐地朝他袭来! 他瞳孔急剧张大,但是现在他的灵力大部分全在赤月那里,根本无法抵抗,硬生生被黑雾撞进了身体! 「!!」 赤月勐地一剑挑开扇子,回头。 「你的灵力精进不少,想必是裴钰的灵力也流转在你的身体里的缘故。」宋羽寒在他的身后说话,看着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继续道,「起初我在怀疑,你们究竟是为何能够共用灵力与身体,若是只是相柳能分身也变罢了,但当时裴钰却说九头蛇各自都可分而为王,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颜离初,若是真如此,颜离初怎么无法共用你的能力呢,如果你们真是一体,除此之外并无差别,应当不会出现你为主,裴钰为辅才对。」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恐怕裴钰的身体早就泯灭,而你为了留住他的神魂,呕心沥血为他做了一具傀儡之身,供你驱使,这样他的灵力你可以用,但你的他却没办法占为己有,可谓是百利无一害。」 「……那又怎么样,我……」他嗤笑着,忽然脸色突变,腹部一阵剧痛传来,他忍了忍还是吐出一口血。 「不能怎么样,但我却可以利用这点找到你的缺陷,当时你气上心头将颜离初吞灭,吞完后你便开始后悔,因为同为一体不能如此残杀。你害怕反噬,却无可奈何,但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渐渐让你打消了疑虑。颜离初留璇玑在外他在内无疑是一种非常冒险的尝试,但胜算却相当大。」 琴丝竹扇扇尖亮起白色的灵光,汇聚天地灵气,就连空气中都有了微微的波动,蓄势待发。 「两者灵力一旦共鸣,就能让颜离初出来,就像你復活神鸟的手段一样。」 蓄力,直指! 白色灵光直直穿透了赤月的腹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黑雾逐渐凝成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是那袭熟悉的描红丝黑袍,颜离初从宽袍之中伸出一直苍白修长的手,点在赤月的后背。 噗嗤——! 赤月瞳孔巨缩,他僵硬低头,看着穿膛而过的那只手,下一刻,那只手勐地抽回,他踉跄吐出一口血。 颜离初的血眸猩红冷漠。 忽地三人交手,赤月勐地连连后退几步,扬手一挥,无数根肃杀的白绫唿啸而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摺扇锋利如刃,携着狂风连连斩断大一片,只是这白绫就像有生命一般,哪怕根断也能重新延长变深—— 赤月忽然感觉脚下有异响,他警惕地盯着皲裂的地面,提防着宋羽寒的藤蔓,却被迎面袭来的飓风狠狠扇开数百尺! 颜离初逼近他,赤月没办法只能被迫应战,艰难地接招,电光火石之间侧面又飞来摺扇,他好险躲过,阴沉道:「你们二打一,合适吗!」 宋羽寒朝他腹部狠狠一掌:「你不是说颜离初与你一体?怎么能算二打一!」 「……咳咳,好。」赤月咳出肺血,满嘴猩红地一笑,阴狠重复,「好得很。」 宋羽寒道:「其实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赤月唿出气,「颜离初已经回来了,怎么不问他?」 宋羽寒瞥了一眼一旁的颜离初,道:「他不会说,但你会说。」 「……哦?」 宋羽寒道:「你復活神鸟后,想干什么。」 赤月再次笑出声,喘着气道:「当然是杀尽天下人了,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人族与你素日无仇,你为何要杀尽?」 第201页 「无仇?怎么可能无仇。」赤月道,「他们将凤凰逼死,这便是最大的罪责!你们口口声声问罪于我屠戮四神兽,但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做这件事,我做与其他人做有什么不同!你不是凤凰,当然不懂我。」 太不对劲了。 若赤月当真有如此钟情于凤凰,定然不会忤逆凤凰的意思,他虽然不是凤凰,但却知道凤凰会是怎么样的人。 在他看来,赤月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 忽然,颜离初冷漠地说:「尊主被你这么个人爱上,才真是可悲。」 宋羽寒倏地转首,瞳孔微颤。 什么意思? 他有一种接近真相的惶恐感,胸口的心跳越来越快。 被逼到绝境了,赤月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低低道:「难道你就不可悲?凤凰的死,不正是你造成的?这么多年来,你也不怎么舒坦吧。」 颜离初道:「舒坦不舒坦不由你说了算,尊主当年赐我妖力,让我摆脱相柳之身,此等大恩我永世难忘,至于你,你只不过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人?我?」赤月嘲讽地笑了几声,陡然激动道,「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凤凰!你懂什么!你说永世难忘,是指害死凤凰,然后将恩报在这个冒牌货身上吗?」 颜离初眸色骤沉:「不许污衊师哥——」 飓风勐地颳起,捲起断壁残桓,数根捲曲粗遒斑驳的巨藤从泥沙中翻起,直逼门面! 他骤然逼近,两人再次交上手,两人看似势均力敌,但赤月早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果不其然才几个回合下来,赤月再次被一掌震飞。 ……赤月仰躺在地面上,躺在了血泊里,与俯视着他的颜离初对上视线,忽然「呵呵呵」笑了几声,极其不寒而慄。 「……又是你。」 「每次都是你。」 宋羽寒上前,见他的气息逐渐微弱,急忙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赤月只是笑,好半晌才从呛血呕哑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从来,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 话音未落,苍穹之上忽然响起一声异常悽厉的撕裂声,仿佛燃烧得滋滋响的皮肉硬生生被撕裂,露出森森带血的白骨,刺耳至极,耳膜几乎要震裂。 「啊啊啊啊啊!」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宋羽寒也难以克制地皱了皱眉,下一刻,耳朵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 他睫毛微颤,抬眼看去,对上了那双上挑的狐狸眼。 一如当年。 你爱的是我吗。 当他这么想时,就已经问出了口。 颜离初道:「我……」 「快,快看!!」 「啊……怎么会这样……」 宋羽寒闻声看去,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忽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阴霾如同一张腥臭的血盆巨口,浓稠黏腻的墨汁转眼间吞噬掉了这个苍穹,血色与刺眼的白光相继炸响,在沟壑中倾灌。 ……但恐怖的不是这个…… 在这漆黑的苍穹之上,居然缓缓裂开了一道边缘,像一只睁着的眼睛,在裂缝之中不断地倾泻着大水出来,像装水的水桶破了一块,堵不住,又或者说没人能堵住。 其滔天之势,纵使宋羽寒见多识广,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且这只眼睛莫名的有点像……蓬莱岛神泉之中的那只天眼,只是这只不同于灵泉秘境之中的那只那样的呆滞死板,这只显得格外的灵动,正因如此,才更加诡异。 第106章 朱雀悬空 事出突然,又有人的惊恐的声音响起:「那边,那边还有!」 宋羽寒再次看去,他惊住了。 何止是还有,简直是乱了套,整个苍穹像不堪一击的脆弱瓷器,一旦有外力,便密密麻麻开始延伸各种各样诡异的裂痕,宛若蛟龙拍岸般源源不断往下灌着。 天裂了? 几声笑声再次响起,他低下头。 赤月的脸上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天如同疏漏的城墙般开始土崩瓦解,道:「……当年的天裂也如今天这般,女娲收集灵石补天才能弥补避免灾难的发生,如今你们也要经歷了……真是戏剧化的一幕。」 「果真是你搞的鬼。」 赤月缓缓转头,久久凝视着宋羽寒,忽然温柔一笑,睁着的瞳孔中间开始逐渐涣散,就这么静静看着宋羽寒,这层皮肉之下隐藏的另外一个灵魂,陡然在这一刻重叠。 赤月仿佛看到了那道影子,却又好像没有,他所珍爱的,所重视的,能为之付之一炬的,与眼前这个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皮肉之下皆是森森白骨,他原本,是真的想要迎接他的降世。 我真的…… 赤月瞳孔微微扩大,声线颤抖,宛若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只要风吹草动,就会断。 他呢喃着:「师尊……」 他在唤的那个人终究没能回他。 话音未落,白绫已断。 宋羽寒后退一步。 颜离初扶住了他,赤月的眼睛并没有闭上,他看着那双仿佛蒙了一层薄灰的眼眸,缓缓皱起了眉。 灵族的人正围着阵法一点点补修天裂,他们灵力有限,虽然效率微乎其微,但至少没有继续蔓延。 第202页 城外因此遭殃的百姓应当也不少,天羽台与其余人交谈过后,便沖宋羽寒传音: 天裂有异,城中百姓恐怕遭遇不幸,我们先告辞了。 宋羽寒点首: 好。 因为赤月的死亡,依附着他存活的裴钰自然失去了灵力的来源,他盯着自己的手如同碾碎的泥土,逐渐分崩离析,眼底却非常的平静。 隔着台上台下与宋羽寒遥遥相望。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未免来的太快了。」裴钰粲然一笑,「反正不论何时,我在你的眼里都这样的不堪,这样落幕,太仓促了。」 「但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宋羽寒。」 宋羽寒:「……」 一阵风吹过,他带着笑化成了灰烬。 留下了一句话。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但天裂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死而停止,宋羽寒心悸不止。 上一世正如今日,他亲手杀了裴钰,但裴钰并没有死。 又如颜离初亲手杀死了赤月,赤月也没有死。 难道这一切又是一场亦真亦假的虚幻? 满地都是被打碎翻落的地砖,他站在这满地疮痍中间,后面是苦苦支撑结界的灵犀,四周是在这骇人的天裂之下痛苦哀嚎疗伤的修士,忽然感觉这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割裂感。 相柳没有重生的能力,他本就是一个只会杀戮的凶神,而后被贬下凡跌落成魔,成了雄踞一方的魔神。 就这么一个杀戮之神,如何能重生。 但凤凰有。 他脑中一嗡。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这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下却格外的清晰,像用牙咬着冰块咬碎的尖利声,穿透了众人的耳膜直达脑中,难以忽视。 宋羽寒看去。 只见台下那具冰棺擦着石台上升,完全显现时刺耳声戛然而止,而棺盖却缓缓打开。 当看清楚里面的人后,宋羽寒汗毛竖立! 他穿着一身白衣绣金纹,华贵无比,睫如鸦羽,眸似琉璃,额间还坠着一枚鸽子血般红的灵石。 沉寂安静地躺在棺中。 几乎是瞬间,宋羽寒意识到什么,声音破了音:「都往后退!」 众人下意识后掠数尺,就在他们后掠的下一刻,一股浓烈的毒雾倾泻而下,如同浮云般蔓延开,地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颜离初手中风刃灌袖而出,毒雾被打散开,地面却早已被浸蚀得不成样子,大片触目惊心的灰绿色瘢痕牢牢扒在上面,地面尚且如此,不敢相信若是人接触到会变成什么样。 众人心有余悸地抬头,却怔住了。 「……!!」 两个宋羽寒?? 数尺外修补天裂的灵犀听到动静,问:「怎么了!」 黑曼巴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没什么。」 与此同时,棺中的白衣人缓缓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杀气浓重带着血腥味的琉璃眸,额间随着他甦醒逐渐浮现出一枚火红的额间印。 「——哦?」 一声疑惑的声音响起,迎着众人警惕的目光,他徐徐迈步出棺,朝周围看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宋羽寒知道他在找赤月跟裴钰。 白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下面的他们,眼神一转,看到了一旁的灵族,宋羽寒一阵警惕,正当他以为他要动手之际,白衣人却又转回了视线。 他像是睡了很久,眉眼间全是久睡甦醒后的满足,大雨倾盆,天崩地裂,他站在漆黑的雨幕之下,与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遥遥相对。 宋羽寒道:「居然是你。」 白衣人并不否认:「嗯。」 云七紧张道:「师兄,你们认识?」 宋羽寒沉声:「嗯。」 颜离初道:「你是谁。」 白衣人转过头:「……阿初。」 阿初两字忽然刺激到了宋羽寒,他知道他们两个可能也只是师徒关系,也想说服自己颜离初没解释只是没来得及说,但真到这一刻,他还是不舒服。 「你是?」云七打断了他们的话。 云七对于这个莫名其妙从冰棺里跑出来,又莫名其妙地跟他们搭话,关键还跟宋羽寒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没办法忍住不问。 白衣人的声音还有些沉睡已久的年暮感:「我是你师兄呀。」 云七顿了顿,又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 「你们两个虽然气息很像,但是还是有些微末差距,你不是师兄。」云七逐渐笃定。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几人闻言都警惕了起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实力有多强,倘若跟宋羽寒一样,那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颜离初也缓过了神,他低声说:「师哥,还记得之前关于分神魂之事吗。」 宋羽寒也有些恍惚,定了定神道:「像你们与相柳一般吗?」 「是,也不是,我们是同体分魂,但是我想说的是堕魔之后的分魂。」颜离初偏头看他,「他身上的凤凰尊主的气息很浓郁,想必做不了假,千万年前的大战后,其实有传闻说尊主受伤,受了魔气影响, 堕神成魔,但尊主不愿坐以待毙,便令神格转世。」 ……若真是这样,那这神格便是他,宋羽寒道:「那他是……」 第203页 颜离初:「魔。」 宋羽寒沉默了,过一会儿才道:「你究竟为何对他如此尊敬?」 颜离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救过我。」 「仅仅如此吗?」 颜离初:「仅仅如此。」 宋羽寒转头:「那我……」 「阿初。」 两人看去,白衣人莞尔:「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居然能将阿月跟阿钰杀了。」 颜离初冷静道:「你不伤心?」 「若说一点都没有是绝不会的,只是命该如此,他们都辛苦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可惜的神色,只是来的太突兀,便显得就不怎么真切,「你呢,你不打算帮我吗?」 「是帮你,还是被你利用?」 白衣人轻笑几声:「你怎么这么快戳穿我,不过也好,我讨厌这样。」 云七都傻眼了:「……」 话音刚落,一柄短剑直直刺向云七,宋羽寒眼疾手快,立马击飞,那柄短剑便打着旋飞了出去:「往后退!」 云七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展开防御结界。 「你跟赤月偷袭的手段还真是相像。」 「当然,毕竟是我教出来的。」白衣人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留下了性命好好教会的,只可惜死的太早了,这样快,明明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的。」 宋羽寒不由得感到齿寒。 原来赤月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师尊,他所谓的不会杀,就是成为棋子,被人利用,然后被白衣人厌弃。 而赤月就抱着这么一丝的希望一股脑地做着他也不知道为何的没有理由的事,往一个漆黑的目的奔行。 「那颜离初……」 「哦,他不一样,我当时没能找到他。」白衣人抬手比了比,「当初我也想找他,毕竟阿初的能力是我最看好的,但是我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却迟迟没有找到。」 这世上还有凤凰找不到的人? 颜离初道:「尊主救了我。」 白衣人讶异道:「我?」 颜离初冷冷道:「不是你。」 「你说他啊。」白衣人指着宋羽寒,「你也是个榆木脑袋,好好与我一起多好,非要去执行你那什么道义,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那副壁画上刻画的是颜离初,并非赤月? 宋羽寒蹙眉,他忽略了白衣人的徐徐善诱,仔细復盘着。 颜离初所说的凤凰的救命之恩,恐怕就是凤凰给他遮掩住了白衣人的探查灵力,因此才躲过一劫,但犹豫相柳作恶多端之事,凤凰担心他与其余八颗头并无二致,才会踟蹰不前。 起初他可能是起了杀心的,但后来却因为种种因素并没有杀他。 而他们两个正如一对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因为某些原因生成了一面善,一面恶,两者必将水火不相容,而两者蒸腾的水汽就足以烫伤周遭企图接近的人,所以善决定退让,这样做的结果就只会是对方的寸步不让,步步逼近。 但他不是凤凰,他们本就是共用一具灵魂,神识却交叉相错的两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罢了。 宋羽寒道:「集齐四神兽是你的主意吧,为什么?」 白衣人道:「你既然没有凤凰的记忆,那你知道千万年前的共存之时,天下是何等的盛景吗。」 「略有耳闻,璇霄丹阙,瑶草奇花,世间少有。」 「璇霄丹阙……我喜欢。」白衣人抚了抚衣袍,「当时神族所做之事皆为对,反之皆为错,但就因为如今所谓的什么五族,便一切颠倒了。」 「我想做的,只是想要復活当初盛景罢了。」 黑曼巴站在结界内,他忽然开口:「所以你就杀了苍烨?」 白衣人道:「腾蛇,其实我当初是想杀你的,同为女娲座下神兽,你也是可以的,我当初迟迟找不到青龙的下落,这才出此下策,若不是那个小皇帝自己凑上去送死,我也不知道他是青龙转世,没想到他就为了躲过我,将青龙转世当做人类将养,养成了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废物。」 是永轩国师。 他又在无形之中,帮了黑曼巴一次。 但是…… 黑曼巴遏制不住地发颤,五指攥得青白:「就因为这么浅薄的理由……」 「浅薄?没有亲眼见过千万年前的盛景的你才真算得上是浅薄。」白衣人轻飘飘地说,「当初我杀玄武的时候,泼天的血染红了整座大山,随后那边就生了好大一片粉红点缀的桃花林,那样的,在从前也只能算得上是冰山一角,现在你还觉得我说的浅薄了吗?」 什么?? 黑曼巴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灵犀听后,心神震盪,手中维持阵法的灵力迅速顺着经络反噬,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云七连忙替他运输灵气稳住内里。 「至于你。」白衣人指着宋羽寒,「你既然不与我同行,我自然没有必要留你,当初那片凤羽没能引诱你前来,这次倒是正好将你解决了。」 众人如临大敌。 毕竟若是赤月或者是裴钰,尚且可以做做功课,提前知悉倒也不至于打个措手不及,但这千万年前的魔神,他们如何对抗? 正当众人神色紧张之际,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从衣袍之中拿出了一方圆盘,这圆盘远处瞧着像是铜制成的,巴掌大小,上头刻着花纹与图案。 第204页 宋羽寒看清了上面刻的什么。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朱雀之位悬空。 第107章 任性 轮盘在他的手中,除了四方神兽之位,中间还有一根指针慢悠悠地转着,从青龙之位,缓缓转向朱雀。 不能让指针停在朱雀之位。 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法,刚这么想着,几人便从四面疾冲过去,奔向高台的人。 几道残影几乎是同时快要触及,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白衣人抬眼,琉璃眸中有碧蓝色的光闪动,与此同时。 ——指针停 。 时间顿时静止。 不。 是流速太慢,恍若静止。 白衣人轻轻一拂,一股强劲的灵力将他们所有人击飞! 几人倒飞出去之后,纷纷运气稳住了身形,倒没有受什么伤,可宋羽寒却忽然口鼻溢血。 颜离初陡然色变:「师哥!」 他赶在宋羽寒倒地前接住了他,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刚准备说话血便倒流入喉管,勐地呛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大半张脸,极为骇人。 其余人更是惊愕不已,刚准备上前,人群中却突然暴起一声尖利恐惧的喊声: 「天,天……」 天裂不仅没有修补好,而且愈发的扩大,里面的不断倾泻而出的巨浪居然逐渐变成了像血一般浓稠可怖的暗红色,极其不详的预感传遍每个人的脑中,如利刃寒光般的雷电炸开,响裂苍穹! 他们这边站在高台之上,倒还没这么难应付,山下的情况却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了。 这浓稠的血色仿佛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一旦落地,便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侵蚀掉早已倒塌混乱的房屋,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疯狂往地上捡东西: 「不要,不要,这些是我的……不能够……!」 一只手提着他的后颈御剑飞起,躲过了那沖泄奔来的血河,富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金银掉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那锭金子掉进去,随后就像是掉入岩浆一般被挤压腐蚀的变了形,随后发出「哧哧」声,一缕白烟腾空而起。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 赤峰另一只手还拎着个书生,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一框子书简,直直飞到一座山头,下来后将他们两个扔了下来。 修兰见状道:「都说了不要让他们带这么多东西,浪费时间——这血水来的古怪,就算救也救不过来,下次若是再磨叽,就带着你的金子银子一起死吧。」 她冷冷横了一眼地上抱着剩下的包裹瑟瑟发抖的富商,富商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又飞速低下头:「我,我……」 「没有注意。」赤峰道,「伤员都安置好了吗?」 修兰摇头:「我们都不会疗伤,会的修士都四散跑去救人了。」 这座山的山头还算高,也能撑一会儿,血河瀰漫过的城内百姓能救的全在这里,大多都灰头土脸,还有些被燎伤了皮肤,痛得只能哀嚎。 「让我试试吧。」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 修兰回头,只见一个头上扎着头巾的红衣女子,生的很是窈窕,她道:「我翻过几本医书,应当能派的上用场。」 「你是?」 女子道:「我叫赵琳琅。」 「那琳琅姑娘,就麻烦你了。」赤峰点点头。 「那个,我也会一点,我也能帮上忙……」 有人带头,自告奋勇的人便逐渐多了,更多人站出来。 「那个,我也是!」 「我也会!」 「我,我不会,但是我会烧菜,我可以择点野菜给大家烧锅子!」 说话的是一个憨厚的妇人,修兰噗嗤笑出来,沉闷的心情都消散不少,道:「那就多谢大娘了。」 妇人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道长。」 修兰回头,只见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道:「我会一点灵力,可否跟着你们一起去救人?」 「这……」修兰有些犹豫,毕竟这不像医人做饭,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个…… 「相信我吧。」红娘抿嘴笑了笑,「我认识宋道长。」 「你……」修兰有些震惊,随即点头,「……多谢了。」 红娘莞尔一笑,低头逗弄了一下自己的孩子,眼底温存,随后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一个男人,男人沖她点了点头。 …… 灵族的人已经倒下地差不多,只剩灵犀跟其余几个灵族苦苦支撑着,但也于事无补,灵犀的脸色铁青,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字:「……快……快跑。」 跑?跑去哪里? 谁又能跑? 宋羽寒眼白布满血丝,痛苦至极,拼尽力气拽住颜离初的衣袖:「他的……石盘能,抽取我的灵魂……」 ……颜离初沉默地从怀中拿出丹药,给宋羽寒餵下,然后渡了灵力过去。 黑曼巴转首,看向高台上那个平静到毫无波澜的人,他就像是入定了一般,闭着眼盘腿坐下,吸收着四周的灵气,无人能近。 心中不寒而慄。 不对。 天边的裂缝越扩越大,却没有增加的趋势,只是在外延伸缝隙。 一、二、三、四…… 九个窟窿。 九? 据他所知,能与这个数字挂上钩的,就只有相柳跟颜离初了。 第205页 黑曼巴脑中灵光一闪,他抓住云七问道:「你们斜月阁书籍最多,你可知当年魔族是几月几覆灭的?」 云七为难说:「前辈,早些时候藏书阁烧毁了许多珍品,许多的资料早就不见了,尤其是关于魔族的。」 怎么会…… 黑曼巴脸色沉了下来。 「……等等。」云七好像又想起来什么,「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听夫人说过,依稀记得是……九月?」 九…… 「你确定吗。」 云七点首:「我确定,我虽天赋不如宋师兄他们,但记性还不错,只不过忘记了是几号。」 难道他想重现的不是神族,而是魔族? 对了,他方才说他是凤凰魔神,而不是天神,可即便如此,那又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他苦心筹谋数千万年只为了重现真正的魔族? 黑曼巴狠狠皱眉:「来不及了,先帮灵犀将结界撑住!」 云七道:「可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如何够?」 「不够也要撑!我总不能……」 总不能眼看着苍烨的后辈全死这儿。 他眼底划过一丝痛楚。 「尊主!」 一大群长得奇形怪状数量相当庞大的妖族化作灵光滚滚而来,二话不说抬手施法,有了数量如此庞大的妖力坐镇,灵犀的脸色逐渐好转。 剩下的疗伤的疗伤,镇住结界的维持结界。 矮妖怪嘴里还嘟囔着「总算出来了。」「真不容易。」 他就直直奔着颜离初那里去,经过云七的时候还拍拍他:「你是宋道长的师弟吧?辛苦啦,改天我替我们尊主请你下馆子。」 云七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替你们尊主请我?」 还没问完,矮妖怪就一熘烟跑过去了,飘在颜离初面前行礼道:「尊主,魔族在外面准备攻上来,被我们拦住了,现在要怎么处理?」 颜离初冷声道:「魔族苟延残喘多年,素日只敢干些偷鸡摸狗作妖作祟之事,若连这种货色也降不住,今后也不必来见我了。」 「是。」 矮妖怪又是一熘烟,冲着外拉着嗓子喊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不必客气了!」 「是!」 说干就干,有了他们的到来,局势总算是稳住了一些,可轮盘还在转,指针却停住了,颜离初的灵力就像是泥牛入海,投进了万丈深渊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但他依旧没停。 他不敢停,他怕自己一停了,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白衣人那边再生异样,大声道:「你们快看!」 只见那半阖眼的人坐定般地,从脚底开始,缓缓石化。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下被石化蝉食,最后居然成为了一座如同座莲般的石像。 霎时间风云大作,电闪雷鸣。天裂的缝隙裂开的越发恐怖,宛若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恶兽,牙齿间留着腥臭黏腻的血,不断滴落。 带着猩红的水龙捲捲起,腐蚀的气味非常的浓重,过往之地寸草不生。 哀嚎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炼狱。 「大人,大人!」 矮妖怪回头:「怎么了!」 来通报的小妖怪苦着张脸道:「……魔族忽然被怪力增强,我们,我们打不过了。」 「什么!!」 黑曼巴道:「我去!」 小妖怪道:「您去也没有用啊,这群魔族就跟疯了似的,魔力大涨,一个能打我们十个,原本我们还是能应付的,可突然搞这么一出,换谁来也招架不住啊……」 众人心头都是一跳,尤其是黑曼巴,如果真是这样,就真是应了他的猜测,白衣人想復活的一直都是魔族盛景。 如果是这样,那就完了。 「……天羽台呢。」 小妖怪道:「人族百姓受伤惨重,天羽台的人都跑去疏散民众了。」 云七怒骂的声音响起:「那赵菁东跟那群窝囊废呢!死哪去了!」 小妖怪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这个,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我听说巡逻的妖怪说有看到一个带着面纱的男人,挨个儿给小孩子治伤,而且只找偏远地方的,治了便跑,从不逗留。」 云七低声啐道:「妈的窝囊废,我要是抓到他……」 颜离初忽然道:「你过来。」 众人一愣,都不知道他是在叫谁,矮妖怪反应过来,他凑过来:「尊主。」 "你的灵力还剩多少?" 矮妖怪想了想:「也就方才支撑结界用了些。」 「像我一样,将灵力传输进去,不能断。」 矮妖怪猜测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尊主,您……」 「记住了吗。」颜离初抬眼看他。 ……矮妖怪僵在了原地,脖子像是生锈了般摇头:「……没记住。」 颜离初垂下眼:「像我一样将灵力传输进去,稳住师哥的灵核。」 「……我还是没记住。」 颜离初平静地再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我还是……」矮妖怪哽咽着说,「我……」 「束毐。」颜离初叫出了他的名字,「我不喜欢重复几遍。」 矮妖怪轰然跪下,长明灯偏倒,豆大的眼泪从那干枯的眼眶里滑落,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恭敬行礼,声音干哑:「——遵命。」 第206页 颜离初轻轻抚摸着宋羽寒的侧脸,轻柔而安静。 「师哥,你方才想问我的,我猜到了,却没有时间告诉你,又或者我愣住了,居然没有想到你也会对我有这种小孩子心性。」 「我爱的是你,从来都是你。」 宋羽寒静静地承受着他温和的灵力,表情神色不带一丝痛苦,像是睡着了一般。 「你总是瞒着我做了太多事,所以我才会害怕,害怕你消失,害怕你又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断尾之后,灵力消失殆尽,没有办法化形,等待时间回溯重来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在见不到你的一方黑暗里,我每日每夜都在梦着同样一个梦。」 「我梦见你不要我,又梦见你躺在血泊里人事不省……跟今天何其的像,我实在是,我……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就是这样,我才逐渐明白,如果我不拥有这些,歷史就会再度重演,而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你也会以另一种方式离开我,我不愿意。」 颜离初轻缓地靠着他:「太苦了,太难熬了师哥,就让我自私这一次,你原谅这么多人,总也得原谅我。」 「…………」 黑曼巴看着他小心翼翼将宋羽寒放平,又低声朝矮妖怪嘱咐了几句,像是对待一件自己失之已久,却又不得不放弃的珍宝。 风吹起了发梢,衣诀翻飞,颜离初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凤羽,那枚流光溢彩的凤羽,在黑暗中散着盈盈光辉。 云七惊道:「这枚凤羽怎么会在你这儿!」 颜离初没有理他,他捏着这枚凤羽,眼底仿佛有暗潮翻涌,随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下,他闭眼将其吞下。 「你……!」 凤凰真火灼烧皮肉的感觉瞬间穿透五脏六腑,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传来,颜离初却好似不知道痛一般,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感知到了凤凰的轮盘突然开始疯狂转动起来,勐地从白衣人的手中飞来,飞旋在高空中,如同日冕般悬在高空之中,狂风吹乱了他的额发,他平静地对黑曼巴说: 「替我照顾好他。」 刺眼的光亮起,金鳞甲光般地炸开,所有人都下意识避让了视线。 颜离初的身影逐渐被吸收,他低着头看自己的五指,随后缓缓伸手朝宋羽寒那边的方向伸了伸。 轮盘一顿,「哐当」掉落在地。 停住了转动。 正在其余人惊疑之际,一声清晰的石裂声传来,黑曼巴盯着轮盘上的那道小裂缝,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最后只听得「嘭」一声巨响,居然直接炸开了。 ……黑曼巴踉跄后退一步。 轮盘裂了? 那颜离初呢? 他,他该不会…… 这时结界忽然缓缓消散,灵犀喘息着滑倒在地,见状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怎么会? 「快,快看!」 他抬头,瞳孔微微张大。 只见方才骇人的裂口居然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癒合,血色的雨也缓缓停止,就像是雨过天晴般地一点点恢復。 见状其余人都傻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禁锢于此的灵魂 宋羽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们回到了当初的蓬莱岛,听着涓涓溪水,花瓣飘落在上,随波逐流,从前过往,所有如同陈年腐朽枯木般的记忆与记忆,在这一刻都像这些不断飘落的桃花一般顺流而下。 浮云游影,落日的绯红残霞浸透渗入云里,映射在身上的暖意,他盘腿坐着,颜离初膝枕于他,久违的松弛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假象,随时一碰,就会烟消云散。 但不碰就好了。 宋羽寒垂眸,修长的食指轻盈地在颜离初的下巴上点了点,一触即分。 颜离初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很害怕自己会离开自己,会就此死去,再也不见。 宋羽寒觉得好笑,心说我不是在这里吗,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不会的,之前的事情是师哥做错了,师哥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颜离初躺在他的怀里,黑袍滚红边,大片异族的暗纹盘旋在上面,他们依偎着在一片偌大的桃花林中,宋羽寒忽然问:「我见你从前多喜欢穿白衣,怎么做了妖王之后,倒偏爱起了黑衣。」 颜离初眼睫微颤:「……」 「因为我……」 他话锋一停,轻描淡写地一笑:「怕脏。」 宋羽寒怔愣片刻,就在这时一片花瓣掉落在颜离初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形状很好看,唇峰也很明显,宋羽寒故意凑过去,用嘴将那片桃花叼走,然后嚼了。 果不其然他眼看着颜离初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宋羽寒刚想调侃几句,颜离初忽然凑上来,朝着他的唇吧唧一口,还美滋滋地说:「甜的。」 「臭不要脸。」宋羽寒哈哈笑着捏着他的脸揉搓。 颜离初任由他揉了一会儿,长睫微颤。 他道:「若是我有一天骗了师哥怎么办。」 「嗯……」宋羽寒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了一番,「看情况,就……罚你给我做一个月的早饭如何?」 「那若是比做一个月早饭这样的惩罚更大的呢?」 「那就两个月嘛。」 第207页 颜离初不依不饶:「那若是比两个月大呢?」 「那就三个月。」宋羽寒觉得现在这个情形像极了当初他们在客栈颜离初追问他要是没有尾巴怎么办,他还拿厨子跟土豆做比较。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置于这种无解之地。 「那若是……」 「若是比三个月还大怎么办是吧。」宋羽寒无奈地说,「那没办法咯,我不理你了。」 颜离初这次没有再接话,长久地沉默了。 「……我开玩笑的。」宋羽寒暗自骂自己,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他狠狠亲了他一口,道:「不会的,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将万事都抛于脑后,这样想的东西少了,游山玩水,岂不乐哉。」 颜离初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面掺杂着哀伤与留恋,太短暂了,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宋羽寒忽然看不懂了。 就在这时,满园的桃树就像颳了大风一般开始疯狂摇曳起来,空中全都是起起伏伏的粉白花瓣,金鳞甲光在缝隙中挤进来,宋羽寒被风迷了眼,他下意识抱紧了颜离初。 硕大的花海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同数千张粉红飘曳的丝绸布帛,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片花瓣落在了颜离初身上,粉白与黑衬托着格外的明显,宋羽寒不太开心,便拂袖将其拂走,但很快又落下了第二片。 宋羽寒有些心烦,便再次将其拂去,但第三片,第四片,数不清拂不完的花瓣依次落在了颜离初的身上,就连这仿若能将桃树连根吹走的大风也没能将其吹跑。 颜离初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流光潋滟,一如当年。 他逐渐被花海淹没,但眼神却从没有移开,那样执着,那样缠绵。 「……你看着我做什么。」 宋羽寒有些心慌,勉强笑道:「风太大了,我们先走吧,我想去妖族了,上次还没有尽兴,该去的地方还没有去,该做的事情也没有做完,我们,我们……」 「师哥。」颜离初温柔地打断了他。 如松荫泉籁,泉水淙淙。 「我真的很爱你。」 ……宋羽寒的瞳孔微缩。 「……」 几乎是瞬间,眼泪唰然落下,没有任何徵兆,甚至来不及,他颤抖着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湿润。 怎么回事。 他不是应该笑吗。 他试探着将指尖放在舌尖尝了一下。 咸的。 是啊,搞错了吧,他应该笑的,幸福的时候应该笑的。 宋羽寒笑了笑。 僵得像个被提起的木偶,努力提着自己的嘴角,是个冠冕堂皇地粉饰着自己满脸粉墨下的腐烂的一个丑角。 他的眼泪就像断了线,不断地往下流。 「别走……」 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你不要走……」 颜离初伸出手,想要替他擦眼泪,即将触碰到之际,他的指尖却化作了花瓣消散,他像是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 「好快。」 「等等……」宋羽寒眼睁睁看着颜离初被越来越多的花瓣所包围,又或者说他自己就变成了花瓣,颜离初浅淡温柔,却又存在。 他想要更加用力抱紧他,下一刻却骤然抱了个空,无数升腾的桃花浮在他的周围,像四周散去,宋羽寒仓皇站起身,拼了命地去抓那些飘走的花瓣。 「等等……」 眼睁睁看着那些花瓣仿佛被融化蝉食一般,如幻梦泡影般地化作点点金光,绚丽飞散。 ……抓不住了。 桃树忽然开始一株一株倒塌,巨树激起千层花浪,宋羽寒的额间髮丝被吹起,露出他那张茫然无措的泪脸,忽然他好像在满地狼藉中发现了什么,寒光一闪。 宋羽寒几乎是爬着,爬到了那点寒光的位置,颤抖着捡起了那枚东西。 是一枚石盘。 石盘? 宋羽寒瞳孔勐缩。 石盘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他为什么在这里? 霎时他唿吸几乎要停滞。 他几乎是颤慄地仔细辨认着,只见那细小的指针,正稳稳噹噹地停在了朱雀一栏。 他顿时好像反应到了什么,呆滞在原地。 为什么会停下?为什么,为什么朱雀一栏死相已现? 谁死了?他么? 不对。 他的脑海里不断反覆翻涌着颜离初当初的话。 什么叫骗我?什么叫他当初很生气? 什么时候? 他逐渐想起某件对他极为不公平的事,那件他值得奋不顾身,捨弃性命的事。 那他…… 那他……? 宋羽寒不得不去猜测那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却又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气血翻涌上来,他胸口一痛,一口猩红的血直直吐了出来! 他胸口闷痛无比,眼前的人仿佛又浮现残影,宋羽寒茫然抬头,暴雨之中的颜离初还是一袭白衣,但是却被鲜血染透了,他看见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怀里。 颜离初浑身都在发抖。 「师哥……」 ……宋羽寒的眼神缓缓挪到了他的衣服上,上面的大片血迹染红了他的眼。 别哭…… 他拼尽全力想要去抚去他的眼泪,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我是不是……做错了。」宋羽寒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我害死了师姐,害死了师哥,阁主,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被我牵连的………」 第208页 他根本不等颜离初反应,也不等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像是失了神智一般,不断地用着最后一口气喃喃低语。 「阿寒。」颜离初第一次没有叫他师哥,因此宋羽寒即便是神志不清,也陡然顿住了,他轻轻靠在了他的额间,相抵着,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他轻柔地凑近,唿吸交错之间唇齿相碰,舌尖传来铁锈味,虚幻之间他看到了颜离初的血眸,在黑暗跟暴雨之中幽幽闪着光。 他的声音犹如鬼魅精怪,摄人心魂。 「——下次,离赤月远一点,师哥,我们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要了颜离初的命。 五指攥得青白,石盘在重力的压迫下直接碎成了两半! 「……啊。」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他像游魂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桃树还在不断倒下,掀起的气浪将他的衣诀吹得翻飞,他看着这介于真实与虚幻的梦境之中,终于肯相信这种亦真亦假的美好亦是一触即破的泡影与幻境。 也是,他何时有这样的好运了。 「颜离初。」宋羽寒无措地唤着他的名字,又撑着朝前走了几步,却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他张了张嘴,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颜离初……那,那师兄的死,师姐的死,小蝶,天裂,是不是全部都不是真的?」 「包括你……包括我想的,你告诉我我想的是错的?嗯?」因为得不到肯定的回应,他越走越急促,最后直接摔倒在地,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撑着往前爬。 「你快说啊……」 「你为什么不理我!」泪水夺眶而出,绝望就像一只巨兽,张开了漆黑的大嘴将他吞噬,宋羽寒嘶哑着喊道,随后又摇摇头,不可置信道,「……你不喜欢我了?所以要离开我?」 但是这句话当初的颜离初又是否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呢。 他顿住了,孑然立在满地望不到边的花海之中,触摸到的都是虚假。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又或者是能去到哪,他只是用尽力气想要逃离这场桃花所营造的假象,他想逃出能迷惑他的光怪陆离。 但不管走了多久,摔了多少次,哪怕手脚并用,仍旧逃不出去。 他被困在了属于自己的牢笼。 「呃……」 他再次摔倒,手上膝盖上全是剐蹭流的血……宋羽寒终于停住,他止不住地发着抖,几近虔诚地将碎了的石盘靠在了额头上,整个身体仿佛收到了重大的打击一般难以承受地蜷缩捲曲,他将头死死埋进臂弯,两只手却还在攥着那两片破碎的石盘,不肯放手。 「我不要……」 一声哽咽传出来,颤抖着的,嘶哑着的,痛不欲生的。 宋羽寒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跟所有飘离的游魂解释: 「我真的很努力……」 「我真的尽力做到很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五指紧紧抠着地面,脏污的泥土深深嵌入他的甲缝,他像一个无助的小兽,遍体鳞伤却无可奈何,明明还献血淋漓,付诸在他身上的刀光剑影却从未停歇。 这一刻,伏地大哭的人跟雪地里悼念母亲的孩子身影重叠,他没能拉住母亲的手,也没能拉住颜离初的手。 「我错了……」他说,绝望到几乎疯狂地揪着头髮,双目赤红,「我不该,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我真的好……」 「我真的好痛……我真的好害怕……」 「阿娘,我做错了……师姐,师兄,我好怕,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可回应他的只有不绝于耳的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跪在破碎的镜片前,眼前的是光,身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可光最终触不可及,只有脚下腐臭腐烂的淤泥,和浸入泥土几乎要发黑的血,还有埋葬在深处的森森白骨跟禁锢于此的灵魂。 第109章 石盘之相 过了很久。 久到若是有人路过这里都会觉得宋羽寒仿佛已经与残花遍地的狼藉扎根,深入,成为了一座不喜不悲不痛的石像。 冰冷,死寂。 他颤慄地颤抖着站起身,像是匍匐已久的枯死的藤蔓,还想起了什么,最后濒死临近却拼劲全力撑住了。 因为不论这满地混杂着碾碎的花瓣与腐烂的泥土,还是那触目惊心的白骨都已经消失不见,全都化作了一片刺眼的白茫茫。 而他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却偏偏看到了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个身影一袭游云暗纹的白衣,额间坠着灵玉,阖着双眼,眉眼俊美,正与宋羽寒一模一样,正如当年一般静静浮在那里。 宋羽寒伸出手去触碰他,却摸了个空。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抽回手,反而更进一步,五指,手臂,接着是整个身体都直直穿过了他! 「……!」他穿过之后一股如沐日光般的暖意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他的眼前一清,景色镜花水月般的打乱混杂,所有的景象都像是奋力疾走般的一闪而过,飞速往后褪去,水墨滴入宣纸之上,墨汁上所倒映的景象正清清楚楚映出了他如今的身形!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额间的灵玉也跟着摇晃。 而他眼前的墨汁反射倒映出的长相正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凤凰! 第209页 宋羽寒忽然想到什么,勐地转身,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一身黑衣,再熟悉不过的额间印。 是你…… 宋羽寒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对方却先发制人冲上前拽住了他的领口,压低声音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却自顾自说了起来:「他是个好孩子,我送他投胎了。」 宋羽寒没有办法操控这具身体,这种情况他不知经歷多少回了,石盘既然已经归位,忽然映射出凤凰当年之事也不为奇。 这黑衣人定然就是心魔,而他则在凤凰的体内。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本以为凤凰坠魔是在神族覆灭之际,却没想到这么早就已经有了徵兆。 「投胎?」黑衣人古怪一笑,「谁投胎?相柳吗?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他是魔神!当年若不是你纵容第三头肆意妄为,他们又怎么兴师动众犯此滔天大祸,引得众神震怒,这样的渣滓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你居然将他放走?」 「若他转世有错,我自会请罪,诛杀相柳,除此之外与你无关。」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说到底我们两个本该心连心,但率先背叛的人是你!你现在告诉我灵魂现在在何处了,我去拦下还来得及。」 「拦?」他冷冷抬眼,「说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与相柳一战后,三头四头不知所踪,你将他们带去哪了?」 黑衣人:「杀了啊,还能带去哪?」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凤凰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了,转头道:「你走吧,下次再见,我会杀你。」 「……什么?」黑衣人后退一步,「我就是你,你难道……」 「正因如此!」凤凰咬紧了牙关,转头道,「我才有这个必要将你——」 他字句珠玑,犹如铡刀落地:「诛杀。」 黑衣人彻底沉默了,他满怀怨恨地瞪了凤凰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凤凰疲惫地坐在了书桌旁,宋羽寒只感觉一片黑暗,是他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画面再次翻转,这次他站在一个陌生的阵眼之中,四周没有人,但他转头之际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宋羽寒愣了愣:黑曼巴? 黑曼巴见凤凰已经察觉到他,也不藏着,索性迈步进来,他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衬得肤色雪白,黑曼巴道:「你在施什么阵法?」 凤凰平静道:「国阵。」 「哦。」黑曼巴随口一应,他靠在最近的树旁,他不说话,凤凰也不怎么说话,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 终于,凤凰率先道:「你不走么?」 黑曼巴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有事找你。」 「请说吧。」 黑曼巴道:「苍烨那个儿子你认识吗?」 凤凰温声道:「怎么会想着来问我?」 「我觉得他跟你长得……有点像。」 凤凰垂眼:「许是你看错了吧。」 「可是他……」 「公子。」凤凰打断他,指了指天幕上挂的明月,「快子时了,阵法不能延误,我不能与你继续交谈了。」 「……啊。」黑曼巴张了张嘴,他怎么会看不出凤凰是在变相赶他,但想了想却还是没有继续与他说。 宋羽寒很清楚,凤凰也清楚,那个小孩并不是苍烨的儿子,而是被凤凰压制的魔。 虽然不知道凤凰为何不能直接杀了他,但他的存在的确能够让魔无法兴风作浪。 他还以为那个孩子是赤月,原来他撒谎了。 接下来的日子凤凰过得很是平淡,每日除了补修阵法便就是处理杂事,直到他见到了傀儡之事之后,天魔便开始来找他,起初仍旧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到后面他也逐渐平静下来,询问凤凰容不下他的缘故究竟是什么。 凤凰没有说,但这早已显而易见,只是他清楚自己的魔心,劝说并无用处。 他曾经只在黑曼巴的口中听过当年的戮龙之相,却从未真正见过,这次他却在瓢泼大雨之中见到了僵直瘫倒的黑曼巴,他绝望死寂的气息瀰漫了整座祭台,万丈悬崖轰然裂开,瓢泼的黑色弱水升起倒灌。 他看见了雨中仰天狂笑的天魔,笑的那样癫狂,那样放肆。 如此诡异。 第110章 尘埃落定 所有的臣民仿佛着了魔似的,马上临阵倒戈,怒斥凤凰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数不堪入耳的辱骂与羞辱随着雨滴似尖刀般密密麻麻降落下来,他们眼眶充血,眼球凸出,显然已经被迷了神智。 凤凰的脸色没有变。 唰—— 剑意直出,与天魔只差毫釐,但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天魔居然不闪不避地接了那一剑,鲜血溢出,他嘴唇翕动:「我将我的所有化作魔器,灵魂,神识,你转世之际,将永生永世无法摆脱我。」 霎时天光大变,漆黑的苍穹之上仿佛裂开了一道金光,金光之中飞出一只凤凰,引颈高歌,他火红的尾羽熠熠生辉,祥瑞之兆。 但天象忽然转变,一根漆黑尖刃整个刺穿了云层之中的凤凰,天象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于此同时凤凰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地仰头,眼底清楚地倒映出凤凰的死相。一抹鲜血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流进脖颈衣领处。 这时,浪涛激起千丈高,张牙舞爪的黑影如同一只尖嘴獠牙的勐兽,瞬间将他们吞噬,他缓缓转头,弥留之际在岸边看到了那个惊愕不已的小孩。 第210页 …… 原来当初那柄扇子,是早就为他而准备的。 宋羽寒几乎被耗空了神识,但脑子里还清楚地记得他与天魔争吵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了石盘。 天魔无法杀死凤凰取而代之,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宋羽寒的身上,他眼睛一眨,手上拿着的那几块碎了的石盘十分清楚地倒映在他的眼中,忽然,耳后有风声传来,宋羽寒狼狈躲过。 天魔挑眉:「躲得真快。」 宋羽寒抽出摺扇,两人再次交手上,但是他的神识方才已经消耗太多,根本招架不住,天魔的招式既杂糅了凤凰的,又杂糅了他的,诡谲多变,十分缠人。 宋羽寒道:「你还没死。」 天魔道:「那具身体我才不在乎,一个捏出来的假身罢了,我要的,是你这幅真身!」 灵力勐然盪开,宋羽寒被掀飞了数里远,吐出一大口血。 「你总是想的那么好。」天魔一步步走来,「千万年前觉得众神能和平共处,导致在与相柳一战之中,无一人帮你,所以才会神识分离。」 「后来又觉得相柳可改,但赤月与裴钰如何,我替你养大了,你也见到了,如何呢?」 「所以他们……」 「是。」天魔一点都不反驳,「是我刻意接近他们的,可我的初心并无错,相比来说,我还让他们多活了一段时间,这难道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认清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玩意儿。」 宋羽寒艰难道:「至少还有一人。」 「你说颜离初?」天魔笑道,「他死了呀,心存善意活不了多久,事到如今了,你还没有看清?」 一柄飞剑飞来,直直刺入了宋羽寒的手臂之中,他对上宋羽寒怒视的眼神,脸色一沉,「真想挖了你的眼睛。」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两指探来,还没触及却被一道烈焰真火烧的顿时退避三舍,惊疑不定。 宋羽寒也愣住了,这时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太沖。」 他顿时反应过来,抬手运气,声音再次响起:「章门。」 灵力重新开始流转,冲破死门,经络顺通。 「鸠尾。」 凤凰真火拔地而起,情势顿时逆转,真火无风自燃,强烈的红光暴起,空气中陡然升温,天魔骤然抬头。 「凤凰!!」 他一边躲着越来越来势汹汹的真火,一边盯着那个盘腿而坐的人,怒吼道:「你真的要杀我!!」 宋羽寒动作一顿,再次睁眼时,原本黑沉的瞳孔已然变成了一种琉璃般透色的光。 火光再次暴起,炽烈的火舌舔遍了这个空间,天魔无处可避,水浇不灭的真火一旦染上身,就停不下来,天魔的骨缝被燃烧得「嘎吱」响,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传来,他不断惨叫着。 不一会儿便烧的焦黑,黑色的皮里面裹着红的肉,撕连在一起,他断断续续道:「你宁可,宁可让一个凭空横出的小子继承,也不肯将力量交给我!」 宋羽寒停住了,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几片石盘碎片,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够认知到那个曾经会偷偷抬眼偷看自己的狐狸已经不在,而罪魁祸首的命现在也已经在他的掌中。 可是即便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什么没了。 「——请不用在意我。」 凤凰温柔轻和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响起,宋羽寒怔愣。 虚空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白衣坠着灵玉的俊美男人,他的身影很淡,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 「我的转世,我的继承,如若有一天到了你我兵戈相见,玉石可俱焚。」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的一切都一同磨灭。 心魔困宥了他一生,他被反噬镇压,这是何其荒谬的一件事。 因为凤凰并无法杀他,宋羽寒才会想着反之应当亦然。 等等。 宋羽寒勐然反应过来,激动之下甚至手都开始颤抖。 什么意思?意思是天魔也没办法杀凤凰,所以只能将其封印,所以他在这里见到凤凰。 那…… 那替他被封印的颜离初,也只是,也只是…… 「他……」 这次白雾茫茫之中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琉璃潋滟,深邃如深渊。 一切尽在不言中,天魔仍旧在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承认我!」 死寂过后,声音响起:「你错了。」 宋羽寒原封不动地将原话口述了出来。 天魔顿时如同一尊石像般,僵住了,他扭曲道:「……可是我只是想復活,我有什么错……」 宋羽寒道:「你的復活会害死很多人。」 「因为你一个,所有人都得为此丧命,你的魔族与你,都不该復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魔狂笑起来,听不出是悲戚还是畅快,忽然他脸色忽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瘢痕,勐然抬头:「你要自焚?」 凤凰没有说话。 宋羽寒眸光颤了颤,只听得凤凰的声音温柔如水:「连累你了,抱歉——」 「我……」 只听得「嘭——」一声响,天魔的腹部忽然炸开一个血洞,血淋淋的,他眼底的惊愕还没来得及消散,其他地方的血洞也开始接踵而至,相继炸开! 第211页 「你……你真的……」 他炸开的血勐地溅了宋羽寒半边的身子,掉落满地的尸块与血肉忽然化作青烟升腾。 但那道影子却还没有消失,他伸着骷髅般地手指,奋力往前—— 「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魔族復生与神族復生又有什么区别!你说,你说……!」 「时隔多年了,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会是这幅情形。」凤凰轻轻嘆气,「你若有心,便去外面看看,因你我而死的人有多少,天道不公,战乱却牵连他人,今日又是如此,我也有愧,因此没有脸面指责谁,你好自为之。」 天魔蹒跚着:「……是,你心繫天下,所以可以随意将我的一切都全部抹除,裴钰也好,赤月也罢,亦或者是你私藏已久的颜离初,全部都是你的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现在你跟我谈公道?这世间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准则,何来其他的公道可言!」 宋羽寒忍无可忍:「所以你就可以肆意掠夺其他人的性命吗!你若真这么想,便也不会再挣扎,将全部过错推于他人!以至于……」 「只可惜啊……」天魔脸上只剩白骨,却还呵呵笑着,「他回不来了。」 「……!」宋羽寒暴起一掌,天魔直接被他噼的散了架,却还是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着。 凤凰虚弱至极:「你失去共情的能力,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鬼影爬一步,便消散一步,他整个人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水晕开淡化,声音嘶哑悽惨: 「我恨你……」 尘归尘,土归土,尘烟尽散,宋羽寒不知此时他是何种心情面对这一切的,僵在了原地许久。 凤凰的声音也逐渐便小:「这是你我,第一次相见吧……」 「不。」宋羽寒握紧了拳,低声说,「当年我在识海幻境之中,见过你。」 「……啊。」凤凰淡声笑了,「我将灵魂寄托在你身上,由此转世转生,留着现在这抹残存的灵魂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事,没想到居然真的发挥到了作用。」 宋羽寒没有说话。 凤凰道:「我这一生,亏欠了太多人,相柳被天魔利用之事,我没有想到,但却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生性性格多变,易被人左右,也许当年没有给他们一个痛快,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补上这个漏洞,让它越扩越大,直至今天如此下场,也是我的错……」 宋羽寒睫毛颤了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凤凰笑了一下,便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了声音。 宋羽寒试探般地:「凤凰?」 但没有人回应他,他似有所感般地抬头。 只见白茫茫的天幕之中如同金缕般炸开金光,凤凰的影子划过,他华美的尾羽拖曳出一道绝美的流光,似是早知自己结局般地,撞入深渊,消失不见。 宋羽寒站起身,伸出手去接那星星点点的金光,烈焰般殷红的额间印缓缓浮现在他的眉心,琉璃般地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新生的凤凰涅槃之相。 这一刻,两世记忆相交融,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恍惚了,是好是坏,全在自身。 「宋羽寒!」 黑曼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宋羽寒转身的瞬间,所有光景飞速后退,眼底呈现的是硝烟瀰漫后平静的满地苍夷。 黑曼巴跟云七等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愣住了,除了那枚额间印跟瞳孔色外,他的身上仿佛又多了些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存在在他的身上,黑曼巴一时间不敢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宋羽寒了。 宋羽寒懂得他的顾虑,轻轻点了点头:「是我。」 黑曼巴大松一口气,他忽而又想起什么,张了张嘴,犹豫踟蹰半刻还是道:「宋羽寒,颜离初他,他………」 「我知道。」宋羽寒低垂了眼眸,长睫遮住了他的神色,手指轻抚着石盘碎片,「他会回来的。」 黑曼巴觉得他是受刺激过渡,脑子出问题了:「虽然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是他的确回不来了,你想开点……」 宋羽寒回头沖他一笑:「前辈,永轩陵就在这里,你不去看看苍烨吗?」 「我……」黑曼巴一怔,「我自会去,可是你……」 灵犀拍了拍他,摇摇头制止:「好了。」 随后又道:「宋道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就等他回来就好。」宋羽寒低声道。 「那也要一个容身之地吧。」 宋羽寒道:「天下之大,怎么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们不用担心了。」 矮妖怪道:「宋道长!来妖族吧。」 他干瘪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底下的其他妖怪闻言也是贊同点头,这不由得让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们的场景。 颜离初御下真的做的很不错。 但是宋羽寒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去那里。」 他不想去的缘故多半也是怕勾起了伤心事,且妖族居民虽都还是不错,但宋羽寒还是觉得有点被吵的头痛。 云七本想说那回斜月阁吧,但刚准备说的时候,却收回了话,斜月阁给他留下的痛,更加是不可磨灭的,这么多年宋羽寒都没有提过想要回去看一看,想必他也已经被伤透了心。 灵犀忽然道:「蓬莱岛久无外人打扰,尚可一住。」 宋羽寒想了想,还是点头:「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在世外桃源暂住。」 第212页 「可是那里毕竟已经是浸染了血的不祥之地,如何能……我在主城之中会替你安排好客房,吃穿用度都会是最好的,这样可好?」 「前人之错,花树何辜?」宋羽寒笑了笑,「若是住主城,倒是与我想要远隔的心愿相悖了。」 他这么说,灵犀也不好再说什么,黑曼巴扭头:「我去看苍烨。」 「你不休整休整再……」 「不必了。」 他与宋羽寒擦肩而过,踩着碎石画了阵符,头也不回地跑去了陵墓。 皇族陵墓都在这里,建的辉煌而广阔,黑曼巴在这一代代君王墓之中,一个个寻着,最后在座陵墓前停下了,黑曼巴嘴唇颤抖着,道:「看什么看,没有花给你带。」 「你死后,我总想着,能混一天是一天,若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倒也算好,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看到你在等我。」 他席地坐下,又像是怕他痛一般,轻轻抚着石碑,将上面沾染的灰尘跟脏污用袖子擦拭干净,依偎般地靠着。 「后来我又想,这满地的苍夷,倘若弃之不管,想必你要更加难受……想到这里,我便捨不得了。」 「人死如灯灭,你们居然还要建个碑装模作样,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每天都要给你扫墓?真是居心叵测。」黑曼巴眼角湿润了。 忽然一阵风颳过,一片梅花吹落在他的身上,恰巧落在了他受伤的左手臂上,黑曼巴盯着这片梅花,忽然扭头,起身就走,走到半路却又定住了。 他转身看着这座陵墓,瞪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离去。 …… 战后百废待兴,由天羽台跟斜月阁领导,重建了永轩陵,不过永轩陵至此改名,叫「永轩国。」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韵音宗居然也出面了,他们换了一个宗主,是个女孩,她一袭粉紫色罗裳,朝修兰跟云七行礼:「前辈们好,从前是韵音宗做事太过鲁莽,不懂规矩,还请让这场战争中所损失的全额由韵音宗承担。」 云七道:「我没见过你,你是……」 女孩抬头,粲然一笑:「我叫紫衣。」 我曾经,受过宋道友的不杀之恩。 但她没有说。 那日在深夜里宋羽寒没有杀的女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蝶永宜在其他几大宗门的表决下,入了国陵,从此每年的清明,来祭祀的人总会有一妖一人,从不延后。 黑曼巴提议过让颜离初也入国陵,却被宋羽寒拒绝了,他没有办法,也只能由着他去。 时间一天天流逝,重建后的永轩国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魔族见计不成,也不敢再出门露面,其余的则仍旧是来往密切,蓬莱岛闭关后,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闭门不让所有人进,有求取灵泉者,可进。 至于灵泉内那位前辈,在见到宋羽寒额间的火焰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年后。 「宋道长。」 灵犀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面前之人一般,温声唤道。 宋羽寒闻声转头,他一袭银白色滚着暗纹的袍子,髮丝用竹簪挽住,额间的灵玉与额间印衬得他面冠如玉,芝兰玉树。 他站在满天飞舞的桃花之中,浅笑:「怎么了?」 灵犀一时间有些被怔住了,随后轻咳道:「晚上城中会有庙会,你要去吗?」 宋羽寒摇头:「不去了,多谢你,灵犀。」 他就知道会这样。 灵犀抿了抿唇,道:「其实黑曼巴他们来过几次,说想来看看你,但是都被我推脱掉了。」 「做得很好,多谢你了,灵犀。」 「其实你……」灵犀欲言又止,「这么多年了,他也不会回了,你何不进城中来,好歹也热闹一些,你原本是喜闹的。」 「人总是会变的。」宋羽寒摩挲着手腕上串着的碎石盘链子,「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灵犀又一次劝说无果,他摇了摇头,嘆气道:「那我告辞了。」 「慢走。」 等他走后,宋羽寒继续倚靠在一块大石头旁,仔细打量着手腕的石盘,十年如一日般地看着。 正如凤凰而言,只要等着灵魂修復好了,便好了。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件事成为了宋羽寒能坚持下去的理由。 忽然,石盘中间开始出现了一条裂缝,宋羽寒每日都在盯着它看,因此这下给他吓得不轻,他一下子站起身来,给石盘传输灵力。 可不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仿佛泥牛入海般地没了动静。 随后石盘又就像是承受不住大量的灵力般地轰然炸开! 化作了灰烬。 ……怎么回事? 宋羽寒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指尖颤抖着摸索地面的碎石与尘灰,仓皇又无助。 不,不能这样…… 不可以…… 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绝望几乎要再次吞噬掉他,他奋力将石沙和在一起,当然这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脱力般地跪倒在地。 他再一次,再一次的…… 「师哥。」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宋羽寒像木偶一般,僵住了。 那道声音温柔低沉,徐徐唤着他。 第213页 他勐然回头,那个眸光潋滟,眉尾上挑的狐狸眼正温柔地看着他,一袭月牙色白衣,清雅的俊美,他的长相没有变,他的语调亦是没有变。 花海朦胧,金光遮霞,宋羽寒忽然有种极度不安的不真实感。 是多年来的幻境所致,还是每个独自卧榻的夜晚深陷其中的短暂的美梦破碎。 他是分不清了。 宋羽寒的眸中有破碎的星星光影,站起的动作逐渐迟疑。 会不会是幻境? 他迈开了第一步,树枝被踩断。 会不会是他在做梦? 第二步。 就像从前那样,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 他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可他不往前走,颜离初却几步上前,将他抱了个满怀。 霎时桃花飞舞,他们在这满天花海之中紧紧相拥着。 过了很久宋羽寒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回来了?」 颜离初「嗯」一声:「我回来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灵魂重塑需要时间,我本该早些回来的。」 「你真的回来了。」宋羽寒的声音肯定下来,心也跟着安定,泪水却忍不住地夺眶而出,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十年来积累的害怕全部倾泻而出,他紧紧抱住他呜咽,像孩子一样。 颜离初说不出的心疼,他闭上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两具相隔万里,生死相隔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交汇。 颜离初牵住了他的光,十指相扣的瞬间,他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了。 第111章 番外 妖族的商贩们放肆吆喝着,与上次不同,这次多了更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各种各样的药水层出不穷,据说大多都是灵族那边流过来的。 两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用斗笠遮住了脸,其中一名稍微矮了半个头的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一只手,挑开了半边斗笠。 「老闆,这些怎么卖?」 灰耳兔妖昏昏沉沉地被惊醒,抬起眼,随即眼前一亮,这名男子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弯起,仿佛星辰碎落糅杂进了眼底,他半张脸流畅又柔和,额间印着一枚金色的火焰印,神圣得像个下凡的神明。 灰耳兔妖红了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声音掐着说:「嗯……客人您想要哪一款?」 宋羽寒想了想,随便指了指其中的一瓶。 「这个如何?」 「这个啊。」他指的是一瓶淡红色的药剂,灰耳兔妖沉寂一会儿,眼睛在他跟颜离初中间来回打量,声若蚊蝇地说,「这个一千妖币。」 宋羽寒讶异:「这么贵?有何作用?」 「这个嘛……」灰耳兔妖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就是那个……那个啥,助长那什么的……」 宋羽寒不明所以:「什么?」 「就是那个呀……」灰耳兔眼睛一转,问身边的颜离初,「怎么样?公子来一瓶吗?」 颜离初坦然道:「可以。」 低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还没等宋羽寒说点什么,灰耳兔妖干嘛殷勤地给他递上:「好嘞!诚惠您一千妖币!」 宋羽寒被颜离初拉回城中后还是有点懵懵的。 「怎么回来了?」 颜离初没有说话,单手拦腰抱起他,将门关上,宋羽寒被迫被抵上石门,悬空之下他下意识将双腿盘在了颜离初身上。 两人姿势已经很暧昧了,当颜离初凑过来时宋羽寒眼睛瞪圆,一手将他拦住:「等等等等一下这个还……」 唿吸交缠间,颜离初朦胧不清地问他:「……怎么了?」 「上…次……」 颜离初明知故问:「什么?」 宋羽寒的耳根子都红了个彻底,这种公开处刑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上次……还没好。」 「真的?」颜离初无辜地说,「我检查检查。」 「不行……」宋羽寒被他死死收紧在怀里,挣扎无果又被他扔在了床上,动作很轻柔,但是手腕处被抓着的那只手又怎么甩都甩不开,自从颜离初回来之后,妖族的位置颜离初也并未选择拿走,而是将璇玑分神分出,选择让他处理,为此璇玑还发了通牢骚。 斜月阁则是被云七接手过去,而赵菁东的处置权宋羽寒将其交给了云七,云七虽然很生气,但是他却选择什么都没有做。 宋羽寒对此也没有意见。 至于颜离初…… 他……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宋羽寒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往事不堪回首,就在这打了一会儿茬,宋羽寒的腰带就被抽走了,他又气又好笑:「你要弄死我?」 「我不捨得的,师哥。」颜离初从袖口拿出一瓶药剂,正是刚刚那瓶,「师哥不是好奇这个是干嘛的吗?试试嘛。」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羽寒抵死不喝,但狐狸精毕竟是狐狸精,颜离初连哄带骗,又撒娇又亲人,搞得宋羽寒没办法了。 但喝完他就后悔了。 宋羽寒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加了点什么东西,热的他恨不得找个水池子跳进去就不出来了。 宋羽寒有些错乱地抱着头:「你等会,这不对,你先出去……」 颜离初坐在他身边,状似好奇:「怎么了师哥?」 第214页 宋羽寒被气笑了:「……你再装?」 「我没装。」颜离初伸手探他的额头,「好烫。」 宋羽寒:「……」 随着时间流逝,宋羽寒的眼皮就像是用东西黏住了一样,睁也难睁开,迷迷煳煳的。 ……死狐狸。 「好热……」 他死死拿被子捂住头,但很快被揪出来。 「不热,我帮你。」 颜离初一直在笑,宋羽寒觉得他有点太猖狂了,模煳之中捡着不太过分的话冲着他一直说教个不停,说完又感觉丢脸,一边哭一边呜咽说自己好热,受不了了。 不过颜离初的确帮了他。 夜到后半,他的身体被刺激地滚烫,就像热油接触到凉水,两者交融,滋滋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生死攸关,刀剑相接时他也从未这么狼狈过。 他满头大汗,想要奋力抓住点什么东西,但一摸身边却什么都没有,只能紧紧攀住最近的一根枯枝,那枝干柔软,所以被他挠了几道抓痕,十分显眼。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乌云大批大批聚集,风声混杂着狂放的雷声,伴着雨水滴落在窗台的声音。 轰隆—— 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半边苍穹,窗棂被拍打得吧嗒作响,房内半明半暗,颜离初一挥手,一半昏黄的烛光摇曳,烛火晃晃, 有两具人影映照在墙壁上,靠的极近。 宋羽寒被死死锁在怀里,皮肤的温度仿佛要灼烧起来,他失去了力气,但强烈的窒息感跟愉悦感快要冲破临界,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跟药物的混杂让他的脑子开始不清不楚地认为这是危险来临的预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挠着,反抗着。 「不……我不要,我不行……」 「行的,好师哥。」有个声音响起,极其温柔地引诱着,像只……狡猾的狐狸。 宋羽寒瞳孔张大,几乎要缩成一个点,他感觉有一根弦在紧紧绷着,只要稍微使上一点力,就会断裂,崩溃。 「唔……!」 他骤然仰起头,露出脆弱又修长的脖颈,浑身耻辱般地颤抖,泪水仿佛是愉悦后的收尾,顺着眼角拖曳出了一道长长的泪痕,划入了脖颈。 长夜漫漫,秋水横波。 等天光乍亮,宋羽寒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他的眼神逐渐聚焦,眼底是沉睡的颜离初,忽然,揽住他腰的手无意识地往他那边一收。 「……嘶——」宋羽寒皱了皱眉,他努力忽略身后诡异至极的痛,探手去拉颜离初的手,却被反手紧紧扣住。 宋羽寒愣了愣,也同样相握。 正如当年初见,他们互相抓住了自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