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少年》 第一章:孤岛良婴 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洞内,赵世扬和往常一样,引亮了火种,一边烤火,一边和妻子聊些家常。 这个家,其实是一个山洞,但就是这个山洞,让他们夫妻二人躲过了许多次的风吹雨打,避开了许多次野兽狼虫的袭击。洞外面,是一座方圆三五里的小岛。小岛四面环海,海浪滔滔往返于天际。 “约莫有三个年头了吧?”赵世扬坐在石凳上,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火堆,嘴里嘀咕着。 “哎,是哟,傍晚间飘了一会儿雪花,这是第三个年头的雪了!”妻子王萍也低声叹道。 赵世扬不做声,用手中的树棍不断地挑拨着火堆,溅起点点火星。 “你担点心,别烫着了!”王萍关心道。 赵世扬“嗯”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把树棍放在身后的石壁旁,走到床边,拿起一件毛皮上衣披在身上,向洞外走去。 洞外黑压压的一片,只听得见海浪哗哗的声音。赵世扬一路小跑,只一会儿就到了岛边上。虽然岛上满是坑洼和石头,还刚下了会儿雪,但这段路他太熟悉了。 站在海边,任海风吹起长发,吹起这有点打结的长发,也吹起了赵世扬刻在骨子里的伤痛…… 大元朝幅员辽阔,版图之大,前所未有。怎奈也因此管理不善,弄得民不聊生。特别江南一带,元朝的统治阶层更是无暇顾及,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元至治二年,以薛计谦为首的一批农民起义军在浙江润州绑杀了当时南巡的皇亲孛尔只斤·旦雅图,得到了一笔不小的钱财。此事震惊朝野。至治帝一怒之下,派出精锐之师,把这批起义军几乎消灭殆尽,薛计谦也不幸中箭身亡。然而朝廷旨在消灭叛乱,对于这笔不大不小的钱财,倒不十分在意。因此这笔钱财落在了死里逃生的薛计谦的儿子薛怀,薛计谦的两个忠实的卫士赵海和王宝忠的身上。三人商议,结为异姓兄弟,钱财一分为三,各自妥善保管,不得私自动用,以备日后再次起义之用。 都道金钱乃万恶之源,此话一点不假。各自分得的钱财在各自处还没有捂热,曾经信誓旦旦的结义三兄弟就已经拔刀相向。老二王宝忠在拼斗中当场毙命。老大赵海受伤后想逃回福建汀州老家,不料中途丧命。老三薛怀事后也不知所踪。奇怪的是这一笔钱财也随着石沉大海,不知去向。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此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纷纷扬扬,众说不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福建汀州。赵海家和王宝忠家原是世交,在汀州的一个乡村隔溪而居。经此祸事,也无从知道青红皂白,竟成仇家。赵世扬是赵海的独子,王萍是王宝忠的女儿,都是十七年华,已相爱二载,原准备谈婚论嫁。现在两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亲事自然作罢,而且百般阻挠两人的来往。赵世扬和王萍的处境可想而知。祸不单行,王萍的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又经此一击,竟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青草起黄了,秋风吹得满地的落叶莎莎作响。那日,王萍找到赵世扬,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赵世扬点了点头。 鬼使神差,或是心有灵犀,历经千辛万苦,他们俩上了这座孤岛。大海做媒,天地为证,一呆已近三年。 自古蝴蝶双飞,更有梧桐连理,是对是错,该与不该,他们无从知道……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过了几个月。 这一日,赵世扬右手拿着鱼叉,左手提着一大一小两只海鱼,从洞外快步走来,边走边喊着:“萍儿,萍儿,你来瞧!” “萍儿!”进得洞来,又唤一声。 “嗯”,床上传来王萍低微的应答。 “你瞧,鱼,两只呢。”赵世扬兴奋地高举左手,晃了晃。 “嗯”,王萍慢慢从床上坐起,又应了一声。 赵世扬见状,赶忙把鱼叉和鱼放下,过来扶着王萍,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萍微笑着道:“没有没有,只是这几日老感觉累得很,不想动,刚才干了会儿活,就想躺下睡会儿,不碍事的。” 赵世扬伸手在王萍额头上摸了摸,说道:“头倒是没有烫,应该无大碍,你再躺……”却见王萍突然用手捂住嘴,眉头一皱,想吐的样子。 “萍儿,怎么了?”赵世扬不由得紧张,“萍儿!” 王萍喉咙动了几下,呕了几声,摇了摇头,道:“扬哥,不碍事。”缓了缓又道:“这几日有好几次想吐的感觉,却不见有东西吐出来,我怕你担心,没与你说。” 赵世扬道:“你啊,总是这样,你不说现在我知道了还不是更担心吗?”说着轻轻拍了拍王萍的肩头,示意她再躺下。 转身过去拿起地上的鱼,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弄点鱼汤给你喝,可得补一补了。”说着出了洞口。 此岛虽四面环海,海产丰富,无奈岛上缺少捕捞工具,想吃海味却极不易。 王萍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洞顶的石壁发呆。一会儿突然坐起,好像想到了什么。 “扬哥,扬哥!”王萍唤道。 “怎么了?”赵世扬闻声奔进洞来,问道。 “你来。”王萍轻声道,一边招手叫他过来。 赵世扬双手在石壁上擦了擦,走到床边,问道:“萍儿,怎么了?” “我,我是不是……是不是有了?”王萍脸上绯红。 “有了?”赵世扬一脸茫然不解,“有什么了?” “孩,孩子!”王萍凑近他耳旁,轻声道。 “孩……子?”赵世扬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悟,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对,对,孩子,你这是要生孩子了,这个我知道的,我听人家说过的……” 王萍看着丈夫,眼角微微泛着泪光,心底满是欢喜。 一晃又是几个月,白天的日头渐渐短了,天气也渐渐冷了。 这日,王萍已腹痛多时,豆大的汗珠擦了又流,流了又擦。临盆之际,夫妻二人却全无经验,特别是赵世扬,不知所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王萍毕竟年轻,以前也经常下地干农活,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倒比丈夫淡定些许。 “扬哥,烧……烧些热水吧,要……要生了!”王萍气喘吁吁地道。 “热水?嗯,嗯,热水。”赵世扬应着,赶忙手忙脚乱地添柴烧水。一边烧水,一边时不时地望向妻子,眼里充满了关切和怜惜,汗水早湿透了衣背。 挨得一分一秒,时间仿佛半静止,特别的慢。 水烧开了,紧接着“哇”地一声,回荡四周,孩子出世了。 王萍几乎瘫软在床,似乎已用尽了所以的力气。赵世扬从旁拿来早准备好的,当初出海时随身携带的小刀,凭着以前从大人处听来的零碎记忆,割断了脐带。 总算没有慌乱中出错,一切都还顺利。夫妻俩相视一笑。 “是个男孩,你听他的哭声多么响亮,将来准是个人物!”赵世扬温声道。 王萍点了点头,道:“扬哥,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我早就想好了,天赐,赵天赐,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赵世扬显得兴奋无比。 “行,听你的!” 这一刻,所以的坎坷和悲痛都烟消云散,多年来埋藏在心里的苦也化为乌有…… 第二章:南风起 三人自此在岛上相依为命,倒也单纯快乐。 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赵天赐已经六岁了。小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且臂力奇大,异于常人,夫妻俩自是不甚欢喜。 这日下午,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无云。赵世扬领着天赐来到岛边的沙滩上练字。赵世扬夫妇的祖上都是以走镖谋生,虽然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都识得些粗浅文字,到得他们这一代,不走镖改务农了,读书识字倒是没有落下。天赐五岁的时候,爹妈就开始教他读书认字,虽然岛上的学习条件有限,但不到一年时间,天赐竟把爹妈的所学几乎都装进了自己的脑瓜,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弄得爹妈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爹爹看,我写的字快让水给擦掉了。”天赐指着沙滩上自己刚才用树枝写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对着赵世扬巴眨着一双大眼睛道。 “对啊,现在是涨潮,等下天赐写的字就都会被海水给冲没了。”赵世扬笑着道,“我们再来打海浪,等海水退了我们还写好不好?” “好。”天赐回答道,对着海浪欢喜地耍起来了。 天赐喜欢到海边玩,喜欢追着海浪跑,才六岁的孩童,跑起来脚步竟十分的稳健,一耍几个时辰不知累,喜欢对着涌来的海浪用力拍打,能拍得浪花溅起五、六尺高。赵世扬有时也试着拍打,也不过只能溅起这么高,直叹孩子手劲实在惊人。 父子俩你追我赶,尽情耍乐,直到日落才回家。 夜里,月光皎洁,繁星点点,天赐早早地上床睡了。赵世扬搂着王萍,坐在洞口的青石板上,任海风拂面,听虫儿私语。 “萍儿,天赐这孩子身强体壮,聪明懂事,如果好好培养教育,将来必成大器。”赵世扬道。 “是啊,这孩子很懂事,跟着我们俩,哎,苦了他了。”王萍也缓缓道。 “你别这样,天赐日日开心,欢喜得很啦!”赵世扬安慰道。 “那是他没接触外面的世界,假如有一天,他,他……”王萍欲言又止。 二人一时默然无声,心事重重。 好一会儿,王萍开口道:“扬哥,和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王萍叹了口气,问道:“你说我们还能回汀州老家不?” 赵世扬看了看王萍,说道:“萍儿,不瞒你说,我也有和你一般的心思。当初我们年少轻狂,竟想着投海自尽,做一对阴间夫妻,天可怜见,我们阴差阳错来到此岛上,还有了天赐孩儿。”顿了顿又道:“看着天赐一天天长大,我也想着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孩子将来还有大作为,也要娶妻生子的,我们一家总得设法离开这里。” 王萍听着连连点头。 赵世扬接着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这里离陆地应该不会太远,我们只要看准风向,选个好天气,弄个木筏,带上吃的,回去应该不会有问题,况且即使需要冒点险,也是值得的。”说得斩钉截铁,看来早有思想准备。 王萍看着丈夫,一脸默许,道:“老天保佑,但愿我们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家!” “是啊,也不知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母亲的身体是不是硬朗。”赵世扬叹道,一脸惆怅。 提及伤心过往,夫妻俩顿时愁容满面。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们无从打算,只是返回大陆的决心,已悄然打定。 定了主意,便归心似箭。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忙碌开来,扎木筏,集干货,观风向……忙得不亦乐乎。 天赐年纪虽小,干起活来倒是一点不含糊,每天上蹿下跳,身手敏捷,精力充沛。 “爹爹,爹爹!”赵世扬正在搓草绳,听见叫声,猛一回头,却见不远处天赐趴在地上,对着自己叫唤,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怎么摔倒了?”赵世扬关切地问道,正准备伸手扶他起来,只见天赐笑嘻嘻地看着他道:“爹爹,有兔子。” “什么?”赵世扬好像没听明白。 “爹爹,这里,兔子。”天赐又道。 “兔子?”赵世扬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天赐。只见这孩子满头大汗,一脸笑容,怀里竟压着一只野兔。 赵世扬“咦”了一声,哈哈大笑。 这孩子太不可思议了! 笑罢,伸手进天赐怀里,帮忙把野兔抱出来,然后叫天赐起身。 天赐站起来,在身上拍了几下,问道:“爹爹,这兔子可爱吗?” “嗯,白白胖胖的,真可爱,你瞧这长耳朵。”赵世扬开心回答道。 “那回去了我让娘给它安个家,我就能经常和它玩了。” “哦,哦,可以,听天赐的。”赵世扬暗暗笑道,他原本还打算把兔子杀了烤了晒干,日后带上木筏呢。 时值春末夏至,易生南风。一家人万事俱备,只等着天降神风,便能返回大陆。 这日,风和日丽,一家人吃过午饭,闲来无事,便来到海边玩耍。不一会儿,原本平静的海面渐起浪头,紧接着波涛轻涌,南风不约而至。 “起风了,起风了!”夫妻俩异口同声叫道,激动不已,相视一笑,唤上天赐。 动身的时刻终于到了。 木筏早已安放在沙滩上。三人返回洞里,来回几趟,把准备的东西都搬上了木筏。赵世扬解开固定木筏的绳索,随着海水不断涨起,木筏跟着慢慢浮了起来。 “走吧!”赵世扬道。 却见王萍望着岛上,怔怔的站着不动。 是啊,将近十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在岛上生活了这么久,突然间要离开,心里不免难受。 赵世扬把天赐抱上木筏,过来安慰着妻子,又催了催她。 “扬哥,咱们给这座岛取个名字吧。”王萍眼眶湿润,说道。 “嗯,取个名字吗?好!”赵世扬微一思索,道:“就叫重生岛吧,重获新生,你说好吗?” “嗯,重生,天赐,重获新生,好,这是我们的家,它叫重生岛!”王萍不住地点头道,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夫妻二人也上了木筏。 天赐正和草笼里的野兔耍着。这孩子特别喜欢这只兔子,刚才赵世扬不让他把兔子一起带走,他就又哭又闹,拗不过,只好随了他。 赵世扬动手起帆,潮水推动,木筏缓缓前行,离岛而去。夫妻俩回头望向岛上,双双不住地挥手。 真个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驶出不久,几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几声“轰隆隆”,天空下起雨来。 木筏上无处躲雨,赵世扬面露忧色,只得让母子俩和自己相互依偎在一起。眼前情况,三人只能祈求上苍千万别刮大风,不然就凶多吉少了。 总算上苍眷顾,行至夜晚,除了白天下了一会儿雨,倒也一路无事。 “火,火光!”王萍突然一声尖叫。 赵世扬昏昏欲睡,听得叫声,腾地起身,顺着王萍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哎呀,船,前方有船!”也大声叫了起来。 确实,前方刚好有一只渔船经过。 夫妻俩开心得眼泪都出来了。 赵世扬赶忙调整小帆,努力让木筏往渔船的方向行驶。 好一会儿,木筏顺利靠近渔船,三人大声呼救。 菩萨保佑,祖宗显灵,让他们遇上了这只渔船,遇上了船上几位好心的渔民。 经过一番折腾,三人都上了这只渔船。 第三章:一封家书 渔民们还得在海上捕鱼三、两日,才能靠岸回家。一家三口便安心在船上住下,偶尔帮渔民一些小忙,打打杂。 可把天赐高兴坏了。小孩子天真烂漫,事事新奇,整日缠着渔民伯伯问东问西,什么鲈鱼、海马、章鱼、海星……都是从没见过的东西,不久天赐都能一一分辨清楚。 渔船上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聪明可爱,力气又大又能干的活宝,渔民们也欢喜不已。大家相处融洽,好像亲人一样。 如此到得第三日,船舱里各种海鲜渐渐地堆得满了,看来收获颇丰。于是渔民们收网返航,满载而归。 约摸过了三、四个时辰,渔船靠岸入港,一家三口随渔民们上了岸。 十年的风风雨雨,十年的苦悲欢乐,此刻都成了回忆。重生岛上相约白头,还有了天赐孩儿,如今又得返大陆,上天已经很眷顾了。人生匆匆,都是一个过程经历而已,让这些过往充满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总也是美好的。 赵世扬原打算上了岸后就拜别渔民们,即刻前往汀州老家,不料渔民们太热情,非得留他们一家人住些时日。盛情难却,只得答应渔民们住两日再走。 此时岸上早聚集了一些人,大家一起把捕捞的海鲜弄上岸。其中一位叫余安平的渔民道:“大家伙麻利些吧!”接着和另外六个渔民把一大堆海鲜分成八份。前面的七份数量差不多,最后的一份却分得特别多,足抵得上前面的随便两份。 分毕众人抓阄,七人各得一份。把最后大份的那一堆装进一个大竹筐,由两个富家打扮的壮汉抬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当晚,一家三口就在余安平家住下。 明月当空,月下二人聊得正欢。 …… “余大哥,你们七人既已付了船租,因何又要没来由的白给他们那么多海鲜?”聊到白天岸边分海鲜的事,赵世扬问道。 “赵老弟,在船上时我也跟你说过了,沿海一带的船儿都是公家的,朝廷不许我们老百姓私自造船捕鱼,不然就要抓去坐牢。于是地方上官商勾结,船租高得可怕,鱼虾的收购价又低得可怜!”摇了摇头,吖了一口地瓜烧,余安平接着道:“不瞒老弟说,这样他们还不知足,还要把我们辛辛苦苦捕捞的鱼虾拿走一些,今天的事你也亲眼见了。” “真是够黑的!”赵世扬愤愤不平道。 余安平道:“可不是吗?不然你看那些官儿财主,哪个不是肥头大耳的?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朝廷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赵世扬感慨道。 “你说对了,咱们兴化这一带还好一些,其他地方更乱,闹腾的那叫一个厉害。你们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些,你家天赐还小,得看紧了!”余安平嘱咐道。 “谢谢大哥提醒,来,敬你一个!”赵世扬道,双手举碗齐眉。 余安平也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各喝了一大口。 二人边喝边聊,时而大笑,时而低叹,直到半夜才睡。 快乐的日子总显得特别的短暂。不知不觉已到了第三日,赵世扬一家便要启程回汀州。渔民们给他们拿了些章鱼干和墨鱼干,又拿了十几贯纸币让他们做盘缠,直送到村口。 一家三口千恩万谢,和渔民们依依惜别。 经莆田、漳州,一路平安无事。走了十来日,进入汀州境地。 临近故乡,夫妻二人却是悲喜交加,心事重重。 又行了半日,一排数十株万年青映入眼帘,一条小溪从旁绕过,溪水缓缓流淌,清澈见底。 多少次魂牵梦萦的故乡到了。 由于赵、王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赵世扬让母子俩在村子外面休息,自己先回家里看看情况。 除了零星的几座新房,村里的面貌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赵世扬踏上青石桥,往家里走去。 刚走不久,迎面过来一位妇人,肩上扛着一把锄头,一边走一边一直瞧着赵世扬。待两人走得近了,那妇人突然驻足,叫道:“世扬。” 赵世扬本能地“嗯”了一声,也瞧瞧那妇人。 “世扬,真的是你?”那妇人上下打量着赵世扬,问道。 赵世扬也认出了那妇人,激动道:“三婶,是我,是世扬啊!” 原来这妇人是赵世扬的三婶张明英。 张明英满脸惊喜,道:“孩子啊,你总算回来了!”说着扔掉锄头,拉上赵世扬的手,“走,我们回家去!”赵世扬被她一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张明英拉着赵世扬一路小跑,拐了两个弯,便到了家门口。 “大嫂,大嫂!”张明英一边大叫,一边“嘭、嘭、嘭”地用力拍门。 “来了。”里面传来一妇人的声音。 赵世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心直冒汗。 “吱吖”一声,大门打开,走出一老妇,五十岁左右年纪,身着青衣青裙,头梳低髻,说道:“明英啊,这么使劲唤我,什么事这么……”眼光扫见赵世扬,话说一半,顿时怔住。 赵世扬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上前两步,扑通下跪,弯腰磕头,“娘,娘……”已是泣不成声。 那老妇蹲下身子,微微发颤的双手抚摸着赵世扬的脸颊,老泪纵横。 “娘,您受苦了,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赵世扬哭着道,一个劲的磕头。 张明英旁边看着,也不禁流下泪来。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温暖,祥和…… 过了一会儿,赵世扬扶起母亲,在凳子上坐下。 张明英也搬来一条凳子在旁边坐下,擦了擦双眼,道:“世扬啊,三婶问你个事,王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有回来吗?” 赵世扬看了看张明英,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是吗?那她人在哪?”张明英急忙问道。 “婶,你也知道我们和王萍家的恩怨,她,她……她在村头呢。”赵世扬一脸为难,答道。 张明英笑了笑,拍了一下赵世扬的肩头,道:“傻孩子,好啦,和好啦!”说着望向赵世扬他娘,只见她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和好了?”赵世扬一脸疑惑。 “骗你干嘛?早就和好了。哦,对了大嫂,把大哥那封书信给世扬瞧瞧呗!”张明英道。 “爹的信?”赵世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世扬,你等等,娘给你取去。”赵世扬他娘说着起身,走进里屋。 “世扬,你坐着,三婶帮你接王萍去。”张明英道。也不等赵世扬回答,径自出门去了。 一会儿赵世扬他娘从里屋出来,递给他一封发黄的书信。 赵世扬激动不已,摊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 “见字如唔! 先祝爱妻张娟,吾儿世扬,及一众亲朋好友,一切安好! 给你们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重伤在床,许是时日无多。那年不顾你们的反对参加了起义,这里深表愧疚。今日有重要一事叙写在此,烦托恩公刘大哥带与你们。 举事时得了一笔钱财,分别由我、宝忠兄弟和另外一个叫薛怀的,我们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共同保管,以备后用。不料薛怀这小子见钱忘义,先是伺机杀了宝忠兄弟,后又来杀我。我斗他不过,身负重伤。那小子夺得钱财,不知去向。后来我幸遇恩公刘为善刘大哥相救,才得机会托他告知你们此事。 我的伤太重,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需珍之重之! 看完此信,当即烧毁,以免惹来祸端。 赵海亲笔” 赵世扬看完信,一身冷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哎!多年前幸得恩公刘大哥有情有义,不远千里,跑来我们家告知此事,赵、王两家才得以重新和好。后来两家几次外出,想寻得那薛怀报仇雪恨,却是找他不见。你这不孝儿啊,大家也寻了你和王萍好多次啊!”张娟叹道。 赵世扬攥着拳头,一声不吭。 “看完了烧了它吧!”张娟道。 赵世扬举起拳头,往墙上重重锤了一下,道:“娘,先不烧,放我这吧!” 张娟道:“想报仇哪那么容易啊,刘恩公只说那薛怀比你爹小五岁,身材高大,左肩头有一块月牙形状的胎记,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 “总有法子的!”赵世扬一脸坚决道。 “奶奶,奶奶……”一阵清脆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张娟站起身,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接着张明英牵着王萍也回来了。 张娟看了看他们,问道:“明英,这是?” 张明英走近两步,笑道:“还这是什么呀大嫂,看你这福气,羡慕死我了,你儿媳和你的宝贝孙子都回来啦!” 这时王萍也上前两步,叫了声:“娘!” 张娟竟有点不知所措:“你们,你们……”眼含热泪,心里阵阵欢喜。 此时,夜幕渐渐降临,月儿偷偷地探出了头,看着这一家子,笑了…… 第四章:瘟灾 日子重头来过。 赵世扬把天赐安排进了学堂,自己照常田间耕作,偶尔也进城做些小买卖。张娟和王萍便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干点家务。虽然清苦,好在一家人和睦相处,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晚间,天赐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突然道:“娘,我想余伯伯他们了。” “哦,是吗,天赐真乖,他们都是好人呢?”王萍摸了摸天赐的头道。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那里的鱼才好吃呢?娘,我们家里还有章鱼干吗?”天赐看着王萍,问道。 王萍看了看张娟和赵世扬,三人都笑了起来。 “乖孙哦,你是想你的余伯伯还是想他家的鱼啊?”张娟问道。 天赐“嘻嘻”一下,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了啊,前几天就吃完了,天赐乖,快些吃饭,爹往后想办法给你弄。”赵世扬道。 渔民们给的鱼干本来也不多,带回来分给亲戚邻里尝尝鲜,自己留的就所剩无几了。 吃过晚饭,天赐就跑去给他的小白兔喂青草去了。还别说,在天赐的细心照料下,兔子长大了不少。 赵世扬夫妇在院子里乘凉。 “萍儿,跟你说个事。”赵世扬道。 “嗯,好。”王萍应道。 赵世扬道:“刚才天赐说想吃鱼,倒提醒了我,余大哥那里沿海一带,特产海鲜,我是这样想的,鲜活的我们吃不到,可是像鱼干之类的干货,我们是不是可以贩过来卖?那天碰到王大同,他还说我们给的墨鱼干味道好得很,家里人都爱吃。” 王萍高兴道:“是吗扬哥?这想法可以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做,真的能行!” 赵世扬笑道:“你同意啦?” “嗯,只是……”王萍想了想,又道:“现在外头不太平,这里去莆田、兴化那一带路途遥远,我看需有人结伴同行才好。” 赵世扬点点头道:“也对,你想得周到,我明日找人商量商量看。” 过得几日,赵世扬告别家人,和三个同乡伙伴,出门去了。 赵世扬一行走后两、三天,村子突然天降大雨,几天不见停。连日的倾盆大雨,下得人心惶惶,溪水漫过青石桥,一路飞奔着往山的那一边去了。 天赐这几日没有上课,大家都出不了门,只好窝在家里。 “也不知扬哥他们路上是不是也下这么大的雨。”王萍一边给兔子喂青草,一边心里道。 “娘,小白兔好像瘦了。”蹲在一旁的天赐道。 “哦,是吗?”王萍仔细一看,只见兔子毛发粗乱,精神萎靡,肛门处还有些淡黄色的东西流出。“莫不是生病了吧?”王萍一惊。 天赐看着兔子,一脸担忧,问道:“娘,怎么办啊?” “不碍事的,许是这几日接连下雨,屋里潮湿,等天晴了我们让它出去晒晒太阳就好了。”王萍安慰道。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天赐正在看书,却听得兔笼子里“索索”作响,急忙放下书本,跑过去一看,顿时大哭起来。 王萍和张娟听到哭声,从里屋跑出来。 两人不禁都“啊”了一声。 只见兔子躺在笼子里不断抽搐,鼻子里流出了浑浊的血,还冒着泡,惨状着实吓人。 王萍赶忙抱起天赐,往后退了几步。 只过了一会儿,兔子便不动弹了。 天赐还在抹眼泪。张娟拉了拉王萍的衣袖,让她把天赐抱进里屋。 “娘,兔子死了吗?是不是死了啊?”天赐一边哭着,一边用力的要挣离王萍的怀抱。王萍被他一挣,没抱住。天赐双脚一着地,便要往兔笼子那边跑,两人赶紧把他拽住,一边安慰,一边把他架回了里屋。 过了好一会儿,王萍好说歹说,才把天赐哄了睡觉。 婆媳俩你看我,我看你,脸色凝重,心里都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一会儿两人起身,披上蓑衣,冒雨出去,把兔子连同笼子一起埋了。 再往后几日,雨势渐小,天空也逐渐放晴。 本就泥泞的乡村土路,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这一处那一处的山体滑坡,几乎让小溪断流。雨后的阳光直咧咧的照射着大地,显得特别的刺眼。 这日下午,天赐上学堂去了。婆媳俩在家里,正忙着清理雨后杂乱的院落。 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夺门而入。 “三婶,你这是怎么啦?”王萍急切地问道。 进门的是张明英,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死……死人了,死人了!”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拍着大腿。 张娟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啊,明英!” 张明英缓了缓道:“你们是不知道,出大事了!村东头的王伯,就是二顺子他爹,昨晚高烧不止,给请了大夫看了,也不顶事,今早就死掉了。还有王廖昌,也死了,还有……”咽了一下口水,接着道:“还有小赖子,瘫在床上,身子长了疮,不住地流脓血,估计也快不行了!” 婆媳俩闻言一惊,不由得全身颤抖,那天自家兔子惨死的情景浮现眼前。 二人把张明英叫起,给她一条木凳子坐下,与她说了前几天那兔子的事。 张明英听完,浑身也是不住地打颤,眼睛瞪得老大,低声道:“莫,莫不是发……发瘟了?” 话音刚落,只见张娟身子慢慢倾斜,王萍和张明英还没来得及扶她,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嫂,大嫂!” “娘……” 任二人大叫,张娟却只是躺在地上,全无反应,身体卷曲,眼神呆滞,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表情极是痛苦。 二人见状,赶忙把张娟抬到床上,盖好被子。 张明英飞奔着去请大夫,王萍倒了碗温开水喂给张娟喝,却是喝一半流一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王萍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看看张娟,一会儿向门外张望,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挨得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始终不见张明英请来大夫…… 没等到张明英把大夫请来,没等到乖孙子天赐从学堂回来叫一声奶奶,也没等到出远门的儿子世扬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更没有给近在咫尺的儿媳王萍留下只言片语,傍晚时分,张娟便永远地闭上了那双痛苦无助的眼睛…… 正如张明英所担心的,这的确是一场罕见的瘟疫。 疫情来势汹汹,传播迅速,不几日,村里已有近百人染上了瘟疫,因病而亡的有五、六十人。大家谈瘟色变,胆战心惊,就算至亲也不敢相互探望慰问病情,对尸体也是草草处理,又值七月酷暑,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腐味。 请大夫,做法事,祁上苍……村民们能想到的法子都用尽了,还是送不走这可怕的瘟神。原本宁静的村庄,因为这场瘟疫,变得嗷吼震天,面目全非。 青山绿水原自在,华佗无奈病虫何。道野因何多遗尸,却是死神来唱歌。 万般无奈,村民们最后只有一条路,离开此处。 第五章:得救紫家庄 王萍携着天赐,步履蹒跚,一步三回头,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往村外面走去。 母子俩别无去处,只能往兴化方向前行,希望能够找到赵世扬一行人。 一路上,碰到不少不相识的与他们一样境况的逃难者。原来汀州的很多地方都遭受了瘟疫的侵袭,大家为了活命,都逼不得已的选择了背井离乡。天赐一路上很少讲话,默默的跟着王萍。也难怪,小小年纪,却不幸遇上这等痛事,心里定也是十分的难受。王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 这日晌午,母子俩走得累了,便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底下歇脚。 王萍放下包袱,背靠着大树,汗珠一颗一颗从脸颊滴下,天赐站在一旁,不住地给她擦汗。 “来,天赐乖,你也坐下。”王萍道。 天赐坐下,倚着王萍的手臂。王萍拿出水袋,递给天赐,让他喝点水。天赐接过水袋,摇了摇,发现水袋里的水不多了,咽了一下口水,又把水袋递给王萍,道:“娘,你喝。” 王萍一把搂过天赐,道:“乖孩子,乖孩子!”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母子俩把所剩不多的水一人几口喝完,相互倚靠着,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你们偷东西,娘,娘,坏人偷咱们的东西!”天赐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使劲推着王萍。 王萍猛地一睁眼,只见眼前站着似是士兵模样的两个人。头带尖顶檐帽,歪歪斜斜,上衣连着下裳,褴褛破烂,脚上穿着长靴,沾满泥土,手上各拿着一柄短刀,其中一人的肩膀上还挎着自己刚才放在一旁的包袱,两人一脸坏笑。 “娘,咱们睡着了,他们偷东西!”天赐右手拿着水袋,左手指着面前的两个人,还在嚷着。 “你们这是打劫啊,光天化日的。” 王萍指着他们道。 俩士兵也指着母子俩喊话,叽里呱啦,不知说些什么,看来是朝廷的士兵,说的是蒙古话。 其中一个士兵突然大跨步向前一步,伸手把天赐手中的水袋也夺了去。 天赐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一股虎劲上来,冲撞过去,夺水袋的士兵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 旁边的那个士兵见状,欺身到天赐跟前,跟着短刀一挥,天赐往后退了一步,没能完全躲开,左肩膀上吃了一刀,衣袖开裂,流出血来。 王萍见事态严重,赶忙往前,双手一摊,挡在天赐跟前。 这时候,被天赐撞倒的士兵爬了起来,也举起了短刀。 王萍“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两个士兵的大腿,“大人,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为难他,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嘴里不住地求饶。 俩士兵听不懂王萍在说些什么,相互看了看,同时抬起脚向外踢去,王萍没抱住,向后仰翻在地。 天赐许是受到了惊吓,直愣在那里,伤口处不住流血。 王萍护子心切,翻身起来,泪流满面,又跪在地上,向两个士兵不断磕头道:“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俩士兵似乎懂得了王萍的意思,举短刀的手缓缓放下,“嘿嘿”冷笑。 王萍磕头如捣蒜,还在一个劲的求饶。 俩士兵原也只是想拿得一些财物,不想杀他们,于是转身走了。 待的他们走得远了,王萍回过神来,转身搂住天赐,问道:“疼吗,孩子?” 天赐咬咬牙,摇了摇头,脸上兀自还挂着泪珠。 王萍手嘴并用,撕下一截衣袖,把天赐的伤口包扎好。 此时,太阳渐渐西沉。 包袱里原还有几十贯纸币,一些干粮和一些衣物,现在没了,连一只空水袋都被抢了去。王萍背着受伤的天赐,艰难地往前走了几里路,实在是走不动了,放下天赐,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昏晕,星光稀疏,偶尔传来一、两声“嘎嘎”的野鸭叫唤,听得叫人害怕。王萍低垂着头,想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的喝的又都没了,天赐还受了伤,忍不住抽噎起来。 “娘,娘不哭,天赐不疼。”天赐安慰道。 王萍突然来了一股劲,站起身来,抱起天赐,道:“天赐乖,天赐最勇敢,娘不哭,咱们走!” “不要,娘,天赐自己走!”天赐说着,挣开下地,牵着王萍的手,“走,娘。” 母子俩借着一点星月光亮,摸索着继续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始终没碰上一户人家。两人又饥又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往前了,找了一棵大树,瘫软在树底下。一阵微风吹过,王萍不禁打了个冷颤。 两人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天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爹、娘,还有奶奶,一家人围着一只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炖着大鹅和墨鱼干,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喂,醒醒,醒醒……”王萍睁开沉重的双眼,看见有人在推唤自己。 王萍一阵害怕,身子不住的往后缩,“你们,你们……” 只见来人三十岁左右年纪,猎户装扮,手举火把,背着竹娄,腰里别着一把弹弓,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女孩,约摸十岁左右,模样俊俏,背着一个水壶,笑笑的看着自己。 “这位嫂,别害怕,别害怕,我见你们三更半夜的躺在这里,怕有什么闪失,就叫醒你了。”来人摆着手连忙道。 王萍“嘘”了一口气,叫醒天赐,两人起身。 “你们外地来的吧,怎么躺在这道上啊?”来人问道。 王萍不说话,又看了看他们。 “你们别害怕,我是前面紫家庄的猎户。”来人说道,“喽,这是我女儿。”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小女孩。 王萍看出来人不是坏人,激动得忍不住流下眼泪,作了个揖,把自己的遭遇和来人大概一说。 “哎!”来人听完叹了口气道:“天灾人祸,这世道不太平啊!这样吧,紫家庄就在前面不远,你们随我们一道去我家歇脚,明天也好给你家孩子医治伤口。”顿了顿,转身对小女孩说道:“菱儿,晚上我们早点回家好不好?” “嗯,爹爹。”小女孩愉快地应道。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救命之恩!” “谢谢叔叔!” 王萍拉着天赐一起跪下,不住地磕头道谢。 “你们别这样,也是碰巧遇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帮个忙也是应该的,你们起来,起来。”来人说着,扶起母子俩,道:“我叫紫高,我女儿叫紫淑菱。” “我叫赵天赐,我娘叫王萍。”天赐抢道,看了看王萍,母子俩露出久违的笑容。 紫淑菱解下水壶,给母子俩喝了几口水,四人便往前面紫家庄走去。 一路上,紫高顺道用弹弓弹了几只鸟儿,装在竹娄里。淑菱告诉天赐,自己经常晚上跟着爹爹出来弹鸟儿,晚上鸟儿睡着了,弹得多,有时还能弹到野鸡。天赐好奇不已。俩孩子有说有笑,倒好像早就相识了一般。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紫高便请来大夫,给天赐医治伤口。所幸伤口不深,没有伤到筋骨。大夫给抓了七天的药,嘱咐好好养伤。 母子俩便暂时在紫高家住下。 第六章:一石二鸟 这日晚间,吃过晚饭,天也黑了,紫高叫上女儿,收拾好行具,准备出去弹鸟儿。刚出得院门,只见天赐从屋里跑出来,“高叔叔,菱姐姐,等等我。”一边跑一边唤到。 父女俩闻声停住,天赐跑到他们跟前,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你身上有伤,不能去的。”紫淑菱道。 “是啊,你手臂上的伤口今早刚包扎好,去不得。”紫高也接着说道。 这时候,王萍也从屋里追了出来,拽着天赐不让去。 天赐嘟着嘴,低着头,一脸的不高兴。 紫高摸了摸天赐的头,道:“孩子,听你娘的话,好好养伤,过几天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就带上你,还有你娘,一起弹鸟儿,好吗?” 天赐抬头看着王萍,王萍微笑的点点头。 接下来几日,天赐总缠着紫高教自己打弹弓。紫高见这孩子聪明懂事,也耐心的教他。紫淑菱时而也在一旁插嘴比划,一付大姐姐的样子。天赐很灵巧,眼力也准,加之手劲又足,学得四、五日,已是有模有样,一些技巧招式如苏秦背剑、张飞片马等,也都掌握得很好。要不是手上有伤,王萍执意不让,早就跟着紫高父女上山实战去了。 到得第七日傍晚,天赐又来央求王萍说要上山弹鸟儿,王萍瞧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就答应晚上带他随紫高父女一同上山,天赐高兴得手舞足蹈。 晚饭后,王萍把煎好放凉的汤药喂给天赐喝了,便牵着天赐,随紫高父女一同上山去了。 这晚,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正是弹鸟儿的好时机。四人走了不久,紫高就看见了前面七、八丈远的一棵木麻黄树上蹲着的一只鸟儿。紫高指着鸟儿告诉天赐,那是一只斑鸠,接着把弹弓递给天赐,示意让他来打。天赐接过弹弓,瞪着眼睛,一直盯着木麻黄树张望。 “高叔叔,高叔叔,鸟儿在哪?我没看见啊!”天赐没看到紫高指的那只斑鸠在哪,不由得大声叫道。 “嘘!”淑菱拉了拉天赐的衣角,低声道:“你不要这么大声,把鸟儿吵醒了,它就飞走了。” “哦”天赐若有所悟,吐了吐舌头,冲淑菱做了个鬼脸。 紫高走近天赐一步,举高火把,俯身在天赐耳旁道:“你看那右边的那个大枝干,有吗?” 天赐又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接着退后,拉开架势。只听“啪”的一声,弹丸直射出去,紧接着“扑”的一声,那斑鸠从树上掉落在地。 天赐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紫高父女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王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四人一行已收获不少。紫高有意让天赐表现表现,天赐果然争气,弹了九次,收得五只斑鸠,一只鹧鸪。淑菱也不甘示弱,弹了四次,收得两只鹧鸪。 时候不早了,四人兴高采烈地返身回家。 临近村庄,天赐突然驻足,拉了拉紫高的手,指着道旁的一棵大树,轻声道:“高叔叔,两只鸟儿在一起睡觉。” “哦?”紫高顺着天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处树枝上正并排蹲着两只鹧鸪,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动。 紫高知道天赐的意思,赞许地点点头。 天赐照样拉开架势,屏住呼吸,把弹弓拉得满满,瞄得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清脆响。响声刚落,一只鹧鸪一头栽在地上,另一只拍着翅膀,“扑棱”飞起,才飞得三、四丈远,也掉在了道旁。 这下可把紫高父女和王萍惊呆了。三人顿了一下,齐声鼓掌,大笑起来,把林子里的鸟儿惊得飞走了许多。 紫高拾起两只鹧鸪细细察看,只见两只鸟儿的头顶处都划出了一道口子,一只划得深一点,一只浅一点,看来致命处就在这里。接着把鹧鸪装进竹娄里,拍了拍天赐的肩头,称赞道:“好样的啊孩子,真有你的,古有长孙晟一箭双雕,今有赵天赐一石二鸟啊!了不得,了不得!” 天赐被紫高这么一夸,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算相处得再融洽,再美好,王萍母子对于紫高家来说也只是过客。 清晨,阳光柔和,微风拂面,王萍收拾好紫高送的一些衣物纸币,将一个装满温水的水壶让天赐背着,准备上路,继续找寻赵世扬。 紫高父女直送出一里开外的一个草亭。 淑菱一路上很少言语,到得草亭,倚着草亭的木桩,低着头,默不作声。天赐走近她跟前,叫了一声:“菱姐姐。” 淑菱“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天赐,眼眶湿润。 紫高和王萍见状,也走近他俩跟前。 紫高蹲下,拉着淑菱的手,问道:“傻孩子,怎么啦?” 淑菱摇了摇头。 王萍在紫高肩头拍了拍,示意他起来。紫高站起,王萍把他叫到一旁,道:“大哥,你看这样可好,我看俩孩子感情很好,这会儿淑菱定是舍不得天赐离开,我想天赐也是舍不得淑菱的,淑菱比天赐年长四岁,我看让这俩孩子结为姐弟如何?” “我赞成啊!”紫高不假思索道,“走,问问俩孩子去。” “这还要问啊?他俩指定同意。”王萍笑道。 天赐听得娘要让自己认淑菱作姐姐,高兴得不得了。淑菱却犹犹豫豫,流下两行清泪,似乎不大情愿。 这下倒是出乎紫高和王萍的意料。 紫高帮淑菱擦了眼泪,柔声问道:“怎么啦孩子,你不喜欢天赐弟弟吗?” “不是的,我是……”淑菱摇头道。 “那你是?”紫高又问道。 淑菱没有回答,从背后拿出一把弹弓递给天赐,道:“送给你!” 天赐没有接,看了看紫高和王萍。 紫高道:“傻孩子,你什么时候做了一把弹弓藏在身上啊?”上前接下弹弓,道:“我瞧瞧。” 弹弓做得不是很好,但木柄用的是极好的羽叶金合欢木,打磨得很光滑,还算精致,可以看出淑菱很用心。 紫高把弹弓塞到天赐手里,道:“来,孩子,给你。” 天赐拿着弹弓,看着王萍,王萍冲他微笑地点点头。 “谢谢菱姐姐,谢谢高叔叔。”天赐谢道,忍不住高兴地把玩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谢谢你们,你们回去吧!”王萍对紫高说道。 紫高点点头,道:“也好吧,你们路上多加小心,这段时间各地都很乱,经常有什么起义军和官府打打杀杀的,你们一定要避开,再遇上像上次那两个朝廷的败兵,就叫天赐用弹弓射他们,然后就跑。”说完哈哈大笑,摸着天赐的头,道:“这孩子将来可不得了,我是喜欢得紧。” 淑菱却始终愁眉不展,抿着嘴巴。 天赐问道:“菱姐姐,你不开心吗?” “哦?哦……我没有不开心,天赐,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会的,菱姐姐,等找到了爹爹,我们还来。”天赐回答道。 “你别叫我姐姐,叫我淑菱好吗?我……我喜欢你叫我淑菱。”淑菱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嗯,好,我叫你淑菱。”天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 淑菱看了一眼天赐,随即低下头,脸上微泛红晕。 王萍和紫高看着这俩孩子,好像明白了什么,相视一笑。 “好了,孩子,你们走吧,有空多练习弹弓……哦,对了,我再教你几句口诀,你先记住了,以后慢慢体会。”紫高说着,拉着天赐一起坐在旁边的长条凳上,道出口诀:“一拉弓时六神聚,再拉弓时要屏息。从头瞄而上下齐,诸元俱后弹丸击。” 天赐默默地念了几遍,记了下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淑菱缠着紫高,又将王萍母子送出近一里地,双双依依惜别。 第七章:黑店 赵世扬一行四人走了十来日,一路上倒还顺利,到得兴化,找到原先救他们一家三口上渔船的余安平他们,说明来意,四人便在几个渔民所在的虎头湾村住下。 余安平他们带着赵世扬四人,走家串户,帮忙着张罗收购鱼干。莆田兴化这一带多为旱地,田地里种不出什么东西,各类鱼干每家倒是都储存得一些。不到两日,已收得二石有余。四人连道感谢,欢喜不已,买来八个竹筐,四根扁担,把这些鱼干分别装筐,盖上麻布,每人各挑一担,返程回家。 出得虎头湾村,又行了几里地,四人走得累了,便寻了处阴凉地方,放下担子休息。 刚坐下不久,只听得马蹄“哒哒”,前面有四人骑着四匹马,分前后两排,慢慢悠悠,有说有笑地朝他们而来。 四人都是身穿公服,腰间佩刀,显是府衙的官差。经过赵世扬他们身旁时,其中一个官差斜眼看了他们两下,继续和另外三人说说笑笑,扬长而去。 待得四骑拐过一个弯道不见,四人赶紧挑上担子,继续赶路。 才走得没几步,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嘚嘚”,由远而近。 “喂,前面的家伙,停住。”听得一声喊叫,赵世扬一行顿感不妙,回过头一看,正是刚才的那四个官差又折回来了。 没奈何,四人停住,放下担子,四骑已到了他们跟前,激起地上尘土片片。 先头的一个官差下了马来,扬了扬手上的马鞭,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官差走近两步,用马鞭指着他们,喝道:“喂,爷问你们话呢,哑啦?” 赵世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搭话:“官爷,我们是一伙挑夫,外乡的,不知官爷唤我们有什么吩咐?” “挑夫?挑的什么?” “一些干货,官爷,一些干货。”赵世扬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干货?”,那官差斜眼看着赵世扬身后的那几个竹筐,走向前去,用马鞭掀起筐上的麻布,往筐里看了看。看了一下,收回马鞭,嘴里嘀咕道:“干货,哦,是干货。”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喝道:“缴税了吗?” “缴,缴……缴税?”一喝把赵世扬吓得不轻。 “对,缴税!”那官差一脸阴笑地看着赵世扬道。 赵世扬不曾想那官差会由此一问,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官差勃然大怒,举起马鞭,把四人指了个遍,嚷道:“兔崽子,反了你们了,啊?光天化日的做不缴税的买卖,当我们官府是吃素的吗?你们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王法吗?”说得唾沫横飞,有板有眼,好像审问四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样。 四人不由得一身冷汗。 同行的一个叫赵顺利的村民向前开口道:“官爷,我们是人家雇的,这些东西是别人家的,官爷行行好,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说着弯下腰,不住的鞠躬。 那官差道:“去,去,去,少来这一套,爷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你们想蒙我还嫩着呢。” 赵顺利又道“官爷,真是别人家的东西,我们哪敢……” “少啰嗦,留下三十贯你们走人!”那官差有点不耐烦,打断了赵顺利的话。 “三十贯?”,惊得赵顺利张大了嘴巴。 “我们没钱,真的没钱,几人凑不来几贯钱,官爷你行行好,行行好啊!”同行的另外两个村民乞求道。 那官差“嘿嘿”一笑,道:“好啦,好啦,爷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今天就卖你们个人情,你们留下一担干货,挑走三担,赶紧走人。” “官爷,你别这样,真是别人家的东西。”赵世扬赶忙道。 那官差道:“爷没闲工夫跟你们几个啰嗦,走不走?”说着做出要拔刀的姿势。 四人站着不动,兀自不住地乞求。 那官差急了,将马鞭往地上一扔,“铮”地一声,拔出刀来,吼道:“你们走是不走?” 两个村民吓得赶紧挑起担子,赵顺利也过去把担子挑起,三人望着赵世扬。 赵世扬看了看那官差,只见他瞪着双眼,一脸怒容,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只好走到自己挑的担子跟前,解下系在扁担上的水壶和行李包,无奈地走了。 那另外三个官差始终在马背上说说笑笑,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全没看见一般。 四人一行垂头丧气,又走了几日,到得漳州境地,总听得有人说汀州那边发生了瘟疫,疫情如何如何严重,死的人逃难的人如何如何多。四人牵挂家里,心急如焚,把三担鱼干就地变卖了。卖完一算下来,不但保不了本,还得亏些钱。 四人也管不了这许多,星夜兼程地往家里赶。 越是临近汀州,四人听得关于瘟疫的事情越多,还碰到了几个汀州逃难出来的老乡,大家心情越发的沉重。 真是一场可怕的瘟疫。原本充满生机的村庄变成了一片死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简直人间地狱一般。 四人回村见此情景,不禁嗷嚎大哭,瘫软在地。哭得一阵,泪也流干了,各自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挪去。 各人回家四处找寻一番,却哪里见得着半个人影?除了乌鸦和老鼠,村里就几乎找不到能跑能动有血有肉的东西。赵世扬呆立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任泪水簌簌下落。 过了一会儿,赵世扬擦了擦眼泪,准备出门,却见院门上有几行字,心里一阵激动,赶紧仔细看看。 只见门板上写着:爹爹,当你看到这些字,奶奶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和娘正往余伯伯那里找你去。 字确实是天赐写的,可以看出来写得很匆忙。 “娘……娘……”赵世扬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再一次泪流满面。 不多时,天色渐暗,四人有气无力的,都来到村头的小溪旁。 事已至此,流再多的眼泪也是徒劳,于是商议,各自找寻外面的亲戚朋友,看看是否还有亲人的下落。 四人在小溪旁躺了一夜,第二日便互道珍重,分道扬镳,赵世扬再次踏上前往兴化的路。 这日走到漳州南坑,赵世扬吃过晚饭,便在一家叫泰来的客店投宿。 好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店里的环境卫生很不错,赵世扬平复一下心情,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合衣上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赵世扬起床,伸伸懒腰,准备洗漱,却发现随身携带的行李包不见了。这下可把他急坏了,赶忙四下翻找,却没有寻见。 赵世扬匆匆下楼来,找到店里的掌柜,与他说了丢行李包的事。那掌柜正坐在柜台里嗑瓜子,听他说话,头也不抬。待他说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伸手在柜台的左下角敲了敲,道:“这位客官,你自己看。” 赵世扬凑前一看,只见柜台左下角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如有贵重物品请寄存,若遗失本店概不负责。 “可是,可是你们店里昨晚没人提醒我啊,或者你们帮忙找找看啊!”赵世扬看完道。 “客官,说话总得说个理字,这张纸条已经给你提醒的清清楚楚,你不会看吗?再者说,你自己的行李包自己不好好保管,现在丢了难道赖我们?”那掌柜板着脸道。 这时候,又过来两个店伙计,站在店门口,恶狠狠地瞪着赵世扬。 赵世扬一下明白过来,这原来是一家黑店。 第八章:锒铛入狱 现下情况,多说无益,想拿回行李包已是不能。赵世扬只好自认倒霉,叹了口气,便要出门。两个店伙计同时双手一摊,拦了去路。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赵世扬问道。 那掌柜笑着道:“客官莫急,再多呆一会儿。”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住店的钱昨晚我已经付过了,还被你们黑了行李包,现在我两手空空,你们还留我做什么?”赵世扬也急了,大声叫道。 那掌柜还是笑笑地回答道:“客官稍安勿躁,别乱说话,我们可没拿你的行李包,你再呆一会儿便是。” “我偏不呆。”赵世扬说着便往外冲,却被那两个店伙计强拉着进店,将他按着坐在凳子上。 赵世扬挣得几下,却没有挣脱,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几个人到底要留自己做什么。 约摸过得半个时辰,从门外扭扭捏捏地走进来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屁股比两个洗脸盆还要大。后面还跟着几个官差。 那妇人靠着柜台,和那掌柜耳语了几句,突然伸手向赵世扬一指,叫道:“就是他!” 话音刚落,那几个官差就过去拉的拉,拽的拽,将赵世扬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你们,我犯了什么罪?”赵世扬莫名其妙,嚷了起来。 其中一个官差喝道:“闭嘴,给我少嚷嚷,犯什么罪?嘿嘿,实话告诉你,你犯的罪可大着呢。”说罢把手一挥道:“带走!” 几个官差推推搡搡,押着赵世扬出了店门。 众官差押着赵世扬行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处高墙大屋。此屋坐北朝南,大门两旁各立着两根朱漆大木柱,大门上面正中间赫然写着四个漆黑大字:南坑县署。 两官差推开正墙右边的一扇边门,带着赵世扬进了院里,穿过一道石板长廊,拐了两个弯,用钥匙打开一道铁门,下得十来层台阶,又打开一道铁门,到了一间大石屋。石屋里点着几个火把,一根根胳膊大小的木头把屋子隔成好几个小房间,里面铺着一层稻草。一官差将赵世扬解了绑,推进了一个小房间,从旁拿起一条铁链,把门锁上。 这不是牢房是什么?赵世扬顿时心凉了个透,六神无主,晕晕乎乎,几近昏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喝了几次水,吃了几顿烤红薯,赵世扬就这样一直被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 不日,进来两官差,把赵世扬又绑了起来,双脚上再给套上一付脚镣,带出牢房,说是要提审。到得院里,一道阳光直射脸上,赵世扬不由得把头一歪,微闭着双眼。 进得大堂,只见左右各站着六名衙役,手里各持着一根杀威棒。台前左侧坐着一刑名师爷。台上官阁两旁各立着一根大柱子,两根柱子上写着一副对联,上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下联: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官阁正上方悬一匾额,上书:为民请命。官老爷威风凛凛,端坐官阁正中间,拿起案上的惊堂木一拍,朗声道:“升堂!” “威……武!”众衙役齐和堂威。 赵世扬下跪。 “堂下所跪何人?”官老爷道。 赵世扬道:“草,草民赵世扬,叩见青天大老爷。” “何方人氏?” “福建汀州。” “好,赵世扬,你可知罪?”官老爷大声道。 赵世扬满头大汗,颤颤巍巍,道:“回青天大老爷,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道身犯何……何罪。” “哼!不知道?我且问你,你父亲可是唤作赵海?” “是,是……” “母亲张娟,是不是?” “是。” “这就对了,师爷,你念与他听!”官老爷道。 “是,老爷。”只听师爷“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高声念道:“见字如唔!先祝爱妻张娟,吾儿世扬,及一众亲朋好友,一切安好!给你们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重伤在床,许是时日无多。那年不顾你们的反对,参加了起义------”念到这里,师爷忽然停住不念,问道:“赵世扬,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赵世扬浑身不住地哆嗦。 这封信怎么会落在官府手里?原来泰来客店的确是一家官商勾结的黑店。这封家书赵世扬原是贴身收藏,那日晚间他许是太累了,换衣服的时候竟然忘了把它拿出来。后来店伙计用迷香将他迷倒,使他昏睡,偷行李包的时候顺手把他换下的衣服也拿了去。店掌柜发现了这封家书,第二日清早就叫自己的媳妇前去报官…… 师爷看了看官老爷,点点头,官老爷也朝他点了一下头,又把惊堂木一拍,道:“赵世扬,你还有何话说?” “草,草,草……”赵世扬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赵世扬,你家中还有何人?”官老爷道。 赵世扬结结巴巴道:“回,回……老爷,草民,草民家中,家中无人。” “休要扯谎,怎会无人?”官老爷喝道。 “草民没有扯谎,前段时间汀州发生瘟疫,家中老母和,和妻儿都,都死于那场瘟疫。”赵世扬道。 对于这场瘟疫,官老爷是知道的,于是不置可否,道:“也罢,赵世扬,你父亲犯的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师爷,你纪录详细,与赵世扬签字画押。” “是。”师爷应道,把笔录好的文书拿到赵世扬跟前,赵世扬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任由一名衙役掰着他的大拇指,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左右听着,马上派人前往汀州,查看赵世扬是否还有亲人在世,如果有,马上带回,一并发落,至于赵世扬,继续收监,听候判决。”官老爷道。 “是。”众衙役齐声应道。 “退堂。”官老爷再一拍惊堂木道,起身回了内堂。 两官差架起赵世扬,重新将他关进了牢房。 第九章:俩壮士 王萍母子告别紫高父女,一路跋涉,到得兴化虎头湾村,顺利找到余安平他们。一打听才知道,赵世扬一行四人确实来贩过鱼干,只是已于二十多日前返回汀州。 王萍顿时没了主意,想着要马上再赶回汀州,又怕回家了万一赵世扬出来找她母子俩,就又错过了,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天赐提醒她说了自己在家里的院门板上留下书信的事,王萍猛然记起,确有其事。别无他法,余安平就让母子俩暂时在自己家住下,希望赵世扬看到院门板上的书信,早日赶来这里会面。王萍想想也就这个法子最为稳妥,便先行住下。 这日,风和日丽,碧空万里无云。天赐在屋里练了一会儿字,便拉着王萍,带上弹弓,到海边玩耍。 来到海边,迎着海风,王萍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天赐脱了鞋子,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海浪,追着海浪跑来跑去。王萍看着天赐,想起一家三口在重生岛上的情景,再想想现在的境况,不禁轻声地叹了口气。 耍了一会儿,天赐拾了几个拳头般大小的贝壳,找得海边的一处空地,将贝壳逐个一字排开,人退后七、八丈远,掏出弹弓,练习开来。 几声“啪啪”,竟是一射一个准,百发百中。 “好!”随着一声响亮的喝彩声,不远处的木麻黄树林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魁梧,前面一人头戴笠子帽,身着褐色的短衣,后面一人身着白色的襕衫,正大踏步地往天赐这边走来。 这两人走到天赐跟前,给他作了个揖,其中身着短衣的一人问道:“小兄弟,几岁啦?” “六岁。”天赐爽快地答道。 王萍见有陌生人走近天赐,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护着天赐。 这两人也给王萍作了个揖,王萍回了礼。 身着短衣的一人道:“这位大嫂莫怕,我俩刚好路过前面的那片树林,见这孩子逐浪的步伐和拍浪的手劲,大为诧异,再见他露得这一手弹射弹弓的本领,当真异于同龄,实是可造之材,不禁起了爱才之心,所以上前来搭话,大嫂莫怪!” 身着襕衫的一人接着道:“是啊,这位大嫂,这位小兄弟是你家孩子吧?真是了不起,我们俩兄弟上前来是有意要结交这位小兄弟的。对了,我俩是亲兄弟,江西广昌人氏,我是弟弟,叫袁友寿,他是哥哥,叫袁友福,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王萍见这两人彬彬有礼,一脸和善,且面露对天赐的疼爱之色,显然并无恶意,便微笑着答道:“奴家姓王,单名一个萍字,这的确是我家孩儿,他叫赵天赐。”说着摸了摸天赐的头。 袁友寿道:“嗯,赵天赐,天赐异禀,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哈……”说着哈哈大笑,拍了拍天赐的肩头。 天赐顿时感到一股极大的劲力压向肩头,不由得身子一矮。 “嗯,好苗子,难得,难得!”袁友寿道,不住地点头,一脸赞许。 袁友福道:“三弟,别吓到孩子。” 转身对王萍道:“赵家嫂子,实不相瞒,我们俩兄弟十分喜欢天赐这孩子,想带在身边,教他一些本事,不知嫂子意下如何?唐突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王萍没想到这俩兄弟竟有这般打算,一时之间倒不知怎么回答。 袁友福见王萍默不作声,知道此事太过唐突,让她为难,却又不想错过这机会,于是又道:“赵家嫂子,多有冒犯,见谅见谅,你是有何为难之处吗?不然让我们见见这孩子他爹,我们与他商量商量,你看如何?” 袁友寿蹲下,拉着天赐的手,道:“天赐,想跟叔叔学本事吗?” 天赐一脸兴奋,看了看王萍,又看了看袁友寿,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萍看着天赐,又喜又悲,道:“这,这……唉!” 袁友福道:“赵家嫂子,你有何为难之事尽管说与我俩听,我俩兄弟绝无恶意。” 王萍道:“两位壮士,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只是,只是……也罢,我说与你们知晓。” 王萍把自己母子俩的经历大致一说。 兄弟俩仔细聆听,待她说完,袁友寿道:“这样吧,你带我们去你说的那位余大哥家里,与他商议商议,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也好吧。”王萍点头道。 于是四人回到余安平家里。 余安平与这兄弟俩相谈甚欢,大有一见如故之意。他与王萍都觉得这兄弟俩靠得住,于是几人议定:母子俩继续在余安平家再住些时日,等着赵世扬。到时候赵世扬有来,那就最好,如果没来,便由这兄弟俩带着母子俩,回汀州找寻赵世扬,至于以后的事,一切等见到赵世扬后再做计较。 兄弟俩于是暂时拜别,定好十五日后再来此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萍带着天赐,每日到村口张望等待,有时一呆几个时辰。如此过了十来日,始终不见赵世扬的到来,母子俩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日,下着大雨,有两人身披蓑衣,冒雨来到虎头湾村,进了余安平家里,正是袁友福、袁友寿俩兄弟。 进了屋里,摘去蓑衣,余安平给兄弟俩端来热腾腾的茶水。 “怎么样,余大哥,已过得十五日,赵大哥来了吗?”袁友寿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哦!”余安平摇摇头道。 “哦?兵荒马乱的,莫不要出什么岔子了。”袁友寿喃喃道。 袁友福看了一下四周,问道:“余大哥,天赐和他娘呢?没在吗?” 余安平道:“母子俩没在屋里,在村口呢,连日来日日都在那里,等着天赐他爹,哎!” 袁友福道:“也是苦命人。这样,你俩先聊着,我去叫他们回来。”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便要起身。 “别,别,你兄弟俩坐着,我去,村子的路我熟。”余安平摆摆手道。 “也好,如此有劳余大哥。”袁友福道。 余安平道:“客气了。”拿起旁边的一把伞,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余安平接得王萍母子回到家里。 王萍愁眉不展,兄弟俩连忙安慰一番,打算照原计划,带上这母子俩,找寻赵世扬去。王萍不肯,说是再等几日。兄弟俩便尊重她的意思,叫余安平帮忙安排隔壁渔民家,付了些钱,暂住下,与王萍母子一起等。 如此又过了五日,还是没等到赵世扬的到来。 王萍也渐渐地放弃了等待。 这日,袁友寿给余安平留下一封书信,说是万一赵世扬来了,便交于他看。王萍千恩万谢,告别余安平,携着天赐,跟着这俩兄弟,踏上漫漫的寻夫之路。 第十章:不期而遇 四人出了虎头湾村,行了十来里路,来到一个小镇上。此刻正下着雨,道路泥泞难行,袁友福便雇了两辆马车,王萍母子乘一辆,自己兄弟俩一辆,快马加鞭,往汀州方向赶。 第四日,王萍一行到了汀州老家。进了村里,放眼一片荒凉,处处狼藉,想找得一两个人打听一些消息,却是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回到家中,只见家里的物件摆设和自己娘俩离家时几无二样,院门板上天赐留下的字依然还在,只是有些模糊。王萍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四人来到张娟的坟前祭拜一番,才不到两个月时间,坟堆上已爬满杂草。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王萍呆若木鸡,任凭雨水往自己身上招呼,一颗悲凉的心,便似这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不知要归往何处。 袁友寿道:“赵家嫂子,莫要太过悲伤,此事也不是全没希望。我在余大哥那里留有一封给赵大哥的书信,信中提及,如若我们寻他不着,我兄弟俩便会带着你和天赐,去到福清县崇德乡平南里六一都龙洋农场暂时安顿。现下我兄弟俩就带你们母子前往,希望老天开眼,让赵大哥能早日看到那封书信,到时候他自然便会赶来和你们会面。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王萍心里一片茫然,没有应答。 袁友福道:“这样,到了那里,把你们安顿好,我再派人四下外出,帮忙一起找寻赵大哥,我看此事就这么定吧,如何?” 王萍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四人当晚就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歇脚,第二日清晨,袁友福还雇得两辆马车,启程前往福清。 一路过连城、大田,这日到了永泰县乌塘镇。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地行在官道上。马车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寂寥而单调。 王萍一路颠簸,累得不行,在车厢里沉沉睡去。天赐拉开车厢的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这时候,身后也来了一群人马,他们的速度比这两辆马车快些。不一会儿,这群人马赶上了这两辆马车,从旁缓缓而过。 “爹爹?”天赐突然喃喃道,回头推着王萍的肩膀,道:“娘,醒醒,醒醒,是爹爹!” “谁,你说谁?”王萍猛然醒来,问道。 天赐道:“娘,是爹爹,我看到爹爹了,他也坐在车子上。” 王萍见天赐许是对他爹思念甚深,才说的这胡话,柔声道:“天赐乖,天赐想念爹爹了是不是?” “娘!”天赐急了,把手伸出窗外,一个劲地往前方指,“娘,你看爹爹就在那。” 王萍见天赐如此紧张,将信将疑,起身探头出得窗外,往前方看去。只见前方十来丈远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进,最前头六骑,后面跟着一辆囚车,囚车后面还有两骑。囚车上押解着一个人,看背影还确实有点像孩子他爹。 王萍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紧叫车夫停车。 车夫把马车稍微靠边,勒马停住。 后面一辆马车上的车夫见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也赶紧一勒缰绳,拉车的马儿马头高仰,喷出一口白气,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俩兄弟以为前面的马车出了什么状况,赶紧下车,快步走向前去。 “赵家嫂子,你们没事吧?”袁友福问道。 “没,没事。”王萍道。 “袁叔叔,我看到我爹爹了,在前面。”天赐跳下马车道。 “谁?你爹爹?”俩兄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道。 “嗯,我爹爹。”天赐点头道。 “赵家嫂子,这是怎么回事?”袁友寿急切地问道。 王萍也下了马车,眼眶微红,道:“刚刚过去的车队里有一辆囚车,关着的好像是孩子他爹。” “哦?那队人马我们刚才也看到了,囚车里真是赵大哥?”袁友寿道。 “是爹爹,是爹爹!”天赐抢道。 袁友寿道:“嫂子,冒昧的问一句,赵大哥可曾惹上什么官司?” 王萍摇摇头道:“不会的,他哪会惹上这东西啊。” 袁友寿道:“嗯,嫂子莫急。”转身和袁友福商量了一番,道:“嫂子,我看这样,你和孩子赶紧上车,叫车夫加快速度,赶上前面的车马,确认一下囚车里是否真是赵大哥,记住切莫声张,待确认完了就叫车夫放慢速度,我们跟着给你们垫后。” “那好吧!”王萍点头道。 “那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上车。”袁友福催道。 母子俩上了马车,王萍让车夫加速急急前进,不多时,已接近前面那队人马。 王萍心跳突突,不住地喘着粗气,叮嘱天赐不要出声,将车厢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囚车看去。 这一看直看得王萍一身冷汗,魂飞天外,脑袋瓜嗡嗡作响,囚车里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牵挂的扬哥。 王萍差点忍不住便要大声喊叫出来,忙用手使劲掐着大腿,好让自己镇定下来。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分叉路停下,后面的那辆马车也随后跟到。 王萍六神无主,几近昏厥,眼泪簌簌往下流,她实在不敢相信囚车里的人会是自己的丈夫,可事实却就是这么残酷。 “嫂子莫急慌难过,现下我们只能尾随那队人马,看看他们到底把赵大哥押往何处,再做打算。”袁友福赶忙安慰道。 袁友寿也接口道:“是的嫂子,切莫悲伤,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俩兄弟会设法打听事情的原由,再行计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王萍母子能有什么好法子?只能听从兄弟俩的安排,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两辆马车与前面的一队人马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前行。 行了一段路,天已经黑了,押解赵世扬的这一队人马却丝毫没有停下吃饭休息的迹象,两辆马车也只能紧紧跟住,不敢落下。 又行了约摸两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大城墙前。城门已经紧闭,城门口有十来个士兵把守。城墙上插着十来根火把,照出城门上方正中央隐隐约约三个大字:福州府。 前队人马里一人下得马来,掏出一纸文书给守兵看,又耳语了几句,守兵立刻推开城门放行。 待得那队人马进了城,两辆马车也行至城门前停下。 袁友寿跳下马车,径自走向一个守兵跟前,与他贴身而立,从怀里拿出一些纸币塞给他。两人相互寒暄几句,哈哈大笑。 这守兵收了钱,随即叫另外俩守兵把城门打开,看来是个守兵头子。 袁友寿道了声谢,快步走回马车。袁友福在车厢里探出头来,袁友寿朝他挤挤眼,俩兄弟相视一笑。 两辆马车也进了城去。 第十一章:故人之子 进得城里,兄弟俩也不着急着追赶前面的车队。辞了马车,付了车钱,找了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安慰王萍母子先安心睡一觉,安顿好后,兄弟俩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赐一路颠簸累了,上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王萍挂念丈夫,心急如焚,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萍便带着天赐,来到兄弟俩的客房前,伸手敲门。 敲得几声,却不见里面有人应答。王萍加重了手劲,又敲了几下,叫道:“袁家兄弟,袁家兄弟!”还是没有人应答。 天赐伸手往门上一推,门“吱呀”一声往里开了一些。 原来门是虚掩着的。 王萍拉了拉天赐,站立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便把门完全推开,牵着天赐走了进去。 房间里确实没人。 王萍四下里又看了看,眉头紧锁,喃喃道:“这,这……”扶着床头坐在床沿。 坐了一会儿,牵着天赐下楼来,向店里问了情况,店掌柜告诉她:那两位客官昨晚就出去了,还吩咐不要打搅你们母子俩休息。王萍听完,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嘘一口气,也不回房间,向店掌柜要了一壶茉莉花茶,便和天赐坐着等这兄弟俩。 过得约摸有半个时辰,只见袁友福从店外大踏步走进来。 王萍起身迎了上去,问道:“袁家兄弟,你这是……”见袁友福一脸憔悴,眼里满是倦意,许是一夜未睡,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拿了个空碗,给他倒满了一碗茶。 袁友福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光了。 王萍接着给倒上茶。 袁友福走到柜台前,给了店掌柜一些纸币,续了房钱,回头把桌上的茶喝了,和王萍母子一起上楼回房间了。 三人进了王萍母子的房间,袁友福把门关上。 “赵家嫂子,请见谅,事先没与你说,我们俩兄弟昨晚出去是为了赵大哥的事。”袁友福道。 王萍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袁兄弟,扬哥他怎么样了?可好着没?” 袁友福道:“你放心,我探得赵大哥暂时关押在府衙里,已叫一起的弟兄盯着府衙里的动静,一有事就会来通知我。这样,你们先安心呆在这房里,有什么需要就叫唤店小二。” 王萍道:“嗯,有劳袁兄弟了!可是扬哥,扬哥他,他犯了什么罪你有打听到吗?” 袁友福道:“这个我暂时还没打探到,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说着拍了拍天赐的肩头,道:“天赐乖,叔叔要回房睡一会儿,你听你娘的话,陪着你娘,不许乱跑,知道吗?” 天赐“嗯”了一声,抬头问道:“袁叔叔,那一个袁叔叔呢?” “哦?啊,哈哈,小机灵!”袁友福微笑着摸了摸天赐的头道:“忘了告诉你们,我三弟出城去了,需再找一些帮手才行,怕到时候万一有事应付不过来。” “帮手?不会有什么事吧?”王萍眉头紧蹙道。 “别太过担心,我们只是预防万一,没事的。”袁友福道。 王萍点了点头。 袁友福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 这日下午,烈日炎炎,城西土地庙旁,袁友福俩兄弟碰了面。 “才八个人?”袁友福问道。 袁友寿擦了擦汗,道:“大哥,我也是好说歹说,可他们还是坚持说不值得,没这必要,我也没有法子。”说着摊了摊手。 袁友福道:“那二弟就没帮着说些话?” “这八名弟兄就是二哥硬拿的主意,大家本来都表态这事就此作罢的。”袁友寿道。 “哦,那这事……”袁友福道,背着手,踱来踱去。 袁友寿道:“不如这样,我们城中还有些道上的弟兄,到时候看情况,不行找他们帮忙。” 袁友福摇摇头道:“不妥不妥,他们毕竟不是咱们一起的,容易出岔子,再说这件事是我们兄弟俩的一意孤行,千万不容有失。”说着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又道:“我说三弟,你说我们是不是欠考虑了些,天赐这孩子确实是很难得,我也喜欢得紧,可我们这样劳师动众,是不是……” “别是不是了大哥,相信我,不会错的。”袁友寿抢着说道。 袁友福站起身道:“好吧,听你的就是。眼下当务之急,需得尽快探明赵大哥是如何惹上的这场灾祸,只有清楚了来龙去脉,才好应付。” 袁友寿道:“大哥和我想到一块了,昨晚我已托了一位友人,这友人和福州府衙里的牢头有些交情,我让他找个机会和府衙里的牢头照个面,以这牢头为突破口,从中取得赵大哥的消息。” “哈哈,三弟果然好手段,如此便好,但需得尽快。”袁友福笑道,“哦,对了,我们那八名弟兄现在哪里落脚?” 袁友寿道:“城北的乌山脚下。” 晚间,乌山脚下,一处偏僻的院落,屋里燃着两盏油灯,袁友福和前来助阵的八名弟兄正在一起商量着事情。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开门。”是袁友寿的声音。 一名弟兄给开了门,袁友寿一阵风似的进了屋里。 “弟兄们好!大哥,你猜我带来什么消息?”袁友寿一脸激动,又故作神秘道。 “你看你,是赵大哥那边有消息了吧?”袁友福微笑着道。 “大哥,问你个事,你还记得赵海赵副指挥吗?”袁友寿道。 “赵海?赵海?”袁友福思索了一下,道:“三弟,你说的难道是十年前浙江润州的赵副指挥?” “大哥好记性,我说的正是他。”袁友寿兴奋道。 袁友福道:“赵副指挥豪迈慷慨,忠肝义胆,我这辈子却是都不会忘记。况且,他不是还救过你的命吗?” “是啊,一晃十二年了,当年要不是赵副指挥,我只怕早已被那几匹疯马踏成肉酱,焉能还有如今和弟兄们聚在一起的日子?”袁友寿感慨道,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油灯,灯火摇曳,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金戈铁马的战场上。 “三弟,你怎么突然提到他,难道赵副指挥他尚在人世?”袁友福问道。 “唉,我多希望赵副指挥现在还健在,我都来不及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啊!”袁友寿遗憾道,顿了顿,又是一脸兴奋,道:“大哥,如今机会来了!” “机会?怎么说?”袁友福道。 袁友寿跳上凳子,蹲着,道:“大哥,我探得现下我们想方设法要救的赵大哥,便是赵副指挥的亲生儿子!” 袁友福听着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道:“当真有这等巧事?” 袁友寿拍了一下大腿,道:“千真万确啊大哥!” 袁友福道:“不曾想竟真有这等巧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老天给了我们一次报恩的机会。对了,你倒说清楚这事。” 袁友寿道:“此次赵大哥会摊上这事,是因为一封家书,这是赵副指挥临死前给家里写的一封信,信中提及了当年绑杀皇亲和朝廷清剿的事,不曾想这封信赵大哥至今还带在身边,更想不到竟被官府搜到了这信,不得了,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所以就这样,赵大哥就进了福州府衙。” 袁友福和另外八名弟兄都拉长了耳朵,听得聚精会神。 听罢,袁友福道:“三弟,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可有良策?” 袁友寿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周全可行的法子。这样,大家也帮忙想想,出出主意,照这样看,眼下天赐和他娘的处境也是危险,我们需得给他们安排个安全的住所才行。” 袁友福道:“三弟说得极是,各位弟兄,你们先在此等候,我俩去一下客店。” 第十二章:偷梁换柱 兄弟俩赶回客店,把探得的消息以及跟赵海的过往都跟王萍说了。王萍受不了这个打击,晕了过去。兄弟俩急忙把她扶上床,让她平躺着。袁友福从旁拿来枕头,垫在王萍的大腿下面,使她成脚高头低之势,伸出拇指,运劲按压她的合谷穴和人中穴。过了一会儿,王萍渐渐清醒过来。 王萍挣扎着想要起来,袁友福让她再躺一会儿,不可马上起身。王萍静静地躺着,面如死灰,泪如泉涌,顺着耳根流下,沾湿了床褥。 天赐在桌旁一边写字,一边也在悄悄的抹眼泪。俩兄弟见此情景,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好一会儿,屋里一片沉寂。 袁友福首先打破了沉寂,道:“赵家嫂子,事已至此,悲伤也是徒劳,我们得想法子救出赵大哥,可眼下你和天赐的处境也是危险,我们俩兄弟商量好了,明早就送你们去福清的龙洋农场,那里是我们的根据地,自有自家兄弟照顾你们。” 袁友寿接着道:“是啊大嫂,你们就放心住在那里,赵大哥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得赵大哥周全!”说着紧握拳头。 第二日清晨,俩兄弟嘱咐另外两名弟兄,送王萍母子往福清去了。 接下来,该如何营救赵世扬?袁友寿探得,赵海等一批起义军绑杀皇亲孛尔只斤·旦雅图一事在当时轰动不小,现虽已过去多年,知府却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命人拟好一纸公文,遣两名官差上京请示处置赵世扬事宜。其中有一名官差叫李德佑,听说此人也是个热血好汉,早已不满朝廷的狗屁朝政,而且和袁友寿还有过一面之缘。 袁友寿心中有了计较。左右打点,托得一位与李德佑相识的友人当中牵线,李德佑答应晚饭时分与袁友寿在环城河畔的聚春园酒楼相见。 傍晚时分,袁友寿就到了酒楼,寻得一处角落包间,四周察看了一番,办了一桌好酒好菜,等待李德佑的到来。 过不多久,进来一位公人,身形魁梧,短衣长袍,腰间配刀,正是李德佑。 袁友寿迎了上去,抱拳道:“李兄,别来无恙!小弟袁友寿有礼了。” 李德佑打量了一下袁友寿,道:“原来是你啊!” “幸得李兄还记得小弟,请,请,李兄请入座!”袁友寿微笑道。 “袁兄也请坐。”李德佑说着坐下,道:“袁兄找我有何事,不妨直言。” “李兄快人快语,小弟也就直话直说,来,咱俩先喝一碗。”袁友寿说道,起身给他倒了一碗女儿红,自己也倒了一碗,举起碗来,道:“李兄,敬你,干!” 李德佑站起身,也端起酒碗,“干!” 两人一饮而尽。 袁友寿给李德佑又倒了一碗酒,道:“李兄,是这样的……”把赵世扬的事和自己所求的事仔仔细细地跟李德佑说了,末了又道:“还望李兄成全了小弟,小弟感激不尽。”接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币,推到李德佑面前。 李德佑听完思索了片刻,道:“看来袁兄也是爽直之人,不瞒你说,我也早已恨透了这乌烟瘴气的鸟朝廷,只是此事,此事……对了袁兄,想必你心中已有了计策吧?不妨先说来听听。” “好!”袁友寿道,把座位移了靠近李德佑,附在他耳旁,把心中的计较说与他听。 李德佑听完,又是一阵沉思。袁友寿也且不打搅他,容他考虑片刻,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两口。 “也罢,照你这个计策,这个忙兄弟我帮了!”李德佑拿定了主意道。 袁友寿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赶忙起身,深鞠一躬,道:“李兄仗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小弟……小弟都不知道如何感谢,这一点心意请李兄笑纳。”说着把纸币又推了推。 “袁兄,若为了这些钱财,这忙我断不会帮你,你且收回,免得彼此尴尬!”李德佑突然沉下脸道。 袁友寿也是聪明人,看这情形,知道李德佑定然不会收下这些纸币,于是道:“李兄真豪杰,倒显得小弟我……也罢!”收起了那些纸币。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喝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第二日,李德佑和另外一名官差上马扬鞭,直奔京城而去。 连江县官坂镇的官道旁,阿三酒馆。 酒馆内,袁友寿踱来踱去,酒馆门口,站着两个伙计。 “都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人?”袁友寿嘀咕道。走到柜台旁,喝了口茶。 “两位官爷,里面请,里面请!”随着门口的一个伙计的招呼,有两个人进得酒馆来,正是李德佑和另外一名官差。袁友寿心里暗道:“总算来了!” 原来那日在聚春园酒楼,袁友寿的计策里第一步就提到,他会提前几日来到这阿三酒馆,这酒馆乃自己人所开,且位置在上京来回的必经之路旁,俩官差上京请示,回来的路上李德佑要想方设法和另外一名官差到得这家酒馆喝酒用饭,然后再依计行事。 “店伙计,把我们的马给喂足了草料,别忘了给它们喝点水。”那名官差吩咐道。 “好嘞。”一个伙计应道,喂马去了。 待俩官差坐下,另一个伙计上前道:“两位官爷要点什么?” 李德佑道:“店里有什么好酒?” 那伙计道:“两位官爷来得正是时候,店里还有些上等的竹叶青,甘甜醇香,两位来点?” “来两斤,来两斤,快点,渴死我了。对了,再来两碗米饭,一斤卤牛肉,一条红烧鲤鱼,一份红烧狮子头,一盘空心菜,再,再加一碟毛豆,快点。”那名官差催促道。 “好嘞,官爷稍等!”店伙计应道。 李德佑笑道:“兄弟,咱们两个吃得了这许多吗?” “怎么吃不了?怎么吃不了?这一路可把我累坏憋坏了,先前你总不让我喝酒,说喝酒误事,我也由得你了,刚才可是你说的,这里是连江县,离省府可不远了哦,还不让我吃够喝够?”那名官差抱怨道。 袁友寿听闻此言,忍住没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做兄弟的不是,好了吧?今个儿我陪你多喝几杯。”李德佑大笑道。 那名官差拍了一下李德佑的肩膀道:“这才是好兄弟嘛!哈哈哈哈,哦,对了,可也不能喝太多了,喝酒误事嘛!哈哈哈哈……” “酒来嘞,两斤!”店伙计唤道,端来一壶酒,给李德佑倒了一碗,又给那官差倒了一碗,“两位官爷慢用。”放下酒壶在桌上,退到一旁。 “来,兄弟,弄一个。”那官差举起酒碗,朝李德佑晃一下道,便迫不及待地把酒往嘴里送。 “好,走一个。”李德佑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啊……这酒不错啊,兄弟,喝,喝。”那官差干光一碗酒道,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 不一会儿,菜还没上齐,那官差已喝了三碗,李德佑喝了两碗。 “兄弟,这酒够劲啊,我怎么感觉有点迷迷瞪瞪的?”那官差甩甩头道。 “兄弟,慢点喝,我也有点晕了,来,来,吃菜,吃菜。”李德佑道。 “嗯,吃菜。”那官差道,拿筷子的手颤颤巍巍,脑袋慢慢地向下垂,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听“扑通”一声,栽在桌子上。 这时候,喂马的那个伙计也进来了,转身把酒馆门关上。 李德佑赶忙起身,推了推那官差,那官差脑袋左右晃动,早成了一堆烂泥。 众人大笑。 袁友寿和两个伙计都围了过来,李德佑解下那官差身上的公文袋,从中取出一封信笺,交给袁友寿,道:“这是京师宰相脱脱的回执信。” 这时候,内堂走出来一位老者,头发胡须皆白,左手提着一袋东西。 那老者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柜台上,道:“来。” 袁友寿把那封信给了他。 只见那老者从袋子里取出一把尖刀,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口处的火漆轻轻刮掉,取出里面的信纸,交与袁友寿。 袁友寿摊开信纸来看,上面写道:告福州知府闵德练知:赵海叛军一事,所牵连者均可诛连九族。今有你处擒得赵海之子赵世扬,酌令速速处斩,不得有误。落署是:中书右丞相脱脱帖木儿,至元六年八月十九日。落署处盖了公章。 袁友寿看完,也给李德佑看了。 袁友寿道:“事不宜迟,请韩老马上书写一封。”说着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稿纸,交与老者。 李德佑看完,把信递给老者。 “这个不难,你们稍坐一会儿。”那老者说道,然后聚精会神地端详着书信,右手在空中比划临摹。 这边四人不去打搅老者,找了靠边上的一张桌子,坐下。 袁友寿压低声音,告诉李德佑道:“这老者姓韩名商言,湖南长沙人氏,是一位前辈高人,人送外号‘灵圣手’,对文书一类十分精通,尤其擅长刻章和临摹,简直出神入化。” 李德佑也低声道:“看来袁兄身边不少能人啊!”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那官差,问道:“袁兄,我与他同饮一壶酒,怎地他被迷倒了而我却无事?” 袁友寿笑了一下,道:“李兄有所不知,那酒壶我们安了机关,壶内有一夹层,给李兄喝的是正儿八经的竹叶青,给你那位兄弟倒酒的时候动了一下那机关,他喝的自然就是加了配料的竹叶青了。那迷药换作‘一招鲜’,莫说他喝了三碗,就是只喝半碗,也够他受几个时辰的了。” “袁兄好手段!”李德佑竖起大拇指道。 这边四人低声聊着天,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好了!”韩商言道。 四人连忙起身过去。 大家仔细对照了韩商言所写与原公文的笔迹,都看不出有何不妥,简直一模一样。只见韩商言的信纸上写道:告福州知府闵德练知:赵海一事已过去多年,况当年那批叛军已消灭殆尽,现如今再为此事劳师动众已无甚意义,酌令地方自行处置。落署也是:中书右丞相脱脱帖木儿,至元六年八月十九日。 “如此回复,大案化小案,赵世扬有救了。”李德佑道。 “你们再稍等一下,我再刻个公章。”韩商言说道,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尚未开刀的章子,比对原公文上落章的形状和大小,挑了一个合适的,着手刻了起来。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印章刻好,取出印泥,在自己所写的信纸上盖了章。 让信纸稍微晾了一会儿,韩商言把信纸折好,装进原来的信封。 还差最后一步了。韩商言叫一个伙计把印章上的印泥清洗干净然后擦干,又叫一个伙计点来一截烛火,从他那“百宝袋”中取出一块棕红色的火漆,用烛火把火漆慢慢熔了,滴注于信封口处。过得片刻,火漆将待凝固,拿来清洗擦干的印章,用力在火漆上也盖了个章。 四人看着这熟练的手法,不禁啧啧称赞。 第十三章:施救 信封口处的火漆一会儿就冷却干硬了,袁友寿拿起来一看,火漆上的印章图案清晰美观,一点都看不出动过手脚的痕迹。 “多谢韩老,多谢韩老!”袁友寿深深作了个揖道。 “袁老弟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如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韩商言道。 袁友寿道:“不敢再有劳烦,今日还有要事,改日我登门拜访,韩老走好!” 一伙计开了门,送韩商言出门。 李德佑把那封调了包的公文装进那公文袋,将公文袋重新系回那官差身上。 众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估摸着那官差的药性将过,李德佑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叫伙计给他满上一碗没加配料的竹叶青,咕咚咕咚几大口干光,也趴在了桌子上。 演戏演全套,袁友寿和伙计都暗自偷笑。 直到日落西山,那官差悠悠忽忽地醒来,伸伸懒腰,用手掌拍打了几下后脑根,一看李德佑还趴在桌子上,便在他后背拍了几下。 李德佑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喂,兄弟,醒醒,醒醒。”那官差推了推李德佑的脑袋道。 李德佑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时候,一个伙计端上来一碗鱼汤,道:“两位官爷,醒啦?来,喝点这鲜鱼汤,醒醒酒。” “你给我们灌的什么马尿,睡了这许久,天都黑了。”那官差嚷道。 袁友寿走上前来,道:“两位官爷见谅莫怪,小店的这竹叶青酒是本店的独家秘方酿制,换作‘三碗不上路,五碗满地爬。’,后劲十足,都怪伙计事先没有提醒,莫怪,莫怪。” 那官差也没有再说什么,和李德佑一人喝了几口鱼汤,付了酒饭钱,相互搭着肩,晃晃悠悠地出门去了。 次日午后,两官差到了福州府衙,复了回执公文。那知府闵德练看了公文,不疑有诈,心想这赵世扬既然上头不要,那就没有价值了,该如何处置才好呢?行刑杀头自是说不过去,长期关押牢房却也白去了牢饭,无罪释放又不甘心,于是想了一招,干脆劳改,去修闽江河道。 这就正中袁友寿下怀,如此一来,要救赵世扬就容易多了。 修闽江河道的劳改犯有七、八十人之众,看守管理这些劳改犯的官差有八名,巧的是,这时候刚好一名官差头子的后背长了一个大疽,无法行走,知府闵德练于是就让李德佑顶替了那名官差头子的位置。 这日,还是在环城河畔的聚春园酒楼,袁友寿约得李德佑来。 二人坐定,袁友寿向李德佑详细了解了关于这些劳改犯和看管官差的一些情况后,开始思量计策。沉思了一会儿,附到李德佑的耳朵旁,如此这般,道出了计策。 李德佑听完,也思索了片刻,道:“此计应该可成,我在考虑这合适的人选,若能找一个贪财又胆大之辈,是最好的。” “确实,李兄考虑得周到。”袁友寿道。 “好吧,如此这事就交给我来办。”李德佑道。 “好,好,有劳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袁友寿道,从怀里拿出一些纸币和一小包粉末状的东西,道:“李兄,这是那药和一百文纸币,现交于你。” “不,不,袁兄,要不了这许多,五十文就足够了。”李德佑道。 袁友寿道:“李兄莫再像上次那样了,一百文一点不多,你需打点的地方不止一处,难道要李兄你贴钱不成?” “这,这……好吧,那我收下便是!”李德佑道,收了药和纸币。 过了两日,李德佑觅得一名觉得较为合适的官差,名叫曹初六,给了他五十文纸币,与他说了所行之事,并且答应他事成之后再给五十文。曹初六果然贪财又够胆,稍一考虑便答应了。 知府闵德练给这群修河道的劳改犯发放了十来付大帐篷,看管的官差每人发放一付小帐篷,河道修到哪处,夜里就让他们在哪处河道旁的空地支帐篷睡觉,第二早收起帐篷,继续劳作。除了风雨之夜,日日如此。 福州这地方,入秋较晚,这日已是农历八月初二了,天气却还是闷热异常,风儿好像凝固了,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天色渐暗,一轮昏月爬上了山头,闽江河道旁的一片空地上,这群劳改犯却不为这闷热的天气所动,虽然挥汗如雨,心里却极欢喜。这是为何?原来这地方有个习俗,常年在外的,不管是干苦力也好,生意人也罢,每个月的初二、十六这两天都要组织做牙,也叫拜拜(拜祭地方土地公,祈福保平安。)。上午给土地公焚香烧纸钱,晚饭就加餐,虽不说山珍海味,却也颇为丰盛,许多劳改犯都恨不得每个月多几次拜拜,因为平时的伙食实在太差。 大伙放开了肚子吃,有说有笑,搞得跟过年一家人吃团圆饭一样。 好一会儿,大伙吃得饱了,收拾了碗筷,有的进了帐篷,有的坐在帐篷口乘凉。 赵世扬站在帐篷口,摇着蒲扇,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口水不断地一点一点流出,眼睛有一些翻白。李德佑和曹初六正在离赵世扬三、四丈处巡逻,见状赶忙跑了过去。 李德佑伸手在赵世扬额头上摸了摸,叫道:“赵世扬,赵世扬……”赵世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又围过来几个官差和劳改犯,大家七嘴八舌,说一些杂七杂八的话。 李德佑喝道:“大伙都给我闭嘴,中毒?中什么毒?初六,赶紧叫大夫去。” “是,头儿!”曹初六应道,跑去请大夫了。 一会儿,劳改犯围过来了二、三十个,李德佑赶紧道:“大伙都散了,回帐篷睡觉去。”又对那几个官差道:“弟兄几个各守各位,防止有人闹事或乘机逃跑,这有我呢……哦,对了,留下一名弟兄给我帮忙。” 一名官差留下,其余大家都散开了去。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曹初六请来了大夫。 那大夫蹲下,放下诊箱,翻了翻赵世扬的双眼看了看,搭脉上手。 那大夫把完脉站起,捋了捋胡须道:“没救了,没救了,几无脉象,两个时辰之内,这家伙必死无疑。” “这么严重?”曹初六皱着眉头道。 “当真没得医救?”那名官差也道。 “无能为力,这家伙早有顽疾在身,许是平时他甚是能忍,不料今日突然爆发,为时晚矣,为时晚矣啊!”那大夫摇摇头道。 “头儿,这可如何是好?”那官差问道。 “这,这……”李德佑道,一时也没了主意。 那大夫道:“我看你们马上给他料理后事吧,过得一会儿,这家伙便会七孔流血,这疾症有可能会传染哦!”提起诊箱,道:“我先走了。” 李德佑给那大夫付了一些诊金,那大夫走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埋了吧,挺吓人的。”那官差有点害怕,低声道。 “是啊,头儿,拉到后山埋了吧,明日你向知府大人说明了情况便是,反正福州府一年病死十个八个犯人也是正常,况且这赵世扬也不是什么重犯,知府大人断不会深究。”曹初六也接口道。 李德佑想了一下,道:“也只有如此了。”指着那名官差道:“你去推一辆板车过来,再拿上一把锄头和铁锹。” 板车推来,李德佑叫那官差和曹初六把赵世扬抬上板车,那官差犹犹豫豫,不大情愿,“你啊!”李德佑瞪了他一眼道,和曹初六一起把赵世扬抬上了板车。 “你在这里守着,我和曹初六上山。”李德佑对那名官差道。 那名官差巴不得李德佑会这么说,连忙道:“是,头儿。” 二人一前一后,一个拉一个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赵世扬运到了后山。 此时,夜色沉沉,二人刚要放下板车休息,从树林里走出两个人来,是袁友寿和刚才那大夫。那大夫怎会和袁友寿在一起?原来却是袁友福所扮。 俩兄弟走到板车跟前,袁友寿连忙拿出两粒药丸,塞到赵世扬嘴里,再给他喂了些水。 少顷,赵世扬扭了两下脖子,从板车上坐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袁友寿的计策。 李德佑事先已跟赵世扬说明了一切,并把那包粉末状的药粉交给了他。今日晚间,趁大伙正吃得兴起之际,赵世扬偷偷服下了那药粉。那药粉服下后一个时辰左右,会有发病的迹象,且看起来还是重症的样子,只要半日内再服得解药,对身体并无多大伤害。赵世扬倒地之时,李德佑叫唤赵世扬,赵世扬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却是没那么严重,那是赵世扬故意装的。特别是袁友福所扮的大夫那一句‘这症状有可能会传染哦’,倒把那蒙在鼓里的官差吓得不轻…… 第十四章:平坤会 赵世扬坐了一会儿,缓过了劲,跳下板车,对着李德佑下跪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李德佑连忙扶起他,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袁兄的好计策。”说着把三人简单介绍了一番给他知道。 袁友寿道:“此地还未脱险,事不宜迟,赵大哥,咱们赶紧走。”接着向李德佑和曹初六抱拳道:“这里就有劳两位兄弟善后了。” “好说,好说。”曹初六也抱拳道。 李德佑道:“那你们赶紧走,这里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多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兄弟俩和赵世扬说道,三人转身进了林子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们动手开挖吧!”李德佑道。 “挖什么?”曹初六问道。 “挖坑啊,埋人的坑。”李德佑道。 “人都走了还挖个哪门子的坑?”曹初六不解道。 “兄弟啊,演戏就要演全了,听我的准没错,挖。”李德佑拍拍曹初六的肩膀笑道。 曹初六虽然茫然不解,也还是从板车上拿下来了锄头和铁锹。两人一个挖,一个铲,花了一个多时辰,挖得一个大坑。接着又把挖出来的土往回填进坑里,填好后,用铁锹给拍了一遍,压厚实了。 二人大汗淋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难得的一餐饱饭早消化殆尽,肚子饿得咕咕直响,稍微歇息一会儿,拉着板车下山去了。 第二日,东方刚出现得一丝鱼肚白,袁友福兄弟俩和赵世扬便坐上了马车,往福清方向而去。 李德佑估摸着赵世扬三人出了城了,便拉上曹初六和那名蒙在鼓里的官差,到知府那上报了赵世扬突然病亡的消息,那知府也只道平常,不多过问。 龙洋村,海边。幽蓝的海水,浩浩荡荡,与淡蓝色的云天相接,涟波反映着一层层太阳光,金灿耀眼。近沙滩处,赵天赐光溜着身子,在碧波中舒展开双臂,接着双腿用力一夹,身后开起一朵朵浪花。 天赐学习游泳才二十来日,水性却已不同一般,教他游泳的李书恒每每提及,都赞不绝口。 “天赐,上岸来,时间太久啦!”站在沙滩上的李书恒大声叫唤道。 不一会儿,天赐笑嘻嘻地走上沙滩。 “李叔叔,我还想再耍一会儿。”天赐道。 “天赐乖,明天再来吧,你娘在那边该等着急了。”李书恒道。 “嗯,好的,那我们走吧。”天赐点点头道。 二人走上岸来,王萍给天赐穿上衣服,天赐看着王萍,道:“娘别不开心,李叔叔说,妈祖娘娘会保佑爹爹的,爹爹过些日子就来了……爹爹,爹爹,娘,爹爹来了。”天赐突然大声叫唤,撒腿跑开了。 王萍叫道:“天赐,天赐,天……” 声音顿时哽咽,泪水一下子出来了。 只见来路上走来三个人,正是袁友福俩兄弟和自己日夜牵肠挂肚的丈夫赵世扬。 天赐飞奔着到了赵世扬跟前,赵世扬蹲下,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爹爹,爹爹。” “乖儿子,我的乖儿子。” 这时候,王萍也走到了跟前。赵世扬放开天赐,站起身来,和王萍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夫妻俩泪流满面,相拥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后的久别重逢…… 良久,夫妻俩擦了眼泪,拉着天赐,一齐向袁友福俩兄弟跪拜下去,磕了三个响头。俩兄弟本要阻止,思忖了一下,觉得让他们拜谢一下他们心里也会好受些,只好相视苦笑一下,接受了这一家子的跪拜。 待他们拜谢完毕,俩兄弟赶忙扶起他们。袁友寿道:“三位本不必如此,我与赵副指挥的事你们也知晓,我们俩兄弟与你们赵家可以说渊源甚深,按理说我们俩兄弟也要给你们拜谢,可这样你跪我我跪你的,要到何时方了?” 袁友福道:“是啊赵兄弟,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大你五岁,我三弟也虚长你一岁,以后就要委屈你当赵四弟咯!”说完哈哈大笑。 赵世扬一阵激动,欢喜不已,又待下跪,袁友寿连忙伸手托住,道:“四弟不可再如此了。” 龙洋农场,实则是一个秘密帮会,叫做“平坤会”,取‘还天下清平,现朗朗乾坤’之意,总舵主袁友禄,也就是袁友福的亲弟弟,于十三年前创立此会。会中分内五堂,外五堂,袁友福便是内五堂中的四堂堂主,袁友寿是五堂堂主。赵世扬答应加入平坤会,暂时在五堂袁友寿手下做事。 一家三口从此在这龙洋农场安了身,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龙洋农场位于龙洋村南边,依山傍海,平坤会在这里的会众有七千余人,大家能上阵杀敌,也能自给自足,打渔的、养殖的、种地的、植伐的、纺织的……分工合作,有条不紊。赵世扬于种地倒也算一名好手,便被安排了和种地的一帮兄弟一起。王萍手巧,给安排去做纺织。至于赵天赐,总舵主和几位堂主基于他的天赋和体魄,决定着力培养。 秋风萧瑟,冬风凛冽,转眼间到了第二年,春风和畅,春暖花开的时节。 这半年中,赵天赐于弹射、游泳、书写这几方面又精进了不少,武功方面,袁友福所授的千机掌,他也已初窥门径。 这日傍晚时分,袁友福和袁友寿两人边走边谈,进了赵世扬一家的住所。 赵世扬见二人到来,迎了上去,道:“大哥、三哥,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袁友寿笑道:“四弟啊,多日不见,我和你大哥甚是想念,今天我们两个约好了,到你家来蹭一顿晚饭,可好?” “三哥说哪里话,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赵世扬开心地说道,“只是这事先没准备,家里可没有好菜招待啊。” “无妨无妨,吃什么无所谓,主要是找你谈谈心,聊会儿天。”袁友福道。 “大哥不见外就行。”赵世扬笑道,“那你俩稍坐一会儿,自行喝点茶,我去把萍儿和天赐叫回来,母子俩刚才去了李书恒家里了。” 不一会儿,赵世扬手提一袋东西,和母子俩回到了家中。 “大袁伯伯好,小袁伯伯好!”天赐给袁友福和袁友寿各鞠一躬道。 袁友寿哈哈大笑,摸着天赐的头道:“这小鬼头,还大袁伯伯小袁伯伯的称呼呢。” 天赐吐了一下舌头,道:“可不是大小袁伯伯吗?”也呵呵地笑了。 “你们聊,我做饭去了。”王萍说着,接过赵世扬手中的袋子,进了厨房。 “娘,我来帮你。”天赐说道,跟着也进了厨房。 赵世扬进了里屋,拿出来一坛酒,开了封口,道:“大哥、三哥,来,我们先喝一点,这酒可不赖,上好的青红酒。”说着给每人倒上一碗。 “四弟,先不忙喝酒,不瞒你说,我们是有事要和你商量。”袁友寿道。 “哦?三哥你说。”赵世扬道。 袁友寿道:“是这样的,天赐的武功已有根基,大哥的千机掌在我们会内是找不到对手,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放在外面的江湖中来讲,大哥的这千机掌却也不算什么,勉强能跻身二流高手的行列。” 袁友福点了点头。 “啊?这么厉害还不算什么啊?”赵世扬张大嘴巴道。 “四弟,武功这方面你不懂,确实不算什么。”袁友寿道。 袁友福接口道:“三弟说得没错,当年愚蠢,我于这套掌法只学了一年多,根本没有得到这掌法的精髓,至今引以为憾。天赐今年七岁,正是学武的好年龄,可不能叫我这半桶水的师父给耽误了,需得找一位名师指点。我是想带上天赐,去得安徽亳州的汨罗山麒麟洞,那里有一位世外高人,武功已臻化境,我的这套千机掌便是当年他所教的,求他收天赐为徒,若那高人肯答应,便是天赐大大的福分。四弟,你看如何?” 赵世扬双手抱拳,眼眶微红,感激道:“大哥为了我家孩儿尽心费力,想得如此周到,小弟我,我……” “四弟不必如此激动,我们大家也都希望天赐将来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出人头地,有一番大作为,况且他确实是一棵好苗子。”袁友福拍着赵世扬的肩膀道。 “只是这一去并非一朝一夕,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都很难说,我怕孩子他娘舍不得。”袁友寿有些担心道。 赵世扬道:“这个应该不是问题,萍儿也是明理之人,纵然再舍不得,在孩子的前程问题上,她是不会含糊的。况且又不是都不能相见,我们如果实在想他了可以去看他嘛!” “哈哈哈哈,也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袁友福道。 “而且还有一事,我爹和萍儿她爹的大仇还未得报,我是个无用之人,今生今世恐怕也难报此仇,唉,这报仇的重担,多半便要压在天赐头上了。如果他能学得一身好武功,对于将来报仇雪恨也大有益处。”赵世扬愁容满面道。 袁友寿道:“四弟莫难过,薛怀那混蛋我们会中兄弟也会帮忙寻找,将来若是找到了,我们给他来个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对,今个儿不说这败兴话,来,干了!”袁友福道,举起了酒碗。 第十五章:拜师麒麟洞 过了几日,清晨,农场外,草亭旁,一大群人来给袁友福和赵天赐送行。淡淡的灰青色的薄雾笼罩着大地,凭添了几份别离的凄凉。 王萍抱着天赐,已经哭了好一会儿,天赐也流着眼泪,一个劲的叫娘。大伙的心里都是悲喜交加,有几个妇人见此情景,不禁也潸然泪下。 “这是萍儿这几日给天赐赶做的两套新衣新鞋。”赵世扬说道,把它给了袁友福,转过身,强忍着泪水,道:“萍儿,好了,大哥和天赐该走了。” 王萍不肯放开天赐,还是紧紧地抱着他。是啊,她经历了多少次的离别啊,说实话,世事无常,有时一时别,便是一世别,她的心里难受啊! 过了一会儿,王萍把心一横,放开天赐,道:“去吧!”转身扑在了赵世扬的怀里,仍不住地抽噎。一阵晨风吹来,王萍打了个寒颤。 “大伙都回去吧,我们走了,后会有期!”袁友福朝大家摆摆手道,抱起天赐,转身走了。 “娘,娘……”天赐回过头,还是一个劲的叫娘。 的确,孩子的心里定也是和大人一样,万般的眷眷不舍,但却不得不离开爹娘,踏上这漫漫的人生路途。 纵有今日不舍意,却有心系千般愿。若得他日功业建,不枉人世走一遭。 二人一路风尘仆仆,出福建,过浙江,行了二十来日,进入安徽地界。离亳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这日天色已晚,便找了一家客店,吃饭投宿。 客房里,昏暗的油灯下,袁友福抱着天赐。 “孩子,袁伯伯和你说个事。”袁友福柔声道。 “袁伯伯你说,我听。”天赐看着他道。 “是这样的,十二年前,那时候你还没出世呢,你爷爷赵海和你的外公王宝忠,他们两个都是英雄好汉呢。当时,他们两个跟着一个叫薛计谦的将军,带领着一群好汉,专门和朝廷的那些贪官污吏作对。那一年,他们绑杀了一个皇帝的亲戚……”袁友福娓娓说道。 原来,临行时赵世扬夫妻俩有交代他,在去亳州的路上,找个机会把这一段血泪史说于天赐知道。一来,身处在这乱世,世事难料,现在不说,怕以后万一没机会说。二来,让天赐早点知道了也好,也能激得他的斗志,往后在学武方面更加的勤休苦练。 袁友福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地道于天赐听。天赐仔仔细细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天赐听完,一声不吭,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豆大的油灯,随着灯火左右轻轻摆动,天赐流下泪来。 过了一会儿,袁友福把天赐抱紧了一些,道:“孩子,这些事你知道了就好,别有太多压力,此去亳州若那老前辈肯教你本事,你需得勤学苦练,你爹娘和叔叔伯伯们都盼着你早日学成归来,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 天赐用手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翌日,二人收拾了行囊,继续前行。这一路上,天赐很少言语,比先前沉默了许多,袁友福便时不时地给他开导一下。 又行了七、八日,二人到了汨罗山脚下。 抬头望去,真个好山。整座山,重峦叠嶂,高耸入云,一片片的浓绿,苍翠欲滴,像刚出浴的美人,山间的雾气,如淡雅的丝绸一般,一缕缕地缠绕在她腰间。山的右侧,一条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行落九天”之势。 二人稍作休息,欣赏了一会儿景致,袁友福凭着记忆,牵着天赐,上山往麒麟洞走去。 袁友福边走边给天赐介绍这位前辈高人。此人姓岳名枫,相州汤阴人氏,乃南宋“中兴四将”之首岳飞岳鹏举的后人。现已年过花甲,为人光明磊落,性格十分随和。自幼习武,早在二十年前武功就已臻一流,江湖中少有敌手。早年也是反元义士,于大约十年前隐居此处。接着又讲了一些当年随他习武的事情,听得天赐心驰神往,一脸羡慕。 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来到半山腰的一片空地,空地旁有一个大大的洞口,洞口上方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麒麟洞。 袁友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六年了,袁友福再来故地,心里阵阵激动。舒缓一下心情,走到洞口,朗声道:“师父!” 洞内无人应答。 “师父,徒儿袁友福来看你啦!”袁友福往洞里探头,高声道。 “在这呢,哈哈哈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袁友福一听这声音十分耳熟,连忙转身,看见面前十丈左右站着两个人。一人身着灰色长衫,一头银发,神采奕奕,正是自己的师父岳枫。另一个人四十岁不到年纪,一身道士装扮,却不认识。 袁友福赶忙就地跪拜道:“师父!” “好说,好说,小子,看招!”岳枫道,话音刚落,已欺身到袁友福跟前,接着一掌击出。袁友福想不到师父会在此时发难,刚站起身准备迎招,这一掌却结结实实地正中自己左肩膀。 “小子,你这反应不行啊!”岳枫收掌笑道。 袁友福后退了两步,微一运功,发现肩膀并无有恙,知道师父没有运用内力,赶紧道:“多谢师父手下留情,不然我这肩膀就废了。”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得很,来,你给为师练练你的掌法!”岳枫道。 “是,师父!”袁友福抱拳道。 平沙落雁、狂马破冰、鹤立鸡群、霸王举旗……袁友福用心演练开来,招招刚猛有力,又变化多端,且攻守兼备,确实是一套好掌法。 七十二式千机掌法使完,袁友福额头已微现汗珠,微一缓劲,道:“请师父指教!” 岳枫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那道人身旁,两人正在那议论着什么。 “友福,你这套掌法是越来越熟练了,可惜却无多大突破,不得精髓。你过来!”岳枫道。 袁友福走上前去,道:“师父!” 岳枫道:“我来给你引见,这位是武当张真人门下第四弟子杨若谷。” 袁友福大吃一惊,单膝下跪,道:“晚辈拜见杨道长。” “请起,请起,不敢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哈哈哈哈!”杨若谷道,看来也是豪迈风趣之人。 “对了,友福,那孩子是谁?你们刚才上山的时候,我和杨贤弟就看到你们了。你刚才演练掌法的时候,这小孩在一旁也出掌比划,你是不是教过他千机掌?想来你不是单纯的看我老人家来了,而是为了这孩子吧?”岳枫指着天赐笑道。 袁友福道:“师父见谅,徒弟正是为了这孩子上山求师父来了。” “哦?你且说来听听。”岳枫道。 袁友福于是把天赐的生世去闲就重地说于师父听。 “原来如此!”岳枫道,“孩子,你来!”招招手召唤天赐道。 天赐走过来,连忙跪拜道:“晚辈赵天赐拜见岳前辈高人!” 杨若谷捋了捋青须,道:“这孩子倒有意思,哈哈哈哈。” 岳枫出掌在天赐手臂上轻轻一抬,天赐腾地站直了身,接着往后踉跄几步,天赐赶紧扎个后马步,稳住。 “杨贤弟,如何?”岳枫问道。 杨若谷笑着点点头。 岳枫踏步向前,抓住天赐右手,从手掌心起,慢慢往上捏,直捏到肩头。接着放下右手,又抓起他的左手,再至下而上慢慢捏了一遍。“不错,不错”岳枫点头道,又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天赐后脑勺上一扣,大笑道:“难得,难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夫今年已六十有七,在这世上的时日已无多少,本不欲再收徒弟,好逍遥自在,游历四方,但这孩子骨骼惊奇,实是练武奇才,我这又心痒难耐了。罢了,友福,我答应你,收他做个关门弟子!”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袁友福赶忙拜谢道。 天赐也立即跪拜下来:“徒儿拜见师父!” 岳枫大笑道:“好说,好说,你们都起来吧!” 杨若谷道:“这孩子不但骨骼惊奇,我看他脑袋瓜也是十分的灵光,恭喜岳兄收得良徒!” 岳枫道:“恭喜什么啊,我的逍遥自在又泡汤咯!哈哈哈哈……”笑声响彻山谷。 第十六章:翩翩奇男子 接下来,岳枫让袁友福不急着下山,让他在内力上再多练一层,悟得千机掌的精髓所在,袁友福自是不甚欢喜。 如此一呆又过了半个月。 这日,袁友福拜别岳枫,就要下山。杨若谷声称在此间逗留时间过长,也请辞下山。 袁友福拉着天赐的手,道:“孩子,跟着师父好好学,听师父的话,知道吗?我这就下山回去,跟你爹娘报个平安,他们有时间了就会来看你。” “袁伯伯,天赐会听话,天赐会乖的,袁伯伯,袁伯伯慢走!”天赐一脸不舍道。 “岳兄,那我也就告辞了,刚好和友福结伴一程,后会有期!对了,有机会带上天赐,去武当山走一遭,我让师父他老人家给天赐指点几手,哈哈哈哈。”杨若谷双手抱拳道。 “若得张真人指点几手,那便受益无穷啊!杨贤弟,我代天赐先谢过啦!你们就此下山吧,我也就不送了!” “好,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日出日落,寒暑更替,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已是十二年后。昔日虎头虎脑的小灵精,如今已长成了身高七尺余,温面如冠玉,炯炯丹凤眼,濂濂颇有须的翩翩奇男子。 这一年,赵天赐十九岁。 这十二年里,岳枫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千机掌法,捣龙棒法,一苇渡轻功,还有自己视若珍宝的《太公兵法》,也都教于了天赐。天赐也不负师父所望,日日勤学苦练,将师父所授之能尽归己有。只是年纪尚轻,于内力方面稍显不足,只能靠自己日后再慢慢修炼了。 洞外,雪花纷纷扬扬,装扮得处处银装素裹,洞内,燃着一堆火,烘得四周一片温暖。 “天赐,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明天这雪应该就停了!”岳枫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道。 “收拾好了师父。”天赐道,看着师父,师父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深了些。 “忽忽十二年光阴,还记得你刚上山那会儿吗?那时候你才多大啊,如今长得比师父都高出半个头了。师父快八十岁咯!岁月不饶人啊!”岳枫感慨道。 天赐眼含热泪,心里一阵酸楚,道:“师父为了徒儿放弃了晚年逍遥自在的日子,殚精竭虑,一心为了徒儿,徒儿心里,徒儿心里实在是十分的难受!” “好说,好说,这却是师父我心甘情愿的呢,你下山以后,别人问起你,你肯定说是我岳枫的徒弟,是不是?以你这身功夫还有你这人品,那都给我长老大脸咯!”岳枫笑道。 天赐知道师父的性格,知道师父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这么说的,“师父,师父!”天赐终于忍不住了,扑在岳枫的肩膀上大哭道。这是天赐这十二年来第一次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说实话,在这十二年当中,赵世扬夫妻来山上看过他三次,袁友福和袁友寿也各来看过他一次,他每次都能强忍了泪水不让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师父知道你的心思。好了天赐,这么好看的脸蛋哭成花脸猫了。”岳枫心疼道,“天赐,你知道我除了武功,为何还要教你兵法吗?” 天赐止住哭泣,红着眼眶,道:“师父当年是反元义士,教我兵法,定是要我完成你的心愿。你也说过,如今天下大乱,各地起义四起,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眼前这朝廷,已是风雨飘摇了。” 岳枫道:“你懂得师父心思,师父甚感欣慰,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此方下山,除了要报自身之仇,更要以天下苍生为念,结合能人义士,早日推翻了这天杀的朝廷,还天下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是,师父,徒儿谨记在心!”天赐点头道。 翌日,天气放晴,天赐洗漱整理了一番,来到洞口的空地上,三跪九叩,挥泪拜别师父。 “好了,好了,又不是就此不见,起来吧,师父送你下山!”岳枫扶起天赐道。 “徒儿不敢烦劳师父,徒儿自己下山吧!”天赐道。 “无妨,我也好长时间没有活动筋骨了,走!”岳枫说道,当先走了。天赐连忙跟上。 山里的道路本就崎岖,刚下过雪,更是滑溜难行。二人走着走着,便自然而然地使用上轻功了。岳枫有意要试试天赐的脚力,越走越快。天赐知道了师父的用意,不敢怠慢,紧追不舍。 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之这路面实在太滑,施展轻功时,除了巧劲,却是最考验内力的了。天赐毕竟内力有限,有几次差点滑倒,仗着自己年轻灵巧,才勉强撑住。往前看看师父,虽然年迈,脚步却是十分沉稳,此时已和自己拉开了一大截距离。天赐年轻气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字,追。气沉丹田,把内力提到极致,奋力追赶。 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快到山下的时候,距离已拉近了不少。 又过得一盏茶功夫,岳枫到了山脚下,站在一块青石上等着天赐。 过得片刻,天赐也飞奔而至,却因刹不住脚,几圈踉跄,还好根基较稳,不然定摔个仰八叉。 天赐稳住身子,看了看师父,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岳枫看着他,捋了捋发白的胡子,道:“天赐,你要记住,临敌之际,除了生死关头,切不可像今日这样,将内力强行运到极致,只因你内力尚浅,还远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是,师父,徒儿记下了!”天赐道。 “你过来!”岳枫道。 天赐走向前去,岳枫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道:“这《太公兵法》你带去吧!” 天赐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师父,这是你的至宝,徒儿万不可拿走。” “天赐,你听我说,师父老了,早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这书留在我这也无多大用处,只会毁了前辈的心血,你带上它,于你将来拯救天下苍生,却是大大的有用,也才能让它英雄有用武之地啊!” 天赐还是坚决不肯收。 “拿着!”岳枫突然厉声道。 天赐很少见过师父有这么严厉的表情,没办法,只好收下此书。 “时候不早了,走吧,切记师父的话,以天下苍生为念!”岳枫摆摆手道。 “师父……”天赐哽咽道。 岳枫又摆了摆手。 “师父,多多保重!”天赐道,转过身,一步三回头,走了。 汨罗麒麟十二载,今成天涯远行客。从此世事两茫茫,山高水长会何时? 岳枫望着天赐渐行渐远的背影,流下了两行老泪。 第十七章:绣球 赵天赐行出几里路,又回望那汨罗山,那山犹如一座白银宫阙,依旧高耸入云。突然间往事涌上心头,天赐钲钲站在那里,思绪万千,山还是那座山,只是换了装扮,可人呢?一会儿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只感腹中饥饿,便靠着道旁的一棵大树,拿出一张烙饼来吃。 这时候,从他旁边经过两个妇人,眼睛直盯着他看,看完捂嘴而笑,然后指指点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天赐感到莫名其妙,皱了一下眉头。 吃完烙饼,继续赶路。由于路程不熟,这晚,天已经完全黑了,天赐却错过了宿头。 借着冰雪的反光,天赐展开轻功,一路往前飞奔,想尽快找得客店或借宿之所,慌乱中竟走岔了路,越往前,道路越窄小,又行了片刻,到了路的尽头,却是一座大山,山脚下有一处房屋。 “就这里吧!”天赐心里道,走向那房屋。 走近来了,天赐拿出火折子,吹燃了,举高一照,发现这是一座土地庙。墙壁斑驳,门板横躺在地上,破旧不堪。进了庙里,四处都是蜘蛛网,一张缺了一只脚的香案靠在墙壁上,歪歪斜斜,随时会倒下的样子,神龛里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泥像,一个倒东,一个歪西。 天赐把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泥像扶正,吹了吹它们身上的灰尘,嘴里说道:“土地公土地婆,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啊!哪有闲心管你们俩公婆?你们这神仙当得也是生不逢时啊!”说完,在一处角落收拾出一片地方来,把行李包当枕头,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吹灭了火折子,躺下休息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脚步声接近这里,天赐猛地醒来。过了一会儿,这脚步声已近在庙门口,天赐赶紧起身,拿起行李包,悄悄地躲在神龛后面,从一条裂缝里瞧外面的动静。 借着外面雪地的一丝光亮,天赐看到从门外进来一个人,四下张望了一下,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先前进来的那个人和另外一个人抬着一个人进了庙里。抬的那二人都是男的,做农夫装扮。那被抬之人,一头长发,天赐再仔细看那人的装扮,却是一个妇人。 天赐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顿时好奇心起,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 那两个男的又把门口那扇门板抬了进来,平放在地上,再合力把那妇人抬了平躺在门板上。那妇人全身软绵绵的,任由那二人抬来颠去,全无反应。 这时候,其中一个男的突然对着神龛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道:“土地爷爷,土地奶奶,莫怪,莫怪!”念叨完了,又拜了拜。然后起身,对着另外一个男的道:“弟弟,你的媳妇,好好对她。”说完摇摇头,出了门去。 天赐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 留在屋里的那男的站在那里,一只手伸出,指着门板上的妇人,嘴里道:“媳妇,媳妇……”然后慢慢地往那妇人走近,突然扑倒在那妇人身上,张嘴在那妇人脸上一阵乱亲乱啃,然后褪去那妇人的外衣,双手在那妇人胸口处狂捏狂抓…… 天赐于男女之事虽不甚了解,可眼前这一幕他也知道这男的行径是大大的不对,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出手制止,突然想起刚才那男的跪拜土地公土地婆一事,眼珠一转,有了计较。 他微提内力,大声道:“何方鼠辈,敢在我府里撒野?还不速速退去?”声音浑厚有力,源源地送了出去。 那男的此时已将手伸进了那妇人的内衣里面,听到这声音,连忙把手从内衣里抽出来,愣在那里。门外那男的许是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声音,也跑了进来。。 “弟弟,谁?谁在说话?”跑进来的那个男的慌慌张张道。 “哥哥,哥哥。”欲行不轨的那男的只一个劲叫哥哥。 天赐见此情景,心里暗笑,又提声道:“无知鼠辈,我乃此间的土地神,你们为何在此做出如此勾当,速速讲来,不然收了你们!” 那哥哥做贼心虚,以为真是土地公显圣,拉起那弟弟,两人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那哥哥道:“土地爷爷,土地爷爷饶命啊!小民,小民何大,这是我弟弟何二,我二人是这山后的村民,自幼父母双亡。多年前一群官兵进了我们村子,我弟弟被他们打坏了脑袋,精神失常,见到妇人就发狂。今晚这事,这事全怨我,是我将这妇人打晕,拖到这里,让我弟弟,让我弟弟……”说到此处,浑身打颤。 天赐听着,心里更气,却也不由得心生怜悯,提声道:“此事我知晓了,念你们兄弟情深,就此放过你们,日后不可再如此糊涂,你们走吧!” “谢谢土地爷爷,谢谢土地爷爷!”那哥哥连忙道,拉起弟弟,连滚带爬地走了。 待得他们走远了,天赐从神龛后面走出,吹燃火折子,使出推血过穴的手法,救醒了那妇人,连夜将那妇人送回家中。那妇人连同她家里人千恩万谢,天赐顺便在她家借住了一宿。 次日,那家人奔东走西,凑得一桌好酒好菜,把天赐好好款待了一番。天赐盛情难却,干脆也不客气,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这日,天赐行至铜陵城,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无比的喜悦。记得自己只是在九岁那年,师父带着他去了湖北的武当山一趟,其余的时光,天赐都是在汨罗山那一带活动,几时去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天赐在街上行了一阵,心中诧异,怎么这一路上总是有人盯着自己看上几眼,然后又偷偷抿笑,特别是一些妇人和年轻女子,老是盯着自己,接着又低声评头论足。 走着走着,见前面围着一大群人,呐喊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便不由自主地也往上凑。 但见一处高墙大院,围墙刷得雪白,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红晕。二楼中央,突出的绣楼上,站着一个身着红装,婀娜多姿的少女,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小球,看着街上的这一群人。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 “这呢,这呢!” “薛小姐,往这扔!” “喂,我说薛小姐,这位乃我家公子,城北的刘公子,来!” …… 天赐初出山门,如何见过这状况?好奇心驱得他一步一步往前挤。突然有一团异物从天而落,向他砸来。出于本能,他甩头避开,瞥眼一见,乃刚才所见的绣楼上那小姐手中的小红球。眼见那小红球就要擦肩而过,他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那小红球在天赐手掌上转了几个圈,停住。 人群一下鸦雀无声,过得片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薛家小姐好眼力,这相貌,啧啧……” “小伙子,恭喜恭喜啊!” “真晦气。” …… 天赐听得这些人说话,云里雾里,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低头看那小红球,系满丝带和吊坠,甚是好看。 人群渐渐地散开了。 天赐一时不知所措,再望向那绣楼,却见原先绣楼上站着的那一红一白的两个少女不在了。这时候,那院墙的院门打开,走出几个人来。 那几个人到了天赐身边,当先一个穿着皮袄,大腹便便,似是管家模样的人,微一弯腰,坐了个手势,道:“姑爷,请!” “嗯!啊?姑爷?”天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那人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又接得我家小姐的绣球,当真是天作之合,不是姑爷是什么?请姑爷进屋里叙话!” 另外几个仆人装扮的人也齐声道:“姑爷,请!” 天赐这下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把弄着手中的绣球,心道:“还了这绣球,一走了之?不合适。那怎么办?也罢,先进去再做打算吧!”于是道:“好,大家请!” 进了院门,但见好大一座庄院。左右两处亭台轩谢,建筑十分精美;几道花圃墙和青石板路,错落有致;院墙上的彩绘,栩栩如生,古香古色。几个人领着天赐,穿过一道青石板路和一条长廊,到了一处宽敞的内堂。 天赐跨进门槛一看,内堂里站着的,坐着的足有三、四十个人,刚才绣楼上的那一红一白两个少女也在其中。 “老爷,姑爷请到!”那管家模样的人道,说着退到一旁站着。 几十双眼睛一下子齐刷刷地看着天赐,把这个初出山门的小伙子看得红了脸,浑身不自在。 “确实不错,少见!” “一表人才,世所罕见!” “啧啧,奇男子啊!” …… 内堂里开始一阵骚动,大家开始对他品头论足。天赐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路上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又笑又评的,竟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啊!难道自己的容貌当真这么漂亮? “这位少年,如何称呼?何方人氏?现年几岁?”正中间的长条阔椅上坐着一位老者,四方脸,红光满面,一身绒绒长袍,微笑着问道。 天赐想着,这可能就是这家的老爷,就把绣球放在地上,抱拳答道:“我叫赵天赐,出生在重生岛上,家住福建汀州,然后又在福建福清落户,这些年都是住在安徽汨罗山上,今年十九岁。” 那老者旁边站着的抛绣球的红衣少女听天赐讲完,“噗嗤”笑出声来,又连忙用手捂住嘴。 那老者脸色微变,眉头微皱,随即又满脸推笑道:“家中父母可好?” 天赐道:“父母一切安好。” 那老者道:“想必你父母年纪也不大吧?” 天赐道:“他们大我二十岁。” “哦,那你爷爷奶奶可安好?”那老者转了一下眼珠子道。 “爷爷奶奶早年在一场瘟疫中病故了。”天赐道。天赐在这里撒了个谎,却是当年上山之前袁友福教他的:如若日后有外人问及爷爷,一定要说爷爷和奶奶都是死于瘟疫。 “哦,倒可惜了!对了,你在汨罗山住了多久啊?”那老者温言道。 天赐道:“住了十二年。” 那老者笑道:“那你也算半个安徽人啊!很好,很好。好了,我也不再多问,今日你接得我家英儿的绣球,我家英儿对你也甚是钟意,从此你入赘这里,做个上门女婿。王管家,先领了姑爷到东厢房。” “是,老爷!”那大腹便便的管家道。 第十八章:鸳鸯被 天赐闻得此言,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接得这绣球,就要和这老爷的闺女成亲,忙道:“老爷,不可!” 那老爷一愣,还是笑着道:“不可?为何?” “我,我只是在那里看热闹的,原先也不知道接了那绣球便要成亲,若是知道,断然不会去接的。”天赐急忙解释道。 那老爷突然把脸一沉,道:“胡说八道,你当这是闹着玩的吗?” 天赐摆手道:“不,不,老爷见谅,这成亲是万万使不得!” 那红衣少女瞪了天赐一眼,眼眶发红,掩面转身跑进内屋。那白衣少女道:“小姐,小姐!”赶紧追去。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那老爷大发雷霆,道:“赵天赐,看你仪表堂堂,举止却如此下作,既无心我家若英,就不该逞强接下那绣球,如今既已接下,就该照章办事。嘿嘿,小子,你当我薛家是好欺负的吗?” “这,这,不然这样,我去跟薛小姐商量,给她赔礼道歉,薛老爷你看如何?”天赐道。 “商量?你说得倒轻巧。我且最后问你,留不留下?成不成亲?”薛老爷厉声道。 天赐也来气了,坚决道:“万万不能!”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薛老爷大声道。 这时候,门外冲进来十来个家丁,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棒,将天赐围在中间。 “小子,我知道你会些武功,这十几条棒子你可挨得住?我看你趁早答应了吧!”薛老爷冷笑道。 天赐看了一下这些家丁,也冷笑道:“好说,好说,我姑且试试!” 薛老爷腾地站起,道:“好,有胆色!拿下!” 那些家丁各退后两步,舞动手中木棒,分上、中、下三路同时进攻,看来这些人平时颇有些训练。天赐不敢怠慢,使出一苇渡轻功,于这些招呼的棒子将至未至之际,一个鹞子翻身,出了包围圈。接着使出千机掌里的一招移山填海,从一个家丁手里夺了一根棒子,顺势一掌,把那家丁打趴在地。再一跃,出了门外。这些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拉,把这些家丁看得目瞪口呆。 薛老爷起初还以为天赐只是学得些皮毛,一看这情景,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小年纪,功夫竟如此了得。知道就凭这十来个人,无论如何困他不住,只好道:“你们都退下!” 那些家丁悻悻退去。 薛老爷突然心思活泛,心道:“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又如此了得,假如能够为我所用,岂不妙哉?”于是连忙出门,笑道:“赵公子身手不凡,老朽佩服佩服!” 天赐听他这么说,倒有点不甚荣幸的感觉,道:“哪里哪里,薛老爷过誉了!” “赵公子,我看这样,你在我这里逗留几日,和我家英儿相处相处,她对你可是爱慕得紧啊!至于成亲一事,缘分天注定,也勉强不得,几日之后,如你要走,我绝不阻拦!”薛老爷道。 天赐听完,一身轻松,又突感愧疚,觉得此事的确是因为自己太过鲁莽,让人家下不了台,于是放下手中的棒子,欠身道:“多谢薛老爷宽宏大量,天赐就逗留几日,也刚好要向薛小姐好好赔个不是。” “好,如此甚好!对了,老朽姓薛,单名一个义字,小女唤作若英。” 这时候,长廊那边匆匆过来一个人,朝天赐点了一下头,到了薛义身旁,耳语了几句,薛义道:“知道了,你先去。”然后对着天赐笑道:“赵公子,见谅见谅,老朽刚好有事要办,失陪一会儿,晚上我设宴款待赵公子。” “好说,好说,薛老爷请!”天赐道。 当晚,在薛府的戏台前开宴。 座上宾自然是赵天赐了,陪同的宾客坐了七、八桌,大家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这是天赐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酒宴。宴上,天赐听到的尽是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许多宾客都来找他敬酒。天赐本来就不胜酒力,宴过半席,已是晕晕乎乎,十分难受,忙借着仅剩的一丝精神,赶忙上茅房。 躲在茅房里,天赐直身站立,掌指朝下,百会上顶,用内力缓解了一下酒劲。茅房出来,迎着晚风,感觉舒服了许多。 这时候,一位宾客出来上茅房,看见天赐站在那里,又把他拉进去继续就席。 宴会直进行到将近子时方才结束,天赐喝得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声呜呜,吹得门窗门扇嘭嘭直响,把天赐从睡梦中惊醒。 天赐睡眼惺忪,脑袋瓜还是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正要起床,突然“哎呀”一声,从床上蹦起,跳到地上,惊出一身冷汗。 却是为何?原来天赐发现在他身旁竟然还睡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薛小姐薛若英。 天赐咽了一下口水,一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西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牡丹图,国色天香;一幅落雨图,清新淡雅。图画的左下角是一座粉色透纱屏风。屏风后面有一张华美无比的梳妆台,上面有一面圆花铜镜和两个红漆饰盒……“难道这是薛小姐的闺房?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天赐心里道。使劲在脑子里回忆昨晚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了这个房间的。伸手进怀里摸了摸,幸好《太公兵法》还在,又看到那行李包也好好的放在床头柜上。他看了看熟睡的薛若英,又望望窗外,心里隐隐不安。 这时候,外面的风忽然住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能听见薛若英轻微的鼾声。这突然的安静让天赐更加不知所措,本想开门悄悄地溜出去,又觉得不妥,此行为非男儿所为,可是又没有什么好法子。他坐在床沿,闭目思索了片刻,又上了床去,钻进被窝,盖上被子。 那红艳艳的被套上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惟妙惟肖,煞是好看。 一个黑影在窗户外一闪而过,接着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天赐不去理会,闭着眼睛,假装入睡。 那敲门声停了一下,又响了两声,见屋里没人应答,那人就走了。 薛若英自顾沉沉睡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天赐躺在旁边,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这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薛若英的脸上。天赐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睫毛长长,宛如蝶翼轻分,两腮红润,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做着美梦。她虽谈不上天姿国色,却也面容姣好,清秀可人。 直到日上三竿,薛若英才悠悠醒来,侧头一看赵天赐睡在身旁,顿时满脸通红,一下坐起,呼吸急促。她也实在想不起来,昨晚赵天赐怎么会来到自己房里,还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宿,自己怎么会全无意识,让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的男人上了自己的闺床,尽管自己对这个男人无限爱慕。 薛若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屏风后面的梳妆台前坐下,照了照镜子,梳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转过头,透过屏风,看着天赐熟睡的脸庞,思绪万千,看着看着不觉痴了。 赵天赐本来就是假寐,从薛若英的这些举止来看,他明白了她其实也不清楚昨晚的事情,也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情意不一般,看来可以起床了。 赵天赐睁开眼睛,慢慢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薛若英回过神来,连忙把头转开。 “糟糕,我怎么睡在这?”赵天赐故意惊道,一付不知所措的表情。掀开被子,跳下床来,四周看看。 “赵公子!”薛若英道,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 赵天赐隐隐听到薛若英在唤自己,只假装没听见,嘴里“糟糕,糟糕”的念叨。 薛若英提高了点嗓门,道:“赵公子!” “啊?薛小姐吗?”天赐看向屏风处道,赶紧弯身行礼,“冒昧,冒昧,我,我怎么睡在这?” 薛若英也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左手搭着右手在腰间,微一欠身,施礼道:“赵公子,许是你昨晚喝醉了,进错了房间,我,我……我在这台前坐了一夜。” 赵天赐听完一愣,随即心里一阵感激,道:“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委屈了薛小姐!” 第十九章:毗兰寺 他俩昨晚如何会睡在一张床上?这却是薛义的有心安排。 昨晚开宴之前,薛义嘱咐几位宾客,让他们席间猛灌天赐酒喝,于天赐喝得不省人事之时,把他抬到薛若英的闺床上。至于薛若英,平日里本就极少沾酒,昨晚相伴意中郎,心里美滋滋,也饮了不少酒,半席就昏昏欲睡,认人扶着回房歇息。薛义事先命人在她的闺房内点燃了鹅梨帐中香,助她沉沉睡去…… 赵天赐本欲就昨日误接绣球之事向薛若英解释道歉,哪知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薛若英心中小鹿乱撞,低着头摆弄着手指。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这时候,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小姐,小姐。”有人唤道。 薛若英心中一慌,低声道:“赵公子,是婉儿,你,你要不要躲一躲?” 赵天赐此时心中反而坦然了,道:“不用,无妨,无妨。” “嗯。”薛若英心中暗喜,“来了,婉儿。”薛若英道,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昨日和薛若英一起的那个白衣少女,原来她是薛若英的丫鬟李婉儿。 李婉儿道:“小姐,你才醒来啊?老爷唤你呢。啊……”一看赵天赐也在房里,不禁一惊。 薛若英见李婉儿一脸诧异,连忙道:“我刚才请了赵公子过来,过来叙话,你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哦,好的小姐。”李婉儿道,将信将疑地走了。 薛若英先一步去见了他爹,过了一会儿,赵天赐也到了。 薛义若无其事地问道:“赵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天赐道:“昨晚喝得多了,睡得很沉,方才醒来,薛老爷莫怪!” “哪里哪里,老朽昨晚高兴,也贪喝了几杯,照顾不周,赵公子安睡就好。”薛义笑道。 “打扰薛老爷了。”天赐道,说着看了一下薛若英。 “爹爹,我想陪赵公子到处走走。” 薛若英道。 “好,好,你们去吧!”薛义道,“对了,赵公子,冒昧问一下,你可是师承汨罗山麒麟洞岳枫岳前辈?” “薛老爷高明,正是。”天赐道。 “这就难怪了,那岳前辈武功超凡,江湖中少有对手,名师出高徒,好,好!”薛义赞道…… 不知不觉赵天赐已在薛府逗留了多日。这几日里,薛府上下对他的相貌、武功及人品俱都赞不绝口,薛若英对他的爱慕之情更甚。 这日早晨,天气寒冷,细雨伴随着雪花,从天而下,湿湿绵绵,扬扬洒洒。赵天赐请辞,薛若英痛哭不已。连日来,除了没有同床共枕外,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她的一颗心已完完全全地都在他身上,片刻不愿分离。他正值情窦初开之年,初涉情事,也渐渐被她的一片痴情打动,临别之际,也是依依不舍。 薛义赠与赵天赐一些钱财和一匹良马,天赐推却了钱财,收下那马匹。 薛若英埋头在爹爹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天赐看着,隐隐心疼。薛义抚着女儿的后背,道:“赵公子,此去一路多多保重,英儿与你虽不曾有婚约,却是心锁公子,再容不得他人。公子若是对她有意,当请示父母,结百年之好,薛府上下静候公子佳音!” 天赐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启齿,只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薛若英抬头转身,泪眼婆娑,看着赵天赐,雨雪早已湿透了她的衣袄。 缘起一面情愫生,心恨今朝离别时。从此阑珊孤影只,相逢只是在梦中。 赵天赐踏镫上马,提缰扬鞭,去了。 其时,天下大乱,反元义军如雨后春笋一般,中华大地处处血雨腥风。赵天赐一路所见,多是残垣断壁,百姓流离失所。 这日,赵天赐途经一座寺院,水壶空了,想进里面取些井水。 在一棵树上拴了马,进了院里,没见人影,正要开口唤人,却听得佛殿里传来“嘭嘭嘭”的拍打声。天赐走上前去,从窗户往里看,见一个行僧,穿着一件破纳衣,正操着一把扫帚对着一尊佛像胡乱拍打,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木头东西,不是说你们毗兰寺的佛爷都神通广大吗?却连一只老鼠都管不住,害我挨骂,你这木头东西,真是没用。”拍打了一阵,坐在地上,东张西望,见旁边有一套笔墨,过去拿起毛笔,蘸了墨水,在佛像后面写了几个字。写完后扔了毛笔,嘿嘿笑着,一付得意洋洋的样子。 天赐看着,心里暗笑,“呃哼”一声。 “谁?”那行僧到处看看道。 天赐推门进去,道:“和尚,是我。” 那行僧看了看天赐,道:“我不认识你。” “我是路过这里的路人,想跟和尚讨点水喝。”天赐道。 “我并未受戒,算不得和尚。”那行僧道。 “哦,那如何称呼?”天赐问道。 “我叫朱重八。”那行僧道。 “朱兄,请问哪里有干净的水,我想取一壶水。”天赐道。 “这佛殿后面有一口水井,你可自行打去。”朱重八道。 “好,如此多谢了!”天赐抱拳道,“对了,你刚才在那佛像背后写的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朱重八道。 天赐走到佛像后面,见它后背歪歪扭扭写着:发配三千里,笑道:“你把这佛像给充军了吗?” “不充军留着也是无用。”朱重八道。 “哦,好吧!”天赐摇摇头笑道,转身出了门去。 赵天赐刚取了井水,却听得佛殿那边吵吵闹闹,似乎有不少人。他赶忙跑过来,一看,佛殿外面聚集了十来个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裳破破烂烂,有老有少,有的拿着破碗,有的拄着拐杖,哼哼唧唧,像是一群乞丐。 “没有啦,没有啦,你们这三天两头的跑来,我们寺里都快揭不开锅啦!”朱重八一个劲地摆手,对着这群人大声道。 天赐走近朱重八,问道:“朱兄,他们这是?” “哎!”朱重八叹道:“这天杀的哟,究竟什么世道啊,到处不得安宁,处处都是难民,你瞧瞧这些人,你瞧瞧,可怜是可怜,可我们这寺里也没有粮食了啊!” 天赐看着这群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解下行李包,从里面取出仅有的几块面饼,再把一块块面饼掰成几瓣,分了给这群人先充充饥。 这时候,一个老和尚领着两个小和尚走了过来。 “方丈。”朱重八行了个僧礼道。 “长老,长老,给口粥喝吧!” “大和尚行行好,行行好吧!” …… 这一群人哄起乞求道。 那方丈双手合十,道:“大家莫慌,不是我不想周济你们,实是寺里已没有了多余的粮食,我们这也有十来口人要吃饭呢,这样吧,我已命人在后堂架锅烧水,给大家熬点面糊,虽不能吃饱,却也再无他法,先去去寒气吧!” 话音刚落,这群人就往后堂蜂拥而去了。 朱重八怂怂肩,一脸苦笑,对着天赐道:“你瞧瞧,你瞧瞧!” 那方丈和两个小和尚也尾随这群人去了。 “嗷喻,嗷喻……”突然寺院门外传来马匹受惊的叫声。 天赐一听,赶紧跑了出去,朱重八也跟着出来。 只见三个身着灰衣的蒙面劲装汉子,对着天赐的马儿拔刀相向,那马受了惊吓,左躲右闪,马蹄乱蹬,挣得拴它的那棵小树不住晃动。 天赐再仔细一看,那马儿的腿部流着鲜血,已然受了刀伤。于是一个箭步向前,喝道:“住手!”话音未落,当先一个汉子已飞出去二丈有余,重重地摔在地上,却是受了天赐一掌。那另外两个汉子还没反应过来,也被天赐一招“长江叠浪”打翻在地。 一旁的朱重八直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面容清秀的翩翩少年竟有这般身手。 第二十章:再举义旗 天赐且不理会那三人,抓住缰绳,轻抚马鬃,那马儿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天赐蹲下,察看它腿上的伤势,只见那伤口足有四、五寸长,还在流血。 天赐转头问道:“朱兄,寺里有纱布膏药之类的吗?” “我给你进去瞧瞧,问问方丈。”朱重八道,跑进了寺院。 天赐恨恨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三人,心里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来伤害自己的马儿。 许是刚才天赐情急之下用劲过大,那三人此时才慢慢爬将起来。 其中一个汉子咳嗽了几声,道:“少侠。”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没来由地伤害我的马儿?”天赐喝问道。 那汉子道:“对不住少侠,对不住,我们实在是该死,枉为男儿,竟想着要偷少侠的马来宰了吃。这,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咳,咳……我们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天赐听完,也不作声,沉吟了一下,道:“这寺里在熬得面糊,呆会儿我让他们分你们一点吧!” “如此多谢,多谢了!”那三个汉子齐声道。 “你们怎还蒙着面?揭了吧!”天赐道。 那三人揭了面布,天赐一看,三人都是壮汉,只是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只有一点纱布,却没有药了!”朱重八从寺院里跑出来,到了天赐跟前道。 “这可如何是好?附近有药铺吗?”天赐问道。 “有是有,可离得忒远,二、三十里路呢。”朱重八道。 其中一个汉子凑上来问道:“少侠,你可是需要金创药?” “对,你有?”天赐道。 那汉子伸手进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道:“我这里有!”递了给天赐。 天赐接过瓷瓶,开始动手给马儿上药包扎。 朱重八一边给他帮忙,一边问道:“公子年纪轻轻,想不到武功这般了得,敢问公子怎么称呼?”一脸的崇敬之色。 天赐道:“不敢当,我叫赵天赐。” “赵天赐?”一个汉子低声道。 天赐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那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赐看了一阵,道:“敢问少侠,祖上可是在福建汀州?” 天赐诧异道:“正是,你怎知道?” 那汉子有点激动,又道:“那后来是不是举家迁到福清的龙洋龙场?” 天赐大吃一惊,腾地起身,道:“是,是,你识得我?” 那汉子眼噙泪花,道:“天赐,你真的是天赐!我,我是王二幺啊!记得不?你还教过我打弹弓啊!” 天赐也慢慢认出他来了,一脸喜悦,道:“王大哥,是你,真的是你!” 那汉子道:“是我,是我,十多年了,不曾想在这里遇见!” 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给马儿上完药,包扎好了,那三个汉子也喝了一些面糊。 天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平坤会和爹娘的近况。 说到这些,那三个汉子都是愁容满面,王二幺道:“平坤会遭难了!”接着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赵天赐在汨罗山的这几年里,平坤会发展得越来越壮大,给朝廷带来很大的麻烦。去年中秋刚过,朝廷突然集结大批兵力,对平坤会内外五堂同时发起所谓的清剿行动,把平坤会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的会众有一万余人,总舵主袁友禄也不幸阵亡。经此一击,平坤会元气大伤,又群龙无首,会中兄弟大多都已散去,自谋出路。加之各地起义军之间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相互间时有杀伐,平坤会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哎,我们三人就是从江西堂一路来到这里的,本欲前往江苏堂看看情况。”王二幺叹道。 “可有我爹娘的消息?”天赐急切问道。 “不得而知啊!事发时我在江西堂,并未和他们在一起,那时候他们应该在龙洋农场那里。对了,你可知你娘两年前给你生了个妹妹?”王二幺道。 “妹妹?我有个妹妹?”天赐追问道。 “是的,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赵春晓。”王二幺道。 天赐更加着急了,又问道:“那四堂主、五堂主他们呢?” 王二幺摇摇头,道:“不知道!” 天赐一下心凉了个透,强忍着泪水,脑袋里一片混乱,挨着马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赵公子应当尽快回去看看。”朱重八旁边提醒道。 天赐猛一睁眼,道:“多谢朱兄提醒,我这就回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赵公子保重!”朱重八双手合十道。 “那你们三个呢?”天赐道。 “我跟你一起走。”王二幺道,看了看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也跟你一起。” 南下的一路上,遇见不少会中兄弟,赵天赐便一一向他们打听询问,可惜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也没探得家人的下落。这些人大多垂头丧气,意志消沉,却也有些依然斗志犹在的。于是又有一些弟兄陆陆续续地加入了天赐一行,等到了龙洋农场,已是一个三、四十人的小队伍。 时值立春时节,到处的农民都在忙着备耕,一片大好希望的景象。天赐望着眼前的农场,却是杂草丛生,冷冷清清,只有几头耕牛在那吃草,全不见往日的繁荣,不禁悲从中来,往事涌上心头。 回忆归回忆,还得面对眼前的现实。天赐来回踱步,思索应对计策。 这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弟兄回来了,天赐询问一遍,个个摇摇头,没有带回一点有用的消息。 大伙围坐在一起,个个无精打采。 天赐感到无比的迷茫,无助,独自一人往山边走去。 “二弟,生了,生了!”天赐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道田埂上,一个妇人跑到一个农夫跟前兴奋地说道。 “生了?男孩女孩?”那农夫肩上背着一大捆柴,弯着身子,抬头问道。 “大胖小子啊!”那妇人道。 “啊,好啊,菩萨保佑!”那农夫道。 “走,赶紧回家!”那妇人催道。 “走。”那农夫道,肩上的那捆柴许是太重,压得那农夫步伐有些沉重。 “哎呀,我说二弟啊,还背着呢?你这样要走到几时啊,赶紧扔了,看儿子要紧。”那妇人埋怨道。 “哦,哦,是。”那农夫道,扔了那捆柴,挺起身板,一下跑到了那妇人前头。 天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阵清风吹过,天赐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喊:“卸下包袱,奔向新生!卸下包袱,奔向新生……” 对,卸下包袱,奔向新生! 天赐转身,飞奔着回去了。 “各位叔叔、兄弟,我赵天赐斗胆,决定接了总舵主的棒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重振我平坤会,誓与那鸟朝廷周旋到底,大家以为如何?”赵天赐大声道。 大家一路而来,也都大致了解了他的人品武功,心里早就以他马首是瞻了,此时见他振臂高呼,一个个来了精神,大声叫道:“好!好!好!” 这是天赐的权宜之计,并不是真的想当总舵主。此举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重新凝聚力量,不至于让平坤会名存实亡;二来也便于联络各处落单的存志之人,同时也有利于寻找失散的家人。 天赐于是给众人分配了任务,大家领了命,吃了刚才村民送来的一些春卷,各司其职去了。 第二十一章:劫后重逢 看着熟睡的女儿,王萍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紫高和紫淑菱一旁看着,心里也跟着难过。 那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啊!那夜,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哀嚎连连,尸横遍地。王萍几次梦回,都从睡梦中哭着惊醒。母女俩能从那死人堆里活着再次来到这紫家庄,实属万幸。只可恨赵世扬却不能同来,半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不明。 “刚好孩子睡着了,你来吃点东西吧!”紫高道。 王萍摇摇头,默不作声。 “赵兄弟吉人天相,说不定并未遭难,你自己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说了,还有你的天赐孩儿呢。”紫高劝道。 “是啊婶婶,吃点东西吧,过段时间我和爹爹陪你去安徽找天赐去。”紫淑菱道。 这时候,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人,却是袁友寿。 “四弟媳妇,有消息了!”袁友寿道。 “扬哥有消息了?”王萍激动道。 “不,不是四弟的消息,是天赐。”袁友寿道。 “天赐?他怎么了?”王萍一阵紧张道。 “天赐他回来了!”袁友寿道。 “真的?”紫高父女也喜道。 “三哥,他在哪?你快带我见他去啊!”王萍心急道,脸上隐隐现出难得的笑容。 袁友寿道:“四弟媳妇莫激动,听我说,是这样的,这几日我碰到了几个会中兄弟,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天赐一个月前就带着几十个弟兄回到了农场,还当上了总舵主!” “总舵主?他如何能当得这总舵主?”王萍道。 “你听我说,我思来想去,其中必有缘故。天赐这孩子聪明得紧,我猜他当总舵主是假,只是借机重凝力量,再动用会中弟兄来传送消息,如此便能更快地与我们取得联系!”袁友寿道。 “那天赐知道我们在紫家庄吗?”王萍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来见你了!”袁友寿胸有成竹道。 “袁叔叔,你别卖关子啊,快说啊,天赐他怎么就会来?”紫淑菱急道。 “哈哈,他娘都不急,却把你急得,是这样,我已嘱咐了天赐派出来传送消息的弟兄,让他们赶紧回去告知天赐,说我们在紫家庄等他,你说他如何能不来?”袁友寿笑道。 紫淑菱听得这话,心中暗自欢喜。紫高侧头看她,只见她低着头,摆弄着衣角。知女莫若父,紫高心里也替她高兴。 紫淑菱今年二十有三,算得上是个老姑娘了。前几年就有媒婆来给她说亲,听说那男方家境还很殷实,可她如何肯嫁,她的心里早已住进去了一个人,却是再容不得别人了。紫高也淡淡的说过她几回,却终是无用,也只好由着她了。 此后几日,紫淑菱只要一有空闲就往庄外跑,带着款款情意,望眼欲穿。 如此过了近半个月。 这日,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紫家庄的村路上行得一人一骑,正是赵天赐骑着他那马儿来了。 “娘!”一处篱笆院落前,天赐唤道。 王萍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听见叫唤,回过头来,不由得热泪盈眶,道:“天赐!” “娘!”天赐奔跑着进了院里,紧紧地抱住王萍。 “天赐,乖儿子,你可算来了。”王萍抚着他的后背道。 天赐看到王萍的头上添了几根白发,心疼道:“娘,孩儿不在身边,让你受苦了!” “不苦,不苦,来,让娘好好看看你。”王萍道,双手捧着天赐的脸,“四年多没见了,你又长高了不少,现在是大男儿了。” 天赐扶着王萍,一起坐在一条石凳上,道:“娘,对不住,孩儿还未寻得爹爹的下落。” “哎,你袁伯伯这几个月也一直在奔波找寻,却,却……而且那农场早被那场大火烧得只剩瓦砾石块,只怕你爹爹他,他……”王萍哽咽道。 天赐的心里如针扎一样。 “对了,娘,听说你给我生了个妹妹?”为了不让娘太过伤心,天赐岔开话题道。 “是啊,今年三岁了!”王萍道。 “在哪啊?我看看!”天赐道。 “在屋里呢,刚睡着。”王萍柔声道。 “天赐!”传来一声叫唤。 天赐转过头去,只见门口倚着一个身着白衫的女子,二十出头年纪,一头乌黑的长发,面庞清秀,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淑菱?”天赐试探着问道。 “怎么,不像吗?”紫淑菱道。 “啊,十几年了,真快认不出你了。”天赐道,起身过去牵了淑菱的手。 紫淑菱脸上绯红,道:“我才真的认不出你呢,还好是在自家院里,这要是在外头相遇,指定就错过了。” 天赐感慨道:“是啊,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你这些年都好吗?” “好,好,只要你好我就好!”紫淑菱道,抬头深情地看着天赐。 “哇啊,哇啊……”一阵哭声传来。 王萍连忙跑进屋里,天赐和淑菱也跟了进去。 “娘,我来抱!”天赐道,接过妹妹,看着她粉嘟嘟的脸蛋,心里一阵感慨。 天赐便暂时在这里陪着家人。 这日晚间,紫高父女多做了几道菜,算是给天赐接风洗尘。 饭间,天赐问紫高父女道:“你们还弹鸟儿不?” “这几年弹得少了,整了几块地,种些东西。”紫高道。 “哦,哪天有机会咱俩比比。”天赐道,“对了,等一下。”说着跑回屋里。 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弹弓,道:“淑菱,还记得它吗?”说着递给了她。 紫淑菱接过弹弓,来回摸着,道:“十多年了,还留着呢?” “那是,这哪能丢呢,我在汨罗山的时候经常拿它出来练手呢,只是这上面的皮筋换了好几回,经常给拉断了。”天赐道。 紫淑菱听着,心里甜丝丝的。 紫高看着,朝王萍噜噜嘴,王萍点点头,道:“天赐,一晃你都二十岁了哦,这一路走来,让你受苦了。” “娘,怎么突然说这些啊?我怎么会苦,这么多人对我好。”天赐道。 “是啊,要不是遇见这些恩人,我们能不能活到现在都难说,像你余伯伯,袁伯伯,还有我们现在吃他的住他的这位高叔叔,他们都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哪里,哪里。”紫高摆摆手客气道。 天赐点头道:“是的,娘,我以后有机会都要好好报答他们,还有我的师父岳枫岳老前辈,他对我也可好了。哦……”天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对了,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啊?”王萍问道。 “余安平伯伯他,他……他不在了!”天赐一脸沉重道。 “不在?什么不在?”王萍追问道。 “他过世了!”天赐道。 王萍一脸的不敢相信,道:“过世?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天赐道:“娘,你听我说,在来这里之前,为了寻你们,我去过一趟兴化虎头湾,不想却得到一个噩耗,余伯伯两年前的夏天出海捕鱼,遭遇海上风暴,他连同一起的六个渔民全部葬身大海了。” 王萍听完,眼望星空,久久不语,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良久,王萍叹道:“哎,好人却遭此天灾,不得长命,老天不公啊!”说着拉着天赐,一起往东南方向跪下,拜了三拜。 众人一时间无心吃菜,都呆呆地坐着。紫高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十二章:师父出山 次日下午,袁友寿回到紫高家中。 “参见总舵主!”袁友寿见到天赐,便双手抱拳,弯腰行礼道。 “袁伯伯,不可,不可,权宜之计而已。”天赐使劲摆手道。 袁友寿笑道:“权宜之计也是总舵主,不瞒你说,现在会中兄弟都对你赞赏有加,说你人品样貌俱佳,乃人中之龙,你这次恐怕要假戏真做咯!” “我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袁伯伯。”天赐道,突然跪下拜倒,“多谢袁伯伯救得我娘和妹妹性命,天赐感激不尽!” 袁友寿慌忙道:“总舵主,都是自家人,不可如此!” 天赐起身,道:“袁伯伯不可再开玩笑,叫我总舵主了。” “好,好,暂且不让你为难。天赐,我虽救得你娘和妹妹,却没救出你爹,真是对不住!”袁友寿一脸歉色道。 “袁伯伯不可说这话,对了,这几日可有什么消息?”天赐道。 袁友寿道:“有!你事先的安排果然奏效,现在会中的许多弟兄心中又重燃希望之火,大家在各个外堂间奔走相告,重组散落兄弟。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你大袁伯伯的消息,那夜大战,大哥受了箭伤,伤势极重,逃进海滩边的树林里便晕了过去。后被一樵夫所救,才幸免于难。养了一段时间伤,后来听说去汨罗山找你去了。” 天赐听完,算算时间,道:“是了,前后时间搭得甚紧,可能我与袁伯伯错过了。” “也无妨,我已告知会中兄弟,尽力寻访大哥下落,我相信大哥也一定会得到你当了总舵主的消息,到时候他自有办法和我们取得联系。”袁友寿道。 “袁伯伯,天赐,你们进来叙话,我烧了茶水。”紫淑菱唤道。 二人进了屋里,紫淑菱端来茶水。 天赐喝了口茶,道:“袁伯伯,朝廷兵马突袭之事我也大概了解了一番,显然此事他们蓄谋已久,是想将我们平坤会一锅端了,不然不可能还同时对外五堂也一并行动,难道此前都没有一点风声?” “事发的前几日,福州府衙的李德佑有提醒过我,说朝廷大量往这边增兵,似有大动作,叫我们提高警惕。我当时心想,如今到处反兵四起,朝廷用兵也属正常,所以也没有太上心,这都怪我。”袁友寿道。 “嗯,还有,此次朝廷的突袭行动如此顺利,袁伯伯有没有想过,是不是我们平坤会里有朝廷的内应,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天赐提醒道。 袁友寿听完,迟疑了一下,抬头眼望房梁,咬着下嘴唇,陷入了沉思。 “嘭”地一声,袁友寿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道:“是了,榆木脑袋啊!天赐,我想起来了,那夜,总舵主的住所附近敌人的兵力十分集中,射向那里的弓箭也相对密集一些,好像事先就知道总舵主住在那里,且那一晚一定在房间里头一样。”说着敲打了两下脑袋。 “这就是了,袁伯伯,平坤会必有内奸,以后我们行事要格外谨慎才是。至于这内奸之事,是一定要清查的,但却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天赐道。 “确实,确实!”袁友寿面有愧色道,不禁对天赐肃然起敬,也暗暗佩服当初自己的眼光。 “袁伯伯,照现下这情况,另设总堂必须无疑,你说这总堂设在哪处较为合适?农场附近指定是不行的了。”天赐道。 “这问题我考虑过,根据地是必须要有的,我看这样,暂时定在广昌的江西堂较为稳妥,你看如何?”袁友寿道。 “会中近况你比我清楚,这些事情你安排最适合,那就这么定了吧!还有一事,这总舵主一职,现在该还给你们袁家了,我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当着。”天赐道。 袁友寿一听,如何肯答应?相互推辞了几次,袁友寿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总舵主一职,二哥生前是有安排的。” “哦?总舵主事先就有人选?那就最好啊,省得我们推来推去!”天赐笑道。 袁友寿端起茶碗,慢慢地喝了口茶,道:“是这样的,记得有一次,我们三兄弟聚在一起聊天,二哥就提到了你,那次刚好是我去汨罗山看你回来后的几天,他问了你的近况,我与他一说。当时他就说,现在各地的反元如火如荼,战事不断,大家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间,假如将来我有什么不测,这担子需得落在天赐孩子肩上了!” “哈哈哈哈”天赐大笑道:“袁伯伯诓我的吧?” 袁友寿一本正经道:“却不是,不信将来碰到你大袁伯伯,你可以亲自问他。此事且不必再议,当初二哥建立平坤会的终旨你也是知道的,并不是我们袁家自己的事情。” 天赐还要推辞,袁友寿死活不答应。 又过得一日,大伙就要准备动身去江西广昌了。 紫淑菱是无论如何不愿再离开天赐了,紫高岂会不知女儿的心思?征得天赐同意,也随着大家一起举家迁往广昌。 却说袁友福那夜受了箭伤,幸得一樵夫所救,才捡回一条命。伤养好后,的确是去汨罗山找赵天赐了。只是待他日夜兼程地赶到汨罗山麒麟洞时,天赐已经下山十多日,却是生生错过了。 袁友福于是跟师父岳枫说了平坤会遭难的事,并说明来意,岳枫听完后神色凝重,道:“袁总舵主一代豪杰,可惜,可惜。天赐这孩子论人品,武功,当不输于你,只是年纪尚轻,几无阅历,让他当此大任,你觉得妥当吗?” “师父,我思来想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和三弟自不能出任这总舵主一职,会中再没有一个主事的,平坤会就真的散了,二弟半生的心血将付水东流。”袁友福道。 岳枫道:“会中再无合适人选?” “确无合适人选!”袁友福道。 岳枫点点头道:“友福,刚才我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因为天赐在平坤会只是毛头小伙,寸功未立,声望全无,定难以服众。既然你这么说,好,人总是在磨练中长大,让天赐早点历练也好,你我当尽心辅佐于他,让他早日成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还了天下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也顺便了了我这糟老头子的毕生心愿。” 袁友福喜道:“师父用心良苦,深明大义……对了师父,你刚才说‘你我’,难道师父……” “好说,好说,哈哈哈哈……”岳枫打断了他的话笑道,“难道我就不能再发点余热?” 袁友福拜倒,道:“师父愿意出山,实是平坤会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岳枫道:“好说,好说,起来吧!倒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师父我孑然一身,无门无派,不似那些门主,帮主之类的,责任加身,后顾多频,况且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若能以萤火之微光,引得些暗夜归路人,也此生无憾了!”说完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暮年余志,显露无遗。 翌日,师徒二人下得山来。 二人先行到了江苏堂,却听得会中兄弟说道,朝廷把总舵主以及三位堂主的头颅,用盐水泡得七日七夜,而后高挂于上京的七里城墙头,以儆效尤。 袁友福听说朝廷竟如此羞辱平坤会,不禁火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与大伙商量一番,决定入夜之后,劫回头颅。 “袁堂主不疑有诈?”江苏堂副堂主李书恒提醒道。 “你说引蛇出洞?”袁友福道。 “正是。”李书恒道。 “无妨,今夜人不必多,三、五个好手足已。”袁友福成竹在胸道。 当夜子时,夜色沉沉,有五人穿过一片水杉林,摸着黑接近七里城,正是袁友福、岳枫、李书恒和会中另外两名弟兄。 城墙上点着几根火把,有十来个士兵在那里来回巡逻,那四个头颅被四根长长的竹竿挑起,一字摆开,高悬于城墙头上。 李书恒带着那两名弟兄,蒙了面,每人身上背着一些干草,悄悄地绕到城墙左边,不一会儿,那边起了火。 “着火啦,着火啦!” “东墙头,快去看看。” …… 岳枫和袁友福也蒙了面,当即施展轻功,奔向城墙。片刻功夫,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城下,岳枫一鼓作气,足尖点着墙面,几下上了城墙,对着一根竹竿呼地拍出一掌,那竹竿应声而断,落下城头。袁友福在城墙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扯断系在竹竿上的绳子,将头颅装进麻袋。 岳枫一掌一根竹竿,转眼间已拍断了三根。这时候,一个士兵发现了他,拔刀向他砍去,却见他只身影一晃,那士兵便即倒地,自己拔出来的刀硬生生地砍在自己的脖子上,鲜血直流。正待要拍最后一根竹竿时,又有一个士兵看到了他,立即大叫道:“来人啦,有反……”话没说完,只觉得五脏俱裂,紧接着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却是被飞奔过来的岳枫一掌拍中后背。 岳枫转身折回,拍断了最后一根竹竿,飞下了城墙。 袁友福收了最后一颗头颅,背起麻袋,和岳枫又飞奔着往水杉林去了。 天快亮时,二人回到了江苏堂,不一会儿,李书恒和那两名弟兄也回来了。 袁友福交待了一番,众人稍微收拾一下,那两名弟兄继续留在此处,李书恒跟着袁友福和岳枫,带上头颅,三人上马去了。 第二十三章:敬亭门退敌 中午,三人行到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上,实在困乏了,便胡乱找了家客店歇脚,顺便留意七里城内的动静。 果然,到了傍晚,劫头颅之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便有朝廷的官兵四处搜捕那夜劫头颅之人。 三人不敢怠慢,装扮成贩茶叶的商客,当夜急急南下,往浙江堂赶去。 这日行至太湖边上。 太湖位于江苏和浙江的交汇处,自古便有“天下第一湖”的美誉。三人站在湖畔上,精神为之一振,不禁欣赏起眼前的美景。但见:碧水无暇辽阔无垠,烟波浩淼轻荡迷朦,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岳枫见此绝佳美景,忍不住吟道:“水宿烟雨寒,洞庭霜落微。月明移舟去,夜静魂梦归。暗觉海风度,萧萧闻雁飞。” 袁友福闻得,一脸羡色,道:“想不到师父文武全才,竟吟得此佳作。”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我哪有这文采,只是借那王昌龄之口罢了!”岳枫笑道。 李书恒道:“来到太湖,不尝尝这里的‘太湖三白’,却只能说是白来了。” “哦?李副堂主见地不浅,这‘太湖三白’怎么说?”岳枫来了兴趣,问道。 “回岳老前辈,这‘太湖三白’指的是这湖中的银鱼、白鱼、白虾,或白灼,或清蒸,保留了原味,当真鲜美至及啊!”李书恒道。 岳枫听完,“咕噜”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哪里有得吃?” “这太湖边上的酒楼都有。”李书恒道。 “徒儿,吃吃不误事吧?”岳枫问道。 “师父言重了,吃个午饭能误什么事。”袁友福笑道。 “那就赶紧的啊!”岳枫迫不及待地道。 三人找到了一家叫“天然居”的酒楼,酒楼的大门两旁有一幅对联颇有意境,右书:客上天然居,左书:居然天上客。进了店,三人径自上了二楼。 二楼四面通风,视野相当宽阔,三人找了临湖的一张桌子落座,李书恒点了两个菜,两个主食,一个汤,全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分别是太湖三白、太湖莼菜、玫瑰定胜糕、蟹粉小笼包和白露鲜蚌汤。三人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啧啧称赞。岳枫对那“太湖三白”情有独钟,有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里。 吃饱之后,坐得片刻,三人下了楼来。付了饭钱,正要出门,却见门外走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人身披灰袍,高高瘦瘦,眼窝深陷,目露精光;左边一人短衣劲装,手持一把三头叉,面色黝黑,目露凶光;右边一人作读书人打扮,手持一把扇子,白白净净,目光却有些呆滞。那三人目不斜视,也径自上了二楼。 出了门来,岳枫压声道:“刚才那三人不简单,尤其当中一人,武功内力定是极强。” “哦?师父可识得他们?”袁友福问道。 “却是不识,似不像中原人士。”岳枫摇头道,“对了,你俩可知道这太湖一带有一个叫‘敬亭门’的帮派?” “这个知道,也是一个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好帮派,这几年听说也经常跟朝廷对着干。”袁友福道。 “这就是了,那你们可认识那门主韩百鸣?”岳枫道。 “听说过,却不识得。”李书恒道。 “可知敬亭门在太湖哪个地方?”岳枫问道。 二人摇摇头。 “这样,我与那韩门主倒有些渊源,我们打听一下敬亭门的所在,如不耽误行程,我想去拜访他一下。”岳枫道。 三人于是询问了几个路人,却原来敬亭门离此只有四、五里地。 一大片的银杏树林边上,有独一处的一座院落,青砖红瓦,环境清幽,便是敬亭门了。 三人到了近前,却见院门大开,门口站着几个束装汉子,每人手持一把钢刀,神色凝重,与这清幽的环境格格不入。 见有陌生人前来,其中一个汉子道:“你们是什么人?”,口气颇不友好。 岳枫微感诧异,上前道:“敢问韩门主可在?我们是他的友人。” “友人?”那汉子似乎不大相信,道:“可否报上姓名?” “好说,好说,老朽岳枫,劳烦通报一声。”岳枫笑道。 “好,你等着。”那汉子道,说着跑进了院门。 李书恒有些气恼,道:“这敬亭门的人都吃火药长大的吗?讲话这么冲。” “不,李副堂主,你看不出来吗?敬亭门好像遇到麻烦了。”岳枫眉头微皱道。 过了一会儿,院里快步走出一个人来,个头不高,五十多岁年纪,看起来精神抖擞,抱拳道:“却原来真是岳前辈,稀客,稀客啊!” “哈哈,百鸣,铜陵一别,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岳枫迎了上去道。 “我门下弟兄不知是岳前辈光临,多有怠慢,还望莫怪!”韩百鸣道。 “无妨,好说,好说!”岳枫道。 韩百鸣请了三人入内,奉茶叙谈。 “百鸣,你虽对我们笑面相迎,却时有忧色,还有你门下弟兄,如此的神情紧张,是不是你敬亭门遇到麻烦了?”岳枫开门见山道。 “岳前辈高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敬亭门确实遇到麻烦了!”韩百鸣道。 原来在去年的九月十五,敬亭门来了一伙人,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对敬亭门提了三个条件,第一:顺了朝廷,为朝廷效命,自当前程无量,第二:老老实实做个良民,不得再惹是生非,第三:如若既不顺又再惹事,就要对敬亭门大开杀戒了。临走时还杀了几个门人,扔下一句话:明年的三月十五还会再来。 “哼,原来是朝廷的威逼利诱。”袁友福道,“那韩门主是怎么做的?” “我岂会吃他这一套?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韩百鸣愤愤道。 “韩门主果然英雄侠义!”袁友福抱拳道。 “今天就是三月十五,这么说你就是在防着这伙人来?”岳枫问道。 “正是!”韩百鸣道。 “门主,来了,他,他们来了。”一个汉子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道。 韩百鸣脸色一沉,道:“来了!” 众人起身出了院门,见来人只有三个,却原来是刚才在天然居酒楼遇见的那三人。 岳枫问道:“这是去年来的那些人吗?” “不是!”韩百鸣道。 “韩门主,看来你是坚决要选第三个条件了。”那身披灰袍之人,操着一口别扭的腔调道,看来确实不是中原人士。 韩百鸣向前一步,正气凛然地道:“正是!”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朝廷的兵马一到,这敬亭门就从此消失了。”那身披灰袍之人道。 “哼,怕就不站在这里了!”韩百鸣道。 “少废话,收拾你还不用劳师动众。”那面色黝黑之人道,“看招!”抡起手中的三头叉,直向韩百鸣面门刺来。 韩百鸣连忙后退两步,道:“剑来。”一汉子忙给他抛来一把剑,他接住剑柄,划出一道剑圈,两人交战在一起。 这黑面之人手劲甚大,一把三头叉使得虎虎生风,招式却是不伦不类,好像全然不会武功,只拼一股蛮力一样。韩百鸣的剑法沉稳,一招一式都攻守兼备。 二人斗得十几个回合,韩百鸣微现险象。说也奇怪,那黑面之人虽然出招全无章法,那韩百鸣的剑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几次险些刺中了他,又被他的三头叉给鼓捣开了,只得回剑防守。而那黑面之人的三头叉却只管使劲猛戳猛刺,打得韩百鸣节节后退。 如此又斗了几个回合,那黑面之人突然一招“飞鹰扑兔”,三头叉稳稳地叉住韩百鸣的剑身,紧接着身子旋转一圈,挑飞了韩百鸣手中的剑,这一招却是又稳又巧。 那黑面之人还不罢斗,乘着韩百鸣手中无剑,飞身而起,将三头叉刺向他的胸口。眼看韩百鸣便要命丧叉下,突然一个身影一晃而至,一掌拍出,拍落了那黑面之人手中的三头叉,随即回身,立在韩百鸣跟前,护住了他。 正是岳枫。 那黑面之人双脚落地,怔在那里,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三头叉上下了二十余年的苦功,这老头竟然随便一掌就把它拍得脱了手,不禁恼羞成怒,道:“糟老头,你是谁?为何来管我们的事?” 袁友福道:“喂,黑面鬼,嘴巴放干净点。” 岳枫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敬亭门的事你们管得,我就管不得?” “你……你……”那黑面之人气得话都说不全,又自知不是敌手,只好拿起地上的三头叉,转身愤愤归队。 “韩门主,却原来请到高人相助了,怪不得有恃无恐!”那身披灰袍之人一字一字地慢慢道。 众人只觉得这声音凄厉刺耳,仿佛要刺破耳膜,听着直让人心烦意乱,显然是那人故意用了内力而发出来的。 岳枫凝住神,深吸一口气,也缓缓道:“知道就好,枉你空负一身武功,却助纣为虐,可叹,可叹!”声如洪钟,渐渐缓和了那凄厉刺耳之声。 “这位老者好深厚的内力,佩服,佩服!”那身披灰袍之人道,收了内力。 “好说,好说,过誉了!”岳枫道,也收了内力。 “韩门主,这老者能保你一辈子吗?哈哈哈哈……”那身披灰袍之人道,转身离去。 另外两个人见势,也转身去了。 第二十四章:游魂长眠 韩百鸣向着岳枫跪拜道:“多谢岳前辈再一次的救命之恩。” “百鸣,不可如此,起来!”岳枫连忙扶起他道。 “唉!今日若不是岳前辈刚好到此,我命已休。想我韩百鸣已年过半百,自问这剑法也过得去,却不想近年来竟连连受挫,今日又折在了那黑面人身上。”韩百鸣摇摇头,一脸沮丧道。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在江湖走,胜败本家常,何必纠结于这些?武功修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无穷无尽。且不说那少林寺的玄业大师,更不要说武当派的张真人,当说今日在场之人,除了你门下弟兄,你能胜得了几人?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行事做派不昧良心,大义之道无愧天地。于武功高低何干?”岳枫语重心长地道。 众人听着,都不禁自惭形愧。 “多谢岳前辈教诲!”韩百鸣躬身道。 “好了,说重点吧!接下来你如何打算?”岳枫道。 “若朝廷兵马真的来犯,自当与之周旋到底。”韩百鸣道。 “那倒也不必做无谓的牺牲。”岳枫道。 “莫非岳前辈有良策?”韩百鸣喜道。 “我有个建议,你可愿加入平坤会?”岳枫道。 “平坤会?莫不是前几个月遭朝廷突袭的平坤会?”韩百鸣惊讶道。 “正是!”岳枫道。 “听说那袁总舵主也已不幸身亡,怎么?平坤会还在招兵买马?”韩百鸣道。 岳枫点点头。 “袁总舵主一代豪杰,我与他会过两次面,虽比他年长十几岁,对他却是敬佩得紧。岳前辈,敢问现在平坤会谁当家?”韩百鸣道。 岳枫稍一迟疑,随即道:“赵天赐!” 袁友福和李书恒看了看他。 “赵天赐?赵天赐?却不识得!”韩百鸣道。 “乃是一位后起之秀。对了,百鸣,我刚才与你说这两位是我朋友,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岳枫指着袁友福和李书恒道。 “只知是岳前辈的朋友,却未请教高姓大名。”韩百鸣道。 “他俩是平坤会总堂的四堂主袁友福和江苏堂的副堂主李书恒。”岳枫介绍道。 “原来是平坤会的两位堂主啊,幸会,幸会!”韩百鸣一一抱拳道。 “幸会!” “幸会!” “对了,岳前辈跟平坤会的朋友素有来往?”韩百鸣问道。 “不瞒你说,老朽已决定加入平坤会了!”岳枫道。 “哦?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既然这样,我还有何考虑,韩百鸣这就答应加入平坤会。”韩百鸣道。 “哈哈哈哈,好!”岳枫笑道,“友福,如何?” “韩门主肯加入我们平坤会,求之不得啊!”袁友福道。 韩百鸣当时就收拾家当,带着家眷,集结门下现有的愿意加入平坤会的弟兄三十多人,当夜随三人南下了。 果然在次日的夜晚,朝廷的兵马杀上敬亭门,把好好的一座院落夷为平地。 一众人数较多,行进较慢,于是由岳枫师徒带上头颅先行,李书恒带着韩百鸣等人随后,约好在龙洋农场会合。 岳枫师徒快马加鞭,到了浙江堂后察看一番,稍作停留,又马不停蹄地往福清赶。 这日清晨,到了龙洋农场。 此时,淫雨霏霏,洒得到处湿漉漉的。袁友福买了些香烛纸钱,带上铁锹,来到海边的沙滩上。 海浪一浪接着一浪,涌向沙滩,哗哗作响。袁友福伫立在沙滩上,迎着海风,望着眼前的茫茫大海,回忆起和袁友禄的种种过往,眼眶渐渐湿润了。 “让他们早点安息吧!”岳枫拍了拍袁友福的肩膀道。 二人在海边靠近农场的地方找了一处小山坡,挖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坑。袁友福小心翼翼地从麻袋里拿出一个个头颅,那头颅泡过盐水,又风干了多日,变得又黑又硬,早已面目全非了。他看着这些头颅,忍不住哭泣起来。哭得一会儿,将四个头颅面向农场在坑里摆好,轻轻地往上面填土,岳枫也在旁边帮忙,填一层,压一遍,直填压了九次,方才弄好。 二人焚了香烛纸钱,跪地磕头,拜了三拜。 中午,一户农家里。 “当真?”袁友福惊喜道。 “千真万确啊四堂主,他们此时应该到了广昌了。”一个会中弟兄道。 “哈哈,天赐这孩子倒是干脆利落。”袁友福高兴道。 岳枫捋着胡子,一脸的赞赏之色。 “那这样,你们几个继续留在这里,江苏堂的李副堂主就近几日会到这里,还带来一队敬亭门的人马,你们到时候接应他们,然后告诉他们继续往广昌去,我和师父这就先行前往广昌。”袁友福嘱咐几个会中弟兄道。 二人吃过午饭,又启程前往广昌。 江西堂设在广昌城北的乌石岗上,去年朝廷的那次突袭,江西堂折损最少,袁友寿把总堂设在这里,倒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人刚到山上,就远远地看见袁友寿正在给一匹马儿洗澡。 “三弟!”袁友福唤道。 袁友寿起身看了看,扔掉手中的刷子,大声叫道:“大哥!”立刻跑了过来。 见一旁还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瞧,却是岳枫,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躬身道:“哎呀,岳前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袁友寿见过岳前辈!” “好说,好说,袁堂主好!”岳枫笑道。 “大哥,就知道你能找来!”袁友寿道,说着,俩兄弟紧紧相拥在一起,眼里都噙着泪花。 “天赐他们呢?”袁友福道。 袁友寿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处住所,道:“在那呢,走,我带你们去!” 在去住所的路上,袁友寿对袁友福耳语了几句,俩兄弟哈哈大笑。 将近那住所,三人远远望见一道篱笆墙院内有一人正在练武,却正是天赐。 岳枫示意先停住脚步,三人远远瞧着。 观望了一会儿,岳枫不住地点头。袁友福却不时地“咦?咦……”好像哪里不对劲一样。 岳枫突然纵身一跃,掠过一棵大树,伸手摘得一片树叶,将将落地之际,却见他右脚尖点了一下自己的左脚掌背,又腾地跃起,接着把手一扬,那片树叶如暗器一般向天赐射去。 天赐正练得起劲,却瞥见有一异物向他疾飞过来,心中一惊,一招“力劈华山”划出,那树叶在离他手掌一尺左右被掌气划成两片。 “好!”一喝彩声传到,岳枫也已双脚着地,站在天赐面前。 “师父!”天赐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啊师父!” “哈哈,如假包换。”岳枫打趣道。 “徒儿拜见师父!”天赐连忙跪拜道。 这时候,袁友福俩兄弟也过来了。 “天赐。”袁友福唤道。 天赐起身,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大袁伯伯,你终于来了,太好了!” 天赐将三人请进屋里,给他们倒上茶水。 “师父,你怎么会下山来到这乌石岗?” 岳枫道:“师父本想在那汨罗山上了此一生,后来想想始终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就跟着友福下山来了。” “师父还是想着为天下苍生尽点微薄之力啊!”袁友福道。 “师父,你年事已高,这样奔波劳禄,徒儿,徒儿……” “无妨,师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身子骨还过得去。”岳枫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天赐欣慰道。 “对了,三弟,天赐,我们带回来了总舵主和三位堂主的头颅。”袁友福道,接着说了劫头颅的经过。 “这天杀的朝廷欺人太甚!”袁友寿义愤填膺道,“那些头颅现在何处?” “我和师父把他们埋在了农场和大海中间的一个小山坡上,二弟生前最喜欢大海,这样他就能日日夜夜看到大海了。”袁友福满脸伤感道。 众人一时默然无声,袁友寿把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三弟先别动气,现在师父也下山助我们一起辅佐天赐,我们早晚掀翻了那鸟朝廷。”袁友福道,说完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天赐行了一个礼,道:“参见总舵主!” 袁友寿也连忙起身,躬身道:“参见总舵主!” 第二十五章:赵总舵主 “你们先别这样,都坐,大袁伯伯,我刚好有一事要问你。”天赐道。 “总舵主请讲。”袁友福道。 “你和小袁伯伯有一次和总舵主聊天之时,总舵主是否有意无意地说出了他将来的接班人?”天赐问道。 袁友福想了一下,道:“记起来了,还确实有。” “当初总舵主是怎么说的?”天赐道。 “好像是说‘假如将来我有什么不测,这担子需得落在这天赐孩子肩上’,对,说的就是你。”袁友福喜道。 天赐看了看袁友寿,岳枫一旁看着,心里暗笑。 天赐还是将信将疑,道:“两位伯伯莫合起来诓我。” “哦,却原来是三弟事先和你说了,你不信,又来问我。天赐,你别多想,这是真的,你就好好的当你的总舵主,带领兄弟们早日推翻了那鸟朝廷才是。”袁友福道。 “是啊,今正值平坤会存亡之际,难得大家都信任你,支持你,你需得担起这个责任,尽心竭力,莫辜负了袁总舵主的期望。我还是那句话,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岳枫也劝道。 天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听着不禁热血沸腾,左右权衡了一下,点了点头。 三人大喜。 见着天赐想明白了,袁友福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于是笑道:“总舵主,我见你刚才使的千机掌不大对劲啊,怎么多了绵柔之力?” “总……”天赐吐了吐舌头,“大袁伯伯,你这忽然一句总舵主,我还真的不习惯。”接着道:“没有什么不对劲啊,师父教的就是这套掌法!”顿了顿道:“是了,和你使的确实不一样,那是师父后来改良的,融合了武当的太极原理。” “武当?太极?你们后来真的去了武当山?还得到了张真人的指点?”袁友福惊喜道。 “是啊!现在这套掌法我给它取名叫‘千机绵掌’,看似绵柔,威力可大了不少啊!啧啧,张真人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岳枫捋着胡子道,接着说了那年带天赐上武当山的一些情景,听得袁友福羡慕不已。 “还望日后总舵主不吝赐教啊!”袁友福郑重其事地道。 “好说,好说,可师父就在眼前呢,哪轮得到我教你啊?”天赐笑道。 天赐不但学得师父的一身本领,连他的口头禅也学了去,老是好说好说的。 众人哈哈大笑。 “天赐,院门口怎么有两匹马,家里来客人了吗?”正是王萍抱着赵春晓回来了。 “啊,大哥!岳前辈也来了!”进门看见袁友福和岳枫,惊喜道,连忙把春晓让天赐抱着,给岳枫和袁友福一一行礼。 “大哥,可有扬哥的消息?”王萍迫不及待地问道。 袁友福神色黯然,摇了摇头,道:“只知道那晚他和总舵主在一起。” 王萍没有再问,心灰意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里屋。 天赐看见娘亲这样,也是痛心疾首。 众人默然。 过了几日,李书恒一行也到了乌石岗,赵天赐正式宣布接替总舵主一职,总堂就设在这乌石岗,会众大悦。 韩百鸣告诉众人,已在联络门下外派弟兄,如不出意料,将有二、三百名敬亭门弟子会加入平坤会。众人都感激不尽。 经过一个多月的会务整顿,统计得总堂会众三千三百多人,福建堂会众六百多人,浙江堂会众九百多人,江苏堂会众两千一百多人,湖北堂会众一千一百多人,湖南堂会众一千三百多人,加起来不足万人,还不到原来的一半。 至于堂主人选,更是短缺,总堂就暂时减至一堂和二堂,还是由袁友福和袁友寿带领。岳枫年事已高,暂不受任何职务。韩百鸣被任命为江苏堂堂主,李书恒为福建堂堂主,其余三个外堂堂主不变。大家本着平坤会的宗旨,在总舵主赵天赐的带领下,继续未尽事业。 元至正朝时期,吏治更加腐败,横征暴敛,税额叠增,大批蒙古贵族势力抢占土地,虐躏色目人和汉人。而中原又逢连年灾荒,更使得老百姓流离失所,无计为生。元朝廷马上征天下,却也马上治天下,到了此时还不知道要安抚民生,依然和各地的起义军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忽忽过了一年。 这一日,乌石岗上,平坤会总堂。 “武林大会?近几年武林中哪听得有人搞什么武林大会,难道又是朝廷搞的鬼?”岳枫道。 “不知道,金刀门、泗水门、金沙帮等很多帮派都接到了请帖,听说都给少林、武当发了请帖。”韩百鸣道。 “哦?这么大动静?何人牵头?”岳枫奇道。 “污衣帮帮主乾龙生。”韩百鸣道。 “这就怪了,污衣帮,乾龙生,听都没听说过。”岳枫道。 “听说是一个新兴帮派,势力壮大得很快!”韩百鸣道。 “韩堂主,这大会时间定在哪日?” 赵天赐问道。 “回总舵主,下月十五。”韩百鸣道。 “五月十五?铜陵?师父,我刚好要去铜陵城寻访一位故人,与他商量一些事情,不如就去会会那个乾龙生。”天赐道。 “也好,近一年多来,朝廷已降服或剿灭了几十个门派,此番我猜想定又是朝廷在搞鬼。”岳枫道。 天赐算算,离五月十五不到二十天时间,于是第二日就动身前往铜陵。 这日中午,天赐进了安徽地界。 在一处茶亭里,天赐要了一壶茶,解解渴,去去乏。 这时候过来四个身着破衣烂裳,满脸污秽,乞丐模样的人,也进了茶亭,在天赐隔壁的那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大壶茶,喝了起来。 那四人边喝茶,边时不时地看看天赐,指指点点。 天赐好像也习惯了,谁叫自己生得一付好相貌呢? 那四人很快就把一壶茶喝个底朝天,叫来茶倌,问了多少钱。 那茶倌满脸推笑道:“这要什么钱呢?只是给各位解解渴,各位要不要再来一壶?” “嘿嘿,算你识相,不要了,爷几个喝好了。”其中一个一脸得意地道。 天赐听了心里道:“这几个乞丐模样的好大口气,敢自称爷,喝茶还不要钱,不知仗了谁的势。” 那几个人有说有笑,悠哉悠哉地走了。 走出去没多远,却又折回来了,径自走到天赐跟前。其中一个道:“这位俊俏公子,赏点吧!”说着,四人同时都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天赐瞧这阵势,又气又好笑,这是行乞呢还是打劫呢? “几位要我赏什么?”天赐冷笑道。 “有什么赏什么。”那人道。 天赐决定捉弄他们一番,道:“有金子,有银子,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另外一个道。 “好说,好说,只是都搁家里呢,几位随我去搬吧!”天赐道,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四人这才知道被天赐捉弄了,各跃开一步,一人道:“好啊,小白脸,敢消遣我们。”随即一人一拳朝天赐袭来。 天赐跃起,右脚横扫一圈,那四人赶忙收拳,待天赐落地之际,又是四拳同至,看来都是练家子。 天赐来了精神,使出千机绵掌,这下四人可吃不消了,两招过后,四人都趴在了地上。 天赐只是想教训他们一番,并未使用内力。四人爬将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天赐哈哈大笑。 那茶倌走过来,笑道:“少侠好俊的功夫。” 天赐见是那茶倌,道:“我正要问你呢,那些是什么人?你好像很怕他们。” 那茶倌道:“他们是污衣帮的。” “污衣帮?”天赐道,“污衣帮便怎样?” “看来少侠不是本地人,污衣帮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官府都管不了他们。”那茶倌道。 “这么厉害?不知仗谁的势?”天赐道。 “这个却不知道了。”那茶倌道。 天赐心里道:“这污衣帮果然有问题。” 坐下继续喝茶。 不一会儿,天赐看见远远又走来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心里道:“这污衣帮的爪牙可真多。” 走得近些,却见那人走路有气无力,脚上像灌了铅似的,与刚才那些人的趾高气扬大不一样。 那人走到茶亭边上,往里面瞧了瞧,又低头前行。 天赐一看这人,唤道:“朱兄!” 第二十六章:草料场 那人听到有人叫唤,抬头望向茶亭,不禁激动万分,道:“赵公子!” “哈哈,朱兄,快,快进来坐!”天赐高兴道。 那人见到天赐,顿时精神抖擞,快步跑进去落了座,道:“没想到在这遇见公子!” “是啊,真的有缘,近两年不见,朱兄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啊!”天赐笑道。 “是啊,我从寺里出来一段时间了。”那人摸了摸头发道。 这人是谁?却原来是那毗兰寺未受戒的和尚朱重八。 “伙计,拿个空碗来。”天赐道,“朱兄这是要去哪啊?” “我要去濠州投军。”朱重八道。 “濠州投军?可是郭子兴的军队?”天赐问道。 茶倌拿来茶碗,天赐给他倒了一碗茶。朱重八端起茶碗,两大口喝个精光。天赐又给添了一碗。 “是,就是郭子兴的军队,我一个朋友,他叫汤和,在军中当了个千户,他叫我去的。”朱重八道。 “好,那也是一支实力不小的反元义军。我现在在平坤会,朱兄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到平坤会来找我!” “谢谢赵公子!”朱重八道,端起茶碗,又喝了个精光。 天赐见此情景,唤道:“伙计,你这里可有吃的卖?” “就剩几个馒头了。”那茶倌道。 “也好,都打包了给我这位兄弟!”天赐道。 “谢谢!谢谢赵公子!”朱重八感激道。 “朱兄不必客气。”天赐道,说着拿出一张纸币递了给他,“这二十贯钱你且收下,这里去濠州城还有一段路呢!” “不,不,可不能收,谢谢赵公子!”朱重八一个劲地摆手道。 “收下吧!”天赐道。 朱重八说什么也不肯收,天赐也就由着他。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赐结了茶钱,上了马,抱拳道:“有事在身,朱兄勿怪,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朱重八也抱拳道。 天赐将刚才那二十贯纸币揉成一团,掷给朱重八,道:“这些钱朱兄请收下,有需要记得到平坤会找我。”策马去了。 次日夜晚,天赐到了铜陵,于将要关上城门之际,进了城中。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找薛义商量一些事情,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却不便去打扰人家。行了一段路,找了一家叫“有福客栈”的客店投宿。 到了客房,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却怎么也睡不入眠。几次辗转反侧,干脆起身,打开窗户,望着远方的星空。 那浩瀚无垠的星空,渺渺茫茫,像是有一双双殷殷期盼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爹爹,想起了袁总舵主,想起了从未谋面的爷爷……心中一酸,眼前渐渐模糊。 一个白影在不远处的一排房屋间忽上忽下,往城门方向而去。天赐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借着满天星光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身着白衣之人,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看这身法,轻功奇高。 天赐心里道:“这大晚上的,定没什么好事。”于是赶紧下楼,出了客店。大街上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人影。他展开轻功,往那人的方向疾奔而去。 追得一段,那人却没了踪影。天赐自妥轻功远远及不上那人,心里着急,却又不甘心,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再追。 又追得一段,眼看都要到城门了,还是不见那人身影,天赐无可奈何,只好心存侥幸地在附近搜寻一番。 天赐兜了一圈,来到一处草料场,四处张望,正待放弃之际,忽然见到前面一堆草垛旁有一个白影在晃动,心中暗喜,蹑手蹑脚地往那边悄悄接近。 却原来是一个淫贼,想来刚才他肩上扛着的竟是一个女人,此时那女的毫无知觉地直直躺在地上,上身的衣服已被那淫贼褪去,露出雪白的肌肤。那淫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女的那微微起伏的胸部,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天赐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发作,忽然想起那年在土地庙惩治何大、何二俩兄弟的情景,暗暗一笑,故技重施,提起内力,缓缓道:“哪路淫贼,敢在此处撒野?” 那淫贼猛地抬头,四处看了几眼,却不理会,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天赐一看这淫贼竟如此大胆,吓他不倒,不禁无名火起,跳了起来,道:“淫贼好大胆!” 那淫贼见到果真有人来,急忙起身,整了整衣裳,从后腰处拿出一把扇子,指了指天赐,满脸怒色。 “你这淫贼,竟躲在此处干这下流勾当,害我好找,还不速速离去?”天赐斥道。 那人不答话,蓦地把扇子一直,点向天赐胸口处。天赐身子一晃向左,正要相避,那扇子又突然转向左边点来,速度极快。天赐不敢怠慢,聚精会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说也奇怪,那扇子始终紧紧跟随他移动的方位,仍是对着自己胸口处。 天赐一想不对劲,如此打法自己耗力甚大,于是突然驻足不动,待那扇子点来,对准那淫贼手腕处斜斜拍出一掌,那淫贼反应也快,赶忙收招,紧接着又快速点向天赐小腹。天赐向后一跃,随即拍出一掌,这一掌却是用上了七、八成的内力。那淫贼“呼”地打开扇子,挡在面前,化解了天赐的掌气,马上又以扇为刀,砍向天赐颈处。 此时二人渐渐地都使出浑身解数。天赐的千机绵掌钢中带柔,柔中有钢,攻守兼备,变化多端。那淫贼的扇子功却也灵巧多变,攻防有致,且出招狠辣。你来我往,把那一堆草垛打得矮了半截,堪堪斗了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负。 天赐自下得汨罗山以来,第一次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不由得好胜心大起,越战越勇。那淫贼没想到来人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了得,打着打着却有点急了。忽然扇子一抖,扣动扇柄的机关,一枚银针向天赐射去。天赐但觉眼前有一小道白芒一闪而至,心知有异,却躲避不及,那银针直接射进他的右胸膛。 那淫贼见突施暗器得手,收了扇子,不由得一脸得意。 天赐心中大惊,赶忙试着运功,却不觉得身体有何异样,心中诧异。且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道:“你这阴险卑鄙的小人,竟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没脸没皮!” 那淫贼不做声,看着天赐。 天赐骂归骂,却也不敢再动手,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有东西射入自己体内的。 过了一会儿,天赐还是没有感觉身体有何不适,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那淫贼彻底懵了,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简直怀疑自己撞上鬼了。双手一抱拳,然后侧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女的,没有说一句话,转身飞奔而去。 天赐见他已去得远了,赶忙伸手进怀里,拿出了一本书,却正是那《太公兵法》。仔细察看了它,见那上面果有一枚小小的银针,只差几页就穿透了书本。 天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嘴里念叨道:“师父啊,你间接救了徒儿一命啊!”然后小心把那银针拔出,送书入怀。 忽然想起旁边还躺着一个女的,赶忙走近前,却见那女的裸露着上身,又连忙转头避开。 “喂,喂,醒醒,醒醒!”天赐背对着她,伸手在她脚上推了几下叫道。 那女的没有反应。 天赐等得片刻,那女的还是一动不动。 天赐没有办法,见旁边有一个大麻袋,也不管脏不脏,拿了起来,往后一扬,盖住了她的上身。 天赐回过头来看那女的,竟觉得十分眼熟,再向前一步,拨开遮在她脸上的一些头发,“啊”地叫出了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个女的竟是薛义的宝贝女儿薛若英。 天赐急忙给她推血过穴,折腾了好一会儿,薛若英才慢慢睁开眼睛。 薛若英见眼前之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不禁又惊又喜,道:“你……你……” 天赐怕她有所误会,就把刚才的经过大致给她说了一遍。 薛若英听着听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第二十七章:窗破 天赐安慰了她一番,走到一旁去,让她起来把衣服穿了再说。 薛若英起身穿好衣服,天赐便要送她回家,谁知她却不肯回家,哭哭啼啼说着自己已无家可归,天赐没办法,就先把她带回客店再说。 回到客房,天赐给她端来一盆温水,让她洗了把脸。薛若英洗完脸,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坐在床沿,含情脉脉地看着天赐。 天赐给她看得不好意思,道:“薛小姐,你先别看我,说说怎么回事啊?” 提到这,薛若英又开始抽噎,哭着道:“爹爹把我关了起来,说,说再闹下去就,就把我赶出家门。” “你先别伤心,说说怎么回事?”天赐惊讶道。 “大约在半年前,我对爹爹说要去南方找你,爹爹当时很生气,叫我别闹,还说以后都不许和你见面。我当时很震惊,问怎么回事,爹爹说你当了反贼的头儿,将来定没有好果子吃,必会连累到薛家。我哪里肯听?就又哭又闹,爹爹大发雷霆,就把我给关在院落的一个杂物间里。”薛若英道,“赵公子,你真的当了反贼的头儿吗?” 天赐本也不欲瞒她,点了点头。 薛若英低头不语,过得片刻,抬头道:“当反贼头儿也没什么不好,那朝廷本也不是什么好朝廷。” 天赐望着楚楚可怜的薛若英,心头阵阵酸楚,难为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叹了口气,道:“你爹爹说得也没错,和我在一起只怕会连累你们薛家。” “不,赵公子,这些日子里我都想好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鹿车共挽松萝共倚,自然最好,可风里雨里刀山火海,我也愿意!”薛若英斩钉截铁地道。 天赐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大家闺秀嘴里说出来的,看来薛若英真是铁了心了。 二人一时对坐无言。 “对了,薛小姐,你怎么会被那淫……那人给掳了去?”过得片刻天赐问道。 “刚才在我家的那杂物间里,我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破窗而入,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的面目,只觉得脖子一重,便不省人事了,醒来就看到了你。”薛若英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夜已深了,天赐将床铺让给薛若英睡,自己趴在桌子上,如此过了一夜。 清早,薛家。 李婉儿手提食盒,照常来给薛若英送早点,身后依旧跟着一个掌钥匙之人。近了杂物间,李婉儿望着这独独的年久失修的旧楼房和四周茂盛的杂草,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有福,开门吧!” 那个叫有福的人给她开了门,李婉儿进了房间。 进去不一会儿,却见李婉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道:“小姐,小姐不见了!” 这还了得?有福连忙也跑进房间,进门便看见一片窗板掉在地上,靠近院墙的那扇斑驳的窗户少了窗板,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窟窿。有福在房间里到处寻找了一遍,不见薛若英人影,于是拖来一条竹椅到窗户底下,踩了上去,探头往窗户外观察了一番,道:“婉儿,小姐逃走了,走,快走,告诉老爷去!”说着跳下竹椅,飞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薛义带着几个人来了。 他们进了杂物间,四处察看,果然找不见薛若英。薛义走到床边,伸手进床上的被褥,冷冷冰冰。又走到窗户那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那片窗板,用手指甲在它上面抠了抠,然后又察看了窗沿和窗台,道:“不对,英儿不是自己逃走的,是被人带走的。快,派人去找,快,对了,通知官衙,快!” 天赐趴在桌子上,睡不成眠,闻得几声鸡啼便起身了,开窗看看外面,天刚蒙蒙亮。见薛若英睡得正香,也不去叫醒他,洗漱了一下,拿出《太公兵法》,翻开来看。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天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收起书本。正待叫醒薛若英,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坐在床沿。 天赐叫店伙计端进来早点,二人吃完,天赐便要送薛若英回家。 薛若英却不大情愿。 “薛小姐,这可不行啊!”天赐劝道。 “我回去爹爹定又要把我关起来不让见你!我,我不回去!”薛若英道。 “薛小姐,你不能这么任性,我想这会儿你们薛家上下定心急如焚,四处寻你呢!”天赐道。 “我爹爹才不管我死活呢!”薛若英赌气道。 “那这样吧,你先在此处呆着,不许乱跑,我去拜访一下你爹,顺便看看情况!”天赐想了想道。 薛若英点头同意。 天赐于是下楼上马,往薛家赶去。还没到薛家,就见到有几拨人在四处寻找薛若英,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到了薛家大院,只见院门大开,有一个人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正是王管家。 “王管家,别来无恙啊!”天赐上前拱手道。 王管家见到天赐,大吃一惊,连忙道:“赵公子,你如何来了?” 天赐笑道:“怎么?你们薛家不欢迎我?” “哪里哪里,我是没想到两年以后赵公子还会再来,感到惊喜罢了。”王管家道。 “好说,好说,总还是来了不是?”天赐笑道。 “也对,也对,来了就好!”王管家感觉有点尴尬,推笑道。 “薛老爷和薛小姐在吗?”天赐故意问道。 “老爷在呢!”王管家道,却不提薛小姐。 天赐也不多问,让王管家带着自己去见薛义。 进了院门,走了一段路,到了内堂门外,却见薛义正在大声训斥着一个人,那人三十岁左右年纪,一身花花绿绿的穿着。只听薛义道:“你这窝囊废,几时才能像个人样?都什么时候了又跑来给我添乱。我……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不成器的逆子。”一付气急败坏的样子。 被训斥的那个人顶嘴道:“是,是,我不成器,我窝囊废,还不都是你们造的?你们只是图那一时快乐,疏忽大意才有了我,你们压根就不想要我,你们……”,“啪”地一声,吃了薛义一记重重的耳光。 那人被打得怔了一下,接着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薛义,道:“你,你,你打我,好,我去告诉我娘!”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弄得瓷片茶水四下飞溅,然后咬牙切齿地出了门来,看见他俩,狠狠地瞪了一眼,走了。 薛义右手扶着一根柱子,气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天赐看着眼前这情景,一脸苦笑,心里道:“还巴巴地从江西跑来要找薛老爷商量事情呢,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过了好一会儿,薛义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老爷!”王管家道。 薛义抬头,见到王管家带着天赐进来,大吃一惊,道:“啊,赵公子!”起身迎了上去,一把紧紧抓住天赐的手,道:“赵公子,我家英儿被,被人掳走了!” “啊?什么?薛老爷,薛小姐被人掳走?”天赐张大嘴巴道,一脸紧张的表情。 “是啊,赵公子来迟了一步,她是昨晚被人掳走的。”薛义直看着他道,接着带着天赐去了后院的杂物间。 天赐也四处察看了一番,道:“这迹象确实像被人掳去的样子。”顿了顿了又道:“薛小姐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目前最主要的是找回英儿啊!”薛义不做回答,搪塞道。 “是,薛老爷,那事不宜迟,我也去到处找找。”天赐道,说着大步往外走去。 薛义向王管家使了个眼色,王管家点点头,去了。 第二十八章:武林大会 天赐故意在大街上装作四处找人的样子,兜了一圈,回到客店。 此时已近中午。 “赵公子,见着我爹爹了吗?家里如何?”薛若英着急地问道。 “还能如何?都乱成一锅粥了。”天赐道,“对了,薛小姐,你还有一个哥哥?” “是啊,怎么,哥哥回来了?”薛若英道。 “是的,还被你爹爹痛骂了一顿,甩了一巴掌。”天赐暗笑道。 “哥哥也是,老惹爹爹生气。”薛若英无奈地笑笑道。 天赐心里道:“你难道就不惹?” “赵公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回不回家啊?”薛若英为难道。 “薛小姐,还是回去吧,听说你爹爹都报到官衙,说你失踪了呢!”天赐道。 薛若英踌躇不定,少顷,突然问道:“赵公子,你此次来铜陵是为何事?” “哦,本来想找你爹爹商量一些事情,现下只怕是没戏了。”天赐惋惜道。 薛若英咀嚼着天赐这话,脸上顿起两片红晕,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有人!”天赐紧张道。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客房门开,冲进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接着又走进来两个人,却是薛义和王管家。 “糟糕!”天赐心里道。 “赵公子,明人不做暗事,不曾想你竟是一个道貌岸然之人!”薛义冷笑道。 王管家也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薛若英赶紧向前去,道:“爹爹,你们误会赵公子了,是他救我到这来的。” “是吗?他救的你?英儿,爹爹算是白疼你了,你竟和这种人沆瀣一气。”薛义气愤道,“带走!” “小姐,请回家!”王管家道。 “不,你们真的误会赵公子了。”薛若英急道,正欲回到天赐身边,被薛义一把拽住。 “薛老爷,请放开薛小姐,我赵天赐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你们真的误会我了!”天赐道。 “放开?你叫我放开?我管教女儿你也要管?”薛义道,转身对那几个家丁道:“带小姐走!” 那几个家丁齐道:“是!”架起薛若英往外走。 “赵公子,赵公子……”薛若英挣扎着回头叫道。 天赐一时彷徨无计,只得任他们带走薛若英。 “赵公子,请你往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家英儿,告辞!”薛义沉着脸道,转身和王管家去了。 天赐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薛若英这事只能暂时搁在一边,等日后再做计较。 天赐想到了不日的武林大会。 这次所谓的武林大会,由污衣帮牵头组织,大会设在铜陵城东南面的天门山上的梵天寺旁。 这日,天赐早早地上了天门山,到了梵天寺。但见梵天寺红砖青瓦,飞檐翘角,香雾萦绕,庄严肃穆。寺门前有一颗大大的古桦树,枝粗叶茂,上面挂满大小不一的祈福灯笼。再往旁边走,有一处大片的空地,空地左侧竖着一面大旗,上书“污衣帮”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功力。天赐见那空地上没多少人,心想估计时间尚早,就又折回梵天寺,打算先游览一番再说。 日头渐升渐高,那片空地上也渐渐地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天赐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往那片空地走去。 “各位武林同道,今日能够赏脸来到这天门山上,参加我帮举办的武林大会,乾某不胜感激,鄙帮上下也深感荣幸!这些年来,武林中各个帮派,各自为事,犹如一盘散沙,就是因为没有一个领头的来引领大家。正所谓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我们这么浩大的一个武林,岂能没有一个盟主呢?乾某今日邀得各位前来,就是要在今日,在这天门山上,梵天寺旁,公平、公正地选出一位武林盟主来,领导群雄,为各位武林同道谋取福利。”一个腔调怪异,音调高亢的声音道。 天赐一看那人,身着打着补丁的襕衫,又高又瘦,眼窝深陷,一脸严肃地拱手对众人说道。 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人又道:“择选盟主,关系重大,首要的自然是着重人品,这个我相信这里的所以人都是侠义中人,貌端品正,自然不成问题。那第二点呢,自然就要论武功了。我斗胆宣布,今日比武最终胜出者,为这一届的武林盟主,为期四年,众位若无异议,比武现在开始,擂台在那。”说着指着旁边的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 天赐心道:“这人倒会讲话,看似条条在理,实则霸道之极。我且不予理会,看事态进展如何再说。” 其时便有一个人跳上擂台,手握一把钢刀,拱手道:“各位,我先来开个头,不知哪位英雄好汉上来赐教!” 众人只管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台。 那人不免尴尬,于是激道:“这乌泱的一群人,竟没有一个敢上台来吗?” 这激将法果然有用,当即便有一人上了擂台,手握一柄长剑,道:“我来会会你。” “好,请!” “请!” 持刀一人当先发难,举刀便砍。持剑那人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懈怠,立刻挥剑相迎,刀剑交战在一起,溅出点点火花。 二人势均力敌,你一刀,我一剑,直斗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再斗下去,那持刀之人卖了一个破绽,拖刀便走。那持剑之人不知有诈,一剑直刺向持刀之人的后背心,堪堪刺中之际,那持刀之人猛地身子一矮,立刻回头,挥砍一刀。那持剑之人收势不及,眼见刀口已到手腕处,赶紧弃剑收手,差点被砍断了手腕。 人群中一阵骚动。 “这手段未免太过吧。” “有违侠义之道吧。” “好手段!” …… 那持剑之人兀自惊魂未定,拾起长剑,下了台来。 接着又有一人上了擂台,与那持刀之人斗了起来。 如此时上时下,时胜时负,擂台上已有二十几人交过了手,擂主也换了好几个人。越到后面,上台之人身手越是厉害。台下之人的气氛也渐渐被点燃了,鼓掌声、喝彩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此时站在擂台上的是铁剑门门主陆剑锋,他刚打败了金沙帮帮主金光耀。 “再请赐教!”陆剑锋左手一摊道。 “我来也!”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从污衣帮的那面大旗底下左侧,奔上台来一人,穿着打着补丁的短衫,一脸黝黑,捣动手中的三头叉,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陆剑锋见此人招式凶猛,胡劈乱刺,力量极大,不敢怠慢,舞动手中的青虹剑,小心翼翼地迎战。 面对着这黝黑之人杂乱无章的打法,陆剑锋的剑法忽然好像施展不开了,堪堪斗了不到十个回合,已有好几次险些脱剑离手。若不是仗着手中的青虹剑锋利无比,那黝黑之人有些忌惮,早败下阵来了。 如此又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陆剑锋突然剑锋一转,剑法大变,发了疯似的学着那黝黑之人乱砍乱刺,仗着手中的宝剑,倒逼得那黝黑之人连连后退。 那黝黑之人退是退了,可陆剑锋的剑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伤他不着。堪堪退到擂台边缘之际,那黝黑之人大喝一声,腾地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已到了陆剑锋身后。陆剑锋还没来得及转身,大腿已受了那三头叉一刺,鲜血直流。他不顾腿伤,回头一剑挥出。那黝黑之人没想到他受了伤后还会再斗,一时大意,躲避不及,肩头也受了一剑,好在只是被那宝剑的剑气所伤,剑伤不深,只开了一个小口。 那黝黑之人顿时大怒,哇哇乱叫,举高手中的三头叉,朝陆剑锋的脑门奋力直刺下来。眼看陆剑锋就要命丧当场,只见一个身影晃至台上,硬生生地握住下刺的三头叉的叉身。这一切发生,当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台下众人先是紧绷了神经,见那陆剑锋保住了性命,又见那出手相救之人的武功尽如此之高,不由得都拍掌叫好。 那突然上台救下陆剑锋之人是谁?却正是刚才自称乾某的污衣帮帮主乾龙生。 第二十九章:生死未卜 “顾护法,不可闹出人命!”乾龙生夺了那黝黑之人的三头叉道。 那黝黑之人兀自怒气未消,只是碍于帮主出面,不好再发作,从乾龙生手中拿了三头叉,斜了陆剑锋一眼,下了台去。 乾龙生扶起陆剑锋,陆剑锋道了声谢,一瘸一瘸地下台了。这一叉许是刺得甚深,只见他腿上的鲜血顺着脚后跟流下,沾得擂台上一长道血花片片。 “各位武林同道,刚才鄙帮的顾护法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只是也被陆门主的剑气所伤,不宜再继续守擂,接下来就由我乾某再继续领教众位英雄的高招。”乾龙生抱拳,一板一眼地道。 台下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见他刚才露得那一手,心中怯了,过了许久都没人敢上台去。 天赐心里道:“这些人竟都怕了这乾龙生?少林、武当呢?”此时他已渐渐地挤到了台前,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金刀门、铁剑门、金沙帮,泗水门……却不见少林、武当的旗帜,而且连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也没见,这算哪门子武林大会啊! 乾龙生在台上又邀战了两次,还是没人敢上台应战。 “众位英雄,既然再没人上台赐教,那这武林盟主的担子就要由乾某来挑了。”乾龙生道。说着把手一挥,后面有一个污衣帮弟子捧着一本红色册子上了台来,看来是早准备好的。乾龙生拿过那册子,又道:“现在请各帮派的领头人在这盟书上签个字,签完以后大家就是武林一家人了。我刚才表明过了,谁当上这武林盟主,谁就要带领大家谋福利。以后我们同呼吸,共命运,效忠朝廷,为民请命……” 话没说完,台下一片哗然。 “咦,谁跟你效忠那鸟朝廷。” “这原来是替朝廷办事的啊!” “乖乖不得了,这才是召开这次武林大会的目的吗?” …… 乾龙生也不再说什么,冷冷地看着台下这些人。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上了台去,准备蘸墨签字。 “且慢!”人随声至,另有一人也飞身到了台上,正是赵天赐。 天赐站在台上,双手负在背后,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一阵山风吹过,挽起他的衣角,远远望去,仿佛天外来客一般。 台下众人眼前为之一亮,继而传来声声赞美之音。 “乾帮主为大家谋得好福利啊,却不想竟是让大家做朝廷的走狗!”天赐讥笑道。 乾龙生见上来一个年轻后生,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笑道:“请叫我乾盟主!” “好说,好说,打赢了我再说!”天赐道,随即跃起,一招“无风起浪”向乾龙生袭进。乾龙生见天赐年纪虽小却出手不凡,直感惊讶,不敢怠慢,一扬手,一掌劈了出去。这一掌看似平常,却用上了六、七成的内力,天赐感到掌力奇大,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生疼,心下一惊,连忙一招“四平八稳”,采取守势。乾龙生紧接着左手一掌拍向天赐面门,同时右手斜地一掌斩向天赐腰间,双管齐下。天赐不退反进,出双掌攻他左右手肘,逼他回掌防守。二人时攻时守,片刻间对了十几招。乾龙生出手极快,且招式诡异,天赐的千机绵掌意力并用,也不落下风,只是内力及不上乾龙生,不敢与他硬碰硬。又对拆了五、六招,乾龙生突然“嘿嘿”两声,飞旋上空,继而倒转身子,呼呼呼连发几掌,至上而下,向着天赐脑门直攻。天赐避之不及,连忙手心向上,运力双掌相迎。这一下却正中乾龙生下怀。“嘎吱……啪啪”随着几声响,天赐脚下的木板断裂,整个人落在了实地上,只露出头和两只手在台面上。乾龙生得势不饶人,又渐渐加大了内力于双掌之上。 台下众人不禁为天赐捏一把汗。 天赐顿时后悔莫及,他心里清楚自己内力及不上乾龙生,可是想不到他的内力竟会如此之强,决不在师父岳枫之下。天赐此时若撤掌,势必会被乾龙生掌力所伤,若不撤掌,却也抵挡不住这源源不断的内力,照样落败受伤,实是进退维谷,凶险万分。天赐脸上涨得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突然大吼一声,强行将内力瞬间汇于双掌,接着双膝微曲,使出浑身之力腾地向上,顶着乾龙生飞了起来。 台下鸦雀无声,大家都直直地注视着这惊险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乾龙生没想到天赐会突然来这搏命的一招,双手一麻,赶紧撤掌,旋回台上。他一撤掌,天赐顿觉轻松,也轻轻地落回到台上,却突然胸口一闷,一股腥气冲向鼻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台下众人“啊”了起来。 乾龙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思却在飞速运转:“这年轻人显然并非我同道中人,武功招式又端的厉害,一点不输自己,只是内力欠了火候,假以时日,如让他内力修为大进,自己未必是他对手,需得乘此良机除去才好,已绝后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运足内力,双掌齐推,击向天赐胸口。此时的天赐哪受得了他这一击,勉强出掌相抵,却是抵不住,身子顿时斜飞了出去,摔落在三、四丈远的地面上。 天赐躺在地上,直感五脏六腑似乎绞在一起,疼痛无比。勉强睁着双眼,模模糊糊见有七、八个污衣帮弟子手持木棒,“笃笃笃,笃笃笃……”地击打地面,并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那几个人近到天赐跟前,一起举起木棒,舞动几下,接着棒头同时直指向天赐的面门、喉咙、胸口、腹部……天赐不得已,只好一步一步往后退。 那一边,乾龙生和台下众人吵了起来,天赐耳朵好像失聪了,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再退得六、七丈,天赐便退无可退了。为何?只因他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天赐转头望望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又回头看看面前的点点棒头,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他咳嗽了几声,突然站直身子,擦去嘴角的鲜血,忍住剧痛,瞪起双眼,仰望苍天,缓缓道:“怜我身世本浮沉,但思为民铸长城。壮志未酬身先死,负了己愿负百姓。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纵身一跃,跳入悬崖。 第三十章:人畜情深 面下背上,身子急速下坠,但听得耳边风声呼呼,苍树怪石不断上升,赵天赐无力地展开四肢,脑子里一片空白,人世间的一切苦痛美好从此与自己无关…… 崖腰处的崖壁有一块凸出的平整的大石头上,有一出大战正待上演。大石头上盘着一只朱蟒,全身赤红,碗口粗大,三丈来长,竖起着上半身,吐着信子。在它上方不远,盘旋着一只大苍鹰,利爪似弯刀,高振着宽大的羽翅,正伺机下啄。两只畜生都是怒目而视着对方,仿佛有千古世仇一般。 正在这两只畜生蓄势待发之际,天赐却无巧不巧地刚好坠落在这朱蟒身上,朱蟒受了一惊,本能地卷起身子,缠住了天赐。那只苍鹰见机飞速下扑,瞬间啄伤了朱蟒的一只眼睛。朱蟒受了伤,身子不住扭曲,越发把天赐缠得紧了。天赐本已昏迷,此时却被朱蟒缠得清醒过来,顿时只觉得呼吸困难,全身的骨头散了架似的疼,心里大惊,赶忙直起手掌,在朱蟒身上一阵胡乱猛戳。说也奇怪,就天赐的这几下胡戳,竟叫这朱蟒的身子渐渐疲软,松开了他。原来是天赐无意间戳中了朱蟒的肛门处,触到了它肛门里面的穴位。 那只苍鹰飞旋了几圈,又突然下扑要来啄这朱蟒。朱蟒正面对着天赐,一时没有察觉危险的再次降临,天赐却突然伸手指向上空,示意它有危险。天赐为何要救这朱蟒,却是他觉得是这只朱蟒救了自己性命,它还因此被那苍鹰啄伤了一只眼睛,心里存了报恩之心。这朱蟒甚有灵性,立即转头,发出“嗡呜”之声,显是已经大怒。忽地腾起,张开血盆大口,对准苍鹰的头部奋力一咬,那苍鹰便只剩下身子在外,不住地痉挛。只一会儿,这只苍鹰便已断气,朱蟒一口一口慢慢地将它整只吞进肚里。 朱蟒吞了苍鹰后,一动不动,肚子鼓起老大一处,那肛门处兀自还不断淌出淡黄色粘液。 天赐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仿佛梦里一般,不由得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许多,见前面刚好有个一人高的山洞,赶紧挣扎着爬去。 那山洞弯弯曲曲的不知有几许深,天赐直爬得满头大汗,还没出得山洞。此时的自己,本应该早就要到那阎罗处报道的,却还幸运地残活在这世上,这已经是上天对于他莫大的恩赐了。天赐心中渐渐地死灰复燃,求生的欲望突然变得特别强烈,于是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继续慢慢向前。 爬着爬着,天赐再一次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闪烁,一轮皓月当空。 天赐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周围一片寂静,偶闻虫儿低鸣,时有幽香掠鼻。忽然感到一丝凉意,天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环顾四周。这下可把天赐吓得够呛,不禁毛骨悚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是伤得太重,非拔腿就跑不可。原来刚才那只朱蟒正静静地在他旁边盘着,吐着信子盯着他看,其中一只受伤的眼睛半睁半闭着。 天赐努力挣扎着想让自己远离这朱蟒,却是手脚无力,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不得已,也只好看着朱蟒,希望它不要有何异动。这一看,却发现它的眼神非但没有一丝恶意,隐隐还充满着关切。 天赐悬着的心渐渐放松。 一人一畜,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过不多久,“呱呱,呱呱……”一阵虫物的叫声由远及近,朱蟒突然兴奋起来,调转身子,朝那叫声游去。 不一会儿,“呱呱,呱呱……”那虫物的叫声急促凄惨,像是受到了袭击一样。再叫得几声,声音渐渐微弱,最后终于不叫了。 又过了一会儿,草地“嗦嗦”声响,那朱蟒又游回来了。 到了天赐身边,朱蟒的头凑近他的脑袋,发出轻轻的“嗡呜”声。天赐看到它的嘴里咬着好像青蛙一样的东西,那东西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天赐的嘴唇上。天赐本就口干舌燥,加之这朱蟒并无恶意,倒好像是特地去抓得这东西来喂自己喝血,于是张开了嘴巴,任那东西的血往自己嘴里滴落。 这血腥味不重,没有一点温度,倒有点冰冰凉凉的感觉,并不难喝,天赐直喝了好几口。过得片刻,天赐感觉周身渐渐发烫,四肢却不住地打哆嗦,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身体里仿佛胀了气,瞬间就要爆炸了似的。朱蟒将嘴里的那东西甩头扔掉,吐着信子,在天赐脸上轻抚。 天赐使劲扭动着身体,如此过了一会儿,天赐受不了这抽筋拔骨般的折腾,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赐睁开眼,发现这朱蟒依旧守护在自己身边,心里不禁莫名的一阵感动。“咦?”他感到无比惊讶,全身上下竟然疼痛感全无,说不出的舒服。他试着起身,哪知一挺腰便即站起,跟个没事人一般。 “怪事,怪事!”天赐心里嘀咕道,抬头挺胸,走了几步,突然肚子里像起了一团火,滚烫无比,这火又东冲西撞,游走在他的全身,心里一惊,赶忙深吸一口气,坐下盘腿运功。过得片刻,这团火化做一团热气,流入任督二脉,渐渐地熄灭了。 天赐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感觉整个人精力充沛,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却哪里知道自己今夜实在是幸运至极。为何?原来刚才朱蟒给他喝的乃是世间罕有的金线雪蛙的血,这血不输于任何一种灵丹妙药。此时的天赐不但内力倍增,而且已经百毒不侵了。 朱蟒看到天赐无恙,眼里仿佛流露出喜悦之色,甩动着尾巴,不住地“嗡呜,嗡呜……” 天赐热泪盈眶,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张开双臂,搂住朱蟒的头,一阵狂亲…… 天亮了。 这地方,简直就是一片世外桃源。群山环绕着这山谷,小草青翠,山花烂漫,绿树成荫,小溪潺潺。天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走到一棵果树下,伸手摘了几颗红果放在嘴里,这红果酸酸甜甜,十分美味。天赐自己吃了几颗,也给朱蟒几颗,朱蟒用信子嗅了嗅,甩头表示不吃,天赐大笑。 一人一畜,相依相伴,在这山谷中过了几日美妙日子。 毕竟不能在这里长呆,天赐于是打算着如何离开这山谷。 天赐察看了一番地形,四周的山壁太陡峭,太光滑,想要爬上去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的。既然不能往上,那就只能往下了。他又穿过山洞,去到几日前自己掉落的那块凸出的大石头上。探身下望,不禁大喜,原来再往下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深不见底,却隐隐能见到两处房屋,屋顶的烟囱里有一股炊烟正袅袅升起。 天赐于是动手结草为绳,直忙到日落西山,编了一条又粗又结实,长近百丈的草绳。 次日清晨,天赐将草绳一头固定牢了,拿起草绳的另一头,慢慢放绳入崖底。临别之际,天赐红着眼眶,抱着朱蟒的身子,依依不舍。朱蟒注视着他,眼神里也满是不舍。 天赐抓紧草绳,翻身下了那块大石头,脚踩崖壁,小心翼翼地顺着草绳而下。 第三十一章:大破伏狗阵 草绳不住地晃荡,天赐就像一只提线木偶,摇摆着一步一步往下。好在他本来就臂力甚大,加之前几日又喝了那金线雪蛙的血,内力陡增,倒不显得如何吃力。不到半个时辰,天赐顺利到了崖底,见那草绳还余七、八丈,胡乱圈在地上。不远处几条土路交错,路旁零零星星的有十来座房屋,却原来是一个小村庄。抬眼顺着草绳上望,那凸出的崖石变成一个黑点,黑点之上似乎还有一个小点在晃动。天赐心里一股莫名的心酸,站立片刻,向着就近的一所房屋走去。 一处碧波池塘,两只雪白肥壮的大白鹅在水中嬉戏,它们时而把长颈埋进水里,时而又伸出水面,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池塘旁边一排篱笆墙,墙内有一个小孩,十岁左右模样,正趴在地上,学着身旁的一只乌龟爬行。只见那乌龟伸长着脖子,左前脚向前一步,那小孩的左手也向前一划,那乌龟的右后脚往前一步,那小孩的右脚也往前一划,模样甚是滑稽。 “小兄弟!”天赐站在篱笆墙外唤道。 那小孩不搭话,头也不抬。 “小兄弟!”天赐又唤道。 那小孩依然不理不睬。 天赐感到奇怪,推了篱笆墙的门,进去走到那小孩身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小兄弟!” 那小孩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抓起地上的乌龟,退在一旁。 天赐笑道:“小兄弟莫怕,大哥哥不是坏人,你爹娘呢?” 那小孩不做言语,一脸茫然,有点痴呆的样子,又慢慢退到房屋角落,紧紧抱着手上的乌龟。 天赐心里道:“原来是个痴儿,真是可惜!”正待要向屋里唤人,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句叫骂声,隐约感觉不对劲,便绕过那小孩,竖食指在嘴唇跟前,给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在房屋后先躲了起来。 “搜个鬼啊,来几趟了都!” “只管做事吧,唉!” …… 声音越来越近,倒有不少人。 “小孩,家里有水没有?”一个声音道,这群人已到了房屋跟前。 “咦,你这小孩,愣在那里干嘛?问你话呢,家里有没有水喝?”另一个声音道。 “你看看他,傻里傻气的,莫不是又聋又哑?只怕是黑灯瞎火生的,哈哈……”一个嘲讽的声音道。 接着房屋里传出一阵“噼噼嘭嘭”的声音。 天赐心里暗暗道:“你们找水归找水,切莫伤害那小孩,不然定叫你们难堪!” “大伙快看,那是什么?”突然一个声音惊呼道。 “是了,走!” 脚步匆匆,这伙人往山崖那一边奔去。 去了一会儿,又到处张望着回来了,一个个神色凝重。 他们看不到天赐,天赐却看到了他们,原来这几个人就是把天赐逼着跳崖的那污衣帮弟子。天赐想起了那根草绳兀自还垂在那里,定是他们看见了草绳,才跑了过去。显而易见,他们此行的目的定是搜寻赵天赐,亦或他的尸体。 天赐脸色铁青,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与这污衣帮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何如此对待自己,非要赶尽杀绝才罢休。咬咬牙,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还隐藏在屋后。 “小孩,来,告诉叔叔,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人从那边过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他们开始来询问那小孩了。 “你看,瞧,你说出来,这些钱就给你,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呢!”一人哄道。 …… 那小孩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静得片刻,“啪”地一声脆响,紧接着“哇”地一声,那小孩大哭起来。 天赐忍不住了,“嘚”地一声吼,跳将出来,倒把那一伙人吓了一跳。一看那小孩,左手抱着乌龟,右手捂着脸颊,显然是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连忙抱起他,放在自己身后,然后噜嘴示意他快跑。 那小孩呆立着不动,望着天赐。天赐朝他又噜了噜嘴,反复使着眼色,那小孩突然开了窍,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这下天赐心无挂碍,决定要从这些人嘴里抠出个究竟。 “让大家失望了吧?”天赐看着这些人,冷冷地道。 七个污衣帮弟子面面相觑,个个脸露惧色,心惊胆寒。这也难怪,他们是亲眼目睹赵天赐重伤后从崖顶跳落的,此时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白日见鬼是什么? “举起你们的棒子!”天赐见他们怯了,大声斥道,先来个下马威。 这句话倒好像提醒了他们,七个人迅速移动,各自站好方位,举起木棒,把天赐围在中间。 天赐艺高人胆大,任他们摆好阵势,高声道:“来吧!” 七人同时出手,配合默契,棒头分别点向天赐周身的七处穴位,阳白、地仓、大迎、商曲、天池、风门和太白,宛如一张棒网,罩住天赐。 天赐暗赞这套棒阵精妙,不敢大意,使出千机绵掌,挡,拨,推,缓,与进身的棒子对拆。七人一击不中,立即同时换招,变了棒头的点向,分别是神庭、印堂、承浆、后顶、哑门、浮白和天冲,专攻天赐的上路,逼他矮身。天赐果然只能矮下身子,双掌向上,凭着刚柔并济的掌法与之周旋。 棒阵不断地变化,或攻上路,或攻中路,或攻下路,亦或上、中、下三路同时进攻,环环相扣,绝无偏差,端地是一套精妙绝伦的好阵法。这棒阵名曰“伏狗阵”,乃丐帮第十八代帮主洪七公当年所创,历来不传外人,不知这污衣帮弟子从何处学得。 天赐却不识得这阵法,更不知道它的来历,只觉得自己仅凭这一双肉掌相抵,虽不至于落败,却也很难取胜。以一对七,时间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再斗得几个回合,天赐忽然灵光一闪,不禁大喜。运起七、八成内力,奋力旋转开身子,然后乘着他们寻找自己身上的穴位的一瞬时间,突然一个前冲,一招“夹道迎客”,双掌夹住了一根木棒,马上运劲至棒身。那持棒之人受不了这力道,手脱了臼,木棒被天赐夺了去。另外六根木棒此时也已点向天赐,只是少了一根棒子,立现一个缺口。天赐抓住这个时机,跃出战圈。接着又马上主动跳入战圈,使开“捣龙棒法”,以棒治棒。 对方只剩六人,阵法威力立减。天赐舞动着木棒,呼呼作响,在防护自己的同时把对方各个击破。十几个回合过去,六人都已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木棒也被天赐打断了三根。 天赐完胜。 扔了木棒,左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右手上扬,道:“说,你们污衣帮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赵总舵主饶命,饶命啊!”那人求饶道。 “你们识得我?”天赐奇怪地问道。 “识得,识得,赵总舵主武功盖世,英俊潇洒,谁不识得那就是眼睛长在屁股上。”那人拍马屁道。 “少废话,说,怎么回事?”天赐道,松开了左手。 “赵总舵主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并非污衣帮弟子啊!”那人道。 天赐看了看他们,道:“此话怎讲?” “我们,我们其实是丐帮弟子,只是受了那污衣帮的迫害要挟,才,才不得已加入他们的。我们四下搜寻赵总舵主,是,是那乾龙生安排的,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一脸委屈道。 “是,是……”其余六人也频频点头道。 天赐看他们不似说谎,直感事态严重,连忙问道:“那你们陆帮主和几位长老呢?难道……” “唉,可不是吗?不敢有瞒赵总舵主,他们,他们都被污衣帮控制起来了!”那人脸有忧色地叹道。 第三十二章:出谷 “快说清楚来龙去脉!”赵天赐催促道。 那人道出了实情。 一年以前,将将入秋之际,朝廷突然派人找到丐帮的几个领头人物,同样的威逼利诱,希望丐帮能为朝廷效力亦或放弃与朝廷的敌对作为,不想丐帮帮主陆无双与帮中几位长老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丐帮毕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帮派,不好用强,于是朝廷的来人使出阴招,买通了丐帮君山总舵的两个伙头,暗中在帮主和四位长老的饭菜里下了“含笑蚀骨散”的毒。趁帮主和四位长老中毒之际,派兵包围了君山总舵,抓走了他们,而后将他们囚禁于安徽铜陵的罗泌寺。这“含笑蚀骨散”的毒性当真怪异厉害,服毒之人,除了无法运功发力,其他的与正常人无异,只是每七七四十九日必准时大发作一次,发作时全身骨痛难当,脸上却始终隐有笑容,如不马上进服解药,周身骨头便会慢慢发黑变酥,笑容也会渐灿,熬不过半个时辰便会笑着毙命。他们以此来逼迫丐帮弟子加入他们为对付中原武林而特地成立的污衣帮。 这污衣帮帮主乾龙生是何许人也?原来竟是朝廷的护国法师,本名叫做增丹嘉摩,藏疆一带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另外朝廷还给他安排了两名助手,一个叫尤葛巴,一个叫骞实金,都是西域一带的成名人物,武功也十分了得。 “大家不必气馁,朝廷这般的煞费苦心,看来已是黔驴技穷了。”赵天赐慰励这几人道,“如今当务之急,需当联络有志武林同道,想办法救出被那污衣帮囚禁的几位头领,你们丐帮在北方的势力极大,如若被朝廷所用,倒戈相向,后果将不堪设想,大家以为如何?” 七人不禁大喜,点头称是。 “咦,赵总舵主,看,那小孩。”一人指着房屋的方向道。 赵天赐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刚才跑开的那痴孩又回来了,还领来了一个大人,二人躲在屋旁的一棵大树后面,伸出脑袋向他们这里不住地张望。 赵天赐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向那二人走去。那几人也要跟上,赵天赐让他们留在原地,以免人多吓跑了那二人。 原来那痴孩是个哑巴,脑袋瓜也不怎么灵光,怪不得始终一言不发。他刚才跑了去,领来了他的爹爹,不曾想他爹爹却同样是个哑巴。赵天赐与这父子俩沟通了好一阵子,给了他们纸币当做赔礼道歉。这父子俩拿了纸币,欢欢喜喜地进屋去了。 赵天赐看着,欣慰地笑了笑。 事不宜迟,赵天赐催促让这几人带路,赶紧离开此处,尽快前往罗泌寺。 这个谷底小村落其实十分隐蔽,外人极难到得此处。一人告诉赵天赐,若不是自己几年前和丐帮中的一位长老因为要办一些重要事情,误打误撞来到过此处,这次大伙是绝对寻不到这里的。 这几人带着赵天赐,穿过一片蓊荫茂密的树林,但见一座形似腾龙的巨岩拔地千尺,危然耸立,简直鬼斧神工。众人绕过这座巨岩,又见一片黄色花海。进花海走了一段路,有个不明显的下坡,但道路却越来越迂回曲折,且分叉极多。好在这几人已来过几次,也算轻车熟路,拐得几拐,便到了一个山洞口。洞口又高又宽,可七、八同行通过。众人入内,没走几步,洞口突然一下子变得窄小,于是大家逐一而进,顺着山洞,又往前行进了约有一里路,突然豁然开朗,眼前一大片的青草地。 众人出了山谷,到了官道上。 这七人遇上赵天赐,都觉得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复帮在望,一路上对他甚是尊敬,几乎言听计从。赵天赐也从他们这里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晚,铜陵城北的一家客店内。 “何生,秘密联络另外几个长老的事你看由谁来做比较合适?”赵天赐对着其中一个人问道。 “赵总舵主,就由我和王劲松来负责吧!”何生道,“另外,送信一事交由安英兄弟也能妥当。” “必须妥当。”那个叫安英的表决道。 “如此甚好,有劳大家了,另外四名兄弟照常呆在污衣帮里,相机而动,切记不可走漏了风声。对了,你们三人都需先回帮里一趟,再伺机行事,免得他人起疑!”赵天赐慎重地道,又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众人散去。 铜陵城薛府内。 一女子呆坐闺中床沿,愁云惨淡,眼神哀伤,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却正是薛若英。 几日前,天门山上梵天寺旁的武林大会轰动整个铜陵城,平坤会的总舵主赵天赐被污衣帮弟子逼落悬崖一事更是传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认为此次赵天赐定是十死无生,这也难怪薛若英会如此了。 “笃,笃,笃……”几声轻微的扣门声,接着“”吱吖”一声,有人推开了薛若英的房门,进来的是她的哥哥薛飞邈。 “额,哥,你怎么来了,坐吧!”薛若英有气无力地道。 “英子,你别太伤心,吃晚饭了吗?”薛飞邈关切道。 “我也吃不下,哎!”薛若英叹道。 “我等下叫厨子给你做一些吧,别饿坏了身子。”薛飞邈道,说着向她走近些,顺手移来一条软凳,在薛若英旁边坐下,低声道:“英子,有件事你可能还蒙在鼓里。” “何事啊哥?”薛若英揉了揉双眼问道。 “爹有没有跟你提及过咱们的爷爷?”薛飞邈问道。 “我记得他只说过爷爷奶奶都已过世!”薛若英摇头道,“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爹爹跟你说过咱们爷爷的事?” “哦,没有……没事,英子,赵公子的事,可能……可能和爹有关!”薛飞邈神色紧张,吞吞吐吐地道。 薛若英一听到赵天赐,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薛飞邈的手,喜道:“赵公子有消息了?” “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赵公子,你没听明白,我是说赵公子被逼落山崖的事,恐怕咱爹也参与其中了。”薛飞邈正色道。 薛飞邈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一付纨绔子弟的样子,很少这么正经地说话,薛若英听完,直盯着他看,道:“哥,你是认真的吗?别和我开这种玩笑!虽然你平日里没少挨爹爹的训斥,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咱爹爹啊!” “英子,怎么你觉得我在跟你说笑?”薛飞邈着急道。 薛若英瞧他脸色,似乎不像在开玩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涌起,豆大的汗珠渗出额头。 第三十三章:凤栖楼 阔大的朱漆大门正上端悬着一面金丝楠木的匾额,上书“凤栖楼”三个花鎏大字。 这是铜陵城内乃至安徽省境内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家妓院。 但见,内堂里地铺白玉流纹石,光洁明亮;凿壁为朵朵桃花和海棠花模样,相互交映;堂内宝顶上吊挂着红黄紫的三彩琉璃灯,熠熠生辉。再入内,沉香木栏杆的楼梯直通二楼,罗帐轻飘,灯暖香溢。在这里,莺莺、翠翠、莲莲、柳柳……黛眉红唇,细腰润臀,各种妩媚,各种风骚,那眼波一转,嘴角一勾,流露出的风情仿佛能渡世间一切苦噩一般……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当然也是一个烧钱的地方。 这晚,就在这凤栖楼二楼的一处厢房内,却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与外面的春色满园格格不入。 厢房内坐着四个人,神色凝重,分别是薛义、增丹嘉摩和他的两个助手尤葛巴和骞实金。 “说来也怪,整整三日过去了,还是没找到那赵天赐的尸首。”增丹嘉摩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原口音道。 薛义道:“法师,想那赵天赐的尸体早被什么野狗狼虫给叼了吃了,故而寻不见,也属正常。目前最要紧的倒不是这事,扎儿哈马宰相不日将会来到安徽,法师你看……”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增丹嘉摩摆了摆手,打断了薛义的话道。 “是,是,法师自会应付,是我多虑了!”薛义毕恭毕敬道。 “尤葛巴,罗泌寺的那几个老顽固现下是何情况?”增丹嘉摩道。 “回法师,他们还是老实在那里呆着,没有什么异常。”尤葛巴也操着一口别扭的中原口音道,“法师,你留着他们还有何用,不如一叉一个结果了倒干净。” “不可,现在我们虽然控制着丐帮,可大多人心不稳,留着他们还有用,暂时杀不得!对了,你们需加快步伐,不然朝廷那边可不好交代。”增丹嘉摩慎重道。 “是。” “是。” 骞实金也点了点头。 “眼下污衣帮里事情一大堆,其他的事薛义你这边可要多操点心了!切记不可暴露身份啊!”增丹嘉摩嘱咐道。 “那是自然,法师放心!”薛义道。 “薛老爷,你可别拿着朝廷的钱银办自己的事,你爹的事朝廷可还记着帐呢!嘿嘿……”尤葛巴一脸阴笑道。 “你,你……”薛义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拍案而起,怒目圆睁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好了好了,薛老爷莫生气,尤葛巴,不可开这种玩笑!”增丹嘉摩赶紧打圆场道。 …… 四人又商谈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这凤栖楼是他们秘密会晤商谈的唯一根据地,他们已在此聚集了不下十次,可是这一次却出了纰漏。虽然他们事先已清空了隔壁的房间,确保万无一失,不曾想他们的谈话一字一句却都被一个人清清楚楚地听了去,这个人便是薛义的儿子薛飞邈。 这是为何? 都道无巧不成书,确实如此。这栖凤楼往日里薛飞邈并不常来,可就在近几日,他迷恋上了这里刚来的一名头牌,听说是个西域女子,姿色才艺双绝。就在今日晌午,他约得这头牌在这厢房内喝酒。一个多时辰过去,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瘫倒在地。这头牌见他喝倒,也不理会,叫人收拾干净了厢房,径自离去,任他躺在地上沉睡。不知不觉天色已暗,薛飞邈悠悠醒来,正待起身,突然厢房门外传来薛义的说话声,不由得一惊,手足无措之际,四下张望,见身后有一张大床铺,无暇多想,一头钻进了床铺底下,躲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薛义等四人怎会想到这厢房内的床铺底下竟然藏得有人?于是他们的谈话自然就被薛飞邈听得一清二楚。 这天大的秘密压得薛飞邈心里惴惴不安,于是第二日晚间,他就去了妹妹的房间,把这事告诉了薛若英。 兄妹俩一时无语。 过了片刻,薛若英又抽泣了起来,薛飞邈拍了拍她的肩头,想要安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耸耸肩,出门去了。 这晚,薛若英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早,天刚微亮,薛若英也不洗漱,红着眼眶,敲响了薛飞邈的房门,把他从睡梦中拉起。 二人行了一段路,来到郊外的一个小山坡旁的一处坟墓。 “我说英子,大清早的,你这是何意啊?”薛飞邈埋怨道。 薛若英道:“我带你来看你娘,顺便有事问问她!” “有事问她?何事?”薛飞邈突然来了精神道,“我娘估计这会儿刚睡呢,再说,你问她她也不应啊,嘿,嘿……”说着笑了起来。 “哥,我跟你说正经的,昨晚你说的事可是字字当真?”薛若英问道。 “你说爹的事啊?”薛飞邈道。 “嗯。” “那哪能有假?千真万确!”薛飞邈一本正经地道。 “好,那你在你娘面前发誓!”薛若英一脸严肃地道。 “怎么,英子,你不信我?”薛飞邈道。 “不是不信,哥,你发个誓嘛!”薛若英嘟嘴道。 薛飞邈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笑道:“傻妹妹,你这是何苦呢?好,好,我发誓,我发誓。”说着在坟头跪下,举右手握拳,伸出食指和中指,道:“娘,我对你发誓,我昨晚跟英子说的事句句是真,绝无水分,如若有假,你现在就把我接了去,跟你作伴!”说完磕了三个响头,起身。 薛若英转过脸去,掩面而泣。 薛飞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作孽,作孽啊!” 任薛若英哭得一会儿,薛飞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英子,莫伤心了,你不是还有事问我娘,问吧!” 薛若英转过身,擦了擦泪水,望着坟墓发呆,一声不吭。 薛飞邈一直等着听她要问什么,见她如此,也不理会,走到就近的一棵树上折下来一截树枝,自个清扫坟墓去了。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只是相隔太远,那人听不见这兄妹俩说些什么。 罗泌寺位于铜陵城西郊的一片老林中,这寺庙不大,有点破败,平日里也是香客寥寥。寺庙大殿的一尊佛像后面,有一面铁饼,掀开铁饼,是一个地道的入口,丐帮帮主陆无双和四位长老就被污衣帮囚禁于此。 自囚禁那日起,这罗泌寺更是被污衣帮搞得乌烟瘴气。他们不但派了人手驻守在这里,还驱逐了寺里的几个和尚,不许香客进来上香,俨然把这寺庙当做了自家的地牢了。 一转眼,已是赵天赐与那丐帮七名弟子离谷后的第二十四、五日了。 这日晚间,将近子时,夜幕沉沉,星月无光,风吹林动,沙沙作响。这片老林的东南边,有一群人正在悄悄地向罗泌寺靠近。 第三十四章:雨夜罗泌寺 为首的是平坤会的袁友福,在他身后的是平坤会江苏堂堂主韩百鸣和江苏堂的三十多名弟子。 原来,那日按照赵天赐的嘱咐,丐帮弟子安英已把赵天赐的亲笔书信安全送达到江西平坤会总堂,信的内容大致是说:安徽这边情况大变,朝廷已派人劫持了整个丐帮,后果严重,让平坤会几位当家的知悉,派人支援安徽这边,设法先救出丐帮帮主和四位长老,再行计较。平坤会总堂收到书信,大家当夜商谈了一番,马上出动了岳枫、袁友福、韩百鸣,再联合就近的江苏堂的一百多名弟子,支援赵天赐来了。 赵天赐早些时日已到这罗泌寺打探了两回,摸清了这里的情况,于是定在今夜,双管齐下,展开行动。 罗泌寺里的守兵不多,总共只四十来个人,分成两批,白天夜晚轮流看守。那增丹嘉摩有恃无恐,手里拽着地牢里的那五人的救命稻草,是以对这罗泌寺也不严加看管了。 此时,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几声雷鸣轰隆隆,震耳欲聋。等袁友福这一众人接近罗泌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罗泌寺的大殿里,燃着几根火把。二十几个守兵,有的挨着墙角,闭目偷懒;有的指着夜空,骂骂咧咧;也有的故意出去院里淋雨,自得其乐。他们万没想到,此刻危险将至。 众人刚好借着这风雨雷电的掩护,到了罗泌寺的院墙外面。趁着寺里的守兵茫然不知之际,一鼓作气,袁友福和韩百鸣当先翻墙入寺,紧接着江苏堂的弟子里又有七、八名身手好一些的也陆续翻墙进去了。 进了寺里,直接动手。 一个在院里的守兵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袁友福一掌毙命。接着韩百鸣也是一剑封喉,取了另一个守兵的命。有两个守兵见状大喊道:“有贼寇,有贼寇……”退入大殿。众守兵回过了神,纷纷拿起兵器,守住大殿的入口。已进到寺院里的江苏堂弟子此时大开了寺院的大门,门外的众弟子又进来了一些。 大殿的上方另有一层钟楼,离地三丈有余,藏有两个守兵,这时已弯弓搭箭,往院门这里射来。片刻之间,已有三名江苏堂的弟子被来箭射中,负伤倒地。 袁友福见此情景,朝韩百鸣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挥手,身后的几名江苏堂弟子涌入大殿,和那些守兵打了起来。他二人赶忙往院里退出一些,接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翻上院墙,再提气纵身上跃,借着一根突出的木梁,上了钟楼。射箭的两个守兵并未发现有人上了钟楼,还在接连不断地往寺院里射箭,江苏堂的弟子此时又有二人中箭。四周昏暗,加之雨势甚猛,大家看不清来箭的具体方位,虽挥刀奋力抵挡,终是处于被动,于是护着受伤的弟子纷纷躲避。 危急时刻,袁友福和韩百鸣不敢怠慢,即刻出手,一个挥掌,一个挥剑,往这两个守兵身上招呼。不想这两个守兵武功竟不孬,反应也快,心知有异,同时向后一跃,堪堪避开了这一掌一剑。二人不敢大意,袁友福接着一招“绵里藏针”跟进,韩百鸣紧跟着也是一招“剑指南山”直刺,与这两个守兵交上了手。 袁友福和韩百鸣牵制了钟楼里射箭的这两个守兵,寺院里的江苏堂弟子没了顾忌,登时心下大宽,一股脑儿齐杀向大殿。大殿的守兵抵挡不住,已死伤过半。剩下的守兵眼见再抵抗也是徒然送命,便纷纷弃了手中兵刃投降。 制住了这群守兵,逼问出丐帮几人的关押之处,几名弟子赶忙奔到一尊佛像后面,果见有一面用铁链锁着的生锈的铁饼。于是几刀砍断铁链,掀开铁饼,下得地道。 过得片刻,救上来五人,个个软手软脚,衣裳破烂,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正是丐帮帮主陆无双和丐帮四位长老。 钟楼之上,袁友福和韩百鸣与那两个射箭的守兵已交战了十几个回合。两个守兵一个使拳,一个用短刀,十分顽强,虽然已渐渐不支,却还是奋力抵抗。此时听得一声长啸,袁友福运起七、八成内力,一招千机绵掌里的“狂马破冰”喂了过去,那守兵连忙直拳相迎,就在拳头堪堪碰到袁友福的手掌心之际,忽感到一股极强的粘力,想要回拳,袁友福突然变掌为抓,生生抓住他的拳头,让他收不得拳,再顺势往右一带,那守兵便一个踉跄,斜倒在地。袁友福见机再出掌,用掌刀点了他的肩井穴和环跳穴。那守兵顿感四肢麻木,起不得身。另一边,韩百鸣也使出绝招,手中的剑挥出一道密网般的剑弧,逼得那守兵连连后退。再退得几步,便到了钟楼边缘,已是退无可退。那守兵急了,大吼一声,用两只手握紧短刀的刀柄,奋力朝韩百鸣砍去,来了个同归于尽的打法。韩百鸣一惊,又马上稳住神,先斜避一下,再挥剑对准那短刀的刀身,运劲往上一挑。那守兵受不了这力道,短刀被挑飞了出去,韩百鸣乘势一剑直出,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此时,突然风停雨住。 袁友福命人把大殿里投降和受伤的守兵统统赶进那地道,扔给他们小半瓶创伤药,然后盖上铁饼,绕上铁链。再找来两根绳子,绑了那两个射箭的守兵。 事不宜迟,大家扶着丐帮的五人和受伤的江苏堂弟子,押着那两个射箭的守兵,急急上路。 丑时,凤栖楼。 此时,万籁俱寂,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独独这凤栖楼二楼的一间厢房内的两个人是个例外。 这二人是谁?因何此时还不睡? 却原来一个是朝廷派到安徽的钦差扎儿哈马宰相,一个是这凤栖楼的头牌,也就是薛飞邈恋恋不忘的那个西域女子阿娜妮。这二人此时光溜着身子,正在一张暖床上巫云楚雨呢! 真是:抛却纲常与伦理,金针刺挑桃花蕊。粉嫩娇璧得滋润,不敢高声紧皱眉。 这厢房内二人正“激战”得酣畅淋漓,厢房外却也有两个不眠人,正展开轻功,凌空往这凤栖楼而来,目标直指这间厢房。 第三十五章:宰相被掳 这二人,一个青衣布衫仙骨道,一个白衣翩翩俊少年,原来是武当山的杨若谷和平坤会的赵天赐。 二人齐步并驱,在凤栖楼的后院墙上再一借力,飞身两步上到二楼厢房的窗台。只见杨若谷斜掌一拍,“喀”地一声,将那窗户一整扇拍落进厢房里,随即和赵天赐一前一后飘进了厢房。 厢房里正蜂狂蝶乱的二人被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着实不轻,犹如被人当头一棒,停住了动作,懵在暖床上。 赵天赐看见眼前这不堪入眼的一幕,不禁脸红,别过身去。杨若谷一脸鄙夷,冷笑着抓起扔得一地的衣物,掷到暖床上,示意床上的二人把衣服穿好。 二人缩在床尾,战战兢兢地把衣服胡乱穿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里写满恐惧,望着杨若谷和赵天赐。 杨若谷突然大踏步向前一步,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微一运劲,点了阿娜妮头顶的哑门穴和大腿的环跳穴。再随掌一拍扎儿哈马的颈处,接着一把将他从床上提起,扛在肩上。 杨若谷肩扛软绵绵的扎儿哈马,赵天赐紧跟其后,二人展开轻功,从来时的窗户去了。剩下阿娜妮一人在那床上,不能言也不能动,心跳突突,芳容失色。 过得几个时辰,天已大亮。 这朝廷的宰相岂是一般的官儿?他这被掳的消息一传出来,铜陵城里顿时炸开了锅。大街小巷,郊道村落,到处是朝廷的兵马和府衙的官差,横冲直撞,盘家查户,搞得城里的百姓惶恐不安,弄得鸡狗也不得安宁。 只是任他们闹腾了一上午,不要说找到这扎儿哈马宰相,就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见。 这日晌午,铜陵县衙后堂的一间密室里有两个人正商谈着什么,一个是朝廷的护国法师增丹嘉摩,一个是这铜陵城的县官苏三进。 只听一人道:“苏大人,昨夜罗泌寺的那几个要饭的头儿也被人所救,随即便是我们的扎儿哈马大人被掳,我想定是同一伙人所为!”说话的是增丹嘉摩。 “法师所言极是,只是这伙人掳走我们的扎儿哈马大人,目的何在?”苏三进一脸忧色,问道。 增丹嘉摩端起桌上的青花茶盏,喝了一口茶,思索片刻,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我身上的一样东西!” “哦?一样东西?请法师说明。”苏三进拱手道。 增丹嘉摩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顿了一会儿道:“解药!” “解药?”苏三进好奇道。 “对,一定是要那‘含笑蚀骨散’的解药!”增丹嘉摩肯定地点头道。 “哦?”苏三进皱着眉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抬头看看增丹嘉摩,见他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皱着的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问道:“如此法师是否已有良策?” “良策不敢说,只是给苏大人提个醒,我想苏大人应该能应付得来!”增丹嘉摩道。 苏三进推笑道:“还得有劳法师,这帮乱贼胡作非为,可恨得很,当诛!有需要下官出力的尽管开口,下官义不容辞!” “哈哈哈哈……”增丹嘉摩大笑。笑得几声,又忽然沉着脸,盯着苏三进。 苏三进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打岔道:“法师请用茶,请用茶!” “这茶确实是好茶,叫猴……猴什么来着?”增丹嘉摩问道。 “太平猴魁,安徽名茶,名茶!”苏三进道。 “哦----太平猴魁,好茶,只是有些凉了,影响了口感。”增丹嘉摩拉长了声音道。 苏三进一听,正要起身准备帮他换过茶水,却见增丹嘉摩右手掌慢慢地贴近桌上的茶盏,神色凝重。过得片刻,那茶盏里便有几丝青烟飘出。 苏三进的额头渗出汗珠。 增丹嘉摩收了手掌,道:“苏大人的话好似不如这茶的味道好!” 苏三进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是,是,下官一时情急,胡乱言语,法师莫怪!下官马上增派人手,马上!有需要法师的地方还望法师鼎力相助!” 增丹嘉摩淡淡地道:“自然!” 傍晚时分,污衣帮总舵。 “嗖”地一声,一只飞箭射在了一根房梁上。 等到污衣帮的弟子反应过来,那射箭之人已去得远了。 一名污衣帮弟子拔了箭,见箭身拴着一节大拇指粗的小竹筒,知道有异,急忙拿着箭,飞跑着去见帮主乾龙生。 乾龙生拽下箭身上的竹筒,抠去了封口,取出里面卷着的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寥寥写着十二个字:鹊头山永安桥,带解药换宰相。 乾龙生心里道:“果不其然!” 当晚,乾龙生组织与帮中几个高位人物商量布置了一番。他艺高人胆大,次日清晨,稍做收拾,也不骑马,孤身一人前往鹊头山。 这鹊头山位于铜陵城北约十里处,三面环水,整座山如巨大的鹊头直抵江心,故而得名。行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将要晌午之时,乾龙生来到了鹊头山永安桥桥头。 立在桥头,仰望鹊头山,但见山势险峻,绵延向南。乾龙生再四周观察一番,心思飞速运转。 此时,桥对面不远处的乱石堆后面有个人往这边探头探脑,乾龙生实已发现,只是假装不知,不做理会。 过了一会儿,乱石堆后的那人现出身,小跑着过了桥,拱手道:“这位是污衣帮的乾帮主吧?” 乾龙生不予作答。 那人又道:“敢问阁下是乾帮主吗?” 乾龙生斜眼一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一愣,随即道:“这里只你一人,自然是和你说话!” “哦?是吗?那请叫我乾盟主!”乾龙生冷冷地道。 “哦……哦,的确。”那人推笑着,不卑不亢地道,“那么,请问乾盟主,解药带来了吗?” 乾龙生神色倨傲,厉声道:“带路吧!” “好,如此有请。”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永安桥,顺着乱石堆旁的一条羊肠小道又走了近一里路。这一路上,那人说话不停,问东问西,乾龙生偶尔应答,心下不免烦躁。再走得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的田地,地里种满了棉花。放眼望去,粗壮有劲的棉花杆上枝叶茂盛,枝叶之间长着许多棉花,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已经盛开,露出了洁白的棉花朵,甚是好看。 “乾盟主,你瞧这一大片的棉花,多美啊,丰收在望啊是不是?”那人驻足了片刻道。 乾龙生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只是,哎,可惜,可惜……”那人摇头晃脑道。 乾龙生紧锁眉头,不耐烦道:“可惜什么?” 那人道:“不可惜吗?还没等到收成呢,只怕就要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哎,走吧!” 说着带着乾龙生,顺着田埂,又绕了一大圈路,到了一个山洞前。 第三十六章:解药 这山洞的洞口极大,足有二十来尺高,十多尺宽,呈不规则的长方形。洞口的正中间站着一个人,面向洞里,身材伟岸,一袭白衣,双手负在后背,姿势极尽潇洒。 “总舵主!”那人恭敬地唤道,说完退了去。 洞口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缓缓地道:“乾帮主,别来无恙!” 乾龙生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瞧出了这人是谁。 正是被自己猛下死手的赵天赐。 乾龙生倒吸一口凉气,思绪有点混乱,但随即又马上镇定下来,道:“赵总舵主别来无恙!” “乾帮主,请了。”赵天赐做了个相请的动作道。 乾龙生犹豫了一下,大踏步地往洞内走去。 洞内十分宽敞明亮,边上有几条石凳子,围着中间一张粗糙不平的石桌,石桌上一个茶壶,微微冒着热气,旁边摆着几只茶碗。 赵天赐和乾龙生落了座。 乾龙生首先开口道:“赵总舵主这次逢凶化吉,当真匪夷所思,乾某佩服。” “乾帮主敢作敢当,倒不失大家风范,只是如今我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似乎让你失望了。”赵天赐接口道,一边说着,一边一人一碗倒了茶。 乾龙生道:“哪里哪里,赵总舵主吉人天相,命不该绝,岂是乾某等所能强为?”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赵天赐道,“山野陋洞,没有好茶招待,权且将就,请!”说着举起手中的茶碗。他见乾龙生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失光明磊落,倒是比一些伪君子强过许多,是以心中并不如何生厌。 乾龙生也不顾忌生疑,举起了茶碗,二人一饮而尽。 “法师好气魄,难怪能担任朝廷的护国法师一职。”赵天赐不禁称赞道。 “法师?……哦……”乾龙生微一诧异道,“赵总舵主过誉了。没错,我正是朝廷的护国法师增丹嘉摩。” 这时候,有两人也走进洞来,分别是岳枫和杨若谷。 增丹嘉摩抬头瞧见二人,不禁大吃一惊,心里直道糟糕。这岳枫的功夫一年多以前在太湖边上他是见识过的,绝不在自己之下。另外一个道士装扮的虽不识得,不过看他的身形步伐,也绝非泛泛之辈。有这二人在,再加上一个赵天赐,只怕事情会相当棘手。 增丹嘉摩暗自责备自己太过疏忽大意,以至于现在进退维谷,不免受制于人。 心思如旋浆,却不形于色,增丹嘉摩毕竟是老江湖,站起身,当先开口道:“今日几大高手齐聚于此,难得,难得啊!” “好说,好说,为了这解药我们是煞费苦心,法师没让我们失望吧?”岳枫直截了当地道。 “请教二位高姓大名?”增丹嘉摩道。 “汨罗山岳枫。” “武当山杨若谷。” 增丹嘉摩一听,心里一凛:“果真不错,这二人的名字早有耳闻,都是当今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不想竟和这赵天赐结成一伙,看来今日的计划十有八九要落空。”想到这里,心里反而淡定些许,反正一时无计,不如静观其变,于是合掌道:“幸会幸会,二位的名字如雷贯耳,不想今日在这里相遇,实是有缘。” “好说,好说,请法师交出解药,我们立即放人,今日事今日了,彼此互不为难,法师以为如何?”岳枫道。 “原该如此,这……这样,你们可否让我见见扎儿哈马宰相?”增丹嘉摩转身对赵天赐道。 赵天赐看了看岳枫,道:“可以,法师请。” 四人出了洞,往右行了四、五十步,又见一个山洞。洞口站着一人,朝这四人点了一下头,正是刚才给增丹嘉摩引路的那个人。 这山洞也甚宽敞,洞内同样有石桌石凳,有六人正围坐在石桌旁喝茶,分别是扎儿哈马宰相和丐帮帮主陆无双及丐帮的四位长老。 见此情景,增丹嘉摩一头雾水,不知这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岳枫微微一笑,道:“法师,我们没有亏待你们的宰相吧?” 增丹嘉摩脸上推笑着,没有接口。 扎儿哈马见到增丹嘉摩,眼冒精光,一阵激动,正欲开口说话,眼角扫了一下在坐的几人,见一个个都瞪着眼盯着自己,心里害怕,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增丹嘉摩见宰相平安无恙,心下放宽了些,道:“请三位借一步说话,我们回那边洞里吧。” 四人于是回到了刚才那个山洞。 “法师这下可以放心交解药了吧?”赵天赐问道。 增丹嘉摩刚才说要见见扎儿哈马,一来自然是要看看他是否受虐,最主要的一点却是在拖延时间,好暗自尽快思忖计策,不曾想关押他的地方离得如此之近。现在赵天赐又来追问解药,避无可避,只好道:“自然可以。”说着伸手入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放在石桌上。 三人看那盒子,呈长方形,巴掌大小,盒面雕飞鹰纹,盒壁光素无纹饰,制作十分精美。 增丹嘉摩打开盒盖,道:“此解药为白色粉末,五人的剂量,你们可匀了给他们温水送服,‘含笑蚀骨散’的毒便解。” 赵天赐道:“如此简单?” “是的,服用一次就够了。”增丹嘉摩道。 “法师,赵总舵主是说你这么简单就把解药给我们了?”杨若谷笑道。 增丹嘉摩脸上微现无奈之色,道:“哦,哦……岳老先生刚才说过今日事今日了,一手交解药,一手放人,彼此互不为难,难道不是?”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真汉子,法师爽直之人,岳某佩服,如此多谢了!”岳枫大加赞赏道。 …… 赵天赐亲自给陆无双和四位长老服了解药,又留心观察了片刻他们的状态,发现并无异样,于是让他们试着运功调息。五人盘腿坐地,调匀呼吸,从下丹田的会阴处往上微提内力。但觉体内有一丝暖气向上缓缓游走,分注于两臂,直达掌心,顿时感觉精力充沛。 五人拜谢,众人大喜。 “今日事今日了,天赐,放了那宰相吧!”岳枫捋了捋发白的胡须道。 “是,师父!” 增丹嘉摩心里道:“原来是师徒俩,难怪。” 赵天赐命人带来颤颤巍巍的扎儿哈马,将他交于增丹嘉摩。 “法师,岳某没有食言吧?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将来有机会战场上见真章,有劳,请了!”岳枫道。 “好,请了!”增丹嘉摩道,转身和扎儿哈马离去了。 就在增丹嘉摩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掠过一道诡异的笑容。 杨若谷察觉到了。 “且慢!”杨若谷唤道。 第三十七章:午夜地震 二人刚走出十来步,听到叫唤,停下了脚步。 杨若谷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岳枫和赵天赐虽不明就里,仍随后跟至。 “法师留步,我们命人送你家宰相回铜陵城。”杨若谷道。 增丹嘉摩心里顿感惴惴不安,但仍面带笑容道:“道长客气了,不敢有劳,我们自行回去便是。” 杨若谷笑道:“法师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请法师留下,我们命人送你家宰相回去。” “道长这是何意?”增丹嘉摩沉下脸道。 “杨叔叔,有何不妥吗?”赵天赐在杨若谷旁边附耳道。 杨若谷低声道:“稍后跟你说,需得留住他。”接着朗声道:“法师,这‘含笑蚀骨散’的毒性每七七四十九日必大发作一次,可有错?” “不错。” “中毒之人平日里除了无法使用内力外,其他状况是不是与常人无异?”杨若谷又问道。 “不错。” “那好。”杨若谷道,这时候,刚好丐帮的五人也赶了过来,于是问他们道:“你们离毒性再次大发作还有几日?” “再有三日的傍晚时分。”陆无双道。 “好。”杨若谷说着转身对增丹嘉摩道:“他们说还有三日,那就有劳法师在此处逗留三日,待那日过了傍晚时分,如他们的毒性没有再次发作,我再恭送法师回去,法师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你们中原武林人士都是说话不算话的吗?刚才岳老先生说‘彼此互不为难’又当如何说?”增丹嘉摩气愤道。 岳枫已明白了杨若谷此举的意图,接口道:“法师稍安勿躁,这事和中原武林人士扯不上半点关系,有错也是我老头子一个人的错。杨老弟方才所言也并非要为难法师,只是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他难免会多深一层考虑,这也无可厚非,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还请法师移步折返。”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增丹嘉摩怒道。 岳枫也不与之争辩,拱手笑道:“法师请了!” 增丹嘉摩胸口似有一团猛火在燃烧,仿佛每个毛孔都能蹦出火星来。自踏入江湖以来,几时遇到过这样的囧境?真想挥掌动手,拼个鱼死网破,奈何当下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如贸然动手,绝无胜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个深呼吸,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恨恨道:“今日给了岳老先生面子!”说完转头看了看扎儿哈马,再不做其他理会,昂首挺胸,大踏步往回走去。 赵天赐差了两人,护送扎儿哈马回铜陵城。 增丹嘉摩难道真的是自信心膨胀,不作任何安排便深入虎穴?显然不是。 此时,苏三进带领的一千人马也已到了鹊头山永安桥,分批埋伏了起来。 “啪,啪”两声,受遣护送扎儿哈马的两人刚过永安桥,便中箭倒地。 扎儿哈马见此情景,吓得赶紧蹲下,双手抱头,不住哆嗦。 过得片刻,苏三进带人到桥头迎了扎儿哈马去,顺便把受了箭伤的两名平坤会弟子也抓了去。 赵天赐这边难道就这么相信增丹嘉摩,一点不设防?显然也不是。 此时,在外探哨的平坤会弟子回洞来报,附近发现了大批官兵。 “法师,这批官兵做何解释?”赵天赐淡淡地问道。 增丹嘉摩一向自视甚高,虽替朝廷效力,毕竟江湖出身,于草莽中的‘义气行先,利益行后’看得极重。此时被赵天赐这么一问,如芒在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知作何回答,处境极其尴尬。 众人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旁观。 增丹嘉摩端起石桌上的一碗茶喝了,拿着空碗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少顷,“砰”的一声,增丹嘉摩将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道:“那些毛猴在哪里?我与他们理会去,带路。” 赵天赐点头同意,让那来报的平坤会弟子带着众人,往官兵的埋伏处去了。 “让你们苏大人上前搭话。”一众人来到永安桥头,增丹嘉摩立在桥头朗声道。 山坡密林处一士兵现身大声道:“回法师大人,苏大人护送宰相大人回城去了。” 增丹嘉摩道:“如此甚好,你等一众马上撤兵!” 山坡那头没有回音,过得片刻,一领头模样的士兵急匆匆地跑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左右顾视,低声回话道:“法师大人,苏大人叫我们在此听候命令,这……现在撤兵只怕不妥吧?” 增丹嘉摩厉声道:“叫你们撤你们便撤,哪来的不妥?” 那士兵犹犹豫豫道:“这……这……” “信不信我一掌毙了你?”增丹嘉摩缓缓举起右手道。 那士兵吓得连忙下跪,刚擦去的汗珠又渗了出来,怯声道:“法师大人饶命,饶命。撤,马上撤。”说着起来转身,一溜烟似地跑了。 这些官兵果然惧怕增丹嘉摩,不敢违命,陆陆续续地撤了兵。赵天赐要回了刚才被抓的两名平坤会弟子,众人返回山洞。 当日入夜,天气突然变得异常闷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已是子时,众人却被这沉窒的天气搅得无法安睡。这边的山洞内燃着火把,增丹嘉摩、赵天赐、岳枫、杨若谷四人正席地盘腿而坐,运气吐纳。 四周极其安静。 过了一会儿,“噗……噗噗……噗噗噗……” 四人听到异响,急忙起身。 一只,两只,五只,七只……“啾,啾啾啾……”,顷刻间,洞内黑压压地涌进来一堆堆飞物,铺天盖地,把燃着的几只火把瞬间扑灭了。漆黑一片中,四人只得胡乱出手,对抗这突如其来的飞物。这时候,自洞外由远及近传来轰隆隆的似打雷的声音,紧接着,山洞开始摇晃了起来,洞顶的石块不断地掉落下来。 整座山仿佛马上就要崩裂。 地震了。 四人心中大惊,奋力打落这扑面而来的飞物,往洞外杀出一条血路…… 约半盏茶后,天地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刚才的那一幕,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 惊魂未定中,有人又点燃了火把。借着火光一看,洞内尘土弥漫,乱石成堆,还有不少飞物的尸体。岳枫随便拾起一只来瞧,原来是蝙蝠。 有好些个平坤会的弟子在刚才的地震中受了伤,赵天赐于是命人赶紧抢治。 众人手忙脚乱,一通忙活。 “咦?那法师呢?”杨若谷疑道。 第三十八章:谷中惊变 慌乱中的众人这才察觉,确实没见增丹嘉摩的人影。 赵天赐赶忙命人四下里搜寻了一番,却是无果。 “不必再寻了,那增丹嘉摩已趁乱逃离了此处,此地不宜久留,快,大伙速速离开!”岳枫急道。 还好岳枫当机立断,就此躲过了一劫。果然,两个时辰以后,又有大批人马杀向这里,把那一田地丰收在望的棉花踩踏得不成样子。 翌日午间,苏三进组织安排完了震后的巡查、抢救等事宜,回到县府。 增丹嘉摩已在这里等候了多时。苏三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到会客厅相见。 “苏大人辛苦了!”增丹嘉摩道。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法师急着找下官不知有何指示?”苏三进道,声音微有沙哑。 “苏大人兢兢业业,为民请命,需要休息片刻吗?”增丹嘉摩道。 “无妨,咳,咳,无妨,法师有事但请吩咐。”苏三进道。 “好,那我就直言了,昨日为何不按计划行事?难道尤葛巴转述得不清楚吗?”增丹嘉摩斥道。 “法师这是何话?下官不是出兵了吗?宰相大人此时不是安然在房中歇息吗?”苏三进显然心中有气,反问道。 增丹嘉摩嘿嘿一笑,道:“如此苏大人倒是居功至伟啊!我且问你,我们定的是何时出兵?” “待你们平安归来。” “那我当时平安归来了吗?” 苏三进顿了顿,理了一下思绪,道:“法师,那些反贼贼精得很,如若等他们顺利拿到解药,再行出兵,只怕就迟了。故而我早做打算,一来可以随时接应你们,二来也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下官认为并无不妥。” “你倒好像挺在理的,那我派尤葛巴和骞实金暗自相助于我就是多此一举咯?”增丹嘉摩喝道。 “这……”苏三进一时语塞。 增丹嘉摩没有再追问,只冷冷地看着他。 苏三进也不知再如何解释,默不作声。 如此过了一会儿。 “好了,上天佑我,昨夜那场地震让我全身而退。你休息去吧,下不为例!”增丹嘉摩道,没有再为难他,说着拂袖出门。 天门山下。 赵天赐思量再三,领着众人,从午夜到次日中午,赶了近四十里地,来到当初他落崖时与丐帮弟子相遇的那个谷底小村落。对于他们来说,目前在这铜陵城,这里算是一处相对安全的去处了。 赵天赐不愿过多地打扰这里的村民,就让大伙在村落旁暂时落脚。好在这里大树成荫,山洞也多,当午的太阳虽然炙热,却对这里影响不大。 经过几个时辰的跋涉,众人早已精疲力竭,饥肠辘辘,赵天赐于是带着几名弟子进村讨了点吃喝。 “杨伯伯,昨晚那增丹嘉摩不至于趁乱逃离啊,你说这个中是何缘故?”赵天赐道。 杨若谷眉头紧锁,一脸忧色,道:“我瞧那增丹嘉摩虽口吐义言,却绝非善类,这人城府极深,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他那诡异的一笑吗?我担心那解药有假。” “哦?不会吧?我看他倒也是一条汉子,不至于用这种龌蹉手段吧?”赵天赐将信将疑道。 杨若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啊,你涉世未深,不懂得人心险恶,你难道忘了不久前的那场武林大会上是谁重伤的你?又是谁逼得你跳崖的了?” 赵天赐听完一阵沉默。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孩子!”杨若谷语重心长地道。 “多谢杨伯伯教诲,天赐明白了!”赵天赐拉着杨若谷的手,感激道。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你日后任重而道远,记得凡事多留个心眼啊。”杨若谷道,“好了,我们看看陆帮主他们去。” 二人来到陆无双和四位长老面前,询问他们的身体情况,他们都说身体并无异样。 看来只有等两日后的傍晚才能知道解药的真假。 “孩子,我得先行一步了,这次与你们偶遇后耽搁了些时日,需得抓紧去办师父交代的事。你师父睡得正香,我就不与他作别,回头你告诉他一声便是。”杨若谷请辞道。 “杨伯伯,这么着急吗?天赐,天赐舍不得你啊!”赵天赐依依不舍道。 “天赐,别这样,耽误不得了,我大师兄只怕早到了甘肃天水。”杨若谷道,一手搭在他的肩头,“我想我们很快又会相见的,多保重,好好努力,莫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说完转身出谷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赵天赐派出去两名弟子外出打探情况,其余的人留在谷中,待看丐帮的五人是否会毒发后再做打算。 这日午后,大家围坐在陆无双及四位长老周围,手心里都替这五人捏着一把汗。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太阳渐渐西沉。 “赵总舵主,解药有假!”陆无双一脸沮丧道。 众人细看,见这五人面无血色,嘴角时不时地微微上抽。赵天赐大惊失色,道:“感觉如何?” “不行了,与以往毒发时一模一样的感觉。”陆无双道,“现在周身骨头酥痒,等下就是钻心……钻心的疼痛……” 赵天赐一听,望向师父。只见岳枫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再过得一会儿,五人渐现笑容,面色越发的惨白,眼角流下泪来,显是十分的疼痛难当。 岳枫将他们的手掌摊开来看,只见个个掌心都暗暗发黑。再一搭脉,也是个个脉息杂乱。情急之下,一个深呼吸,提起内力,双掌抵住陆无双的后背,为他输送内力。 “岳,岳前辈……不可,疼痛更甚……不可。”陆无双断断续续地道。 岳枫闻言一惊,缓缓收掌,道:“天赐,此法不行,只会令他周身的毒性游走得更快了,哎!” 众人眼见这五人命悬一线,都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渐渐地,这五人汗如雨下,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出了血,双目无神,眉心渗出一缕黑线。 赵天赐心如刀割,心里恨恨地道:“增丹嘉摩!”,右掌重重地拍在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奋力一抓,把那树皮都给抓起来了一大块。 陆无双知道今日他们五人必将命丧于此,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话道:“赵总舵……主,我们不行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接任本帮帮主之……位,带领……”接下来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帮主,陆帮主……”赵天赐吼道。 众人无不悲怆! 四位长老支撑不住,相继倒下了。陆无双气若游丝,脸色暗黑得吓人,嘴巴张得老大。再过得片刻,也与世长辞了。 此时,太阳已完全西下,整个天空暗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天下第一帮 “英儿,你竟也和你哥哥一样来跟我胡闹?说一些子虚乌有的话?我这一踏进家门你们就让我不得安宁?”薛义指着面前的一儿一女,气愤地责问道。 薛若英道:“爹爹,对不住,女儿不是要故意气你,你且说说刚才哥哥的话是不是事实?” “什么事实?简直一派胡言!”薛义甩了一下衣袖,背着手道。 “哥哥在他娘亲坟前发过誓,他决计不会骗我。”薛若英撅着嘴道。 “对,爹爹,你就承认了吧!凤栖楼内你们的谈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薛飞邈道。 “你别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不孝之子!”薛义大声喝道,“来人,将这畜生给我关起来,省得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搬弄是非。” “爹爹,这不怪哥哥。”薛若英叫道。 “你,你恼羞成怒了吧?眼见事情败露,藏不住了,就又要关我。”薛飞邈嚷道。这时候进来几个家丁,架着他往外走。他还在嚷道:“你害死我娘,现在又要害我……” 薛义不予理会,转头温和地道:“英儿,你是爹爹的心头肉,你想想看,你长这么大爹爹几时骗过你?你就宁愿相信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也不相信我?他猪油蒙了心,最近迷上了凤栖楼的什么头牌,什么西域女子,鬼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编出这胡话来。” “可是,爹……” “别可是了,你相信爹,你看爹不是尽心尽力地帮你找寻赵天赐的下落吗?”薛义打断她的话道。 “那……那赵公子可有消息?是否还活着?”薛若英急切地问道。 “看你把你急的,你且说说,相不相信爹爹?”薛义笑道。 薛若英一愣,随即道:“相信!” “他还活着!” “什么?爹爹你说什么?”薛若英激动不已地道。 “我说他还活着!”薛义加重了语气道。 “真的吗?”薛若英惊喜若狂,道:“他,他在哪?” 薛义抚着她的后背,道:“你先别激动,他确实没有遭难,连日来我托人四处打听,据来报,有人在天门山脚下和东郊官道的长亭旁都见过他。” 薛若英听完,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搓着双手,来回不停地走动,嘴里喃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太好了,太好了……” 此时,王管家进门来报,说厅上有客到来。薛义又与她交谈了几句,和王管家一起去了。 薛若英独自一人还在那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其实厅上哪有什么客到,只是王管家自己急着要见薛义罢了。 王管家将薛义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上了拴。 原来那日清早,尾随薛飞邈兄妹俩去坟地的正是王管家。于是薛义外出一回来,他便迫不及待要将那日的所见说与薛义知晓。 “此事我已知道,况且事情远比这要麻烦得多。”薛义担忧道。 “哦?还有何事啊老爷?”王管家问道。 薛义不作答,只是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薛义招手唤道:“你来。” 王管家走近附耳上前,薛义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薛若英回到闺房,唤来李婉儿,叽叽喳喳,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围着她转,与她说着赵天赐尚在人间的事和以后跟赵天赐甜甜蜜蜜的种种。 李婉儿见薛若英如此欢喜,不禁又高兴又感伤。 “小姐,老爷同意你跟赵公子来往啦?”李婉儿问道。 一句话把薛若英从幻想拉回到了现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李婉儿本不欲泼薛若英的冷水,只是见她这样似精神错乱了一般,实在于心不忍,便脱口而出问了这一句话。 薛若英呆坐着一动不动,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婉儿直悔不该,心疼无比,连忙替她擦去泪水,不住地安慰。 入夜,趁着薛府大宴宾客之际,薛若英出了家门,连李婉儿都不知道。 她慌不择路,一路小跑,直跑得筋疲力尽,跑到了一座亭子边,坐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休息片刻,回头望去,也不知跑了多少路,跑到了哪里。 夜已渐深,凉风吹得衣裳单薄的她瑟瑟发抖。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起身双手交叉着围在胸前,继续前行。 翌日,丐帮的两名弟子何生和王劲松顺着赵天赐一路上留下的特殊的记号,也来到了天门山下的谷底小村落。 这记号是赵天赐和丐帮的七名弟子那日出谷后合计的独有的联络记号,只有他们自己八人才看得懂。 二人见草地上直挺挺地躺着的五具尸体,不禁悲从中来,嗷嚎大哭。 赵天赐道于他俩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赵总舵主,帮主与长老们临走前可有留下,留下什么遗言?”何生缓和了情绪,问道。 赵天赐欲隐瞒陆无双临死前让他接任丐帮帮主一事,故而刚才也没有提及。现在何生如此一问,他倒不知做何回答了。 岳枫上前道:“天赐,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不可如此,你应该把陆帮主临死前交代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这两位丐帮的兄弟知道,这是对陆帮主的一种尊重!” “前辈,陆帮主临走前说什么了?”王劲松急道。 岳枫没作答,看着赵天赐。 赵天赐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应该如实作答。是这样的,陆帮主临终前让我接任丐帮帮主一职。但是……但是此事万万不可,需得从长计议。”说着不停地摆着手。 二人听得此言,侧头对视,点了点头,单膝下跪,拱手齐额,异口同声道:“属下参加帮主!” “这……二位请起,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赵天赐连忙阻止道。 何生道:“即是陆帮主遗命,请帮主无论如何不可推却,属下斗胆问一句,当时帮主可曾答应?” 赵天赐摇摇头。 何生又道:“可曾拒绝?” “也没有。” “这就是了,帮主,你当时没有拒绝,陆帮主才安心的去了,你现在即使一百个不愿意,陆帮主也是听不到了。”何生据理道。 “是啊帮主,眼下丐帮遭朝廷控制,已到了万分凶险的地步。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有几十万之众,若都倒戈相向,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不为自己,却要为天下苍生念想啊!”王劲松也条条在理地道。 岳枫捋着胡须,一脸赞许,继续劝道:“天赐,为师说过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念’,所谓天下苍生,即是民生。如若现下民生祥和,四海升平,我们此举,便是大逆不道,天地不容。可如今元朝廷治下,民不聊生,老百姓个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拿这丐帮来说吧,为何帮众多达几十万?吃得饱,穿得暖,谁愿意当乞丐?我倒希望江湖中无此丐帮,那就天下太平了,你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着扶起何生与王劲松。 赵天赐抬头望天,久久不语。 思索了良久,赵天赐终于下定决心,接任了丐帮帮主一职。 众人无不欢欣。 第四十章:夜宿青楼 赵天赐选了谷中一处离村落较远,枕山面水的地方,众人合力埋葬了陆无双及四位长老,让他们入土为安。 然后一一磕头拜别。 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便是想办法重组丐帮,此举直接关系到北方几处起义军的命脉。 赵天赐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典当了金钗和玉镯,薛若英还能坚持一些时日的生计。 此时已是她离家出走后的第五日。 这五日来,她漫无目的,躲躲藏藏,找寻着赵天赐,却哪有那么凑巧刚好能遇见? 初秋的阳光慵慵懒懒,风儿轻轻柔柔,郊外一家客店内的一间客房里,薛若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绣球一抛触情弦,淋漓思念扎心根。最恨渺渺音书绝,相逢殷殷知何日? 她太累了。 身累,心更累。 ……青秧满田,春茶一碗,明月庵中,遁入空门。那隔山隔水的远方,是她回不去的故乡;那喜忧相伴的日子,是再难重现的青春岁月。此刻独倚庵窗,却还是忍不住思绪漫飞,不知他身在何方?是否安康…… 蓦地醒来,一身冷汗,原来是一个梦。 薛若英擦掉嘴角淌出的一丝口水,打了个哈欠,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了。 越感觉难受就越难受。她出了客店,准备上街买一套换洗的衣物。 刚出门走了几步,身后隐约传来“……赵天赐,是那平坤会新任的总舵主……”的说话声。她神经一紧,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客店内。 客店饭堂一侧的一张方桌旁围坐着几个人,正喝茶谈天。这些人个个劲装束衣,满脸沧桑,显然都是江湖中人。 薛若英岂能错过这机会?于是向店里要了一壶茶,选了一张离他们最近的桌子落了座。 “……却不知那赵总舵主为何会率会众不远千里来到这铜陵城?” “这还不明白?自是为了那污衣帮而来!” “是的,说来也真是奇迹,那赵天赐重伤落崖后竟还能平安无事,你们说怪不怪?这次平坤会揭穿了污衣帮的阴谋,那乾龙生岂能善罢甘休?嘿嘿,依我看呢,好戏还在后头呢!” ……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勃勃,直聊到夜幕降临了才逐个散去。 薛若英也跟着足足坐了两个多时辰,却还是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的心里乐开了花。 从这些人的口中,她不仅做实了爹爹所言非虚,还得知心上人当了丐帮帮主,她如何能不乐? 于是也起身,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薛府上下,已炸锅了多日。府中几十号下人,被薛义打发得团团转,没日没夜地寻找薛若英,却始终无果。 没奈何,薛义只得寻求增丹嘉摩和苏三进的帮助。 “你这宝贝女人倒是不让你省心,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这次定又是和那赵天赐有关吧?”苏三进笑道。 “见笑见笑,都怪我管教不严,几次劳烦二位。”薛义苦笑道。 增丹嘉摩道:“薛老爷见外,大家同为朝廷效命,你的事便是我们的事,苏大人派人帮忙找寻便是。那赵天赐一帮人这几日搅得铜陵城鸡飞狗跳,倒是头疼的很,不知薛老爷有何计较?” “只怕薛某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样,待寻得小女,薛某定任凭差遣,尽微薄之力。”薛义恭答道。 “哈哈哈哈,我就随口说说,薛老爷不必如此。你自有你的任务,我们岂能让你为难?”增丹嘉摩仰笑道,说着看了看苏三进道:“是不是啊苏大人?” “那是,那是。宰相大人回京之前曾邀得薛老爷叙话,定是有重要任务安排,有需要的话你也尽管吩咐,苏某人定当尽力。”苏三进道,眼睛始终盯着薛义脸上。 薛义脸上晃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推笑道:“哪里,哪里,宰相大人只是就我那犬子一事找我商谈了一番,仅此而已!” “哦?那么宰相大人可有答应让你家孩儿进京?”苏三进问道。 薛义道:“宰相大人说回京了自会安排。” “这样啊?如此恭喜薛老爷了。”苏三进抱拳道。 …… 辞别二人,薛义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大骂二人直娘贼,老狐狸。 此时的薛义是焦头烂额,薛若英出走至今还未寻见,薛飞邈关在柴房里赌气不吃不喝已近两日,特别是扎儿哈马临行前吩咐的事更是让他费尽心力。 千头万绪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没有回家,独自在大街上胡乱逛着。 此时天色已暗。 “呦,这不是薛老爷吗?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今晚这是什么风啊!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一阵尖脆的招呼声传入薛义耳中。他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鸨母。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凤栖楼前。 入夜的铜陵城多少有些冷清,但似这凤栖楼之类的烟花之地,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想那春秋时期的管仲管夷吾倒真是个牛人,发明倡行的这青楼行业无论放任歌舞升平的盛世,亦或兵荒马乱的乱世,都相当吃香。 “来,薛老爷,请啊。哎呀,女儿们,赶紧请得薛老爷入内啊!”鸨母还在一个劲地招呼道。 薛义踌躇了一下,进了凤栖楼,要了间包房,点了些酒菜,自斟自饮了起来。 薛义虽然酒量颇大,但平时对于饮酒一事,却把控得极好,喝到六、七分就停住不喝。今日却出现反常,不到一个时辰,菜没动几筷子,便灌了三壶亳州口子烧下肚,足足有三斤的量。这可是上了度数的烈酒,岂能拿它当水来喝?加之心情糟糕透顶,不一会儿便醉倒了。 半夜醒来,直感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裸露着上身,身旁还多了一个人。薛义心里咯噔一惊,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头,东张西望起来。 只见床头旁的木柜上一只红烛微微燃着,烧得只剩了小半截,桌上的酒菜兀自杂乱摆放着。轻纱罗床中,艳红丝被盖着自己和一个女人,这女的正自睡着,深目高鼻,两腮桃红,金黄的长发如云般铺散在裸露在外的香肩上,极具异域风种。 薛义没有多看,闭上双目,努力回忆着刚才酒后的情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整好衣服。在一条软凳上坐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拿酒壶压住,然后轻轻开了包房门,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不禁摇头苦笑,去了。 第四十一章:西郊卜楞寺 污衣帮的帮众绝大多数都是原来的丐帮弟子,自赵天赐答应出任丐帮帮主一职后,帮中上下人心异动,再得知那以武林盟主自称的乾龙生用卑耻手段毒死丐帮前帮主及四位长老一事,个个都是义愤填膺。赵天赐更是带着一众人,采取游击战术,东一刀,西一箭,搞得污衣帮人心涣散。增丹嘉摩叫苦不迭,加之朝廷突然传来急件,招他速速回京,更是火上浇油,令他寝食难安。 两年来的呕心沥血眼看要付水东流了。 增丹嘉摩岂能甘心?集得尤葛巴、骞实金、薛义、苏三进等人,召开紧急会议,想赶在自己回京之前,来个大动作,看能否挽回局面。 这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铜陵城街上的人流车马较平日明显多了不少。瓜果铺旁、纸肆内、饭馆里……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都在忙着准备今晚祭月的祭品。 也有不少草莽人物穿插其中。 “我看那乾龙生这次是狗急跳墙,这下赵天赐的人头倒成了抢手货,只是谈何容易?我看不要蹚这趟浑水了吧!” “表哥此言大大不对,不是报水也有一百文吗?你别尽想着那一千文啊!” “啊?啊!对,对,这一百文也不是小数目,瞧我这笨脑袋。” “就是嘛,钱是少了,却几无风险不是?吃吧,吃完了我们走一趟污衣帮。” 一家饭馆内的角落里,有青衣束装的两个人正窃窃私语。说完对视一笑,把桌上的两大碗面条囫囵吞枣地装进肚里,喜滋滋地往污衣帮的方向去了。 这二人是表兄弟,铜陵本地人,市井小混混,表哥叫夏柳,表弟唤吴起,生得一般模样,都是身材短小,贼眉鼠眼,专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圆月如镜,遍洒清晖,窥视着人间喜怒哀乐。晚风徐徐,月光映照处,人们摆出祭桌,上供瓜果饼面,焚香烧纸,赏月谈天。 此时,铜陵西郊,卜楞寺,一场与这和谐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厮杀却正在进行。 乌秧秧的一群人马,里三层外三层,渐渐地缩小包围圈,把赵天赐一众十几个人往卜楞寺里赶。 “赵总舵主,我们从南郊周旋到这西郊,这次看来你没那么好运了!”增丹嘉摩高声道。当下现况,双方人数悬殊几十倍,且对方又陷入了己方的包围圈,增丹嘉摩不禁得意起来。 “法师倒是瞧得起在下,如此兴师动众,我这项上人头可值钱得很啦,岂能轻易让你等拿去?”赵天赐道。 “哼哼,别费口舌了,趁早投降,留你全尸。”增丹嘉摩道。 赵天赐不作答,偷偷观察四周地形。 卜楞寺位于一处山脚下,寺后面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上。如若被逼进寺里,必死无疑,于是赵天赐当机立断,一声令下,带着众人借着月光往小道上跑,退去山上。 增丹嘉摩手握胜券,倒也显得从容淡定,不慌不忙,下令追逐。 小道刚开始弯弯曲曲,行得一段后变得笔直,直通山上。众人奋力疾跑,不一会儿都没入林中。 突然不见了敌人的踪影,增丹嘉摩有点着急了,在半山腰命令手下弯弓搭箭,箭头沾上桐油点燃。一时间,多箭起发,像一颗颗流星,滑向密林深处。秋天的树木本就易燃,不一会儿,林中火起,哔哔啵啵,红了半边天。 “夏柳、吴起,你俩来。”增丹嘉摩召唤道。 二人小跑几步,到了跟前。“乾盟主唤我二人何事?”夏柳道。 增丹嘉摩道:“你俩很好,这线索是你俩提供的,现在我问你俩,这山叫什么山?山上什么情况?山那边什么情况?” “乾盟主,没情况,跑不掉的。”吴起笑嘻嘻地道。 “哦?是吗?跑不掉?你且细说。”增丹嘉摩笑道。 吴起道:“乾盟主,这山叫做断背山,你别看这一边大树茂密,到了山顶再往山的那一头,他们决计下不去。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一头齐刷刷的好像叫人用斧子劈了一般,足有五、六十丈高,平滑又陡峭。”说着拍了拍胸脯,又道:“除非他们是天人,长了翅膀飞下去。” 增丹嘉摩将信将疑,又问夏柳道:“你说!” “是,是,我表弟说的是真的。”夏柳道。 增丹嘉摩心底暗喜,看了看山上火光处,下令停止射箭,命众人摆成半圆形包围圈,往山上步步紧逼。 吴起朝夏柳使了个眼色,撸撸嘴。夏柳点点头,对增丹嘉摩恭敬地道:“乾盟主,那赵姓小子简直不知死活,敢跟你作对,活该!你看那一百文钱能否,能否帮忙安排给我们,我哥俩还有活要,要忙。” 增丹嘉摩看了看他,笑道:“少不了你们的,等活捉了赵天赐,再多加一百文给你们也无妨,不过眼下我可没带钱身上。” “乾盟主,这……”夏柳为难道。 增丹嘉摩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难道你们怕我赖帐不成?哈哈哈哈,你们在这里观热闹也行,回城里赏月吃喝也行,明天再找我吧!” 夏柳还待再说,增丹嘉摩不耐烦了,挥手制止。 二人嘴里骂骂咧咧,悻悻退去,不与这帮人掺和。下山来到卜楞寺前,本想离去,又不放心,便在寺旁的空地上坐下,观望山上的动静。 “表弟,那边好像有人!”夏柳低声道。 “哦?哪里?” “左边,那处水沟旁。”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寻常百姓见到这戈血之事,躲避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往这里凑?吴起好奇心大起,撇眼往水沟那边看,见果然有一个人躲在那里探头探脑。 二人假装没看见,起身拍拍屁股,绕了一个圈子,悄悄往水沟那边靠近。 水沟旁的那人全神贯注地望着山上,没察觉到有人来到身边。表兄弟二人绕到那人身后,一起上手,一个摁左肩膀,一个摁右肩膀,将他弄倒在地。 “逮到你了吧,咦?原来是一个妞子。”夏柳道。 “放开我,你们做什么?”那人挣扎着道,果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第四十二章:反转 二人就地“审问”了一番这女子,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甘心,商量了一番,拖拽着她又回到卜楞寺旁。吴起让夏柳看着她,自己跑上山请示增丹嘉摩去了。 到了山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寻不见增丹嘉摩。一问才知道,增丹嘉摩亲自去后山察看地形去了。没奈何,吴起又拨棘踏草,赶去了后山。 此时,包围圈已慢慢缩至山顶,到了刚才的落箭处。当晚有些风,火借风势,燃得更快更旺,倒阻碍了增丹嘉摩手下这帮人的前进。 增丹嘉摩去了后山,这里现在暂由尤葛巴指挥。他四下张望了一阵,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停止前进,全员先灭火。可火势越来越大,这些人又没有事先准备灭火的家伙,岂能奏效?忙活了近半个时辰,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不说,还有两个人不小心引火上身,烧伤了自己。 别说灭火了,火灭他们还差不多。 不得已,一个个都退了回来。 尤葛巴见此情景,急得瞪大双眼哇哇叫。突然一个箭步急冲,矮下身子,左手捂住口鼻,右手运足了劲,用手中的三头叉猛戳树干。不一会儿戳倒了一棵树,又接着戳第二棵,想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众人见他此举有点作用,也纷纷效仿,利用手中的兵器,或砍或刺。一时间,高矮不一的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下。如果尤葛巴安排得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由于大家没有纪律地乱来一通,树木东倒西歪地交叉在一起,燃烧得更旺了,还开个哪门子的路? 火光映得尤葛巴黝黑的脸上隐隐泛起火红色,又生气又无奈。 这时候,增丹嘉摩从后山回来了,见此情景,勃然大怒,狠狠地训了众人一顿。身后跟着的吴起瞧这阵势,把增丹嘉摩拉到一旁,道:“乾盟主不必动怒,我有一计,准保赵天赐他们跑不掉。” “哦?当真?请讲。”增丹嘉摩道。 “额……这个,这个嘛……”吴起道,又突然止住不语。 增丹嘉摩明白他的心思,道:“少不了你的好处,快说!” 吴起信心满满地道:“其实我们不必急于往前,你瞧今晚这风,刚好往山上吹的不是?你刚才也亲自去了后山一趟,那可是绝壁啊!我们不但不要灭火,相反地还要放火,让它烧得更猛些才好。”说着滴溜一下眼珠子,挤眼道:“乾盟主,可明白我的意思?此计如何?” 增丹嘉摩听完,思索了一会儿,脸色一下由阴转晴,竖起大拇指,道:“不错不错,我们往前不容易,他们想出来却更难,我们围他个几天几夜,以逸待劳,这帮家伙即使不被大火烧死,也得活活饿死,哈哈哈哈……” 于是传下命令,停止做一切无谓的苦功,严防前山。同时派人下山,补给箭弩、桐油,粮草等物资。 增丹嘉摩安排妥当,心情大好,便随着吴起下山,去会会他口中的女“探子”。 到得卜楞寺,见过这“女探子”,增丹嘉摩不禁欢喜万分。赶忙叫吴起、夏柳押着她,随他一同上山。 已是亥时。 “嗖、嗖、嗖……”一束束耀眼的火线射向夜空,“啪、啪、啪……”那一束束火线又逐道炸开,绽开成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似含苞欲放,像彩蝶飞舞,与这山上的大火争相辉映。 铜陵城内,祭月活动已接近尾声,人们欢天喜地地放着烟花,而卜楞寺这里,一场强弱悬殊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夜风推送着大火一直往山顶的方向燃去,山腰处有近千个敌人严防死守,后山又是刀削一般的绝壁,赵天赐一众十几个人此时显是陷入了绝境。 那么他们到底现在是什么状况?是生是死? 增丹嘉摩的心里比谁都想知道。 但他显得一点都不着急,还是按照原计划,就两个字,“死守”,静待时间来给他答案。 子时,丑时,寅时…… 天亮了。 一夜大火的肆虐,烧得漫山光秃秃的一片,腾着青烟,只有山顶处还有几棵大树燃烧未尽,还在发着火光。 增丹嘉摩一声令下,众人踏着焦土灰烬,蜂拥山顶而去。 山顶处青石嶙峋,没什么草木。只见有一个大大的山洞,洞口矗立着一块峻岩,似阴曹地府的判官一样,望着叫人生畏。众人搜索了一番,却哪里有见半个人影? 增丹嘉摩纳了闷,这些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真长了翅膀?立在洞口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若有所悟,立刻召集大伙,把山上的人手分成两批,叫来尤葛巴,叮嘱一番,让他带领一批继续留守此处,自己带领另一批进了山洞。 洞内满是碎石,也长些青苔和野草,众人小心翼翼地进洞,顿觉阴风嗖嗖,不禁心底直冒凉气。洞中时宽时窄,宽处可七、八人并行,窄处只容一个人好过。洞势往下,越往里走越发地黑冷,于是增丹嘉摩命人点起火把,继续摸索着前行。 尤葛巴挑出几名精壮汉子,洞里洞外来回跑动,与洞内的一批人互通信息,形成接应,以防万一。其余的人坚守岗位,等待探明洞内的情况再做计较。 却在此时,突然山下人头攒动,一个个脑袋密密麻麻的比蚂蚁还多。接着喊声四起,杀声震天。再过得片刻,一波波箭雨往山上射来。 尤葛巴惊慌失措,一边躲避来箭,一边眺望山下,只见山底下,山腰处,到处都是人,正往山上围攻。心里连道糟糕,不明白哪里突然杀出这么多人马来。 不得已,只得匆忙组织防御。 攻上山的这些人好像对此处地形十分的了解,总会利用身边的障碍物避开山上的来箭和石头,虽缓了攻势,却也慢慢地逼近山上。 “赵天赐……赵天赐!”尤葛巴突然厉声叫道。 山顶处本就空旷,尤葛巴又叫得惊声竭力,许多人听到叫声,也是匪夷所思,惊恐不已。有几个人突然愣在那里,高举的石头忘了往下扔,拉满弓的箭也迟迟未发射。 一人施展着轻功,左闪右避,若往若返,犹如罗袜生尘,简直凌波微步,正往山顶飞奔。 正是赵天赐。 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师父岳枫,再后面是袁友福。 第四十三章:意料之外 尤葛巴脸色土青,心下不禁恐慌。咬咬牙,强作镇定,找来与洞内联络之人,赶紧把消息传给洞中之人知会。 这边,赵天赐等人已奔至山顶。 拳来刀往,双方交上了手。 山顶上的众人见来人个个武功高强,心里先怯了,加之眼望还有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涌上来,顿时斗志大挫,打着打着便乱做一团,没了章法。任尤葛巴大喊大叫,全然不听指挥。 尤葛巴眼见事态无法控制,洞中又迟迟没有动静,危难之际,却越发地凶猛,一柄三头叉舞得虎虎生风,与袁友福搏命开来。 袁友福知道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威力甚大,赶紧避其锋芒,不敢与他硬碰硬,展开轻功,使出改进的千机掌------千机绵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与之周旋。 赵天赐与岳枫二人对付这些吓破了胆的小角色,往嘴里送菜一般容易。不到一盏茶功夫,打倒了对方七、八十人。加上被己方来箭射伤的人数,足有一百多人负伤倒地,哼哼呀呀,哀哀嚎嚎。余人一见这阵状,哪还敢自寻死路?有的鼠窜,有的干脆弃械投降。 只有尤葛巴还在奋力死战。 这时候,大队人马也已杀到了山顶。 赵天赐见对方虽然有几百人,却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心下暗喜,挥手示意,停止射箭。转过头看,袁友福和尤葛巴正打得不可开交。 地躺式的进攻连发三招,整个人缩成一团,三头叉盘舞开来,击得地上的石块四下疾射,无形中让尤葛巴多了一样攻击的利器。袁友福脚下没个着落处,又要回避迎面而来尖刀般的石块,这种局面对他极其不利。不得已,只得不住地往后退去。 尤葛巴见此法威力大增,登时来了劲,化被动为主动,将石块变成了自己的暗器。袁友福直退了有六、七丈远,突然一个飞身往前,离地二丈余,想要由上而下攻击尤葛巴,奈何事先借力太少,勉强起身,刚准备发招,身子已急速下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心下着慌,额头微微渗出汗来。 身前身后有的是石块,可以说是取之不竭,尤葛巴得势不饶人,越打越勇猛。袁友福一时没有破解之招,只能躲闪或者后退,十分狼狈。 此是战场,并非平常比武较技,讲究什么一对一,什么公平。岳枫眼见袁友福落了下风,右足点地,双臂伸展,腾空而起,苍鹰一般,飞身到二人打斗处。身在半空,双掌一旋,一收,再奋力一击,掌力直击尤葛巴后背。尤葛巴其时已见岳枫对自己发难,只是对方轻功太高,动作太快,想避开却已是不及,后背结结实实地吃了岳枫双掌的掌力。 这一击岂非儿戏?尤葛巴顿感后背火辣辣地疼,接着双肩双臂渐渐麻木,原本缩在一起的身子越发地卷曲,想起身都站不直了。 岳枫落了地,也没有再乘机攻击尤葛巴,快走两步近他身,运劲于食指和中指,点了他的前顶穴。 尤葛巴只觉得全身酸麻难当,几次运劲想努力站起来,却是越运劲越酸麻,还伴有一点点刺痛,不得已,只得扔了手中的三头叉,瘫坐在地。 岳枫命人用麻绳将他捆绑结实,抬到一边看住。 赵天赐带领十名弓箭手来到那个山洞口,一声令下,这些弓箭手马上前五后五地分两排站开,前排的双脚向前微曲,后排的站直挺胸,同时举弓搭箭,对准洞口。 过得片刻,洞内传出轻微的杂乱的脚步声,有了动静。 “嗖,嗖,嗖……” “啊,啊……” 有几人刚探身出洞口来,就被这些眼疾手快的弓箭手立刻拉弓射倒了几个。 一阵惊恐的哗然过后,洞内又恢复了平静。 “赵天赐,你……你算计于我!”少顷,洞内传出增丹嘉摩浑厚又略带颤抖的声音。 赵天赐道:“好说,好说,法师,兵不厌诈,难道法师不懂?”声音也源源地送进洞去。 只听得增丹嘉摩道:“好,好,哼哼,胜败乃兵家常事,本法师今日暂且认栽了!只是,嘿嘿,你们撤了弓箭,这洞内另有一人,却是于你有话要说。” 赵天赐一听,迟疑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法师,这是小孩子的伎俩吧?你们已是瓮中之鳖,难道就想以此法糊弄脱身?” “你不信吗?好……”增丹嘉摩道,“啊”地一声,随后隐隐传出一声女子的惨叫。 听这声音,赵天赐心里一惊,顿感不妙,只觉得这女子的叫声甚是耳熟。定定神,挥了挥手,撤去弓箭手,朗声道:“你带着那女子出来吧!” 此时,岳枫和袁友福等一众人也已来到了洞口。 不一会儿,增丹嘉摩押着一个女子挡在身前出现在洞口。赵天赐只见这女子全身脏污,头发散乱,面色残白,一脸疲惫,眼神却是又惊又喜。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想到又想否定的人:薛若英。 赵天赐心里直叫苦不迭。 “赵总舵主,没想到吧?”增丹嘉摩冷笑道。 “法师,说吧,什么条件?”赵天赐单刀直入地道。 “嘿嘿,赵总舵主快人快语,果然干脆。你们中原有句老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赵总舵主也不例外,很好,很好!”增丹嘉摩讥笑道。 赵天赐没作理会,双眼直落在薛若英身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尔等立即退回洞中!”岳枫见增丹嘉摩身后跟着的人此时正蜂拥而出洞外,急忙呵斥道。 赵天赐回过神来,伸手一挥,道:“弓箭手准备。” 话音刚落,那些出洞的人又战兢兢地退回了洞里,有的一脸慌张,有的一脸害怕,有的一脸不甘…… 增丹嘉摩回头看了看身后,道:“赵总舵主,今日这阵仗,我输于你了,可我临死也必拉个垫背的,你看着掂量吧。” 赵天赐没想到对方会说此反话,倒把球踢了过来,一时踌躇,不知做何回答,呆立在那里。 此刻,那日谷中陆无双及四位长老死时的惨状在眼前浮现出来,同时也想起了和薛若英过去的林林总总,赵天赐心里无比矛盾,痛苦非常。 一时间,双方僵持在那里。 薛若英看到赵天赐这样为难的样子,眼角渗出泪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