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阁》 第1章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门被推开,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移进了屋。 舒长妤躺在床上苟延残喘,那惨白枯萎的脸色已是日薄西山之景。听到声响,她发出一声虚弱的声音,“水。” 苏沁荷倒了一杯水,不待舒长妤接住便松手,只听啪的一声响,那水杯碎得四分五裂,水也洒了一床的锦被。 舒长妤幽幽睁开眼,见是苏沁荷,登时一口气喘不过来,咳得只剩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 苏沁荷眉眼溢出阴戾的笑,“看来姐姐是喝不到这杯水了。” 舒长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你、你来做什么?” 苏沁荷说得慢条斯理,却句句狠戾,“我来看你到底何时才死个透?若是再这般拖着,便只能受累助你一臂之力了。” 舒长妤眸中浮现出一丝惊惧,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苏沁荷早就有将她取代的心思了,只是想不到竟然连她最后一口气咽下去都等不及了,“你就不怕我父兄问罪?” 听到舒长妤搬出娘家,苏沁荷脸上阴森的笑陡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的面容。 “你们舒家权势再大又何用?你还不是孤零零地惨死在这里!老太君不是一向向着你嘛,你何曾见过她踏进这华锦苑半步?更别说墨白了。” 舒长妤听到墨白两个字时,眸色刹那间一亮,倾尽全力抓住苏沁荷的袖子,奄奄一息道:“让、让我见萧墨白最后一面。” 苏沁荷刻薄一笑,促然抽出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舒长妤,幸灾乐祸道:“我倒是劝过墨白,可他就是不愿再看一眼杀害我儿子的毒妇。” 舒长妤怒目圆睁,却又奈何不了,喘着气恚怒道:“是你害得我一生不能生育,还不惜亲手毒杀自己腹中的胎儿!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啪的一声,苏沁荷神色阴狠地抽了舒长妤一巴掌,“别说打掉的是不干净的野种,便是墨白的骨肉,那也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地要嫁给墨白,仗着老太君撑腰,又动不动搬出你的娘家,墨白也不会对你无可奈何,那胎儿也不会如此下场。” 舒长妤嘴角溢出血丝,残喘地瞪着苏沁荷,“我和萧墨白指腹为婚,便、便是没有如此,我先你认识他……” 苏沁荷打断舒长妤的话,轻蔑一笑,神色尽显得意痛快之色,“那又如何?墨白爱的人还是我!你不是自诩大家闺秀而瞧不上我的出身吗?可墨白偏就是对你这大家闺秀视若无睹。” 话音才落,但见苏沁荷双掌轻拍两下,随即她的贴身婢女翠柳手中端着碗盏进来,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发狂的笑意。她蹲了下来,捏着舒长妤的下巴,将碗中的汤药灌进她嘴里。 苏沁荷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幕,眉梢挂着舒心的笑痕,好似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折本戏。 “舒长妤,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要不是仗着你们舒家,你在萧家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墨白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你?没了舒家,你连滩泥都不是!除了老太君,萧家上下都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你放心,没有人会追究你是怎么死的,墨白即便是知道也会替我掩盖过去。” 碗中的汤药一滴不剩后,翠柳才松手。舒长妤经这一遭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已然只剩一口气。 她自幼年初次见到萧墨白便痴情于他,希望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因而,她对自己狠了心,在女红琴棋书画上痛下苦功,十二岁便名动京师。 十三岁那一年,萧家被御赐华州织造,举家迁至华州,她因相思病重一场,差点没了命。因而及笄那年,双亲便不顾脸面催了萧家十八抬花轿将她护送到了华州。 为了讨好萧墨白,她倾其所有,连命也是不要的。可是萧墨白从未给她一个好脸色,永远是那绝然冷漠的背影,他的柔情体贴微笑全部给了苏沁荷。 这也便罢了,可是他明知道苏沁荷害她终生无法生育,他却无动于衷。他查都不曾查一下,便信了苏沁荷的一面之词,将她囚禁在了华锦苑,更是断了她与娘家的书信。 她对萧墨白这一生的真心原来都是用来践踏的。舒长妤气息虽弱,可声音犹似来自修罗场,凄厉地喊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第2章 给你家小姐穿越重生 素云涕泪交横,凄哀地呼唤道:“小姐,你别丢下奴婢。” 昨夜,她怕小姐冷,便去她的屋里取被子想给小姐加盖。谁想,还没走出来便突觉头晕,而后沉沉地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便知大事不好,急急跑进小姐的厢房,见到小姐惨死的模样真是不忍直视。 她知道小姐素来爱干净,尤其是不愿意在萧墨白跟前有一丝的不得体。因而,在通报前,她细细地为小姐梳洗打扮一番,将她满脸和周身的血迹擦洗干净。 她明知道小姐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她不过一个陪嫁过来的丫鬟,人微言轻,不仅不能给自家小姐伸冤,只怕不久的将来也是死得不明不白。 素云为了自家小姐哭,也为了她的命运哭泣,那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舒长妤的眉心上。 舒长妤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下眉,却愣是睁不开双目。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分明很多人都在叫她的名字,可是那张脸却不是她的,瞧过去足足比她小了十来岁。还有她置身的环境,她周围的那些人,都是那么陌生奇怪。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长衫玉立的少年策马扬鞭时的英姿,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和音容笑貌,包括眉眼轮廓清晰到挥之不去。她在看到这张俊脸时却如被诛心,空荡荡地痛。 突然,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兜头罩下,紧接着她被一碗黑乎乎的毒药灌下,五脏六腑痛得生不如死。 “不,放开我!” 素云唬了一大跳,旋即又喜又怕道,“小姐,你、你没死吗?” 舒长妤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竟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幽然睁开了眼,但见一个梳着双螺髻,眼睛哭得红肿的小姑娘落入眼帘。 “太好了,小姐,你真的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奴婢也不用陪着你一起死了。” 舒长妤听得糊里糊涂,等缓过神来时,懵圈地问道:“我真的穿越了?实验成功了?” 素云又唬了一大跳,呆愣地看着舒长妤,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旋即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小姐,你别吓奴婢了,你这是傻了吗?” 舒长妤一脸黑线,心里暗暗骂道:臭丫头,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她的目光朝周围细细打量,那雕花的悬梁窗牖,古典的桌椅卧榻,还有多宝格上的精致古董莫不是古香古色。再看她身上的服饰,无一不是在证明,她确实是穿越古代了。 她记得上一秒还身在一间高科技的实验室。她躺在冰冷的铁仓里,手脚被仪器拷住,头罩入一个接满电线的铁盔中,心跳剧烈得要跳出胸腔。 陈博士告诉她,“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两分钟完成这个实验,你会在一点十二分回来。” 她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她怎么会拿自己的生命去换钱。她从小跟哥哥相依为命,为了供她读书,哥哥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打工。拼死拼活,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五十的中老年人。 因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工作环境恶劣,年纪轻轻就得了白血病。好不容易找到匹配的骨髓,可是怎么也凑不够手术费。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她没资格去深究他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只知道别无选择。她签了合同后,钱当天就打到她的账户,而她当夜也被带到那里。 “小姐,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舒长妤拉回了神思,突想起一事,急迫地问道:“从我醒来到现在时辰过了多久了?” “快一盏茶功夫了。” “怎么回事?陈博士不是说两分钟就可以回去吗?现在已经超过时间了,怎么还在这里?” “小姐,你、你在说什么?怎么奴婢一点也没听懂。” 舒长妤陡然摊在床上,绝望地呢喃道:“完了完了。” 合同上也清楚地说明,实验也存在失败的可能性。如果失败,那么她就会从原本的世界死亡,所以她也是签了生死书的。 因为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舒长妤并没有难以接受眼前事实,她只是需要缓一缓。 良久,舒长妤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她做的那个梦并不是梦,而是宿主的前世。 她虽然理解这个舒长妤的怨恨,但是没有想到她的怨气如此强烈,竟生生把她的魂灵吸附了过来,导致她无法回去。 “小姐,你怎么了?” 舒长妤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说道:“昨夜苏沁荷毒死了你主子。不过,我命大没死。” 素云气恨交加,火冒三丈,“想来昨夜也是那贱人把奴婢熏晕了。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奴婢去告诉老太君和少爷,拆穿那贱人的真面目。” 不等素云前脚迈出门槛,舒长妤冷喝道,“回来。” 她下了床,脚步轻盈地上前一步,握住素云的手,一字一句说道:“这些年你跟着你家小姐受了不少罪。从今以后,有我在,绝不会再让我们落入昨夜那样的境地。” 素云虽然知道小姐是在安慰她,但小姐那沉稳笃定的语气和神情令她心安,两行动容喜悦的泪水滑落下来,点头应道:“小姐,这些年你比奴婢苦百倍万倍,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求小姐以后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莫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己。” 舒长妤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这般无情无义的男人,这前老舒竟爱得死心塌地,也是没谁了。 素云话音未落,见自家小姐又能够行走自如,一时难以置信一时又是喜出望外,振奋地说道:“小姐,你的身子也好了?” 舒长妤平静一笑,心道:废话,我这不是穿越给你家小姐重生了嘛。 第3章 我会加倍奉还给你 舒长妤瞧了瞧天色,问道:“素云,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 舒长妤点头,重新躺回床上,对素云淡然一笑,神色平静地说道:“你先回房休息,若是有人过来叫你,你别出声,只当做昏倒过去。” 素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问道:“小姐,这个节骨眼了还怎么睡得着啊,我们不去告发那个贱人吗?” 舒长妤重新闭上双目,不温不火地应道:“老太君和萧墨白要是相信你家小姐的话,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去吧,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素云呆站了一会儿,听舒长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提到嗓子口的心竟然落了下来,这么久以来竟头一次觉得心安。她退了出去,轻轻地阖上门。 果然如小姐所料,她这到屋里躺下还没多久,只听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未答应,细听一下,辨认出是苏沁荷贴身婢女翠柳的声音。 舒长妤亦是听到了翠柳的声音,嘴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屋外传来了衣裳摩擦的窸窣声,显然人数不少。须臾,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焦急地说道:“少夫人昨夜何时病故?为何未通知老身?” 话音未落,有人推开房门,看到舒长妤死寂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众人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一道娇怯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气息,“老祖宗节哀顺变,保重身体。都说阎王叫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 老太君瞪了一眼苏沁荷,而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双喜的搀扶下走到床头。 苏沁荷被那么一瞪慌忙垂下头,移着小碎步躲在了萧墨白身后,一脸委屈害怕的样子。萧墨白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苏沁荷的手背,以示无声的安抚。 舒长妤发出一声轻微的**声,而后幽幽睁开眼,见到老太君的时候,佯装一脸的震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虚弱地说道:“老祖宗,真、真的是您吗?长妤不是在做梦吧?” 老太君一脸惊骇,不过到底是历经过风雨之人,很快恢复了常色,不等开口,只听苏沁荷发出了惊惧的尖叫声,“鬼、鬼啊。” 萧墨白脸色蓦然一沉,一把将苏沁荷揽入怀里,宽厚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别怕,有我在。” 舒长妤的余光将这一幕尽数收在眼里,苍白瘦俏的清容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冷笑,清音徐徐,“鬼?我是人是鬼,妹妹难道不清楚吗?” 苏沁荷躲在萧墨白的怀里瑟瑟发抖,颤声应道:“翠柳分明看到你死了。” 舒长妤清亮凌冽的目光凝聚在翠柳身上,掷地有声地问道:“是吗?我倒是想问问,你是昨夜看到的还是今早看到的?” 翠柳陡然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连连摇头,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老夫人赵宛见状,眼底闪过一阵似懂非懂的了然,出声说道:“老祖宗,长妤既好好的,请您回去歇着,好生顾好您的身子要紧。” 舒长妤的目光轻悠悠地落在了赵宛身上,她这是想要轻轻松松就替苏沁荷掩盖过去?那就看老太君依不依了。 舒长妤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出来。一旁的老太君见状,到底不忍,轻拍着她的背,语气略显担忧,“妤丫头,你病成这样怎的不好好请大夫仔细瞧瞧?” 舒长妤缓过气来,一把握住老太君的手,垂首的刹那,两滴泪水滴落在老太君的手背上。抬眸的瞬间,她那一双泪眼正好与萧墨白相视,但见萧墨白眉宇紧皱,目光泛寒,隐隐透露出警告之意。 舒长妤移开目光,对视上老太君的视线,凄凉悲切地应道:“长妤让老祖宗失望了,便是病死也无话可说,只求老祖宗别生长妤的气,好好保重身子才好。” 萧墨白的心一顿,他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方才舒长妤虽泪光朦胧,可看他的眼神没有往日的痴情,而是冷淡。 老太君听罢,眼圈微微泛红。当初萧家还未被御赐华州织造住在京师时,她是看着这小丫头长大的,就盼着她嫁入萧家给她当孙媳妇。 后来举家到了华州,一别三年,再次见到这小丫头的时候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说话办事进退有据,管家丝毫不逊色于墨白的母亲。 对她这个老太婆也是服侍得周周到到,不能寻了一处错去。尤其是两年前她的儿子箫楠病逝,她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倒是这小丫头衣不解带地伺候她。 怎奈,这小丫头对墨白一片痴心,到头竟成了魔障,失了心智,一步一步误入歧途。苏沁荷虽不讨喜,可她毕竟怀的是萧家的骨肉。无论她跟苏沁荷之间有何恩怨,却万万不能起毒害萧家后代的邪念。 枉费了她这些年一直护着,宠着这小丫头了,导致她在萧家除了她这老太婆竟渐渐目中无人,独断专行,树敌诸多,因而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墨白把这小丫头囚禁在了华锦苑,煞煞她的锐气。 说来,这也是怪她宠坏了这丫头。老太君欲要解除她的禁足,转眼一想对墨白交代不过去,又担心如此放过,这小丫头不长记性。当下将轻拍舒长妤后背的手收起,淡淡地说道:“回头老身让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舒长妤谢过,目光转移到苏沁荷身上,看到她吓得脸色土青,依然发抖不止,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似随意地问道:“老祖宗,方才为何我隐隐听到有人说我已死的话?不知这谣言是否传回京师,令家父母家兄白白为我担忧。” 老太君回头瞪了一眼苏沁荷,见她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心里越发瞧不上。她回头的时候,深深地望进舒长妤的眼眸深处,这小丫头话虽轻描淡写,但已暗暗透露出威胁之意。 只听老太君似笑非笑地应道:“既是造谣,老身自会好好惩戒造谣者。你身子不大好,好生歇着,老身回头再来看你。” “多谢老祖宗记挂,长妤深感惶恐。” 老太君在双喜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女眷离开了华锦苑。 萧墨白落在最后,怀里依然搂着苏沁荷的腰肢,看舒长妤的眸光犹似寒冬腊月的冰山,语气毫无温度,一字一句道:“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会让老祖宗心软。舒长妤,我告诉你,你毒杀我和沁儿骨肉的仇,我会加倍奉还给你。” 话音才落,只听苏沁荷幽幽哭诉道:“孩子,是娘没用,不能保护好你。可怜的孩子,你都还没出世啊。” 话未说完,但见苏沁荷突然晕倒在萧墨白怀里。只见萧墨白一脸心疼和悲痛,恶狠狠地瞪了眼舒长妤,而后冷哼一声抱着苏沁荷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苏沁荷从萧墨白怀里探出头来,对她露出阴森森的笑,眉眼间尽是一股猖狂。 第4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过了两日,素云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对倚靠在榻上握着书卷的舒长妤说道,“小姐,张太医过来了,奴婢这就把帘子放下。” 舒长妤微楞,旋即起身走到殿堂前,理了下衣裳后悠闲地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 虽说她穿越重生,可这身板病恹恹的,多动两下就疲惫不堪,用起来总归不方便,到底还是请医好好诊治才好。因而,这也是她将计就计,借苏沁荷之手见老太君的面,借老太君的口来请医看病。 素云已然将帘子放了下来,看到小姐不去幕帘后,反而来到殿堂坐着,眼见张太医前脚已经迈进了苑门槛,不禁催促道:“小姐,张太医来了,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呢。” 话音未落,张太医迈进了殿门槛,促然见到舒长妤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上,脚步促顿,垂首拱手道:“老夫唐突了,还请少夫人见谅,请少夫人移步帘后。” 舒长妤温和一笑,神色波澜不惊,落落大方道:“张太医并不是外人,不必动用那套繁文缛节。” 不仅张太医,连素云也是一脸惊愣,以前小姐最是重视这些礼节。不知为何,这劫后余生后,小姐行事言语竟和以往大不同。 “张太医,请坐。素云,还不快给张太医沏茶。” 素云拉回神思,应了声是便去沏茶。张太医恢复了常色,将药箱放了下来,取出垫枕,调整气息后便给舒长妤把脉。 片刻,张太医起身立定,抚着银白的胡须,正色道:“少夫人这脉息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 舒长妤听得云里雾里,尴尬一笑,虚心请教道:“张太医,我并未听懂,还请您指教。” 张太医呵呵一笑,解释道:“少夫人素日忧虑过盛,心思沉重,致郁气结于肝,进而又致使脾胃虚,少食不食,才拖得体弱神虚。以老夫之见,心病终归心药医。少夫人且把心思放宽些,再服些益气养神散,贵体方可日渐康复。” 舒长妤听罢莞尔一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之前的舒长妤好胜心强,又事事求圆满,对人严,对己也狠,凡事走一步想十步,不忧心伤神才怪。老话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诚不欺人。 张太医见舒长妤不忧反笑,疑惑道:“少夫人觉得老夫言重了?” 舒长妤摇头,收敛了笑意,语气浅淡平静,“不,张太医句句字字属实,从今我便遵医嘱,好好调理身子。” 张太医听罢心里受用,不免又多说了一句,“少夫人此前落水落下病根子致使宫寒,更需好生调理才是。” 虽说她根本不在乎子嗣问题,但一个女人若是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遗憾的。可这是前老舒遗留下的杂症,她也无法啊,便无奈一笑,应道:“已然是终生无法生育,调理不调理又何用。” 张太医皱眉,沉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未生子,又是萧家将来的当家主母,子嗣自是多多益善,怎年纪轻轻就如此颓丧,更别说这还没到山穷水尽时。” 张太医年轻时在皇宫为医官,与舒家颇有交情,后来退休离宫又受聘来萧家为家医,数年后舒长妤便嫁进了萧家,因着缘渊,多少也是疼她的。因而,说话便有一丝长辈训诫晚辈之意。 舒长妤惊愣,那平静的神情总算浮现出一丝生气,“您是说我还是有机会生育?” “自然,老夫的话还有假?” 待素云将张太医送出华锦苑后,舒长妤拿着茶盏盖轻拨着浮在水上的茶叶,思绪拉得悠长。 在前老舒的记忆里,她是被断定了终生无法生育,因此老夫人便渐渐不待见她,直到受到苏沁荷的挑拨后,彻底倒戈在了苏沁荷那头。而老太君多少也是对她更加寒心无望了。 素云送走了张太医,手中拿着一张药方子一脸愁容地走进来。舒长妤见状,笑问道:“我这又不是疑难杂症,你愁什么?” “呸呸呸,小姐,你可别胡说八道的。奴婢愁的是,这抓药倒不是问题,就怕熬药出了岔子,厨疱那起拜高踩低的墙头草,便是奴婢有八双眼睛盯着也防不胜防。” 听素云这么一提醒,舒长妤心里有了数,面上却云淡风轻,不以为然道:“老太君差张太医给我号诊,量那些人也不敢动真格。对了,这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开饭啊?” 听罢,素云脸上的愁绪又转而气怒,愤愤不平道:“自从小姐禁足在华锦苑后,不说每月的新衣脂粉和月钱总是奴婢催了好几次才来的,连厨疱林家的也是把华锦苑的例菜减了又减,还好几次送了馊的过来,这晚时更是成了惯例了。小姐,你肚子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催催。” 素云转身快步迈出门槛,不想迎头跟人撞在了一块儿,只听一道谩骂声尖锐地响起,“小烂蹄子是瞎了眼了,急赶着是去投胎不成?” 第5章 打你还看日子不成 舒长妤秀眉轻蹙,停顿下脚步,缓缓转身望去,但见素云衣裳湿了大片,上衣还挂着几片焉黄的菜叶跟,狼狈至极。 素云不甘示弱,“谁瞎眼了?方才眼见我都避让开了,你却偏往我身上撞,分明就是故意……” 不待素云说完,那个着浅绿色衣裳的丫鬟打断她的话,一把将手中残根剩饭的饭篮子塞到素云手中,泼辣地说道:“就算这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柳大娘把各房的例菜调配好了,眼下也就这些了,你们爱吃不吃。” 素云气得说不出话来。舒长妤冷眼旁观,冷笑了一声,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冷喝道:“哪来的丫头在这里撒野?” 那丫鬟见了舒长妤微微一愣,旋即嘴角溢出一丝嘲讽,也不行礼,抬头昂胸地应道:“奴婢是协助林大娘的厨疱分管芹儿,特意过来送饭菜的。” 舒长妤提了裙摆缓步走到芹儿面前,那芹儿心里一颤,不觉微微退了一步,想起她已是连老太君都厌弃的有名无实的少夫人而已,不觉又壮起胆子跟舒长妤四目相对。 舒长妤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那清亮的眸色瞬地一寒,二话不说扬起手照着芹儿的脸挥下,只惊得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芹儿反应过来,捂住脸颊,愤恨交加道:“你、你打我?” 舒长妤反手又是一巴掌,厉声道:“奴才犯错,主子管教还要看日子打不成?”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垂下头各司其职,再也不敢如此名目张地驻足观看。芹儿见此,脸上的嚣张荡然无存,心里登时对舒长妤怵得慌,面上却装得要强,壮起恶胆威胁道:“如今二少夫人才是管家,要打要骂只怕还轮不到少夫人。” 素云见自家小姐威风,心里正畅快着,头脑也灵活了不少,喝道:“大胆,萧家从来只有一个少夫人,何来的二少夫人?难不成一个妾还妄想爬上正经主子的头上去?若是各房都如此效仿,这个家还不乱了去!” 舒长妤扫了眼素云,眼底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来这丫头还挺会来事儿嘛,不愧是侯门出来的丫鬟。 芹儿哑口无言,已经是狗急跳墙,口不择言道:“少爷眼中心中有谁,谁便是萧家少夫人。” 舒长妤眸色凝寒,眉梢一挑,不疾不徐,可语气里的威严却是不容置疑,“我近一年不管家,容得你等如此放荡无礼,不知什么是规矩体统了?” 话音才落,只听一道声音阴阳怪气道:“少夫人息怒,这丫头口不择言冲撞了您,老奴领回去好好管教,还请少夫人不要跟一个奴才一般见识。” 舒长妤扫眼过去,见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瞧她衣裳服饰还算体面,便猜到是厨疱主管。只听素云在她耳侧轻声道:“这就是林家的,主管各房主子奴才例菜调配的柳氏。” 舒长妤已然在脑海里搜索到关于这柳氏的蛛丝马迹,但见她不温不火一笑,眉间眼角犹似藏着一把利剑,一颦一笑皆露锋芒,不禁让柳氏心里一颤。 “如此说来,改日这奴才要是弑主,你这老嬷嬷也是领了人回去管教一番?我虽一载有余不管家,倒还记得清楚府邸的规矩体统。难不成这规矩体统改了?素云,替我更衣,我亲自去请教老太君和老夫人。” 那柳氏不想舒长妤突然又是长出了利爪,甚至比以往更是锋利,一针见血不说,那双眼冷得令人心慌。 她慌忙回头出死力照着芹儿的脸左右开弓,口中骂道:“你这乱了规矩体统的贱蹄子,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还能上了天了不成。” 舒长妤听柳氏指桑骂槐,面上平静淡然,嘴角一扬,说出的话却让柳氏双腿一软,登时跪了下去。 “不说你管教无方受罚首当其冲,便是挑唆底下人乱了规矩体统便该打发出去,终生不得再受用。” 柳氏向跟来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她毕竟是萧家少夫人,舒家在京师亦是权势滔天,而她不过一个没有背景的老奴才,靠一个小妾讨点好处。这细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 但见柳氏突然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声泪涕下道:“少夫人,是老奴一时糊涂,老奴谨记少夫人教诲,定当安分守己,不敢为非作歹了。求少夫人绕过老奴这一回,日后必按规矩好好调配华锦苑的例菜。” 舒长妤不为所动,一声冷笑,“本夫人是为了你那一碟小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却说,那个躲在华锦苑门外的丫鬟眼尖,接收到柳氏的眼色便赶着往怡荷苑跑。一盏茶的功夫后,苏沁荷一身华服,身后簇拥着一众丫鬟,大张旗鼓地往华锦苑来了。 第6章 初露锋芒(上) 柳氏乍然看到苏沁荷气势汹汹地来到华锦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道:凭舒长妤再能耐,这嫁了人便是萧家的人,少爷眼里没她,她还能上天了? 那柳氏眼珠子一转,陡然一跪,爬到苏沁荷面前,哭腔里带着一丝快意,“二夫人,您来得正好,您替老奴做主啊。老奴让芹儿送了饭菜来,不想素云那丫头把饭篮子洒了个底朝天,回头还怪罪起老奴来了。” 素云瞠目结舌,不想这老婆子颠倒黑白竟脸不红心不跳的,火冒三丈地辩解道:“你这老脸还真是不要了,分明是芹儿撞翻了还以下犯上,你们还倒打一耙了。” 苏沁荷离舒长妤很近,待看清她还是那张脸,还跟活人一样呼吸时,恐惧渐渐淡去了一半。她看都不看一眼素云,颐指气使道:“翠柳,给我掌嘴。” 翠柳答应了一声是,看着舒长妤还是胆战心惊,可碍于命令,只得照死了要往素云脸上甩去。眼见翠柳的巴掌就要落了下来,舒长妤眼疾手快钳制住她的手,手中力道加重,翠柳痛呼出声。 苏沁荷气急败坏,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道:“我教训目中无人的奴才,姐姐凭什么拦我?亏姐姐向来自诩大家闺秀,不想大家闺秀竟是这般粗野。” 相比苏沁荷的气急败坏,舒长妤显得心平气和多了,但见她嫌恶地弹了弹指尖,云淡风轻地冷然道:“你先管好自己的奴才再来指派素云的不是,省得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沁荷吓得脸色促然土青,突然想起那一夜,分明她让翠柳毒死了舒长妤,亲眼见她没了气才离开的。可是竖日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活了过来,难不成她真是孤魂野鬼不成? 苏沁荷强自镇定下来,扫了眼华锦苑的众人,语气里含着几分威胁,挑衅道:“你们说说,到底是柳氏坏了规矩体统还是素云?若说是柳氏冲撞,怎么我看到的竟是她这番低眉顺眼的模样,而素云却如此嚣张跋扈?” 众人本不愿被卷进来,可眼下不得不趟进这淌回水。舒长妤面观四方耳听八路,自然晓得眼前局势。 但见,她眉梢一扬,桀桀一笑,照着苏沁荷的脸挥打下来,凝眸冷然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本夫人面前自称我?上梁不正下梁歪,亏你还是半个奴才,这规矩体统最该烂熟于心才是。可你倒好,先坏了规矩体统,这群奴才这般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苏沁荷冷不丁被舒长妤当众扇了一巴掌,又被说得如此难听,心里发恨,面色因愤怒而显得狰狞。 只听她发出一声尖叫,而后朝舒长妤扑了过来。舒长妤眼疾手快,敏捷地闪身躲避,但见苏沁荷一把扑到了地上。 苏沁荷恼羞成怒,对跟在身后看得愕然的婆子丫鬟戾声喝道:“你们这群饭桶站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打,若是我有个闪失,看你们回头怎么跟少爷交代?” 素云见这群无法无天的奴才朝自家小姐靠近,急得操起墙角的扫把横拦在舒长妤面前,气骂道:“竟敢动主子!你们的狗命不要了!” 第7章 初露锋芒(下) 一道微显刺耳的声音喝道:“都给我住手,这起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嫌皮痒了是不是?” 苏沁荷见是老夫人赵宛,立马打开翠柳搀扶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泪俱下道:“老夫人,请您替妾身做主。妾身才要午歇便听到下人急唤,说华锦苑出了事。妾身受命协助老夫人管家理事,自是马不停蹄赶来,见姐姐处置着实有失公平便出言劝了几句,不想姐姐听不顺耳,又记恨妾身,不仅打了妾身还把妾身推倒。” 素云再一次替这些人羞耻,欲要上前替自家小姐争辩,不想被舒长妤拉住了袖子,这才退到她的身后不语。 赵宛见状生怕吵醒了老太君,一肚子火气,瞪着舒长妤,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身为正妻没有一点容人之度,已经把你禁足在华锦苑思过,你还搞出这些幺蛾子是何故?” 舒长妤神情波澜不惊,一副临危不惧的坦然之态,向赵宛福了一礼,有理有据道:“母亲教导的是。既是正妻,夫人便只一位。只是长妤不知,咱们府邸何时将妾室称为二夫人?若是如此,长妤是否该对几位姨娘改称呼了?” 赵宛瞪了一眼苏沁荷,不知道这贱人还有这等心思,当即愤然道:“胡闹,若是乱了套,这家还如何管了?日后谁还敢胡乱叫就给我掌嘴,不长记性就给我打板子,还不长记性就发卖了出去。” 苏沁荷吓得再不敢哭哭啼啼,扶着翠柳的手站了起来,颤声道:“妾身谨记老夫人的教导。” 赵宛白了一眼苏沁荷,将目光转移到舒长妤身上,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素日她是雷霆手段,一个不对便是杀伐果断,不废一句话。这被老太君冷落了一载有余,性子倒是收了不少,不想这张嘴却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舒长妤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惹得赵宛心头大不痛快。自这丫头嫁进萧家,她原本窃喜总算有人替她一起分担管家的重任了。 她也倒真是有两把刷子,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将萧家治理得妥妥帖帖,渐渐盖过了她的风头,使得老太君大大小小的事便索性都交代给她,对她这儿媳妇便也冷落了下去。偏生这丫头一心只讨好老太君,不把她这婆婆放在眼里。 赵宛收敛起眼眸里的嫉恨,似笑非笑道:“奴才虽有不是,你是少夫人,动手动脚的到底失了体面,有辱门楣。你便在这华锦苑好好思过,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舒长妤心中一阵冷笑,苏沁荷到底给这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惹得她如此不爱惜羽毛?难怪老太君总是嫌她脑子不灵光。 她嘴角轻扬,面上一片云淡风轻,“自长妤嫁入萧家便跟着母亲习学管家理事,母亲赏罚分明令长妤深感敬佩,母亲对长妤的责罚长妤自当领受。那不知母亲对柳氏克扣厨疱用银,对苏氏教唆奴才乱纲破纪如何处置?” 赵宛才听心里受用,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耐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警告过了吗?” 舒长妤轻笑出声,这笑分明轻淡却令所有人心里莫名一怵,只听她不徐不疾道:“警告?都说这家宅不治便不安,不安便乱人心,人心一乱天下又岂会安生?” 听舒长妤名目越说越大,赵宛细思极恐,又恐这事传到老太君耳中又落个骂名,登时吓得没了主意,“依你说如何是好?” “依照府邸规矩,柳氏品性恶劣,无事生非,该驱逐出府,终生不得再入任何候门官府投事。” 柳氏听罢像滩软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少夫人绕过奴才这一遭吧,奴才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了,奴才再也不敢了,必定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办事。” 舒长妤不为所动,不温不火地说了句:“此处是你这奴才喧闹的地方?果真是腐木不可雕。” 柳氏登时闭了嘴,不仅她,连着在场所有的奴才都脊梁骨发凉,想着素日落井下石,不知到时候该如何死才好? 舒长妤眸色一寒,目光悠然转到了苏沁荷身上,见她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心里一阵冷笑,也是个欺软怕恶缸里使锤的东西。 “至于苏氏,徇私包庇,挑唆是非,掌二十个嘴巴。” 苏沁荷又怕又气,双腿一软,幸得翠柳搀扶才没瘫坐在地,颤声说道:“墨白若是知道姐姐这么待妾身自不会同意。” 舒长妤目色一沉,那眸光犹似一把飞剑出鞘,锋芒毕露,“便是看在少爷的份上才如此惩治,以你之过便是发卖也不为过。” 第8章 原来萧公子是来兴师问罪 舒长妤的身体本来就虚,经这一出,又是劳心伤神,待众人离去后,促然瘫坐在了美人榻上,脸色苍白得难看。 素云见状又是自责又是担忧,红着眼圈哽咽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意气用事惹你生气,让你伤神。” 舒长妤虚弱一笑,凌厉和锋芒被柔和取代,宽慰道:“别傻了,你以为你一句话不说,一件事不做,那些人就不会找上门来?该来的总会来,要想以后的日子好过点,就必须要争取。等着吧,这以后的日子还有更不安生的。” 舒长妤一边说一边躺卧在美人榻上,缓缓闭上眼,话音落下不久,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素云见小姐真真是身心俱疲,心疼不已,替她将绣花鞋脱下,轻轻阖上门离开了。 倏忽已是酉时,一个着玄黄锦袍的男子气势汹汹步入华锦苑,一张冰块脸,周身蕴着一股浓烈的怒气,眼见他就要闯入寝殿,素云生怕有个意外,不及挽一下发髻便紧赶着出来,小心翼翼道:“少爷,少夫人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萧墨白一脚将素云踹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寝殿外,抬脚就踹开了大门。 长妤早在听到素云的声音时便醒来,不想才从美人榻上坐起,门便被促然踹开。她秀眉轻蹙,抬眸对上萧墨白那双阴冷的眼睛,一副慵懒娇倦之态,犹似秋旬里一株淡菊,孤芳而不屑争春。 萧墨白陡然见到舒长妤初醒惺忪的容颜,氤氲着一股不争不抢的漠然,不由然心口一颤,微微忘神。 舒长妤眉梢一挑,薄唇微扬,浅淡的清音一派慵懒,“萧公子,今儿吹得什么风把您这稀客吹来了?只可惜我这儿的茶入不了您的口。” 萧墨白眉宇微颤,眸色漠然一沉,冷然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动我的女人?” 舒长妤挽了挽微微松散的发髻,神情平静,清音淡然,听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原来萧公子是兴师问罪来了。” 萧墨白负在背后的手慢慢握成拳状,舒长妤从未用如此漠然的语气跟他说话,更从不曾以这样清高凉薄的姿态对他,他的怒气不由地又添加了几分,“你别以为仗着你们舒家,我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舒长妤冷笑一声,也不起身,不温不火道:“这话我自然信,若非我也便不会从堂堂尚书令之女落到今天有名无实的糟糠妻。” “既如此,你还敢动沁儿?” 舒长妤桀桀一笑,清丽瘦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萧公子,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女人若是再敢不安分守己,下场便不是今天这般简单的二十个嘴巴子。” 萧墨白的脸色沉郁,双目因愤怒而微微发红,那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说道:“你敢威胁我?” “怎敢。如若这次是撞在老祖宗手里,这起没王法规矩的东西,只怕萧公子的脸面在老祖宗那里亦是吃不开了。且今日这般处置,老夫人也是点了头的。兴师问罪?萧公子只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萧墨白气得冷笑了一声,竟不知一月有余不见,这女人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和咄咄逼人了。到底舒家在朝廷权势滔天,他也是投鼠忌器。 “我警告你,你下次若是再敢动沁儿一个手指头,我便是不做萧家的家主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萧墨白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只听身后舒长妤语气轻快地说道:“萧公子慢走,不送了。” 萧墨白走出华锦苑再次失了神,往日舒长妤叫他墨白,口齿之间竟是他瞧不上的绵恻痴意。今日这一声萧公子叫得漠然无情,想必日后便与他视为形同陌路了。本该高兴摆脱她的纠缠才是,可是他心里竟荡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落寞。 素云见萧墨白离开,慌忙跑进来,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 语罢,倒吸一口冷气,想必真的被踹得厉害了,舒长妤心疼道:“我没事,倒是你,哪里伤到了?” “奴婢不碍事的。小姐,孙嬷嬷送了晚饭过来,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了,奴婢这就喊她进来。” 须臾,素云带着孙嬷嬷进了寝殿,但见桌上不一会儿便摆上了两荤两素和一汤,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舒长妤心情顿时大好,洗了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夸赞道:“孙嬷嬷,你这手艺真不错。” 孙嬷嬷一脸喜色,慢慢打开饭篮子,又从底下端出一盘蒜蓉蒸青虾,感激涕零道:“少夫人,这是老奴自掏腰包孝敬您的,老奴也拿不出能出手的东西,还望您别见笑。” 舒长妤眼前一亮,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笑说道:“行了,你赚点家用不容易,下次不可破费了,你好好做事便承得起这份荐意。” “少夫人放心,老奴定不会辜负您的这份恩情。少夫人日后用到厨疱的事,老奴必会花十二分心思留意。” 舒长妤点头,她以前闲来无事也看了不少网络小说,知道坏事皆从厨房起,因而她今儿才会如此不依不饶将柳氏赶出去,换上记忆中做事牢靠稳重的孙嬷嬷。 “我虽一载不管家,可这萧家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心底还是一清二楚的,孙嬷嬷好好做事,日后我自不会亏待了你去。” “少夫人放心,老奴不会让您失望的。” 送走了孙嬷嬷,素云回来看到小姐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如往日那样因为跟少爷动口角而气闷伤心。 “小姐,您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别如此强颜欢笑。” 舒长妤口中塞满了香喷喷的饭菜,咬字迷糊不清,脸上的高兴劲儿倒是千真万确,“你傻啊,今晚的饭菜如此可口,我为什么要哭?不信,你来吃两口。” 素云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小姐狼吞虎咽的样子,根本无法跟素日食不言一口一粒米的形象对应起来。 第9章 来给老祖宗请安 竖日,天边才露一道鱼肚白,舒长妤便醒来了,她唤醒了素云,“替我盘发吧。” 素云的睡意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个多月小姐被禁足在华锦苑,每日懒惫虚浮地卧在榻上,别说盘发了,连衣裳都是穿家常的。 她睁大双眼惊诧地问道:“小姐,你这是?” 舒长妤打了个呵欠,已然坐在了菱花镜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去给老祖宗请安啊。” “可、可是少爷不是下了禁足令吗?” 舒长妤眉梢一挑,冷笑一声,不咸不淡说道:“每日与长辈晨昏定省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老祖宗都未说免去,当晚辈的岂敢因偷懒而搁下?” 素云是个机灵的丫头,听舒长妤如此说,登时恍然大悟。在萧家,老太君向来是最倚重小姐,而老太君在萧家的分量自不必说。 “小姐,今儿盘个斜髻吧,娴淑又有精神气儿。小姐啊,奴婢见你开窍,打心眼里替小姐高兴呢。” 舒长妤哭笑不得,“原来你家小姐在你眼里就是榆木脑袋啊。” “才不是,奴婢晓得小姐是为了舒萧二府的和气,为了大家闺秀的体面才不去争斗。只是,小姐一次又一次的退让让怡荷苑的那个越发逞了能,连老太君都不疼小姐了。奴婢有幸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十几载,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更不用说小姐了。奴婢只是替小姐不值得。” “好了,你今儿的话有点多。” 一个时辰不到,舒长妤便梳妆打扮齐整,带着素云一路往寿和苑去了。起早的下人促然看到她风光妍丽的出行,都愣了好半天,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什么。 舒长妤目视前方,逶迤到寿和苑,正好遇到双喜走出屋门,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双喜姐姐,早啊。” 双喜伸了一半的懒腰顿时收住,登时清醒了不少,上赶着来到舒长妤跟前,微微福了个身,神情复杂地问道:“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给老祖宗请安。” “可老太君这会儿还没醒。” “无妨,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双喜见少夫人执意如此,便说道:“少夫人,那奴婢替您沏被茶。” 话音才落,只听里头传来了一道苍老慵懒的声音,“是谁在外头说话?” 双喜不及沏茶,慌忙招呼负责盥洗的丫鬟进屋伺候,恭声应道:“是少夫人,来给您请安。” 老太君微微一愣,漱了口,净了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叫她回去吧,就说老身心领了。” 双喜退了出来,走到舒长妤跟前,客气地将老太君的意思回禀了。舒长妤点头,轻启朱唇应道:“姐姐待我传达一声,长妤恭祝老祖宗万安。” 舒长妤带着素云离开寿和苑,经过后花园时,犹豫了一下登时左拐,朝静和苑去了。 “小姐,华锦苑不是这条路。” “既是晨昏定省,自然老夫人那边也得请安才是。” 舒长妤来到了静和苑,洒扫的下人已然醒来,见到少夫人又惊又愣,一时也无人上前招呼。 须臾,赵宛的贴身丫鬟红梅不知从何处赶过来,也不请安,径直问道:“不知少夫人大清早来我们静和苑有何贵干?” 素云见这丫头如此目中无主,心中不满,到底沉住气,替舒长妤应道:“少夫人是来向老夫人请安的。” “哟,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奴婢以为少夫人老早就把这规矩忘了。” 舒长妤不急不躁,脸上带着冷漠的笑意,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红梅登时没了主意,想起昨儿她处置林家的手段,脊梁骨不禁一阵发凉。 话音才落,赵宛穿着中衣推门走出来,乍然看到舒长妤,眉头紧皱,不耐地问道:“不是让你呆在华锦苑好好思过了吗?” 舒长妤周周到到地福了一身,不卑不亢地应道:“儿媳来给母亲请安,愿母亲安好如意。” 赵宛也不好意思多责备,冷冷地应道:“行了,打明儿起,我这边不用你来请安。” 舒长妤又福了个身,并未多说什么,带着素云折身返回了华锦苑。素云这才开口愤愤不平道:“小姐,老太君和老夫人这两边分明都是不领你的情,我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舒长妤似乎早就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因而此时神情波澜不惊,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水润口,气定神闲道:“这才第一天你便沉不住气了?” 第10章 你向来最擅吹枕边风 竖日大清早,素云见自家小姐寝殿里的烛火亮了,便进去伺候盥洗。她没有多问,专心致志地替小姐盘发梳妆,而后跟着小姐又如昨儿那样去了寿和苑。 双喜似乎猜到了今儿舒长妤回来,看到她的时候并未如昨儿那般惊讶,上赶着迎过来,福了一个身,“少夫人来了。” 舒长妤嘴角轻扬,轻声问道:“老祖宗醒来了吗?” “回少夫人的话,老太君说了,少夫人的心意她领了,少夫人请回吧。” 舒长妤听罢眉眼一阵释然,而后笑了笑,温声说道:“我知道老祖宗现在还不想见我,没事,我会耐心等待的。劳烦双喜姐姐替我传达一声,长妤恭祝老祖宗万安。” 自然,舒长妤在回华锦苑前顺道也去了静和苑,只是站在殿门外福了身,道句晚安便离开了。 舒长妤一连坚持了数天,可依然次次吃了闭门羹。这日,她去请安回来,经过抄手游廊时,看到了苏沁荷身后簇拥着一群丫鬟奴婢,正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 舒长妤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一眼苏沁荷,正要擦肩而过时,但见苏沁荷停下了脚步,朝翠柳使了个眼色,登时一群婆子丫鬟有意堵在了狭窄的游廊上,容不得舒长妤过身。 只听苏沁荷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方才可是去请安的?不知今儿是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舒长妤不得不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双美目清冷得很,不屑地扫了眼对方,掷地有声地扔出一句话,“看来那二十个嘴巴子还是罚得太轻了。” 苏沁荷脸色登时青灰,顿愣了好一会儿,瞬地恢复了常色,挑衅道:“姐姐教训的是,只是姐姐口口声声说规矩,怎么今儿反倒糊涂起来,自己坏了规矩?” 舒长妤并未接话,回头看着婆子丫鬟的时候,眉眼间罩上了一层迫人的威严,“给我让开。” 到底是当过家又是正经的嫡妻,婆子丫鬟心里一怵,不觉移开了身子。苏沁荷瞪了她们一眼,对着舒长妤的背影面色微露狰狞,似笑非笑道:“墨白是一家之主,你竟敢无视主君的命令在萧府行走自如,成何体统?” 苏沁荷冷哼一声,气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来到静和苑,她径直进屋见了赵宛,福了一身柔声道:“妾身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贵体金安。” 赵宛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闭着眼冷笑道:“我可承受不得,你这身体矜贵得很,少爷都不舍得你受委屈。” 苏沁荷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把头垂得更低,“老夫人教训的是,妾身知错了。” 赵宛悠悠睁开眼,从鼻孔里哼笑出声,也不与她多嘴,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今儿已是朔日,妾身已把府里婆子丫头的月钱支出记好,容禀老夫人一声,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便分派下去了。” 赵宛微微蹙眉,已有几分不耐,“这么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果真跟那个丫头比不了。” 苏沁荷心里一颤,眼底浮现出的恨意稍纵即逝,抬头的时候脸上带着赔笑,低眉顺眼地说道:“少夫人是侯门嫡女,治家能力连老太君亦是称赞有加,自是妾身比不了的。” 赵宛听罢,只觉得伤口上被人撒了把盐,面色顿沉,没好气道:“可不是,能耐得很,因而这才被禁足在了华锦苑。” 苏沁荷见赵宛提起了这个话头,眼神一阵闪烁,假装不经意地提到:“说到禁足这事,怎么妾身方才还在廊下碰到了姐姐,想来老太君下了解足令的。” “胡说,那丫头便是再勤快地跑寿和苑不也没见着老太君一面?” 苏沁荷假装惊诧,不忘察言观色,“如此说来,姐姐是擅自跑出了华锦苑,无视咱们府邸规矩不成?” 赵宛并不急着接话,将目光森森地放在苏沁荷身上,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向来最擅吹枕边风?这事儿,你倒是回去问墨白清楚。” 苏沁荷面色讪讪,她便是晓得这赵宛是个软耳根,凡事经不起两句刺激便暴跳如雷,不想今儿怎么聪明了一回。 第11章 当初是谁厚颜无耻来倒贴的 这日,舒长妤像往常那样去寿和苑请安。她想着老太君必然又是让双喜打发了她走,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双喜姐姐,劳烦向老祖宗传达一声,长妤恭祝老祖宗贵体金安。” 双喜脸上带着殷勤的笑,福了一礼,热情地应道:少夫人请跟奴婢进去吧,老太君特意让奴婢在这等着,请您进去说话。” 舒长妤心里惊愣,旋即面上带着恬静淡然的笑跟在双喜后头进了屋门。一股清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但见老太君礼了佛,这才搀着双翘的手走出敬佛室。 舒长妤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长妤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君像是初次见到她那样,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而后叹息了一声,略显欣慰地说道:“难得你还有这个心。” “自长妤嫁入萧家,老祖宗待长妤亲如孙女,教导长妤治家理事,又处处护着长妤。是长妤不懂事,辜负了老祖宗的厚爱。” 老太君眉眼间溢出一丝欣慰的笑,眼圈微微泛红,感慨道:“你心里当真不怨恨老身这一年半载对你不管不问的?” 舒长妤抬眸注视着老太君,但见老人家的神情微微动容。在宿主的记忆中,她在萧家唯一得到的温暖便是这个老人给予的。 只是,舒长妤不争气,萧墨白的助纣为虐让她心灰意冷,加之得知终生无法生育而自暴自弃,别说查明真相了,连辩白都懒得开口。 都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老太君便是有心替她做主也无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索性便放弃了她。 舒长妤那清亮的眸光闪着感激的诚意,浅淡一笑,摇头应道:“长妤这一年半载在华锦苑思过,事事恍如昨日,只恨自己不争气,愧对老祖宗的教诲和疼爱。” 老太君将舒长妤扶了起来,眼眶里泛着一层水光,“好孩子,现在振作起来为时不晚。” 舒长妤从寿和苑出来,脚步轻盈,眉眼间蕴着一层柔婉的笑意。在静和苑请过安便回到了华锦苑。 竖日一早,舒长妤又照常去请安。不想,她才经过后花园,迎头碰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不得已下,她面上笑得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浅浅地福了一礼。 萧墨白一脸冰冷无情,负手看了一眼舒长妤后嫌恶地转移开了目光,冷声质问道:“禁足令都还没解,谁让你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入?” 舒长妤眉梢微扬,对于萧墨白的冷漠和嫌恶并未放在心上,轻描淡写道:“上到皇室下到百姓皆谨守这晨昏定省之礼,我身为萧家晚辈嫡妻自当以身作则。” 萧墨白皱眉,眸色瞬地阴沉,压低嗓音阴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嫡妻到底能做到什么时候!” 舒长妤心里微颤,到底稳住了身子,毫不怯懦地回视着萧墨白,浅淡一笑,不温不火道:“萧公子心里眼里既然只有苏沁荷,何不赠了一封休书,光明正大地把姓苏的扶正?” 萧墨白脸上微微浮现出愕然之色,旋即冷笑一声,嘲讽道:“别忘记了,当初是谁厚颜无耻地倒贴。” 舒长妤不急不躁,丝毫没有被触怒,云淡风轻道:“可不是,你说我当初为何就那般有眼无珠呢?” 萧墨白眉宇间的青筋若隐若现,阴狠地瞪着舒长妤,良久才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休书?我就是要你一生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地结束在华锦苑。” 舒长妤不怒反笑,懒得多与萧墨白浪费唇舌,也不福礼,径直擦肩而过。 萧墨白双手紧紧握成拳状,脸色铁青,命令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马上给我滚回华锦苑。” 舒长妤停顿下脚步,此时以她的处境根本无法跟萧墨白抗衡,倒不如认个怂,能屈能伸方可来日方长嘛。如此想着,便掉转了方向,朝华锦苑走去。 萧墨白看着舒长妤袅娜的身影敏捷的步伐,微微愣神,难道她那十几年的一往情深都是假的?否则怎么说变就变了? 快到华锦苑时,舒长妤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素云说道:“素云,你替我去一趟寿和苑,让双喜替我传达一声。如若老太君有问起,便说我昨儿偶感风寒,怕染给了老太君不便亲自去请安。” 素云领命去了,经过方才之处,正要拐进月门,陡然见到一个身影闪过。她探脑望了望,不见人影,只当做自己是眼花了,抬脚迈进了月门一路朝寿和苑去了。 第12章 这板子保不齐改日就落在你身上 大清早,厨疱送来了早饭。舒长妤还没吃两口,素云便回来了,回复道:“小姐,奴婢按照小姐说的回答了双喜,老太君听闻便让双喜去叫了张太医过来给你把脉。想来,老太君心里还是疼小姐的。” 舒长妤笑了笑,招呼道:“过来吃早饭吧。” 素云不好意思地坐在了舒长妤对面,虽说她这段日子被小姐逼着每每一块儿用饭,可到底身份尊卑摆在那里,一时半会儿哪里习惯,不免有些扭捏。 素云吃了一口清粥,像是想起什么事,说道:“对了小姐,你怎么知道老太君会那么问啊?” 不等舒长妤开口说话,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吵嚷声,竟是男家丁的嗓门。 舒长妤和素云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疑惑。素云站了起来,说道:“大清早的,谁在外头喧哗,奴婢去看看。” 素云还没走出苑门,但见两三个家丁见到她二话不说便擒了起来,教训道:“臭丫头,竟敢无视主君的命令,皮痒了是吧。” 素云痛呼出声,不断挣扎,怎奈怎么敌得过男人的力气。舒长妤见状,起身走出屋外,看到这一幕蹙眉厉声道:“住手。” 站在最前头的是萧墨白苑里的领头小厮福贵,他向舒长妤拱了拱手,还算客气地说道:“少夫人得罪了,这丫头藐视萧府家规,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入府邸,奴才奉了主君命令来领这丫头去受罚” 舒长妤秀眉紧蹙,一脸怒意,但语气依然冷静不乱,“是本夫人让素云办事的,要罚便罚我好了。”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少夫人别为难我们做奴才的。” “呵,好一个奴才。便是奉命行事也有你这般瞎嚷嚷地在此地撒野?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可眼中分明没有一丝尊主之意,看着倒像是这里的主子。” 福贵登时哑口无言,吓得麻溜地跪了下来,为难道:“少夫人,奴才无意冒犯,奴才该死。只是,奴才若是办不好主君交代的事,只怕奴才连命都要丢啊。” 正在僵持不下时,萧府的管家伍良恭恭敬敬地进来了,周周正正地作了揖,赔笑道:“少夫人,这起没脸的奴才玷污了您的贵地,老奴自当会好好教训,还请少夫人息怒。” 随即看了眼素云,眼底浮现出一抹冷意,回身便笑得殷勤至极,“至于这丫头,老奴领主君的命不敢懈怠。不过请少夫人放心,老奴会尽一尽心。” 言罢,不顾舒长妤意见,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拖着素云便走出了华锦苑,只听素云反而宽慰道:“小姐,奴婢去去就回。” 素云被带到了铭鸿苑,但见萧墨白悠然地躺在藤椅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奴才的回禀后,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打。” 素云被按在了板凳上,那板子一下一下紧挨着皮肉,疼得她直冒冷汗,一声叫得比一声惨。 舒长妤见素云被带走,一时没了主意,在这深宅大院,她根本就是孤军奋战,实在想不出要到哪里去搬救兵。不及细想,她提了裙摆急急跟在后头,一路焦急地来到了铭鸿苑。 “住手!萧墨白,快让你的人住手!” 萧墨白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嘴角微挑,一脸的畅快之意,不紧不慢道:“心疼了?今日的板子是落在这丫头身上,保不齐改日就落在你身上。” 舒长妤看到素云的衣裳上晕染出一层淡淡的血迹是心如刀割,不及细想,豁出去似的扑在了素云身上,重重挨了一计板子,登时痛得差点流泪,却生生忍住了痛呼。 行罚的小厮促然住了手,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萧墨白亦是微楞,他没有想到如今舒长妤竟然对一个下人看得比他还重,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脸上浮现出一抹愠怒。 “让开!” “我是主子,她一个丫鬟不过奉命行事,要打就打我这个主使者好了。” 萧墨白冷冷地盯着舒长妤,见她额头冒着细汗,身子骨还是很虚弱,这会儿连声音都微微颤抖,冷然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会儿都自身难保还妄想逞能。来人,把她拉开,继续打。” 舒长妤挣扎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素云被打得皮开肉绽。突然,她变得无比安静,睁大一双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素云衣裳上那晕开的血迹,身子凉了半截。 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虽然她有宿主的一切记忆,可是如此视人命为儿戏的情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她必须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第13章 找出华锦苑眼线 舒长妤亲自将素云搀扶回华锦苑时,张太医刚好后脚就来了。安顿好素云,给她上好药后,看着她睡了方才走了出来。 一连几天,她都围绕在素云身边,见她脸色总算稍微有点好转,这才放了心。 这日,她坐在美人榻上,回想着那日在后花园的抄手游廊里遇到萧墨白再到素云挨板子的一切,心中纳闷。那日,萧墨白跟她不像是偶遇,倒像是刻意在等她。 前段日子,萧墨白出外督工,为防节外生枝,她都是卯初就起来赶往寿和苑。他消息如此灵通,必然是有人告诉他,难不成他在华锦苑安插了眼线? 可是,他早就断了她与舒家的书信,在她穿越前,舒长妤更是奄奄一息,根本没必要为此浪费人力。 舒长妤此事还未有眉目,又想着眼下好不容易重新拉近了跟老太君的关系,难不成就这样前功尽弃?再者,今儿这事闹得这么大,老太君不可能都未有耳闻啊,可是那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哎,这老太太真是高深莫测,态度上分明有所缓和,也是一句话可以解释的事情,可她都不吭声。” 舒长妤心中烦闷,起身走出了屋门,想要透口气,却看到素霞慌慌张张地进了苑门,疑惑道:“素霞,你去哪里了?” 素霞陡然见到舒长妤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垂首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前几日托了白莲姐姐描了新花样,今儿原本想拿回来,不想白莲姐姐还没描好。” 舒长妤探究地看着素霞,瞥到她的双手颤抖个不停,不就是偷空出去嘛至于这样吗?她看起来像是不讲情理的主子吗? 突然,舒长妤心里蓦然一沉,面上不动声色,点头漫不经心道:“我正好想换个新荷包,你改日替我绣一个吧。” “是,奴婢这就去。” 这日,舒长妤急急唤来了素霞,催促道:“快快替我更衣,差点忘了,老祖宗还在纳凉亭等我说话。” 素霞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伺候舒长妤更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奴婢一直在苑子里,寿和苑那边何时传达的奴婢怎么不知呢?” “昨儿你去找白莲的时候,双喜过来跟我说的。” 素霞脸色土青,促然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差点误了少夫人的大事,请少夫人责罚。” “起来吧,让老太君久等就不好了。” 梳妆打扮妥当,舒长妤带着素霞走出了华锦苑。突然,她停下脚步,回头对素霞说道:“对了,差点忘记,老祖宗特意嘱咐了,让我一个人过去便是,你先回去照看一下素云吧。” 素霞停下脚步,垂首点头退了回去。舒长妤看着她的背影没入了华锦苑,又等了一小会儿,这才幽然转身拐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头。 须臾,但见一道身影窜出华锦苑,探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小跑着出去了。舒长妤这才慢悠悠地从假山后走出来,眉角眼角横着一层冷意,走回华锦苑,随手招来了一个粗使丫头。 “你去纳凉亭等等,远远瞧着便是,别声张,看看谁会在那里?” 待粗使丫头离开,舒长妤让人搬了藤椅到廊下,坐了上去,抿了口花茶润嗓,气定神闲地轻摇着手中的蝉翼扇,心思一片活络。 一盏茶的功夫后,舒长妤隐隐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她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须臾,陡然听到了一声惊慌又立即压抑下去的尖叫。 舒长妤睁开眼,看着素霞煞白惊恐的脸色,浅淡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去通风报信回来了?” “少、少夫人说什么?奴婢不、不明白。” 舒长妤冷笑出声,清丽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一下一下用茶盖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菊花瓣,瓷器碰撞出的脆音犹似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扎在素霞的心口上。 良久,舒长妤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忘记跟你说,老太君根本就没有叫我去纳凉亭。” 素霞愕然地抬头,又立即垂下头,声音控制不住猛颤,“这、这是主子的事,奴婢不、不敢过问。” 舒长妤不再说话,抿了口茶水将茶盏搁下,起身逗着挂在廊下鸟笼里的鹦鹉。她的不动声色看得素霞胆战心惊。 顷刻,粗使丫头急急地赶回来,见到素霞站在苑子里的毒日头下大汗淋漓的样子一脸愣然,旋即紧跑几步,福了一礼,回禀道:“少夫人,奴婢去纳凉亭瞧了,只有苏姨娘去了那里,小呆了会儿便走了。” 舒长妤挥了挥手,示意粗使丫鬟退下,而后这才慢悠悠地对素霞说道:“你说,此事我若是抖了出来,苏沁荷是会救你还是为了自保杀人灭口?” 话音未落,素霞促然跪了下来,重重朝舒长妤磕头,哭着求饶道:“少夫人,是奴婢的错,少夫人饶命。” 舒长妤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素霞,你并不是府里的长工,这再过个两三年就该放出去了吧。你说,眼见就要熬到头了,为一个姨娘出头值得吗?” 素霞哭得泣不成声,心惊胆战道:“少夫人,奴婢为了自个儿前程自然不愿如此冒险。可若奴婢不照做,奴婢的母亲和小弟便不会有好日子过。少夫人,只要奴婢的家人平安无事,奴婢的命给您也是使得的。” 舒长妤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清冷的眸色渐渐绽放出一丝温和的光芒,浅淡一笑,“你的命我不需要,也不想对你家人如何,你只要照常通风报信就是。至于要通什么风报什么信,那是我说了算。当然,你要是耍什么心眼,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连一年都熬不到头。” 第14章 老太君解除禁足令 晌午,蝉鸣声此起彼伏,舒长妤先还嫌闷热和吵闹,却又无事可做,卧在美人榻上随意翻了几页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才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外促然传来一阵惊慌的说话声。须臾,素云又惊又喜地推开屋门,一脸振奋地说道:“小姐,快快醒来,奴婢替你更衣梳妆好去见咱们家的大公子。” 舒长妤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恍恍惚惚地问道:“哪个大公子?” “就是小姐的大哥啊。小姐,你嫁到萧家不到三年,怎么就忘了咱们京师里的娘家了?” 舒长妤经过素云这么一提醒,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身形瘦高,正是舒长妤的大哥舒长修。 舒长妤的双眸渐渐绽放出一丝光芒,心道这娘家大哥这个时候来正好,不免脸上带着喜色,任由素云打扮更衣了前去正厅相见。 不想,前脚才迈出华锦苑,后脚萧墨白就赶来了。他眉宇微皱,俊脸阴沉,一副舒长妤欠他金山银山的模样。 萧墨白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话,“我警告你,见了你大哥说话小心点。” 舒长妤唇角微扬,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轻描淡写地应道:“嘴是长在我身上的,我要如何说是我的事,不劳萧公子操心。” “你……” 舒长妤转移开目光,径直擦过萧墨白的肩膀,一路往正厅去了。到了正厅,但见一个着湖蓝薄衫的男子正在喝茶,抬头见了自家妹子,一脸欣喜,是久别重逢后的动容,“小妤。” 舒长妤装出一脸热络的样子,亦是振奋道:“大哥,你怎么来了?小妤好想你啊。爹娘和二哥可好?” “都好都好,他们也甚是牵挂你。听闻你前段日子身子不好,现在如何了?” 话音未落,但见后头萧墨白已经跟了过来,向舒长修拱手做礼,恭敬客气道:“见过大哥。” “妹夫,别来无恙啊。” “多谢大哥记挂,一切安好。大哥请坐,老太君和家母稍后便到。” “不敢劳动老人家和伯母了,我不过是奉旨来华州督查政事,抽空过来探望家妹。见她如今安然无恙,我这个做大哥的便放心了,说两句话便走。” “修哥儿如今这般年轻有为了,甚好甚好。既来了便留下多住几日才好,也可解解妤丫头思乡之情。” 舒长修慌忙跟老太君和赵宛见过礼,谦恭道:“晚辈多谢老太君的厚爱,只因有公务缠身不便停留,待尽了事便来贵府叨扰一番。” 舒长妤伸手搀扶住老太君送到太师椅上坐下了,只听老太君笑呵呵地说道:“听闻修哥儿升了官,现今可是吏部侍郎,真正是虎父无犬子啊。” 舒长妤见机插缝问道:“大哥,什么时候的喜事儿啊?” “娘在家书中没有告诉你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舒长妤身上,她顿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袭来,尤其是萧墨白的神色,似乎她一开口就想扭断她的脖子。 只听老太君轻轻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转移开了目光。舒长妤云淡风轻一笑,“可不是,一见到大哥便高兴得忘记了。” 她仿佛听到了萧家的人深呼一口气的声音,心里正暗自好笑,只听舒长修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 “你这丫头,还未出嫁时便被爹娘和我们两个哥哥捧在手心里,一点委屈不舍得你受,自是事事有人替你兜着操心。这如今嫁了人,怎还如此不争气?” 舒长妤心里对这位大哥的好感直线上升,这沉浮宦海的人果然就是会说话,这一席话既暗示了舒家给自家妹子的底气,又以退为进地托举了她。 老太君呵呵一笑,眼神微微躲闪,笑说道:“修哥儿回去只管让亲家放心,妤丫头能干得很,若非前段日子身子不大好,这偌大的家一直是这丫头操心的,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自愧不如。” 舒长妤一直不说话,气定神闲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直到老太君亦是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这才轻启朱唇。 “若非老祖宗教导得好,长妤未必能管理好这个家。大哥,你让爹娘只管放心,咱们舒萧两家是世交,自小长妤便是先家公和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他们怎会舍得委屈我?连墨白,他待我也是真真极好的。” 舒长妤刻意加重了极好两个字,目光往萧墨白那边移去。面上虽笑着,可目光却冻着一层冰,毫无温度更无恩爱可言。 她的目光又掠到了赵宛身上,二人四目相对时,赵宛促然转移开目光,眼神闪烁不定。唯有老太君,稳坐如山波澜不惊之态。 “那便好。只是你的身子既恢复了,便不可偷懒催了好几次才提笔寄一封家书,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最疼你,不可伤了她的心。” “哥哥教训得是,小妤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每月便寄一封家书回去可行?” 舒长修又寒暄了几句,见日头西沉,便告辞离开了萧府自不必说。 老太君等舒长修离开后,感激地看了一眼舒长妤,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惭愧之色,而后看着萧墨白,冷然道:“吩咐下去,少夫人的禁足令今时便解除了。” 第15章 不知二弟哪里得罪了嫂子 光阴荏苒,眼见又要到了月底,素云的伤势渐渐好转。 这日清晨,她从容不迫地带着素云去寿和苑和静和苑请了安,在花园了转悠了两圈,正要回去的时候,只听一道压抑得很是痛苦的声音响起,“萧墨玄,你可别忘记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正经妻子!” 一声冷笑,“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庶出罢了,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舒长妤一愣,正要转身离去时,那萧墨玄瞥到了她的身影,将杨伊蕊往旁侧一推,瞧也不瞧一眼,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带着一丝冷笑说道:“不知二弟哪里得罪了嫂子?怎不容二弟打声招呼便要走了?” 舒长妤淡然一笑,难道遇到你俩夫妻吵架还要上赶着上前助威不成?嘴上客气疏离道:“你多想了。二位请便,我先回去了。” 杨伊蕊脸色憔悴,慌忙垂下头,退闪到一侧,福了一礼恭声应道:“嫂子慢走。” 舒长妤点头,离开了后花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二房虽是庶出,可是萧墨玄还算能干,又会做人,是萧墨白得力的左右臂膀。 萧墨玄只娶了杨伊蕊为妻,至今没有纳过一门妾室,按理说他们夫妻二人本该举案齐眉才是,可是府里上下却都知道他们关系漠然,至今膝下无子。 今儿这短暂一瞧,可不仅仅是关系漠然,简直是剑拔弩张才是。还有方才萧墨玄脸上的神情,似乎忍耐她已久是的。可在宿主的记忆中,她跟二房甚少有过交集啊。 回到华锦苑,正好赶上孙嬷嬷亲自送了菜例过来,见了舒长妤,立即跪下磕头,欣喜道:“老奴恭喜少夫人解除了禁足令。” 舒长妤示意素云将她扶起,笑说道:“孙嬷嬷,上次那事儿你办得很不错。” “少夫人的吩咐,老奴一点不敢马虎。少夫人真是菩萨心肠,素霞不过一个丫鬟,少夫人却对她的老母幼弟如此照料。” 舒长妤笑而不语,略微一犹豫,淡然道:“孙嬷嬷,你的大孙女如今在哪儿当差?” “回少夫人,老奴的大丫头现今在花苗圃当差。” 在宿主的记忆中,这丫头不仅手脚勤快,长得也有几分秀气,难得的是能够安分守己,因此对她颇有几分印象,想着调到华锦苑来伺候,不想后头发生了一系列事,这件小事便搁下了。 “孙嬷嬷,你若是不怕你家大孙女在华锦苑耽误了前程,我倒想跟你讨要这丫头。” “能在少夫人身边伺候是她的福分,老奴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怕东怕西的。” 舒长妤点头,回头对素云说道:“你今儿去花苗圃把她领过来,日后便叫她素玉吧。” 孙嬷嬷听闻,又跪下磕了两个响头,真是感激不尽。跟着素云一起出了华锦苑,一齐去了花苗圃自是不说。 舒长妤早饭吃了一半,素云已经领着素玉过来了。华锦苑里虽然丫鬟不少,可真正值得信任的只有素云一人。舒长妤打算把华锦苑里不够老实的人全换成自己的人。 素云向素玉交代了要做的活儿,末了压低声音特意强调道:“要随时盯紧了素霞,防着她出什么幺蛾子。” 早饭才撤下去不久,但见一道娇俏的身影逶迤进华锦苑,身后跟着一众丫鬟。 第16章 我要你死并不是一件难事 素云见到来人,脸色一沉,不甘不愿地微福了一礼,没好气道:“我家主子正歇息,苏姨娘还是请回吧。” 苏沁荷轻蔑地瞪了一眼素云,径直撞开了她,踏上台阶进了舒长妤的屋里,不等舒长妤开口便周周正正地福了一礼,笑说道:“听说姐姐的禁足令解除了,妹妹特意来向姐姐道声喜。” 舒长妤眉梢一挑,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书卷,随意翻了两页,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真是没眼介力,想必是日子过得**生了吧。” 苏沁荷阴阳怪气一笑,“墨白闲下来时便陪在妹妹身边,这样美好幸福的日子妹妹怎会嫌它不安生?” 舒长妤又翻了两页书,那清亮墨黑的眸光慢悠悠地转移到苏沁荷身上,面色平静,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不咸不淡地应道:“那便好好珍惜,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则少一天。” 苏沁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一脸怒气和惊惧。以往,她只要在舒长妤跟前提起墨白与她如何风花雪月,她便气得火冒三丈乱了阵脚。可如今她竟然对此却无动于衷。 苏沁荷很快冷静了下来,舒长妤的大哥现下还在华州,便是墨白也不敢太拿她如何。只是,墨白自舒长妤死里逃生后,便时常皱眉出神,而对她的一颦一笑却没有往日那般热忱。 她能在萧家有一席立足之地凭借的不过是墨白对她的恩宠,若是这点恩宠没了,她便什么都没了。她能隐隐感觉到,墨白的心不在焉完全跟舒长妤有关,她必须想办法让墨白彻彻底底厌恶嫌弃她。 苏沁荷慢慢地踱步到舒长妤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放心,就算这样,我也会让你死在我前头。别忘记了,我要你死并不是一件难事!” 舒长妤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不免被激起了怒气,又见她了这张狰狞丑恶的嘴脸越靠越近一阵反胃,便上前跨出一步,与她错开肩膀。 突然,苏沁荷扑腾到地上,额角不偏不倚撞到了桌角,登时肿起一个疙瘩。舒长妤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听她大声呼救道:“翠柳,快进来扶我一把。” 舒长妤缓过神来,气得笑出了声,难怪说深宅大院云波诡谲的,一个女人的心思就是一出戏。 翠柳进了屋,看到自家主子额头一大块青紫,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愤愤不平道:“少夫人,苏姨娘跟您有何深仇大恨,您要如此置她于死地?” 舒长妤冷嘲一笑,“什么主子养出什么奴才,这颠倒是非黑白你们主仆若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 苏沁荷赖在地上不起,翠柳假意搀扶,舒长妤眉角跳动两下,便觉得有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萧墨白人还未到,但那焦急担忧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沁儿,你怎么样了?” 舒长妤恍然大悟,尽管她心里防备着苏沁荷出幺蛾子,可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这碰瓷都碰到家里头了,还往哪里躲? 萧墨白踏进屋里,看着苏沁荷白皙的额头红肿一块,又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得那心啊肝啊一颤一颤的。 他将苏沁荷横抱起来,怒视着舒长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开,“泼妇,迟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苏沁荷躲在萧墨白的怀里,颤抖得如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柔声劝慰道:“墨白,想来姐姐不是故意的,只怪妾身弱不禁风。” “沁儿,别怕,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 舒长妤颇有耐心地看着他们在她面前秀恩爱,等萧墨白抱着苏沁荷离开,才漫不经心地道一声,“慢走,不送了。” 素云气得全身颤抖,不甘道:“小姐,奴婢在门外头瞧到了,你分明没有碰那贱人一个手指头,是她自个儿往桌角上撞的,你为何不跟少爷说清楚呢?” 舒长妤揉了揉太阳穴,坐在美人榻上,语气甚是平淡,“说了他就会信?他俩现在是一个鼻孔出气,就算苏沁荷说我能上天,萧墨白眼睛眨都不眨就信了。” “那怎么办?这贱人肯定还有一肚子坏水要朝小姐泼呢。” 舒长妤眸色一沉,眉梢一挑,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开枝散叶可是眼下萧家当务之急的事儿啊。” 第17章 不如再纳两房妾室 舒长妤去寿和苑请安,双翘将她迎了进去,恭声细语道:“少夫人请稍坐,老太君现下正在敬佛室礼佛。” 她进了屋,正好瞧到耳房里双喜正埋首记着什么,心下好奇便轻缓地踱步过去,轻声问道:“双喜姐姐,你在做什么?” 双喜因全神贯注而并没有注意到少夫人何时进来的,当即慌忙起身福了礼,颇有些难为情道:“因奴婢认得几个大字,老太君便交代了奴婢每逢月底誊写账目。” 舒长妤瞥了眼账簿,见不过是一笔笔的流水账,查看起来很是费劲。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双喜姐姐,我翻书时见过一则论账目如何记得清晰了然的法子,眼下倒是可以一试,你觉得如何?” 双喜受宠若惊道:“少夫人不嫌弃奴婢愚笨,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少夫人请赐教。” 舒长妤提笔画了一个表格,认真严肃地说道:“在这横栏里,你可记上各项账目,如蝉翼纱,软烟罗,茜西罗等。这竖栏里,可记上日数。而这中间空白的栏便是每项每日的数量。” 双喜先是听得糊里糊涂的,舒长妤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她才似懂非懂。 “糊涂东西,我这个老婆子都听懂了,你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 老太君不知何时从敬佛室走了出来,将舒长妤耐心教导双喜的言行都看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了,不禁微微点头,苍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舒长妤微楞,旋即浅淡一笑,周周正正地朝老太君福了一礼,落落大方道:“长妤给老祖宗请安。” 双喜亦是请了安,不忘夸赞道:“老太君那可是文曲星样的人儿,岂是奴婢这等糊涂东西可比的。好在,奴婢厚着皮面儿烦请少夫人赐教,也算摸着了些门道儿。少夫人这法子,真真是极好,只怕连账房里的几个老先生也比不得。” 舒长妤搀扶着老太君在太师椅上坐下,只听老人家嗔怪道:“聒噪的东西,还不伺候少夫人用茶。” 待双喜离开后,老太君看着舒长妤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好丫头,到底是大家闺秀啊,与我们萧家以德报怨,老身也是……” 舒长妤恬静一笑,面色坦然,平静道:“老祖宗,长妤说过,老祖宗待长妤的好长妤铭记在心。” 老太君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动,这丫头来向她请安遭自己孙儿刁难,她这个老婆子本该出来替她主持公道。可是,她这一把岁数了,竟还敢一个孩子较劲,瞧着她到底还有什么花样,便只假装不知。 谁想,人家娘家哥哥当了钦差来华州督查,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却又处处为自家妹子撑腰。这丫头本该顺水推舟告他们一遭,谁想却句句字字不提被禁足的事,更是替墨白掩盖他的过错。 可这丫头今儿这句话,她也算是听明白了。她委曲求全完全是看在她这个老婆子面上,而不是为了跟墨白之间的夫妻情分。经墨白这两年多的折腾,若是换成她这个老婆子年轻时,也是会死了心的。 “丫头,是我们萧家愧对你。只是可惜,你膝下无子……” 舒长妤听老太君将话题扯到正点上,便顺水推舟道:“老祖宗真真是说到长妤的心坎上了。长妤只怕这辈子是无望了,可萧家开枝散叶却是万万不可耽搁的。苏姨娘去岁小产后那肚子便没了动静,因而如今主君膝下依然未有子嗣。” 舒长妤的余光瞥到了老太君愁眉深锁的样子,顿了顿,接口说道:“长妤想着,莫不如给主君再纳两房妾室,好为萧家开枝散叶,方可了却长妤的心头大事。” 老太君恍惚觉得是她听错了,促然转眸看着舒长妤,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愣。她是知道这丫头对墨白一往情深,一个苏沁荷就够她受了,怎么会再让别的女人与她共用丈夫? 可子嗣问题摆在眼前,她曾让赵宛去跟这丫头暗示过,可听说这丫头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因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也让她渐渐对这丫头失去了偏护之心。 “你、你当真这么想?” 舒长妤点头,佯装出一丝落寞,恳切道:“老祖宗,以前是长妤年纪轻不知轻重,日后还请老祖宗多教导才是。” 老太君今日听舒长妤这一席话,当真是对她刮目相看,喜得爱得心肝儿乱颤,顿了顿笑问道:“丫头,方才你跟双喜说的那番话老身都听到了,怎么,对这买卖感兴趣?” 舒长妤微微一愣,惶恐道:“长妤不敢造次。” “傻孩子,你总归是萧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萧家这家业还是交到墨白和你手中。打明儿起,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啰嗦,也不嫌吃苦,我这把老骨头倒能带你折腾一阵儿。” 舒长妤心生欢喜,她原本只是想分散苏沁荷的攻击和敌意,没有想到还能一箭三雕,既获得了老太君的信任,又能接触到萧家的产业。 第18章 杜姨娘守着空房哭了一宿 自舒长妤松口后,别说老太君十分待见她,连赵宛都对她淡去了几分敌意。 这日,正是杜菁芝杜姨娘进门的日子。因是纳妾,因而婚事便算草草了事,舒长妤也不必亲力亲为,吃过了茶便回华锦苑看账目。 却说,在怡荷苑里,苏沁荷站在萧墨白跟前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道:“墨白,你说过除了我,你心中再不会有别的女人的。可是,今儿那杜姨娘进了门,明年还有那袭姨娘进门,你、你让我怎么办?” 萧墨白一身赤红的锦袍,紧紧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宽慰道:“放心,我的心在你身上。” 听萧墨白这般哄劝,苏沁荷的哭泣总算有所缓和,扑进他的怀里耳鬓斯然,直到外头的福贵不得不壮着胆子催促道:“主君,该去芝苑了。” 苏沁荷将萧墨白抱得更紧了,她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副柔弱娇媚的样子。萧墨白的心微微一动,冷然道:“让她歇了吧,我今晚在怡荷苑宿下了。” 苏沁荷一脸欢喜,越发卖力地伺候萧墨白,眼底的得意和狠戾一闪即逝:舒长妤,别以为找了贱蹄子就能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萧墨白和苏沁荷云雨一番后,苏沁荷睡着了,他却越发清醒。听母亲说给他纳妾还是那个女人出的主意。 起初,他不相信,直到今儿看她一脸平静地跟他道了喜,又周到地款待了一番女眷,这才不得不信。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以前不惜得罪老祖宗她都不松口,怎么现在反而主动提起? 当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萧墨白起身更衣离开了怡荷苑。苏沁荷早已醒来,只是假装不知,直到萧墨白离开,她的心蓦然一沉。 当她得知是舒长妤的馊主意时,又气又怕,若不是翠柳拦着,她差点就去华锦苑撕了那个女人。 从那一刻,她心理突然对舒长妤怵得很,因为发现再也摸不透她,更发现墨白渐渐不再是刺中她的武器。 天色大亮时,杜姨娘带着贴身婢女来到华锦苑请安。见了舒长妤,垂首低眉顺眼道:“妾身向少夫人请安,少夫人金安。” 舒长妤礼貌一笑,请了起来,让素云沏了茶水送上来,趁她抬头跟素云道谢的当儿将她打量了一番。 鹅蛋脸柳叶眉,一口樱桃小嘴,典型的古典美人。见她眼圈红肿,轻轻蹙眉问道:“妹妹像是哭过?” 杜菁芝慌忙摇头,可眼圈儿却促然一红,垂首低语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妾身没事。是、是过来的路上沙子进了眼。” 别说这深宅大院高墙围矗无风可进,便是每日下人洒扫也寻不得一点沙子,连撒谎都不会的人,不知该怎么自保?她突然有点自责,不该将这么一个无辜柔弱的人牵扯进来。 不等舒长妤开口,边上的婢女忍不住不甘道:“少夫人明鉴,姨娘昨儿守着空房哭了一宿。” 杜菁芝瞪了一眼自己的婢女,不满道:“小桃,你莫要多嘴多舌。” 舒长妤并未怪罪小桃,看着她问道:“你说昨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桃看了一眼杜菁芝,跪了下来,豁出去道:“少夫人,昨儿主君并未去芝苑,而是宿在了怡荷苑。” 话音才落,但见苏沁荷一脸红润娇媚,扶着翠柳的手进了屋门,对舒长妤微微福了一礼,目光这才慢悠悠地投在了坐立不安的杜菁芝身上,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一股子狐媚味地说道:“这么一大早,妹妹就过来告状了?” 杜菁芝红了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头垂得更低了。舒长妤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么个人牵扯进来,只怕无法起到作用,还要多费她的精力来处理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苏沁荷白了一眼杜菁芝,转头笑看舒长妤,阴阳怪气道:“妾身过来向姐姐请罪,昨儿妾身正自伤心,墨白见了不忍便留下来陪妾身。” 见苏沁荷说得理直气壮甚至以此为荣,舒长妤心里一阵厌恶,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抿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比杜妹妹早进萧家几年,这为了萧家开枝散叶何等重要你更清楚不过。” 旋即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苏沁荷的肚子,见她脸色青白不齐,接口说道:“既承不了此等大事,便该懂得雨露均沾之理。我若是说得不够清楚,倒也可劳烦老夫人亦或老太君再说得明白一点。” 苏沁荷垂下头,气得全身颤抖,良久才轻声应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记住了。” 不待寒暄,舒长妤便闭眼揉着太阳穴,显然是下了逐客令。苏沁荷转身离开了华锦苑,杜菁芝起身朝舒长妤福礼,恭声道:“烦劳少夫人了,还请少夫人保重,妾身告退。” 见她们离开,舒长妤这才睁开眼,扶额叹息道:“素云,你说这杜姨娘才刚进门便就这样被苏沁荷压得死死的?” “奴婢听闻这杜姨娘是个庶出的,还没出嫁时便是畏手畏脚。老太君兴许就是相中了她的安分守己,只管为萧家开枝散叶吧。” 那杜菁芝才走出华锦苑不远,苏沁荷从旁侧大步走过来,照着杜菁芝的脸就是一巴掌,“贱蹄子,也不打听打听,我在主君心中的分量,就你一个贱婢也敢在我跟前耍手段。” 杜菁芝捂着红肿的脸颊掉眼泪,可怜巴巴道:“妾身不敢。” 见苏沁荷主仆气势汹汹地离开,小桃这才愤愤不平道:“主子,你可要找少夫人为你做主才好。” 杜菁芝擦干净了眼泪,看了一眼小桃,冷冷地说道:“你还嫌事不够大?” 第19章 老太君带去织造局 舒长妤将整理好的账簿交给老太君,但见老太君翻看了几页,眉眼间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她合上账簿交给双喜,探究地看着舒长妤,眼底含着一丝心疼,语气慈和,“丫头,委屈你了。” 舒长妤晓得老太君是说纳妾一事,便笑说道:“不委屈,这几日跟着老祖宗学生意经也便不会胡思乱想。” “也好。”老太君点头,叹息了一声接口继续说道:“墨白不懂分寸,亏了你这个嫡妻周全担待。” “老祖宗宽心,明年袭家的姑娘也该入门了。兴许主君到时会对这袭姑娘另眼相待。” 老太君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的当儿又叹息了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操碎了心也不管用。” 不等舒长妤开口应答,老太君已然站了起来,脸上的愁绪散了几分,笑说道:“听说织造局今儿新入了一批茜西软,是外域进贡来的。走,老身带你去瞧瞧。” 双喜双翘早就带了一众丫鬟婆子在外头候着,听闻老太君发话,双喜利索地进来了,恭声笑说道:“老太君,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舒长妤微楞,旋即搀扶着老太君从后院出了门,坐上了一顶青绸厢盖的马车。 不到一炷香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传来一阵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和摆放踏阶的磕碰声,“老太君,少夫人,到了织造局。” 马车帘子被缓缓打开,舒长妤搀扶这老太君踏上台阶下了马车,但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宏伟的朱漆大门,两侧的立体石柱上蹲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鎏金飞檐,高矗门槛,尽显气派磅礴。 见老太君到来,萧墨白急急带着左右恭迎出来。他向老太君请过礼,目光落在了站在身后的舒长妤身上,微一皱眉,引着她们进去了。 看过进贡来的茜西软后,老太君一路带着舒长妤往各个工坊观摩,不忘对她介绍道:“这是英姑,负责染料坊事项。” 到了花样坊,又介绍道:“这是月娘,进贡的所有花样都是她料理的。” 花了半个时辰,却只走了不到一半的女工工坊。舒长妤见老太君已然乏了,开口劝道:“老祖宗,咱们织造局规模之宏大,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完,不如先回去歇息歇息?” 这话正中老太君下怀,她道了声也罢,扶着舒长妤的手离去。萧墨白自然也跟着一道搀扶着老太君走出织造局。 萧墨白心里蓦然一沉,老祖宗今儿特意把她带过来,并煞有其事地对她一番指导,难不成是打算让她参与到萧家的生意中? 到了制造局大门外,老太君突然停下了脚步,那双虽沧桑却依然透着锐利的目光在萧墨白和舒长妤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而后将萧墨白和舒长妤的手强行握在了一块儿,语重心长道:“老身这把老骨头越发不中用了,可萧家圣蒙隆恩,万万不可辜负当今圣上,该当兢兢业业,齐心协力守业壮业才是。” 萧墨白的手微微一颤,那沉郁的眸子促然转移开,心里竟然升起一股不明的滋味。舒长妤乍然触碰到萧墨白温热的掌心,心里亦是微顿,但面上却平静从容,瞧不出什么端倪。 见二人不言语,老太君蹙眉,压低了声音嗔怪道:“你们这两个冤家,非要让老身操碎了心不可?” 萧墨白回过神来,垂下头恭声道:“孙儿谨记老祖宗的话。” 老太君将目光落在舒长妤身上,她浅淡一笑,垂首应道:“老祖宗说的是。” 老太君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们的手,扶着双喜双翘的手上了马车。舒长妤落在了后头,但见萧墨白探究地看着她,眼眸深处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舒长妤唇角轻扬,向他微微福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登上马车,眼底根本不带一丝情意。 今儿这一遭,素云简直比舒长妤还高兴,在回华锦苑的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仆二人进了屋,素玉端了茶水送过来,只听素云问道:“素玉,少夫人不在的当儿咱们这可有什么事?素霞有出啥幺蛾子吗?” “素霞倒也安分,咱们苑里也没事。就是芝苑闹了点儿动静。” 舒长妤抿了一口花茶润嗓,不紧不慢地抬头,心下疑惑,杜菁芝那般安分守己的人怎么会闹腾? 素云也是好奇,问道“芝苑出什么事儿了?” “今儿少夫人跟着老太君刚出门不久,听闻苏姨娘便带着贴身婢女去了芝苑,说是让杜姨娘替她绣一方绣帕,明儿就要。杜姨娘欲要推迟两日送交,苏姨娘不肯,只说这杜姨娘目中无人,将她罚跪在芝苑门口一个时辰。” 素云没好气道:“便是不歇觉赶工只怕也交不出来,这怡荷苑的分明是故意为难。” 舒长妤面色波澜不惊,并未发一言。她听说,那袭花娇可未必有杜菁芝的好性子,一双桃花眼在闺阁中也是出了名的勾人。 第20章 你若真想自保还需从长计议 舒长妤从寿和苑出来,带着素云来到静和苑,但见杜菁芝和二房的正妻杨伊蕊都在。她们见过了礼,而后一齐进了正屋给赵宛请安。 赵宛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理了下袖子,不见苏沁荷,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一个贱妾,哪来的架子?” 舒长妤淡然一笑,不得不回应赵宛的话,“兴许是路上绊上了吧。” 赵宛冷哼一声,把眼往她们三人身上扫过一遍,粗鄙地气骂道:“也不知我们萧家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抬进门的都是些不下蛋的。” 舒长妤不为所动,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而杜菁芝和杨伊蕊纷纷垂下头,好像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就在这时,苏沁荷扶着翠柳的手慢悠悠地走进来,矫揉造作地福了一礼,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妾身给老夫人请安。” 赵宛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夫人?” 翠柳慌忙替苏沁荷跪下,“老夫人息怒,今儿姨娘一早就起来梳妆要给老夫人请安。不想站起来的当儿眼前一白,险些昏倒过去,请了张太医把脉,得知姨娘是怀上了。” 在场所有的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惊愣的神情,旋即赵宛铁青的脸色瞬间换上了笑意,半信半疑道:“当真?” 苏沁荷眉眼间尽是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对着赵宛柔婉一笑,应道:“妾身也把听错了,又足足问了张太医几次,张太医皆确定地告诉了妾身确是喜脉。” “那就好那就好,打明儿起,你也不必来请安了,好生养着。” 苏沁荷福了一礼,“老夫人美意,妾身感激不尽。妾身自当好好养胎,为萧家开枝散叶。” 寒暄了一番后,舒长妤等人各自散去。走出静和苑后,苏沁荷故意加快步伐赶上舒长妤,洋洋得意道:“妹妹身子不便,日后不便去华锦苑请安,还请姐姐见谅。” 舒长妤停下脚步,面色平静淡然,轻描淡写道:“你心思花样少花点便是养胎了。” 苏沁荷面色一沉,随即又恢复了常色,轻抚着平坦的小腹,也不福礼,扶着翠柳的手转身离开。 苏沁荷前脚才刚走不久,后头小径上就急匆匆跑来一个丫鬟,贴着杨伊蕊的耳根窃语了一番,但见杨伊蕊眉头紧紧蹙起,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怒意。 杨伊蕊向舒长妤福了一礼,面无表情道:“妾身告退。” 眼下,只剩舒长妤和杜菁芝。舒长妤倒也不急着回去,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瞧见杜菁芝主仆二人身上的衣裳却很是单薄,“这天儿渐渐转凉,你怎么不多加件衣裳?” 杜菁芝受宠若惊般地垂下头,一副弱柳扶风之姿,轻声应道:“妾身回去便加。” 小桃抬眸看了一眼杜菁芝,略一犹豫,颤声应道:“少夫人,请恕奴婢多嘴。姨娘她并没有保暖的衣裳了,只等过冬时发放的冬衣。” 杜菁芝抬眸瞪了一眼小桃,指责道:“小桃,就你多嘴。” 舒长妤清丽的容颜上并没有过多的神情,眼眸一片清亮,浅淡一笑,“我那边还有两件预备保暖的衣裳还没过身,你若是不介意,我让素云送过去。” 杜菁芝全身微颤,抬眸的当儿眼圈泛红,蹲身深福一礼,哽咽道:“少夫人的恩情,妾身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都是自家姐妹。” 回到了华锦苑,舒长妤多找了两件披风和毡衣,又交代了素云几句话后让她送去芝苑。素云想了想,也找了自己的两件保暖衣裳另外包了一道送了过去。 杜菁芝和小桃自是万分感激,临走前,素云对杜菁芝说道:“杜姨娘,少夫人让奴婢带了两句话给您。” 杜菁芝洗耳恭听,“在这侯门深海,避宠忍耐固然是生存之道,可光靠忍和防终无出头之日。你若想真正自保,还需从长计议。” 杜菁芝犹似晴天一道霹雳,素云离开后依然未缓过神来。她是庶出,又因娘亲身份卑贱,打从一落地便不被杜家待见。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郁郁寡终,临终前交代她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她虽然认命了,可是实在苦的时候也想过争,可她拿什么去争? 素云回来复了命,疑惑道:“小姐,你想和杜姨娘联手吗?” 舒长妤手中握着书卷,转身朝素云的脑门轻轻砸过去,哭笑不得道:“你还懂得联手?” “不然,你为何要去管杜姨娘呢?” 舒长妤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眸色平静,轻描淡写道:“别说我从无想过要跟什么人联手对付苏沁荷,便是她那样的性子也不是这块料。你没看到她自打入了萧家的门,什么也不说也没有做便处处被苏沁荷整得很惨吗?我只是想提醒她,坐以待毙只会死得更快。” 话音才落,但见素玉急急进了门,回禀道:“少夫人,老太君请您去寿和苑一趟。” 第21章 舒长妤晕倒了 杨伊蕊回到苑里,并未看到萧墨玄,她一脸怒气地回到屋里,对着方才在静和苑回禀的丫鬟厉声质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回夫人,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怡荷苑的翠柳将东西交到福贵手里的。只是,到底是什么劳什子,奴婢并未看清。” 杨伊蕊的贴身婢女兰儿让她退下,倒了一杯茶水送到杨伊蕊跟前,恭声道:“夫人,请喝茶。” 杨伊蕊气得脸色通红,挥手将茶盏打翻在地,一脸怒意,没好气道:“喝什么喝!气都气饱了。不行,我要到老夫人和老太君跟前告发那姓苏的贱人。” 兰儿吓了一跳,慌忙劝住杨伊蕊,焦急道:“夫人,稍安勿躁,请听奴婢一言。您告发了那贱人是大快人心一事,可你想过姑爷可怎么办?您又该怎么办?况且,那日除了您和奴婢,便无其他证人,又如何让老太君和老夫人信服?” 杨伊蕊促然瘫坐在了椅子上,气得全身颤抖,两行眼泪啪嗒掉落下来,空茫茫地问道:“那你说,我这辈子都要这么窝囊的忍声吞气不成?” “夫人,您一定要沉得住气才好。” 却说,苏沁荷回到怡荷苑不久,老夫人就让红梅送了燕窝和人参等一些贵重物品过来,并嘱咐她好生养胎。 苏沁荷一脸喜色,双手轻轻抚摸着小腹,扬眉吐气道:“乖儿子,你可要平平安安落地,给娘争口气才好。” 苏沁荷扶着翠柳的手坐在榻上,关切地问道:“昨儿墨白怎么没过来?” “回夫人,主君过来的时候您睡下了,主君舍不得扰您睡意便不让奴婢叫醒您。不过,您放心,主君昨儿也没有去芝苑,而是宿在了书房里。” 须臾,翠柳走出了屋,但见素霞在苑外探头探脑的。她提着裙摆下了台阶,迈着小碎步过去将素霞拉进了一个角落,皱眉责骂道:“真是没脑子的东西,就不怕被人瞧见了?快快说,华锦苑有什么事?” 素霞喘了一口气,应道:“今儿少夫人刚回华锦苑不久就被老太君叫去了寿和苑。” “那老太君请她过去为了什么事儿?” 素霞顿了顿,在翠柳的催促下,犹犹豫豫道:“听说是老太君让主君带着少夫人去熟悉织造局的事。”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忘了继续给我盯紧点。” 看着翠柳急匆匆地进屋向苏姨娘禀报,素霞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而后调转方向回到了华锦苑。 “什么!我这正要带着莲子羹去书房见墨白,真是气死我了。翠柳,你可没听错,是墨白和舒长妤一道去的?” “素霞是这么说的。” “我可听说了,前几日墨白和姓舒的在大庭广众下握了手。你说这老太君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竟还如此不知羞,抓着他们的手就握在了一处,想没想过,墨白不嫌脏吗?” “主子,您可担心身子,如今肚子里可还有小少爷呢。” 苏沁荷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一丝得意的笑意慢慢浮现在脸上,“可不是,别说我有墨白可指望,便是肚子里的儿子,也比舒长妤光仗着老太君的偏袒强。老太婆嘛,总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贱人还怎么得意?” 却说,舒长妤还没吃早饭便被叫去了寿和苑。她才迈进屋里,但见萧墨白已然坐在旁侧的太师椅上等候了,心里微微一愣,旋即微一福礼便坐在了他的对面。 二人四目相对,萧墨白眼中一阵探究,舒长妤却是一片坦然,犹似漾在微风中的一簇繁花,清风徐来亦或是蜂蝶踏至,皆静然绽放。 萧墨白微微愣神,这时传来了老太君慈和的笑声,只听她说道:“墨白,老身答应了带你媳妇观摩织造局,上回走了不到一半,老身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便搁下了。今儿,你便替老身带她再走一趟,好好熟悉一番。” 舒长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宁愿自己去也不想跟萧墨白多呆一秒。可又明白,老太君是有意给他们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也不好多说什么。 萧墨白眸色竟没有往日的阴冷,从舒长妤身上转移开目光,对着老太君作揖,恭声道:“孙儿谨遵祖母之意。” 一盏茶的功夫后,舒长妤和萧墨白共乘一辆马车。舒长妤敏捷地上了马车,坐下来便闭目养神,根本不看一眼萧墨白,更别说借此机会跟他倾诉衷肠。 萧墨白的眉宇越皱越紧,直到马车在织造局停下,他冷着脸下了马车。舒长妤这才缓缓睁开眼,理了理衣裳便跟着下了马车。 她饶有兴致地跟着萧墨白去各个工坊观赏,就在她走出绣线坊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还来不及惊呼便昏倒了过去。 萧墨白眼疾手快,本能地伸手抱住舒长妤,见她脸色和唇色苍白,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沉声道:“喂,你怎么了?” 素云见自家小姐突然晕倒过去,这才想起以前在京师的家中医师说,小姐这症状不可挨饿,否则便会如这般晕倒过去,可只要吃了果脯甜食便可缓过来。 待要上前跟萧墨白说,但见他已然将舒长妤横抱起来,急急走出织造局,坐上了马车赶回萧府。 到了萧府,萧墨白一脸沉郁地将舒长妤抱回华锦苑,让人去请张太医过来,然后去了寿和苑。 第22章 吃了只是让人好好睡一觉罢了 素云也赶了回来,赶紧掐了她的人中,见她缓缓苏醒过来,又急急将糕点喂进她口中,担忧道:“小姐,怎么样了?” 舒长妤缓过劲来,多吃了几块糕点,又喝了一盏茶,这才总算觉得活过来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气:真没想到,这具身体竟然还有个低血糖的小毛病。 张太医赶过来替舒长妤把了脉,见她安然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说道:“少夫人今早是没用早饭吧。” 张太医嘱咐了一番后离开了华锦苑,素云一脸喜色地走进来,笑说道:“小姐,你不知道今儿主君见你晕倒的时候可急成什么样子了。” 舒长妤丢给素云一记白眼,恨恨道:“臭丫头,见到你家小姐晕倒你竟然高兴成这样?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素云吐了吐舌头,辩解道:“奴婢是为了主君担忧小姐高兴。” 舒长妤不以为然,心下却是疑惑,这萧墨白跟苏沁荷一条心,是真的恨不得她早死早好,怎么会这么好心?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墨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自疑惑时,但见老太君身后簇拥着一众人,一脸担忧地走进来,开口便问道:“丫头,你怎么样了?” 舒长妤感激一笑,急急下了床,头登时一阵晕眩,若不是素云眼疾手快扶着,险些摔倒,“见过老太君。” “回去躺着吧。” 老太君见舒长妤无碍,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墨白说了,你还是不宜太过操劳。织造局的事儿也不急这一日两日的,还是待你养好了身子不迟。” 舒长妤心脸色微微一顿,在心里骂道:去你的萧墨白,原来就是不想让她参与织造局的事,所以才弄得如此大动干戈,好让萧府上下知道她的身子不行。 舒长妤没有勉强,柔婉一笑,乖巧道:“老祖宗说的是。” 竖日,素云叫来了素霞,说道:“你去怡荷苑如实说,就说昨儿主君万分担忧地把少夫人亲自送了回来,还送了不少补品过来。” 素霞领命去了,苏沁荷亲自问了她。等她离开后,苏沁荷宽袖一扫,将搁在桌面上的茶盏挥砸在地,气急败坏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墨白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关心她?翠柳,你去打听,那贱蹄子可是说谎?” 一盏茶功夫后,翠柳回来了,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子,奴婢亲自问了昨儿送主君回来的车夫,确、确是如此。” 苏沁荷心里慌了,一把坐在椅子上,抚着小腹,失神落魄道:“我、我去问问那个女人,她到底耍什么诡计?” 翠柳慌忙拦住了苏沁荷,“主子,不可冲动。您忘了,咱们还有小少爷呢。那位是被断定了这辈子都不能生育的,便是一时半会儿魅惑了主君的心,也必是强不过您去。” 苏沁荷渐渐冷静了下来,但见她的眼眸渐渐阴沉下来,眼角眉梢溢出一阵一阵的狠戾,继而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问道:“二少爷可是看到了那封诗信?” “回主子,奴婢亲手交给了福贵。”顿了顿,亦是满脸的阴森,笑说道:“主子,二少爷对您仰慕有加,只怕为你卖命也是甘之如饴啊。” 苏沁荷扫了一眼翠柳,眼底浮现出一丝得意,佯装训诫,“彼此都是有家室的人,你满口胡说什么。” 一晃眼过了三日,素霞又照常去怡荷苑日常交差。这日,她挑拣着禀告完华锦苑的一切,却见苏沁荷主仆久久没有让她回去的意思,心头不觉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但见翠柳从袖中取出一小包东西塞进素霞手中,压低嗓音,一字一句说道:“把这个下到那位的茶水饭菜中。” 素霞只觉得手中好似抓了一条毒蛇,怕得全身颤抖,颤声道:“苏姨娘,您说过不会逼奴婢害人的。” “糊涂东西,谁说那是毒药了?那不过是吃了会沉沉睡一觉,第二日又恢复如常的药粉罢了。” 素霞半信半疑,急急跑回华锦苑,将手中的药包双手奉上,颤声道:“少夫人,苏姨娘让奴婢在您的茶水或是饭菜中下药。说、说这是吃了只是睡一宿的药。” 素云接过药包,气急败坏道:“如此阴险恶毒的女人,真是不得好死。” 舒长妤倒是眉眼恬静淡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略微思索了一番,对素云说道:“你让素玉把这东西拿给孙嬷嬷,让她拿到外面的药房验一验。” 舒长妤卧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思索,嘴角微微一挑,面色却平静得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方才那事。 第23章 务必让您站在夹竹桃树底下 竖日,素玉匆忙地回到华锦苑,跟素云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进了屋。 舒长妤听到动静,悠悠睁开眼,只觉得小憩了一会儿顿时有了精神头,接过素云递过来的茶盏,问道:“可验出那劳什子了?” 素玉点头,脸上是又羞又怒的神情,低声应道:“奴婢的祖母找了外头的医馆,郎中说这包药粉是迷魂散,吃、吃了会让人意乱情迷,做出伤风败、败德之事。” 舒长妤面色波澜不惊,眉梢一扬,那清冷的眸色瞬地沉了下去,眼底浮现出一丝鄙夷和了然之色。 素云细思极恐下不觉冒出了一身冷汗,早就沉不住气,气恨道:“这女人心思如此歹毒,若是中了她的诡计,别说成了弃妇,便是活命只怕都难。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贱人。” 舒长妤视若未闻,她当然知道素云说的都对,也知道仗着萧墨白的偏袒和宠爱,苏沁荷不仅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若不出意外,还能置身事外地躲过去。 良久,只听舒长妤问道:“素霞呢?” 素云这才恍然大悟,急急禀告道:“瞧奴婢这该死的记性,方才就要进来回禀小姐,见了素玉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姐,素霞去了怡荷苑。” “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素霞回来就让她进来见我。”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后,素霞回到了华锦苑,素云早就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不等她开口便催促道:“少夫人在里头等着你呢,快快进去吧。” 素霞脸色土青,木然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进了屋。但见舒长妤站在正中伸胳膊抬腿的,正舒展筋骨的样子,脸上一点也没瞧出震怒之色。 舒长妤见素霞阖上了门,看了她一眼,语气轻快平静地应道:“回来了。” 素霞因了声是,见舒长妤停住欲要倒茶的样子,慌忙伺候了一番,这才恭敬地回禀道:“少夫人,翠柳一早寻了怡荷苑的粗使丫鬟急急叫走了奴婢,逼、逼迫奴婢今儿晌午便给您下药。” 舒长妤不为所动,慵懒地问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说确保您喝下了那药,便打着主君的名号叫您去后花园的夹竹桃树下。翠柳刻意跟奴婢一再叮嘱,务必让您站在那夹竹桃树底下,至于是个什么由头,奴婢实在不知。” 舒长妤手中的茶水一顿,清冽的眸色微微涣散,秀眉轻蹙,口中喃喃低语道:“夹竹桃树底下?” “少夫人,奴婢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凭您吩咐。” 舒长妤拉回神思,透过窗牖瞧了眼外头的天色,琢磨着这离晌午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她倒要看看,这苏沁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先下去吧。” 素霞退下去不久后,但见素云走了进来,一脸惊疑地说道:“小姐,杜姨娘求见。” 舒长妤微微一愣,纳闷道:“她找我什么事?” “具体没说,只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小姐。” “让她进来吧。” 须臾,素云引着杜菁芝和小桃进来,但见杜菁芝向舒长妤福了一礼,而后对小桃说道:“你先去外头候着吧。” 素云见杜姨娘刻意支走了小桃,便识趣儿地也跟着退了下去,将屋门轻轻阖上。舒长妤见杜菁芝搞得这般神秘,心里好奇,面上依然不为所动。 杜菁芝一脸肃然,开门见山道:“少夫人,您可是让人去外头的医馆验过药了?” 舒长妤愣怔,想不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杜菁芝会如此直接,更想不到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怎么会晓得这个秘密? 杜菁芝垂首,又福了一礼,心平气和道:“妾身冒犯,还请少夫人恕罪。只因昨儿孙嬷嬷去的医馆正是妾身的表哥掌店的。那时孙嬷嬷走得急,家表兄又因出诊错开了,等他回去又验了样品,才晓得那药若是碰了夹竹桃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起到催情之效。因家表兄日子困苦时孙嬷嬷常有接济,因而老人家的事儿自不敢怠慢,这才托了妾身告诉一声。” 舒长妤恍然大悟,难怪非要把她约到夹竹桃树底下。但见她唇角轻扬,竟笑出了声。 这下轮到杜菁芝愣怔,一时忘记尊卑,直直地凝视着她,不解道:“少夫人,是妾身说错了吗?” 舒长妤收敛了笑意,眼角挂着一丝歉然,解释道:“不,多谢你及时相告。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让孙嬷嬷去的?” 杜菁芝垂下头,轻声细语道:“妾身昨儿见到素玉行色匆匆地跟孙嬷嬷耳语,想着她既是少夫人的丫鬟,那孙嬷嬷必是为了少夫人办事。少夫人待妾身很好,只想着回报少夫人的恩情。” 舒长妤探究地看着杜菁芝,她起先只知道杜菁芝出于自保而处处隐忍,见她嫁入萧家这段日子的行事,只当做她也是个榆木脑袋,既点不醒那便作罢,愿她自有福分。 可是听她方才一番话,想来是她把杜菁芝想得过于简单了,“我对你算不上什么恩,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也不必受累非要亲自跑这一趟,让小桃告诉孙嬷嬷一声就是了。” 杜菁芝微微一怔,随即跪了下来,眼眶促然泛红,声色微微哽咽道:“少夫人明察秋毫,是妾身班门弄斧,请少夫人责罚。” “起来说话吧。” 杜菁芝站了起来,抬头凝视着舒长妤,眼底藏着一丝笃定,“那日素云向妾身转达了少夫人的一席话,妾身日思夜想,加之苏姨娘隔三差五的欺辱克扣,深悟一直隐忍确无法自保,只会一点一点被逼死。妾身愿为少夫人鞍前马后,只求少夫人施舍一隅安然。” 见杜菁芝把话摊开,舒长妤秀眉渐渐舒展开来,略有一犹豫,问道:“依你之见,这事怎么办?” 第24章 这泼出去的脏水得照样收回去 杜菁芝既然已经决定了投靠舒长妤,那么她务必得奉上投名状才好。但见她微一思索,垂下眼睑,轻语道:“苏姨娘以下犯上不说,以如此粗鄙恶毒之计陷害主子,当该受罚。只是,她现下躲在暗处,莫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杜菁芝这话深合舒长妤之意,她神采飞扬,浅淡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妹妹果然是秀外慧中。日后你我便是自家姐妹,便叫我一声姐姐也使得。” 杜菁芝福了一礼,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声姐姐,而后接口继续说道:“姐姐觉得如何?” 舒长妤不得不在心里暗赞杜菁芝不仅人聪明,难得的是进退有据,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样沉得住气的一个人若是跟她同一个阵营,那简直就是她的左膀右臂。 “苏沁荷给我下的是迷魂散,又打着主君的主意叫我出去,你觉得她舍得让萧墨白解除我这身上的情药?” 杜菁芝略微一思索,登时羞吓得脸色苍白。她自小也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宅长大,见过太多这种随便拉一个男人糟蹋女子清白的下三滥手段了。 良久,只听杜菁芝壮起胆子说道:“姐姐放心,无论那个男人是主君与否,这脏水谁泼得照样收回去。” 舒长妤和杜菁芝对视一眼,只这一眼好像便已经彼此把余下的话都说尽了。杜菁芝点头,轻语道:“待到晌午,姐姐只管看好戏便是。妹妹告退。” 杜菁芝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小桃离开华锦苑,素云上赶着进来,焦急道:“小姐,杜姨娘巴巴地过来可是不安什么好心?” “这你可冤枉了人家,她这次倒是带着一颗诚心来的。对了,你把老太君赏给我的一些名贵补品收拾出来,替我拿去芝苑。” 听自家小姐如此说,素云暗自松了一口气,对杜菁芝的警惕散去了大半,带着补品去了芝苑。 杜菁芝待素云离开,便带着小桃去了怡荷苑。到了怡荷苑,翠柳将她们主仆二人拦下,冷嘲热讽道:“我们这怡荷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杜菁芝并未动怒,浅浅一笑,柔声道:“你们主子上回托了绣了帕子,我熬了两个通宿绣好了,特意送过来的。” 翠柳冷笑一声,“原来是上赶着来邀功的啊。” 杜菁芝不为所动,也不把帕子交给翠柳转交,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翠柳无奈,毕竟再怎么着人家还是半个主子,便带着她进屋了。 杜菁芝看着苏沁荷奢华气派的寝屋,心里一顿,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才是正经的嫡妻。 但见她面上怯懦羞涩,颤声道:“妹妹绣好了帕子,特意给姐姐送过来。” 苏沁荷慵懒娇贵地吃了半碗燕窝,这才慢悠悠地搁在桌子上,倨傲无礼道:“我不是多给了你一日时间吗?这怎么还推迟了一日才拿来?” “原本确是两日便可赶出来。只是,妹妹擅自做主另绣了一方,姐姐请过目。” 小桃将绣帕双手奉送上,苏沁荷见了登时双目绽放出光芒,一脸的笑意,拿起帕子仔细观赏着,笑说道:“你倒是有心。” “姐姐替萧家开枝散叶是大功一件,妹妹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能在这方面用点心,愿姐姐如绣帕上是石榴,多生贵子,母凭子贵。” 苏沁荷对杜菁芝的敌意顿时消散了大半,不免敷衍了两句,“你也加把劲才是。” 杜菁芝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柔声道:“对了,前儿妹妹家中拿了好些补品预备着届时养胎用,想来妹妹是没这个福分,姐姐又正是这个当儿,倒是给姐姐用合适。只是,方才急着出来,一时忘记拿了,只得劳烦翠柳走一趟,跟着小桃一块儿拿来才好。” “不用了,我这儿每日老夫人赏了不少,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 杜菁芝一愣,随即轻语道:“姐姐既如此,妹妹倒不得不厚着脸皮攀附。妹妹人微言轻,没什么可孝敬姐姐的。姐姐备受主君宠爱,萧府上下有目皆睹,妹妹只想着讨姐姐一点欢心罢了。” 苏沁荷嘴角一挑,眉梢尽是得意和鄙夷之色,不过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杜菁芝既有心迎合讨好,她自是乐得承这份情。 “罢了,你既如此说,不收倒让你多心了。翠柳,跟着杜姨娘走一趟芝苑吧。” 翠柳领命去了,因为自家主子给了杜姨娘几分脸面,她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为情,当即对她客客气气的。 杜菁芝和小桃对视了一眼,而后领着翠柳往芝苑的方向走去。 第25章 兴师动众去后花园 舒长妤坐在廊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远远看过去似笼罩着一层淡雅从容的光晕。素云和素玉对视了一眼,皆不敢上前打扰。 “素云姐姐,你说这都什么节骨眼了,少夫人怎么还如此坐得住呢?” 素云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就要晌午了,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皱眉轻嗔道:“主子都不慌,你我当奴才的慌什么。” 素玉吐了吐舌头,继续低头做针线。素云望了眼苑门,亦是埋头做活。华锦苑一如往日,宁静安和,可却暗自涌动着一丝无形的躁动。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舒长妤幽幽睁开眼,云淡风轻道:“素云,你说后花园的夹竹桃开得是不是可红艳惊人了?” 素云微楞,旋即回过神来,起身点头应道:“可不是,这当儿可不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小姐,要不奴婢陪您去折几枝回来插在瓷瓶儿里供着观赏?” “也好。” 秋高气爽正是最爽朗时,舒长妤心情颇好,跟着素云有说有笑地往后花园走去。不想,主仆二人还进月门,只听前头的抄手游廊里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喧哗声,“你们一个一个可给我醒醒神,不许放了人进来,一个不小心仔细你们的皮。” 舒长妤和素云对视一眼,提着裙摆迈进月门,远远看到隔着水亭对面的游廊下,赵宛搀扶着老太君,一脸凝重地走过来。而苏沁荷扶着丫鬟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时不时地左右张望。 她一把将素云往后拉回,及时地避开了,眉梢微扬,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待到她们簇拥过去后,舒长妤这才慢悠悠地带着素云从隐蔽处走出来,重新抬脚迈进了月门。 主仆二人还未走到后花园,只听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姐姐慢走。” 舒长妤停下脚步,回首见杜菁芝带着小桃加快步伐赶过来。见她神色淡然,一如往日眉眼间藏着怯懦卑微。 舒长妤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浅淡一笑,“妹妹这是去赏花?” “是,原也冒昧想邀姐姐通往,不想在这里碰头,真是妹妹的荣幸。” 却说,眼见就要晌午,苏沁荷却等不到翠柳回来,情急之下她便让翠桐搀扶着她去了静和苑找赵宛,声东击西地急急回禀了事情。 那赵宛听闻如此丑闻,一时没了主意,也不一味听着苏沁荷的主意,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去寿和苑找老太君,想着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她。 虽说她掌家多年,可向来未遇到这等大事,她是实在不知如何处理,更无法担得起。 苏沁荷先还担心,后又想着这等丑事若是声张到老太君眼前,愣是再有本事,只怕翻身是无望了。 苏沁荷假模假样地跟在老太君和赵宛后头,直到听到一声又一声羞涩之声时,她不觉垂下头,脸上一阵滚烫。 老太君促然停下脚步,脸色瞬间暗沉下去,眉眼间蕴着恚怒。那赵宛搀扶着老太君的手亦是用力一颤,面上又惊又怒,咬牙低声怒骂了一句:“真是不要脸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龌龊下流之事。” 老太君冷声对跟在身后的一老嬷嬷说道:“愣着干嘛,还不办事。” 那老嬷嬷回过神来,咽下一口唾沫,提高嗓音说道:“大胆,躲在夹竹桃后头的人可是谁?” 苏沁荷唇角溢出了一丝冷笑,站在后头气定神闲地看着好戏,只觉得一颗心振奋得好像要跳出胸腔,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身着华服坐在主母之位上的前景了。 那丛浓密的夹竹桃之后的人顿时清醒了大半,眉眼间虽余着情欲,体内的躁动倒是去了大半,只听一声尖叫促然传出,惊得老太君等在场所有的人身体不觉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