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 第1章 如果能重来 神宗17年,盛明兰躺在雕花大床上,气息微弱。 “母亲,母亲!爹爹和官人马上就快到了!他们半月前就从前线往京里赶,就快到了!”她的长媳正跪在床前,不住地搓着她已经干如枯柴的手。 那根手腕上,挂着一只朴拙的银镯,是她的母亲卫氏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的另外一只手上,捏着一串玉制佛珠,是她的祖母——当年的勇毅侯独女徐氏——在临终前留给她的念想。 明兰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吹出来的,勉力道:“让团哥慢点……”她忘了自己已经很久不称长子为“团哥”了。这是他的小名,同他如今的身份不符,在后辈面前这么叫也显得不庄重。 可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有点急促地问道:“他们回来的事,写折子给吏部和兵部都报过了吧?” “都报过了的,都报过的!二嫂莫担心。”站在稍远处的顾廷炜连连点头,眼里的泪啪嗒地滴落下来。 二嫂自从嫁进侯府,为这个家殚精竭虑,都到现在了,那根弦也从未松懈。如果她能少操些心,也许,也许…… 身后跪成排的顾家子们也各个含着哽咽。顾家二房的这位盛夫人为人宽和,并未与他们计较以前对顾国公的慢怠,还帮衬了他们这么多年,眼看人马上要没了,他们心中荒凉无比、凄楚无比——以后国公若再娶个继室,可未必能有这位的贤德,到时候自己家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明兰微微叹出一口气。 她这辈子,吃过苦,受过难,历了劫却也享了福,不仅年纪轻轻就得了诰命,更是跟着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夫君从侯府经营到了国公府。 只可惜天不假年,35岁就急着要招她走了。 她知道,这身病是从当年生团哥的月子里留下的。 她为了替顾廷烨申冤,又是设计抓内鬼,又在宫门口跪了两天一夜,直到先太后把事情真相都告诉她才让她终于放下心来,可在闹市里晕倒的那一下真不是演的,那时候她实在是力竭了。 之后即使再怎么补也没能补回来,后来又怀了一个孩子也没能留住,身子从那会儿起更是日渐虚浮。 要说富贵荣华,老天爷对她实在慷慨,世间千般珍品她都享用过了。 可若说亲缘一则,老天对她却也实在残忍。 她八岁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阿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一起没了。 她那个贪慕虚荣的爹只想着自己安乐,从不曾为她们母子洗冤,也不曾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给过一丝温暖。 后来自己最亲的祖母被康王室那个疯婆子毒害,虽然最后从鬼门关里把人抢了回来,却仍是再不如从前那般健硕,活活折了许多寿数,在和长柏哥哥一同外放的任上没了。她甚至都没能去送祖母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她心痛地捏了捏手里的佛珠…… 这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嫁了顾廷烨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生了团哥这么一个英武能干的好儿子,还娶了儿媳妇有了嫡长孙,只可惜……没多少时间可以陪他们了…… 啊,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能重来,我会听阿娘的话,去祖母身边,守护祖母,也护好阿娘。 如果能重来,我会早早地把顾家的阴谋告诉顾廷烨,无论如何都会拉住他,让他免去那许多磨难,让他少受些伤。 如果能重来,我会更从容地面对人生中的风雨。 如果能重来…… 想着,明兰渐渐陷入混沌之中,一声声惊呼似是从远方传来…… “母亲!” “嫂嫂!” “明兰!!!” …… …… 再醒来时,盛明兰感觉自己浑身阵阵冷意。 “这里是地府吗?怎生这般冷。”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她嘴里念叨。 旁边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孩子,是为娘拖累了你。” 这声音如此熟悉,刚一出现就从耳朵深深钻入明兰的五脏六腑中,搅动她的心,让她血液沸腾,脑热神昏。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她大喊道:“阿娘!” 卫恕意略带惊诧的脸出现在明兰眼前。 明兰扑到自己母亲身上,大哭起来:“阿娘!阿娘!我终于又见到您了阿娘!我好想你!我以后都听你的话……都听你的话!阿娘!你不要再丢下我了!阿娘阿!” 她哭得肝肠寸断,把积攒了 26年的思念都换成一声声“阿娘”。 她像个溺水之人,用尽全力地抓着阿娘,生怕只要自己稍微一松手,阿娘就会转身出门而去,再不回来。 就像自己在无数个夜晚里梦见的那样。 明兰抓得如此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卫恕意皮肉里,但卫恕意没有阻止女儿,只是忍着疼,就着女儿的姿势把她抱起,轻拍她的背,道:“明兰不怕,阿娘在,做噩梦而已,不怕不怕,阿娘在!” 这怀抱温暖又踏实,不似梦中,竟像儿时那样真切。 明兰用袖子胡乱擦去满脸泪,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眼前的阿娘——黛眉微蹙,杏眼含光,脸色苍白,衣着朴素,小腹微微隆起。 她吞了口唾沫,问:“阿娘,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卫恕意和她四目相对:“傻孩子,你刚才是被梦魇着了,梦见什么都不是真的。乖,阿娘在!”说着拉着她的小手贴到自己脸上。 柔软的触感让明兰的心漏跳一拍,她沿着阿娘的脸颊摸到鼻子,感受着阿娘呼吸的温热……接着是眼睛、头发、耳朵,而后又低头握住阿娘的手腕,看着上面那个颜色略有些发黯的银镯……接着是阿娘的手,纤细、略粗糙,但是是温暖的、有力的。 明兰再次扑上去抱住卫恕意,她又惊,又喜,哭着狂笑,笑着皱眉,嘴里不断地念着:“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让我与阿娘重聚!” 卫恕意笑道:“什么重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说什么傻话呢孩子。” 明兰:“是,阿娘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以后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不管这是修罗境还是真人间,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必定会全力以赴,我不会辜负上苍的垂怜!我不会再让阿娘受罪!” 卫恕意听着话头不对,收敛笑意,摸了摸明兰的额头,小声道:“是不是风寒了?还是得找个郎中来。”她转身对外喊:“小蝶,小蝶。” 没人回答。 她又喊道:“小桃?” 一个梳双螺髻,约莫五六岁的丫头红着鼻子跨进屋来。 第2章 求人不如求己 小桃呆呆的,站在门框边上擦着眼泪鼻涕。 卫恕意看她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小桃?” 小桃抽抽噎噎地说:“我刚去取炭火,被他们赶出来了,炭火没取到,他们还打我。” 卫恕意:“所以小蝶现在替你去取了是吗?” 小桃点点头。 卫恕意叹了口气,向小桃招招手。小桃晃着小脑袋跑到她跟前,卫恕意一边帮她擦泪,一边轻声问:“打你哪了?” 小桃反手掏了下自己后背。 卫恕意让她转身,掀起衣服来给她检查,果然看见皮包骨的脊背上两道粉红印子。 明兰在一边也看到,那应该是用棒子之类的东西打的,她的拳头紧了紧。 卫恕意在小桃的背上吹了吹,又轻轻揉了几下,道:“吹一吹,揉一揉就不疼了。没事的。” 明兰心中暗叹,自己倒是忘了,这会子是林噙霜掌家,正在给卫小娘做法呢。 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去父亲面前争吃食炭火,想揭破林噙霜苛扣用度的罪行,结果让林噙霜反咬一口,不仅做了个局套得有她们苦难言,害小蝶被赶出家门,最后甚至让阿娘付出了一尸两命的代价。 幼小的她曾经把那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认为是自己冒尖出头惹的祸。但后来她逐渐明白,该怪的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爹。 王家把卫恕意送进盛府,是为了给王大娘子助力,分林小娘的宠。 卫小娘生得如花似玉,家里又曾经是书香门第,通身一股文雅,正对了盛纮的胃口,不仅进了盛府,还让盛纮着实迷恋了一阵。可惜王大娘子是个拎不清的,见盛纮连着几次去了卫小娘的屋里就不乐意了,找了些蹩脚的由头,当众罚了卫小娘好几次,直到看卫小娘生出的是个丫头才舒出一口气。 卫小娘清楚自己是被王家当刀使的,可看王大娘子这样,实在不是个能成事的。又暗地里受了几次林噙霜的陷害,就渐渐地疏远盛纮,只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和屋里的人,只求能在这盛府活下去。 盛纮看她对自己总是脸上淡淡的,只当是妇人初次怀生,性情有变,再加上林噙霜死命勾引,也就恢复了往常模样。 没想到七年后,盛纮一次醉酒,又让卫小娘怀了孩子。 这下子,王大娘子和林噙霜都疯魔了,轮番地给卫小娘使绊子,一个明里一个暗里地让她吃苦头。卫恕意在两方夹击下身疲心累,还落了红,为求自保,更是对盛纮敬而远之。 盛纮虽爱卫小娘的美,却也厌烦她那一本正经还很是疏离的做派,那夜之后便再没留宿过。那林噙霜大概也是怕再被盛纮冷落,不知从哪学了些窑姐才会的床上功夫,把个盛纮迷得神魂颠倒,日日房中床摇不歇,眼看着大有要再生盛八子的势头。 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忠勤伯爵府居然上门提亲了! 盛纮一想到若是自家长女嫁过去,自己回京以后的仕途必将更加稳固,就高兴得把个林噙霜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把这桩姻缘谈成、办好,连着半月都歇在王大娘子屋里。 可看林噙霜天天以泪洗面,心中又觉亏欠,竟是拿着华兰婚事和盛老夫人生病作借口,把掌家大权从王大娘子手里移到了林噙霜那,不仅让王大娘子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还给了林噙霜机会可以整治卫小娘。 盛纮当然知道林噙霜不会善待卫小娘,但他无所谓,甚至有点欢喜,因为这说明他的霜儿很在乎他。只要不闹出格,不耽误自家与忠勤伯爵府结亲,卫小娘受点苦也没什么的。 林噙霜也深知这点,所以刚开始只在日常用度上苛扣一二。 卫小娘为求平安,忍下林噙霜的诸般刁难,林噙霜想明白卫小娘是投鼠忌器,越发变本加厉,月钱折半或干脆不给,口粮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到现在,竟然就直接连着几日不给过冬取暖的灰花炭了。 想到这里,明兰叹了口气,道:“小桃,以后不要与那些人起争执,见到不对就赶紧跑,炭火要不到就要不到,我们多穿几件衣服,夜里大家挨着一起睡,也就没那么冷了。”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卫恕意惊讶地看向明兰——这丫头一向争强好胜,怎么今天突然转性? 明兰平淡地看向卫恕意,道:“阿娘,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好好活下去才最重要,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要紧。” 卫恕意瞬间红了眼眶,惊喜地搂住明兰,连声道:“我的明兰懂事了!我的明兰懂事了!” 明兰轻轻摸着卫恕意的背,道:“阿娘,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惹您怀着弟弟还要殚精竭虑,是孩儿不孝!孩儿以后再不会那般任性,我会听阿娘的话的。” 娘俩亲热了会儿,卫恕意突然问:“明儿怎么会认为阿娘怀的是弟弟?” 明兰:“孩儿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梦见的。” 卫恕意笑着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梦里的事做不得数,这话可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是男是女,都是阿娘的宝贝。” 她并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郎中都说不准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虽说乡野传说中确实有能断胎儿男女的神医,可她没遇上过,贸然让其他人听到她怀生的是个男儿,恐怕会引来大祸。 明兰也想到这个关节,对卫恕意认真道:“阿娘放心,那都是梦,我不会对外提半个字,”她转向小桃,“小桃也不会对外提半个字。” 小桃睁圆了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 卫恕意觉得,女儿真是长大了,一夕之间突然懂了许多事情,令她心中欣慰无比。 但又想到大概是因为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累,才提早开了悟,又觉得心酸。 正五味杂陈,小蝶端着一盆炭进来。 明兰扫了一眼盆里的东西,摇头道:“小蝶姐姐,不要点了,这是灶里生火用的炭,烟灰大得很,会呛到我阿娘的。” 小蝶疑惑:“不会吧?不都是炭吗?” 明兰耐心道:“灶上用的是黑的,屋炭是灶炭精炼后来的,更轻也更硬,表面会有一层银白灰粉,你看你手里的可有一丝白灰?” 小蝶细细辨认了一番,果然发现问题,她一脸炭黑,脸色更黑,骂道:“难怪我说拿着怎么比以前的炭要沉这许多,我还当他们良心发现给了好炭!那起子黑心肝的!小娘,我们告诉主君吧,他们真的欺人太甚了!” 卫恕意还没开口,明兰先道:“是炭就能用,既然没法在屋里烧,那就用来烧热水,多灌些汤婆子就是了,何必这么扯着嗓子骂给人看笑话?父亲是做官断案的,林噙霜作贱了我们这么些时日,定然瞒不过父亲,可父亲来看过我们一回吗?问过一回吗?别想着去争了,没用。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第3章 祖母,您怎么这么聪明! 一屋子人都微张着嘴看向明兰。 小蝶被她一席话点醒,过往种种如廊檐落雨珠联成串,真相水落石出,怔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恕意惊讶于明兰竟然是连这其中的要害处都看明白了,觉得自己好像都不认识这个女儿。 小桃则单纯是因为自家姑娘刚才说话的威势很足,被吓到了。 明兰面不改色,道:“我有时候会在屋外听长柏哥哥诵读,听了些圣贤故事,由此及彼,渐渐就想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三面环敌,只有老太太是可堪托付的高山,所以阿娘才会屡次提及要我去老太太屋里。” 卫恕意欣慰地点头:“是这样的。不是阿娘狠心,阿娘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她暗自感念长柏,觉得以后盛家若是由长柏继承,必然能家事繁茂,遍道:“你以后要对你长柏哥哥好,要处处敬他爱他,不可忤逆他。” 明兰:“是,阿娘。我一直都敬爱长柏哥哥,不仅是他,还有华兰大姐姐和祖母,我想这就去给华兰大姐姐磕头,陪她说话,然后再去看望祖母,为她侍奉汤药。” 卫恕意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连声道好,帮明兰穿戴整齐,嘱咐:“今日是你华兰大姐姐纳征大喜,你去磕了头就退出来,不要耽误人家正事。” 明兰一愣:“是在今天?” 卫恕意:“是阿,昨天就交代过你的,怎么忘了?还有,现在前院人多,你看完大姐姐和祖母就老实跟在大娘子身边,不要乱跑。一会儿亲家见礼时如果提出要看你们姐妹几个,你别失了礼数,万事都听大娘子的。” 明兰工工整整地做了个万福礼,道:“女儿知道了。” 看阿娘满意点头,明兰这才带着小桃出了房门。 直奔华兰屋子而去,人不在。 又去了老太太屋,在门口听见华兰正和老太太哭诉,庶三弟长枫拿忠勤伯袁府送来的聘雁和一个小公子做赌投壶,就快输了。 听到这里,明兰就知道,这是顾廷烨来了! 当年她看长枫临场投降,很是不耻,又恐华兰真的丢了聘雁,失了脸面,所以从围观人群里挺身而出,赢下赌局,却也因为这样冒尖出头让阿娘担惊受怕了很久。 这次,她要师出有名。 明兰让人通传,说自己来给大姐姐和祖母磕头,华兰正烦躁着,骂了一句:“别添乱”,要让人把明兰赶走,祖母沉声道:“你妹妹是好意,而且眼下越是不利越要镇定,别让旁人看你失了气度。” 明兰进了屋磕了头,才道:“祖母容禀。” 老夫人点头,明兰跪着说道:“祖母,大姐姐,明兰会投壶,想去前院替大姐姐赢回聘雁,望祖母和大姐姐肯许。” 华兰眼睛一亮,急问:“你会投壶?你这么小,会投壶?” 老夫人朝旁边的房妈妈使了个颜色,房妈妈退出屋子。 明兰点头:“明兰不懂事,帮不了家里干活,只贪玩,日日都在院中投壶,什么样式都能投出来。小桃可以作证。” 众人热切地看向小桃,那丫头却是被这阵仗吓得话都憋不出一句。 明兰叹口气:“大姐姐莫怪,小桃胆子小。” 华兰没在意小桃,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明兰:“这都是我自己贪玩玩的把戏,怎好拿到大姐姐面前说嘴。” 这时,房妈妈拿进来一个三口铜壶和几只没有箭头的羽毛箭,让小丫鬟把铜壶摆好,自己拿了羽毛箭递给明兰,道:“六姑娘现投一下试试?” 明兰双手接过,向座上的两位拜了一拜,这才起身,面向一丈开外的铜壶。 屋里无风,她捏着箭身掂了掂轻重,又测了下距离,就嗖地扔了出去。 咚的一声,箭矢入壶口,她口中念道:“有初,得十筹。” 老夫人点头:“是的,她懂规则。” 本来半信半疑的华兰大松一口气。 屋子里的仆从丫鬟都是老太太和华兰的心腹,本就为华兰担心,看明兰一出手就中了,也瞬间振奋。 明兰拿出第二只箭,再次感受重量和距离——和第一支箭是一样的,说明这几只大概都是一个匠人手底下做出来的,规格差不多,那么所用的力道也差不多,心内更加沉静,抬手掷出。 噔的一声闷响,箭矢穿过壶耳打到地面,明兰道:“贯耳,三筹。两箭连中,五筹。第二箭共计得八筹。” 华兰拍了一下大腿大赞一声“好!” 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 一屋子的婢子仆从欢呼起来“又中了又中了!” 明兰接着又投出一箭,箭矢穿过壶口,但没传来落地的“咚”声,箭身卡在壶中间,箭头的方向正对准明兰。 老太太的猛地睁大眼睛,沉声道:“龙首,十八筹!” 旁边的华兰和众仆婢在这句“十八筹”里震惊住了,呆呆地看向明兰。 明兰转身朝老太太行礼,眨着眼睛笑道:“是的祖母,您怎么这么聪明!”说着还朝老夫人竖起大拇指。 老太太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一下,愣了愣,接着噗嗤笑出声来:“你个猢狲!” 都只有长辈夸晚辈聪明的,哪见过晚辈夸长辈聪明的? 众人默默为明兰捏了把汗,却看到老夫人这个反应,一下子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原本沉闷的屋子里瞬间欢声一片。 房妈妈看老太太这般高兴,心中暗夸这六姑娘是老天派来的救星。自从知道华兰要嫁去忠勤伯袁家,老太太一直愁思不散,众人怕触她的霉头,加倍小心伺候,没人敢和她玩笑,她很久没有这么开怀了。 华兰心中也大为触动,她本就知道祖母舍不得自己,是为了自己才生了这场病,她心里想着要不给祖母找几个年纪小的丫鬟陪在身边说话解闷,但又觉得终究是外人,比不得自家骨肉亲近。可一想到墨兰那个假模假式的做派,和如兰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头疼心烦,现下看着这个伶俐可人的明兰似乎很对祖母眼缘,心里便有了一个主意。 老夫人笑够了,让人撤了铜壶和羽箭,对明兰“下令”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日明兰替她长枫哥哥应对白家郎的投壶之赌,也算庄美谈。明兰只有七岁,却懂得维护长姐、维护家族颜面,这很好!只是一则,以后长大了万不可如此行事,如果成了大姑娘还这样冲上风口浪尖,可就不是美谈,而会惹来是非了。” 明兰恭恭敬敬地行李,答:“是,祖母。”便随着房妈妈去前厅了。 没人看到,她在出门后,偷偷抹了几次眼角的泪珠。 “祖母,终于再见到您了!” 第4章 顾廷烨,我们打个赌吧 扬州通判盛府是一座三进大院,此时看热闹的人都挤在前院,还有堆山码海的聘礼也在那摆着,供来往宾客“瞻仰”。 此时,盛长枫正一脸晦气地看着身边的俏公子——化名“白烨”的顾廷烨——潇洒地投出一箭,箭身穿过壶口转了两圈,斜斜停住。 “浪壶,白二郎得筹十四!” 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大娘子急得直掐盛纮,盛纮咬牙俯身到长枫身边,假装给他递箭,实则小声恐吓:“要是投不中我打死你!” 盛长枫吓得直接丢了羽箭想跑。 房妈妈带着明兰走到盛纮跟前,把老太太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大娘子站在旁边听得真切,小声问:“她能行吗?” 房妈妈笑道:“老太太说行。” 盛纮一咬牙,道:“听母亲的!”心下微微一松——这样一来,如果最后还是输了,王氏也不会全都怪到自己头上。 他推着明兰上前,对围观众人道:“枫儿风寒未愈,勉力至此已是不易,且让他下去喝了汤药。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七岁小女明兰替她兄长继续这场赌约,白家公子不会不愿意吧?” 顾廷烨斜睨一眼豆丁似的明兰,道:“你要和我比?赢了你这么小一个娃娃我也胜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罢吧。” 明兰:“不敢吗?” 顾廷烨笑道:“怎么不敢?你哥哥刚才可输了我好多,你认吗?” 明兰:“我认。” 顾廷烨赞道:“有志气!好,我跟你赌!” …… 在周遭一轮轮的惊呼中,七岁半的明兰用高超技艺逐渐征服全场,大娘子高兴得差点把盛纮的胳膊摇断。 顾廷烨也在心中暗暗称奇,他第一次遇到投壶技艺这么好的贵女,而且年纪还那么小。 他看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额头微微渗出汗来,觉得这小女孩为了自己哥哥姐姐真是挺拼的,有意想就此作罢。 正好一阵疾风骤起,扬起飞沙迷眼,大家嚷嚷着都退回屋子里,赌局就此不了了之。 顾廷烨背过身去,迎着狂风把手里的两只箭投进壶耳,露出狂狷一笑,准备离开,袖子却被扯了扯。 他低头看去,正是刚在站在明兰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小桃指了指连廊,示意顾廷烨跟她走。 旁边人正冒着狂风赶着收拾摆满前院的聘礼,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穿廊过院,直走到一处无人角落,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明兰款款而来。 她刚给祖母和大姐姐回完话,又仔细查看了周围,确保没有其他人。 顾廷烨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明兰,道:“找我什么事?” 明兰没有朝他行礼,面无表情地说:“顾廷烨。” 顾廷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无比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是袁家人说的?” 明兰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做梦梦见的。” 顾廷烨嗤笑一声:“丫头片子,小爷我可不吃这套。有话直说。” 明兰也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顾廷烨,我们打个赌吧。” 顾廷烨:“好,你说,赌什么?” 明兰:“我赌你近期会遭到白家大郎的刺杀。所以,你最好不要和我哥哥去船上游乐,出门要带足小厮,带上兵器。最好就不要出门,就同我哥哥在这院子里呆着。” 顾廷烨感觉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明兰:“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这趟回扬州,原本是为了回去继承你外祖家业,给他送终的。但是你白家那群虎狼亲戚不会让你轻易如愿,你在他们手上必定要吃苦头。” 顾廷烨的表情凝固,袁大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不可能知道他白家外祖的那些污糟事,更不知道他这次来扬州的真正目的。 他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白家的人混进这里来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了?你是听你家哪个大人说的这些?” 明兰:“白家人有没有混进来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去和我爹说明你的身份,再让他多多地加派人手给你,你的安危总是能保证的。白家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在通判府动手。” 顾廷烨惊愕地看着明兰,憋了半天道:“这是你一个八岁不到的小女娃能说出的话?” 明兰:“如果果真不幸被我赌对了,我要你接下来的行事都来跟我商量。” 顾廷烨只觉得荒唐无比,他阻止自己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盯着明兰看了半晌,突然郑重地向明兰作揖道:“用投壶做赌去赢你家的聘雁,这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这事是袁家大郎叫我做的,他想杀杀你家的风头,说是这样以后新妇进门会更规矩些。我本就承了他人情,这才能混在迎亲队里来扬州,他既提出这个要求,我只能答应。你怪我是应该的,但拿我白家外祖之事来诓我,实在不是厚道人所为,小丫头,你还那么小,别给些个奸诈小人做了出头椽子。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教你找我说这些的?他们想要什么?钱吗?还是盐庄?” 如果眼前的不是这个丫头片子,他早就把人揍服了再问话。 明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顾廷烨愣住。 明兰继续道:“还有……节哀,顾廷烨。外祖父辛劳一生,最后能得你这么个好外孙儿,他一定是欣慰的。你别太难过。” 顾廷烨没有注意到她说“外祖父”时前面没加上“你的”,他沉浸在各种可能性中,进行着激烈的判断和猜测:“你……你是来给我通风报信的!你听到了那些人的密谋,但是你不想让他们害我,对吗?”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能完美解释的思路。 边上有说笑声越来越近,明兰:“我得走了。如果被我赌中了,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在回汴梁前一定要来!我还有好多事要同你商量。” 说完,带着小桃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廷烨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看到明兰在跨上楼梯时踉跄了一下,而后小小的主仆二人穿过洞门消失不见。 他越来越肯定这是小姑娘在通风报信,或者说见义勇为。 她虽作的一派从容镇定,但他能感觉到,她很紧张,比刚才投壶还紧张,小脸红红的,微微出着汗。 她一定是听到了别人的密谋,又怕连累家人,所以只能这样偷偷告诉自己。 顾廷烨平复心绪,拿定主意:即使白家人已经混进了盛家,自己也不能把事实都告诉盛通判,一则怕白家人对盛家人不利,二则正如明兰所说——白家人应该还不敢直接在通判府下手。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盛大人是不是站在白大郎那边的。毕竟两家都在扬州多年,虽然外祖与盛大人是有交情的,但,人吗,总是趋利的…… 这么想着,顾廷烨抬脚往宴席方向走去…… …… 小桃倚在洞门口望了会儿,看顾廷烨走远,回头道:“他走了。” 明兰按着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气。 “小桃,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第5章 你还没吃早饭 顾廷烨往盛府宴客厅走去时心绪纷繁,没留意撞到个人,从那人身上掉下一卷图册。 他俯首一看,地上的是边疆堪舆图。 这图册极其稀有,得是有心人花上大力气才能寻得。 他抬头看去,发现被自己撞到的正是盛家二公子。 顾廷烨想借图,盛长柏恼他破坏了自家婚宴便一阵阴阳,顾廷烨把跟明兰道的歉又说了一遍,又用亡母之名发了重誓再不投壶做赌,这才消了长柏的火气。 两人不打不相识,越聊越投机,竟就着边疆局势聊到席散,又去长柏屋里直聊到深夜。 等出来回房时,顾廷烨好不满足,他觉得,盛家能养出这样满腹才学的郎君,总归不会是什么糟烂门第,应该不至于会被白大郎一群人给收买了去。 可转念一想,如此说来,明兰那丫头到底是听谁说的自己那么多事? 他一句句回忆着白日里明兰说过的话,这才突然发现她曾经提到“哥哥”,她说要自己和她哥哥呆在府里,不要出门。 但自己明明是那之后才和长柏认识的,难道这丫头真的能未卜先知? 不可能,不可能…… “她也许说的是跟自己投壶的那个盛长枫,对,没错,一定是这样。她大概她觉得那个哥哥跟我能玩到一起。”顾廷烨再次用理智说服了自己。 …… 第二日,长柏和长枫最先去到老太太屋里请安,他们走后轮到华兰、如兰、明兰三个,华兰当着老太太的面把明兰搂着夸了又夸,如兰也难得拉着明兰的手一个劲地说“六妹妹这回立功了!”,老太太看着三个姑娘抱作一团很是开心,拿出一篮子小酥饼说是特地为明兰做的。 明兰捧着篮子高兴得小脸红扑扑,掏出酥饼就要分给大姐姐和五姐姐,华兰和明兰吃惯了好东西,连推着说“不用”,明兰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饼子重新放回篮子里,眼睛亮晶晶地对老太太说:“这酥饼好香呀,祖母的手艺怎么这么好!” 盛老太太看她有好东西会跟姐妹分享,心里本就比昨日更添一份欢喜,又看她馋猫似的夸自己手艺好,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华兰看在眼里,支走了两个妹妹,才小声在老太太跟前,道:“祖母,我看六妹妹很好,这两日她逗笑了您两回,日后如果能让她常伴您身侧,孙女能放心些。我打听过卫小娘的意思,她是肯的,说明兰来祖母这里能得到好照料,她自己也更安心。” 王大娘子自己拎不清,华兰却是很明白外祖家送卫小娘进府的意思的,所以她总是会在明里暗里的帮衬卫小娘一二,卫小娘跟她也都说的实在话。 盛老太太握着华兰的柔荑叹气道:“祖母是喜欢她,可如果我现在就把她要来身边,你爹、还有林氏,估计是要闹的。” 华兰心下明白,微微叹了口气。 府里上下都看得分明,那天林氏亲眼见到盛老太太给华兰添的嫁妆箱笼堆那么老高,眼睛都看直了,回去就连着“好好伺候”了盛纮好几日,接着盛纮就开始在老太太面前经常提墨兰。也就他们二人自己觉得把心思瞒得很好,实则全府上下都听见了他们心里的算盘声。 如果想把明兰要来身边,盛老太太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得让自己那个偏心眼的儿子没话说。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墨兰捏着本诗集姗姗来迟。 华兰看到这个八岁上就开始歪着脖子说话的四妹妹就心堵,不悦道:“四妹妹,你来迟了。” 墨兰一副委屈模样,道:“昨夜,为了聘雁的事,三哥哥挨了爹爹的打,我担心他,到天快亮才眯了眼。早上又想着要给祖母念新学的诗,温习了一会儿,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还请大姐姐和祖母不要怪罪!” 华兰冷哼:“那倒是要怪我不该得那对聘雁了?” 墨兰:“大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可三哥哥已经被东荣打了三十板子,聘雁也没真就丢了,您就别再为这事怪我们了!” 话里话外竟是暗示华兰现在是为了聘雁的事才为难她。 这才十岁不到,已经把林小娘那骨子绵里藏针的本事学了八成! 幸好华兰不是大娘子,没被一步步带进沟里。她冷笑道:“四妹妹,我现在说的是给祖母请安的事,你不用东拉西扯其他的。每日晨昏定省是有定时的,什么时候给祖母请安,什么时候给父亲母亲请安,那都是定好了的。如果兄弟姐妹们各个都像你这样,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祖母还干不干别的事情了?父亲还要不要去上朝了?” 墨兰被堵没了话,这才垂头不语,可没一会儿,竟然开始擦眼泪。 盛老太太实在厌烦,只想把墨兰赶紧支开,可又觉得让她这么哭着出去不好,便道:“四姑娘不是有诗要念?哭哑了嗓子可就不好念诗了。”一边给崔妈妈使了个眼色。 崔妈妈抬了把凳子放到墨兰脚边,哄道:“四姑娘快别哭了,好好坐着,给老太太念你新学的诗。” 墨兰这才委委屈屈道:“是,祖母。” 盛老太太又转向华兰,说:“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你事多,不用总是陪在我跟前,先办好你自己的事。” 华兰知道祖母这是打算自己应付这个惹人烦的四姑娘,瞪了墨兰一眼,才道:“那祖母安坐,不要累着。孙女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伺候祖母用膳。” 墨兰在盛老太太跟前总共念了半首《春江花月夜》就被打断,老太太一边做香一边夸这诗的作者是个大才子,又夸墨兰像林小娘有才气,墨兰一下子高兴了。 然而下一刻盛老太太就要墨兰去吃东西,墨兰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不乐意,还跟盛老太太纠缠,盛老太太不想跟她多扯,抬眼看她,道:“你还没吃早饭呢。” 声音柔和,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 墨兰被这一眼镇住了,不等她再说什么,房妈妈和崔妈妈已经轮番上阵,连哄带拉地把她带走了。 墨兰忍着一肚子不甘,回了林小娘住处,发了好大一通火。 林噙霜一边安抚墨兰,一边派人去给盛纮报信,盛纮得信后又去盛老太太面前试探,盛老太太也只推说再看看,没露一点口风给他。 第6章 卫小娘,你不疼我了 墨兰在房中摔杯砸盏时,明兰已经给大娘子请完安回到自己屋里了。 她手里提着两篮子点心,一篮是祖母亲手做的,一篮是大娘子赏的,她高高兴兴地都拿回了屋里,没再像前一世那样傻傻地想给父亲。 上一世的她,曾经真的很渴望父亲的疼爱,也很相信父亲所说的事忙没空来看他们。所以,当获得祖母送的酥饼后,她就巴巴地等在祖母门口,等父亲给祖母请完安,才上前跟父亲说几句话,然后把这篮精美香甜的酥饼都送给父亲。 她记得,正是那次,父亲答应了来房中看阿娘,被自己揭破了官中苛扣日用的事情,最后不但真相未得昭雪,还被林噙霜反将一军,把连日来少了的东西全都栽赃到小蝶身上,差点就要了小蝶的性命。 这一世,她不会再试图带父亲来阿娘的房里,不会再跟父亲哭诉家用的短缺。 他是个蛇鼠两端,不堪托付之人。 但是,明兰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把汤婆子全都塞在阿娘被子里,让她上去躺着暖呵会儿,然后和小桃两个一起去找华兰。 华兰定亲前,明兰就经常会去陪她说话,所以卫小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嘱咐明兰不要给人家添乱。 主仆二人到时,华兰正在屋里骂:“墨兰那个死丫头,仗着她娘得宠,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不仅给祖母请安迟到,我说她她还敢顶嘴!要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墨兰整个就是林噙霜的翻版。不,比林噙霜还跋扈!” 听见婢女通传说明兰来了,华兰这才住了嘴,喘了几口气,道:“请六妹妹进来。” 明兰一进来就扑到华兰腿上,抱着她,泪眼汪汪地道:“大姐姐!” 华兰一愣,搂着明兰道:“怎么了小六?” 明兰不再说话,只拿眼朝旁边看了一圈,华兰会意,道:“你们先下去,我没叫人不许进来。” 丫鬟带着小桃出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明兰才放开华兰的腿,后退几步,接着扑通跪下,行了个大礼。 华兰忙上前扶起明兰,急道:“自家姐妹,你作什么给我行大礼!究竟怎么了?告诉姐姐。”一边说,一边给明兰擦泪。 明兰:“大姐姐,我们房里的用度已经好几个月没足过数了!我和小娘每天都吃不饱,现在天那么冷,屋里也没有灰花炭,只有灶炭,只能拿来烧水热汤婆子,我小娘每天都冻得脸发青。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华兰:“什么,你是说林噙霜苛扣你们用度?可公中都是要记账的,她怎么敢?” 明兰:“他们坏得很,拿灶炭抵屋炭,拿潮米霉面抵白面,小蝶和小桃经常被他们蒙骗,但又已经按了指印……” 华兰:“那月钱呢?” 明兰:“他们以次充好给得多,说我们多拿了东西就要从月钱里扣,所以月钱也总是不足数,有时候甚至都不给。我阿娘把嫁妆都当了,都当没了……可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华兰一拍桌子:“可恶!卫小娘可还怀着盛家的骨肉,林噙霜也不怕被祖宗拖下去打死!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 明兰拉住她,道:“大姐姐,大姐姐!现在我们没有证据,如果直接告诉大娘子,她肯定会帮我们去敲打林小娘,可林小娘会认吗?她手里有假帐,拿出来一糊弄说不定就过去了,也许还会栽赃给我们。” 华兰微微皱眉:“没错,这是她能干的……可,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她蹲下身,看着不到八岁的明兰。 明兰哽咽道:“因为之前小蝶就跟他们闹过,就是这么被他们给堵回来的。小娘知道自己斗不过林氏,不让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看着小娘受苦,实在心痛,可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求到三位尊长那里去。但最近实在太冷了!昨夜我小娘冷得发抖,我跟她睡都没办法让她暖起来……我实在害怕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只好来求大姐姐救命……” 华兰听得心酸,抱着明兰也红了眼。俄顷,她对明兰道:“这样,一会儿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去你们屋里看看。嗯……我会叫上刘妈妈,她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做事也周全,回头如果真的要母亲出面,她可以帮上忙。” 明兰在心里暗暗称赞大姐聪慧,出嫁前就已经看明白刘妈妈是个有脑子的。 …… 晌午前,华兰带着副绣了一半的石榴图去找卫恕意,说是有个地方实在绣不好,要来请教。“正好”刘妈妈要替主母看看卫小娘肚子里的孩子,便跟着一起去了。 华兰一跨进卫小娘的屋里,就被迎面而来的阴寒激得一哆嗦,打趣道:“卫小娘偷偷在屋里镇酸梅汤了?怎生这般冷!” 卫小娘正在床上拥着汤婆,一看来了一个姑娘一个妈妈还有两个丫鬟,来不及起床,只能就着半坐的姿势略略躬身,窘迫道:“大姑娘好,刘妈妈好!不知贵客要来,没有准备炭火。我怀生体热,平常都恨不得把窗都开了通风。” 华兰看着一床汤婆子就知道卫小娘在扯谎,她没揭穿,只笑嘻嘻地说:“您不怕冷我可怕。刘妈妈,叫人帮小蝶烧些炭来吧!” 刘妈妈应声答是,跟来的丫鬟里叫春草的就拉着小蝶出去了。 卫小娘来不及跟小蝶“串供”,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问:“大姑娘吃点心吗?这里有老太太和大娘子赏的点心,您用一点?” 华兰摆摆手:“我来找你可不为打秋风,实在是这个石榴籽绣不好,来找军师求救了!” 卫小娘这才些微散去窘意,笑答:“大姑娘太抬举我了,我哪里配给您当军师?大娘子屋里的绣娘师承京城绫锦院,哪一个不比我强。” 华兰转了转眼珠子:“那不一样,这个枕巾我想自己绣。我记得你陪嫁里曾经有过极好看的一副石榴,跟用笔墨画出来的似的,这才来取经。你别藏私,快快拿出来与我仔细看看。” 卫小娘又窘住了,那副石榴图早拿去当了,现在哪里找得到? 华兰看她这样,撇嘴:“还真藏着不给我看呀?我不干!卫小娘你不疼我了!” 第7章 有什么事吃完饭了再操心 卫小娘急道:“我哪个不疼你了?我爱你还来不及,大姐儿,你莫急,听我说。是这样的,之前点蜡烛的时候没留心,把石榴图给烧了,现在我拿不出一副现成的给你瞧。这样行不行,我给你看看手里的活,一起出出主意,可好?” 华兰本想接着帮忙找东西的名义,看看卫小娘屋里是不是真的已经空空如也,没想到卫小娘这么说,她只好装得很失望地说:“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东西!那可就辛苦卫小娘帮我看一眼了。”说完,让身旁叫夏草的丫鬟拿出绣绷来。 卫小娘接过绣绷,道:“那我献丑了!” 她仔仔细细看了会儿,说:“大姑娘做事仔细,绣活也工整,绣的石榴籽各个饱满。只是这石榴图讲究的是一个意境,用点或者线来勾勒写意,并不用把一整个石榴里的每颗籽儿都绣出来,那样的话,天荒地老也绣不完。” 说着,先用白线和红线缠在一起打籽,而后用鹅黄缠白线又绣出几道粗细不一的弯来,一眼看去,可不就是活灵活现的一团石榴籽吗? 华兰看得眼睛都圆了,惊叹:“真就像水墨画了!卫小娘妙手!您是哪里学来的这般手艺?” 卫小娘:“大姑娘谬赞,这是我出阁前在家学的,汴京城里有一阶段时兴这个,我们这些乡下的也就附庸风雅地学了点。” 华兰捧着绣绷学了起来,可越绣身上越冷,抬起头问:“刘妈妈,怎么春草他们还没回来?” 刘妈妈:“我去看看。” 一会儿,刘妈妈带着春草和小蝶进来,指着春草,道:“你说。” 春草:“我和小蝶去取炭,可看小蝶支支吾吾的,我就自己翻找,结果找便整个屋子都没找到能进屋的灰花炭,只有一堆灶炭。就说要不烧水吧,可汤婆子都在卫小娘床上,再找不到一个。我想进来告诉大姑娘,可小蝶又拉着不让。” 刘妈妈接着道:“我看他俩在那推推搡搡的,以为闹口角了,问明白后我就又去小蝶屋里翻,怕是她私吞了,最后也没翻出什么东西来,一穷二白,跟没人住的一样。” 小蝶委屈地在一旁抹泪。 华兰安慰道:“小蝶,刘妈妈既翻过你屋,也就证明了你的清白。这是好事,不要难过。” 小蝶抬起头看着华兰,想了会儿,眼睛亮了。 华兰看向卫恕意,说:“卫小娘,你也不会怪刘妈妈的对吗?” 卫恕意很怕事情闹大,忙说:“不会,怎么会怪,大姑娘行事稳妥,从不冤枉人的。这炭是……是明兰平时怕冷,多在自己屋里烧了,所以用完了。” 明兰欲哭无泪地看着华兰,华兰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急。早上姐妹两个抱着的时候,华兰就觉得明兰通身一股寒气,手捂了半天都不热,这哪里是烧了一夜炭?明明是受了一夜寒。 华兰摆摆手,说:“炭火不炭火的我不管了,现在我肚子饿,卫小娘,你请我吃饭吧!快把你屋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可别让我受冻又挨饿,不然我要哭的。” 卫小娘把两篮饼都推给华兰,道:“这里有酥饼和桂花糕,很香的,大姑娘尝尝。” 华兰摇头:“这些我在祖母和母亲那里都吃过了,而且这都晌午了,得吃午膳呀!” 卫小娘有点急,她缸里的米只够熬清粥,哪里供得华兰要的午膳?正想要不直接下个逐客令,华兰“呀”的一声想起什么,说道:“我忘了要给祖母伺候午膳了!” 她是真忘了。晨起请安时还跟祖母说好要去伺候她用膳呢。 她霍地站起,想马上去找老太太,可又想起来答应明兰的事情还没办完,便又坐下来,略一思忖,对卫恕意道:“石榴图还没绣完,我离不了你。这样,你和明兰跟着我去祖母那,我们去打祖母的秋风。” 刘妈妈道:“那大姑娘快去吧。我要回去伺候大娘子,就不跟着了,让夏草跟着您去吧。” 华兰起身,风风火火地裹着卫小娘和明兰就朝祖母院子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今天你必须帮我把这石榴绣好,否则不许离开我半步!”留下刘妈妈和春草、小蝶。 春草守在门口,刘妈妈把卫小娘的屋子翻了一遍,每个柜子都打开来仔细搜查,再仔细叮嘱了小蝶好些话,这才离开。 他们走后,小蝶站在廊下骂骂咧咧道:“不就是个年份长点的妈妈么,逞的哪门子威风,还来训我的话!我不过手脚慢了些,她就抓着我没完没了地教训。我一天天干这么多活,手脚慢些又怎么了?家都不是她管的,手还伸那么长!呸!” 不远处,一个扫地的小厮默默走开,去见林噙霜贴身的周娘子…… …… 听完周娘子陈述,林噙霜皱眉:“大姑娘去学刺绣,为啥要带着刘妈妈?” 周娘子:“一个洒扫的听到刘妈妈念叨,说是替大娘子看看卫小娘肚子里的孩子,就陪着一起了。” 林噙霜冷笑:“哼,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呢,现在殷勤给谁看?” 周娘子:“我觉着没什么事,大姑娘就是急着要那副刺绣,这才抓着人不放。” 林噙霜:“哼,想一出是一出,毛毛躁躁,跟她娘一个模样,就这也配登伯爵府大门?跟我的墨儿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找人紧紧跟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周娘子:“是。” …… 老太太等华兰一起吃饭,没想到还等来了卫恕意和明兰。 老人家拿眼看着华兰,华兰笑说:“我找卫小娘学作汴京城里时兴的水墨绣,要作石榴图,我怕她藏私不肯教,就想用祖母的席面借花献佛,贿赂一下他们娘俩。祖母,您可要帮我!” 老太太微笑:“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倾囊相授了!茹安,添两副碗筷,再让小厨房添几个菜来。” 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个卫小娘诚惶诚恐连称不敢,说要自己去厨房里吃,让明兰留下来伺候。 老太太让房妈妈按住她,道:“你肚子里还怀着盛家的骨肉呢,就算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它呀。” 华兰听这话似乎一语双关,头上瞬间冒了汗。她原想的是伺候祖母和盘问卫氏两不耽误,并不想以此事惊动祖母,毕竟老人家大病初愈,不应该再让她操心。 华兰有点后悔把人带来祖母这里用午饭了。 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明兰也急了,她也听出了祖母话里的别样意思,她是真不想让祖母参和到这里面来。 老太太看一大一小两姐妹用了一副表情,心中觉得好笑,嘴里只说:“都快坐下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了再操心。” 第8章 好机会 饭后,盛老太太让人带卫小娘和明兰去后堂休息会儿,留下华兰,问:“说吧,这闹的哪出?” 华兰挣扎道:“祖母,孙儿说了呀,就是要跟卫小娘学女工。” 盛老太太哼了一声,斜眼道:“你从小就不会瞒事,一撒谎就直转眼珠子,我养你这么大,难道看不出来?” 华兰知道果真瞒不住,这才和盘托出。 盛老太太听完,说:“这事你不要再弄了,回屋安心备嫁。其他事情交给我来。万一一个弄不好,你再落下个刻薄的名声,回头袁府可就抓到理由刁难你了。” 华兰急道:“祖母,您身子才刚好了,就别为这些事担忧了。我已经让母亲身边的刘妈妈准备着了,回头真闹起来会有母亲出手的,您就好好地休息,安养着,好吗?” 盛老太太一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这件事她来办,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她自己。” 华兰:“所以我才只先告诉了刘妈妈呀!……” 她叽叽咕咕地把自己的计划跟老太太说完,又指天对地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出面,盛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颜色。 华兰继续道:“何况,这本就是管家分内事,我在自己家里处理好了,以后再去袁府,也就不怕再遇见假帐欺瞒的事了。”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袁家来提亲,我原是万般不愿的。他们家糜费颇巨,当家人和几房兄弟却没一个得势的,每月只有俸禄进账,肯定入不敷出。能求上我们家,为的是什么,你应该看得明白。日后你去了袁府,就和袁二郎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家之事,能不担就不担。如果有人难为你,能花钱了事就花钱了事,万不可劳心劳神伤了身子。” …… 躺在雕花大床上的卫恕意无心睡眠,她心里疑窦丛生,华兰平常虽偶尔与她说笑,但总是很有分寸的,今日却是异常地爱玩笑,而且还插手管她房里事。 忍不住瞟了一眼躺在小榻上的明兰,看她也睁着眼,便问:“你跟你大姐姐说过什么吗?” 明兰起身,看向卫恕意,摇头否认:“没有的,阿娘,我上午去大姐姐那就是和她闲话了一会儿,然后她给我吃糕饼。” 卫恕意:“你们都聊什么了?” 明兰知道卫恕意肯定会问这些,搬出一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有鼻子有眼的。 卫恕意听完,道:“一会儿我问大姑娘,如果跟你说的对不上,仔细你的皮。” 明兰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的漏洞呢?她早就和华兰对好了,因为华兰那边也需要一些说辞,跟大娘子解释姐妹俩为什么关着门聊了那么久。 卫恕意叹气,说:“他们越是关照我们,我们的处境就会越艰难,你懂吗?” 明兰:“我懂的,阿娘。” 她在上一世就已经看得很明白。 如果她们娘俩受到太多来自老太太的关照,林噙霜首先就不乐意。她在华兰议亲后就开始盯着老太太的嫁妆,盘算着怎么把墨兰塞进老太太房里,怎么能接受其他人来分走这块肥肉? 林噙霜不乐意,那么盛纮也不会乐意。因为林噙霜是他心尖上的人,他要在整个盛府内彰显自己作为家主的威势——抬举自己看重的人,不论是非对错——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应有的权柄。 同时,王若弗也不会乐意。她本就恨老太太把林噙霜带进盛家门,又恨盛纮宠妾灭妻这么多年,如果再发现老太太优待卫小娘这个妾室,那她作为正妻的怒火恐怕会把屋顶都烧了,就算最刚开始是她自己把卫恕意带进盛府的。 但,如果王若弗知道,这件事可以让她抓到林噙霜的把柄,并一举夺回掌家之权,那她可就很乐意了!与这桩大事比起来,让卫恕意在老太太这里吃顿饭算得了什么? 刘妈妈也是一样的想法。当她看到卫小娘和明兰枯瘦的模样,感受到她们屋里如同冰窖的阴寒,再搜完卫小娘的屋里屋外,就万分肯定这是替大娘子扳回一局的好机会——只要暗中把林噙霜的贼赃和假帐搜出来。 刘妈妈来到王若弗跟前,道:“大娘子,我已经看过卫小娘了,她精神头还行,就是干瘦得很。大姑娘已经带她和六姑娘去老太太房里用膳了。” 王若弗:“家里也不缺她吃用,怎会干瘦?不是还在份例外多给了她许多东西?” 刘妈妈:“说的是啊,我疑心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但问她,她又没说什么。” 王若弗摇头:“她就是个闷葫芦,手又软,不顶事。不过,我现在也管不到她头上,华儿的婚事才是重头。” 刘妈妈:“那是自然。只是,这些事情还是要加倍防着才好,别把那起子人的心给养肥了,万一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回头不得惹出大笑话。毕竟,现在伯爵府的大郎夫妇还住咱们家里呢。” 王若弗一拍桌子:“谁敢!拖出去打死!报官!” 刘妈妈忙安慰:“大娘子别生气别生气,奴婢说的就是个万一,没真就如此。奴婢找大娘子讨几个之前管过账的,先暗地里查着,再安排些不起眼的人手多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王若弗瞪着她:“何须如此麻烦?既担心是卫恕意手底下人不干净,那就拉出来审一审便罢了。” 刘妈妈摇头:“审人的动静就大了,要是给袁家夫妇知道了去,不是给大姑娘丢脸?更何况,有没有还不一定呢,万一是冤枉的,那岂不是让大娘子白担个刻薄名声?” 王若弗往椅子靠背上一躺,叹气:“哎,真憋屈,要是对牌钥匙在自己手里,想查账就查账,哪还要这番畏首畏尾?都怪林噙霜那个贱婢!按说,这合该是她现在要管的事情!” 刘妈妈:“她只懂卖弄风骚勾搭主君,哪里担得起管家大事?再说,回头要真是给她办好了,那对牌钥匙我们更要不回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王若弗白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王若弗放弃似的垮了眉毛道:“行吧,就按你的意思办。替我洗漱,我午睡会儿。” 刘妈妈绽开笑容:“是,大娘子。” 第9章 折扇 刘妈妈安顿好王若弗,就出门找人去。 原先管家权在大娘子手里时,几个得力的账房和管事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后来盛纮把管家权给了林噙霜,这几个账房和管事也被林噙霜用各种理由踢了出来,现在都回到大娘子屋里,协理华兰的婚事。 他们被夺了本来的差事,本就恨林噙霜,再加上华兰的纳征礼暂告一段落,剩下的请期和亲迎之礼都得等回京再办,眼下手里活计并不多,一听刘妈妈说的,各个摩拳擦掌,要来大显一番身手。 第二日开始,刘妈妈安排了几个心思活络的女使,拉着林噙霜的心腹吃酒,说是跟他们吐吐在大娘子那干活的苦水,实则说的都是大娘子管家如何严谨。林氏心腹听得无趣,倒把自己给吃醉了。 等人醉晕过去,他们或搜身,或借着带人回房去搜屋,搜罗出许多价值不菲的东西来,铜钱、银锭且不提,还有许多簪子、钗子、布料,虽说不是时兴的,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东西。管账的来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心说林噙霜哪里来这么多钱可以打点手下?把东西都登记造册,拿给刘妈妈看。 刘妈妈看着琳琅满目的清单,啧啧道:“这些加起来比林氏一年的月钱都多吧?” 一个管账的说:“是的,刘妈妈再看这个。” 递过来半本账册,刘妈妈越翻眼睛越圆:“这是往林噙霜屋里送去的东西?怎么好多是双份?还有,怎么每月都会有额外的羊肉、牛乳、燕窝?这些不是之前大娘子专门安排给卫氏养胎的吗?” 另一个管账的说:“我看了,林氏就是把本属于卫氏的都贪进自己口袋了。我猜是这个姓张的妈妈在专门负责帮林氏贪赃,只是她自己害怕东窗事发,所以私底下记了账。” 旁边一个人恨声道:“难怪不让我们管账,原来是想自己动手脚!可她怎么连怀胎人的口粮都贪,不怕遭报应吗?” 刘妈妈嗤笑:“她要是真怕遭报应,当年也不会大着肚子来逼大娘子吃她的妾室茶。这半本账册虽说可帮我们查下去,却没办法作证,要是林氏说是张妈妈攀蔑她,我们就没辙了。” 最刚开始说话的管事道:“我猜真正的账册在林氏屋里,要么就是周娘子给她管着呢。如果我们能搜林氏的院子,肯定能搜出来。” 刘妈妈摇头:“去搜屋,就一定能搜到吗?万一她把东西藏在了什么隐蔽处,没搜到呢?或者搜出来了,她说没证据呢?必得人赃并获才好把她按死。大家且不着急,多盯些日子,把他们行事的首尾都好好摸个透。” 这也是前几天被大姑娘叫去屋里时,大姑娘特地吩咐的。 至于大姑娘为何能想得到,也许是老太太教的,也许是被六姑娘几句孩子话给提醒的,谁知道呢? …… 这天午后,除了又有两个管事的醉酒,通判府里没有发生任何大事,直到天色擦黑,夫妻俩正陪着袁府夫妇用饭,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厮奔回府里大喊:“老爷,快报官吧!二少爷被人给打了!” 大娘子听到这话,当场摔了碗,盛纮扯着嗓子问缘由,那个小厮哭道:“二少爷和白家哥约着出门闲逛,结果在运河上游船时突然遭到一伙贼人打杀,少爷和白家哥都坠了河……” 袁大郎登时变了脸,大叫道:“快救人,快救人啊!那不是什么白家哥,那是东京宁远侯府的嫡次子顾廷烨!” 盛府炸开了锅,整个扬州官场都炸开了锅。 盛长柏后来被从河里救了回来,顾廷烨却是从此没了踪影。 直到第三日才从河里捞出来一具穿着顾廷烨衣服、浑身泡得没人样的尸体。袁大郎从尸体的随身玉佩上认出了是顾二,一时五雷轰顶,吓得关在房中再不出门,盛纮和扬州知府都觉得晦气无比。 听到消息的明兰微微叹气,顾廷烨果然还是没听她的。 也难怪,年少时的他被捧杀得心高气傲,遇事争强好胜,越是难关就越要亲自去淌,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否则,那么多年,长柏在他身边规劝了那许多,为何他还会过得那般坎坷? 幸好,明兰知道,顾廷烨这一遭是有惊无险的,只希望他办完了事记得和自己打的赌,要回来再找自己。 …… 整个盛府都在为长柏的事情焦心,除了林氏。 知道长柏全须全尾地回来时,林噙霜心痛得咬牙切齿:“怎么不死在河里呢!” 如果长柏没了,那长枫就会成为盛纮唯一的儿子,那盛府以后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周娘子安慰道:“听说与他一处玩的是东京宁远侯府的嫡次子,那孩子却是没了。” 林噙霜又高兴起来:“真没了?那岂不是长柏惹的祸?” 周娘子:“是啊!回头宁远侯府里怪罪起来,二公子难逃其究,也许还要吃官司,兴许以后科考都不能了!” 林噙霜拍手道:“这样好啊!断了他的前程,以后这盛家就都是我枫儿的了。” 主仆二人越说越高兴,做起事来也越发不收敛,不仅扣光了卫氏的用度,但凡盛府里没投到她门下、为她效忠的仆役奴婢,也都被她用各种名目扣罚月钱扣米粮,胆小的忍气吞声,只在心里暗暗咒她,胆大的则是闹腾起来。 刘妈妈看在眼里,她迅速把那些闹腾的都按了下来,先是安抚,又拿出了大娘子给的贴补,让他们帮忙盯住林氏,抓出林氏贪墨公帑、中饱私囊的罪证。 林噙霜一看底下人闹一两回就没声了,越发觉得大家是怕了自己的威势,一时更加猖狂起来,叫人四处给自己搜罗珍宝。 如今帮盛府作采办的是林噙霜的心腹,这日,盛府刚放了各房这个月的份例,这小厮拿了份大的,回来便给林噙霜孝敬了一副散着幽香的折扇,说是珍宝阁的老板极力推荐的佳品,通扬州府独一份。 林噙霜以前只见过团扇,这是第一次见到折扇,只觉得小巧轻便,捏在手里更衬得人清丽脱俗,把玩着爱得不行。想着等盛纮从白家丧事上回来了,必要拿在他面前给他瞧瞧。 第10章 抓脏 晚间,盛纮没去林噙霜屋里,而是留在大娘子屋里,与大娘子细细说了今天在白家遇到的事情。 “没想到经此一遭,顾侯家二郎与柏儿结下了过命之交,我看他二人甚为投机,顾二还说要跟着我们家的船一起回京。”盛纮说。 “我长柏才高八斗、品貌端方,谁人看了不爱?可见那顾二是个识货的。他既要与我家同行,那便一起吧,我让刘妈妈安排。”大娘子高兴道。 “可我听袁大郎说,顾二在京城里……”盛纮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林噙霜的喊声:“纮郎,纮郎!我带了刚做的蜜饯果子,特带来与主君主母尝尝。” 外头彩环正想把人骂走,盛纮道:“带人进来吧。” 他转向大娘子,小声说:“她这是有心来孝敬你,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大娘子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我一整天都在家,她怎么不来孝敬?偏等你在我屋里才来?那狐媚东西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盛纮没理她,笑盈盈地看着从门口款款而来的林噙霜。她手里捏着小小巧巧的一把折扇,其上用淡墨画着一株兰草,莲步婆娑间飘来一股幽香。 盛纮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娘子一愣,既而怒道:“你拿的什么?!” 林噙霜被大娘子吼得抖了一下,旋即摆出一副委屈模样,道:“这是奴婢新得的,说是叫折扇,是珍宝阁新得的上品,如果大娘子要,我便送与大……” 大娘子怒吼着打断她:“胡说!折扇乃是高丽国进贡的珍品,非皇家赏赐不得!你拿的分明是我王家来的东西!这是皇上赏给我母亲的,因着上面这一株兰花,母亲特送来给华兰作嫁妆!” 林噙霜急道:“大娘子冤枉我了!这就是从珍宝阁买来的,通扬州府只这一把……” 她没说完,刘妈妈已经上来劈手夺过折扇,送到大娘子跟前。 大娘子拿着仔细看了又看,越看手越抖,把折扇扔到盛纮怀里,大哭起来。 盛纮也拿着扇子仔细看了半天,才说:“这确是大娘子添到华兰箱子里的陪嫁,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噙霜瞬间跪倒在地,急道:“冤枉啊主君!这真的是我从珍宝阁买来的!花了足足一百两,珍宝阁里必定有账目的!” 跟在她身边的周娘子跪地帮腔:“主君明查!这确实是采办的从珍宝阁买来的,奴婢可以作证。” 刘妈妈适时上前:“此事看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为了大姑娘的清誉,得叫人把这屋子看牢了,闲杂人不要再近前,免得听了什么去。” 盛纮夫妇具是一振,赶紧把主屋大门关牢,叫人在院门口把守。又安排一队人马在府外把守,连个狗洞都堵了,只说是为了保护府上贵客安危,近期要加强巡视。 等采办的小厮被带来,见到这阵仗,已经知道出事,再见堂上主君主母脸色铁青,林小娘跪地痛哭,才知道出了大事。他吓得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儿说是珍宝阁买的,一会儿又说是捡的,等到盛纮威胁要打他板子,才哭着说是自己从街上买来的贼赃。 王大娘子听完更急了,自己大姑娘的嫁妆怎么会流落街头成为贼赃? 于是把华兰叫了来,华兰这才哭道:“我发现丢了东西,可担心被袁家人知道,又怕让父亲母亲烦恼,所以谁都没敢告诉。” 王大娘子抱着华兰哭得撕心裂肺:“我可怜的孩儿!你生性如此善良,以后可怎么办啊!”又指着林噙霜道:“你这个贪心不足的东西,主君赏了你这么多好东西,连管家权都给你了,可你还不知足,打主意打到我华儿头上来!你说,你还偷了什么?” 林噙霜急道:“大娘子明鉴啊!如果真是我偷的,我还能拿着在主君主母面前用吗?” 王大娘子不依不饶:“谁知是不是你贼喊捉贼?” 她已经胡言乱语起来了。 华兰看自己母亲又要乱来,忙道:“既然父亲母亲已经知晓,那不如我们把通府上下都查一查,我丢的可不止这一样东西。”说着又抹泪。 王大娘子双眼喷火:“什么?还丢了其他的!” 林噙霜歘空辩白道:“既然如此,是要好好搜一搜,才能抓到真凶!我那边自当先查,也好还我清白。”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属冤枉,不怕被查。 刘妈妈赶紧道:“主君、主母,如果搜府说的是丢嫁妆,万一被亲家知道了,我们姑娘真就抬不起头了。不如就说是例行盘账,为出发东京作准备。” 盛纮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对,不可说是遭贼。就你了,带着人好好搜一搜,看还有没有没来得及销赃的。” 刘妈妈领命:“既是作盘账的样子,账册也是要看的,才不会叫人起疑。搜查的人手,也多叫那些做账的管事。” 盛纮点头:“没错,样子要做足,但都得找信得过的人,万不可走漏风声!霜儿,把对牌钥匙拿出来,给刘妈妈,让她去查,也好证明你的清白。” 这时林噙霜才暗道不好,她的东西虽然都有来历名目,可账册却有阴阳两本,这会子都在柜子里放一起,怎么好让刘妈妈看到? 可她现下和周娘子都被按在堂内,要让谁出去烧真账本? 刘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从林噙霜怀里搜出了钥匙,抬脚出门,直奔林小娘的院子。 她手脚奇快,根据之前收集的线索很快搜到真假账簿,又在林噙霜几个心腹管事的屋子里搜出来好多值钱东西,最后在墨兰房中找到了华兰丢失的一对雕花龙凤镯。 墨兰不知始末,只哭哭啼啼地喊:“这是阿娘给我备的嫁妆!” 长枫想上前与婆子撕扯,反被牢牢按住。 一个时辰不到,华兰的东西全部找了回来,可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从丢嫁妆变成作假帐了。 盛纮看着账簿上林噙霜的字迹,一时脑中嗡鸣,不可思议道:“霜儿,这真的是你干的?” 林噙霜跪在地上哭得发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哪里懂得这些……都是底下人动的手脚!纮郎,你要相信我啊!” 第11章 博弈 大娘子翻账本,对着摆了一地的补品,啐道:“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从你屋里搜来的东西,跟这账目上对得严丝合缝。我说你怎么那么大手笔,能拿出一百两来买扇子。林噙霜,你好狠的心啊!自己奢靡挥霍,却连卫氏养胎的东西都霸占,你是要逼死她肚子里的盛家子啊!” 林噙霜这时候已经咂摸出些滋味来,哭喊:“纮郎,纮郎,这当中定有阴谋啊!为什么大姑娘的东西会流落街头?为什么又偏被我的采办小厮买了回来?这一切,这一切……” 她还没说完,王大娘子已经上前一巴掌盖过去:“你个蛇蝎心肠的狗东西,贪墨家用不说,现在还要攀蔑我的华儿!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到处找棍子。 盛纮大喊着:“够了够了!” 这时,老太太房里的房妈妈上门来报:“主君,老太太听闻家里出了内鬼,气晕过去了,刚醒,您快去看看吧!” 盛纮一听,再顾不上一地滋哇乱叫的妻妾,奔出门去。 华兰也扶着王若弗紧随其后,留下刘妈妈和几个粗壮的婆子看押林噙霜和证人证物。 几人进了老太太屋里,连连谢罪,老太太喝了两口药,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这一家子这么多事,只求个平平静静的,让我多活两年吧。” 听她这么说,大娘子嚎啕大哭起来:“谁说不是啊!母亲!那贱婢偷我华儿的嫁妆,还作假帐,她这是要把整个盛家都吞了啊!” 华兰汗流浃背,心说要是自家母亲再这么闹下去,自己可能就会被查出来,开始不住地转眼珠子。 老太太眼角漂到了华兰的样子,叹口气,道:“现下袁大郎夫妇和顾侯嫡子都住我们府上,如果这事情闹腾开去,我们人还没回京,笑话恐怕就已经在东京城里传开了。大娘子,你是打算回京城继续作人笑柄吗?” 大娘子正哭得起劲,听到这话忽而卡住,喉咙里的哽咽不上不下,变成好大一个嗝。 华兰赶忙上前给母亲顺气。 盛纮嫌弃地别过脸去。 老太太看向华兰,问:“华儿,你要为了嫁妆的事情追究到底吗?” 华兰跪下,把头压得低低的,说:“祖母,为了孙女的事闹到这个地步,孙女真是惭愧无极。然则东西都已经找回来了,并无缺损,孙女觉得此事到这里就可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太太赞赏地点了点头,盛纮也大出一口气。 大娘子憋屈得不行,哭道:“我华儿良善,情愿自己吃亏。可就算嫁妆的事不追究,那还有阴阳账簿的事呢!她林噙霜把卫氏的用度全都贪到自己嘴里,我作为一家主母,难道还不能追究吗?我和主君对她如此宽厚,她却以怨报德,侵吞公帑,还作假帐,企图瞒天过海,这么大的事,去报官也是可以的,凭什么不追究!” 盛纮额头青筋暴起,怒斥:“报官报官报什么官!我就是官!” 老太太:“大娘子说的不错,这事就算去报官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全家成了笑柄,让通个扬州都知道大娘子不仅没了管家权,还叫个小妾把全家人的用度都偷进自己囊中,以后戏班子都能出个新曲儿了。” 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药,继续道:“可不报官不代表不追究,如果不追究,又会滋生出一些人的邪念来,以为盛家是个没规矩的门第,以后只怕会内鬼不断、乱事不绝,若再生事端,难免不会有人笑你盛大人连家都治不好,怎么升的官?若日后被御史拿着这种事参你一二,虽也未必能怎么着你,就问你恶心不恶心?” 王大娘子和华兰都停止了哭泣,和老太太一起看向盛纮。 盛纮被老太太一句话点到痛处,躬身作揖,道:“母亲说得是!此事虽不可外传,但必定要严惩。依儿子愚见,管家权还是要交还给大娘子的好,噙霜她到底还年轻,脸嫩皮薄容易被底下人摆弄。至于作恶欺主的这些仆下,狠狠地打了板子再发卖出去也就是了。” 老太太摆手:“如果全都现在打板子发卖,必定引人注意。只抓住最要害的那个狠狠惩治,杀鸡儆猴。” 盛纮:“母亲提醒的是。目前最要害的就是那个办采买的小厮,就用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罪责杖毙;林氏御下不严,被小人蒙蔽双眼,罚她禁足院中。其余人等先贬作粗使仆婢,待回京后一一发落。” 王大娘子恨声质问:“真假账簿都是从林氏的柜子里翻出来的,难道她不是最要害的吗?” 盛纮咬牙道:“你柜子里的东西也不都是你在收拾的,她被人蒙蔽也是有的!” 王大娘子又哭起来:“盛纮!你为了她,就真的要做个睁眼的瞎子吗?你就真的要在全家人面前这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吗?” 华兰哭着恳求道:“母亲!您为了全家的名声,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王大娘子哇地嚎啕起来。 老太太听得耳朵疼,只淡淡对盛纮说:“你自己的妻妾,你要怎么治是你的事,但,林氏和她养的墨兰御下无能、见钱眼开,见到好东西就敢伸手拿,全然不查清来历,这样的人,你就不要再弄到我跟前,让我提心吊胆了。” 盛纮连声道:“儿子治家不严,让母亲受惊,儿子惭愧,实在惭愧!” 老太太:“这样吧,我找你要明兰吧。卫氏软弱,连被苛扣房中用度都不敢说,把明兰养得骨瘦如柴,我看了也是心疼。都是你的孩子,没道理其他几个都圆润白胖,就明兰一个瘦得像小鸡仔。我替你们养明兰,也是在替卫氏分担,让她一心一意把肚子里的生下来,她该不会为此怪我吧?” 盛纮塞墨兰的路子已经被老太太用话堵死,现在只剩明兰可以选,盛纮只能答应:“母亲说的哪里话?您把华兰养得这样好,卫氏如果知道您要养明兰,只会千恩万谢,感念您的好,怎么还会怪您?” 老太太点点头,挥手道:“行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为了华儿的名声,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半个字。没其他事的话,就都回去吧。” 第12章 祸患 闹到大半夜,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盛纮头痛无比,去了书房自己睡。这件事里华兰虽有嫌疑,但林噙霜的罪责是钉死了没跑的,他既不想在联姻伯爵府之事上多生枝节,也不想自己的心肝霜儿受到皮肉之苦,眼下已经是最好的解法。 王大娘子觉得自己明明抓到了林氏的把柄,却没能把她弄死,气得骂骂咧咧。华兰把守在门口的仆妇撤去,把事情始末彻底讲给她听,王若弗这才醒悟过来,又后怕起来,一个劲地骂华兰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再不提什么“假帐”。 其实嫁妆根本就没丢,是华兰自己在嫁妆里精心挑了这两样交给刘妈妈,让新买个签死契的下人,以贼赃的名义贱卖给采买小厮的。 采买小厮刚开始还不上套,问说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去当铺换个好价钱,情愿十几两银子卖给自己? 来人说:“卖到当铺里,回头被正主认出来,岂不是还得吃官司?倒不如卖给你,你就回去孝敬给不常出门的小娘或者小姐,她们自己在闺阁里把玩,不带出门,谁知道哪来的?” 采买小厮一听,对啊!这么精致贵重的东西,与其拿出去引人怀疑,不如找个名目送给林小娘,就说是买来的,这样不仅能讨她欢心,还能多从她手里弄些钱来。 他第一次把雕花龙凤镯送给林小娘时,赚到手五十两,高兴得连喝了三顿酒,没过几天又得了一把闻所未闻的折扇,又巴巴地给林小娘送去,转手赚了八十两,他都打算去找那个销赃的拜把子了,结果从此再找不到人。 人去了哪?早被刘妈妈送回王家等待后续听用了。 事到如今,林噙霜知道自己是被做了局,但苦于假帐的事因此被揭发,也不好再申辩。虽说丢了管家权,却也保留住了体面,只是被禁足,都没遭什么大罪,连周娘子都没受到什么惩戒,于是只敢在房里自己偷偷发脾气,没再想把事情闹大。 东荣连夜奋战,把采办的小厮打死在林氏院里。 给林噙霜作帮凶的几个管事当晚便被夺了腰牌,站在边上看着小厮被活生生打死,一个个吓没了半条命。第二天被换上粗布衣裳,安排在林氏院子里洗衣、扫地、刷恭桶。他们知道主家已经是对自己开了恩,不敢再提半个字。 当晚发生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痕迹,只有盛府门外的守卫未撤去,直到盛家阖府登船前都一直守着。袁家人以为是盛大人被顾廷烨的事情惊到了,特地为他们加强防卫,反倒觉得亲家做事周到,没觉出什么异常。 …… 转眼冬去春来,盛纮入京之期已近,他和王若弗收拾行装,预备先去润州向王家人辞行,把管家权暂交到老太太手里。 卫氏在老太太的照顾下逐渐恢复血色,等精神和力气都有了,开始每天在屋里拜佛,祈祷老太太长命百岁。 明兰日常都住老太太房里,每天午后会去卫小娘房里和她一起做会儿针线。 顾廷烨料理完外祖的后事,带着一大箱子契书宝钞回到盛府,心里一直想着要找机会和明兰说上话。 他装模作样地问长柏:“这些日子怎么都没见长枫兄弟?” 长柏:“父亲说他功课不好,把他禁足了。” 顾廷烨哦了一声,又问:“上次和我投壶的那个是你哪个妹妹?” 长柏眉毛一竖:“她在我家排行老六。怎么,一会儿问长枫一会儿问明兰,这是技痒了?可说好不再投壶作赌!” 顾廷烨:“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六妹妹养得好,正直、有骨气,这一手投壶的手艺是大娘子教的吧?” 长柏耸耸肩:“她是父亲妾室所出,之前都是养在她自己小娘屋里,现在她小娘又有了身孕,祖母慈爱,把她接去自己屋里养了。” 顾廷烨疑惑:“哦?可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姓林的小娘自己养孩子。” 长柏翻了个白眼:“林氏那个祸害可不是明兰的生母,她小娘是卫氏,不得父亲宠,看顾不好明兰,祖母心疼他们娘俩,这才把明兰接过去。不过祖母每天午后都让明兰去陪她生母,我六妹妹风雪无阻地天天跑。” 顾廷烨:“我觉得这位卫氏小娘把明兰看顾得很好啊,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长柏:“跟你投个壶就有勇有谋了?先说说你自己吧!我现在一想到那天你被刺杀的凶险,心中还会突突的,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再瞒我了!” 顾廷烨:“我主要是怕吓到你,而且我也没想到白家那些人会如此丧心病狂。当日如果不是我的小厮稚阙,我恐怕已经葬身水底。” 长柏:“得此忠仆,确是幸事,该好好记着他。”他眼睛一亮,继续说:“这样吧!以后如果你再遇到这等凶险事,又不能当面告知,就以‘稚阙’为暗号,如何?” 顾廷烨心中微动,点头道:“好!” 长柏感觉放心了许多,接着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顾廷烨:“自然是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长柏:“好!等回京了,去我家家塾吧?当年父亲冤狱里识得大儒庄墨涵庄学究,已经和他说好了,等我们回京就去我家家塾给我们授课。” 顾廷烨抬头看天:“我也想,可我那一家子妖魔鬼怪,一旦知道我得了白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怕是不会让我好好读书的。更何况,我长到这个岁数,一天书都没好好读过,冒然去听一个大儒的课,怕会跟不上。” 长柏叹气:“原先我只以为你是生性顽劣,这些日子听你讲了家中许多事,真是心惊……你也忒难了。可如果不去我家,你要找哪里读书?” 顾廷烨:“我打算去白鹿洞书院。” 长柏眼睛一亮:“白鹿洞书院!这好啊,好的很!白鹿洞可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这些年出了许多举子。你去那里,也可远离家事,安心读书,以你的天资,日后必定高中!” 顾廷烨拍了拍长柏的肩膀,由衷感叹:“我身边的人里,除了常嬷嬷,也就你和我继母小秦氏是真心待我、希望我好的。” …… 申时初,明兰从卫氏房里出来,走到一半,感觉头被什么东西砸了。 她抬头,看见屋顶伸着个脑袋,是顾廷烨。 第13章 玉簪 两人找了个僻静处,顾廷烨开门见山:“明兰,你当初说的都应验了,稚阙,就是我的贴身小厮,他也没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了吧?” 明兰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我很想跟你说这些是我从哪个坏蛋口里听来的,可事实上真的不是,这些真的是我梦里知道的。我把这些事情跟你说,就是希望你能避开这些祸患,过得平顺些。” 顾廷烨看着明兰一脸认真,心中微动,嘴里仍旧说:“这怎么可能呢?” 明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你亲身经历了,总不能说我是胡诌的了吧?” 顾廷烨不置可否,只问:“你说希望我能避开这些祸患,那我以后还会有祸患?” 明兰:“这不明摆着的吗?你白家兄弟肯定还要找机会夺你财产的。还有你家里那些不省心的亲戚,特别是你大哥,还有你继母。” 听到这里,顾廷烨笑了:“我原先还真差点信了。可你说我继母,这我是万万不信的。虽不知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里如今是个继母的,可你并未查实,我继母乃是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的人。你说她要害我?呵呵。” 明兰盯着他看:“如果她真心待你,为何你大哥对你的仇恨越来越大?” 顾廷烨:“那是因为我大哥认为是我亡母……总之,不关我继母的事。” 明兰补充完他的话:“你大哥认为是你亡母逼死了他的生母大秦室,可他又怎么会生出这些想法来的?” 顾廷烨:“自然是我家里那些叔伯婶婶撺掇的。” 明兰:“你大哥聪慧过人,他会看不出你们家那些叔伯婶婶是什么人?那些人的撺掇他能听得进去?必得是他的亲小姨小秦氏的话他才会当真。” 顾廷烨被她一言点到关键,如遭雷击:“这……不,不会的……说闲话的人那么多,未必是我继母……” 明兰:“好,那我再问你,如果小秦氏真心待你,何以你到如今都还未进过学堂?” 顾廷烨:“那是我自己顽劣不爱读书。” 明兰:“你当真觉得自己是那么顽劣的人吗?” 顾廷烨看着她。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娃子,不像是八岁的,而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沧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后面,仿佛住着另一个灵魂。 顾廷烨眼神灼灼:“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明兰:“你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 顾廷烨重复着:“有勇有谋,有情有义……” 这八个字是他刚才对着长柏夸明兰的。他跟长柏说完话就来堵明兰了,她根本没有机会从长柏那听到。 顾廷烨前进一步,问:“你真是这么想我的?” 明兰点头:“自然。” 顾廷烨:“你才八岁,又只见过我一面,怎生就对我有这般见解?” 明兰:“我在梦里梦见的。” “又是梦里,”顾廷烨摇头失笑,“说出去,也不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明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再打个赌吧。” 顾廷烨:“好,赌什么?” 明兰:“不日回京,你约莫会在汴京城街头遇见个叫做朱曼娘的歌女,她身世孤苦,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伴。如果你果真遇上了她,不要管她,不要救她,你也就避开一个大祸患了。但如果你实在于心不忍施以援手,那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是我二哥哥救的,让她要报恩就到我盛家来报。” 顾廷烨奇道:“你既说她是个祸患,为什么还要我引到则诚身上?难道你就不担心你二哥哥,不担心盛家引狼入室?” 明兰笑道:“你信不信,那人还没粘到我盛家门就能先被我父亲打死?” 顾廷烨笑道:“那倒是,盛大人治家严谨,前些日子不是把府上一位采办小厮给打死了?据说是欺上瞒下、以次充好,这事在我看来也不至于要到打死的地步。” 明兰没有回答,继续说:“就算父亲不打死勾引我二哥哥的祸患,我家大娘子也会动手的。谁要是妨碍了长柏哥哥的前程,在大娘子手里都只一个死字。” 顾廷烨啧了一声:“好个借刀杀人!亏得我还在你哥哥面前夸你。” 明兰:“你夸我什么了?” 顾廷烨摆手:“你不必知道了,我还是收回吧。” 明兰:“你就当我知道的多些,为了长远计,总要找出个最合适的出路来。” 顾廷烨盯着她,叹道:“我真看不懂你这女娃,你真的只有八岁吗?” 明兰:“此番回京,我们恐怕要很久以后才能见了。你要好好读书,万不可沉迷于勾栏瓦肆,分了心神。一定要提防你大哥和你继母,他们说的话不要当真,要多琢磨琢磨。至于其他人,给你使绊子下套或者直接挑衅的,你通通不要理,等你日后入朝为官,稳固了身份地位,有机会慢慢跟他们算账。总之,我等着你高中,给你道喜!” 她说得无比笃定,看得顾廷烨心中一暖,这是今天他见到的第二个劝他向好、盼他高中的人,他揉了揉明兰的脑袋,高兴道:“好!我若高中,必定亲自来给你报喜!” 他再也不去纠结明兰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了,或许真的是神通吧,但都无所谓了! 此刻,顾廷烨只觉万分喜欢盛家,万分喜欢盛家的这对兄妹,他们是拿真心在待他。他们与他无利益纠葛、无血缘姻亲,只是一心为他好,规劝于他,这样纯然肺腑的情谊让顾廷烨珍惜无比。 这么想着,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一张银票来,看了看明兰,心想给这么个女娃子银票也无用,又掏出一只玉簪,道:“这是亡母的遗物。六妹妹的心意让我万分感念,我无以为报,赠与六妹妹这个玉簪,就当做是谢礼。” 明兰双手交握,后撤下蹲,稳稳地向顾廷烨行了一礼,才把玉簪推了回去,道:“男女有别,不可私相授受。” 第14章 家塾 顾廷烨赶紧作揖回礼:“哦是是是,没错,是我唐突了。我原以为只有高门嫡女才懂礼识仪,不想盛家六姑娘也有如此气度,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这是相识以来明兰第一次向他行礼,但只这一下,他再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小女孩当成八岁稚童,他觉得明兰简直比他还要成熟,比他见过的所有高门嫡女都要大气。 次日,顾廷烨上街买了好些个东西,一件件包好,带着登了盛大人厅堂,对盛大人连日来的照拂和在白家的相助表示感谢。他给盛家每个人都备了礼,包括盛大人的七个子女。 明兰打开属于她的那个盒子时,赫然看到昨日的那只玉簪。 房妈妈在一旁看到,笑说:“看来,顾二哥还需要历练啊!怎么送了个大人用的玉簪给六姑娘。” 明兰捏着温润的玉簪,笑而不语。 明兰知道,顾廷烨中得了举人,但是最后大概率还是只能止步于春闱。 因为他在八岁就已经在大哥顾廷煜面前替杨无端鸣不平了,就他和自己目前的处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止顾廷煜去皇帝面前搬弄是非,顾廷烨被从进士榜上黜落的结局目前看来是逃不过的。 但不能因此就阻碍了顾廷烨读书的脚步。 读书使人开智,读书使人明理,只有通过读书,顾廷烨才能更快地摆脱眼前的局面,至少可以挽回他在一部分人眼里的名声。 明兰把顾廷烨送的玉簪好好收在箱子里,和祖母禀告后便去看卫恕意。 她到时,卫恕意正在看顾廷烨送的礼。 她作为妾室,自然是没有的,外男给主家送礼说得过去,给主家里做妾的送礼可就是僭越。 但是顾廷烨给卫恕意还没出生的孩子也备了份礼。 明兰拿起盒子一看,是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做工精良,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全新的。 卫恕意叹道:“无功受禄,真是惭愧。” 明兰把长命锁放回盒子里,道:“小娘,父亲帮顾二哥夺回好大一份家产,他的孩子得人酬谢没什么惭愧的,你就放心收着吧。” 卫恕意拍了下她的脑袋:“这是人家的好意,怎可这么坦然地接受?你以后万不可随随便便就收别人的东西,不然会让人觉得你不知礼数。” 明兰:“知道了小娘,我才不会像林氏母女那般眼皮浅,什么都敢要。” 卫恕意又拍了她一下:“你忘了大娘子说的了?这件事不许再提!谁提就打死谁。” 明兰连挨了两下打,苦着脸道:“知道了小娘,你再打,我就要成筛子咯!”说着,她做了个鬼脸,惹得卫恕意笑起来,没笑一会儿,卫恕意突然皱眉。 明兰起身急问:“怎么了阿娘?” 卫恕意:“我……我好像要生了……” 明兰大叫起来:“小蝶姐姐,小蝶姐姐,来人啊!要生了!” …… 一个时辰后,卫恕意顺利诞下一名男婴,盛纮喜极,为之改名盛长栋。 至此,卫恕意一尸两命的结局完全被改写,明兰夜里独自感慨落泪,这一遭重新来过,总算是弥补上了前世的头一等遗憾,从此之后,她要带着阿娘和弟弟好好守护在祖母身边,让他们都好好地活下去。 她们这边喜气洋洋,林噙霜院子里已经闹翻天了。 林氏从东荣那里得知卫恕意生男,气得摔了半屋子的东西,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时要撞墙、一时要上吊,闹得守在院子口的婆子心里实在慌张,跑去报给了主君主母。 大娘子看见她如此失态,心里高兴,散去了些许心中的酸意,更没瞧见盛纮一边摇头喟叹却一边捏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说完话,大娘子准备宽衣洗漱,盛纮却说自己还有公文要处理,去书房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主君夜里去了林小娘屋里,两人说了半宿的话,林小娘由期期艾艾地哭变成了咿咿呀呀地哭,直到天明方才歇下。 但是,另华兰稍微放下心来的是,父亲到底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虽然去了林小娘屋里,但仍旧没有给他们一屋子人解除禁足,离开前又在院子里把那些管事的骂了一回,严令他们闭嘴。 老太太听房妈妈说完,摇着头叹气道:“我这个儿子,终究还是跟他爹一样。” …… 很快,盛家人出发返京,不多久,华兰出嫁,庄学究也来到位于京城积英巷的盛府。 林噙霜一屋子的人在华兰出嫁后终于是被解了禁足,但是参与了假帐的几个丫鬟婆子、连同管事,都被发卖了。 她虽然并不真的心疼那几个人,但是她心疼自己为了养这些人花的钱啊!而且,一想到那些日子的屈辱,她心中愤懑难平,一心想要找个出气口。 动华兰是不可能了,不说她已经出嫁,当初知道嫁妆失窃的人基本都发卖了,而且这件事是盛纮三令五申不许再替的事,她并不想现在就去触盛纮的霉头。 动那个愚蠢的大娘子虽说不是不行,但眼下刚到京城,大娘子把整个搬迁和嫁女的事情都办得漂亮,连盛纮也夸了好几次,这会子是很难能抓到大娘子的什么错处的,要整治她,还待来日。 那么就剩下卫恕意了。 林噙霜觉得,自己这次受辱,最得益的除了大娘子就属卫恕意了,不仅得了好照料,平安地生了儿子,她的女儿也顶替了自己的墨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真是老天无眼!那个明兰哪个地方比得上墨儿了?寿安堂里的老虔婆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选她! 正想着,盛纮进屋了。林噙霜收敛思绪,嫩柳枝一样伏到盛纮身上,娇嗔:“纮郎,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 盛纮搂了搂她的纤腰,笑道:“今晚跟庄学究定下了家塾里要给孩子们讲授的课程,当中有许多要紧处都得细细商讨,故而来迟了。” 林噙霜:“这下可都定好了?” 盛纮长长舒出一口气:“自然,都定好了。” 林噙霜一脸崇拜样:“我的纮郎真厉害!” 第15章 读书 盛纮笑道:“厉害的是庄学究。” 林噙霜:“能让庄学究这样厉害的人来盛府设家塾,说明我的纮郎更厉害。” 盛纮哈哈大笑起来,掐了一把林噙霜的脸,道:“我的霜儿真是个小傻瓜。我再跟你说一桩好事,今日退朝时齐国公拉住我,问我庄学究的事,说想让他的独子齐衡也来我们家塾听课。” 林噙霜双眼发光:“什么?齐国公家独子也要来?我没听错吧?” 盛纮:“自然!本来长柏说顾侯的嫡次子也要来的,可后来他又决定去白鹿洞了,说是自己以前落下的功课太多,不好现在就来给庄学究添堵,等自己在白鹿洞学成了,再来进修。” 林噙霜哇地一声抱住盛纮,连亲了好几口,道:“国公府和侯爵府的嫡子都想来我们家读书,纮郎,你真的是顶顶厉害的!这样一来,日后这些公子就都成了我们枫儿的同窗好友,以后入朝为官可互为照应!” 盛纮点头:“是的,我的霜儿很聪明。所以,你更要教导枫儿,要他专心读书,早日考得功名,也才不枉费为父的这些绸缪。” 林噙霜从盛纮身上跳了下来,歪着脖子行了一礼,道:“遵命,奴婢一定日日督促枫哥上进。” 接着,她又叹气道:“哎,我的枫儿有了好前程,可我的墨儿怎么办呢……” 她侧过脸去,用帕子揩了揩眼角不存在的泪:“她这般品性容貌,却因为出在我的肚子,只能日日在房中绣花,认的许多字、背的许多诗也只能在屋里自己品评,不得名师引路,我真是……我真是愧对了这么好的孩子……”说着,抹起泪来。 盛纮搂住林噙霜,轻轻擦去她的泪,软声道:“霜儿,你心疼墨儿,我也心疼她的。她这样好,我自然也要给她寻个好出路的。我已经和庄学究说定了,咱们家的女儿也可以去听学究的课。” 林噙霜抬眼惊喜道:“真的吗?所以墨儿也可以得到庄学究的指导?” 盛纮微笑颔首:“当然。她和如兰、明兰,都可以去上课,摆上书案、铺上笔墨,端端正正地听学究讲圣人经典。” 林噙霜趴回盛纮身上,黏糊糊地说:“纮郎,你真好。” 两个人搂着斯磨起来。 事后,林噙霜娇喘吁吁地趴在盛纮身上,道:“纮郎,你说墨兰、如兰都好去庄学究的课上听讲,可为何明兰也去呢?” 盛纮一脸餍足,摸着林噙霜的头发,没睁眼,问:“怎么这么说?” 林噙霜:“明兰那么小,字恐怕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读懂圣人经典了。你说那个顾侯家的嫡次子,身份如此高贵的人,只因为自己底子不好,怕让庄学究为难,都得千里迢迢先去白鹿洞读书,要等学成了再来跟从庄学究,这是人家懂礼数知分寸。可如果我们让个未开蒙的明兰也去庄学究课上,岂不是我们自己失礼了?庄学究是大儒,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我们不能不知好歹呀!” 盛纮心里知道林噙霜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这是想要在明兰身上找补,也不揭穿,拍着她的背道:“我的霜儿说的是,我明天就去母亲跟前说。” …… 次日,盛纮上朝归来,换了衣服就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明兰正在老太太的指导下写字,看见盛纮进来,放下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父亲好。” 盛纮抬抬下巴嗯了一声。 明兰行完礼就回到书案前继续练字了。 盛纮站着看了会儿,啧一声,道:“这字,可真是……” 明兰脸上表情不变,笔下动作不停,完全没有因为父亲的评价而产生任何波澜。 这一刻,盛纮突然觉得,明兰和卫恕意太像了。 那种脸上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的客套,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的端庄,都让他觉得烦躁。 他跟老太太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见老太太神色平和,便道:“母亲,庄学究那边不日就要开课,我看明兰的字实在是糟糕得很,还是先别让她去学究的课上给人添堵了。” 老太太扭头看他,呵了一声:“我没听说过哪个学究会因为学生字不好就不教的。” 盛纮:“庄学究是儒中大家,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可我们不能不知礼呀。” 老太太:“请学究来,就是为了让他教孩子,从不会学到会,从不好学到好。如果孩子生来就样样好,那还请学究作甚?” 盛纮:“明兰还那么小,她哪里听得懂?更何况她小娘刚生产,得了个弟弟,她高兴得很,恐怕天天都想着怎么去逗弟弟,哪里有心思听书?” 老太太:“就因为她小,所以才要她去庄学究的课上学礼仪知道理,以后成为一个明事理的人。你总不能日后嫁女儿出去了,被人家嘲笑你盛家教的女儿连书都没读过吧?再说,你当我养孩子就是天天教她绣花吗?我亲自给她开的蒙,字也是手把手带着从横竖撇捺开始练的,难道说,你是看不起我老太婆?” 盛纮赶忙低头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母亲既然如此说,儿子自当遵从。” 老太太看了一眼盛纮,道:“你这几个孩子本来都是很好的,只是需要有明事理的人给他们指引,引他们走好。万不可因为你作父亲的自己想不明白,而毁了子女的前程。” 盛纮听出老太太在点他不明事理,没在再老太太面前再争辩什么,臊眉耷眼地走了。 老太太心里也堵了火,回到屋里,看见明兰还在努力练字,这才舒心些,摸着明兰的脑袋,鼓励道:“明儿,字慢慢写,书认真读,关键是这份踏实肯学的心。祖母不要求你去学究的课上学到多大本事,但只希望你能从经典里多懂些做人的道理。” 明兰闪着大眼睛对老太太点头:“是,祖母。” 晚间,林噙霜得知是这个结果,还想撺掇盛纮再去庄学究面前说,惹得盛纮骂了她几句,她哭了一回,又跟盛纮撒娇卖乖,这才把这事揭过。 第二天,伺候完盛纮出门,林噙霜把墨兰叫到跟前,嘱咐道:“墨儿,我听说齐国公府家的小公爷齐衡也要来我们家塾读书了。” 第16章 受教 林噙霜:“等开了学,你一定要在学究的课上好好表现,不仅要表现给学究看,更要给小公爷看,让他们知道,我们盛家有你这么一个出挑的女儿。” 墨兰一脸自信:“娘,我已经学了这么多诗书,在庄学究课上一定能赢过那两个蠢丫头,您就放心吧!” 林噙霜笑道:“傻孩子,阿娘跟你说的是给小公爷和庄学究看。你如此品貌才学,已然胜过那两个小的,虽说日后也不可让他们有机会超过,但关键还是要抓住小公爷,让他为你的才学倾倒。” 墨兰皱眉:“为什么要抓住小公爷?他很出色吗?” 林噙霜:“那可是国公府的独子啊,他家的爵位乃是世袭。就不说国公府日后的家业都是要他继承,单就他的身份,就已经显贵无极。你知道他母亲是谁?” 墨兰歪着头懵懂道:“是谁?” 林噙霜双眼发光道:“她母亲是平宁郡主!其父是襄阳侯,曾救过高祖皇帝的性命,平宁郡主从小被养在宫中,被柴皇后视如亲女。这样煊赫的身家,权势皆有,我们若不是因为庄学究来开家塾,可能这辈子都碰不上。你说你该不该抓住小公爷?” 墨兰:“可……我没见过小公爷呀!万一他是个嘴歪眼斜的,或者是个纨绔,那抓住他又有什么意思?” 林噙霜:“你可别乱说,我听你爹说,这小公爷长得很是俊美,颇有乃父之风。至于是不是纨绔,对我们女子来说,那是不重要的,只要有机会嫁进他们家,把持了郎君就把持了家业,他就算是个纨绔也不甚紧要。” 墨兰:“那怎么行?我要嫁的是像爹爹这样的好郎君。” 林噙霜:“你爹爹自然是好,可他有大娘子,不也有了我们和卫氏那一屋子贱婢吗?” 墨兰:“那怎么能一样?爹爹真爱阿娘,大娘子跟爹爹是父母之命没办法,卫氏不过是大娘子找来硬塞给爹爹的,爹爹待他们可不像待我们这般亲厚。” 林噙霜:“这是因为你阿娘我有手段啊!能让你爹爹乖乖地躺在我股掌间。不管郎君是个什么样的,只要我们作女人的手腕高绝,让其他的贱货比不过,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啊,你听阿娘的,开课后一定要好好表现,把阿娘教你的诗词好好背给学究和小公爷听。阿娘这几日就找人来多给你做几身衣服,再给你买些首饰,定要让小公爷的眼睛挪不开。” 墨兰十分受教,欢欢喜喜应下来。 …… 转眼开学,庄学究让每个人都在课堂上先说了自己最近读的书和背的文。 长柏一板一眼地背了段律法,齐衡背了《论语》里的《阳货篇》,长枫背了首《诗》里的《常棣》,墨兰则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背得声情并茂。 如兰挠挠脑袋,磕磕巴巴地背了段千字文。 明兰看如兰那样,也只小声念了几段三字经。 庄学究听他们背完,捋着胡子道:“我与盛大人细细问过,你们先前都已各自开蒙,只是因为年岁长幼不同所以现在读的学的都不太一样。如今既都到一处读书了,若还区分开来,恐有偏颇之嫌,不如就都从《论语》开始。你们学过的就当精进,没学过的更要自己回去加倍刻苦。” 众人答是。 课后,明兰高高兴兴地给祖母复述今日学究讲的功课,又拿出许多问题来请教,老太太非常高兴,给她细细讲解了,又听她把今日所学一一背诵下来,晚饭后,陪着她把明日要学的事先温习,这才放她去睡。 房妈妈看得心疼,道:“老太太,六姑娘还这样小,您怎么让她学得这么紧?” 老太太笑道:“你难道没发现,她很有天赋?学究讲过一遍的就会,提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我又怎么能浪费她的天赋,不让她多学些?她现在能多学些,以后就能少走许多弯路,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也能平平顺顺地走下去。这才是让她读书的目的——给自己在内里树立起一个相伴一生的老师。” 房妈妈:“老太太怎么说那样的话,您必定要长命百岁,陪伴六姑娘长久。” …… 这边,如兰回了房就一个劲地喊饿。 大娘子骂她读书不用功,只想着吃,一边要人给她准备吃食,一面问她今日的表现。 如兰撇了撇嘴,说墨兰如何把一篇老长老长的诗给背得抑扬顿挫,如何压了所有人的风头。 大娘子气得骂她没用:“我不是也教过你诗吗?你怎么背不出来!” 如兰:“哎呀,我又不科考,背那些有什么用?她要那么吃苦耐劳地才能有机会出头,我不用啊,我是母亲的女儿,是盛家的嫡女!” 大娘子想了想,道:“也是,我们确实无需像她们那种妾室庶女一般,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不用功啊!你输给墨兰不还是给我丢脸了吗?回头让学究觉得你个嫡女还不如一个庶女?” 如兰:“母亲!她墨兰就是把整本唐诗都背了,那又怎么样?学究不也没夸她吗。” 大娘子:“那学究夸谁了?” 如兰:“学究谁都没夸,只要我们互相督促进步。” 大娘子:“那他骂谁了?” 如兰噗嗤笑了一声:“他骂长枫哥哥了,说他笔力虚浮,写字空有架子,要他踏实练字。” 大娘子高兴道:“庄学究果然是名宿大家!” 这会子,她彻底忘了如兰被墨兰盖过风头的事,让人给如兰端了三大碗羊肉泡馍,五姑娘照单全收,吓得大娘子直问她到底是去读书了还是去练武了? 一屋子人笑闹了会儿,如兰依偎在大娘子怀里就睡过去了,大娘子嘴里嫌弃五丫头好吃贪睡,心里却是很甜蜜,叫人小心给五姑娘换了衣服抱上床,悄咪咪地关门出去了。 …… 墨兰回屋时哭哭啼啼的,把林噙霜吓一跳,问:“怎么了墨儿?是庄学究说你了?还是如兰欺负你了?” 第17章 辞行 墨兰:“没有,阿娘,庄学究没说我,可他说三哥哥了,骂他字不好。真的是丢死人了!”林噙霜叹口气道:“你哥哥的字自有你父亲会教,我只问你,小公爷可笑话你们了?” 墨兰这才止住啼哭,说:“没有,小公爷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却很懂礼和善,未曾笑话过我们。” 林噙霜语气略急促,问:“那他可看到你背诗了?” 墨兰这才露出笑来:“看到了,他还听得特别认真,跟着微微晃脑袋呢。” 林噙霜:“那然后呢?他课堂上有没看你?课后有没有来找你说话?” 墨兰:“课后并没有找我说话,不过庄学究讲课时,我几次和庄学究对答,他肯定都看到了。” 林噙霜高兴无比,捧着墨兰的脸亲了一口,笑道:“真是阿娘的好女儿!你只要继续如此,必然会让小公爷对你念念不忘,以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你再仔细与我说说,小公爷的人品样貌衣着打扮,他的用品都是什么样的?” 墨兰细细想了想,说了一堆,林噙霜尤嫌不够,还要问,墨兰烦道:“哎呀阿娘,这才第一天认识,我总不好一直盯着人看,哪里能说得出那许多?” 林噙霜摸摸墨兰的脸,笑说:“是了,是阿娘急了,来日方长,我们墨儿一定能成!” …… 自从林噙霜知道了顾廷烨的真实身份,还听说他经常来找长柏玩,就经常叮嘱长枫多去和顾廷烨亲近。只是在扬州时,她因为内宅事连累了长枫禁足,直到入了京,长枫才被允许走出院门。 顾廷烨是个豪迈的性格,每次长枫来找他也都不拒绝,起先会带着长枫一起和长柏叙话,或聊边关互市、或聊孔孟春秋,可这些没一样是长枫喜欢的,一听就犯困,等他们聊完了又拉着顾廷烨往外跑。 顾廷烨看他比自己的弟弟廷炜没大多少,便也像对廷炜那样带长枫去捉鸟摸鱼,可长枫却嫌脏嫌累,只央求顾廷烨带他去勾栏瓦舍里吃东西看表演,顾廷烨没奈何,照做了,搞得一身烟酒味回家,被他爹顾偃开狠狠骂了不说,还被那几个舌头长的叔叔婶婶到处传他睡歌女。他的继母小秦氏一如既往地替他辩护,可越是如此他父亲的怒意越盛。 顾廷烨想起在扬州时明兰曾经说过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敬爱的继母小秦氏果真如明兰所说,是在捧杀自己吗? 盛家家塾开课的第三天,顾廷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往白鹿洞书院。 他来到盛府,与盛纮及长柏辞行,长枫听说他来,也巴巴地要跟出门去,却是被长柏拦住,说他还没完成功课,小心明天又挨骂。 等支开长枫,看四下无人,长柏拿出一对护膝来。 顾廷烨先是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看为兄准备远行,你还亲自做了绣品给我?” 长柏白他一眼,道:“瞎说什么呢?这是我明兰妹妹做的。她谢你在扬州投壶时手下留情,特意做了这对护膝给你,说祝你早日高中。” 顾廷烨郑重地接过护膝,才问:“你怎么知道我让了她?” 长柏:“我原先也不知,是回京后明兰偶然向我提起,我才知道。她说那日起了大风人都散了,她回头看你背着身投中了双耳,简直神乎其技。若不是明兰相告,我都不知道原来是你让了步,才没叫我家真的为难。仲怀,是我小人之心了,我为当日的误会向你赔罪!”说着,深深地拜下。 顾廷烨扶住他,道:“则诚,我从未怪过你,你当日骂的是对的,要不是你直言相劝,我还不知道要在泥淖里沉迷到何时。是我该感谢你!”说着,也深深拜下。 二人皆是眼眶微红。 旁边的马迎风喷着鼻子,顾廷烨新买的小厮名叫石头的小声道:“公子,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兄弟二人依依惜别。 顾廷烨骑着马从积英巷出,慢悠悠的,仿佛是想把京城的一切都记在心里,石头在旁边牵着马走,也跟着看。 两人没留意,在街口迎面撞上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子,女子“哎呦”一声倒地,仿佛被撞得很厉害。 顾廷烨慌张下马去扶,那女子泪眼汪汪道:“公子,你的马把我撞伤了,腿好疼……我起不来。”一手攀上顾廷烨的胳膊,抬脸看他。 这女子虽然一脸脏污,但五官是很清秀的,声音也软糯动听。 顾廷烨问:“我的马是慢慢走在路上的,按说就算撞上了也不会受伤,但我瞧姑娘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以前也遇到过碰瓷的,向来都是大棒子打跑,但看这姑娘样貌不俗,说话也还算客气,也许真的是好人家遇了灾。 地上的人本来想借机讹他一笔的,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哥儿似乎是个傻的,还来关切她,心中一动,便说:“公子,我黑心的哥哥要把我卖去青楼,我是趁他出门买酒才逃出来的。求公子救我!” 顾廷烨听她说黑心的哥哥,就想起自己那个狠心的大哥,还有那群恨不得把他坑死的亲戚,一股同情油然而生:“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朱曼娘。” 朱曼娘? 这三个字像庙里的钟杵,瞬间敲响了他脑子里的大钟。 这不是之前明兰说过的名字吗? 她说过,我会遇到一个叫朱曼娘的歌女,对方孤苦无依,只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救了她,她会是我的祸患…… 顾廷烨声音微微急促,问:“你只哥哥一个亲人了吗?” 朱曼娘:“是的,我孤苦无依,只有哥哥相依为命。可是我的哥哥心肠太坏,他从前逼我在戏班子卖唱,如今又要卖我去做娼,我实在是……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人路过,看一个公子哥搂着个大哭的妙龄女,只当是什么风流韵事,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顾廷烨听完朱曼娘说的,只感觉脑中嗡鸣,口干舌燥,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全被明兰说中了! 第18章 曼娘 如果说之前白家和侯府里的事也许是她道听途说的,但眼下这个总不至于也是她事先安排的吧?她一个不到九岁的庶女,在家尚且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安排这一出? 顾廷烨的神情被朱曼娘看在眼里,她只当他上当了,正为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而神伤,于是双手都攀上了顾廷烨的肩头,更加凄婉地哭诉:“小女子不求公子能收留我,但求公子可以赏我两个铜板。我逃出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实在已是体力不支,又被你的马所伤……万一我哥哥追来了,我怕是再也逃不了了……” 顾廷烨的心砰砰狂跳,不是因为朱曼娘,而是因为朱曼娘说的话和明兰说的全对上了!他对明兰再没有疑虑。 顾廷烨把朱曼娘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只是积英巷盛家的一个仆从,领了我家公子盛长柏的命,伪装成富家子,要出门去给他办件大事。我身上的钱是要去办事用的,碰不得,只有一点口粮是我可以安排的,现下先分你一些。” 说着,他从马上取下一个布包,掏出一个白面饼。 朱曼娘接过白面饼,脸上并没有多少狂喜的表情,只盯着顾廷烨问:“积英巷的盛家?” 顾廷烨:“是的,积英巷盛家。我家主君为人低调,看似只是个微末小官,实则手握大权,甚得龙恩,库里的家财万贯可都是大内里赏下来的。我家公子长柏是家中唯一嫡出的儿子,这浩大家业以后都是他一人的。” 朱曼娘听得咽了口唾沫。 顾廷烨继续道:“我家公子长柏,最是乐善好施,尤喜……救风尘。” 他这“救风尘”三个字说得重,像斧头深深凿进朱曼娘的心里。 “我看你姿容出众,声音也好听,如果公子知道我在路上救了你这么个美人,定然十分欢喜,不但会奖赏我,还会顺手救你出火坑。如果你识趣,对外说是他救的你,也许他一高兴还会把你给收入房中,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怕什么黑心肠的哥哥了。” 朱曼娘的心狂跳起来,她问:“可我这般落魄,怕是入不了长柏公子的眼?” 顾廷烨:“我当初也是街上被人踢来踢去的乞儿,要不是公子仗义出手,我早不知死去哪了。我们家公子从不看这些虚的,只看人是不是好、是不是得用。”说着给朱曼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朱曼娘心领神会,腿也不疼了,伤也没有了,利索地站起身,对顾廷烨道:“多谢小哥指点。敢问小哥姓名?” 顾廷烨看她连演都不演了,心中耻笑,回答道:“如果我家公子问起,你就说我是稚阙,他就明白了。” 朱曼娘跟顾廷烨连声道谢,然后转身朝积英巷去了。 顾廷烨摇头失笑:“可惜咯,石头!” 石头:“公子,可惜啥?美人跑了?” 顾廷烨:“呵,可惜看不到接下来的大戏!希望长柏能帮我解决这个……祸患。” 说完,扬腿登马,带着石头奔城门去了。 …… 朱曼娘把白面饼扔到了路边,拿着泥在脸上抹了两把,把身上的衣服多撕开两个口子,确认自己已经足够落魄了,这才沿着积英巷一家家看,等到认出一家门口上灯笼的“盛”字,就知道自己找对门了,便上前去扣门板。 刘管家开门,一看她这样,怒道:“要饭的居然敢敲大门?你狗胆包天阿!” 朱曼娘把圆滚滚的胸脯挤到门缝里,蛄蛹得上上下下,喊道:“大人大人大人!我是我是你们长柏公子救下来的人,我是来求见公子的!” 管家不吃她这套,只扯着嗓子骂:“你胡说些什么狗屁!快滚!不然我拿大棒子打你!”说完,把朱曼娘往门外一推,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朱曼娘倒在石阶上大哭:“来人阿!大家快来看阿!盛家打人啦!盛家的长柏公子不要我,还要打我!大家快来看阿!” 她哭得大声,喊得响亮,周围人都被吸引过来。 有了解盛家的人在旁边喊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吧?这个盛家柏哥是极刻板的一个读书人,人品端方那是有名的,怎么可能粘上你?” 朱曼娘大喊:“公子是好的,可这管家不好阿!公子在路上救了我,说如果我有难可以来盛府找他,哪里知道却是被这个管家拦住了。哎呀,我真是命苦阿!以为遇到了良人,没想到还要遭个恶仆的打骂……”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好像自己已经成了盛家的少夫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刘管家在大门后听得一身冷汗,心想这不会真的是柏哥在哪惹来的姑娘吧?于是慌忙进门禀报。 盛纮不在,刘管家报给了大娘子。 王若弗掀了茶盘,怒呵道:“哪来的娼妇敢攀咬我的长柏?叫人把她打死!” 刘妈妈赶紧拦住,道:“大娘子!如果现在当街把她打死,惹官司不说,还会让人误以为二哥真的做了什么糟烂事。先把人带进来,听听看她怎么说,我们再作决断,如何?” 王若弗气得胸口起伏:“什么贱人也敢在门口叫嚣?来人,把那贱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朱曼娘被两个粗壮的仆妇架着进了厅堂,扔在地上。 刘妈妈先出声:“大胆的娼妇,敢当街辱没我家公子名声,你可知罪?!” 朱曼娘扑倒在地大哭道:“冤枉呀!当真是长柏公子救了我!我是走投无路,想来投奔公子!” 大娘子忍无可忍,骂道:“你个满嘴喷粪的贱人,我儿日日在家中苦读,从不曾去街上乱来,你在哪里被我儿救了的?” 朱曼娘把街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只是按着顾廷烨教的,把救人的主角从稚阙换成了盛长柏,又举一反三地把石头换成了稚阙。 大娘子大怒:“还说不是攀蔑?我家从来没有叫稚阙的下人,你编谎话也该先打听清楚吧!” 朱曼娘以为她是在炸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不是他,那我怎么说得出公子的姓名来?” 第19章 螳螂 两人分辩不休,刘妈妈已经让人给长柏带话去,正好明兰去给长柏送沉香熟水,也听到了,心想这回顾廷烨果然肯信自己的了,大松一口气。 长柏刚听闻时又惊又怒,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没脸皮的人,可一听说救她的人里还有个“稚阙”,立马明白过来:这是顾廷烨遇到难题了。 明兰虽不知他们之间的约定,但这个局就是她做的阿!她对长柏道:“这个女子肯定是没见过哥哥的,我们不妨让人穿上哥哥的衣服,去到前厅,让她认上一认。只要炸出她撒谎,我们就可以让她画押,或打板子或送官,就都由我们说了算。” 长柏眼前一亮:“好办法!” 不一会儿,三个穿着华服的“公子”来到前厅。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丫鬟跑在前头把计谋和大娘子悄声说了一遍。 大娘子心道:我儿大才! 她压着嘴角,对朱曼娘道:“你说救你的是我家长柏,那好,你看看,这三人里哪个是?” 朱曼娘抬眼依次看去,左起第一个脸色黢黑、浑身干瘦,中间那个手脚粗短、腿还有点外八,站右边那个神情泰然、颇有气度。 她指着右边的,道:“长柏公子,曼娘谢您搭救之恩。” “长柏”垂眼看她,道:“我救过的人有点多,你是哪位,我竟是记不得?” 他说话铿锵有力、不疾不徐,颇有真长柏的神韵。 满屋子人没忍住同时笑起来。 朱曼娘看众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选错了,心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叫长柏的公子身形猥琐所以才那么喜好救风尘,于是转向中间那个双腿外八的道:“不不,刚才小女子一时看花了眼,这位才是长柏公子!” 其实,这三人都是大娘子院子里的,一个是洒扫的、一个是驾车的,还有一个是长柏的贴身小厮汗牛。这里头根本没有长柏。 驾车小哥第一次被当成公子,又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好笑,脸憋得通红。 此时大娘子已经万分肯定朱曼娘是上门讹诈的了,心中大石放下,问:“你怎么就觉得我儿会肯救你?” 朱曼娘以为自己这次选对了,抬眼悠悠地望着外八的“长柏”,道:“公子最是心善,可怜我被兄长欺压,这才救我于水火。长柏公子,曼娘深谢你大恩,只求能在你身边给你做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大娘子笑着问车夫:“这女子说要给你端茶倒水做下人,你肯吗?” 车夫喜道:“肯阿,这么水灵的娘子,我怎么不肯!” 大娘子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朱娘子说说,你祖籍是哪,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我家也好给你家说媒、下聘。” 朱曼娘以为自己果真得逞,大喜着把自己家氏门楣都报了上去。 刘妈妈早在一旁安排了笔墨,把朱曼娘说的一一记下。 交代完毕,朱曼娘只拿眼不停地瞅外八“长柏”。她本就有些姿色,又耳濡目染了许多娼门伎俩,通身一股妖娆,把个老老实实的车夫看得面红耳赤。 大娘子看到她就想起林噙霜,不由得又怒起来,问:“怎么?还真想娶她?” 车夫虽然老实,但有眼力见,一听这话当场跪下:“小的不敢!小的要是娶了她,得叫我在家的老娘打死!我们家娶婆娘只要贤德的。” 大娘子哼了一声:“呵,贤德?她可是天下第一等贤德的女子!连人都不认识就敢上门攀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 一通混乱中,朱曼娘的谎言被揭穿,在口供上按了指纹,被关进柴房。 盛纮回来后听说此事,怒不可遏,又听大娘子如何把事情办妥,非常满意,连夸大娘子办得漂亮,当晚宿在了大娘子房中。 林噙霜等不来盛纮,又听下人从外面打听了些飞短流长,以为真的是长柏在外惹了什么风流债,心中生出智计来,对周娘子道:“既然这女子有胆敢当街叫喊,想来必定有真情,就算不真,就凭她的胆量,也够葳蕤轩的人喝一壶的。我们如果能把人拿到自己手里,那岂不是捏住了长柏的要害?” 周娘子:“话虽如此,但葳蕤轩像个铁桶,塞什么都不管用,问不出人被关在了哪。” 林噙霜:“他们能关一时,总不能关一世。要么报官,要么放人,再要不然就是真的把人收了房。反正,只要我们盯紧,总能碰上的。” 整个林栖阁都忙碌起来。 长枫见状,拉了个下人打听,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对这个朱曼娘产生了浓厚兴趣。 连着两天,林噙霜的人都没有抓到朱曼娘的蛛丝马迹,长枫多次询问长柏,长柏为了顾廷烨也只含糊其辞,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第三天,长枫在从书塾回林栖阁的路上听到明兰在和小桃在聊朱曼娘。 长枫拉住明兰,问:“你老实说,那女子到底是不是二哥哥的相好?” 明兰忽闪着懵懂的大眼:“那女子虽说美若天仙,声如黄鹂,但三哥哥是知道的呀,二哥哥从来不是那种沉溺于美色的人,要不然,大娘子把人关在柴房这许多日,怎么都不见二哥哥去看过一眼?” 长枫一听“美若天仙,声如黄鹂”,便把打听大房密事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追问:“多美?” 明兰想了想:“二哥哥没见过?听说她被自己哥哥逼着在酒馆卖过唱,还差点被卖去青楼,能做那些买卖,肯定是非常美的呀!” 长枫已然浮想联翩,松了手,明兰拉着小桃赶紧溜走。 第五天,一个浑身污秽的女子被从葳蕤轩提到了盛家大宅后门,扔了出去。 刘妈妈亲自提人,在扔出门前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既已画押认罪,我家本可以把你扭送公堂,治你个欺诈攀蔑的罪过。只是我家主人心善,不与你追究,关你几日就当给你个教训。你要是知好歹,从今往后把你那张臭嘴关严了,若是再敢当街攀蔑我家公子,到时定给你好果子吃!你不想自己这张脸上被刺上流放犯的字吧?没了这张脸,就问你还要靠什么蛊惑郎君!” 嘭的一声关上门。 朱曼娘有把柄捏他们手里,不敢作妖,只对着门板啐了一口,就要走,却被个蒙着面纱的中年女子拦住。 第20章 黄雀 蒙面女子:“姑娘,你生得这般貌美,怎生被盛府赶了出来?” 朱曼娘刚被刘妈妈恐吓过,不敢编得太离谱,只道:“我命苦呗,遇人不淑。”便再不说话了。 蒙面女子看她这样,也不急,拉着她到另一条街上的酒楼,给她买了一桌子菜,又带她去附近的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用料考究的衣服,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这才撬开她的嘴。 朱曼娘没再敢提长柏,但咬定救自己的是盛府的公子,也没再说两个人如何眉来眼去的话。 蒙面女子把她安置在一家旅店里,又打点了掌柜,让看见贵公子来找楼上的姑娘就去盛家报。 安排完这些,她这才回到了积英巷。 这个蒙面女子正是林噙霜身边的周娘子。 等她把消息说完,林噙霜满面红光,大笑道:“她说的盛府公子可不就是长柏吗?都说长柏最是正派,却终究也逃不过个‘色’字呀,哈哈哈!” 周娘子附和道:“男人么,见到个美艳的,哪能不嘴馋?只要我们把消息放给长柏,或者给二人制造再偶遇的机会,干柴烈火的,到时候看大娘子还要怎么替她的好儿子开脱!” 可惜,林噙霜不知道,那天在门口盯着朱曼娘的,不止周娘子一人。 长柏因为“稚阙”二字,对朱曼娘多有提防,他本想拿着证据把人直接送进官府,但是被盛纮拦下。盛纮怕把人送进官府会把事情闹大,只想私下里解决了,所以最后只把人关了五日就要放走。但是长柏不放心,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还会不会去找顾廷烨的麻烦,所以安排了手下的小厮暗中盯着。 这个小厮名叫松丸,常帮长柏做些跑腿的活计,在盯梢一事上完全没经验,没跟几步就被身后一人拍得跌倒在地。 他吓得叫出声,被捂了嘴,定睛一看,居然是二哥儿长枫。 “别出声,小心让周娘子看见!”长枫压着嗓子吼他。 松丸连连点头,长枫这才松手,问:“你为何跟着朱曼娘?” 松丸:“我没有。” 长枫:“我都看见了,你就是在跟朱曼娘。” 松丸:“我只是刚好同路罢了。” 长枫:“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爹,让东荣好好赏你一顿板子?” 松丸:“不不不,三哥儿,没有的事!” 长枫:“什么事?你到底说不说?” 松丸只好把长柏让他盯着朱曼娘的事说了。 长枫一听,乐了。 自从在明兰嘴里听到朱曼娘的美貌,他脑中就没停下过盘算。他很想来一出话本里的英雄救美,亲自把受苦受难的贫家女子救出恶婆股掌,也顺便看看这朱曼娘到底是如何绝色,可走到葳蕤轩门口、看到守院的悍妇壮仆他就泄了气,于是就日日观望,终于等到葳蕤轩把人放出来的时机。 眼下听松丸这么一说,更觉得此女必定不俗,否则自己那个刚正不阿的二哥怎么会做出盯梢的事来? 于是把松丸赶跑,自己一路跟着朱周二人去了旅店。 然而松丸不敢真的就走开。二哥儿虽为人和善,但说话做事从来丁是丁卯是卯,要他做的事就必定要他做到底,如果他就这么放弃盯梢,回去肯定得挨上一顿好罚。 松丸等长枫往前走了老远,才从另一个巷子里悄悄跟上。 长枫已经看见朱曼娘的背影,身姿妖娆,果然一派风情。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路跟着朱周二人到了旅店门口,等周娘子离开才进店,给掌柜塞一块碎银,问到朱曼娘的厢房所在,便去敲门。 朱曼娘开门,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通身气派,笑问:“这位公子,您找谁?” 她桃花眼、鹅蛋脸,薄唇微翘,声若含糖,莹莹眼波似有千言万语。浑身一股子魅劲,像极了瓦子里那些让长枫肖想了许久的花娘。 长枫一顿“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朱曼娘比长枫大三岁,身量比他高出不少,心思更是比他成熟许多,一看长枫这样,就知道小小少年个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把他拖进房里。 长枫半推半就进了屋,扑面而来一阵暖香,跟他以前在瓦子里擦身而过的美人是一个味道。 之所以说“肖想许久”“擦身而过”,实在是因为家中老父三令五申,成亲前不许他碰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跟顾廷烨去瓦子也都只能吃茶看表演——顾廷烨听从长柏的要求,从不带他喝花酒。 但他太好奇了,平常在自家院子里就经常会听见下人们讨论些“娘子的房中术”,出来玩时瓦子里男男女女什么样的都有,就算是个傀儡戏还时常带些荤段子,挠得他浑身发痒,无处宣泄。 现下看到朱曼娘,心中的骚动再不能平息,被她牵着的手竟是抓得紧紧的,嘴里含糊着:“我是盛长枫,盛长柏是我哥。” 朱曼娘一听,顿时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捂着帕子含羞似怯,眼神却直勾勾火辣辣,也不问人是来做什么的了,只说:“喝点酒罢?” 长枫却不罢休,继续道:“你和我哥……” 朱曼娘撇过脸去,道:“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场误会。” 她说得含糊其辞,长枫却主动脑补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大戏,抓住朱曼娘的手,道:“我哥就是个榆木脑袋,他是最不解风情的。我不一样!我……我……” 朱曼娘欲拒还迎,轻轻拍掉了他的手,转身唤人拿酒,再关上门时,被人猛然从身后抱住…… 过了会儿,门笃笃地被敲响,朱曼娘理了理凌乱的衣裙,开门一看,来送酒的竟是旅店掌柜,笑问:“怎么劳烦掌柜亲自送?” 旅店掌柜也笑:“店里事多,大家忙不过来时我也要上手的。” 他话是对着朱曼娘说,眼睛却是越过朱曼娘往屋里瞧,看清了屋里坐着的公子,这才告退。 这位旅店掌柜偶尔也去瓦子,在里面见过挥金如土的顾侯嫡次子,跟着认得了顾二身边的盛长枫,再联想到蒙面女子要去“盛家”报信的嘱咐,便自认为想通了关节:“原来不是仙人跳,是盛家在管教公子阿!” 第21章 家法 他原本对蒙面娘子的叮嘱是很不耻的,觉得是这两个娘子要给人做局。现在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又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当即遣人去盛府送信。 林噙霜收到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王若弗阿王若弗,这回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你儿子的真面目,看你以后还敢在我面前得瑟!” 说着捏起帕子,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路跑到盛纮书房。 盛纮正在练字,见林噙霜失魂落魄地撞进屋里,急问:“怎么了霜儿?谁欺负你了?” 林噙霜装得惊恐万分,巴拉着盛纮的脖子:“纮郎,纮郎……” 盛纮看她这样,不由得提起了心,一手端着笔,一手搂着她:“别怕,霜儿,我在呢,发生什么了?” 林噙霜:“纮郎,我的人在街上买东西,正好撞见前些天那个朱曼娘,说她正和一个华贵公子拉拉扯扯,说笑着进了家旅店……” 盛纮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事。” 他笑着把笔放到笔山上,安慰道:“那等低贱货色,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当初攀蔑长柏被大娘子识破,现在走投无路去做暗娼,关我们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别哭了,阿。”说着给她细细擦泪。 林噙霜按住他的手,把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人说了,去的是盛府的公子!”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传到盛纮耳朵里却如洪钟大吕,他豁地站起身来,把林噙霜掀得倒地。 他想了会儿,脸上扯出笑来,摇头道:“长柏我最是了解,他为人方正,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林噙霜:“那为何朱曼娘能找上门来?还只找长柏?” 盛纮:“朱曼娘都画押了,她纯粹是为了钱财而上门来讹诈的。” 林噙霜:“通汴京那么多富贵公子,为什么她独独挑中长柏?苍蝇从不叮无缝的蛋阿,纮郎!” 盛纮忍无可忍,大吼起来:“不可能!” 林噙霜爬到他腿上,拉他袖子,道:“纮郎,小声些!虽说公子佳人的事情在汴京多得很,但……” 盛纮咆哮道:“什么公子佳人?那就是个卖唱的!” 他原地转了两圈,叫来东荣,让他去看长柏有没有在房里。 东荣回来禀报,说长柏带汗牛去大相国寺买墨了。 林噙霜在旁小声嘀咕:“家里凭他要什么墨没有,何必要二哥巴巴地自己去找?” 盛纮越想越怕,手都微微抖起来。 长柏是他最器重的儿子,文章人品样样都拿得出手,他把盛家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个嫡长子身上。 他还等着长柏考出功名再给他寻个高门岳家,从此飞黄腾达呢! 如果这会子就染上好色的毛病,以后哪家清白贵女肯嫁他? 他不能允许也无法接受长柏做这样的事情。 不可以! 林噙霜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好多人都看到,他们搂搂抱抱进了房间,听说掌柜的上去送酒时,还见到两人衣衫不整……” 盛纮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住嘴!”操起家法棍子就冲出门去,还是东荣说服了他坐上轿子。 一队人马轰轰烈烈地杀到旅店门口,东荣抬眼便认出在旅店外徘徊的小厮,对盛纮道:“这不是二哥身边的松丸吗?” 盛纮以为松丸这是在给长柏放风,更怒了,着人把松丸扣下,又把旅店团团围住,举着家法就上楼。 掌柜怕盛纮误伤了其他主顾,赶忙跑在前面给他带路,心道盛大人的家教真是清正,换作一般官宦人家,哪里会管公子出来尝鲜? 盛纮来到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女子的歌声,气得青筋暴跳,一脚踹开房门,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长枫半褪了衣服正在朱曼娘身上喝酒。 他本以为会看到长柏,没想到却抓住长枫,心中的怒火未有减少,斥骂着上前一顿好打。 朱曼娘尖叫着滚进被子里,盛纮让跟着来的仆妇就势把她捆了扔地上。 长枫光着半个身子被打得满屋子乱跑,“爹爹爹”地乱叫。 盛纮完全不留情面,手里的家法棍子一下都没停过,长枫身上没一会儿就见了血,更怕了,冲着门口想跑出去,无奈被东荣带着的人堵得严严实实。 东荣收过林噙霜的好处,也知道主君心里是看重林氏的,现下看到长枫这样,便硬着头皮上去拦。 他这一动,门口就出了个豁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男子趁势闯进屋里,抱着地上的朱曼娘,大喊道:“来人阿!盛府杀人啦!我们好人家的女儿被他玷污了清白,他们现在还要杀人灭口啦!” 盛纮已经红了眼,举着家法棍子冲男子喊:“你又是哪里来的东西?” 男子迎着棍子,奋勇无比道:“我是朱曼娘的亲哥!你儿子玷污了我妹妹,你当爹的还想打死我吗?” 盛纮气得让人把他也捆了。 兄妹二人被束住手脚,嘴里仍旧大喊救命,盛纮只得让人又把他们嘴堵上。 可这兄妹俩不愧是在戏班子里唱过的,几嗓子叫得惊天动地,已然引来不少人围观,虽都被盛府家丁堵在门口,但什么“盛府”“清白”“杀人灭口”的话可是字字都听得真切。 非年非节的时日,能在白天住在旅店里的,要么是做生意的,要么是做生意的,总归都受过官府盘剥,一听是官家子弟犯事,就嘴贱起来。 “不就是公子哥贪嘴吗,何必把做买卖的也连累?老百姓谋生不易阿!” “我朝只不许官员狎妓,从没听说过卖身的也要被抓。” “官老爷手下留情,给贫苦人留条出路才好。” “怎么就是卖的了?人家不喊的是清白身吗?这分明是强抢民女!” “就算不是用强,那逼良为娼也是重罪!有官身也不行。” 盛纮听得面红耳赤,恨得又狠抽了长枫几下。他本想把朱曼娘绑回盛府再行处置,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朱大哥来,还嚷得人尽皆知。极重声誉的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场把这对兄妹怎么样,咬着牙让人把这对兄妹松了绑,极力压低声音,道:“你们先跟我回去。” 第22章 松丸 朱曼娘的兄长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得善了,梗着脖子喊:“跟你们回去指不定会被你们怎么样呢。如今是你儿子污我妹妹清白在先,我妹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既被你家公子占了去,那你们盛家就要负责到底!我们就在这个旅店里呆着,哪里都不去,你们家自己商量好了来给我家下聘,你们要是不来,那我们就告到官府去!就说你们盛家强抢民女,让你官都做不成!” 盛纮头大如斗,但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冷笑:“你一家出身戏班,令妹还当街攀蔑我二子,现在口供画押都在我手上,真要报官,你觉得府衙的人信你还是信我们?到时候,黥刺发配都是轻的。” 朱大哥哪里懂律法上的事,被盛纮一顿恐吓就缩回去了,抱着朱曼娘支支吾吾,再憋不出一个字。 盛纮不再理会他们,抓着长枫上了车。 …… 大娘子半个时辰前被盛纮的人请到正厅,说是主君让她等着,她莫名其妙,嘀嘀咕咕。 林噙霜没办法跟出门去看好戏,听说盛纮叫了大娘子去正厅,便也带着墨兰到正厅里来,脸上一派得意洋洋。 大娘子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眼下又等得烦躁,便怒道:“主人家商量事情,你一个奴婢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林噙霜扭着帕子笑说:“主母怎生这番不容人?都是盛府的屋檐,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大娘子:“我不容人?我不容人是怎么让你在盛家好吃好喝了这十多年?是怎么让你生了一个又生一个?你个得寸进尺的贱婢!” 林噙霜:“大娘子,说话就说话,您怎么总是爱开口骂人呢?” 大娘子:“这是我的家,我爱骂谁骂谁,要你个贱人说嘴?” 林噙霜:“您有功夫在这骂我,还是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救你的好儿子长柏吧。” 大娘子听到“长柏”两个字瞬间清醒,再顾不上和林噙霜斗嘴,问:“长柏怎么了?” 林噙霜故弄玄虚,对着自己的指甲翻来覆去地欣赏,一边看一边说:“能怎么着?他做了什么事,你这个当娘的居然不知?” 大娘子:“柏儿向来规矩,能做什么事?” 林噙霜:“那我就不知道了。” 大娘子死死盯着她:“林噙霜,你对我柏儿做了什么?” 林噙霜看都不看她一眼:“我可不敢,我只是个做妾的。” 大娘子声音尖锐起来:“你到底说不说?” 林噙霜这才看向她,眼神冰冷:“怎么着?光天化日的,大娘子还想动私刑不成?” 大娘子厉声呵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贱婢捆了!” 葳蕤轩的下人早就看得牙痒,冲上前去抓林噙霜。 林噙霜的下人也一拥而上,两拨人推搡起来,墨兰站在一边大喊:“来人阿,大娘子要杀人啦!” 正扭打间,门口人来报:“主君回来了。” 林噙霜闻言,突然放弃抵抗,顺势倒地,哭了起来。 大娘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刘妈妈慌忙上前把她拉回主座上坐下,又把挤作一团的仆妇们斥退。 墨兰小跑着迎上门去,一边跑一边喊:“爹爹快来救我小娘阿!大娘子要杀她!” 盛纮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搂住她柔声安慰。 他只是撇了她一眼,脚步都未曾放慢一下,仍旧朝正厅快速走去。 众人看主君来势汹汹,都收起了扯皮的心思,一个个收敛声色,刚刚还乱糟糟的正厅瞬间肃静,只听得到盛纮和他带着的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噙霜依然半坐在地上,她知道盛纮为什么这么愤怒,她要为接下来的好戏加码,她要通过这一仗再次把对牌钥匙收回掌中。 她偷偷把头上的发丝扯乱了几柳,这才回过头来,看见怒发冲冠的盛纮和他手里沾着血的棍子,心中大为畅快,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纮郎……” 喊到一半,她脸上的委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 她在盛纮身后看见了衣冠不整的长枫。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像拖破麻袋一样把他往正厅里拖。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红色的血痕,那是家法棍子打出来的。 林噙霜再顾不上演戏,迅速从地上爬起,扑上前去想要从小厮手里救下长枫,却被盛纮一脚掀翻在地。 “你养的好儿子阿!这么小的年纪就敢去耍私娼,耍的还是刚被我家赶走的那个贱人朱曼娘,你们想干什么?嗯?要干什么?!”他气得眼睛发红,唾沫星子喷了林噙霜一脸。 大娘子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哼道:“好你个贱婢阿!养的儿子也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赶走,你们倒好,又把人弄回来了!” 林噙霜哭道:“不是的纮郎,不是枫儿呀!明明来报的人说是……” 她这才顿住。 来报的人说的是“盛家公子”,可没说哪一个。 她当时着急看长柏的好戏,完全没想过会是长枫窝在里面。 长枫怎么可能跟朱曼娘扯到一起? 大娘子看她愣在原地,冷笑:“是什么?说不出话来了?整个盛府除了你教出来的儿子,还有哪个能做出这种事?” 周娘子看到被押进来的还有长柏身边的小厮松丸,叫道:“怎么松丸小哥也被绑起来了?那是柏哥也在?” 林噙霜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也叫起来:“对阿!松丸在,长柏就在,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大娘子爆怒:“天杀的祸害,你敢攀蔑我的长柏!他向来端方,怎么可能去找那个贼妇?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个贱婢!” 林噙霜两眼通红,大喊:“那松丸怎么会在那?必定是长柏去找了那个朱曼娘,我长枫去规劝他大哥,反而被人做局按了进去!” 大娘子气得要冲上去打她,刘妈妈赶紧上前阻拦,墨兰也冲过去护在林噙霜身前大叫“爹爹救命!” 正厅眼见着又要乱起来,盛纮大喊:“够了!”一个眼刀朝松丸射去,“你说!” 第23章 孝悌 松丸抖了一下,跪地磕头,道:“二哥知道这个朱曼娘是祸害,恐怕就那样放出门去还会找机会作恶,就让我私底下偷偷盯着,只要她再敢说出什么有辱盛家的话就立马来报。哪知,我刚跟出咱家后门,便见到周娘子把人给截了,又是给买吃的又是买衣服,还把人带到旅馆里安置,后来又看到三哥进去,我还没回来禀报,主君已经先带人赶到了。” 几句话,把周娘子也给带了出来。 盛纮眼神森然,盯向站在一旁的周娘子,问:“你去拦那贼妇人做什么?还给她吃给她穿,带她去客栈?” 周娘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埋在双臂间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娘子嗤笑:“干什么?无非是三哥见了那朱氏貌美,要周娘子替他把人收了,好自己享用罢。” 盛纮仿佛要把周娘子的后脑勺盯穿,问:“是这样吗?” 周娘子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说,仍旧伏在地上抖。 盛纮看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骂道:“你个无知误主的贱人!我好好的孩子就被你给带坏了!来人,给她拖下去,重重地打!” 周娘子这才大喊起来:“林小娘救我,林小娘救我!” 林噙霜的脑子正乱着,她还在想为什么会是长枫而不是长柏,看见盛纮要打周娘子,只能一个劲地喊“主君开恩”。 主君这时正在气头上,谁的恩都不给开,周娘子被拖到正厅前的院子里,被东荣按着打。 盛纮操起家法棍子又去抽长枫,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贪嘴!我叫你贪嘴!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你要不到,偏上那个贼妇人的床!那是什么货色?那是个在街头卖唱的!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知廉耻,手上力气越来越大,长枫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 林噙霜哭喊着扑到长枫身上,替他挨了好几下,墨兰也跪在一边不住求情。 盛纮打累了,扔下家法,叫人把长枫捆去祠堂。 这会子,大娘子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主君突然喊自己到前厅、为什么林噙霜一来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突然大声对林噙霜骂道:“原来你是在这等我呢?你以为上那贱人床的是我儿长柏,所以撺掇主君去拿人,没想到拿到的是你自己的儿子!林噙霜,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寻思着害我柏哥和他爹父子离心,好让你儿子继承家业是吗?” 一席话没遮没拦的,把林噙霜的心思大喇喇地拿到太阳底下晒。 周围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盛纮也咬牙看着林噙霜,她膝行到盛纮脚下,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主君,主君信我,真不是这样的,我是一心为了主君,一心为了盛家,否则……否则……” 这时,长柏带着汗牛从外头进来,手里提个篮子,看见正厅里闹成这样,对着盛纮夫妇行了礼就想溜。 盛纮叫住他,没好气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长柏从篮子里拿出几块油纸包,道:“儿子去大相国寺挑了几块新墨,听说这种墨乃是烧制桐油而得,比家中常用的松烟墨更有光泽、也更黑。庄学究不是总说三弟和六妹妹的字不好吗?也许换了这墨,他们就能写好了。” 他眼神清澈,语气铿锵,几句话全是关乎读书习字,话里话外都是对弟弟妹妹们的关怀,听得盛纮眉头松了一点,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不过这种墨光泽太甚,作画可以,写字却还是松烟墨好。” 长柏作揖:“儿子受教。” 盛纮继续问:“你今日除了大相国寺,还去哪了?” 长柏摇头:“不曾,就在大相国寺里转了。” 盛纮:“带了谁去的?” 长柏:“只带了汗牛。” 盛纮:“没再带其他人?” 长柏:“没有,我只是去挑些墨和纸,用不到许多人的。” 盛纮:“怎么还卖纸?” 长柏:“我给小六特地买的,她练字废纸。”说着笑了起来。 盛纮想到六丫头那歪歪扭扭的字,也轻笑了一声,神色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大娘子上前摸着长柏的手,道:“难为我儿,心系手足……” 她还想接着说“不像有些人只想着兄弟阋墙”,抬眼看见刘妈妈在给使眼色,便闭嘴了。 长柏拉着大娘子的手,道:“孟子有云,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父亲母亲操持家事已然辛苦万分,做儿子为父母分忧照顾手足,一点都不为难。” 盛纮听在耳朵里,心里真是舒服了许多。 长柏看林噙霜跪地哽咽,本不想理会,可又看自己派出去盯梢的松丸也在一旁站着,觉得奇怪,问:“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盛纮不想说话,大娘子指着松丸让他再讲一遍,长柏这才知道事情始末,作揖道:“父亲、母亲,松丸确实是我派去盯那个朱氏的,那种女人手段狡诈,依我看,还是应该报官把她拿下为好。” 盛纮摆手:“不可,事已至此,如果报官,就闹得人尽皆知了。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长柏料想得到盛纮会这么说,不再争辩,只安静地退回大娘子身后。 大娘子皱眉:“可虽说如此,如果那姓朱的到处去说,那我家孩子们的名声不都给她糟蹋了吗?” 盛纮叹口气:“长枫是男子,这种事情被人捕风捉影地笑两回也就忘了,如果真告到官府里,才叫证据确凿,丢脸丢到老家去。朱曼娘无非贪图银两,回头叫人给她送些银票,再好生吓她一吓,让老实闭嘴也就是了。” 刘妈妈适时插嘴:“奴婢押人出门时已然好生吓过她了,哪知刚出门就又被周娘子拦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句话把战火又引回了周娘子身上。 盛纮指着院子里的周娘子大骂道:“是阿,要不是你,能出这许多事?无用误主的贱人,你为什么去拦朱曼娘?长枫叫你去你就去?你要不要以后改行做个掮客?还是去青楼里做个正经妈妈?” 周娘子气若游丝,哆哆嗦嗦地,努力抬头瞅林噙霜。 沉默许久的林噙霜突然大喊:“是奴婢要她去拦的!” 第24章 颠倒 盛纮低头看她,满脸疑惑:“是你?你去拦那朱氏贱人作甚?” 林噙霜:“正如二哥儿所说,这朱氏是个祸害,大娘子就那么把人给放了,指不定会在外面说出些什么。我让周家的去把她安置好,原本想的就是堵住她的嘴、安抚好她,回头再给她找份正经营生,让她以后都在我们的手里,再闹不出什么事来,可没想到这毒妇手段高绝……害苦了我枫哥儿阿……”说着又哭起来。 大娘子听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放人的决定是我和主君商量的,你怎敢置喙?再说,朱氏的事情用得着你个做妾的插手?我看你就是想拿着那个贱人,找机会栽赃陷害长柏!”刘妈妈在一旁拦她不住,叹了口气。 林噙霜看引战成功,哭得更加悲切:“大娘子,天地良心!我只是个做妾的,哪里敢去栽赃二哥儿?我只是想让那个贱人闭嘴而已,我身世孤苦,没眼界也没手段,只能想得到这些办法呀!更何况,安置朱氏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做这么多也不曾到主君主母面前邀功,我真的只求咱们盛家万事顺遂、无波无澜!” 盛纮一听王若弗骂“做妾的”就不高兴了,再看林噙霜泣不成声,便躬身去扶她,声音软和了些许,问:“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提早与为夫说明?” 林噙霜贴着他站起身,期期艾艾道:“我本想把人按住了再不生事端就罢,一听来人报是盛家哥上去找她,我真是心急如焚,立马找主君禀报,只想着让主君管教家里的哥儿,真没想其他的许多。主君,奴婢真的只是为了家里的孩子们好,是没有私心的呀!”说着扑在盛纮胸口大哭起来。 大娘子看得目瞪口呆,骂道:“呵!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养在身边的亲儿子嫖娼,你个做小娘的还委屈上了?你们这一屋子妾婢庶子,真是好有手段!” 盛纮忍无可忍,暴呵:“你骂谁妾婢庶子?” 大娘子这才想起来盛纮自己就是妾室所出的庶子,暗道糟糕,但话已经说出去,这时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得站在原地喘气。 刘妈妈赶忙上前拉住大娘子,道:“大娘子为着枫哥气昏了头,说胡话。” 长柏也上前扶住大娘子,关切道:“母亲忧思太甚,儿子扶您回房休息。” 盛纮顾虑到长柏,这才没再跟王若弗计较,由着他们把人扶回房间,自己则抱起哭晕过去的林噙霜回到林栖阁。 …… 房妈妈把事情跟老太太禀报时,明兰在一旁听得无语。 好好一盘棋,又让大娘子下臭了。 她知道长枫已然被林噙霜养得好色轻浮,而朱曼娘就是个专挑富家公子吸血的蚂蝗,一旦见到长枫,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拿下。 明兰刚开始假装不经意把消息透露给长枫,是指望长枫会做出私闯柴房的事情来,这样一旦事发,既能敲打林栖阁,也能把事情压在盛府里不叫外人瞧见。林噙霜忙着自救,就没功夫琢磨卫小娘和长栋了。 没想到长枫并没有那个胆色去闯葳蕤轩的柴房,一直等到盛府把人给放了才敢出手。 可叹林栖阁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长柏拉下水,却让长枫栽了跟头。如果不是大娘子被林噙霜挑唆着说出“妾婢庶子”的话,这一回肯定能让林栖阁再关几个月禁闭。 这下好了,盛纮又开始心疼林噙霜,估计不用多久就会把长枫放出来。 老太太本就有意教导明兰处理这些内宅事,让房妈妈说时也没让明兰回避,看小孙女听完若有所思,便问:“明儿,在想什么?” 明兰眨眨眼:“在想晚上吃什么?”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这孩子,家里都火烧眉毛了,她还想着吃的!我问你,如果让你代大娘子处理这桩事,你要如何做?” 明兰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父亲刚开始就说了,三哥哥是林小娘养大的,事情也是林栖阁的人做下的,罚他们不就好了,何必多费口舌?” 老太太本不指望她说出什么万全的对策,一听这话,觉得质朴又正中要害,满意点头:“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连你一个孩子都说得明白,可那些糊涂人却看不明白,而看明白的又在那装糊涂。哎,我的明儿阿,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 明兰当然要擦亮眼睛,因为马上她就收到了来自长柏哥哥的礼物——一大堆各色各样的墨条和宣纸。 小桃捧着沉甸甸的篮子,脖子上都起青筋了:“这么多的墨和纸,二哥儿是要让姑娘写到眼瞎吗?” 明兰明白长柏的用意,既是谢她帮忙出主意骗出朱曼娘的虚实,也是点她要把心思放到正经事上,道:“傻小桃,长柏哥哥这是心疼我呢。庄学究老说我的字不好,所以哥哥才给我卖这么好的纸墨,要我把字练好呀!” 小桃:“可这样一来,姑娘得练字练得多辛苦阿。” 明兰:“要想学通一门本事,本就是要经历千磨万击的。你看打铁铺子里的,如果不是匠人千锤百炼,哪里能打出那么精美结实的物件来?铁要打才能成器。所以阿,我们不仅要努力吃下这些苦头,还要感谢锤炼我们的人。像二哥哥、庄学究、还有祖母,如果不是他们,我们连上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躺在墙角做一块废料。” 小桃似有所悟:“所以,原来姑娘是块铁吗?” 明兰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你家姑娘我是块铁,专门敲你这傻小桃!” 小桃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 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说话的老太太和一众贴身仆妇,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 夜里,长枫在祠堂里疼得滋哇乱叫。他本就是偏弱的体格,盛纮踹门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抽了好几顿,身上的伤一层叠一层的。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凶狠的管教,身心都受到了巨大创伤。 祠堂外看管的小厮都听东荣的管,也知道里头这位的亲生小娘是主君的心尖肉,一看长枫块疼死过去的样子,再不敢耽搁,赶忙去往林栖阁禀报。 第25章 出家 盛纮在林噙霜的温柔乡里已然消去大半怒意,再听祠堂的人来报,马上让人把长枫接回林栖阁。 长枫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一时醒一时晕。 盛纮请来郎中,给他好生治伤,又亲自在他床前苦苦规劝,长枫哭着恳求父亲原谅,林噙霜在一旁忏悔自己教子无方,墨兰也自责没有规劝好兄长,父子母女四人抱作一团亲热无比,一切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第二日,盛纮派东荣去旅店寻朱曼娘兄妹,却找不到人了。 旅店掌柜:“昨夜兄妹二人就都跑了,不仅没给房钱,还带走了屋里的一套茶具!真是晦气!” 东荣:“你怎么没拦?” 旅店掌柜:“我以为他们真是铁了心等贵府来娶的,哪里知道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兄妹俩半夜跑的,当时柜台上就一个伙计,被其他房的客人叫走了。” 东荣叹了口气,给旅店老板把钱补上,又多给了许多,让他务必不再提起,回家禀报给盛纮和长柏,盛纮哼哼了两声,道:“走了也好,省得我们还要费心处理他们。” 长柏:“父亲难道不怕他们拿着三弟的事情去报官?” 盛纮:“他们承认讹诈的口供还在我们手里呢,必定不敢报官。” 长柏:“那万一他们到处去宣扬怎么办?” 盛纮:“他们要说也要有人信阿!谁会听一对唱戏的兄妹胡乱攀咬?再说,他们连夜出逃必定已是怕了我们,不会再有那个胆子乱说的。” 长柏并不这么认为。 也许这对兄妹不会再来招惹盛府了,可万一他们又去找顾廷烨呢? 于是,长柏当天就给顾廷烨写了一封信,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相告,连自己去大相国寺买纸墨的细节都说了。他在信的结尾处反复写了几个“切切”,要顾廷烨无论如何都得提防朱氏兄妹。 顾廷烨读完信,连道几声“好险!” 好险这次听了明兰的,否则祸水就会泼到自己头上。如果把盛纮换作是自己的父亲顾偃开,那他顾廷烨可就不像长枫那样只是被关祠堂了,被打死都是可能的! 他这才知道朱曼娘到底有多可怕,庆幸自己听了明兰的,又有点后悔把这祸事引给了长柏。 他给长柏回信,要长柏放心,又随信寄了两封字帖,说送给明兰和长枫,感谢他们的帮助。 长柏只当是顾廷烨在调笑二人字不好、阴差阳错地让长柏远离了争端,没把这事往心里去,老老实实地把字帖给弟弟妹妹送去。 长枫以为顾二哥给他送了什么好东西,一看居然是王右军的字帖,扔到老远。 明兰细细地把字帖收到书盒的第一层,日日带在身边,时不常就拿出来看。 小桃奇怪道:“姑娘,你怎么光看字帖却不练呢?” 明兰摇头:“嫌麻烦。” 小桃:“姑娘不是说铁要打才能成器?” 明兰:“是没错,不过好器要有耳,才让人好拿捏。” 小桃又不懂了…… …… 冬去春来,五年韶光匆匆而逝,转眼,盛家姑娘里最小的明兰也过了及笄之礼。三子中最小的长栋到了开蒙的年纪,盛纮迟迟没有什么表态。 就在这个节骨眼,卫恕意提出要出家。 当她求到老太太跟前时,老人家似乎并不很惊讶。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出家,长栋可就不能养在身边了。” 卫恕意磕头一拜:“回老太太,奴婢已经想清楚。奴婢能有现在的这些日子,已然受了盛家大恩,可我除生下明兰和长栋,并未能给盛家再做些什么,心中十分惭愧,只求能出家修行,日日为盛家祈福。至于长栋,他是主君主母的孩子,自然有主君主母照看他,我把他养在身边,反而耽误他。” 老太太点头:“你想得很明白,眼下你若出家,他遇到的困境或可迎刃而解。那你可舍得明兰?” 卫恕意磕头再拜,道:“明兰若不是离了我跟在老太太身边,也不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她能像现在这样明事理、懂分寸、有见识,全都是老太太教养的好处。奴婢身份卑微,生出来的孩子却能有如此造化,全都靠着老太太的慈爱,奴婢满心只有欢喜和感激。” 盛老夫人再没什么可担心的,遣崔妈妈把消息送去主屋。 盛纮听完,默然不语许久。 对卫恕意,他实在是心情复杂。要说样貌,她是自己三个妻妾里最出挑的,但要说性情,她又是三人里最寡淡的。林噙霜自不用说,知情知趣甚得妙意;王若弗虽脾气火爆,但对他这个官人掏心掏肺、情真意切;唯有卫恕意,面冷心冷,说不过三句话便能断了他的兴致,实在没意思。刚开始盛纮还把她当个冰山美人,想用柔情去攻克,攻了几次之后发现这是块千年冰疙瘩,他就算冻死人家也不会掉滴泪下来,于是逐渐冷淡,有了长栋之后更是再没去看过一眼。 他叹口气,同意了卫恕意的出家请求:“只一点,她必须在家里修行,不要出去外面惹人说闲话。” 王若弗看盛纮没意见,便也欣然同意。她本就嫌弃卫氏软弱,怨她没帮自己打败林噙霜,觉得养着她实在是没什么用。现在卫恕意提出出家,那她正好可以顺水推舟把人打发了,而且还能从卫恕意身上省下不少银两,想想真觉得是件好事。 “那她儿子长栋怎么说?”王若弗问。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大娘子领回葳蕤轩养。”崔妈妈答。 王若弗很高兴,白得一个儿子! 盛纮却皱眉,道:“你还要操持管家的事情,长栋也才五岁,养起来颇为辛苦,不如……” 王若弗打断道:“我不辛苦,我一点都不辛苦,这么大的家业我都操持了,何况是养个娃娃?” 崔妈妈:“老太太说了,大娘子养出了柏哥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弱冠之年就已经考中举人。把长栋交给她管教是最为稳妥的,以后家里若能再出个举子,那老探花在天有灵也会很开心的。” 消息来得突然,林噙霜还来不及吹枕边风,王若弗心意坚决,老太太又传了话还搬出他死去的老爹,盛纮再想挣扎也来不及,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26章 抽签 崔妈妈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老太太听完回报,摇头失笑:“这对夫妻真是装都懒得装了,也不说来看看人,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呵。” 她看向坐在一边剪纸的明兰,问:“明儿怎么看呢?你卫小娘如果出家,那以后就远离红尘,与你断了母女情分。” 明兰放下剪刀,认真说道:“小娘怀胎十月才生下我,不论她离不离红尘,我都敬她爱她。小娘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她的思量,只要小娘认定了,我都依她。” 她面上严肃,心里其实很开心。 卫恕意半年前就开始跟她商量这件事,她第一次听到时就赞同了。 她知道盛纮本来就对卫小娘没什么情分,平常的关怀给得不情不愿。卫小娘也对这个丈夫没什么留恋,天天顶着个妾室的名头守活寡。现在说破了反而大家都没了负担。 明兰深觉,对比前世一尸两命的惨痛结局,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然非常圆满。 不过,她没办法把这些直接拿出来跟祖母说,当老人家问起她的意见时,她只答“都听小娘的”。老太太看她脸上肃然,看不出喜怒,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性真是非比寻常,要换作其他姑娘,听到这事估计都会哭昏过去。 最后,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卫恕意在京城郊外的玉清观签了度碟,正式成为一名居家修行的坤道。 王若弗虽说看不上卫恕意,但毕竟作为当家主母,跟着去了趟玉清观,对着道长很是唏嘘了一番。 道长安慰:“大娘子,家中有人出世是好事,说明盛家是积善之家,有大福报的!” 王若弗:“哎,你莫要惹我愁肠,若我真有福报,合该让我快些有孙子才好。”她想着华兰在婆家过得艰辛,嫁过去这许多年未有所出,心里很是惆怅。 道长:“我看大娘子红光满面,应是有好事的。您不妨抽个签,算上一卦?” 王若弗被他这么一说,果然心中痒痒,跪在蒲团上诚心拜下,拿着签桶摇起来,没摇一会儿就掉出一根竹签,投了圣杯得到“允”的答复,就火急火燎地找道长看。 “前程杳杳定无疑,石中藏玉有谁知,一朝良将分明刨,始觉安然碧玉期。” 老道念着签文,思索了会儿,“大娘子,这是个中签,说的是前途看起来似乎渺茫,实则不然,石中藏玉,是已然有的。” 大娘子哈哈笑起来:“‘石中隐玉’?已经有了?可在哪呢?你这老道莫不是在诓我!” 道长:“既是隐玉,必定要高人来琢磨。名医、名师、名宿、名臣……这些都是高人,大娘子仔细思量才好。” “名医……”大娘子暗自思量,“也对,应该给华儿找大夫看看的。可这面子上不好看阿……回头让她婆家再知道了去,更该折腾她……哎……” 虽说没从签文上得到什么答案,但老道的话还是让大娘子安慰了些许,未来总归是会有的吗! 她心想也许卫恕意出家真的能给家里带来什么福报,便差人仔细在祠堂边上收拾出一间厢房给她修行,对长栋也更上心了几分。 送卫恕意去厢房安顿下来后,明兰还是自己偷偷哭了一场。老太太在门口看得伤心,但也没进去安慰。 “让她哭吧,哭过了就好了。父母子女,终究都是要分离,让她这样慢慢适应也好。” 长栋在葳蕤轩也哭闹了一阵,但是看到长柏来抱他,一下子就忘了哭,没一会儿笑嘻嘻地跟着兄长走了。这都多亏卫恕意和明兰长年累月不停地念叨长柏的好,小孩子听多了心里就下意思地认长柏,长柏一喊他就跟着跑。 林噙霜刚开始还不信,觉得这也许是卫恕意和盛老太太一起出的什么欲擒故纵之计。等看到一头断发、素面法服的卫恕意从玉清观回来,这才彻底相信她是出家了。 办完这桩事,便是新年。 大年初二,余老太师夫妇带着嫡长孙女余嫣然来家里拜年,齐衡也带了一堆礼品来贺新岁,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坐在前厅喝茶。 墨兰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颇有乃母之姿,是三个女儿里最受盛纮宠爱的。 此时,墨兰正领着下人给厅里的客人们奉茶。 经过齐衡身边时,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齐衡却宛若不觉,只客套地点头道谢,便把眼睛转向别处。 墨兰却从这个点头里品出了许多滋味:小公爷生得俊美无俦,厅堂里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看,他必然不能给自己太明显的回应。但他又怕自己觉得被他冷落了,所以点头,又担心自己领悟不到,所以又道了谢。 嗯,一定是这样! 想定了来龙去脉,墨兰踌躇满志地坐回女宾席,看似热络地听祖母和余老夫人聊些家常,实则眼睛和心思都贴在男宾席上。 不一会儿,齐衡起身更衣,贴身的帕子落在座位上。 墨兰斜眼睨到,瞬间福至心灵:这可是个拉进两人距离的绝佳机会! 只要把帕子收起来,那以后就有理由找小公爷单独相处,到时再拿一方自己的帕子给他,两边的定情信物不就有了吗? 退一万步说,如果小公爷不肯,只要自己当众拿出这个贴身的帕子,谁不会往那方面想?众口铄金,到时候小公爷不肯也只能肯! 想定计划,墨兰起身告退,一会儿带了新一波茶来给宾客换上,经过齐衡座位时微微欠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帕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当然,她认为的鬼神里并不包括明兰。 明兰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上一世的今日,明兰和嫣然两人在廊子里吃饼,直到齐衡向众人说出自己丢了帕子才知道堂上出事,后来又在回寿安堂的路上勘破玄机,想明白被抓脏的丫鬟必然是被栽赃的,虽然隐隐猜测可能是墨兰做的,但始终没有证据。 这回明兰早早做好了准备,拉着嫣然和如兰一起在堂上翻绳子玩,并没有躲远,隔着屏风看见墨兰准备伸手要去够齐衡坐席上的帕子,便拉如兰的手,小声道:“四姐姐真好笑,丢了帕子在男宾席,现在只敢偷偷捡。” 第27章 帕子 如兰撇了一眼,哼唧一声,说:“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偷东西呢。” 嫣然闻言,也跟着看过去,笑了一回,没说什么。 片刻后,明兰说想带嫣然回寿安堂去看自己做的绣活,如兰不喜那些,就撇了两人跑回大娘子身边。 又过了半盏茶,齐衡回来,慌慌张张地去找盛纮说悄悄话,盛纮听完,奇道:“丢了帕子?” 这一声不大不小,让屏风里外的男女席都听得清楚。 齐衡这才恢复了正常声响,恭敬说:“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因是母亲亲绣的,所以格外珍视。” 盛纮点头:“小公爷一片孝心,郡主娘娘教子有方阿!”说完,转头看向王若弗。 王大娘子心领神会,站起身说:“我去找。” 如兰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指着墨兰:“是不是四姐姐拿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汇集到墨兰身上。 墨兰慌得丢了手里的汤婆,急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如兰:“我刚刚明明看见四姐姐从男宾席上拿了一方帕子,就在元若哥哥的席位上。六妹妹和嫣然姐姐都看到了。”她转身四顾,明兰和嫣然早不知去了哪。 如兰急道:“他们俩刚刚就在这里,他们也看见了!” 盛纮怒呵:“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家里还有客人在呢!” 如兰气得跳脚,想要冲上前去亲自给墨兰搜身,却被刘妈妈死死拽住胳膊。 大娘子看盛纮当众凶如兰,一下子急了,也想上前,也被刘妈妈用力拉了回来,在她耳朵边小声说话。 盛纮虽然觉得墨兰不至于如此行事,可又觉得如兰不会无风起浪,正想要遮掩过去,大娘子说话了:“墨兰为宾客奉茶,被茶水脏了裙摆,我带她下去换身衣服。” 体体面面的,厅堂里的众宾客都赶紧点头称是。 大娘子不容拒绝地把墨兰带走了,不一会儿,又带着一方帕子回来了。 “小公爷,这是我们家小厮在廊子底下捡到的,不知是不是你的?” 小公爷眼睛一亮,双手接过,连连称谢,对大娘子治家有方大加夸赞。 大娘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哪里是她治家有方?帕子就是从墨兰身上搜出来的!可她万不能说出来,一旦传出去,那就是整个盛家的耻辱! 但厅上众人哪个是好骗的?皆不信什么路边捡的鬼话,或喝茶、或看天,神色好不精彩。 盛纮觉得臊得慌,也没留宾客吃饭,夫妇俩硬扯着笑脸送走了客人,回身关紧大门。 盛纮垮着脸问大娘子:“帕子是从哪里找到的?” 大娘子:“还能是哪?自然是墨兰身上。” 盛纮:“当真?” 大娘子圆目怒瞪:“要是扯谎我不得好死阿我!现在人正关在葳蕤轩呢,你不信自己去问。” 盛纮怒气冲冲地来到葳蕤轩,看见林噙霜正跪在院子门口哭,想上去搀扶,又忍住了,指着林噙霜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你阿!你教的好女儿!”就抬脚进院。 林噙霜紧跟在盛纮身后,也要进葳蕤轩,被几个粗壮仆妇拦下。 她哭喊起来:“纮郎,纮郎,让我也进去看看吧!那是我们的女儿,是我和纮郎的女儿呀!” 盛纮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终于还是没狠下心来,对仆妇道:“让她进来,让她看看自己教出的是什么好女儿。” 众人无奈,只得放行。 林噙霜袅袅娜娜地跟上前去,似有若无地拉着盛纮的衣摆,看得大娘子牙痒。 他们进屋时,墨兰正跪在地上哭,看见父母,就期期艾艾地申辩起来:“父亲,小娘,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呀!” 大娘子:“东西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怎么不是你?” 跟随而来的如兰也说:“我们几个都看见你把帕子收进自己囊袋里了,你抵赖也没用。” 林噙霜已经从东荣那知道了事情始末,来的路上想好对策,一听如兰说这话,立马开口:“五姑娘也真是,看到就看到了,为什么要当众揭穿?没的让人以为盛家是多没规矩的门户。” 一句话点在盛纮命门上,他当即转向如兰:“说的就是你!你要干什么?你发现了墨兰拿人家东西,就不能偷偷地告诉父母,非要闹得一屋子宾客都看笑话?” 如兰当即急了:“可确实是墨兰偷了东西呀!爹爹怎么不说她?” 盛纮:“她就算偷了东西,你就不能私底下规劝?非要把全家人的脸面都撕破才好吗?” 大娘子怒了:“盛纮,现在是墨兰偷窃在先,你不先责问她,倒来骂如兰作甚?” 林噙霜又接话:“大娘子明鉴,四姑娘那可不是偷窃,她是看到小公爷丢了东西,想捡起来还给人家。这东西都还没还呢,就先被五姑娘闹得人尽皆知,有苦难言呀!” 盛纮转向墨兰,问:“果真如此?” 墨兰万分委屈地点头,道:“爹爹,我并不知那是元若哥哥的东西,路过时看到了,就想着先捡起来,一会儿交给大娘子处理,没想到五妹妹闹了起来,女儿根本来不及辩白呀。” 盛纮听罢,眉头微皱。 林噙霜继续道:“我们墨儿从小在盛家金尊玉贵地养着,什么东西要不到,何必要去偷一条用旧了的贴身帕子?偷了那东西能做甚?” 大娘子早就想到了这是为什么,但她不能说,说出来会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可如兰却在林噙霜的“点播”之下突然了悟,她口无遮拦大喊起来:“你早就贪图元若哥哥,你偷他的贴身之物,就是……”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被扇了一巴掌。 盛纮抬着手,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如兰被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盛纮。 等脸上的巴掌印泛出血色,痛感逐渐传遍五脏六腑,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爹爹偏心……明明是墨兰……爹爹偏心……”她越哭越大声。 第28章 来信 盛纮被她一声声“偏心”拱得更火了,抬手还要打,被大娘子用力拉住,她也哭起来:“盛纮,你够了!我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吗?你就只偏袒林栖阁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句都不骂她们,只来打我的女儿!你们盛家要宠妾灭妻到什么地步?” 盛纮:“你教的女儿不知礼数,我现在管教她,你还要来骂我?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把女儿教得如此不知分寸?” 战火终于烧到了夫妇二人头上,林噙霜心中窃喜,悄悄扶起还跪着的墨兰,站到盛纮身后。 正当夫妻二人争吵不休时,外头进来一个小厮,报说余老太师送信过来。 盛纮觉得奇怪,人不是才刚走,怎么这会子又送信? 他怕老太师要说什么急事,暂歇了和大娘子的争吵,当即展开信笺,细细读去,越读脸越红,最后红得发紫。 他哼了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转身叫墨兰重新跪回地上。 林噙霜惊觉不妙,但不明就里,没感妄动,给墨兰递去眼色,让安静跪着。 大娘子看盛纮这种反应,也拿起信笺瞧。 只见上面写的是离开盛家后,嫣然心神不宁,在余老太师多番询问下才把在厅堂上看到的一一禀明。虽然是盛家家事,外人的不应多言,然则余老太师自觉为人师表,肩负教化之责,于是来信规劝盛纮管束好家中女儿。 “但凡大家闺秀,行住坐卧务必端方有节,若路遇失物,应当当面告知失主,或周知于旁人,像那般捡了东西就往自己怀里揣的,实在不是清流门第应有之做派……” “老夫言尽于此,日后不会再提起,但望盛大人能严谨治家,不要放任子女妄为,连累盛家的清名。” 大娘子读完信,觉得四肢百骸都通透了,于老太师不愧是读书人的典范,字字珠玑,把整件事都给盛纮掰开揉碎地讲明,大娘子也被这封信带回了正道上。 她指着墨兰狠声道:“犹记得在扬州时,你们母女也说不知那是我华儿的嫁妆,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才误收了赃物。现如今,可没有小人再给你进谗言了吧?你看到别人的失物就应该当场告知尊长,你父亲和哥哥都在旁边,直接告诉他们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自己收了藏在怀里,等被人揭发了才说自己来不及?你干的好事,可全让余家老太师知道了!人家贵为太师,还要专门写信来教我们如何管教女儿,你真是给盛家长脸阿四姑娘!” 盛纮又羞又恼,眼睛里的火简直要把墨兰烧穿。 林噙霜也知道这下子再无法翻盘,缩在一边动都不敢动。 大娘子道:“官人,墨兰这个习性是必定要改的!捡到东西就私自揣进怀里,如此小人做派,如果不改,以后嫁出去了更是会让盛家蒙羞!” 盛纮点头:“没错,我盛家女儿不能留下这样的名声。来人,拿戒尺来,打她二十手板,打完了罚去祠堂跪着,跪足三天再出来。” 刘妈妈拿来手板,问:“主君,二十手板是只打左手还是只打右手?” 盛纮看她一眼,厉声道:“两只手各打二十!打到她知错为止!” 刘妈妈领命,举着戒尺就上前。 墨兰膝行后撤,直退到墙角,看退无可退便和刘妈妈推搡起来,大喊:“爹爹饶命,墨儿知错了,墨儿知错了!” 林噙霜跪下抱着盛纮的腿道:“主君,主君阿!这四十手板下去,她的手可就废了,可还怎么读书写字?若留下疤来,你叫她以后如何见人?” 盛纮大骂:“这会儿知道丢脸了?那捡人家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丢脸?我看她那双手打废了最好,免得再给家里惹来祸患!” 几句话说得墨兰的心哇凉哇凉的,哭喊着“小娘救命!” 林噙霜知道不能再求情,她在一旁怒声道:“你父亲要打你,你就好好受着,记着这些教训,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墨兰终于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挨刘妈妈的手板。 一下又一下,刘妈妈打得极重,响声在葳蕤轩院子里都能听见。 听着这声音,大娘子只感觉通体舒畅,胸中郁结许久的烦闷终于得以抒发,葳蕤轩的下人在一旁也都看得解气。 唯独如兰,她捧着自己火烧火燎的半边脸看着自己的父亲。 烛光里,父亲的侧脸明灭,让她觉得很是陌生。 她以前虽知道父亲偏爱林栖阁的人,可从来不曾发现已经到了这样是非不分的境地。 如果今天没有老太师来信,那是不是被罚手板的人就会变成自己了呢?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墨兰吃瘪而开心。 她反而很难过。 但究竟难过的是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 墨兰连着许多天没有上书塾,庄学究座下的女学生就只剩如兰和明兰两个。没有墨兰在旁,如兰安静了许多,也不围着齐衡闹了,认认真真读书,没让庄学究操心。反倒是明兰,她的字越发让庄学究看不下去,这日课后,他把明兰单独留下,罚她多抄几遍《盐铁论》。 齐衡假装找不到玉佩也留在了堂上,把庄学究训斥明兰的话都听进心里,回头就亲自去大相国寺挑了两根好笔,又托人买到冬日温泉里养出来的菱角,各自用盒子装好,打算找机会送给明兰。 作为小公爷的贴身小厮,不为心中十分为难。一方面,他明白小公爷对明兰是有点意思的,他希望小公爷开心,小公爷要他做什么他都想尽量满足;另一方面,他知道这样会让郡主娘娘生气,毕竟在郡主心中,小公爷眼下最要紧的是读书科考,其他一切都属于是扰乱他心志的事情,即使要与女子往来,也应该是公主县主之类的人物,怎么能是五品小官家的庶女? 不为捧着烫手的盒子,走在去往盛府的路上,正愁云惨雾时,迎面走来一个侍女,定睛一看,居然是明兰身边的小桃。 他看着小桃走到自己面前,问:“小桃姑娘,有什么事吗?” 第29章 惊喜 小桃:“我家姑娘说,小公爷日后是会有大前程的,能在我家家塾读书,是我们盛家的荣光。如果今后不为小哥在盛家有什么为难的、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可以跟我们长柏哥说,长柏哥为人方正,必定能处理妥当。” 一席话没头没尾,不为听得一愣一愣。 小桃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不为呆了半晌,突然了悟:“对阿!盛二哥!他必定是有办法的!” 看着小桃远去的身影,不为叹道:“要不是出身庶女,这盛六姑娘真是个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马车停到盛府门前,齐衡下车,从不为手里把装着笔的两只盒子拿来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任何瑕疵,这才放回不为手里,道:“课后我们走晚些,把东西给她。” 不为点头称是。 等庄学究的课程过半,不为突然说要如厕,拉了汗牛到书塾旁的洞门后。 汗牛:“你这厮,上个茅房还要人作陪,看把你给矫情的。” 不为:“我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汗牛:“何事?” 不为踟蹰了一下,道:“等课后,我家公子有个惊喜要给你家二哥。你带着你家公子先走出去几步,再带他回到这院子里来。”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在这院子里没看到我们,就走池塘边通往寿安堂的那条路上。” 汗牛奇道:“作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为:“哎呀,这是公子的意思,你只管照做就好。” 两人说完,一起回到堂上。 汗牛心下疑惑,也不敢瞒着长柏,等课后和长柏一起离席的路上,把不为的话跟长柏都说了一遍。 长柏也奇怪,道:“元若有什么事不能当面与我说,却要作这个‘惊喜’?” 汗牛摇头,他谨慎道:“哥要回去看吗?” 长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去看看,反正这是在我家,元若又是个翩翩君子,能出什么岔子?” 言罢,两人扭头往回。 在书塾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绕到池塘边,正看到齐衡拦在明兰面前,拿了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 长柏心中一惊,大喊一声“元若”,急步跑去。 明兰见长柏终于来了,大松一口气,远远地就给长柏行礼。 齐衡心下慌乱,连连给明兰使眼色,要她先带着东西走,可明兰恍若不闻,站定了等在那里。 齐衡无奈,只得等长柏走到他跟前,作揖,问:“则诚,寻我何事?” 长柏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明兰手里的东西,问:“你们这是……这是……”他喘得厉害,话也说不利索。 明兰:“长柏哥哥来得正好,小公爷说有东西要送给哥哥,问我好不好呢!” 长柏一边点头一边喘,道:“那就……给我……不管是什么……汗……汗牛……” 汗牛会意,上前从明兰手里接过东西来。 明兰朝长柏和齐衡行礼,道:“既然二哥哥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两位议事了,祖母还等我回去问功课呢。” 长柏连声说好,就拉着齐衡朝相反的方向走。 齐衡回头要去看明兰,又被长柏拉回来,等明兰走到前面路口拐进去了,长柏才道:“元若,你刚才是作甚呢?” 齐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明……明兰不是说了……是,是礼物。” 长柏看了他一眼,依次打开盒子,确认里面没有塞什么纸条信笺的,这才略略放心,道:“你送笔也就罢了,何必还送菱角?” 齐衡:“菱角好阿……冬日的菱角难得,所以……你可以拿给你的妹妹们尝尝……” 长柏看齐衡一脸沮丧,叹口气,回身叫不为和汗牛退后,又拉着齐衡走了老远,才道:“我替家妹多谢元若的美意!只是,无论如何,你不该如此行事,如果你真有意,回去好好和令尊令堂商量,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正经经地把事情办妥。如果你只是把她当家中小妹疼爱,那更该为她的名声考虑,不要这么私底下给她送礼。你想没想过,若今日撞见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后果该是如何?” 齐衡抬眼看他,睫毛微颤,涩声道:“我只是想送她点东西……” 长柏:“这世间对女子多有苛待,我们实在是应该多为他们着想。” 齐衡:“我没做什么其他事,只是给她拿了点东西,这有什么好被人刻薄的?” 长柏:“元若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吗?你俩这么单独相见,落在有心人眼里,能把话传得多难听,你应该能想得到的呀!” 齐衡:“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 长柏:“你和她不一样。你是公府独子,宠爱万千,还是个男子,纵然传出点风流韵事,也只会被当成佳话。可她不一样,她是女子,还是我们这种五品小官家里的庶女,她在家中不得父亲宠爱,亲生母亲也已经出家,现在靠着祖母教养,活得小心谨慎,一旦传出和你的闲话来,你让她以后要怎么活?” 齐衡:“若真如此,我娶她便是。我本就想娶她!” 长柏:“男婚女嫁,人之大伦,这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要行事有方,不可乱了规矩。” 齐衡:“长柏兄!实不相瞒,我确实……确实十分属意明兰。只是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怕她不愿意,我……我不想强迫她。” 长柏:“元若这般人品样貌,哪家女子不倾心于你?只是,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想或者她想就能成的。与其担心她怎么想的,我觉得更该担心你家中尊长的想法,郡主和国公爷……能同意吗?” 齐衡:“若明兰愿意,我无论如何也会说服父亲母亲。” 长柏:“我盛家女儿可不能做妾室,高门贵妾都不行。” 齐衡:“我若娶她,自然是让她做正头的娘子,不会让她做妾。” 长柏:“郡主娘娘出身高贵,曾言必是要与你身份相匹配的女子才可进门,国公爷齐家祖上更是累世的勋贵,你家这样的门第,若娶的大娘子是明兰,于你前途无甚助力,可明白?” 第30章 重逢 齐衡:“男儿当自己争取功名,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分什么嫡庶,讲什么尊卑?我要娶的是明兰,不是她的家世。” 长柏:“你能这样想当然很好,可国公和郡主也这么想吗?他们也肯要小官家的庶女去做儿媳吗?你要用何种说法劝服国公和郡主?” 齐衡:“父亲母亲极爱重我,只要我去恳求,多多恳求,他们总有一天会同意的!” 长柏:“元若,你若如此行事,我是断然不能同意的。万一郡主娘娘不允,迁怒明兰,在京城贵眷里让明兰难堪,那她以后怎么办?只能和她小娘一样出家做姑子了!” 齐衡:“我……我不会的,我不会让明兰陷入这般境地。” 长柏:“元若,要我说,你不如先安心读书,等考到了功名,再去求郡主娘娘,这样胜算大些。即使到时郡主不允,看在你功名的份上,也不至于迁怒明兰。” 齐衡:“可是如果到时候明兰已经许了人家,该如何是好?” 长柏:“那你就发奋苦读,赶在她许人家前快快考上阿!元若,以你的才学,定然能成的!” 齐衡:“则诚,那我……” 长柏:“这样吧,以后每日下课后,我都同元若一道,若你想逛园子,我陪你,若你想去见我家祖母,我也陪你,如此一来,你想知道的事都能及时得知,也省得在盛府里迷路。” 盛府其实并不很大,齐衡在自家国公府里都不曾迷路,在盛家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可能真迷路呢? 齐衡明白,长柏也明白,两个拽着明白的人一起往前走去。 …… 年节前,长柏收到顾廷烨的来信,说他已经在白鹿洞书院考取了举人。长柏高兴得向盛府全府都告知了这个喜讯,当天晚上更是破天荒地喝了几杯酒。酒醒后他欢欣鼓舞地给顾廷烨回信,极力劝说他回来京城上庄学究的课。顾廷烨也觉得在白鹿洞待得差不多了,等冬天一过就启程回京。 他没把回京的消息放给家里,一到京城就先奔着盛家去。 长柏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到他,两人脸上皆绽开笑来。 “则诚!” “仲怀!” 顾廷烨跳下马背就朝长柏跑过去,两人紧紧相拥,好不高兴。 寒暄过后,长柏引着顾廷烨入盛府,一边走一边跟他讲庄学究课堂上的规矩,很快来到了小池边。 长柏远远望见有一白一粉两个身影坐在岸边,旁边一个身穿藏蓝色大氅的男子正悄悄靠近他们。 “那是不是元若?”长柏身边的顾廷烨也看到了。 长柏认出地上的两个正是明兰和小桃,一下子急了,往前快走了几步,等看到小公爷只是拿着书在后面给他们扇风,神色稍作缓和,但仍是急匆匆地走上前去,等到走近了,刚想开口,身侧的顾廷烨率先往前迈步,在齐衡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元若!” 齐衡被吓了一跳,捧着胸口转过来,看到顾廷烨,先是一愣,继而绽开笑来,欢喜道:“二叔!” 顾廷烨笑得爽朗:“元若怎么在这里?” 齐衡:“这话该是我问你阿,你不是在白鹿洞读书吗?” 顾廷烨:“是阿,发了解就回来了,接下来打算在盛家读,投庄学究门下。” 齐衡:“这样好!如此一来,我们就成同窗了!” 明兰刚才在小桃身上睡得香甜,听这声喊,立马认出了是顾廷烨,回头看见的却是小公爷,瞬间醒了大半,再看长柏的脸色铁青,只乖乖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她前世也经历过这一幕,虽然隐约记得是初春,可她根本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也就没提前防备。 齐衡侧身向明兰,介绍道:“二叔,这是盛家六妹妹,明兰。” 顾廷烨笑着看向明兰,眼神惊喜:“原来是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明兰看向顾廷烨,也微微笑了一下,万福道:“见过顾公子。” 顾廷烨心里觉得好笑,以前明兰每次见到他都直喊“顾廷烨”,这还是第一次喊他“公子”,嘴贱起来:“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很懂礼了!” 明兰听出他的意思,低着头没吭声,但是耳朵逐渐染上红晕。 齐衡看在眼里,微怔,问:“你们……认识?” 他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在问谁。 顾廷烨主动接道:“认识!在扬州的时候,那会儿她才那么点,为了他大姐姐和我拼投壶,小姑娘很是了得。”说着在腰间比了比。 齐衡一听,原来是儿时的事,心下稍松,可看顾廷烨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明兰的脸,心又提起来,走上前,挡在明兰和顾廷烨中间,问:“二叔,你今后都在盛家家塾读书了吗?” 顾廷烨:“自然,能得庄学究为师,我还去其他地方作甚?怎么,你打算把他藏起来,自己一人独占?” 一语双关,说得齐衡顿住。过了会儿,两人才同时笑起来。 长柏心里想着其他事,没留意到两人的交锋,仍旧黑着脸。 他看明兰在小池边和齐衡的样子,很是担心会被其他人看去说闲话,想着一会儿如果再让别人看到两人一同到达书塾更是不好,于是板着脸对明兰说:“今日庄学究不会那么早到,你既瞌睡,就回房去好好瞌睡个一盏茶功夫,睡好了再来学堂,别在这吹风。”言罢,一脸严肃地带着其他几人走了。 明兰知道长柏是在为自己考虑,所以并没有真的回房去睡,而是等众人往前走远,才慢吞吞地跟上。 家塾。 长柏等人到了没一会儿,墨兰和如兰也先后到来。 墨兰听见齐衡管顾廷烨叫二叔,听齐衡说是二人祖上有亲,便跟着齐衡喊“二叔”,顾廷烨按照长柏的辈分,回叫“四妹妹”。如兰听见墨兰喊“二叔”,也抢着认“二叔”,顾廷烨置之一笑,仍旧喊“五妹妹”。 不一会儿,明兰和庄学究也来了。众人纷纷向庄学究行礼,庄学究笑着受了,勉励了顾廷烨几句,就开堂了。 课后,长柏“护送”齐衡出府,其他人也各自散去,留下明兰和顾廷烨在慢腾腾收拾东西。 顾廷烨看向明兰,道:“怎么,几年不见,现在变得如此生分?” 第31章 捧杀 明兰:“你都知道几年不见,现在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 顾廷烨饶有兴致地看她忙活,一眼瞅到个熟悉的东西。 “这不是王右军的字帖?看起来很眼熟阿!” “几年前我哥给我的,说是谢礼,让我好好练字。” “什么人阿,送的谢礼如此别致,要劳动你辛苦练字。” “是阿,我也觉得这礼送得阴险,所以只偶尔看看,练得却不多。” “练得不多却一直带在身边?” 明兰噎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顾廷烨看她窘迫,哈哈笑起来,道:“你怎么这么好玩?” 明兰终于看向他,道:“怎么?朱曼娘没找上你,你要来报复我?” 顾廷烨赶忙作揖,道:“哪里,若不是姑娘,我如今可要陷在那贼妇人的圈套里出不去了。顾廷烨再次谢过盛六姑娘的仗义相助。” 明兰轻笑:“你该谢我三哥哥。你没享到的艳福,可全被他受了去。” 顾廷烨嘴角一勾:“谢过了。王右军的字帖,他也有一本。” 明兰更乐了:“哈哈,那看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礼。” 顾廷烨笑说:“我听长柏说了,长枫放言绝不碰王右军的字。” 两人又笑了会儿,明兰道:“对了,我要恭喜你,现在是举人了!”说着作了个礼。 顾廷烨眼睛亮晶晶地看她:“你怎么知道?特地问你哥哥了?” 明兰:“长柏哥哥视你如亲兄弟一般,把你中举的事情说得全家人的耳朵都出茧子了,我想不知道都难。而且,我知道,你一定能成的。” 顾廷烨再次作揖:“多谢六姑娘吉言。” 明兰想了会儿,说:“只是这条路多有艰辛,你还要面对一些磋磨……” 顾廷烨走近两步,垂眸看她:“有你在旁提点,再多磋磨我也能挺过。” 明兰的脸红了又红:“那你仔细听我说,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在下洗耳恭听。” “你……是不是曾经为杨无端鸣不平?” 顾廷烨微微怔然,才道:“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杨无端不过是在酒局饭桌上说了几句放浪之话,就落得个五十岁后才能科考的命运,我觉得官家实在对他太过刻薄,毁了他终身。但这话我只跟我大哥说过。现在想来,那时我也是年少轻狂,不知官家在龙椅之上的艰辛,这些年我苦读经书,已然不作如是观。” 明兰:“你大哥恐怕会在面圣时把这件事告诉官家。” 顾廷烨眼睛瞬间圆瞪,脸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叹气道:“罢了……他是能对我做这种事的。” 明兰:“为了防止他这么做,你最好能把这件事提前告知老侯爷,让他先拦住你大哥。” 顾廷烨长叹一声:“我父亲如果知道此事,肯定又要打我了,而且,他未必会相信我所说的。在他心里,我大哥和我,乃是一个天上仙,一个地下泥,他恐怕宁愿相信是我把这话宣扬出去的,也不会信是我大哥做的。” 明兰:“杨无端之事乃官家逆鳞,这句话一旦传入官家耳中,你的科考之路就断送了。你好好跟老侯爷说,软言求他,他总会上心的。” 顾廷烨无奈:“我……我尽力吧。” 明兰:“我知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尽力便好,你家的事,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也不是单靠现在你我的力量可去改变。” 顾廷烨转头看向墙外的天空:“我那一屋子吸血的亲戚,每个都恨不得把我踩死,可他们毕竟是我老子的血亲,呵,他不会弃他们不顾的。加之我以前品行不端、名声不好……哎……” 明兰:“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和长柏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顾廷烨回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明兰的耳朵红了起来,才缓缓说道:“我必不辜负你们兄妹!” 明兰微微一笑:“不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竭尽全力备战下一次春闱,这才对得起你这些年的付出。” 顾廷烨点头:“好!” 明兰:“第二件事,不要相信你的继母小秦氏。她真正的目的是离间你和老侯爷的父子之情,坏你名声,毁你前途,好让她的顾廷炜继承你家的爵位。” 顾廷烨眉头复又皱起:“你说这件事由我大哥做,我相信,可说是我的继母……你可知她对我有多好?” 明兰:“我当然知道,她在众人骂你时独独护你,在众人踩你时独独挺你,把你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乃至偷偷地给你房里塞人。” 纵使顾廷烨已经对明兰的未卜先知有所准备,还是被她这几句话吓了一跳,他想了想,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明兰皱着眉:“真的是梦见的。那个梦仿若前世,我看见你在你家的魔窟里挣扎求生,我很心疼,想帮你。” 顾廷烨:“你心疼我,想帮我,那前世的你我……是什么呢?” 明兰脸上一阵红,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顾廷烨看她脸色,猜到了七八分,不再就这个话题多问,只道:“行,我听你的,你说我该如何做?” 明兰重新抬头看他,说:“你既已读了那么多书,想必也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父母纵子如杀子,小秦氏如今对你做的就是捧杀。如果你想扭转局面,那就反其道而行之。今后,你要收敛自己的性情,只按你父亲的意思行事,小秦氏说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信。遇事不要逞口舌之快,要分辨是非,但不可硬来,如果你父亲不听,那你就先闭嘴,任由他罚,又或自己罚自己,跪祠堂、跪院子、抄家规、抄典籍……总之,苦肉计都用上,让他把气出了,再私底下好好劝说于他,千万不要当着家里其他人的面忤逆他。” 顾廷烨:“你可专挑最难的事情让我做。” 明兰:“你今日这般处境,虽说家事不宁为首因,可你自己直来直往混不吝的性子也让那些人有了空子钻。如果你能多加收敛,也能挽回一二,不是吗?” 顾廷烨摇头:“我只能说尽力,但很难,我父亲对我成见太深。” 明兰:“顾老侯爷行伍之人,行事必定爽直,你积年累月的坏名声确实会惹他不快。可你现在开始细细去解扣,总比有朝一日积怨爆发、最后落得个抱憾终身的好。” 顾廷烨:“这话从何说来?” 第32章 赊账 明兰:“在我的梦里,你因为杨无端的事情而被官家黜落,老侯爷知道后与你大吵了一架,你口无遮拦地把所有冤屈都与他说明,惹他当时就吐了血。小秦娘子趁乱支你去寻医,却和你家里的哥哥叔叔们把家门一关,再不让你进府。老侯爷气绝身亡,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顾廷烨手里捏着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震惊地看着明兰,呼吸仿佛都暂停了。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很难能让你接受,梦里我也没有亲见过,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回忆这些过往时几度垂泪,真的让我很难过。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顾廷烨。” 顾廷烨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手掌张了又合,嘴唇开了又闭,最后只用力地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只是,我房中的人乱糟糟的,我实在不胜其烦,想找我的奶母常嬷嬷来帮我料理。” 明兰颔首:“常嬷嬷对你和……白大娘子赤胆忠心,有她在,我能放心一些。” 顾廷烨:“好,我今日就与她书信。” 明兰:“顾廷烨,这一仗漫长而又艰辛,中间哪怕再多曲折你也不要气馁,都会好起来的!” “有你在,我会好的。” …… 顾廷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明兰说的话。 明兰措辞委婉,可在顾廷烨看来,她想说的其实就是顾廷烨曾经把自己父亲活活气死。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生出许多悔惧…… 回到侯府,小秦氏满脸带笑地前来迎他,他恭敬回礼,小秦氏想带他直接去屋里,说给他准备了好东西,顾廷烨却道:“多谢母亲,母亲对我厚爱有加,我却无可回报母亲的,深感愧疚,我这就命人把东西送给三弟。”也不等小秦氏再说什么,就让石头即刻去办。 石头回屋一看,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乃是小秦氏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一个美艳丫鬟,名作“红绡”。石头五大三粗,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拎着红绡的后脖颈就把人扔进顾廷炜的屋子。 顾廷烨自己径直进了正厅,见到顾偃开正端坐堂上。他又想起明兰说的“抱憾终身”,心中五味杂陈,迎着父亲便扑通跪下。 顾偃开惊得站起,想要上前去扶,但马上想到这个儿子向来品行不端,不知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才做出这番模样来讨饶,便又坐回座上,厉声问:“你这是作甚?” 顾廷烨:“儿子多年来骄纵跋扈,不解严父慈心,让父亲为我忧怒,实在惭愧!儿子向父亲赔不是,万请父亲原谅。”说完,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顾偃开听他磕头磕得如此响亮,心中微动,又疑惑,问:“你这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顾廷烨:“儿子在白鹿洞读了这些年的书,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此番就是想跟父亲说,儿子长大了,今后一定不再让您操心。” 顾偃开哼了一声:“你若真心如此,那为什么回京的消息不告诉家里,一进城门就直奔盛家?” 顾廷烨一愣,心道父亲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再一想,守城门的都是顾家军,大概他一进城就已经有人给老爹报信。他当时只顾着防顾家的亲戚阻挠他去找庄学究,倒忘了还有顾家军这回事。 “儿子是怕有心人算计,所以一入城门就直奔盛府,去找在盛府家塾坐堂的庄墨涵庄学究,课闭就回到家里,不曾再去别处。” 顾偃开:“行程报得倒老实。可你说怕人算计,呵,就你这样,谁想算计你?编借口也编得像些!” 顾廷烨被他老爹这句话呛得几乎要忍不下去,心中默念了几次明兰说的“不要重蹈覆辙”,这才继续:“父亲,儿子从今往后只想好好念书,考取功名,不负父亲的养育之恩。过往的错事已经做成,儿子无从辩驳,只求父亲从今以后能宽宥一二,容儿子好生悔改。” 顾偃开本还要骂,却被他的“宽宥”二字说得心中一动,这才吐出一口气,道:“你既然有这份心,从今往后就专心读书、谨慎为人,不要再做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顾廷烨把头埋得低低地,恭敬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说完,低着头退出正厅。 顾偃开脸上阴冷,心中却万分震惊:这个儿子果真开窍了? …… 第二日一早,顾廷烨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盛家,小秦氏派人去叫他,说是厨房里给他准备了琼叶糕,要他去拿。 顾廷烨嘀咕着:“拿完再出门不就迟到了吗……”正想往厨房方向走去,却突然停住——明兰说过,不要相信小秦氏。 再回想昨晚石头说的,小秦氏给他房里新准备了个美艳丫鬟,顾廷烨心头一冷——这位继母看似宠爱他,但做的事确实会于他不利阿! 顾廷烨不再耽搁,转头对石头道:“你替我去厨房取琼叶糕,送到我爹房里,并代我传达对母亲的谢意,就说我对家里未建寸功、受之有愧,待日后考取功名必厚报母恩!” “得令,公子。” “记住,是跟我爹说。” 石头本就脑子活,跟了顾廷烨这么些年,很学了些他身上的狡黠,带着琼叶糕去找顾偃开时说得声情并茂,让老侯爷心里很是舒服了一会儿。 但,只是舒服了一会儿,门房领着一个满脸哀怨的伙计进府来,说是向春楼来要昨日的账,一问是谁欠的,对方点名道姓:“顾廷烨顾二公子。” 顾偃开火冒三丈,要石头把顾廷烨叫回来问话,石头:“学究卯正开堂,现下应该已经开始了,此时叫人回来,恐对学究不敬。” 小秦氏抬眼看他:“主人家说话,你只管去做,随便插嘴是何规矩?” 顾偃开:“哼,他教出来的下人,能有什么规矩?罢了,先给人把账结了,等人回来我再收拾他!” 石头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转头回到盛府就跟顾廷烨汇报。 顾廷烨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解,突然看见庄学究,眼前一亮! …… 第33章 忠爱 顾廷烨到家时,顾偃开正在堂上坐着,远远看到他就喊他跪下。 顾廷烨也不挣扎,就地跪下,道:“父亲,庄学究让我带信给你!” 说着,石头快步上前,双手呈给他一封书信。 顾偃开打开信笺看去,是庄学究对顾廷烨上学这两天的评判,几时上课、几时下课,作了什么文章,回答了什么问题,都一一列举在上,最后是庄学究对顾廷烨的评价:孺子可教,但需专心致志,不可让家事纠缠烦恼,否则恐怠误其考学。 顾偃开拿着信沉思:庄学究信上所言的时间,和城门来报入城时间、顾廷烨回家的时间全部对得上,昨天晚上也听顾廷烨在房里念了一晚上的书,不可能有时间去向春楼。 庄学究一代大儒,是不可能为了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写下这等书信的。 那只可能是向春楼的人在扯谎。 要么就是有人假借顾廷烨的名字在向春楼签单赊账。 顾偃开晃了晃信笺,问:“这信莫不是你假借庄学究之名写的?” 顾廷烨:“父亲明鉴,学究的字自成一派,可不是随便人能仿的。” 顾偃开:“你昨日果真没有去过向春楼?” 顾廷烨:“千真万确。儿子一心悔改,决心不再碰那些乱我心志的东西。” 顾偃开:“好,这回我姑且信你。可庄学究在信末说的‘家事’又是怎么回事?你是跟学究说家里什么了?难道你不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 顾廷烨:“是学究知我往日放浪不端,恐我再被其他事情分心,所以特盘问我日常起居,要我学圣人行事,我这才据实相告。学究听完直皱眉,认为……” 顾偃开:“认为什么?” 顾廷烨:“认为我房中人太多了。昔日孔圣读书,只有青灯作伴,寡母相随。我读书不及孔圣人万一,可房中丫鬟倒有几十来个,实在不像样。” 顾偃开早就嫌他这个儿子屋里人多,闻言,大声道:“说的好!确实不像样!” 顾廷烨:“儿子斗胆,恳请父亲帮我散去屋内女使,只留石头和个把粗使小厮即可。” 顾偃开点头:“好,你有这个心,那我就替你做这个恶人。只是从此以后你自己要收心,不要再去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否则,终究是害人害己。” 顾廷烨抬头看向顾偃开,欲言又止。 顾偃开:“有话就直说,干什么扭扭捏捏似妇人作态?” 顾廷烨:“父亲,向春楼的账不是我欠的,有些人也确实不是我惹的。” 顾偃开眉毛竖起:“酒钱能赊,女子的清白也能赊吗?怎么会有别人做下,苦主反倒找你的事情?你别得了便宜就忘乎所以,把你老子当个傻子耍!” 顾廷烨还想辩驳,又想起明兰说的不要和父亲硬来,便重新伏下头去,道:“父亲教训的是,求父亲勿要动怒,保重身体才是要紧。儿子必悔改不怠,不再让父亲忧愁。” 顾偃开看他认错态度如此诚恳,又念着庄学究写的“孺子可教”四个字,最终没有再罚他什么,带着顾廷烨回房,把他一屋子的丫鬟都调去别处,只留下四个粗壮的小厮。 小秦氏跟着去的,目睹了全程,好几次劝顾偃开不要如此苛待顾廷烨,又说这些女子对顾廷烨有多情深意切,说得顾偃开又有点要冒火的意思。 顾廷烨也要起火,念着父亲的身体和明兰的嘱托,硬忍了下来,对小秦氏道:“母亲,从前是儿子荒唐,做下许多错事,我会多多地赔偿这些人,让他们不管离府自立还是另寻他主都能有个安稳倚靠。只是,请母亲不要再说留他们的话,儿子开蒙已经很晚,如今夜以继日地苦读也追不上他人进度,实在没有气力再去应付这么多人。求母亲开恩,不要再为难儿子!” 几句话下来,说得小秦氏呆愣半晌,最后突然扶住椅子擦泪道:“我是怕委屈了你阿傻孩子,你怎么能说是我在为难你……你这……也太让我心寒……”接着便哭着走了。 顾偃开对顾廷烨怒骂:“你怎么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顾廷烨十分惶恐:“儿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儿子只是希望母亲对我严酷些,不要再惯着我……我措辞不当,伤了母亲的心,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去给母亲赔罪!”他又转身对一旁的石头说:“先把晚上要读的书都收起来,我先去给母亲请罪,等母亲原谅我了,我再回来读。” 顾偃开听他这么说,本想点头,又想起庄学究所写的“不可让家事纠缠烦恼”,突然皱眉,思来想去,对顾廷烨道:“行了,你母亲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我去跟她说吧。你在屋里读书,不要乱跑,若再出去鬼混,腿给你打断!” “是,父亲,儿子多谢父亲体恤!” 晚间,顾廷烨直接作了一篇《忠爱论》,引用的是《论语·宪问篇》的经典——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孔子曾说:“爱他,能不以勤劳相劝勉吗?忠于他,能不以善言来教诲他吗?” 对下属或者子女,爱护之心自然要有,可应讲究方式方法。是千宠万爱地娇惯纵容,还是用艰难困苦磨练他,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顾廷烨又引申了《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直言自己读完之后五内俱焚,痛骂自己差点就成了那个娇纵跋扈的弟弟,悔恨自己差点让敬爱的母亲小秦氏成为众人唾骂的对象。 他在文中对父母一再感恩又一再劝慰,说自己已经长大,已经懂得如何做人,要父母保重身体,不用再为他操心。 言之切切感人肺腑,小秦氏看完这么一大篇文章,又有顾偃开在一旁劝着,只能含泪微笑:“祖宗保佑,儿子懂事了!” 顾偃开却在这篇文章里读出了许多意味:第一,这小子确实如庄学究所说,孺子可教——行文流畅,论证严谨,字也写得好;第二,这小子似乎想通过这篇文章告诉他点什么。 他把顾廷烨的《忠爱论》读了又读,夜里躺下后也不停琢磨,等到第二天醒来又想再读一读,却找不到了。 第34章 吃肉 “我昨夜放在这里的文章呢?”他翻遍书桌也没找到,转头问小秦氏。 “不知道呀?我问问。”小秦氏一脸茫然地出门,一会儿回来,满脸歉意地说:“早上来收拾屋子的丫头,以为那是您写坏了的字,就当废纸烧了。” 顾偃开提高嗓音:“那字不是写得挺好的吗,哪里写坏了?” 小秦氏:“哎呀,一个丫鬟,书都没读过,哪里懂那些!烧了就烧了吧,咱别为难那些下人。老爷今日早膳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带人去备,等老爷下朝回来就能吃上。” 顾偃开还在为那篇文章可惜,没留意小秦氏问吃什么。幸好那篇文章他读了许多遍,里面的许多字句还记着,顾偃开打算晚些时候再和顾廷烨展开聊聊。 小秦氏还要再问早膳,门口丫鬟来报:“二哥来了。” 夫妇俩具是一愣,顾偃开:“他来作甚?” “说是来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他以前从未如此!】顾偃开在心里很是雀跃了一番,面上不动声色,着人进来。 顾廷烨毕恭毕敬地给二老行礼,顾偃开趁机和他聊昨天的文章,顾廷烨对答如流,让顾偃开很是满意。 待听得老爹说《忠爱论》被丫鬟误烧,顾廷烨竟是从怀里又掏出一篇:“不妨,我还有。” 小秦氏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这篇本是要带去给学究看的,既然父亲要,那就先给父亲,我到学堂上再写一遍就是。”顾廷烨双手捧着文章,递到顾偃开面前。 “既是给学究的,那就先带去,别耽误课业。”顾偃开没有接。 “不碍事的,那篇文都在我脑中,我一到盛府便可默出来,用不了一盏茶功夫。”顾廷烨又往前递了递。 顾偃开踟蹰片刻,才道:“行吧,那就先留给我。只是,你别恃才傲物阿,只不过是一篇经义,也就文辞还算通顺,别得瑟过头!” 小秦氏面带微笑地帮顾偃开接过《忠爱论》…… …… …… 顾廷烨早早来到盛府的书塾,看见明兰伏在小案上打瞌睡,捏个纸团砸她脑袋,硬生生把人砸醒。 明兰哼哼唧唧:“哎呀,小桃,别闹!” 纸团没停,依旧往她头上招呼。 明兰忍无可忍,一回头,看见嬉皮笑脸的顾廷烨,气鼓鼓地问:“怎么是你?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顾廷烨作揖:“小生只是想砸醒姑娘,好对姑娘道谢。” 明兰从脚边捏起一团纸,举到面前:“哪有你这样道谢的?” 顾廷烨:“那请六姑娘示下,小生该拿什么谢你才好?” 明兰坐直身子:“你先说,家里的事情摆平了没?” 顾廷烨:“托六姑娘的福,平得不能再平了。多亏你想出的妙计!” 明兰腼腆道:“那不是我先想到的,是之前家里出过一档子事儿,余老太师也是这么送来一封信,就把事情摆回正道上。我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顾廷烨:“你这哪是东施效颦?这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给庄学究送美食可以说动他?” 明兰更腼腆了:“我每次因为字不好跟学究讨饶,都用的这招……” 顾廷烨哈哈大笑起来:“明兰阿明兰,你若是个战场上的将军,燕云十六州怕是都能收回来!” 明兰急道:“你你你小声点!一会儿他们都该到了,听到就遭了!” 顾廷烨压低声音,朝她眨眼:“是是是,都听六姑娘的。” 两人说话间,齐衡和长柏到了。 长柏一看满地纸团,再看自家幺妹一脸窘迫,皱眉:“仲怀!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顾廷烨笑嘻嘻地拱他:“哎呀,今天来得早,活动活动筋骨。我这就收拾!”说着低头去捡纸团。 长柏不理他,自顾自整理书桌。 齐衡却看到顾廷烨捡到明兰身边时抬头朝她做了个鬼脸,明兰还捂嘴笑。 齐衡咳了两嗓子:“二叔,我帮你。”说着也低头去捡纸。 他偷眼看明兰,明兰却谁都不看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书本。 齐衡想了想,说:“前日,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说,开春了要办马球会。二叔,你收到帖子了吗?” 顾廷烨:“没呢。不过,就算她把帖子递到我面前,也会被我父亲拿走。” 齐衡又转向长柏:“则诚,你家有收到帖子吗?” 长柏:“我家似乎没和永昌伯府有往来。” 齐衡笑道:“这不妨,我与吴大娘子说,让她也把帖子送你府上,到时候,你让王大娘子带上你……们兄弟姐妹,一起去吧!” 长柏作揖:“多谢元若!不过我就不去了,倒是可以让我这几个妹妹去长长见识。” 齐衡:“好说。” …… 隔日上午,王若弗收到伯爵府吴大娘子的帖子说要来坐坐,下午,人便来了。 王若弗亲站自在门口迎,看见吴大娘子居然还带着亲生的六郎梁晗,顿时双眼发光,她招手叫来候在一边的刘妈妈,小声道:“快去,把如兰梳洗打扮一番。” 刘妈妈心中了然,低着头快步走开。 林栖阁也收到消息,林噙霜激动地拉着墨兰准备。 老太太听闻消息,微微摇头,说:“让明儿去其他地方逛逛吧,别朝这来。” 房妈妈:“老太太不打算让吴大娘子见见六姑娘吗?听说她最擅给人张罗婚事,也许能给六姑娘找到个好夫婿哩。” 老太太摆摆手:“得了吧,我们两家从前也少有来往,今天她突然来,还带着自己的儿子,看样子是给自家看人呢。可她家是伯府,我家只是五品,她怎么就肯给亲生的儿子看我们的女儿?事情未必那么简单,我先见到人再说。” 房妈妈恍然大悟,赶忙找人去通知明兰,小丫头找到明兰时,她正和小桃慢悠悠地走在小池边。 明兰听罢,对着池塘出神,口中喃喃:“原来是今天……” 小桃:“什么是今天?” 明兰收回神思,笑眯眯说:“今天是个吃肉的好日子,我们去厨房做炙羊肉吧!” 第35章 喜鹊 小桃一听有好吃的,高兴得差点把书箱都丢了,急急忙忙拉着明兰就要去厨房。 明兰从她手里接过书箱:“这条路去厨房会经过葳蕤轩,我怕一会儿让如兰碰见,拉我去做其他事,我就做不了炙羊肉了。我绕小池另外一边过去,你去葳蕤轩找如兰,叫她来厨房一起吃。” “五姑娘屋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为什么还巴巴地叫她来吃?”小桃十分烦躁。 “可是刚在堂上,五姐姐说过,要我做炙羊肉给她。” 小桃更烦躁了:“这五姑娘真是的,什么都要姑娘做!书要帮她抄、护膝要帮她绣,吃的也要帮她做!怎么跟使唤下人似的。” 明兰安慰她:“好啦,你这么想,如果我们自己开小灶吃羊肉,肯定会被大娘子骂!拉如兰一起,大娘子就不会说什么了。” 小桃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嘟着嘴说:“好吧,那我去找她。” “嗯,如果一会儿看到她要去前厅,一定要拖住她。” “那当然!为了炙羊肉,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拉过来!” 主仆二人分头行动,小桃没走两步就在葳蕤轩前面遇见如兰。 小桃:“五姑娘,你去哪?” 如兰:“我去厨房找吃的。怎么就你一人,小六呢?” 小桃:“六姑娘已经去厨房了,她做炙羊肉,让我来叫姑娘一起去吃呢。” 如兰笑得眼睛弯弯:“还是我的六妹妹好!那我们快走吧,我都要饿死了。” 两人才刚没走几步,远远听见一叠声“哎呦”…… “你是死人阿,这么大台阶也不看着我点!再让人看去了怎么是好?” 墙角后传来墨兰的声音。 “是是是,奴婢知错,姑娘小心点。”这是周娘子的声音。 如兰和小桃伸脖子去看,见墨兰骂了几句便继续匆匆往前厅去,周娘子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形容鬼祟。 如兰拉着小桃几步跟上:“她这是要干什么?” 如兰向来关注墨兰的动向,一瞅见是她,就顾不上吃的了,偷偷跟在后边,也要去往前厅。 小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六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她拉住如兰:“五姑娘,咱就别过去了,你再晚一点炙羊肉就凉了!” 如兰奋力挣扎:“她这么慌慌张张的定是有鬼!我必须要抓住她的错处,你放开!” 小桃力气比如兰大,拖住如兰,道:“五姑娘再这样,我可就叫了!” 如兰顿住:“你敢!” 小桃为了一口吃的,变得神勇无比,大声说:“五姑娘说四姑娘行事鬼祟,难道五姑娘自己也要学她?” 如兰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捂住小桃的嘴,低声怒骂:“你好大的胆子!” 小桃怒目圆瞪,没在怕的。 如兰软下声来:“你就让我过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去吃羊肉。” 小桃不为所动:“不行!你再跟去我就叫大娘子。” 如兰又想发脾气,可想到毕竟自己被人拿住,才放弃了似的,说:“好吧,好吧,我跟你去。但是……”她转身朝身边的丫鬟喜鹊说,“你帮我盯紧墨兰,如果看到她做了什么事,立马来厨房报我!” 喜鹊一脑门子冷汗,只得从命。 等如兰和小桃走远,喜鹊追上墨兰主仆,看见墨兰从前厅的后面溜了进去,周娘子则走到门外稍远处,似在给她望风。 喜鹊怕被周娘子看到,不敢多作停留,蹑手蹑脚地溜回厨房给如兰报信。 如兰此时正吃得满嘴油光,听完,失望道:“原来如此,应是父亲叫她去前厅说话。” 明兰往小桃嘴里塞肉:“如果叫她去说话,也应该是走正门吧?怎么走的后门?” 如兰拿肉的手停住:“是阿,为什么走后门?还要周娘子放风?” 她和明兰四目相对,突然双眼放光,大叫:“她是去前厅偷看人的!” 明兰慌忙按住她:“小声点!!!前厅来了什么人?” 老太太让人来给明兰报信时,只说让她在别处逛,并没有告知是因为什么,所以明兰继续装作不知家里有客来。 如兰:“是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带了她家的六郎梁晗。母亲说他们可能是来相看的。” 明兰:“若是相看,那更该大大方方喊人去了,为啥四姐姐要走后门?” 如兰:“这你就不懂了,母亲既没差人来叫,必定是吴大娘子还没提这茬,可墨兰心急阿,所以她就去了。你可别忘了,她之前还偷过元若哥哥的帕子呢,那叫一个恨嫁!” 如兰越说越兴奋,拉着喜鹊就要走。 明兰用油腻腻的手扯住她衣袖,道:“羊肉还没吃完呢,五姐姐去哪?” 如兰嫌弃地甩着袖子:“你拉我作甚,我要去告发她!” 明兰:“你现在满嘴满手的油,衣服也脏了,就这么去前厅,是要被父亲责骂的!” “那我不能看着墨兰得逞吧?她现在可是在私窥前庭,她才是要被父亲责骂的人。” “五姐姐若现在去,岂不也是私窥前庭?还不如让人禀报尊长,让双亲去处置。” “也对……小六,你变聪明了!”如兰激动得手舞足蹈,“喜鹊,你快去!快去前厅,把此事报给母亲!” 喜鹊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满头大汗地跑回前厅,远远瞧见周娘子还在边上站着,便猜测墨兰还在屋里。 她绕到正门,看见正厅里主君主母正陪着客人说话,就在门口朝刘妈妈使眼色。 刘妈妈看是如兰身边的喜鹊,悄没声息地退出正厅,问:“怎么了?” 喜鹊小声地跟刘妈妈细细讲明。 刘妈妈听得目瞪口呆,把喜鹊拉到离正门更远处,说:“你再叫两个丫头,跟你一起去后门,把四姑娘请出去。记住,要轻声的,不要惊动旁人。几个哥正在屏风里面说话,你们声响大点他们就都听见了,到时全家的脸都别要了。” 刘妈妈招手喊来远处的两个粗壮仆妇,道:“你们去这屋四周看看,如果找到林栖阁的周娘子,就把她也请了,和四姑娘一起送到葳蕤轩,等候大娘子问话。” 安排完毕,刘妈妈重新回到厅里。 她放慢脚步,朝侧面望去,隔着重重屏风,果然看到最里面有个女子身影。 第36章 摔跤 刘妈妈快步走到主座边,俯首与大娘子细声说明。 大娘子所坐的位置少隔一层屏风,她朝侧面看去时便看得更清楚了,确是墨兰无疑。 大娘子气得不行,都忘了在跟吴大娘子说什么。 吴大娘子看她一直往屏风里瞅,问:“大娘子怎么了?” 王若弗慌张道:“哦哦,没什么,我就是怕我们准备的茶水不周到,怠慢了梁六郎。” 吴大娘子笑说:“这怎么会?小公爷和你家二哥都在呢,他们聊得多好!对了,怎么没见顾二郎,不是说他也来你家读书?” 王若弗:“顾二家中有事,一下课就赶着回府,没多留。” 吴大娘子:“这么说来,这顾二是学好了?以前可从没听说他这么规矩。” 王大娘子尬笑两声,心里只想着可别让吴大娘子看见屏风后的人。 孟春时节,春寒未歇,王大娘子却觉得浑身都要被汗湿透。 她在前厅汗流浃背地应酬,喜鹊在后门汗流浃背地等待。 周娘子已经被刘妈妈派来的家丁请走,喜鹊带着人在后门边上,不知该进还是该再等等。 旁边丫头也紧张:“喜鹊姐姐,我们就进去吧,再等下去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喜鹊:“再等等呢,也许一会儿四姑娘自己就出来了。” 另一个稍大点的丫头抹去额头的汗:“我看,她不等客人走是不会出来的。如果一会儿刘妈妈来要人我们却交不出,那可是有好果子吃的!” 说完,也不再和其他二人商量,壮起胆子一个健步跨进屋去。 墨兰正看着小公爷出神,没留意身边窜出个人来,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却是胆气壮过头,冲得太猛,直接把墨兰撞出屏风。 “咚咚”两声巨响,墨兰和屏风一起摔在地上,正跌到小公爷前方。 四座皆惊,大家纷纷站起来,望向这里。 墨兰的手掌在地上擦破皮,小腿也磕得生疼,可她此时顾不上哭也顾不上喊,缩在地上,不敢抬头。 “怎么了怎么了?”盛纮本在正厅里背对着这边,待回头看清楚是墨兰,震惊地冲过来。 屏风旁的丫头怕被罚,忙跪下说:“四姑娘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我想拉四姑娘出去,没想到……” 墨兰这才慌乱地辩解道:“胡说!我刚刚是路过,明明是你推的我!爹……” 她抬眼看见盛纮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 盛纮气得脖子都红了,大骂:“你就是这么做礼的?当着这么多客人!” 王大娘子扶额,瞪向刘妈妈,咬牙切齿地低声呵问:“怎么没把人带走?” 刘妈妈满头大汗,不敢应声。 旁边的丫鬟仆人全都忍俊不禁,葳蕤轩的几个更是一脸快意地看墨兰笑话。 梁晗和吴大娘子也忍不住笑起来,齐衡和长柏则皱起眉头。 …… 待送走客人,盛纮气急败坏地回到葳蕤轩,拿着家法要打墨兰,墨兰却突然倒地,昏了过去。 周娘子本来被押在一边等候发落,见状,大叫着扑到墨兰身上,一个劲地喊:“主君救命!” 盛纮以为自己把孩子吓狠了,丢了家法就让人找郎中,林噙霜这才姗姗来迟,和盛纮两人把墨兰送回林栖阁。 如兰吃完羊肉回来时,葳蕤轩已经空了。 她问喜鹊:“不是抓住墨兰了吗,人呢?” 喜鹊:“哭晕过去了,现在已经送回林小娘那。” “不是吧!就这么放过她啦?”如兰环顾四周,又问,“我母亲呢?” 喜鹊:“去老太太那了。” 寿安堂。 王若弗擤完鼻涕接着哭道:“母亲,母亲阿,那个墨兰不知羞耻,私自跑到前厅去窥探,又跌出了屏风,让一屋子客人都看了笑话。可官人,官人他不仅不罚,还亲自把人送回林栖阁!母亲,官人不能如此阿,这样下去,盛家的名声还要吗?我的老天爷,我当初可为什么要嫁他呀……” 老太太被她哭得心烦,说:“茹安,去煮些菊花茶来给大娘子,别哭坏眼睛了。” 崔妈妈应声退下。 王大娘子继续哭:“母亲,你说官人这样偏心,以后我的孩子们可怎么办?您是知道的,那吴大娘子口舌最是了得,今天墨兰这么摔在堂上,在吴大娘子跟前失了好大的礼!若她对外说出去,那我的如儿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婆家?华儿在伯爵府不更得被人笑话?哎哟阿……我可怜的孩子……华儿,华儿在她婆家,受尽她婆婆的刁难,不是让她站规矩,就是给她屋里塞小妾,我这心里……我这心里跟油煎的一样,我的孩子们怎么都这么苦阿!!!” 老太太摆弄着手里的荔枝香,和气道:“华儿的事,我想着呢。” “真的?”王大娘子瞬间不嚎了。 老太太:“永昌伯爵府的吴娘子今天突然来访,还特地来看我,你以为她是来做甚?” 王大娘子脸颊还挂着两滴泪:“不就是吃两盏茶,约我们去马球会?” 老太太摇头:“她是听说白石潭贺家老太太要来京,特地来探问的。” 王大娘子疑惑:“贺家……御医院正贺家?” 老太太:“不错,她家老太太是我闺中密友。” 王大娘子继续疑惑:“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这位贺老太太娘家就是行医的,她夫家又是御医院正,她本人长于妇人内症。” 王大娘子幡然醒悟,站起来急问:“那这位老太太能看女子怀胎吗?” 老太太笑道:“如若不能,我为什么催她来?” 王大娘子瞬间回血,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全然不见刚进屋时的颓败。 老太太:“往日里华儿碍于面子,不好找人看。这回,等贺家的老太太来了,我们把人请到府里,对外就说我病了,要华儿回来看。如此,我们自己个关在屋里便把了脉,对外瞒得滴水不漏。这事一旦办妥,日后华儿婆家若再来啰嗦,那……哼,我们家的闺女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37章 连累 王大娘子欢欣鼓舞,合掌在屋里拜起来:“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真人!那日我去玉清观求签,说什么石中隐玉高人指点,我还以为是老道诓我,原来竟是真的!高人竟是在这呀!多亏有母亲,我们才能请来这般高人,有母亲照看着,孩子们日后必定顺风顺水!”她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都在发光。 老太太看大娘子的憨样,觉得这媳妇不迷糊的时候还是挺有趣的,和善着眉眼继续说:“华兰在婆家受苦,她婆婆刁钻是一回事,她跟不上伯爵府的见识也是一回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般雅事她都弄得不成体统,被她的妯娌多有笑话。” 王大娘子听到华兰的短处被提起,脸瞬间垮掉:“哼,伯爵府又如何,还不是武将出身,知道什么风雅?他们不过寻衅找茬罢了!” 老太太摇头:“这我可要说你了。这些鬼玩意儿,虽说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可上了门第又是另一番说法。你自己在闺中不也学过这几样闲事?拿出来就是不一样的!要不我能一眼看中你?” 老太太一面说她,一面又夸她,王若弗听得心胸舒畅,正过脸来看着老太太。 “今日这事,传出去是不好听,但说到实处,是墨兰做错了事,几个姐妹只是被牵连了名声。我们若要扭转局面,也该从此处下手。” 大娘子向前倾身:“母亲的意思是?” “我在宫中住着的时候,有个姓孔的小宫女……” “宫里的孔嬷嬷?” “对。你若舍得如兰,我就把她请到家里来,好好给两个孩子上上课,让她们把规矩都学学明白。如果有什么做错了的,尽管让孔嬷嬷拿板子打她们,一来磨性子,二来也是做给外面的人看,让别人知道我盛家管教女儿是极严厉的,也是有章法的。至于墨兰,她既身体不好,骂两句就要倒,那这样艰难的课程,她也就不要来上了。如此一来,也就不用你那个官人再拿什么家法了。” 大娘子越听越高兴,最后龇着牙花子乐道:“这是釜底抽薪阿!母亲真乃女中诸葛!我朝若是有女子科举,母亲必得拿个状元!”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张嘴啊,说话也讨人喜欢了!来来来,喝茶。” 婆媳俩亲热地聊到了傍晚,大娘子才兴高采烈地从寿安堂出来,回了屋便关起门来偷着乐,念着老太太为孩子们请来的高人们,没再哭着喊着要盛纮处置墨兰。 林噙霜在林栖阁等了半天没等来大娘子的发作,心中纳闷不已。 不过,眼前,她的首要任务还不是王若弗,而是盛纮。 她必须先把盛纮的怒气平息。 “装晕”这件事是墨兰在出发前就已经和她定下的。 林栖阁一屋子人都知道,不经传召私去前厅,是不合盛家规矩的。但林噙霜实在担心王若弗会故意藏着墨兰、把如兰送进永昌伯爵府,墨兰也怕被如兰踩在脚下、先她一步嫁入高门,所以就算冒着挨家法的风险,墨兰也要去前庭看上一眼。 母女俩约定,如果不小心被发现,墨兰就当场装晕先蒙混过去,周娘子则快速赶回林栖阁,搬来林噙霜作救兵。 只是没想到,墨兰的出场如此“炫目”,容不得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装晕,而周娘子也被困在葳蕤轩里,无法及时通风报信。 墨兰一直等到客人走了、盛纮要发作起来了,这才使出手段,“晕死”过去。 盛大人也不负这对母女厚望,果然再次入套。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墨兰都逃过了在葳蕤轩被痛打一顿的责罚。 为了万无一失,林噙霜在去葳蕤轩前便已请好郎中,还给郎中塞了好大一个荷包,要他把墨兰的病情说重些。 盛纮在林栖阁盯着郎中把脉,看他越把越皱眉,心跟着提起来:“怎么样?我女儿怎么样了?” 郎中:“寸口脉象细弱短促,乃是受惊之象。再看姑娘唇色发白,眼底发青,这是惊惧过甚,吓得不轻阿……” 送走郎中,盛纮重新坐回墨兰床前,满心愧疚:“我不过是一时气极,怎么就把孩子吓成这样了,我真是……” 林噙霜站在一旁擦泪:“墨兰失礼于前庭,本就该责罚,这场病就是祖宗在罚她,她该受着。” 她越是说重话,盛纮就越心疼墨兰。 “你这个做娘的也忒心狠,现在女儿病成这样,就不要再这样苛责她了,没的让孩子更心寒。” “是,主君说的是。” 盛纮伸手给墨兰掖好被子,说:“她既病成这样,就先别去学堂了,多休息些时日,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去。她又不科考,没的为了读书再累坏身体。” 林噙霜点头称是。可转念一想,不对,如此一来,书塾里就只有明兰和如兰天天在小公爷眼前晃荡,岂不是便宜了这两个小蹄子? 她施施然走到盛纮面前:“主君,奴婢惶恐,想到如兰和明兰两个姑娘被墨兰拖累名声,心里就愧疚得很。两位姑娘日日都去学堂,岂不是日日都要被小公爷看笑话……” 盛纮摆手:“小公爷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他不会如此。” 林噙霜拿帕子捂脸:“就算小公爷不会,那他身边的小厮呢?他们可未必有小公爷的涵养。还有顾二,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当面挖苦两个姑娘?我可听说这个顾二最是无赖……” 盛纮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林噙霜又开始哭:“哎呀,都怪我,没有教好墨兰,让她连累了两个妹妹……我,我真是该死……” 盛纮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说:“别哭了霜儿,我知道你怕她们在学堂里被笑话。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先都别去学堂了吧,在屋里绣绣花,休息休息,等过段时间再去。” 林噙霜抬着泪眼看他:“可这……老太太和大娘子能同意吗?” 盛纮给她轻轻擦泪:“这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他们肯定会同意的。”说完,喊来东荣去通知葳蕤轩和寿安堂。 第38章 嬷嬷【感谢金主霸霸「十陵小枪」的月票!!!】 林噙霜以为那两位听到这个消息会震怒,可等到半夜什么都没等来。看盛纮也一直呆在林栖阁没有被叫走,便在心中思量:估计是今晚已经夜深,也许两个老妖婆明天就要来找自己麻烦了。 然而…… 王若弗连着三日都安分守己,完全没有要责问墨兰的意思。 老太太也对明兰不去书塾的安排欣然接受,一点也没有要找盛纮麻烦的样子。 林噙霜等得越来越不安,盛纮也为这诡异的宁静所触动,在第四天午后忍不住问大娘子:“你这几日很是安静阿?” “早上得盯着如儿在屋里做针线,下午还要盯着长栋听长柏开蒙,灶上、院里、库房……我实在事多。”大娘子一脸平静。 “如兰被墨兰连累得去不了学堂,你也不怪?”盛纮抬眉瞅她。 “家里姑娘出了丑,做姐妹的躲在屋里自省也挺好的,免得出去被人说闲话。”大娘子甚至显得很明事理。 盛纮猛喝一口茶:“你这些时日颇有长进阿!” 大娘子嘴角一勾,正要开口揶揄,想起老太太和她的绸缪,不愿口舌生事,便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官人教的好。” 盛纮难得见到大娘子这么乖顺,便说:“等过些时日,墨兰身子恢复,再让他们姐妹一起回学堂里。” 大娘子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凭什么要等墨兰能上学了才让如兰去学堂? 她咬咬牙,心中默念“石中隐玉,高人指点”,平着声音问:“那墨兰何时能好?” “郎中说了,怎么的也得养个把月,她这回被吓得厉害。”盛纮说着叹了口气,“怪我,对她太严厉。” 大娘子掐指一算,这不刚好错过孔嬷嬷开堂的时间?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很好!就让墨兰好好休息,在林栖阁里呆着,哪都别去。” 盛纮觉得太阳似乎打西边出来了。 …… 五日后,盛家迎来一位贵客。 来人是一位仪态端庄的老妇,衣着朴素,自带一股威严,下车时似乎让整条巷子都显得肃穆了些。 大娘子亲自在府前迎接。 “这是哪家大娘子?威势好强!我怎么以前没见过。”看门的小厮拉住一个葳蕤轩的丫鬟问。 “这可不是什么大娘子,是宫里来的孔嬷嬷。”小丫鬟道。 “宫里来的?来我们家做什么?”小厮头一回见着“宫里来的”,睁大眼睛想瞧个仔细。 “来给五姑娘和六姑娘授课阿!大娘子说了,跟着宫里学规矩总归是没错的。” “哇!宫里来人给教?那岂不是以后这两个姑娘能嫁到宫里去?盛家是要出个娘娘了!”小厮顿时浮想联翩。 不到一刻钟,宫里嬷嬷要来授课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盛府,林噙霜直到此时才得到消息。 她第一时间拉着周娘子就往葳蕤轩跑,想去瞧瞧是不是真如下人们说。 两人被彩环拦在葳蕤轩门口一通奚落,虽然没有见到孔嬷嬷的真容,倒是从彩环的冷嘲热讽里证实了授课之事。 “看来是真的了!这个王若弗果真要让自己的女儿得到宫里人指点,以后要踩在我墨儿头上去。”林噙霜气急败坏。 “小娘莫着急,主君一定会为四姑娘做主的。”周娘子安慰。 “她王若弗妄为一家主母!凭什么只让如兰明兰来见嬷嬷,却不通传墨兰?她就是不想让墨儿在嬷嬷面前抢走那两个小的风头吧!哼,我要是这家里的大娘子,墨儿能受她这样的打压?” 周娘子:“她自猖狂她的,小娘自然是有办法对付她!” “没错!这回,我塞也要把墨儿塞进孔嬷嬷的课堂上!” 晚间,林噙霜准备了一大桌佳肴款待盛纮,与他浓情蜜意地说了半天话,末了突然拂着胸口哀叹:“我有纮郎倚靠,可我们的墨儿怎么办?” 盛纮透过烛光欣赏美人捧心:“这话怎么说的?我自然也是墨儿的倚靠。” 林噙霜:“墨儿总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能永远得到纮郎的庇佑。” 盛纮:“你莫要担心,日后我必定为墨儿寻得一位妥帖的郎君。” 林噙霜:“我墨儿才情出众,就是心性单纯,被贱奴坑害也不知申辩,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怕是日后真要议亲时,没有好郎君肯点头。” 盛纮:“哎,你不用担心。那天之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那个该死的奴婢推的她,说出去了她也是冤枉的。” 林噙霜:“那既知她是冤枉,为何大娘子请来了孔嬷嬷却唯独不让墨儿去听训?” 盛纮:“此事大娘子与我说了,孔嬷嬷在宫里管的可都是嫔妃贵人,手腕严酷的很。不让墨儿去,是怕她身子吃不消。郎中之前不是说过?墨儿这回得歇上个把月呢。” 林噙霜:“可那日出丑的是墨儿,如果不让她去听课,让别人知道了,不还是会笑话墨儿没有规矩吗?” 盛纮:“你就放心吧!那日之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更没什么人知道。回头等墨儿身体好了,我们自己教她便是,犯不着让她拖着病体去受孔嬷嬷的训。” 林噙霜斜趴到小几上,伤心落泪:“都怪我!我的墨儿那般才情却偏生在了我肚子里,让她不得受宫里嬷嬷的教导……”领口斜斜微落,露出半截锁骨。 盛纮本来已经说得有点烦了,看她哭得活色生香,上前搂着美人香肩,道:“哎呀呀,我的霜儿,这是为着墨儿身体着想,和其他的都无关呀!” 林噙霜:“孔嬷嬷来家里一趟本就不易,能得她教导,就算是拖累了身体也值得,毕竟名声要紧阿!大娘子把孔嬷嬷请来,不也本就是为了几个姑娘的名声着想吗?这样以后她们出门去了可以说一句是孔嬷嬷的门生,别人都要高看她们几眼的。可现下,我的墨儿……阿,都怪我都怪我!怪我贪恋纮郎,一心想留在纮郎身边,这才惹怒大娘子,才让她嫉恨上墨儿……纮郎,全都是我的错呀……” 第39章 端水【感谢金主「试试不要钱」月票投喂!!!】 盛纮搂着她晃了又晃,说:“我的好霜儿,你我相遇乃是天赐良缘,你怎的这般说自己?倒叫为夫伤感。” 林噙霜:“纮郎这般才学样貌,就算是配官家公主也是可的,是我……是我贪恋纮郎,生下两个孩子……害得纮郎为我忍气吞声,连自己女儿的事情都不能做主……” 盛纮似被戳中痛处:“胡说!我的女儿我当然能做主!” 林噙霜:“是是是,奴婢说错了话。墨儿是纮郎的女儿,自然是纮郎做主的。大娘子虽然家世显赫,贵为高门嫡女,但到底也是嫁来了我们盛家,自然是要听纮郎的……” 几句话把一家之主的威势又调动了起来。 “那当然,我的女儿要学什么自然是我说了算!” 次日,盛纮下朝后就跑去寿安堂,假模假样的陪老太太做香,话里话外想让墨兰也去听孔嬷嬷的课。 老太太:“她之前被吓得病了,不是说要躺月余?怎么好让她去受磋磨。” 盛纮:“我看她这几日已然大好。再说,孔嬷嬷是来教规矩,又不是带他们去演武场练兵,怎么着也不至于拖坏身体。” 老太太:“可之前听你说的,她可是病得很重的呀。莫不是那个郎中为了几吊钱来诓我们?” 盛纮:“不至于不至于,那日我也在,墨儿确实病得重。应是噙霜照顾得好,让她恢复得快。” 老太太:“哦?那这是好事,只是她大病初愈,也不好太过劳累,还是让她多休息些时日,巩固根源。” 盛纮:“十几岁的小孩子家,哪里就那么羸弱了?她都好全了,听课什么的没问题的。” 老太太点头:“如此甚好。不过,孩子们受训的事情统共都是大娘子在管,你跑来与我说这么多是作甚?” 盛纮:“母亲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是我们的母亲,您做的安排,大娘子自然是要遵循的。” 老太太:“我们把教规矩的人请来了家里,然后我自己坏了家里的规矩。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盛纮被她噎得没法,便硬着头皮去找大娘子。 夫妇俩你来我往,越说越火,大娘子最后气急败坏地说:“好,可以!既然她身子骨好全了,那就让她先把那日的罚给补上,打手板、跪祠堂通通罚过,跟祖宗忏悔完再去听课!” 盛纮一脸嫌恶地骂:“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斤斤计较,跟个孩子也计较成这样,你还是个做大娘子的吗?简直和街头商贩无二。” 大娘子:“你说我街头商贩?你怎么不说林噙霜勾栏做派!教出的女儿也不知羞,青天白日地偷窥前庭,她可是跌出来了呀跌出来了呀!你是没看到吗?还是觉得吴大娘子他们母子的笑声不够大?我都羞都要钻地啦盛纮!” “那事都过去多久了?外头的人都没再提过,偏你还天天挂在嘴边?”盛纮觉得再这么吵下去没法打成目的,便又软下言语来,说:“夫人!我知道你是为着孩子们好。那墨儿在屋里也反省过了,她已经知错了,你就不要再揪着她的错不放啦。” 大娘子:“我不是揪着她不放,是她揪着我的如兰不放。为着她那事,如兰,还有明兰,两个都被绑着在屋里闷了大半个月。她们俩是被连累的,现在让她们学规矩也是对他们的一点弥补,这时候墨兰插进来做什么呢?” 盛纮发现软的还是不行,又骂起来:“自己做当家大娘子的,怎么就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只让如兰和明兰去听课,唯独刻薄墨兰?” 大娘子的声音比他更大:“盛纮,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吧!我刻薄墨兰?是她自己摔出前厅失了大礼,是她给全家人丢了脸面,也是她吓病了要躺床上月余。哦,现在看到有好事了,她突然就能坐起来了?病就好全了?还有心思在你耳朵旁嗦摆我的不是了?真是笑话,唱戏的都没她们母女俩能装!” 盛纮:“你你你,满嘴喷粪!这是做人母亲该说的话吗?” 大娘子:“我的孩子绝对做不出她那样没脸的事来。我的孩子各个知书达礼、进退有据。你别把那个贱人教坏的孩子算到我的头上!” 夫妇二人争吵不休之时,孔嬷嬷到了。 “我来和大娘子商讨姑娘们的课程,恰好听见大人与娘子在说我课上的事情,便斗胆进来了。”孔嬷嬷彬彬有礼。 盛纮红着脖子道:“让孔嬷嬷看笑话了。是我家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日前在客人面前失了大礼,我想让她也来听孔嬷嬷的教诲。” 大娘子红着眼睛瞪他。 “这自然是好的!只要姑娘们肯听,我是很荣幸的。”孔嬷嬷笑盈盈地说。 “这……孔嬷嬷,那个孩子大病初愈,身子孱弱,怕是会让孔嬷嬷劳累。”大娘子有点着急。 “无碍,我教的不过是品茶点香插花挂画这些闲事,不费多少体力的。”孔嬷嬷安慰道。 大娘子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整个脸都垮下来。 盛纮看大娘子吃瘪,脸上终于挂上笑,热情洋溢地对孔嬷嬷说:“那便有劳嬷嬷了!” 墨兰就此成功进入孔嬷嬷课堂。 …… 第一日,孔嬷嬷教的是点茶,三个兰都没能成功让茶沫咬盏。墨兰回房后苦练不辍,如兰在大娘子的督促下做得叫苦连天。明兰却是早就信手拈来的,只是不想出头冒尖,故一回屋就拿着字帖练字。 第二日,孔嬷嬷教焚香,墨兰很快掌握了诀窍,踌躇满志地催促孔嬷嬷多教她些。如兰搞得烟熏火燎,险些点着自己的衣袖。墨兰在一旁嘲笑挖苦,两人在桌子底下掐了几回。明兰兀自慢吞吞地捣鼓,直到课堂结束都没能把香点着。 第三日,孔嬷嬷教插花,墨兰拉着孔嬷嬷不停请教,在一旁的如兰根本插不上一句话,气得自己在桌子上摔花。孔嬷嬷看两人越吵越凶,干脆提出自己要出去喝药,想把三个姐妹留在课堂上。 这时,明兰提出肚子疼,要告假半日,便跟着孔嬷嬷出门去。 第40章 救兵【感谢「屿麓青衫」投喂的月票!!!】 墨兰一看孔嬷嬷不在,更加肆无忌惮地挖苦如兰蠢笨,如兰反唇相讥说墨兰要靠这些手段才能抬升地位,两个人吵着吵着又动起手来。孔嬷嬷站在门后听到了姐妹俩的所有争吵,一直等到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才出面。 这边,明兰回寿安堂的路上特地经过书塾,正遇见长柏和齐衡、顾廷烨。 她向三人行了一礼,道:“长柏哥哥,我有事找你。” 长柏:“何事?” 明兰看了一眼齐衡和顾廷烨。 两人都是许久未见明兰,齐衡盯着她发愣,顾廷烨会意,深深地看了一眼明兰,便去搂齐衡的肩膀:“他们兄妹俩有事说话,咱们先走两步。” 齐衡还盯着明兰看,顾廷烨笑嘻嘻地把他的头扭回来,说:“别看啦,他哥会打死你的。” 一句话说得齐衡面红耳赤,赶忙跟着顾廷烨走开。 长柏白了一眼顾廷烨,对明兰说:“别多心,他就那样,口无遮拦。” 明兰:“是,哥哥。明兰来找兄长,是因如兰和墨兰在孔嬷嬷课上生了口角,现在正在葳蕤轩被罚,林小娘也去了。我担心大娘子气过头伤了身子,特来告知二哥哥,您送完两位贵客就回葳蕤轩一趟吧,大娘子看到二哥哥肯定就不生气了!” 她说着天真的孩子话,还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得长柏心头柔软,道:“傻妹妹,母亲气的是如兰和墨兰学不好规矩,我去了哪里能让她消气?不过我倒是可以生点事给她,让她分分神。”他对明兰点头微笑:“在这种时刻还能想着母亲身体,做得很好,六妹妹!你且先回去,我自有定夺。” …… 不一会儿,汗牛来到葳蕤轩院子里,被几个仆妇拦在外头:“主君主母正在里面管教两个姐,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汗牛:“二哥有事,让我来寻大娘子。” 一个仆妇听是长柏的事,踟蹰了一下,走到主屋门口给彩环通报。 彩环听完立马进屋,刚走到厅里就被刘妈妈拦住:“不是跟你说了,没事不要进来?” “外头汗牛来报,说二哥有事找大娘子。”彩环嘟着嘴,心里暗恨刘妈妈总是拦在她前面,不让她出头。 刘妈妈亲自出屋和汗牛说话。 “二哥说,他屋里找不着件东西,要大娘子过去帮忙找找。” 刘妈妈狐疑:“二哥向来稳妥,东西从不乱放,怎会少了?” 汗牛:“这才要主母过去看看。” 刘妈妈瞬间想到许多,点头道:“我知道了。”撇下汗牛,重新回屋里。 此时,墨兰和如兰跪在堂中央,孔嬷嬷正在训话:“……四姑娘,你在家中事事争先,想着给盛家争脸,难道你的几个妹妹就不需要争脸了?难道只有你有脸了,盛家才有脸吗?” 盛纮夫妇端坐在主座上,孔嬷嬷和林噙霜分坐两边客席,孔嬷嬷每说一句,盛纮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你虽然是庶出,可我在盛府也看得分明,盛大人对你疼爱有加,吃穿用度样样与嫡女一般无二,怎的还能说出因是庶女而被欺辱的言辞?可念过半点父女情分?”孔嬷嬷停下来,看着墨兰。 墨兰抽抽搭搭地朝盛纮哭道:“爹……我没有……” 盛纮并不理她。 孔嬷嬷:“我今天罚你,是希望你记着,人才出挑虽好,但世间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教训。若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把别人当傻子,日后怕是会引火烧身。” 墨兰不敢再开口。 如兰本来心中惴惴,可在一旁听孔嬷嬷骂墨兰,越听越畅快,最后几乎要笑出声来,孔嬷嬷的枪口马上转向她:“五姑娘,你今天可是好威风阿,气哭了姐姐还火上浇油,口无遮拦,专门戳人心窝肺管子,这该是大家嫡女应有的做派吗?要知祸从口出,你的脾气若是不改,日后出去可是会吃大亏的。” 如兰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刀板上的鱼肉,一声不敢坑。 孔嬷嬷:“今日虽只是闺阁里的小事,但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错不罚终将翻成大错,许多大家族都是先从里头败起来的,万望姑娘们深鉴。” 刘妈妈看孔嬷嬷开始安排婢女上前,知道这是训完要打了,才沿着墙角悄没声地往大娘子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听见林噙霜突然开口:“嬷嬷勿怪,这里原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我心中愧疚,有话不吐不快,万望见谅。如兰比墨兰小,两个姐妹拌嘴虽然各有过错,可终究是墨兰没带好妹妹,我看,她这十个手板不如让墨兰受了吧。” 一屋子人都看向林噙霜。 孔嬷嬷:“我打她本就是为了弥补他们姊妹之间的情分,今日大家一起挨了板子,明日这件事就揭过去了。林小娘,你的心是好的,但是做法还是欠缺些道统的。” 林噙霜没有认输,继续说:“嬷嬷说得是,是妾身无知了。都怪我,没有教养好墨儿,她今日做出这等错事,我这个做娘的难辞其咎,嬷嬷,不如连同我一起罚了吧,也好略略补过。”说完正正对着孔嬷嬷跪下。 她这一跪立即惹来大娘子的不满:“又来这套!”但她碍于外人在场,只是小声嘀咕。 孔嬷嬷略略撇过身去,想避开这一跪。可林噙霜把角度掌握得非常好,孔嬷嬷除非立刻站起来跳到一边,否则怎么也躲不开。 林噙霜看孔嬷嬷似有局促,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神色变愈发演出凄苦来,想在盛纮面前再施一回苦肉计,以退为进救出墨兰。 毕竟她凭着这招驰骋盛家十数年,屡试不爽。 但,她没想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在宫里翻滚了几十年的老嬷嬷,人家什么手段心机没见过呢? 孔嬷嬷脸上的嫌恶一瞬即逝,道:“看来,林小娘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在座众人皆竖看向孔嬷嬷。 “你说墨姐儿有错应当罚你,那么,五姑娘是大娘子房里的,六姑娘是老太太房里的,按你的意思,她二人也应当一起受罚?至于我这个教养嬷嬷更是难辞其咎……你是这个意思吗?” 第41章 引战 林噙霜:“我……我不是……” “林小娘,我今天也要说你一句。”孔嬷嬷并不给她机会辩解,继续道: “人贵在有自知,你却有两不知。你自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在与大人娘子谈话时,你贸贸然插嘴,应当不应当?好在我与老太太是故旧,若换了旁人,岂不笑话盛府没规矩?第二知,你是一再知错犯错,你先说自己不该开口,可你偏又开了口,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知,既知无知,为何还要随意插嘴姑娘们的教养之事?你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犯了,岂非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莫非是仗着自己养了几个哥姐的,自认高出众人一筹不成?” 一席话把林噙霜的算计撕了个干净。 林噙霜发现遇到硬茬子了,忙拿起无辜的眼神看向盛纮。 但是此时盛纮也被孔嬷嬷说得脸上无光,正怕她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哪里会帮她说话?一通斥骂把林噙霜说得不敢再言语。 两个兰跪着被打了十下手板,哭得撕心裂肺。 林噙霜看得心疼,再看盛纮沉凝不语,似乎还在品味刚刚孔嬷嬷的教诲。 她暗暗心惊:【主君该不会就此听了那个老虔婆的话,疏远我们林栖阁吧?】 她看向一旁的王若弗,计上心头…… 等两个兰被各自扶回房间,盛纮和孔嬷嬷也各自散去,林噙霜突然对王若弗说:“大娘子,是你故意让孔嬷嬷说的这些话吧?你嫉恨主君宠爱我,特地找来个什么教养嬷嬷训斥我们,是想让主君厌弃我们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氏纵然平时骄纵跋扈,但还从来不敢在大娘子面前这么没遮没拦地呛声。 王若弗先是以为自己听错,回过头来盯着林噙霜问:“你说什么?” 林噙霜:“我说,大娘子嫉恨我们母女抢了纮郎的关爱,所以找个外人来教训我们。” 王若弗瞪得眼珠子快掉地上:“你个黑心肠的贱婢!是你自己撺掇郎君把女儿塞进课上的,现在反倒来说我?来人阿,来人!给我把这贱婢按着打!”说着自己冲上前去扇林噙霜的巴掌。 她今天本是看孔嬷嬷一席话把全家说得振聋发聩,想乘胜追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贱人,没想到林噙霜自己先对她发难。 在自己的地盘,当着一众下人,被丈夫的爱妾指着鼻子骂,大娘子的尊严扫地,大娘子的颜面无存。 就在王若弗的巴掌即将招呼到林噙霜脸上时,刘妈妈大叫一声:“大娘子!二哥出事了!” 这句话像是定身咒,瞬间吸走了王若弗的所有能量,她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看向刘妈妈。 “二哥出事了!大娘子快去看看吧!”刘妈妈再次提高嗓音。 “柏儿怎么了?!”大娘子撇下林噙霜,一个健步来到刘妈妈身前。 “柏哥屋里出事了,他说自己弄不了,要大娘子快去帮忙!”刘妈妈添油加醋地又在王若弗耳根说了一遍。 王若弗再顾不上其他,大喊一句:“快走!”就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赶去长柏院子了。 林噙霜呆立在原地,垂下的发丝被穿堂风吹得乱舞。 “就这么走了?”她喃喃道。 那接下来的戏怎么演? “王若弗,你就这么走了?”林噙霜奔到门口,依着门框冲外喊。 她必须向王若弗引战,否则盛纮会因为今天的事冷落她很久。 可没人回应她。 只有留在院子里扫地的丫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你是觉得我是个妾室,不配在主母屋里呆着吗?你也要骂我们是妾婢庶子吗?”林噙霜试图向丫鬟引战,只要是葳蕤轩的人,把水弄混了都可以泼到王若弗头上。 可小丫鬟根本就不吃她这套,看她叫骂起来,直接拎着扫帚出院子了,话都不跟她多说一句。 “你们葳蕤轩的人竟然各个都这么草包,跟我林栖阁的真是差远了!一屋子蠢货,平常幺五喝六的跟天王老子似的,结果呢,还不是被我指着骂不敢还口?你王若弗比不过我,如兰也比不过墨兰,哼,现在长柏也出事了,呵呵,等着吧,我看他就好不了,什么天纵奇才,肖似其祖?我看,不过就是你们硬捧出来的,天天跟顾廷烨那种混子耍,总有一天要被人踩进泥里!等着吧你们,总有一天,我的枫儿定会胜过长柏,我定要让你们知道,我林栖阁出来的才是这盛府里最出挑的!你们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专挑葳蕤轩看重的人骂,而且越骂越大声,就想引来葳蕤轩的人,任何人都行。 果然,那个被她骂走的小婢女从门口重新走了进来。 林噙霜抓住机会嗤笑道:“哈,小贱蹄子回来了!怎么?想起来要骂我什么了?跟你说吧小贱人,你和王若弗一样,蠢得惊天动地,这个盛家终究有一天得听我……纮……纮郎?” 只见小婢女身后,盛纮的身影闪了出来。 “纮郎怎么回来了?”林噙霜瞬间切回柔弱模样。 “她说你找我,我以为你被困在葳蕤轩出不来,赶来救你,没想却听到一席慷慨陈词!你刚说这个盛家终究是怎么来,你接着说。”盛纮交叠着双手站在门口,冷冷注视着她。 “纮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噙霜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盛纮面无表情。 “奴婢……奴婢就是生气……奴婢气自己无用……所以这才说胡话……”林噙霜脑子转的飞快。 “无用?我看你有用得很!胆敢咆哮厅堂,你简直是要上天!”盛纮本就因为孔嬷嬷的话在生林噙霜的气,刚才远远听到她诅咒长柏,更怒了。 “亏得我还担心你们母女,特地让人送药膏去林栖阁,结果你倒好,留在这里耀武扬威,真是让我开了眼。今日孔嬷嬷说的那些话,你当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这都已经给你留了情面啦,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还要闹?” 盛纮越说越来气,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第42章 盘算【感谢金主「伴着书荒来看书」投喂月票!!!】 林噙霜不敢再说什么,趴在地上一通磕头,磕到额头微微渗出血来。 等盛纮终于不骂了,林噙霜才膝行到他脚下,抱着他的腿轻声唤道:“纮郎别生气,奴婢再也不敢了……” 盛纮低头撇她一眼,说:“你,现在就马上滚回你的林栖阁,关起门来好好反省反省。” 他狠狠地从林噙霜手里抽走衣角,转身离开,向长柏院子走去。 …… 林噙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林栖阁,等进门时,墨兰正在里面啼哭。 周娘子上前迎她,看她额头上的伤,急问:“小娘这是怎么了?大娘子打你了?要不要奴婢现在去请主君?” 林噙霜没有答话,只一步一步地往屋里挪。 周娘子有眼色,看她这样,不再说什么,只小心候在一旁。 屋子里的墨兰却不知,她听见动静,问:“是父亲来了吗?” 没有人答话,墨兰又问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墨兰委屈地大哭起来:“父亲不要墨儿了!父亲不要墨儿了!” “哭什么哭!”林噙霜大吼一声,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墨兰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看见是林噙霜,小声道:“小娘,你吓着墨儿了……” 林噙霜大骂道:“这么点动静就吓着你,以后还怎么进高门,做豪门嫡母?” 她猛地踹向椅子,怒骂:“难道我们母女要天天在这破院子里仰人鼻息,听由盛家人的作贱吗?” 她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我明明才情出众,样样都比王若弗强,凭什么要被她踩在脚下?现在,连你爹也向着她说话,你再不给我出息些,还不如早早死去投胎,下辈子做个嫡出女儿,省得跟我受罪!” 她越骂越难听,屋子里的人也不敢劝,任由她乱砸乱骂,直闹到深夜。 …… 那边,盛纮夫妇先后赶到长柏屋里,长柏解释:“父亲母亲,我没有什么大事,是找不见一根用惯的笔了,所以请母亲来帮忙找。谁知道汗牛传错了话,惹得父亲母亲担忧,儿子惭愧!” 大娘子笑眯眯地说:“我儿勤俭,一根笔用了五六年也不扔。这回一定是读书读累了,没留神把笔夹在了书里。我一来不就找着了吗?” 长柏:“儿子屋里的事都是母亲操持的,一应事物井井有条,这才让儿子能安心读书,母亲辛劳,儿子深谢!” 盛纮看他们母慈子孝的,心里感慨,说:“大娘子把这么大一个家管得这么好,确实不容易。” 王若弗见盛纮难得夸她,笑得更开怀了,说:“主君为官勤勉,我在家自然也不能懈怠。” 一家三口热热乎乎地说了好一会子话,晚饭也摆在了长柏的院子里。 …… 夜里, 盛老太太来到明兰房内。 明兰亲热地迎上前去:“祖母,这么晚您怎么还没休息?” “听说你病了?”老太太摸着明兰的额头。 明兰眨眨眼,满脸堆起笑来,问:“您听孔嬷嬷说的吗?” 老太太看她一脸顽皮,啧了一声,用手指去戳她的脑袋:“你怎么还学会装病逃课?” 明兰滚到她怀里,像个猫一样地挠老太太的衣袖:“哎呀,祖母,孔嬷嬷放任四姐姐和五姐姐暗斗好几天,眼看今天终于火烧起来了,她肯定要下手狠狠责罚的,我便赶紧躲了。反正今天的课是肯定上不成的。” “哼哼,就你这个机灵鬼有眼色!”老太太把明兰搂在怀里,“那你为什么还特地绕道去找长柏?” “祖母您是有神通吗?连这事都知道!我是去给长柏哥哥报信呢,让他去救大娘子。”明兰笑嘻嘻地坦白交代,一点没隐瞒。 “你大娘子和孔嬷嬷在葳蕤轩规训墨兰和如兰,怎么就需要长柏去救了?”老太太看着她。 “四姐姐受罚,林小娘必定要前去营救,她们为了挽回爹爹,肯定会想办法把火引到大娘子身上的。如果不找二哥哥去救她,大娘子恐怕还得掉进林小娘的套里。我这叫草船借箭!”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这机灵鬼,把兵法都用上了!你既救了大娘子,为什么不让她知道?把功劳都给了你二哥哥,你自己不觉得冤枉?” “祖母,我这毕竟也算是用了点小心机,说出去终归是不太好听。能救下大娘子已算是达成目的,功劳不功劳的不提也罢,我还担心二哥哥心疼我把事儿告诉大娘子,到时反而引来林小娘他们的不快。” “你能分清主次,这很好。那你想没想过,你这次虽借病隐身,却也实打实地避开了刑罚,回头你四姐五姐回过味来,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四姐姐兴许能琢磨过来,五姐姐……”祖孙俩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明兰坐起身,给老太太轻捏手臂:“我懂,一家子姊妹共荣共损,我看到她们犯错却自己躲起来作壁上观,终究还是失了姐妹道义的。这样,我明天也出个什么错漏,让孔嬷嬷单独罚我,这样四姐五姐看了开心,也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怜爱地摸着明兰的头发:“你明知不易,却还要费尽心思地为大娘子绸缪,是为的什么?” “于公,她是家中嫡母大娘子,本应受到礼遇,却因爹爹偏爱林小娘一家而受了许多委屈,我作为盛家六姑娘应该要出手帮她。于私,她对我有恩,不仅善待静安居士,尽心教养长栋,连小蝶姐姐的婚事都给安排了,我更不能坐视不理。” 老太太点头:“她出身高贵,从小万千宠爱的长大,从没在家中吃过什么亏,养成了恣意任性的脾气,遇事也不会盘算。刚来盛家时与你父亲也曾经是鹣鲽情深的,后来遇见林噙霜这种工于心计的便打不过了。” “林小娘不过是抓住了父亲心头的关节,又懂得装柔弱扮可怜,博得父亲怜惜,然则父亲未必就真的被她蒙蔽了双眼,只不过自己不愿醒来罢了。”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欣慰无比地说:“我的明儿看得明白,知恩图报、懂礼又有盘算,很好!” “祖母您就放心吧,孙女有分寸。倒是您,我可听说前天晚上您和孔嬷嬷像俩小孩似的,为着我的事情拌起嘴来。我就那么像个金疙瘩,那么得您稀罕?”明兰把个毛茸茸的脑袋拱到老太太颈窝里。 “你个猢狲,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是哪个那么耳报神跟你嚼舌根?”老太太就势抓着她挠痒痒。 第43章 偏爱【感谢读者尾号「290」的小可爱投喂月票!!!】 明兰被挠得嘎嘎乱笑,一边笑一边喊道:“祖母!饶命!是孔嬷嬷自己说的!她跟您吵完的隔天偷偷塞给我好几包好茶,让我们祖孙俩自己尝,还跟我说她已经知道咱们祖孙俩的难处,一个劲地夸我懂事呢!” “哼,就该让她好好治治你这个皮猴子!” “皮猴子也是您惯出来哒!哈哈哈哈!……阿!祖母饶命!”老太太又去挠她。 …… …… 顾廷烨自那日之后又许久没见到明兰,这日终于忍不住,问长柏:“你几个妹妹最近都没来上学,那日明兰见你又神色慌张,你家这是怎么了?” 长柏原本都快把那天的事给忘了,一听顾廷烨问,又想起来,脸上一阵无奈:“几个妹妹做了错事,家里请来嬷嬷给他们上课呢。” 顾廷烨一脸坏笑:“啥错事?说来我乐呵乐呵?” 长柏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只是嘴贱,并不真的幸灾乐祸,再三要他保密,才把吴大娘子来访那日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顾廷烨挑眉:“这不是你四妹妹的错吗,怎么你五妹妹和明兰也陪绑?” 长柏无奈:“父亲说怕他们来学堂上被人笑话。” 顾廷烨斜眼:“我看你父亲就是偏心你四妹妹。” 长柏是打心眼里赞同的,不过,想到最近父亲都没去林栖阁,又说:“子女众多的家庭很难一碗水端平,父亲……哎,父亲有他的苦衷。” 顾廷烨:“你是被偏爱的那个,自然能体会。不像我,没了亲娘,又被父亲厌弃。我这种人是最知道不被父母偏疼的苦楚。” 长柏微感歉意:“我这不是说到这了吗,没想勾你伤心事。可我看最近你和老侯爷不是好很多了?” 顾廷烨:“是阿,只要我认打、认罚,把头低到泥里,我父亲也就能看我顺眼一点。可是我还是羡慕我大哥,他虽然身子骨欠佳,却能得父亲日日关怀,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得父亲夸。” 长柏:“你别灰心,只要你持之以恒,总能慢慢修补。” 顾廷烨摇头:“难咯,我最近恐怕又得做件让他气恼的事。” 长柏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又要做甚?这才刚刚见好,你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 顾廷烨:“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大哥,总想打听我在你们盛家的事,还撺掇人找庄学究细说我的诸般不是,幸好庄学究是名师大儒,眼睛雪亮,没被那些人带进沟里。还有我那个继母小秦氏,还在想方设法要再往我房里塞人。我屋里领头女使收了他们的钱,没少给他们帮忙,被石头发现了还哭说是我刻薄她们……” 长柏:“不对阿,你以前不是总说你继母待你最是宽厚,什么都顺着你吗?” 顾廷烨失笑:“是阿,我从前真是把她当亲母一样看待。可自从……自从看明白了一些事,我才发现,她对我乃是捧杀,她就想着把我捧到不知天高地厚,被父亲抛弃被赶出家门,再继承不了家业。” 长柏突然了悟:“这样一来,万一你大哥哥的病好不了了,你又被赶出家门,他儿子就成未来的宁远侯了!” 顾廷烨一脸疲惫地看向他。 长柏心疼地拍了拍兄弟的肩:“你真不容易。学堂上的事,有庄学究,我也会尽力帮你。但是家里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顾廷烨:“我已经书信去扬州,让原来的奶母常嬷嬷来京,打算让她做我屋里的管事。” “你们多年未见,这位常嬷嬷果真可靠吗?”长柏觉得很担心。 顾廷烨:“你记得当年在扬州白家,我外祖出殡时,那个挺身而出与白家大郎斗狠的女使吗?那个就是常嬷嬷。” “哦!原来是她!当时她为了你怒斥白家众人,很是忠勇!”长柏眼神微亮。 顾廷烨颔首:“常嬷嬷从我母亲还是姑娘时就伺候她,当年跟着我母亲进京嫁到顾家来,后来是我母亲去世对她打击太大,才黯然神伤回了扬州。她对我母亲、对我,真是没的说的。” 长柏:“这般忠心的老嬷嬷,自然不会被顾家的人收买。” 顾廷烨:“我半月前就在父亲面前提过这事,可他一听就很不高兴,我本想那就算了吧。可这半月以来,我的继母和大哥真是越发不消停,再这么下去,我真是要杀人了。” 长柏:“你没跟你父亲直说?料想老侯爷也不至于如此偏袒,一点都不愿帮你吧?” 顾廷烨:“刚开始那会儿,父亲是有亲自出面帮我把屋里的人都遣散的,可后来,我偶尔再提其他事情,他却再不肯出面,只听我大哥和继母的。不知他们在父亲面前又搞了什么动作。哎,也怪我,以前太能惹事了,让父亲不能放心信我。” 长柏听得啧啧摇头:“侯府延绵几代了,不应该阿。” 顾廷烨:“我父亲为人忠直,但最是刻板,信了一人,便头都不会回的。” 长柏长叹一声,不好置喙人家父亲。 顾廷烨:“我打算在外面置个宅子,让常嬷嬷先住进去。如果父亲实在不愿让常嬷嬷入府,大不了我搬到外边宅子住下。好过住在侯府里日日提防,夜夜不得安睡。” “这……这不好吧?父母犹在堂,兄弟不分家。你无缘无故就搬出来住,会惹你爹生气的吧!” “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些人收手,我也不必如此。可你也看到了,他们见到我与父亲有修好的模样,就愈加疯狂,真的是不给我留活路阿!我要想挣脱这些束缚,最要紧的就是科考上榜,得个一官半职的,这样才能塞住那些人的嘴。” 长柏思来想去,觉得好像也只能如此,便说:“那你多加小心,如果有要我做的尽管说。” 顾廷烨搂着他的肩膀:“哪能放过你?回头提副字给我,让我挂新宅里!” 长柏:“这都好说。你预备把宅子买在哪?” 顾廷烨:“我已向学究告了五日假,这几天会抓紧把宅子办好。常嬷嬷三日后便到汴梁,到时我还得去接她。” 长柏:“你放心,这几日的功课我都会细细做笔录,到时送去你府上。” “我还是亲自来拿吧。要是送进顾府,指不定也跟我的《忠爱论》一般成了灶里的灰。” 第44章 有庆【感谢金主霸霸「喵家小狐」月票投喂!!!】 半月前的试探让顾廷烨知道自家老子对常嬷嬷不怎么待见,从那时起,他便让石头在城里着手找宅子。 石头是个粗人,不通风水,又特地寻来好几个牙子,陪着一起逛。 有顾家的下人和一个牙子相熟,听说了这事,便拿着消息去找顾家大郎换赏钱。 顾廷煜以为自己二弟是养了外室,派人跟着顾廷烨,想来个一网打尽。 这日,顾廷烨和庄学究告完假,挨了一顿教诲,出门看宅子去,在路上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怎么有尾巴?”顾廷烨骑在马上,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看。 “公子,是大郎屋里的有庆,他已经跟了我几日了。”石头也骑着马,看都不看。 “没听说他有身手阿,你怎么能被他跟了去?”顾廷烨疑惑道。 “公子恕罪,是一个牙子漏出口风,才让他们抓住把柄。他是大哥屋里的,我不好擅自对他做什么,怕给公子惹麻烦。” 顾廷烨叹了口气:“也是,他就是个听话办事的,别难为人家。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就好了。” 石头听完,咧嘴一笑:“得勒!” 两人突然策马朝右边的巷子里拐去,有庆快步跟上,听着马蹄声小跑而去,但还是跑不过马,没跟多久就听不到响了。正在巷子里转呢,回头就撞进一个宽阔胸膛里,抬头一看,是石头。 石头嘿嘿笑着勾住他脖子,连拖带拽地把人塞进一个墙角,顾廷烨好整以暇地倚着墙,也笑眯眯看他。 有庆被这主仆二人笑得头皮发麻,想跪地求饶,可石头的臂膀就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牢牢把他钉在墙上,有庆感觉自己的脚尖踮得生疼。 “跟这么久很累吧,要不要石头帮你松松筋骨?”顾廷烨一脸和蔼可亲。 “不不不,公子,小人一点都不累!”有庆双腿发软。 “这么说,你还想再跟?”顾廷烨笑问。 有庆非常识时务,忙说:“不跟了,我再也不跟了!” 顾廷烨:“所以,你前几日都在跟?” 有庆这才发现自己入了套,扣着石头的臂膀求饶:“小的只是个下人,吃大公子的饭,得听大公子的话呀!二公子大人大量,有什么事别找小人,去问大公子才好。”还没怎么逼问就把顾廷煜卖了个干净。 顾廷烨:“那你说说,你都跟到了些什么?跟我大哥都说了些什么?” 有庆:“是五房的小莲说有个牙子是她表哥,把您看宅子的事告诉了大公子,我这几日跟着石头满城地转,只知道他帮你选的几处宅子。其他的没有。” 顾廷烨:“真没有了?” 有庆:“我对天发誓,真没有了。” 顾廷烨:“那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回去跟我大哥说?” 有庆:“我我我……我就说我家中老母生病了,我得回去照顾她,这档子事我办不了了!” “你老母也在顾府,你这么说是寻思着能骗着谁呢?”石头竖起眉毛,把他的脖子勒得“喀拉”一声响。 有庆吓得魂飞魄散,哑着嗓子挣扎道:“别别别!我把老母接了,一起回老家,我们今天就走!” “你一会儿回去了就收拾东西走人,从此不要让我再在汴京看到你!”顾廷烨终于不笑了。 有庆被吓得屎尿齐飞,连滚带爬回了顾府,也没跟任何人说什么,带着老母就直奔城门而去。 顾廷煜听见下人来报,问:“他没说是为着什么事走的?” 来人:“没有,只说要去给咱们家守城外的庄子。可看他那样似乎吓得不轻,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顾廷煜眼神森冷:“哼,除了那个祸害,还能是什么东西。” …… 顾廷烨没从石头选的几个宅子里挑,而是自己找了处不算太偏的地方——甜水巷。 石头不解:“公子,这里那么热闹,不是容易被家里发现吗?” 顾廷烨:“这叫灯下黑。你之前找的都是偏冷清的地段,他们如果要找,多半也会就着那些街巷去找,断然想不到咱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安置。” “那为什么要买这么一个破落宅子?公子应该住好一点阿!” “咱们又不是要分家,买那么好的地方,回头父亲来瞧见又该气我。” 拿完地契,日头已西沉,顾廷烨到家时,府里已经开饭。 他换了衣服要上桌,却被顾偃开呵斥道:“站住。” 顾廷烨愣了一下,问:“父亲有何吩咐?” “你,退到门外,跪在那里。” 顾偃开从小秦氏手里接过一碗汤,没看顾廷烨。 “父亲,这是为何?”顾廷烨没有动。 顾偃开这才冷眼看向他:“怎的?装了几个月装不下去了?” 顾廷烨没有说话,看向围坐在一圈的“家人”们。 大哥顾廷煜拿帕子捂着嘴,大嫂邵氏在他身边给他夹菜,继母小秦氏一脸忧心忡忡,父亲顾偃开继续喝汤。 顾廷烨料想得到回家会挨老子的骂,可没想到居然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跪着。他面上挂不住,站在原地没动弹。 顾偃开又呵道:“我叫你跪下,你是耳聋了还是腿瘸了?” 顾廷烨深吸一口气,跪回庭院中。 顾偃开这才继续骂:“呵,我看你这几个月有点样子,以为你已幡然悔悟,可没想到你给我憋了个大的!是觉得让我放松了警惕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还是觉得自己法力通天做什么都不会被家里发现?呵呵,才考得个举子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着急分家,着急做个一家之主?你个没出息的玩意!” 顾廷烨终于忍不住,一脸晦气地看向顾廷煜:“大哥哥,您可真是一刻都忍不了呢。” 顾廷煜闻言,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这是为你好!你还未成家,父亲健在……你……怎么就自己办了宅子?你这是……这是仗着你外祖给的,给的财产肆意妄为……你不要再如此了,二弟!” “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骨吧,别整天挖空心思算计我。”顾廷烨冷言冷语。 第45章 反抗【感谢读者尾号「179」的小可爱投喂月票!!!】 顾偃开轻拍长子的背,对次子呵斥:“你个狂悖忤逆的混账,这是和自己兄长说话的口气吗?你大哥处处为你着想,怕你走上歧途才把事情告知于我。怎么的,你难道指望家里各个都替你隐瞒,等到你犯下滔天大祸的时候再让我去收拾吗?” 顾廷烨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问:“父亲!我为什么好好的侯府不住要自己去外边?为什么一屋子婢女不要却要换粗手粗脚的人服侍?这些到底是为什么,你想过吗?我,房里每天都在丢书,我甚至必须每本书都多备上几份,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偷了去。我,回京以来日日苦读,除了学堂就是家里,可还是有人跑到您跟前说我花天酒地,把莫名其妙的账赖到我头上。我,在盛家好好读书,可居然还有外头的人找上庄学究,极尽能事地让他厌恶我放弃我。我,明明屋里一个女使婆子都没有,却总是能多出女子衣物。这真的都是我的错吗?我真的这么的不可救药吗?父亲!二十多年了,你真的觉得我一直都如此狂悖如此顽劣吗?” 顾偃开被说得神色几变。 他端着汤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动。 坐在一旁的小秦氏见势不对,赶忙说:“老二!我这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了,你有错就跟你父亲服个软,何必编出这许多谎来?没的让外头人听去,以为我们顾家有多不堪。” 顾廷煜也适时咳嗽起来,骂道:“你……你自己品……品行不端,怎……么还要攀蔑家人……说我害你,我能得什么好处?” 邵氏也斜眼看顾廷烨,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顾偃开似被点醒:“没错!你自己犯的事你自己认,居然想把脏水泼给家里人。你看看家里几个人,哪一个不是为了你操碎了心?说你是为你好,怎么倒变成他们居心叵测了?你说家里人陷害你,那我问你,他们陷害你能得什么好处?能得什么好处!我本以为你只是放浪形骸,没想到心思居然也如此恶毒!这些都是谁教的你?是扬州的那个常嬷嬷吗?商贾出身的下人,做派竟也如此下贱!” 顾廷烨听到这里真的忍不了了,他前进两步冷声道:“父亲,常嬷嬷好歹是伺候过我母亲的人,你不该如此说她。” 他身量高大,在烛火明灭中身影罩住了顾偃开。 小秦氏伸手抓住顾偃开的胳膊,隐隐往后躲。 “呵呵,你很好阿!为了个奶母子要来教训你老子!”顾偃开抬头看他。 “顾廷烨,我们的母亲在这里,你不要胡说!”顾廷煜这句话说得倒是又及时又连贯。 小秦氏似是被戳中伤心处,拿起帕子揩眼角。 “你不用胡扯些没的,我说的是我生母白氏!”顾廷烨声音更大了。 “住嘴!”顾偃开怒发冲冠,拿起面前的碗摔向顾廷烨。 顾廷烨没躲,被飞来的碗在头顶砸个正着,顿时流出血来。 “哎呀,流血了!你怎么把儿子打出血来?来人,快来人给二郎包扎。”小秦氏大叫,转头去劝顾偃开,“侯爷!他就是个孩子,淘气就淘气点,我们总归都是能兜着的呀,你何必如此。” “二十几的人了,还是孩子吗?天天想着替他兜着,我看就是你给惯的,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我今天不好好把他打醒,我枉为人父!”说着,拦下小秦氏叫来的人,自己夺过家法棍子走到顾廷烨身前。 “你跪下。”他抬头逼视顾廷烨。 顾廷烨没有跪,垂眸看他。 “我叫你跪下!”顾偃开忍无可忍,直接拿棍子抽在顾廷烨腰上。 顾廷烨仍旧看他,一动不动。 “我!叫!你!跪!下!”顾偃开七窍生烟,骂一字抽一下,顾廷烨的衣服瞬间透出红痕。 顾廷烨仍旧不跪,顾偃开便去拿他臂膀,抬腿往他膝盖窝狠踹,硬生生把人踹跪在地。 “不敬尊长!”顾偃开一边骂一边打。 “忤逆长辈!”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棍子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 “攀蔑亲族!”顾偃开雄浑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庭院中。 “别籍异财!” “谎话连篇!” “狎妓!” “酗酒!” 顾廷烨不再挣扎,就那么跪着让打,打到最后,衣服上血肉和破衣烂成一片,看得人心惊。 他这边打完了,小秦氏喊着“侯爷别生气”就扶顾偃开回屋,顾廷煜也在邵氏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有人管顾廷烨的死活。 顾廷烨一直跪到婢女们把厅里的桌子都收拾干净、退下去了,才撑身慢慢倒地。 石头站在一旁看得泪流,这下子赶忙上前扶住:“公子!公子!” “先扶我回房……我不想在这……让他们看笑话。” 石头想去抱顾廷烨,可他背上没一处好地方,哪哪都下不了手,只能先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半扛半拖地慢慢走。 主仆二人花了一刻钟才挪回屋里。 顾廷烨从前也经常挨打,屋里有个柜子放满各种金创药,可此时石头对着顾廷烨血肉横飞的背无从下手,急得直转:“公子,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了,得先清干净才能涂药,可我手笨,我……” “你去请郎中吧,让郎中来弄。”顾廷烨趴在枕头上,疼得发抖。 “可是我出去了就留你一人,我不放心。” “呵,我老子把我打成这样,没准真能要了我的命,他们还等着看好戏呢,不会现在动手的。你且安心去,让我……让我休息一下……” 石头再不敢耽搁,没命地往外跑去。 过不多会儿,石头带着郎中回来,却发现顾廷烨已经在床上晕死过去,几人惊得一拥而上。 郎中给顾廷烨在人中扎了一针,他的睫毛微微颤了几颤,睁开眼,看见是熟人,道:“有劳了。” 顾廷烨以前挨打常是这位郎中给看的,所以石头一来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这次居然这么严重,担心留下病根回头说不清,便叫身边的药童又去找来另一位相熟的郎中,一起给顾廷烨治疗。来的郎中又叫郎中,各个都带着药童,屋里的人越来越多。 石头跑进跑出,又是端水又是送药,一群人折腾了一宿,可顾廷烨非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迷糊,逐渐说起胡话,身上热滚滚地发起烫来。 第46章 异变【感谢「阿蜡蜡」投喂月票!!!】 石头怕出大事,哭着跑去主敲主屋的门。 “放肆!这是侯爷和夫人的寝屋,岂容你夜半喧哗?”向妈妈守在门口尽忠职守。 “求向妈妈通融,给老爷夫人禀报,公子病得厉害。”石头焦急万分。 “现在是什么时辰?侯爷昨夜为着二哥气了一宿,才刚睡下,你现在跑来门口嚎丧,是何居心?”向妈妈寸步不让。 “侯爷!!!夫人!!!二哥烧得厉害,人也说胡话,几个郎中都弄不了,求侯爷快去看看!”石头不再理她,扯着嗓子朝屋里喊。 “这个郎中看不了就去请其他郎中,干什么非得把侯爷喊醒?”向妈妈上前拉他。 里面传来顾偃开的骂声:“最好让他死了,省得连累全家!” 接着是小秦氏的声音:“侯爷,他就是个孩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该消了。他这么闹,无非就是想你疼他一些,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话里话外竟是暗指顾廷烨在装病。 “哼,做错了事不认错,叫他跪他也不跪,现在还想装病让我心软?鬼祟阴险的做派,他到底是在哪学了这些龌蹉伎俩!” “别管什么伎俩,总归是咱们的儿子,他既给了台阶,老爷就去看看吧。”小秦氏软言劝说。 “我是他老子,我管教他要他给什么台阶?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他要装就让他装,最好真死了,全家落个清净!” 屋里再没声响。 石头听得心凉,回到屋里只说“侯爷一会儿就过来”,让几个郎中仔细看病。 卯时,顾偃开上朝去了,顾廷烨终于悠悠醒转,捂着胸口说肚子饿,石头便去厨房做了好大一锅粥,让顾廷烨和几个郎中一起就着咸菜喝。 郎中们看顾廷烨好像恢复点气色,略松一口气,聚在一起嘀咕:“侯府怎么是这么管教儿子?这比刑狱里审犯人也不遑多让吧。” “你知道什么?屋子里头这位最是个混世魔王,从小就没少挨他老子的打。” “他母亲也肯?这样下死手地打,一个不小心人都得废。”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继室所出,他亲生母亲也死了,现在这个不是他亲娘,人家有自己亲儿子呢。” “可我听说他这个继母是顶和善的人阿。” “毕竟不是亲生的,哪能真当亲儿子疼?” 几个人正聊着,里头传来一阵叮当乱响,顾廷烨把粥和药一起吐了出来。 几个郎中大骇,丢开碗,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施治。 一个时辰后,顾偃开下朝回府,家里传了早膳,顾廷烨勉强用了几口,石头伏侍他再喝过一遍药,刚躺下,突然又呕呕呕地吐起来,这回竟隐隐看见黄色的胆汁和红色的血水,等吐无可吐,人就晕死过去。 这下子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到了,两个郎中亲自去向顾偃开禀报,这个做父亲的才终于发觉不对,赶忙写帖子去宫里请御医。 小秦氏看见送信的小厮拿着信就要飞奔,当着顾偃开的面骂道:“跑什么跑?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宁远侯府出了大事?” 转头又对顾偃开说:“侯爷,二郎在外胡闹,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我们可要拿稳了,才不好叫外人猜了去,坏了二郎名声。” “哼,他还能要什么名声?”顾偃开虽然还在嘴硬,却也觉得小秦氏说得没错,挥挥手让小厮稳妥点送信。 御医到侯府时,小秦氏亲自在府外迎的马车。她盈盈有礼地请御医喝茶,又低声给御医做了许多嘱托,这才把人引到内院。 时间已经又过去半个时辰,这期间顾廷烨没醒过一次,喂进去的药也尽数吐了出来。 御医进屋,看到顾廷烨背上的伤,忍不住皱眉:“这打得也太狠了,是把人往死里打阿!” 顾偃开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御医坐到床前,给顾廷烨把脉,又检查他伤口,神色古怪:“怎么是这样?” 顾偃开走到御医身边,问:“有何不妥?” 御医措辞了一番:“呃……还不好说,二公子吃的药还在吗?” 石头捧着药快速上前,说:“公子喝几口就吐了,还剩这许多。” 御医拿着药碗闻了闻,脸色大变,又问:“药渣呢?” 石头红着眼眶:“我……我不知道,不是我亲自煎的。” 御医让顾偃开屏退众人,只留下昨夜给顾廷烨看病的几个郎中,才道:“侯爷,二公子恐怕是中毒了。” 顾偃开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他握住御医的手,急问:“果真?” 御医呼吸急促:“刚闻药味,看汤色,应是下的南天竹,再看公子的症状,心悸、呕吐,我已有七八分肯定。如果能再看见药渣,我就有十分的把握。” 顾偃开眼神不善地扫向站在一旁的郎中,几人如临大敌大叫起来:“不可能!” “南天竹有毒,妇孺皆知,我行医多年,怎会用它入药?” “不,南天竹微量可治喘疾,不过二公子这是殴打重伤,我们不可能给他用南天竹!” “我们开的方子都在这里,你来看,你过来看,看看哪个字里写了‘南天竹’?” “你莫不是自己看不好,要拉我们垫背?” 人命关天,郎中一个个拿出了泼妇骂街的本事。 御医也不跟他们吵,只说:“方子上没有,可万一是下在药罐里的呢?这么红的汤色你们没人觉察有异吗?这得是活生生放入一大把南天竹果才能熬出来的颜色。” 几个郎中纷纷上前。 “这……不对阿,我们开的方煎不出来这个颜色。” “也许是夜里烛火昏黄?我不记得之前看到的汤色是这样的。” “我们上门救人,哪里可能监守自盗,自己在药里下毒害人?” “肯定是有人在药罐里下的,趁乱给二公子下毒!” 郎中们越说越肯定,齐刷刷看向顾偃开。 “来人!谁煎的药?”顾偃开朝门外吼。 没人敢进屋。 顾偃开又吼了一声,石头才进来,跪下哭道:“药是小人煎的,可我上哪里知道什么南天竹北天竹?我更不可能害自己家公子啊!” 第47章 心软【感谢「落落青鸾」月票投喂!!!】 御医:“那你煎药不盯着药罐?” 石头:“二哥院子里下人少,今晚来的郎中又多,我……我……” 顾偃开:“药渣呢?” “刚小人亲自去找,药罐子都洗被干净了,药渣根本不知去哪啊!” 顾偃开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如此,侯爷,我先按南天竹中毒来给公子诊治吧!再等下去,恐怕人要不行了。” 他不再废话,上前就给顾廷烨施针催吐,又亲自盯着熬了好多甜瓜蒂水给顾廷烨灌下去,连吐了三四回,人才悠悠醒转。 顾偃开让人把几个郎中都“请”到厢房去休息。 顾廷烨粗喘着气,虚弱地把手伸向顾偃开:“父亲……” “御医好不容易把你救醒,你别浪费力气说话,快快躺好。”顾偃开站在他床边,神色凝重,但并未上前。 顾廷烨自嘲地微微摇头,重新趴回枕头上,眼角垂下大颗泪。 御医见状,安慰道:“二公子莫要难过,我已经帮你把毒都催出来,你不会有事了。” 顾廷烨哑着嗓子说:“我能逃过这次,还能逃过下次吗?” 顾偃开一听这话,顿时色变,快速撇了一眼御医,嘴里骂顾廷烨:“你别胡说八道!” 御医看父子俩剑拔弩张,忙说:“我先再去抓两幅固元的方子,别让公子吐得虚了。”便抬脚出门去。 等门被重新关上,父子俩全都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顾偃开才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顾廷烨轻轻摇头,道:“总归不会是那几个郎中,更不可能是石头。” “为何?” 顾廷烨看向父亲:“从前我挨您的打,都是这几个郎中给看的,他们要想下手早有机会,何必等到今日?石头就更不用说了,他性命前程都在我手上,怎可能对我下手?” 顾偃开听见顾廷烨提起从前,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问:“那还有谁?” 顾廷烨惨笑:“偌大侯府,盼我死的人可不止一个。” “你怎么就断定是府里人干的?难道不会是你外面惹了什么事,人家来报复的?”顾偃开很不耻这个儿子老是攀蔑自家人。 “我昨夜挨了父亲的打,今晨就查出来药里被下毒,得是什么样的人有这通天的本事,连父亲什么时候要把我打得半死都能算准?” 顾偃开被他说得噎住。 “之前我虽醒不过来,隐约间也能听见你们说话,那人是把毒下在了我的药里,等石头把药端走,就把药罐子洗净、药渣子也丢弃。这么处心积虑,对顾府人口如此熟悉,难道父亲真觉得是外人能做得到的?” 顾偃开沉思不语。 顾廷烨突然撑起身子半抬手,对顾偃开哭求:“父亲!救救儿子吧!” 他在父亲面前从来刚硬如铁,何时这样柔弱求助过?顾偃开惊得愣了愣,终于俯身下来,扶住他的手臂:“你别乱动,先躺好。” 顾廷烨紧紧撑住顾偃开的手,泪如雨下:“父亲,父亲!!!儿子是真心想要悔改,也真的是在悔改,我不知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您相信,儿子……儿子真的是悔不当初啊!儿子把您当天神一般,只盼能让您多看儿子几眼,儿子真的……真的没有那般不堪……” 顾偃开心中微动,缓声道:“你若循规蹈矩,专心读书,或像你大哥那样懂事,我自然是不会骂你。可你总做那些让家里难堪的事情,又叫我要如何待你?” “儿子知错的,父亲!儿子日日悔过,时时自省,真的只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让父亲欢喜。只是,今日这番,您看到了,有人要儿子的命啊!!自从回京,我每日屋里都会莫名其妙少东西,又莫名其妙多东西,各屋里总是会有女使小厮变着法地来缠我,现在又冒出有人要下毒害我……也许是我从前名声不好,让他们起了别的心思,可我真的只想读书,从此改过自新,侍奉父亲!” “你倒是知道自己以前名声不济。” “是,父亲,从前儿子做的许多荒唐事,如今想来都令儿子汗颜。儿子恳求父亲,允许儿子去外头宅子住一段时间。让儿子清清静静地读书,好吗?” “你在家里怎么就不能清清静静读书了?”顾偃开刚萌生出一点怜惜,听他说要出去,又变脸。 “我怕还有人要害我。” “你出去了难道就不会有人要害你了?你自己另居别处,防卫空虚,岂不是更容易遭奸人毒手?”顾偃开仍然觉得是外人给顾廷烨下毒。 “我若另居别处,必定会加派人手,尤其是煎药饮食,都会加倍小心。” “那万一你新买的人居心叵测,要谋财害命呢?新买的人哪比得上积年的老仆忠心?” “父亲,今日我在这府中,满院子老仆亲眷,尚有人要杀我……这忠与不忠,实在是分人的。更何况,让我出去了,您也好在这府里彻底查一查,到底是谁下的毒,不是吗?” “你在家里我也照样能查,为什么非得搬出去住?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什么人?”顾偃开想起几日来顾廷煜的嘀咕。 “没有,父亲,我只是想搬出去清净读书!”顾廷烨斩钉截铁,“我只是怕我还没考上春闱,命就先没了呀父亲!”他大哭起来,“父亲救救孩儿吧!” 顾偃开本还要再骂,看顾廷烨绿着脸蛋哭得憔悴,终于还是心软了。 他思索良久,叹口气,道:“那你就先出去暂住些时日吧,等我查明来龙去脉,你再回来。只是,你若被我知道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同住,再耽误科考,我必定扒了你的皮!” “多谢父亲体恤,儿子必定苦读不怠,报答父亲!” …… 父子俩在屋里谈话,石头守在屋外,顾府上下皆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 小秦氏坐在房中,问向妈妈:“你说,这毒会不会是顾廷烨自己下的?” 向妈妈摇头:“不太像,我的人在那屋打听到郎中说,下的毒极为刁钻,要不是请了御医,人怕是就没了。” “那,难道是顾廷煜下的?”小秦氏转着手中茶碗,让底下的茶水一点点吞掉上面的茶沫。 第48章 审问【感谢「热那亚咕噜」月票及推荐票投喂!!!】 向妈妈点头:“极有可能,他视二哥儿如眼中钉,现在看老爷大有要和二哥重修于好的样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小秦氏:“而且他是长子,本身就能承袭爵位,他若杀二郎,没人会猜到他头上。” 向妈妈:“夫人英明。” 小秦氏想了会儿,又摇头:“可在药里下毒似乎太不遮掩,御医一查便出,还没毒发就被救回来了,如此拙劣的手段,若真是大郎做的,倒显得不匹配他往日的才智。” 向妈妈:“也许他也是这么想的呢?” 小秦氏眼睛微睁:“也就是说,他是故意做得粗拙?这样即使被揭穿,也不会有人猜到他身上!反其道而行之……这么想来,就绝妙了!” 向妈妈:“是阿。只可惜还是让二哥逃过一劫。” 小秦氏嗤笑:“大郎既起了杀心,就绝不会只做这一次,今后啊,呵呵,还有的二郎受的。” 向妈妈:“恐怕老爷起了疑心,日后要再动手怕是不易。” 小秦氏:“他顾廷煜是侯爷最疼爱的儿子,又是下一任宁远侯,老爷防谁也不会防他的。也许,回头查凶手的事情还会让他去办呢。呵,他若是想动手,有的是机会和手段。我们只要多小心着点,别作了池鱼,其他的就交给我这个外甥便是。” …… 顾廷煜打了个喷嚏。 邵氏忙上前给他递帕子,道:“你就别担心了,御医不都已经说了已经没事了吗?” 顾廷煜摇头:“我不担心老二,只是在想,究竟什么人下的毒。” 邵氏:“是呀,这府里平时都好好的,谁会做这样的事?” 顾廷煜:“你觉得继母小秦氏……是怎样的人?” “怎么突然这么问?”邵氏坐到顾廷煜身边,“母亲为人和善,慈爱温柔,而且还是我们的亲姨母,待我们一家尤为亲厚。” 顾廷煜抬手轻轻摸她的鬓发,说:“如果有一天,父亲和我都不在了,顾廷烨又没了,那宁远侯的爵位就会落到他亲儿子手上。” 邵氏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你别乱说!御医来看过,说你好着呢,怎么的就说这样的话?” 顾廷煜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摇头失笑:“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与你说认真的呢,你想没想过,若继母小秦氏真是那样想的,该当如何?” 邵氏拦腰抱住他:“不,我不懂,我不知当如何,我只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 顾廷煜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能嫁你,是我今生最满足的事,我只盼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再嫁你。”邵氏说着就哑了声音。 顾廷煜轻拍她的背:“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嗯,不难过阿,我定好好地活他个七八十,和你一起看着咱们的娴姐儿出嫁、生子。” 邵氏依恋地窝在顾廷煜怀里,他的神色却并不怎么美好。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人的心里慢慢长成刺,渐渐地伸出獠牙,将过往种种表象撕开,露出佐证猜想的蛛丝马迹。 顾廷煜突然产生一种真切的认识,那就是如果顾廷烨真的死了,阻拦在小秦氏面前的人就真的只剩自己了。他虽觉得小秦氏对他们兄弟几人都很和善,却也时常觉得她对自己亲生儿子尤其严酷了些,这种严酷,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对两个继子的偏爱,可若换个角度,难道不是她对自己亲生儿子寄予厚望? 这次如果是小秦氏下的毒,那么,她一旦得逞,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自己?毕竟整个宁远侯府里就属他顾廷煜喝药最多,如果某次偶然地在药里掺点什么东西,谁能保证及时发现? 这天以后,顾廷煜的药便不再从侯府的库房里拿,而是由邵氏亲自去药铺取了再拿回院子里煎。 小秦氏也突然变得非常勤快,每一餐都亲自去厨房,盯着下人们做好再让身边的婢女试毒,确保无虞才端上桌用。 顾偃开看在眼里,心中存疑,又自我开解“许是他们谨慎,怕自己也遭奸人所害”。 几个郎中有顾二亲自做保,顾偃开留下他们的供词就把人放走。而后,他把审问的重点放在了当初在顾廷烨房里伺候的下人们身上。 这还是顾廷烨给他提的醒: “当初,父亲帮我把房里的那些奴婢都遣散了,说起来是为着我好,可对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绸缪落空。原本他们还能在我屋里熬着,希冀日后抬个姨娘,或是生个一儿半女傍身,现在什么都指望不上了,可不得由爱生恨,要来杀我?” 顾偃开看他说得神色轻松,仿佛是在评价别人的事,忍不住又骂了他一顿,但骂完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把曾经的旧仆打了个遍,一个个地审,终于有个年纪小的熬不住,说是自己下的毒。 问她下的什么毒,说是砒霜,又挨了一顿打,便改口说是鹤顶红。顾偃开看她根本不明就里,分明是屈打成招,又回来打其他人。 打来打去,一个正经下毒的也没抓着,倒是审出来几个别的。有偷东西的,说是拿着顾廷烨的字和贴身物件,好构陷奸情,也许能就此飞上枝头;有夜里偷偷溜进房的,说是想让顾廷烨记起自己来,图个旧情复燃……林林总总,居然跟顾廷烨当日控诉的一般无二。 小秦氏和顾廷煜都怕这些人把跟他们勾连的事也秃噜出来,一左一右给顾偃开吹风: “父亲,这些婢子毕竟是为顾家出过力的,如今这般殴打,怕会寒了其他人的心,以后谁还肯为顾家尽心尽力?” “大郎说得是,老爷,我看这些人打也打了,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再打下去可是要人命的。我们毕竟没有他们毒杀二郎的证据,这样平白无故取人性命,终究不妥。” 顾偃开的两个弟弟——顾廷烨要叫四叔和五叔的两人,他们自己曾经把糟蹋过的姑娘栽到顾廷烨头上,现在也来相劝…… 第49章 嫁妆【感谢金主霸霸「抑郁症患者 w」打赏、月票及评论!!!】 四房的:“大哥哥,这件事都传开了,现在外面都说,是顾家坏了人清白还要取人性命,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哎哟,我这老脸啊都要丢没了!” 五房的:“我最近算了一卦,说我们顾家有可能有祸事临头,大哥哥不如就当行善积德,放过这些人?” 顾偃开在府里喊打喊杀了大半个月,什么都没查到,越想越不对劲。又听身边这些亲人苦苦相劝,心下焦灼,总不至于全家人都要害二郎吧? 最终罢手,只把这些婢子发卖了出去,不再追查。 只是顾廷烨被下毒的事情从此成了桩悬案,顾偃开确实担心他回来再出什么问题,索性就让他安心在府外宅子住下,一切等到春闱之后再算。 …… …… 常嬷嬷是长柏替顾廷烨接回宅子里的,她刚到汴京那日,顾廷烨还趴在床上下不来。 见到浑身是伤的奶儿子,常嬷嬷哭得几欲断肠,再听闻顾廷烨在侯府里遭人下毒、险些丧命,心痛得破口大骂,拿着菜刀要去侯府杀人,被石头硬生生拽住才没成行。 “常嬷嬷……”顾廷烨又好气又好笑地也要去拉她。 “公子,你别动!你好好趴在床上,不要动呀!”常嬷嬷哭着扑到他床边。 顾廷烨从她手里把菜刀摘下来,递给石头,说:“您别生气,这毒,不是其他人下的,是石头。” 常嬷嬷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石头:“是你?你怎么吃里扒外!你怎么害自家公子!”说着,巴掌就往石头身上招呼。 石头不敢还手,抱着头满屋子乱窜:“公子,你快把话说完阿!常嬷嬷要打死我了!” “打的就是你!叫你吃里扒外,叫你毒害公子!”常嬷嬷还想去找棍子。 顾廷烨笑了一会儿,才说:“是我叫石头做的。” 常嬷嬷的巴掌正呼在石头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她回过头,看着顾廷烨,满脸匪夷所思,问:“公子莫不是在帮这厮开脱?” 顾廷烨:“是我让石头下毒的,而且吃进我肚子里的也不真是毒药,倒是碗里剩着的药汤是真放了足量的毒物,那玩意要是让我吃一口,今日咱们就该阴阳两隔咯。” 常嬷嬷忍不住喊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 “我父亲请来的那位御医姓张,是我的朋友。之前明……有人向我提起过这人,说他仁心仁术,值得结交,我便一直留心着他。偶然一次碰见他被人讹诈,我出面替他摆平了,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忘年交。前日发现大哥派人跟踪,我料想逃不过父亲的一顿打,索性去找了这位忘年交,要来一副方子,可使人有中毒之象又不伤本源。”顾廷烨倒扣着手给自己背上扇风。 常嬷嬷忙接过蒲扇,给他轻轻扇着,问:“要方子……公子这是做甚?” “自然是要做一出苦肉计。”顾廷烨向她眨眨眼。 “可不是说那日你屋里来了好些个郎中?这方子不会被他们识破吗?” “这是张家祖传的秘方,本是宫里娘娘们用来斗法的手段,外面的郎中绝对看不明白。”顾廷烨很放心这位忘年交的“医术”。 常嬷嬷仍是皱眉:“可万一侯爷没去请御医,或者,请来的不是这位,你又该如何?” “那就看父亲对我还有多少情分了。他若有心,看见我屋子里这么多郎中都治不好病,必定会去御医院请人,张御医那两日‘正好’当值,自然万无一失。他若无心……呵,左不过是我再多吐上几日,再让石头‘偶遇’张神医,人总归是会被请来的。” 常嬷嬷:“公子这是何苦来哉,为什么要用上这么凶险的手段,但凡有个纰漏,那都是万劫不复的呀!” “呵,我若不如此,我那个耿直的父亲还要在我大哥和继母的迷魂阵里转,永远看不清我的冤屈。”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常嬷嬷扇风的手顿住。 顾廷烨长叹一声,把过去多年来在顾府的遭遇和她说了个大概。 常嬷嬷听完久久不语,末了才道:“他们这是要活活把你坑死,好谋夺你的财产!” 顾廷烨闻言失笑:“常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他们能谋夺我什么财产?侯府的爵位和家产本就是顾家祖上留下的,就算有朝一日也是我大哥继承,害死我也无用阿。” 常嬷嬷摇头冷笑:“他们顾府自己的家产早八百年就挥霍干净了,现在用的那都是我家姑娘的嫁妆!” 顾廷烨正色:“嬷嬷你说什么?” 常嬷嬷忍了又忍,叹了又叹,才道:“公子,从前我听你说顾府里续弦的小秦娘子待你亲厚,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我便想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原是打算死后带进土里的。可如今看来,这侯府还是像当初那般凉薄……公子,这些都是当年姑娘离世前的糊涂账,你若想听我便说,你若不想听,那便当我老婆子没说过这些话罢……” 顾廷烨顿了好久才说:“我听。” 常嬷嬷一边给顾廷烨扇风,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多年前,东京城里的宁远侯府,同朝廷里的许多贵胄大员一样,从国库借走了许多银两。 经年累月的,国库里被借走的钱越来越多,亏空逐渐变得庞大,直到那年黄河大涝,户部尚书当庭哭诉发不出钱来赈灾,这才终于惹怒了皇帝,要众人限期把欠款还上。 当朝皇帝以一“仁”字治天下,又向来秉承“刑不上大夫”的信条,养得满朝文武皆心存侥幸,大家和光同尘、共同进退,没一个肯率先还账的。 首辅大相公看这不成样,便拿了两家不上不下的勋爵门户开刀,要来个杀鸡儆猴。皇帝正痛恨自己无力救助受困百姓,与大相公一合计,便直接判下“诛三族,斩立决”的旨意。 这是当朝皇帝继位以来下的最重刑罚,惊得稳坐高台的各位大人纷纷趴伏在地,很快,各家陆续还上了钱。 但这宁远侯顾府就难了。 第50章 往事【感谢「leyili」月票及连续推荐票支持!!!】 顾家武将出身,所得赏赐皆由军功而来,可当今圣上主张休养生息,边境缔结盟约建立互市,太平盛世下他们去哪挣军功? 再加上上一代宁远侯子嗣繁茂,几房都靠着大房一脉供养,花销巨大,进项却少,一下子哪里凑得出近百万之巨的银两? 正当此时,有媒婆来报,说是扬州盐商白家有个独女,其父正在招婿,愿意陪上厚厚的嫁妆。 都说“士农工商”,从商之家在历朝历代都是末流,高门贵胄哪里肯和商人结亲?然而,顾家此时正临灭顶之灾,哪里还顾得上脸面,拿出还未娶妻的老四、老五去白家说亲,可惜两人皆没入白老爷的法眼。 这位白老爷白手起家,是个精明人,又极珍爱这位独女,花了许多银两打探顾家老四老五的底细,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便拒了这门姻缘。 不想,半年后,顾府的侯爷和夫人亲自来访,说是自己的长子顾偃开刚刚丧妻,想求娶白家独女作续弦大娘子。 白老爷之前打探时得知,这位侯府长子顾偃开是个本分人,且是侯爵之位的继承人,如果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未来可以做侯府当家主母。再加上顾侯夫妇言辞恳切多番求娶,白老爷便答应了。 两家商定,白府向侯府送去巨款作为嫁妆,帮侯府度过难关,侯爷则保证必定善待白氏女。 不多久,白家姑娘带着满满几船嫁妆来到东京。 原本,她是满心欢喜嫁到顾家的,期待举案齐眉、兰桂齐芳的美满未来。可成亲那日顾偃开便醉倒在新房里,直拖了三个月才在顾老侯爷的逼迫下与她圆房,让她成了全家人的笑柄。而后,她又因着商人之女的身份多受顾家人奚落,连扫地的丫鬟婆子都笑话她家里是卖盐的。顾偃开对这些闲言碎语仿若不闻,只天天在祠堂里给逝去的原配擦牌位。 情况在白氏生下顾廷烨后变得更遭,顾偃开整日整日地呆在祠堂里,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而后顾老侯爷夫妇相继离世,顾偃开承袭爵位、成了一家之主,更是变得自大自主,不顾白氏死活。 饶是如此,白氏依旧无怨无悔,不仅又怀上了一个孩子,还把顾偃开与原配的儿子顾廷煜看顾得周到小心。 然而她的善良并没有换来顾偃开的礼遇,顾偃开思念原配,便总是和原配娘家东昌侯府往来,三天两头把秦家人接到宁远侯府住下。一日,白氏在园中散步,竟然听到有人与幼小的顾廷煜说,是白家逼死了他的生母大秦氏,要顾廷煜把仇恨都算在白氏母子身上。 白氏再忍不了,去找顾偃开对峙,两人争吵间,白氏落红小产,最终一尸两命。 白氏去世不多久,顾偃开便把原配的亲妹小秦氏娶入侯府,作第三任夫人。 …… “姑娘带到顾府的嫁妆甚巨,填了他们的亏空还富余许多。女子在婆家亡故,所带嫁妆要么是归还给娘家,要么是留给她的孩子。我家姑娘身故后,这些嫁妆全部入了顾家的库房,日后若是分家,都得还给公子的。” 常嬷嬷看着顾廷烨,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他们奸计得逞,逼死了公子,那姑娘留下的嫁妆就彻底入了他们顾家人的囊袋。他们这是打算把白家的钱财和血脉都吃干抹净阿公子!!!” 听着这些话,顾廷烨感觉浑身都在发麻。 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伤口带的。 “嬷嬷怕不是气急了说胡话吧?”顾廷烨试图给胸中的烦闷找个出口。 常嬷嬷恨得把蒲扇捏得变形:“我老婆子若扯谎,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把顾廷烨还燃着的希望彻底浇灭。 他哼地一声笑了下,不知在笑谁。 半月前,明兰跟他说顾廷煜要断送他前程、小秦氏的目标是侯爵之位、顾府上下都在想尽办法弄死他,他虽听进去了,可总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为什么全家人要这般对他,他明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或许大哥的怨恨可以理解,或许继母的算计可理解,可家里各房的叔叔婶婶为什么也把他当天敌一般,拼了命地想踩他入地府?难道仅仅因为他的生母是盐商之后吗? 直到听完常嬷嬷的话,他才彻底了悟。 是了,如果是为了钱,那确实能解释通这一切。 一如他白家的那位表兄,为了争夺他外祖的家产,雇佣杀手取他性命,哪怕表兄和他顾廷烨面都没见过两次。 钱就像是个照妖镜,能把人心底最深的欲望都勾引出来,让人抛却伪装,露出禽兽面孔。 【可,父亲呢? 他也是为了钱吗? 他对我,对我的母亲,可曾有过一丝真情? 难道我母亲与外祖付出了这么多,都只是他保全顾家的踏脚石吗? 而我也仅仅是这场阴谋的一个意外? 也许父亲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活着?】 这么想着,顾廷烨突然感觉喉中腥甜,呕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昏睡过去,怎么都叫不醒了。 石头吓得去敲御医的家门,把人请来宅子里住了三四天,才把顾廷烨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他这是哀默大于心死。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真不能再让他这么消沉下去了,得想办法让他笑一笑,有点希望才好。”御医对宫里连续告假多日,今天必须回去了,他给石头和常嬷嬷留下这句话,又让药童送来许多药材。 “让他开心?我要怎么让他开心?我我我给公子唱几句?”石头此时真恨自己不是个知情识趣的女子。 “公子可有什么朋友?或者……有什么心仪之人?哪怕街头唱的,窑子里卖的,男的女的我都认了!先把人请来,跟公子说说话。”常嬷嬷缴着手闭着眼说。 “公子最好的朋友就是盛家哥儿了!至于心仪之人……哦!哦!”石头突然蹦起来,转身就朝门口奔去。 “你要去找谁?”常嬷嬷喊。 “我去盛家!”石头的喊声响彻上空,人已消失不见。 第51章 下厨【感谢金主霸霸「试试不要钱」连续月票支持!!!】 石头很快见到了长柏的小厮汗牛。 “我正要去找你呢,二哥写好了这几日庄学究课上的笔记,要给顾公子。”汗牛把归拢得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沓纸递给石头。 石头接过笔记,却没有道谢,只说:“我要见你家二哥。” 汗牛难得见石头这种慌张模样,问:“怎么了?” “我家公子……他现在很不好,非常不好,我私自来求长柏哥,求他去看看我家公子,跟他说会儿话。” 汗牛知道长柏把顾廷烨看得像亲兄弟一般,听石头这么说,再不迟疑:“那我去通传,你在这等着。” “你别通传了,让我跟你进去亲自与柏哥说。”石头急得快哭出来。 按盛家规矩来说,没有主人家的准许,底下人是不能私自带外人进宅的,但此时汗牛并未多考虑,打开门就引石头往里去。 两人一路急行,石头不停四处观望,想着能不能碰到明兰或者小桃。 待到长柏房中,石头与他细细说明,长柏起身就要走,石头拦住他,道:“长柏公子,小人斗胆,能不能也求见六姑娘?” 长柏一下子就皱起眉头:“这怎么行!”但想到平常石头从不会如此无理,又问:“你见我六妹妹做甚?” “呃……是这样,之前听闻六姑娘曾做过一道膳食,我家公子甚是神往,但一直没机会吃到。我蠢笨,想着如果能让公子吃上一回,也许他能高兴点……我求见六姑娘只是想问她食谱,我回去自己做给公子。”石头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真的假的?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向往我家六妹妹做的吃食?” 石头斩钉截铁:“是真的!” 长柏知道自家小六厨艺非凡,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奇怪:“果真?不是为的别的?” 石头疯狂点头。 长柏皱眉继续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过了会儿,才道:“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与六妹妹说吧。” 【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长柏想…… …… 寿安堂。 明兰听完长柏所言,果然说:“那我这就去做,哥哥稍等。” “到底是什么美食?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长柏非常疑惑。 明兰跟顾廷烨提过的美食也就只有当初用来“贿赂”庄学究的那几道:三鲜笋炸鹌鹑、鲈鱼羹。 顾廷烨病成那样,炸物是肯定不能吃的了,明兰很快做好一大盆鲈鱼羹,想了想,又拿了几块早上做的莲子糕一起放进食盒里。 “这不就是鱼羹和糕饼,有什么让顾廷烨神往的?”长柏更疑惑了。 明兰:“我在鱼羹里少少放入两味药材,一味做远志,可安神,一味叫做生地,可滋阴。我怕他光喝汤吃不饱,就又顺手放了几块早上做的莲子糕。”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和一般的鱼羹有所不同。不过,六妹妹何时还通药理?”长柏想从明兰这问出点什么。 明兰心想,这是上辈子和祖母一起为白石潭贺家研制的食疗之方,那时没用上,倒在这里发挥功效。 她对长柏说:“我时常侍奉祖母汤药,怕有错漏,所以多记了些,并未特意学的。” 长柏点头,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道:“那我替他多谢六妹妹!” “同窗一场,见他病痛,我怎可袖手旁观?何况只是一碗鱼羹而已,当不得哥哥谢。” 两人再不多言,长柏跟着石头出门,很快来到甜水巷的小宅子里。 顾廷烨形容憔悴,看见长柏进来,眼神微亮了亮。 长柏几步上前坐他身边,心疼:“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成这样?” 顾廷烨看着窗外:“我一个多余之人,被全家厌弃,成这样了又能怎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多日不曾出现,元若、长枫还有长栋都在问我你去哪了。今日我一听石头来报,便急得不行,我家小六也特地做了鱼羹来。这么多人念着你,怎么能说是多余?”长柏打开食盒,食物的清香立刻飘散开来,“不是说你一直心心念念这道美食?快尝两口!” 长柏打出一碗鱼羹,递到他面前。 顾廷烨接过小碗,就着碗沿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道:“不错!” 又呲溜了一大口,问:“怎么有股药味?” 长柏:“小六说在里面少放了两味药材,远志和生地,我来的路上特去问过郎中,与你现吃的药并不相冲,可以放心用。” 顾廷呲溜溜把一小碗鱼羹都吞下,笑道:“舒坦!” 长柏见他神色稍微霁,暗松一口气,又给他舀了一碗,并一只小勺子一起递过去,笑骂:“吃也得有个吃相,糊一脸了都!来,用勺子擓着吃。” 吃完东西,长柏把庄学究的笔记给顾廷烨一一讲解,又反复叮嘱他别落下进度,一句未提顾廷烨的家事,反倒让顾廷烨的愁云惨雾散去不少。 出门时已掌灯,长柏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个小女娃。 小女娃子哎哟一声跌坐在地,长柏赶忙上前搀扶。 “阿妍!快跟伯伯说抱歉。”一个女子慌张行来,抱住小女娃。 “阿妍走路莽撞惊扰了伯伯,向伯伯道歉!”小女娃恭敬地拱手。 长柏笑道:“无碍,你没伤着就好……”话没说完,他看向抱着女娃的女子,“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灯光昏黄,看得不甚清楚。 “小女子就住这家隔壁,想是公子常来看望你家属下,所以觉得奴家眼熟。”女人声音婉转清脆,宛如黄鹂。她向长柏福了福,便抱着小女娃回屋去。 长柏觉得这声音和样貌实在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许是如她所说,在这附近见过的吧。可,她为什么说我是来见下属?】 长柏一边想事一边上车,没留神在车门上磕到头,汗牛在车外吃吃笑了一路…… …… 送走长柏,顾廷烨对着面前的莲子糕发呆。 【“远志”、“生地”、“莲子”,明兰阿明兰,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第52章 过继【感谢金主霸霸「悦兮泠兮」打赏支持!!!】 顾廷烨从面前的碟子里捏起一块莲子糕,细细端详。 远志,应是明兰叮嘱他把目光志向放长远些,不要被眼前的坎坷绊住。 莲子,谐音“怜子”,也许是明兰在提醒自己,为人父母终究是有怜子之心的,要他别和父亲离心。 可莲子糕中的莲子哪里有心?能拿来做莲子糕的必定得是空心莲子,否则掺入莲子芯的苦味可就不好吃了。倒像是顾家那些个“长辈”,各个装出一副纯白怜爱的姿态,实则真正的心都在别处。 “那生地呢?生地是什么意思?”顾廷烨喃喃出声。 常嬷嬷在一旁做针线,听顾廷烨念叨,说:“我们乡下倒是有人家会给家中长女起名叫‘生地’,和‘招娣’一样,图的是能生个男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廷烨眼神倏地凝固:“长女?男丁?” 现在顾廷烨兄弟三人也就他大哥生了个女儿,如果小秦氏想要自己的亲儿子继承家业,不仅得坑死他们兄弟俩,还得确保他们没有后继男丁,这样,若大家业才可能落到顾廷炜头上。 但,如果顾廷煜或者是他顾廷烨有了子嗣呢? 小秦氏的怜子之心岂不落空? 想到这里,顾廷烨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明兰知道我要科考,定然不会在此时催我生子。要生,也只能是我大哥,可他那个身子哪里还能?否则就凭他和大嫂嫂的恩爱,早该儿孙满堂。】 【要想大哥哥现在有子嗣,那必定只能过继。】 “远志……远侄?!”顾廷烨突然大叫,“她是要我大哥过继远房子侄,激起我继母的恐慌,让二人相斗,这样我就可浑水摸鱼,揭开这些人的真面目!” 常嬷嬷愣在一旁:“什么?” 石头也冲进屋里,大喊:“怎么了公子?” 顾廷烨哈哈大笑起来:“明兰阿明兰,你真是我的军师!待我科考后,我必定要去你家,向你提亲!” 常嬷嬷高兴得丢掉手里的针线,再次确认:“哥说要娶谁?” 顾廷烨双眼放光:“盛家六女,盛明兰!” 常嬷嬷激动问:“是刚才那位哥的妹妹?” “没错!” 常嬷嬷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大笑道:“高门贵女啊!太好了!” 顾廷烨:“他家是五品文官,不算高门。她也只是个庶女,并非嫡出。” 常嬷嬷:“那有什么要紧?我看她兄长人品贵重,颇有学识,她做的膳食又如此合公子口味,我觉得她必定是极好的一位闺秀。我家姑娘在天有灵,若知此事,必定欢喜!” 顾廷烨笑吟吟地望向窗外:“她确实……非常好!只是,”他转头看向屋内二人,“现在还不到时候,常嬷嬷、石头,你们一定要把口风守严,莫让他人听去,免得坏了姑娘名声。” …… 第二天,顾廷烨让石头带信回顾府,说自己有要事要和父亲商量,要他独自前来。 晌午,顾偃开的马车到达甜水巷,石头在巷子口迎他。 环顾这座破落院子,顾偃开不禁皱眉:“怎地也不找个好点的地方?” 石头:“公子说了,又不是要和家里分家,只是来这儿读书,住那么好干什么?” “他倒是想得明白。”顾偃开点头。 进屋,见到斜躺在床上的顾廷烨,顾偃开又皱眉:“这不都过去了大半个月,怎么还起不来?别是跟我耍苦肉计吧。” “父亲您安坐,”顾廷烨没在意他老子的挖苦,“儿子也想早点回书塾去听庄学究的课,只是毒解的比较慢,我后来又把御医请来这里住了三五日,这才彻底把毒给拔干净。” 顾偃开拿起桌子上写满批注的笔记,说:“你既然病成这样,就别着急读书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顾廷烨:“春闱在即,儿子不敢懈怠。只是这身子确实让儿子忧愁,就恐怕……” 顾偃开看向他:“别瞎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中毒了而已,而且御医不是已经给你治好了么?只要好生休养,必定能恢复无恙。” 这时,常嬷嬷端着茶盘上来,在顾偃开面前放下一杯清茶。 顾偃开咂了一口,满嘴苦涩,问:“怎么喝这样的茶?” 常嬷嬷:“公子说,粗茶淡饭方能保持心志淡泊。” 顾偃开侧头看了她一眼,嘴里的话却是对顾廷烨说的:“若有心向学,吃什么都能心志淡泊。你不用特地在我面前做出这副清苦模样,我只看你春闱能给我考个什么东西回来。” 顾廷烨:“儿子必定不负父亲期望。” “你今天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喝这么一杯苦茶吧?” 顾偃开习惯对这个儿子严厉,说话总不自觉带着些刺,听得站在一旁的常嬷嬷连翻白眼。 顾廷烨:“此番我病中想了许多,回忆过去种种,深感悔愧,只希望重活一遍才是。可是哪里有后悔药?儿子只能奋力悔改。我想起小时候……应该是八岁的时候,我曾经在大哥面前评过杨无端。” “杨无端?那个被皇上要求五十岁后再来科考的杨无端?” “是。我那时放浪,不懂一国之君的难处,妄言官家对杨无端太过苛刻。”顾廷烨说。 “哼!果真不知天高地厚,这话要是传到官家耳朵里,你也不用科考了!”顾偃开眉毛竖起来。 “父亲,这话我只跟大哥说过。除非大哥进宫时跟官家娘娘禀报,否则,世间知道此事的仅你我父子三人。”顾廷烨把明兰摘了出去。 “你大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不用老想着攀蔑他!做好你自己才是。”顾偃开更烦躁了,拿起茶喝了一口,苦得一激灵。 “是,父亲。我想到官家,也想到我们顾家,做一家之主何其艰难,多少困苦都无法与人诉说,只能自己吞下,必定是要心智坚强且智慧之人,方能操持好偌大一个侯府。父亲,您真的很不容易。” “哼,难得你能想到我。” “所以,儿子认为,应该早为顾家的后继之事打算,免得父亲辛苦操持的局面毁在后人手上。” “你……说什么?” 第53章 离间【感谢金主霸霸「热那亚咕噜」打赏及推荐票支持!!!】 顾廷烨:“之前是儿子自私狂浪,没有多为父亲着想,儿子惭愧!只是,日后若我也和大哥一样,身子骨变得孱弱,那顾家的未来恐怕是要交到三弟手上。可我那三弟,您是知道的,他好玩、怯懦,要他承担家业,恐怕不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顾偃开听他居然讲这个话,气不打一处来,“家业到底谁来继承还由不到你定夺。自己都过得一团糟,还来管你老子的事,真是不知所谓!” “父亲,现在炎王和雍王之争不就是因为官家迟迟不立太子,所以引来这许多纷争?我们顾家若能把这些事都考虑在前,那或可保家事无忧。” “皇嗣的事自有官家定夺,岂容你信口开河?你跟我扯这许多,究竟想说什么?” “启禀父亲,儿子以为,应该从远房子侄里寻一个根骨好的过继给大哥,把我们顾家的继任者定好。” 顾偃开瞳孔微缩:“你和你三弟都还未娶妻生子,现在要就给你大哥过继?” “我自知品行不端,外祖家又从商,我的这个出身在咱们顾家颇受几房叔婶诟病,若让我这一脉继承,恐怕整个顾家都不会答应。”顾廷烨说这句话时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而三弟廷炜,他为人天真烂漫,好玩、懒散,做弟弟是极好的,可若是做一家之主……他的心智和才干都不足以支撑这么大一个侯府。唯有我大哥,他的心性和智慧皆在我们兄弟之上,唯有他可堪大任。只可惜他身子孱弱,如能过一个健硕些的远侄给他教养,未来必定可以长成大哥那样的能人!” 顾偃开侧目:“你肯?” 顾廷烨眼神真挚:“有何不肯?若我果真有才能,自然可以通过科考得个一官半职,就算不袭爵,照样能闯出一番天地。我自知不是个守成的人,侯府家业唯有大哥的后人可堪托付。” 顾偃开盯着他看了许久,道:“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处处和你大哥做对,是为了和他争爵位……今天听你说这一番话,倒甚是出乎意料。” “父亲,我有手有脚,功名和家业都可以自己去挣,何须抢我大哥的?”这是顾廷烨的真心话。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闹成这样?” “大哥和我,不过是为了我们各自的母亲,在怨怼对方罢了。” 顾偃开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声音提高几分,道:“你们的母亲都已仙逝,有什么好怨怼的?” “父亲莫生气,左不过是我们自己心里思念亡母,给自己找出气口。大哥哥怨我,是因为有人与他说,他的生母大秦氏是被我外祖白家逼死的;而我怨他,是因为我母亲到死都在心疼他,怕真是白家让大哥哥没了亲娘。” 顾偃开急得拍桌:“胡说八道!谁跟你们说的这些鬼话?” 顾廷烨叹气摇头:“我已然记不得,那时我太小。只是这些话在我心里扎下根,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料想大哥哥应也是如此。” 顾偃开恼怒地一挥袖子:“别想了,没有这回事!都是些下作的贱奴在挑拨离间,编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哄你们!亏你都中举了,怎么连这样的话也信?” “所以,大秦氏母亲并不是被我外祖白家逼死的,对吗?” “大秦娘子她是病死的,和白家无关!” “好,父亲既如此说,我便不再有疑虑。只是,还望父亲也能去开导开导大哥,让他不要再怨我了。” “你大哥向来宽仁,对你看得严些是为你好,你怎么总说他是在怨你?” 顾廷烨看他父亲又在为顾廷煜说话,也不争辩,只说:“如果大哥没有这些怨怒,那是最好不过的,我希望未来他的子嗣继承家业,振兴宁远侯府的荣光。我只要拿回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其他的,爵位、家产,全都是大哥的。” 顾偃开听到他提起白氏的嫁妆,猛然看向常嬷嬷:“你跟他说的?” 常嬷嬷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父亲,是我外祖仙逝时留信与我说的。出嫁女子死在了婆家,嫁妆若不是送回娘家,便是留给亲子。他怕我不知道这个事,特地在遗信中提醒。”顾廷烨撒了个谎,他不想让常嬷嬷再受到父亲的谩骂。 “所以呢?”顾偃开觉得这个儿子在给他下套,“所以,若你大哥继承家业,要他把你母亲带来的嫁妆都还给你?” “不,我只要剩下的。当年白家和顾家商定,用母亲的嫁妆为顾家填补亏空,此事,我外祖认、我母亲认,我自然也是认的。就算未来大哥一脉继承家业,我也不会要他们再归还当初填进去的银两。我只想拿回剩下的那些。”顾廷烨在床上坐直,看着顾偃开。 顾偃开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喝了一半的清茶,嗤笑:“说到底你就是想分家吧?” 顾廷烨突然竖起三指,跪坐在床上,说:“我对天发誓,父亲在世一日我都不会有分家的非分之想。我今日所言,不论是过继远侄还是收回亡母遗产,都仅仅是为顾家的未来绸缪。若我所言有虚,就叫我病死在这床上!” 顾偃开摆摆手:“你不用发这么毒的誓,你既不是这么想便罢。你亡母确实留下了许多资财……那些都……” 顾廷烨看他神色闪烁,低头道:“我知道,父亲持家不易,偌大一个侯府,哪里都要花钱,就算公中用了一些去也可理解。我只求日后所剩可以归还于我,让我留个念想便好。” 顾偃开没想到顾廷烨退让至此,盯着眼前的茶杯想了许久,才说:“好。” “多谢父亲!既如此,我能否再求父亲留给我一封手书?日后我也好有个凭证,少去诸多口舌。毕竟……我名声不好,家里人恐怕不会信我。” “罢了罢了,我回去清点一番,写下来,交于你就是了。只是,银两还得封存在库房里,免得你现在就拿出去挥霍。” 顾廷烨千恩万谢,父子俩再无话可说。 第54章 反间【感谢「哆啦 a梦 i」投喂月票及推荐票?(?^o^?)?】 顾偃开把杯中清茶饮尽,道:“你提的过继之事,我回去和大郎还有你母亲再商量,就算你这里同意了,还有三郎那呢,他年纪尚小,未来还不一定会是什么样,总要先问问他们母子俩的意思。其他的,没什么事了吧?” 顾廷烨:“父亲能来看儿子,儿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顾偃开:“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顾廷烨:“儿子还病着,下不来床,让石头送送父亲。” 石头应声而上,引着顾偃开往外走。 顾偃开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道:“那篇《陋室铭》……字不错。” 顾廷烨笑答:“同窗盛长柏所赠,父亲若喜欢,我让石头取下来送回府里。” 顾偃开摇头:“你自己留着吧!”说罢,转身离开。 …… 回到侯府已近黄昏,小秦氏看顾偃开到家便传晚膳。 顾廷煜的女儿娴姐和顾廷炜也都在,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一碗汤下肚,顾偃开突然问顾廷炜:“三郎,若我给你大哥过继个儿子,以后让他继承爵位,你可愿意?” 在座众人皆是一惊,顾廷炜傻呵呵地说:“愿意愿意,我自然愿意!这样我就有大侄子啦!大哥大嫂以后也能有个倚靠。” 小秦氏猛地踩在顾廷炜的脚上,疼得他“哎哟”一声:“母亲,你踩我做甚?” 小秦氏把一碗饭推到他面前:“你大哥房里的事哪容得到你来说嘴?快吃饭。” 她转向顾偃开,温柔道:“这事是老爷您说了算的,干嘛来问三郎这个蠢货?就算要问,也该问问大郎夫妇和娴姐呀!”她笑盈盈地看向娴姐,“我们娴姐儿愿不愿意过继一个弟弟来陪你玩?” 娴姐笑道:“自然无比愿意!我总担心自己侍奉父亲母亲不够周到,多个弟弟也能多个人与我一道。” 顾廷煜怜爱地搂了搂娴姐:“我们娴姐最是懂事听话,爹爹最是满意你的,怎会不周到?” 他给娴姐夹了一筷子肉,给顾偃开也夹了一筷子肉,才问:“父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莫不是二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老父亲白天才去过顾二的私宅,晚上回来就说要给他过继,这当中肯定有顾二的手笔。 顾偃开摇头:“他就是病了一场,最近才把身体里的毒拔干净,其他变故倒是没有。” 顾偃开不想多提今天在顾廷烨那边的事。 顾廷煜:“那既是如此,便不要再提这事吧,二郎高中指日可待,到时好好给他物色个媳妇,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样,就算有一天我不行了,让他继承家业也是没问题的。” 顾偃开:“你的身体自然是要好好调养。只是,你要是膝下有个儿子,日后你和媳妇儿老了才能有个倚靠。我知道娴姐孝顺,可她总是要嫁人的。” 邵氏在一旁羞愧地低下头,她无数次自责没能给顾廷煜生出儿子。 顾廷煜在桌子底下捏紧邵氏的手:“我有父亲擎天护着,有母亲慈爱守着,二老便是我的倚靠。” 顾偃开眼中微润:“我和你母亲总不能陪你们一辈子。” “父亲这说的什么话?我……”他剧烈咳嗽起来,“我只盼父母长寿,让我长久守在你们身边才好。” 顾偃开轻拍他的背,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顶好的孩子。这件事不强求,你且回去和媳妇好好商量。” 顾廷煜仍旧拒绝:“不,就算我没有后继之人,家里还有二郎和三郎,父亲不用给我过继。” 顾偃开:“老二说了,他不想继承爵位。他相信你能教导出一个好儿子。” 顾廷煜拿手指着自己:“我?我这身子骨哪里能成?二郎这话说的,倒让我心酸……罢了,就算他不肯,那不是还有三郎?三郎如今还小,日后必然是有出息的!” 顾廷炜立马接话:“不,我不要什么爵位!当这个家太难啦!我学问不行,又懒,只想跟着哥哥们吃香的喝辣的,以后……”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小秦氏的眼刀已经杀过来:“既知自己不济,就不要置喙家中承嗣之事,安静吃你的饭!” “无妨,三弟长大了,家里事应该多让他知道些。”顾廷煜并不想让小秦氏把老三摘出去。 “没错,你不要总想着在你哥哥身后躲懒,该多知道些,以后也能替家里多分摊些。”顾偃开真心觉得男子就该多些历练。 小秦氏不再说话,顺从地点头,而后给顾偃开和顾廷煜各夹了一筷子菜。 …… 饭后,小秦氏回到屋内,一关门就把扇子摔在地上:“好个顾廷煜,原来在这等我呢!” 向妈妈从地上捡起团扇,用袖子轻轻拂去面上的灰,问:“莫非是大郎跟老爷出的主意?” 小秦氏:“他白天从老二那回来,晚上就跟大郎提过继,这些话分明是老二灌进他耳朵里的。只不过,顾廷烨突然说出这话来,必定与他中毒之事有关,兴许是兄弟俩私底下达成了什么龌龊交易,在老爷面前唱双簧。” 向妈妈:“又或许是二哥儿想引我们两房相斗?” 小秦氏:“哼,甭管他打的什么算盘,要给顾廷煜过继?没门!谁都别想碍着我三郎的道!” 向妈妈:“没错!凭他们是怎么想的,都逃不出夫人的掌心。” …… 深夜,顾偃开从祠堂回来,浑身一股烟熏火燎的香火气。 小秦氏贴心地给他换上干净里衣,道:“老爷又去跟大姐姐说话了。” 顾偃开:“今日说着煜儿的事,心中伤感,就去看看她。算来她已亡故许多年,可我总觉得她没走远。” 小秦氏:“是呀,我也总觉得大姐姐就在身边。特别是一看到大郎的眼睛,我就想起大姐姐,他们母子俩的眼睛真是长得一般无二。” 顾偃开:“你姐姐为人纯善,一双眼睛里总是透着光,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大郎像极了姐姐,至纯至善,说起来是个好名声”小秦氏突然叹气,“哎,但也容易被人蒙蔽双眼。” 第55章 夜审【感谢「萧杭州」月票投喂??(ˊwˋ*)??】 顾偃开立马垮脸:“胡说!煜儿何等才干,怎可能被人蒙蔽了去?” 小秦氏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摆手道:“是我蠢了,胡言乱语,老爷莫要怪罪才好,我给您端水洗漱,我们便安置了吧!” 顾偃开不由得她搪塞,声音提高几分:“到底怎么了?” 小秦氏眼神闪烁:“真没有!我……我这就去给老爷端水。” “你回来!”顾偃开一拍桌子,“端水有底下人做,要你亲自去端什么水?说,煜儿究竟怎么了?” 小秦氏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看顾偃开异常坚定,这才屏退众人,又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方坐到顾偃开身边,拉着他的一只胳膊,小声说:“我这几天听几个底下人说,二郎中毒那夜,见过大郎屋里的人从厨房里出来。” 顾偃开当即掀开她的手,怒骂:“胡说八道!” 小秦氏被她掀得险些栽倒,也不恼,又去拉他胳膊,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别让其他人听见!这多不光彩阿!” “煜儿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他怎会给二郎下毒?你可别听了那起子无知小人的嗦摆。”顾偃开很是不悦。 小秦氏先是愣怔一下,继而堆出满脸惶恐:“我原先也不信,还骂了那几个说三道四的。可骂了一个又来一个,每个说的都有鼻子有眼的,我自己实在是心中慌乱,所以才来跟老爷商量。” 顾偃开:“你现在就把那些人都叫来,让他们在我面前说说看,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主屋的厅里跪了一地的人。有伺候多年的女使婆子,有刚进府不久的小厮,有些是在前厅伺候的,有些是在后厨干活的。这些人来历各异,但都异口同声地说看到当晚顾廷煜屋里的人出入过厨房。 “怎么没有老二房里的?”顾偃开眼神不善地看着小秦氏。 小秦氏小心翼翼地答道:“老二房里总共就那三个,出事那天都扎在他院子里,唯独一个石头跑进跑出,按说嫌疑是他最大,要不把石头叫回来再问问?其实……我一直有个担心,听说那晚他先是否认亲自煎药、后来等您发脾气了,又突然承认……他这么前后不一的,怕不是有鬼?” 顾偃开摆摆手:“老二自己给石头做保。他还得指望老二吃喝,确实没理由害他。” “也是,除非是二郎自弹自唱要给家里演苦肉计。但这怎么可能呢?二郎是最耿直不过的人。”小秦氏顺水推舟,心中暗想,如果能借由此次机会让父子俩再生嫌隙,也不枉费她今天受了顾廷烨这么大的算计。 顾偃开并不去接她的话,只问地上的人:“你们都说是大郎屋里的,究竟是他屋里的谁?” 一个婆子先开口:“是有吉,自从有庆走后都是他替大郎在外边办事,我认得他。” 顾偃开:“其他人呢?” “我不认得是谁,那天夜里看到一个人从厨房出来后就朝大郎院子方向去了。” “应该是有吉,他的背影和有庆肖似,我那天就差点把他当有庆了,后来听别人说有庆白天就走了才知道应是有吉。” “就是有吉,我跟那小子玩过好几次牌,认不错的。” 一群人挨个禀报,顾偃开听得愁眉紧锁。 他思索良久,对小秦氏说:“别惊动大郎,去他院子里把有吉叫过来。” 一会儿,有吉被带来主屋。他见过顾偃开审人的阵仗,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地拜倒。 “大郎休息了吗?”顾偃开平静地问。 有吉埋着头答:“启禀侯爷,大公子已经睡下。” “他每日都是这个时候睡下的吗?” “大公子每日戌时就寝,这个时候应是睡熟了的。” “他睡得好吗?半夜可经常起来?” “有少夫人看顾,大公子半夜极少唤人。” “那你岂不是戌时后就可以忙自己的事儿了?” “小的跟着公子,戌时后收拾一下也差不多睡了。” “那我怎么听说有人见你半夜去厨房?” “应是二公子中毒的那天,向妈妈说别让石头打搅了侯爷夫人的好眠,便把我叫起来去厨房帮忙。可是石头谨慎,不让我插手,我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一席话让在场几人都大惊失色。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人去叫你帮忙了?”向妈妈急道。 有吉:“向妈妈,你莫不是看二公子中毒的祸首一直找不到,怕被牵连,就扯这样的谎话来害我吧?” 向妈妈:“你血口喷人!我就算要叫人去帮忙,那也是叫主屋里的人去,何必要大老远跑去找你?” 有吉嗤笑一声:“是呀,小的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脑子里咂摸有吉说的这个“为什么”。 顾偃开瞳孔微缩,侧过脸去上下打量向妈妈。 向妈妈发现局势不妙,当即掀起裙摆跪到顾偃开跟前:“侯爷明鉴,奴婢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子在说什么,那天夜里我是实实在在守在侯爷夫人门前、不曾走开的呀!” “你确实不曾走开,你是派人来叫我的。”有吉冷眼看他。 “那你说我叫的是谁?!”向妈妈脖子都直了。 有吉一指跪在地上的一个婢女,道:“就是她。” “你扯什么胡话?这是在前厅伺候的人,怎会半夜听我差遣?” “向妈妈协助夫人管家,手中偌大权柄,什么人你差遣不动?” “一派胡言!”小秦氏终于忍不下去,“照你的意思,还是我指使向妈妈去叫你的了?” “小的不敢!夫人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有吉转向顾偃开拜倒,“可那晚真是向妈妈让那丫头来叫我的呀,求侯爷为小的做主!” 顾偃开盯向有吉指证的婢女,问:“你说,怎么回事?” 那个婢女哪里见过什么有吉?她本是犯了大错被小秦氏捏在手里,这次不得不撒谎作伪证。本以为咬死有吉就行,谁曾想被反客为主,反而成了祸首?小秦大娘子可没教过她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啊! 婢女抖如筛糠,一个劲地去看小秦氏。 小秦氏冷眼回望:“莫非真的是向妈妈让你去找的有吉?” 第56章 疑云【感谢「金龙子」月票投喂!!!】 “不不不,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是有吉在冤枉我,是他在冤枉我啊!”婢女简直苦不堪言。 有吉啐了一口:“你胡说!我和你无冤无仇,做什么要攀蔑你?” “你认为我扯谎害你,所以你也要这般来害我!”婢女不加思索嚷嚷道。 “那你是承认了是在扯谎害我?”有吉看着她。 “我没有!就是你去的厨房!这一伙人全都看到了,全都可以作证!你说是我去叫的你,那你又有什么证据?”婢女一下子找到思路,腰杆瞬间直起来。 “你们既有心害我,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不如,我们去请石头来,让他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行!”小秦氏率先叫起来。 顾偃开幽幽地看向她,问:“为什么?” 小秦氏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冷意,她定定神,道:“二郎身子才刚有些起色,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怎好再把石头找来问这些事,回头让他知道了,又该伤心。” 其实她是听见有吉居然主动提起石头,怕果真如她所料的,兄弟二人早有谋算,正挖好坑等着她跳。 顾偃开:“你有心帮他找下毒之人,他若知晓,只会感激你,怎会伤心?” 小秦氏心思电转:“我……我就是个蠢的,我就是觉得如果让石头回来,二郎又会想起那天被毒害的事,想起居然在家里还能被投毒,惹他伤心难过……” “可先前分明是你先提出要把石头找来。”顾偃开的眼神几乎要把她洞穿。 “这不是审到此处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吗?我们做父母的,自己分辨不清真假,还得让儿子的心腹回来作证,这真是……”她心乱,说的话也乱。小秦氏想不明白,从前对她深信不疑的顾偃开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向妈妈膝行上前,扶住小秦氏的胳膊,说:“大娘子,别伤心,二哥儿若知道您为他做了这么多,会感激您的。” “我哪图他的感激啊!我这个做母亲的,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给害了,我居然什么都做不了……我恨不得自己替他喝了那有毒的汤药……”小秦氏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可怜的二郎啊……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你!”越哭越伤心,最后哭到趴在桌子上。 顾偃开盯着她趴伏啜泣的背影许久,才说:“好了,不都说了吗?他的毒已经拔出来了,这些日子就让他在私宅里好好养着,也不让他身边人来回折腾了。” 小秦氏从桌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那我派些人给他吧,他身边就那么个石头,另外两个蠢得跟什么似的,我怕他们照顾不好二郎。” “不必,他是要科考的人,本就该清净淡泊些,要那么多伺候的人做什么?” “是……是我愚钝,不懂这些事情,还好老爷提点。要不我给他多送些补品吧,他读书那么辛苦,又中了那么深的毒,得好好补补身子呀!” “我已经送过了。春闱在即,家里其他人就别再去看他了,省得他又花了心。”直到此时,顾偃开才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遵命,我明天就跟家里其他几房说去。” 顾偃开:“我累了,先把这几个人都押下去关起来,我明天再接着审。” 向妈妈向小秦氏投去求助的目光。 “向妈妈她……”小秦氏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偃开。 “我说了,都押下去!通通押下去!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明白?!”顾偃开咆哮着摔了手里的茶盏,吓得所有人都抖起来。 小秦氏从没在顾偃开处受过这样的委屈,强忍着涌上喉头的哽咽,细若蚊蝇地说:“是……老爷……” …… 一整夜,小秦氏的心都在突突狂跳,她躺在顾偃开身边,却感觉像是坠入无人深渊,周遭萦绕的只有顾偃开冷漠的眼神,仿佛魔鬼,要把她吞吃干净。 【我明明为顾家做了那么多……】 她侧过头,借着微亮天光,看着顾偃开熟睡的脸。 【我明明为你做了这么多,可你的心里只有大姐姐,这么多年了你只心疼她和她的儿子。你从来不曾心疼我,也不曾为我们的儿子考虑过。你眼里,只有大姐姐和顾廷煜才算得上是你的一家人吧?】 黑暗中,眼泪划过她的脸颊。 【可当初明明是你要娶我的呀!是你一次次把我从家里接过来,是你对父亲说会好好珍爱我。顾偃开,你言而无信,是你误我终身!】 更多眼泪打在枕上。 【我东昌府秦家高门显贵,从小到大,谁人见到我不是恭恭敬敬的?可你,居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押走了我的心腹,还对我摔盏咆哮。顾偃开,你好狠的心!你们顾家全家都是狠心的屠夫!一个个都想把我吃干抹净。】 她突然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不会如你们顾家人所愿的,你欠我的,你们欠我的,我通通都要你们还回来!】 这时,顾偃开突然睁眼,偏过头,对向床榻旁那双透着寒光的眼。 他似是被寒意刺到,愣怔几息,才问:“你怎么没睡?” “啊,老爷醒了?”小秦氏快速收起弥漫的恨意,摆出疲惫神情,道:“我,我这就起来伺候老爷梳洗。”说着,她撑身坐起。 此时晨光微熹,透过窗棂照进来,顾偃开看见小秦氏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你这是……哭了一夜?”顾偃开伸手摸向她的枕头。 他俩各自盖一床被子,小秦氏见状忙用自己的被子去盖枕头。 顾偃开用力从她被子里扯出枕头,手上立马湿凉。 “我……我就是恨自己蠢,左右都想不明白昨夜那几个人到底谁说的假话。我心疼向妈妈,觉得不会是她做的,可若不是她,那就是有吉说谎,那可是大郎又为什么要害二郎呢?我真是……真是没用啊!要是大姐姐在,她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小秦氏掩面痛哭起来。 她的一句“大郎为什么要害二郎”直接呼应了顾廷烨在私宅里对顾偃开说过的话,他的心口突然一紧,坐在床上久久没有言语。 第57章 体贴【感谢尾号「630」的小可爱投喂月票~.~】 “二郎亲娘走得早,他从小是我看着大的!我用尽心血把他养到这么个好模样,但凡见他吃亏我都要心疼个半天。我这么当心尖肉的孩子,却被人给害了,就在我家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会这么没用、这么没用啊!!!早知如此,那天我就该亲自去照顾二郎,那些黑心肝的看我在,也许就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二郎也就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老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小秦氏泪如雨下,指甲几乎要把被单掐破。 顾偃开终于把手伸向她,把被子从她掌中解下,窝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疼他。待我下朝回来去审那几个人,或能查出真相。” 小秦氏把头埋到他肩上哭泣。 “只是……”顾偃开捏着她的手指,问:“若查明了是向妈妈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小秦氏的手抖了一下,她嘴唇微微颤动:“若真是她……那我……那我便给二郎偿命……” “欸,向家的做的为什么要你去偿命?” “全府上下都知道,向妈妈是我最心腹的人。若真是她害的二郎,我……我怎么可能说得清?我就算是浑身长上二百张嘴,也没人会信是向妈妈一人所为……二郎也会恨上我的吧!可真的,他是我顶心疼的孩子,我是不会去害他的呀!” “自然,你自然不会是下毒之人。那如果是向妈妈,她会有什么理由?” “这……我不知道呀老爷,向妈妈天天都跟在我身边,我对二郎如何,她便对二郎如何,她哪里能生出什么心思去害二郎?” 顾偃开依旧捏着她的手指:“你刚说,如果向妈妈是清白的,就说明有吉在撒谎。有吉撒谎了则必定是大郎指使的?”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听那起子人胡说八道,我自己也分不清真假啊老爷!”小秦氏心中叫苦,明明昨夜是顾偃开自己先入为主的,她今晨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讲,没想反被顾偃开这么问。 “向妈妈若不清白,那就是她自己做的;有吉若撒谎,那就是大郎指使的……这听起来确实难分真假。” 顾偃开的话像刀,刺进她的胸口,让小秦氏无法呼吸。 她把手指从自己丈夫的手中抽出,颤抖着嘴唇问:“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你先是暗指煜儿房中人下毒,又说是老二做苦肉计,我才想问问你,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顾偃开眼睛通红,“仅仅因为我提出要给煜儿过继,你便就这般着急了吗?” “老爷,你说这话可就诛心了呀!这么多年,我对两个孩子如何,整个顾家都有目共睹,我对亲生的三郎都没像对他两个哥哥那么好,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也跟着大姐姐去吗?” “你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昨夜我是说了二郎做苦肉计的话,但那只是我的一时猜测,我们折腾这一宿不正是为了抓出给二郎下毒的人吗?如果我真心觉得是二郎自编自唱,那还做这么多事情干什么?” 顾偃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分辨她的表情。 “至于说是大郎指使的有吉,老爷,你仔细回想回想,到底是谁先这么说的?” 顾偃开突然顿住。 “昨夜,我说怀疑煜哥儿被屋里的人蒙蔽了,是老爷自己提出要亲自审那些小鬼,后来又把有吉叫来问话,还让别吵着大郎。我从未觉得是大郎要下手害二郎,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大姐姐的亲骨肉,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呀!” 顾偃开终于意识到是他自己在怀疑顾廷煜。 “不可能,煜儿至纯至善,不可能使出这种阴毒伎俩去算计他弟弟。” 他像是在对小秦氏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呀!所以才担心是他屋里人私底下和二郎结了什么愁怨,背着他做出这等以下犯上的大罪来。老爷怎么能说是我在怀疑他?我不仅是她的嫡母,还是他的亲姨母!我怎么可能……我,我真是冤枉啊……”说着,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顾偃开脑中乱作一团,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僵硬着手去拍小秦氏的背:“好了,好了,说开了就好了。我这不是做了一宿的梦,晨起精神头不济,把事情给记岔了吗?” “老爷是不舒服吗?要不,我现在就去叫个郎中?”小秦氏立时不哭了。 “嗯,等下朝回来吧。你看你的脸黄的,到时让郎中也给你瞧瞧。” 小秦氏知道顾偃开这是在给自己搭梯子呢,便道:“我没事,不过就是睁着眼睛醒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思量到底是谁在撒谎。” 她见好就收,没在受冤枉这件事上再与丈夫纠缠:“我这蠢脑子反正是想不明白了,老爷下朝回来自己审吧!”说完别过脸去,用绣帕轻拍了一下顾偃开的手。 她的这份体贴让顾偃开很是受用。 …… 顾廷煜用了两口早点,喝下邵氏端来的药,半靠在榻上。 “你一宿没睡,趁现在躺回去眯一会儿吧。”邵氏在旁给他轻轻按头。 “我那个姨母大娘子,现在指不定还在琢磨脱身之计呢,我怎好棋下半场就去休息?”顾廷煜闭着眼。 邵氏对他言听计从,不再多劝,转而问:“官人,我不明白,明明那小子当晚根本没去过厨房,为什么不直接在爹爹面前否了就是,还让他攀扯向妈妈?” “昨天来人跟我报信时我就知道,咱们这个姨母是装不下去了。她让这么多人攀蔑有吉,不管有吉认不认,话也都传出去了,嫌疑能消吗?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我指使的有吉去给二弟下毒,到时,我也撇不干净。倒不如让他大大方方地就认了,顺便把水泼回去。”顾廷煜嘴角勾起冷笑。 “可如果向妈妈也大方的认下就是她把有吉叫过去的,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毕竟叫有吉过去只是帮忙而已,又不是指使他下毒。” 第58章 长子 顾廷煜冷笑摆手:“她屋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大老远跑来支使我院子里的人?这不更证实了她心里有鬼,想祸水东引吗?这件事完全可以是她先给二郎下毒,后引我的人去二郎院子,把下毒的罪责栽在我头上。这样一石二鸟,灭了两个儿子,顾家的未来不就落到他亲儿子三郎身上了吗?” 邵氏:“这种话,外人拿着说嘴或许可行,但父亲对姨母向来信任有加,料想是不会因此怀疑她的吧?” 顾廷煜:“父亲秉性忠直,对她信任,一是因为她是我生母的亲妹,二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扮柔弱装蠢笨。可若让父亲发现她在算计我,甚至还可能是毒害二弟的真凶,那意味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父亲对姨母也有情?” “父亲若对她有情就不会常常去祠堂擦我母亲的排位。在父亲心里,永远没有人可以替代我的母亲。姨母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十多年来从来不敢对我怎么样,只敢把算盘都打到二弟身上。只是这次,没想到老二居然也开窍了,能想出这离间之计来。我这姨母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一下就上他的套,对我发难。或许是春闱在即,她怕老二真的科考中的,所以急着出手先把我干掉。” 邵氏大为惊讶:“我从前以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和善宽容的人,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从前我不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她都把气力用在了老二身上,而且对你我也着实不错,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偶尔帮着她踩两下老二也就算了。如果她安安分分的,待我百年之后,爵位传给老三或是他的后人也未为不可。只可惜咱们这位姨母有点心急,不想等了。” “那我们不妨和她摊开来说清楚,消去她的疑虑。大家力气往一处使不是更好?” “俗话说,小人畏威不畏德,我们现在打成这样再去摊开说,两边都听不进去的。这回必须要让她知道我们不好惹,她才能坐下来好好听我说的话,跟我们联手把顾廷烨赶出家门。我这个弟弟,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冲动好撺掇的二愣子了,如今人家远在府外就能搅得我们鸡飞狗跳啊。” 邵氏撇着眉毛不可思议道:“二弟……当真变得如此可怕?” 顾廷煜:“要不说读书使人明智呢。你看他从前可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如今却一路考进会试了。若当真让他蟾宫折桂,日后我们就要仰他鼻息了。他母亲逼死了我母亲,这笔帐,我是一定要在他身上讨回来的。” “可你现在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身,如何拦他?” “只要捏到他的把柄,我就有办法让他翻不了身,何须什么官职爵位?” “那我差人去他私宅打探点消息回来?” 顾廷煜抬手到头边,把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我说过,这些事情不要你做,你只要好好呆在这屋里听我给你讲便是了。脏手的事情我来干就行。” “可我总是这般躲在你身后,什么都帮不了你。”邵氏委屈地别过脸。 顾廷煜轻轻把她的脸掰回来:“只要你和娴姐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好地呆在我跟前,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来传早膳。 “怎么没让我们去主屋一同用膳?”顾廷煜看来人提着大小篮子就知道这是要他们自己在屋里用的意思。 “大娘子说怕您没休息好,就不让叫您来回跑了。” 顾廷煜:“哈哈,母亲真是体贴!那你回禀父亲,就说用过早膳后,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 用完早膳,顾偃开并未着急去审那几个人,他和小秦氏在厅里喝茶,让人去传顾廷煜过来。 顾廷煜出现时,邵氏和娴姐也一同到了。 三人一起给顾偃开夫妇行礼,而后,顾偃开问:“你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顾廷煜:“昨夜为着过继的事想了一晚上,没睡好。幸而今晨母亲体恤,让我在房里用膳。儿子谢过母亲。”说着,深深向小秦氏拜了下去。 小秦氏忙上前搀扶,轻声责备:“你孝顺,我自然处处疼你,何须谢我?你身子不好,就快快坐下说话。大郎媳妇,快来搀他去坐着。” 邵氏和娴姐上前一左一右地把顾廷煜扶到侧旁椅子上坐下。 “儿子今日有三件事想禀告父亲。一是过继之事。昨夜我想了一宿,实在觉得过继没什么意思,虽说听起来好像是多了个儿子,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日后能不能托付实在是难说。” 他这一语双关,说得小秦氏的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顾廷煜仿佛并未察觉自己说的话能解读出其他意思,继续道:“老天让我生来便是侯府嫡长子,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却又让我早早没了亲娘、自幼体弱多病。老天赐给我这么好的夫人,却让我们成亲十载才有了娴姐儿……可见老天是公平的,凡事有得必有失。儿子能拥有这么高的家世、这么慈爱的父母和这么贴心的妻子女儿,已经是上天眷顾、祖宗显灵、格外开恩了。我若再奢求其他的,怕是会让老天觉得我太过贪得无厌……父亲就当儿子怯懦,就想偏安在父亲的羽翼下,不愿过得那般提心吊胆。恳请父亲,就别再提让儿子过继的事情罢。” 他的话说得皮里阳秋,连一向耿直的顾偃开也听出其中的别样意味,他侧头看向小秦氏,对方正拿着帕子抹泪,似乎也很委屈。 顾偃开突然叹气:“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肯为我想想?” 顾廷煜一听,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邵氏和娴姐也跟着跪下。 顾偃开一步上前拉起他和邵氏:“娴姐儿也起来。你们一家三口何必如此?不就是不愿过继吗?我听你们的便是。左不过是我一时的念头,不想让你们为难的。” 小秦氏跟着顾偃开站起来,冷眼看着面前亲热的“一家四口”,心道:【这局果然是要败了吗?】 第59章 结案 顾廷煜这一跪,彻底立起个“不争不抢”的招牌来,而昨夜对他屋里人发难、令他“提心吊胆”的小秦氏,反倒成为家宅不宁的元凶。只是他并未挑明自己已经知道昨夜之事,甚至只字未提,只在过继一事上做文章,让小秦氏想要辩白也无从下口。 看老父亲已经在过继一事上松口,顾廷煜接着说:“这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有关。既然我这边不过继了,那二郎的婚事最好尽快提上议程。” 小秦氏和顾偃开具是一愣。 【大姐姐生的好儿子,我真是小瞧你了!】小秦氏不自觉地把手中锦帕攥得发皱。 顾偃开本是担心顾廷煜要说出什么不利于顾廷烨的话来,没想到反而是在替他考虑婚事,心中微微松口气,道:“他再过两个月就该上考场,此时说亲怕会让他分心。” 小秦氏知道此时自己最好不说话,只附和着点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备考他的,家中有父亲母亲坐镇,暗中给他挑着,等他下了考场就尽快完婚。他都二十多了,这个年纪着实是晚了,真不该再拖下去。这次如果考上,更要尽快给他娶亲。有个人拴着他,才不至于让他尾巴翘上天。” 顾偃开听他说起顾廷烨的语气与从前并无不同,并没有为了避嫌而刻意显出亲近来,反倒更加放心,点头道:“如果让他自己挑媳妇,指不定会看上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他转向小秦氏,“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可务必要办妥啊!” 小秦氏知道再没有理由拖延,满口奉承道:“老爷和大郎想得甚是周到,我一会儿便去寻媒婆。” 顾偃开满意颔首。如果小秦氏真能把顾廷烨的婚事办好,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说明她实实在在地在后继之事上让步了,那他也会放下这几天以来所积攒的猜疑,重新信任她。毕竟,如果顾廷烨真的有了孩子,那侯府的后继大任多半就落在他的身上。 “母亲慧眼如炬,定可为二郎觅得良配。”顾廷煜向小秦氏深深作揖,小秦氏笑得慈眉善目。 “第三件事,年节前官家赏的药材我吃着很好,精气神着实大有提升,我想进宫一趟,谢官家的赏赐,陪官家说说话,略尽点心意。” 顾偃开一听说大儿子的身体有好转,开心道:“是,是!官家想着你,送来这么好的药材,你既吃了有用,确实该进宫让官家瞧瞧,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小秦氏不知顾廷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一旁堆出满脸欣喜,道:“既然这么有用,我回头拿着药单再出去寻,给你多多地寻些回来!” 顾廷煜哪里还敢吃这位姨母弄来的药?立马连声称谢,道:“我当时就问了来送赏赐的内官,那些药材都是御医院特制的,外头没有。不过,官家仁厚,我若开口讨,他必定是会再给的,父亲母亲不必挂怀!” 说完朝座上二位行礼,就要带着妻女回去,顾偃开喊住他:“你……没有其他事要与我说了?” “没有了,父亲。” 顾偃开沉吟片刻,问:“昨夜,我关了你院子里的有吉,没人告诉你吗?” 顾廷煜显出一脸了然,说:“哦,原来是这事,这我知道的。二郎中毒的第二天,有吉自己来跟我坦白,说向妈妈找他去厨房给石头帮忙,但是石头谨慎,没让他动手,他杵在厨房门口也碍事,便就回来了。那几天看父亲为着抓凶手累得不行,我想着,既然有吉只是去帮忙,也没真的插上手,更没见着什么可疑人,索性就不提了。主要是他话中提到了向妈妈,我虽也奇怪为何向妈妈要特地来叫他,但……向妈妈是母亲屋里的人,总不能是母亲的意思吧?这才按下没告诉父亲,免得让父亲无畏伤神。现在想来,我这么做也是不妥,万一他说的不是实话呢?既然父亲抓了他,那就好好拷问他,看他到底撒没撒谎。我这边,父亲不用担心,只要是为顾家好,我怎么样都成。” 他的话和有吉所说一般无二。 小秦氏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原先,有吉和向妈妈各执一词,向妈妈这边还有好几个女使婆子做证,胜算还更大些。可现在顾廷煜亲自证实有吉的话,那分量可比整个侯府的婆子捆一起都大,就凭着顾偃开对这个长子的疼爱,有吉也必定不会再受到猜疑。 果然,顾偃开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那我一会儿便让人去把有吉放了。回头你帮我好生安抚,让他继续尽心服侍你,若干得好,日后必定有他的好前程。” 顾廷煜却拒绝:“父亲,您还是要先严审了他才好,不然我心中不安。我怕真是他跟我撒了谎,害了二弟。如果最后审完了不是他,那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不是?” “就算他真做了什么,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顾偃开拍拍他的肩,“你替老二打算得周全,连婚事都替他操心,还有谁能说你一句?” “家里人自不会说我什么,我只怕二郎多心。” “他不会的。”顾偃开没再多说什么。 顾廷煜走后,顾偃开独自一人在屋里喝了好几盏茶,一直坐到临近午膳时分,才提出要审昨夜那几个人。 “老爷要不要先用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斗小鬼儿。”小秦氏站在门口问。 “茶喝多了,吃不下。现在就把人提来这里吧。”顾偃开吩咐道。 很快,被关了一晚上的婆子小厮被带回厅里。经过一整夜恐惧的洗礼,每个人脸上都显出菜色来。 向妈妈蓬头垢面,拿眼满屋子看,可哪里有她家侯夫人的影子? 小秦氏为了避嫌,差人把这些仆婢都带来厅里后便独自回屋里去了。 顾偃开:“在用刑之前,还有没有人想要站出来说点和昨天不一样的?” 一屋子鸦雀无声,没人答话。 “好,很好。我希望一会儿挨打时,你们也能像现在这般安静。” 第60章 闹剧【感谢「空手道大师兄」月票投喂!!!】 刑凳和棍子摆进庭院,这些人被一个个拖出去,不多时便此起彼伏地哀嚎起来。 “只要有一人说出实话,你们就都不用再遭罪。”顾偃开站在庭院前的高台,俯视所有人。 终于,一个女声响起:“我招我招我招!是……是我撒了谎……” 顾偃开垂眼看去,招供的正是那个去叫有吉的婢女。 顾偃开叫停打手们的棍棒,走到婢女身边,问:“你说了什么谎?” “是我……是我自己去找的有吉……不是向妈妈……”她用力抬头,想去看顾偃开的脸。 旁边的打手“啪”的一声招呼在她头上,呵斥:“岂敢目视侯爷!” 婢女啊的一声惨叫,当时就掉出一颗牙。 顾偃开:“继续说。你为什么去找有吉?” “系我寄己想勾引他……”婢女大着舌头道。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沉默了。 “他总在外面,我想找机会多和他一处,所以那晚擅寄用向妈妈的名义去叫他……”这个婢女本就姿色平庸,现在眼泪鼻涕糊一脸,面门还少了颗牙,简直要多磕碜有多磕碜。 有吉趴在刑登上大叫:“无耻!我都不认识你!” 婢女:“多在一处就认得了!” 有吉:“你滚!” 站在一旁的打手忍住笑。 “你接着说。”顾偃开对婢女道。 “我本想趁那晚与他亲近,只是没料到他没一会就回了……”婢女一边哭一边求,“可系我真的没有下毒啊,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下毒!” 顾偃开转头看有吉:“你们之前就认识?” 有吉:“启禀侯爷,我只在那晚过她,平常我都是在外头给大郎当差,大郎屋里的女使我都不认识几个,更不用提她!” 顾偃开问婢女:“他说的可是真的?” 婢女:“他确实不认识我……但不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吗?我们能在侯府相见就是有缘!” 顾偃开:“你既心仪他,为何昨晚要指证他?” 婢女:“佛语说,由爱故生恨……” 闻言,围观众人扶额皱眉,一个打手终于忍不住,库库库地笑出声来。 “我想这样他总能注意到我吧……”婢女说完,居然还努力伸头去看有吉。 有吉恶心得不行,大叫:“我就算是今天让侯爷打死,也绝对不会看你一眼!!!” 顾偃开被他们吵得头昏眼花,抬手对一个打手说道:“把她拖下去,好好审审,看是不是她下的毒。其他人,”他看向趴了一地的众人,“都松绑吧,回头去库房领伤药并一笔额外的抚恤,当做是今日的补偿。” 他走回屋檐下,沉声道:“日后,只要你们对侯府忠诚,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一人。” 他身累心也累,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不论真相是什么,这样结案就可以了,他不愿这件事再发酵。 …… 向妈妈拖着伤腿赶去找小秦氏,一进屋便看见她在烧东西。 “夫人,我回来了!”向妈妈如获新生。 小秦氏嗯了一声,脸上没有重逢的喜悦,很显然已经知道向妈妈会被放回来。 向妈妈料想那个婢女突然认罪一定是小秦氏的手笔,磕头拜谢:“多谢夫人相救!否则,奴婢得死在侯爷的棍棒之下。” “谁叫你蠢,连个有吉都斗不过?”小秦氏这才斜眼去看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脏死了,怎么不先去洗漱再过来?” “奴婢担心夫人,想着先过来看看。”向妈妈知道她爱洁净,只远远隔着桌子和她说话,“夫人这次为何轻易放过有吉?” “我这叫丢车保帅,若不这么做,你还想回来?我这个好外甥亲自在他老子跟前替有吉说话,把我们的路都给堵死了。”碳盆里燃烧的火焰仿佛是从小秦氏眼里喷出的,“本想借此机会敲打顾廷煜,没想到反倒被他吃掉一子……我真是小瞧了这个病秧子!” 向妈妈:“那要不要再找机会……” 小秦氏抬手止住她:“这局,我只丢掉个无关紧要的闲子,而他不但没有乘胜追击、下死手要你的命,反倒还明言不过继,把二郎的婚姻大事也拱手让我。想来这就是他拿出诚意要与我讲和了,我若再出手怕是真会逼得他狗急跳墙。这种人,做敌人太可怕,还是做同盟的好,有他协助,顾廷烨迟早要完。我现在真正头疼的是顾偃开。” 向妈妈微惊:“侯爷?怎么会呢?夫人您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正头大娘子,还为顾家开枝散叶,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您……” 小秦氏冷笑:“怎么不会?在他心里,除了我大姐姐和她的儿子,谁都可以舍弃。他当着那么多人让我下不来台,还把你拖走关押,这不就是在打我脸?你可曾见他有半份犹豫,对我有一句劝慰?” 小秦氏把手里的最后一片纸扔进碳盆里:“这次是我心急,忘了我这个丈夫最是心疼他和我大姐姐的儿子,才惹来他对我起疑……我必定得要尽快想办法,否则,以后在这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向妈妈心疼地望着小秦氏,道:“姑娘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小秦氏:“在这个顾家,也只有你真心疼我。就连我那个蠢儿子都在为顾家人说话,完全不懂我的难处。” 向妈妈:“三哥儿还小,等他日后娶妻生子,自然就知道亲娘的好了。” 小秦氏:“娶妻?呵呵,我还得先给他二哥物色人选呢。他老子心疼自己儿子,选媳妇却要我来办,便宜爹当得真是自在。” 门口有一排人走过,向妈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小声点,别叫人听去。” 小秦氏等窗外的人影消失,接着说:“我堂堂宁远侯府的当家大娘子,在自己家中,连说话都要这般小心翼翼,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日后若是老二当真率先产下嫡孙,我这辈子就彻底抬不起头了。” 向妈妈:“姑娘说的哪里话?您不是还有三哥儿?” 小秦氏:“我那个废物儿子?指望他?哼,且不说他自己有没有这本事,就说他老子也不会让他抢在老二前成亲的。” 向妈妈:“谁说生子就一定要成亲?” 第61章 醒悟【感谢金主霸霸「若无其事3344」打赏及推荐票支持~】 小秦氏一瞪眼:“你这说的什么屁话!未婚生子多难听的名头?廷炜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他老子非得把他打死!” “姑娘不妨先往三哥屋里放几个清白人家的女子,让三哥懂事些。若能就得个一儿半子的,虽说是庶出,却也是侯爷下一辈的长孙啊!到时,就算侯爷不喜,也得先给三哥把婚事定了,否则,他的脸面不也挂不住?” 小秦氏摇头:“不行,廷炜才这个年纪,若此时就给他塞人,他就更没心思读书了。” 向妈妈:“三哥儿是侯府嫡子,就算不科考也照样能向官家求得荫封。再说,您是东昌侯府之女,身份高贵,您的嫡出孩子生来便是人上人,读不读书的实在无甚要紧。” 小秦氏神情略有迟疑:“可他老子那里……怕是会给他好果子吃。” 向妈妈:“恕奴婢直言,三哥儿如今也未见得多受侯爷疼爱,侯爷一心偏疼大哥儿,如今看二哥儿能读书了,也开始心疼他了。如果三哥儿不尽快找寻出路,那侯府的爵位可真没指望了!” 一席话让小秦氏茅塞顿开:“没错,你说得对。只有白氏那种贱人生出的孩子才要废寝忘食地读书科考,我的儿子生来就是人中龙凤,花心思读书做什么?反正他本来也读不好书,索性就让他好好懂懂人事,为顾家开枝散叶!至于他老子……他既无情,呵呵,那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对了,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四房的是不是有些门路,能买到江南的美妾妖童?” 向妈妈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怎可给三哥安排那种货色!” “我当然不是给我自己儿子准备的。呵,我是给我们家老二准备的。” “老爷不能答应娶那种货色进门吧?”向妈妈迟疑。 “那是自然。顾偃开那个人,刚直刻板,哪里能容得这种出身的人进府?我不过是想给我们家老二添些乐趣罢了,寒窗苦读多寂寞?若有红袖添香,或还能让他写出几首艳词来,步那柳相公的后尘,哈哈哈哈!” “我明白了!”向妈妈虽不知柳永“奉旨填词”的典故,但立马意识到另外一层妙处,“二哥儿在私宅无人约束,擦枪走火最是容易,只要我们把人往他院子里塞,他必然能上钩。有他在前,就算三哥儿真有了什么,老爷先骂的也是他!” “哼,我这个二儿子,从小就好色,要不然怎能收下那一屋子的人?说什么幡然醒悟,我看不过就是腻歪了家里的寻常货!只要我们找来的这些女子足够貌美,又能抓住他的关窍,温柔体贴些,呵,我就不信他真能忍得住,到时,且看他要拿什么去科考!” “姑娘好计策!”向妈妈道,“就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会试要再两个月呢,我们只要给四房的多多塞钱,肯定赶得及。” “可……难道咱们要拿自己的钱去填?”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钱去供他玩,要拿,也得拿他娘的钱!她不是留下许多嫁妆给他?她既死了,那就我来帮她,拿她的钱给他的亲儿子买妖姬。她若泉下有知,应当笑开花了吧?哈哈哈哈!”小秦氏越说越亢奋。 …… 顾偃开静静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整理好的白氏嫁妆清单。 回想自白氏进门后发生的种种,先父母、大秦氏、白氏、顾廷煜、顾廷烨、小秦氏……每个人的泪水和委屈都如此真切,堆在他心头,让他呼吸困难。 早上郎中来看,说他是一时急火攻心,他自己却清楚,这股火早从当年停妻再娶时就在烧了。 他痛恨父母的安排,痛恨自己作为七尺男儿却要用婚姻来换取家族前程,他痛恨白家为了身份而答应这门亲事,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坚定地站在大秦娘子身边、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伤心死去…… 顾廷烨或许说的没错,他并不为顾家所容,因为,就算是他顾偃开自己,有时也会因为看到顾廷烨而想起那些耻辱的过往,恨不得这个儿子从未存在过。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知道白氏怀孕时,心里起过一瞬间的杀机…… “可我们母子有什么错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明明也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这是白氏去世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么多年过去,这句话不但没有随着记忆被淡忘,反而愈加清晰。 或许是出于愧疚,自白氏走后,他经常提醒自己,在涉及顾廷烨的事情上尽量做到清明公正。 可明明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了,明明他已经清醒自苦到那般田地,为何事情还是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呢? 顾偃开把清单和盖了印章的遗嘱放进一个信封里,开口想叫人来送去给顾廷烨,却突然顿住。 他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也许自己亲自去送会更为稳妥。 他站起身,突然一阵心悸,捂着胸口重新坐回椅子上,缓了半天才倒过那一口气。 “我是真的老了。”顾偃开喃喃自语。 …… …… 十日后,盛府,书塾。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苏子瞻的这首《蝶恋花》作得真是应景!”墨兰捏着本薄薄的诗册,站在屋檐下,任清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摇曳。 她用余光扫到齐衡的方向,看到他正和顾廷烨说话,便咳嗽两声,抬高嗓音继续吟诵。 “四姐姐,你别吟了!你再怎么多情,人家该无情的还是无情。你咳得这么大声,还站在风口上,回头吃一肚子风,又得回屋里躺上十天半月,到时人家更看不到了。”如兰拿笔敲着桌子,一脸嘲讽地看墨兰做戏。 “你胡说些什么啊!我不过是在品评词章而已,你怎么说得如此难听!”墨兰顿时急眼。 如兰还要回嘴,长柏“啧”了一声,向如兰投来不善的目光。 明兰也拿笔从背后戳她。 “哎呀知道了!”如兰不敢朝长柏发火,便回头去凶明兰,“你不懂,那天孔嬷嬷可说了,一家子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她若丢脸便是全家丢脸,我不过是看她这么没羞没臊的当众念情诗,提醒她而已。” 第62章 摊牌【感谢金主霸霸「空手道大师兄」月票及评论支持!】 墨兰冷笑:“你懂什么?这是苏子瞻近日做的名篇,哪里像你说的那般粗俗?你怕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吧?我看你也别来庄学究的课了,该去长栋那屋里跟着他从头学百家姓才是!” 如兰又要回嘴,明兰用力拉住她,小声说:“咱们好不容易才能回到课堂上,别再生事。你若再这样,那我一会儿不给你做甜羹了!” “你敢!”如兰又要回头教训明兰,再次撇见长柏如刀目光,这才吐了吐舌头,道:“那说好了,一会儿下课了就去做甜羹。” 明兰眯着眼笑道:“好。” 顾廷烨和齐衡看他们姐妹几个争吵,觉得很好玩,齐衡忍不住赞明兰:“她是最乖巧懂事的那个。” 顾廷烨侧过身去挡住齐衡的目光,说:“你越夸她,其他两个越会去折腾她。你还是离她远点,这才是真的为她好。” 齐衡:“你不知道的,她在这里,在这个家……她不行的,必得有人给她撑着。” 顾廷烨笑道:“那是你不懂她。她有的是办法,只是不想罢了。” 齐衡:“你说我不懂,那难道你懂?” “我自然懂!”顾廷烨转过身,向姗姗来迟的庄学究行礼。 “你什么意思?”齐衡一步上前走到顾廷烨身侧,也向庄学究行礼。 “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顾廷烨不闪不避正正看着他。 “你……你……”齐衡如遭雷击。 “没错。”顾廷烨点头,而后回身坐回自己座位上。 “是我先看上她的!二叔,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齐衡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到只有顾廷烨能听见。 “我在她八岁时便认识她了,若说先来后到,元若,你才是后来的那个人。” 齐衡:“你……你是什么时候?” “哎,”顾廷烨叹口气,“按她的话说,上辈子吧。” 齐衡感觉五雷轰顶:“你……你们?” “欸,别想多了,人家姑娘本分着呢!她可从未对我说过什么,这不过是另外的事情引出的话。只是,我已非她不可,元若,你来迟了。”顾廷烨像府衙下判令一样给齐衡下了结论。 “不,既然她未曾表态,那便还是未定之事。你说自己非她不可,我又何尝不是?我们公平竞争。”齐衡攥着手里的笔,几乎要把笔杆折断。 “课堂之上,莫要窃窃私语。”庄学究用眼神点他们两个,“今天我们来论一论‘立嫡立贤,孰能乎?’” 一整堂课,齐衡都在和顾廷烨对着呛,庄学究好几次出声阻止他俩火力升级,直到明兰说出“大丈夫该忠君报国,做个纯臣,何必无谓争执”,他们这场“斗殴”才暂告一段落。 顾廷烨听完明兰的发言,回头看着齐衡,道:“我说了,她可以的。” 齐衡虽然也想为明兰高兴,可此时他真笑不出来…… 课后,长柏照例要“护送”齐衡出府,齐衡拉着他的手,问:“你总盯着我,为何从不盯顾廷烨?” 长柏奇道:“他有什么好盯的?” “你就不担心,他也在盘算你家六妹妹?” 长柏从未疑心顾廷烨瞒过他什么,一听这话,笑道:“不可能。” 顾廷烨嘿嘿笑着看向他。 长柏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整个表情都崩坏:“你!” 顾廷烨一手揽过他的肩:“放心,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长柏气得差点撅过去,他推开顾廷烨大骂道:“等发生什么就完啦!” 此时,其他人都散去,只有几个小厮惊愕地看向难得失态的盛长柏。 明兰本想留下来找机会和顾廷烨说几句话,看他们三人这样,知道可能有事,便拉着小桃溜了。 长柏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事,又推了顾廷烨一把,压低声音道:“我说怎么你那时非要吃她做的东西,石头说得那般冠冕堂皇,我居然还信了!我还找她给你做了!顾廷烨啊顾廷烨,你你你你你……你怎能如此对我!” 齐衡瞪圆眼睛看向顾廷烨:“你怎么还吃过她做的东西?” 顾廷烨挤眉弄眼道:“我那是病了,病得快死了!她那碗鱼羹可救了我的命!” 齐衡看向长柏:“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你帮他瞒我?” “这是我瞒不瞒的事吗?”长柏头大如斗,指着顾廷烨和齐衡大骂:“我家好心请你们来读书,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干什么?都在算计我妹妹!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我,对得起庄学究吗!?照这样下去,还要不要科考了,还要不要前程了!” 顾廷烨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对她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也未曾表明过心迹。我若要来娶她,必定身带功名。” 长柏:“当真?” 顾廷烨竖起三指:“我发誓!” 长柏转向齐衡:“那你呢?” 齐衡:“我……” 顾廷烨:“元若,刚才论嫡庶贤庸时,你可说了‘必定要嫡出子嗣才能振兴家业’,料想,你家国公和郡主应也是如此想法。你该知道,她乃庶出,亲生母亲如今还出家做了姑子,就算你真说服了你父母把她纳进门,也必定做不了正头大娘子。你若真心为着她好,还是别把她拉进你家的深坑为妙。” 齐衡:“二叔,你说我家是深坑,我看你家才是真正的虎狼窝。我可听我母亲说,你那个继母,看起来温柔贤良,实则阴毒算计得可怕。若是让她落到你继母手里,恐怕下场更糟。” 顾廷烨眉毛一抬:“郡主眼光果真毒辣!这还是第二个人主动这么说我继母。” 齐衡:“既然你都承认了,那还去祸害人家做什么?” 顾廷烨:“我若娶了她,必定会带她另立府第,让她舒舒服服地做大娘子,绝不委屈求全。若换做是你,你能吗?” 齐衡:“我……我虽然不能另立门户,但我父亲母亲是最明事理的,若他们相处久了,日后必定能明白彼此的好,那也就不会……” 顾廷烨大手一挥:“你自己都没谱的事,就别想着日后了。要我说,你们俩,没戏!” 第63章 揭穿【感谢尾号「724」的小可爱投喂月票!!!】 齐衡:“那你们俩就有吗?你若带她另府别住,别人该怎么说她?你想过吗?” 顾廷烨:“我自会让别人无话可说。” 齐衡:“你待如何做?” 顾廷烨:“我可以把爵位给我兄弟,靠自己搏功名。” 齐衡:“若你一辈子都考不上呢?你打算让她一辈子做姑娘?” 顾廷烨:“……” 齐衡:“你自己都没谱的事,就别想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全然忘记还有个长柏在旁。 长柏越听越火,终于忍不住再次吼道:“够了!我还在这呢!你们都说到哪里去了?我同意了吗?我祖母同意了吗?我们盛家同意了吗?” 三个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以后,”长柏思忖良久才打破沉寂:“你们俩,进出盛府都得我来接送,不许你们在这家里随意走动!若是……若是让我知道你们私自找她,我……我……”他把手里的书摔到地上,用力扯起自己的衣摆,“我跟你们割袍断义!” 长柏日常本就不苟言笑,自这日后,更是天天黑脸,大家以为他是大考临近压力大,没人敢去惹他。 明兰也觉得奇怪,这场嫡庶论战,本该帮她狠狠搏取二哥哥的欣赏,上一世,长柏还特地把自己心爱的金鱼分给她好几条作为奖励,怎么这次非但没有送她东西,反而对她冷脸? 顾廷烨知道自己这位挚友的脾性,答应了规规矩矩的就真的规规矩矩的,没再找机会和明兰说话,但这不妨碍石头去找小桃。明兰通过小桃知道了那日三人的争执,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为人板正的长柏会把这件事捅到父母那里。 幸好,长柏虽然严厉但并不刻板,他私心里也希望明兰能得嫁高门,而且在他看来,顾廷烨和齐衡都是不错的人选,只是眼下时候不对,整件事的顺序也不对。等到会试之后,他打算把这两位同窗都请来好好谈谈,若他们真诚心求娶,那对明兰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齐衡被两座大山拘着,不为也总被石头盯着,东西送不到、话也传不到,只能每日远远地看两眼,真是百爪挠心好不焦躁,把所有怒火都堆到顾廷烨身上,每天都变着法地和顾廷烨斗气。回家去也无法安心读书,经常捧着书本发呆,想象自己和明兰的种种。 这些被平宁郡主看在眼里,她心中起疑,对府中婢女愈加严格管束,对盛家的几个女儿也警惕起来。 她趁齐衡休息时,把不为叫到跟前,翻来覆去地问他关于盛家的事情。 见不为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东西来,平宁郡主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不为道: “别让我知道那几个丫头片子做了什么,或是你帮着元若瞒了我什么,否则,我把你拉出去打死。” …… 两月时间匆匆而过,盛家家塾终于结束,庄学究的四个男学生也在会试考场里走了一遭。 放榜这天,整个盛家忙碌得像锅沸羹,只有寿安堂显得平静无波。 卧房里,老太太挨着小几做香,明兰她面前心不在焉地练字。 老太太看了会儿,实在被她的字辣到眼睛,说:“你心里有事,这字是写不好的。快别写了。” 明兰手中未停:“我能写好。” 老太太:“你心里想着顾二的榜,怎么能写好字?” 明兰倏地抬头,矢口否认道:“我……我没有……” 老太太:“我活了这把岁数,这点事情好歹是看得出来的。” 她停顿片刻,看明兰没有要老实交代的意思,便继续揭穿:“大考前夕,顾二和齐衡打着拜谢盛家的旗号来送礼,实则都是为了叫人送东西给你。你呢,把小公爷的东西尽数还了回去,却把顾二送的纸鸢和糕饼都收了下来。这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 明兰羞怯地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老太太:“你是我心尖上的肉,我自然是希望你嫁得好门第,可也不能只看门第、不看人品啊。顾廷烨,家世虽高,但是莽撞、冲动,名声不好。你可知,他在外有好几个诨号,都说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这种人,你挂心他什么?” 明兰:“他不是!他未去白鹿洞前是荒唐过一阵子,可那是因为他那时心性不全,再加上身边没人好好指正他,都是恨不得把他踩进泥里的。自从……自从他认识了二哥哥,他就渐渐改了,现在的坏名声多半是他那些亲戚栽给他的。他若果真是那么不可救药的人,二哥哥怎会与他交好这么多年?” 老太太:“你既打听过,那该知道他家是个虎狼窝,那一门子亲戚全都长着淬了毒的嘴,你若去到他家,其一,未必能登正室,其二,就算登了正室,怕也日子艰难啊。” 明兰无奈地轻轻点头:“宁远侯爷顾偃开,忠直刻板,痴心原配,当年为着银两而停妻另娶盐商之女白氏,这桩姻缘连带着顾廷烨成了整个侯府的疮疤,每个人都恨不得把顾廷烨逐出家门。” 老太太:“还有他的那个继母小秦氏。我见过这人两次,虽没深谈,却断定她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 明兰:“顾廷烨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他的这位继母功不可没,装得一副玉面菩萨的模样,实则杀人不见血,把捧杀一招在顾廷烨身上用得出神入化。还有他的大哥顾廷煜,这位顾侯原配所出嫡子,聪明绝顶却体弱多病,他把自己的不甘和生母的去世全都怪到白氏母子身上,对顾廷烨的恨意滔天,想尽办法地要踩死这个异母弟弟。” 老太太虽已经私底下打听过一些顾廷烨的事,但这些隐秘是外头打听不到的,她非常震惊:“竟还有这样的事?” 明兰:“还有他那几个叔叔,个个四肢俱全却肩不能扛,靠着大房享受奢靡无度的生活。他们不愿分家,就指着把顾廷烨逼死,好吞掉他母亲白氏带进顾府的海量嫁妆。” 老太太听得眉头紧皱:“他家事如此凶险,那你还执迷不悟?” 第64章 看榜【感谢尾号「179」的小可爱月票投喂!!!】 明兰:“这些,孙女都明白的,只是越是明白,孙女就越心疼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不容易的人……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老太太:“你心疼他,谁来心疼你?我们做女子的,应该多为自己打算。” 明兰:“祖母,您当年为着盛家,拼着得罪娘家也不让庶妹嫁进盛府,拿出自己那么多嫁妆来为父亲的仕途和姻缘铺路,您做了这么多,也不曾为自己打算过呀。” 老太太被明兰说中伤心处,一时苦涩:“我说你,你怎么反倒来说我?我正是因为经历了这许多,所以才知道,如果你真跟着他,日后可是要搏命的呀!你这么花骨朵一样的孩子,怎么斗得过他那家子豺狼?” 明兰眨眨眼:“我可是勇毅侯独女养出来的花骨朵,能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吗?再说,婆家事本就是男人的事,他可不会放任那些人欺负我。” 老太太斜眼看她:“你俩八字都还没一撇,你怎知他护得住你?” 明兰:“我跟他说了,必得把家里那些人处理干净,否则别来见我。” 老太太笑起来,刮她的鼻子:“傻明儿,那可是他的父母亲族,怎么处理得干净?” 明兰:“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他当真有才干,就该能弹压家中的魑魅魍魉,叫他们不敢造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老太太赞同地点头:“没错!男儿当自强,虽说命不是自己选的,但路要靠自己闯,他若能治明白侯府里的这些疑难杂症,才堪匹配我的明儿。” 明兰上前搂住老太太:“祖母,我在您心里一定是顶贵重的一个金疙瘩吧?” 老太太看她又开始臭美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骂:“皮痒!我在跟你说正事!” 明兰咯咯笑起来:“我说真的,祖母,我觉得您这么好的人就值得被好好地守着、护着。所以老天派了我这么个金疙瘩来您座下逗您开心!”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姑娘都想着要嫁人了,还说要在我座下?那要不然你别嫁了,就在家陪我,我谁都不给了!”她紧紧搂住明兰,笑问:“你肯不肯?” 明兰:“我自然肯!那到时候就让二哥哥和他的孩子养我们一辈子!” 老太太哈哈大笑:“这话让你家大娘子听去,怕是锅都要给我们掀了!” 明兰:“大娘子掀了,二哥哥会把大娘子自己的锅端来,还会罚大娘子三天不许吃饭……” 祖孙两个笑作一团,正闹着,房妈妈来报:“大娘子出门急,不留神摔了个跟头扭伤了脚。正嚷着要请郎中呢。” 明兰端正坐回椅子上,老太太眉眼间的笑意未散,一听王若弗又出洋相了,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榜在那儿又不会跑,她何必如此着急?” 房妈妈也笑:“说得是呢!主君说让五姑娘去看一眼得了,可大娘子非要亲自去看,正嚷嚷呢。” 老太太看向明兰,思索片刻,道:“明儿,你陪你五姐姐去一趟。官家不便出门,要派宣抚使,你就是我的宣抚使。代替祖母给孙儿看榜,名正言顺。” 明兰知道老太太这是松口了,站起身来,做了个男子的礼,粗着嗓子道:“遵命。” 她这边去葳蕤轩找如兰、长栋汇合,林噙霜那边已经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长枫从后门先出发。 顾廷烨带着忐忑的心,和石头、顾廷炜一起从私宅步行前往贡院。 顾偃开和小秦氏也坐了马车去看。 齐衡和平宁郡主、齐国公一起坐马车赶去。 一时间,贡院门口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几家人都远远地下车,步行来到榜前,挤在人群里找名字。 齐衡和顾廷烨都很久没见过明兰,隔着拥挤人潮,齐衡想和明兰说句话,却被顾廷烨抢在前头:“明兰!” 明兰:“顾公子!” 顾廷烨:“你们家出动了这么多人,连长栋都来了!怎么,都来给你二哥做守将?怕他被人捉回去做金龟婿?” 明兰弯着眼道:“有顾公子在,必定会先出手保护我家二哥。” 顾廷烨豪迈一笑:“没错!我帮你保护你二哥!” 两人默契地转头去看榜,齐衡在旁插不上话,只好黑着脸也去看榜。 长柏挤不进人群,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明兰一眼就在熟悉的位置看见“盛长柏”三个字,大叫道:“中了!二哥哥中了!一甲第十三名!” 顾廷烨大赞:“好!” 齐衡一时也激动起来。 如兰高兴得当场蹦得三尺高。 长栋身量小,在人群里游鱼似的穿梭,很快来到长柏身边,兴奋地大喊:“二哥哥,你中了!一甲十三名!一甲十三名!” 长柏稳重无比地点点头,抱起长栋,说:“总算不负这些年!” 林栖阁母子三人见状更加着急,把所有识字的随从都派出去,挨张榜单地看。 齐衡遍寻不到自己的名字,再顾不上明兰,拉着不为从榜左细细找到榜右,终于确认自己没有上榜,一时心凉如水。 他在人群中扫视,想重新找到明兰,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为拉齐衡的袖子:“小公爷,国公和郡主娘娘还在车上等呢,咱们快回去吧,别让他们着急。” 齐衡找不到明兰,便由着不为把他拽出人群,往马车方向走去。 明兰在榜前细细查看几遍,还是没找到顾廷烨的名字,皱眉自语:“莫非还是中招了?” 她不确定到底是顾廷烨的文章没被看上,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又着了顾廷煜的道。 这阶段顾廷烨怎么和家里博弈的,明兰通通从小桃那知悉了。按说他都已经收到白氏的嫁妆单子和顾偃开关于这部分财产的遗令,说明他的苦肉计和离间计是奏效的,除非顾偃开不愿去敲打顾廷煜,否则,不至于还能让事情发展成上一世的模样。 她侧头看向顾廷烨,他也朝她看来,淡淡一句:“我好像还是败了……” 第65章 宽慰【感谢「山雾」投喂月票!!!】 顾廷烨的声音很小,明兰听不见,但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他的无边落寞。 顾廷炜紧紧挨着顾廷烨,听见这话,小心翼翼劝道:“二哥哥,其实,不中也没什么的,我陪着二哥哥再念几年……就说像苏家那样一门父子三人皆中榜的能有几家?大多数不都没中。齐国公府他们家不也没中,那平宁郡主之前还又是大相国寺烧高香、又是包樊楼点灯,阵仗搞得那般大,现在可比咱家丢人。” 顾廷烨黯然神伤,从人群中退出,坐到一根石柱子下:“我本以为自己比别人志气高些,可原来,我落了榜,跟那些失意落魄的举子也并无不同。” 顾廷炜急道:“二哥哥,你是侯府嫡子,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顾廷烨颓然垂首:“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顾廷炜急得蹲到顾廷烨跟前,扒着他的肩膀跟他四目相对:“你就是跟他们不同!你是我最好的二哥哥,你不过是为了争口气才来考这个劳什子会试!但凡你跟爹爹说一句,他肯定会去跟官家求,给你个荫官做。实在不行,还有家里的爵位,大哥身子不好又不肯过继,日后爵位肯定是你的。二哥哥,你别伤心,你的前途一片大好!” 顾廷烨细细看着面前这双清澈眼眸,心中生起一股暖意,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一点笑来,拍拍顾廷炜的肩膀:“好弟弟。” 顾廷炜:“一次考不中还有下次,你肯定可以的。” 顾廷烨:“只怕,时间不等人……” 他侧过头,看向热热闹闹的盛家马车,那里,长柏正宝相庄严地和一堆学子聊天,明兰如兰牵着长栋站在长柏身边,和其他家女眷寒暄。 齐衡已经从自家马车上重新下来了,走向盛家马车的方向。 明兰看见他往这边走,扭头对如兰说:“五姐姐,我看顾二公子似乎落榜了,他平时和二哥哥最是亲近,我们去安慰安慰他吧。” 如兰微微皱眉:“去找他作甚?人家家里有爵位,科考不过就是个玩儿,哪里需要我们安慰?” 明兰:“他要是真不在意,何必在庄学究座下吃那么多苦?他为这次科考博力多年,这次不中,必定伤心难过。我们好歹算是同窗,而且还收了他那么多礼,怎么着也得去宽慰人家两句吧?” 如兰撇撇嘴:“好吧,看在他送了那么大的珠子。” 姐妹二人一起拉着长栋往顾廷烨的方向走。 “长栋,顾二哥这次没考中,你一会儿安慰安慰他,可好?”明兰对六岁的长栋说。 “好的,六姐。荀子《劝学》云,‘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只要顾二哥持之以恒,必能金榜题名!”长栋一字一句地说。 明兰咋舌:“你才开蒙一年,二哥哥已经带你读到荀子啦?” 长栋点点头:“快读完了。” 如兰深吸一口气,感叹幸好自己没落在二哥手里:“照这么个学法,你怕不是明年就能考个秀才回来?” 长栋腼腆地笑了笑。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连齐衡从身边走过都没留意到,齐衡本想叫住他们,可那边长柏已经远远看见他,招手喊他过去。 顾廷烨抬眸看见两兰一栋正朝自己走过来,没站起,只靠在柱子上玩笑道:“这是要来看我笑话?” 如兰笑道:“顾二叔怎么这样说?你的文采我们有目共睹,这次没上,下次一定能成!” 长栋恭恭敬敬地给顾廷烨行礼,把刚准备的荀子名句又说了一遍,顾廷烨的眼角微微眯了眯,咋舌:“你哥真可怕,你才这么点,已经读到荀子了。” 几人具是笑了起来。 明兰:“顾公子,人生路有许多条,科考只是其中一道,你这般人品才干,多的是选择,万不可钻牛角尖。” 顾廷烨深深看着她:“六姑娘这话是料定我必然考不上了?” 明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五姐都说了,你的文采我们有目共睹。” 顾廷烨:“多谢六姑娘。我只怕‘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这次科考不中,那就还要再等三年,他能等,明兰能等吗?还有顾家那些豺狼虎豹,还能容他再活三年吗? 明兰:“庄学究不是说过,只要有恒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我们都相信,”她转头看了一眼如兰,“有朝一日,顾公子必然可以鹰击长空。” 如兰点头:“没错!顾二叔,我们都相信你!”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好和顾廷烨说太多话,行礼告辞后便回自家马车了。 齐衡和长柏墨迹了半天,终于等到明兰姐弟三人回来,待他们上完马车,便走上前去,在车窗外行礼,道:“五妹妹、六妹妹、长栋,你们都来给长柏看榜了。” 如兰坐在最靠窗的位置,笑眯眯地说:“是呀元若哥哥,我二哥中榜了!” 齐衡抬头笑道:“我知道的,恭喜两位妹妹了!只可惜,”他微微低头,“可惜,大家一起读的书,我却没考上。” 如兰:“元若哥哥莫要气馁,”她侧过头去问长栋,“你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长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如兰:“对,只要元若哥哥坚持不懈,下次一定能高中!” 齐衡看向车厢里:“是吗?六妹妹也这么认为吗?” 明兰坐在最里面,远远点头道:“那是自然,齐小公爷才华斐然,假以时日必定高中!” 齐衡脸上的雾霾一扫而空:“那便好,我会努力的。” 明兰:“小公爷莫要在外停留太久,让郡主和国公久等就不好了。” 齐衡回头去看,果然,国公府一车人都巴巴地往他这看,车前的马已经不耐烦得刨蹄子,他向二人匆匆告辞便快步走回。 平宁郡主在马车里目睹了整个过程,直到看见齐衡往回走了才放下窗帘,哼地一声,对身边的齐国公道:“盛家的丫头真是了不得,衡儿只和她们说了两句话,整个人便好似重新活过来了。” 齐国公赶忙去掀帘子瞧:“盛家的?好看吗?” 第66章 外室【感谢「nicole妮妮酱」月票支持~谢谢~】 齐国公张望半天没看着人,回头正对上平宁郡主严峻的脸,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放下帘子,道:“我意思是,要是姑娘还可以,那就找人上门问问八字。” “你是蠢的还是疯的?”平宁郡主的白眼翻出天际,“盛家是有爵位还是进过内阁?什么破落人户,也配得和衡儿说亲。” 齐国公小声道:“若衡儿喜欢,娶来做个妾也不是不可呀。” 平宁郡主提高嗓音:“他这次考不上,就是被这几个丫头勾引的。你若再敢提这事,我跟你没完!” 齐国公直接噤声。 …… 顾廷烨靠在石柱上,石头递过来一张字条。 “刚小桃偷偷塞给我的。”石头小声道。 顾廷烨单手捻开纸条,上面是几行歪七扭八的字:“宁示弱,勿硬来,定要找出缘由,方可对症下药。若真事起‘无端’,更需小心应对,万不可自投罗网,落下终身悔恨!” “终身悔恨”四个字被着重圈起来,提醒顾廷烨不要因一时冲动而气坏老侯爷的身体。 他把字条塞回胸口,闭上眼,自嘲道:“也许就是我不行呢?也许,我的文章真的没有那么好……” 他感觉落在脸上的阳光是这么的灼人。 突然,周身一阵阴凉,他睁眼,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身前,帮他遮住烈日。 “父亲……”顾廷烨本来没想落泪,见到顾偃开的一瞬间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哭了。 顾偃开板着脸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就是一次失利,你作什么哭哭啼啼?” 顾廷烨快速地擦去眼角泪:“是,父亲!” 顾偃开:“明日,我去私宅接你,我们一道去主考的考官那问问。考不上必然是有不足之处,总要问清楚了,下次才不会再犯。” 顾廷烨眼眶又红了:“父亲……父亲真的愿意帮我吗?” 顾偃开:“我是你老子,你这问的什么狗屁话?” 顾廷烨终于笑了:“是是!是儿子胡言乱语。父亲说得是,我明天等父亲的车。” 顾廷炜在一旁看得也很开心:“二哥哥,有父亲在,你下次必定能高中!” 顾偃开骂他:“你二哥都知道上进了,就你,还天天厮混!” 顾廷炜吐吐舌头不敢吱声。 小秦氏远远看着,手指不受控制地掐进衣摆。向妈妈在一旁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道:“夫人,周围还好多人看着呢。” 小秦氏松开手掌,深吸一口气,重新堆起怜悯与慈爱,快走几步上前,边走边叫道:“二郎,我的好二郎!考不上就考不上,你看你苦读这许多日,瘦了这么多,还是跟娘回去,回咱们家里好好补一补吧!” 顾廷烨没说话,顾偃开先开口:“算了,家里事情那么多,没的让他分心。还不如清清静静地躲在他小院里,准备再战。” 顾廷烨站起身来,向顾偃开行礼:“多谢父亲体恤!” 小秦氏当场被拒之千里,也不恼,只笑着说“好,听老爷的”,便去拉顾廷炜往轿子方向走。 顾廷炜挣扎道:“母亲,我还想再和二哥哥多说几句话。” 小秦氏等走远了才骂道:“说什么说?他天天混秦楼楚馆这才没考上,你也要跟他一样吗?” 顾廷炜争辩:“二哥哥已经很久没去了,他最近都在很认真读书的。” 小秦氏:“他自己住外头,你又没跟他住一起,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读书?他天天在那个破宅子里干什么你知道吗?他那么个身份的人,为了什么要窝在那种破落院子?你个蠢货,怎么什么都不懂!”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经过身边的人都听得清楚,立时便有几个人侧头去看顾廷烨,指指点点。小秦氏眼见自己撒下的种子立马发芽,心中畅快,拉着顾廷炜加快脚步上马车。 …… 第二天,顾偃开的马车早早地来到甜水巷。 顾廷烨出门时,居然在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撇了一眼石头,石头会意,等马车驶出巷子才道:“刚才那是盛家三哥的外室和孩子。” 石头说话没有避着旁人,顾偃开皱眉不语。 顾廷烨也皱眉:“不能吧?长枫怎么……他什么时候有了外室?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石头:“小人之前好奇,在这街坊邻里打听了一圈儿,盛三哥是背着家里养的,据说好几年了,把家里瞒得严严实实。现在有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那个姐儿要大些,哥儿才刚两岁。” 顾廷烨不可意思:“没想到啊,他竟如此大胆?这事若让长柏知道了,非打死他!” 石头:“我是最近才刚知道这事的,正犹豫要不要告诉您。” 顾偃开:“这个盛……长柏,就是之前为你提《陋室铭》的那个吧?你就是去的他家家塾。” 顾廷煜:“是的父亲。这次盛长柏科考上榜,一甲十三名。” “嗯……”顾偃开的欣赏一闪而逝,“一个盛家,怎么养出两种儿子……你既和盛长柏交好,那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知情不报,非君子所为。” 顾廷烨颔首作揖:“父亲说得是,我也觉得应该告诉长柏。虽说是他的家事,可若让旁人得知,会连累他全家的名声。这两个孩子若真是长枫的,那就是盛府下一辈的长孙,按理要接回家教养的……这事不小啊。” 顾偃开:“你知道就好。” 马车中一时安静,父子在长久的沉默中来到了主考官府上。 顾廷烨行完礼,父子二人坐下,主考挥退上茶的婢女,道:“侯爷,二公子,二位此时来访,应是为了二公子落榜之事吧?” 顾偃开:“犬子无才,我也是想过他考不中,可若还想再考,却又不能不问清楚到底差在哪里,免得下次再犯。” 顾廷烨起身行礼:“学生才能不济,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主考官抬手:“二公子不必如此,只不过,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从何处说起……”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顾偃开轻声问:“这是为何?” 第67章 无端【感谢金主霸霸「若无其事3344」评论打赏推荐!!!】 主考官:“二位来之前,齐国公夫妇刚走,他家的齐小公爷,那真是天资聪颖,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但却失了钢骨,若再潜心磨练个几年,日后必有所成。” 顾偃开:“是是……那犬子的文章呢?” 主考官:“哎……此正是可叹之处!” 父子俩的心弦同时绷紧。 “你的文章,”主考官对顾廷烨道,“我和另外两位主考都看过,文辞俱佳、气势恢宏,字里行间颇有效仿范文正公之志。按理说你应该榜上有名。” 顾廷烨低头作揖:“学生惶恐!” 顾偃开由衷欢喜:“过奖过奖!” “可是你为什么要替杨无端鸣不平呢?”主考官突然眼神犀利。 父子俩当场愣住。 “那杨无端,就算再是个旷世奇才,可恃才傲物、出言不逊,那就不能算是可用之才。他赴京考试却沉迷花街柳巷,屡试不中,做些闲散词曲也就罢了,还敢大放厥词,说什么科举及第不如情寄花楼……他说这种话,让满朝文武如何自处?让我们这些修经治学的人如何自处?中原王朝数千年,选官制自先秦的世卿世禄,汉朝察举、征辟,至魏晋九品中正,直到有唐一代才有了科举选才,这是多少寒门子弟用血泪换回的通天之路?若不是我朝太祖深谋远虑,沿用前朝科举制,多少寒门才子要被埋没于黄土中?恐怕,像你这样出身的公子哥,早就把天下士子的路堵死了!你啊你啊,你既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却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主管文官选拔,又是谏院出身,连皇帝都骂过,全然不怕得罪眼前的这对勋贵父子,最后一句话甚至是拍着桌案骂出来的。 顾廷烨当场跪下:“学生不敢!这些话,原是我八岁时在家中的胡言乱语,当时只有……”他猛地看了一眼顾偃开:“只有一个家人,之后我再没有在其他地方说过这样的话。彼时我……我什么都不懂,后来开蒙读书,才知道治国不易、读书不易,更知晓天下寒门士子出头不易,我是断然不会再说这种话的!” 顾偃开也说:“我这儿子虽然放浪,却也知道点分寸,八岁在家里说的话,怎的……怎的就影响到这次科考?” 主考官摇头:“这我就不知了。官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件事,震怒非凡,不光把你从三甲上给刷下来了,还让你和那杨无端一样,五十岁才能考!!!哎,顾公子,就算我信你现在所说,可我也不知该怎么帮你了。”…… 父子二人神情恍惚地上了马车,在车里久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顾偃才终于开口:“你真的没在其他地方说过这些话?” 顾廷煜眼红如血:“那时我看大哥哥字好,总爱跟在他身边练字,说这话时,并无别人在场。” 顾偃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顾廷烨上前给他顺气,顾偃开推开他:“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一定是你在外面说出去给旁人听到了,这才传进官家耳朵里。” 顾廷烨:“父亲,求您信我,我真的没有。” 顾偃开:“你哥哥自小体弱多病,又走不了科举仕途,日后就算我死了,爵位也会落在他头上,他有什么好害你的?” 顾廷煜:“是啊,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哥哥总要害我。小时候,他摔倒了,就说是我推的;他生病了,说是我吓的;五岁那年,他拿了您的扳指,却说是我偷的……可父亲……父亲您总是不肯信我,只信我哥哥的,每次都把我打得皮开肉绽。我的冤屈真的无处说呀……” 顾偃开用力去扯他的衣领:“胡说八道!你少时候顽劣任性,我管教你,难道有错吗?” 顾廷烨被他激得也有点上头:“好,就算我小时候顽劣。那我只问父亲,您有没有告诫过大哥哥,要他别把杨无端的话说出去?” 顾偃开顿住。 “您有没有跟大哥哥说过,大秦氏娘子并不是白家害死的?她是自己病死的?” 顾偃开仍旧沉默。 顾廷煜心下明了,摇头惨笑:“我都被他害得科考路断了,父亲还是不肯信我的冤屈吗?” 顾偃开拍着座椅大骂道:“住口!你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他说的,那也得有的他说的东西!若是你没有说出这等狂悖之言,他就算是想传扬到八里之外,那也得有东西让他说嘴啊!” 这句话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一盆水,把顾廷烨彻底冻死当场。 “原来,父亲是这样看我的?”顾廷烨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父亲……真是这么想的吗?” “你不用做出这般委屈模样,你哪里有错啊?回回都是你哥哥的错,回回都推给他,要不就是推给你几个堂兄弟。你长到百八十斤这么大的个,难道就从来一点祸也没闯过?!”顾偃开也在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纠到了一起。他知道或许顾廷烨真的受委屈了,可要当着他的面说顾廷煜的不是…… 那不能够。 顾廷煜不能被说一点不是。 他是自己最心疼的孩子,是大秦氏唯一的骨血,顾偃开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脏了顾廷煜的衣角。 顾廷烨似哭似笑地说:“我明白了……就算我浑身上下长满嘴,也抵不过父亲的一颗偏心。我就应该趁早消失,才不会碍了父亲的眼、拦了大哥哥的道。” “你!”顾偃开抬手指他,话没说出口却突然重重摔在车板上。 顾廷烨吓得当即上前搀扶。 顾偃开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推开顾廷烨。 顾廷烨不敢反抗,顺势栽到车厢的另一头,明兰的字条从怀里掉落,“终身悔恨”四个字透过纸背明晃晃地映入顾廷烨眼帘。 他突然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脆又响。 石头怕是父子打起来,赶忙掀帘来看,见到父子俩各占一头,顾廷烨脸颊上出现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巴掌印,立时放下帘子,在门外道:“侯爷,公子,路上人多。” 父子俩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在马路上。 第68章 加菜【感谢尾号「511」的小可爱投喂月票??(′w`)??】 顾廷烨跪到顾偃开跟前,磕了三个头,道:“父亲,父亲!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惹您生气,让您伤心又伤身,您打我吧!您别气坏了自己!”说着伸胳膊去够顾偃开的手。 顾偃开用力拍开他,骂道:“你哪里不孝?你最孝了,你恨不得早点让我归天!” 顾廷烨:“儿子一时情急,言语冲撞了父亲,是儿子的错,儿子该死,儿子该死!”说着,又啪啪地去扇自己巴掌。 他确实悔恨刚才情急说出那些话来,看见顾偃开白着脸捂着胸就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打的巴掌是又急又重。 顾偃开看他脸颊已经肿得老高,心中微动,嘴上却仍旧唾沫横飞:“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种苦情姿态,你不就是想说是你大哥害你吗?你不就想说他把大秦氏的死怪你们母子头上吗?我跟你说,就算你死在我跟前,我也不会信你的挑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眼看自己科举无望,这才想要回去和你大哥争爵位!死心吧顾廷烨!就你这种心性、这种做派,我说什么也不会把爵位交给你!” 顾廷烨终于知道症结所在,再次磕头,道:“父亲,您说得对,我这种心性做派,肯定是不能胜任侯爵之位的,所以儿子真心不为爵位而来。儿子只求父亲开恩,能帮我去求求官家,求官家网开一面,给儿子一次面圣陈情的机会。” 顾偃开:“你做什么白日梦?把官家得罪到这个份上,还妄想能翻身?” 顾廷烨:“事在人为呀父亲。官家气我,一是气我胡言乱语,寒了他广纳贤才的良苦用心,二是气我心口不一,文章这样写,嘴上却那样说。可若官家一开始就知道那是我八岁说的话,定然不会恼怒至此。我不求能为这次落榜再做什么挽救,只希望父亲能帮我求求官家再给个机会,容我能早些回到科考场上,我定会用自己的文章和行动向官家证明我已悔改!” 顾偃开没再答他的话,瘫靠在车厢,不停地骂:“孽障!” 顾廷烨没有反抗,任由老父亲的口水喷一脸。 他心中既失落又庆幸,失落父亲还是不相信自己、只一味偏信大哥,又庆幸自己没有像明兰所担心的把父亲逼到吐血身亡。至于科举一事,听完主考官的评论,他已然放下心中大石——他原是上了三甲的!只要文章是被认可的,那日后必有出头之时! 赶车的马夫听完了父子争吵的全程,回到顾府便和顾廷煜夫妇报信。 邵氏听完气得跺脚:“二郎自己科考不第,却来怪你,真是没脸没皮!” 顾廷煜也啧啧摇头,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赏了马夫整整一大包银子,而后对邵氏道:“他文采斐然,现今又学会了韬晦,若和我是一母同胞,侯府里的所有事交给他,我都放心。”他缓缓转身,走回屋内,“可惜,命运不济,偏偏他是那个害死我母亲的贱人所出……”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邵氏忙给他拍背,说:“官人不要伤心后继无人,我已替官人物色了个良家女子,择日……” 顾廷煜打断她:“哎呀算了……我们既然已经拒绝父亲提的过继之事,就不要再在此事上折腾,你别忘了,还有个姨母虎视眈眈。再说,我这身子如风中芦苇一般,别再祸害人了。”他握住邵氏的手,“我娶你入门,都惭愧无地,我这已经是拖累你了……只盼能把你和娴姐都照看好,我才无憾。” 邵氏擦去眼角的泪,道:“嫁给官人,我今生无悔。既然官人如此说,那我便都听官人的。” 顾廷煜呼出一口气:“今日他说了这些话,父亲既没赶他也没打他,只是那么不痛不痒地骂了几句,对我们而言绝非好事。” 邵氏:“为何?他都当面指责父亲了,难道不是更惹父亲不悦?” 顾廷煜:“你没明白,他虽口快,却道出了一家之主绝不该犯的错。我能这么多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恰是因为父亲偏疼我而家中无人敢提,没有捅破便可大家一起装傻。如今被他说穿,又事涉他科考前途,父亲断不会再含混下去。” 邵氏:“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廷煜深吸一口气:“吃饱、睡好,养足精神。估摸着,我们还得和这个好弟弟斗上个十几二十年呢。” 邵氏:“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多添两个菜。” 她转头出院子,路过库房时,正好遇见小秦氏从里面出来。 小秦氏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挽回顾偃开的信任,愈加谨慎,事必躬亲。邵氏见她出现在这里,也不惊讶,道:“母亲。您亲自盘库房吗?” 小秦氏脸色不是很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淡问道:“你怎么不陪在煜哥身边,自己来厨房?” 邵氏:“大郎今天胃口好了点,想多加两个菜。” 小秦氏心中冷笑:【知道顾廷烨落榜,可不得胃口大好?】 她说:“大郎难得能多吃点,你去跟厨房说,把今日刚进的羊肉加些当归炖了,好给大郎滋补。” 邵氏笑着答谢,继续往厨房去。 向妈妈等她走远,才凑到小秦氏身边道:“昨天郎中不是说,煜哥虚火旺盛,近期不宜再用羊肉的吗?” 小秦氏撇她一眼:“哪个郎中说的?你听到了?” 向妈妈与她对视一眼,忽而明了,笑道:“奴婢的错,奴婢记错了,郎中说的是羊肉滋补,应让大郎多用。” 小秦氏这才露出笑意来:“这才对。我这个儿媳妇,最好的一点就是蠢,要是换个聪明点的来,呵,我还真腾不出手了。” 邵氏自刚嫁入顾府起就听信小秦氏的鬼话,十几年来一直在对顾廷煜隐瞒真实病情,回回都不让郎中在顾廷煜面前把话说完,只把人带到别处和小秦氏一起商量。即使现在顾廷煜已经和她说清了小秦氏的真实面目,她也只是省去了叫小秦氏的步骤,依旧没把真实情况告知顾廷煜。 第69章 密谋【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支持 邵氏一心相信隐瞒病情可以让顾廷煜心里没那么大压力,身体能恢复得快些,却间接造成了顾廷煜对局势的误判,也给小秦氏留下了空子。 郎中看侯府是这位小秦大娘子在管家,饮食禁忌也多跟她交代,小秦氏每隔一段时间就变换花样,下手有轻有重,再加上全家人都吃一个厨房里出来的东西,没人想过会在这上面出问题。邵氏自己只紧盯药材,防着有心之人下毒,却不知饮食上也可以做手脚,日积月累的,顾廷煜的身体被小秦氏喂得越发虚浮…… …… 午后。顾廷烨私宅。 长柏听顾廷烨讲完在主考官家的见闻,愣半晌,道:“所以,为着这个,你父亲就又把你揍成这样了?” 顾廷烨摸摸还肿胀的脸:“我自己打的。” 长柏:“你这是作甚?” 顾廷烨惨笑:“你就当做是苦肉计吧。” 长柏侧目:“明明是一家人,怎么,不用上计谋还没法说话了?” 顾廷烨:“我要不吃这些苦头,我父亲怎么能心软听进去?” 长柏:“你跟老侯爷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也不是,”顾廷烨叹气,“曾经,父亲也是抱过我、疼过我的。那年进宫,他带我在官家面前耍了一套枪,官家一高兴,把那杆枪赏了我,父亲在回家路上乐得对我又亲又抱。可自那之后,情况直转直下,父亲再没给过我好脸。以前我不懂是为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那年我在官家面前太得脸了,让一些人怕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要把我这个眼中钉铲除。” 长柏一点就通:“为了爵位?怕你哥撑不久,把爵位便宜了你?” 顾廷烨:“还有我母亲留在侯府里的嫁妆。” 长柏一时气得语塞,憋了半天才拍桌子骂出一句:“混蛋!” 这是他能骂出的最脏的话了。 顾廷烨也拍桌:“没错,就是一群王八蛋!” 长柏:“他们一堆人,你就一个,你可怎么办?” 顾廷烨:“我一人足矣。” 长柏一时雄起:“不,你还有我!我一直都站你这边!只是,我现在一时想不到能怎么帮你……”说着,又蔫下去。 顾廷烨拍拍他的肩膀:“你帮我守好你妹妹,等我带着功名去给你做妹夫。” 长柏啧了一声,用力拍他肩膀:“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 顾廷烨:“我也跟你说正经的。这群人我根本不怕他们。现在这么步步退让,无非是不想称他们的心意,真的变成个不孝子。我今天苦求父亲,让他去找官家替我求情,父亲没拒绝也没动手,这就说明他会去。一旦父亲去了,那官家就会知道,我大哥拿着我八岁的话去激他,人家可是帝王之尊,能容许自己被人这么当枪使?呵,他以为断了我的路,岂不知也许是断了他自己的路?” 长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对对对对!啊呀!对对对对对!你大哥这事,说重了可是欺君,是要入狱的!” 顾廷烨:“岂止入狱?他借国之公器报私仇,不仅欺君,更扰乱科举取士,若谏院的大人们琢磨明白了,弹劾到他死都是可能的。我朝向来对武官严防死守,生怕武将们摆弄了朝局,有此良机,大相公们岂会口下留情?” 长柏先是感觉浑身一股通透,有一种敌人要被自己反噬的快感,突然又皱眉:“可这样一来,你家的爵位可能都会丢,到时候连累到你怎么办?” 顾廷烨摆摆手:“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科举之路走不通,我就去投军。” 长柏:“你身手好,去到军中定能脱颖而出。只是,现在太平盛世,你何时能攒到军功娶我妹妹?” 顾廷烨嘴角一勾:“你这是同意了?” 长柏突然反应过来:“呸呸呸,我在胡说什么。” “我不管,你刚就是答应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盛长柏,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长柏被他噎得无语,想了半天,道:“那你先说,你要怎么立军功?” 顾廷烨:“在你看来,兖王和雍王,谁能荣登大宝?” 长柏:“我跟你说军功,你跟我扯这个做什么?” 顾廷烨:“你就回答我。” 长柏:“我六妹妹说过的话,你忘了?我们老实做纯臣才是正理,皇家立嗣自有官家决断,我们何必无谓争执?” 顾廷烨:“这话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可对兖王和雍王来说,他们一个霸气强干、一个母家势大,所谓王不见王,他们俩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等着官家决断的,那无异于等死。” 长柏肃然道:“你的意思是?” 顾廷烨突然站起:“两王相争,天下必定大乱,我的军功就从这里来!” 长柏也站起:“那你要投靠谁?兖王?雍王?” 顾廷烨定定看他:“这件事上,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长柏豪迈道:“你尽管说,我绝对义不容辞!” 顾廷烨:“让我见见你六妹妹。” 长柏满腔激情化作一口老血:“顾廷烨,你别玩儿了行吗?我跟你说正经的!” 顾廷烨:“我就是在跟你说正经的。我想和你六妹妹聊聊,看她有什么意见。” 长柏有点不服:“你有什么不能问我的?何必去问她?难道我还比不上我六妹妹?” 顾廷烨:“我问你了啊,你不是没答案吗?” 长柏:“那这也是我六妹妹的答案啊,你指望再问一次她能说出其他的来?” 顾廷烨:“我觉得能。” 长柏:“你们俩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顾廷烨:“一切阴谋诡计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可有一丝逾矩?” 长柏摇头:“不行,你必定要跟我说清楚,否则我不允。” 顾廷烨:“那你就跟我一起问她,这总可以吧?” 长柏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顾廷烨的圈套:“你不会也在对我使苦肉计吧?” 顾廷烨哈哈笑起来:“那你不也甘之如饴吗?” 长柏再次无语…… 第70章 实话【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推荐票支持!!!】 宁远侯府。午膳。 小秦氏挥退伺候的仆婢,只留向妈妈陪在屋里,此时正殷勤地给顾偃开夹菜:“这羊肉是中午特地为大郎添的,我想着这批羊肉好,便也给老爷留了两块,别人可都没有呢。” 顾偃开神色恹恹:“你吃吧,我没胃口。” 小秦氏半开玩笑地说:“侯爷莫不是心疼钱,不舍得?您就放心吧,这批羊肉是庄子上送来的,自家养的,没有外头的贵,却比外头的好。来,快尝尝!” 顾偃开眉眼略霁,这才夹起来吃了一口,点头:“确实不错。” 小秦氏笑盈盈地:“咱们这个家,进项有限,花销却大,幸好有侯爷一力支撑着,才叫我们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 顾偃开:“也得有你贤惠持家,光有个我可顶不了。” 向妈妈在一旁嘟囔:“大娘子为着这个家可填进去不少钱……” 小秦氏立马呵止:“有你什么多嘴的地方?滚下去!” 向妈妈委屈巴巴地要滚,顾偃开拦住她,问:“怎么回事?” 小秦氏重新堆起笑:“没什么的,她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你听她乱嚼什么舌根?”又对侧过头去向妈妈骂,“还不快滚?” “究竟什么事?”顾偃开用眼神示意向妈妈说话。 “我……我……”向妈妈左右为难,干脆跪了下来。 小秦氏向顾偃开恳求:“老爷,这上到皇家大内、下到山野人户,但凡当家理事,哪个不是一筐糊涂账?汴京城里不独我一个,您在朝为官不易,就不必操心家里这些事了吧。” 顾偃开没理她,直勾勾地看向妈妈。 向妈妈冷汗冒不停,最后仿佛熬不住了似的叫道:“不管了,拼的得罪大娘子我也要说。侯爷,我家大娘子为着这个侯府,填进去了不知多少嫁妆,今天又让我去当她陪嫁来的头面,东西还在我房里呢。那东西实在珍贵,我没舍得拿出去,实在是心疼我们家大娘子啊!” 顾偃开惊讶地看向小秦氏:“你为什么要当嫁妆?这家里花销虽大,但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吧?” 小秦氏支支吾吾:“我……我,实在是蠢,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这样。我也觉得不至于啊,可就是花销不过来,除了典当些嫁妆,我……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呀。”说着开始掩面啜泣。 向妈妈:“大娘子愁苦多时,何必再瞒着侯爷?府中库房里原本是还有许多银两可用的,但听说前日里二郎突然回来把那些银两都封箱了。他这是打算把侯府搬空啊!” 顾偃开原本还在心疼小秦氏,一听这话,顿时收敛神色。 小秦氏拿不准顾偃开这是什么意思,接着骂向妈妈:“你胡说些什么?那些银两原本就是白家姐姐留给二郎的,他要拿走也是天经地义。我不过就是典卖些嫁妆,那些东西放着也是落灰,拿去换了钱来不是更好?二郎要多少钱我都是肯给的,我自己再怎么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顾偃开心头一阵烦闷:“是我让老二回来封箱的,等我死后那些银两都会还给老二。” 小秦氏愕然:“老爷长命百岁,这说的什么话?” “实话。” 小秦氏一时不知怎么回,顿了顿,道:“这样也好,让二郎心里知道家里有多念着他。这样,他也不用再缩在那个小破院子里,能换个好地方住住,再吃些好的。” 她那边一脸欣慰,顾偃开却如罩寒霜:“我说了,得等我死了他才能拿走那些钱。现在只是封箱,没让他拿走。” 小秦氏:“这是为何?” “给他,是因为本就是他的。封箱,是因为只是他的。放家里,是因为我还没死。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吗?”顾偃开面无表情。 “是……” “虽然没让他拿走,但是东西不许任何人再碰,从今往后这顾府的任何一份开销,都不许沾到白氏的嫁妆。还有,既然家中进项有限,那能省的都尽量节省些,我们祖上是武将出身,黄沙堆里爬出来的,本就没那么多讲究,我虽然没经历过战场厮杀,但也没必要总拿些个酸臭排场。如果还是花销太大,那就再减些人手,或是把偏远的庄子山头卖了,怎么都不至于要你去典卖嫁妆。你一会儿就着手去办,折回的银两去把你的嫁妆赎回来。从此以后,在这个家,不要再提什么嫁妆,我顾偃开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不会再动女人的嫁妆!” 说完,他扔下筷子,自己走了。 小秦氏呆立半晌,等到听不见顾偃开的脚步声才摔了手里的筷子:“原来是这个老王八羔子在算计我,我还当顾廷烨什么时候胆子大到敢动家里的库银!” 向妈妈:“可老爷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呀?” 小秦氏怒吼:“我怎么知道!” “姑娘别生气,我们……要不我们偷偷把箱子拿到外面开了,再换几个空的回来,等老爷问起了,就说是二郎偷的。” 小秦氏拍案而起:“偷,偷,偷!偷什么偷?我明明是这侯府的当家人,凭什么做事要遮遮掩掩?!他还说什么典卖下人庄子、不用讲究排场?他家武将出身,难道我东昌侯府也是武将出身?我和我儿子难道也要过得那般窝囊?若是如此,我当初何必嫁来他家,我随便嫁个杀猪的也比现在过得快活!这个负心薄幸的狗东西,就是在把我往死里逼啊!” 顾偃开没有听到小秦氏的咆哮,他耳中嗡鸣,心悸不已,只想快些去床上躺着。 原本,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快去找皇帝求情。 毕竟,如果按照主考官的话,最近皇帝正在气头上,此时去求情恐怕是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可今天小秦氏这一出,让他彻底无法再等了。 如今整个顾家,全靠他一个人的俸禄,再有就是各处田地铺面的进项,如果这些加起来都不够,那就真的需要出去典卖家当了,可这只能当做权宜之计,只有顾家再出一个能顶事的人来,才能彻底扭转眼前的局面。 第71章 心病【感谢尾号「055」的小可爱月票支持!!!】 顾偃开清楚地知道,顾家靠顾廷煜顶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体只要能维持住现状就算大功一件,根本无法指望他能把顾家做大。顾廷炜则是脑子不好根骨也不行,从文从武都没戏。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顾廷烨,他若能重回考场,凭着今日在主考那里的评价,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届时,顾家就可以摆脱兵鲁子的名号,在汴京勋贵里真正抬起头来。 想到此处,顾偃开重新振作精神,回书房后也顾不上躺,拿着笔开始写奏章,写完改改完写,写废几十张纸,最后才写出一篇声情并茂的悔过书来,实封完毕便差人送去进奏院,隔天一早就呈到了皇帝案上。 早朝过后,一个小太监把顾偃开请进资政殿,让他坐着喝茶。从辰时喝到申时,直到日头西下,皇帝才慢悠悠地走进殿中。 顾偃开被晾着一日,已经心焦似火,见到皇帝就摘帽跪倒:“官家……臣教子无方,臣愧对皇上的厚爱!” 皇帝没有理他,径自走到书案后,靠坐在椅背上,垂眸看了他许久,才轻笑道:“爱卿说自己教子无方,朕倒觉得并非如此。你的长子顾廷煜,智计卓然、知恩图报;次子顾廷烨,刚正不阿、直言无讳。一门双杰,羡煞旁人,卿怎可妄自菲薄?” 顾偃开哪里听不出好赖话?当即磕头:“臣惶恐!” “哦?卿为何惶恐?” “臣惭愧!养的长子那般孱弱,无法为国效力,次子倒是身强体壮,可实在是顽劣,直到这几年读了书才知些礼节。他八岁那年在家胡说八道,替杨无端鸣不平,臣知道此事之后已经将他斥骂责打。原本是已经过去十多年的事,没想到却在此时转入官家耳中,惹得官家不悦。臣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向官家赔罪,万望官家能原谅他当年的无心之失!” “你的意思是,朕在跟一个八岁的孩子置气?” 顾偃开顿时冷汗直流:“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官家当初定然不知这是他八岁时候的胡言乱语,否则,以官家的仁德,断然不会这般盛怒。” “哈哈,你这是给朕戴高帽,要朕下不来台啊!” 顾偃开拿头哐哐砸地:“臣不敢!臣万死也绝不敢!” 饶是地上铺了氍毹,他的额头依然磕出一片紫红。 “朕就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就断定这是他幼时所说的话?万一是他在勾栏瓦肆里大放厥词,被人听去了呢?” 顾偃开:“臣这个不孝子开蒙晚,十三岁上才开始正经读书,自那后,他便知晓了官家治国之难、也明白了官家科举取士的良苦用心,他早在科考前就与臣说过,悔恨幼时不懂事替杨无端说了那些话……官家,他为了这次科考,每日寅时起、亥时息,笔都不知写烂多少根。为了安心读书,从侯府搬出,住进一个破落院子,每日对着《陋室铭》自勉。他做到如此地步,怎可能还说得出当年的那些话?臣以项上人头保证,他替杨无端辩解的话,确实都是八岁时在家说的,从来没有在外吐露过半个字!顾廷烨是真的知道错了!求官家开恩,饶了他幼时的童言童语吧!” 皇帝看他嘴唇发紫,叹口气,挥手让身边的太监总管去扶他:“行了,你我这把年纪,都在操心儿女事,你既来找朕悔过,朕也索性跟你说个明白。” 顾偃开依着太监的阻拦不再磕头,却也不敢站起,只跪着听训。 “朕之所以能知道你家二郎这些狂言,都是拜你家大郎所赐。春闱前他进宫谢恩,叙话间不经意提起二郎的那些豪言壮语,看朕动怒他才如梦方醒,一个劲地替弟弟求情。你既知道这些是你二郎在八岁时所说,难道你家大郎就不知?他既知道,为何不当场与朕说明?朕信了他的话,摘了二郎的榜,你又巴巴跑来跟我悔过,你们父子三人倒底是唱的哪出?” 顾偃开听到了自己最怕的答案,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皇帝:“这两日朕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你家这个大郎,虽体弱,可胆子实是在大啊!和他弟弟斗法,靠你这个老子摆不平,便把主意打到朕头上!亏得朕念他是皇后远亲,身子又弱,好心好意送他那么多药,他倒好,不仅不知恩,反倒还算计起我们夫妇二人。说什么进宫谢恩,装得那般诚惶诚恐,分明就是跑到宫里煽风点火,拿他弟弟八岁的事到朕眼前说嘴,触朕逆鳞,激朕动怒,把朕摆弄成刀,好帮他铲除碍眼的弟弟!顾偃开啊顾偃开,你可不是教子无方,你这是教出了个了不得的儿子!” 顾偃开吓得一个劲地大喊:“臣有罪!臣有罪!” “只是,朕想不明白,你家大郎是为的什么?若说争爵,他是你家嫡长子,爵位本就是他的,用不着这般生死相搏。若说争宠,那在你们自己家里闹几回也就罢了,何故要做到如此地步?” 顾偃开抖如筛糠:“臣……臣德行有亏,老天早早带走了两个孩子的生母,臣恬为人父,没能解开两个儿子间的纷争,致使兄弟阋墙、闹到官家面前……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听他言辞含糊、避重就轻,冷笑道:“两个儿子,一个心机深沉、无情无义,一个莽撞冲动、口无遮拦。爱卿啊,你一个顾家怎么养出了两种儿子?” 这话原是顾偃开说盛家的,如今却皇帝被用到了自己身上,顾偃开如遭雷击,知道皇帝这是已经把事情都查了个七七八八,再不敢隐瞒,痛心疾首道:“是臣德行有亏!当年,臣为了……避祸,与原配和离,另娶扬州白氏为妻,致使原配伤心病死……原配所出长子便把丧母之恨尽数倾倒在白氏及其所出的次子身上。臣眼盲心瞎,未能及时发现端倪,致使两个儿子误会越来越深,等到终于发现时,臣又讳疾忌医,不肯面对……最终……最终……” “最终纵得你的长子胆大包天,敢来借朕的手去毁掉自己的亲弟弟!”皇帝帮他说完了他的话。 第72章 抉择【感谢金主霸霸「nicole妮妮酱」给力打赏及评论支持】 顾偃开惭愧无极,这些问题都是顾廷烨和他掰开揉碎哭诉过的,可他当时一心回避,以为只要不去掀开这个疮疤便可以日子照旧,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这样跪着忏悔曾经的过错。 皇帝摇头慨叹:“你家这个大郎,天天窝在家里休养,居然能把朕的心思脾性琢磨得如此透彻,轻飘飘几句话就狠狠戳中朕的心病,轻易让朕失了分寸,一招借刀杀人玩儿得是出神入化。他这还没官身呢便能搅动风云,若有朝一日袭爵入朝,天下岂不都得成为他的掌中玩物?” 皇帝说得平静,可言辞之犀利,让门外的宫人都听得一阵战栗。 顾偃开浑身发麻,只觉字字句句都戳在自己的要害处。 他最近何尝不觉得好似天上坐船、雾里看花,越来越看不清家中诸人的面目?他们口口声声为顾廷烨着想,可最后结果无一不是借着他的手把顾廷烨越逼越糟。这难道不正是琢磨透了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脾性,让他在管教顾廷烨这件事上失去分寸,把顾家唯一的希望一步步往火坑里推? 最要命的还是皇帝说的最后这句,他分明在暗指顾廷煜有谋逆乱政之嫌!这桩罪名若当真坐实,顾家全族危矣! 果不其然,皇帝越想越气,指着顾偃开的后脑勺呵斥:“顾家长子,移花接木、妖言惑主,欺君罔上、扰乱朝政,恩将仇报、不仁不义,争家夺产、不孝不悌!出了这么个十恶不赦的东西,纵使你家丹书铁券和爵位一起拿来,朕都得再夷你三族!” 恐惧宛若实质,化作索命白绫勒住顾偃开的咽喉。 他心若擂鼓、脑似钟鸣,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听进二郎的话?为什么要顾念大秦氏而对大郎一次次心软?为什么没有早点涤荡家中的阴私鬼祟,导致顾家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一想到顾家先祖用血肉换回的基业就要葬送在自己手中,顾偃开瘫倒在地、浑身战栗,颤抖着声音哭求:“臣恬为人父、教子无方,把孩子教坏了……臣愧对顾家列祖列宗,更愧对官家多年厚爱,臣真的是罪该万死!只是,次子顾廷烨他真的是无辜的,如今的他知礼守节、刻苦勤奋,一心一意想着报效朝廷,他是被臣耽误了的好孩子……至于长子顾廷煜……他……他……他的生母骤然离世,臣痛失所爱、进退失据,把好好的孩子纵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是臣的错,是臣的错啊!” “天下丧妻再娶的何止你顾偃开一人?哪家的儿子能像你儿子这样,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们顾家就是丹书铁券在手,死都不怕啦!” 顾偃开磕头如捣蒜:“臣万死不敢,万死不敢!官家……官家!!!臣愿用项上人头替逆子赎罪,臣用这条老命向官家赔罪、向皇后娘娘赔罪!” 皇帝冷哼:“朕要诛你三族,你却说要用自己的人头来换,你们父子二人都把朕当傻子么?” “官家!官家您是世间最英明睿智之人!您止戈兴仁、换来我朝几十年昌荣盛世!您修德慎典、连朝臣公然与您针锋相对都不曾被打破一点油皮!您这样宽厚,既已查明逆子的狂悖之举,仍然只把臣独自叫来问话,并未在朝堂公议,就是怕引来朝堂震动、让顾家全族彻底破灭!!!官家仁德至此,臣铭感五内,更深愧于逆子的恩将仇报,臣唯有一死……臣唯有一死啊!” 皇帝:“你以为你替他去死了,他就能悔改?罪责没有落到他身上,你真以为他能醒悟?” 顾偃开:“养不教父之过,臣活这大半辈子,在外未建寸功,在内连儿子都照看不好……臣真的是……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可孩子们都还年轻啊,他们还有机会可以改,臣求皇上再给这两个孽障一次机会,臣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换臣两个儿子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他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原本挺拔伟岸的身姿,如今蜷缩成一团,佝偻破败犹如朽木残枝。 皇帝停了半晌,突然说:“若是做父亲的人头可以换回孩子的性命,朕也想把朕的儿子换回来。” 他这话一出,整个殿里的宫女太监瞬间扑朔朔跪倒在地。 顾偃开大惊失色:“官家是天子,千秋万代!兖王和雍王也都是人中龙凤,都是堪得托付的。” 皇帝摆摆手:“这种话,在外面说说也就罢了,说到底,我和你一样,不过就是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顾偃开:“官家乃是天下人的君父,操心的也是天下子民,臣……臣连两个儿子都管不好,哪里配得上和官家相提并论。” “朕是天下的君父?呵,可天下谁人都可以对朕的后继之事指手画脚,谁人都可以逼朕早立皇嗣。谁人替朕想过,朕亲生的儿子……一个都没了……一个都没了呀……” 他颓然坐到椅子上。 总管太监哭着奔回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轻声唤着:“官家!” 顾偃开狠狠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今天皇帝的脾气为何如此古怪,明明在说他家的事,却又扯到立储上。他一个武将出身的勋爵,哪里敢在皇帝面前议论这种大事? 顾偃开冷汗涔涔,抬眼去看总管太监,总管太监朝他一个劲地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皇帝看向窗外:“两个儿子都不够好,两个儿子都让你操心,可若就是要你选一个出来,你当如何?” 顾偃开愣在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忘了,你还有个老三,也是亲生的。” 他一笑,顾偃开更慌。 “臣的三子是个草包,吃酒耍钱还行,读书习武没一样会的……”他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那就先不管老三。朕只问你,若让你在两个儿子里选出未来的继承人,剩下的另外一个杀了给我赔罪,你,要选谁?” 第73章 员外【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支持?(?^o^?)?】 顾偃开手脚冰凉,嘴唇颤抖。 皇帝这哪里还是在说他顾家的事?分明在影射立储! 他说出选哪个都会得罪另一个,就算今天过了皇帝这道关,明天出门就要把头悬在腰带上。 皇帝俯身撑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看他。 君臣二人僵持良久。 皇帝眉头皱了皱,太监总管立马催促道:“侯爷,您快说呀,别让官家久等。” 顾偃开:“臣……臣……臣只求一死!臣替不孝子给皇上赔罪!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啊!” 皇帝:“你死了顾家不还是要人继承吗?你还是得选的啊。” “臣不要谁继承了!臣愿交出丹书铁券,交出爵位,再赔上臣的家产和人头!求皇上饶过臣的不孝子,饶他一条性命吧!” “你刚不还说顾廷烨无辜,是顾廷煜一人的错吗?你只要跟朕说你保顾廷烨,愿意把顾廷煜的人头交出,你全家就都躲过一劫了。” “煜儿……煜儿是因为臣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已经没了亲娘……若臣再交出他的人头,臣……臣入土之后要如何面对爱妻……” “你为他把顾家都葬送了,又要如何面对顾家的列祖列宗?” “……” “顾侯啊,你是当真糊涂,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还不愿刮骨疗毒。须知姑息养奸,终成大患!” “那是臣的儿子……亲儿子……臣,臣舍不得……臣舍不得啊……” 总管太监一听“亲儿子”三个字就脑瓜直鸣,紧张地去看皇帝。 皇帝悲悯地看顾偃开,仿佛在看自己。 “原先,朕确实只想对你小惩大诫,申斥几句也就完了。可看你昏聩至此,真是替你去世的父亲痛心!既然爵位和丹书铁券都没有你这个大儿子要紧,那你就都还给朕吧。朕替你保管,等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朕再还给你。” …… 顾偃开是被抬回侯府的。 跟着回来的还有一名御医,是皇帝亲自派太监一起送过来的。 顾家瞬间乱作一团,蜩螗沸羹,四房和五房全家出动,生怕顾偃开有个三长两短时他们不在。 顾廷煜和小秦氏抓着太监一个劲地问“怎么回事”,可太监得了皇帝的旨意,要顾偃开醒来自己说。 御医给顾偃开把脉施针,对顾家人道:“侯爷连日忧心,在宫里又大哭了一场,这是心疾又犯了。” 在场各位个个惊讶无比:“侯爷为什么在宫里大哭?又是什么时候有心疾的?” 顾廷煜第一时间看向小秦氏:“母亲知道吗?” 小秦氏泣不成声:“我哪里知道啊!我要是知道的话,哪里还会让他这么操心!” 其实她心中一清二楚。 顾偃开的心疾已经有一段时间,之前郎中开的方子都被她偷偷烧毁,只拿些滋补的药品和食物给顾偃开吃。顾偃开现在的身体最不可大油大腻进补,反而应该清淡饮食,让五脏六腑休养生息、减轻负担。小秦氏对他的进补,让他的心疾发展得更快。 此时御医骤然把顾偃开的病情公之于众,若有人追究起来,把之前给看过病的郎中抓回来审,恐怕是要露馅。 小秦氏心中慌张,一边哭一边倒到向妈妈肩头,用力地掐她的手臂。 向妈妈会意,把小秦氏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小秦氏虚弱地说了句什么,向妈妈把耳朵凑近,问:“夫人要什么?” 小秦氏又说了一遍。 向妈妈:“哦,祈福的佛珠,我这就回房给您取来。”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偃开身上,没有人看到向妈妈一出门便喊来一个丫头,丫头听完她的吩咐,马不停蹄地往府门外奔去…… 御医给顾偃开施治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最后给他指尖和耳尖都放血,人才终于醒来。 顾偃开睁眼看见御医,虚弱地抬手:“有劳,多谢!” 御医按住他的手,道:“侯爷醒来便好,我是官家派来的,侯爷谢官家便是。”说完,转身对围了一屋子的顾家人道:“侯爷虽醒,但不宜再有大喜大悲,各位如果无事,最好别都在这屋里,让侯爷清净休养才好。” 小秦氏立马站起来:“对对对,大家都别在这了,有御医在,侯爷定然没事。各位叔叔婶婶,还有煜儿,你们都待了这多会儿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我会尽心伺候侯爷汤药的。” 四房五房的听御医说人没事,就放下心来,一听说要伺候汤药,立马跑得没影。 顾廷煜没走,他说:“父亲突发心疾,我不放心,我要留在这里陪着父亲。” 小秦氏:“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这样熬着陪他,等他好了,你却倒了,不是又要惹他伤心?” 御医也说:“侯爷虽然没有大碍,但是近期都不宜再有大喜怒,公子这样侍奉榻前,免不了要惹侯爷挂心的。我看公子还是安心回去休养为好。” 邵氏和娴姐儿也劝。 顾廷煜拗不过这么多人,走到顾偃开床前,抓着他的手,道:“父亲,那儿子先回去,等晚一些再来看您。” 顾偃开抽手别过脸去,没跟他说一句话。 顾廷煜呆愣在当场。 小秦氏在一旁也看见这一幕,她睁大眼睛,从顾廷煜的表情里确定刚才不是幻觉。 顾廷煜不死心,又去拉顾偃开的手,可是顾偃开再次把手抽开。 这下,不仅小秦氏,屋里的邵氏、娴姐还有顾廷炜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顾偃开在顾廷煜出生后的近三十年里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冷漠过,以前就算是顾廷煜稍微皱下眉头,顾偃开都恨不得自己上手给他揉开。 眼下这般,倒像是对待顾廷烨的态度。 顾廷煜试探地唤了声:“爹,我是煜儿呀。” 顾偃开没有回头,只把脸对着床内,身上还微微抖起来。 御医上前探看,发现顾偃开居然流泪了,赶忙道:“侯爷,不至于,不至于!”接着转向顾廷煜,“公子,侯爷累了,你快回去吧,莫要在此耽搁。侯爷再这么着,一会儿又该昏过去。” 顾廷煜终于确定顾偃开这是在冲自己,脸色顿时煞白,身形一晃,倒进邵氏怀中…… …… 第74章 吐露【感谢尾号「032」的小可爱投喂月票】 一整晚,宁远侯府里鸡飞狗跳,太医在顾偃开和顾廷煜父子俩的院子里来回奔忙。 邵氏心急如焚,担心御医忙不过来,派人去请往日常看的那位郎中,居然得知郎中今日去河边钓鱼时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 “这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秦氏在一旁也哀叹,“这对苦命的父子……我们家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肯定是顾廷烨!”四房的大娘子在一旁骂道。她听闻顾廷煜也倒下,拼着不睡也要过来看个究竟。 小秦氏从帕子里抬起眼睛看她:“四弟妹说的是什么话?他们怎么会是烨哥儿害的?” “嫂嫂,你还想不明白?大哥去宫里哭,定然是为了顾廷烨那混小子的榜,可却被抬了回来,为什么?必定是官家不肯给恩旨呀!大病成这样,可见被官家骂得不轻,这烨哥怕是在外头闯下什么了不得的大祸啦!煜哥儿心疼父亲,又担心弟弟,这不一下子就伤心病倒了么?”四房的话似崩豆,秃噜得还颇有道理。 小秦氏一听,伤心得又哭起来。 邵氏也跟着哭:“他若想要爵位,我们给他便是,他何苦要这样害我们!” 五房的大娘子也一起过来了,此时走上前去轻拍邵氏的背:“他不正是眼红爵位,才跟你家煜哥儿闹了这么多年。此时让步,不是便宜了他?”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只要我的官人!只要官人能好起来,就算现在立马让我去给顾廷烨磕头我都认!”邵氏难得在长辈面前撒泼。 五房的和小秦氏对视一眼,小秦氏道:“大郎媳妇,你休要胡言乱语,哪里就要你给他磕头了?你是长,他是幼,尊卑不分可成什么样?” “尊卑?他顾廷烨何时有过尊卑?他不仅不把我官人放在眼里,他还训父亲话呢!他自己考不中进士,就说是父亲偏心我家官人,明明是他自己胡言乱语惹怒了官家,却说是我官人乱嚼舌根!”邵氏被几人撺掇得气昏了头,竟然把那日从马夫那里买来的消息吐露出去。 “竟然还有这事?”满屋子女眷同时惊愕。 “你怎么之前没说?”小秦氏不悦。 邵氏这才回过神来,可为时已晚,呆对着一屋子长辈,眼睛眨个不停。 小秦氏从座上站起,森然道:“究竟怎么回事?” “没……没有……”邵氏声若蚊蝇。 “你何时也学会隐瞒不报了?”小秦氏前进一步,“眼下是你公公和官人生死存亡之际,你有事不报,想做什么?” 四房和五房也投来不善的目光。 邵氏本就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被三试五试地,就把那天从马夫嘴里得到的消息全都说个干净。 等她说完,满座顾家媳妇,个个陷入沉思。 四房心想:居然闹这么大!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五房心想:顾廷烨科考无望,还被官家厌弃,岂不是前途尽毁?大哥和大朗这次若再一病不起,那侯爵之位就是顾廷炜的,也就是说,这顾家以后都是大嫂嫂做主了! 小秦氏想的是:难怪顾廷煜那天说什么要自己进宫谢恩,原来是去皇帝那里给顾廷烨上眼药了!结合白日里顾偃开对顾廷煜的态度,看来,老皇帝是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了顾偃开,所以他才对顾廷煜那么失望。呵呵,真是老天开眼,一口气帮我解决掉两个祸患! 小秦氏心中大快,招手要茶喝,站在一旁侍奉的婢子正被今晚的惊天大瓜震得神魂分离,五房的眼疾手快,上前接过茶盏,递到小秦氏手边:“哎呀,不知是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合该把旁人都遣散了再说才是。” 小秦氏扫了一眼婢女:“这种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旁人总有一天会知道了去的,只不过早晚罢了。”她低头喝了口茶,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这个儿子……哎……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几个婢女看主母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心中大松一口气,决定一会儿回值班房里要把这个大消息告诉所有好姐妹。 第二天一早,整个宁远侯府就都已经知道顾廷烨再进不了科考场。顾家主人各个精神抖擞、眉开眼笑,只有顾廷炜不信,闹着要去甜水巷找顾廷烨亲问,下人们拦不住,小秦氏这才离开顾偃开病榻边,去镇压顾廷炜。 顾偃开辰时二刻再次醒来,御医上前给他把脉,微微点头:“侯爷,最凶险的一关过去了。” 顾偃开惨笑:“我倒希望自己过不去……” 御医不明就里,陪着笑脸道:“皇上恩典,让在下一定要等侯爷醒来再回宫复命,可见侯爷圣眷优容。万望保重,方不负皇恩。” 顾偃开没和他多解释,知道皇帝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御医道:“如今我既已无碍,大人就回宫复命吧,免得让圣上久等。” “侯爷虽然苏醒,但是并非无碍,若再动肝火,恐怕不妙。” “还请大人赐教。” “侯爷的心疾拖延日久,如今病气深埋,难再拔除,唯有清心、清食,方能保得长久。” “心疾?”顾偃开皱眉,“我前几日还请过郎中来看,不曾说我有心疾?” 御医也皱眉:“侯爷莫不是说笑?您脉沉无力,气短、畏寒,唇色发紫,肿胀虚浮,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心阳不振之症,若不是入行不久的新人,断不可能看不出啊。在下从您的症状来看,至少也有五年之久,这五年里难道一个郎中也没瞧出过?” “过往我家都由一个熟识的郎中看,他行医多年,不可能看不……”说到这里,他顿住。 御医也微微眯眼看他。 两个历经沧桑的人一时思绪翻滚、相对无言。 御医预感顾偃开还要动气,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丹药:“这是御医院特质的护心丸,侯爷发病时速速含上一粒,虽不可治本,但可缓解。” 顾偃开颤抖着手接过…… 第75章 真相(一)【感谢「刘子源lzy」月票支持!!!】 御医走后,顾偃开把全家人都叫来自己房里。 顾廷煜也在,他被御医救醒后就没再睡着。其他人都沉浸在眼中拔钉的快乐中,只有他猜到,顾家要大祸临头了。 他原先去宫里吹风时,也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招来祸端,但他家是开国功勋,又是皇后远亲,皇帝就算不顾念君臣之情也会顾及皇后的脸面,毕竟他自诩仁君、又和皇后几十年夫妻。再加上被算计的顾廷烨本就声名狼藉,所以,顾廷煜认为,就算东窗事发,也不会令顾家伤筋动骨,这才大着胆子去摆弄皇帝。 可昨日看见顾偃开的样子,他就知道,这次预判错了。 顾廷煜站不稳,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其他人都站着,围作一圈,等顾偃开发话。 顾偃开沉默许久,才问小秦氏:“御医说我的心疾已有五年之久,你从前都不知道吗?” 全家人都看过来。 小秦氏早有准备,摇头痛心道:“我们全家都是昨夜才听闻此事的,煜哥媳妇还派人去叫那个郎中,可他……他居然落水死了!这个该死的郎中,耽误了老爷这么多年的病!” 四房大娘子上前维护:“嫂嫂莫伤心,溺水而亡不正是他的报应?” 五房大娘子也说:“是啊,大哥哥就别怪嫂嫂了,她为着这个家着实呕心沥血,她自己又不通医术,被庸医蒙蔽也是冤枉。” 顾偃开接着问:“大郎身子也是那个郎中看的吧?” 邵氏站出来:“是的父亲。” 顾廷煜把她拉回身边,示意她噤声。 顾偃开却并不放过她:“郎中有没有跟你说过大郎不能吃羊肉?” 邵氏愣住:“我……从未……府中是母亲管家,饮食禁忌他都是和母亲交代的,不曾与我说。” 顾廷煜猛然看向邵氏。 邵氏直觉不妙,眼中渐渐含泪。 顾偃开转向小秦氏:“所以,你知不知道大郎不能吃羊肉?” 小秦氏一脸无辜:“我……我……从未听闻……” 此时,无论如何,她都得把一切罪责栽到死去的郎中头上。 顾偃开哑然失笑:“哈哈!好吧,好吧!一个侯府,两条性命,五年里交在一个郎中手里,到头来,病是越治越重,郎中还死了。哈哈哈哈哈!我果然如官家所说,昏聩至此、昏聩至此啊!!!” 他笑得惊天动地,全家人呆立当场,有如泥塑木雕。 “为什么二郎还没来?”顾偃开笑罢,环顾一圈没有看见顾廷烨。 几个女眷再不敢随便答话,他的四弟说:“去叫他的人还没回来,肯定是又跑到哪家勾栏鬼混。” 五房的附和道:“要我说,大哥哥,你库房里的那些银子就不该留给他,他这样花天酒地,就算再多的家产也经不起这般挥霍啊!是,那些是他亲娘留给他的财产,可你是他亲爹,你替他管替他花,才能让他……” 顾偃开打断:“你从哪里听说的?” 五房:“还用听说吗?二郎把她娘的财产都封箱,大嫂嫂为着贴补家里,拿着自己的嫁妆出去变卖,这件事全家还有人不知道的吗?” 四房:“大哥,你也不用再瞒我们,我们都知道烨哥胡言乱语惹怒官家、从今以后都不能进场科考。这样的子弟简直是我们顾家的羞耻!你就不该再惯着他给他留什么财产,这种败类,就该大棒子打出去!” 五房:“要我说,您就该把他手里那些白家产业也收回来。他就是仗着那些钱财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以为自己科考之路走不通也能后顾无忧。” 顾偃开轻声道:“你们竟然连这件事也知道?” “要不是煜哥媳妇,您还打算瞒我们多久?”四房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开口,“煜哥为着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着实受尽委屈,这个烨哥,就是咱们顾家的冤孽呀!” 顾廷煜抬眼看到邵氏脸色蜡黄,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偃开:“煜儿媳妇,你是怎么知道的?” 邵氏紧紧攥住顾廷煜的手,微微发抖。 顾廷煜把她往后拉了拉,道:“是儿子问的马夫。儿子看父亲回家时脸色不好,担心是二弟冲撞了父亲,这才去逼问马夫的。” 顾偃开深深地望着顾廷煜:“你就真这么着急?” 顾廷煜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看着顾偃开。 “你母亲死时他还没出生,你女儿出生时他还抱过……你……你就这么盼他死吗?”顾偃开声音颤抖。 顾廷煜猛地咳嗽起来。 “你一直恨他,怨念是他母亲逼死了你母亲。可你知不知道,是我,是我啊!是我逼死了你母亲!”顾偃开从床上站起。 “是我,是我为了白家的嫁妆,与你生母和离,另娶了白氏。是我,急着要钱,不顾你母亲还在病中,就和白氏完婚。白家根本不知道你母亲是在白氏入府之后病死的,他们以为我就是纯粹丧妻续弦。明白吗,煜儿?你母亲是为了我活活伤心死的,你要恨便来恨我吧,煜儿!当年,我们顾家欠下宫里百万之巨的账目,若不是你白氏母亲仗义疏财,这个侯府早就塌啦!”顾偃开痛苦不堪,身形不稳,斜靠到床角。 顾家人一时惊慌,纷纷上前搀扶。 “大哥哥!!!这事都过去百八十年了,你何苦在孩子面前提起?” “白氏不过是拿钱财换爵位,商贾行径,她人也嫁了、孩子也生了,是他们母子俩自己不争气,一个早死、一个忤逆,我们家没什么亏欠的。” 四房五房一左一右拉着顾偃开,他无力动手,任由他们搀着,眼睛仍旧盯住顾廷煜骂:“我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啦!这个逆子,对白氏母子怀恨在心,拿着烨儿八岁的玩笑去官家面前说嘴,官家着了他的道,削了烨儿的榜,现在回过味儿来,龙颜大怒,要我们全家去死,要我们全家都去死!”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顾家人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顾偃开。 “大哥哥刚才说什么?” 小秦氏也从帕子里抬起头来。 顾偃开从枕头底下摸出药丸,吞了一颗,平过气来,缓缓道: “我说,顾家完了。” 第76章 真相(二)【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投喂月票!拜谢!】 “不不,这不可能,我们祖上是开国功臣,我们家有太祖赐的丹书铁券,就算……就算皇帝震怒,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没错,大哥哥,你莫不是病傻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会完了?” “大嫂嫂家里可是皇亲国戚,就算煜哥有什么言语不周,官家也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 顾偃开笑起来:“你们一个个,还在白日做梦。要不是官家仁慈,念着我们顾家祖宗、念着皇后,你!”他用力指着顾廷煜的脑袋,“还有你!”他又指向小秦氏,“什么顾家的秦家的,全都要一起死!” “你以为你只是在帝后面前演了场戏?你以为只是害你弟弟考不了进士?”顾偃开又骂回顾廷煜头上,“官家说了,你移花接木、妖言惑主,欺君罔上,扰乱朝政!” 邵氏吓得跌坐到地上。 “那是科举啊科举啊!天下文人士子唯一的通天之路!你,你身为武将之后,居然敢愚弄圣上、扰乱科举取士!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但凡没有祖宗庇佑,顾家九族都要跟着你覆灭!”顾偃开又喘起来。 “官家好心好意送给你诸般药材,你不但不真心谢恩,你还恩将仇报,把官家对你的厚爱全都摆弄成阴谋。官家说你忘恩负义,要你永远不得再踏入宫闱半步!” 顾廷煜噗地喷出一口血。 此时,除了邵氏和娴姐儿,全家没有一人上前关怀他,从前的和睦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言冷语。 “煜哥,原来是你!你怎么这般行事,全然不念及兄弟情分?” “二郎就算考上了也争不了你的爵位啊,你何必这样坑害他?如今还牵连全家。” 只有小秦氏抓住问题关键,问:“官家只是罚煜哥儿不得进宫?没有其他责罚吗?” 如果只是罚他顾廷煜一人,那全家大不了跟着窝囊些日子,等风头过了,总归还是能恢复回来。 顾偃开:“你想得倒美。欺君乱政这么大的罪,你以为官家能就此轻轻揭过?” 四房的心存侥幸:“官家既没要煜哥的命……那最多就是申斥?或是在宫里跪上个把时辰?” “哈哈,哈哈哈哈!四弟啊,你是有多天真?这可是欺君乱政!申斥罚跪?哈哈哈哈!”顾偃开边哭边笑,吓得四房的连连后退。 五房的:“大哥哥是在诓我们吧!如果官家真的厌弃顾家,为什么昨天跟着您回来的是御医而不是圣旨?” “你们以为官家为什么只派御医来?嗯?”顾偃开环顾众人,“因为要官家要和内阁商议拟旨啊,官家要夺咱们家的爵,要收回丹书铁券,要我清醒着看到这个家拜灭在自己手中!煜儿,你满意了吗?官家本来是要你的命,是为父痛哭于资政殿内,拿着爵位和丹书铁券换回了你的命。你高兴吗?你感恩吗?你满意了吗!!!!!” “老爷!”小秦氏突然扑到顾偃开跟前,“你不止大郎这一个孩子,你还有烨哥,还有廷炜!你怎能为了一个大郎,葬送掉全家?” 四房五房的也嚷嚷起来:“大哥哥!煜哥的错就让煜哥去认,何苦要拉上全家陪葬!你不止有你的儿子,我们几房里还有那么多孩子,他们也都是你的子侄啊!” 五房媳妇再也沉默不下去,微微提高嗓音,道:“既然官家查明是煜哥造谣,那说明烨哥是没错的呀。是不是该把烨哥的榜还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连连称是。 “官家这次夺爵,会以我顾偃开私德不休的罪名而来,我私德不休、治家不严,致使子侄忤逆、争家夺产。若要还二郎三甲,那就要向全天下宣告大郎扰乱科举,到时引来朝堂诸公团团攻讦,我们顾家的罪名可就成了谋逆!拼上丹书铁券也要连坐三族,你们以为这屋子里的谁能逃得掉?” 这话一出,屋内一时如油锅倒水,所有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顾偃开指着小秦氏:“你,”又指向顾廷煜“还有你。你们再也不用费心算计了,爵位、富贵,顾家的一切通通都没了!若这次没有人替我求情,说不得我要去流放,到时候,你们就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空房子争吧。郎中要死几个就死几个,兄弟要杀几个就杀几个,反正,除了人命,这顾家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丢的了。” 四房五房的破口大骂:“这是我们顾家先祖流血流泪换来的爵位!大哥你怎么能为了一个顾廷煜就断送?你们大房的命是命,我们其他几房的命就不是命吗?大哥哥你这样行事,怎么堪当一家之主!” “要我看,这个家还是赶紧分了吧!” “再不分家,我们都得被你们大房拖累死!” 顾廷炜一边流泪一边喊:“四叔、五叔,咱们好歹一家人这么多年过来了,眼下我们大房有难,你们就要分家,这还是一家人吗?” 四房的啐他一脸:“我呸!什么叫一家人?互相关怀才叫一家人!你父亲,为着你这个不争气的大哥,把祖宗基业都葬送,可想过我们是一家人?我不管,这个家我分定了!” 五房大娘子:“大哥,你别怪我们心狠,现在这个局势,若不分家,只怕全家人都要被你连累。你既不顾念我们,就别怪我们替自己着想。我们也不会要你多的,库房里的几箱银子就全当是你给我们的赔礼,其他东西我们一概不要。” 小秦氏站起来:“五弟妹,你好会算计。夺爵抄家,房产田地全都要上交国库,只有那些没明目的银子可以留在手里,你说得好听,什么什么都不要,其实要的最多!你们可别忘了,库房里的银子是老爷留给烨哥的,那是烨哥生母留下的嫁妆,你们哪来的脸皮去碰那些东西?” 五房大娘子往前一步:“大嫂,你想想清楚,现在是你们大房害了我们几房,那些银子虽然是烨哥生母的嫁妆,但是说到底也是你们大房的东西。如今爵位没了,丹书铁券也没了,你们除了那些银子,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给我们做补偿?” 第77章 真相(三)【感谢金主霸霸「空手道大师兄」的月票!万福!】 小秦氏站起来:“一个两个的全都是白眼狼!过去那么多年,我们大房的银子你们少花了?人家庶出的几房都能自立了,偏你们,仗着是侯府嫡出的子弟,坐吃等死!没一个有正经营生,却能过得如今这般体面,花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 四房大娘子:“这是我们顾家祖宗留下来的银子!大嫂,你不过是嫁进来的,花的也是我们顾家的银子,别说得自己好像多清高似的。” 五房大娘子:“就是,这些年撺掇煜哥儿去对付烨哥,你可没少下功夫。我们不过看你这个继母当得辛苦,不忍心戳穿,你还真当大家都是瞎的?” 小秦氏快速看向顾偃开。 “是你?”顾偃开如梦方醒,“一直都是你?” 五房大娘子:“当然!让大郎和二郎兄弟相争,最得好处的就是三郎。可三郎什么脾性?怯懦乖顺,事事不都听他亲生母亲的?到最后,侯府不都落在大嫂嫂手里?” 顾偃开死死盯着小秦氏:“我对你这般信任,掏心掏肺从不设防,把偌大家业都交你一人把握,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他的话像巴掌,打得小秦氏气血翻涌:“不……不是我!” 此时,顾廷煜终于开口:“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是你跟我说是白家逼着父亲母亲和离的,”顾廷煜一脸灰败,像地狱里的幽灵看着小秦氏,“就连当年白家母亲一尸两命,也是因为你带着我躲在她墙角,故意让她听见你糟污白家的话,让她发狂、大着肚子去找父亲对峙。姨母,你真是好算计,我们顾家父子三人全都被你的伪善骗去了清明。现在好了,你肖想几十年的爵位没了,我们全家人一起沉沦!” 顾廷煜在混乱之中终于抓住机遇,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到小秦氏身上。就算他背负上陷害亲弟的骂名,罪魁祸首也必须是小秦氏! 小秦氏作为栽赃嫁祸的个中翘楚当即识破顾廷煜的阴谋,她大叫道:“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对白氏怀恨在心!分明是你嫉妒顾廷烨前途无量!你空有才智却无处施展,看着顾廷烨在官家面前那么得脸,前途一片大好,你就嫉妒!你嫉妒得发狂!是你自己要去陷害亲弟,却把罪名栽到我的头上!” “还有你,”她索性彻底掀桌,指着顾偃开骂道,“我乃东昌侯府嫡出的幺女,在家千宠万爱,嫁来给你做继室!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却只日日思念大姐姐。她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为什么放不下,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我为你开枝散叶,为你周旋这么大一家子蚂蝗,你非但不知感恩,你反倒来说我忘恩负义。呵呵,你们顾家,全都是贼喊捉贼的好手!” 她一把拉过顾廷炜,对顾偃开吼道:“你好好睁开狗眼看看!这个也是你的儿子,他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只心疼顾廷煜,为什么没看到这还有个三郎?他全须全尾、能说会跳,你为留住顾廷煜那风中破絮的性命,断送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顾偃开,你的良心是跟着大姐姐一起死了吗!” “是!我的心早就跟着她一起死了!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这个人,”顾偃开猛戳自己的头,“也早就跟着她去死了!我以为你和她一样,都是那么温柔慈善的人,可没想到原来你这般蛇蝎心肠,不仅离间我们父子三人,还把我和煜儿的性命都攥在手里。这些年,我是多么掏心掏肺地在信你,全然不曾想过你会谋害我们父子。呵呵,大娘子,你真是装得好辛苦啊!我都想象不到你是怎么能装到今天的!” “我不装能活下去吗?你日日流连祠堂,全然不顾及我的脸面。我走出这个侯府,人人都称我是活菩萨,你以为那是夸我呢?人家是笑话我还不如一块牌位!你把偌大一个侯府扔给我操持,自己整日沉浸在对大姐姐的思念里,你是个男人吗?你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吗?” “你要做这个侯府的当家大娘子,我不把侯府给你操持,难道你就有脸了?我信任你才把家业都托付给你,连这也成我的错?”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管不了了,我也不想管了,你们顾家这个虎狼窝,我待够了。顾偃开,我要与你和离!我要带着廷炜回我们东昌府去,你现在就给我写和离书来!” “哈哈,真是树倒猢狲散,官家的旨意都还没下来,你就赶着要和离书,是怕再晚了就要跟着我吃挂落吗?” “我自己怎样无所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三郎也给坑害了!他现在正是议亲的时候,若被你牵连成为罪臣之后,还能指望结到什么有力的岳家?以后还有什么前途什么指望?你们顾家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要干干净净地回我东昌府去!” “好啊,很好,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我真心相待,原来,只有我一个是傻子。哈哈哈哈哈!很好!来人,”顾偃开叫道,“拿纸笔来,我现在就给你们的大娘子写和离书!” 小秦氏也叫起来:“快来人!伺候笔墨!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嘴脸!” 好半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顾廷炜跑出去看,一会儿大叫着回来:“父亲、母亲,不好了,四叔五叔带着家人把库房里的箱笼全搬走了!” 小秦氏哈哈大笑:“顾偃开啊顾偃开,你看看吧,这就是你亲生的弟弟,这就是你害死我大姐姐救回来的顾家人,他们一个个都是什么嘴脸!你以为这么多年就我一个在算计?睁开你的狗眼吧顾偃开!真正要把你儿子算计死的是你养在身边的这些兄弟!他们盯着盼着白家的嫁妆多久,你怕是不知道吧?他们就等着你把顾廷烨打死,把白家产业都吞了,好分吃干净呢!呵,你们顾家的男人,离了女人的嫁妆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是不是很长脸?是不是很体面?这才叫真正忘恩负义,知道吗顾偃开,你们顾家全家都是忘恩负义的狗!” 第78章 真相(四)【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月票投喂~】 “你才是忘恩负义的狗。” 顾廷烨笑着回敬小秦氏,跨过门槛,径直走向顾偃开,“父亲,我来晚了。” 顾偃开一把拉住他:“怎么现在才来?” “府里派去的小厮一说完我便策马奔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顾偃开看向小秦氏:“所以,你连这也要算计?” “在你们父子眼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算计,你又何必还要做戏?”小秦氏破罐破摔。 “明明一直都是你在做戏的啊,小秦大娘子,你的女学怕不是在南曲班子里读的?”顾廷烨眉眼弯弯。 小秦氏一拍桌子:“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护着你长大,如今居然翻脸不认人。” 顾廷烨云淡风轻道:“哎哟,我可真是谢谢您了母亲,要不是您护着,我这些年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够了。”顾偃开打断二人的交锋,此时的每一句争吵都在浪费时间。 顾廷炜这才凑到顾廷烨身边,拉着他道:“二哥哥,你快劝劝父亲母亲吧,他们要和离,母亲要带我回东昌府。我不要回去那里,我要跟二哥哥在一起!” “顾廷炜!”小秦氏骂道,“你给我滚过来!你们俩是生死对头,你做什么还跟他一起!” “我不!” “听你母亲的,”顾偃开无力道,“她虽然歹毒,说得倒也不错,如若官家真的判我流放,那顾家子侄都会被牵连。你还未成亲,跟着她回秦家,那你就还是侯门贵子。” 听到顾偃开这几句话,顾廷烨便知道,事情朝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不,父亲,我不在乎什么身份,我只要呆在这个家里,哪也不去!”顾廷炜很坚持。 顾廷烨心中暖暖,他拍拍顾廷炜的肩膀,道:“你放心,走到哪里,你都是我顾廷烨的好弟弟。父亲这么做这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听话。” “二哥……”顾廷炜眼泪漱漱。 很快,顾偃开写好和离书,与小秦氏各自按下指印。 小秦氏伸手准备拿走和离书,顾偃开按住,道:“你善妒、恶言,搅得家宅不宁,还图谋我们父子性命,照理说,我应以七出之名将你休弃。只不过,看在三郎的分上,不想他有个声名狼藉的娘,所以写与你和离书。你若真心为他好,从今以后好好修身养性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就算再怎么费尽心思,终究只是一场空。” “呵,你有功夫教训我,不如好好教训你儿子,让你心爱的大郎好好忏悔他自己的罪过!他们兄弟三人,唯有顾廷烨的身手是你手把手教的,蠢三郎什么都不懂,你的好大郎可是嫉妒得快吐血,你这个做爹的大概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要说让他们兄弟二人闹成今天这个局面,你顾偃开才是罪魁祸首,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你可别把自己的罪过都扣在我头上。” 她从顾偃开手里抢过和离书,仔细检查上面的行文,确认无误后拉着顾廷炜就往外走。 顾廷炜频频回望,顾廷烨冲他挥挥手:“没事的,你且去。家里有我。” “再不走,一会儿钦差来了就都走不了了。”小秦氏用力拽着顾廷炜离开。 顾偃开看着母子二人离去的身影,默默无语。 顾廷烨:“父亲别伤心,我还在。” 顾偃开轻拍他的手:“孩子,从前是为父眼盲心瞎,没能早点醒悟,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这般,算是我的报应吧……” 顾廷烨不愿在“从前”二字上纠结,问:“父亲,官家是生气了吗?” 顾偃开颔首:“官家要我交出爵位和丹书铁券,换你大哥的命。” 顾廷煜这时才微微颤抖着发声:“父亲,二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们赔不是……”说完,带邵氏和娴姐一起跪下。 顾偃开没有理他,顾廷烨一步上前拉起夫妇二人,对娴姐道:“大侄女也起来。”继而转头对顾廷煜道,“大哥的这个赔罪我便生受了。只是,大哥要赔罪的,恐怕不止我们父子。” 要说他对顾廷煜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在他还不谙世事的年岁里,顾廷煜就是他对世间所有“才子”二字的想象。大哥哥字好、诗好、文章好,能谋、善断、知人心,顾廷烨到今天都不曾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身子骨欠安,他大哥应早在朝中呼风唤雨。当年他对顾廷煜的崇拜,一如今日三郎对他的崇拜,在他的畅想里,他们兄弟三人原本应铸成世间最无敌的铁三角。 顾廷烨看着眼前枯槁的偶像,悲从中来:“大哥这一局,原本能把我吃得尸骨无存。只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父亲会为了我进宫面圣。棋差一招,全家俱亡了,大哥。” 邵氏心疼顾廷煜,拦在他身前,道:“二弟,这次是我们夫妇亏欠你的,我们认。可你大哥已经跟你道歉了,家也已经散了,你就不要再说了吧。难道非得我们夫妇去死才甘心吗?” 这个拎不清的大郎媳妇,依然还没摆脱“斗二郎”的惯性,开口就把顾廷烨往死角逼。 顾廷煜拉住邵氏,对顾廷烨说:“你大嫂是心疼我,二弟莫要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你应该看得明白,她本心不坏,坏的是我们那些狼心狗肺的继母叔婶……如今这些人都已各自逃难,从此,我们兄弟之间再无隔阂。”说着,要去拉顾廷烨的手。 顾廷烨转身避开他,问顾偃开:“对啊,父亲,我那几个能干的叔叔婶婶去哪了?这种时候,他们不应该在这里破口大骂吗?” 顾廷煜对着空悬的手笑了笑,道:“他们?一听说官家要夺爵,忙着去库房搬东西呢。那些可都是你母亲给你留下来的,你要不要……” 顾廷烨摆摆手:“我手里有父亲给的清单,盖了家主印鉴的,另外还有我外祖父的手书,都是证物,回头我拿着这些东西去府衙告他们,让官差替我把东西找回来。我自己就不去和他们对冲了,省得再落个忤逆的罪名。” 顾廷煜原想树立起兄弟二人共同的敌人,借此拉进二人之间的关系,但,显然,顾廷烨识破并拒绝了。 第79章 真相(五)【感谢尾号「647」的小可爱月票支持!】 顾偃开伸手去够床边的一个箱子,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几分折叠好的文书。 “他们自搬他们的,有些事,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这张单子上明明白白地记载了我袭爵后的财产明细,一应田庄、库银、铺面,还有祖辈传下来的贵重物件,历代的书画收藏。”他递给顾廷烨,道:“若最终官家网开一面没有抄家,那这些东西就都交给你了。” “父亲,您这是作甚?”顾廷烨没有接。 “顾家走到今天,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管教好你大哥,也没照顾好你。如今,你大哥被官家厌弃,你三弟也跟着那个毒妇回秦家,顾家要想拿回我们爵位和丹书铁券,只能靠你了,烨儿。” 顾廷煜惭愧地低下头去,没有争抢,没有辩驳。 “就算爵位没了,按照次序,顾家也该是大哥接手产业,我这样做,走出门就会被戳脊梁骨。”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思单纯的顾廷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会写手书给你,我会告知宗族耆老,是我不愿接手。”顾廷煜很识相。 顾廷烨:“那就等大哥写好说完我再接。” 顾偃开叹口气:“孩子,我知道,现在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带着戒心。怪我……都怪我……我已经告诉你大哥,害死他母亲的是我。你大哥不怪你了……” 顾廷煜:“二弟,从前是大哥错怪白氏母亲了,你就原谅大哥吧!” 顾廷烨语气森寒:“你仅仅只是错怪她吗?” 顾廷煜知道他的意思,对着祠堂的方向跪下磕头,道:“白氏母亲,您当年仗义疏财,解我顾家灭顶之灾,不孝子顾廷煜向您磕头,谢您救命大恩。您在世时对我视如己出,温柔体贴慈爱有加,是我猪油蒙心,将生母之死怪到您头上,辜负您的大恩大德,不孝子顾廷煜向您磕头,祈求您泉下有知、原谅孩儿!” 他连磕三个头,才问顾廷烨:“二弟,你就原谅大哥吧!” “口头做戏最是容易,大哥,你若真心忏悔,烦请写一份悔过书来吧。等事情过去,也好拿去供在我母亲牌位前,让她好好看看。” 顾廷煜咬咬牙,说:“好。我不仅要给她写悔过书,”他看向顾偃开,道:“父亲,白氏母亲对我们顾家有恩,我们实在应该给她修传、立碑,让旁人都知道知道,顾家出过这么好的一位主母。” 顾偃开没有说话,看着祠堂的方向沉默许久,才点点头。 郁结在顾廷烨心头多年的阴云终于散去,他也对着祠堂拜下:“母亲,您此身分明了。” 顾偃开没有插手兄弟间的博弈,他知道,这个结只能他们自己解。 等兄弟二人不再说话,顾偃开继续从盒子里掏出第二叠文书:“这几份,是二十多年前你们的祖父母为了几房子女分家时写的文契,上边明白地记录着大房、四房、五房这三房嫡支各分多少,其余几房庶支又分了多少。房产、银两、田地一笔一笔都记录在册,谁也造不得假。” 顾廷烨:“父亲这是何意?” 顾偃开:“你回来前,你四叔五叔闹着分家,我想,既然他们执意如此,那我们就清清楚楚地把这件事说明白、算明白。等官家的旨意落了地,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会按照上面所写,在宗族耆老面前与他们拆分干净,若他们不认,该告官告官,没什么好顾忌的。至于你母亲的嫁妆,本就该是你的,他们就算今日拿走了,到时也得再还回来,有你祖父母的遗令,谁都说不了你的不是。” 他把文书全部放回木盒里,把木盒整个塞到顾廷烨手里:“顾家在我手里衰败至此,我已无颜再去面对列祖列宗,烨儿,以后只能靠你了……” 顾廷烨拿着没什么重量的木盒,心中感慨:“即便是和大哥闹到最凶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争这些东西,我一直都觉得,这些以后都是大哥的。” “二弟,大哥知道你是好的,是大哥以前糊涂,从今往后我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顾廷煜赶忙上前拉顾廷烨的手。 顾廷烨这次没有躲,他只是遗憾地看着昔日偶像,说:“可现在都晚了。向来夺爵、抄家都是一起的,这盒子里的东西,怕是留不在手里多久。大哥哥,你和小秦大娘子一起斗了我这么多年,最后什么也没得到,不觉得不甘吗?” 他并不敢真的相信顾廷煜能瞬间转性。仇恨扎根太久,会变成一种习惯。 顾廷煜惨笑:“我是有许多不甘,可事到如今,不甘又有什么用呢。” 顾廷烨:“那我原谅与否,又有什么用呢?” 兄弟俩对视许久,顾廷煜慢慢松开手,走向邵氏母女:“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觉得假,觉得我是为了让你赡养我们这一房,才做出这些戏来。不瞒你说,我确实是这个打算,但是不为着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娘俩。” 顾廷煜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邵氏,又慈爱地摸了摸娴姐的头:“孟子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今日爹爹帮你把继母叔婶都切割干净,就是为了你日后腾飞做打算;而我,自然也要为了我的娴姐做打算。我不求你能原谅我这么多年对你做的所有过错,我只求,你看在父亲的份上,以后能帮我照看娴姐,别让她因为有我这么一个糊涂的爹而断送了大好前程。” “日后腾飞?”顾廷烨跳跳眉毛,“我已经没有母亲能和顾家和离了,我到死都只能是顾家子。一旦圣旨下来,我与你一样,都会成为罪臣之后,我如何腾飞?要飞到哪?” 顾廷煜摆摆手:“官家能给我们家这么多时间,就是因为他并不想真的对我们下狠手。内廷每晚都有翰林在学士院值夜,若官家当真急怒,就是连夜把大相公叫回宫里都是可以的。可旨意到现在都还没下,官家又特地让御医把父亲治醒,可见他并不真心要夺我们的爵,他就是等着家里出这些变故,好叫父亲看看清楚。” 兄弟二人看向顾偃开。 第80章 真相(六)【感谢金主霸霸「空手道大师兄」持续月票支持!】 “官家说得没错,你当真是把他的心思脾性揣摩得明明白白。”顾偃开神色复杂地审视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煜儿,为父今日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顾廷煜垂下眼眸,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 “从前我以为,你和小秦氏都是如你生母那般单纯、柔弱的人,我怕你们被风吹被雨淋,总想护在你们前边,却从未想过刀子是你们从背后捅过来的。” 顾廷煜一家三口再次跪下。 顾偃开没有看他们,对顾廷烨道:“你大哥说得没错,但也不全然对。官家确实是有意给我留时间,他笃定我错看家中人,要我自己把消息告诉你们,再亲眼看看大难临头时一家人的真心。我想过你几个叔叔婶婶会跳脚,却没想过你们母亲……小秦氏原来才是最狠的那个。” 他自嘲地摇摇头:“我枉为武将后人,竟然连后方不稳、军心不齐的大忌都能犯,呵,顾家败在我手里真是不冤。” 顾廷烨深以为然,但还是安慰道:“事在人为,父亲莫要如此自责。您说大哥说的不全然对,又是何解?” 顾偃开:“官家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他会大张旗鼓地整治我们。我说过,官家会以私德不修的罪名来夺爵,不是扯谎。做父亲的私德不修、治家不严,致使家中子侄相斗、争家夺产,这个罪名,我是一定要担的。” 兄弟二人都皱眉沉思。 顾廷烨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为了立储?” 顾偃开颔首:“最近,兖王雍王的争夺愈演愈烈,官家为着这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两个都是宗室子里的翘楚,都是偌大年纪,不能像管教幼童那样责骂,可若不敲打他们,两王之争怕是会搅得天下大乱。” 顾廷烨:“所以,官家打算用顾家……用父亲来给两个王爷讲道理。” 顾偃开叹息:“养不教父之过,两个儿子争抢,必定是做父母的不公道。小家如此,天下亦是如此,官家这是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顾廷烨:“可这是皇权之争,就算官家摆得再平,终究也只有一个皇位,上位者君临天下,失败者人头落地,这又哪里是小家里争家产可以相比的?” 顾偃开:“官家何尝不知?可此时他敲打任何一方,都会让天下人以为另外一方得了势,倾轧必定更加猖狂。官家也是没有办法。” 顾廷烨:“所以,父亲才说,夺爵是一定的,抄家却未必?” 顾偃开:“没错。夺爵是为了把这件事闹大,不抄家是为了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也是为了给顾家留一线希望。” 顾廷烨:“皇帝可真是难当。” 顾偃开斜他一眼:“这叫以汝爱子之心及人爱子之心,官家已经很为顾家着想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廷烨作揖:“儿子受教。” 顾偃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再提出其他问题,忍不住问:“你就不心疼自己的榜?官家要夺爵,不抄家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他当时盛怒所说的话却没有理由收回,你五十岁前都进不了科考场。” 顾廷烨叹口气:“儿子已经想到了。” 顾偃开:“说说看。” “官家既然要拿顾家杀鸡儆猴,那断然没有额外放过我的道理。若他在此时收回成命允我科考,反而会让其他人咂摸出里头的端倪,到时大哥扰乱科考的事实传扬出去,那事情就变味了,官家敲山震虎的目的就达不到了不是?” “那你预备怎么办?”顾偃开语带考教,不再像往日那般充满质疑。 “官家虽说不让我科考,却从未说不让我当官。文官之路走不成,那我便从军呗。我有父亲教我的身手,入得军中,必定不会落于人后。” 顾廷烨心结已去,眉眼间重新恢复了少年意气,谈吐间神采飞扬,让屋子里仅剩的顾家人都看得呆住。 …… 小秦氏母子坐在马车里,匆匆赶往东昌侯府。 顾廷炜:“母亲,舅舅家眼下是什么光景?姨娘小妾一窝又一窝,我们就这么回去了,不得被那一屋子人排挤?” 小秦氏:“你懂什么?我们回去了好歹还有条活路,若留在顾家,恐怕连命都会搭上。” 顾廷炜:“未必吧,官家若当真狠毒了大哥哥,哪里还能给我们家留下这么多时间?昨夜就该上门抄家。还派御医精心给父亲诊疗,分明就是吓唬吓唬我们家而已。” 小秦氏:“官家那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不想让皇后下不来台,这才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快快脱身。你这些年到底读没读进去书?” 顾廷炜:“哼,我倒是想好好读书呢,可母亲你让向妈妈给我屋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人?天天撺掇我干这个干那个,要不是二哥哥好心提醒,我恐怕也要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小秦氏瞪大眼睛,“顾廷烨跟你说的什么?” “二哥哥让我专心致学,不要整天和屋里的丫头鬼混,”顾廷炜一脸骄傲,“我二哥哥才是最拎得清的人。” “好个顾廷烨,居然是他在坏我的好事!”小秦氏气得直拍大腿,“我说给你塞了那么多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廷炜嫌弃道:“母亲你在指望什么?那些都是什么出身的人?难道还要我生一堆庶子女出来把父亲气死吗?” 小秦氏啐他:“你懂个屁!你要是能先生出个丁来,这个家早不用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为你谋划了这么多,你却听信顾廷烨的嗦摆来坏我的事,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愚不可及的东西!” 外头传来向妈妈的声音:“姑娘、三哥儿,前头来的好像是宫里的宣旨太监。” 小秦氏赶忙撩起窗帘一角去看,果然,一个太监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一溜的官兵,正浩浩荡荡朝着宁远侯府而去。 “你自己看看吧!”小秦氏拎着顾廷炜的耳朵,“这么大阵仗,你还有胆子继续留在顾家?” 第81章 诗会【感谢q阅书友「阿sa」的月票及推荐票支持 宁远侯被夺爵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汴京城内外,人人都在讨论这件大事。 晚间,一群官宦子弟聚首樊楼,以诗会之名探讨近日时事。 “官家斥骂顾偃开私德不修、治家不严,搞得家里的子弟为着爵位阋墙,一怒之下把他们家的爵位连同祖上留下的丹书铁券都给收走。” “我家就和他家隔着一条街,白日里来宣旨的阵仗确实大,可没见抄家呀?只夺封号,却不抄家,闻所未闻。” “你没看明白,这是侮辱他们家呢。不是争爵位么,那就把爵位夺了,让他们无爵可争,留下一堆死物,让他们坐吃山空,看以后还怎么争。你们不知道吧?他家几房嫡出的今天一早就搬出侯府了,把侯府的库房搬个精光,还到处宣扬说早在父母在世时就已经分家,说什么和大房没有任何关系。呵呵,真是好一出水尽鹅飞。” “我倒觉得,就冲着夺爵不抄家来看,官家并非真心要罚顾家。我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那天顾侯在资政殿里被官家问话,要他两个儿子选一个。可顾侯明明有三个儿子,怎么叫两个儿子选一个?依我看,官家分明是借着这件事敲打兖王和雍王——告诉他们,若再争下去,那就是陷官家于不义。养不教父之过,子侄相争,那就是当家的没做好表率。”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说呢,子侄相争,又不说具体是哪几个在争,不罚儿子,只骂老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兖王和雍王争的是皇权、是九五至尊之位,哪里可能念什么父子兄弟亲情?我看啊,我们这位官家,还是太过妇人之仁。” “两位王爷都各有千秋,官家选谁都觉得可惜了另外一位,左右为难吧!” 主座上的邱三郎抬眉:“有什么难选的?你父亲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一点消息都没透给你过?” “我父亲在朝中不过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故作清高,从不结交逢迎,就知道逼着我死读书,我还是个庶出。”盛长枫自嘲嗤笑,饮尽杯中酒。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庶子怎么了?嫡子难道就一定能成事?你家那位兄长,我就没见他笑过!”屋子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笑声,“这样的人就算考中了进士,到了官场,也一样是寸步难行。” 邱三郎浅酌一口,道:“我觉得有光兄说得有道理,看不清形势的人就算再怎么才高八斗,也不过是当棋子的命。如今宗室之内,雍王庸碌、兖王强干,鹿死谁手还不明了吗?” 盛长枫:“你是说兖王他……?” 邱三郎摆摆手:“诶,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知道知道,明白明白,哈哈哈!哎呀,兖王出身高贵,母家是三朝重臣,荣华富贵绵延不绝,手下能臣武将比比皆是,朝中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盛长枫端起酒杯感叹道,“哎呀,还是皇家好啊!不用科考,不用寒窗苦读。” 在座诸人,神情各异,有附和迎合的、有捂嘴偷笑的、有引颈高歌的、有醉酒趴倒的,没人在意坐在长枫身边的那位,正捏着手中酒杯沉思不语…… 宴席结束后,大家意犹未尽,邱三郎领着这伙醉醺醺的公子哥朝春花楼而去。 盛府小厮跟在长枫身边小声道:“枫哥儿,咱得回去了,再晚怕是要让林小娘久等。” 长枫一把推开小厮:“等就等。她成日里只会夸我妹妹,从来眼里看不见我。那日放榜,她回到家居然说,说我日后要靠妹夫扶持……我呸!我盛长枫什么人?用得着靠妹夫?” 他醉酒头昏,说话毫不遮掩,一旁的邱三郎听到后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醉醺醺道:“弟……弟莫怕,为兄定然会帮你。我……我父亲可是兖王肱骨,日后,等兖王……呵呵,你要……什么官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长枫激动得整个扑到邱三郎身上:“这才是好兄弟!比我家里那个黑脸关公不知强出去多少!” 一行公子哥又爆笑起来。 小厮听得头皮发麻,想了想,又凑到长枫耳朵边道:“要不,我们去甜水巷?朱娘子和两个哥儿姐儿都好久没见您了,去看看他们吧?” 他主要是担心长枫跟这些人说话太过没余地,若传回主君盛纮耳朵里,恐怕更要冷落林栖阁,日后他们这些在林栖阁伺候的人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长枫却无法意会,他吐吐舌头,道:“我为了他们娘仨已经很是不易了,这么些年为了养着那个院子,少喝多少酒?少去多少好地方?我原说有个女儿便够了,可她不,她非要再生个儿子出来,我顾念他们母子又忌惮父亲,日日想着要早点出头好给他们一个名分。可是,老天不公啊!居然让我落了榜,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你看看清楚,今日宴席上的这几位可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我科考无望,日后就只能靠着这几位兄弟帮衬,那你说,春花楼我能不去吗?这些事朱娘子可懂得替我绸缪?你啊,还是没眼界,看不清楚形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小厮见劝不动,没奈何,只能小心翼翼陪笑,不再多言。 一伙人直玩到次日天明才纷纷散去。 长枫到家时已经日上三竿,丹橘远远瞧见林小娘正在院子门口骂长枫,回到寿安堂对明兰道:“枫哥好像昨晚一夜未归。” 明兰:“三哥哥科考落榜、心情不佳,出去玩乐一番也好。” 丹橘:“这事若是让主君知道,又得发顿火。” 明兰:“父亲要发火的事可还在后面呢,咱们且看就是。” 丹橘:“姑娘这是何意?” 明兰拿着绣绷:“意思是这两天哪里都别去、什么都别打听,老实待在屋里陪我绣花。” 丹橘:“是……” 屋外,小桃火急火燎地奔进来:“姑娘,我刚去街上买肉,打听到顾二哥家里出大事了!” 明兰和丹橘对视一眼,无奈道:“我刚还教训丹橘要老实点,你就来拆我台子!” 小桃呆瞪圆眼挠挠头:“啊?” 第82章 仗义【感谢金主霸霸「十三月的烟尘」投喂月票(づ′▽`)づ】 等小桃说完顾家的消息,明兰再次确认:“只夺爵?没有抄家?” 小桃疯狂点头。 明兰颔首:“倒是比他料想的要好些。” 小桃建议:“听说这些都是昨日发生的事,今天是什么进展还不知道,要不我们去跟二哥儿打听打听?” 丹橘摇头:“顾家都夺爵了,我们就不要再沾染他们家了吧?” 明兰和小桃都看向丹橘。 丹橘脸上微微泛红:“我知道,这么做多少有点不仗义,可我们家只是没有权势的清流门第……姑娘还是要为自己打算。” 明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们做人不能光想着贪图别人的好,人家遭难时我们就弃之如敝履,这样行事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势利小人’,路是走不远的。” 主仆三人拎着刚烤好的顶皮酥就去往长柏居住的清风堂,进院时,大娘子正在教训长柏:“我就说要你少跟顾廷烨来往,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他家被夺爵,家人都散尽了,以后要是上门来找你帮忙,你帮是不帮?你叫我和你父亲如何做人?” 长柏不忿道:“母亲!他家不过是一时落难,他有手有脚的,只要发奋图强,终有一日能东山再起。就算他一辈子都不好了,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王若弗:“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万一官家为着他连你和你父亲也厌弃,咱们家还有什么前程?” 长柏气势凛然道:“官家圣心清明,断不会牵连无辜,母亲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可就是诽谤圣上的大罪了!” “大罪”两个字说得极重,把王若弗噎了个半死,她恨骂一句:“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冤孽!”骂骂咧咧地出门,正撞见明兰站在院子里,不耐烦道:“你站门口偷听什么墙角!” 明兰朝她行礼,道:“大娘子妆安。我看二哥哥读书辛苦,给他做了顶皮酥,读累了可以垫垫肚子。刚到门口,不曾听到屋内的动静,二哥哥在吗?” 王若弗神色稍霁,又想起屋里那个冤孽,回头骂道:“他敢不在?回头让他老子打断他的腿!” 骂完,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明兰主仆三人吐吐舌头,走进屋内。 “六妹妹怎么来了?”长柏眉间愠气未消,但说话语气还是很温和。 “我想来问问他那边的情况。”明兰不做隐瞒。 早在前几日,为着顾廷烨的事特地安排他俩在书房见面,长柏对于二人的交往就已经不作挣扎了。 “正好,我刚从他那回来,他托我跟你说,要你别担心,他都按事先商量好的在推进呢。” 明兰:“我听说只夺了爵,未抄家?” “是啊,官家用意颇深,这一招实在是妙。他那些分了家的亲戚,今天早上一个个的都悔得以头抢地。” “今天早上又是什么事?” “他父亲昨日接到圣旨,丢了爵位和丹书铁券,今日便在顾家宗族耆老面前摘冠谢罪,还把各房分家明细以及与小秦大娘子和离的事情上报宗族,将她连同亲生的三郎,都从族谱里除名了。这些人知道侯府的财产没被罚没,又嚷嚷着要回去,可哪里有这种便宜?昨天闹得那么难看,又文书遗令俱在,现下想回也回不去了。”长柏难得表露出这样明显的嫌恶。 “这么快?”明兰咋舌,按说小秦氏城府颇深,不应该不懂得谋定而后动的道理,怎么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说是这位秦氏娘子在二郎父亲和大哥的饮食上做了手脚,还杀了他们家常年看病的郎中。不过,这事你得烂在肚子里,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可是会害了二郎弟弟的前程。要不是他嘱托我告诉你,我是连你也不会说的。” 明兰微微躬身:“谨记兄长教诲。” 盛长柏满意点头,想了想,问:“如今他家落魄成这样,你不赶紧避开?” 明兰:“这个局势不是前几日我们三人就预见过的吗?二哥哥不也没嫌弃他。” 盛长柏脸上绽开夺目光华:“好妹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 三日后,甜水巷。 顾廷烨送走押回箱笼的脚夫,正准备派石头去盛家转转,长柏慌慌张张地奔上门了。 “怎么没坐车?”顾廷烨奇道。 “脸又怎么了?”长柏怒目圆瞪。 “没什么,被我两个叔叔打了。他们不肯归还家产,我使了些银子,请了几个朋友,这才把东西都拿回来。” 长柏皱眉:“这都什么人!” 顾廷烨咧嘴笑道:“无妨,他们打我,我打他们儿子,加倍奉还,咱们不亏。” 长柏啧了一声,侧目:“你呀你!为什么不把东西搬去侯府?” “我那几个叔叔婶子正在侯府跟我爹闹呢,这时搬回去岂不火上浇油?放这里反倒安心些。” “嗯,现在你家就这么几个人,地方小点确实更稳妥。你若有需要,我那里也可以放些东西,或者派几个人来帮你。” 顾廷烨拍拍长柏的肩膀:“别人都忙不迭地和我家撇清关系,就你还愿意向我伸出援手。得友如此,无憾矣!” 长柏腼腆地笑起来:“诶,若你我易地而处,你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你来找我何事?” “哦,对对对!我家出事了!”长柏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我父亲一日未归……说是早上下朝后给内官叫走了。你有没有什么门路,帮忙打听打听?” 顾廷烨摇头:“那是大内,有钱都不好使,我家如今正落魄着呢,谁肯替我奔走?若盛大人是在外边被劫了,我叫上几个力士一起去把人抢回来倒是可以。” 长柏心头火烧:“还有谁能知道些?” 顾廷烨沉思片刻:“我那个要命的继母,她家东昌侯府是皇后远亲,她倒有可能。” 长柏脚朝里头朝外地立时就要去秦府。 “哎,你着什么急啊!回来,”顾廷烨叫住他,“你我若是毫无瓜葛,她自然会帮你。现在只怕表面上装得情真意切,背地里捅你刀子。” “啊?”长柏下巴都快掉地上,“那还有谁?” 第83章 打探【感谢「萝卜种兔叽」的月票推荐票及评论支持!拜谢!】 长柏耷拉着眉眼看顾廷烨,小心翼翼地问:“你爹爹……成不成?” 他知道顾偃开虽然被夺爵,可官职还在,对人家开这样的口,也是逼到份儿上了。 “平宁郡主!”顾廷烨突然眼睛一亮,“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关系自然比我们熟一些。” 长柏狠狠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对对对对!哎呀!” “告辞告辞告辞,告辞!别送了!” 长柏深深给顾廷烨作揖,转身就走,结果左右脚没倒腾过来,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摔在石子路上,瞬间疼得脸红脖子粗。 顾廷烨心里想着回屋清点箱笼,看见长柏摔倒,来不及上前搀扶,喊道:“你慢点!” “公子小心!”旁边一女子走上前来,伸手要去拉长柏。 长柏顿时像被抽了鞭子似的从地上弹起,捧着双臂叫道:“你做什么!” 女子被他惊得猛收回手:“公子……我就是想扶你一下……” 长柏敷衍地给女子行了个礼,道:“多谢,不必。”而后朝顾廷烨抬抬下巴,道:“走了。”说完,一瘸一拐地跑了。 女子斜眼看着长柏跑远,银牙暗咬,回头,看见顾廷烨正意味深长地看她。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廷烨,不冷不热道:“讨生活不容易。” 顾廷烨轻触自己脸上的伤,粗犷道:“替主人家办事,哪能不受伤。” “你们刚才在搬的是什么?” “不过是主人家暂存在我这的一些东西。” 女子上前一步:“你别蒙我了,你根本不是盛家的小厮。” 顾廷烨微微眯眼:“何以见得?” “从你搬到这条巷子里我就发现你了,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能不知你底细?呵呵,哪个小厮能像你一样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婆子下人伺候?哪个小厮能像你一样,和主人家的公子勾肩搭背?” 顾廷烨笑问:“发现我?这是何意?我们从前见过?” 女子抬眼看他:“积英巷。” 顾廷烨如梦初醒:“哦!你是那日我替公子救下的姑娘!朱……朱……朱……” 朱曼娘被“朱”啊“朱”地叫,有点不悦:“如今,我可是盛家三郎的外室。你不知吗?” 顾廷烨朝她作揖:“啊,没想到如今是主子贵人了。我不知,我日日都在外替公子办差,从不知内宅之事,更不知三郎房里的事。” “还装!都被我说破了,还要演?盛家门儿里根本就没有稚阙这么一个人。” “好吧。姑娘慧眼如珠,我确实不是盛家的小厮。” “那你是何人?” “在下……草字白烨。” “你和盛家是什么关系。” “嗯,这么说吧,我专门收钱替人干些人家不想干的脏活。这么说,你可明白?” 朱曼娘联想到时不常出入这个院子的郎中,瞬间了然:“原来是个收钱办事的江湖客。” 她兰气轻吐,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问:“盛家……最近可是出事了?” 顾廷烨:“小人不知,小人没听说过。” 朱曼娘眼神突然冷冽:“撒谎。刚才来找你的明明是盛长柏,瞧他那副慌张模样,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顾廷烨:“这……朱小娘不如问问长枫哥儿。” 朱曼娘:“什么小娘?主人家的名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定?” 顾廷烨愕然,心道这女子好大口气,瞧着是不甘心做小,大有要登门入室做大娘子的架势。 他微微摇头,朝朱曼娘拱手,道:“小的伤病未愈,说起话来脸疼,就不与姑娘多说了。祝您得偿所愿,富贵加身。”说完,也不等朱曼娘再说什么,哐叽一声关上大门。 朱曼娘气得骂道:“没尊卑的东西,等我有朝一日进了盛家,有你好看的!” 她气鼓鼓地回到院子里,两个孩子围上来。 “滚滚滚,老娘正烦心着呢,你们两个捣什么乱!”她推开孩子,坐到矮凳上,敲着桌子道,“你是死了吗?看我回来也不知道伺候茶水?” 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从里间出来,给她倒完茶,说:“娘子海涵些吧,我又要洗衣做饭,又要照顾姑娘少爷,实在忙不过来。您要是觉得我伺候不周,不如和公子说了,让我回盛家去,再找个能干的来伺候您。” “哼,媚儿,别以为你叫这个名字就真能狐媚迷惑了所有人,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你这脑子里在想的什么。以为先回了盛家,就能比我先得了名分?就做梦吧!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不过是枫哥一时嘴馋睡了你,又不肯收房,才把你安置来给我做丫鬟,你还真当人家对你有情意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的什么狗屎模样,敢跟我比!” 一席话里,什么脏东西都骂出来了,嗓门又大,连隔着几个院子的常嬷嬷都听得清清楚楚,常嬷嬷皱眉嘟囔:“前头住的是什么人户,怎么说话如此难听,我瞧着他们家里还养着俩孩子呢,也不怕脏了孩子耳朵。” 石头一脸一言难尽:“就这货,当年差点讹上咱家公子。幸好有盛六姑娘,才帮咱们公子避了这个祸害!” 常嬷嬷登时竖起耳朵:“你且说说,怎么回事?” 两人这边八卦着,那边朱曼娘骂哭了媚儿,继续暗暗盘算: 【盛长枫科考不中,以后必定是要靠家里的。可如果他总是瞒着家里,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她转头看向两个孩子。 【该死的东西,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可他从来不跟我坦白家中底细,总说只是五品小官。要真是如此,盛长柏养江湖客干什么?盛长枫居然还跟我说隔壁是什么侯府嫡子,要我千万别被他看到!哼,看到怎么了?他若真是这种身份,能住这么破落的院子?身上经常带伤,有马无车方便逃跑,这绝对是就是腰悬脑袋的江湖客啊!能养得起这样的人做属下,盛家能是什么小官?】 她不自觉地哼出声:“盛长枫,你太小瞧我了。” 第84章 员外【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w≦)】 夜里,朱曼娘趁着媚儿睡着,独自溜到积英巷,想去盛家门口找个守夜的门房,看能不能打听点什么。 刚到附近,就看见一个衣着不凡的女子从里面出来,朝朱雀大街行去。夜深雾重,朱曼娘看不真切,但感觉这个女子非常眼熟。 “好像是盛家的周娘子?”她喃喃自语…… 当年,正是多亏这位周娘子把她藏进旅店中,才让她有机会勾搭上盛长枫。那天两人马上要插入正题,却让盛长枫的爹搅了局,害得她和她大哥不得不连夜出逃,生怕被盛大人抓走给私下了断了。 幸好她哥哥计智过人,带着她到京外躲过风头重新回来,摸清盛长枫的行迹,在一家他常去的瓦子里制造出一场偶遇,终于把姻缘的红线捆了个死结。 为避免重蹈覆辙,朱曼娘自己提出要盛长枫保密,又千方百计地撺掇他买下这处灯下黑的宅子,最后连生两个才得到个男丁,朱曼娘觉得自己这下子稳了,便开始要求盛长枫带她们母子回家,盛长枫却说什么也不肯。 朱曼娘自然是要闹的,盛长枫为了安抚并监视她,从盛府里弄来了个叫媚儿的丫鬟。朱曼娘原先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厉害人物,结果发现这个媚儿干啥啥不行,臭毛病倒有很多,又爱吟诗作赋、又爱涂脂抹粉,被朱曼娘狠揍了几次才老实。但就是长枫老是会趁曼娘不注意去逗弄媚儿,媚儿也总在小两口亲热的时候弄点事情来捣乱,一来二去的朱曼娘就知道,这个媚儿绝对也和盛长枫不清不楚。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给媚儿灌下去三大碗红花,让她彻底没了生育的能力,再没有机会和自己争抢。 这事让盛长枫气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两个孩子帮朱曼娘挽回的。 可就算曼娘把长枫吃得死死的,他仍不肯把家中之事和盘托出。媚儿倒是和他口风一致,但朱曼娘就是不信。 正在她着急如何才能登堂入室时,甜水巷里搬进来一个熟人,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年给自己引路的小子“稚阙”。她假借带娃闲逛在那家门口探看过几次,发现院内简朴,只有一个老妈子并两三个小厮,马倒是养了两匹,但也没见着配马的车。能过这样的日子,若说是一府小厮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若说是什么“侯府嫡子”,朱曼娘也绝不会信。 那小子虽然看着气质出尘,可三天两头请大夫叫郎中,怎么看都不像盛长枫这种官宦子弟。再加上没多久盛长柏坐着马车出现,那叫一个气象万千,两相对比下,朱曼娘更加坚信那个叫稚阙的小子是靠长柏吃饭的人…… 思绪偏飞间,周娘子已经闪身拐进一条偏僻巷子,朱曼娘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不多时,从另一头走进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看着像是个男的。 【莫不是要看出活春宫?】朱曼娘躲进一堆鸡笼子里,暗中窥探。 周娘子从袖中翻出一大摞文契,对男子道:“徐员外看看,这些可都是好地段的铺子和田地。” 徐员外倒抽冷气:“这么多?!该不是贼赃吧?” “胡说!你看我像是做贼的?” “娘子看着是不像,可哪家正经娘子要一口气卖这么多田亩店面?容在下问一嘴,娘子是哪家的贵人?” “做买卖就做买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是哪家的与这何干?” “当然有关,如果不是你自己家的东西,我花了真金白银买来,回头被官府抓了去,我上哪说理?”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些全都是清白物件,不是贼赃。” “那娘子说说看,”徐员外从文契里抽出一张,问:“这个八里庄的水田一年能产多少稻谷?田间能养鸭或是养鱼吗?能养多少?” 周娘子咽了口唾沫。 自从在扬州被发现阴阳账簿,林栖阁里的账目都由林小娘亲自盯,她插不上手,哪里知道哪片田能产多少稻? “这块田是前些日子刚入手,还没来得及去盘呢。”她扯了个谎。 徐员外嘴角一勾,又抽出另外一张文书:“好。那这个宥阳的铺面做的是何种买卖?一年进项能有多少?需要几个掌柜、几个跑堂?” 周娘子又咽了口唾沫。 徐员外把文契全部塞回周娘子怀中,道:“娘子,你莫要骗我了,这些绝对不是你自家的东西。就算是你家的,你也绝对不是家中的话事人。我若冒然买下,恐怕后患无穷。” “是,这不是我自己的,但是我主人说了,这些东西怎么卖全都由我说了算。徐员外就放心地买,我这么体面一个人物,能是什么做贼的肖小?” 徐员外摆手:“哪个做贼的销赃时不打扮一番?午间我们接洽后我便问了一圈,娘子你可寻了好几个买家,这么着急,可见事有蹊跷。以前从未在汴京城里见过你这号人物,要说你不是外地进来销赃的贼人,我可不信。”说着抬腿要走。 周娘子生气起来:“你爱信不信!” 徐员外看她动怒,反倒停下脚步,道:“娘子别动怒嘛!我这是拿的真金白银跟你买东西,自然要盘问清楚。我看你这般着急,要不这样,你就拿出两件来,我当做个人情,帮你家解决燃眉之急,你也让让价,让我这个人情做得舒服点。交易若成,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就算出了事,我也自己吞下,绝不再找你麻烦。娘子,你看如何?” 周娘子心道好个奸商,明明是要来占便宜,还说得像是做大善事,她背过身,道:“员外好走吧。我家主人说了,若是要卖,必定是一起卖,没有拆开来卖的道理。” “这是为何?”徐员外问背影。 周娘子回过头来瞪他:“我说了,我们家的事不由你来问,你只说买是不买。若不买,那便趁早走人,别在这里浪费我时间!” “娘子不要这般着急嘛!”徐员外笑道,“看来,你家果真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第85章 强盗【感谢金主霸霸「茶香书栈」月票投喂~.~】 周娘子:“干你屁事!” 徐员外:“确实不关我什么事。不过,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义气,既然娘子家中有难,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要我全都盘下来,可以,但是我要见真章。” “什么真章?” “自然是这些东西真正的主子。” “休想!” “娘子,你看,我已经拿出诚意来要花大钱给你全都买下,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不过是见见真章,让我买得安心,你们得了钱财、解了危困,两相便宜有什么不好?” 周娘子气他奸诈狡猾,但头顶着林小娘的死令,必须尽快把这些私产都换成白银。踟蹰许久,才道:“那你且先等等吧,我回去同我主子商量。若主子首肯,我再来寻你。” 徐员外:“好!若娘子得到消息,就还到拐角那铺子买三碗茶,我看到后自然会来这里寻你,到时我们商量个见面的地方。” 周娘子:“何必如此麻烦?若我家主人点头,我便直接带她去找你商谈不就好了?” 徐员外:“也行,那这样,明天我在樊楼买一桌好酒菜,恭候嘉宾。” “不用,我家主人不爱张扬,我们若见面,最好隐蔽。” “哦……也是。那便在樊楼西门临街的那个包房,我包一整天,就等你家贵人来。” 两人商量完毕,一左一右地离开巷子。 曼娘躲在一堆鸡笼里,没被发现,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倒是被曼娘听了个全。 【这周娘子不是林小娘的人吗?她怎么着急卖这么多产业?】 朱曼娘越来越确定盛家是出事了。 “难怪一两个月都没再来我这,这个该死的盛长枫,家里出事也不跟我说,是想拉着我一起死么?”曼娘一边往回走一边骂个不停。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盛家靠不住,我得另谋生路!”她往甜水巷跑去,到了巷子口却并不往里走,而是往侧面一拐,进入了另外一条巷子,走没两步就停在一处门前,“咚咚,咚咚咚”连着敲了五下。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高大男子。 迎面一股鸡屎味,男子后退两步,捂着鼻子道:“你怎么这么臭?” 朱曼娘一脚跨进去,反手关门,道:“小点儿声!” “你怎么这会子来找我?”高大男子提着油灯照她,“怎么身上这般腌臜?” “哥哥,大事不好,盛家出事了!”曼娘把她大哥推到墙角,快速把前因后果都说明。 “该死的,你都还没过盛家门呢,他们家就要倒了?”朱大哥气得在门板上锤了一拳。 “幸好没进他家门,万一真出大事,我们岂不是要被牵连?”朱曼娘把他哥的耳朵拉下来,用极低的声音说:“哥哥不是认得那个周娘子吗?明日,你就守在盛家附近,若是看到周娘子落单,就趁机抢她,把她身上的田契房契全都搜刮来,契书上无名无姓,回头转手一卖,就算再怎么折价,那么多银两,也足够咱们兄妹吃喝了!” “光天化日的,这可是汴京!”朱大哥摇头。 “哥哥放心,她干的也是见不得人的,就算被抢,定不敢声张。”朱曼娘眼神坚定。 “可若盛家没倒,这么做岂不断了你进门的路?”朱大哥犹豫道。 “哥哥傻呀,在盛长枫那里,哥哥已经是入土的人,周娘子更没见过你,谁知道是我亲哥去抢的盛家婆?” 朱大哥一拍大腿,立时便答应,觉也不睡了,进屋穿了衣服就赶去积英巷。 朱曼娘回屋时,天色已经萌萌亮,媚儿睡得七仰八叉,全然不知自己要盯的人已经在外晃了一夜。 朱曼娘换好衣服躺回床上,开始期待数不尽的银子到手的好日子。 …… 朱大哥在盛家门口假扮揽活的脚夫,等到天色大亮时果然看见周娘子从门口探头出来。 他和周娘子对视了一眼,对方显然没发现他是谁,周娘子挎着个篮子从门里走出,她身后又冒出个素衣女子,看着有些年岁,但是细皮嫩肉的,不像一般粗使的下人。 朱大哥想起夜里朱曼娘说过的话,料想这位应该就是周娘子所说的“主子”,也就是盛长枫那个姓林的小娘,顿时把心放到肚子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呵呵,看来今天是我老朱家祖宗显灵了!”朱大哥摩拳擦掌跟上前去。 主仆二人专门挑偏僻巷子走,朱大哥越跟越开心,觉得数不尽的纹银很快就要到手,一边前进一边拿个帕子蒙了半张脸,等三人一齐拐进另一个巷子时,朱大哥突然暴起,一把把周娘子和林小娘推翻在地。 两人大叫起来,朱大哥手上不停,很快从周娘子身上搜出一叠文书,他转身要走,却被林小娘死死拽住文书的另一头。 “挨千刀的!光天化日你敢抢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林小娘尖着嗓子骂道。 朱大哥哪里跟她废话,上来就是一脚,林小娘吃痛,啊哟一声倒地,手里却仍旧死死拽着文书。 近处已有脚步声传来,朱大哥暗骂一句“该死的!”手上微松,让林小娘拽着几张契纸倒地,而后拿着剩下的契书夺命而逃。 几个附近的汉子从巷子口拐出来,奔上前要扶林小娘,林小娘啪地拍开他们的手:“做什么做什么!” “诶,这位娘子,我们好心相救,你怎么还这般无礼?”一个汉子不悦道。 “我好好的呢,要你们救什么救?”林小娘继续骂。 “行吧,是我们多事,走走走,真是晦气!”几个汉子原路返回。 巷子旁的客栈楼上,目睹整个过程的盛府小厮赶叫来一个替班继续盯梢,然后快步冲下楼,跑到一驾马车边,道:“林小娘被抢了,我们要不要去抓那个强盗?” “被抢了什么?”马车里传来刘妈妈的声音。 小厮:“似是一叠文书,看不真切。” “文书?这个节骨眼上跟谁交换文书?”刘妈妈略作思量,“你派人跟着盗贼,先不着急抓人,且看他们是不是一伙的。盯紧林小娘,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小厮应声而去。 第86章 传话【感谢起点尾号「179」的书友月票支持!多谢!】 安静坐在刘妈妈身边的彩环这时才出声:“要不要我现在回去禀报大娘子?” 刘妈妈:“还没抓到什么硬货呢,现在回去能说什么?” 彩环闭嘴。 又过了一会儿,小厮又来报:“林小娘被一个男人拉进了樊楼的包厢,门也关上了!” “什么?她难不成要和人私通?”刘妈妈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快快!马上进去把人抓出来,男的女的都抓!”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务必把两人的脸都遮起来,嘴也塞上,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这是我家的人!” 彩环火急火燎地也要跟着去抓奸,刘妈妈拉住她:“着什么急?这种事情很体面吗,要你亲自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们家的?” 彩环小声道:“可我怕底下人手脚不利索,回头让人跑了,可不就坏了大娘子的好事?” 刘妈妈:“人家干惯粗活的,难道力气还没你这个小鸡仔大?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吧!这才是不给大娘子添乱。” 彩环连着被刘妈妈驳了两回,怒火中烧,面上只敢做出唯唯诺诺的神色,毕竟刘妈妈才是大娘子最倚重的心腹,这么多年来立功无数,在大娘子身边盛宠不衰。 彩环暗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崭露头角? 刘妈妈可顾不上安抚她,这两天主君失踪,大娘子到处求人,林小娘在这个节骨眼做出这种大事,家里指不定还得闹成什么样呢。她心思电转,一遍又一遍地设想各种可能,生怕哪个环节有所疏漏,让大娘子又着了林小娘的道。 小厮绑完人,回报:“已经都押上车了。只是,双方衣服鞋袜都完好,看着不像是有私情。倒是从桌子上搜来这个,”窗帘被掀开,递进几张文书,“小人不识字,但看样子,好像是地契,上面还有撕裂的痕迹,估摸着正是刚才在巷子里和盗贼争抢的东西。” “莫非是来卖家产的?”刘妈妈沉吟。 “小人觉得是。”外头的小厮低声答话。 “你且先别同他人说,把人带回府里,大娘子自有定夺。这件事若办好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外头的小厮眉开眼笑,连声答是。 彩环羡慕刘妈妈的决断,抛开刚才心中的烦闷,建言道:“看着不像是私通,若带回去,恐怕也治不了林氏什么罪。要不,把那男人打一顿,丢到郊外去得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思虑周全,应该是个好计策。 没想到刘妈妈非但没夸她,还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把人打了丢到郊外,又没留下供词证据的,等着人上官府告我们呢?出的都什么馊主意!” 彩环再次被泼了一大桶冷水,心中好不恼怒:【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人家告不告官!】 彩环越来越相信,当初大娘子姐姐康王氏跟她说的都是真的,刘妈妈根本不是在教她做事,就是在打压她,好叫她永远无法在大娘子面前出头。 【没关系,等我抓到机会,我一定好好地表现一番,到时,大娘子看到我的才干,就不会再专宠你一人!】彩环暗下决心。 …… 马车回到盛府,王若弗立刻展开行动提审林噙霜。 说是提审,其实她并没给林噙霜开口的机会,让账房先生写了一张通奸的供词,塞着林噙霜的嘴就让在上面按手印。 林噙霜抵死挣扎,尖叫着和一屋子女使婆子角力;墨兰闻讯赶来,带着所有林栖阁的仆人围攻葳蕤轩;长枫见墨兰久攻不下,便绕道去柴房营救被关押的徐员外,要拉他去葳蕤轩作证。 王若弗派人去请老太太,结果老人家听闻这件事,眼睛一闭,突然捂着胸口躺倒。 寿安堂登时大乱。 明兰觉得祖母好可爱,一边给祖母递梨汤一边笑说:“祖母,这‘药’可是我好不容易熬的呢,您可得全都喝光光。” 盛老太太也在榻上笑:“就你辛苦,就你聪明。” 明兰:“我聪不聪明的无所谓,就怕大娘子犯糊涂,又被林小娘装进套子里。” 盛老太太:“怎么的,对你家大娘子这么没信心?” 明兰:“就是对她太有信心了,所以知道她肯定要坏菜。” 盛老太太:“那你说该怎么办?” 明兰:“祖母,再派一次宣抚使吧!让宣抚使去帮官家传达圣旨,助力县官大人惩恶扬善。” 不一会儿,房妈妈在前开道,小桃在末断后,明兰施施然进入葳蕤轩。 王若弗没想到盼来的是明兰,急问:“母亲呢?母亲怎么没来?” 明兰:“祖母听到这样有辱门楣之事,一气之下病倒在床,现正请郎中在看,着我来替她老人家传话。” 王若弗撇撇嘴嘀咕:“你还能替她传话?” 明兰没在意,道:“祖母说,此事交由大娘子全权处置。若林小娘真做了丧德败行的丑事,绝不轻饶。” 墨兰此时正扶着林噙霜,一听便急了,跺脚骂道:“盛明兰,你胡说!” 王若弗高兴坏了,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高声道:“是是!儿媳谨遵母亲的训示!” 林噙霜吓坏了,连连辩白道:“我是冤枉的,冤枉的!等主君回来自有你们好看!” 王若弗:“你这不要廉耻的东西,你还敢提主君?他要知道你有辱门楣、偷人窃物,还会护着你?” 明兰看了林噙霜一眼:“祖母猜到林氏有这话,让我问您一句,你和那男子在外私会意欲何为?” 林噙霜:“我那是什么私会?我是去谈生意!” 明兰:“谈的什么生意?” 林噙霜顿时语塞。 明兰:“若正经谈生意,为何要乔装改扮,又为何要避开家中众人?” 林噙霜愣怔在地。 大娘子一脸恍然。 明兰肃然道:“大娘子整肃家风,查得林小娘外间私会外男,证据确凿,然则通奸一则还需细审。此为家宅阴私丑闻,若传扬出去有辱声誉,请大娘子务必在家中审查结案,不可告官,不可对外宣扬。若有违此令,大娘子,您也得挨板子。”说完,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王若弗。 王若弗被她眼中的威严振得一时失神,心中暗叹: 【三清真人哟!果然是老太太身边养大的,神情语态这么像!】 第87章 狐狸【感谢金主霸霸「试试不要钱」连续月票支持?(′w`)?】 房妈妈在一旁提醒道:“大娘子?” 王若弗回过神来:“是,是,是,我知道了。” 林噙霜见势不妙,口出恶言:“大娘子一心将我速速发落,老太太现在又称病不出,叫你个面甜心苦的死丫头传话,轻飘飘几句就想随意侮我清白,呵,几件事情巧得跟商量好的一样。” 房妈妈侧头啐她:“你个不恭顺的东西,敢污蔑老太太。大娘子,快快发卖了吧,免得脏了你的院子。” 明兰本来准备要走,听到林噙霜辱骂老太太,一时停下脚步,侧头冷冷盯着林噙霜:“您刚才说的什么?” 这一世的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委屈求全的盛明兰了,她的母亲和弟弟都活了下来,老太太、二哥哥和顾廷烨都是她坚强的倚靠,更重要的是,如今这幅娇小躯壳里住着的可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宁国夫人!她斗过水匪杀过叛军,又何惧盛府里的这几个面团?盛家祖母是她盛明兰顶顶要紧的人,别人一分一毫都不可以冒犯到她心尖上的老太太。 林噙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踢到铁板,迎着明兰的目光,气势十足地重复:“我说,你们寿安堂的和葳蕤轩的合起伙来算计我!” 明兰回身站定,正正对着她,问:“祖母不管家,又与你无冤仇,怎么会来算计你?” 林噙霜哼的一声:“她与我无冤仇?她巴不得让我赶紧死!她恨我当年背着她和主君有了枫哥,进了家门却离了她的把控。老太婆就是见不得我好!” 林噙霜认为,这种时候不应该示弱,反而应该骂得更狠。她很清楚,不管是老太太还是王若弗都是心软见不得血的,只要她足够蛮横,这两个人反倒拿她没办法。 明兰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王若弗说:“母亲,家中恶仆出言不逊辱骂尊长,该当何罪?” 王大娘子咬牙切齿:“忤逆犯上、不敬尊长,应该打死!” 明兰思索片刻,点头赞同:“那就别发卖了,直接打死吧。” “没错!”王大娘子盯着林噙霜正绽开得意的笑,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是什么,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明兰:“啊……哈?” “我说,直接打死,迟则生变啊母亲。” 王若弗睁大眼睛端详明兰,这张可爱纯真的脸上一丝波澜也无,说话语气极其平静,仿佛聊的只是吃饭喝茶那些平常事。 王若弗背上爬起丝丝凉意:“这……这不好吧,毕竟是条人命……”她咽了口唾沫。 明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辱骂祖母,刚才满屋子人都听见了,若这样都不处置……母亲,连您和父亲都得被申斥不孝的。” 墨兰尖叫起来:“盛明兰!我要你好看!”说着冲上来要打明兰。 房妈妈当即拦在明兰面前,叫道:“大娘子,快来人把四姑娘绑了。她疯了要打姐妹。” 说完回头对小桃喊:“快把姑娘带回去!” 小桃拉着明兰从人群里往外钻。 墨兰见状,生起一股牛劲,抬脚重重踹在明兰大腿上。 明兰吃痛,跌到小桃身上,小桃一怒之下要去推墨兰,明兰没让她动手,拉着她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外跑。 出了葳蕤轩,他们没有回寿安堂,而是径直去往长柏的清风堂。 此时,顾廷烨正和长柏在书房谈事,看到明兰进来,眼前一亮,道:“明兰,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为了顾廷烨落榜的事安排两人见面,长柏算是被迫默许了二人交往,但他默默给自己立下规矩,绝不轻易给两人制造见面的机会,这次顾廷烨来家里他刻意没告知明兰,没想到人家自己找上门来。 长柏神色不悦道:“你怎么不好好待在祖母院子里?” “不知有客人在,小女失礼了。”明兰看都没看顾廷烨,“只是,现在林栖阁众人正在围攻葳蕤轩,三哥还带了个外男要往里闯,我怕大娘子一人抵挡不住,特来请二哥哥去相助大娘子。” 长柏瞬间冒火:“荒唐!那是内院女宅,他想干什么?” 顾廷烨:“我随你一同前去。”他自己没有机会保护母亲,便也听不得长柏的母亲被人围攻。 长柏瞬间熄火:“不行不行不行,你也是外男,这样不行!” 顾廷烨突然道:“衣服怎么了?” 长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看到明兰裙子上一个非常明显的脚印。 明兰摇摇头:“我没事。” 长柏:“这里没有外人,说吧,怎么了?” 明兰低下头小声道:“真没事。” 小桃终于忍不了了,大声道:“什么没事?四姑娘差点把我家姑娘踹死!” 明兰回手拉她。 顾廷烨抬高嗓门:“她凭什么踢你?” 明兰抬眼瞪他:“小声点!” 顾廷烨立时闭嘴。 长柏眉头皱成川字:“你自己说,墨兰为什么踢你?” 明兰踟蹰了一阵,才道:“刚才林小娘公然辱骂祖母,我一生气,说要打死她,墨兰就急了。” 顾廷烨在顾家见过太多次这个场景了,立马会意明兰要干什么,小声在一旁给长柏拱火:“一个做妾的胆敢辱骂祖母,就该打死!” 长柏一拍桌子:“林氏这一家真是……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狼毫、猪毫!” “公子!”两个五大三粗的婢子登时出现,肩宽体阔,直把门口的光都挡去一半。 长柏:“父亲不在,家里居然乱到如此田地,林氏辱骂祖母、墨兰殴打亲妹、长枫私闯内宅,若我还坐视不理,真是枉读那么多年圣贤书!你们带上人,随我一同前去!” “是!公子!”一伙人风风火火奔向葳蕤轩。 顾廷烨快速交代小桃:“带你姑娘去换身衣服,仔细检查伤处。”言罢,也跟在队伍后面去了。 一行人赶到葳蕤轩门口,果然看见长枫带着个陌生男子正在往里闯。 长柏暴呵一声:“大胆!” 狼毫、猪毫立时如饿虎扑食,领着清风堂的一众仆婢冲上前去,和葳蕤轩的女使一里一外把两个男子往门外拱。 等他们出了葳蕤轩院门,顾廷烨和石头一起上前,按住长枫和徐员外的脖子就往清风堂去。 他俩力大无穷,长枫和徐员外毫无反抗之力。 解决完长枫,狼毫、猪毫再接再厉,冲进葳蕤轩把墨兰和林栖阁的一干女使婆子全部轰出院门。 明兰和小桃在远处看得心潮澎湃。 小桃见到狼毫像一批真狼一样撞倒墨兰,忍不住喝彩:“好威武!这真的是家里的一等女使吗?这般勇猛,完全不输男子啊!” 第88章 取暖【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月票及打赏支持!万福!】 明兰:“他们在清风堂被当男子使唤,本就比一般女使粗糙,二哥哥待他们又仁义,她们见到二哥家人有难,可不得奋勇厮杀?若二哥哥是走武官路子的,我估计他们都会披甲上阵替二哥哥杀敌!” 主仆二人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俊不禁。 顾廷烨不知何时绕到他们身后,听得这话,啧啧道: “若是让你二哥听去了,有你好看的!” 明兰一惊,回头看是顾廷烨,磕巴道:“你你你……你怎么偷听!” “我我我……我刚好路过。”顾廷烨故意学她。 石头库库库地憋笑。 “那那那……你好歹也吱一声!” “我我我……已经出声了不是?” 小桃终于没忍住,跟着石头一起笑。 明兰怒瞪顾廷烨,没一会儿,自己也崩不住了,也笑起来。 四人登时笑作一团。 等恢复了平静,顾廷烨问明兰:“怎么没去换衣服?” 明兰低头看眼身上,抬头冲顾廷烨眨眨眼:“这可都是罪证。” 顾廷烨呲着牙道:“你这只小狐狸,装得人畜无害就把长柏的火拱得老高。” 明兰撇过脸:“彼此彼此,我二哥也没少着你的道。” 二人一齐正过头去看向尘土飞扬的葳蕤轩: “二哥哥真不容易!” “长柏真不容易!” 顾廷烨沉默地盯着墨兰被狼毫一圈圈捆成粽子,若有所思地问明兰:“你提醒我那么多事,难道没有料到自己父亲会出事?” 明兰大大呼出一口气:“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料到的。比如,我提醒你提防曼娘,把她推给我二哥对付,可没料到这个曼娘最后居然去祸害我三哥哥,还给我家生下庶长孙。我提醒你要防着你大哥,却也没料到你父亲居然护他到那个境地,更没料到这次居然让你家丢了爵位。世事难料,我能护住的也就自己在乎的这几个人,其他人嘛,就听天由命吧。” 顾廷烨立马代入自己是那个被在乎的,一时眉开眼笑,道:“你父亲也是糊涂,这么好的女儿竟不懂珍惜。” 明兰听顾廷烨夸自己好,低头腼腆一笑,道:“他和你父亲不一样。你父亲是真糊涂,真心错付,被蒙蔽了。我父亲却是什么都看得明白,只是图自己痛快,家里人的死活他并不那么在意,只有触碰到他顶要紧的东西时他才会着急。” 顾廷烨:“顶要紧的东西……林小娘一家?” 明兰噗嗤笑出声:“我父亲那种人,会把情谊放在第一位?” “那是什么?” “自然是他的利益。他的官位、他的前途、他的面子。除开这几样,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把你父亲看得很明白。” “是父亲自己毫不遮掩,我不过旁观者清。” “把什么都看那么透……会不会苍凉了些?” “我自有我取暖的地方,祖母、小娘、弟弟、二哥哥、大姐姐,这么多人,何必在一副铁石心肠上浪费时间?” “不错!你还有我!” 明兰一脸嫌弃道:“你吗?身上连半个爵位都没有,我可看不上。” 顾廷烨当时就急了:“你个薄情寡义的小狐狸,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你都说我薄情寡义了,那我就薄情寡义了,省得白担个骂名。” “你敢!” “我敢啊!我回头就让大姐姐给我再找几个什么伯爵、侯爵家的公子来相看。” “我回头就叫你二哥把你关起来,谁都不给看!” “我二哥哥马上要进翰林院了,才没功夫跟你瞎折腾。” “我也马上要去禹州了!你等着,我回头拿回爵位就来收拾你!” 话到此处,两人突然沉默下来。 明兰收起玩笑的神色,嘱咐道:“此去路途凶险,你可千万保重。” 顾廷烨斜眼看她:“这会子知道心疼了?那还去看什么公侯伯子男么?” “看呀,又不耽误!” “我看你才是铁石心肠的小妇人!” 两人打闹起来。 远处,林栖阁里唯一没参战的二等女使可儿目睹全程…… …… 长柏把一干人等押到前厅没多久,华兰就回来了。 她在路上听到来传话的羊毫说家里正闹着,心急火燎地要来解救王若弗,等到时,看见混乱场面已经被长柏收拾利索,心中大石放下半块。 王若弗坐在主位,骂骂咧咧;林栖阁主仆四人被绑着塞着嘴跪在中间,涕泗横流;长柏在客座上面西而坐,一脸严峻。 华兰进屋,王若弗立刻转怒为喜,高兴道:“你来啦!” 长柏起身,恭敬施礼:“大姐。” 华兰点头,姐弟俩对视一眼,华兰迎上王若弗,道:“母亲,听说您病了,我扶您回屋休息。” “谁说的?我没有病,我好着呢!” “您病了。” “我没有。” “您病了。” “我没有!!!” “您就是病了!您苦寻父亲不得,骤然得知林氏私会外男,又被林栖阁的兄妹围攻,忧愤交加,病倒了。” “我是着急,但是……” “大娘子,您没瞧见自己脸色多白,若再不休息,等主君回来还怎么伺候?”刘妈妈看不下去,也帮着华兰劝。 大娘子还要挣扎,刘妈妈上前一步小声道:“难道要便宜林栖阁的伺候主君?” “我呸!”大娘子登时又要骂起来,眼神正对上长柏正气凛然的注视,这才生生忍住,道:“好,我先回去缓口气,等主君回来,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长柏留在正厅镇守,华兰扶王若弗回葳蕤轩。 和心爱的女儿在一起,王若弗终于卸下威严,喜笑颜开道:“虽说没将林氏一脚踩死,能打她几鞭子,也算是解恨,出了这些年我被她压制的一口恶气,哈哈!” “母亲,您还笑得出来?您让长枫打林氏,真是昏了头了!虽说嫡母是您吧,可他从小是在亲娘身边长大,这真要上了公堂,母亲你可是要被申斥的!幸好二弟及时阻止,才没让您酿成大错。” “难得如此机会,我自然想铲除林氏那个贼妇,这样在院子里,日子还好过些。再说,这是你祖母的意思!” 华兰:“是,是祖母的意思,她是让您看紧门户、约束下人,可是没让您这么胡来啊。您派人盯紧林氏,还抓到她私卖田产,这很好,可即便抓住错处,也该就事论事、依律行事,怎么可以以子打母、逆人大伦?这要是祖母处置那个姓林的,她才不会闹成这个局面。您瞧着吧,这回可让那个姓林的逮着了,等父亲回来,她且有的闹呢。” “闹什么?主母就是统管内宅的,她有嫌疑我还不能查问了?就算是查问错了,那她的孩子也不该来围攻我的院子啊,她更不该辱骂老太太!长柏都说了,他们林栖阁这回犯下五桩大罪,受罚是没跑的,官人回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89章 挂怀【感谢金主「yes44」的月票投喂(づ′▽`)づ】 如兰拉着王若弗的手叹气道:“是不能,可这夫妻的情分也就越发淡了不是?母亲,您听我一句,若父亲回来,您一句话都别说,只躺在床上装病,让长柏去跟父亲说。” 大娘子不乐意道:“那怎么行!你父亲回来,若我不在,那不是便宜了林栖阁的贱人?” “您都说了他们这回犯下大罪,有二弟铁面无私,林氏一家还能得着什么便宜?二弟是马上要入朝为官的人,他说的话,父亲定然更听得进去。” 华兰第三次提到盛纮,王若弗终于起自己还有个官人下落不明,紧张问道:“对了,我让你去打听你父亲在宫里的消息,有没有结果啊?” “母亲,您总算问到点正经事。我让文绍四处打探了,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连我公公老伯爷也不清楚。” 大娘子更紧张了:“那……那你婆家没为这事为难你吧?” 华兰眼神闪烁:“公公什么都没说,婆婆就多少讽刺了两句,没事的。” 大娘子侧目:“你婆婆向来爱刁难你,平常没事都要让你站规矩,如今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只是讽刺你两句?” 华兰低下头:“哎呀……顶多就是花点钱买个清净,不碍事的。” 大娘子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整个脸瞬间垮掉,凄凄惨惨道:“我这是走的什么霉运……郎君,凶吉未卜;姑娘在婆家受气;儿子,像个老爹一样处处管着我……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呀!哎呀!我怎么这么苦啊!”豆大的泪水嘀嗒滚落,倒在华兰怀里哭天抢地,声音比哭丧的只大不小。 “母亲小声点!”华兰好气又好笑,抱着王若弗不停安慰…… 第二日傍晚,盛纮被东荣搀扶着回府时,王若弗正带着华兰如兰在葳蕤轩对着观音、孔圣和元始天尊三跪九拜,听门房报说主君回来了、在老太太那,立刻手脚并用地奔去寿安堂。 盛纮正向老太太款款行礼,突然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官人!”霹得心神俱震,母子二人看向门口,王若弗一手拉着一个女儿狂奔而来。 看到活生生的官人回到家里,大娘子近乡情怯地在两丈开外顿足良久,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盛纮,好不容易又憋出一声爆裂苍穹的“官人!”扑到盛纮身上嚎啕大哭。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官服俱在,胳膊腿俱在,天尊菩萨保佑,盛家祖宗显灵了呀啊啊官人!”鼻涕眼泪抹了盛纮一身。 盛纮难得宠溺地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快去给母亲请安,揪着我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 王若弗这才收敛哭相给盛老太太请安。 一家人简单叙完话,老太太便让盛纮带着王若弗回葳蕤轩了,关于宫里发生了什么、关于昨天家里的事,她一句都没问、一句都没说。 明兰站在老太太身旁从头到尾安安静静,老太太几次用余光瞅她,发现她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等盛纮几人走远了,老太太忍不住问道:“明儿,你不好奇你父亲为何留宿在宫中?” “若是喜事,必定一进门就说了。我看父亲形容憔悴,面带愠怒,约摸着不是什么好事。可官服官帽都好好的,也必定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既然不愿说,那就别去问了,免得惹他不快。” 老太太点头:“不错。只要与盛氏一族兴衰无碍的,说与不说,随他。” 上一世,听到老太太说这话时,明兰是真心觉得祖母就是这么豁达的。可这次,当她仔细去看老太太的神情时,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失落。 是了,自己费尽心血拉扯大的儿子,纵使没有血缘,却也倾注了那么多年的真心,怎么可能全然不挂怀? 老太太应该是对这个儿子十分失望的吧。 当初盛家几乎败落,是老太太为盛纮保驾护航、绸缪前程,才有如今光景。可盛纮一朝得势,全然忘却嫡母恩情,心里只记着自己儿时做庶子的苦难,把所有真心都倾注在林噙霜身上。这和顾家那群忘恩负义的人又有何不同? 思及此处,明兰更觉得自己没有提前告知这场灾祸是对的。盛纮需要被敲打。 …… 葳蕤轩。 盛纮坐在塌上,被妻子和两个女儿拱卫着,心中感觉踏实无比。 大娘子抓着盛纮一个劲地关怀:“官人饿了吗,我去让小厨房多做几道菜来可好?官人渴了吗,我让人热壶酒来可好?官人要不要洗漱?官人……” 盛纮微笑颔首:“都好都好。” 这时,清风堂的羊毫来报,说二哥儿求见。 “好好,柏儿也来看望父亲,快快让他进来!”大娘子喜眉笑目。 华兰伺机站起,扶着大娘子道:“母亲,您忘了,郎中要您按时服药按时休息,现在该去躺了。” 大娘子连连摇头万分不愿:“不用,不用,让我多陪陪你父亲……” 华兰拉着她的胳膊瞪大眼睛:“昨日的嘱托您都忘了?要想以后好好的,现下就得按时吃药按时休息!” 大娘子这才想起华兰前夜唠叨一整晚的嘱托,咬咬牙,对盛纮道:“主君,我得先去吃个药。” 盛纮疑惑:“为什么要吃药?” 大娘子满肚子牢骚要发作,愣是被华兰抢白:“母亲苦寻父亲不得,忧思过甚,晕倒家中。” 盛纮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让大娘子费心了。如今为夫已然无恙,你且宽心,去好好休息吧。” 大娘子万分不甘,被华兰和刘妈妈一左一右硬拉着回寝屋。 盛纮早已习惯大娘子的咋咋呼呼,没觉察出什么不对。 如兰知道要有好戏看,并不跟着走,屁股跟粘在椅子上一样,身旁的喜鹊几次拉她都拉不动。 长柏的挺拔身姿很快出现在屋内。 “父亲。”长柏作揖。 盛纮颔首:“柏儿,这几日为父不在家,你可有好生温书?” “启禀父亲,儿子这两日重温了《盐铁论》,只是父亲行踪未定,儿子寝食难安,重温也没读出什么新意来。” 盛纮的眼角终于爬上一丝笑意:“难为你们母子如此挂怀,也算没有枉费这些年。” 长柏仍旧表情严肃:“我刚问了东荣,他说是在宫门口接到的父亲,所以父亲这些日子都被囿于禁中了吗?” 第90章 治家【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打赏支持 盛纮刚浮现的笑意瞬间溃散。 长柏的问题又让他想起过去两天一夜的煎熬和恐慌。 盛纮深吸一口气:“你去把长枫叫来。” 长柏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着急,道:“三弟弟和四妹妹,连同林小娘,都被我关起来了。” 盛纮惊讶:“你这是作甚?” “启禀父亲,您不在家的这两日,家里出了几件事,祖母和母亲都病倒了,儿子只好出面整治。” “何事?” “其一,林小娘私会外男、变卖家产。” 说着,长柏呈上两张契书。 盛纮就着烛光仔细看了,道:“确实是我给她的。不过,就卖这两处,也不算变卖家产吧,她换点活钱来花也是有过的。” 长柏:“这是仅剩的。” 盛纮登时变脸:“什么?那其他的呢?我给她的可不止这点。” 长柏:“说是被抢了。他们身上确实没搜到什么大面额的银钞。” 盛纮哼地一声把契书拍在桌面。 长柏:“其二,林氏行迹败露,被审于葳蕤轩中,不仅言语冲撞母亲,更攀蔑祖母,公然辱骂祖母是……” “是什么?” 长柏把头压得低低的:“‘老太婆’。” 盛纮:“混账东西!” 长柏继续道:“其三,墨兰为救母,带领林栖阁众人围攻葳蕤轩,踢伤明兰。” 盛纮奇道:“怎么明兰也在里面?” “祖母骤闻家丑,愤怒昏厥,派小六来葳蕤轩传话。” 盛纮点点头:“还有吗?” “其四,长枫带外男擅闯内院。” 盛纮急了:“什么外男?哪里来的外男?” “就是和林氏在樊楼包厢私会的,是个姓徐的商人。” 盛纮更急了:“怎么还有包厢?这是想干嘛?那那个姓徐的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周娘子找他兜售大批田产铺面,他担心是贼赃,所以要求正主相见,交易未谈成就被抓了。” “周娘子又是周娘子!都是这个姓周的把她给撺掇坏了!” 长柏:“周娘子也被抓起来了。” 盛纮突然疑惑:“谁去抓的?怎么发现的这件事?” 长枫不作隐瞒:“父亲失踪,家中人心惶惶,母亲加强内院看守,林氏是被母亲派去盯梢的小厮发现的,由刘妈妈出门抓捕。” 盛纮思索片刻,点头道:“你母亲做得没错!” 如兰坐在一旁,对父亲的反应十分满意,嘴角几乎快要压不住。 长柏冷峻的目光扫来,她心头一凛,这才成功收敛笑意。 长柏:“还有一事,父亲,是我偶然间得知的,这事更加要命。” 盛纮:“还有事?” 长柏看向如兰,犹豫道:“五妹妹要不先回避吧?” 盛纮看了一眼如兰,想起在宫里受的罪,道:“她都到议亲的年纪了,该见见世面,否则以后出去难保不给家里惹来祸患。” 如兰莫名其妙挨批,想反驳又不敢,撇撇嘴没吱声。 长柏:“那好吧。父亲,长枫在甜水巷养了个外室,还生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盛纮哐当一声跌回榻上。 如兰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父亲,妹妹,小心!”长柏一时不知先扶谁。 “你……你说什么?你该不会认错了吧?”盛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儿子也希望是假的。那日我去甜水巷看望顾廷烨,在门口撞见一个妇人,当时只觉眼熟,后来才想起,是当年父亲赶走的那个朱曼娘。我便托顾廷烨帮忙盯着,确实看见长枫几次出入,那个妇人也亲口向顾廷烨承认,说自己是盛家三郎的外室。” 盛纮还是不信:“该不会是顾廷烨自己的外室吧?” 长柏摇头:“顾廷烨自从读书开始就已经改好,别说外室了,身边伺候的都只有老妈子糙汉子。他一心向学,哪里会再沾染那些个东西?再说,谁会拿这种事栽赃?” 盛纮摇头:“你还是少与他来往吧!如今他家被夺爵,虽说是官家在杀鸡儆猴,但他要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咱们家当年也差点冤死狱中,要不是你祖母倾力相救,哪还有我们父子的今天?我们走到如今不容易,一定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柏儿!” 长柏不想与他多说这个问题,只问:“如今,这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要怎么办,还请父亲大人定夺。” 如兰紧张地看向盛纮,她不想听到盛纮为了林栖阁连这种事也让步。 盛纮看了一眼如兰,道:“我盛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累世的清流,要进也只能进清白人家的子女,什么时候一个娼门荡妇也配得入我家门?” 如兰忍不住道:“父亲说得是!” 长柏暗自松口气。 “柏儿,你带东荣去甜水巷,务必把人抓住,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在盖棺定论前,此事不得声张。万一是顾廷烨查问错了,没得污了咱们家的门楣。” 长柏领命而去。 盛纮让人把林氏一家都押来葳蕤轩。 昔日光鲜亮丽的三人,被长柏捆着关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狼狈不堪,一看见盛纮,顿时滋哇乱叫。 盛纮让人拿掉他们嘴里塞的布团,林噙霜抢先哭道:“纮郎,纮郎,你可回来了纮郎!我们一家三口好想你啊!啊呀纮郎!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墨兰也哭:“爹爹!女儿总算见到爹爹啦!爹爹快给墨儿松绑吧!爹爹,二哥哥和六妹妹合起伙来要杀了墨儿呀!” 长枫:“父亲!您可算回来了父亲!儿子好想您啊父亲!” 如兰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小声骂道:“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盛纮冷冷看着长枫:“哦?你对为父如此惦念?” 林噙霜缓和哭腔,道:“是是,这几日枫儿没有睡好一个整觉,眼睛都熬红了,被关在柴房里都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只担心纮郎有没有吃苦。” 长枫直起身来磕头道:“父亲安好,儿子甚是惦记,父亲在宫中没有受苦吧?” “受苦?”盛纮笑起来,“官家把我留在宫里头,住高屋大殿,吃琼浆玉液,相谈甚欢、乐不思归呢!” 第91章 教训【感谢起点书友「云云」投送月票!比心~】 长枫以为盛家要走鸿运了,一时喜不自胜,大声祝贺:“恭喜父亲!贺喜父亲!”连着给盛纮磕了几个头。 林噙霜和墨兰也都喜笑颜开。 盛纮瞧这一家三口全然看不懂眼色,怒上加怒,从榻上爆起,一脚踹上长枫:“你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听不出这是反话吗!” 如兰惊得差点又从椅子上跌落,慌忙站起,退到墙角。 长枫被踹得东倒西歪,林噙霜和墨兰也一时变色:“这是为何呀?” “为何?”盛纮怒发冲冠、青筋直跳,“就为了他胡言乱语,我险些丢了半条命去!” 他满屋子乱转找棍子:“我今天,我今天非打死这个逆子!” 林噙霜蛄蛹着滚到长枫身前:“纮郎,纮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可是你的亲骨肉!” “亲骨肉?我没这个儿子!”盛纮指着母子俩大骂,“你现在念着我是他的父亲了是吗?你知道官家为何要把我扣在宫里吗?你问问他,”盛纮指向长枫,“你自己知道吗?” 长枫满脸的恐慌以及茫然。 “整天在外边鬼混,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喝酒狎妓、大放厥词,竟然跟兖王那边的人在一起胡言立储之事!醉言醉语的让人听见了,都传到官家的耳朵里啦!”盛纮越说越气,上前又是一脚。 站在墙角的如兰惊呆了,她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顿时感觉天塌地陷,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想伸手捞个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却捞到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回头一看,居然是不知何时重新回到厅里的大娘子,只见她的脸上同样写满震惊,睁圆了眼睛嚎道: “那岂不是闯下塌天大祸?!” “塌天大祸!”盛纮也骂。 墨兰忍不住呜呜咽咽,盛纮怒吼:“哭!” 墨兰的呜咽瞬间被吼了回去。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官家也知道,臣下们多有参与立储结党之事,之前夺爵顾家,已经是个警示。可没想到还有些个蠢货看不懂局势,还在胡言立储!官家为了敲山震虎,就把我这个五品官给扣下了。”盛纮深深叹口气,“一整天冷着不见面,我在没人的偏殿里头,我待了一天一夜!!!” 刀悬头顶的恐慌再次漫延全身,盛纮颤抖着声音道:“没有吃食、没有水饮、没有床榻被褥,连夜壶都没有!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待在那空等。门口两个守卫手握长枪,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不许我踏出偏殿半步,那滋味……那滋味真是生死一线,时刻都是煎熬。” 大娘子听得热泪盈眶,把如兰的小手攥得发红,如兰也没察觉,和母亲一起站在墙边微微发抖,仿佛被关进偏殿的是他们自己。 “直到今日午后,官家才来到偏殿看我,罩面就问我昨夜睡得安稳否?”盛纮瞪向长枫,“我能吗?我能睡安稳吗?可能吗?我坐立不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大娘子的眼泪终于滚落。 “官家听说我睡不好,居然连说两个‘好’,说让我也尝尝难以入睡的滋味儿。我盛纮何德何能,能让圣上关怀我睡不睡得好?盛长枫,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官家究竟为何要这么对你啊官人!”大娘子松开如兰,扑到盛纮跟前,心疼地问道。 “官家说,国无储君、如失栋梁,他为此焦头烂额、彻夜难眠,盛长枫却在酒楼之上与邱敬之子邱可立高谈阔论皇家立储之事,说什么兖王强干、出身高贵,早晚会做储君。官家以为是我在家里这么教的儿子,他以为这些话是我说的!!!” 大娘子:“这这这,怎么可能?官人在家从不胡言朝政!” “是啊!我入朝为官几十载,从来谨言慎行,连在家里也不敢轻言朝政,你盛长枫是哪里长出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当着大庭广众胡言立储?” 林噙霜:“纮郎,枫哥儿还年幼,他不懂朝政,喝了几杯酒就胡言……” 盛纮:“他不懂朝政进什么科考场?他不懂朝政怎敢妄议皇嗣?庄学究的课是都白上了吗他不懂朝政?要不是、要不是那日,柏儿把明兰在庄学究课上的话说与我听,我恐怕命都要交代在宫里!” 大娘子:“这……这和明丫头又有何干系?” 盛纮:“春闱前,庄学究曾在课上,以立储之事为题,让他们几人作论,轮到明兰发言,她说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不要作这些无畏争论,做个纯臣就好了。我把这话说给了官家听,官家这才放过我,只申斥我教子无方,没以结党营私治罪于我,否则啊,我现在怕是已经人头落地啦!!!” 听闻此言,如兰瞠目结舌,她没想到这种和稀泥的话原来这么管用! 墨兰和长枫也想起那日课堂上的场景,心中暗叹盛明兰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盛纮终于找到家法棍子,对着长枫一通狠揍:“庄学究的课你究竟听没听?教你做人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我让你多嘴多舌,我让你攀龙附凤!” 他骂一句打一下、骂一句打一下,最后不解恨,丢了家法棍子,直接上脚踹。 林噙霜再不敢维护长枫,倒在一旁哭着看盛纮把儿子踹得满地滚。 大娘子看得神清气爽,拉起如兰坐回榻上。 盛纮终于踹不动了,也回到榻上,嘴里还骂个不停:“你那些个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道席面上哪些是与邱家有嫌隙的?哪些又是官家的耳目?” 他吼得没力气了,对守在门口的小厮道:“把他给我拖出去,接着打。” “爹爹,不要啊爹爹!” “纮郎,手下留情!” “爹爹,不要再打哥哥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林栖阁母子女儿三人痛哭求饶,墨兰更是膝行到盛纮脚下恳求。 他们越求,盛纮的怒火越盛,指着门口大吼:“往死里打!今天即便是打死了,也好过全家送命。” 林噙霜也吼起来:“纮郎!定是有人,瞧枫儿结交高官,眼红嫉妒,这才在官家面前搬弄是非、蒙蔽圣上!” 盛纮气笑:“官家将何时何地说得清清楚楚,你说他被人蒙蔽?呵,你说官家被蒙蔽了,呵呵!” 第92章 官司【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月票推荐票及评论支持!】 大娘子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对林噙霜嗤笑道:“我们这种文官清流,家规何等森严?墨兰跌出前厅失礼人前的事还犹在眼前呢,长枫居然能闯下如此大祸!像你这种怀身大度、入我家门的东西,自己脸皮都不要了,现在还来祸害主君的颜面。依我看,都是养在你屋里养错了,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 “大娘子,我知道你恨我。长枫这孩子闯了出来,没能让你逼死我。你恨我就是、你打我就是,你干嘛还要逼死他呀?”林噙霜突然倒地大哭,“哎呀!主母娘子!!我早就发誓,不会将你把公中的钱拿去放印子钱来补贴娘家的事情告诉纮郎,你为何非要这样逼我!” 大娘子顿时神色慌张:“什……什么?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什么印子钱?”盛纮拍桌。 “没……没没什么。”大娘子手脚颤抖地从榻上站起,惊恐地看向盛纮。 盛纮张着嘴半天无言,从大娘子的慌张中咂摸出了真意,欲哭无泪道:“好啊,这可真是好!我听长柏说你这几天治家的事,还以为你是个可靠的,哈哈,真没想到啊!你居然在这里给我个出其不意!” 林噙霜乘胜追击:“奴婢还听说,主母买了汴京郊外的一块水田,险些吃了官司,幸亏王家老太太帮忙才得以平息。若不是今日,主母说我有不文之事,把我逼得快要死掉,我……我……”她话说不下去,只呜呜呜地哭。 按照她的设想,这两件事叠加起来应该足够让盛纮对王若弗发一顿大火。 没想到,盛纮突然调转枪口,抬着下巴看她,问: “此事,以前你为何不说?” 林噙霜哭到一半卡住。 墨兰见状,接力上前:“爹爹,大娘子是后宅之主,小娘不敢胡乱议论,若不是今日被冤得百口莫辩、快要死掉,这才……这才只好……” 盛纮哼了一声:“她不敢胡言后宅之主?那她怎敢辱骂老太太?她哪里来的胆子敢辱骂家中祖母!” 林噙霜委屈道:“不不不……纮郎,我没有……” 墨兰:“是六妹妹说要打死我小娘,还……还骂她是小娼妇,小娘这才口不择言。” 盛纮看向王若弗:“是这样的吗?” 一遇到自己亲历的事,王若弗顿时回血:“胡言乱语!母亲气病在床,明兰替母亲传话,要我全权处置,林氏污蔑母亲与我合谋,公然大骂母亲,明兰是为着她祖母才说出要打死林氏的话。你们母女这一套颠倒黑白真是百试不爽啊,都到这个节骨眼还在搬弄是非!” 林噙霜:“那难道大娘子私放印子钱、强买他人田地就没有错了吗?就因为你是嫡母,就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是妾室,就该被你冤死吗?” 盛纮看向王若弗身边的刘妈妈:“你,去,把明兰给我叫来。” 然后格外阴沉地问王若弗:“你,说,水田、印子钱,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娘子一时灰败下去,声若蚊蝇道:“我……我没有……” 盛纮冷酷道:“你若有意瞒我,我还是可以从别人那打听来的。” 大娘子知道瞒不下去了,吞吞吐吐道:“借钱给姐姐去放贷吃利钱,也是……生财之道、贴补家用,我……这……也从无亏损,赚来的利钱分一些给我姐姐也不能算是贴补娘家吧……” 盛纮慢慢从榻上站起,欲哭无泪:“哈,哈哈,好啊,可真是好,咱们家都穷到这个份上了,是吗?堂堂汴京,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上,你一个官眷,”盛纮的手指几乎要戳在大娘子脸上,“你敢放印子钱,你还敢做收地的官司!” 大娘子腿软跪倒,如兰赶忙上前也跟着跪到大娘子身边。 “我算是瞧出来了,”盛纮把脸贴到大娘子的眼前,“你是想看到我被罢官、刺字,被流配了,你心里就高兴了是吧?” 大娘子哪里知道做这些事还能给盛家招罪,一个劲地摇头否认。 林噙霜看见王若弗吃瘪,以为矛盾已经成功转移,想要进一步火上浇油,假惺惺地替大娘子求情:“纮郎,也不要责怪主母娘子。” 没想到盛纮这次根本不上套了,她一发声,盛纮又注意到她,指着她骂:“你也好!穷得都过不下去啦,你逼得都没有法子了,这才典当家产是吗?” 林噙霜狡辩道:“不不!这是前几个月就谈好的买卖!” 她不晓得盛纮已经知道她把私产丢得只剩两块田了,这话一出,盛纮更火大:“所以你几个月前就已经想着把我给你的产业全都变卖了?” 林噙霜无言以对,眼珠子一转,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王若弗也拍着桌子大哭:“官人!我是冤枉的!我这可都是为了盛家好啊!” 墨兰也哭求:“爹爹,你也不要冤枉我阿娘啊!” 如兰也哭起来:“父亲!母亲是为了盛家!” “官人!……” “纮郎!……” “爹爹!……” “父亲!……” 一屋子妻妾女儿,嚎得屋顶都快破了。 盛纮像躺在风雨天的海中央,冰雨和大浪拍得他几欲断气。 他猛地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音浪戛然而止。 突然的寂静衬托得悲伤格外耀眼,盛纮环顾跪了一地的妻女悲泣道:“天爷呀……我在宫里头提着脑袋的时候,你们在家里狗咬狗……倘若我真的落了难,流配的路上可有一个会跟着我?” 地上众人只呜呜地哭,没一个应声。 这时,门口出现一个细弱的声音:“父亲。” 盛纮抬头,看见是明兰,指着她骂:“来,来来,还有你,你也给我跪过来。我从前竟然不知你是这样满嘴污秽的人,你为什么要骂墨兰是小娼妇?你在哪里学的这些污言秽语?” 明兰两步跪下,道:“父亲明鉴,这些话分明是四姐姐用来骂我和静安居士的,她这是颠倒黑白。” 墨兰回头道:“六妹妹,你以前明明很乖顺的,为什么如今变成这幅模样?是因为有顾廷烨给你撑腰吗?” 满屋子人顿时耳朵竖起,盛纮也睁大眼睛。 明兰心头一凉:“四姐姐慎言。这种话事关女子名节,你是我的姐姐,你怎么能用这种话来污蔑我?” 墨兰:“我污蔑你?我底下的人都看见了,昨日在葳蕤轩门口,你和顾廷烨搂搂抱抱,你还狡辩!” 墨兰深得林噙霜的真传,知道祸水东引的妙用。 可惜她碰到的对手叫盛明兰,这招手段,明兰看得也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不仅能准确识别、见招拆招,还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明兰眉毛撇成个“八”字:“四姐姐,你不能为了替林小娘脱罪,就这么毫无底线地给别人栽赃。我不过是让大娘子打死林小娘,你就恨到要把我冤枉死吗?” 第93章 姐妹【感谢尾号「647」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万分感谢!】 墨兰只知往外引祸,却不知被反攻时如何自守,顺着明兰的话说:“你还敢提?你有什么资格打死我小娘?就因为她是妾室、我是庶出,你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的性命吗?” 她再提嫡庶是为了引起盛纮共鸣,从而站在他们母女这边。 可这招在明兰身上根本不管用,更别说现在的盛纮正在为着其更要紧的事情头疼。 只见明兰憨傻傻地哭道:“此事何关嫡庶?就算分嫡庶,也请四姐姐您看明白,我也是庶出。我们盛家何时亏待过庶出的孩子!父亲慈爱,待我们与二哥哥、五姐姐从来一视同仁,你这么说,你……你简直忘恩负义!” 她哭得委屈,盛纮心里却熨帖了,见墨兰还要骂明兰,盛纮开口呵止:“你还敢污蔑你妹妹!” 墨兰拉长声地喊爹:“她说要打死我小娘,墨儿怎能不着急呀。” 林噙霜也捂着帕子附和道:“我的墨儿最是孝顺,平常重话都不说一句的,之所以如此失态都是护母心切。都怪我……都是我连累了这么好的孩子呀……怪我痴心……” 一句话勾起二人曾经的隐秘。 盛纮吧唧一下嘴,瞪向明兰:“你也不对!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开口闭口要打死人,这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吗?” 明兰急得朝盛纮膝行两步,高喊:“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说!林小娘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祖母,胡言乱语说祖母算计她,还用最糟污的话来辱骂祖母。爹呀,这些辱骂尊长的话可是被一屋子的仆婢都听去了呀,如果不当场处置林氏,但凡有一个字传出去了,那就是父亲和母亲侍奉祖母不孝!这可是不孝的大罪!会害父亲丢官的呀!” “丢官”两个字像锤子一样精准地砸在盛纮的神经上。 刀悬头顶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盛纮弹簧一样地蹦起,猛冲到林噙霜跟前,一巴掌把林噙霜扇倒在地。 “来人,”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拖出去,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我不喊停就不许停。” 他从地上拉起明兰:“好明儿,你救了为父两次!你很好,处理得对。你先回去,跟你祖母说,说不孝子盛纮这就来给母亲赔罪,快去。” 他把明兰朝门口推,而后对大娘子喊:“快叫人来给我沐浴更衣,我要去给母亲赔罪,我要去给母亲赔罪!” “爹,可她和顾廷烨……” 墨兰还想挣扎,盛纮一巴掌招呼而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连你一起拖出去打。还不快滚!” 墨兰被扇倒在地,盛纮看都没看她一眼,哪里还有往常的慈父模样? 看见这一幕,大娘子知道,这次自己彻底翻盘了!她不仅没再被盛纮责骂,反倒当场见证林栖阁的全线崩塌,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如兰快乐得几乎要昏过去,刘妈妈也高兴得不停搓手,葳蕤轩上下都荡漾开一股欢乐的气息。 王若弗一边指挥婢女给盛纮准备热水,一边光芒万丈地对墨兰说:“滚回你的林栖阁吧!” …… 盛纮前去沐浴,大娘子和刘妈妈一起回到屋里换衣服。 王若弗笑得嘴角快裂到耳根:“痛快!真是痛快!要不是一会儿要去见母亲,真想好好地喝上几杯!咱们何时见过林栖阁的栽过那么大的跟头!” 刘妈妈埋头在柜子里找衣服,没接她话。 王若弗:“这次要不是明丫头给了林栖阁致命一击,我险些又要栽在那个贱婢手里。” 刘妈妈这才忍不住开口:“是说呢。大姑娘都把您送回屋里躺下了,您何必再爬起来去凑热闹。” 王若弗:“好不容易见到林噙霜吃瘪,我还不能去看她笑话?没这样的道理。” 刘妈妈:“大姑娘说什么都要您回屋躺着,就是怕您在那里又着林氏的道,她临回伯府前,千叮铃万嘱咐让您躺着不要起,您还非不听。林氏那个贱人每回出事都要想办法把您也拉下水,您怎么就记不住教训?如果这次您没有去,主君肯定就着二哥儿的指控把他们三个都给办了的呀!” 王若弗:“哎呀那现在他们不是也栽跟头了嘛。要说也真是奇怪,林噙霜怎么会知道我放印子钱和买水田的事?这些明明都只有我跟大姐姐在谋划,对家里可瞒得死死的,连柏儿和如儿都不知道呢。” 刘妈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林氏毕竟在这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又在主君那盛宠不衰,府里多少双眼睛看着?有多少人上赶着想捧她的臭脚?要不是这两年他们林栖阁连番出错,恐怕情况还要更糟。” “哼,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东西,看我不得宠就去投她的门下。回头我非得一个个找出来发卖了!” “大娘子,您与其想着抓这些小贼,不如痛下决心抓一抓真正的内鬼。要我说,如果不是娘家姐姐撺掇您做下这些错事,那满院子人就算是想抓您错处也抓不着的呀。” “胡说!我姐姐是为了我好,你懂个屁。她有了赚钱的门道,带着我一起发财,有好东西也想着我,你怎么能说她是内鬼!” “刚才主君的话您没听明白吗?若我们家强买水田、放贷收利的事被有心人上报朝廷,主君是要被刺字发配的!如此一来我们全家前途尽毁,您不怕的吗?” “姐姐说了,她会替我保密的。只要她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那林栖阁是怎么知道的?” 王若弗愕然。 刘妈妈:“得亏她的孩子也姓盛,但凡林氏入的是对家的门,我们恐怕早就大祸临头了。” 王若弗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咽口唾沫,道:“那……那不是没出事吗……再说,我们实实在在得了田地和银两,这都是我姐姐带来的好处,我们怎能忘恩负义,说她是内鬼?” 刘妈妈:“大娘子呀!!!她要是真心为你好,为什么其他好田不让你买,偏偏让你买那有官司的产业?她要是真心为你好,为什么撺掇你放贷,她自己也是官眷,难道不知这对朝廷命官来说是毁家灭族的大罪?盛家虽说是五品小官,可朝廷给的俸禄比前头任何一个朝代都多,家用如此富足,何必为了那三瓜俩枣的去冒丢官的大罪呢?” 王若弗一脸震惊:“你……你怎么连前朝官员的俸禄都知道?” 刘妈妈:“我原来是不知的,那日听见五姑娘和六姑娘说私房话,六姑娘劝五姑娘不要和四姑娘争,这才带出这句话来。要说,真正的姐妹就该像六姑娘这样,劝人向好。” 第94章 保护【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w`)?】 可叹王若弗根本没抓住刘妈妈所说的要点,只嘟囔道:“这明丫头确实是在老太太跟前养的好,不仅说话做事像,连语态神情都像,昨天在葳蕤轩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刘妈妈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再度劝说王若弗远离康王氏,可看大娘子全然听不进去,只好作罢,转而道:“这次六姑娘不仅帮主君躲过了灭顶之灾,还帮大娘子狠狠教训了林栖阁,大娘子以后可要对人家好点。” 王若弗挑眉:“我怎么还不叫对她好?那她养在老太太身边,吃穿用度样样不愁,我还能做什么?她小娘、还有她亲弟弟,那不都是我在照看的,一个在家修道吃穿不愁、一个还有书读,更有柏儿这样的新科进士给他做先生,这还不叫对她好?她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刘妈妈:“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知道大娘子最是心善,从不在吃用上苛扣人的。我只是说,大娘子以后和六姑娘说话温和些,少挑人家的毛病,凡是五姑娘有的,也想着点六姑娘。” 王若弗摆摆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主君快洗好了,你快些帮我穿衣。” …… 明兰和小桃一起慢悠悠地走回寿安堂。 小桃:“姑娘,你刚怎么不说四姑娘踢你的事?你腿上可是乌青了好大一块,都快把老太太心疼坏了。” 明兰:“二哥哥肯定已经禀报过,我又何必多说。” 小桃:“那二哥儿都说了,主君怎么问都不问一句?” 明兰笑起来:“他从来就这样,你第一天知道吗?” 小桃撇撇嘴:“当爹的还不如旁人,顾二哥还三番两次地问呢。” “别说了。”明兰赶紧捂住小桃的嘴,“以后别在这个家里提他。林栖阁把他当成攻击我的靶子,葳蕤轩和父亲都把他当洪水猛兽,连二哥哥都因为他没少挨骂,我们就不要再自找麻烦了。” 小桃:“可姑娘之前不还说做人要仁义么?” 明兰:“傻小桃,仁义不是靠说的,是要靠做的。明知说出来对他没好处,还何必到处去说?只要他明白我们的心意,其他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今天墨兰这么一闹,恐怕我还得想办法与他作一场戏,让别人觉得我们水火不容才好。” 小桃:“那要怎么做?” 明兰摇摇头:“不知道,暂时还没想法。我们先回去给他做护膝吧,他马上要去禹州了,接下来都是生死搏命的路,能帮他挡一点是一点。” …… 顾廷烨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新得一大堆护膝,现在正跟长柏在甜水巷的一处院子里面面相觑。 长柏:“他们怎么跑得这么快?” “都怪我,贼妇人来问我盛家的情况,我当时就该猜到她有打算。”顾廷烨几乎快把大腿拍断。 长柏:“怎么能怪你?我们家能及时发现这个地方,全亏你的帮助。而且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吧,这不是还留了两个?” 院子中央,蓬头垢面的媚儿正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娃在哄。 长柏蹲下来,帮女娃子擦去脸上的泪,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容严肃,却给小女娃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女娃子止住哭声,奶呼呼地说:“我叫盛碧妍。” 听到“盛”字,长柏的青筋跳了跳,仍旧耐心道:“你父母是谁?” 阿妍听到“父母”两个字,抑制不住胸腔里的悲伤,抽抽搭搭道:“我父亲是盛长枫,我母亲是朱曼娘!伯伯,我母亲带着弟弟跑了,我母亲不要我了!阿妍以后没有亲娘了呀!”这便又哭了。 “你……你怎么总叫我伯伯?”长柏想起来,这女孩第一次见面时就唤他“伯伯”。 “是母亲要我这么喊的,她说你是我伯伯。”女孩懵懵懂懂,如实相告。 长柏问旁边的媚儿:“她所言属实?” 媚儿:“启禀柏哥儿,都是真的!” 长柏又愣了一下:“你怎么也认得我?” 媚儿人如其名,媚眼如丝:“我是枫哥儿院里头的媚儿啊!”说着双手就要去攀长柏的手臂。 长柏猛地甩手,指着媚儿道:“你你你放尊重些,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媚儿早听闻长柏是个正人君子,如今一试,果然如此,顿时收了剑走偏锋的心,讪讪道:“遵命,公子。这孩子真的是枫哥儿和朱娘子的孩子,朱娘子多次要求枫哥把他们娘仨带回盛家,枫哥儿说什么都不肯,放榜前后一个多月更是一步都没踏入过这个院子。估计是因为这个,朱娘子觉得没指望了,便带着小公子跑了,只把大姑娘留下。” 顾廷烨:“走之前可留下什么话?” 媚儿小声道:“说让盛家好好把姑娘养大,日后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她这个亲娘……” 长柏和顾廷烨对视一眼,忍不住骂了句:“混账东西!” 顾廷烨拍拍长柏的肩:“不幸中的万幸,她遇见了你。把她带回去吧,看盛大人怎么说。” 长柏犹豫道:“林栖阁近日在家中闯下大祸,父亲盛怒之下若再见到这个孩子,我怕他真的一时气急把人给打死。” 顾廷烨:“不能吧?你父亲这么谨小慎微的人,这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长柏:“我还是晚一点再回去吧,最好父亲母亲都睡下了,这样,他们明天怒气平复些再见这孩子,大概能好些。” 顾廷烨点头:“那要不,我们再仔细搜搜这个院子,看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好。” 东荣在一旁全程听完他们的对话。 他本来是存着心思要把这边的事找机会跟林栖阁说的,毕竟他干这件事已经好多年,收过不知多少林栖阁的好处。本来他还担心长柏会伺机报复,替常年遭受林栖阁压制的大娘子出口恶气,可没想到长柏想的是保护这个流着林氏血脉的庶孙女。 他暗自赞同刚才顾廷烨所说的话,幸好这个女娃子遇到的是长柏。如若易位而处,换作长枫来抓长柏的错处,见到这么大一个把柄,恐怕当场就要拍马赶回盛府告状,哪里还会管一个陌生女娃子的死活? “东荣?东荣!”长柏看东荣站在原地发呆,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忙到这么晚兄弟们肯定已经很累了,但,毕竟是条人命,谨慎点总没错的。走,我们再进去搜一圈。”说完,自己先往屋里走去。 “我不累,公子。” 东荣跟上前,一边走一边否定了自己刚才的遐想: 【没什么易位而处。二哥儿这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 第95章 隐玉【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盛家夫妇见到阿妍时已经是第二日午膳后。 盛纮看着面前这张肖似长枫的脸,直觉得天灵盖都要碎了。 大娘子却是激动无比:“长得这么像,还用盘问什么?” 阿妍的这张脸就是林栖阁活生生的罪证,从此以后,盛纮但凡看见这张脸,都会想起盛长枫做下的龌蹉事。 满屋子人阿妍只认识长柏,畏畏缩缩地躲在长柏身后,小声道:“伯伯……阿妍怕……” “谁让你叫伯伯!”大娘子大声呵斥,她听都不能听到自己儿子跟这样一个孽种存在任何瓜葛。 阿妍以前没少被朱曼娘呵斥,见大娘子这样,反倒生出一股亲切感,躲在长柏身后直勾勾盯着大娘子看,并不哭闹。 “呵,”盛纮斜眼看她,“倒有点胆色。” 长柏背手在后轻轻摸了摸阿妍的脑袋,对父母道:“小孩子是无辜的。” 大娘子没理长柏,盯着阿妍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妍:“盛碧妍。” 大娘子听到“盛”字哼的一声:“我们家都还没认她呢,自己就先把姓氏加上?可真是不要脸。” 盛纮:“碧妍……瑕玉为碧,巧技为妍,倒算有自知之明。你今年几岁?” 阿妍:“五岁。” “五岁……那是什么时候有的……”大娘子皱眉思索,突然想起几年前卫恕意出家,她在玉清观里算卦,当时道长说她已经当祖母了,她还疑心人家诓她。 “石中隐玉!”大娘子叫起来,“居然全给那老道说中了!” “一惊一乍成何体统?”盛纮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不如个孩子沉稳。” 大娘子赶紧住嘴,但暗下决心一定要再去玉清观求签。想到卫氏是在玉清观里出的家,连带对卫氏也产生了希冀: 【我家不会真能供出个半仙吧?】 她决定以后要对卫氏母子女三人加倍地好。 大娘子这里神游天外,盛纮那边头昏脑胀。 经过一夜休整,盛纮的情绪已如长柏所料想的那样平复许多,此时见到这个孩子,忧心盛于怒火,只烦恼到底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听说还有个男孩,被那贼妇人带着逃跑了。”长柏把父亲从沉思中拉出。 盛纮咬牙切齿:“无耻之尤!妄想用男丁来威胁我们盛家?做梦!一个娼妓,用下作手段生下的孩子,难道还想登我盛氏族谱?” 长柏怕盛纮真的说出打死孩子的话来,赶忙接道:“儿子想了一夜,既然是三弟的孩子,那要不还放回林栖阁,让林氏照看。” 盛纮皱眉:“怎么能养在家里?” 长柏:“放出去更会让人说三道四。” 盛纮看着阿妍这张酷似长枫的脸,微微点头,赞同长枫说的话。 父子俩都没想到好办法,便一齐看向大娘子。 可大娘子此时正想着神仙高人,并没发现轮到自己开口了。 “诶,你的意思呢?”盛纮捅了捅王若弗的肩膀。 大娘子如梦初醒:“啊?什么?” 长柏:“儿子说,把阿妍放到林栖阁,让林氏抚养。” “那是自然!”大娘子立马点头,“她儿子惹出的祸事难道还要我来收拾?我才不要替那个贱人养孙女。” 话刚出口,她立马捂嘴,斜眼去看盛纮。 幸好,盛纮没有像往常那般再去维护林氏,今天他的脸上可谓毫无波澜。 “之后,我给林栖阁的份例会加上这个孩子的。”王若弗为自己刚才的刻薄找补。 盛纮淡淡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之后管家的事都会由明兰负责,你就好好在葳蕤轩思过吧。” 王若弗登时傻眼:“什么?!” 在扬州那几年被人嘲笑“妾室管家”的羞耻再度袭来。 盛纮:“这事我已和母亲商定。你放贷收例、强买水田,别以为黑不提白不提地就能过去,夺你的管家之权就是要让你空下来好好反省。” 大娘子站起来:“盛纮,你们盛家当真是狼心狗肺啊!我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给你们当老妈子,还培养出个一甲的进士,现在,哦,就为了两亩田,你们把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拿来踩我,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盛纮:“你犯下如此大错,难道还指望全家当什么事都没有?” 大娘子:“我那么做不都是为了盛家?” 盛纮:“为了盛家就可以罔顾朝廷法度?” 大娘子:“那只要我们不说、我大姐姐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呀!” 盛纮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大娘子骂:“你啊你啊,你真的是愚蠢至极!哪家的至亲姐姐会撺掇妹妹干出这等祸事?” 大娘子望向长柏:“柏儿,你快替为娘说句话!” 长柏摇摇头,对大娘子说:“父亲所言极是,做错事就该认罚,康家姨母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母亲以后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大娘子气得连连大喘:“这这这传出去我岂不成了全汴京的笑话!” 长柏平静道:“这样母亲才能反思得更深些。” 大娘子看父子俩全然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放低姿态放低声音,几乎是对长柏恳求道:“那……那这样,我我我去找大姐姐把把把放的印子钱都收回来……还有,我把,我把水田都卖了,这样这两件事不就都抹平了嘛!” 长柏摇头:“账就算抹平了,事情到底是做下了。母亲如果不受罚,将来何以服众?” 大娘子怒拍桌子:“我是王家的嫡女!整个盛家有哪个敢不服!” 盛纮:“嫡女就了不起了?嫡女就能服众?” “我……我……我父亲配享太庙!!!”大娘子大叫一声,来回指着盛家父子,“你们……你们一群姓盛的,你们就是要逼我去死!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我去死!” 说完大哭着奔出厅外。 刘妈妈匆忙给盛纮和长柏行礼致歉,快步跟上。 长柏担心地看着母亲离去,回头去看父亲,盛纮摆摆手:“每回都这样,从来不反思己过。就随她去吧,我们跟她是说不明白的。” “父亲,其他的都好说,但就是这个康姨母,居然如此大胆,我们如果不尽早让母亲醒悟,恐怕以后会出大事。” “呵呵,不用以后,就前两天,你那个康姨母把自己亲生的允儿带来家里,跟你母亲说要给你做妻子呢,就问你怕不怕?” “不可不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长柏大惊失色,“我不是说允儿表妹有多不好,只是那个康姨母,我们万万不能和她结姻亲啊!娶她的哪个女儿都不行!” 盛纮笑起来:“你看,我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偏就你母亲觉得她大姐姐什么都好。” 长柏急出一层薄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放印子钱肯定没让姨父知道,否则,姨父肯定也会出面阻止。要不,我去递帖子,把这次的事情告诉康姨父,让他好好管教管教姨母。” 盛纮:“不可。你是晚辈,怎能上门闲话长辈的不是?再说,你马上要进翰林院,以后免不了还有用得着王家的地方。这个康王氏虽然不像样,却是那王老太太的命根子。若得罪了她,恐怕日后想要得王家的助力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96章 阿妍【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 大娘子这边摔杯砸碗,林栖阁那边哀鸿遍野。 林噙霜昨夜被打了五十个板子,要不是东荣的手下留了分寸,她的卿卿性命恐怕已经交代。 盛长枫更惨一些,不仅屁股开花,身上脸上也全是伤,有些是被盛纮打的,有些是被打手打的,总之,深深浅浅青青红红,一片连着一片。 阿妍到林栖阁时,墨兰正拿着伤药给林噙霜涂抹。 林噙霜:“哎呀,你手轻点,这是你父亲之前送来的好药,不用那么用力抹。” 墨兰:“女儿还是用点力吧,这样还能省点药,以后怕是想要也不能有了。” 林噙霜:“你怎么能这般泄气?不过就是挨了你父亲一顿揍,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咱们母女齐心协力,早晚还是能把你父亲笼络回来的。” 墨兰:“这次不一样,我看爹爹昨天的眼神,真的是太吓人了!阿娘,爹爹这次是彻底厌弃我们了吧……” 林噙霜:“没有的事!他不要我们了还能去哪?回葳蕤轩那个贱人的屋里?你也不想想,王若弗如果当真那么好下嘴,那我们母女哪里能在盛家有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墨兰:“可家里不是还有个卫姨娘吗?” 林噙霜:“那个都出家当姑子了,你父亲都忘了家里还有这个人啦。” 墨兰:“我看不见得。这次明兰出了大风头,父亲顾念着她,难道不会去看看卫小娘?一来二去的,万一又怀了孩子怎么办?阿娘可别忘了,外头可有些姑子挂羊头卖狗肉呢。” 林噙霜被她这么一说,登时心里就有点乱。 沉默许久后,林噙霜问:“周家的呢?” 墨兰:“父亲今天把周娘子的男人叫来,让把人领回去了。” “什么?”林噙霜情急仰身,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那可是我的心腹人!他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把人发卖了?” 墨兰:“所以我说啊,爹爹不要我们了。阿娘,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林噙霜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墨儿不怕,让阿娘缓几天,等我伤好了,再来好好谋划。” 门口的云栽突然出声:“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趴墙根儿?” 林氏母女瞬间噤声。 外头一个奶呼呼的声音传来:“我是阿妍,我找我父亲。” “你父亲是谁?” “盛长枫。” “什么?!”屋里的母女同时出声。 “云栽,把人带进来。”墨兰吩咐道。 阿妍一进屋,墨兰和林噙霜只看了她一眼就冷汗直流。 【这孩子和长枫也太像了!】 但两人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刚才说你的父亲是谁?”林噙霜问。 “盛长枫。”阿妍如实回答。 “胡说八道!”墨兰叫起来,“你知道盛长枫是谁吗?哪里来的野孩子就敢随便认爹。你母亲是谁?” 阿妍:“朱曼娘。” 林噙霜:“谁?” 阿妍:“朱曼娘。” 墨兰问林噙霜:“阿娘知道这个人?” 林噙霜回忆片刻,道:“你记得几年前,有个女子闯入家里,说什么认识长柏,还让你父亲赶了出去。” 墨兰:“记得,当年那个女子看勾引二哥哥不成,便转而勾引三哥哥,要不是爹爹及时赶到,三哥哥可是要铸成大错。” 林噙霜:“她就叫朱曼娘。” 墨兰睁大眼睛:“可……可不是已经跑了吗?爹爹说,他去旅店抓人,人已经跑没影了呀。” 林噙霜:“是阿,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对阿妍招招手,“你过来,我仔细看看你。” 阿妍肖似其父,身上倒是没什么朱曼娘的影子。 “你今年几岁?”林噙霜问。 “五岁。” “你家住哪里?” “甜水巷……可是阿妍现在没有家了。”阿妍神情悲伤。 “为什么?” “因为……因为母亲带着弟弟跑了,母亲不要阿妍了呀!”说着,哇哇哇地哭起来。 墨兰听得心烦,骂道:“别哭了!再哭我就你扔出去!” 阿妍立时收敛哭声,闷在喉尖哽咽。 林噙霜却骂墨兰:“你对她凶什么?这是你哥哥的亲闺女!” 墨兰:“阿娘,你在想什么?这是哥哥和一个野女人生的野种!你难道打算捧在手心里当宝吗?” 林噙霜:“你懂什么?她就算母亲再不怎么样,好歹也是下一辈的头一个孙女,那老太太能不管吗、王若弗能不管吗?虽说难听是难听些,但好歹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阿!”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阿妍哭的内容,猛地伸出手拉住阿妍:“你刚说,你还有个弟弟?” 阿妍最怕这种笑眯眯说话的大人,一个劲往后缩。 林噙霜眉头皱了皱,又往前够了够,和颜悦色道:“阿妍乖,我是你祖母,你好好说,你不是还有个弟弟?” 阿妍点点头。 林噙霜登时兴高采烈:“好阿!太好了!如果能找到这个庶孙,那我们就拿住了盛家长孙的位子了!” 墨兰急道:“阿娘!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他们这种出身,可能入得了家门吗?可能得到盛家耆老的承认吗?三哥哥有了这两个拖油瓶,还想娶到什么高门贵女做媳妇?” 林噙霜:“你哥哥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现在官又考不上,我就没指望他能娶到什么高门贵女。再说,娶那么好身份的回来,岂不是又多一个骑我头上的?我都绸缪好了,你呢,就好好地去嫁个高门,笼络个能干的女婿回来,给你阿娘我长脸;至于你哥哥,娶个好拿捏的回来才是正理,门第越高反而越糟。只要我们把盛家长孙的位置稳固了,日后在盛家就更能说得上话啦!” 墨兰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要和身份卑微的人成为妯娌,就浑身难受得不得了:“哎呀!我……我跟你说不通我,阿娘自己用药吧,我去跟三哥哥说!” “你等等!”林噙霜拦住墨兰,“你把阿妍带去枫哥那里,让他看看,是不是他的亲闺女,再问问他,看那个朱曼娘能把孩子藏到哪里。若是我们能把男娃子抓回来,那以后在盛家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墨兰无语到极点,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走两步,回头看见阿妍还站在林噙霜床前,不耐烦叫道:“你是木头吗?快点跟过来阿!” 阿妍似乎对这种直接的呼喝比较有亲切感,听墨兰凶她,反倒高高兴兴地跟上前去。 墨兰斜眼看她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骂道:“贱骨头。” 阿妍抬起懵懂的眼睛:“什么是贱骨头?” 墨兰:“你就是贱骨头!” 阿妍:“阿妍就是贱骨头?” 墨兰:“对!阿妍就是贱骨头!” 阿妍仿佛觉得获得了一个了不得的称号,拍着手欢快道:“阿妍是贱骨头!阿妍是贱骨头!哈哈!” 阿妍就这么一路喊着“贱骨头”,姑侄俩很快来到长枫房门口。 屋里的长枫听见熟悉的声音,奇怪道: “阿妍?” 第97章 兄妹【感谢尾号「022」的金主投送月票 门口的阿妍也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忘了“贱骨头”,大叫一声“父亲!”哭起来。 “又哭又哭又哭!”墨兰骂道,“你除了哭能不能会点别的?” 门吱呀打开,阿妍抢在前面冲进去,看见长枫就扑上去抱。 此时长枫浑身是伤,动一下都疼,被阿妍一扑,登时渗出血来。 “你要死阿!”墨兰骂,“没见着他身上都是伤?” “哎呀她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有点耐心?”长枫骂墨兰。 “耐心耐心,你有耐心你自己带阿!干嘛把人扔到阿娘门前?”墨兰回怼。 长枫:“不是我扔到阿娘门前的。” 墨兰:“那不然还有谁?你的孩子不是你带来的,还有谁知道?” 长枫自己也不明所以,他拉着阿妍问:“你怎么来这了?” 阿妍满脸是泪:“母亲带着弟弟跑了。她不要阿妍了!” “什么?!”长枫不可意思,“你说谁跑了?” “母亲,母亲跑了!带着弟弟,没有带阿妍。” “不可能!她没有钱,能跑去哪?”长枫急道。 墨兰:“我也觉得奇怪,你每个月那点子钱怎么还能养出一个外室和两个孩子来?” 长枫:“谁跟你似的净花钱在些没用的东西上?” 墨兰:“是是是,哥哥有用,花钱养个娼的,还生出两个贱的。” 长枫:“这好歹是你的侄女!再说,曼娘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她柔弱不能自理,离开我哪里还活的下去?” 墨兰忍不住笑起来:“柔弱不能自理?哥哥是画本子看多了吧!那娼妇要是真的柔弱不能自理,现在怎么能带着你儿子跑了呢?柔弱不能自理……呵呵,哥哥你真是太天真了。” 长枫:“不会的,曼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没了父母,亲哥哥也死了,孤苦无依的,离开我能去哪?” 他拉着阿妍问:“你是怎么来这个地方的?” 阿妍:“是伯伯带我来的。” 长枫:“伯伯?哪个伯伯?” 阿妍:“母亲说是盛家的伯伯,就是很高手很大那个。” 墨兰讽刺阿妍:“你别母亲伯伯地乱叫了,就算你能待在盛家,你和那个女人也不可能被家里承认的。” 她转过头讽刺长枫:“哥哥还装出心疼孩子的莫样,怎么这种事也不教她的么?随便就让她喊娼妇作母亲,你难不成真打算娶那个朱曼娘当正室?” 长枫:“我没这个意思。” 墨兰:“那你不阻止?” 长枫:“他们母子常年都住在外面,我又不打算让他们进盛府,何必多此一举。” 墨兰呵呵笑了两声,对阿妍道:“听清楚了没?他都不打算认你。” 长枫瞪向墨兰:“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墨兰:“哥哥就逞强吧。现在林栖阁只有我一人还能让父亲多看两眼,你和阿娘昨夜都被打成什么样?现在还跟我横,惹急了我可不再替哥哥求情了。” 长枫:“我不用你求情。父亲……父亲不会不管我的……” 他心里打鼓,越说越小声。 墨兰:“哈哈哈哈,你科考科考不上,交友交友不慎,如今不仅让爹爹在官家面前露了大脸,还给家里惹来这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你还妄想父亲管你?哈哈。” 长枫被亲妹嘲讽得脸上无光,怒骂:“盛墨兰,你看看你自己的嘴脸吧,你可有半分当妹妹的样子?人家六妹妹,能给自己哥哥弟弟做针线、做吃食,出了事还能通风报信,人家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维护自己的兄弟,你呢?你哪点比得上人家?” 墨兰这次在明兰手里吃了大亏,一听长枫夸明兰就急了:“你……你自己一屋子莺莺燕燕,针线吃食都有人上赶着伺候,你……你要我做什么?” 长枫:“那人家二哥哥也有的是人伺候阿,你见过明兰哪一天不孝敬他的?” 墨兰:“她那是上赶着巴结,和我能一样吗?我需要去巴结谁?” 长枫:“你是不用巴结。你巴结不上。” 墨兰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比不过家里的妹妹,长枫精准地在她痛点上刺了一剑,登时把墨兰激得暴跳如雷: “你等着!我让你瞧瞧谁比不上谁!” 墨兰一边骂一边出了门。 激走墨兰,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长枫拉拉阿妍的手,道:“别理她,她就是个疯子。” 阿妍懵懵懂懂地点头,又摇头:“她夸阿妍是‘贱骨头’。” 长枫:“什么?你说她夸你什么?” “贱骨头。” “盛墨兰!!!” …… 阿妍被不明不白地扔回林栖阁,长枫不知家里是什么意思,又怕被盛纮再揍一顿,便遣人去清风堂问长柏。 长柏想着长枫的伤,便带了一篮子伤药来看他,结果刚进门就看到长枫床前围满了花儿香儿的,远远便大声道:“你这样还怎么能让父亲放心?” 长枫挥挥手,让身边的丫头们退下。 “二哥哥,阿妍说是你去把她接回来的。” 长柏等人都走干净了才进屋,让跟随而来的汗牛把长枫屋里的窗户都打开,道:“屋里多通风,你才不会闷出病来。” 长枫又问了一遍:“二哥,曼娘……曼娘她真的带着昌儿走了吗?” 长柏坐到他床前,掀被子给他检查伤口,淡淡道:“是阿,我到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丫鬟和阿妍。” 长枫不敢置信:“她……她怎么会?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能去哪里?” 长柏:“前天父亲滞留宫中,我怕出事,去甜水巷找顾廷烨想办法,被这妇人撞见,她认出我了。等我离开,她去逼问顾廷烨是不是盛家出事,顾廷烨没告诉她,可也不知是怎么的,她还是知道了。我听顾廷烨的嬷嬷说,那妇人是和一个男人一起带着孩子跑的,走的时候把你院里值钱的都拿走了。” “男人?!”长枫一急,仰身要起,又被身上的伤牵扯得倒吸凉气。 长柏正陷入沉思,眼见他这样,慢了半拍才手忙脚乱地去扶:“你慢点,人都走多久了,这时急也没用。你那个丫鬟说是一个长得肖似这妇人的男人。她是不是有兄弟?” 长枫:“她……她是有个哥哥,可,不可能阿,她哥哥……她哥哥已经病死了呀,是我出钱给他收尸下葬,我亲眼看见他下葬的阿!” “那这是怎么回事?”长柏再次陷入沉思。 “你说屋里还剩下一个丫鬟,那是媚儿,她有说曼娘走时留下什么话吗?” 长柏有点厌恶地说:“留下话了,要盛家好好照看阿妍长大,还说别忘记她这个亲娘……” 长枫捶床:“她怎么能这样!” 第98章 兄弟【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月票及打赏支持!万福!】 长柏不想隐瞒长枫,道:“你与其担心一个寡情薄义的妇人,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父亲没把这件事报给祖母,是怕祖母又被气病,但是也说了,说……” “说什么?” “说不让阿妍姓盛。” “不姓盛要姓什么?” “姓什么随你,总之不能姓盛,也不能上族谱,更不能让人知道那是你的女儿。” “呵,现在家里恐怕没人不知道这是我女儿了吧?” “父亲说,家里知不知道不重要,绝对不可以让外边的人知道。否则……否则他就要把孩子打死。” 长枫心头一凉:“父亲怎能如此狠心!” “这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未成婚,怎么就敢养外室?以后清白人家的女儿谁敢嫁给你?” “那父亲当年不也是把我阿娘的肚子搞大,才把人娶回家中的吗?再说,曼娘不过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就算把她娶回家里做个妾,那我们家就养不起了吗?” 长柏猛地摆头道:“你怎敢妄议父亲的阴私事!” 长枫:“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阿娘天天在院子里说,也没见爹爹怎么着。” 长柏:“那是他们,我们做子女的能一样吗?” 长枫吐出一口气:“哎呀,我本来也没想把人接回府里,每个月给些钱养在外头就完了。也不知是谁这么耳报神,居然把事情捅到父亲眼前。” 耳报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想回答。 长枫沉思片刻,道:“不姓盛就不姓盛吧,只要给她一口饭吃,能在这个院子里长大也就行了。” 长柏:“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去父亲跟前闹,现在这样安排已经是父亲格外开恩了,你若为这孩子好,那就好好收心,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以后才有底气给这孩子谋个好出路。” 长枫:“知道了哥。父亲……父亲没说别的吧?” 长柏:“父亲要你禁足。” 长枫惨笑:“他把我打成这样,我不禁足也出不去呀。” “你还笑得出来?”长柏斜眼睨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该自己好好反省,还让这么多丫头围着你转,万一让父亲看到了,又该揍你。” “哎呀,我都伤成这样,自己的阿娘和妹妹都不来照顾我,不就只能让这些丫头们伺候了嘛……对了,媚儿呢?” “谁?” “媚儿,就是我外头院子里那个。” 长柏想到媚儿的眼神就一个冷战:“被发卖了。” 长枫遗憾道:“这么快……都没来得及告别……” 长柏:“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脑子里究竟都想些什么?” 长枫:“哎,刚哥哥不都说了吗,事已至此,急也没有用了。” 长柏气得站起:“我看你是还没被父亲揍明白!东荣的人怎么板子都这么轻了?”说完,也不再看长枫,径直出门。 …… 接下来几天,盛家忙得热火朝天,没人再有功夫去关心林栖阁。 明兰在盛老太太的举荐下成为盛家新一任管家,搬入寿安堂旁的暮苍斋,有了自己的院子。 王若弗念着世外高人,对明兰的新院子下血本地修葺,让老太太和盛纮都很是夸赞了一番。 王若弗得了赞扬,觉得明兰一家果然是自己的福星贵人,更加用心地对待静安居士和盛长栋,居然还破天荒地亲自去告知静安居士关于明兰立院的喜讯,问她要不要去给明兰的新院子做法事。 静安居士日常只会诵经祷告,哪里懂什么做法事?婉拒几次后看王若弗还是不依不饶,便拿出一本自己亲手抄的经,对王若弗说经文的法力最强。 王若弗如获至宝,捧着经书高高兴兴地走了,回头就偷偷塞进自己枕头底下,对明兰一个字没提。 明兰搬入暮苍斋后,长柏送了一只官窑花菇,明兰爱不释手,摆在正厅内,让所有人进来就能一眼瞧见。 墨兰送了幅《舐犊情深》的画来,明兰笑了笑,也让人摆在正厅,和静安居士在出家前送她的《李娘子镇守娘子关》挂在一起。 丹橘嫌弃道:“她把姑娘踢伤,现在又送来这样的画,难道是觉得现在姑娘掌家了,要来巴结,让姑娘念着姐妹亲情?” 明兰摇头:“她是让我记着,她有父亲做靠山。” 丹橘气道:“那咱们还有老太太做靠山呢!” 明兰:“祖母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就不要到处给祖母树敌了。她爱显摆就让她显摆,把她送的挂到最显眼的地方。” 丹橘:“凭什么!合该丢出去喂狗。” 明兰温柔典雅道:“这东西狗都不吃。” 主仆二人笑起来。 明兰安慰丹橘道:“眼下,我们刚立新院,又接手全家事务,最要紧的是先把底子打牢固。全家都知道,父亲宠着林栖阁的人,即使他们闯下天大的祸事,只要父亲不动手,其他人都动不得手。” 丹橘:“可说得是呢,那林小娘辱骂老太太,被打了五十大板,居然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说明打她的人肯定没下重手,谁不知道是主君的意思?” 明兰点头:“全家都知道看形势,都知道攀上林栖阁的‘高枝’才有前途,如果这些人得了林栖阁的授意有意为难,咱们管家的事还能顺顺当当地做下去吗?” “这……”丹橘觉得好无语。 “所以阿,”明兰拿着浮尘仔细给画扫去不存在的灰,“眼下我们要先稳住林栖阁的人,不让他们觉得我们要明牌跟他们斗。这样才能给我们自己争取时间稳固位置,也让林栖阁的母女找不到挑事的由头。” 丹橘:“既然如此,那姑娘为什么没要老太太给的人?多些自己人不就多些助力?” 明兰:“我没说不要祖母给的人呀,我只是现在不要。” 丹橘:“那什么时候要?” 明兰:“等其他人送完了,我们自然是要找祖母要人的。” 丹橘:“谁还能给咱们送人?” 明兰:“你且看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明兰去葳蕤轩给王若弗请安的时候,王若弗便送了两个二等女使给明兰,一个名唤银杏,一个名唤九儿,这个九儿还是刘妈妈的亲生女儿。 当天午后,墨兰以林噙霜的名义给明兰送来了几个哭哭啼啼的丫头,明兰看他们哭得伤心,还劝墨兰把人带回去,可墨兰只丢下一句“这是我阿娘的一片心意,六妹妹可别不识抬举”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丹橘装模作样地去安慰了半天,才知道,这几个丫头,都是平日里在长枫屋里伺候的,有两个还是长枫特别看重的,别人都说这两个以后可能会被抬姨娘。 第99章 问诊【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月票及打赏支持!拜谢!】 墨兰刚走没一会儿,房妈妈带着老太太的人过来了。 “老太太说,怕六姑娘自己忙不过来,特派了身边得力人来支应,这是翠微,是老太太屋里的一等女使。翠微,快见过六姑娘。” 明兰在老太太院子里和翠微很熟,两人此时却仿佛第一次见一样,客客气气道:“六姑娘妆安。” “翠微姐姐好,以后劳烦了。” “六姑娘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事。” 院子里的人看在眼里,以为这个翠微并不多得明兰青眼,一下子猖狂起来,转头就被翠微打手板了,他们去明兰跟前闹,明兰只说:“翠微姐姐以后是暮苍斋的主管,就是我身边的丹橘和小桃也不能越过她去,你们犯错挨打是应该的,就别来为难我了。” 底下人听六姑娘居然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登时觉得这是个软面团子。 “哎呀,没想到六姑娘这么好摆弄,要是翠微没来就好了!那样我们在这个院子里该有多自在!”一个丫头惋惜道。 “做你的美梦吧,你今天没听林栖阁的人说吗?管家权早晚会回到林小娘手里。你就算现在松快了,回头林小娘管家,还得累死累活,除非你不想在这家待了。”另一个丫头泼她冷水。 “你回去看三哥儿了?你背着我自己回去看三哥儿了?” “你胡说什么?我是在路上碰到林栖阁的人。我倒是想回去呢,现在林小娘把三哥儿的门口守得铁桶一样,谁能进去阿?” “好吧,那林栖阁的人怎么跟你说的?” “今早上几个姑娘去给大娘子请安,四姑娘在葳蕤轩门口让六姑娘一顿排头说得好没面子。大家都以为六姑娘支棱起来了,结果,等回去的路上,六姑娘特意赶上四姑娘,又是跟她道歉、又是跟她求饶,说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做这个盛府官家,还说什么以后肯定会让一心为着盛家好的人管家。那这可不就是说的林小娘么?” “一心为着盛家好?这怎么说就是林小娘了?” “你想阿,王大娘子拿家里钱去贴补娘家姐姐,还差点惹来官司害全家遭殃,她这样吃里扒外,哪里是一心为盛家好的?” “你怎么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你还说没去见三哥儿!” “哎呀,是四姑娘身边的云栽说的呀!这种事情,三哥儿都未必能知道的好吧!” “也是……要说心机,三哥儿可真比不上他这个妹妹。” “没心机不也更好哄么,要不然我们哪里能那么快提到主人屋子里?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 “是你得了便宜好吧!三哥儿最先看上的是我!” …… 不出半日,“林小娘终有一日会重新管家”的传言就在盛府散播开来,所有人都觉得果然不出所料。再看到六姑娘把四姑娘送的画挂在暮苍斋的正厅中央,更觉得六姑娘是怕了林栖阁的威势,本来想给这个新管家来点下马威的就都罢了手——反正总有一日要还给林栖阁,现在捣乱也没什么必要了。 …… …… 半月后,盛老太太千催万催的御医院正贺家老太太终于带着孙子来到盛府。 王若弗按照先前和老太太商量的,以祖母生病为由把华兰从她婆婆的魔抓里骗出来,又以看布料为由引去屋里,实则是让贺老太太给华兰把脉开方。 明兰和贺老太太的孙子贺弘文互相见了礼,被扔在寿安堂的正厅里等待“看料子”的几人回来。 明兰不想和贺弘文说话,便谎称厨房里炖着东西要去看,也不管这位男客自己一人在这女宅里有多尴尬,兀自走开。 等再回来时,贺老太太祖孙以及王若弗母女都已离去,只留下盛老太太一人在品茶。 “你也真是的,怎么留贺家哥一人在这?”祖母嘟着嘴,有点不高兴。 “我给祖母做了香喷喷的桂花糕。”明兰捧着碟子双手奉上。 “桂花糕什么时候不能做?非得客人来的时候做?”祖母不放过她。 “哎呀,”明兰终于放弃,“他是男子,我是女子,我们两个在这一个屋里四目相对,又没话讲,太别扭了……” “那你跟顾二怎的那么多话讲?”祖母挑眉看她。 “顾公子是二哥哥的好友呀,他是和二哥哥有话讲。”明兰狡辩道。 “我可听说了,那日墨兰在你父亲面前捅破你和顾二的事情,要不是你拿着我作幌子,你怕是也得脱层皮。”祖母继续揭穿。 “我那哪里是拿祖母当幌子?林小娘出言不逊辱骂祖母,她就该被打死!父亲母亲若包庇纵容,那就是不孝!”明兰在这件事上确实问心无愧。 老太太拉过明兰的手,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也没必要为了我去跟林栖阁的人硬来。你腿上的伤可是花了我好多钱哦!买了上好的伤药才给你治好的,你说你要不要赔我?” “赔!祖母说,要怎么赔,孙女都认!” “那你就听祖母的,回头也看看其他人家的好儿郎。” 明兰收敛笑意:“祖母……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个轴的,认准了一个就看不见其他的,这点真是像我……可那顾二如果去从军,从此就是把脑袋悬在腰上度日,若有个万一,难道你也不思转圜?” 明兰撇撇嘴:“那我就在祖母身边呆一辈子。” 她手握前世记忆,当然知道顾廷烨未来大概率不会有大事,可老太太并不知道,明兰也不想说太多吓到祖母。 “胡说!”老太太听不得明兰这么说自己,“你前途大好着呢!怎能跟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虚度?” 明兰笑嘻嘻道:“那祖母就是说顾廷烨不会出事!” “你个泼皮无赖!”老太太本想对明兰凶一点,可没说两句又软下声来,“知道了知道了,你自轴你自己的,我自安排我的。是我要见贺弘文,是我要给我孙女多相看几个,与你无关,好吧。” 老太太自己这一世,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盛家老探花的身上,结果落得满身伤痕。他负心薄幸宠妾灭妻、还差点害全家人冤死狱中,要不是老太太鼎力相救,又花费大半辈子心血拉扯盛纮,这个盛家早已败亡。老太太不愿明兰日后也活得那么辛苦,她想给心爱的孙女找一个比她自己更爱明兰的,让明兰不再走自己的老路。 明兰知道祖母的意思,也不想再让祖母担心,连忙道:“祖母就放心吧,孙女自己有打算的。” 老太太:“你大姐姐说,过两天,在新郑门外金明池边有场游会,是永昌伯府吴大娘子办的,会有马球、捶丸、钓鱼你到时候跟着你大姐姐一起去耍一耍、玩一玩,也看一看,如何?” 明兰眼睛一亮:“原来是这事!这事好阿!祖母不早说?孙女一百个乐意!”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你个皮猴子!一听说打马球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100章 朋友【加更,感谢各位朋友鼎力支持!拜谢!】 暮春时节,绿暗红稀,金明池边的游园会即将拉开帷幕。 梁晗一早便亲自到齐国公府门口接的小公爷,两人相约着一起把最后的帖子发完。 齐衡等这一场游园已经等很久了,自从庄学究的学塾散去,他再没有正经理由见到明兰,几次去盛家也总是看不到她人影。这次游会是他几番怂恿之下吴大娘子才应承办的,为着不显得突兀,他还特意带着梁晗到处参加诗会酒会,人人都以为齐衡和梁六郎如今成了顶要好的哥们儿。等筹备得差不多,他又特地把帖子送到忠秦伯府上,言语间“点拨”华兰可以带上兄弟姐妹一起去玩。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见明兰一面。 两人同乘梁家的马车出发,齐衡细细盘点手里剩下的帖子,突然问:“这次可请了顾廷烨?” 他担心万一顾廷烨在游会上和明兰碰面,自己岂不是给人做嫁衣? 梁晗:“没有,他来了那别人还玩个什么劲?” 顾廷烨号称汴京投壶马球第一人,他一出手,无人能敌。 齐衡笑着点点头。 梁晗继续道:“再说,如今他家没了爵位,被官家唾弃,请他来不是给大家添堵?” 齐衡不乐意了:“他家再怎么说也是开国功臣,官家虽然夺爵可并未削官,顾家还是有可能会东山再起的呀。” 说来也怪,齐衡自己生顾廷烨的气可以,但听到别人说顾廷烨他就不舒服。 梁晗很会察言观色,一看齐衡这样立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我这不也是人云亦云嘛……毕竟我现在没有功名在身,家里爵位也落不到我头上,做事情总是要小心着点的。别人不懂我,你难道也不懂?” 齐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急了些,道:“哎,我不是怪你,就是唏嘘,世人未免太过势利,想当初宁远侯府鼎盛时,人人都上赶着巴结,如今楼塌了,大家就像避瘟疫一样避着他家。” 【明兰会不会也从此疏远了顾廷烨呢?】 他心里有点矛盾,既希望明兰疏远他又希望明兰不要疏远他。 “我们先去看看顾廷烨吧。”齐衡道。 梁晗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斟酌着问:“这……会不会耽误给剩下几家送帖子?” “看一眼就走,不费事的。” 梁晗不好违拗,只得吩咐马车去顾府,齐衡拦着对马夫说:“去甜水巷。” 梁晗挑眉:“不是说去看顾二哥?” “他住甜水巷。” 梁晗更奇了:“他为什么要住那里?小公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都是顾家的家事,你去就是了。”齐衡不愿多说。 其实是盛长柏跟他说的。 齐衡为着明兰,跟顾廷烨生闷气,平常话都说不了几句,顾家出大事了他才知道顾廷烨如今艰难,可又拉不下脸亲自去问,旁敲侧击地跟长柏那打听顾廷烨的近况。 长柏替顾廷烨着想,没多说内幕,只告诉他顾廷烨现在独自住在甜水巷,让齐衡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 马车到达甜水巷口便进不去了,两人下车来看,一群人围在一户人家门口正闹着。 “顾廷烨!你个不恭顺的东西,自己吞了家产,要让我们四房五房的都饿死!” “你自己把着白家的万贯家产还不够,还要来占我们顾家的,你真是贪得无厌!” 两个半老徐娘站在巷子中间破口大骂。 “这不是顾家四房五房的大娘子么?”梁晗皱眉,“好歹也是高门贵眷,怎么跑来这种破落地方撒野?” 齐衡听平宁郡主说过,这两个婶婆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平常并不曾亲近他们、也不给尊称。 他几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顾家四房五房的见到他,马上收敛恶相,换上笑脸:“哎呀,是齐国公家的小公爷!您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来看我顾二叔。”齐衡恭敬有礼道。 四房大娘子以为这恭敬是冲着顾家,笑道:“什么二叔不二叔的,咱们两府都出五服了,你这么叫,让婶婆怎么好意思。” “我只知道有顾二叔,不知还有什么婶婆呀?我母亲可从未跟我提过。”齐衡继续恭敬有礼。 四房的被说得没脸,想找补,舔着脸道:“你叫他顾二叔,我是他婶婶,那我岂不就是你的婶婆咯?” 齐衡笑起来:“您是他婶婶?我从来只知道一家人相亲相爱,做长辈的也都是疼爱晚辈,从来没见过一个做婶婶的跑来侄儿家门口骂街的。大娘子,您说笑了吧?” “你!”四房的登时变脸。 梁晗一步拦到齐衡身前,几个护卫把四房五房的人都围住,屋里的顾廷烨和石头也开门走了出来。 顾廷烨笑意盈盈地对齐衡说:“你来了。” 齐衡点点头,指了指几个顾家婆:“怎么回事?” “眼瞎耳聋的,看不懂祖父的遗令也听不懂耆老的规训,明明十几年前就分家了,还赖在我们大房屋里不走。我父亲念着兄弟情谊,白白养着他们这么多年,反倒养出仇人来,说我们大房的家产他们也有份,连我母亲的嫁妆也要来分。你说可笑不可笑。”顾廷烨大喇喇地把家丑说给满街人听,周围哗然声四起。 四房五房的没想到顾廷烨来这么一招,脸红得发紫,骂道:“胡说八道!你们父子害我们丢了顾家祖传的爵位,难道不应该补偿我们吗?” 顾廷烨正要回怼,齐衡突然问道:“诶,二叔,我记得你家是因为子侄相争才被罚的吧?” 顾廷烨立马会意,答:“是阿!就是争家夺产给闹的。” 齐衡:“我原先还不信,今天看见这两位大娘子的作为才知官家所言不虚。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这顾家的子侄也不全是老叔公一人的骨血,按说应该把老叔伯这一辈都罚了才算公平。” 顾廷烨:“是阿,就算几个叔叔婶婶没官身也没营生,抓去流放个几百里也是可以的。” 齐衡:“不错。要不说还是老叔公仗义,一人扛下所有。” 顾廷烨:“可有些人忘恩负义阿,捡了条命不说,还想讹人。” 梁晗此时已经听出风向,也说:“我回头让父亲跟官家递个折子,把今日所见好好说说,还顾大人一个公道,叫真正该受罚的人受罚。” 四房五房的一听,急得大叫:“公子公子!有话好说阿公子!这……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阿!” 梁晗跟她们不熟,也不想给她们面子,站在最前头怒呵一声:“还不快滚!” 两个顾家婆带着一帮人灰溜溜地跑了。 围观众人吃瓜吃了个饱,今天知道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住在甜水巷里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出自侯爵之家;二是前些日子闹得沸反盈天的夺爵之事原来就出自这个侯爵之家;三是这个侯爵之家原来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叔叔婶婶。从此汴京百姓口诛笔伐的矛头从顾廷烨身上转到了这几个叔婶身上。 顾廷烨把齐梁二人请入院中,齐衡一步跨入,梁晗皱皱眉也跟着进去。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顾廷烨从头到尾都没跟齐衡嘘寒问暖。 齐衡:“听说你住这,就来看看。刚才那二人闹得这么凶,你怎么都不出来阻止?”这跟顾廷烨往常的行事风格非常不同。 “我就等着她们把人都引来呢,好一次性让她们把脸丢够。”顾廷烨从柜子里取出三只酒杯,“只是没想到竟然把你们也引来。这下好了,我那两个婶婶应该半年内都不敢再来啦。” “原来如此,”齐衡忍不住笑了一下,顾廷烨还是那个顾廷烨,“可你怎么……怎么住得如此寒酸?”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顾廷烨没答他的话,一边从桌子上的壶里斟酒,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诵。 齐衡最爱顾廷烨的放荡不羁,看他不答话还吟起诗来,摇头失笑,接过酒,道:“竹杖芒鞋轻胜马……”看了一眼梁晗。 梁晗也接过顾廷烨递来的酒,闭上眼睛大吼一声:“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哈哈哈哈!”三人齐齐吟诵,一饮而下。 第101章 游会【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鼎力支持!】 第二日一早,大娘子带着如兰明兰准备出发去的游会,想到一会儿不仅能让如兰见到汴京城里的贵胄公子,自己还能见到华兰,心里就美滋滋的。 盛纮带着墨兰和长枫出现在门口,大娘子愣住:“官人怎么把他们两个带出来了?不是还在禁足?” 盛纮:“禁足归禁足,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总得把家里的孩子都带上。” 大娘子指着长枫对盛纮大声道:“他可是跟娼妓有了两个孩子!你还敢让他和高门相看?” 盛纮厉声喝止:“胡说!哪里有孩子?” 大娘子这才想起,盛纮已经明令不许再提此事,家里的那个孩子也不再姓盛。 大娘子扁扁嘴:“可他们前不久才给家里惹来许多祸事,这才禁足多久,怎么一有好事就又让他们赶上……” 盛纮也放低声音,耐心道:“出门回来还要禁足的。不过就是机会难得,总不好只冷落他们两个。” 大娘子嘀嘀咕咕:“冷落他们是冷落,冷落旁人就不是冷落?官人都多久没来看长栋的学业了?” 盛纮被说中短处,啧了一声强辩道:“那不是有柏儿吗,咱们柏儿的学识我最是放心不过。” 大娘子一听盛纮夸长柏,嘴角忍不住上挑:“那还不是我管教得好。” “是是是,大娘子最是贤惠旺家。”盛纮一左一右把墨兰和长枫往王若弗身边推去,“大娘子出门带着那么多孩子,知道的得你夸一句有度量,不知道的也得夸你一句有福气。” 大娘子的毛瞬间被盛纮捋得服服帖帖,哼了一声,对墨兰和长枫丢下一句:“等着吧,我让门房再套辆车。”就带着明兰和如兰先出去了。 墨兰和长枫笑嘻嘻地给盛纮道谢,盛纮点点头:“我是看在你们小娘的份上才帮你们这一回,出门去千万不要再惹是生非,否则定重罚不饶!” 墨兰和长枫连连称是,心里都暗暗为自家小娘的手段叫好。 这些日子,因为林栖阁里的田产铺面被抢走大半,林小娘的手头紧得厉害,可她不哭不闹,节衣缩食地供养阿妍,有一天带着阿妍在门口玩时“偶遇”盛纮。两人半月未见,盛纮一眼看到林小娘的憔悴,忍不住多问了两嘴,林小娘没答完几句话就“晕倒”在盛纮怀中,这才解了林栖阁的困境。 墨兰和长枫本以为这次的大祸无可救药,没想到小娘一出手,又把父亲的怒气化作绕指柔,直让兄妹俩大呼奇迹。 墨兰觉得,只要把阿娘身上的本事通通学到,那天下的郎君便就尽在掌握,这次去吴大娘子的游会,必要大展一番身手。 长枫觉得,只要自己跟在阿娘身边,那么在这盛家就永远有享不完的富贵安逸,于是,想为阿妍拼搏的心思又淡去几分。 姐弟俩心思各异,同乘一辆马车,跟在王若弗的车后面,一齐到达金明池畔。 她们到得略晚了些,其他人已经开始玩了。 如兰看到远处两队人正轮流击球入穴,兴奋地对大娘子说:“母亲,我想去捶丸!” 大娘子宠溺地笑了笑:“去吧。小心着点,别摔了。” 明兰一眼扫见余太师家的嫣然正在马厩旁站着,对大娘子道:“母亲,嫣然姐姐在那,我想去找她。” 大娘子点头:“去吧。” 长枫远远看见齐衡正跟顾廷烨和梁晗在一处,不跟大娘子招呼便跑开:“小公爷!” 墨兰没拉住他,嫌弃道:“咋咋呼呼的全没一点儿气度,真是丢死人了。” 王若弗也小声骂:“没规矩的东西。我柏儿在翰林院里忙成鬼,他倒好,有时间出来吃喝玩乐。”说着自顾自往吴大娘子给安排的凉棚里走去。 墨兰没跟上,等王若弗走远了,突然跺脚道:“怎么大家全不见了?哎呀,三哥哥,你等等我,别丢我一人呀。”然后装作有点惊慌的模样,也往齐衡的凉棚去。 明兰远远看见,指着墨兰的背影对嫣然道:“你看我四姐姐,跑起来像风似的快。” 嫣然:“她怎么跑去一堆男子的棚里?” 明兰:“大概因为我三哥哥也在那吧。” 嫣然:“那说出去也不好听阿,要是你家大人在,肯定要骂她的。” 明兰回头看见王若弗正焦急地在找什么:“我家大娘子有来的,不过她应该是忙着在找华兰姐姐。估计大姐姐又被她婆婆绊住了。” 嫣然叹息:“我真羡慕你大姐姐,有亲娘照看,又有亲生的兄弟倚靠。不像我……亲娘死了,父亲又娶到了宠爱的继室,生下两个子女更是宠上加宠。我就是个多余的。” 明兰搂着她的肩膀:“你怎么是多余的?你还有余老太师夫妇,他们最心疼的就是你。你不仅是多余的,你还是有福的,有福气的人才有祖父母罩着呢!比如我!”说完,朝嫣然眨眨眼。 嫣然斜眼睨她:“就你脸皮厚,盛老太太也不大棒子把你打出去。” 明兰:“你都说我脸皮厚了,那我更得粘着,叫她打也打不走!” 嫣然让她逗得果然眉眼松开许多,转头看到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弟弟正给三妹妹端水,又低头叹气。 明兰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祖父母都是用真心在待我们的,我们一定要活得开心、活得漂亮,才不枉费老人家的苦心。” 嫣然感激地点点头。 这时,一个丫鬟捧着新一局马球赛的彩头绕场走来。 经过她们身边时,嫣然猛的一僵:“这……” 明兰拦住丫鬟,嫣然从盘子里取出彩头细细看了许久。 捧盘子的丫鬟看她迟迟不松手,怕生变故,在一旁小心提醒道:“姑娘?姑娘?” 嫣然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朝丫鬟点了下头,把东西重新放回盘中。 等人走远了,才拉着明兰小声哭道:“这是我亡母的遗物……这九转缧丝金簪是我亡母的陪嫁!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前些年不见了,就再也没有找着。” 明兰拉着她的手,心疼地问:“怎么丢的?” 嫣然:“前些年跟父亲外放的时候,我屋里经常少东西,问也问不到、查也查不到,母亲给我留下的首饰已经丢得没剩两件了。明儿,这个簪子,我今天一定要拿到!” 明兰看到余三姑娘也对着金簪眼神发亮,道:“瞧着你三妹妹也看上这簪子了,男女组队,她必定是要和你二弟组队的,你预备跟谁打?” “我……”嫣然犹豫半天,道:“你三哥哥呢?” 明兰摇头:“我三哥哥刚在家里被揍得皮肉开花,现在伤势是痊愈了,但恐怕身手不行,会给你拖后腿。” 嫣然:“死马当活马医吧!” 明兰看向英国公夫人的凉棚,道:“我有办法。” 第102章 金簪(一)【感谢尾号「027」的起点书友月票推荐票支持!】 英国公夫人远远看到两个姑娘朝自己走来,笑道:“这不是余老太师家的嫣然?” 她没见过明兰,只跟嫣然打招呼。 嫣然恭恭敬敬地向英国公夫人行礼,介绍道:“这是积英巷盛大人家的六姑娘明兰。” 明兰也朝她作礼问安,英国公夫人点头回礼,问嫣然:“你好久没来我家和芬儿玩了,原来是另找到伴了?” 英国公夫人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走到哪都带着,对女儿的闺中好友也盯得很紧,生怕别人带坏她。所以,她很清楚嫣然有多久没去找桂芬。 嫣然的脸一阵红。她不是不愿和张桂芬玩,只是每次从英国公府回去都会被三妹妹母女嘲笑她攀高枝,被说多了她便不太爱去了。可这个理由哪里说得出口? 明兰替嫣然解围道:“启禀国公夫人,嫣然姐姐最近在家绣好大一副百鸟朝凤图呢,我要不是因为帮她裱框,怕也是见不到她。”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又皱眉道:“你绣那个作甚?” 嫣然:“是母亲要的。” 英国公夫人知道嫣然身世坎坷,啧了一声:“那么繁复的绣品,找绫锦院作不就得了,非得让自家闺女熬花眼,怎么做的嫡母!” 她心疼自己的女儿,便也宝贝别人家的女儿,轻易听不得女孩子受苦。 嫣然听得心中一暖,对英国公夫人感激地笑了笑。 英国公夫人了解到她不来找桂芬是事出有因的,便就不再责怪,指着一旁的位置道:“芬儿去更衣了,你们且坐,她一会儿就回来。” 果然,没半盏茶的功夫,张桂芬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端着弓箭,准备要去打猎,看见嫣然在这,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对于嫣然消失许久的问题,她从没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多想,英国公夫人虽然心中嗔怪,但也并不把自己的猜忌对桂芬说,所以桂芬更是心态自在,朋友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随性得很。 嫣然从明兰那里现学了话术,对桂芬道:“好不容易快完成百鸟朝凤绣了,这才有时间出门走走。” 桂芬爽朗道:“你居然亲自作这种大绣?改天我要看看!” 嫣然:“我知道你不爱这些,不然早拿给你看了。” 桂芬挑眉:“我是不爱女工,可我爱看好看的女工呀!”眼神落到明兰身上,问:“这是谁?” 嫣然又介绍了一回,明兰道:“张小姐英姿飒爽,打马球必定是个中好手!” 她看嫣然一直在跟英国公家的母女绕圈子不敢开口求助,只好自己说。 桂芬果然道:“个中好手不敢说,但是赢个一两筹是没问题的。” 明兰走近一步,道:“嫣然姐姐的亡母有一件遗物,便是现在马球场上的彩头,一柄九转缧丝金簪,嫣然姐姐想赢回来,可她自己的兄弟正和她三妹妹一起,也要上场赢这只簪子。” 桂芬是知道嫣然一直被这两个弟弟妹妹欺负的,哼了一声,道:“有我在,他们还赢不了。” 她仔细看场上两边正在准备的人,又道:“可怎么看起来像是男女组队的?” 明兰:“正是。” 桂芬皱眉:“我又不是男子,我们怎么打?” 明兰凑到她耳朵边嘀嘀咕咕半天,桂芬忍不住笑起来:“盛明兰,亏你想得出来!” 英国公夫人一听有点急:“想出什么了?”她眼带威胁地盯着明兰。 桂芬把明兰的主意跟她说完,英国公夫人的敌意顿时化为笑意,对明兰点头赞许。 场上第三次响起集结的鼓声。 明兰和桂芬各持马具上场,跟在她们身边的则是英国公派府的两个护院。 余三姑娘吓了一跳,对身边的余二公子道:“哥哥,她们该不会要让那两个护院上场吧?那可是英国公家的护院,上战场都能打仗的吧。” 余二公子也冒冷汗,勉力安慰道:“只是护院。应该……应该不善骑马……” 吴大娘子则直接上前,对张桂芬道:“哎哟,我的张大姑娘,场上那么多好儿郎,怎么还要让两个护院跟你们组队?” 张桂芬笑道:“本来就想着我们俩自己上场就行,可这不规则摆在这么,就拉两个人来充数。大娘子请放心,我们不会让他们上场。” 吴大娘子看看张桂芬身边娇小的明兰,忍不住笑道:“你们?自己上?” 张桂芬拉了拉明兰的手,笑道:“吴大娘子莫非还看不起我们?” 吴大娘子哪里能阿?她是最会拉拢人的,立马正色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英国公家哪个拿不出手的?我不是怕你们一个人打两个人的份,会累着吗?你们且安心上场,有需要随时叫我,我的球技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桂芬和明兰一齐向吴大娘子行礼道谢。 不一会儿,只见明兰和桂芬各执一色球杆上场,和她们配对的球杆捏在两个护院手里,但两人只站在马旁,并未入场。 吴大娘子回到场中,亲手点燃线香。站边上的唱筹会意,朝另一边持锣鼓的领头打手势。 铜锣“哐”的一声响,比赛开始。 桂芬和明兰宛如两颗炮仗,嗖地一声发射出膛,鼓起的风把场里的草屑卷得乱飞,其他参赛选手愣了两息才纷纷策马,明兰和桂芬已经赶着球靠近球门。 “盛家小六,你可以阿!”桂芬非常兴奋,她很少遇见能和自己在马上一决高下的女子。 “张大姑娘,承让承让!”明兰也很开心,上一世,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桂芬一起策马。 两人球杆卡着球杆逐力,谁也不让对方碰到球,明兰突然手头一松,顺着桂芬的力道用球杆圆头把球翘飞,正想挥杆击球,桂芬抢先一步打出,场边铜锣再响,唱筹高声道: “蓝队,得一筹!” 桂芬对明兰哈哈笑道:“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明兰假作生气:“老道!休要高兴得太早!”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把个球来回来地抢,场上其他人连球的影子都摸不着。 吴大娘子看得大声喝彩,齐衡指着球场瞠目结舌:“她……她……什么时候会骑马了?她不是不会的吗?” 顾廷烨正看得起劲,没搭理她;长枫一边喝酒一边答:“她打小就会,是祖母教的。” 第103章 金簪(二)【加更,感谢各位小可爱支持!万福!】 明兰虽然和桂芬争抢,但是她们事先商定以赢得彩头为要,所以两个人斗完之后球都被会桂芬击入门洞,算入蓝队的得分。 等桂芬的蓝旗插上了三根,场上人终于看明白形势,余三姑娘冲余二郎使眼色,两人向正持球的明兰夹击而去,余三在侧旁,余二在其后。 明兰勒紧马头逼停余三的马,余三趁机把球往后铲飞想传给余二,可明兰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手上挽了个花就把球杆往后扬去,竟然从身后把球击入门洞。 铜锣声响,唱筹唱道:“红队,得一筹。” 桂芬大叫一声:“干得漂亮!” 明兰策马回到桂芬身边,无奈道:“一不小心得了一分。” 桂芬呲着牙安慰她:“没事,下一轮马上补回来!” 余三看得目瞪口呆,余二忍不住嚷嚷:“三妹妹,你干嘛把球传给她!” 余三:“我那哪里是传球给她?我刚是要打她!” 听闻此言,周围看台爆发出一阵哄笑。 顾廷烨看得一个劲地大喊“有趣”,齐衡的脸庞也重新爬上笑意。 英国公夫人忍不住赞道:“这个小姑娘,活得像太阳!” 嫣然在一旁认真地说:“夫人,您不知道,她其实活得很艰难。庶出的孩子,生母又出家了,全靠祖母扶持才能有今天。” 英国公夫人愕然,看向明兰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吴大娘子在中央看台处拍着大腿道:“这个盛家六姑娘,足我少年时的风范!”她冲身边的侍女叫,“六郎呢?赶紧赶紧快叫他过来,看看这样的球技!” 侍女小声答:“六哥儿在那边说话呢。” 吴大娘子循着侍女的指引看去,发现梁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墨兰走到场边私聊。 吴大娘子对墨兰没什么印象,问侍女:“那女子是谁阿?” “是积英巷盛大人家的四姑娘。” 吴大娘子想起她溜着头发跌出屏风的样子,登时垮下脸来:“我是让他来看盛六姑娘,他倒先瞧了盛四姑娘。那种吊着眉梢吟诗作赋的作派有什么可瞧的?” 第五轮比拼开始。 余三姑娘发现自己越发地追不上明兰,可她更不敢得罪张桂芬,便冲余二郎使眼色。 余二郎得令,策马向明兰撞去。 桂芬急眼,丢了球要去救明兰。 明兰用力拉紧马头迎上这一撞,她双腿夹得紧,缰绳也勒得到位,不仅没被撞下马去,反倒把余二的马撞得惊叫,余二“啊哟”一声跌落在地。 明兰和桂芬根本没功夫搭理他,驱着球往前奔去,很快,蓝队又得一筹。 余二被搀回场边,吴大娘子给余二轻轻按压检查伤势,余二“阿呀呀”叫得惊天动地,余三忍不住问:“二哥哥,你不会是真的摔伤了吧?” 余二红光满面地说:“三妹妹,你看,哥哥的腿不成了。要不然,换个人替我打吧?” “这……这能换谁打呀?”余三的表情为难得夸张。 余二异常真诚地看向吴大娘子:“要不然,让我的好友顾家二郎帮我这妹妹吧?” 吴大娘子失笑:“顾二郎吗?他要是上场,那大家还打个什么劲阿?”她指着场边两个英国公家的护院道:“那两个捆一起都打不赢他一个。” 余二一听,又啊啊啊嚎起来:“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腿,阿嗷嗷嗷!” 余三在一旁憋笑得不行。 这是她们兄妹俩商量好的计策,让余二郎去撞明兰,如果能撞伤明兰最好,如果不能那就趁机装伤下场,换个更能打的上来。 吴大娘子看穿他们兄妹的伎俩,不好当场捅破,便道:“你们去请吧,要是顾二郎肯,那我没话说。” 兄妹二人眉开眼笑地来到齐衡的棚子里,余二捂着左腿恳求道:“顾二哥,你看我这腿……帮帮我妹妹吧。” 顾廷烨抬眉:“诶,我刚看到你伤的是右腿阿?” 余二愣怔一瞬,赶忙捂着右腿道:“我两腿都伤了,刚才左腿比较疼。” 凉棚里的人都笑起来。 明兰、桂芬和嫣然姐妹三个此时也来到棚子里,嫣然关切道:“二郎,你没事吧?” 余二指了指自己支棱着的右腿,一脸疼痛难耐。 余三对嫣然阴阳怪气道:“你如今有了靠山就别装模作样了,为了个簪子把自己的亲弟弟撞倒,可真够行的。” 桂芬忍不住开口:“上场打球的是我们两个,你二哥也是我让人撞的,你有本事来骂我吧。” 余三姑娘立时闭嘴。 余二赶忙扯开话题,对顾廷烨道:“顾二哥,我就这一个妹妹,你就帮帮我吧。” 桂芬又骂:“你还就嫣然一个姐姐呢,怎么也不见你帮她?” 余二也赶紧闭嘴。 顾廷烨侧头看去,明兰微微点头,他会意,道:“既然余二公子都受伤了,我不出手也说不过去。” 桂芬忍不住骂道:“一丘之貉。” 顾廷烨并不理她,对余二道:“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必须用左手击球。” 桂芬和嫣然一愣。 余二如获大赦,赶忙对余三道:“三妹妹,还不快谢谢你顾二哥哥!” 余三挤出笑来:“顾二哥哥,谁不知道您投壶马球是汴梁城里第一?只是,若用左手……您还能赢吗?” 顾廷烨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明兰,嘴里对余三道:“每我上场唯我独赢,多没意思?我拿左手才显得公平。如果余三姑娘有意见的话,我就……不去了?” 余二余三同时急道:“别别别!” 桂芬大怒:“你这是看不起谁?!” 顾廷烨还是没理张桂芬,只笑眯眯看着余二郎。 余二郎像是唱戏一样对余三训斥道:“三妹妹,张大姑娘和盛六姑娘厉害着呢!如果你顾二哥哥都赢不了,那就没人能赢她们了。这输赢天定,你若不肯的话,那就算了吧!” 换做平常,余三姑娘绝对不可能被人这样数落,自己亲哥哥也不行。可眼前形势逼人,她不得不低头忍下。 顾廷烨起身上场,齐衡和长枫也跟着走到场边。 长枫看顾廷烨果然左手持杆,忍不住笑道:“顾二哥哥,你左手击球,不会是故意要送分筹给我家六妹妹吧?” 这话正戳在明兰的痛点上。顾廷烨听话听音,瞬间明白明兰的处境,他侧头邪魅一笑,石头在旁随意抛过球来,顾廷烨看似不经意地一击,球直接从场东飞到场西,不仅瞬间穿过门洞,更是精准击到了门洞后的靶子红心。 整个球场顿时安静,过了两息才有人惊醒似的喝彩鼓掌。 桂芬一脸震惊:“他已经强到这步田地了?” 长枫咽口唾沫,对明兰喊道:“六妹妹,别打了吧,这输定啦!” 明兰:“不打怎么知道输赢?” 长枫指着刚才顾廷烨进球的门洞:“你可蠢吗?打不赢的!别给盛家丢脸行吗!” 明兰没看他:“三哥哥,没打就认输,这才叫丢脸。” 桂芬那一瞬的惊惧被明兰这句话里的志气一扫而空。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兰,高声赞道:“没错!不战而退才是败兵!” 姐妹俩相视一笑,并肩迎敌! 第104章 金簪(三)【感谢「乆乆不见了」月票支持(≧▽≦*)】 顾廷烨驱马在草场上跑了两圈,想到替明兰解围的对策,突然对明兰高声道:“六姑娘,你这么娇小一个人,还是别打了吧!” 这句话可以有两层解读,心思好的会觉得顾廷烨是怕明兰受伤,心思不好的则会觉得他是在嘲笑。 明兰心想来了来了要开始了,果断采用第二层含义,回击道:“顾公子,打球就打球,笑话别人个头算什么本事?” 桂芬也陪着明兰呛声:“就是!顾廷烨,你别是怕打不过,要先来个攻心计吧?” 顾廷烨:“张大姑娘,咱们两家都是黄沙堆里滚的,拿着兵法在这跑马场里斗也没什么,可其他人家就未必受得住啦!” 他这句是实话,从骑马的身法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这两个武将之后明显比其他人稳,下盘有力,夹马的劲很大。马本就是一种欺软怕硬的动物,遇到更强大的人反而更顺从些,马与骑乘者之间的默契,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至关重要。 当然,在他心里,明兰已经默认是他家的,并不算在“其他人家”里面。 可桂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听这话,更觉得他是看不起明兰,便冲身边的姐妹大吼一句:“盛明兰,你怕了他顾廷烨吗?” 明兰高声道:“不怕!” 英国公夫人带头大喝一声:“好姑娘!” 顾廷烨朝明兰狂狷一笑,策马走开。 两旁开始纷纷议论,这顾二公子怎么跟盛六姑娘好像有点不太对付? 这就是明兰想要的。 和顾廷烨当众对抗,让人误会他俩互看不上。 如此一来,林栖阁手里的人证就作废了,他们一家再怎么出去说也没有人会信。 齐衡本来只是搬着椅子到场边近距离观赛,此时听两边骂阵听得心焦似火,嚯地站起身来。不为忙拦住他,道:“公子着急什么?六姑娘赢了固然是好,万一输了,咱们打一只一模一样的簪子给她送去,她也感激呢。这叫胜固欣然败亦喜,苏大人说的……” 齐衡打断他:“别说了,去给我拿束袖和襻膊来。” 他是知道顾廷烨实力的。顾廷烨若放开手打,两个成年男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两个闺阁女流? 而且,按理说顾廷烨应该是站在明兰这边,怎么现在反倒闹得像仇人? 也许他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还是说,一直都是顾廷烨一厢情愿? 齐衡生发出一股希望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朝两个护院的方向去,夺过其中一人的黄色球杆,翻身上马,嘚嘚嘚地来到明兰身侧。 马球场四周立刻沸腾,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莫非这次可以亲见齐小公爷的风采了?! 明兰却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她没想到这回齐小公爷还是上场了,打着磕巴对齐衡道:“你……你你你不能打!” 齐衡:“我为什么不能打?” 明兰:“你……你你是外男。” 齐衡:“顾二叔也是外男。” 明兰求救似的去看桂芬,桂芬拉着明兰的马朝自己这边颠了颠,让齐衡和明兰之间隔出一匹马的距离,道:“我们两个足够了,不用齐小公爷帮忙的。” 齐衡没接她的话,难得强硬道:“你们到底要不要金簪?” 明兰和桂芬齐齐看向嫣然:“当然要!” 齐衡:“那就打!” 三人策马上场,周遭一片骚动。 铜锣声响,第六轮比拼开始。 顾廷烨率先得球,传给余三姑娘,明兰斜挂马身去断余三的球。 齐衡上前拦住顾廷烨,顾廷烨侧扫球杆去打齐衡的马腿,齐衡拉扬缰绳双腿一夹,带着马匹轻松跃起,躲过顾廷烨这致命一击。 周围爆发出一叠声喝彩。 小公爷回头朝顾廷烨也邪魅地笑了一下。 他本就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家教严、家世好,往常都是以谦谦君子的姿态示人,众人何尝见过他这幅恣意模样?真可谓卿卿一笑惹来半城狂花,场边再次爆发出阵阵尖叫,好几个姑娘激动得差点儿晕过去。 明兰把球传给桂芬,桂芬把球杆抡出一个完美的大圆,全力把球击向门洞。 球飞到一半,被顾廷烨抢断,他用力一铲,球斜斜飞向余三。 余三此时离门洞很近,她心中一阵狂喜,接球击球一气呵成,眼看就快穿过门洞,又被一只红色球杆阻断,明兰再次把球打回场中。 余三气得“啊”地大叫一声,人群里一浪浪高呼厉害! 吴大娘子已经把梁晗提溜回身边,指着明兰给他看:“瞧这盛家小姑娘,‘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说的就是她了!” 梁晗的心思根本没在球赛上,他偏着头一直往墨兰站着的地方望。 墨兰在场边看得咬牙切齿:“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竟能博得元若哥哥给她出头了?!” 云栽在旁边小声道:“跟她一起打的那个可是英国公家的独女。” 墨兰气得把扇子丢到草地上:“我能不知道吗?要你说?” 王若弗看得心烦气躁,拉过如兰问:“你不是说明兰没跟小公爷说过几句话么?” 如兰歪着头道:“是啊,是没说过几句话的。” “那他怎么帮明兰出头?” 如兰凶巴巴道:“就看不惯那余家三丫头!这小妖精,仗着自己母亲得宠,把嫡长女压得全无地位。一个继室后母所生,有什么资格踩正妻原配的嫡女啊?就该狠狠教训她!” 王若弗无语:“傻丫头,我是在问你小公爷!” “说的就是小公爷啊,”如兰跟自己娘亲根本不在一个调调上,“只要他不跟墨兰说话,气死墨兰,我就高兴!” 她指着墨兰的方向:“母亲快看,墨兰都气得丢扇子了,哈哈!” 云栽从草地上捡回扇子,拍去上面的草屑尘灰,重新递给墨兰,小心道:“姑娘,梁家公子正往这边看呢。” 墨兰夺过扇子,冲球场最后骂了一句“死丫头暗渡陈仓”,而后瞬间收敛戾气,换上一副娇柔嘴脸,用扇子挡住阳光,歪头侧看向梁晗的方向。 两人视线相撞,墨兰不胜娇羞地轻笑一下,看得梁晗神魂颠倒,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墨兰身边。 吴大娘子回头看儿子,却看到儿子和那个溜着头发的小贱人在眉目传情,直接拎起梁晗的耳朵把他掰回场上: “看球看球,别瞎看!!!” 墨兰见证娘老子教训儿子,不懈地嗤笑一声,回头继续看向球场。 如兰没看见左手边的母慈子孝,光顾着右手边的姐妹情深,见墨兰那样,得意地对王若弗道:“母亲母亲,墨兰明明气的不行,还要装模作样跟我笑,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哈哈哈哈!” 第105章 金簪(四)【感谢金主霸霸「萧杭州」月票支持!】 场上比拼进入白热化。 齐衡把顾廷烨撞下马背,抢过球后驱向门洞。 顾廷烨挂在马侧跟着快跑几步重新上马,又被明兰拦住。 齐衡抡杆准备传球给桂芬,余三策马拦在中间,差点被球打中脑袋。 场上唯一一队真心想打马球的此时已经决定放弃: “吓死个人,这哪里是打球?在拼命吧!” “由着他们斗去!我可不想交代在这里……” 两人走后,球场上剩下两男三女三个战队。 齐衡把球重新打回给明兰,同时快马赶上伸出球杆拦住顾廷烨,顾廷烨也伸出球杆跟他相抗。 顾廷烨看着明兰驱球跑开,手上一边用力,一边对齐衡道:“你若真心帮她,一会儿咱们俩单独再打一场。” 齐衡一怔:“这是何意?” 众目睽睽,顾廷烨哪里有时间和他细说?他再次说了一句:“听我的就对了。”便去追赶桂芬。 此时明兰被余三缠住,余三也拿球杆去打明兰的球杆。 明兰看余三发狠的模样,皱眉道:“三姑娘,我跟你打文球,你是要跟我打武球?” 余三以为明兰怕了自己,呲牙咧嘴道:“打的就是武球!” 明兰:“行!” 说完球杆往上一挑,杆头沿着余三的杆身往上滑去,啪地一声打在余三手腕,疼得她鼻子眉毛拧成一团,球杆当即脱手。 明兰挥杆击球传给桂芬,桂芬此时已经绕过顾廷烨的阻拦,伸杆轻轻拦下明兰送过来的球,再用力一击,入洞得筹! 全场再次喝彩声翻涌,齐衡激动得举杆大叫,顾廷烨哈哈大笑,明兰和桂芬骑在马上抱着啊啊啊地尖叫,只有余三无能狂怒。 场边唱筹看线香燃尽,高声道:“蓝队六筹,蓝队胜!” 明兰和桂芬手拉着手跑回场边,又和嫣然抱在一起叫了一阵,吴大娘子这才兴高采烈地上前,捧着金簪给桂芬:“张大姑娘,盛六姑娘,这场球赢得着实不易啊!” 以吴大娘子的精明,当然早看出这俩丫头用的一个鼻孔出气,祝贺也是对两人同时说。 桂芬把簪子递给嫣然:“给,是你的了!” 嫣然拿着金簪又哭又笑,抱抱桂芬又搂搂明兰。 场边给这姐妹仨再次送上祝贺的掌声,余三愤然离场,墨兰远远瞪着明兰:“让你出风头,回家有你的好看!” 几处凉棚里的贵女都被小公爷的风姿折服,可一想到这样的神仙人物居然和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草席丫头组队,就气得摔杯砸碗。 此时,顾廷烨突然大声说道:“元若,你之前给我下战书,说逢我上场必要与我对战,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你这是非要夺我全冠的名头啊!” 齐衡愕然道:“我什么时候……” 顾廷烨继续抢白:“既然这样,你就别拉上旁人陪绑,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不如我俩单独对战一场,好好论个高低!” 前半句话把齐衡说得莫名其妙,他一没想拉谁陪绑,二没欺负谁,说真论起来,还是余三先欺负的嫣然。可后半句话就挑起齐衡的胜负欲了,要论个高低,那高低得再来一场啊! 两个公子哥再次抡杆上场,这次没有彩头,纯粹是两个男子之间的比拼,以一柱香为时限,看谁进的球多。 周围人再次被球赛吸引去目光,金簪三姐妹却毫不在意,她们已经回到英国公家的凉棚里庆祝了。 英国公夫人拉着明兰的手心疼道:“原来你是被陪绑了呀!我还以为那齐家公子看上你了,这才去帮忙。” 明兰一脸尴尬:“我和小公爷话都没说过两句,哪里值得人家出手相助?不过是他们男子间的争斗,我只想替嫣然姐姐赢回金簪。” 桂芬也骂道:“我说这个齐衡怎么非得横插一脚!原来是在跟顾廷烨怄气。若他没上场,我和明兰足以速战速决。” 英国公夫人怜爱地给桂芬擦汗,让人给三个姐妹呈上解暑的凉茶。 墨兰听完顾廷烨的话,瞬间了然:“原来小公爷不是冲的那死丫头。”她想起在家塾时,齐衡时不常就要跟顾廷烨对着干,掩嘴轻笑:“原来如此,斗法都斗到跑马场上来了。” 她看了一眼正跟桂芬几人热烈庆祝的明兰,哼地一声:“你也就这点本事了。”然后转头去找梁晗的身影,看见梁晗跟着个袅娜女子往后山走去,顿时急怒:“他……他这是去干什么?” 云栽也看到了:“姑娘莫急,也许是招呼客人呢?毕竟这场游会是他们家办的。” 墨兰几步急跟上前:“不行,他怎么可以转头就去会其他贱人!” 云栽拦她:“姑娘姑娘!别去姑娘。你和梁公子今天刚认识,不知前情,也许……也许他已经有议亲对象了呢?你若现在前去,万一遇到正主,岂不为难?” “没有成亲就没有也许!”墨兰本还犹豫,听完云栽的话一下子胜负欲到顶,义无反顾地跑过去。 露种骂云栽:“你明知道姑娘拔尖惯了,干嘛说那些话?” 云栽急道:“那万一人家真的已经订亲,难道要看姑娘深陷泥潭?” 两人一边吵一边追,差点把墨兰跟丢。 快进树林时,前路却被一个山一样的身影挡住。 墨兰仔细看去,竟是顾廷烨身边的石头。 墨兰对石头吼道:“快让开,别挡路!” 石头:“姑娘留步吧。前面是广云台的两位花魁,你这样的官家小姐,还是别去为好。” “什么!”墨兰更急了,“梁六郎……梁六郎是不是也过去了?” 石头:“梁公子去与不去,与墨姑娘有何相干?”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听在墨兰耳朵里就是在说梁六郎不要她了,急得墨兰再顾不上旁的,直接上前要往里去。 石头所站的位置左边是石壁,右边是斜坡,墨兰若想绕过他只能朝右边走。刚跨过石头身边,脚下便被个什么尖锐的东西穿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她不及看清便顺着小坡往下滚,撞上一块大石头,这才停住。身上滚得全都是泥,右脚踝上挂着个可怖的兽夹,汩汩渗血。 墨兰一时疼得连声都叫不出。 石头“哎哟”一声关切道:“墨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片林子是打猎用的,可多捕猎的机关了。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再走下去,就不定会碰到什么了!” 云栽露种本来要下坡去救墨兰,一听这话,顿时缩在坡上不敢动弹。 石头没去看坡下的墨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墨姑娘,脚该往哪伸、嘴该往哪放,想清楚再去做,否则,踹到了不该踹的人,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头哭死都没人能帮你。” 这话已经明示得不能再明示,墨兰终于攒够力气尖叫道:“你不是在帮梁六郎!你是在帮顾廷烨!是盛明兰!” 石头耸耸肩:“姑娘说笑了,我这是在帮您呀。你若再执迷不悟,万一我不小心跟梁公子说出你对小公爷的情谊,那就大事不妙了!”他略一沉吟,又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对,若梁公子得知你在盛家家塾的所作所为,也许会为你的真心打动,帮你和小公爷牵线。又或者,小公爷知道你和梁公子一见钟情,决心成人之美,转头就帮你和吴大娘子说媒去了呢!要知,这些日子,小公爷和永昌伯府走得可是很近的。” “你敢!”墨兰指着石头,她有好大一堆威胁要骂,可身上一动脚上立马传来钻心的疼痛,剧痛再次夺走她的声音。 “嘿嘿,我敢啊!不过,你可不敢把这里的事再告诉旁人。要是毁了里面公子们的好事,梁家和齐家你可都别想了!” 石头丢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掉。 第106章 陷阱【加更,感谢各位给力支持!拜谢!】 墨兰疼得面白如纸,几次招手让云栽露种下来相救,可她们珍惜自己的脚,谁都不敢往坡下去。 墨兰最后虚弱地倒在地上,用仅剩的力气道:“快去叫人……”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要一齐去给大娘子报信。 等跑了两步,又想起这会子丢墨兰一人在山里不好,露种重新跑回去,让云栽独自去报信。 云栽哭喊着跑到大娘子跟前,大娘子一听,嘴角差点没压住:“在哪啊?快快,快带我去瞧瞧!” 她知道林栖阁的人惯会小题大做,并不觉得墨兰的伤会有云栽说的那么重。 如兰也兴奋得上蹿下跳,嚷嚷着要去帮忙救人。 长枫在场边正看顾廷烨和齐衡斗得难舍难分,云栽去拉他,他推开云栽:“大娘子不是在呢吗!让她去不就行了!你们这么多人,我能干啥啊?” 云栽只好放弃长枫,重新去找大娘子,几人风风火火赶到时,梁晗和另外两个公子已经把墨兰抱出树林了。 墨兰晕死过去,躺在一个小厮的怀里,血染了小厮一身。 王若弗看这场景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严重?!” 如兰也惊得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刘妈妈拉住大娘子快速说道:“可别这么出去,让人瞧见四姑娘不要紧,可五姑娘和大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 王若弗这才意识到问题,指着小厮跺脚大叫:“天杀的!这不行的!光天化日下,让人看到了得怎么说啊!” 梁晗走在前面:“大娘子别想着这个了,救人要紧。” 王若弗哪里肯罢休?拦着小厮,坚持要他把人放到地上。 小厮无奈,只好照办。 王若弗带刘妈妈亲自上前查看,墨兰的右脚诡异地垂着,看着就像是已经断得彻底。 梁晗这会子才看清墨兰的伤,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他一阵恶心,他用袖子捂住半张脸对王若弗说:“既然大娘子已经赶到,我们就不参合了,免得怀了姑娘名声。”说着带着几个男子重新进去树林。 大娘子几步上前拉住梁晗,欲言又止:“这……这……” 梁晗点点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只知道姑娘是被大娘子亲自救出来的。” 大娘子千恩万谢地送走梁晗,回头对刘妈妈道:“快快,先把人背上马车!” 云栽和露种哭着把墨兰扶到一个粗壮仆妇身上,大娘子这才想起来审问这两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边跟在旁边跑一边问。 石头的威胁犹在耳边,云栽露种哪里敢说实情?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她们发现姑娘时人已经受伤了。 大娘子不明就里还要再问,刘妈妈却从二人的神色里看出些不同寻常,她拉着大娘子的袖子小声道:“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家审吧,外头人多嘴杂。” 大娘子这才没再继续问。 游会本就备着救急的郎中,王若弗亲自去与吴大娘子说清情况,吴大娘子当即带着郎中一起进入盛家马车,看到墨兰的断脚先是一愣,继而皱眉:“哟,怎么伤成这样?”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任谁听了都能咂摸出点幸灾乐祸。 吴大娘子恨透了做作的妖精,她自己的丈夫就是成天沉迷在那些姬妾的怀里。刚才看见墨兰和梁晗眉来眼去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种歪脖子作派和她丈夫屋里的贱人有什么区别?她一想到梁晗会被墨兰勾走就恨得牙痒。 现在好了,墨兰脚断,以梁晗的秉性是再看不上她的了。 大娘子没觉察到吴大娘子的快乐,但她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胡乱编排道:“谁知道啊?我们在里头大半天了也没见她离开跟前,怎么一转头就跑林子里去了?” 吴大娘子看着黑得发亮的捕兽夹啧啧:“我是提前让人清理过这片林子的,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这种东西。莫非是哪家哥儿姐儿打猎打上头了,自己弄来的这些个玩意儿?可现在出事了再去找,怕是没人肯认……” 王若弗并不想为墨兰讨要什么说法,直接了当道:“这还能怪谁?她又没打猎的本事,进那树林子干嘛?要是老老实实待在看台上,能出这档子事?就是她自己倒霉碰上了,大罗真仙来也救不了。” 吴大娘子听王若弗这么说,就知道她并不心疼这个女儿,更放心了,拉着郎中说:“你可千万要仔细着点。” 话是这么说,可眼神却古古怪怪的,郎中盯着看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赶紧道:“哦哦……我懂得的!姑娘身娇体贵,我肯定会小心的。” 吴大娘子又在旁陪着站了会儿,马球场里来人说顾廷烨和齐衡比完了,问吴大娘子还要不要开新局。 王若弗在旁边听到,赶忙对吴大娘子说:“里头离不了你,还是快回去吧!郎中我们先借走,回头必定登门致谢!” 她岂止要致谢,她简直想给吴大娘子立个长生牌位! 吴大娘子也不跟她客气,转头吩咐侍女好生照看,便赶回场内。 顾廷烨和齐衡打成平手,正等吴大娘子回来评定,看见她神色匆匆,顾廷烨问:“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吴大娘子嗐了一声,说盛四姑娘受伤、右脚断得彻底云云。 顾廷烨咋舌:“怎会如此?” 吴大娘子似笑非笑:“盛夫人说,是姑娘自己想进林子转,倒霉碰上了。” 顾廷烨点头赞同:“确实倒霉。” 吴大娘子细细看他,突然道:“二郎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环顾四周,问,“怎么不见你贴身的小厮?” 石头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我一直在这呢。” 吴大娘子爽朗笑道:“原来一直都在啊!那快扶你家公子去休息吧。” 顾廷烨摆手朝旁,对吴大娘子恭敬道:“伯爵夫人,借一步说话?” 吴大娘子往侧旁走去,疑惑道:“怎么了,孩子?” 顾廷烨笑嘻嘻地:“有些人不懂规矩,得教训一下,让她涨涨记性。” 吴大娘子笑着斜眼睨他:“真是净给我惹事儿!” 顾廷烨作揖:“还望伯爵娘子高抬贵手,别告诉旁人才好。” 吴大娘子摊手:“我要告诉旁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顾廷烨向吴大娘子深深作揖:“多谢!来日必当相报!” 吴大娘子让他免礼:“我们两家是世代的交情,有没有爵位我都认准一个‘顾’字,况且今日你还是齐小公爷座上贵宾,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二人心照不宣,一同看向齐衡。 齐衡全程没有听到两人的半句谈话,他正专心致志地朝英国公家的棚子里望,可哪里还有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倩影? 倩影此时已被家人叫走,正在马车里听如兰嘎嘎大笑…… 第107章 作证【感谢「我爱读书116」月票支持!】 这场“复仇”是顾廷烨老早就想好的,他在看到明兰身上的脚印时就已经确定要断墨兰的一只脚,只是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还没计划。恰好今天看到墨兰与梁晗不避众人地调情,又深知梁晗的脾性,便计上心头,在上场前交代给石头去执行。 要做好这桩事,整体说来有两个关键处:一是做出隐蔽难查的陷阱,二是设计引人入套的钩子。 陷阱这事对石头来说最是容易。他跟随顾廷烨这么多年,又要防白家又要防顾家,不仅练出一身武艺,还学会了许多陷阱暗算的本事,不离身地带着好些个机关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他本就看不惯墨兰那种小人得志的作派,和小桃熟了之后,知道更多关于墨兰欺负明兰的事,更是恨得咬牙,从一堆家伙什里挑出最凶狠的来“招待”墨兰,按照顾廷烨的话说,“务必要让盛四姑娘牢记教训”。 钩子则是顾廷烨的手笔,他在游会现场眼见墨兰梁晗眉目传情波便计上心头。以他对墨兰的脾性了解,她好不容易得到了永昌伯爵府嫡公子的青睐,若知道有其他女子要抢她的肥肉,她能忍?肯定要死去活来地争个高下。 那么,关键一环的“其他女子”从何而来? 这就实属歪打正着了。为着感谢齐衡和梁晗在甜水巷替他解围,顾廷烨特地从广云台请来两位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准备在这次游会的尾声,于山林间为两位公子抚琴起舞,也算一桩雅事。这回阴错阳差地派上另外的用场,要真说起来也确实是墨兰自己倒霉。 其实,石头刚开始时是并不抱多大希望的,毕竟哪家的正经闺秀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子这般着急? 没想到,墨兰给了他一个惊喜! 经此一事,石头对这位盛四姑娘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他再次庆幸自家公子看上的是那位有分寸懂礼节的盛六姑娘。 …… 墨兰路上醒来过几次,每次睁眼看见自己脚上那个狰狞的兽夹就尖叫。 大娘子被她叫得心慌,问郎中:“先生妙手,这么快就帮这丫头止住血,可怎么不拔兽夹?” 郎中手上全是血,只能用衣袖去擦脑门上的汗,喘着粗气道:“小老儿没见过这种兽夹呀!不敢轻易下手,怕伤到姑娘的筋骨。” 大娘子:“是是是,先生思虑周全。可……可我们上哪里找见过这种兽夹的郎中?” 郎中:“依小老儿愚见,大娘子该找农户来,或是管过山林庄子的庄头,他们天天跟这些玩意打交道,肯定懂。只要他们帮忙把夹子取下来,我就能治伤,便不用再另外请郎中。” 大娘子豁然开朗:“还是先生有见识!” 马车从金明池到盛家的路途不短,一路颠簸,墨兰的伤处被反复刺激,她疼得昏迷中都在哼哼。 郎中看她这样,要马夫尽量平稳些,马夫只好慢下车速,徐徐而行,于是,本来半个时辰该走完的路活生生用去一个时辰,等到家时,墨兰的伤脚整个都青紫肿胀,看着甚为可怖。 大娘子怕走正门太显眼,让马车停到后门,墨兰被罩在一件外袍里背进林栖阁。 林噙霜此时正在赏花,看见这阵仗吓得砸了手里的剪刀:“怎么这副模样?这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把墨兰送回房内,林噙霜这才看到墨兰右脚上咬着的黢黑铁器,差点没晕过去,拉着长枫急问:“你不是和你妹妹一道出门的吗?怎么会让她伤成这样?” 长枫:“我哪知道?我们都好好儿地在马球场上呆着,就她自己跑进打猎的树林子,不小心踩到兽夹能怪谁?” 林噙霜在他肩上狠拍了一巴掌:“那你就不知道拦着你妹妹!” 长枫无语:“她自己要去的,谁能拦得住?” 林噙霜大哭大闹,嚷嚷着要人去请盛纮。 大娘子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此时应该快快去找农户庄头,让懂得的人来拆兽夹,好叫郎中医治,你找主君有什么用?” 林噙霜一听,赶紧对身边人大叫:“那快快,快去找人啊!” 不一会儿,林栖阁的院子里挤满男子,都是盛府内做过农户管过山林的下人。 他们一个个都怕弄不好会伤到四姑娘,到时说不清楚,没人肯上前。 林噙霜急得指着众人骂:“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往日里白给你们那么多赏钱啦!” 众人嗤之以鼻。赏钱?这都多久前的事了?谁人不知林栖阁如今银根紧得很,下人是送的送卖的卖,留下的也都被苛扣份例,连日来已经得罪不少人,此时有谁肯卖林噙霜交情? 又过片刻,盛纮从府外赶回,一进林栖阁,看见院子里这么多男人,一下子紧张:“叫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很光彩吗?”说着让东荣把人都赶到林栖阁外。 他匆匆奔入墨兰闺房,看到她的狰狞伤脚,惊叫道:“怎么变成这样!” 王若弗上前把大概经历讲过一遍,又言明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人把兽夹拆掉。 盛纮来到林栖阁外,对挤在门口的下人高声道:“今日若谁能帮我儿拆去兽夹,我盛纮愿送上纹银五十两!” 底下人一片骚动,可依旧没有人站出来。 盛纮皱眉:“竟无一人会的吗?” 一个庄头忍不住道:“大人,姑娘如此娇贵,拆兽夹难免会牵扯伤口,若拆完兽夹还不见好,小的们怕被牵连啊!” 盛纮了悟,道:“腿脚是我女儿自己的,你们只管拆兽夹,过后不论她脚伤如何,我都不怪罪。” 人群又一阵骚动,可还是没人敢出来。 盛纮:“我把赏金加到纹银百两。只要能拆去我儿脚上兽夹,当即兑现,不论伤愈与否,永不牵连。” 白两纹银!这是他们劳作半辈子都未必能攒到的钱财!当即有两三个汉子挺身而出,道:“我来!” 云栽露种引着他们往里去。 墨兰躺在帐中,只有一只右脚伸在外面,由一个婢子徒手捞着。 脚上的鞋袜已经被郎中剪掉,赤裸裸地露在众人眼前。 几个汉子见这架势又有点犹豫,看向盛纮。 盛纮捏紧拳头闭眼道:“救人要紧。” 林噙霜看他这样,知道是觉得墨兰丢脸,便哭哭啼啼道:“奴婢就是奇怪,大娘子是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出门的,怎的偏就墨儿一人伤重至此……” 王若弗在旁急了:“林噙霜,你什么意思?!是你女儿自己偷偷跑进人家打猎的林子里,还要怪到我头上?” 林噙霜:“大娘子把自己的女儿看得这般紧,怎的偏就看不住墨儿?” 王若弗一时气急,又想不到回嘴的话,拍桌大骂:“你大胆!你敢攀蔑主母!” 这时,吴大娘子派来的侍女走到盛纮面前作揖道:“大人,我是永昌伯夫人的贴身女使,夫人让我来报,说今日一直拉着王大娘子说话,这才耽误了王大娘子照看孩子们,觉得愧疚呢。眼下夫人事多,等忙过今日,必定登门致歉。” 王若弗嘴张一半,呆立当场:她什么时候拉着我一直说话了? 盛纮明白这是在给王若弗作证呢,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对侍女点头:“是贱内叨扰伯爵娘子了。我这女儿不懂事乱跑,让娘子见笑。” 第108章 清誉【感谢金主霸霸「萧杭州」月票支持!!!】 侍女福了一福,重新退回旁边。 林噙霜心中火烧,不肯干休,又道:“就算我女儿不懂事,那从金明池回家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大娘子怎么就拖延这么久?我女儿的脚都成什么样了,这要是不中用了可怎么办……”说着嚎啕起来。 盛纮看那么多外人在场,脸上羞臊,急得骂林噙霜:“住口!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若弗刚要张口回击,郎中站出来朝两人作揖:“大人,这位……娘子。兽夹力猛,马车颠簸让姑娘疼痛难耐,小老儿好不容易才给姑娘止住血,怕伤口再被牵扯,所以让马夫驾车平稳些,这才耽误行程。但若不如此,只怕姑娘的脚就保不住了呀!” 正在给墨兰拆兽夹的汉子插嘴道:“这夹子确实凶险,不仅力道大的得很,越动就夹得越紧。我们三个合力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扯到姑娘一点儿。”他们哪里听不出刚才是林氏在跟王氏角力?在院子里挨了林氏一顿咒骂,正无处发泄呢。再说,眼前他们要极力渲染手头工作的难度,才好叫盛纮觉得自己的一百两花得值。 盛纮对林噙霜骂道:“听见了没?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惹人笑话!” 他是真觉得太没脸了! 自己女儿在那么大的场合受伤不说,如今还在闺房里被一群粗鄙男人围着摆弄赤裸的脚,知道的人或许会说她一句倒霉,不知道的可不得怎么编排。 要不是现在已经被架在台上下不来,盛纮真想一口气把所有人都赶走,墨兰丢了一只脚又如何?丢了清名才是大事! 林噙霜几次给大娘子泼水泼不到,还惹来盛纮一顿排头,气得只剩哭。 至此,大娘子再次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赢了! 她激动得有些腿软,拉着刘妈妈悄然退出屋外,直愣愣看着白云蓝天,咽了口唾沫,道:“我……我这是走了什么大运?怎么什么人都在帮我?” 刘妈妈在她耳边小声笑道:“要不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小贱人自己作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都是她自找的。” 大娘子看不明白,她却看明白了。 王若弗侧头盯着刘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刘妈妈:“大娘子想啊,墨姑娘今天不是一直和梁六郎眉目传情么?可见得伯爵娘子脸上有一丝喜色?” 王若弗仔细回忆,道:“好像是不怎么高兴。” 刘妈妈:“可等四姑娘受伤回到马车里,伯爵娘子带郎中来看时,她又是什么脸色?” 王若弗:“看着好像是神采奕奕,不过,那难道不是因为马球赛精彩吗?” 刘妈妈啧了一声:“马球赛是马球赛。官眷小姐在她的场子里受伤,她是要负责任的,怎么开心得起来?” 王若弗满脸疑惑:“难道是……她不喜梁六郎和墨兰一处,见墨兰受伤,赶来看笑话?” “要笑话自己在别处笑话就罢了,怎么要到咱们眼前笑?”刘妈妈看大娘子死活猜不到裉节上,干脆点破道:“她分明是来看大娘子的态度,再给大娘子送上助力的!” 王若弗在刘妈妈的点播下逐渐从茫然到震惊:“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她的安排?她为着六郎的前程设计让墨兰受伤,再派人来帮我,把墨兰踩死!” 刘妈妈笑着点头:“要不然,谁敢在她的游会上伤人?”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王若弗激动得面红耳赤,“墨兰这个小贱人肖想梁六郎,不顾廉耻公然勾引,可人家亲娘瞧不上,她偏没眼色看不明白,于是吴大娘子就出手教训她,叫她永远都不敢再靠近梁六郎!”她回想那个狰狞兽夹,摇头叹道:“下手如此狠辣,不愧是伯爵娘子!” 刘妈妈:“哪个亲娘为着自己的儿子不拼命?墨姑娘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不仅看不懂伯爵娘子的眼色,还继续上赶着贴那梁六郎,可不得招来教训。” 王若弗一脸大仇得报的痛快:“我们这种高门嫡出的正室,谁看得惯那种矫情模样?换作是我的柏儿,谁敢拦在他的前面,我也得这么弄死她!” 刘妈妈:“是说呢,既然有人替我们出手,那大娘子只管在家中安坐便好,由着林栖阁的去和主君闹,且看她们还能再翻出什么花来。眼下,大娘子最要紧的就是把柏哥儿和海家姑娘的婚事办妥。他们海家世代簪缨,一门五翰林,既把女儿嫁给我们,我们自然要厚礼以待,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可不能让人挑了错去!” 王若弗坚定点头:“没错,日后柏儿得了海家的助力,再有我王家护航,必定前途远大。如今林栖阁忙着小贱人的伤,管家的事又交给了明兰,我正好全心全意筹办柏儿的婚事。” 刘妈妈也点头:“至于今天在马球场上六姑娘出风头的事,大娘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四姑娘治好了伤,回想起自己今日的狼狈,再对比六姑娘今日的风头,难道还能忍住不在主君跟前嗦摆?” 王若弗更加痛快了:“没错。那种得罪人的话就让林栖阁的去说,我只管专心做我的事!” …… 晚上,王若弗洗漱完毕正准备躺下,来人报说主君要来葳蕤轩休息,王若弗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他……主君不是应该在那个贱人屋里,安慰她们母女的吗?” 刘妈妈匆忙进来给王若弗披外袍:“听说吵架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娘子一会儿可别问东问西的,别把主君惹怒了再去书房睡。” 两人正说着,盛纮怒气冲冲地进来了,王若弗赶忙给他倒茶。 盛纮连喝三杯,哼地一声把杯子拍桌子上,王若弗忍不住要开口问,刘妈妈在一旁插嘴道:“大娘子,要不要安排人给主君准备洗脚水?” 王若弗点头,道:“再给主君煮壶清火的菊花茶来。” 盛纮看了眼王若弗:“你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叫那么多人去林栖阁?还都是些粗鄙汉子,这以后墨兰的清誉还要不要?” 王若弗瞪圆眼:“天地良心!是林噙霜自己叫来的人,我是让刘妈妈派人去查问,想说问到懂的才叫进来,没让这么多人来啊!” 盛纮看向刘妈妈:“当真?” 刘妈妈:“千真万确!” 盛纮的火发了个哑炮,更气了,继续骂:“没见识的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几个男子围着姑娘的赤脚摆弄,都让人给看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做人?干脆全家一起死了算了!” 王若弗更急了:“明明是官人自己悬赏百两请人进来的,怎么还怪到我头上?” 刘妈妈拉她拉不住,还被她掀了个趔趄。 盛纮咆哮道:“那不是你说的先救人吗?那么多人在,我还能见死不救?那好歹也是我的女儿!” 刘妈妈咬咬牙,顶着被主君怒火烧到自己身上的风险回话道:“大娘子想得周到,让奴婢额外给了那三个汉子一笔钱,叫他们闭嘴。此外,大娘子还给围在门口的人都赏了封口钱,让别再外传,这些可都是大娘子的私房钱,没用公中的。至于伯爵府的人,此事发生在他们家办的游会上,他们本就理亏,断不会再四处张扬。” 这还是白天刘妈妈给大娘子出的主意。大娘子当时万分不愿替林栖阁擦这个屁股,一心想看盛墨兰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 听闻此言,盛纮看向王若弗:“当真?” 王若弗气得哆嗦,吼道:“爱真不真!你们盛家还真是好人遭雷劈、贱人行千里,我白天我就不该救墨兰,让她疼死在山里得了!” 盛纮知道事态影响被控制住,又想明白自己骂错对象,果然放低声音,啧的一声软言道:“为夫这不是一时气急嘛。还是大娘子想得周到!” 第109章 得道【加更,感谢各位给力支持??(ˊwˋ*)??】 盛纮一说软话,王若弗顿时气消不少,昂着头道:“我可不是为那对贱人。毕竟说出去了,我自己女儿名声也不好。” 盛纮心头大患被王若弗去除,此时也不计较她占些口头便宜,点头说:“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怎么霜儿她就不明白?还想让我遍请名医替墨兰治伤,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王若弗心里一喜,暗道:原来是为这事生那贱人的气! 她大口吐出胸中郁结,整个人都抖落起来,抬着下巴道:“我们这种清流门第,家中女眷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尚且要隔着帷帐让人看诊,墨兰伤在脚上,更需慎重。白日里是性命攸关,逼的没法,眼下既然人救回来了,若还再请那么多郎中看她的脚,那以后清白名声就别要了。” 盛纮心中隐隐的愧疚被大娘子几句话抚平,不给墨兰寻医的决定得到了支持,好话更是一箩筐地往王若弗耳朵里倒:“要说家里还是大娘子最明事理!你说霜儿怎么就不知道顾及自己女儿的名声呢?我瞧她往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样子,没想到出事了就尽剩些蠢念头。” “哼,她哪里懂这些?她整天就只看得到林栖阁里的仨瓜俩枣,哪里懂得操持一大家子的艰难?” 王若弗好不畅快,上前给盛纮倒茶时忍笑忍得鼻孔都撑大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盛纮洗完脚喝完菊花茶便睡下。 夜里,王若弗越想越高兴,坐起身来看着盛纮的睡颜,直觉得自己头上有魁星照着。 若说墨兰受伤是吴大娘子的手笔,那今晚盛纮和林噙霜吵架就不关旁人的事了吧,还有之前明兰几句话让盛纮打了林噙霜那么大一顿板子……林林总总,不得不令人怀疑,这是有神仙高人在帮她王若弗开天辟地。 大娘子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静安居士送的那本经书,揣在怀里当个宝贝似的蹭: 【一定是这本经书起了作用。一定是它给我招来了天兵天将,各路神仙都在替我开道。】 她又想到白日里明兰在马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不对,应该是卫氏!是卫氏修道有成,所以她的经书能保我心想事成,她的孩子也能平步青云。要不然,明兰怎么突然就攀上英国公家的门楣?居然和张大姑娘如此亲近,这是京城多少闺秀都做不到的事。这绝不是偶然。】 她想到白日里刘妈妈说的话,突然担心林栖阁的人真给盛纮说了什么不利于明兰的话。 【万一让卫氏知道了,迁怒于我,那以后我还怎么受到天神庇佑?】 于是,第二天晨起,王大娘子服侍盛纮穿衣洗漱时,看似不经意地说:“昨天几个孩子都很乖巧的,特别是明兰,老老实实呆我身边,特别规矩。” 盛纮哼的一声:“规矩?不是听说还上场跟小公爷打马球、出了好大威风?” “官……官人都知道啦?” “这个僭越门阀的东西,不知廉耻,净给家里惹麻烦!那齐国公、英国公,哪个是我们这种门第高攀得起的?痴心妄想的东西,她以为自己跟着人家赢了场马球就能怎么样了?” “哪里!”王若弗着实没想到盛纮会这么看这件事,扯谎道,“是嫣然带着英国公家的女儿来找明兰,一定要她上场才肯干休。” 盛纮:“你不用替她遮掩,她干下的好事,呵,我下朝回来得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王若弗:“我真不是替她遮掩。官人你想啊,英国公多大脸面,她女儿的话明兰能扛得住吗?当时英国公夫人就在边上,明兰只得应付着上场啊。况且,我持家向来公正,官人何时见我偏私过哪个孩子?” 盛纮心中暗笑,最偏私的就是你。可转头又觉得不对,王若弗从来不会偏袒明兰。半信半疑道:“果真?” “嗯呢,”王若弗为着神仙高人简直豁出去了,“在场那么多官眷贵胄可都看到了,官人尽管去问。再说那个小公爷,人家哪里是为的明兰,那是看明兰的对家是顾廷烨,他平常本爱和顾廷烨相争,见到顾廷烨上场,便也要去打,又不好扯张大姑娘的旗子,这才凑合和明兰组队。要说,是我们家女儿被陪绑了,明兰这丫头啊,实属无辜。” 盛纮若有所思:“我确实听长枫说过,顾廷烨和齐小公爷在家塾时就常有争斗,呵呵,居然争到马球场上了?” 王若弗看盛纮来了兴致,说话也亢奋起来:“是说啊。两人打完尤嫌不够,又约一对一地打,骑着马拼得你死我活的,好不精彩!要不是墨兰出事,我们可有好戏看的……” 盛纮听到此处,皱眉打断:“什么好戏?人家两个高门子弟相争,出丑了也不怕人笑话,咱们家能一样?要不是你非得留在那边看什么球赛,墨儿能自己跑进林子里受伤?你很该当时就带着孩子们回家,居然还在那看热闹,现在还有脸子说。” 本来好好的聊天,不知怎的又变成这样。 “顾廷烨家爵位都没了,还算哪门子高门?”王若弗委屈得不行,拿出昨天梁家侍女的话来回怼:“再说,昨天吴大娘子的人不是说了吗,是吴大娘子拉着我说话我才分身乏术的,官人……官人可别胡乱冤枉人!” 盛纮:“你见别人相斗,就不知道找个借口带孩子们远离?” 一句话把大娘子被怼得哑口无言。她的嘴扁了又圆圆了又扁,几次想反驳居然找不到理由,甚至觉得盛纮说的很有道理…… 主君气鼓鼓地吃了两块点心就去上朝,留大娘子一人在厅里拍桌:“这些话他昨天怎么不说?今天怎么突然又来骂我?” 刘妈妈上前给大娘子顺气:“这些话肯定都是昨晚林栖阁的灌进主君耳朵里的,她们不是还给六姑娘上眼药了么?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大娘子今晨就不该再提马球场。” 大娘子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只顾着骂道:“兴风作浪的贱人,那兽夹怎么不直接夹她头上?死了好还全家人清净!” 刘妈妈看劝说无果,便挑大娘子爱听的说:“我听说四姑娘的断脚虽然接上了,可因为耽搁太久,好些皮肉都坏死,骨头也有碎的,以后估计跟死了也没区别。” 大娘子眼睛一亮:“什么?她瘸了?” 刘妈妈点点头:“不仅瘸了,右脚以后都不能看的。” 大娘子大喜:“如此一来,汴京城的高门子弟哪个肯娶她?” 刘妈妈也笑出声。 两人乐了一会儿,大娘子突然又收敛笑意:“哎,虽说她罪有应得吧,可想到她那样,我又觉得有点可怜。她昨天一路哼得我都觉得疼。那夹子狰狞可怖的呀,啧啧……” 刘妈妈:“我家大娘子最是心善。可善心该给善良的人,那些恶行累累的不值得我们心疼。” 大娘子眼神逐渐坚定:“没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该让老天好好地教训这对贱人母女。走,我们去看卫氏。” 这个转折出乎刘妈妈的预料,她惊讶道:“去看她作甚?” “我今天可是为她女儿出了好大的力,难道不该去她面前说道说道?” 刘妈妈:“可……那又如何?她已经是个出家之人。” “什么出家不出家的,只要有口气在,当娘的谁不在乎自己的女儿?” “这……话虽如此,可毕竟仙凡有别,咱们不好总去叨扰人家吧?” 大娘子一听“仙凡有别”四字,顿时双眼放光:“你也觉得她有仙气是不是?果然是在我家得道成仙了吗?” 刘妈妈欲哭无泪:“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可大娘子哪里还听得进去,一路念着“阿弥佗佛”,风风火火地往静安居士的小道房赶去。 第110章 还愿【感谢尾号「472」的起点书友月票投喂~】 明兰昨日替嫣然出头抢夺亡母遗物,回家后想起自己的小娘上辈子也是早早离世,不免心中怅然,今天一早便提着自己做的糕饼去看静安居士,正好和王若弗在道房门口相遇。 王若弗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干脆在她们母女面前一次性把自己帮的忙都说一说。 等她终于讲完,静安居士面无表情,明兰倒是一脸感激地行礼道:“女儿深谢大娘子帮我解围!” 她低头看自己手里,她今天只带了给静安居士准备的糕饼,抱歉道:“我今天没有提前准备,这篮子饼是给居士做的,没油盐,怕大娘子吃不惯。等回去了,我必得亲手烤一篮子顶皮酥,去给大娘子做谢礼。” 王若弗摆手笑说:“我哪里要你什么谢礼?就是……我一心向道,想多要些经文来看,不知静安居士可否割爱?” 静安居士这才欣然点头:“施主有心习道是好事,怎好说割爱不割爱的,我这就去拿。” 王若弗上前一步:“是你……您亲自抄写的吧?” 静安居士点头。 王若弗连声道好,低着头虔诚无比地原地等待。 明兰和小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了茫然。 刘妈妈从门外的侍女手里拿过一只雕工繁复的木盒,打开来里头铺着黄橙橙的绸布。 静安居士拿出好厚一本经书,王若弗像接圣旨一般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放进雕花木盒中,再双手捧着对着房里的道尊神像虔诚三拜。 明兰和小桃看得想笑,又不便就走,只能在一旁忍得辛苦。 等大娘子完成了仪式,对明兰说:“走吧,我们叨扰居士久矣,该还人家清净了。” 小桃心想:满屋子就你声音最大…… 两拨人前后脚走出道房,在门口,王若弗回首对明兰道:“今天我虽替你说话,但看着你父亲还是不太信,你最好再想些什么办法,让他相信你是被陪绑的才好。” 明兰感激地朝大娘子再次行礼:“多谢母亲关怀,女儿知道了。” 大娘子仪态万方地走了。 小桃等看不见葳蕤轩的人影才吐舌头道:“今天大娘子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帮姑娘你说话?” 明兰笑盈盈地看向大娘子离开的方向:“别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咱们,咱们就该谢谢人家。” 小桃点头:“那刚才大娘子说的事情,姑娘预备怎么办?” 明兰:“嫣然姐姐的百鸟朝凤不是已经裱好?你替我去余太师府上送给她,跟她说,昨天张大姑娘千叮铃万嘱咐地要看,最好还是拿去给人看一眼,只是我就没办法陪她去了,家里可能要为我昨天出风头的事罚我呢。” 小桃带着明兰的全部希望出发。 等到余太师府,嫣然听完小桃说的,果然着急:“是……是盛大人不乐意了?” 小桃点头。 嫣然:“可为什么呀?她是仗义相救……她并无错处的呀!” 小桃叹口气:“我们当然都知道她为的什么,可我家主君不这么看,他认为是我们家姑娘有心攀附,僭越门阀……” 嫣然急得要哭:“明兰她……明兰她不是这样的人!” 小桃无奈道:“我们说这话主君肯定不会信的,非得是有脸面的人物才能让主君信服。可咱们上哪找有脸面的人……” 嫣然:“我去找我祖父……啊,可他已经致仕……要不,找我父亲……不行,他恐怕还要为三妹妹来骂我……” 小桃看她急得团团转,想遍所有人却就是想不到那个人,便开口“指点”道:“姑娘别想这些了。我们姑娘说,英国公府的张大姑娘要看这幅图,如今既裱好了,姑娘快拿去给她瞧一眼。” 嫣然如梦初醒般道:“对啊!英国公夫人!” …… 盛纮下朝回家后,来到葳蕤轩用早膳。 正吃着,外头人来报:“英国公府来帖子了。” 夫妇俩差点没被馒头噎死。 盛纮连吞几口汤才问出声道:“是……是英国公?确定是英国公?” “是。他家来人说晚些时候英国公夫人想带大姑娘来我们家拜访。” 盛纮以为自己在做梦:“这这这……我家何德何能啊!” 王若弗终于咽下嘴里的馒头,对盛纮道:“怎么不能?昨天明兰跟他家大姑娘玩得可好了!” 盛纮激动得拿错王若弗的碗又喝一口汤,连声道:“快快快,快别吃了,快叫人把家里打扫打扫,可别让人家看笑话!” …… 要说国公和国公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齐小公爷的父亲虽然贵为国公,可惜才干一般、为人懦弱,做的虽是肥差但并不多招皇帝待见,他们家的荣光有一半多是靠平宁郡主在帝后那里的脸面。 英国公家虽是武将,却是老国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在当今圣上继位前的夺嫡大战里,英国公张家不仅坚定支持当年的官家母子,更是付出家族内几十条人命才把当今送上皇位,他家在圣上眼中那是绝无仅有的。 盛纮夫妇慌里慌张地去寿安堂告知老太太,又跑去暮苍斋把明兰一通夸,全家人齐齐整整地侯在门口等待英国公母女。 巳时二刻,英国公家的马车如约而至。 桂芬一下马车就大笑着上前去搂明兰。 英国公夫人对王若弗笑说:“我这女儿想她的姐妹了,非要来,没规没矩的,让大娘子看笑话啦。” 王若弗连声道:“不不不不不,姑娘们就该活泼点好,说说笑笑的才可爱呢!” 英国公夫人又朝盛纮道:“给大人添麻烦了。” 盛纮作揖:“英国公夫人能驾临寒舍,是鄙府荣幸,怎会麻烦。” 英国公夫人摆手:“盛大人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您家是文官清流,又教出明兰这么好的孩子,我是来跟您取经的呢。”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盛纮心情舒畅,忙往里让道:“夫人快快请进,我们家老太太也恭候着呢!” 盛家祖母年少时也在宫里养过,英国公夫人听皇后提起过她,闻言忙道:“怎可劳动老太太!快快,快带我去拜见!” …… 一早上,盛纮的脸都快笑烂了。 王若弗起先也开心得不得了,可后来发现英国公夫人只拉着明兰夸,桂芬也只和明兰玩、并不怎么搭理如兰,又有点生气,送走人后对刘妈妈嘀咕道:“他们家怎么眼神这么不好,我如儿也是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看看她?” 刘妈妈笑道:“看不看五姑娘有甚要紧?这都是些女孩子家的事情,大娘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难不成那张大姑娘还能把六姑娘娶进国公府不成?” 王若弗噗嗤笑出声。 可没过多会儿,她又不高兴道:“如今明丫头算是在官人面前得着大脸,这管家权怕不是要一直攥她手里?” 刘妈妈:“六姑娘又不是一辈子不嫁人,哪里能管一辈子盛家?管家权早晚是要交还给您的。再说,六姑娘没为昨日的事情挨主君的骂,这不正是大娘子要的吗?静安居士送给大娘子那么厚一本经书,这次就算是大娘子给她们母女的回礼啦。” 想到经书,王若弗又不气了,高兴道: “没错!这就算是我还愿了!” 第111章 亲事【感谢金主霸霸「凉·橙」月票及评论支持!】 夜里,盛纮去林栖阁看望墨兰,林氏特地备了几个小菜并一壶酒,说是要给盛纮赔罪。 林噙霜一边给盛纮倒酒,一边陪着小心道:“墨儿这孩子,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哭闹得厉害了些,还望主君不要怪罪。” 盛纮捏起酒杯抿一口,道:“我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只是你做事要有分寸,这事情说到底是她自己贪玩跑进林子里,踩了兽夹能怪谁?说出去别人只会笑她没规矩,何必招来那么多人看笑话?” 林噙霜不和他针锋相对,缓缓道:“是是是,踩了陷阱是墨儿自己不小心,可我今天细细问她,她说进林子里不是为了玩儿。” 盛纮挑眉:“不是为了玩儿?那她去那里做什么?” 林噙霜小声道:“墨儿说……是小公爷叫她去的……” 盛纮把酒杯拍回桌子上:“胡说八道!我今天都听英国公夫人说了,咱们家人离场那会儿小公爷正跟顾廷烨斗得难舍难分,他哪里有功夫去树林子里会墨兰?” 林噙霜坐到盛纮身边给他胸口轻轻顺气:“哎呀,主君!这你还不懂吗?不得先把人叫进去等着才好?” 两人四目相对,盛纮吧唧一下嘴。当初他们二人正是用这种一前一后避人耳目的办法才瞒过老太太。 林噙霜给盛纮喂一口菜:“我对纮郎情深不能自抑,拼上所有也要留在纮郎身边。如今的墨儿和小公爷,也是如此呢。” 盛纮差点没被那口菜噎死:“你是疯了吗?”他推开林噙霜,“女儿的名节你不要了吗?” 林噙霜赶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纮郎想的那样,他们只是相约去赏叶,不曾有何逾矩。” 盛纮这才呼出一口气。 林噙霜:“小公爷待我们家墨儿着实不错,往日一起念书的时候,两个人就喜欢在一起谈论诗词。” 盛纮喝一口茶:“你还是别多想吧,小公爷的人品我还是知道的,他就算约的墨儿那也是一群年轻人一起谈诗作词,并无其他用意。” 林噙霜假作娇嗔,用帕子轻拍盛纮的胸口:“纮郎又不是小公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小公爷是怎么想的呢?我们女子的直觉是最准的,我瞧着呀,小公爷对我们墨儿与旁人不同。”她凑到盛纮跟前,用胸前波涛荡漾盛纮的心弦,“纮郎,多为咱们墨儿想想吧!若是能与齐家……” 盛纮本被荡得有点心头痒痒,听闻这话,啧的一声打断道:“我的天爷呀!你多大口气?开口闭口要给公侯家的公子说亲?这种话可别再说出口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有多大胆。” 他本还欲说墨兰的脚伤成这样议亲更是艰难,可想想这话又会惹来林噙霜要他遍寻名医,干脆忍下,换说其他:“你也不想想这齐家是什么门户?人家当爹的,位居正一品,授勋公爵;为母的乃是柴皇后人,大小在宫中养大,受封郡主。夫妇俩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来爵位自然是他的。” 林噙霜听到爵位就眼睛发亮,扑到盛纮膝上:“是啊,那要是咱们墨儿能与他家对亲,对纮郎你也好……” “哎呀呀快住口吧!!!”盛纮气得掀开她,站起来,“那齐衡若是个贪图美色的纨绔,这事兴许还有一线指望。可偏偏人家是个人中龙凤,是个求实上进的好孩子。郡主把他看得就跟眼珠子一样,公主都配得上。你万不要再动这个念头了,传出去丢我的脸。” 林噙霜不依不饶:“可他毕竟在我们家念的书,多少也有些交情。若是多多陪上些嫁妆,像大姐儿那样,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盛纮头皮发麻,“你出得起十里红妆?” 林噙霜绞着帕子低头垂泪:“奴婢……奴婢自是不行的。奴婢只有纮郎给的一点产业糊口……如今还被盗贼抢去了大半……奴婢……奴婢当日就是蠢,想着把东西卖了换点活钱,好给大娘子走动关系、解救纮郎,没想到被贼盗盯上……” 盛纮看她的委屈模样,有点不忍:“这事你早已跟我说明白了,我也已经不怪你了。产业以后慢慢攒就还会有,不用为着钱的事情伤心。”他搂住林噙霜,“你官人我虽然只是个五品,可俸禄还是足够咱们一家子过好日子的。” 林噙霜伏在他肩头微微啜泣:“我的纮郎自是无所不能的……产业能攒,墨儿的嫁妆也能攒,”林噙霜抬起水汪汪的泪眼,“再说,大娘子既嫁过来,她的陪嫁自也是盛家用的呀!” 盛纮看她满眼天真无辜,叹口气,耐心道:“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打女人嫁妆的主意。你看看大娘子那个姐夫——我的连襟康大人,他不就是动了王家的嫁妆,这才一直在王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你要我也到那个地步?” 林噙霜连忙摇头:“不不……可是,纮郎,咱们也不能让墨儿的终身给耽误了呀。纮郎,你为墨儿想想办法吧纮郎!” 盛纮看她全然没有放弃的意思,敷衍着点头道:“墨儿的亲事我自会留意。这几日你也好好想想,啊。我还有些公务,得去处理一下,晚上就不留在这了。”说着,丢开林氏出门而去。 林噙霜本来还准备了好些把戏“伺候”盛纮,没想到人就这么跑了……她站在原地越想越困惑,怎么这次的美人计就失效了呢?之前明明连长枫的大祸都能弥补,这次不过是墨兰的婚事,没道理行不通啊? 她看着盛纮远去的方向,心中千回百转:莫非……莫非纮郎外头有人了? 难道是那个出家了的贱人?! 她心中焦急,叫来身边新提拔的赵娘子一通嘱咐。 赵娘子听完,睁大眼睛看着她:“娘子……这,这不妥吧?” 林噙霜冷眼看她:“哪里不妥?” 赵娘子:“虽说她本就不是得宠的,可毕竟是条人命……” 林噙霜:“你可怜她?要不我跟主君说一句,让你去陪她?” “不不不,”赵娘子连连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好不容易才得娘子提拔,管了这院子,奴婢肯定是一心向着娘子的。奴婢就是觉得……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不是?” “粗鄙的东西!没吃两口墨水还敢在我面前掉书袋,”林噙霜啐她一脸,“你要是不做,自然有人去做,到时候,我看你这个管事娘子的位子就坐到头了,自去院子里领了扫帚簸箕做你的大善人。” 赵娘子赶忙求饶:“小娘恕罪小娘恕罪!奴婢不是不知好歹,只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实在不晓得该从哪下手啊!” 林噙霜:“周家的你该是熟识的吧?她现在被她男人领了依旧在咱家京郊的庄子里,你去找她问,她自然会教你。” 赵娘子:“是是,奴婢明日就去找周娘子请教,必定帮您把事情办妥。” 林噙霜:“明日?明日你出门去,我院子里的事情谁来做?” 赵娘子愣住:“这……那?” 林噙霜:“你现在就去啊!” 赵娘子:“这会子都二更了……” 林噙霜:“就是三更你也得给我去!” 赵娘子没奈何,只能忍着不睡出城求教。 交代完这边,林噙霜去到墨兰房里,把和盛纮聊的结论告知墨兰。 第112章 手段【加更,感谢金主霸霸「抑郁症患者w」给力打赏!】 墨兰急道:“阿娘为什么不将实情告知爹爹?若爹爹知道是顾廷烨和明兰害我至此,肯定是要为我出头的!为什么阿娘绝口不提?” 林噙霜:“傻孩子!那个叫石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只要你把这事捅出来,他就会去挑拨齐小公爷和梁六郎,到时你两边都没戏啦!” 墨兰:“可难道就要我这么吃哑巴亏吗?” 林噙霜:“所以我才只跟你爹爹说亲事呀!只要你和小公爷的亲事成了,那顾廷烨的威胁也就不攻自破,到时,我们有的是办法替你报仇。” 墨兰:“不!我忍不下!明明是盛明兰害我,阿娘为什么不让爹爹把那臭丫头打死?” 林噙霜:“你有证据?” 墨兰:“露种和云栽都是人证!她们说的话阿娘不是都听过了吗,阿娘该知道墨儿是被人给害了的!” 林噙霜:“阿娘知道,阿娘当然知道,可光阿娘知道有什么用?得你爹信才行啊。英国公府和永昌伯府都替六丫头作证,他们两个的分量是云栽露种能比的?昨晚你还昏睡着那会儿,我可是在你爹面前说了好多明兰在马球场上的事,可今天英国公夫人一来,我话全白说了,你爹现在恨不得把明兰供在香案上。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何必跟她硬碰硬?先把你嫁进齐国公府才是正理。” 墨兰被林噙霜一通分析得颓然垂泪:“爹爹……爹怎能如此势利……他难道没想过,若我嫁入齐家,那以后齐家也能给咱们撑腰的呀!那可也是公府呢!爹为什么就不肯帮我……” 林噙霜:“别听你爹爹的,他也只不过是个男子,哪知道内宅里的弯弯绕?” 她坐到床边给墨兰擦泪:“若说出身,你确实不如大房的;可论样貌才学,你哪一样不比她们强百倍?同样一个爹,凭什么将你屈居于她之下?” 墨兰:“还有盛明兰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博得顾廷烨替她出头?她凭什么!” 林噙霜安慰她:“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了。原先我也是小瞧了这丫头,以为她柔柔弱弱的是个闷葫芦,家事上也管得潦草,可没想到在男人这件事上她居然如此有手段。顾廷烨也就罢了,没了爵位又不能科考,已经是废物一个,他俩若走到一处那才叫好事呢。可小公爷……我是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品才貌,居然会喜欢明丫头这种样子的,”她叹口气,给墨兰拨开额前碎发,“也怪我,从前总让你拔尖,却忘了教你韬晦,可知有些男人就喜欢柔弱的。” “娘你别乱说!顾廷烨在马球场上都说了,是他和小公爷男子间的恩怨,明丫头不过是因势利导占了便宜,小公爷可不是为的她。” “你傻呀,你都知道顾廷烨是明贬暗包地在帮六丫头了,难道小公爷会不知道吗?他两家有亲,往日又亲厚,若不是看上六丫头,何必一直与顾廷烨怄气,又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六丫头撑腰?从前我就说小公爷可能看上六丫头,你还非嘴硬不信。” 墨兰这次不再嘴硬了,她急切道:“那要是元若哥哥真的看上了六丫头,我有什么办法能给他弄回来呀?” “他若是心里已经有别人,那想他回头恐怕是难。” “女儿不怕难!既然爹爹不肯替我出头,那女儿只有靠自己去争。”墨兰把被子一角拽得扭曲,“这辈子,我一定要把华兰和如兰踩在脚下,”她咬牙切齿,“还有盛明兰,这只脚的仇,我一定加倍还回她身上!” 林噙霜大赞:“好孩子,有志气!” 只过一瞬,墨兰冷冽的眼神换作忧郁:“只恐怕,行事不当,让盛家丢了颜面……” “你糊涂!”林噙霜嗤笑一声,“盛家的颜面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林栖阁的颜面。如若是丢了盛家的颜面能成全我的脸面,那就是丢一百次也不要紧。” 墨兰恍然大悟:“明白了,阿娘。” “只是,小公爷是个君子,阿娘从前教你的那些手段,用到他身上都没奏效过,眼下阿娘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笼络他。不过……这梁六郎,或许是个机会?”林噙霜笑眯眯看她。 墨兰烦躁地一挥手:“齐家是公爵,梁家只是伯爵,中间可差了两个门第。再说,梁公子在家排行老六,上面有那么多位哥哥,梁家的爵位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爹爹既不帮咱们在齐家说话,咱们已然势单力薄,轻易输不起。若有机缘,能嫁到公府自然是好,可也不妨在这其中另寻别处,给自己留有后路。也不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墨兰微微一滞:“梁家能算得上后路?” 林噙霜更笑了:“你踩到陷阱那么凶险,梁家六公子还带人跑出来救你,要不是大娘子半道拦截,他就亲自送你就医了,要是换作不想干的,他能这么上心?知道你受伤,他巴巴地又送郎中又送侍女,这么着急你,怎么不算是后路?”林噙霜往前凑近,“你别嫌他不能袭爵,他有伯爵娘子的私房钱傍身,那可够你花上三辈子!如若日后再得个荫封,你也能有个诰命。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会盘算呢?” “诰命……”墨兰被说得颇为意动:“阿娘说得对。横竖不管是齐国公府还是永昌伯爵府,总比大姐姐家的什么忠秦伯爵府要好。” 林噙霜满意点头:“就是就是,不管你嫁给哪个,也够葳蕤轩的人恨你一阵子的。等你嫁了豪门再封上诰命,那盛明兰一介庶女,还能翻出你掌心?” “我必定要她千百倍偿还!”墨兰再次想起齐衡替明兰冲锋陷阵的样子,又皱眉道:“可万一最后是六丫头嫁进公爵府了呢?” “哈哈,”林噙霜大笑,“你爹连我们都不肯帮,怎可能去帮六丫头?” “可她有老太太撑腰。” “得了吧,那老婆子不过仗着自己是主君嫡母,在家里逞威风摆架子,外头哪个是真心敬她的?” “娘!你可别再叫她老婆子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吗?” 林噙霜一挥手:“我在自己的院子里说,又没人听见。老婆子就是老婆子,说破天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外头来的那些官眷娘子,敬她一句勇毅侯独女,可她嫁出勇毅侯府都多久了?她为着王若弗和母家决裂,两边早已断了往来。这会子提勇毅侯,只怕别人还要笑话她。” 墨兰心中燃起快意:“这么说,平宁郡主是不可能卖她面子的了?” “那还用说?人家是公府,她娘家顶破天也只是侯府,两边差着门第,郡主凭什么要卖老婆子脸面?好孩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你父亲不点头,那老婆子就是哭死也没用。” 墨兰抬头看向自己包成粽子的右脚:“只怕,我的伤脚好不了,以后让公子嫌弃……” 林噙霜给她掖好被子:“你这说的什么傻话?有阿娘在,自是会给你找到名医,把你的脚医得全无痕迹的。等你日后嫁入高门,夫妻俩蜡烛一吹被子一盖,谁能看到什么身伤脚伤?只要你记着阿娘往日教给你的那些手段,保管郎君逃不出你的掌心。” 墨兰把被子盖过头顶害羞道:“阿娘!” 林噙霜笑着拉下她的被子:“你阿娘我这辈子是注定靠不到自己打败王若弗了,你哥哥又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墨儿,你是阿娘全部的希望!你一定要高高地嫁个好门第,让阿娘我扬眉吐气,好叫葳蕤轩再不敢小瞧我们林栖阁。”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口闪进来一个小小身影。 墨兰吓了一跳,呵斥:“你是要吓死谁,进门也不知道吱一声?” 第113章 果腹【感谢「我爱读书116」月票支持??)?*??】 阿妍站在门口微微发抖,不敢进来。 这些日子她已经发现,这个姑姑的凶和她母亲的凶是截然不同的,母亲凶完她还是会抱她喂她,这个姑姑除了凶她还会拿东西砸她。 小阿妍扶着门框不说话。 墨兰继续骂:“问你话呢你是哑了还是聋了?一天到晚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你寻思着是能蛊惑了谁啊?果然是娼妇生的贱种。” 林噙霜摸摸墨兰的脸安慰道:“好啦好啦,她哪里懂这些?不过就是个没长开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阿娘知道你心里有火,可也该撒在正主身上不是?跟个孩子置气作甚?” 墨兰:“阿娘你不知道,我一看见她就想起哥哥做的龌龊事,真是丢死个人啦!幸好爹爹没让她姓盛,不然我真是不想活了!” 林噙霜:“呸呸呸,做什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你得好好活,活得漂漂亮亮的,刚才不是还答应过阿娘?” 墨兰这才没再继续骂。 林噙霜上次带着阿妍博回了盛纮的心,后来把心思都放在笼络盛纮上,便渐渐地不怎么管这个白得的孙女,现在留着她纯粹是为了安长枫的心,日常已经差不多是按丫鬟在养。 “你有事?”林噙霜对门口的阿妍道。 “娘子,阿妍饿。”她已经不被允许叫祖母之类僭越的称呼。 “饿了就自己滚去灶房吃啊,跑来这里做什么?”墨兰又忍不住骂起来。 阿妍直直地看着墨兰床头的小几,其上摆着两盘茶点。 墨兰顺着阿妍的眼神,拿起盘子里的茶点:“怎么?想吃这个?” 阿妍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墨兰嗤笑一声,突然用力把茶点砸在地上:“不是想吃吗,自己来捡吧!” 阿妍没去捡,她以前被长枫教导过掉地上的东西不能吃。她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糕点,哇地一声哭出来。 “嘿!你个小贱种,给你吃你还哭上了!”墨兰恶毒地咒骂。 林噙霜安抚道:“哎,都说了,她就是个孩子,你跟她置什么气?别气坏了身子,回头脚伤更好不了。”转头对阿妍说,“云栽和露种呢?怎么没人守着门口?” 阿妍:“她们去烧水,要我守着。” 林噙霜:“让你一个黄毛丫头守门,她们倒去躲懒。哼,我看还是月钱给多了,惯的她们。你也别守了,去灶里自己找吃的吧。” 阿妍摇摇头:“找不到。”灶里她早就找过了,能吃的东西早被其他人搜刮空,哪里有吃的? 林噙霜皱眉:“长枫呢,他怎么不管你?” 阿妍:“他在屋里打人。” 林噙霜皱眉:“打人?打什么人?” 阿妍:“一个姐姐,不知道是谁。” 墨兰噗嗤笑出声。 林噙霜也会意,恨声道:“都是这些小妖精勾得他考不上科举,这才让我们林栖阁落了下风。我非去把这些贱人打走不可!” 说着站起身,墨兰拦住她:“阿娘,你现在去了也来不及啦。” 林噙霜:“可放任他这样下去,他可还怎么比得过长柏?人家现在都和海家结亲啦!听说那是一门五翰林的世家大族!” 墨兰:“阿娘之前不是还说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要给他娶好拿捏的媳妇?如果哥哥也找了海家这种高门大户,只怕日后阿娘更没好日子过。” 林噙霜:“是……我原先是觉得找个小门小户的好拿捏,可你不知道,这两天纳征,主君把海家姑娘的庚帖请回家时我听了一耳朵,说到时海家给准备的嫁妆会是堆山码海的多,什么海里的珊瑚山里的玛瑙,价值连城得不得了!若长枫也能娶回来这么一个媳妇,那我们林栖阁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啊!” 墨兰:“呵,我看三哥哥是没这个命的。阿娘,你还是给他娶个商贾富户的女儿,到时嫁妆有了、人也好拿捏,岂不两全?” 林噙霜眼前一亮:“我儿果真才比谢道韫!” 那边母女俩聊得心潮澎湃,这边阿妍盯着地上的糕点发愣,林噙霜突然有一个主意,道:“阿妍,你是不是饿了?” 阿妍充满希冀地点点头。 “我跟你说啊,祠堂那边有吃的。今天家里有喜事,祠堂里摆了可多吃的,你快去拿。” 阿妍没再迟疑,直接拔腿跑了。 墨兰眼睛一转,想明白林噙霜的计策,赞道:“阿娘才真是女中诸葛。” 今天是盛家和海家的纳征之日,盛大人为了让海家看到自己的诚意,特地把海朝云和长柏的庚帖放到祖先牌位前供奉,说是等两日之后会投圣杯请示祖宗。 阿妍去祠堂里偷东西吃,万一不小心弄脏了庚帖或是打翻了牌位,那就算两日后盛纮投出了八百个允杯,旁人也可以拿出这件事来说嘴,到时,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可就众说纷纭了。 万一东窗事发,受罚的也是阿妍。林噙霜想的是盛家总归不会对一个稚童下死手,墨兰却希望父亲可以狠心把人打死,这样就可以去掉她的心腹大患了。 小阿妍不懂大人们的这些九转回肠,她只是肚子饿了,想找吃的。之前林噙霜带她去过祠堂,小小娃子走一遍就记住路,七弯八拐的就到了地方,抬眼望去,果然一派灯火通明、火红气象,只是门口守着两个小厮,举着棍子,她不敢直接过去,于是绕到祠堂后面去爬窗。 爬到一半,背后伸出一双手把她摘了下来。 阿妍吓得抱头大哭:“阿妍不敢了,阿妍再也不敢了!” 守门口的两个小厮听见响动赶忙提着棍子跑来,背后那个声音淡淡道:“这孩子走错路,我送她回去。” 两个小厮恶狠狠瞪了一眼阿妍,这才离去。 那个人给阿妍擦泪,问:“你怎么来这里?” “阿妍饿!阿妍饿!” 那人叹口气,道:“你跟我来吧。” 她没有抱阿妍,只是让她跟在自己身后,一大一小两个人慢慢走,没几步就来到一个小道房前,那人抬脚跨进屋里。 阿妍从前没来过这里,有点怕,不敢进去。 不一会儿,那人重新走出房门,提着一个篮子,递给阿妍,道:“吃吧。” 阿妍掀开盖子一看,是一篮子糕饼。 她顿时两眼放光,拿出东西就啃。 这糕饼没油盐,阿妍却吃得香,一个接一个。那人看了会儿,又进一趟屋,拿出一个杯子递给阿妍,道:“喝水。” 阿妍舍不得把篮子放地上,干脆自己坐在地上,把篮子放在怀里,一手拿饼一手拿水,直吃到连连打嗝才停下。 终于摆脱饥饿,阿妍这会子才想起来长枫曾经教过她——受人恩惠要感谢。 她把杯子和篮子都放在地上,拱手对面前的人说:“阿妍谢谢娘子。” “我不是娘子,”那人依旧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静安居士。” …… 第114章 笑话【感谢起点尾号「575」的金主月票支持!!!】 第二日,林噙霜等盛纮上朝后,提着一篮点心来到寿安堂门口。 扫地的婆子见到她就皱眉:“老太太不是说过,不让你到这里来?” 林噙霜笑道:“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扫地婆子:“娘子嘴巴厉害得很。我就是个粗人,不懂跟你打机锋,娘子要是无事还是快快让开吧,别脏了我刚扫好的地。” 林噙霜:“妈妈说话可真是难听呢。我好歹是主君的妾室,也算得家里半个主子了,你这样对我说话,可是不给主君颜面?” “颜面?”房妈妈从里面走出来,“从你当初背着老太太勾引主君开始,颜面这个东西你就不要的了吧?前几天打的五十个板子,你是还没挨够呢?” “哟,房妈妈来了,”林噙霜全然不在意对方的挖苦,“劳烦房妈妈快快替我去与老太太说,我特亲自做了糕饼,拿来与老太太尝尝。” “不必了,我们老太太不吃这些东西,林小娘拿回去自己吃吧。” “这是我的一片孝心啊!当日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我一直后悔着呢。想着今日是个黄道吉日,特做了糕饼来给老太太赔罪,还望老太太别跟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房妈妈:“你若真心为着老太太好,还是滚远点。老太太见你就心烦。” 林噙霜的脸色终于垮下来:“房妈妈,我好心好意带了东西要看望老太太,你怎么总拦着不肯让我见她?” “不是我要拦你,是老太太早放出话来不见你。这都已经多少年了,你是突然脑子坏了不记得人话了?” “都是一家子骨肉亲人,怎的其他人都能见老太太,独我不能?” “林小娘,这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就不要在这唱戏了。你今天来这里到底有何目的,请直说吧。”房妈妈厌烦跟她绕弯子,干脆利落地问道。 林噙霜深吸一口气,说:“恐怕老太太也该听六姑娘说过,墨儿前日在永昌伯府的游会上伤了脚。这几天来的郎中都看不好,都说会留疤。我记得前些日子御医院贺家的老太太来过咱们府上,料想老太太该是有些门道,能请来御医替墨儿看诊?” 房妈妈:“林小娘打错算盘了。贺老太太哪里会替人看病?她是贺御医的娘子,又不是贺御医的老子,没得贺家医的传承。” 林噙霜哼的一声:“那为什么那日巴巴地把大姑娘叫回家中?我看,是打着老太太生病的幌子给大姑娘瞧内病的吧?” 房妈妈笑道:“林小娘别听风就是雨,大姑娘是为着老太太的病赶回来的,贺老太太也不过是凑巧那日来家做客。凑巧的事情全都被你说成有意为之,林小娘,你该去唱戏。” “你!”林噙霜以为抓住华兰的把柄能让老太太妥协,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套,她图穷匕见咬牙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别人恐怕也会和我一般的猜想,到时,大姑娘恐怕要成为全汴京的笑话!” “笑话?什么笑话?她至纯至善,回家看望生病的祖母,这样孝心的好孩子在林小娘眼里居然是笑话?果然林小娘才是真孝女啊,幸好你娘死得早,要是活到现在,该得被你气死好几回。”房妈妈的狠话直说得一旁的扫地婆子都惊呆。 林噙霜气得直喘,可想到墨兰的脚伤,又狠狠忍下,换上委屈嘴脸,软言道:“房妈妈,我知道,老太太狠我当初背着她,跟纮郎有了枫哥儿,又有了墨儿。这两个孩子不得老太太宠爱,都是我这个做娘的连累的……可孩子是无辜的呀!老太太既然能把明兰收在身边细心抚养,那为什么不能分一点慈爱给墨儿?她现在脚伤难愈,天天以泪洗面,老太太这个做祖母的一眼都没去瞧过,这才真叫人心寒。” “林小娘这种黑白颠倒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见长,如今都敢耍到老太太跟前了?”房妈妈并不跟她动气,“也罢,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去跟老太太说说,也许她老人家就肯了,帮你遍请名医。” “不不,”林噙霜没想到这次居然那么快得手,觉得自己简直是女中诸葛,“奴婢不求老太太遍请名医,只求老太太能请来贺家御医,给墨儿治脚。我相信大内医师的手段,必定是天下一绝的!” 说完,饼也不送了,自顾自回林栖阁。 房妈妈进到堂内,把刚才和林噙霜的交锋简单复述了一遍,老太太摇头叹道:“林氏能猜到我们给华儿看病的事,说起来确实有点本事。可惜本事用错地方,不仅耽误自己,还耽误孩子。长枫和墨兰本是璞玉,都被她给养坏了。” 房妈妈:“回头她再来,我就只说信发出去了,可贺家还没回信,就拖着她。反正她也找不到人。” 老太太:“信呢我还是要写的,写完之后你拿给我那个儿子看看。呵,我就不信这封信能送得出去。” 果不其然,盛纮下朝后,房妈妈把老太太的亲笔信拿给他,说老太太顾及孙女的伤脚,想请贺家御医来给墨兰治疗。 盛纮急得赶忙奔进寿安堂:“母亲!儿子知道您疼爱几个小辈,可这事实在是家丑,不好再闹到御医跟前啊!” 老太太叹息:“墨兰受伤这几日,我自己也不舒服,没去看她,恐怕她寒心。” 盛纮:“怎会?您是最慈爱不过的,自己生着病呢,怎好劳动您去看她。她没来给您请安才是她的不是。” 老太太:“我本来也觉得,一家人么,互相理解也就是了。可今早你的林小娘偏来我院子前,当着一院子下人的面说我偏心不疼墨兰,我也是没法。” 盛纮:“竟有此事?一会我定去说她!” 老太太:“她要我多疼疼墨兰,我也是理解的,只可惜她们林栖阁连日里做下那么多错事,我实在是怕她们耽误你的前程,所以言语间也多冷淡些,不过是希望她们能反躬自省,盛大人,你该是理解我的吧?” 盛纮深深作揖:“母亲为着儿子思虑良多,儿子只有感激的份儿!” “她之所以觉得我偏心,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为华儿把御医院正贺家的老太太请来家中,瞒着忠勤伯府给华兰看诊,希冀让她能再生个儿子。林氏不知从哪得的消息,跑来我院子门口大喊大叫,说我给华儿请名医却不肯请人给墨兰看。哎,只怕我们给华儿看病的事是要瞒不住了。” 盛纮脸色一白:“这哪行?这……这不行的!那袁家不得笑话死我们?” 第115章 相交【加更,感谢「nicole妮妮酱」给力打赏!!】 老太太点头道:“长柏一举登科,还和海家定了亲,如今英国公家也为着姑娘们的情分和我家有了往来,汴京城里可有些人会眼红咱们家、眼红你。这种关头,咱们家里是一点错不能有的,否则,对你和长柏的前程那是百害而无一利。” 盛纮被说到要害处,抬头深深看着老太太。 “墨兰私进树林到底是为的什么,你这个做父亲的是问过也罢没问过也罢,总该知道说出去难听。她既为此受伤,还被伯爵府的人知道了去,那就已经是一桩丑事了,我本不该写信再让旁人知晓,可你的林小娘全然不懂盛家的难处,哭求于堂前,让我左右为难,哎……盛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说完,盛老太太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捶腿。 盛纮深深埋下头,对老太太坚定说道:“家族大义之前,焉有她那种无知妇人置喙的地方?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去敲醒她!” 说罢,转身出门。 房妈妈跟着去关门,回来道:“老太太,主君这看着应是听进去了吧?” “呵,”盛老太端起茶盏抿一口,“若我跟他谈母子情分,他且会装模作样地跟我绕弯子。可若说到他的官位前途,那他必定会把每个字都刻进心里。我这儿子啊,跟他爹当年是一模一样。” …… 暮苍斋。 丹橘乐颠颠地跑进屋里,对明兰和小桃道:“我刚听说,主君去林栖阁发了好大一通火,要林小娘禁足,不许离开林栖阁半步。” “为什么呀?”小桃兴致勃勃地问道。 明兰:“肯定是因为早上林氏去祖母院子闹的缘故。” 小桃:“又罚她不敬尊长?” 明兰:“只是禁足,应该不是为了这种大罪。她早上不是跑到寿安堂门口嚷嚷,要祖母给四姐姐请御医?多半是因为这个。” 丹橘竖起大拇指:“姑娘果然料事如神,正是为着这个呢!主君说林小娘自私自利不顾全家,要她在林栖阁禁足思过,主君发话前都不许她再踏出房门半步。” 明兰没有因为丹橘所言开心,反而峨眉微蹙,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丹橘:“是林栖阁一个下人告诉我的。她被林氏苛扣了两个月的例钱,狠死那一家子了,路上遇到我便拉着说个不休,听她意思应该是想求姑娘把她要来暮苍斋呢。我看她心思还挺活络的,咱们不正缺在林栖阁的耳目吗,姑娘,要不……” 小桃忙道:“可别!千万别!这种人,当初为了林小娘的赏钱替她卖命,现在看她台子塌了就立马转投我们,姑娘可别要啊!” 明兰笑着捏捏小桃的脸:“要说我们小桃果然越来越聪明,就是这样的。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 小桃挠头:“姑娘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呢?” 翠微笑着进来:“姑娘说,用钱买来的不是交情!” 明兰:“没错,得用心相待,再把期望收一收,这才不会互生怨怼。” 翠微:“可姑娘未免把期望也收得太低了些?现在院子里都成什么样了,林栖阁送来的人吟诗作赋插花做茶,葳蕤轩来的幺五喝六横行霸道,就刚刚,可儿把宥阳老家送来的大玉川先生给砸了,九儿扯着她的头发要她赔,两人闹得鸡飞狗跳,拉都拉不住。哎,姑娘,您不能老这么纵着她们呀!” 明兰:“她们本就是大娘子和林小娘送给我的人,我若打骂她们,那就是下大娘子和林小娘的脸面,说出去就会变成我的错处。” 翠微:“可也不能让她们把咱院子都砸了吧?您现在掌着家,她们这么闹,让院子外的人看去,全都认为姑娘是压不住下人的软面团子,那以后谁还服姑娘的管?” 明兰没接她的话,问:“林栖阁来的那个可儿,她还拉着三哥哥说话么?” 丹橘抢先道:“拉的!回回都拉!完全不避旁人。” 明兰:“这事没让林小娘知道吗?” 丹橘:“林小娘身边新来的赵嬷嬷倒是亲见过一回,但估计她没胆子去林小娘面前说。” 明兰沉吟片刻,又问:“银杏呢?” 小桃捂嘴笑道:“她已经堵着二哥儿两回了,害得最近二哥儿都不敢来咱们院啦!” 明兰点点头,对小桃说:“下回等大娘子身边的刘妈妈来了,你得把这些话都跟她身边的彩环说说。” 丹橘疑惑不解:“为什么是跟彩环说?同刘妈妈直接说不是更好?” 翠微笑起来:“我懂了,如果我们直接和刘妈妈说,难免不会引起她的猜疑。若是让她身边的人以为是自己打听到的,再去她面前说,那她必然要去告诉大娘子的。” 小桃似懂非懂:“那为什么是我去说?” 其他三人一齐笑道:“因为你看着最傻呀!哈哈哈!” 正笑着,外头来人报说长柏来了。 丹橘:“不是说二哥儿都怕了银杏么?怎么又有勇气来了?” 明兰:“老规矩,让银杏伺候二哥在院子里喝茶,我这边忙完了就出来。” 翠微笑着去安排银杏。 长柏站在暮苍斋门口不愿进去,等了一会儿,见是银杏出来,登时跺脚急道:“怎么又是你?暮苍斋就没别的人了?” 银杏还没开口就被长柏嫌弃,娇嗔道:“柏哥儿,我原先可是大娘子屋里头的,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长柏:“你滚开!我从前就没怎么见过你,你不要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惹人猜疑。” 一旁远远看戏的暮苍斋侍女都捂着嘴笑,银杏脸上挂不住,突然想起林小娘的把戏,捧着胸口哎哟一声晕倒在地。 长柏吓一跳,大叫:“来人!快来人!有人晕倒了!” 一直躲在里面听的明兰赶紧带着小桃奔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长柏指着地上的银杏:“你没看到吗?这么大个人,晕倒了!” 明兰:“那……二哥哥是男子,力气大,二哥哥帮忙扶起来吧?” “有辱斯文!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长柏气得脖子都粗了。 “可……那怎么办呀?”明兰傻呆呆地愣在房门口。 长柏大吼:“叫人把她拖出去啊!” 银杏一听此话,登时活了过来:“不用……我……我醒了……” 兄妹俩站着说了半天话,硬是没一个想起要去拉她一把。 银杏在地上趟半天,发现没人管她死活,越趟越尴尬,只好自己爬起来,哭着跑回值班房。 长柏指着明兰教训:“你说说你,管家管的什么家?下人不知礼数,你就该狠狠责罚好好管教,怎么还让我去扶她?” 明兰心中憋笑,脸上一派无辜自责:“妹妹知错了,二哥哥别气坏身子……” 长柏看她认错态度诚恳,终于喘匀气,对明兰说:“你跟我去一趟清风阁,有个新的字帖要你看。” 明兰这回真愣住:“字帖?二哥哥让人带给我不就好了?” 长柏:“得你自己去看,看好了再带回,若觉得不适合,那我就去送别人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拼命眨,明兰瞬间了悟:“哦哦哦!是的是的,若是太高深的字,我学都学不来,给我也是浪费……呃……哥哥快带我去吧!” 长柏冷着脸道:“你知道就好!” 第116章 辞行【感谢起点尾号「371」的金主月票支持!!!】 兄妹俩一前一后来到清风堂,果不出明兰所料,顾廷烨正等着。 长柏特地支开了清风堂的下人,把明兰留在厅里,自己出去门口望风,小桃也和丹橘一起站到外面。 顾廷烨:“上次见面我就想问,你怎么瘦了?” 明兰摸摸自己的脸:“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顾廷烨:“你天天看自己,当然不觉得。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自然看得比你清楚。” 明兰扁扁嘴:“大概是管家事多,没睡好吧。过一阶段就好啦。” 顾廷烨笑眯眯地把两个食盒提到明兰面前:“特意去樊楼给你买的,都是你平日爱吃的。” 明兰惊喜地打开盒盖,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吃的。 “水晶鸭爪!酱猪肘子!千层糕!”她一边报菜名一边吞口水。 顾廷烨看得笑哈哈:“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明兰:“这……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顾廷烨:“都是你二哥哥说的。” 明兰环抱食盒爱不释手:“这这这……这不好吧?这怎么好意思……” 顾廷烨:“怎么会?只要你喜欢,想要多少有多少!” 明兰:“这这这……养成习惯就不好了……” 顾廷烨:“哪里不好?你就该多吃些,吃胖些,养成个白白胖胖的圆狐狸才好!” 明兰急道:“你才是狐狸!你才是圆狐狸!” 顾廷烨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惊天动地。站在门口的长柏赶忙凶猛地咳嗽了几声,对着小桃说:“今天的天气怎么这么好?哈,哈,哈,哈。”他“哈”得一本正经、中气十足,屋里屋外的人都笑疯了。 笑够了,明兰小声问顾廷烨:“你怎么今天特地来给我送吃的?” 顾廷烨高扬的嘴角终于放下来,他淡淡道:“我要去禹州了。” 明兰也收敛笑意:“这么快?” “嗯,恐怕再晚些,就赶不上你说的机缘了。” 明兰颔首:“是。得赶在托孤的诏书前到才行,不然恐怕赵团练父子会被生吞活剥。” “只是这一去,怕是要许久不见咯。”顾廷烨面带不舍。 明兰低头不语,俄顷,道:“我想起来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小桃……” 一盏茶的功夫,小桃从清风堂奔回暮苍斋,又从暮苍斋奔回清风堂,再出现时气喘吁吁地拖着个大布袋。 顾廷烨愕然:“这是什么?” 打开布袋,赫然看到满满一袋子护膝。 明兰笑说:“都是你的!” 顾廷烨咋舌:“这么多,我得长成个蜈蚣才能用完吧?” 明兰:“谁让你一次全用完?你此去凶险,多个东西挡着也多安全啊。用坏了再换新的,这些应该够你用一阵子。”说完,她朝顾廷烨甜甜地笑了笑。 顾廷烨被她笑得心神荡漾,合臂抱起整袋护膝,坚定说:“不会用坏的,每个我都会珍重收藏,我破了它们都不能破。” 明兰急道:“别说这样的话!我是认真的!你要用,一定要用,这个多少可以防身。我本来想给你做更厚实些的,可家里只有这种料子,我试着叠几层缝到一起,可穿起来又太笨重了,现在这个厚度是我和小桃丹橘试了好多天才试出来的,你可别放着不用……要说防身,甲胄是最坚硬的,可惜我碰不到那东西。” 顾廷烨笑道:“盐铁都是朝廷管控的东西,你哪里碰得着?就算给你了,难不成你还要去打铁?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到时,是你打铁还是铁打你?哈哈哈!” 明兰气得要拿东西砸他,可桌子上要么是吃的要么是长柏的物件,她都不舍得用来砸人,于是恶狠狠地瞪了顾廷烨一眼。 顾廷烨笑够了,说:“我现在还没入得军中,没有身份也不能用那些玩意,你给我的已经是最好的,我必定会好好用的。只是,居然做了这么多……难怪你瘦了。” 明兰笑眯眯地点点头,没说话。 顾廷烨:“有六姑娘的这份心意护体,我必定所向披靡!” 明兰害羞地低下头,还是没说话。 顾廷烨:“有个事我得告诉你。”说完,他顿住。 明兰抬头看着他。 “你四姐姐的脚,是我伤的。” 明兰终于开口:“什么?是你?!” 顾廷烨漫不经心道:“她踢了你,我就断她一只脚。”接着把如何设计如何落实都详述给明兰。 明兰听完,盯着顾廷烨了半天,突然道:“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 顾廷烨伸手想去拉她,伸到一半又收回,问:“一样什么?” 明兰呲牙道:“一样机智!” 顾廷烨低声道:“你果然是个黑心肠的小妇人!” 明兰哼的一下也低声道:“顾公子,彼此彼此!” 两人无声地笑着。 顾廷烨:“我来跟你说,不是为了向你邀功,而是担心那蠢货忍不住跟盛大人和盘托出,回头让你遭罪。” 明兰:“此事上你大可放心,我那四姐姐豁出命去也要嫁高门。你用齐家和梁家威胁,正拿准了她们母女的七寸,且不敢闹呢。” 顾廷烨点头:“这就好。我留了一封信在长柏这,若到时她们真为难于你,你就跟长柏说把信送去齐家。” 明兰:“你连这事都告诉长柏哥哥了?” 顾廷烨挠挠头:“那倒没有……我就是告诉他若你求到他跟前,让他必定要做这件事。” “你不怕长柏哥哥拆信看了跟你急?” “你二哥哥就不是那种人。” 明兰挖苦:“你可真是我二哥哥的好兄弟。” 顾廷烨摆摆手:“哎,我这也是帮你家清理门户。日后他知道了,也会感激我的。” 明兰啧啧:“你这人,真是……什么事没理都能被你说成有理。” 顾廷烨白她:“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的谁?” 明兰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俄顷,明兰问:“可为什么只给齐家发信?不是说好的要让她两家都攀不上?” 顾廷烨眯着眼睛笑道:“你这个小狐狸,还敢说是我没理,我看你才是最黑心的那个!” 明兰吐吐舌头:“你都已经出手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嘛!” 顾廷烨:“发给齐家,是要让元若知道她的真面目。元若是谆谆君子,若知此事,必定会来与盛大人言明,到时,以盛大人的脾气,恐怕要先打死你四姐姐才是。至于梁家,就算不知道墨兰此前的所作所为,梁晗也不会再看墨兰一眼。” “为何?” “因为梁晗看见了墨兰血肉模糊的样子。要怪也怪墨兰她自己,我听吴大娘子说是墨兰的婢女跑进山里叫的梁六郎。” 明兰略一思忖,立马明白墨兰当时的用意:“装柔弱,博同情。” “是啊,”顾廷烨呵呵笑了两声,“她大概以为梁晗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会心生怜悯,可她才认识梁晗多久?她以为跟人家聊几句诗词就心意相通了?需知,她那皮肉翻张的伤口就是她和梁晗之间的楚河汉界。梁晗是什么人?永昌伯府的嫡子,吴大娘子唯一的儿子,从小在金玉堆里长大,是个只爱风月的纨绔,血都见不了一滴,何况那种狰狞的伤?据说当日他看见墨兰身上泥和血混在一起,就已经很是嫌弃,虽是救人,却并不亲自救,而是让贴身的小厮去抱的墨兰。” 明兰:“不是说那会儿吴大娘子不在吗?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第117章 撑腰【感谢起点尾号「472」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顾廷烨:“她既知是我做的局,怎么就不知是梁晗去救的人?梁六郎身边都是她的亲信,不用问都知道怎么回事。” 明兰突然想到大娘子路上说的话,问:“可大娘子明明说的是她自己救的墨兰,如果真是梁晗所为,那……那传出去,我全家姐妹的名声不也没了?” 顾廷烨摆摆手:“你是我未来娘子,你的姐妹再怎么说也是我未来的姨姐,我自是要保重你们的名节的。我和吴大娘子有这些话,盖因吴大娘子已猜到我就是始作俑者,只是她痛恨墨兰勾引梁晗,乐得见她落难,这些都是我次日去她府上送礼时,她特地拉着我说的。” 明兰害羞:“你你你……你胡说什么,谁是你未来娘子……” 顾廷烨哈哈笑道:“那不然谁是?” 明兰:“谁爱是谁是!反正……反正你别出去乱说。这是会坏我名节的!” 顾廷烨:“我既知道护你姐妹的名节,当然更会护你的名节。放心吧,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我有分寸的。” “你知道就好……”明兰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为的什么要给吴大娘子送礼?” 顾廷烨:“我拜托吴大娘子帮我保全你家姐妹名声,自然要有所表示。” 明兰了然颔首:“这么说,即使有朝一日我四姐姐投怀送抱,那梁公子也是不肯要她的?” 顾廷烨一脸吃瓜地惊喜道:“墨兰还能干出这种事?” “……你那么高兴干什么!”明兰无语。 “哈哈哈,若真有这事,你可一定要写信来告诉我,哈哈哈!我非常期待梁六郎被她追得到处躲的样子。”顾廷烨笑得嘎嘎的。 此时,外头的长柏再次咳嗽道:“哎呀,真是白驹过隙、逝者如斯,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啦!” 小桃愣乎乎道:“二哥儿说笑呢,谁家太阳未时下山?” 长柏啧的一声瞪向小桃:“要你多嘴!” 屋里二人听屋外的对话听得直笑,笑完了,明兰对顾廷烨说:“我该回啦。” 顾廷烨点头:“别太劳累,管家的事爱做就做,不爱做扔给下面的人,多出去和张大姑娘耍耍才好。” 明兰笑道:“她是很爽朗的一个人,前些天还说要带我去她老家打猎呢。” 顾廷烨点头:“我也听说,她最是护短的,有她在外替你撑着,家里有你祖母,这样我对你也能放心些。” 明兰:“你且宽心去闯,我不仅有祖母撑腰,我还有我二哥哥呢!”最后这句话说得响亮,门外的长柏听得挺了挺胸脯。 顾廷烨:“那是当然!我这辈子最感激的就是认识了长柏这样的好兄弟,他比我亲兄弟还亲!”这句话也说得很大声,长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当然,还有一只小狐狸。” 这句话,顾廷烨是小声对明兰说的。 …… 离开清风堂,明兰带着小桃丹橘一起去往寿安堂。 小桃和丹橘一人提着一个食盒,盖不住的香气从食盒里逸散开,惹得一路上的小厮丫鬟频频回头。 小桃喘着气道:“我家姑娘就是孝顺,得了好吃的赶着就要孝敬老太太。” “这是孙女应该做的,”明兰大声道,“我给二哥哥做针线活,二哥哥赏我好吃的,我自然要拿去给祖母看!” 路旁竖着耳朵听的小厮立马低下头去。 主仆三人来到寿安堂,老太太看到那么多吃的也瞪大眼睛:“你上哪弄这么多吃的来?” 明兰老老实实地把顾廷烨的事告知祖母。 老太太听完脸色严峻,示意房妈妈把周围人都撤去,又把房门关牢,才小桃和丹橘问道:“今天的事情,你们可跟其他人说过?” 小桃:“没有!” 丹橘:“我们从头到尾都跟在姑娘身边,不曾与他人说话。” 老太太颔首:“你们从小跟在六姑娘身边,是她最得力的。若有朝一日今天的事传到别人耳中,我便将你们乱棒打死。” 二人忙道:“奴婢死也不会说出半个字的!” 老太太把她们支出去,屋里剩下祖孙二人,这才缓和语气问:“你院子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明兰不敢马虎,端正坐在椅子上,认真道:“一切都安排妥当,想必不日大娘子就得忍不住来了。” “这些事情你都办得很好,怎么到自己的事就犯糊涂呢?”盛老太太语气陡然加急,“那顾二为你做这么多,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若他这辈子就是个闲散富家翁,没爵位也没官位,我多半还是会允他这门亲事的。可现在看来,他是个颇有手段、心机深沉之人,若有一天他心意有变,难道你不怕他把这些手段都用到你身上?” 明兰轻轻叹出一口气:“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变心了,我回盛家就是。二哥哥宽厚仁义,断不会不容我。” “弃妇下堂,这可是下策中的下策,是过不下去了才会选的路。你没听说,那顾家继母小秦氏回到她东昌府的娘家,被她那个嫂子折腾得多惨?虽说你二哥哥不至于如此,那海家姑娘也是个识大体的,可其他人呢?外头的人要怎么看你?”盛老太太很是恨铁不成钢,“但凡做事情,自己心里要想明白自己要什么,我们做女子的更得想明白!千万不能被书里那些酸儒的话骗了,也不能给自己热血一上头给骗了。顾廷烨这样强悍,说起来是个倚靠,可反过来想,若他有朝一日情淡意冷,我们这个盛家可没人能给你撑腰的呀……” “祖母,人和人之间哪里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就说父亲,大家都说他最宠爱林栖阁的母女,林栖阁的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可如今四姐姐出了事,父亲头一遭想的就是保全自己的颜面,不肯便请名医给四姐姐疗伤,他根本不在乎四姐姐会不会就此落下终身残疾。再说大娘子,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她糊涂短视,可偏是她生的二哥哥成了整个家族里最出息的一个,就是当年的爹爹也比不上。可见好多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与其期待别人从始而终地对自己,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好叫别人没办法欺负了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祖母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老太太听完先是愣神,接着眼眶微微润湿。 她想起自己这辈子的艰难险阻。 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下嫁给盛老探花,本以为从此可以比翼双飞和和美美,但没想到盛老探花并不如何珍惜她,反倒把一腔真情都给了妾室,把个小妾宠得胆大包天,还害死了盛老太太唯一的骨肉。 盛老探花在家中宠妾灭妻、在朝中也不安分,被卷入冤案,差点害死全家,是盛老太太四处奔走才救他们出水火。盛老探花出狱不久便一命呜呼,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也是盛老太太费尽心血和银钱才把盛家二房重新抬起,还让盛纮得名师指点、娶高门嫡女。 若非盛老太太自己独立强悍,光靠着盛老探花或是盛纮自己,盛家二房早塌完了。 所以,她心里是非常赞同明兰所说的这些话的。 可她心疼明兰,她不愿自己心尖上的孙女再走自己的老路,哪怕受一点苦也不行。她想给明兰找一个和善的、心疼她的丈夫,就算不做官也无所谓,就算穷一点也没关系,她会给明兰陪上厚厚的嫁妆,让她一辈子逍遥自在。 第118章 软肋【加更,感谢「miya2022」给力打赏!!!】 明兰看老太太这样,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忙跪下磕头:“祖母您别生气,是孙女说错话了,孙女不孝,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擦擦眼泪,扶起地上的孙女,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道:“没有,你没有说错话,你看得很明白。只是,坚强独立说来容易,可连男子都尚且不能轻易做到,更何况是我们女子?真要做到让自己有底气、挺直腰杆地过日子,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了,这当中有些尚且可以靠盘算得来,有些则只能靠天命。我心疼你,不想你受那么多的罪。” 她第一次希望明兰不要像自己,认准一个人就头都不肯回。 可事已至此,似乎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老太太感到手背微湿,捧起明兰的脸,给她擦去眼泪,说:“若真有那日,你就回来,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会给你备好一个隐蔽的去所,让你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舒舒服服地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一颗豆大的眼泪再次滚落,明兰一边抽嗒一边问:“祖母是要孙女去做山大王吗?” 老太太的愁思顺便被她打散:“我看你现在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 明兰:“到时候,祖母做大大王,孙女做小大王,我们祖孙称霸山头、统领群兽!” 老太太嘟嘴:“只有大王,没有小兵,顶着个空头官帽,怎么称霸山头?” 明兰:“怎么没有兵?房妈妈就是禁军统领,崔妈妈当骠骑大将军,翠微当辅国大将军,小桃和丹橘都可做前锋,有她们俩在,甭管山里的什么山猪野鸡大肥鱼,通通抓来烤!” 老太太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祖孙俩闹了会儿,老太太正色道:“明儿,等你二哥哥的这桩亲事办成,我带你回宥阳老家吧。” 明兰乖顺地依偎在老太太怀里:“遵命,祖母。咱们回去做什么呢?” “我想在盛家耆老面前把你记到大娘子名下,这样一来,你就是盛家嫡出的女儿了,日后谁也不能低看了你。” 明兰:“我有祖母护着,谁能看低我?” 老太太:“家里自然没有。可我们女子活在这世上,总要离开父母,去到别处,我想让你走到哪里都能抬起头。” 明兰紧紧搂住老太太的腰,胸口堵得满满的、暖暖的,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了。 …… 晚间,暮苍斋。 明兰捧着一只绣绷对着烛火发呆。 小桃打趣道:“姑娘,您再靠近一点就能把绷子当柴烧啦。” 明兰这才回过神来。 “姑娘在想什么呢?”丹橘走到她身边,把烛台拿远。 小桃抢答:“大概是酱猪肘子太好吃,正想配方呢。” 两人咯咯笑起来。 明兰撇一眼二人:“说得好像你们没吃着一样。” 小桃凑到她跟前:“樊楼的东西是真好吃啊!可惜了,顾二哥马上就去禹州,以后再吃就不知啥时候啦。” 明兰戳她脑袋:“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是在想顾廷烨说的话,你们觉得,如果四姐姐在一个人身上吃了哑巴亏,又没人肯替她出头,她能一直忍着吗?” 丹橘摇头:“当初孔嬷嬷课上,五姑娘只是桌子比四姑娘靠前了那么一点,她尚且要到主君面前踩五姑娘。若真是吃了什么大亏,她不得在主君面前闹死。” 明兰点头赞同:“那若是让她吃亏的人太强,她不敢惹,那她会怎么办?” 小桃立马道:“她会把气撒在她敢惹的人身上。”毕竟这样的事在盛府发生过太多回。 “什么人是她敢惹的呢?”明兰沉思。 “肯定是下人啊!这些人没依仗也没处伸冤,只能由着她欺负。”丹橘想起白日里林栖阁的人拉着她说的话,摇头叹息。 明兰嗯的一声沉默半晌,忽而又开口道:“你们觉得她现在敢欺负我吗?” 小桃瞬间挺直身板:“她哪里还有胆子?自从英国公夫人来家里这一遭,连主君都对姑娘您客气多了,四姑娘现在缠绵病榻,哪里敢欺负到您头上?” 明兰:“可她一定很不甘吧?自己病痛难耐,我却步步高升。” 丹橘狠狠点头:“我听林栖阁的人说,知道您掌家的那天,四姑娘在自己房里砸烂好些值钱东西,真是作孽!” 明兰:“她心有不甘,但不敢惹我,就只能撺掇父亲,可父亲现在暂时不会再对我怎样,那四姐姐会怎么做?” 小桃:“该不会想其他主意来害您吧?” 明兰:“害我……下毒?还是散播我的谣言,毁坏我的名声?” 小桃:“下毒很难,我们向来跟老太太一个灶上吃饭,寿安堂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不可能会受她嗦摆来害我们。至于谣言……姑娘现在有英国公夫人母女保着,她要想说你什么也没人信吧?” 明兰:“那会不会害我身边的人?比如说……你们?” 小桃呵的一声道:“我才不怕她!我天天跟在姑娘身边,她想害也害不到我。” 丹橘:“我也是。我们都不怕她。” 明兰:“不,你们还是要小心些。现在我们院子里全是眼线,虽然有葳蕤轩的人挡在我们前头,可这些人未必不会找到空子对你们俩下手。你们务必每半天就清点一次自己的房间,别少了什么,更别多了什么!” 丹橘小桃同时点头:“知道了姑娘。” “祖母、静安居士还有长栋,也都是她可能会动的目标。祖母有寿安堂那么多人守着、长栋有大娘子和二哥哥守着,林栖阁若是想对他们二人动手难度很大。不过,你们俩明天还是帮我跑一趟,跟房妈妈以及小蝶姐姐都交代一句,最近务必加强防范。” 桃橘:“好的姑娘。” “至于静安居士……,”明兰微微攥紧手里的布料,“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小道房里,平常见得最多的就是祠堂里的牌位,身边没人跟着,家里也没人在意,林栖阁若想对她下手是最方便不过的。可以说,她是我目前最大的软肋。” 小桃忧心道:“那……那要不我今天就搬去和静安居士住吧?” 明兰:“这像什么话?回头她们顺势要你出家,我不得伤心死?” 小桃甜甜地搂了搂明兰的腰,道:“可没人守着,万一林栖阁真对静安居士下手怎么办?” 明兰想了想,道:“你们回头去找下小蝶姐姐,跟她说一下这件事,若她愿意,你们三人便约定个次序,轮流到静安居士的道房附近把守,一旦看到可疑人出入,立刻来报。” ……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小桃、丹橘和小蝶三班倒地去守小道房,她们尤其担心林栖阁会在夜里动手,于是忍着不睡也要盯死道房的门,果然皇天不负,叫她们发现了一个林栖阁的人——阿妍。 小桃刚开始时非常震惊:林小娘居然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出来害人! 明兰也很生气,觉得这是林氏抓准了她们心软,不会对小孩子动手。 她们把阿妍抓回暮苍斋审问,可阿妍什么都不说,去问静安居士,她也什么都不说。明兰气得没奈何,只能把阿妍放了,威胁她以后不许再来。 可没过两天,这孩子又来了。 这夜值守的是小蝶,她没声张,仔细窥看,居然发现静安居士给阿妍东西吃。 两人之间基本没有话,一见面,一个伸手、一个给食物,一个坐着吃、一个站着看,吃完了两人各自回屋,也不说再见,简直默契十足! 后来,连着几次,这两个人都是这样半夜偷摸见面,明兰疑惑,让丹橘找林栖阁的人打听,得知阿妍在林栖阁饭都吃不饱,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静安居士自己的口粮也不多阿,她怎么省得出东西给阿妍吃?”小桃一想到这,就替静安居士饿。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这般能吃呀?”明兰嘲笑她,“只是,静安居士吃不饱是肯定的了。按你们报来的消息,她们俩见面还是很频繁的。” “姑娘要不要在份例上给静安居士加些?”丹橘提议。 “不可,”明兰摇头,“我替大娘子管家,却单独给静安居士加份例,不仅与理不合,还会落人口实。再说,静安居士若知道,肯定也会拒绝的。” “那总不能让静安居士老那么饿着呀!”小桃还在替静安居士饿。 明兰:“这样,我们多做些糕饼送去小道房吧,就跟往常那样,也不用多说什么。” 小桃:“那不等于是用姑娘您的份例?” 明兰:“我有祖母接济,每个月的份例本来也有富余。” 小桃撇嘴:“凭什么林栖阁的人要我们养?那是林小娘自己的孙女,她怎么不去接济?哼!” 丹橘:“据说林小娘刚开始是挺疼阿妍的,可好像都是做戏给主君看?等把主君哄回林栖阁后,林小娘就彻底不管她了。” 小桃狂呼:“这是人干的事?” 第119章 守拙【感谢金主「浪仙」月票支持!!!】 明兰:“三哥哥呢?三哥哥也不管阿妍吗?” 丹橘:“不知道,三哥儿好像有很多事要忙。” 小桃嗤笑:“他当然事多,回回我出门都能见到他在路边和可儿拉拉扯扯,有时见不到可儿,就和其他的几个花儿果儿的说说笑笑,不知道的该以为他才是这院里的主子。有功夫来咱们这勾搭可儿,却没时间去管他的女儿?呵,还真是忙呢。” 明兰微微摇头没说话,心中暗叹:三哥哥这个作派,倒是跟父亲一模一样。 上一世,明兰和卫小娘在破落屋子里几乎快要饿死,她抓住给华兰立功的机会去劝说盛纮来屋里看一看,可盛纮却推说自己事多繁忙,没时间来看她们娘俩。事实呢?哪一夜不是在林小娘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丹橘:“哦,我想起来,好像有说三哥儿会私底下接济阿妍。只是每回被四姑娘发现都要大吵一架。” 明兰愣了愣:“这消息可靠吗?” 丹橘:“我也说不准,反正跟我通消息的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我刚仔细想了想,阿妍确实有可能有别人在接济,不然她应该是要每天都来找静安居士才对的吧?” 这倒是出乎明兰预料。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长枫比起盛纮倒还是略胜一筹的,好歹他真的有给自己女儿做点实在事。 明兰:“丹橘,林栖阁的人找你说话,你还是要多跟她们辩一辩,以免被人反向做局坑了去。” 丹橘点头:“知道的,肯定不能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多方打听、互相印证,这是姑娘教过的。” 明兰:“不仅是打听,包括物证也很关键。你刚才能想到用阿妍的食量去反推,这就很好。” 丹橘笑起来:“都是姑娘教的好!” …… 这日,天朗气清,刘妈妈来到暮苍斋。 她递过一张金漆单子,道:“这是海家姑娘的嫁妆单,还请六姑娘过目。” 明兰一眼都不敢往上瞟,连连推拒道:“不行不行不行……这是二嫂嫂的私人单子,要看也该是母亲看才对,我看个什么劲?” 刘妈妈:“是大娘子特要我送来给姑娘看的,她说姑娘是如今家里的管事,别管什么私房不私房的,总归得让你过目才是。” “这是母亲抬举,我算个什么呀。”明兰一边自谦,一边双手接过金闪闪的单子在头顶晃了两圈,立马送回刘妈妈手里,“这就当是看过了,以后等二嫂嫂进门,我这当小姑子的可不能再僭越。” 刘妈妈心说这六姑娘真是上道,满意点头,回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两个木盒子打开:“这是海家单独送过来的,说是象生花,不值什么,给咱们家里的姑娘一人送了一份,讨个新鲜,六姑娘或用或赏,都是海家的一点小意思。” 一盒十二支,以绸绢串扎成朵,栩栩如生,四季花样齐全,各有风姿,靠近可闻得淡淡花香,果真贵而不俗,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明兰欣喜万分地收下礼物,留刘妈妈吃茶,当着刘妈妈的面让翠微把这些花赏给暮苍斋众人,要翠微跟大家说明是未来二哥儿媳妇赏的,帮未来二嫂把人情先都铺垫开了,听得刘妈妈频频点头。 值班房里,一群小丫头收到好东西,兴高采烈地互相簪花,只有银杏一人在旁闷闷不乐。大家看她这样,恶趣味上头,更加大力地夸赞海家姑娘人品贵重,还故意说要把最漂亮的一支花留给银杏,气得银杏当场就把花砸了。 九儿见状,立马开骂,嘲笑银杏是没有主人的命得了主人的病,样貌、出身没一样能拿得出手,居然敢肖想二哥儿。把银杏骂哭了尤不过瘾,又东拉西扯地嘲笑可儿失身给三哥儿,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一会儿,整个值班房里的女使打成一团。 翠微等她们打得头破血流,才把人都罚到正厅门前跪下,让她们自己交代事情经过。刘妈妈听得怒火上涌:“这都反了天了!六姑娘还是快快将她们处置了吧!” 明兰踟蹰半天才下决心道:“没错,是该罚!!!就……就罚她们半个月的例钱!!!” 刘妈妈本以为她这回要痛下杀手,没想到只是罚钱,心想这六姑娘果然是不会管家,耐心教导:“六姑娘心慈,可我们院里都听说了,那个叫什么可儿的居然在路上和三哥拉拉扯扯……这管家从来就不是只管钱粮,家里的风气名声才是一等一的要紧啊!” 明兰听完居然笑了:“刘妈妈您这话说的,可儿本就是三哥哥屋里的人,是哥哥割爱才给了我,人家过来我应该疼她才是,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去罚她,那若三哥哥知道了,不得怪我呀?还更显得我不知好歹、下他脸面。” 刘妈妈听得咋舌,不自觉提高音量道:“这……这怎么是小事?她们都打起来啦!” 明兰依旧满脸天真道:“只要没闹到外面去,她们在我院子里闹腾也就闹腾点,左右还显得热闹些。再说了,不光是可儿,我二哥哥来时,银杏也时常和他说两句、追着他伺候茶水,这是她们心怀旧主,也是人之常情嘛。” 刘妈妈再也忍不了,转头就去把九儿打了一顿,又去敲打银杏,告诉她老实点,别胡思乱想动二哥的心思,谁知道这个小丫头竟然同刘妈妈说:“妈妈,少操些心吧,我如今是六姑娘房里的人,姑娘都没说话呢,您管的哪门子事儿啊。” 刘妈妈气得不行,又不能打她,转头就回葳蕤轩跟王若弗告状。 王若弗此时正抱着静安居士送的经书在拜,听得咬牙切齿但又怕犯口业,硬忍得青筋直突。 刘妈妈继续道:“大娘子,海家姑娘马上就要嫁过来了,三哥儿在外头生的孩子尚且还在家里不明不白地养着呢,要是在咱们二哥儿身上再上演一出,那可就……” 王若弗恭恭敬敬地把经书请回木盒子里,仔仔细细盖好盖子才道:“谁也别想碍着我长柏的路!” 她转身对刘妈妈冷冷地说:“都处置了吧。” 刘妈妈抬头看她:“都?” 王若弗:“我们既不能留人了,隔壁那贱人的耳目就更要切了。” 半盏茶功夫,王若弗带着好几名掌刑的仆妇杀到暮苍斋,把明兰院子里的九儿、银杏全部赶回葳蕤轩自己眼皮底下,把三哥的可儿打了一顿送回林栖阁,又把剩下几个闹事的一一发卖。 暮苍斋瞬间空了一半。 明兰的院子也干净了。 第120章 娇纵【感谢金主霸霸「yiyi168」月票支持!!!】 直到此时,翠微才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是故意纵得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要么招惹二哥儿、要么招惹三哥儿,再不然就是在院子里吆三喝四摔碟子摔碗,等她们娇纵惯了、不知收敛了,必定闯下大祸。特别是银杏,大娘子若知道她千方百计勾引二哥儿,必定要过来把她收拾了。” 丹橘:“大娘子收回九儿我能理解,毕竟九儿是刘妈妈的亲闺女。但银杏为什么不发卖呢?她那样惦记二哥儿,若收回葳蕤轩,便能常常见到二哥儿,大娘子不怕以后真出什么事吗?” 明兰:“以我二哥哥的秉性,就算他们再见三百回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之所以不发卖银杏,主要还是怕银杏离了掌控,若在海家嫂嫂进门前传出什么话来,恐怕影响两家婚事。” 小桃:“那大娘子为什么不把可儿也发卖走?三哥儿最近又没婚事。” 明兰笑道:“这是故意发回去恶心林小娘呢!可儿做啥啥不行,替林小娘打听消息恐怕也是勉勉强强,林小娘把她发来咱们院,多半是想让她远离三哥哥。” 丹橘:“可我听说林小娘是想占盛家长孙席位的,如果她接纳可儿,不是能更快达成所愿?” 明兰:“盛家长孙已经有了,只不过现在流落在外,若再生一个,那就是林小娘管教三哥哥不严了。再说,她现在穷成那样,哪里还能养得起更多孙子孙女。” 她们收拾完暮苍斋,明兰赶到寿安堂给老太太负荆请罪。 老太太自顾自做香,把明兰晾在一旁,等香都做好了,才抬头看她:“你说你错了?错哪儿了?” 明兰:“二哥哥待我这么好,我却算计到他头上,利用银杏对他的觊觎激起大娘子的怒火,借助大娘子的手把院子里的小鬼给清干净……我这么利用二哥哥,与林栖阁的有什么区别……” 老太太:“若长柏是你嫡亲的哥哥,你会这么做吗?” 明兰吐吐舌头:“长柏哥哥现在待我也跟嫡亲哥哥没区别了。若真是一母所生,只怕他反倒会骂我骂得更凶。” 老太太憋住笑:“那若你是大娘子所生,或是林小娘所生呢?” 明兰:“那要么是大娘子掌控全家,要么是林小娘精明似鬼地替我算计,总归我是不用事事钻营、处处算计的。” 老太太:“那你错什么了?” 明兰咽了口唾沫,不敢吭声。 老太太皱眉:“我教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在气你什么?” 明兰茫然地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睛。 老太太生气道:“就这么点小事,至于让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你看看你那小脸,都蜡黄了!你嫡亲的兄弟、你的亲小娘,未来你的亲丈夫、亲儿女,终究跟不了你一辈子,一辈子的路是你自己怎么来怎么去。今日你的盘算就很好啊!” 看着祖母用最生气的脸说最温暖的话,明兰一下子明媚起来。 老太太嘟着嘴道:“我问你,如果再来一次,你还做不做?” 明兰装出严肃模样,凌然道:“做!” 老太太一拍桌案,大声道:“你得做!做了你才能活下去。” 明兰哈哈大笑。 …… …… 天气渐热,暑气把人蒸得昏昏欲睡,花草也被晒得蔫蔫的,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 前厅里大娘子和盛纮正热情地招待海家贵客。今天是纳征的大日子,盛府早早就给海家送去丰厚聘礼,紧接着海家流水一般的嫁妆就抬进盛府。 所有人都在前厅围观。 海家仿佛是搬了一整个库房来此,从姑娘吃饭的碗筷、喝水的茶壶,乃至如厕的恭桶、睡觉用的被褥,甚至连百年后的寿衣都给备下,衣服料子几十箱,桌椅板凳几十件,直把盛家前厅塞得满满当当,和当年华兰出嫁时的阵仗不分伯仲,都是声势浩大的十里红妆。 林噙霜不被允许到前厅观礼,只能在林栖阁听下人们来回来地报信,越听越气越听越急,忍不住对长枫骂道:“都怪你!要不是你科考不中,这些东西本该都是你的!” 长枫正捧着碗喝汤,闻言笑道:“就算我考中了,这些东西也不是我的。人海家本就是看上我二哥哥一表人才,他又当着海家尊长的面立誓绝不纳妾,人家这才不计门第地把女儿下嫁给我们。如果他家只看功名,那今科排在我哥前面的还有十二个人呢,哪里轮得着盛家?” 林噙霜拿指头戳他:“没骨头的东西!你怎么只会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何时能跟你妹妹学学,也替你阿娘争回脸面?” 长枫懒得跟她老调重弹,速速扒拉两口,道:“我吃饱了,阿娘自用吧。” 墨兰细细地嚼完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净完口,才说:“食不言寝不语,阿娘,你怎么也被三哥哥带得失了风度。这日后要是和勋贵同桌吃饭还这样,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林噙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管风度?你没听外头的人说吗,盛家给海家送去了多少聘礼,海家又送回来多少,你仔细算算这笔账!盛家给出去的可都是日后你和你三哥哥的,海家送过来的呢?日后都会进葳蕤轩的口袋!我们真是亏大啦!” 林噙霜气得大汗淋漓,拿扇子直扇。 墨兰就着阿妍举过来的铜盆净手,道:“阿娘急什么,等我嫁进齐家,多少荣华富贵不都是阿娘的,现在且让她们嘚瑟,日后有的她们哭的。” 林噙霜连声道:“对对对,还是墨儿有志气!你一定要高高地嫁个豪门,气死葳蕤轩的贱人。” 阿妍没有意识到自己该退下了,她捧着铜盆在旁呆站,正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发愣。 她现在饥肠辘辘,恨不得扑上桌去大快朵颐。 自从林噙霜成功挽回盛纮的心,阿妍便被彻底发配进丫鬟们的房里,吃用也和丫鬟完全一致了——一天只有两顿,早餐和晚餐,中午这顿是没有的。 长枫虽然偶尔私底下会给她塞点东西,但在席面上被墨兰看得死死的,手指头都不能朝阿妍伸一下。刚开始他还会为阿妍争取一二,可被林氏母女数落了几次,他便逐渐说服自己:寻常百姓家也只一天吃两顿,如今这样也不算委屈了阿妍。 可阿妍受不了啊,她现在在长身体,每天又要干很多活,再加上小孩子本身就比较馋,一看见别人吃东西就流口水,肚子控制不住地呱呱叫。 墨兰看阿妍的样子,嘲笑道:“怎么,想吃?” 阿妍被她这么戏弄过几回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当真,强强忍住口水,摇摇头。 墨兰哼的一声:“算你识相。看清楚了,这是做主人才可以吃的东西,你不过是下人、仆人,只有在一旁看的份!” 墨兰嘴里只顾着骂阿妍,却没意识到旁边站着服侍的一圈都是下人、仆人。大家听她骂的话,个个都代入自己,觉得她在含沙射影,有些自卑地低下头,有些则生起气来:你是主人没错,可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地作践旁人?越想越气,决心下次找机会要在汤里吐口水。 阿妍就没想这么多了,她很庆幸这次自己的反应是对的,没有惹来墨兰更多的责骂。 等大家都散了回屋午睡,阿妍偷偷溜出林栖阁,往静安居士的小道房去。 第121章 惊险【加更,感谢金主霸霸「抑郁症患者w」给力打赏!】 自从那晚在静安居士那得到吃的,阿妍就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娘子充满好感,她不像林小娘总是笑得人发毛,也不像墨兰那般凶神恶煞,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每次见到阿妍都会给吃的。 前几次阿妍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毕竟那会儿人少,静安居士不让她告诉旁人,说这样是为她好。 只要有吃的,阿妍都是很听话的。她老老实实地守住和静安居士的秘密,谁问都不说,林噙霜问起那晚她偷没偷贡品她也只说窗户太高爬不上去,情愿为此挨上墨兰一顿打骂。 可最近阿妍感觉自己越来越饿,小小的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长个子了需要吃更多东西,每日还吃跟往常一样多的饭可就是顿顿都吃不饱。这会子才刚过午膳,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 靠近小道房时,阿妍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 “赵娘子?”阿妍认得这人,但她不想上前。万一让赵娘子知道她和静安居士的事,那可不妙。 阿妍躲在一棵树后面,她身量小,晒得黑,和树干简直融为一体。偷眼瞄去,看见赵娘子提着一个篮子,鬼鬼祟祟地在小道房前后张望。 阿妍看到篮子就到起吃的,忍不住吞口水,她单纯的心里有了个想法:赵娘子来给居士送吃的。 也许过会儿居士就会把这些吃的分给她。 想到这里,阿妍有点激动。 她双眼不错地盯住赵娘子手里的篮子,恐怕一不小心食物就飞走了。 赵娘子背上汗湿一片,顶着烈日在小道房周围逡巡三四圈。可能是太过紧张,也可能是热得发晕,赵娘子并没有发现树影后的小阿妍。 她什么人都没有发现。 确定没有人跟着,赵娘子悄悄靠近小道房窗口。 天气闷热,静安居士没有关窗,此时估计在午休,没察觉窗口有动静。 阿妍看见赵娘子探头往窗子里张望几下,而后蹲下身来,掀开篮子的顶盖。 这一掀,阿妍看见几条油亮亮的东西从里伸出头来,顿时吓得跌倒在地。 树下传来响动,赵娘子一惊,直接把篮子往窗户里扔,也不管让没让人看见,撒腿就跑。 阿妍坐在地上发抖。 她没见过那东西,不知道那叫蛇,也不知道有些蛇是有毒的。只是那冰冷的眼睛和滋滋的信子天然地带给她恐惧,逐渐在她心里渲染成一个恐怖故事——赵娘子扔了一篮妖怪到居士屋子里,居士被妖怪吃了! 如果静安居士被吃了,那以后就再没有人给她吃的了。 想到此处,阿妍突然生发出一股愤勇,她猛地从草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叫一边大哭,冲向静安居士的道房。 在远处倚着墙根打瞌睡的小桃被这叫声惊醒,朝这边探头,正看见阿妍猛敲房门,而后屋内传来静安居士低低的叫声。 “糟了!”小桃顿时从脚底麻到天灵盖。 如果静安居士在她盯梢的时候出事,那她从此以后可以不用做人了。 小桃奔到房门口直接把门撞开,两人同时冲进屋里,看见静安居士用被子捂着地上一团东西。 “这是什么?”小桃急问。 “蛇!”静安居士也有点喘。 小桃吓得后退两步,又忍着麻意朝静安居士伸手:“快……快快走吧居士,不要管它们了!” “我若放开,这些东西就会四处跑,到时要抓就难了,伤到人就更是罪过。” “那那怎么办?我我我去叫人!” “不,你别声张!悄悄地给我弄条麻绳和麻袋来,只要把被子捆牢,再丢进麻袋里,就没事了。”静安居士的手在抖,可说话不疾不徐。 “好好好!我马上去!”小桃低头对阿妍道,“你在这里守着居士,一有事就去祠堂叫人。” 阿妍下意识地点头,可她此时已经完全挪不动脚,也说不出话。 她看静安居士手里压着的东西在蠕动,害怕得眼泪直流,想上前帮忙,可腿脚根本不听使唤。 静安居士看她小脸苍白,压着气息安慰道:“没事的,有太乙天尊在,他会保佑我们。” 阿妍顺着静安居士的目光,看到墙上的天尊神像威严肃穆,果然感觉心里踏实一点,颤抖着声音问:“太乙天尊会镇压这些妖怪的是不是?” 静安居士点头:“那是自然。天尊在此,诛邪退避。” 闻得此言,天尊在阿妍的脑子里活了,他手持法器,对着被子里的妖怪施法,妖怪被一一降服。 阿妍的脸上终于爬上点血色,她盘腿坐下,正对着静安居士,学着画像里天尊的姿势,对静安居士认真道:“阿妍也帮忙。” 她觉得只要自己也做出天尊的姿势,便也能有法力,可以一起镇压妖怪。 很快,小桃带着麻绳和麻袋回到小道房。 此时静安居士已经慢慢地把一整团蛇束缚成球,小桃忍着恐惧上前,用麻绳把被子困住,直捆得麻绳都快不够用了才停手。静安居士一直抱着被子,让小桃把麻袋撑开,而后两人配合把被子整个塞进麻袋,再把麻袋口捆成死结。 操作完这一切,两个人都瘫软在地,阿妍犹自从旁“施法加持”。 小桃和居士看见阿妍这个样子,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 “什么?!”明兰第一次对小桃这么生气,“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报?!” “是……是静安居士要我别声张的。她说主君主母正在前厅办喜事,要是后宅乱起来,回头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也该第一时间让人来叫我呀!” “我当时正忙着和居士抓蛇,我我我实在分不开身阿姑娘!” 丹橘在一旁调停:“姑娘,小桃肯定是担心让别人来会把事情闹出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人帮忙。” 小桃疯狂点头:“是是是!就是丹橘说的,我怕被别人知道了,回头连累居士受罚。” “那你给居士检查过身上没有?确定没有伤吗?”明兰继续问小桃。 “确定!我十分确定!我威胁居士说如果不给我检查我就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居士答应了。” 听到这里,明兰才平静一点,她砰的一声拍桌道:“林栖阁的王八蛋,我小娘都已经出家了她们还不肯罢休,居然想出这样的阴险伎俩来害她。事情一旦闹开,我小娘要么被蛇咬要么被父亲罚,二哥哥的纳彩大礼也会受影响,一箭双雕,她们真是盘算得好阿!” 小桃:“姑娘,居士让我把蛇带出府去丢了,我没干,现在还在手上呢,想着留着是个证据。姑娘,您看要怎么处置?” “是该好好处置。”明兰冰冷地盯着窗外。 这一世,她本想安安静静地在盛家待到出嫁。只要阿娘和弟弟活着,只要祖母能稳稳当当地过她的小日子,那她盛明兰就算窝囊一些、多忍一些那也没什么,全当是换回几个亲人平安的代价。 这世道里能出头的事大部分都只有男子做得,女子稍微往前一步一步都可能遭人嗤笑。若是当家人有权有势还给撑腰,那也许笑话也就只是笑话,事情过了大家也就淡忘了;可若没人撑腰,或是撑腰的人自身也很艰难,那被人嗤笑只是第一步,紧随而后的是无处不在的刁难,什么人都可以说一句“活该”就来欺负你,婚配也将受到影响,没有什么好门第会愿意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进门做媳妇,就算嫁出去了,很大可能也要在婆家继续之前的噩梦。 一条名叫“尊卑”的戒律压在头顶,人人都得低头、事事都要让步,一个女人走不出后宅、避不开人言,那留在前方的便只有暗夜。 人性之善来源于“感同身受”,希望美好的事情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对向往的事物总是更为宽容和善待;人性之恶也同样来源于“感同身受”,因为被更高的人踩过,所以遇到更低的人,便要加倍踩上几脚,用来弥补自己心里那个不愿面对的伤疤。 明兰原本的计划里,她并不想那么快动手收拾林氏母女,毕竟她做什么事都可能会给自己和祖母惹来麻烦,还可能牵连静安居士和长栋,这大概就是佛语里说的“心有挂碍,不得自在”。她本想等顾廷烨顺利稳固权势,两人顺利完婚,到时换她给亲人们撑腰,就不用再仰仗盛纮的鼻息过活。 只可惜,林小娘和墨兰似乎忍不到那个时候。 “这一世我本想对你们母女小惩大诫,敲打敲打也就算了,偏偏你们母女这么着急找死!” …… 第122章 惊吓【感谢金主霸霸「乆乆不见了」连续月票支持!】 晚膳,林栖阁的餐桌上,母子女三人正净手准备用膳。 墨兰看到奉盆的不是阿妍,问:“那死丫头去哪躲懒了?” 云栽:“下午就没见着人,许是跑哪去玩儿了。” 墨兰:“哼,没规矩的野种,就这也配得哥哥当个宝似的护着。” 长枫:“你是一天不骂她就不痛快是吗?人家是招你惹你了要这么一天三顿饭地挨你骂?” 墨兰:“她长着跟你一样的脸,留着娼妇的血,她不挨骂谁挨骂?” 长枫:“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就不能稍微有一点慈悲怜悯之心,容这孩子一条活路?” 墨兰:“她活着走出去就是我的污点,我凭什么给她活路?她若懂事就该自己出门撞死!” “你简直蛇蝎心肠!”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在一桌菜上喷了个遍。 林噙霜一手拉住一个道:“行啦行啦!能不能让我先安静地吃个饭?今天折腾一天,可累死我了,你们两个冤家就别再折磨我了。” 长枫:“父亲要您禁足,阿娘天天在屋里待着,怎么就累了?” 林噙霜:“你以为我天天坐在屋子里啥事不干阿?若不是我殚精竭虑地替你绸缪,你小子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伺候?说起来我就来气,要不是你不争气……” 眼见着又要继续中午的话题,长枫打断道:“停,阿娘,再说这件事我就不吃了。” “不吃就拉倒呗不吃,我还要哄着你吃阿?”林噙霜怒骂。 此时,门口的丫头进来禀报:“六姑娘送来一个食盒,说是她亲手做的。” “六丫头?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亲自做菜送我们?”墨兰招手让人把东西拿进来,伸手准备去掀盖子。 林噙霜想到了什么,突然拉住墨兰的手,道:“慢!” “怎么了阿娘?”兄妹俩同时看向林噙霜。 “小心。”林噙霜声音不太稳。 “阿娘别总是疑神疑鬼的,六妹妹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枫不顾林噙霜的阻拦,伸手去掀盒盖,一打开里面居然有条蛇盘在大碗中央,登时吓得大叫。 提着食盒的丫头也看到了,嗖地一下把盒子往外扔,正掉在餐桌中央,里头的蛇滚到桌面上,林氏母女吓得尖叫着往旁躲,一屋子侍女也尖叫着跑到四处。 众人惊叫半天,赫然发现桌子上的蛇好像是死的。云栽壮起胆子举着椅子上前,用椅子腿去拱蛇,果然不动,这才靠近去看。 “这好像不是真蛇……”云栽看半天,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举到眼前细看,“这好像……好像是黄瓜。” 她用筷子挑开“蛇身”,看到中间插着竹签,道:“这是用三条黄瓜串成的,太长了,又煮得软,所以看着像蛇。” “你吃一口!”墨兰命令道。 “这……万一有毒呢?”云栽犹豫。 “既然是六丫头送来的东西,如果放毒,那不是她自寻死路?你快尝一口。”墨兰自从伤了腿,整个人变得更加强硬霸道。 云栽踟蹰半天,终于是在墨兰的呵骂声中勉强尝上一口“蛇肉”,她咀嚼了两下,快速吐出,道:“确实是黄瓜。” “你怎么不吞下去?”墨兰呵问。 “这……万一有毒……”云栽还是怕。 墨兰:“有毒我给你收尸阿有毒!你不尝怎么知道有没有毒!” 云栽只好又尝了一块,这次闭着眼吞了下去。 过半晌,林噙霜问:“肚子疼吗?或者哪里不适?” 云栽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除了害怕得心跳比较快,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朝屋内诸人摇头道:“应该没毒。” 林噙霜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墨兰气得摔碗:“她盛明兰是疯了吗?做这鬼东西来吓我们,她是觉得如今有人撑腰抖落起来了?还是当家当得脾气大了,要骑到我们头上撒野?我现在就要找爹爹来,让爹爹瞧瞧她干的好事!” “不可!”林噙霜很急,她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没有出现的,除了阿妍,还有赵娘子。她觉得明兰这盘“黄瓜蛇”不是平白送来的,绝对不是。 “为什么?难道阿娘也怕了那个小贱人?”墨兰还不知赵娘子今天做的事。 “对,我是怕她了!她如今管着家,今天又是你二哥的纳彩大礼,我们后宅出一点动静都会被主君记恨上。” “阿娘怕什么?父亲若知道我们受了如此委屈,肯定会为我们做主的呀!”墨兰坚持道。 “不,别去!听我的!你父亲今天忙得很,别去给他添乱。” “阿娘何时变得如此委屈求全了?二哥哥的婚事能有我们的安危重要吗?万一六丫头送来的是条真蛇,那我们全家恐怕都已经被蛇咬死了!阿娘怎么……” “别说了!我叫你别去你就别去,不要在这给我添乱!”林噙霜大声吼道。 墨兰很少被这么吼,加上最近比较敏感,一下子哭起来:“阿娘你是不是也嫌弃墨儿了!你是觉得墨儿的脚好不了,所以要把墨儿逼死吗?” 林噙霜此时心乱如麻,哪里还有耐心去哄墨兰,再次吼道:“住嘴!给我安静!” 她需要安静地想一想,想一想到底怎么回事。 长枫在一旁气得不行,看她们母女俩只顾吵吵,也懒得跟她们废话,径自出了林栖阁,朝暮苍斋而去。 “盛明兰,盛明兰你给我出来!”长枫风风火火地闯入暮苍斋,全然不顾满院子仆妇的阻拦。 明兰已经早早用完晚膳,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林栖阁的人来。 “没想到来的是三哥哥。四姐姐和林小娘呢?”明兰坐在主座,长栋坐在侧旁,丹橘、小桃还有小蝶都在。 门口的翠微咳嗽两声,原本围着的下人立马退开,没一个敢留下多听半个字。 现在的暮苍斋全都是自己人,翠微管起来简直不要太顺手。 “哼!你干的好事,把我小娘和四妹妹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力气来找你?”长枫也不管外头有没有人,扯着嗓子大骂。 “三哥哥,你要是知道林小娘干了什么好事,就不会觉得我送条黄瓜蛇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了。” 第123章 良言(一)【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长枫:“你什么意思?” 在一旁沉默坐着的长栋突然站起身,垂手捞起身边一柄剑,那只剑似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不长,但寒芒四射。长枫这才发现他居然带着武器,后撤一步道:“你们姐弟想杀人?” 长栋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进到屏风后,里面传来呜呜啊啊的声音,接着一个胖乎乎的妇人被长栋用剑鞘顶着滚到前厅。 烛火昏黄,长枫低下头来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熟人,他更气了,指着长栋骂道:“你们姐弟居然绑了林栖阁的管事娘子,你们真是无法无天啦!” 明兰:“三哥哥,你先听听赵娘子要对你说的话吧。” 长栋从赵娘子口中扯下布团,由于扯得过于用力,赵娘子被带着倒向侧边。 等终于恢复能说话了,赵娘子哭着对长枫道:“三哥儿快救救奴婢,三哥儿快救救奴婢!这些都是林小娘要我做的,都是林小娘要我做的阿!” 长枫:“这是怎么回事?我阿娘要你做什么了?” “她……她让我用毒蛇害死卫小娘……” 赵娘子哭哭啼啼地把前因后果说完,把林噙霜如何如何逼她、周娘子如何如何教她、以至于在何处购得何种毒蛇都一一详说。长枫听完愣怔了得有几十息,看向明兰和长栋的眼神也逐渐茫然:“这……这不可能阿!我阿娘虽然平时嘴毒了些,可她是很柔弱的人,她怎么会……怎么会……” 明兰冷笑:“柔弱?林小娘放蛇杀人证据确凿,你居然说她柔弱?” 长枫:“怎么就证据确凿?这些不过是赵娘子的片面之词,万一是她收了你们的黑心钱栽赃我小娘呢?” 赵娘子凭白无故罪加一等,急得在旁大叫:“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林小娘!我没有栽赃没有栽赃啊!!!” 明兰:“既然赵娘子的话您不信,那还有一个人,她的话三哥哥应该能多听进去一些。” 小桃进里屋,带出一个小小身影。 长枫一看到立马蹲过去:“阿妍?”他抱着阿妍翻了一圈,“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莫非也是被绑来的?” 阿妍忍了半天,此时见到长枫终于哭出来:“父亲!赵娘子放妖怪去吃居士!她要吃掉居士!居士那有好多好吃的,阿妍不要她被吃掉!” 阿妍趴在长枫肩上哭得断肠,话也说得颠三倒四,长枫什么都问不明白,只能去问明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兰:“赵娘子去静安居士屋里放毒蛇,被阿妍撞见了。阿妍没见过蛇,就叫它们为怪物。今天要不是阿妍率先发现、高呼示警,静安居士恐怕真是要葬身蛇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小桃深深地低下头。她在为自己打瞌睡而自责。 长枫觉得这个说法太过荒唐,又问阿妍:“你为什么会在静安居士那里?” 阿妍:“居士给阿妍吃的。” 长枫:“她给你什么吃的?” 阿妍:“好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你别乱吃阿,东西干净吗?不是在地上的吧?是不是她们骗你去吃的?”说着,眼神不善地扫视众人。 阿妍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在篮子里,一个一个放在篮子里。阿妍去,居士给。” 听闻此言,长枫知道至少静安居士给的是正经食物,略略放心,对阿妍道:“那你也不该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呀,万一里头加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阿妍委屈地低下头。 明兰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三哥哥,你没发现你亲生女儿天天吃不饱饭吗?你看她干瘦成什么样了?五岁的孩童,就算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都长得比她壮。静安居士看她可怜,自己省吃俭用地接济她,你居然还在这里胡乱攀咬!三哥哥,你与跟浪费时间我阴阳怪气,不如回去问问林栖阁的人为什么要刁难一个小孩子。” “这不可能!我交代过她们要多给阿妍些饭吃的,”长枫把阿妍从自己肩头拉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们没有给你饭吗?” 阿妍点头又摇头:“给了,吃不饱。” 明兰继续说:“她在你们林栖阁吃不饱,只好去祠堂偷贡品,那几日祠堂正供着二哥哥夫妇的庚帖,幸好被静安居士撞见,才没让阿妍闯下大祸!居士看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心拿出自己的口粮来接济她,你却怀疑人家的用心?两个月了呀,你这个父亲恐怕都不知道,你女儿两个月里都在一个出家人的屋子里讨饭吃!” 长枫问阿妍:“是真的吗?她说的都是真的?” 阿妍点头:“静安居士是神仙,她每天都能变出吃的给阿妍。” 长枫怒急吼道:“你饿了你来告诉我阿!或者去咱们小厨房里找吃的,怎么要去别人屋里讨饭?” 阿妍一下子哭起来:“呜呜呜……父亲忙……呜呜呜,父亲不在……小厨房没有吃的呀!”她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在座众人没一个听不明白。 长枫愧疚得抱紧阿妍,一句话都说不出。 众人也看得五味杂陈。 明兰:“阿妍心里念着居士的好,看到有人要害她就急着要去救她,要不是居士和小桃处理得宜,你的亲生女儿怕是也会被蛇咬。人命关天,难道三哥哥你还要袖手旁观吗?” 长枫抱着阿妍低声道:“这些都是我小娘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奈何,阿娘根本不听我的……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我在林栖阁、在这个家……我什么都不是……” 明兰:“你唤父亲一声爹爹,唤大娘子一声母亲,走到哪里人人都尊称你一句盛三郎,你怎么会什么都不是?” 长枫:“你知道什么?父亲眼里只有二哥哥,大娘子视我如眼中钉,祖母只爱你一个,家里只有我小娘肯让我倚靠……可如今我科场失利,我小娘也不指望我了,现在连我亲妹妹都能指着我鼻子骂……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多余的。” “三哥哥,你是阿妍全部的指望,你如果现在就这样颓废,阿妍日后该怎么办?” 长枫轻轻拍着阿妍的背:“她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她被她娘抛弃,我被我娘抛弃,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我哪里知道她以后要怎么办?” 明兰料想过长枫会这么无能,但真听到他说这些话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三哥哥,我今天听阿妍说了你许多事,我知道,你心里是疼这个孩子的,否则你不会教她那么多道理。” “教她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回过头来她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不如什么都不懂,就学些干活的本事,好能养活她自己。” “如果她继续留在林栖阁,就算学再多的本事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话怎么说的!” “哥哥别怪我说话难听,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替阿妍检查过身上,到处是淤青,她在林栖阁没少被人欺负吧?” 长枫心疼地揉揉阿妍的背:“哎……都怪我,我要是能早点考上,也能多为她说几句话,也不用让她天天受墨兰的欺负。” “四姐姐为什么欺负她?” “墨兰觉得她太像我,让别人瞧见,她的脸面挂不住。” “阿妍的确很像三哥哥……” “呵,你也觉得她是个污点吧?就是你们这些拜高踩低的人,才让无辜的孩子没有活路!” “她是不是污点、有没有活路,并不取决于旁人,而是取决于你啊三哥哥!你是她的父亲,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为她的今后打算、她日后就有什么样的前程……” “我都说了!”长枫打断明兰,“她的日后不由我打算,都是我小娘在把控,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我小娘……我小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兄妹,我若胡乱插手,怕是会带着全家走向灭亡……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呀!”他想起自己胡言乱语差点害死盛纮的那次。 明兰:“三哥哥若只知一味低头,不去规劝管束林氏母女,那真的会让一切走向灭亡。” 长枫:“规劝管束?呵呵,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栖阁能有今天全都靠我小娘一力支撑,我凭什么去规劝管束她?我规劝管束她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到时候林栖阁被父亲彻底厌弃了你来负责?” 明兰:“林栖阁的前途我能负什么责?你才是林噙霜的儿子,林栖阁的未来当然是你来负责。” 长枫:“我负责我负责我怎么负责?我凭什么负责?” 第124章 良言(二)【加更,感谢「抑郁症患者w」给力打赏!!】 明兰:“就凭你读过书,见过世面,就凭你进过科考场,拜过孔圣人!你既读过那么多书,就该知道林小娘做的许多事情都于盛家无益,你不但不规劝,反而袖手旁观,你不觉得有负圣贤吗?当初,庄学究来家里开课,要求我们卯正就要到堂,你无一日旷课也无一日迟到,你这般勤勉,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官作宰吗?可若连身边亲眷都约束不了,你以后还怎么去管理一方百姓?”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前程!” 明兰白天已经气过一场,怒火一直在胸口压着,此时见长枫全然听不懂人话,激得大怒:“就凭我和你上了一个书塾,就凭你说的话差点害死全家而我说的话救了全家!” 长枫第一次见明兰这幅面孔,震惊无比:“你……你何时变得这么狂妄自大……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狂悖的话。你真是……真是以为这个盛家是你做主了吗?!” 明兰气得小脸通红:“三哥哥,若今日你来就是与我作这些口舌之争,那现在就请你离开吧。我会带着赵娘子的口供和那几条毒蛇作物证,等二哥哥婚事完成后呈交给父亲,到时,林小娘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去想吧!” 长枫怒火到顶,听闻此言却当场就怂了,软下声道:“这不就是一时话赶话吗……六妹妹,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着急啊……” 林栖阁已经出过好几次事,盛纮对他们三人已是大不如前,说要给林小娘添置的私产也一直拖着不给,林栖阁上下都大手大脚惯了,骤然没钱,实在度日如年。如果这次再闹起来……那他们的好日子就真是到头了。 明兰知道长枫投鼠忌器,不敢真的跟她翻脸,而她自己也并不想把矛头对准长枫:“三哥哥,我能与你说这么多,就不是有意在为难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清醒过来,去约束一下你的小娘和妹妹!” 长枫听到这话才把心从嗓子眼里放下,可要他约束林小娘……怎么可能……他突然懊恼地抱住头:“你就说我怎么约束?阿娘的盘算从不与我说,四妹妹又看不上我,我说什么她们都不会听的!” “说不听就骂,骂不听就打,打不了就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拨乱反正。你以为你的纵容是对她们好吗?这是让她们去撞南墙!等撞到头破血流了才知道哪条路不该走。可到时候,只怕全家都要跟着葬送。她们母女的心气被父亲养得太高,也许就算到死也想不明白究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怕到时全家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三哥哥,你真的看不明白吗?” “我明不明白有什么意义?连你都知道她们心气高,父亲说的话尚且只听三分,何况是我说的话……” 明兰终于是放弃了:“好吧好吧!三哥哥,这件事上,不管你是真无能还是假无奈,我不想与你再多争论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终归都是林栖阁自己的命数。我们来说说另一桩事吧,今天阿妍救了静安居士,于公于私,我都要报答于你。既然你说不知要如何给阿妍绸缪将来,那不妨听我一言。” “你想说什么?”长枫把阿妍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看向明兰。 “阿妍的样貌与你颇为相似,若继续留在这府里,有朝一日必定惹来祸端,既会误了三哥哥的姻缘,恐怕也会给她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三哥哥舍得,过段时间我亲自帮你把阿妍送回宥阳老家,到时交给大伯父一房抚养。” 长枫本以为明兰要挖坑给他跳,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说,支支吾吾半晌,道:“这……大伯父能肯吗?” “若是当主人姑娘养那自然不能,到时又得把阿妍的身世和盘托出,那和养在咱们自己家里就没两样了。去到宥阳,我们只说这是路上捡来的孩子,带着不方便,求大伯父当个丫鬟好好照顾即可。” 长枫瞬间又觉得这是个坑了:“为什么去到宥阳还是只能当丫鬟!” “那不然呢?告诉伯父说这是你的骨肉?然后再骗伯父说她母亲是良家?清醒点吧三哥哥,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她母亲是娼妓,但凡上了门第,人家都要问一嘴她的身世,一旦知道她上不了族谱、是个私生女的,那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你真打算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把她的身世和大伯父一家言明?” “那些话是说给众人听的!!!大伯父见过你,一看到她这张脸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话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几位尊长。我之所以想到这一步,是因为大伯父如今全靠着父亲在京里的关系做生意,两房利益攸关,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这种丑事再抖落出去,只会替你遮掩,但其他人可未必。若你还要求大伯父给阿妍身份,那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到她身上,到时,恐怕多少谎言都瞒不过去。” 明兰看长枫有被自己说动的迹象,进一步道:“我们不求给阿妍多高的身份,只让她在盛家当个女使长大,这样既不显眼,又有大伯父夫妻看顾,她能有口饭吃,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等她成人了,你再给她选个清白人家、备上厚厚的嫁妆,让她以盛家女使的身份嫁出去,体面又风光,以后若她孩子出息,给她争个诰命回来,三哥哥,阿妍这辈子就彻底活出来啦!” 长枫细细盯着明兰看了会儿,没头没尾道:“六妹妹,我今天才发现,你其实颇有心机。” 明兰正沉浸在对阿妍未来的畅想里,没想到长枫居然说这样的话,一时如热灶泼水好不烦闷,叹口气道:“我这些心机都是为的你女儿,这些本来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该想的!三哥哥若真心为着阿妍好,还是说点有用的吧。” 长枫思索良久,逐渐点头:“你说得对,与其让阿妍在这里受罪,不如让她换个身份,重头开始。六妹妹,你若真的替我办成此事,我记你的好。” 明兰:“三哥哥言重,我本就是报答阿妍对静安居士的救命之恩,此番过后,我们互不相欠。我只希望三哥哥能看在阿妍的份上,不要将今晚的话告知旁人。如果林小娘和四姐姐知道了……你清楚她们会在父亲面前说什么的,到时我受罚事小,只怕阿妍就真的要困死在林栖阁。” 长枫摸着阿妍的头,对明兰道:“你放心吧六妹妹,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她去宥阳之前的这些日子,若是再回林栖阁,恐怕……” “这几日就留在我这里吧,你回去跟林小娘说你把阿妍送来我这里了,以后份例也不用林栖阁出,我知道林小娘最近手头紧。” 长枫朝明兰深深作揖:“六妹妹高义!” 他想了会儿,又说:“今日这个‘黄瓜蛇’,我瞧着很好。如果我小娘和妹妹去跟父亲告状,你就说是我逼着你做的。” 这话把明兰说愣了,她没想到长枫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长枫看她怔在原地,笑了笑,说:“难得看见墨兰吃瘪。” 长枫低头捏捏阿妍的脸,对女儿说:“你这辈子命苦,没能跟着我享福,等去了宥阳,有大伯一家给你撑腰,你就可以改天换地过上好日子!” 阿妍不懂什么是好日子,只问:“不会饿肚子吗?” 长枫一阵心酸:“不会,再也不会了。” 阿妍高兴地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阿妍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她越高兴,长枫越难过,他发现明兰刚才的话还是说轻了:别说约束自己的小娘和亲妹,他连让自己女儿吃饱饭都做不到。堂堂七尺男儿,有手有脚,竟然无能到这般田地。 他看向一旁的长栋——八岁不到已经拿着剑保护自己的姐妹了。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明兰见长枫一会儿看阿妍一会儿看长栋,神色痛苦又纠结,料到他心中所想,耐心道:“三哥哥,我见你对阿妍好,便知你和林小娘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所说的难处,我也能理解。可你是男子,是林小娘日后唯一的倚靠,若你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更是能开府自立,到时想做什么不是自己说了算?这一切,都得基于你今日的警醒,但凡行差踏错,犯下不可弥补的大罪,那什么自立什么嫁妆就都没了。若你在林小娘母女面前拿出未来当家人的气势,在她们误入歧途时好言规劝,日积月累的,她们肯定会有所改变。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你坚持劝、日日劝,总有一天可以敲醒林小娘和四姐姐,就算敲不醒,但至少也能让她们少做些错事,对不对?” “自立”、“自己说了算”这几个词深深地扎进长枫心头,他如今苦求的不正是这个吗?如果他在林栖阁说话有分量,那阿妍就不用求到一个尼姑面前去讨吃的;如果他在盛家说话有分量,那阿妍就还能叫回盛碧妍…… 长枫若有所思地看向明兰:“你私下里也是这般规劝于八弟的吗?” 明兰走到长栋身边,亲切地拉起他的手:“长栋是最好不过的弟弟,他很明事理,用不着我规劝。” 长栋正在黑着脸镇场,突然被夸,有点不好意思,表情还在凶着,可脸颊腾的一下红了。 长枫羡慕道:“我的亲妹妹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明兰:“三哥哥,我和长栋都是你的亲手足。” 长栋好久没在家人身上看见这样的好脸色,有点感动,道:“六妹妹,原来小娘和墨兰说你的都不是真的。其实你很好!” 明兰:“三哥哥现在才知道,未免晚了些?” 长枫哈哈笑起来:“是是是,我今日才知,自己原先真是猪油蒙心,竟然看不清家里到底谁对谁错。罢了罢了!今日我索性豁出去,你把赵娘子和那包蛇都给我,我亲自去跟父亲说。” “果真?!”一屋子人都惊讶道。 “既然我自己说服不了阿娘,那就让父亲去教训她吧!”他低头摸摸阿妍的脸,“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为自己女儿做点什么。” …… 第125章 良言(三)【感谢起点尾号「011」的金主月票支持!!!】 等长枫走后,小桃凑到明兰身边,问:“姑娘,三哥儿会不会带着人证和物证跑了?” 明兰:“你怕他会湮灭证据,保护林氏母女?” 小桃点点头:“他之前还在嘲笑姑娘你有心机,转头就说要自己去揭发林小娘,总让我感觉怪怪的。” 明兰:“我也很意外,本来只是想在他心里扎根刺,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过,他如果真去毁灭证据了也没关系,我也没指望这次就能扳倒林噙霜。” 丹橘:“那姑娘今天闹这一出是为什么?” 明兰:“我以为林噙霜会自己来,打算让她在这个院子里和自己买来的蛇促膝长谈一番,好叫她知道静安居士动不得。有我在,有长栋在,她什么诡计都无法得逞。只是没想到,光用几条黄瓜就把她吓得不敢出门,居然派三哥哥来吓唬我。”她想了一想,又摇头,“不对,三哥哥明显不知道林小娘干的事。来暮苍斋闹,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思。” 长栋在旁非常男子汉地说:“哼!有我在,谁也不能动居士和我六姐姐!”想了会儿补充道,“还有大娘子和我二哥哥!”过了会儿又补充道,“还有我顾二哥哥!” 一派小大人的模样,把众人都逗笑了。 丹橘凑上前去问长栋:“前面四个人也就罢了,两个是你嫡亲的亲人、两个是抚养你长大的恩人。可顾二哥哥是为什么呀?” 长栋认真道:“他教我武艺,赠我宝剑,是我的师兄,我当然也要保护他!” 丹橘:“师兄?不应该是师父吗?” 长栋:“他不让我叫他师父。” 丹橘:“为何?” 长栋:“他说辈分不对。” 丹橘:“那该是什么辈分?” 长栋:“该是跟六姐姐一个辈分。” 丹橘笑嘻嘻地看向明兰:“哟,看来这顾二哥真是功夫做到家了呢。” 明兰笑着白她:“顾二哥的意思是跟二哥哥一个辈分!” 小桃和丹橘咯咯笑了会儿,接着问:“姑娘不怕林小娘把咱们吓她们的事情捅到主君面前?” 明兰:“其他事我不敢说,但唯独这件,林噙霜是断然不会做的。” 小桃:“这话怎么说?她们母女不是惯爱到主君面前哭?” 明兰:“这次不一样。她们在二哥哥纳征大日做出这种丑事,本就算准我们出事也不敢声张,只是她没想到,不但人没死,还留下把柄在我们手上。她要是亲自来和我理论,我一定要让她体会一回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父亲知道这件事被我平息,只用一道菜暗中点她们,没把事情闹大,父亲不仅不会骂我,还会夸我做得好呢。” 小桃还是没听明白:“可从前主君一听说她们母女受委屈,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旁人的呀?” 小蝶上前道:“傻小桃,往常那是没有更要紧的东西摆在前头。主君最在意的从来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的颜面。今天二哥儿纳征大礼,前厅来的都是海家的人,他们家在文官中威望甚大,最看重的就是礼仪规矩,林氏放蛇杀人的事如果当时就闹出来,那主君就是丢脸丢到了整个朝廷面前,海家的婚事怕也会就此告吹。主君不会容忍这样的事的。” 小桃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如果林小娘敢去主君那告,反倒能帮姑娘立功!”她顿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哎呀,那如果让枫哥去说,功劳不就都是他的了?姑娘刚才为什么交代枫哥别把您说出去阿?!” 小蝶:“这劳什子功劳要它干嘛?就该让枫哥去闹!这样既离间了主君和林小娘,又能让枫哥在主君那边讨到好,以后兴许他在林栖阁说话也更有分量些,有他和林小娘母女缠斗,我们也能省心点。” 明兰微笑颔首:“小蝶姐姐果然在葳蕤轩呆久了,看事情更明白。” 小蝶拉着明兰的手:“从前我是真不懂。可跟着栋哥儿去到葳蕤轩的这些年,回回见到大娘子在林氏母女手里吃瘪,我这才明白当初姑娘说的那句话。” 小桃好奇道:“姑娘当初说的什么?” 小蝶:“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 长枫到葳蕤轩时,盛纮夫妇正在热火朝天地回味白日里的风光。 “要不说还是我家大娘子贤惠,把这么大的场面操持得井井有条,真让为夫君佩服!”盛纮对着王若弗没口子地夸。 王若弗傲娇道:“主君今日该知道,娶我还是有些好处的吧?” 盛纮笑眯眯地:“为夫当日娶大娘子一如今日柏儿娶海家姑娘,我又怎会不知大娘子的好?” 王若弗咧着牙花子乐个不停,今天一天下来,她耳边的好话就没停过,夸她办得好的、夸她有福气的不一而足,王若弗快乐得无以复加。 两人正举杯对饮,彩环在门口禀报:“主君、主母,枫哥求见。” 王若弗瞬间垮脸:“他来做什么?” 【林栖阁的贱人又要来我这里勾走主君!】 彩环:“枫哥说有要事禀报。” 王若弗:“要事要事,今天我柏儿的喜事就是要事!他们母子又想耍什么花招?” 【蠢出世的王八,没看见我和主君正说话?干嘛这时来报那贱人院里的事!!!】 彩环:“奴婢看着似乎不对,枫哥捆了院子里的赵娘子,还拖了个麻袋过来……” 王若弗:“什么?!” 盛纮:“这是什么情况?快快,快让枫儿进来。” 盛纮都开口了,王若弗只能认,她气不打一处来地狠瞪彩环。 长枫把人证物证都带进葳蕤轩,进门就拜:“父亲,儿子小娘做了错事,儿子替她来求父亲原谅!” 盛纮惊愕:“怎么了?霜儿怎么了?” 长枫言简意赅:“小娘派身边的赵娘子出去买毒蛇,趁静安居士午睡去放蛇,被阿妍发现,来告诉了我,我盛怒之下绑了赵娘子,把蛇也抓来了。” 他指着地上那个麻袋。 原先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一听说是蛇,登时尖叫四散。 王若弗一口气跑到院外才对屋里的长枫大骂:“天杀的贱种!把那毒物带进我屋里,你是要谋害亲长啊!” 盛纮也吓得不轻:“这是作甚!” 长枫依旧跪在地上:“父亲放心,里头还裹着一层棉被,那些东西跑不出来的。” 等王若弗叫人把那个麻袋拉走,夫妇俩才重新回到屋里。 盛纮惊魂未定:“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枫:“儿子无能,科考不中,亲事未定,让小娘着急。她眼看二哥哥得娶贤妻,心有不甘,便作此计策,想扰乱前厅的大礼。” 王若弗嘭的一声拍案而起:“找死!” 盛纮冷冷地看着长枫:“此言当真?噙霜是你的生母,你若攀蔑于她,可是不孝的大罪!” 第126章 良言(四)【感谢「地球保卫科科长」月票及推荐票支持!】 长枫:“父亲,儿子知道攀蔑生母是重罪,可此事证据确凿,实在做不得假。” 盛纮看向赵娘子:“你说,是怎么回事?” 赵娘子重新说了一遍,只是这回把小桃和暮苍斋的人都隐去了。 “阿妍为什么会在哪里?”盛纮也问出和长枫当时一样的问题。 长枫一字不漏地复述明兰说的话,言明静安居士如何节省口粮接济阿妍又如何隐忍不说,盛纮听完,知道这是卫恕意能干出的事。 王若弗在一旁听得气抖冷,忍不住大骂:“她就是算准了今天海家人都在,要让我们全家丢脸吧?她就是要毁了我柏儿的前程!!!” 盛纮难得赞同王若弗的意见:“幸好事情被按下了,否则,我的老脸得丢到十里地外去。” 长枫倒头拜道:“儿子无能,不能约束自己的小娘,让她在家族大事之日做出此等丧德败行丑事,儿子愿替小娘领罪受罚。” 盛纮:“既然静安都瞒下了,你为何还跑来我这里揭破?你若不说,家里再没人会知道,你和你小娘也都不用受罚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长枫:“儿子原来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良心不安,所以让人用黄瓜做了条假蛇去……去吓吓小娘,想以此点醒她,让她不要再作恶……可小娘非但不听,还口出狂言……哎,儿子怕小娘再做错事,到时毁会了二哥哥的迎亲大事,只能大义灭亲。” 王若弗大骂一声:“她敢?我打死她!” 嫌恶的表情终于还是爬上了盛纮的脸,他瞟了一眼王若弗,对长枫道:“你接着说。” 长枫:“儿子曾因胡言乱语害得父亲受困宫闱,儿子一直为此事自责懊悔。儿子静思己过,发现过往种种错事,盖因儿子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不能在错事发生时及时警醒,这才酿成大祸。故而,这些日子以来,儿子苦读经义、日耕不辍,希望能像父兄那般,从此做个明理之人。这次发现小娘做出此等有害家族之事,儿子就算顶着不孝的大罪也必定要站出来了,否则,日后受害的会是整个盛家。” 盛纮:“没错,我们读书人,说话做事都得看长远、顾大局。这些日子你的苦读果然有用。” 王若弗生气道:“官人别光顾着夸他了,他小娘险些害死全家!我看她就该被打死!” 盛纮瞪她一眼:“这不没出人命么。” 王若弗:“要真出人命就完啦!” 盛纮:“此事疑点颇多,我看还是把霜儿叫来,我当面问问她。” 一盏茶功夫,林噙霜被带到葳蕤轩,进院看见赵娘子就知道事情败漏,进屋看见长枫也在,心头大惊,不敢说话。 王若弗:“跪下!你个黑心肠的贱人!” 林噙霜扑通一声重重跪地,掩面哭泣:“大娘子是家中主母,您要我跪我肯定跪,可您总该把缘由说个明白,总不能凭白无故糟践人……” 王若弗拍桌:“你趁今日我儿纳彩,在后院放蛇杀人,意图坏我儿婚事,你还敢狡辩!” 林噙霜:“大娘子,奴婢冤枉呀,大娘子说的这些奴婢全然不知。” 王若弗:“你还装?你贴身的女使、你自己的亲儿子都来主君这里告状,你让人买来的毒蛇正在柴房里放着呢,要人拿给你瞧瞧吗?” 林噙霜抬眼恶狠狠地瞪向长枫:“逆子!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长枫朝林噙霜作揖,面无表情道:“阿娘,做错事就认,以后改就好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您就别执迷不悟了。” 林噙霜:“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怎么就证据确凿了?你是不是收了别人什么好处?是不是大娘子教你的?” 王若弗:“还敢攀咬!” 长枫:“小娘别乱猜了。儿子只是希望你悬崖勒马,别再害人。” 林噙霜气得胸口起伏。这件事情太突然,她想过会有人来盛纮这里告状,可那人不应该是长枫。她完全懵了。 盛纮低头与林噙霜对视,问:“霜儿,你为什么这么干?” “纮郎……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你不要再说什么不知道、被冤枉的话,事情是枫儿告诉我的,赵家的把何时何地买的何种蛇都说得明明白白,你总不希望为夫还打开袋子拿出蛇来与你一一对峙吧?” “不不不!纮郎不要!奴婢……奴婢认……这事,是奴婢做的……”林噙霜说着呜呜呜地哭起来,“可奴婢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呀!” 盛纮:“你有何苦衷?” 林噙霜泪眼婆娑地看他:“纮郎这些日子对霜儿冷若冰霜,也不怎么来看墨儿的伤。霜儿……霜儿以为纮郎又回卫氏屋里去了,所以……所以……” 盛纮:“所以你就要害死她?” 林噙霜:“不不!奴婢……奴婢只是想让赵娘子去买几条拔了牙的小青蛇吓唬吓唬她,让她别再缠着纮郎,可没想到这个姓赵的毒妇居然买来毒蛇……是奴婢御下不严……” 几句话,把蓄意谋杀变成了御下不严。 盛纮冷笑:“毒蛇什么价钱,青蛇什么价钱,你以为我这个官是白当的?” 朝奉大夫的职责是参与朝议,对民生世情的各方面都要涉猎,才能应对皇帝随时可能投来的问题。 林噙霜没想到这次盛纮并不再接受她的迷情计,睁大眼睛惊恐道:“纮……纮郎……” 盛纮:“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卫氏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和她旧情复燃?她现是出家之人,道房就在祠堂边,你是觉得我有多不知廉耻才会去她那里行苟且?还妄想以‘痴情’二字栽到我身上,怎么,难道是我让你去放蛇害人的?” 林噙霜咽了口唾沫。 盛纮:“卫氏出家都多少年了,一直和你相安无事,你哪天不选偏在长柏纳彩之日行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想让我在整个士林面前出丑吗?还是想让盛家从此成为汴京的笑柄?” “没……没有……纮郎……” “我真是把你给宠坏了!”盛纮大骂,“要不是枫儿发现及时,你当真是要把全家都害死!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进她自己的卧房,今日起,除非我有令,谁都不许见!” “纮郎……纮郎不要阿!霜儿只是太过情深这才……”话没喊完,已经被刘妈妈带人拖出去,在门口就堵上了她的嘴。 长枫:“儿子回去必定日日规劝小娘,让她安分守己。” 盛纮点头。 长枫:“这次是阿妍来报儿子才能得知,说起来这孩子也算立功了,儿子想替她跟父亲求个恩典。” 盛纮有点不快,但没说出来,只问:“什么恩典?” 长枫:“儿子怕她在林栖阁再被有心之人惦记,斗胆想让她去别处伺候。我看暮苍斋那边刚清走不少人,不如就让这丫头去给六妹妹帮忙,也当替我向六妹妹补过。” 盛纮以为长枫是要替阿妍求名分,正想斥骂,没想到是这事,颇为意外:“你居然能想到这些。”他思索片刻,继续道:“不错,让她离开林栖阁、离开你,确实有好处。这事我准了,明天你自己去跟六丫头说吧。” 他拍拍长枫的肩:“枫儿长大了,比你小娘和妹妹都要懂事,这些日子你小娘面壁思过,林栖阁就暂交你做主吧。务必把你小娘看牢,你二哥大婚前绝对不能再出事。” 长枫欣喜道:“多谢父亲!儿子必定为二哥哥的婚事保驾护航!” 他抬头看向盛纮:“儿子还有一个请求。” 盛纮眉眼含笑:“说。” 长枫:“此次若不是静安居士顾全大局,儿子恐怕也不能稳住事态,儿子看居士屋子里清苦,希望父亲能看在居士于家有功的份上,让六妹妹给居士加点份例。” 王若弗立马补充:“对对对,静安是咱们的保家仙,不能让她过得太清苦!” 盛纮睨她:“胡说八道,你知道保家仙是什么吗?” 王若弗眨眨眼噎住。 盛纮思忖了会儿,说:“这次确实是静安有功,那就让明兰给她多加些粮米吧。钱就算了,她一个姑子也用不着。” 第127章 喜事【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月票支持!!!】 第二天天没亮,王若弗带着十几二十盒各色糕点去小道房看静安居士,进屋拉着人不停地谢、不停地夸。 居士大概听出头尾,发觉与自己所知不符,担心多说多错,干脆只点头不吭声,把东西都收下了。看王若弗说完话还扭扭捏捏地不肯走,便拿出一本厚厚的经文相赠,王若弗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去。 “阿弥佗佛神仙保佑!真是忍得十年苦、一朝登九天,我都没出手,林噙霜就栽了,还是栽在她自己儿子手里,哈哈哈哈哈!当初她出卖老太太才生下长枫,如今长枫却反过头来出卖她,真是一报还一报!就是可惜主君没有打死她,真是便宜了这个贱货。” 刘妈妈:“主君这哪是为了她?主君是为的柏哥儿!要是家里当儿子的刚过纳征、父亲就打死一个小妾,这话传出去得变成啥样?主君考虑得周全着呢!” 王若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竟没想到这头。” 刘妈妈:“这两年来林栖阁屡屡犯错,一次又一次地给主君找麻烦,主君回回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心里果真一点都不在意吗?现在连她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下去了,自己跑来跟主君告状。我瞧着,主君的耐心已经被耗得没剩多少,林氏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昨夜,林氏又玩老把戏,说什么对主君‘情深不能自抑’,以往只要她这么提一嘴,主君总能被她勾去魂魄。” 王若弗瞳孔微微放大:“可昨儿个没成!主君不但不听,还怼了她!” 刘妈妈笑眯眯地点头:“她若安分守己,不给主君惹事,她那些色诱的伎俩多半还能再管用个几年。可她偏没有自知之明,屡次让主君难堪,这么一次次的争吵,多深的感情也得被磨灭。这次,她和自己的亲儿子离心,恐怕此后更要慌不择路,还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大娘子且安心等着吧,不用咱们出手,她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王若弗:“你说的没错!这些日子我真是鸿运当头,不用做什么,害我的就自己作死了!我想要什么,它就自己来了!哈哈哈,这卫恕意就是我的保家仙呀!快快快,快帮我把这本经书给包起来,今天就送去给华儿!” 她一路走一路哈,跑到如兰房里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惹得如兰跟她一起哈。母女俩刮去清风堂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长柏,吓得长柏连连惊叫“还好有三弟!” 如兰又跑去告诉明兰,顺便帮大娘子吩咐明兰给静安居士加份例,明兰装作很惊讶地一直问“怎么会这样?”小桃和丹橘在一旁憋笑没憋住,哈哈个不停。如兰越得意,她们就哈得越大声。 如兰不知她们是在笑自己,也跟着笑道:“你们也很痛快吧!哈哈!这可是三哥哥自己动的手!” …… 林栖阁。 长枫吩咐人给林檎霜和墨兰分别送饭去屋里吃,他自己则在院子里支了个桌子,一边吃一边赏花,还把可儿从洗衣房里调来身边斟酒布菜。这是他第一次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身边围着的都是乖顺的丫鬟,没有人敢对他冷嘲热讽。 这样的感受前所未有。 长枫突然发现,昨天明兰和自己说的话都是对的,林栖阁并不一定要靠小娘,只要他自己挺直腰杆,也能撑起这个院子。他按照明兰给的对策,不但成功获得父亲信任,还帮阿妍摆脱困境,而明兰做了这么多却什么功劳都不要,只要他保密……这个六妹妹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军师! “以后还是应该多去暮苍斋。”长枫眼睛看向身边的可儿,嘴里自言自语。 刚被从暮苍斋赶回来没几天的可儿以为长枫在对自己说,“啊?”的一声惊叫,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长枫哈哈大笑,并不与她解释,举杯豪饮,痛哉快哉! 这个清晨,整个盛府处处洋溢欢乐的气氛。 …… 一个月后,盛海联姻大喜到来。 盛府内高朋满座,英国公家、齐国公家、王家、康家都来人观礼,盛家父子如今的同僚一个不落全都到场,就连盛纮从前在扬州的相识也不远千里来吃这顿喜酒。 长柏骑着高头大马,在长枫和长栋的陪伴下把海朝云接回盛府。明兰这才头一回见到二嫂,真是端庄典雅,虽然不甚美貌,但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 见完二嫂本尊,明兰转身就往暮苍斋回。盛老太太交代过,今日前厅里人多事多,不让她久待。 明兰从人声鼎沸的前厅挤出,经过人来人往的连廊,穿过一扇扇洞门,直到靠近池塘边,耳根子才终于是清净了。 她站在池塘边深呼吸:“啊,我还是喜欢人少点。” 丹橘笑道:“姑娘,等您成亲的时候,恐怕人比这只多不少。” 明兰白她:“乱说什么?让人听去了像什么话。” 小桃指着来路的门洞,道:“那是不是不为?” 明兰和丹橘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看见不为和齐衡沿着她们刚才的路朝这边走来。 明兰心道“糟糕!”拉着丹橘和小桃就往寿安堂疾步行去。 齐衡看见明兰在跑,也跟着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叫:“六妹妹,你等等我六妹妹!”声音还不小。 明兰怕他叫得太大声,被其他人听去,只好停住脚步,回头行礼:“小公爷!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婚礼可是在前厅,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后院了。” “我听不为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想同你说几句话。” “小公爷,今天是我二哥哥的喜宴,家里人多嘴杂的,您还是快些回前厅吧。” “我跟你说完话就走。” “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呀。” “你……你怎么总是避我如蛇蝎?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吗?” 明兰知道这回逼不开了,给小桃和丹橘使眼色,让两人带着不为退远。 “小公爷,我没有厌烦你,只是我也没什么话能同你讲的,我们这样私下见面,被人看了去,是会毁我名节的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清清白白,不过就是站着说两句话,就算被人看去了,能说什么?” “小公爷,你是男子,又是公爵府的独子,是公爷郡主掌中珍宝、汴京勋贵里的翘楚,你的行事作派,看在别人眼中那都是带着光的。可我不同,我只是五品官家的庶女,亲小娘出家,亲弟弟养在大娘子院中,只有一位年过半百的祖母替我一力撑着,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但凡有点行差踏错,看在别人眼里都是罪过。若有人见到你我今日这般,人家自不会说你什么,可落到我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小公爷,你那么聪明,这些道理你该是懂的呀!” “我知道你在家里艰难,我知道你只有老太太撑腰,所以我想帮你,我也想给你撑腰。就像……就像在马球场上,你想要那金簪,我便出手帮你赢得金簪,我见到你高兴,我就高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你别说了!那天全场人都听见,你上场打球是为和顾廷烨争全冠的名头,不是为的我,别就栽我头上。” “我就是为的你!说什么争全冠那都是扯淡,我就是为你才上的场。若说和顾廷烨怄气,那确实是真,我是为了你才和他怄气。六妹妹,其实……其实那场马球会也是我央着吴大娘子办的,我想着你大姐姐若得到请帖,一定会回盛家说,到时……到时我就可以见着你了。我想着,若那天你没有来,那就再让吴大娘子办,她办一次我就送一次贴,若你大姐姐不回来报,那我便亲自把贴子送到你家,总之……总之,我相信,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句话,这句话是当初你对我说的,你忘了吗?” “快住口呀小公爷!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当初你落榜失意,长栋对你说这句话是为了劝你科考向上,并不是指别的!”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明兰?我都说了我会替你撑着,没有人能说你什么。我知道,你和顾廷烨两情相悦,可是,可是如今他家已经没有爵位、他也离开汴京去投军啦!不管从身份还是能给你的生活,我真的觉得……我真的觉得我是你更好的选择。明兰,我答应过你二哥哥,若你点头,我必定是要娶你过门做正房娘子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看我,眼里只有顾廷烨。” “我没有!我和顾廷烨清清白白,你别胡说八道玷污我的名节!” 第128章 私会【感谢起点尾号「852」的金主月票支持!!!】 齐衡:“你和顾廷烨都不承认,可我看得分明,他对你与旁人不同,你也待他比我更和善。左右他现在已经离开京城去禹州投军了,要回来那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你与其在这遥遥无期地等他,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 明兰:“我等不等他都与你无关。再说,小公爷,我真的对你无意,有没有其他人我都不会答应你。小公爷,您还是快走吧!” “为什么呢?我到底是哪里比不过顾廷烨?” “你门第比他高,样貌比他俊秀,你怎么会比不过他?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两个人之间比来比去就能成的。你家是累世的公府、母亲又是尊贵的郡主,而我父亲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五品小官,我也不是王大娘子亲生的,我俩身份如此悬殊,这姻缘我不想要!也不敢要!放眼整个汴京城,除了公主郡主,哪家女子敢说自己配得上您?” “不,你这个小骗子,你又在扯谎。你从前说自己不会骑马,可其实你骑得比谁都好,就连你身边的小桃和丹橘都会骑;你装得天真无辜,对什么都懵懵懂懂,可其实你心里看得明白、盘算得宜。你现在对我说什么门第,我是不会信的,你就是觉得我比不上顾廷烨!” 明兰整个背都汗湿了,她发现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干脆决绝道:“是,你是比不上他!” 齐衡刚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明兰居然顺着他的话承认了,一时噎住,怔在原地。 “顾廷烨会替我的名节着想,绝不会像你这样让我难堪;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明白如果想要一样东西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他更是知道不该想的东西就不要去想,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说,他不会像小公爷这样自欺欺人。” “我想娶你,怎么就是自欺欺人?” “因为这件事就不可能办到。且不说我心中无你,就算你不顾我的心意非要娶我入门,郡主娘娘会同意吗?她能容许我做你们齐国公府的下一任当家大娘子?或是她能容许你在迎娶正妻原配之前就纳妾?小公爷,你该是知道郡主娘娘脾气的呀!她那样眼里不揉沙的人,若听到了你此时同我说的这些话,难道不会转头就去教训我爹吗?她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在汴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你是打算让我、让整个盛家都被彻底赶出汴京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母亲也不会这样的。她虽然看着严厉,但其实是最慈爱的人,以后如果……如果你们在一起相处,你会知道的。” “小公爷,面对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郡主娘娘当然是慈爱的,可当面对让你误入歧处的人她就是最严酷的!她若知道此时你跟我说这些话,必定会认为是我勾引的你,到时就算我死一百回都不能解她恨的呀。” “那你既然也都说我母亲对我慈爱,那只要我去求她,她必然是会允许的啊!我母亲又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她若了解你了,必定知道你是多难得的女子。” “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小公爷!这关系到两个家族,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郡主娘娘就算再如何疼爱你,她可能为了你赌上整个家族的前途吗?” “我娶你怎么就是赌上全家的前途了?” “且不说娶我这样一个庶女当大娘子会让多少人笑话你们公府,就说我家门第差了你那么多,若两家联姻,你根本无法从我们家获得助力。” “大丈夫顶天立地,我若袭爵,必定要靠自己的才干封妻荫子,何须倚靠妻子娘家?” “天下有才之士何其多,各个都能封妻荫子吗?像苏大学士,诗才何其惊人,家中更是一门三杰,父亲和弟弟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可乌台诗案发,他从此走上了多么落寂的路?要不是他的亲弟苏大相公在朝廷里为他一力支撑,你觉得他还有命去纵情山水、做出那许多名篇?小公爷,您别被书里的酸儒大话给骗了,没有助力,想在错综复杂的朝堂里有所作为必定困难重重。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多多获得助力,你的抱负、你的理想、齐国公府的未来……这些远大志向才可以实现呀。”明兰几乎是恳求道:“小公爷,我知道您是君子,不会真的做出逼我嫁你的事,如今我们话都说开,从此我们就别再相见了吧!你好好地备考,早日登科,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若不能娶你,我就算考中了又有什么意思……” 明兰不想再跟他纠缠,福了一福,道:“我还得去后院帮忙,就不多陪小公爷聊天了。小公爷在这院子再转两圈,没事的话就快些去前厅吧,别让郡主娘娘等着急了。” 她往前走两步,顿了顿,回头,说出更狠绝的话:“小公爷,我不知是从何时起你有的这些心思,若是我曾经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恳请你原谅。我对你从来没有一丝情意,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会有,您的前路不在我这。请您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放过我吧!” 说罢,转身离去。 齐衡呆立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明兰的话像炭,塞进他身体,烧得他五内俱焚。 …… 平宁郡主在前厅时就发现齐衡心神不宁,瞧见他和不为从人堆里走开,便也假装如厕跟了上去。 明兰在前面跑,齐衡在后面追,尾巴上还远远地坠着个郡主娘娘。 看见齐衡凑上去和明兰说话,平宁郡主气得当时就想上去分开他们,可想想,又好奇二人要说什么,转头四顾。 盛家的宅院说小不小,院分前后还有一个池塘隔开,但相对于齐国公府这种豪门大宅来说还是结构简单的,平宁郡主很快发现可以躲在靠边的这排院墙后面听他们说话。 齐衡不避旁人,明兰也慌乱,两人站在池塘边,把身边人全都赶到远处,便以为没人能听见,岂知他们的对话已经全都灌进平宁郡主的耳朵里。 等齐衡也走开了,平宁郡主问身边的杨嬷嬷:“你觉得,刚才那丫头所言,是真心还是做戏?” 杨嬷嬷躬身道:“启禀娘娘,奴婢看她脸色甚急,说的话也狠绝,不像做戏。” 平宁郡主看着齐衡落寞的背影:“说的话确实是狠,瞧把我这傻儿子给刺的,上次见他这个模样,还是科考落榜时。你觉得我儿子能听进去这些话吗?” 杨嬷嬷:“启禀娘娘,奴婢认为,小公爷聪明绝顶、是个一点就通的,这些话说得难听、道理却明明白白,小公爷应该能听进去。” 平宁郡主哼的一声:“你别专挑我爱听的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蠢了些,读书读傻了,不怎么通人情。” 杨嬷嬷把身子压得低低的:“可贵在实在阿!刚才那女子说的话有一句很对,小公爷人才好家世好,通个汴京也只有公主才堪匹配。” 平宁郡主点头:“她倒是有自知之明。且看吧,若日后她果真如自己所说的,不再见衡儿,那我还高看她一眼。” 杨嬷嬷小声道:“只怕小公爷锲而不舍?” 平宁郡主斜眼瞪她:“刚你不还说我儿子聪明,能听得进话?” 杨嬷嬷:“奴婢蠢了!”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个儿子确实实在,看上一样东西了心里就只有那样东西,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靠他自己恐怕是很难清醒的,非得我这个做娘的去敲打敲打,他才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娘娘就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有您在,这个家就能平平顺顺的。” 第129章 昏头【感谢金主霸霸「三六九0」月票支持!!!】 林栖阁。 “四姑娘,我刚在院子口,居然看到小公爷和六姑娘站在池塘边说话。”云栽来到墨兰床前给她的脚换药。 “什么!你怎么现在才说?他们现在还在吗?”墨兰急得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已经走了,奴婢看着他们聊完才进来的。” “他们都聊什么了?” “不知道,太远了听不到。但看两人神色,好像并不是很愉快,小公爷好像挺难过的。” “难道说……难道说明兰那个死丫头把我和梁六郎的事都告诉元若哥哥了?可……可我和梁六郎只是谈论诗词,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啊,为什么元若哥哥不信我!” “四姑娘别着急,也许六姑娘说的是其他事情呢?石头不是说过,只要我们不吐露那天的事,他就不会把姑娘的事告知小公爷。” “你懂个屁!那种人的话能信吗?也许他们……他们就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就是要打我个措手不及?” “可这对六姑娘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是离间我和元若哥哥,让她嫁入齐国公府的好处!” “那您不是说顾二哥对六姑娘有意思吗?他又怎会帮助六姑娘嫁进齐家?” “……他不会,可六丫头难道就不会骑驴找马?这多半就是六丫头自己的主意!她把着顾廷烨,又想着齐国公府,她这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亏得顾廷烨还对她那么好,为了她把我害成这样!” “可……我瞧着顾二哥其实和六姑娘没说过多少话,那天马球场上还和六姑娘是对家,也许树林子里的那天顾二哥就是为他自己报仇的呢?” “他和我无冤无仇,他为自己报的哪门子仇?” “不就是姑娘说他和六姑娘有私情吗……” “可就是有人看见他们说话了呀!” “他们说的什么话且另外说,姑娘当时想的是告六姑娘的状,但这不也连累了顾二哥的名声么?也许人家就是为自己出气……” “我是在家里跟我爹说的话,他顾廷烨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六丫头,还有谁会去告诉他?” “那不是还有咱家二哥儿吗……谁都知道他和顾二哥好得穿一条裤子阿……” 墨兰发现云栽说得很对,也许真的是长柏说的,也许顾廷烨就是在为自己报仇,和盛明兰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不想承认,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必须和长柏为敌,而如今的长柏已经是连林小娘都无法抗衡的存在,与他为敌,无异于蚍蜉撼树。她只能把所有怒气都撒到明兰身上。 墨兰转过身,狠狠扇了云栽一巴掌,怒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焉有你多嘴的份!” 云栽捂着脸委屈得默默掉泪。 露种在一旁给她投去一个【我都说了让你别老说实话】的眼神。 沉默半晌的林小娘终于开口:“要我说,你还是舍了小公爷吧。”她趁着今天长枫不在,用银子买通守门的婆子,偷偷溜出房间来看墨兰。 “娘!为什么连你也不帮我!” “不论他们二人聊了什么,总归齐家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 “不,不会的……元若哥哥不会负我的……他从前对我百依百顺,我要什么他都给,我念什么诗他都说好,他对我总是笑盈盈的,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含情脉脉,他心里一定是有我的!若他误会了,那我就去与他解释清楚,再多哄哄他,他总会明白我的真心……快快,快来人,快给我更衣,我要去找元若哥哥!” 林噙霜朝云栽露种摆手,示意她们候着别动,对墨兰道:“傻孩子,你没想明白。如果小公爷真是心里有你,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从没问过你?” “许是他并不知道我受伤……” “屁话!若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就算你没受伤,他也要千方百计地来打听你。他能拦着明兰说话,两人还颇动肝火,我瞧着,应该是小两口吵架了,所以他伤心。” “怎么就小两口了!他们俩平日里话都没说过两句!” “马球都打了怎么会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我看阿,多的是私底下的苟且,只是瞒住了,没让我们知道。” “死丫头暗渡陈仓!我要去告诉爹爹!” “没错,等你爹来了,你一定要好好跟他说今天的见闻。这个六丫头真是深藏不露,连公府家的哥儿都能拿捏。不过,她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在这家里大气都不敢喘,打发个下人都要大娘子出面,这样胆小怕事的性子,敢去肖想国公府的富贵,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到此处,墨兰突然踟蹰:“可……可我和小公爷不也身份悬殊?” 林噙霜一挥手:“你跟她怎么一样?你可是我的女儿,是这盛家门里的四姑娘,从小千宠万爱地捧着,出门哪个不是高看你?要我说,你就算进宫当个王妃都足够。都是那个齐衡自己眼光不好,你这样出众的姑娘不看,偏去看明兰那个草包。墨儿,听娘一句劝,我们看看其他家吧。” “其他家?” “梁家呀!我听说今天吴大娘子也带着梁晗来我们府上吃喜酒,要不,我想想办法,让你二人见上一面?” “见面?在家里?这哪行!!!现在家里这么多人,万一被人看去,我不用活啦?” “那明兰都可以私会小公爷,你为什么不能见梁晗?当日他不顾危险下坡救你,你很该对他表示一下感谢,正好就着这个由头约他见面,天经地义阿!再说,正因为现在家里人多,我们才好浑水摸鱼,就算到时真被人看见,咱们家和梁家都是要脸面的,也许一不做二不休就促成了呢?刚才六丫头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阿娘说得有理,可我的脚这样……我怎么出去见他?” “你放心,一会儿给你穿戴整齐,你就坐在椅子上,裙子袍子层层盖着,看不出来异样。我墨儿长了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哪个郎君能不多看两眼?” 墨兰被夸得含羞带怯,脸上的戾气褪去许多,果然恢复了几分颜色。 林噙霜让露种云栽把墨兰精心打扮,挥手叫来一个小厮,要他去前厅把梁晗找来。 小厮连连摇头:“不行的小娘,枫哥昨日才给我们都训过话,叫让看……看牢您和墨姑娘,今天您从屋里出来就已经是犯戒律了,我不好再这么干的!” 林噙霜从怀里拿出一只玫瑰金簪,塞进小厮手中,道:“他是我儿子,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他也就是一时得势才能来踩我这个亲娘,凭他自己能翻出什么花儿?你跟着他有什么前途?这枚金簪,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你累死累活干多久才能得一百两,现在跑跑腿就能到手,怎么不会盘算?” 小厮捧着金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墨兰惊道:“阿娘,这是当初爹爹送您的定情物吧?怎么能就赏出去了!” 林噙霜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住嘴,转头对小厮道:“你刚也听见了,这是当年主君与我的定情之物,价值几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只要你帮了我们母女这次,等日后林栖阁有了伯爵府的女婿,那你要多少个一百两不是手到擒来?” 小厮咽了口唾沫,道:“可……如果梁公子不肯来呢?” 林噙霜:“只要你肯帮忙,事情成不成,这簪子都是你的。若成了,日后有的是远大前程等你!” 小厮立马把金簪揣进兜里,扭头出门,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认识梁晗,又掉头回去。林小娘没奈何,让露种陪着小厮一起去前厅认人。 等两人出了院子,墨兰对林噙霜道:“阿娘,你为什么不赏那厮其他东西,爹爹如果回头要看那只金簪,你拿什么给他?” 林噙霜:“你以为我想?阿娘我为了你们兄妹已经把能花的都花了,就剩下这几样东西能用,我若不拿出来,人家肯替我们卖命?” 墨兰拍桌:“都怪三哥哥这个叛徒!要不是他在爹爹面前出卖了阿娘,我们哪里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也算白养他这么大了。不仅忘恩负义踩着亲娘上位,一朝得势,把我们母女看得跟犯人一样,房门都不许踏出一步,呵呵,真是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林噙霜捧起墨兰的脸,“好孩子,现在阿娘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拿下梁晗。等我成了伯爵公子的岳母,盛家这群拜高踩低的东西还敢像今日一般对我?呵呵。” …… 第130章 梦碎(一)【感谢金主霸霸「书迷,你好!」月票支持!!!】 梁晗正在席上吃酒,他的贴身小厮候在大厅墙边,露种认得他就是当初下坡抱墨兰的那人,指着让林栖阁的小厮去跟他说。梁家小厮听完皱眉推拒,要等公子吃完酒再看,露种给他塞一块碎银,这才让话传进梁晗耳朵里。梁晗听完,一言不发,挥手让人退下。梁家小厮回到墙边,对林栖阁的两人耸肩道:“你们看,不是我不帮忙,是公子不愿意。” 两人铩羽而归,把席面上的事情细细讲了,急得墨兰破口大骂。 林小娘出主意:“明着说不动,那就骗过来。” 墨兰:“那怎么行?那他不得更瞧不起我?” 林噙霜:“得先让他上套啊!你若连他人都见不着,后面的事儿就更别想了!” 墨兰只得同意。 这回露种没再跟过去,林栖阁小厮一人守在席边,等梁晗起身如厕,装成前厅打杂的低头在前面引路。梁晗忍吐忍得辛苦,梁家小厮心系公子一直扶着给他顺背,两人没留神,果真跟着去了。等到了池塘边,梁晗才发现不对:“你不是说带我去个干净的茅房?怎么前面好像是后宅?” 林栖阁小厮硬着头皮说:“前厅的茅房都不干净,后宅的干净。公子放心,那个院子里没人。” 梁家小厮此时认出他来,警惕道:“你不是刚才那个?” 林栖阁小厮继续扯谎:“对,是我,我是前厅里打杂的。刚才是有人叫我传话。” 梁家小厮不信,还要再问,梁晗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疯狂挥手让快走,梁家小厮没奈何,只能扶着公子继续前行。 没走两步,梁晗还是没忍住,对着池塘呕起来,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扶着他,直吐得满头大汗才停下。 梁家小厮:“公子,既然已经吐了,那我们干脆回去吧,不继续走了。” 林栖阁小厮急道:“这哪行?万一公子还要吐呢?” 梁家小厮:“你家今天拿出这么好的酒,前厅吐的人何止我家公子一个,大家都吐也就无所谓了。” 林栖阁小厮想不到能辩驳的话,胡扯道:“那……那能一样吗?其他人什么身份、梁公子什么身份,怎么能吐在一个壶里?” 梁晗吐完清醒一些,这时才感受到小腹一阵阵暖胀,道:“我确实有点内急……还是去一趟茅厕吧。” 梁家小厮瞪一眼林栖阁小厮:“你若耍花招,我必定跟你家主人告状。” 林栖阁小厮为了远大前程简直豁出命,梗着脖子道:“你尽管告,是公子自己要去的!” 梁晗吐得有点发虚,不想管他们的争吵,撑着自家小厮埋头走路。 三人穿过一扇院门,梁家小厮咦的一声:“不是说这院子没人?” 只见一个姑娘坐在玉兰树下乘凉,院内花香阵阵,美人团扇轻摇,虽只是个背影,却颇有一番韵味。 花香飘入梁晗鼻中,一下子冲开醉酒的烦闷,他伸长脖子,探看氤氲光影里的佳人倩影,觉得如梦似幻,踉跄两步上前,笑说:“原想找个清净处醒酒,不想竟误入桃源。” 墨兰听到声音就认出是他,欣喜万分,但没回头,用团扇捂着嘴道:“公子说笑。此处不过人间境,何堪比得桃花源?” 梁晗一时觉得声音耳熟,又想不起来,为眼前美景迷醉,反问:“此处若非桃花源,缘何见得桃花仙?” 墨兰听到梁晗把自己比作仙女,心中大喜,表面上仍旧作出一派疏离:“暖风熏得萧郎醉,直把凡尘作瑶天。” 说梁晗吃醉了,把凡尘当做九天,把凡人当做仙人。 梁晗更进一步,道:“姑射乃是真仙子,羞隐雾中撩冰弦。” 意思是他认为眼前所见就是仙女,只是害羞不肯露出真容,但这就已经撩动了他的心弦。 两人来往间,一首七律完成了。 “小女子久困樊笼,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如此志趣相投之人……”墨兰回头,假装惊讶道:“不想竟是六郎!这……果真是天赐的缘分吧?” 一瞬间,梁晗脑中的桃林仙子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墨兰,胃里的饭菜再次被顶到胸口,话还没说出口就呕起来。 氛围急转而下,墨兰尴尬地回过头,直等到梁晗吐完了才对身后道:“梁……梁公子要不要帕子?我这里有帕子。” 梁晗没回她话,还扶着墙,酝酿下一波。 梁家小厮给他拍背顺气,忍不住骂道:“刚才那厮是谁?怎么没脸没皮的,引路引来姑娘家的院子,他不要名声我家还要呢!” 指桑骂槐的,哪里是在骂小厮? 墨兰脸上一阵火辣辣,强装镇定道:“是我家下人不懂事,回头我定然好好责罚他。只是现在六郎似乎不胜酒力,要不先扶他过来这边坐会儿吧!”说着指向自己面前的一把大躺椅。 在原先林小娘的设计里,这把躺椅应该是在他二人互通心意后才派上用场。 小厮看那躺椅就知道这人想干什么,摆手道:“不必,我家公子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梁晗正低头催吐,没看到躺椅,但他不喜欢别人说他不行,终于开口:“我就是刚才喝太急,肚子里不太舒服。” 墨兰终于得到了回应,高兴道:“这样啊,那我让人去给六郎做碗醒酒汤来,六郎先来树下稍坐片刻吧!” 梁晗:“不必,我四处走走,吹吹风就好了。”说着就要出门,转身发现刚才引路的小厮不见了,林栖阁的大门也不知何时被关了起来。联想刚才席面上墨兰曾经派人来请,他明兰自己这是被墨兰做局了,无奈摇头:“姑娘这是作甚?” 墨兰忽略他的疑问,接上句话继续道:“喝酒吹风,岂不是更容易醉倒?六郎还是听我一句,在这且坐会儿,小厨房做醒酒汤很快的。” “真的不用。四姑娘,我看你脚伤未愈,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坐着劳累,回去好好躺着才是正理。” “我在屋里躺乏了,就想出来赏赏花,六郎,你看……” 梁晗不想跟她墨迹了,直截了当:“四姑娘,这里应该算是内宅了吧?我刚跟着小厮一路乱走,没想到会走来这,不经盛大人允许,私入内宅,这若说起来可是项罪名。姑娘即使不自重,也该替我想想。” 墨兰被一通冷水浇在头顶,好不狼狈,急道:“六郎这么说,可真是让墨儿伤心……明明那日我们在马球场上相谈甚欢,怎么六郎转头就变脸?” “那日我们本就只是谈论诗词,我不曾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吧?” “你站得离我那般近,我都离开凉棚好远了你还追出来找我,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吗?” 那日梁晗确实是有心撩拨,但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只想离她远远的:“四姑娘,我是真不知道你会这么想。那日,我只是因为诗词上还有一些问题想与姑娘讨教,并无其他意思。若让姑娘误会了,小生在此致歉,还望姑娘包涵,小生绝对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也绝对对姑娘没有任何意思。” “那刚才呢?刚才梁公子把我比作仙子、把这院子比作仙境,难道也是无心之语?” “我夸你还不行啊?我夸你还夸出毛病啊?” “你说这些话就是会让人误解呀!”墨兰轻抚自己的脸,“莫非梁公子是嫌我貌似无盐,要做那始乱终弃之人?” 她知道自己的长相非但不是无盐女那种,甚至当得上花容月貌。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激梁六郎说出些夸她美貌的话来。 可梁晗哪里是能任她摆布的棋子?听她说出“始乱终弃”四个字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回身踢门,怒道:“今天你们若是敢把我关在这儿,我就敢吼到整个盛府都听见动静。到时候大不了玉石俱焚,你不要名声了,我也不要了!咱们让前厅的达官贵人们都看看,看看你盛四姑娘是有多不要脸!” 墨兰被劈头盖脸骂得好不羞臊,恼羞成怒,大骂:“明明是你图谋不轨私闯后宅,还敢贼喊捉贼?”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嫁不嫁的了,呲牙咧嘴地跟梁晗呛起来。 躲在暗处的林小娘知道这盘棋又玩砸了,赶忙出来圆场,道:“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哪家公子跑到这个地方来?” 梁晗没见过林小娘,看她形容憔悴,以为是院子里管事的,道:“这位妈妈,你赶紧给我开门吧,你家姑娘这是名声都不要了,要对我这个男人用强呢。” 林小娘也不与他多说,示意门外的小厮开门,放梁晗走之前嘱咐他:“公子当日既然来撩拨,就别怪我们姑娘对您情根深种,今日种种,主要还是公子你自己惹来的。若公子真是觉得气不过,那就去跟我们家主君告状,看看我们主君会不会替你做主。” 她想要激梁晗自己把事情告诉盛纮。 梁晗啐了一口恨声道:“我多提她一句都脏自己的嘴!”快步奔向前厅。 第131章 梦碎(二)【感谢金主霸霸「凉·澄」连续月票支持!!!】 墨兰伏在椅子上呜呜地哭。林小娘上前抱她,墨兰推开林小娘哭骂道:“都怪阿娘!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下子彻底得罪梁公子,什么公府、伯爵府,我都嫁不了啦!” “是是是,怪我怪我,我是真没想到,那个梁公子居然如此狠心!只是……怎么跟你所说的马球场那日完全不一样?” “我怎么知道?马球会那天他对我真的很好!” “真真是奇怪,瞧他刚进咱们院子时的神色,我觉得是有戏的呀,怎么没说两句话就变脸了?是你说的哪句话惹他不痛快?” “我哪知道?我和他总共就见过两回,我怎么知道说什么话会惹他不快?” “两回?还有一回是什么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 “不就是从屏风后跌出来的那一次吗!那天他也在,是吴大娘子带他来家里的。” “莫非他还在为那次你的失礼而不快?” “那在马球场上他又为何待我那么好?” “是阿……这也说不通阿……” “阿娘,怎么办?梁六郎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墨兰急得把手里的扇子帕子全砸了,没人上前给她捡。 “墨儿别急,”林噙霜轻轻搂住她肩膀,“阿娘都已经想好了,只要梁公子气不过,去到前厅把这件事一嚷嚷,那所有人就都知道他私闯后宅了。他们梁家就他一个嫡出的儿子,虽然袭爵无望,但却是吴大娘子的命根子,她可能让梁六郎前途尽毁?到时候梁家顾着脸面就会来我家提亲,你爹也会顾着脸面答应,这样一来二去,你俩的婚事也许就成了!”林噙霜越说越激动。 “别想了!今后墨兰再也出不去这个院门!”门口传来长枫的声音。 母女俩皆是娇躯一震,长枫脸色阴沉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身边跟着露种。 “我才离开多少会儿,你们俩就给我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不能消停点吗?”长枫怒气冲冲跨入中庭,抬手扇了墨兰一巴掌,“你得多不知廉耻才敢在今天的场合干这种事情?你真是脸面全不要了啊!” 林噙霜冲上前护住墨兰推开他:“盛长枫,你到底是我儿子还是王若弗的儿子?这种时候你不站在我们母女身边,却去给葳蕤轩的儿子撑场面,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那是我的哥哥,是我日后要依靠的人!阿娘你才应该动动脑子看清这个形势。你在他大喜之日搞出这种丑事,是想拉着全家一起去死吗?” “你日后要倚靠的人是我、是你的妹妹、是你妹夫,今天这件事情若办成了,你才是真的有依靠!这么多年我教了你这么多,怎么你还能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长枫:“依靠你?怎么靠?靠天天算计后宅这点儿东西吗?靠天天盘算让墨兰去勾引哪个郎君吗?阿娘,我们是书香门第呀,不是活不下去了要卖女儿的破落户,更不是勾栏瓦肆啊!” “你住口!我辛辛苦苦为你们兄妹俩挣下了这么多东西,你们才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不但不感恩,还满口污言秽语的糟践我和你妹妹!要不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科考不上,我用得着让你妹妹这么抛头露面吗?你说这些话还有良心吗?” “你让我科考、让妹妹高嫁,无非都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说的好像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当初是你自己选择给父亲做妾,作妾就该要有做妾的样子,你天天想着压制大娘子、拿捏全家人,这是一个妾室该有的心思吗?” 林噙霜:“他王若弗无才无色笼络不住你们父亲,我受宠不是应该的吗?你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能这么编排自己的生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是圣贤书教我的!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这是立身根本。若家中尊卑不分嫡庶颠倒,那这个家迟早是要败亡。阿娘,你好歹也读过一些书,难道这些道理你不懂吗?” “懂个屁!我要真信这些,还有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有你们兄妹吗?别以为喝了几口墨水就敢来教你老娘做人,盛长枫,你还嫩着呢!” “那起码的廉耻您该知道吧?你怎么敢把梁六郎骗到院子里来跟妹妹见面?万一梁六郎嚷嚷到前厅后院的人都知道了,阿娘,我们全家的女眷都得去死。” “就只有你这种没出息的人才会整天死不死的,要是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那就干脆把他们的亲事定下不就好了?你妹妹这么出众的一个人,配那个梁六郎绰绰有余,说出去也算郎才女貌。” “您居然还打算强买强卖?这可是您的亲女儿啊亲女儿!!!您就不怕从此以后她名声尽毁吗?”长枫在明兰的帮助下替自己女儿找到了出路,已经重新燃起为人父的信心,此时再看林小娘对墨兰做的这一切,真是觉得触目惊心。 林小娘尤在梦中:“若能嫁入高门,名声难听点又怎么了?总归我们能得实惠。我问你,刚才回来可见到梁六郎?他可把这里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长枫听到“实惠”处就再劝不下去,他发现明兰又说对了,林小娘就算到死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他非常无力,不想再那样提着嗓子争吵,声音陡然低沉,呼出一口浊气,道:“见到了。我已经安抚住他,我同他说我会回来处置你们的。” 林小娘兀自高亢:“你是蠢吗?你怎么还能安抚他?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不闹得更大一点,那你妹妹就真的是高嫁无望了!” 长枫嗤笑:“梁六郎又不傻,阿娘真以为你几句话激他,就能让他自己把自己坑进去?” “我不与你多说,你快快让开,我要去找你父亲。”林小娘推开长枫朝门口奔去。 长枫盯着她的背影冷淡道:“父亲此时正在宴请宾客,阿娘找他做什么?” “我要告诉你父亲,梁六郎私闯后宅啊!” “……,行吧。” 长枫不再多说,挥手让身边的小厮把林氏拖回房间。 “盛长枫你做什么?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林小娘没想到长枫还能对自己动手,一边被往里拖去一边大吼,“盛长枫,你个不孝子!你敢关我?你敢忤逆生母!我要去开封府告你!” “当日是父亲命我看押你的,小娘,你要告就去告父亲吧。”长枫面无表情。 林噙霜意识到这些话已经撼动不了这个儿子,转而吼道:“好,就算你不顾念我,你总该顾念你妹妹吧?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件事情闹大,你妹妹的名声就真是没救了!我们林栖阁就真是完蛋了……”她话没喊完,已经被塞进房内关起来,院子里再听不到她的吼声,只有砰砰的撞门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长枫转身俯视椅子上的墨兰。 空气一下子安静。 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墨兰后背。 她看出来,这回长枫是发了狠,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女。她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伸手去抓长枫的袖子,仰头轻声恳求:“哥哥,墨儿错了!哥哥放过墨儿吧……” “四姑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露种站在长枫身边,咬牙切齿地说。 云栽远远地跑过来,站到露种身边,也满眼怨毒地盯着墨兰。 “你们……你们可都是跟着我长大的人,我待你们那么好,你们怎么能撺掇我哥哥来对付我?”墨兰不敢去骂长枫,便指着露种云栽狠啐。 露种:“是四姑娘自己坏事做尽、失了人心。我和云栽陪你长大,从来对你掏心掏肺,可你是怎么对我们的?动不动就打骂、动不动就折辱,让我们替你送死,却连该给的份例都不愿给足。你这般视人如猪狗,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三哥儿今日所为乃是一家之主当做的事,哪里需要旁人撺掇?” 最后一句话说进了长枫心里,他回头赞许地看了一眼露种。 露种得到鼓励,更加坚定道:“三哥儿才是如今林栖阁的主子,我们都听他的。四姑娘,你与其还跟从前那般拿鼻孔看人,不如想想今后要怎么弥补过错吧!”说完,和云栽一左一右地拉起墨兰,朝她自己房间行去。 墨兰被拖得踉跄,回头冲长枫大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可长枫哪里理她? 第132章 拜亲【感谢金主霸霸「地球保卫科科长」连续月票支持!!!】 盛府前厅。 平宁郡主黑着脸吃完席面,全程没给王若弗一个好脸色。 王若弗心里苦阿,说这郡主娘娘怎么这般难伺候,今天明明是盛家的喜宴,搞得好像他们齐国公府的丧宴? 等最后一道甜汤摆上来,平宁郡主起身要走,王若弗忙站起相送。走到厅外人少些的地方,旁边冒出一个盛家侍女,道:“娘娘,老太太请您到后院走走、消消食。” 平宁郡主撇她:“我来时不才见过你们老太太?” 王若弗立马在一旁陪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忘事也是有的,郡主娘娘别往心里去。”对小桃呵斥:“娘娘贵人事多,怎可无端打扰?快快回去伺候明兰,别在这儿裹乱。” 平宁郡主一听见“明兰”二字,问:“这是你家六姑娘的丫鬟?” 王若弗忙点头:“呃是是是,正是呢,六丫头年纪小,身边的丫鬟也不懂事,让郡主娘娘见笑了。” 平宁郡主摆手道:“无妨。既然是老太太盛情邀请,我岂可扫兴。左右回家也无事,我去同她说说话。” 此时厅内宾客众多,除了平宁郡主,还有英国公夫人也在,王若弗作为盛家主母理应要陪伴左右,一听平宁郡主这话,顿觉分身乏术,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平宁郡主看她左右为难,笑道:“大娘子不用管我,我之前来过,认得路,自己去就是了。有老太太和我一道,不会跑丢的。” 王若弗顺坡下驴连声道谢。 小桃引着平宁郡主一路来到寿安堂。 老太太已经备好茶等着了。 平宁郡主不冷不淡地问:“怎么只有老太太?” 她认为,既然老太太是让明兰的丫头去请她,那见面时也应该是和祖孙二人一起见。 老太太没接她的话,只笑说:“我家池塘太小,只种了那么两棵垂柳,没想到还惹来一只鹏鸟,嚷得太响,扰郡主清净了。” 平宁郡主听出老太太已经知道她趴墙根,抿一口茶,道:“这都是老太太心善,要是按照我的脾气,就直接把那几颗柳树砍了,鹏鸟也就没处栖了不是?” 老太太明白郡主恨得想除掉明兰,也不着急替明兰辩驳:“哪里要这么大费周章?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样的灵物岂会一直栖在小池垂柳上?不过是还年幼,一时迷了路,等再长一长,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自然是要飞到更高的枝头去的。” 意思是她知道齐小公爷应该配更高的门第,现在痴迷明兰,不过是年少冲动。 这话说得让平宁郡主舒服了许多,心想这盛老太太还是明事理的。她低头喝茶,没搭话。 老太太继续:“那两颗垂柳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是颇费心血养大的,别人看不上,就我这老婆子当个宝。不指望能被雕成宝器登堂入室,就想着让它在小池边平平安安地一直活下去。” 意思很明确:明兰虽然出身不高,但她是我掌心的宝,我只求她平安,不求她富贵,更不愿她嫁到豪门大族里受磋磨。 平宁郡主彻底明了在明兰婚事问题上盛老太太的打算,终于开口:“要不说爱跟您聊天呢,咱俩想到一处去了。” 老太太笑道:“我也觉得和郡主聊天愉快,要不是过段时间要带明丫头回宥阳老家,实在应该请你多过来坐坐。” 平宁郡主疑惑:“哦?您带明兰回宥阳做什么?” 老太太:“我家大房的侄子马上也要成亲了,家里的大嫂嫂来信请我去观礼。” 平宁郡主:“那怎么不让盛大人或者长柏陪您回去?长途跋涉的,有个男子也多安全些?” 老太太摇头:“太平盛世的,哪里需要带什么男子。再说,儿子和孙子哪里有孙女贴心?明兰养在我身边多年,她懂事、乖巧又能吃苦,带她可比带那两个管用!” 平宁郡主微微点头,知道老太太这是给明兰的品行背书,在说明兰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老太太:“更何况,这一趟回去连走带歇恐怕要用上个一年半载,长柏刚新婚就分开,等回来了,两人怕是都要不认识了?” 她在说长柏,平宁郡主却听明白了,老太太要带明兰离开,让齐衡慢慢淡忘。 郡主脸上终于浮起笑意,点头道:“老太太真是思虑周全,盛家有您真乃幸事!” 老太太微笑颔首,开启另外一个话题:“对了,我听长柏说,最近小公爷又开始发奋了。下科春闱尚早,小公爷此时就开始勤勉,郡主和国公真是教子有方!” 平宁郡主笑着摇头:“我那个儿子,读书就读个死道理,下的也都是笨功夫,跟你家柏哥儿比起来可差远了。” 老太太从房妈妈手里接过一本厚厚的册子,捧在手里摩挲了两下,道:“当年先夫在世时做过一本手札,把我朝历次科考的题目和一甲前三名的文章都收集齐了,一一研读并作笔记,再加上他自己的感悟,颇总结出了一些套路。虽说都是旧时文章,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嘛。” 平宁郡主看得眼睛发直。她知道盛老太爷是当年的探花,他登科路上写下的手札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都说家学渊源,这种来自祖辈的成功经验,对所有世家大族来说,都是绝密,平常别说拿出来,提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提一嘴。 平宁郡主按耐住狂跳的心,问:“这么珍贵的东西,您怎么拿出来了?” 老太太:“这个是抄本,原件已经被我儿子和三个孙子翻烂了,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一个长柏领会到了真谛。可见读书之事,关键还是在于悟性。” 平宁郡主:“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我听衡儿说过,柏哥儿可是从六岁就开始坐堂读书了,这份勤勉,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她的话是对老太太说的,可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本手札。 老太太:“这点上,我觉得柏儿和小公爷很像,都是能踏下心来下苦功夫的性子。若小公爷拿得此物,必然也能助他精进吧。” 平宁郡主双眼放光:“果真?您果真舍得?” 老太太:“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句僭越的,我看小公爷就像看我自己的孙儿,只盼着他能早日登科、再娶个皇家贵女,幸福一生呢!” 平宁郡主豁地站起:“若老太太真舍得这本手札,我愿让衡儿拜老太太为祖母,行孙辈礼,以后和柏哥儿一样地孝敬您!”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从来只听说过拜干爹的,哪里有什么拜干祖母的?哈哈,不过,我可不敢让他拜我儿子,他哪里能跟郡主国公比,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与其拜干长辈,不如拜个干兄妹的什么,这样,说起来也是小公爷照顾我们家,也不显得我们没脸没皮啊哈哈。” 平宁郡主捂嘴笑道:“哎哟,您瞧我这脑子,竟冒些蠢主意,还得是老太太有见识!那不如我收明兰作干女儿吧!她如此乖巧懂事,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认她作干女,以后和老太太一起疼她!” 老太太也站起来,拉过郡主的手和那本手札按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问:“郡主果真愿意吗?” 郡主把手札和老太太的手抱在一起:“我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呢!” 老太太笑眯眯地把手札整个推进郡主怀中:“那我就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先谢过郡主啦!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值得郡主青眼的物件,若郡主和国公不嫌弃,这本手札,就当是我的谢礼,谢过郡主和国公照顾我们家孩子。” 郡主反手把册子塞进杨嬷嬷怀里,空出双手捧住老太太的手道:“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老太太疼衡儿,把这样的宝贝给她,我还得了个乖巧懂事的干女儿,说来都是我家占了盛家便宜,我惭愧得很呢!今日匆忙,我没准备,待后日,我和公爷置上几桌酒席,一定给明兰办一个隆重的拜亲礼!” “嗐,她就是个小孩子,办太隆重她可受不住。要我说,就咱们两家自己坐在一起热闹热闹就完了,这本手札的来历你更是别跟人提起,咱们两人心里知道也就好了。只要我们把孩子们的身份说开,大家各就其位、各司其职,那日后的事情也就清清爽爽、明明白白,不耽误孩子们的前途,你家开心,我家也开心。” 第133章 商量【感谢起点尾号「022」的金主月票支持!!!】 平宁郡主喜笑颜开地走了。 等送完她,房妈妈问老太太:“刚才郡主说要给六姑娘办拜亲宴,老太太为什么不肯?这不是对六姑娘极好的一件事吗?” “她并不是真心要收明儿做干女儿,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那本手札。若我们不知分寸胡乱应下,回头真操办起来,请了汴京名门里那些淬了毒火的眼睛来看,场面上丢脸的会是明儿。只要能平息她心里的怒火,以后别再为这件事情难为咱家丫头,我就谢天谢地了。” “祖母,孙女又给您添麻烦了。”明兰终于从里间走出来。平宁郡主来寿安堂的整个过程,她都在里面听完了。 盛老太太撇她:“这回知道要来找我了?” “‘这回’?祖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呀?”明兰有点懵。 “你还跟我装傻?长枫抓蛇的事情都是你的手笔吧?”老太太慢悠悠走回座上。 明兰惊讶道:“您……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呀?”但其实她也并不十分惊讶,暮苍斋里都是老太太给她的人,什么风吹草动能逃过老人家的眼睛? “哼,当日长枫说的那些话,你那对糊涂的父母听不懂,我能听不出来?和你控诉林氏辱骂尊长的手法简直是一模一样!亏得你父亲还特地为他跑来我面前夸,说他长大了懂事了。哎,长柏苦口婆心劝了你三哥哥十几年,还不如你这个小鬼头一招管用。” “二哥哥是读书人,他只会用读书人的方式规劝旁人。我读的书不及二哥哥多,只能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来促成结果。祖母可别再抬举我了,说得孙女怪惭愧的。” “让长枫去管束林氏母女,你连这种驱虎吞狼的计策都用上了,还说自己读书不多?哎呀呀,我莫不是养出了个荀文若?” “孙女哪里能和荀彧相提并论?三哥哥这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且原本的设想里还需颇费周折,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是三哥哥自己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我最多……最多就是个子房吧!”明兰说着充盛老太太眨眨眼。 盛老太太原本以为她会一路自谦下去,没想结尾来了个这个,哈哈大笑道:“你这脸皮厚的,居然敢说自己是张良?哎呀,我是管不了你了,刚才就应该让郡主把你领走,带去她手底下磋磨,磨磨你这厚脸皮。”老太太轻捏明兰脸蛋。 明兰装出很痛的表情:“救命!真去郡主娘娘手里就不是磨脸皮了,那是磨阳寿!” “亏得你还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今天若是你自己贸贸然去跟她解释,那真是大罗真仙也救不了你。” “孙女正是知道郡主娘娘威严,我人微言轻,就算说的话再得她心意,恐怕也不被她待见,所以只好求到祖母跟前,让祖母替孙女出面。只是没想到,还让祖母拿出了祖父的手札……” “你既知道郡主威严,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我如果不拿出点重磅武器,怎么封住郡主的嘴?” “可这是盛家的至宝呀,祖母为了孙女把它拱手让人,日后长柏哥哥的儿子要看可怎么办?……还是说,祖母给她的并非真本?”明兰希冀地看向老太太。 盛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明兰:“我跟郡主说的是真的,你祖父的手札已经被你父亲和几个兄弟翻烂了,我给她的那本是后来你长柏哥哥手抄的,”她顿住,等明兰露出暗淡的表情,突然笑道,“我就是把里头关键的几页抽走了。” 明兰瞬间被重新点亮,哈地一声笑起来:“果然还是祖母有办法!” 老太太也笑:“但就给她的那些也弥足珍贵了,若小公爷果真能下功夫琢磨,以他的才学,下次登科应该不难。学问嘛,抛开‘条理’和‘卷面’这两个硬功夫,剩下的本身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选取什么样的文章入榜,其实更多看的是当时执政之人想要什么、想给天下传达些什么。若小公爷能从这些手札里读出这个关卡,那么少掉的那几页他看没看到也就都无所谓了。” 明兰一脸崇拜仰望老太太:“当世若有女子科考,祖母当为魁首!” 老太太斜眼睨她:“你这个女徒弟也不赖。你是怎么发现平宁郡主跟着你的?” “她不是跟着我,她是跟着小公爷。我跟小公爷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担心那排矮墙,左手是池塘,前后都有眼睛看着,只有右边那排矮墙让我不放心。我跟小桃先回来,派了丹橘绕回前面看了一下,没想到果真发现有人在墙后,而且还是郡主娘娘。” “幸好你警醒,否则以平宁郡主的脾气,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按说这小公爷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是这么毛毛躁躁,顾头不顾腚。” “他人不坏,就是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不用烦心,郡主娘娘一手包办,他只用专心读书就可以,所以除了读书之外的事多少都有点缺心眼儿。” “所以说呀,做父母的千万不要太操心,插手过了头,容易把孩子养废。希望我们离京的这些日子,小公爷能真的把心思都用到那本手札上吧,这样我们家和郡主的过节也才能真正过去。等今日喜宴办完,明天你就把管家权重新交还大娘子,免得你新嫂嫂进门看自己婆婆的笑话。过几天我再带着你出门,家里就彻底是你大娘子当家了,到时,也让她舒展舒展拳脚,抖抖她做大娘子的威风。” 明兰笑起来:“祖母,刚您还说做父母的别插手过头呢,看看您自己,连大娘子抖威风的事情都替她想好了。其实,您还是很在乎她的吧?” “你大娘子她冲动短视,看人辨物上也多糊涂,可却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心善,她再怎么狠毒了林噙霜也想不出害人的伎俩。她嫁到盛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他们王家对你父亲也多有提携,这些好处我都是记着的。只叹你父亲自己想不明白,贪图林氏给的那点甜头,把这个家搞得鸡飞狗跳。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么,我这个做嫡母的终究是插不进去手的,说了那么多他们都不听,我也就只能在关键处推他们一把,至于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那林栖阁呢?我刚听三哥哥说,他把林小娘和墨兰都关起来了。他们母女趁着前厅混乱,让底下人把梁六郎骗进林栖阁,墨兰以为能和梁晗树下定情,没想到把人家给吓得不轻,骂骂咧咧地跑了。” 老太太一拍桌子:“什么?他们居然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说得太急,咳嗽起来。 明兰赶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祖母别急!三哥哥已经安抚住梁晗,反正这事儿他梁晗自己也有问题,他明知那里是后院,还跟着小厮往里头走,说出来他自己也不好听,所以这事儿他多半会跟三哥哥一起捂下来的。” 老太太神色稍松,依旧眼冒怒火:“苍蝇不叮无缝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长枫出手及时,否则今天要出大事!这个墨兰,真是彻底被林噙霜养坏了,怎么这样丢人现眼的勾当都敢做!万一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害全家女眷都抬不起头的呀!” “我也没想到她们这回居然胆子这么大,之前好歹都是在外面,这回居然弄到家里来。”上一世,墨兰为能嫁入梁家,和林噙霜买通家中仆役,乔装成女使出门与梁晗私通,在玉清观的厢房里铺了好大一张床。 老太太不知道明兰指的是这个,以为还有别的事,瞪大眼睛:“什么?!她在外面干什么了?!” 明兰赶忙安慰:“没有没有,她就是在马球场上不避旁人的跟外男说话,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吗?” “真没别的事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如果有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了。”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真是没想到,林噙霜连这种龌龊伎俩都教给墨兰,当年她就是用这种手段登入咱们家门的!”老人家一想到林噙霜的背刺就咬牙。 明兰给她端茶润肺:“四姐姐被教坏了,但三哥哥还有救。自从阿妍涉险,三哥哥仿佛醒过来了,做事也能分清是非轻重了。” 老太太接过茶,抿了一口,道:“那也是因为有个明白人从旁点醒,否则他还得在林栖阁里继续沉沦呢。这么看来,现在长枫跟你关系还可以?出这些事儿都会来找你商量。” “三哥哥把阿妍送来我这里养,平常没事儿经常过来走动,这不话就越说越多了吗。” “嗯,只要长枫自己能想明白,以后多约束着点林噙霜和墨兰,日后他会慢慢变好的。那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把阿妍养在自己院子里?” “这可不行,阿妍长得太像三哥哥,若一直养在汴京,怕是早晚要出事。我和三哥哥商量,这次回宥阳带上阿妍,回去求大伯母收她做一等女使,让她在老家好好长大,等到了年纪再仔细给她找个婆家,这样她这辈子虽说过得不多富贵,但好歹能得个安稳平顺。” “这主意是你想的还是他想的?” “是孙女想的。” “长枫答应了?” “嗯,三哥哥也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不错,你能有这样的盘算,我真是没白教你。关键是这回长枫也明白了,很难得。虽然他被林氏带得不成体统,但只要肯听劝了,总归以后不会再捅出什么大篓子,有他捆着林氏母女,其他人也能松快些。只要你们兄弟姐妹互相帮衬,互相助力,这个盛家就会越来越好。” 第134章 出发【感谢金主霸霸「伴着书荒来读书」连续月票支持!!!】 长柏成亲后的第三日,平宁郡主在齐国公府摆了一桌席面,说是感谢盛家当年延请名师授课于齐衡,把盛家阖府都请来家中。墨兰行动不便,长枫替她婉拒了邀约;齐衡则称病卧床,一步也没来过厅上。 席间平宁郡主说起自己前几天去玉清观算卦的事:“我当时是想给衡儿算算科考,那道士说,我们家里阳气太盛,需得认个干女儿来冲一冲,要找那种娴静温柔的,还得是六月出生的。” 王若弗大叫一声:“呀,明兰不正是六月出生的?”说完当时她就后悔了。 平宁郡主惊讶万分:“原来明兰竟然是六月生的?难怪我看她这么合眼缘呢!” 王若弗赶紧摆摆手:“哎呀,她就是个草席丫头,哪里能得郡主青眼。我的如儿虽然是八……” 平宁郡主仿若不闻,盯着明兰自顾自继续说:“我看这丫头安静乖巧、温柔可人,正合了那道士说的话呢。老太太,我知道明兰是养在您跟前的,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让明兰认我这个干娘?” 王若弗心想说干嘛认明兰阿,要认也该认如兰!可哪里敢真这么说?支支吾吾地去看盛纮。盛纮也莫名其妙,惊疑不定地看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点头,说:“这丫头要是能得平宁郡主这么个干娘,那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 平宁郡主哈哈大笑,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即拿出自己陪嫁来的白玉锁要明兰收下。 明兰兴高采烈地收了礼,给平宁郡主磕下三个响头,这门干亲就算成了。 回家路上,王若弗百思不得其解:“我如儿是嫡出,也是乖巧懂事、温柔可人,平宁郡主是哪颗眼睛长歪,怎么就只看上明兰?” 盛纮正高兴着呢,呵呵笑了两声,道:“你自己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如兰也就能忍个一时半刻,骨子里是什么样,人家平宁郡主能看不出来?再说,人家点明了就是要六月出生的,咱家三个丫头也就明兰合适啊!难道你还想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让郡主去认其他家的女儿?” 王若弗:“不不,当然不是。虽说认的不是如儿,但好歹是我家的女儿,这从今以后咱们家算是和齐国公府彻底攀上亲了,哈哈!日后我们如儿是不是能经常见到小公爷了?你说如果……” “停,打住!”盛纮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制止:“虽然郡主只认了明兰,但若较真起来,如兰也得叫齐衡一声干哥哥。从今以后,不要再作其他想法,咱们两家的孩子能以手足之礼相待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他看王若弗的脸垮了,又安慰道:“咱们家有了这门干亲,日后几个孩子说亲也管用阿。” 王若弗一哄就好,又笑起来:“没错没错,这事情说出去了,谁都得高看我们一眼。不行,我现在就得去袁家,我得去华兰那个刻薄婆婆面前说道说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们家女儿。” “你别听风就是雨行吗?”盛纮终于失去耐心,“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安心,你怎么又瞎折腾呢?现在华儿好不容易怀上一个,你不让她安静在家养胎,还去人家府里说三道四,就你这嘴比脑快的作派,到时候万一再惹她婆婆多心,你不是凭白给华儿添乱吗?” “那我就是去告诉亲家一件喜讯呢,这也没什么吧?” “你是去报喜还是去显摆?以为人家傻看不出来?”盛纮斜眼看她,“我求求你啦,安分点吧,等华儿坐稳了胎回到咱们自己家里,你再细细跟她讲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王若弗翻个白眼,小声道:“憋屈。” …… 又过五日,盛老太太带着明兰登上回宥阳的船,盛家阖府都来送行。 桂芬也来了,她拉着明兰的手不舍道:“嫣然回凉州嫁人,你也要回宥阳,你们俩怎么前后脚都走了,就留我一人在汴京……” 明兰嘻嘻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到时候给你带老家的山货。” “谁稀罕你的山货,”桂芬白她,“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别回来让我发现你瘦了、哪里受伤了,不然我定不饶你!喏,这两个,是你托我给你找来的,别看她们干巴巴的,其实身手很好。” 她指了指身后两个婢女,让她们给明兰行礼。 明兰点点头,让二人先上船,对桂芬说:“谢谢呀!这趟出门路途实在是远,船上又都是妇孺,我担心路上万一遇到什么事,有两个有身手的会放心些。如果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上哪里找这样的人。” 桂芬笑起来:“这种事对我们家来说再简单不过,你找我就对了。有她们二人一路护送,我也能安心些。这两个人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可要好好照顾。” 明兰摆摆手:“不不,当初说好的,我只是找你借人,等回来了依旧还你的。” 桂芬:“这会儿又跟我客气?我说送你就送你,怎么的,还没离开汴京就不想认我了?” 明兰:“哪能阿!我这不是……” 桂芬:“别这不是那不是的,你不是那个意思就给我老实收着。她们的身契我放在那箱零嘴里了,你记得拿出来,别就当油纸包东西吃了。”她知道明兰是个吃货。 明兰哈哈笑道:“知我者,张姐姐也!” 桂芬把她往船舱一推:“快快去!快快回!” 哗啦水声中,祖孙俩出发了。 两人站在船尾看着汴梁码头逐渐隐入烟雾中,老太太突然说:“明儿,我们这一走,至少半年才能回来咯。” 明兰扶老太太回船舱:“孙女知道的呀。” 老太太没看她:“也许我们回来的时候,小公爷的亲事就定了。” 明兰也目不斜视:“若果真如此,那到时候我给干哥哥补份贺礼。” 等回到船舱,老太太把周围人都遣散,关上门,才继续道:“说起来国公府这个门第真的是很高了,小公爷也算长得一表人才,你就这么决绝地拒了人家,真的不后悔?”这个问题老太太一直想问,只是之前考虑到小公爷还没死心,随时有可能再来撩拨,怕自己问多了会让明兰动摇,所以一直按下未表。 明兰作出惊恐的表情:“我要是接受了那才真后悔呢。小公爷年纪也没比我二哥哥小多少,他这样的人品相貌,按理说去国公府说亲的人都应排长队了,可为什么平宁郡主迟迟不肯给小公爷定亲?” “难道不是想等小公爷考取功名再娶亲?”老太太故意装得懵懂。 明兰摇头:“那是我们家这样的情况才要做此打算,二哥哥若没有身上这个功名,大娘子也没脸去海家那样的门第提亲呀。海家自己家里就有五个翰林,哪里只是为了二哥哥这个一甲十三名的头衔?他们是看二哥哥一表人才,又肯立下重誓永不纳妾,这才点头嫁女。但这功名也不能没有,它是个敲门砖,有了这个海家才愿意让哥哥走到近前瞧上一眼。” 明兰从桌子上端起茶,递给老太太,继续道:“但国公府不一样。他们家已经拥有异性臣属里的最高爵位,哪里要靠小公爷科考去博门第?平宁郡主这样拖延,无非就是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老太太嘴里在问话,心里早就有答案,此时不过是在考教明兰,听见这个词,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欣赏。 “没错,就是待价而沽,她在等最终荣登大宝的那一方。只要消息确定了,平宁郡主立马就会动手。或者说,只要看小公爷的姻缘最终花落谁家,那大内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老太太满意点头:“郡主已经看不上异性臣属的富贵,她要的是真正的皇族尊容。” 明兰微微叹气:“只是天下大事风云诡谲,一国之运又岂是人心可以盘算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与其这样步步为营、左右摇摆,不如塌下心来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其他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第135章 夫人【感谢起点尾号「835」的金主月票支持!!!】 大概走了两个多时辰,老太太就开始晕船。她本身是汴京人,年少时就不怎么坐船,出嫁后更是坐得少,上一次坐那么久的船还是跟着盛纮从扬州升官到汴京那次,也已经过去许多年。 明兰事先备好晕船的汤药,看老太太不舒服就及时让她饮下。老太太喝完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明兰这才有功夫去看桂芬送她的两个人。 “你们叫什么名字?”明兰叫小桃搬来一把椅子和一只茶几放到甲板上,茶几上放着一小盘干果、一壶茶水、还有四张文书。 “奴婢叫狼牙。” “奴婢叫铁刃。” 明兰扶额苦笑:“狼牙……铁刃……张姐姐起名真是跟我二哥哥不相伯仲。” “姑娘说,名字起得威武,喊起来霸气十足,这样歹人远远听见就会先胆寒三分,气势上就先占上峰。”狼牙人如其名,说起话来铿锵顿挫,仿佛她的牙口就是最凶猛的野兽。 明兰点头:“很好!果然是我姐姐带出来的人。你们都有哪些本事?” 狼牙:“我力气大,可以拉开两石的弓。若近战,大概可以同时对抗八人,最高记录曾经连续打败三十个护院。” 铁刃:“我眼力好,擅长暗器,随便什么东西都能拿来用,五丈之内没人躲得过。” 小桃把那碟子干果递给他们,道:“试试呢?” 狼牙示意铁刃先来,铁刃用拇指和中指捻起一枚带壳杏仁,对准三丈处一个木桶弹射而去,噗的一声脆响,桶壁立马破开一个洞。 狼牙从盘子里挑出五六颗榛子握在掌心一按,再松开时果壳纷纷掉落,只留果仁在掌心。她左右手倒腾了一下把碎屑抖干净,把果仁重新倒进盘子里,小桃这才看清,果壳虽然碎得稀烂,果仁却完好无损。 她震惊地看向明兰,明兰瞳孔微微放大,心说果然好身手! 她面色如常,问:“你们为什么会投身到英国公府门下做丫鬟?”有这样的功夫出去到外面自由自在的不是更好?何必要在高门大宅里低头给人使唤。 狼牙摇摇头:“我们俩都是英国公从边境捡回来的孤儿,我们的父母是女真人……” 明兰细细观察二人,果然发现她们发色比一般汉族人要黄一些,不过如果不是特地说明,打眼看去很难觉察异常。 “……我们这种出身在天朝哪里好找活路?若不是国公和夫人收养我们、还让师父教我们这身本事,我俩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狼牙说完,微微叹气。 明兰:“你们还有师父?” 狼牙:“对,我们的师父也是国公救回来的。” 明兰:“英国公夫妇真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狼牙知道明兰在观察自己:“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英国公救回来好多。那些明显能看出来不是汉人的养大了都送回边境,去那里做两边的说客,为两国百姓的安宁出力;像我们这种长得像汉人的就都留了下来,国公和夫人会根据我们的能力和意愿给我们安排去处。” “那你们知道张姐姐把你们的身契和籍契都给我了吗?”明兰晃了晃手里的四张纸。 两个人同时点头。 明兰:“你们愿意跟着我吗?” 两人同时道:“愿意。” 明兰:“可我父亲只是一个五品文官,在朝廷中权势微薄,我也只是家里的庶女,资财有限。你们跟着我是要吃苦的。” 狼牙:“那算什么!” 铁刃:“我们不怕!” 明兰:“为什么?” 狼牙:“天生我们几个活人下来不是让我们在国公府混吃等死的。我们离开国公府能靠自己的拳脚立足,这才是真英雄。” 铁刃:“张大姑娘说了,你是她顶要好的姐妹,让我们要像待她一样地待你。如果我们连这个事情都做不好,那回头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见我们师傅。” 明兰非常满意:“国公府真的把你们培养得非常好,我也算是借张姐姐的光了。从今往后咱们一起过日子,我会尽力照顾好你们,也请你们多费心照顾我和我祖母。” 狼牙铁刃单膝跪倒:“听凭六姑娘吩咐!”声音震天动地。 这句话明兰从前听过无数遍,但自重生以来,这么跟她说话的多半都是些柔弱无骨的小丫头,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么雄浑带感的效忠宣言,明兰心中有些澎湃。 她上前扶起两人,说:“眼下可能马上就要有一桩事情要干……” 正说着话呢,旁边传来一阵呼喊:“请问这是盛家的船吗?” 小桃跑到船边探头一看:“石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帮帮我哥哥嫂嫂跑一桩生意,正好看见这艘大船上挂着盛家的灯笼,过来一问,果然是你们!” 小桃让人搭了板子,石头带着一封厚厚的“拜帖”从那边的小船上过来。 石头装得义愤填膺,道:“哼,那禹州的赵团练简直不是人,把我当个物件一样踢来踢去。公子在那不受待见,也帮不了我。我是个人,也有父母,若我父母知道我这么被人践踏,该有多伤心?我便辞了公子,带上几个和我一样忍不下去的兄弟姐妹,一起来逃了出来。” 他说的和“帖子”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顾廷烨把情况详详细细地在信中说明,明兰看得起劲没功夫搭理石头,小桃不知实情惊讶地问:“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石头:“公子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但他已经入了军籍,如果跟着我走那就是逃兵,所以他只能继续在里头呆着。” 小桃指着他乘坐的那条船:“你们几个不也是逃兵吗?” 石头:“我们都是没入军籍的,在团练府里干杂役。” 小桃:“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哪?” 石头:“淮阴。我哥哥嫂嫂不是在漕帮当了头目吗,我想去那找他们。” 他这时才看到站在小桃身边的两个是陌生面孔,笑说:“小桃儿的权柄越来越大了。” 顾廷烨爱和明兰开玩笑,石头爱和小桃开玩笑,他说这话原本是半开玩笑半奉承小桃的,可这玩笑落到狼牙和铁刃耳朵里就变成了轻慢,两人同时朝石头射来锐利目光,武者的直觉让石头立马意识到——这是两个练家子。还不清楚对方底细,石头不再说话。 明兰正认真看顾廷烨的“帖子”,没抬头地说:“这两位是英国公家张大姐姐送我的女使,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石头连忙作揖:“见过二位姐姐。我是顾家二公子的手下人,我家公子是盛二哥的好友,也是盛六姑娘的同窗。” 小桃正在为石头担心,石头却在和“两位姐姐”攀交情,小桃有点生气,对狼牙和铁刃说:“别看他长得老,其实比你们小,你们只要见他皮痒就揍他,姑娘绝不会说你们。” 狼牙和铁刃听小桃说话的语气立马会意眼前人不一般,松开浑身力道,做了个钢铁般的万福礼,齐声打招呼:“石头弟弟好!” 声震耳膜,不像在问好,像在恐吓。 石头嘴角抽了抽,赞道:“二位姐姐一看就是下苦功练过的,中气十足啊!” 狼牙豪爽道:“石头弟弟也不赖,刚才看你走的那两步就知道马步没少扎。” 石头谎话张口就来:“哪里有时间练那玩意,我这是从小跟着我兄嫂在码头搬运练的。后来跟着我家公子也常常抗东西,所以底子一直在。” 他们这边寒暄完,明兰也把冗长的“帖子”看完了。她把“帖子”细细收好,对石头说:“这帖子是你家公子写给我二哥哥的,他本意是要你去汴京投奔我二哥,你怎么跑江上?” 石头挠挠头:“我这不是想着先带兄弟们赚点盘缠嘛……我们逃得匆忙,身上钱没带够……” 明兰叹口气:“既然顾公子要我二哥哥照看你们,咱们又这么有缘遇上了,索性你们先就跟着我们吧。待祖母醒来我去禀报她,如果祖母点头,那以后你们就来我们盛家干活吧。” 石头眼睛亮晶晶:“多谢六姑娘!” 明兰看向石头身后:“你们男男女女的在一艘船上多有不便,这样,船上的女眷和孩子都先来我们这艘船上吧,地方大些,也好照顾。” 石头立马回到小船上,不一会儿,带上来几个女子和孩子。 明兰亲自把人引到另外准备好的厢房内,待安排妥当,引着其中一人进明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跪拜: “臣女拜见夫人。” 第136章 露馅【再次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月票支持!!!】 沈从英赶忙上前扶起明兰:“孩子,你这是作什么呀!我朝向来不兴跪拜大礼,朝臣们见到官家都轻易不跪。且我家只是不入流的宗室,你实在不必如此!” 明兰从善如流地起身,沈从英拉着她的手温和说道:“仲怀在禹州郊外救了我官人和儿子,如今又劳烦你来照顾我们家的女眷,我真是……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明兰恭敬道:“夫人您不必烦心,二郎是我哥哥的挚友、又是我的同窗,他既有所嘱托,我家必定尽心尽力。” 沈从英略带忧虑地拉近明兰:“想必仲怀已经在信中把事情的首尾都告诉你了吧?” 明兰点点头:“此时正值风云变化之际,雷雨交加在所难免。” 沈从英:“就怕到时候连累你家也被雨淋。” 明兰笑道:“夫人放心,我家备下了大棚子,包管所有人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沈从英何许人也? 乃是现今禹州团练使赵宗全的原配,更是王朝的下一任皇后,他的丈夫赵宗全是开国皇帝太宗的后裔。如果百年前太宗没有突然死在“刀光斧影”中,太宗的亲弟弟没有突然称帝,那他们这支宗室或许还能得人吹捧。 可惜,自从太祖登临大宝,后续几任皇帝都是太祖后裔,太宗一脉已经迅速被排挤在帝国权力中心之外。赵宗全他们家可以说是冷门得不能再冷门的皇室宗亲。 如今京城里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都在太祖遗脉之间进行,谁都不觉得还会有太宗一脉什么事,所以战火本不会烧到赵宗全他们家头上。奈何当今皇帝日渐衰老,他担心自己归西后曹皇后和唯一的女儿没有倚靠,所以把一封托孤的诏书送到离汴京最近的禹州团练使赵宗全手上,原意是想到时让曹皇后和公主到禹州养老。 可这个动作在争红了眼的兖王和雍王看来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他们不知道诏书里写的什么,但知道赵宗全也姓赵,虽然是太宗的遗脉,但万一老皇帝就是想让赵宗全当太子呢? 两个王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去禹州抢诏书、杀赵宗全全家。 顾廷烨和明兰辞别的当天就出发去禹州,正赶上第一轮刺杀,在洛河边替赵宗全赶走了第一波刺客。他也就此投入赵宗全麾下,接连替他们逃过了几次死劫,如今已经成为赵家父子眼里一名得力干将。 顾廷烨依照和明兰的计划,劝说赵宗全把几个重要家眷送到其他地方安置,选来选去,“选”了宥阳这个跟他们任何人都不沾边的乡下。顾廷烨说自己在宥阳有过命的朋友,必定能保全赵家父子的妻儿无恙。顾廷烨还找了一堆理由要求沈从英把自己的弟媳大邹氏也带上,按照明兰所说,如若不然,大邹氏必定命丧禹州。 顾廷烨要留在禹州保护赵家父子,便让石头带着一队精兵乔装成逃兵带走赵家的女眷和孩子,他们自己则佯装朝相反方向逃窜,从而吸引杀手去追他们。 沈从英眼眶微红:“我心中惭愧无极,我家官人和儿子留在禹州面对刀枪,我的大儿媳也因为怀孕晕船重新回到禹州。如今他们生死未卜,我却带着家眷远遁南方……”她看向窗外漆黑夜色,“也不知道他们会面对怎样的危险……” 明兰心中一凛,怎么还是少个人!随即平复神色,安慰道:“您带着家眷乔装出逃,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知道你们安然无恙,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搏杀。” 沈从英激动地拉着明兰的双手:“若这次能保我全家无虞,我必定竭尽所能回报盛家!” 明兰腼腆道:“不不,哪里要什么回报?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见死不救非君子的道理。二郎有嘱托,我若不帮,回家去也会被我自己的哥哥骂的。” 沈从英眼神深邃地望着明兰:“我听仲怀说,你是他心上人。” 明兰的脸腾的红了:“他……他胡说八道……” 沈从英从她的反应里读出了肯定,笑说:“仲怀英勇,盛姑娘仁义,我觉得你们俩十分相配。” 明兰的脸更红了。 …… 翌日。 老太太沉沉地睡了一个长觉,醒来觉得果然神清气爽,再不像之前那么晕,问:“明儿,你给我吃的药好像不是当年离开扬州时的那服?” 明兰有点紧张:“祖母,您觉得哪里不适吗?” 老太太:“那没有。我就是觉得这药效比当年那服管用多了!” 明兰这才露出笑容:“那就好,我就说嘛,这药我事先自己试过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老太太怜爱地摸摸明兰的头:“乖孙女,有心了。你还没告诉我这药是哪里来的。” 明兰吐着舌头小声道:“顾廷烨给的。他跟一位姓张的御医那要的。” 老太太愣了愣:“他竟然连这个都给你备好了?” 明兰点点头,没吭声。她知道这回路上老太太是要晕船的,所以事先备好了药,没想到有一天小桃居然在街上遇见张太医的小药童,说这是顾二哥托太医配的,附上的药方也是顾廷烨的字迹。 明兰怕出问题,自己在家试过,确认没什么毒性,才放心给老太太用。 老太太呼出一口气,道:“也算是很用心了。”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明兰知道老太太的谨慎是为自己好,也不多替顾廷烨说话,转而说其他事情:“祖母,您睡着的时候,我收留了几个人……” 她条理分明地把昨天的事情讲给老太太听,老太太皱眉:“英国公家送来的两个也就罢了,路上捡到的这几个来路不明,你怎么就让她们上船?” 明兰:“祖母放心,顾廷烨已经在信里把她们的来历和身世都说得明明白白,他们都是好人,就是命运多舛。” 老太太摇头:“当年,林噙霜家破,她母亲求到我跟前,也说她是命运多舛的好人,我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不想给家里带来无穷祸患。明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可怜别人是善心,但也要防着善心被人利用。” “孙女知道的,祖母。” 她想和老太太和盘托出,又怕吓到老人家,只能生生忍住。 午膳时,盛老太太见到了石头带来的一行人,她看见沈从英时表情明显一怔。沈从英发现老太太神情不对,怕露馅,慌忙捂着半张脸说:“哎哟,我这也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头疼。” 老太太:“那就赶紧去休息吧!明儿,去把我药箱里的药拿出来给这位娘子用。” 沈从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乱摆:“不用不用,我是个粗人,哪里用得着老夫人的药,我回去多喝两碗水就好啦。” 老太太:“病都是从小处上拖出来的。你既然不舒服,那也别跟其他人挤在一处,明儿,你让人整理出个好一点的厢房,给这位娘子养病。” 明兰本来也觉得让沈从英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不好,听老太太这么说,赶忙道:“祖母说的是,生病的人要自己住一个屋子,这样好得快,也免得万一传染别人。” 她这么说,沈从英便不好再拒绝。 第137章 看破【感谢q阅金主「晶睛」月票支持!!!】 吩咐完房间的事,明兰来到老太太房门前。 铁刃像把利刃一样竖在老太太门口,明兰听房间里好像没动静,小声问她:“我祖母睡了吗?” 铁刃摇摇头。她是个话少的人,除非必要,轻易不开口。 明兰又问:“房妈妈在里头?” 铁刃点点头。 明兰还想问,这时,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明兰示意小桃守在屋外,自己畏畏缩缩地溜进屋里,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立在厢房正中。 房妈妈正给老太太熬晕船药,此时药差不多了,端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试了一口,皱皱眉,用扇柄敲敲床上的小几,房妈妈把药碗放到茶几上,便立在一旁不说话。 她不说话,老太太也不说话,明兰看老太太不说话就更不敢说话,一屋子三人像是被施了封印,六目相对半盏茶。 等小几上的药终于不再冒热气,老太太重新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下一大口,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打破沉默道:“这药是好,但就是太苦了!” 明兰看她终于开口,狗腿地凑上前去,变戏法似的翻出两颗糖:“小的特备好糖块,就等着给祖母解苦呢。” 老太太撇了一眼她掌心里的糖,摇头嫌弃:“油纸都没剥,真是没诚意。” 明兰更加狗腿地剥好糖块,举到老太太嘴边,道:“还请大人品尝。” 老太太这才露出笑,含了糖,把剩下的药一口喝干。 等房妈妈收拾好东西退出厢房,明兰才试探性地问:“祖母,您可是见过刚才那位娘子?” 盛老太太似笑非笑:“你见过?” 明兰:“没……我来这头一回见。”但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很多回。 盛老太太低头抿茶:“那我也没见过。不过是看她生病了,对她多照顾一点儿。” 明兰点点头,好话糖水似的灌:“我祖母就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善良的人。” “你就贫吧!”盛老太太白她,指指床上的被子,“药劲起来了,我困了,要睡觉。”仰着下巴嘟着嘴,像极了小孩子。 明兰甜得心都快要融化,忙上前给老太太铺床,一边铺一边小心翼翼道:“那个……孙女还有一件事想求祖母。” 老太太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道:“说吧。” 明兰:“她们带着孩子,出去外面讨生活终究是艰难,顾二哥又拜托二哥哥照看他们,我想,要不然,带他们回宥阳老宅一起住吧?左右不过是多几张吃饭的嘴,她们也能帮忙浆洗缝补什么的。” 老太太摇头:“住可以,浆洗缝补就算了,我用惯自己的人,其他人用起来不顺手。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既然是顾二郎托你二哥哥照顾的人,那你就帮你二哥哥照顾好人家,别让人干什么脏活累活,吃用也尽量好些。只是一则,别让他们出去到处晃荡,免得被人瞧了去。” 明兰听她话里有话,呆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要把事情和盘托出,老太太伸出手掌制止她:“好啦,我累了。你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吧,我要睡啦。” 明兰确认,老太太看明白了,虽然不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来历绝不简单。 明兰帮老太太宽衣,伏侍她躺到床上,等安置妥当,临出门时,听见老太太在被子里自言自语:“孩子大咯,要走什么路终究得靠他们自己闯。只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给自己留退路。” 明兰轻轻合上房门,站在门口小声道:“孙女谨记。” …… 沈从英的新房间在明兰隔壁,明兰从老太太那边退出后便来到沈从英这里,回身关好房门,小声问:“夫人,您从前可是见过我祖母?” 沈从英摇头:“不曾。可刚才她看我的神情,我似乎露馅了?” 明兰点点头:“应该是您身上的气质掩藏不住,被我祖母瞧出来了。” 沈从英脸带歉意:“我从前没做过这样的事,不太会演,怕是又要给你添麻烦。” 明兰:“不会的,我祖母非但没有生气,还让我照顾好你们。您的房间都还是她安排的呢。” 沈从英点点头:“难为老太太,看破了还要替我们遮掩。” 明兰:“我祖母是极智慧的人,也是极心善的人,您且安心住下。只是,行船条件有限,其他两位夫人和小公子、小千金只能委屈他们挤一挤了。” 沈从英:“没事的,我们都懂,我们是出来逃命,又不是出来享福的,既然装成杂役,那就该有杂役的样子。再说,家里的其他人还在刀光血影里拼杀,我们哪里还有瞎讲究的心情?你们祖孙肯收留,我们已经很感恩了,岂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明兰拉着她的手:“夫人深明大义,真叫臣女叹服。只恐怕怠慢了另外两位夫人,还请您帮忙与她们多说几句好话。” 沈从英:“你放心,她们一个是我弟媳、一个是乳娘,从前也是跟着我一起过过苦日子的,都是极宽厚的人,她们和我一样,都只会感激你家的恩德。至于几个孩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七八岁的年纪,就该吃点苦头磨砺磨砺,才好不生出一身娇贵的毛病。”…… 安排好沈从英,明兰又去大邹氏和乳娘那边说了会子话,才来到船舷边。 她扶着栏杆向下探看,石头和其他几个男子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两条小船,三只船绕在大船周围,猎鹰一般巡视护卫。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杆枪,状似随意地朝水里一刺,再抬起时枪头叉着一只肥鱼。跟在明兰身边的狼牙忍不住喝彩:“好!” 明兰不通武艺,问:“他这个很难吗?” 狼牙:“难是不难,但需要反复练习,除了眼力要好,身手还得快。就他这样的,要么是在水边待惯了的渔民,要么就是有功夫在身上。”她在提醒明兰这些人都不简单。狼牙已经观察了这群人许久,发现他们虽然各个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但一出手就隐隐生风,绝非常人。 明兰点点头:“有这些义士护卫,再加上你和铁刃,我们这趟远行,必定安全无虞。” 顾廷烨在信里和她说,水上陆上都已早早安排好人手,除了眼前看得见的这几个人,还有好些高手隐藏在暗中。这些人或曾受过顾廷烨的恩,或是他高价聘来的勇士,扮成商人、旅人、渔人等等各种身份,默默守护着这艘大船。 明兰知道,这趟就算再次遇到水匪,也只有他们劫水匪的份。 第138章 屠二【感谢起点尾号「629」的金主月票支持!!!】 一路上,盛老太太都没再问过沈从英一行人的事情,沈从英等人也很默契地只在自己的厢房附近活动。 盛家大船在一众高手的护卫下,平静且愉快地到达宥阳。 大房长子盛维带着全家等在盛宅门口迎接,大房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赶来迎接心心念念的弟妹,还有贺家老太太也带着贺弘文来了。 “嫂嫂!” “弟妹!” “二祖母!” “大祖母!” 盛家人抱作一团亲热寒暄,石头已经带人把盛宅附近巡过一圈,沿途跟随而来的高手们也纷纷在盛宅附近落脚。 夜里,石头从散在外面的人手里收集完消息,给明兰汇报:“前些日子南方出了一伙大贼,先说要自立为帝,后又说要降来我朝,可不知怎么的又反了,所以就闹起流寇来。我们前些日子在淮阴地界灭过一伙水贼,他们就是跟这群人勾结起来的。” 明兰:“哦?所以我们行船期间还是遇见过水贼的?” 石头一愣:“六姑娘怎么知道?”他们那天明明处理得非常安静。 明兰:“呃……铁刃说有一夜看到江上一伙人弃船跳江,可其他人都说没看到。” 石头:“铁刃目力极强,她看到的确实是真的,那伙水贼和我哥哥嫂嫂有过节,我们撒了网就等着他们呢。” “那贼人抓到了吗?不会被他们凫水遁逃了吧?回头还去祸害别的人家。” “姑娘放心,我们抓到人就当即扭送淮阴县衙,保管他们再祸害不了其他百姓。” “那就好。” “但是水匪虽然除去,流寇依然存在。南方那伙贼人打了败仗往北流窜,现在有一股不小的人马正在宥阳附近徘徊,人数有点多,我们这群人保护盛家这个宅子没有问题,但是要保住整个宥阳有点玄……”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守军,宥阳出了贼乱就该江淮守军出面镇压,我们的人再怎么强悍终究也有限,哪里能和成规模的流寇较量?” 明兰想起上一世时顾廷烨曾跟她讲,他在江淮守备军里待过。当时,他化名白烨,拿着赵宗全的荐帖去到江淮,本以为江淮守备军将领会看在皇室宗亲的面子上优待他,不想反倒被人看扁,不但没有得到善待,反而被安排去干搬尸体、值夜班这样的脏活累活。流寇团伙进攻的那晚正好顾廷烨值夜,他发现异常后去禀报守备军将领,可那位尸位素餐的谢大将军宁愿睡死也不愿听顾廷烨的话,顾廷烨只好假传军令叫醒全营士兵,和流寇团伙玩了一出“瓮中捉鳖”,这才保住全营乃至整个江淮地界的安危。虽然这次的功劳最终被谢将军全一人领走,但顾廷烨在此结识了忠义之士屠二,在后来的岁月里屠二成为他们夫妇二人十分倚重的臂膀。 “姑娘?姑娘?”小桃看明兰说了一半就神游天外,提醒道,“姑娘,夜深了,石头不好在这待太久的。” 明兰回过神来,笑说:“我刚想到了一个主意。” 石头、小桃、狼牙同时问:“什么?” 明兰叽里咕噜一通说,石头越听越亢奋,听完大叫道:“妙啊!” 明兰:“不过,就是有点费钱,但如果能为百姓办点事实,费些钱也值得。小桃,你去拿我的荷包。” “且慢,”石头拦住小桃,朝明兰作揖,道:“六姑娘,公子吩咐过,你要用多少银钱都管够。” 明兰一愣:“啊?” 石头重复道:“我离开禹州时公子说了,你要用多少银钱都管够,他提前在宥阳盘了一座当铺在手里,你要用钱去取就成。” 小桃“哇”地一声看向明兰:“姑娘!咱们是不是发了?!” 站在一旁的铁刃也听得眼神发直:“钱还能这样花?” 明兰害羞地笑了一下,装起严肃脸对小桃骂道:“这是人家顾公子的产业,别胡说。” 石头笑嘻嘻道:“公子说了,宥阳这座当铺就是给您办的。” 小桃和铁刃崩不住都羡慕得“啊啊啊”地起哄,幽暗烛光下都能看清明兰涨红的脸,她瞪了石头一眼,催促道:“有钱就快快去,别等贼寇真进家门就晚了。” 石头豁地一下抱拳:“领命!小人这就去!” 狼牙憋不住了:“姑娘,我也想去!”她在英国公府时就向往军营,但一直没有机会得见。 石头白她:“你去了谁看顾六姑娘的安危?这躺差办下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狼牙:“周围这么多高手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明兰:“去吧,我最近不出门,在屋里呆着出不了啥事。只是你们务必行事隐蔽。” 三更的梆子响起时,石头和狼牙出发了。 宥阳地处偏僻,道路坑洼,连急递铺都不通,两人从县城的盛宅出发还要再翻过几座山头才能到达淮阴守备军的地界。他们沿途一边赶路一边摸盘,生擒了几个流寇,找到一个窝点。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第三日傍晚,那附近没有客栈,两人找到个破庙随便休息了一晚。第四日清晨,石头假扮成一个被流寇洗劫的樵夫,哭喊着跑到军营附近找巡逻的岗哨报信,指明之前发现的流寇窝点,要守备军出兵去剿。 演完戏,两人回到破庙又待了一天,发现军营里完全没有出兵的意思,连核查信息的斥候也无,石头再次去寻岗哨探问,这次竟然被直接轰走。石头气得在军营边大哭,说自己如何被抢如何委屈,求官兵大老爷为民做主。 可哪个肯理他? 直到天色擦黑,有个魁梧得像熊罴一般的小兵过来塞给他一块饼,说:“快走吧,我们将军不愿动,你再怎么叫也没用,踏实回去重新找个营生,莫要在此逗留。” 石头抹泪道:“将军为什么不出兵?那不过是一小窝流寇,又不用多少人马,只要趁其不备就能拿下的呀!他们在附近已经祸害了不少百姓,为什么你们不肯去剿灭?” 魁梧小兵无奈挣扎:“我……我也不知道……大概将军有自己的战略……” 石头有点急:“那就是伙战败而来的流寇,不过仗着手头有武器才敢对老百姓下手,抢一家吃一家,根本成不了气候,跟那些人要用什么战略?” 魁梧小兵抬眼盯他:“你不是个樵夫吗?怎么还懂谋略?” 石头顿流冷汗,眼睛一转,一拍大腿重新滚到地上:“我就是急啊!我什么都没了呀!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魁梧小兵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铜板:“我就这么多了,你拿着自己去想想办法。” 石头跟着顾廷烨向来花钱不眨眼,可他的硬汉之心仍是被这五个铜板被狠狠击中,他把饼和铜板重新塞进对方手里,说:“算了,你也不容易,我既然叫不动你们这些当兵的,那我去县衙试试吧……” 魁梧小兵把东西塞回石头手里:“别告了,没用的。那些人大贼抓不住、小贼不想抓,你去告官回头挨板子的是你。听我的,拿着饼和钱,往北去重新找个山头,重新砍你的柴。” 石头和顾廷烨一样,对这种实心肠的人没什么抵抗力,突然道:“兄弟,我记你的好,待我发达,必定叫你一起!” 一听这话,魁梧小兵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觉得刚才自己的判断有误,这个樵夫不仅没什么谋略,还缺根筋。笑说:“好好好,我等你发达。” 石头拱手问:“在下诨名石头,敢问兄弟名号?” 魁梧小兵也拱手:“屠二。” “屠二兄弟,你等我。” 屠二笑着看石头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人是看着挺威武雄壮的,可惜脑子不好使,难怪只能砍柴。”摆摆手,回营去了。 石头翻过小山坡来到和狼牙会和的地方,告知军营不出兵的消息,狼牙:“果然应了六姑娘说的第二种情况,那个营地里的什么谢将军就是个吃素的石首!” 石头翻了个白眼:“那叫尸位素餐。” 狼牙:“甭管荤的素的,他既然不顾老百姓,那我们也不用顾及他了!” 石头难得赞同她的意见。 狼牙起身:“我这就去军营。” 石头皱眉:“你这么干瘦,扮成士兵很难蒙混过关吧?” 狼牙:“我为什么要扮成士兵?” 石头:“那不然怎么把东西送进去?” 狼牙:“有门轻功叫‘燕子飞’你知道么?” 石头嗤笑:“你?燕子飞?”他们在船上时比过捏核桃,石头输了,那次之后他还想找狼牙再比,可狼牙不搭理他了,搞得他对狼牙意见很大。 “你以为我就光手上力气大?”狼牙一曲右腿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腿肚子,“我这一脚出去一头牛都顶不住。”要想腾挪飞跃得轻松,腿上的力道首先要大。 石头的胜负欲又上来了,可现在时机不对,他对狼牙呲牙道:“等此间事了,咱们回老宅里比拼。” 狼牙斜眼睨他:“别到时输了又不服。” 石头:“这回再输给你,我就给你当牛做马当三天跟班。” 狼牙:“当真?” 石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狼牙哈哈笑道:“好勒,你等着吧小跟班。”说着,轻轻一跃,往山前去了。 第139章 奇案【感谢起点尾号「172」的金主月票支持!!!】 狼牙趁着天黑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营地里。 谢大将军的帐篷很好认,整个军营就他那顶最大,也不像其他小帐篷人进人出。狼牙悄没声息地敲晕一个军士,扒了他的衣服换上,悄咪咪溜进帐中,一进去就感觉一股暖气铺面而来,和外头的夜寒形成鲜明反差。狼牙本来还小心翼翼地怕弄出动静,结果发现谢大将军睡得像死猪,有人近身都察觉不到。狼牙把事先准备好的书信塞进谢大将军床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去。 第二天,巡逻的哨兵在附近发现被敲晕的战友,衣服完好无损,可武器不翼而飞。哨兵担心这是贼寇所为,将军情上报,可谢大将军认为是流寇怕了他们所以遁逃,依旧坚守不出。 第三天,白日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羽箭,当着众目睽睽正扎在谢大将军的营帐前。羽箭上扎有一封信,里面大骂谢将军如何如何出尔反尔、没有把答应的东西给足。几个识字的军官都读了信,之后才传到谢将军手里,谢将军看完大骂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把信烧了。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可兵士里已经传出谣言。 第四天,附近居住的老乡从河里捞起两条死鱼,鱼肚子里居然翻出一快绸帕,上面还写了字。老乡觉得很神奇,但他不识字,把绸帕拿去给村里的秀才看。秀才一看,帕子上写的是“谢将军王”,联想到老乡说这是鱼肚子里翻出来的,大叫一声“有人要反!”立马报官…… 江淮知府正为近日流寇四起的破事烦心,一听有人来报,说辖下好几个地方传出了“鱼腹藏书、野狼夜嚎”的事情、都在传“谢将军王”就在江淮守备军里。 知府身边的师爷斟酌着道:“江淮守备军里姓谢的将军可不就是谢必?他居然想称王?” 知府一拍桌案大骂:“好个谢必,妄想学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他正愁没人给江淮府的乱象背锅呢,大步跨出府衙,对着空气骂道:“我已经给足他们老谢家面子,是他谢必贪得无厌狼子野心,可怪不得我秉公执法!” 次日,江淮知府带着一队厢军去搜江淮守备军军营,从谢必的床底下找到一封和贼寇来往的书信,上面写明要把整个守备军的性命当投名状献给贼首、自己不留一兵一卒,只求事成之后赐封异姓王云云。书信一出,整个军营沸腾了,士兵们对谢必破口大骂,说难怪他一直不肯出兵剿匪,再有好些个士兵出来指认曾见贼寇来信被谢必烧毁……人证物证俱在,谢必无从辩驳。 谢家的故旧在朝廷里为谢必上下奔走,大声疾呼此事蹊跷、有人蓄意谋害,最终谢必被判了个停职审查,未被以“谋逆罪”直接钉死,但这对江淮一地的人来说也足够了。值此动荡不堪之际,是安是乱只在一瞬之间,江淮守备军必须换上来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将领,如果任由谢必继续在军中胡乱作为,后果不堪设想。 江淮知府不是没想过这是个局,可他自己也忍了谢必许久。谢必其人除去攀龙附凤全无一丝才干,能当上这个守备军将领,全都是谢家拿着银钱和人脉铺出来的,江淮知府对此事门儿清,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被“攻克”的。要不是碍着谢家家大势大,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草包搭班。眼下流寇越来越嚣张,如果不赶紧换个能干的将领来抗敌,江淮危矣!到时他别说乌纱帽保不住,恐怕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都要赔进去。 很快,朝廷重新派了个将领过来,新官上任,上的又是个风口浪尖的位置,自然不敢马虎,江淮守备军人人都怕被当成谢必遗毒,从上到下都拿出十二万分精神,江淮地界的流寇被清缴一空。 石头和狼牙回到盛宅已经是半月后,此时谢必刚刚伏法,盛家老宅已经得到消息。 狼牙回到明兰身边时,明兰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大人们讨论江淮守备军里的奇案。 盛维讲到“鱼腹藏书”处,全家都啧啧称怪,始作俑者盛明兰也装出一派惊诧神色,看得狼牙直想笑。 “真是太解气了!”盛维讲罢,幺女品兰撸起袖子拍案叫绝。 “皮猴子,有没有点女儿家的模样?”盛维的大娘子忍不住骂她。 “娘,咱们老百姓不就是盼着德才兼备的老爷去坐那些官位吗?像谢必那种德不配位的,可不就该人人喊打!”品兰争辩道。 大房老太太笑着搂过品兰的肩:“我孙女说得没错,德不配位的就该被老百姓骂。” 大房大娘子:“母亲,您就别惯着她啦。她都多大了,还这样横冲直撞,回头嫁到别人家怕是要吃亏。” 大房老太太突然冷下脸来:“她这样不好,难道你大姑娘淑兰那样就好?” 大房大娘子喉咙里的话一下子堵住,低下头,不敢吱声。 大房老太太叹了一声,道:“你们别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前两天那个孙志高又和淑兰闹,于是你们夫妇又给孙家送去了两个铺面。” 盛维也低下头。 大房老太太:“那孙家捏准了咱们淑儿软弱,一缺钱就闹,一闹你们就送钱。我知道你们想花钱给淑儿买平安,可那孙家的天坑是咱们用钱能填满的吗?” 大房大娘子:“这回不是为钱……孙家姑爷说咱们淑儿三年未有所出,想要纳妾。” 大房老太太:“不是已经给他纳过好几个了?加上前前后后塞进去的通房,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吧?孩子一个都没怀上,到底是淑儿的问题还是孙志高的问题?” 大房大娘子脸上一阵红白,快速撇一眼坐在一旁的盛老太太和明兰,急道:“母亲慎言,婶婶和侄女还在呢……” 大房老太太:“你婶婶见过的世面比你们一屋子人加起来都多,还用避开她?至于明丫头,”她慈爱地看向明兰,“这么好的孩子,该让她瞧瞧那些下作人的嘴脸,好叫她以后及时远离。” 盛老太太这才开口:“说得是,要避开豺狼,总要先知道财狼长什么样子。” 明兰乖巧地点了一下头,没吭声。 大房大娘子感觉颜面扫地,又躲不开,只好小声道:“那咱们也不好到处去说自己家姑爷的不是呀……” 大房老太太:“那他们家就可以到处污蔑我们女儿的清名?你是没听到这县城里街头巷尾的都在说我们淑儿不孕吗?” 大房大娘子气得一拍大腿:“无耻!” 品兰听到这里也生起气来:“明明是那孙志高自己贪爱女色,居然敢把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他家当时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靠他的寡母浆洗度日,要不是我家一力扶持,他们家连读书的束修都出不起,哪里能有今天?现在居然翻脸不认人,还反过来糟践我姐姐!” 大房大娘子又有点气短,道:“可他毕竟是秀才,我们家只是行商的……”士农工商,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是极高的,一旦考中功名,就算只是个秀才,见到县官都是可以不下跪的,出门在外更有多重便利。而商人在这个时代里是末流中的末流,不管生意做得多大,都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存在。 品兰往地上啐了一口:“秀才?他十二岁中的秀才,如今都二十五了还是个秀才,除了念几句酸诗他还会什么?举人举人考不上,营生也一样不会,若没有我姐姐的嫁妆他家早饿死八百回,他有什么底气瞧不起姐姐?” 大房老太太:“所以说,有些人是不能以礼相待的,你越是对他彬彬有礼,他就越会蹬鼻子上脸。要我说,当初就不该给淑儿定这门亲。” 大房大娘子终于落泪:“可当初看他实在是好的呀!十二岁就中秀才,当时宥阳县城里哪个夸他一句神?算命的不也说他是宰辅大相公的命数?那时看他家孤儿寡母穷困潦倒,想着把淑儿嫁给他,待日后发达,他能念着咱们的恩情,可谁知……” 大房老太太:“谁知道,他们母子一朝富贵便忘乎所以,拿捏住你女儿的软弱,把她不当人地折磨。恐怕你们都不知道,前几日,淑儿被那个孙志高打了!!” 大房大娘子惊得跌坐到椅子上:“这……这怎么可能?淑儿……淑儿没回来说啊,母亲怎么知道的?” 大房老太太哼的一声:“明兰的丫鬟上街采买,偶然听到孙家隔壁的婆子说的,说那孙志高把淑儿打得可惨,哭声隔着墙都能听到。” 品兰拉过小桃急声问:“是真的吗?你真的听到他们家婆子这么说了?” 小桃朝明兰投去询问目光,明兰微微点头,小桃这才答话:“是的,但我起先也不知道是咱们家的姑娘,是街上的婆子说那家媳妇姓盛,我回来一问才知道是咱们家堂姐。” 品兰啪的一声把茶盏拍翻在地,大吼:“我要去杀了那个孙志高!” 大房大娘子泣不成声地上前拦她:“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你杀了他,那你姐姐以后怎么办呀?!” 品兰:“我姐姐是嫁到他们家,又不是卖到他们家,凭什么要受那个腌臜泼才的屈打?姐姐在家都没被爹娘打过!” 大房老太太:“够了,光我们在这吵吵,还不知道淑儿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儿媳妇,你派人去孙家告诉淑儿,就说我病了,要她回家来看看。我们有什么话都等淑儿回来了当面问她吧。” 第140章 办法【感谢金主霸霸「米妮妠」月票及连续推荐票支持!!!】 一个时辰后,盛家派去叫淑兰的老管家捂着脸回来,说是被孙家婆母给打了。问他为什么挨打,老管家说孙家婆母不让淑兰回来,说老太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他们孙家家里事情那么多,儿媳妇哪里能天天往娘家躲懒? 大房大娘子气得跺脚,盛维也终于开口:“他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什么叫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他们家自己没有长辈,便也不知道要孝敬长辈的道理了?” 老管家哭丧着脸:“是啊,老奴就是这么说的,于是孙家婆母就扇了我一巴掌……叫我回来说,大姑娘已经嫁去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人,要我们别随随便便去叫她回来……” 大房老太太叹口气:“看看吧,淑儿连回趟家都是罪过,你们夫妇还指望她在那个深坑能过什么好日子?” 大房大娘子和品兰抱着哭起来。 明兰看不下去,起身跪到两位老太太跟前磕头。 盛老太太知道她要说什么,拦她:“明儿,住口!” 明兰抬头,深深看着自己祖母,道:“孙女知道祖母是为孙女的名声着想,只是孙女看不下去自己的堂姐在火坑里煎熬,孙女住不了口、也不想住口。” 盛老太太:“你既知道这是你堂姐的事情,你大伯娘自有她自己的考量,你作为晚辈岂可胡乱插嘴?”她不希望明兰被大房的人看作是多管闲事的碎嘴子,更不希望明兰老是牵扯进他人的是非里。 大房老太太拉拉盛老太太的手,道:“都是自家骨肉,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我看明兰管束下人很有章法,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如今淑儿深陷火坑无法自救,我们不妨听听明儿有什么办法。” 大房大娘子俯身去拉明兰,对盛老太太道:“不妨事的婶婶,我真是已经无计可施,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转头对明兰说,“孩子,你快起来,告诉伯母,你可想到什么好办法?” 有这两位求情,盛老太太不好再多说,瞪了明兰一眼。 明兰顺着大伯母的扶持站起身,这才开口:“孙家母子,一穷二白,贫苦的日子给了孙志高苦读的动力,让他十二岁就高中秀才,才华是肯定有的,苦功肯定也没少下。可自从他们娶了淑兰姐姐,靠着姐姐的丰厚嫁妆过上富贵生活,便忘本了。他们以为只要拿捏住姐姐的软肋,让盛家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送银钱,他孙志高便不用再苦读、孙家婆母也不用再看人脸色,所以,他们都失去了勤勉的动力,于是孙秀才再也考不上举人、孙家婆母也彻底露出丑恶嘴脸。” 她分析得入木三分,说出了盛家大房每个人的感受,品兰忍不住骂道:“小人乍富!” 明兰:“没错,他们这样的情况,就是小人乍富的反应。对他们母子来说,当初能忍下浆洗的苦、受住苦读的罪,靠的应是心里对富贵荣华的渴求,而不是本性里的勤勉、更不是对圣贤道理的渴望。这样的人从根骨上就不是能受得住富贵的人,富贵对他们来说是迷魂的毒药、而不是精进人生的补药。他们能当众说出那些寡廉鲜耻的话,更说明他们无耻却不自知,盖因富贵来得太容易,他们醉得太厉害,已经看不清自己真实的处境了。” 大房大娘子听得心有戚戚,忍不住问:“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明兰:“既然他们受不住富贵,那就别给他们富贵了。他们打了淑兰姐姐,那我们就收回之前送的铺子。他闹一回,我们就收一回,他再闹,我们就再收。总有那么一次,他要带着淑兰姐姐回来我们家闹的,到时候,我们看看姐姐身上是不是有伤,如果有,那就明明白白告诉他,盛家女儿不能作践。” 品兰大叫:“为什么要这么憋屈?直接找一伙人去把那孙志高打一顿,再把姐姐抢出来不就好了?” 明兰:“那不就变成淑兰姐姐的错了?孙志高以姐姐无后为由大肆喧闹,本就是为了给他自己不停纳妾造势,我们再给淑兰姐姐添上个‘大闹夫家、殴打丈夫’的罪名,那她的名声不全毁了?” 品兰:“明明是孙志高打我姐姐在先,他打人就是不对,我们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怎么会毁了姐姐的名声!?” 明兰:“他为什么打淑姐姐?现在外头的人都认为是淑姐姐无后所以挨打,没人会觉得是孙家的问题。我们只有自己先把铺上去的锦盖掀开,别人才看得到孙家的真实嘴脸。咱们家送过去的那么多钱就是那层锦盖呀。” 大房大娘子踟蹰道:“可若是用那些银钱铺面和孙家角力,淑儿不还是要吃他家给的苦头?” 明兰:“淑兰姐姐在他们家一天,不管钱多钱少,都会吃他们给的苦头。” 大老太太:“没错。若他们真心待淑儿,就算淑儿没有钱,他们也会好好对她;可若他们家只是为了钱,那淑儿带去的钱财越多,于她而言就越是害命的毒药。先抽去给他们的富贵,让他们醒一醒,若他们醒得过来,那事情还有得谈,若他们醒不过来,那我们也不能让自己家孩子被他们活活折磨死。”大老太太拉着明兰的手,“好孩子,我家弟妹真的把你教得很好。有你这样的盘算才当得起一家主母的担子。” …… 夜里,明兰服侍好老太太睡下,和小桃、狼牙一起回到自己屋里。 狼牙把在外面半个月的事情细细交代了一遍,小桃听得热血沸腾:“所以,你们临走前还亲自去把那伙流寇给端了?” 狼牙一脸自豪:“嗯呐!不然呢?眼睁睁看着他们抢了那么多户人家,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 小桃哈哈大笑:“英雄!你们俩都是英雄!” 狼牙摇摇手指:“不对,我是英雄,石头是英雄的跟班。” 小桃皱眉:“可是不对啊,你没赢石头的赌约啊,你自己说的换了守备军的衣服才溜进去的。” 狼牙咧嘴一笑:“这事情就你和姑娘知道,只要你们不说,那石头怎么知道呢?” 小桃一愣,继而爆发出狂笑:“对对对对!哈哈哈哈!只要我和姑娘不说,那石头就是输了的!哈哈哈!你真的太厉害了!” 第141章 亲家【感谢金主霸霸「凉·澄」连续月票及推荐票支持!!!】 狼牙也笑:“你也很厉害啊小桃子,我都听铁刃说了,最近你可帮六姑娘搞定了一桩大事。” 小桃挠挠头:“嗐,那算什么大事,不过上街吃吃东西、打听些飞短流长,没想到就听说了淑兰姑娘的事情。这位大房大姑娘真的是太能忍了,我要是遇到这样的丈夫和婆家,我肯定选择跟他们同归于尽,哪里还能像大姑娘这样打碎牙齿活血吞。要不是六姑娘让我把消息透给大老太太屋里,恐怕整个大房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明兰:“淑兰姐姐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家里人操心,也是为的品兰姐姐日后议亲不受她影响。而大祖母那样智慧的人,她未必不知道孙家不是善茬,她只是没想到孙家会把淑兰姐姐作践到这般田地。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帮大房早点放弃幻想、让淑兰姐姐早点解脱。” 小桃:“可是光让孙家重新变穷也不能让淑兰姑娘解脱吧?孙家可能还会加倍糟践淑兰姑娘,让她来娘家要钱。” 明兰:“我就是要让他们自己把淑兰姐姐送回家里,姐姐一旦回来,大伯母必然要检查她身上,等看到她身上的伤,那是打死也不可能再让她回虎狼窝的了。先把人救回来,这是第一步。” 狼牙:“那第二步呢?” 明兰:“自然是抓住孙秀才的短处狠狠痛击,不但要他自己乖乖地来求盛家和离,还得让他从此以后再祸害不了其他姑娘。” …… 明兰这边暗中布局,品兰那边则和长梧一起大张旗鼓地收铺面。 孙家母子没做过生意,收到盛家送来的铺子时只懂得伸手进柜台拿钱,并不知道铺子要到官府过户才算他们家的,于是,长梧和品兰收铺子时毫无阻力,很快就把这些年送给孙家母子的十几间铺子都收回。 没了流水般的现银,孙家母子再要用钱只能去翻淑兰的嫁妆箱子,翻到什么当什么。 县城两家当铺中,有一家是本地的,多少耳闻了孙家和盛家的事,看到孙家婆来当东西,知道她这是着急要现银,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孙家婆当了几次,发现另外一家对她恭敬得多,而且给价也高得多,便从此只去那个“石”姓外来户的当铺里典卖东西。 淑兰嫁入孙家时,带过来的嫁妆约莫价值两千六百两白银。在过去的三年里已经被孙志高霍霍了一千多两,如今剩下的东西又被孙家母子一件接一件地典当,很快就见底了。 孙家母子便又把主意打到下人头上,要淑兰把下人卖了给他们换钱来。可这些下人都是盛家送过来的,身契上写的都是盛家,淑兰即使想卖也卖不了,无奈,孙家婆母便带着淑兰回到盛家,美其名曰看看生病的老太太,实则来要钱。 婆媳二人到时,明兰祖孙正在厅里陪大老太太一家说话,贺家老太太也在。 孙家婆母一进门就嚷嚷:“哎呀,不是说老太太病得不轻吗?怎么瞧着生龙活虎的!”全然不顾有客在堂。 明兰祖孙和贺老太太起身要避,大老太太示意她们坐着不用动,对孙婆母笑道:“原先是病着的,刚好这位精通医术的老姐妹在这里,帮我看好了。” 孙家婆母撇了一眼贺老太太,撇嘴道:“要我说,什么精通不精通的,就是老太太根本没病。要真是病入膏肓,那十头牛也拉不回。” 大老太太冷笑一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孙家婆子一进门就注意到明兰,也不顾认识不认识的,直接走到明兰面前要去拉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嚷嚷:“这个小姑娘是哪里来的?看着很是水灵啊!” 狼牙站在明兰侧旁,见状立马上前拦在两人中间,明兰顺势后退,退到自己祖母身后。 孙家婆母见状,扫了扫身上不存在的灰,自顾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道:“你们看着面生,恐怕没在这附近待过,不知道我是谁。” 明兰祖孙和贺老太太都没吭声,孙家婆母的话掉在地上,脸上无光,回头啐了淑兰一口:“婆婆说了半天话你也不知道奉茶,这是哪家教出来的规矩?” 淑兰低着头赶忙去端茶。 孙婆母这才昂起头来看向明兰:“看到了吧?盛家大姑娘是我媳妇,我儿子是孙志高。” 她觉得说出“孙志高”就应该能让明兰露出崇拜的神色。 可没有。 明兰一脸呆萌。 没有获得预期中的奉承,孙婆母不悦道:“你没听说过孙志高?嘿,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见识?” 大房大娘子终于听不下去了,说:“亲家,你别乱说话,这可不是随便人家的孩子。这是我家二房、在京城的五品朝奉大夫的女儿,坐她身前的是她的祖母,我家二房的嫡母老夫人。” 孙婆母双眼登时发光:“呀!原来是盛家的女儿,难怪我说看着这么脸熟,都长着你们盛家人的脸啊哈哈。可是这丫头跟你们淑兰比起来,气色可好太多了,看起来就好生养啊!” 一听这话,一屋子人全都忍不住别过头去。孙婆母相女孩像在相下崽的猪。 孙婆母自顾自道:“小丫头,你看着应该也及笄了,有人家了没?” 明兰羞得低头不敢说话,盛老太太道:“我家丫头还小,我还没准备给她看人家。” 孙婆母一摔帕子:“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们这种年纪相看才有人要啊,再大一些就要被人挑啦!当初淑兰这丫头不就是年纪大了才嫁到我家的,你看看现在,成亲三年生不出个蛋来,哎呀,真是耽误我儿子。” 淑兰三年未育是孙家一直用来拿捏盛家的把柄,也是孙婆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底气。 这件事上盛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选择沉默。 孙婆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抖落起来,道:“我家有个侄儿,那生的是一表人才,我看跟这个小丫头倒是般配。不都说亲上加亲吗?既然这小丫头还没婚配,不如就许给我家侄儿,由我说媒,他肯定同意。” 这话一出,在门口站岗的石头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动他家公子的人? 狼牙正盯着孙婆母盯得拳头痒,看见石头探头进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恶。 盛老太太也听得牙痒,忍无可忍再次开口:“我家孩子还小,要说亲我自会给她安排,就不劳亲家母费心了。” 孙婆母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挂不住,骂道:“这么好的姻缘你们还不肯要?真是没见识!老实告诉你们吧,我儿子是秀才,晓得吗?秀才!那是宰!相!根!苗!!!算命的说他有首辅大相公的命数!你的孙女若是嫁给我侄儿,那以后就是我儿子的弟妹。等到我儿子进了朝廷当上了大官,那还能不提携他自己的堂兄弟?好好想想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品兰在一旁听得想笑,插嘴道:“你刚是没听明白吗?人家自己的亲爹就是朝廷官员了,而且还是五品的京官。人家亲哥哥一举登科,乃是一甲的进士、朝廷钦点的翰林大官人。你儿子这个秀才当了得有十二三年了吧?要赶上她家那个程度恐怕还要个百八十年,人可等不到他的提携。” 孙家婆指着品兰怒骂:“你这丫头怎么说的话呢?我是你长辈,我是你长辈!你们盛家教出来的女儿怎么都这么不知礼数?” 大房大娘子:“亲家,你说话就说话,何必如此夹枪带棒?这里坐着的可是客人,你这么辱骂客人才叫不知礼数吧?” “那是你家客人又不是我家客人!”孙家婆母根本不在意盛家人的脸面,道:“我啊,本来是想和你们盛家好好做这姻亲的,可你们真的很不识抬举。凭白无故地把我家的铺面都收走,这是要做什么?” 第142章 验伤【感谢金主霸霸「抑郁症患者w」连续月票支持!!!】 品兰根本没在怕,反问:“我家的铺子我家要收就收,什么时候成了你家铺子?” 孙婆母:“那你家送来了我家,不就是我家的东西了?” 品兰:“那只是借给你们用用,从来没说就是你家的东西。” 孙婆母完全不懂经商理店,只能爆粗:“你个挨千刀的娼妇,满口喷粪!” 大房大娘子听到自己女儿被这么辱骂,立马站到品兰面前:“亲家,你嘴巴放干净点。” 孙婆母:“是她先胡说八道!明明是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就成你家的?” 大房大娘子:“我们家当初送这些铺子过去,是指望你们家能善待我们淑儿,可听说你们把我家淑儿给打了,是吗?” 孙婆母一下子噎住,支支吾吾道:“打打……打了又怎么样?她生不出孩子来,又折腾得我儿子无心读书,我不打她打谁?” 大房大娘子原先以为只有孙志高打过淑兰,没想到孙婆母也动过手,回身去看在墙角边已经泣不成声的淑兰,大声问:“淑儿!这是真的吗?!” 淑兰哭得整个人都在抖,完全无法回答。 品兰红着眼冲到淑兰身边,拉起她的衣袖……雪白皓腕上,几道鲜红的血口子,痂都还没结好。 品兰双目赤红,把淑兰的整节袖子都撸上去……从手腕到大臂,全是青紫的伤疤,有些已经淡得看不见,有些还微微渗着血。 品兰啊的大叫一声,回身就要去打孙家婆,被淑兰用尽全力抱住。 品兰疯了一样指着孙婆母大叫:“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孙家婆母被吓到,往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敢杀人?我儿子是秀才,你杀秀才的娘,你全家都得陪葬!” 大房老太太小声对贺老太太道:“老姐妹,求你帮帮我,帮我孙女看看她的伤。”她眼里的泪已经在打转。 贺老太太已经快要坐不住,听到这话立马起身:“什么求不求的,你孙女就跟我孙女一样,我这就去。”她起身从屏风后面绕过去找淑兰,大房大娘子的贴身嬷嬷也跟上一起,把淑兰和品兰都带进后院。 孙婆母眼见自己的媳妇被带走,急道:“你们干什么?怎么把我媳妇给带走了?你们想干什么?” 大房老太太沉声道:“我们盛家的女儿被打得浑身是伤,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让她就这么敞着伤口疼下去,自然要给她疗伤。” 孙婆母:“你不用说这种话来阴阳我,不是我们家不肯给她看,实在是你们家把铺子都收走了,我们家没钱了呀!说到底,是你们家自己害的她。”她把裙摆一撩,重新坐回椅子上。 大房大娘子终于压制住了悲伤与愤怒,红着眼颤抖着声音道:“从前,你们家每次为难我们淑儿,我们都送两间铺子过去赔礼。三年以来,送过去十好几间铺子,可我们淑儿仍旧未得你家善待。既然送铺子无用,那我们就收铺子,你们为难一次淑儿我们就收一次铺子,好叫你们知道,盛家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好作践的。” 孙婆母嗤笑:“你们以为几间铺子就可以拿捏我家?下贱的行商,我儿子可是秀才!将来是要做首辅大相公的!你们如今不仅不知道巴结,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挟制我家,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回头就让我儿子休了你女儿。” 大房大娘子被她一个“休”字给吓住了,仓惶看向大老太太。 大老太太平静道:“亲家母恐怕不知,休妻也不是随便休的。我家淑儿虽然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但侍奉你们母子二人也从无错处,你要用何种理由休她?” 孙婆母:“她成亲三年都没生下儿子,你说该不该休?” 大老太太:“七年无所出才能休,这还差着四年呢。” 孙婆母:“三年都生不出来,再给她四年就能生了?” 大老太太:“听说我家淑儿给姑爷置办了十好几个姬妾?” 孙婆母:“那是她做大娘子应做的!” 大老太太:“十几个姬妾也都无所出……姑爷去寻过医没?” 孙婆母一拍桌案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敢咒我儿子!” 大老太太一脸无奈:“我不过说的是实话。” 孙婆母:“那不都是你女儿闹的?自从她嫁入我家,日日拉着我儿子厮混,把他的身子都掏空啦!” 大老太太皱眉:“掏空了都生不出孩子,亲家母还是带姑爷去看看吧!” 孙婆母站起来就要去打大老太太,狼牙拦在厅中央,拳头噼啪作响。孙婆母缩了缩脖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呸的一声:“你们这种下贱商人,我不跟你们计较。” 里头验完伤,品兰第一个冲出来,泪眼滂沱地看着祖母和娘亲,道:“大姐姐……大姐姐浑身都是伤,手上、腿上、背上……这群杀才,专挑不显眼的地方打……贺老太太说要不是咱们看得及时,大姐姐怕是要出大事的。”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到地上抱头痛哭,大房大娘子气得也嚎啕起来。 大老太太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一屋子人顿时乱作一团,小桃大叫:“遭了遭了!快去叫大伯快去叫大伯!” 孙婆母见势不对,趁乱开溜,一边跑一边小声道:“可不关我的事!”刚跑到盛宅大门口,背后不知从哪伸出一只脚,狠狠踹在孙婆母腰上,她一个趔趄,直接从门槛处往外栽去。 盛宅大门前有十好几级台阶,孙婆母像个圆桶一样从顶滚到底,疼得她龇牙咧嘴。 可此时她不敢在盛家门口多作停留,生怕里头的老太太真被气出好歹,回头算她头上。她扶着腰艰难爬起,一路朝四平巷的孙家奔去,没跑几步,又被不知道哪里飞出的石子打中膝盖窝,孙婆母再次摔倒。 今天的她仿佛衰神附体,从盛宅到孙家的这一路,她不停地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打中,不停地摔跤,等到家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此时孙志高正在家焦急等待,看见孙婆母回来,立马伸手问:“铺子呢?铺子要到了吗?” 孙婆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喘着找水喝。 孙志高急道:“铺子呢母亲!你说话啊!” 孙婆母吞下一口凉水,一边喘一边说:“没……没要到……” 孙志高:“岂有此理!盛家是要造反吗?” 孙婆母:“不……不是……还没要到呢……那个老太婆就倒了……” 她断断续续地把盛家发生的事与孙志高说完,孙志高大骂:“有辱斯文!他们盛家居然插手我们孙家的事情!” 孙婆母:“现……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怕……就怕那老太婆真的死了,回头算到咱们家头上,那可太冤了!” 孙志高:“是她们自己教出来的女儿不贤不孝,我们家替他们管教女儿,他们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听到被打两下就要倒,难怪教不出好女儿。” 孙婆母:“教不教的先不说,这万一那老婆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他们家找你麻烦。” 孙志高:“母亲放心吧!我有功名在身,就算见到县官老爷也是不用下跪的。只要我们把淑兰的罪行告诉大人们,同为读书人,他们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那盛家不过就是下贱的行商,说破天去也拿我没办法。” 孙婆母这才放心下来。 孙志高:“淑兰呢?怎么还没见着她?” 孙婆母:“被她家人带进里屋瞧伤去了。外头老婆子倒了,我就赶紧跑,忘了去要淑兰。” 孙志高嫌弃道:“母亲!你怎么做事情如此没有章法?淑兰留在了盛家,那家里这些事情谁干?” 孙婆母委屈道:“儿啊,我实在是顾不上啊!” 孙志高想了一会儿,摆手道:“也罢。不管那老婆子死不死,淑兰他们总归是要还回来的,说不得还得再陪过来两间铺子给我赎罪。哼,我还拿不了捏他们家?” …… 第143章 决心【感谢金主霸霸「linlin655」连续月票支持!】 狼牙、铁刃和石头三个人站在孙家大门对面。 石头对铁刃竖起大拇指:“姐姐,你真的好强,一个子都没有打漏的!” 路上他们三人竞赛,轮流以石子击打孙家婆,发射前必须先说出自己要打的哪个部位,石子打出后必须击中所说部位才算完成。一路下来,石头击中五次、狼牙击中八次,铁刃则二十次全部击中,可谓“石”无虚发。 狼牙:“我从前就跟她拼这个,从来拼不过,也不知道她这双眼睛怎么长的,怎么能瞄这么准!不过,要是给我换上弓箭,我保准也能二十箭箭命中。” 石头呲牙:“我倒是想换上弓箭呢,好把那贼婆娘打成筛子。什么玩意啊也敢给六姑娘说媒。” 三人同时响起刚才在盛宅里的画面。 铁刃终于开口:“要不然我进去给她一刀吧,反正他们也没见过我。” 石头:“不行不行,六姑娘已经做好了局,正等着他们母子俩进去呢,咱们别打乱她的安排。” 狼牙激动道:“都安排好了是吗?什么时候开始?” 石头嘿嘿一笑:“你们马上就知道。” …… 盛家老宅。 大老太太拉着淑兰的手:“孩子,我知道你孝顺,不想让我听到那些糟污事。我本想就这样装聋作哑下去,好成全你这片孝心。可难道你要等被他们母子折磨死了才来托梦告诉我吗?” 刚才她晕倒只是一时的权谋之计,为了趁乱能把淑兰留下。但伤心心痛也是真的,她没想到自己家的孩子居然被欺负成那个模样。 淑兰身上已经被贺老太太细细上过药,她形容憔悴、眼睛哭得红肿,她嘶哑着嗓子道:“婆婆说我不可打扰官人读书,要我留在她房中伺候她老人家……我和官人一个月也同房不了一次……” 听到这里,一屋子女人都想到为什么淑兰明明身体没问题却一直没有消息。 大房大娘子的眼泪立马又淌下来。 淑兰:“……后又说我不能传宗接代,是为不孝,我便为他纳妾。可他嫌那些个良妾没有滋味,竟在青楼梳笼了一个妓女。那地方一晚上就要耗银数贯,他不仅自己去风流、还经常带他那些所谓的诗文好友一同去挥霍,回回都是我家付账……自从家里把铺面都收走,他们母子没处生钱,便冲我发火。我知道他们想要我当时陪嫁过去的那几间铺子和田地,可我不愿意,让卞妈妈收着,没叫他们搜罗去。他们找不着,便打我,见逼我不动,只好拿我嫁妆箱子里的东西去当,当了一件又一件。如今值钱东西都被当没了,他们又想当下人……我不肯,官人又打我,婆婆也动起手来……” 那对母子把淑兰当成了摇钱树。只是正常人对自己家的摇钱树都是用心养,他们母子对摇钱树只会用力打。 大老太太心疼不已:“那如果我们家把收回的铺子再送回去,再给那对母子送些银钱,让他们不再为了钱跟你生事,你可愿意继续回到孙家?毕竟说起来也算是有个丈夫。” 淑兰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帕子哭出声:“我……我……我不知道……” 她不想再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孙家了。可如果不回去…… 如果不回去,又该去往哪里? 一屋子人听淑兰哭得悲切,各个都垂下头来擦泪,大老太太看着大房大娘子埋怨道:“睁眼瞧瞧吧,这是你的亲生骨肉!孙家那样的婆婆、那样的姑爷,以后几十年你叫她怎么熬啊!!!” 大房大娘子边哭边说:“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岂会怠慢我的淑儿?我一步看错,全盘都输了,这要是盛家多了一个被人休了的女儿,那盛家其他未嫁的姑娘怎么办?” 大老太太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明兰,问:“孩子,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对策?” 他们之前按照明兰的建议,把送给孙家的铺子都收回,果然让孙家母子露出了最凶恶的嘴脸。可真到这一步,一家人心里反倒有些乱,不知道该怎样让事情善了。 明兰起身行礼,定定地看着大房大娘子,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对母子若无杀身之祸、灭顶之灾,是万万不会悔改的!淑兰姐姐一步走错,已入穷巷。既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不可一世消磨,悔之晚矣!”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淑兰几乎近泥封的心上,开出一道口子,透进来一点光。 “你的意思是……和离?”大房大娘子连连摇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的!!!我还有品兰未出阁,盛家也还有未嫁的姑娘,如果淑兰和离,那盛家的女儿就都没法做人了呀!” 品兰立马站出来:“我宁可包了头去作姑子也不要踩着姐姐的尸骨嫁人!” 大房大娘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品兰大喊:“本来就是!” “好了。”大房老太太阻止母女俩的争吵,“先听明兰把话说完。” 明兰看向品兰:“品兰姐姐为人豪爽,有大家风范,绝不愿意以自己姐姐的骨头为台阶得嫁高门良婿。”她转向大房大娘子,“若品兰姐姐出嫁后,她的夫家见着连襟如此刻薄姨姐、盛家还全盘隐忍,难道就不会生出轻慢品姐姐、轻慢盛家之心吗?” 大房大娘子如梦初醒,大老太太也皱眉沉思:“可若品丫头因为这事嫁不到好人家,那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明兰。 明兰轻轻摇头:“人生在世几十年,家族上百年,朝廷更迭,何有尽头?若亲眷不能克己复礼、携手共度,那眼下的经营终究是梦里黄粱、随时倾覆。品兰姐姐的夫家若瞧不破孙家这嘴脸,那他家的人品才智也着实让人堪忧,若有颠覆,那谁能护品姐姐周全?” 淑兰听得连连点头,她感触太深了,就说如今这孙家,若真是盛家遇到什么劫难不复今日的富贵,那孙家母子抛弃她估计眼睛都不带眨的,更别说什么雪中送炭、携手共度了。 “没错!若是女儿当有福分,便是姐姐被休了,也定有良缘;若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却要姐姐在那虎狼窝里被折磨死,便是一生荣华我也不稀罕!”品兰拉过大房大娘子的胳膊,“娘,你就给姐姐留一条活路吧!姐姐真的不能再待在孙家啦!” 母女三人激动得抱头痛哭,大房老太太倒是心中敞亮许多:“好了好了,都不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真要办白事了。他们孙家想休妻?那是做梦。” 她看向门外漆黑暗夜,眼神无比明亮: “只有和离!” 第144章 认亲【感谢金主霸霸「乆乆不见了」连续月票支持!】 盛宅西苑。 这里原先是盛家二房的住所,如今住着“从外地前来投奔盛家二房的沈大娘子一家”。明兰祖孙则住在大房的东院里,和大老太太多亲近亲近。 为了尽量降低沈家人的存在感,明兰平常都不会来找他们,只让小桃每天送各种吃的用的过来。 盛家大房在宥阳没少接待各种来打秋风的朋友亲戚,所以对这几位来历模糊的“沈家人”见怪不怪,也并不热情。 盛老太太更是对这几个人不闻不问。虽然她看在明兰的份上收留了这几个人,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欢迎这些人,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明兰搅入结局不明的纷争中的。 夜深人静,明兰伺候完老太太洗漱躺下,来到沈大娘子的门口,看见里头灯还亮着,开口轻身问:“夫人睡了吗?” 如今沈从英的身份只是寻常妇人,没理由安排侍女在她门前伺候。但看不见的暗处,几双眼睛在注视这里、巡视周围。 沈从英对明兰的声音已经很熟悉了,快步开门迎她进去:“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们下船之前商量好,进了盛宅之后减少直接往来,避人耳目。 明兰:“看夫人灯还未熄,趁着没人就过来看一眼。另外,明兰也有一事想求夫人帮忙。” 沈从英一直在苦恼如何报答盛家的救命恩,闻言,道:“说什么求啊?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我家有个堂姐……”明兰细细地把淑兰和孙家的事与沈从英说明,听完首尾,沈从英一脸厌恶:“这孙家真不是东西!这样的人早该让他丢了功名,好从头学学怎么做人。” 明兰点头:“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失读书人风骨,但如今我家还想着顾全家族女眷的清誉,一时不能和他闹得太僵。” 沈从英:“确实。如果你堂姐真的拿他嫖娼的罪证去告他,虽说可以让他丢弃了功名,但,以妻告夫,按照我朝律例,你堂姐也得进大狱服刑一年,这样一来,你家未出阁的女孩子们是会受波及的。”议亲时若听说这家的女孩曾坐过牢,任谁都要犹豫一下。 明兰:“所以,如今臣女有一计,让石头去和孙志高演一出戏,可令孙志高自己提出和离。但这事情最终需要向我伯父一家禀明,若他们知道幕后之人是我,怕是会吓到。” 沈从英:“你的意思是?” 明兰把计策与沈从英细说,而后道:“我想请夫人出面,应下这件事。” 沈从英先是被明兰的计谋所震惊,又觉得犹豫:“这可是件天大的恩情,我怎好冒领?” 明兰:“若最终没有人站出来领这件事,那这个计谋最终还是存在漏洞。而且您这并不算冒领啊,用的是顾廷烨的钱、办事的是顾廷烨的人,这些原本都是顾廷烨为了您一家人安排的,我不过是借力而已。若让家里误以为是顾廷烨为我出面做的这些,我可是会被祖母打死……”说完,她的脸微微红起来。 沈从英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笑起来:“你这女娃子,看着柔弱可人,却能想出这等大计,真叫我佩服。” 明兰连连摆手:“夫人可别这么说,我这都是些阴谋诡计,说出去反倒显得我心机阴沉。只是,为了我的堂姐,我不得不做这些事,看到她被夫家虐打欺凌,我真是无法忍受……” 沈从英拉着她的手:“你用心至善,我怎会不知?孙志高那样的人渣就该要有人狠狠教训,你做得很对。” 明兰双眼亮闪闪地看她:“那夫人是答应了吗?” 沈从英点点头:“我应下是没问题的。只是如此一来,显得我之前跟你家里说的身份不符?” 明兰:“不瞒您说,我其实一直在为隐瞒您身份之事困扰。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毕竟您要在这里过上好些时日,若总让盛家人误以为您是来打秋风的,对您这样不冷不热,我心中实在是愧对您也愧对我自己家里人。” 沈从英拉着明兰的手,温和道:“好孩子,我不是说过?我们知道自己是出来逃亡的,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无所谓的,能活着就已经很感恩!” 明兰:“夫人这么说,可我不能这么做呀。若二郎知道你们在这里受冷落,回头恐怕也是要责怪我的。”当然,但明兰知道,顾廷烨不会这么做,最多也就是嘻嘻哈哈地看她笑话,等笑完了还会各种帮她想办法弥补。 沈从英:“那你可错怪二郎了。他那个皮猴子,在禹州的时候就没少来我这里打秋风,随便给他什么东西都吃得香喷喷的,不给他还伸手讨呢。” 两人笑起来。 明兰:“夫人放心,这件事就只让我家几位长辈和几位堂兄堂姐知道。外人根本不会想到是我们盛家做的局,只会觉得是盛家被孙家带着倒了霉。” …… 翌日,一名唤作“白员外”的外乡人来到宥阳县城千金阁,挥手买下一桌最贵的酒席,还让跑堂的小倌去把老鸨叫来,说是要和她谈一桩买卖。 老鸨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替白员外斟酒,玩笑道:“这位爷,您说的买卖可别是看上我这老货?” 白员外哈哈大笑:“不至于不至于,这位妈妈言重了。敢问妈妈贵姓?” 老鸨装出一派意外神色:“来我这儿的,从来都只问姑娘们姓甚名谁,您还是头一个问我的姓氏。” 白员外:“既然要和妈妈做生意,自然要以礼相待。” 像这种一进青楼不找姑娘找老鸨的,通常都是惹祸精。老鸨本来没什么耐心跟眼前人周旋,没想到对方还有点礼数,顿了顿,道:“老妇人免贵姓费。” 白员外给老鸨也斟了一杯酒:“费妈妈,我想找你买一个姑娘。” 费妈妈心下了然,道:“原来是个痴情公子,要给心爱的姑娘赎身?只是从前我并未见过公子来我这里,不知这事从何而起呢?” 莫非手底下的哪个贱货背着她出去和别人私定终身了? 白员外摆摆手:“我并不爱与花魁娘子一处,我买人是为的一桩私事,费妈妈只说卖不卖便好。” 费妈妈皱眉沉思片刻,摆手道:“我虽然带着姑娘们做皮肉生意,可也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杀人犯法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她不知这个白员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应承。 白员外:“自然不是做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她是我幼年离散的亲妹妹。” 费妈妈不由得站起:“什么?!” 白员外轻叹一声:“我也是寻了很多年才寻到她的踪影。如今我已有了身家,可身边亲人一个都没了,就想寻她回去,好有个依靠。” 费妈妈看他神色:“是谁?” “花娘。” “不可能!”费妈妈一挥帕子,“她是我从她老子娘手里买下的,她家什么底细我能不知?再说,你和她半分相似没有,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她兄弟。” 白员外:“她老子娘姓丁,也是个娼妓。” 费妈妈:“这你也知道?” 白员外:“我说了,我寻了花娘很久。” 费妈妈哼的一声:“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稀奇的,花娘的身世又不是什么秘密,千金阁里代代作娼的也不止她一个。” 白员外在桌子上拍下一锭官银,伤心道:“十七年前家父外出行商,途径此处歇脚,与丁娘子有了几夜欢愉,这才有了花娘。但是当时他处处受限,不得已无法接回她们母女,只能含恨离别。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我特地来接她回去,只为全一份孝心。” 费妈妈呼吸微微急促。银子是个稀缺东西,宥阳这个地界上很少有人能拿出整锭的官银,就算是最有钱的盛家,平常出入付账用的也多是铜钿。这一锭银子估摸着有十两,买下花娘错错有余。 白员外恳求:“费妈妈,就让我把我妹妹带回去吧。我如今做上了贩盐的生意,养她是没问题的。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我也能一辈子养她。如果她想嫁人,我就给她陪上十万两白银,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会叫人看不起她。” 听到“贩盐”时,费妈妈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再听到“万两白银”,她感觉自己的头风病快要发作。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费妈妈强压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脸色平静道,“这世道,鹿肉都能用马肉假造,我又岂知你是假富商还是真骗子?” “白员外”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文书,道:“我这次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这个,费妈妈开门做生意,应该识字吧?” 费妈妈拿过文书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盐钞”二字。 费妈妈吓得把文书扔回桌子上,声音略带颤抖地问:“这这这真是你的?” “白员外”眼神深邃地看她:“费妈妈既是生意人,应该知道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东西。也应该知道,这张契纸上的红印子不是谁都能盖到的。” 费妈妈心中千回百转,想遍无数可能,但那张盐钞上的红印子把所有疑虑通通打碎。她沉吟许久,终于换上笑脸,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不想员外竟然这么大来头,老妇人真是打眼了。” “白员外”摆摆手:“无妨,妈妈心疼手下的姑娘,谨慎点是对的。我知道自己妹妹被这样善待,心里也宽慰许多。” 费妈妈起身给“白员外”斟酒,道: “员外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想必寻亲一事也是没有疏漏的,花娘定是令妹无疑。员外且先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帮您把令妹寻来。” 第145章 秀才【感谢起点尾号「333」的金主月票及打赏支持!】 费妈妈笑盈盈地退出屋外,一关房门立刻飞奔着去到花娘屋里。 此时,孙志高正挂在花娘身上,两人未着片履在爬巫山,费妈妈掀开壮志未酬的孙志高,拉着花娘就给她套衣服:“你啊你啊,好日子马上要到啦!日后飞黄腾达,不要忘记费老婆子我对你的提携!” 孙志高烟囱都快堵冒了,半空折翅羞愤难当,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大骂:“费婆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费妈妈一边给花娘套衣服一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孙秀才切莫怪罪,花娘的亲哥哥来寻她了,人家腰缠万贯,是个富甲一方的盐商!费尽周折才找到亲生的妹妹,今天就要把花娘领回去享福啦!秀才大人大量,肯定不会拦着花娘亲人团聚,待会儿老婆子领你去秀娘屋里,让她好好伺候秀才,酬金我老婆子自己出了,就当是给您赔罪啦!” 孙志高一时愣住,手上的被子都滑下来。 花娘推了费妈妈一下:“妈妈混说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娘是谁,我哪里来的腰缠万贯的哥哥?” 孙志高醒过神来,附和道:“就是!花娘老母活着的时候不也是个卖的,她哪可能有这么出息的儿子?” 这话说得刺耳,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同时嫌恶地皱皱眉,费妈妈没理孙志高,继续对花娘说:“人家连官府发的盐引子都给我瞧啦,白纸黑字,还盖了朝廷的大红戳,假不了的。老婆子我早年也接过贩盐的恩客,对这桩生意略有耳闻——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一旦有了那张红契,等在前头的就是堆山码海的荣华,就算是咱们宥阳的盛家都比不上。” 花娘当即领会费妈妈的意思——管他真哥哥假哥哥,这么有钱的人家肯来认她,就算是让她叫爷爷都要立马答应啊! 花娘不再多说,麻溜地给自己梳头发。 孙志高咽了口唾沫:“贩……贩盐的?” 费妈妈撇他一眼:“是啊!人家一出手就是整锭的官银,只为见花娘一面。他还放出话来,说要是花娘以后嫁人,会给她陪上万两嫁妆。” “万两嫁妆?!”孙志高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万两嫁妆,是淑兰嫁妆的好几倍。 花娘也疯了:“快快快!我要去见我哥哥,我亲哥哥!” …… “白员外”和花娘的认亲过程很顺利,纵使两人从形貌到神色全无一丝相似之处,围观的费妈妈等人依旧笃定他们就是亲生的兄妹。 待“白员外”和花娘认完亲,穿戴整齐的孙志高出现在厢房门口,把一屋子妈妈女儿全都赶出门外,只留自己和“白员外”在屋内。 “白员外”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这位兄台,您这是……” 孙志高一甩衣摆、气贯长虹地坐下,俯身贴近白员外,眼神深邃道: “我是秀才。” “白员外”诚惶诚恐地站起作揖:“哎呀呀呀!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秀才大官人,真是白某的荣幸!” 孙志高坐得四平八稳,用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受了“白员外”的礼,扇子点点身旁的椅子,道:“员外客气,坐,坐。” “白员外”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问:“秀才大官人今日到此,不知有何指教?” 孙志高咳嗽了两声,“白员外”会意,立马给他斟酒。 孙志高满意地喝了一口酒,道:“我听说,你是花娘的哥哥?” “白员外”点点头:“秀才大官人果然消息灵通,我们刚认的,您就知道了。” 孙志高也不能说自己是在花娘床上听到的吧?干笑一声,道:“我是秀才,自然耳聪目明。” “白员外”连连点头:“大官人威武!” 孙志高很满意这个“白员外”的反应,道:“你和花娘刚刚相认,恐怕还不知,她与我已是两情相悦。” “白员外”面露惊讶:“我妹妹居然能得秀才大官人的青眼?!她……她的身份您是知道的呀……” 孙志高摆摆手:“我辈读书人,又岂会以出身看人高低?花娘虽身陷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乃是与我最为情投意合之人。” “白员外”捧着胸口欣然道:“真是造化啊!” 孙志高突然面露不悦:“原本我是想等过几日给花娘赎身,迎娶她入门做妾的。可今日你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 “白员外”:“呀!我不知此事啊!是我考虑不周,大官人勿怪!” 孙志高:“诶,你们兄妹相认,是好事,我也希望花娘寻得至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白员外”给孙志高再斟一杯酒,举起自己的杯子,大声道:“大官人宽宏大量,乃真豪杰!可小人不能不识好歹,我自罚一杯。”说着,扬颈饮罢。 孙志高被捧得好不舒爽,站起来,道:“既然你们兄妹已经相认,那接下来我也该办我的事了。过两天我就着人去你家把花娘娶回我家。” “白员外”犹豫道:“这……这不好吧?我与妹妹才刚相认……” 孙志高:“若你只是担心不能相见的问题,那大可放心,我家就在四平巷,门面最大的那户就是,你要想你妹妹了就来我家看,我随时欢迎。” “白员外”:“大官人是秀才,您的人品肚量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刚刚听您说……您娶我妹妹……是做妾?” 孙志高挑眉:“怎么?你不乐意?” “白员外”忙躬身:“能得秀才大官人青眼,我自然是再乐意不过的。可您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妹妹,她这些年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我实在不想她再去人家家里做妾。您是大官人,该知道的,妾室在家里就是个下人……哎,我妹妹她……她已经吃过太多苦……” 孙志高吐出一口浊气,拍拍“白员外”的肩膀:“我明白的。我们做男人的,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不希望他们在外面受人压榨。你放心,待我娶了令妹,必会对她百般呵护。” “白员外”低头:“大官人英明……若大官人真心要娶我妹妹,我自然是非常乐意,只是,我实在无法接受她做妾。我们家的孩子不要再过那种日子了……” 孙志高:“我也想娶她做正室啊,可惜我俩相逢太晚,我家中已有妻室,虽说是个不贤不孝的妒妇,但我们做男人的嘛,忍忍也就是了。” “白员外”愤然:“这样的妇人怎么匹配得上您这样的英才?” 孙志高摆手:“我也无奈,都是父母的安排。” “秀才高义,我却不能忍,如果我妹妹嫁过去做妾,还要受这等主母的盘剥,我宁愿让她在家,我养她一辈子!”说着背过身去看向窗外,似乎在抹泪。 孙志高看对方这样,赶忙放低声音道:“员外……员外呀!我与那妇人成亲三载,她未有所出,如今还把我家的银钱铺面全部卷走、躲去娘家不肯回来,哎,说起来确实是可以休了。只不过她家乃是宥阳地界出名的商霸,还有在京为官的亲戚狼狈为奸,我也是迫于他们家的淫威不得不低头……” “白员外”听完愤然捶墙:“可恶!有钱就了不起了?当官就了不起了?你可是秀才!他们怎么能为难秀才!” 孙志高觉得这个人也很好骗嘛,继续瞎编道:“哎,那种人家,怎么懂得我辈读书人的风骨?我十二岁就中了秀才,那在当时可是名动县城,他们盛家便早早盯上了我这块肥肉,欺负我母亲寡居,硬让她点头认下了这门婚事。如今我母亲在家天天被我那媳妇欺负,我看着也是心疼,但又怕提出休妻会惹来他们盛家的报复……哎……” “白员外”听得激动,拉着孙志高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怎么连对您都敢干出这种事?!秀才,你听我一句劝,早日与那盛家划清界线,不要耽误了你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又岂想与那种人家纠缠?我与花娘情投意合,早就想把花娘娶入府中,奈何苦于盛家势大,实在无从应对。” “我懂了。既然如此,秀才不妨试着与那家人和离?就说缘分已尽,好聚好散。回头我妹妹嫁给你也不至于被人说成是红颜祸水。你知道的,她身份特殊,若是嫁的人是休妻再娶的她,别人难免对她说三道四。” “哼!花娘是我孙志高的挚爱,谁敢说她个不是?”孙秀才恶狠狠地吃了口肉。 “秀才自然是会护着花娘的,但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得为自己的妹妹着想啊。秀才若真心想与花娘在一起,那还是和如今的大娘子好好说,别闹到休妻那个份上,和离了才好娶我妹妹。” “哎,我是真想休了那个贱人!” “我们都是男人,我自然懂秀才的苦衷,可是为了花娘,秀才还是和离的好,这样说出去,咱们三家的名声都好听些。”“白员外”似乎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对孙志高抱拳:“若秀才肯与如今的娘子和离,娶我妹妹做正头大娘子,我愿意陪上十万两嫁妆以酬谢大官人的恩德!” 孙志高霍地站起,拉住“白员外”的拳头:“此话当真?” “白员外”眼神坚定:“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如果她能脱了贱籍做秀才大官人的正室,别说十万两,就算是把我家一半的盐庄都填作嫁妆,我也在所不惜。” 孙志高捧着“白员外”的双肩,动情叫道:“大舅哥!” …… 第146章 借款【感谢金主「寒江孤影11」月票支持!!!】 孙志高到家时,盛家派来的老管家正和孙婆母对峙。 孙婆母:“你们想都别想,要和离,除非她盛淑兰死!” 老管家:“你好歹是个长辈,说话怎的如此难听?” 孙婆母:“她不贤不孝,把我们家的银钱铺子通通卷走,婆子女使也都带走了,现在躲到娘家不回来,还敢叫人来提和离?我呸!” 孙志高拉住孙婆母道:“娘,何必与这等腌臜泼才置气?他们盛家既然要和离,那便和离吧。” 孙婆母一愣:“儿啊!你在说甚?”盛家的肥羊一旦放走,他们母子上哪吃香喝辣? 孙志高对盛家来人说:“你回去告诉那个贱人,明日准备好和离书,把你们盛家的耆老都叫来,我也把我们孙家的耆老都请来,咱们两家人好聚好散,也别让人说了闲话。” 盛老管家分外惊讶,心想这姑爷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他不敢多问,怕事情有变,立刻赶回盛家禀报。 盛家大房听完也都很意外,没想到这回孙志高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大房老太太踟蹰道:“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我们要不要先等等?” 此时明兰正和品兰一起坐在旁边给淑兰熬药,抬眼看先大老太太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明兰点头:“确实。他突然变了性情,必定有古怪,我们先缓两天,别他要什么就应着,若他真心和离必定还要遣人来说,到时我们就说家中耆老有要事,需等下个月,再看他反应。” 大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看着盛老太太,道:“果然是勇毅侯独女教出来的,看看她这定力,我年轻时都比不上!” 盛老太太斜了明兰一眼,道:“她这叫什么定力?若这些盘算让外人知道了去,以后可没人敢娶你!” 大老太太:“怎么会?这次她是为了我们淑儿出面搏杀,我们全家都念明儿的好,这些事情外人更不可能知道了去。” 贺老太太坐在一旁无奈摇头:“确实是没把我当外人。” 一屋子人笑起来。 …… 孙志高等了一天没等来盛家的回话,千金阁那边却来人叫他赶紧过去。 孙志高到了地方,听见花娘在里间哭,“白员外”在外间唉声叹气。 孙志高:“这是怎么回事?大舅哥,你怎的这副模样?” “白员外”又叹一口气,道:“孙秀才,您先别喊我大舅哥了。咱们两家的亲事,恐怕是不成。” “这怎么可以!为什么?” “刚才来了一位媒婆,说是替人来跟我提亲,还带了对方给的二十两礼金。” 孙秀才匪夷所思:“二十两也敢来提亲?你怎可为了区区二十两就背弃和我的约定?” “白员外”拱手:“我自然不是为了那二十两,而是来人的诚意。他家据说只有两块薄田,身上也没有功名,家里穷得两贯钱都拿不出,但就是这样一穷二白的人,愿意为了花娘借款二十两来提亲,其中的诚意实属动人。” 孙秀才听明白了——这二十两是借的,而且对方样样都比不上自己。他哼的一声道:“若这样就可打动白员外,那我愿意出两千两做聘金,以显示我的诚意!” 说完,他斜眼盯着“白员外”,心中暗笑: 【还说什么是腰缠万贯的大商?我看就是个蠢货!居然想不明白,不管是借二十两还是两千两,一旦娶了你妹妹就能到手十万两,到时候借多少钱不都能还上?看来你们家的盐庄生意,多半也是走了狗屎运才得来的。】 “白员外”自然听不到孙秀才的心声,他看孙秀才居然愿意出两千两,有点动容:“两千两不是小数,秀才乃是读书人,两袖清风,如今店铺银钱也被盛家女卷走,若再与之和离,上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孙秀才摆摆手:“盛家若想从我这里拿到和离书,必定要赔我两千两,否则她家女儿只得我一纸休书!” “白员外”突然皱眉:“你……你这……” 孙秀才看对方神情有点不对,问:“大舅哥有何疑虑?” “白员外”措辞片刻,道:“秀才,今日你这样对盛家女,岂知日后会不会一样对我妹妹?” 孙秀才噎了一下,忙道:“那怎么能一样?盛淑兰是妒妇悍妇,怎可与花娘相提并论?” “白员外”摇头:“我行商多年,也被人骗过不少钱,深知口头说的话又岂能当真?虽说您是秀才,秀才的人品信誉绝对没问题,可我信不过男人的真心。你若说两千两是借来的,那我立马把妹妹嫁给你,可你若是要让盛家赔偿这两千两,你又用这白得来的钱给我家作聘金……那我看还是算了吧,此两者不可一般而论。” 孙秀才急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那两千两若是盛家出了,你不也就白得了吗?” “白员外”摇头:“我连十万两的嫁妆都肯给我妹妹出,岂会在乎这区区两千两?不过是看你的诚心罢了!秀才,你还是走吧,我看你并不诚心娶我妹妹。” 孙秀才最要面子,被“白员外”这么一抢白,羞怒道:“有辱斯文!你开口闭口跟我谈钱,我看你就不是诚心嫁你妹!” “白员外”从怀里拿出一块白中带红的玉佩,细细摩挲,道:“我不过一介商人,没读过书也没有慈爱的长辈从小教养,我只能用钱来度量人心,秀才这样雄才伟略的人物自然是看不上我的。这块和田鸡血玉,价值连城,若是拿到当铺,少说也能值个五百两。所谓美玉配才子,原本我想把它当做两家订亲的信物赠予秀才,如今看来,只得作罢,还是送给那个穷书生吧!” 孙志高盯着玉佩的眼睛直发光,这种成色的东西他从没见过!他伸手夺过玉佩,爱不释手地摩挲,道:“如此美玉,岂能送给那等穷酸?” “白员外”从他手里拿走玉佩:“他虽是穷酸,却愿意为我妹妹负债累累,这样的真心实属难得。” 孙志高不服:“我为了花娘也可以负债累累!” “白员外”侧头:“孙秀才,你就不要逞强了,负债两千两,你做不到的,你还是好好和盛家娘子过下去吧。” 孙志高更不服:“我说做得到就做得到!”说完,转身出门,走没两步,又折返回来,从“白员外”手里夺过玉佩,道:“花娘这个媳妇,我娶定了!” “白员外”站起身来拱手道:“若秀才果真做到,回头带着字据和这块玉回来,我们两家,订亲!” 孙志高也拱手:“必当赴约!” “白员外”激动地对着屋里的花娘喊:“妹妹,你听到了没?孙秀才为了娶你,愿意去借两千两!这样的用心,比之那个二十两的穷书生,也不差啦!” 里头花娘顿了一顿,哭得更厉害了。 第147章 当铺【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支持!!!】 孙秀才拿着那个玉佩,先来到石家当铺,掌柜的一上手就惊叫:“和田鸡血玉!” 孙秀才没听说过这等好东西,忙问:“很值钱?” 掌柜的压低声音:“当然!这东西从前只有宫里有,这两年才开始在能市面上见到,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呀!” 孙秀才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道:“若在你家典当,可得多少银钱?” 掌柜的伸出一根指头,没说话。 孙秀才:“一百两?” 掌柜的摇头:“一千两!” 孙秀才大惊!原来刚才白员外说的五百两还说少了! 掌柜的问:“秀才,这么好的东西,您是要当吗?” 孙秀才忙把玉佩揣进袖袋里:“怎么可能?我就是让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章。” 掌柜有点恋恋不舍地盯着孙秀才的袖子,道:“这么好的东西,当了确实可惜。您啊,最好拿着传家,以后再别让其他人看见。有些黑心的为了骗你的东西,可会跟你胡诌,把说得这东西一文不值,想骗到自己手里,秀才可得当心!” 孙秀才:“我这等聪明才智,岂能被那些伎俩诓骗?你可别再乱说!” 掌柜的赶忙住嘴。 店中一时安静。 掌柜看孙志高在柜台边踟蹰不走,问:“秀才可还有其他吩咐?” “老掌柜,你看我从前在你们家当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也没少从我身上赚钱。你们看……能不能给我写个借款两千两的字据?我不出一月就能还上。”孙志高忍了半天拉不下脸来说,此时见问于掌柜,终于道出此行目的。 掌柜笑了一下:“孙秀才,您该是知道的,我们家给您的价格已经比城西当铺高出一成不止,您那些东西若不是来找我们家,更得折价。” 孙秀才:“可你们也没少赚啊不是?” 掌柜的是个老手,知道怎么说话能绕过对方的预谋,笑说:“秀才,您手上的鸡血玉如果能用来典当,可值一千两。”绝口不提无本借款,直接问抵押物。 孙秀才果真被带跑偏,眼睛瞪滚圆:“谁说我要用它作抵押了!”回头还得带着这块玉佩去找白员外订亲呢。 掌柜的继续带偏路线:“那您打算用什么物件抵这两千两?” 孙秀才想半天,发现自己什么都拿不出来,急道:“我是秀才!我来你们家当了这么多东西,你还怕我诓你区区两千两?” 掌柜的作揖:“秀才您是贵人,自然看不起这点钱财,可小老儿我只是给东家看铺子的下人,别说两千两,二两银子于我都是天大的数。您若拿不出抵押物来,我是万万不敢给您写字据的。” “那你把你东家叫出来,我亲自与他谈!”跟这家当铺做了这么多回生意,都还没见过东家本尊,正好趁这次机会认识一下,顺便再次拿出秀才身份来威压对方,让他乖乖借钱。 “秀才,我东家前两天刚出远门去了,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不如您先缓缓?等他回来了你们再谈。”孙志高的算盘被掌柜一句话轻飘飘弹空。 “三个月?我可等不了三个月!”花娘门口还有一个穷书生在虎视眈眈呢。 掌柜的再作揖:“那就恕罪了秀才,小老儿实在没办法。您是知道的,这些时日以来,我家给你的价钱都比城西那家当铺厚道许多,能给的情面我是都给了您的。眼下这两千两的空头借据,小老儿实在不敢应承,求秀才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人吧!”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孙秀才这才没再扯着嗓子继续嚷嚷,鄙夷道:“你真是越穷越没见识!眼下我急需用钱,正是你雪中送炭之时,待他日我功成名就,你也能跟着吃肉喝汤,怎么就不懂得这道理呢?”他看掌柜的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一挥衣袖,“回头等我飞黄腾达,你必要后悔今天没帮我这个忙!” 掌柜的几乎是要把腰弯到地上:“小老儿给您赔罪,还请相公高抬贵手。实话说,就算是现在东家在这儿,小店也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实在是因为店里最近收的东西太多,大头的现银都给出去了,零散的也凑不出您要的数来。若说如今能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银钱的,除了城西那家当铺,也就盛家还有可能了。可城西那家当铺之前那么诓您,料想您也不会再去找他,那也就只有盛家了。你不是盛家的姑爷吗?盛家把女儿嫁给您,自然任您拿捏,您去盛家说说看吧!” 孙秀才眼睛滴溜溜地转,心说这老掌柜虽然没见识,但是话还是有道理的,如今他要想尽快地无本套得两千两,盛家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可叹那个蠢出升天的白员外还非得看到借据,否则,就凭他秀才的智计,要走盛家两千两赔款那是手到擒来。 等孙秀才走远,常嬷嬷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掌柜迎上前,道:“嬷嬷果然猜得准,那狗东西果真带着玉佩来验,真是个没见识的蠢物,连真玉假玉都分不清。” 常嬷嬷:“汴京城里造假的手段可多,还有拿马肉做成鹿肉的呢,一块假的鸡血石又算什么。得亏宥阳是个偏僻地方,骗子们不稀罕来这里,不然恐怕他没那么容易上套。” 掌柜:“这等贪财好色的蠢货,居然还是个秀才,真是给天下读书人抹黑。” 常嬷嬷:“且有好果子等他呢。你把他典当来的东西都包好了吗?我们回头都得还给盛家。” 掌柜:“包是包好了,只是……这些都是咱们真金白银从孙泼才那里换来的,就这么送还回去,小人有点心疼……” 常嬷嬷:“慌什么?此处钱财去,自有他处钱财来。叫你进的粮米可都进了?” 一提粮米掌柜的就高兴:“进了进了!小老儿从扬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带来一批,这阶段陆续又进了好几批,出货出得快得很!本来咱们家是没碰过这等粮米生意的,不想这次南方大乱,许多商户都不敢接朝廷转运粮草的引子,怕有来无回,咱们家反倒得了大头。” 常嬷嬷:“那账上可能兑平孙家典当来的东西?” 掌柜的终于知道这笔账该怎么算,忙点头:“自然!那孙泼才本就不了解市价,这么多东西都折了半价来当,咱们花费虽然不少,但也比到市面上去买要便宜得多得多。若再冲对了粮米生意的营收,那咱们还赚了不少哩!” 常嬷嬷:“这便好。东家算无遗策,知道贼子必定无法战胜朝廷,当然敢放心大胆地做这笔买卖,你只管安心做下去。眼下贼乱虽一时被平定,但只要汴京城里的风云不息,南方的大贼就还要兴风作浪,守备军那么多人嘴吃口嚼的,粮米且不够用呢。” 她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地给掌柜训话,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这盛家六姑娘,真是公子的大福星!不仅顶着风险帮公子安顿赵团练家眷,还未卜先知地让公子的新铺子做起粮米的生意!谁能想到在偏僻的宥阳还能赚到这么多钱呢? 难怪公子非得让自己大老远地从东京追来宥阳守着六姑娘,这么一位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主母,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 第148章 和离【感谢金主「水晶馅饼」月票支持!!!】 那边常嬷嬷正乐着,这边孙秀才已经揣着宝玉登上盛宅大门。 “岳父大人,淑兰如今既已回到盛家,你们为什么还不肯答应和离?”孙志高连口茶都不顾上喝,一见到盛维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嘴里喊着“岳父大人”,实则全然不把对方当成长辈。 盛维看见他这样子就厌恶,依然耐着性子客气问道:“姑爷,你这么着急和离,究竟是为的什么?” “无他,就为的再忍受不了盛淑兰。她这样的女人,我真是多见一天都嫌晦气。”孙志高竭力表达自己对淑兰的嫌恶。 “你想和离就好好说话,若再这样出口伤人,那还是请回吧。”盛维原本是非常和气的一个生意人,可听见自己女儿被姑爷这么唾骂,也忍不住生气。 孙志高着急娶花娘,强按住心中怒火,道:“行,我不与你们计较。实在说了吧,如今你女儿三年未有所出,还离家不肯回去,这么大的错处,我应该是要写休书的。只是看在我们孙盛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份上,我退让一步,只要你们家借给我两千两,我就写和离书给你们。” 盛维了悟,原来是着急要钱。明白孙志高所求,他反倒放下心来和对方拉扯。 “两千两?孙秀才,你知道两千两是多大一笔银子么?” 孙志高一摆手:“你淑兰从我家卷走的就不止两千两。” 站在一旁的盛长梧忍不住出声呵骂:“胡说什么?你家哪里来的银钱让别人卷?” “当初淑兰嫁到我家,是说好了给两千六百两的嫁妆吧?如今全都被她带回盛家,这还不算卷款潜逃?” 盛维笑出声:“这是我女儿的嫁妆,就算你们和离了那也是我家人去取回来,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 孙志高:“她既嫁给我家,那她的嫁妆自然就是我家的东西。还说什么你家我家,那全都是孙家的!” 盛维:“原以为秀才饱读诗书,没想到却连我朝律例都没学明白。女子嫁妆为其私产,与夫家毫无关联。秀才要不然还是先回家去翻翻书吧!” 孙志高幼年穷困、没少受人奚落,故而对脸面一事看得极重,此时忍受不了盛维的嘲讽,又开始咆哮:“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盛家的果然是下贱商贾,居然敢对秀才如此无理!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盛维:“我好歹也是秀才的岳丈,你在我面前不但不恭顺,反而咆哮于厅堂,若是府衙知州听闻此事,也不知到时关的是秀才还是我?” 一桶冷水把孙志高的怒火浇灭不少。他虽然并不精通律法,但却知道不孝的罪名有多大。 他支吾半天,勉强开口:“我……我这是一时义愤!谁叫你们先用言语侮辱我的?” 盛维喝了口茶,问:“若我家真借给你两千两,你果真愿意签下和离书?” 孙志高得了梯子立马下坡:“自然!只要你现在拿出钱来,我现在就签给你们。” 盛维:“我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孙秀才得再等等。” “等多久?” “少说也要一个月。” “胡扯!你家那么多铺子田地,随便凑一凑都够了,哪里需要这么久?” 盛维冷笑:“我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秀才若再出言不逊,那就会变成两个月。”他这是把刚给孙志高架上的梯子又撤走了。 孙秀才被吊在半空,急怒:“你们……你们胆敢戏耍于我,你们简直有辱斯文!” 盛维:“秀才大可去县衙告我们,看县官大人能不能逼我们家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说完,甩袖往屋里走去,长梧紧随其后。 孙秀才一个人被晾在厅里,气得摔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我可是秀才,你们居然这样怠慢秀才!我要休了盛淑兰,让你们盛家颜面扫地!” 说着,急冲冲奔回四平巷的孙宅。 此时,淑兰带来的盛家仆已经尽数离开,偌大孙宅只剩孙婆母一人忙碌,她看见孙志高回来,从一堆洗衣盆前直起腰,哭丧着脸道:“儿啊,这才两天,你娘我已经累得不行了。自从媳妇回了盛家,我们是银钱也没了、干活的下人也没了,这么大一个屋子,要打扫、要归置,我还要洗衣做饭,真的是累啊。要不,你去盛家,把淑兰接回来吧!好歹能让那些干活的婆子回来,不然你娘我腰都要断了呀!” 孙志高怒吼一句:“有辱斯文!那等不贤不孝的贱人怎值得我亲自去接?” 孙婆母:“可你娘我真的干不动了呀!我都多少年没干过这些活了……”如今天气渐寒,井水冰凉,她的手才洗了两天的衣服就已经冻得发僵。 孙志高狠狠喷出一口恶气:“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你到底懂不懂?眼下我们的忍耐和绸缪都是有价值的,你儿子我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条通天之路,只要熬过这次和盛家的角力,我们马上会有更多的银钱和仆人,到时候整个宥阳都没人再敢轻看我们。” 孙婆母:“这是什么意思?” 孙志高把白员外的事情和孙婆母说完,孙婆母高兴得乱蹦:“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和盛家和离,再去借个两千两,好娶花娘进门啊!” 孙志高:“现在宥阳能拿出两千两的只有盛家,可他们非拖着我。可我是秀才,岂能受他们的闲气?我非耗着他们,看谁耗得过谁。” 孙婆母:“哎呀,这种时候就别跟他们置气啦,不说还有一个书生要娶花娘?别回头你耗过了时间,下金蛋的鸡被别人娶走了。” 孙志高掏出和田鸡血玉:“他们家的订亲信物都已经给我,又怎会让旁人把花娘娶走?” 孙婆母:“可你不是说白员外非常有钱?他若真看上了那个穷书生,岂知不会舍了这块玉石,把花娘嫁给他?” 孙志高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白员外连这样的宝玉都能抬手就给,难道不会为了花娘转而去找那个穷书生? “那……那该怎么办?”孙志高有点傻眼。 孙婆母:“哎呀,还等啥啊,我们再去跟盛家好好谈啊!赶紧地把和离给办了、把钱借了,好娶花娘。你娘我知道你是秀才,低不下头,没关系,你娘我可以,明天我就带着礼品上盛家去,跟他们好好说,让他们答应和离。” 第二天,孙婆母果真带着一盒子不知道放多久的糕饼来到盛家,拉着淑兰的母亲一通哭求,就差没有下跪,这回终于是把人说动了,盛家答应于次日办理和离并借款。 品兰气得不行:“娘,和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借款给他们,他们家寡廉鲜耻,就算借走了钱也不会还的。当初姐姐陪嫁过去的嫁妆已经被他们霍霍了大半,这下子再借给他两千两,来回来咱们家等于被他们讹走将近四千两!” 大房大娘子:“借就借吧,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打发走这家蚂蝗。如果能用这些钱换回你姐姐的生路,为娘我认了。” …… 第三天,孙家和盛家的耆老都被延请到堂,两家没多说什么,把和离书和借据一签,盛家当场给了孙志高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走在回家路上,孙婆母有点后悔:“其实……干嘛要签借据呢?我们直接要盛家赔给我们两千两岂不是好?” 孙志高摆手:“娘你糊涂!若再和他家纠缠赔款的事,且不知道要闹到猴年马月,我得赶在那穷书生之前和花娘订亲,不然十万两白银就落入他人口袋了!” 孙婆母连忙点头:“是是,是你娘我糊涂,那个蠢货白员外,非要看见借据,走走,我们快去提亲!是去千金阁吗?” 孙志高意气风发:“白员外新买了个宅子,就在千金阁不远,他说了,日后若是我们两家结亲,那座宅子就是咱们的!” 孙婆母听完简直健步如飞。 等到了“白员外”的宅子,孙志高一把把银票、借据及和离书拍在“白员外”面前:“你看,我说了借款两千两,那便是说到做到!” “白员外”拿起银票细细观摩:“没错,是两千两。孙秀才果然是人中龙凤,言出必行!” 孙志高:“如今我母亲也已经来了,我们母子亲自来提亲,咱们快把亲事定下吧!”他环顾四周,没看见花娘,问:“花娘呢?她怎么不在?” “白员外”笑说:“她知道马上要和孙秀才订亲了,高兴得很,找我拿了二十两银子,出门买胭脂去了。” 孙婆母听得暗暗咋舌:二十两甩手就给,还只是用来买胭脂,这果然是个好宰的肥羊!她看“白员外”的眼神多了几分贪婪。 孙志高也很激动:“好好,让她去,多买些,咱们有的是钱!反正订亲也只要咱们三人在就好,大舅哥,你快些说,接下来是什么章程?庚帖我们也是都带来了的,要不今天就把纳采和问名都给办了吧?” “白员外”豪爽道:“好好好!费妈妈已经帮忙准备好花娘的庚帖,我这就去千金阁取,你们在这里稍坐。” 第149章 归还【感谢金主霸霸「热那亚咕噜」连续月票支持!】 “白员外”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孙家母子在空无一人的“白家”宅院里到处闲逛,商量着哪间屋子该做书房哪间屋子该做卧房,孙志高把自己要重新纳的妾室名单都拟好了,全都是千金阁里与他有过深入交流的花魁。 母子俩畅聊美好未来,直聊到口干舌燥才发现天色已黑,孙婆母忍不住嘀咕:“千金阁不就在隔壁么?怎么白员外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孙志高:“估计是老鸨想用庚帖讹钱呢。” 孙婆母点头:“也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肥羊,还不得用力地宰他一宰。”听见白员外如何花钱的时候,她自己都恨不得上手宰一刀。 孙志高撇她一眼:“母亲,这样有辱斯文的话你可别在白员外面前说。到时候他在嫁妆上克扣怎么办?我们两千两可是已经给他了的!” “是是是,我儿说的是!”刚住嘴没一会儿,孙婆母又嘀咕道:“你说这白员外那么有钱,怎么也不买几个女使婆子?天都黑了也没人掌灯。” 孙志高还沉浸在左手黄金屋、右手颜如玉的美梦里,对孙婆母道:“人家这才来,哪里能一时办下这么多事情?回头等咱们搬进来了,自己买些下人不就好了?” 孙婆母:“是是是,我儿说的是!等银钱到手,咱们要买上百十来个下人,这样就不怕有人跑了。” 母子俩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实在等不下去了,跑到千金阁找人。 费妈妈奇道:“哪里有白员外?今天一整天也没见过他呀?” 孙志高大叫:“不可能,他明明说了来找你要庚帖。” 费妈妈:“花娘的庚帖干嘛找我要?白员外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啦,要不然怎么来我这里寻到的妹妹?” 孙志高顿觉不妙,拉着费妈妈:“你骗人,他明明就来过!”他不敢想象另外一种可能。 费妈妈甩开他的手:“秀才,你要说话就好好说,拉拉扯扯是作甚?” 孙婆母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儿子无理,怒骂:“杀千刀的老鸨,你吼谁?” 费妈妈:“老婆子,当年你浆洗的时候我们千金阁还给过你生意,怎么,现在日子好了就抖落起来了?” 孙志高:“岂有此理,你怎可如此对我母亲说话?” “这是千金阁,我自己家的生意场,你们不做生意就别来给我添乱。” “你再吼我儿子试试!” “……” 几个人厮打作一团。 最终,孙家母子被千金阁的打手“请”出门外。 他们在街头狂奔疾呼,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花娘和白员外。可小小县城仿佛变作了深山大海,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不见,跟着他们消失的还有孙志高从盛家借来的两千两银票。 “对,不是有个宅子?我们先去把宅子占了,他们人可以跑但是房子可跑不了!” 孙家母子立马要搬去白家宅子住,结果里面已经住上一户新的人家:“这本来就是我家买的!半个月前我们就办好过户,只不过搬过来需要有些时间所以耽搁了,空置半个月而已,哪里有什么白员外?”这家人脾气火爆,而且颇有几个武艺高超的打手,不由分说地把孙家母子给赶出门去。 孙志高傻眼了。 他还欠着盛家两千两。 白纸黑字,那么多人看着,赖都赖不掉。 两千两,把他们母子都卖了也还不完这钱。 “不可能!姓白的是外乡人,外乡人就该有路引,我们去找官府,去找县官大人帮忙!” 孙志高拿着状纸到县衙,说自己被人做局骗彩礼,要县衙查这几天出入县城的人。书吏倒是当场就帮他去查了,可哪里有什么“白员外”和“花娘”? 孙志高又把千金阁给告了,说是千金阁用手底下的姑娘做局骗婚。毕竟事情确实和千金阁有关,费妈妈只好停业,让官府的人把千金阁翻了个底朝天,又把这两年的账目都拿出来给官差看,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孙志高拿不出千金阁涉案的证据,反倒让好些人都看到了他这几年来嫖娼的记录。县衙里几个头面人物都和盛家是故旧,而且还有求于盛纮,忙跑去盛家问这是什么情况、要怎么处理,这才知道孙家和盛家已经和离,于是便把这几年对这个孙泼才的厌恶一气发泄了个痛快,不仅不帮他找白员外,还申斥他身有功名却流连青楼,威胁他如果再闹事就去学政处把他的功名都给削了。 孙家母子不服,又跑去府衙告,可府衙正在全力投入镇压反贼的大事,哪有功夫理他,只让他回家等。 孙家整个宗族靠着盛家的势力过了许多年好日子,如今骤然失去盛家助力,没有人能站出来替孙志高疏通关系、主持公道,孙志高的两千两就真的随着“白员外”和花娘一起消失无影踪。 人财两空的孙家母子回到孙宅,看着空无一人的宅院和一地狼藉。 孙婆母哭道:“儿啊,我们从此以后吃什么?” 孙志高跌坐在地。从此以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复存在,他们母子又要过回饱一顿饥十顿的落魄日子。 “还有鸡血石!” 孙志高突然想起来,白员外还留下了一块宝玉,石家当铺说那块玉佩可值一千两! 他重燃希望来到石家当铺,掌柜拿着玉佩看半天却推说这不是那日见过的鸡血玉,问孙志高为什么要拿假玉讹他。孙志高当场就要打人,被店铺里的小厮“请”了出去。孙志高跑去县衙告石家当铺,这回县官倒是当场就判了,因为孙志高没有实证还没准备状纸,诬告石家掌柜又耽误县里办案,所以判他扰乱公堂之罪,合并他之前诬告千金阁以及连续嫖娼的事情,真就革了他的功名还打了他十个大板! 至此,孙志高彻底从一个妻妾成群的秀才变成了一个身负巨债的白丁。他昔日里的酒肉朋友没一个再与他往来,他的名头也从“孙秀才”变成“鬼见愁”——没有哪家人再想把姑娘嫁给他,都怕日后要和他们母子一起偿还那两千两的巨债。 …… 盛宅。 盛家人对着石家当铺送来的几箱子东西惊呆了。 常嬷嬷笑盈盈地站在大厅里,对盛维道:“有人买下了这几箱物件,说让送来盛家。” 盛长梧打开巷子翻看,发现好像都是当初大姐姐陪嫁去孙家的东西,赶忙把大房大娘子和淑兰从里屋请出来。 母女俩确认完确实是自己家的东西,吓得直以为是孙志高又找上门来,一屋子盛家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常嬷嬷。 常嬷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淑兰,道:“那人还托我把这个带给您。” 淑兰颤抖着手打开信封,先是拿出一张纸,打开一看,赫然是张两千两的银票! 她捏着银票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把银票递给自己母亲,急问:“这……这是……”大房大娘子忙结果去细看,惊叫:“这就是那天我们借给孙家的那张!我亲自去取的,错不了!” 淑兰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她从信封里又拿出一封信,上面写着: “世事浮云不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第150章 大礼【感谢q阅金主「leyili」连续月票支持!!!】 淑兰哭了。 她捧着书信狂哭不已。 此时,明兰祖孙也来到前厅,盛家人都看到了这封信,都想明白这些事是冲着孙盛两家的恩怨做的。 大房大娘子激动地问常嬷嬷:“到底是哪家好心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 常嬷嬷笑道:“来人是个衣着质朴的娘子,约莫得有三四十吧,我也不知道是谁,她就上午来过这么一次。” 盛维红着眼眶摇头:“人家不都写明了?这些都是浮云、不用问,叫我们高枕安眠、好好吃饭。” 大房大娘子:“不不,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这么天大的恩德,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盛维:“可上哪找?无名无姓,连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大房大娘子:“我不管,就算是把整个宥阳翻过来,我也要找到恩人!” 长梧:“前几天县令大人来家说时,我也以为是骗婚,想说孙家真是恶人有恶报。可如今,这两千两全数还回了咱们家,连当初被孙志高典当掉的嫁妆都还回来了,这……这就不是在骗婚,而是在替我姐姐出头吧?” 众人看向淑兰。 淑兰一边哭一边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认识过这么有能耐的人!再说,我也没给过谁什么恩惠,谁会为我费这么大周章?” 是啊,除非受过盛家大恩,谁会冒着被官府通缉的危险去做这等要坐牢的勾当? 品兰突然指着常嬷嬷问:“那个娘子是不是今天巳时左右去的你那?” 常嬷嬷愕然:“是呀,姑娘怎么知道的?” 品兰:“她是不是一口外地口音?人长得圆润端庄?” 常嬷嬷细细回忆,点头道:“老婆子我也不是本地的,但听那娘子口音确实不像你们宥阳的。她的长相……确实如您所说,比较圆润,很是典雅大气。” 品兰冲过去拉住明兰:“就是你们带来的那个沈大娘子!明兰,今天上午我们在街上看到过她,对吧?” 明兰有点懵地说:“是……是没错,早上我和品兰姐姐确实看到沈娘子从石家当铺走出来……” 全家人赶忙奔去西院,连大老太太也拄着拐去了。 大房大娘子敲开沈娘子的房门,人刚一走出来,常嬷嬷就小声惊呼:“可不就是她吗?” 大房大娘子当场就要给沈娘子跪下,沈娘子忙托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轻轻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大房大娘子立马会意,连连点头,可还是没忍住,又问:“我家何德何能,让娘子冒这样的险?” 沈娘子笑盈盈地说:“礼尚往来。” 盛家人愣怔在地,没明白什么意思,盛老太太却懂了,忙说:“咱们这么多人挤到沈娘子的院子,只怕打扰人家休息,我们还是都先出去吧。” 沈娘子感激地冲盛老太太点点头,所有人才明白这是真的不想人打扰,忙静悄悄地退出西院。 临出门,淑兰还是没忍住,回过身来,奔到西院院中,朝沈娘子磕了三个响头,哭道:“从此之后,您便是淑兰的再生父母。” 沈娘子扶起她,眼眶也微微湿润:“是你涅盘重生了。” 淑兰恭恭敬敬地退出西院,仔仔细细地把院门关好,而后几步跑到明兰祖孙面前,拉着明兰问:“这位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大的忙?” 明兰环顾四周,并未说话。 大老太太了悟,带着众人来到她的房中,把所有下人都遣退,才问:“明丫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兰便把路上和盛老太太说的又说了一遍,言明只是长柏好友托盛家照顾的人,末了分析道:“大概是沈娘子觉得住我们家受我们照拂,想着要为我们做点什么,又听我提了两嘴关于淑兰姐姐的事情,义愤之下便让手下人好好耍了一回孙秀才。” 大老太太觉得匪夷所思:“这般手段和魄力……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娘子啊!” 盛老太太:“她不肯说明身份,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明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大房大娘子却想得很明白:“人家不肯说,那我们就不要再去问。总归我们已经知道她帮淑儿逃出生天,这是救命的大恩人!” 品兰:“没错!人家为救姐姐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别说寻常人,就是我自己都未必能帮姐姐做到这份上。这份恩情我们无论如何也该还的。” 大老太太撇她一眼:“你倒是想呢,你有这么大能耐?” 盛维:“品兰说得没错,恩情总归是欠下了,从此之后,我们得好好对他们一家,吃穿用度上多照顾些。” 淑兰:“以后我日日去给恩人请安!” 大老太太看向明兰:“丫头,你怎么看呢?” 明兰:“我觉得沈大娘子纯粹只是为了谢咱们家收留她的这份情谊,若我们因此把事情闹得太大太刻意,反而让外人注意到他们一家子,恐怕非他们所愿。” 大老太太点点头:“有道理,毕竟孙家母子还在宥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都不要声张,从此之后,依然只当她们是来投奔的亲友,但是吃用上一定要多照顾,言语上也要更客气些。再怎么不声张,这份恩情我们是一定要好好还的。” …… 回到屋里,盛老太太支开所有人,转头就问明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明兰一脸懵:“什……什么怎么回事?” 盛老太太:“你还跟我装?我早在船上就看出来,那沈氏娘子的容貌气度,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如今,她为淑兰操作了这么大一个局,手底下更是得有能人异士。有这样能耐的人却躲在我家,躲的能是寻常事?” 明兰一派狗腿嘴脸:“祖母,您真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您。” 盛老太太仿佛审犯人:“老实交代,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真的担心明兰惹上了不好惹的人。 明兰知道这回逃不过了,只得乖乖坦白:“她……她是禹州团练赵宗全的夫人……” 老太太觉得这名字好熟,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明兰:“赵宗全……他姓赵,是太宗一脉的宗室。” 老太太大惊:“宗室?” 明兰点头。 联想到这几位隐姓埋名乔装改扮,老太太一下子意识到她们这一路是在逃什么! 她啪地一下拍桌:“你胆敢参与到此等大事之中!万一人家找到咱们盛家来,全家人都得遭殃啊!” 明兰坚定道:“找不来的。就算找来,他们也杀不进来。” 盛老太太第一次从明兰嘴里听到“杀”字,有点恍惚,问:“你……你刚刚说什么?” 明兰捧住老太太的手,一字一句道:“从她们登船起,沿途就有数十名高手护卫;如今盛宅四周,都是保护她们的暗子。贼人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找到,也动不了我们分毫。”她盯着老太太的眼睛,“祖母,相信我,顾廷烨真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会保护他们,也会保护好盛家。” 盛老太太已经知道顾廷烨要做什么,也明白明兰在做什么,压低声音问:“如果我没记错,这个赵宗全只是太宗一脉里的小宗,那个宝座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坐。你们为什么要把宝押在他身上?” 明兰:“也不是把宝押到他身上,就是帮他们家避过这阶段的风雨……” 盛老太太:“你想得美!一旦新皇登基,所有这些有威胁的宗室都会被清算,你以为谁能逃得过?” 明兰:“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家登极呢?” 盛老太太:“你自己都知道他家是冷门宗亲,皇位怎可能轮到他?” 明兰:“若官家属意兖王和邕王,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肯立诏?” 盛老太太顿住。 明兰:“就因为对两个儿子都不满意,所以一直犹豫不定。可那两个各自都有势力,各个都看不起对方。官家越拖,他们越是急躁,争斗也从暗地里闹到了明面上,搞得官家不得不拿顾家杀鸡儆猴。可要说真杀鸡,那就该把顾家从头撸到尾,官家偏偏只削爵、不抄家,不仅没有罢了顾老爷的荫官,还放顾廷烨去禹州投靠赵宗全。祖母,您觉得官家在想什么?” 老太太一下子被点醒!她呼吸有点急促地问:“你的意思是……?” 明兰的双眼应着闪闪烛光: “赵宗全越是克己复礼,官家就越是欣赏他。祖母,顾廷烨给我们送来的不是麻烦,而是大礼!” 第151章 依仗【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支持!!!】 老太太:“你在船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早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那从船上开始就应该更加注意才对。这样身份的人,不管最终走到了什么位置上,都怠慢不得一点。” 明兰:“但祖母也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不是?否则你也不会吩咐人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 老太太:“我只是看沈大娘子的面相猜测她不是普通人,但没想到她还牵扯到了那么大的事情上。这两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呀。” 明兰:“祖母您就放心吧,您在船上对他们一家的照顾已经很好了,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逃亡途中,也确实不想身份暴露。今天我虽然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了,但回头您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也别跟他们挑破您知道他们的身份,这样大家都安心。” 盛老太太点点头:“没错,易位而处,我也希望所有人都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妇人。”她思索片刻,接着问:“这件事长柏知道吗?你父亲知道吗?” 明兰:“顾廷烨已经跟长柏哥哥交代过。至于父亲,他那次被关在宫里已经吓得够呛,就不要再拿这些事情来吓他了。”主要是明兰这次也并不想带着自己老爹玩。 盛老太太先是皱眉,后来又觉得这样做也没毛病,道:“你父亲向来是不敢沾染这些事情的……这样也好,让他在朝廷里继续保持中立,谁都不要得罪,免得他知道实情反倒进退失据。”她想了一想,又犹豫道,“可这件事当中变数还有很多,赵宗全他们家也未必能赢得了京城里那两尊大佛?” 明兰:“明面上看,赵宗全并没有争,他反而一直在躲。倒是汴京城里的两位,舞得太过了,互相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盛老太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兰:“祖母英明!” 盛老太太叹口气:“可这到底也还是存在变数。万一功败垂成,我们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明兰顿了顿,认真道:“祖母,只要我们死死咬住不知道沈娘子的真实身份,那这件事哪怕最终走向不利结局,我们也还是有可以掰扯的余地,当然,若果真到那个时候,脱层皮是免不了的,可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博得越大、风险越大。咱们在京城时,看见平宁郡主拿着小公爷的婚事待价而沽,那时候不就觉得那样两头颠倒的做法并不可取?如今,既然我们已经选择这条路,不如就咬牙走到底,一博博到底。” 老太太眼眶微红:“可我不想博那么大呀,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安安稳稳的,不要有什么波澜。” 明兰的眼睛也红了:“是孙女想替您要。不是替盛家、不是替父亲,是替您!” 老太太怔住:“替……替我?” 明兰:“没错,替您。当初您为了父亲断绝与勇毅侯府的关系,失去了此生最大的依仗,可父亲忘恩负义,这么多年来对您阳奉阴违,母亲也对您面从腹诽,您为了我、为了自保,在这个盛家过得小心翼翼、处处忍让……孙女我看得心疼,看得恼怒!”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眼中所迸射出的狠戾,老太太从未见在她身上见过。 “孙女知道,长柏哥哥是会孝顺您的,可他毕竟已经是孙子辈的,长柏哥哥就算再怎么出人头地,他挣来的诰命也只能落在大娘子或是二嫂嫂的头上……孙女想让您拥有最坚实的依仗,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怠慢您!”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盛老太太却已经明了她的心意。 盛老太太拉着明兰的手,沉默了良久良久。 直到外头小桃来轻轻敲门,说已经三更了,盛老太太才站起身来拉着明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毕竟这一时半刻的,她真的想不好要怎么办。 曾经,她嫁给探花,以为可以过上琴瑟和鸣、家业繁茂的日子,可最终落得个夫死子丧、子孙断绝的结果,养了这一大群子孙,没一个流的是她的血。 本以为孤苦伶仃的自己从此得靠着讨好庶子小心过活,可偏偏是这几个与她毫无血脉关联的孙子对她最为孝顺,让她得享天伦。 老天爷总是那么爱开玩笑。 老太太在明兰的服侍下躺到床上,等明兰走后,又自己爬起来。 睡不着,实在睡不着。 这件事情太大了,她没法睡。 从前每当面临家族大事,老太太就会起六爻卦。虽然盛纮总说这些都是怪力乱神,可老太太觉得,得到卦辞至少心里能踏实些,不至于胡思乱想没着没落。 她拿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屋外守着的铁刃立马扣门:“老太太?” “没事,我起来喝口水。”老太太缓声道。 “是。”铁刃不再出声。 老太太用茶水净了口,又在铜盆里细细净脸、净手,而后才请出锦盒里的龟壳和三枚铜钱,起六爻卦。 等摇过六次,老太太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画出卦象来。 “上坤下乾……泰卦?”她有点惊喜,脱口而出“泰”卦的卦辞,“大地之气相交,小往大来……得妇人之助,众人之拥戴。” 老太太一下子捂住桌上的卦象,仿佛怕被什么人看见似的。 一股亢奋与欣喜从心底油然生生。 老太太双手捧着龟壳,对着幽微烛火呢喃:“莫非真是天意?” …… 从这天起,老太太不再以“未知的祸患”来对待沈从英几人,她时不常就让明兰送东西过来西院,有时还亲自过来看望。 盛家大房也经常过来,刚开始时淑兰母女每次见沈从英都要激动落泪,后来被大老太太说了几次,再加上来的次数多了,她们才逐渐正常一些,但也依然热情过火。 沈从英知道盛家人的改变跟这次明兰给她做的人情脱不开干系,但也明白盛家人必定已经知道她身份特殊,两厢未有挑明,但都感念对方为自己所承担的风险。 很快,沈从英就彻底和盛家人熟络起来,听说老太太和明兰爱吃美食,还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禹州的特色菜,叫来自己的孙子孙女还有大邹氏母女,一起吃菜谈心。 有一次大家一起坐着叙话,大房大娘子一激动,说要收沈氏的孙子孙女作干儿干女,要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那样疼。 明兰祖孙当场制止,明兰冷汗直流,心说大伯母心意虽好,可这几个以后都是皇子皇孙,这声“干娘”可不是谁都能担当的…… 场面尴尬之际,沈从英笑起来,对大房大娘子说:“虽然我比你早当了几年祖母,可其实咱们年岁差得也不大,你若让我的孙子孙女叫你干娘,那岂不是显得我比你老?” 一个玩笑化解尴尬,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沈从英:“与其说什么干娘干儿子的,倒不如以后这几个孩子都喊我姑姑吧?”她指着明兰、淑兰和品兰,“她们年岁也只比我儿子小一点,我看她们姐妹几个觉得甚为可心。”主要她不想每次和淑兰说话时对方都“恩人”“恩人”地叫。 盛老太太一拍大腿道:“这样好!这样说起来咱们就算是一家人,若真有什么外人问起来,咱们反倒好说了。” 于是,明兰姐妹几个对沈从英的称呼从“夫人”、“娘子”、“恩人”升级成了“姑姑”,沈从英一家人彻底融入盛家。 第152章 荣妃【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月票支持!!!】 自从淑兰和离之后,盛家大房的喜事是一件连着一件,先是长梧和未婚妻顺利完婚,婚宴办得热闹团圆,让结亲的两家人都很有面子;接着淑兰也很快有了新的结亲对象,虽说是个没有功名的庄户人家,可家里人口简单、婆婆温柔慈善,新姑爷本人也是个敦厚和善的,他们家祖辈勤恳经营,到如今已积累下优渥田产,淑兰和这样的富农人家结亲,虽说不上风光无限,但到底可以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等淑兰订亲的事情过后,盛老太太又在宗族耆老的见证下,把明兰正式划到王若弗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女。从此之后盛家对外不再说明兰是庶出,别人问起就只说是王若弗的孩子。 当然,还有一件喜事,是除了明兰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大老太太顺利度过了这个关卡。在上一世的故事里,大老太太原本会在淑兰与孙家的离婚闹剧后离世,毕竟那时两家闹得太大太难堪,大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在厅堂上与无耻的孙家母子对峙,折损了许多寿数。 等所有事情都办完,除夕就马上到了,盛家老宅还没来得及撤下喜事的红绸就又立马添上新年的彩绸。 阿妍跟在大房大娘子身边忙前忙后,年纪小小却很是懂得看眼色,活干得多但话说的少,早已不是半年前在京城盛府时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她如今在盛家大房很得栽培,吃穿也都还不错,已经渐渐忘却在林栖阁里那段可悲的经历,只是夜里时常还是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 明兰看着阿妍忙碌的身影,对身边的小桃和狼牙说:“这孩子命苦,遇上了那样的父母,如今虽然在宥阳找到了活路,只是再无法骨肉团圆,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怪我今日替她做的决定。” 这件事上狼牙最有感触,她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如果我一心念着父母团圆,硬要留在西北,那今天也就学不到这一身立命的本事,更遇不到姑娘这么好的东家。” 小桃也说:“所谓父母亲人,真心相待才值得牵念,若像朱曼娘和林小娘那种把骨肉当梯子踩的,就应该离得远远的。”她拉着明兰的手,道,“我们姑娘是想静安居士和七哥儿了吧?” 明兰点点头:“也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小桃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道:“刚才石头给我拿了一叠书信,说是京城送来的。” 主仆几人回到房中,明兰拆开信封,看到长柏写来的书信,简单说了些家里平安和思念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翻到第二张,字迹却变了,明兰一看就知道这是顾廷烨写的。 这几张信上说的是禹州的情况,邕王的人果然在团练府设下埋伏截杀沈从英母子,但却错杀沈从英的儿媳妇,把她的头割走了……明兰看到此处微微皱眉,没想到帮助邹大娘子躲过了死劫却让原本的太子妃遭了难……她不由得为此时正在西院里的两个孩子伤心,那么小就失去亲娘……她决定等过完年再把消息告知沈从英,至少先让她们娘几个把这个年过好。 顾廷烨信中还提到,“白员外”回到禹州后把在宥阳的事情都跟他详细汇报,顾廷烨深深为明兰这个一石三鸟之计折服,想问她要不要去禹州做军师? 明兰对着信翻了个白眼,接着往下看,可字迹居然又重新变回长柏的。这张信上言辞犀利,要求明兰务必恪守本分,不要做那些冒险激进的事,伤及自己的名誉。 这张明显就是看到顾廷烨给明兰的信后激动之下又额外写的。 明兰扶额苦笑:“二哥哥怎么偷看别人的信!” 提笔回信,先是跟长柏汇报祖母这边一切都好,又说要等开春冰面解冻后才回京。接着是给顾廷烨的回信,先是告诉他沈氏几人一切都好,要顾廷烨安心办事,记得年后回京的安排。等说完正事,开始问他自己去禹州做军师的话俸禄是多少、职级是什么…… 正写着,窗外砰砰砰地响起爆竹声—— 新年到了! …… 灿烂的花火在汴京上空绽放。 齐国公府在除夕之夜迎来一位稀客——荣妃的母亲荣太夫人。 要说这荣家人也算是汴京勋贵里的一朵奇葩。荣家本是皇城根儿下一户泥瓦匠,那年因着家贫把年幼的荣妃送入大内做宫娥,原本只是想让这个女儿有口饭吃顺便添补家里,没想到荣妃却入了官家的法眼,一朝侍寝、荣宠加身,在未有所出的情况下几年之内就提拔到妃位,荣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享尽尊荣。只可惜荣家人只会修墙叠瓦,在家业经营上无甚建树,既进不了科考场也进不去汴京贵胄的圈子,只有老皇帝可以依靠,根基浅薄如漂萍。 平宁郡主是顶看不上这样的人家的,可偏偏这样人家的女儿看上了她的儿子。 荣太夫人一进门就让跟随而来的侍女把礼品铺满齐国公府庭院:“来来来,这些都是我为你家准备的礼品!” 平宁郡主垂眸看去,黄金摆件、象牙摆件、绸缎布匹、珍珠玛瑙,真是金光闪烁,一派暴发户的景象。 她淡淡道:“荣太夫人能来我府上已是齐家的荣幸,怎么还劳您带来这么多礼品,多沉呐!” 她只说东西沉,绝口不说贵重,隐隐讽刺荣家做法粗鄙。 荣太夫人却听不出来,只道:“快快,快把你儿子叫出来,我有件大喜事要说与他。” 平宁郡主知道荣太夫人所为何来,可现在正是除夕夜里,不好推说儿子不在家,只得假笑着把齐衡从后堂叫来前厅。 见人都到齐,荣太夫人开门见山:“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为我家那个未出阁的小女儿来你家说亲。” 齐国公一愣:“说亲?” 荣太夫人:“是啊,说亲!我的幺女荣飞燕你们不是见过吗?长得花容月貌,跟我们家大姑娘一点不差的!你儿子若娶了我女儿,那和官家就成了连襟,这天大的好处别人可是想要都要不到啊!” 平宁郡主听得无语……谁敢和官家攀连襟?但凡外姓和皇室联姻都得自降一级身份,哪里能按寻常百姓家的路数来?她打断荣太夫人:“您说笑了,官家就是我们的官家,是君父、是天子,我们都得谨慎做好为人臣子的本分才是。” 荣太夫人一时语塞:“呃……是……是……”她重修组织语言,“啊反正就是我女儿看上你儿子了,想来问问你家的意思,看这亲要怎么结、何时结。” 平宁郡主和齐国公四目相对,心说自己家还没答应,怎么对方已经在问何时结了…… 齐衡作揖:“晚辈多谢太夫人的一片美意,只是晚辈现正苦读经义,为下科会试做准备,眼前实在无心婚事。” 荣太夫人一甩帕子:“傻小子,下科京试还要再等两年,你这大好年纪就泡在故纸堆里过活,多无趣啊!听我一句劝,先把亲事办了,这样既有了婆娘给你暖被窝,你们齐家也能早点抱上孙子啊!” 一席话粗俗又无理。 齐衡眉头跳了一跳,性情温和如他也有点受不了这位荣太夫人。 平宁郡主在这个空档已经想好对策,笑道:“要说,夫人来得也是不凑巧,您来之前,我儿子刚在祖宗牌位前立下誓言,要科考后再娶妻。此时若我们突然更改,恐怕会让祖宗怪罪。” 荣太夫人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你们齐家祖宗若知道你儿子能和官家做连襟,那估计九泉之下也要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会怪罪?”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平宁郡主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人被荣太夫人一通胡吣搅得办法全无,只能愣愣地去看齐国公。 齐国公虽然公事上没什么才干,但对付上了年纪的女人很有一套,他笑盈盈地问荣太夫人:“您平常在家是不是天天喝燕窝?” 荣太夫人一愣:“燕窝?没有啊,那玩意没滋没味儿的,也不知道那些王公贵族爱它什么。” 齐国公并不在意自己也被骂进去了,接着问:“那您是怎么养得如此好气色的?不瞒您说,从您刚进府里来我就觉得这屋子里都亮堂了几分,刚才坐着想了半天,才发觉原来是夫人您带来的。” 哎呦,这一通吹捧,荣太夫人当场咧开嘴笑得嘎嘎的。 等好不容易把荣太夫人熬困了请回荣府,平宁郡主一拍桌子怒道:“好没教养的东西,好好一个年夜都被她给搅了!” 齐国公:“毕竟她女儿现在正得盛宠呢,咱们不好得罪她。” 平宁郡主:“没根基的泥瓦匠,怎么有脸来咱们家提亲?也不想想她女儿配吗?她家配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大年初一一早。 荣太夫人还在做美梦,齐国公府却又迎来了一位贵客——邕王妃。 第153章 王妃【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邕王妃可以说是平宁郡主期待已久的人。 平宁郡主原本就把宝押在了邕王和兖王身上,和这两家都保持来往,只待宫里册立太子的消息一定就出手提亲。 不想她还没动作,邕王妃就先上门了。 与粗鄙不堪的荣太夫人不同,邕王妃气度典雅,带来的伴手礼是几株盛放的桃花,装花的净瓶通体火红,据说是用东海的珊瑚雕成。 “摆着看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郡主可别嫌弃?”邕王妃和平宁郡主互相见礼后,指着带来的礼物谦道。 “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平宁郡主笑得眼尾的褶子也仿佛开花,语带惊奇地问,“这才大年初一,雪都还没化呢,王妃家的桃花怎么就能开得这般绚烂?” 邕王妃:“嗐,不过是家里泥瓦匠的小手段,说是从京郊小凤岭引了一条温泉到府里,用温泉的热气催开这些花花草草。哎呀,我不太懂,反正都是下人在搞这些,上不了台面,就说给你听个笑话。” 平宁郡主听到“泥瓦匠”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未变,道:“这哪里是笑话?家里的下人这么用心地伺候,必定是您和王爷管家有方、得人旺呀!” 这句话可是一语双关,不仅在说邕王府的家事,更是在吹捧邕王得到许多朝臣的支持、势力宏大。 邕王妃似笑非笑看着平宁郡主:“你这话说得可假。” 平宁郡主脸色微僵:“不假!是真心话。” 邕王妃:“若我家真得人旺,那怎么你还让你儿子相看别家女儿?”自从她女儿在那场马球会上爱上了齐衡,她已经明里暗里给平宁郡主暗示了好几回,希望两家能结亲,可平宁郡主总是装傻充愣不肯表态。 平宁郡主慌忙辩解:“你这可冤枉我!我可从来没给衡儿相看过女孩儿!”寒冬腊月,她身上却冒出一层白毛汗。让她汗颜的不是被邕王妃冤枉,而是昨夜荣太夫人刚来提亲,今天一早邕王妃就知道了。 邕王妃笑意更盛:“哦?那我怎么听说,荣家的小女儿看上你家衡哥儿了?” 平宁郡主仿佛如梦初醒:“原来是这事……嗐,要说这荣家也真是的,来我家提亲就提亲吧,何必说得人尽皆知?” 邕王妃笑容凝固:“这么说,你还真想跟他们家结亲了?” 平宁郡主一脸无奈:“这您还没经验吗?上您家给嘉成县主提亲的人家不说一百也有八十,您难道还能各个都答应他们?” “自然不能,必定要选最得我心意之人,才可将女儿许配给他。” “是呀,我儿虽然资质愚钝,但我也和王妃一样,想给孩子寻一相配之人。荣家虽然地位尊贵,但是那教养……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嗤了一声。 平宁郡主:“泥瓦匠终究是泥瓦匠,动些小心思讨主人家的欢心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世世代代都住在高门大院里得享繁华?” 邕王妃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不过就是以色事人的货,一时的荣宠就让她忘乎所以,妄想些不该妄想的东西。需知色衰而爱迟,没有底蕴却妄想荣华永筑,简直做梦。你家要结亲,最好还是选我家这样的门第,毕竟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平宁郡主看话题又要引到齐衡的婚事上,怕邕王妃当下就要她点头,忙叹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您说得在理。只是,您知道的,就算是这样没根基的浮萍,如今却也襄着金,手里实打实握着点权势。不像我家,有的这些头衔全是虚的,在朝廷里说话不管用。” 邕王妃刚刚以为事情要有进展了,听她画风又变,斜眼瞪她:“你什么意思?”言语间颇带火气。 平宁郡主仿佛感受不到火药味一般,继续唉声叹气:“昨天荣太夫人来我家,把话说得直白又难听,可我们一家三口只能低着头陪笑,我儿顶了她两句就不再说了,为什么?还不是担心她大女儿的枕头风?您说她家那样没有章法的作派,这万一要是被惹恼,回头在官家那里随便找点我家的错处,那……那不是让我父皇母后为难吗……”说完一摊手,仿佛被打败。 邕王妃喷出一口气,抿了两口茶,才把脸上的鄙夷压回去,摇头:“没想到,平宁郡主这么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居然被一家泥瓦匠给唬住。” 平宁郡主认怂道:“我虽然得父皇母后的宠爱,在二老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可其实过得甚为小心,一点错处都不敢有,就怕出了岔子给二老添麻烦。”通汴京城都知道,平宁郡主虽然没有皇家血统,却被当今皇后当亲女儿一般养在身边多年,在私底下见面时,平宁郡主都会喊当今帝后为父母,虽无实权,但这份荣宠在异姓臣属中已经算是独一无二了。 邕王妃怒其不争地叹道:“你啊你,孝顺是真孝顺,但就是太过谨慎,过得这么累,哪里有郡主该有的威风?” 平宁郡主摇头:“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我能得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疼爱,已经是千万年才能修到的造化,哪里还敢奢望逞什么威风?不过就是抬头看天、低头做人。” 邕王妃轻笑一声:“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我看你就是怂!连个泥瓦匠都要怕,真不知道你这郡主怎么当的。” 平宁郡主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坐着聊了好一会儿子的天,临近午膳,平宁郡主要留人吃饭,邕王妃摇头:“留下来吃饭就算了,我还的回家去哄我那个痴心的女儿,她要是听说亲事还没进展,又该跟我闹了。” 对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平宁郡主若再装傻下去怕是要把人惹恼,刚要说什么,被邕王妃打断:“我知道,你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谁都得罪不起,谁都不想得罪。” 平宁郡主尴尬地咧咧嘴。 邕王妃:“我若是你,遇见那种不自量力的,肯定要想些办法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平宁郡主一派纯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丈夫和儿子都一个德行,走在路上都怕踩着蚂蚁。我自己一介女流,更不可能有什么办法啊!”说得好像她昔日里的那些派头和排场都是假的。 邕王妃却很受用平宁郡主的示弱,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既不肯出面当这个恶人,那便我来做好了。” 平宁郡主微怔:“你想怎么做?” 邕王妃哈哈笑了两声:“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也不道别,就这么出门去了。 第154章 敲打【感谢金主霸霸「三六九0」连续月票支持!!!】 午后,邕王府。 刚从大朝会上回来的邕王满面红光,前厅里伺候的老管家迎上前来:“王爷,堂子里坐满了来拜年的,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邕王大手一挥:“我在宫里忙这大半日,且让我休息一下吧。你就去说,我在宫宴上喝多了酒,要先去休息,请他们吃吃好茶就回吧。” 管家:“好勒。那奴婢还按往年的规矩,记下这些老爷们的名号住所,晚些时候准备飞贴和礼品送去他们府上?” 邕王略一思忖,拉住管家小声说:“这次的礼要厚些,务必不要替我省钱。” 老管家憨厚道:“王爷乐善好施,难怪这么得人旺!” 邕王最喜欢“人旺”二字,闻言哈哈大笑,很满意地拍拍老管家的肩膀。 老管家躬身后退三步才转身去前厅待客,邕王身侧位置刚空,跟在后头的小厮立马补上,弓腰伸臂、碎步跟紧。邕王一边走一边解朝服,解一件丢一件,小厮全都稳稳当当地接在手里,等到了内堂,邕王已经把朝服都扒干净,小厮的手臂上整整齐齐地挂满衣物,他躬身后退三步才转身去净衣房,立马又有一个小厮补上邕王身边空缺的位置。 邕王妃母女见他回来,笑盈盈地给他行礼问安,然后才迎上前去,给他端茶递帕子。 邕王往榻上一靠,心满意足地呵出一口气,道:“终于能歇下来啦!” 邕王妃:“王爷辛苦,我已经让人在被子里放好汤婆,您想躺的话随时可以去躺。” 邕王喝口茶:“不急,我和你们母女说会儿话。” 邕王妃体贴地坐到他身侧,给他轻轻捏手臂,嘉成县主则很自然地坐到侧席听父母讲话。 邕王妃:“王爷今日在大朝会上可见到什么趣事?” 邕王:“其他倒是如往年一般,只是今年我看官家的气色,实在不太对。” 邕王妃眼睛一亮:“官家病了?” 邕王点头:“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我坐得近,分明看见他举杯子的手都在抖。” 邕王妃呼吸略微急促道:“那他今天没有什么表示?” 邕王想了想,说:“我和兖王分坐他两侧,他和我们各自喝了两回酒,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我觉得他跟兖王喝酒时明显更尽兴些。” 邕王妃:“怎么说?” 邕王:“他跟兖王的第二杯酒喝干了。” 邕王妃脸色一沉:“跟王爷的呢?” 邕王:“两次都没有见底。” 邕王妃有点替自己官人找补地道:“也许……也许王爷看错了?毕竟官家用的是金杯,咱们也看不清是否喝干了不是?” 邕王:“是官家身边的葛小公公跟我说的。我中途去解手,他特地找了个托辞出来相告。” 邕王妃:“这个小公公倒是会办事,年前给他的海货没白送。” 邕王点头:“要不是这么多年的打点和经营,这种小事我还真是看不出。见微知着,你说,在官家心里,是不是已经偏向兖王他们一家了?” 邕王妃:“官家这么多年来都硬扛着不松口,对咱们两家从来都一碗水端平,只有在细节处才能真正窥见他的内心。” 邕王:“你的意思是,官家已然有了决断?” 邕王妃:“咱们这个官家,从来行事谨慎,您何时听说他露出过这样的马脚?更何况,还是在他身子骨不济的时候。” 邕王有点急:“这……这可如何是好?” 邕王妃沉吟片刻,问:“此事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邕王:“这不好说,官家身边伺候的不止葛公公一个。” 邕王妃:“那就难办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恐怕兖王那边又该嘚瑟起来。” 邕王不忿道:“要说都怪官家,拖拖拖一直拖,要是早点定下来,大家也用不着这么猜来猜去的。” 邕王妃轻笑一声:“可这也给了我们空档不是?” “此话何意?” “王爷觉得,如今官家还有余力掀起波澜吗?” “掀起波澜?” “或者说,如果朝中再有动荡,官家还能摆得平吗?” 邕王认真思索片刻,道:“不好说。真要摆平那自然是可以摆平的,不然还当什么官家?只是,恐怕他身子骨撑不住,如今他可是连举杯都费劲。” 邕王妃笑道:“正好,今日为着这丫头的婚事,妾身想了一个办法,如今又有宫宴的这件事,那就更要赶紧做。如此一来,既可以探探官家的底,又可以敲打敲打那些个不安分的。” 她的眼神望向嘉成县主…… …… 转眼到了元宵。 汴京城内到处欢歌笑语,朱雀大街中央架起一座巨大鳌山,街道两侧摊贩店铺林立,观灯猜谜各种游戏都有,灯红酒绿好不热闹。 这天晚上,各家各户的女眷都可以上街巡游,她们精心打扮、漫步街头,期待与心仪之人偶遇。 这天,荣妃的亲妹荣飞燕也在一众婢仆的拱卫下走上街头。她特地戴上了一支明晃晃的南珠步摇,据说这种南珠是小公爷最喜欢的。 “今天小公爷应该会上街吧?”荣飞燕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领头侍女。 这个侍女是她家发际前的邻居,和荣飞燕从小一起长大,深知荣飞燕的喜好,专挑她爱听的说:“肯定会的!元宵灯会是少年男女相看的时机,小公爷正当年华,是肯定会来的。”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齐衡今天压根就不会出门。自从明兰成为他干妹妹,齐衡基本可以说是心如死灰,看什么女子都觉得面目可憎,屋里的女使也都换成小厮,整天关在书房研读平宁郡主给他弄来的那本手札。元宵灯会这种暧昧的节日,他更不可能出来找罪受。 荣飞燕的女使不知这些,荣飞燕自己也不会知道,荣家更没想过要安插个人手在齐家附近望风,是以这位荣家幺女满怀信心地认为今天必定可以遇到齐衡。 她遣开领头侍女,道:“你们都离我远点,待会儿小公爷看到的只能是我。” 领头侍女有点犹豫:“二姑娘,这街上的人那么多,万一您被磕着碰着了,我们回去可是要挨夫人打的。” 荣飞燕瞪她:“你是想挨我母亲打还是想挨我的打?” 领头侍女缩了缩脖子:“奴婢不敢!” 荣飞燕:“不敢就退远点!” 领头侍女还是不肯走。她不走,跟后边的一众仆婢也都不走。 荣飞燕:“莫非……你是想抢在我前面和小公爷见面?” 领头侍女登时寒毛竖起:“没有没有没有!奴婢眼里只看得见姑娘,其他什么人都看不见!” 荣飞燕:“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滚远点,别当着我和小公爷见面!” 领头侍女只得挥挥手,带着所有人退后。 荣飞燕一人走在前面。 刚开始,路人看见这一大队人马的架势还会避让一二,可随着荣飞燕越走越快、身后的仆从越来越远,她渐渐融入人潮之中,荣家的仆从只能远远看着她。 领头侍女看这样子不是事,给身后几个护院打手势,要他们从旁绕到前面去给二姑娘开路。 几个护院腰里都揣着家伙事,很快就在荣飞燕附近隐隐地围成一个圈,但凡看着面相凶一点的都被赶到一旁。 可今天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仅男女老少都有,还有很多带着傀儡面具的艺人在游荡。护院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摘下面具,只得不错眼地回头去看荣飞燕,确保那些人进入包围圈后没有冲撞二姑娘。 一群人就这么费劲地行进在朱雀大街上,荣飞燕越走越快越走越烦,因为走了这么久也没看见齐衡。 “他不会是被哪个贱人给拦住了吧?”荣飞燕自言自语道。 正走神呢,旁边几个并排而走的人往她这挤了挤,荣飞燕刚想开口骂,又想起这是在街上,指不定突然就能遇见齐衡,于是忍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往侧边让了让。 侧前方就是金碧辉煌的鳌山灯。今年的鳌山巨大无比,据说是邕王独立出资捐赠的,鳌山整体由几组竹制支架搭称,架高十五丈、宽两百步,架中悬空、用于工人作业,架上悬灯千盏、彩绸环绕,远远望去灿若白昼、灯火迷望。 荣飞燕起先不满路人挤她,可发现自己离鳌山灯近了反倒高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鳌山灯,走近了发现这次挂着的灯型原来这么丰富,有兔子、骏马、锦鲤等等,惟妙惟肖。 荣飞燕看得痴了,不防备身边又有人挤来,挤着挤着,她居然被一胳膊拉进山架里,荣飞燕刚想尖叫,却感觉脖子一痛,还没看见拉她之人的面目便晕头栽倒…… 第155章 飞燕【感谢金主霸霸「金龙子」连续月票支持!!!】 在左侧的护院最先发现二小姐丢了。 他看见二小姐被挤到鳌山下,再一闪身便不见踪影。 他起先以为是自己被鳌山灯给闪花眼,用力揉了两下眼皮,再看去,还是没看到人,这才惊觉二小姐真的不见了!他奋力扒开人群朝鳌山灯跑去,可路上人太多,扒开一个又来一个,他根本寸步难行。 “遭了遭了遭了!!!”他的心简直快从胸口蹦出来,情急之下,拔刀出鞘,大吼一声:“都给老子让开!” 面前人群顿时惊呼四散。 四边的荣府护院先是朝他这边看来,而后发现怎么看不见二小姐?这才发现大事不妙,瞬间,锵锵锵的拔刀声四起,鳌山附近登时乱做一片。 此时街头巡视的巡防营官兵快步跑来,一看这些护院挂着荣府的腰牌,作揖道:“今日街头都是百姓,哥几个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我等必当尽力协助。” 荣飞燕的领头侍女此时也终于逆着人潮来到鳌山边,拉着自家护院急问:“二小姐呢?!” 领头护院眉头紧锁、呼吸沉重地摇头。 领头侍女头发都竖起来,大叫:“摇头是什么意思?二小姐呢?” 领头护院本想维护自家小姐名声,不愿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可被领头女使连声逼迫,只得压着嗓子道:“不见了。” 领头女使大叫:“什么叫不见了?!” 领头护院满头是汗:“刚才还见她在看鳌山灯,可人群一挤,突然就……就没了踪影。” 领头女使啊啊啊地尖叫起来,什么脏话重话都没口子地乱喷,站在一旁的巡防营官兵已经听明白——荣家二小姐丢了,就在荣家侍女破口大骂之际,巡防官兵里的领头人让亲信把消息快速带回去给副都头。 副都头又报都头,都头又报指挥使,消息层层上报,半个时辰功夫,“散灯会、撤鳌山”的指令就下了下来,街头突然出现一大批披甲执锐的官兵。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从前朝廷再怎么战事吃紧,年节灯会也从没停过。 街头人群被驱赶四散,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宵禁了宵禁了!都走都走,马上回家!” 官兵们用刀鞘拍打栏杆,驱赶人群,一边赶一边翻,把所有靠近鳌山的店铺巷口都搜了一遍,那些戴面具的艺人也都被抓着查验身份。 第二日,正月十六,搜捕仍未停息,巡防营的兵士策马于街头巷尾,神色严峻。 朝廷突然通知提前恢复早朝,且明令各部官员不得告假。 皇帝对昨晚突然撤销灯会的解释是:“接到奏报,南方叛贼于近日称帝,称号昭德,已攻下贵浔等州县,挥师东进,军情紧急,怕有叛军细作混入京中,故而停撤灯会、驱散游人。” 一些消息不甚灵通的官员,譬如盛纮,就信了这个说辞。 可消息是从巡防营递上去的,有门路的官员都已经知道内幕,荣飞燕被贼人掳走的消息已经在一些高门大户里流传,这里面就包括王若弗的娘家。 巡防营几乎是把整个汴京都翻了个个,除了官员家里哪哪都搜遍,可哪里有荣家二姑娘? …… 邕王府。 苏醒过来的荣飞燕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架上,黑黢黢的房间什么都看不见。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应答。 “来人啊!救救我!”她又喊了一声。 这时,旁边隐隐有微光亮起,接着一个男人探头进来,问:“醒了?”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荣飞燕惊怒不已。 “气力还挺足。”那男人根本没在意她问了什么,脚步声远去,嘎吱一声门响,屋里重回寂静。 “别走,你别走!我是荣妃的嫡亲妹妹!你……你敢关押我,回头官家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荣飞燕狂呼。 看守她的牢头快步跑回院中,向邕王妃禀报:“王妃,里头人醒了。” 嘉成县主坐在邕王妃身边,问:“她怎么样?” 牢头:“启禀县主,那人精神头似乎还行,说话中气十足的。” 邕王妃:“她说什么了?” 牢头:“无非就是要我们放人,说官家会替她出头什么的。” 邕王妃哼的一声:“一个瓦匠之女,居然开口闭口言及官家,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嘉成县主:“这个贱人从来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以前花会诗会上总是拉着小公爷不撒手。” 邕王妃:“呵,不撒手又怎么样,待今日过后,哪个王公贵子还想碰她?” 嘉成县主微微一颤:“母亲这是何意?” 邕王妃:“女儿,为娘教你一个道理,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千万不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留下尾巴给自己添堵。” “女儿受教。”嘉成县主欠了欠身,“母亲是要斩草除根……杀死她?” “杀她容易,可那样反倒真让人以为是普通贼人的手笔。” “那不然是……?” 邕王妃看了一眼牢头,道:“你叫个人,去把她衣服扒了。” 牢头一愣:“扒衣服?是……是扒干净吗?” 邕王妃:“扒干净倒不用,就把她外头那几件给扯了,再把她头上的钗环给摘了,让她看起来好像……” 牢头:“像……?” 邕王妃捂嘴轻笑:“像和良人共度过春宵一般。” 牢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嘉成县主也笑起来:“这样一来,就算她回去了,别人也会以为她已经失去贞洁,从此以后别说小公爷,正经议亲都难?” 邕王妃点头:“就是要让她知道,人不该妄想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嘉成县主:“可即便只是扒掉衣服,她终归还是完璧之身,若她豁出脸面找来女医查看,还是有自证清白的余地的。” 邕王妃:“要到验身的份上那也是脸面全失啊,跟丢了贞洁有何区别?” 嘉成县主面露狠戾:“母亲既然说做事要要做绝,我们不妨彻底做绝。” 邕王妃“哦?”的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嘉成县主:“让人彻底毁了她的贞操,叫她无路可退。” 邕王妃微微皱眉:“这样的话……恐怕她必死无疑?” 嘉成县主:“死又如何?不过一介瓦匠之女。她姐姐纵使是官家的宠妃,不也连个女儿都没生下来?待日后父王登基,别说她荣飞燕一条贱命,就算是她全家的命咱们也是说拿捏就拿捏的。” 邕王妃哈哈笑起来:“我女果然有胆魄!”她转头对牢头说,“就按县主的意思办。” 牢头犹豫道:“那……那我叫几个人合适?”他知道里头关的是王公贵女,亵渎这种人的贞洁……若东窗事发,十个头都不够砍的,所以,不能自己一个人上。 王妃母女原本还没想到这层,听他一问,都乐起来:“没错没错,应该要多叫几个人,才好叫她常常痛不欲生的滋味!” “母亲,让家里的护院都过去吧!” 邕王妃按住嘉成县主的手:“那她就真死在咱们家了。” 嘉成县主嘟嘴不悦。 邕王妃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知道了知道了,多叫两个人就是了。”她对牢头说,“你把昨天办事的几个都喊来,他们为我家出了这么大力气,应该犒劳一下他们。” 牢头心想这算哪门子犒劳,嘴上答“是”,躬身退下。 第156章 效仿【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正月十七,汴京。 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飞驰,在经过街角处从车上掉落一名女子,衣着褴褛、浑身是伤,沿街百姓纷纷围观。 御林军和巡防营同时赶到,经辨认,这名女子就是元宵灯会夜失踪的荣家二姑娘。 消息不胫而走。 这下,汴京城里消息灵通的和不灵通的都知道元宵灯会突然取消是为着这位荣家二姑娘,更知道这位云英未嫁的姑娘已经在贼人手里失去清白…… 是夜,荣府。 侥幸逃生的荣飞燕回到屋中,赫然看见桌子上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条白绫。 她拿起白绫呆愣半晌,忽而绝望地笑起来。 “原以为侥幸从贼人手里活出一条命,没想到最终竟是交代在自己家中……” 荣飞燕替自己精心梳头、整理仪容,而后从容赴死…… 荣飞燕一死,第二日的皇宫里便炸开了锅。 荣国舅恸哭于御前:“官家……官家呀!我的妹妹不堪屈辱,自缢于家中,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被吵得头痛欲裂,可面对这种事情,他也没法说臣子的不是。 荣妃也在殿上,她已经哭晕过去两次,被送回寝宫后又自己跑回来,说什么也要皇帝替他们家做主。 “爱妃!朕知道你最疼爱这个妹妹,可之前连御林军都出动了,确实没有找到贼人。眼下她既己回家,却又自己寻死……朕倒是想给你们做主,可这主要做到哪里去?” 荣国舅:“官家!如果贼人真的只是劫财劫色,为什么抓了人之后又要把她丢在白日的大街上?如果这些都是南方贼人所作,那为什么这几天京都府衙闭门不出,他们在怕什么?官家,这整件事,分明就是朝廷之中有人蓄意谋害,这是冲着我们荣家来的!” 皇帝心中也有相应的猜测。不仅仅因为贼人凌辱完荣飞燕又把人送回来,还在于这两日里不仅巡防营在搜人,皇帝把自己身边的御林军都派出去搜捕了,得是什么人才有这样的能耐,连皇帝的御林军都奈何不得?而这个人既然看见皇家御林军在搜查,却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荣飞燕扔在主街上,难道仅仅只是在对荣家示威么?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老皇帝心知肚明,背后之人干这件事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他虽对荣家的悲切感同身受,可眼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揭破这个鼓面……或者说,他不想。 一旦这件事的祸首被查实,紧接而来的就会是新一轮的立储之争,这一回,不可能还是仅仅在宫墙之内的口水战争。人命已经摆上桌案,再接下去只能是更多的牺牲。 眼下绝不是清算的最佳时刻,老皇帝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准备,他拍拍荣国舅的肩膀,不无伤心地说:“爱卿多虑了,这件事就是南方那群贼子做的,他们把人丢回来,无非是对我示威罢了。爱卿幺妹被无辜牵连,实属冤枉,朕会着皇后亲自督办令妹的丧仪。” 皇后亲自督办,这已经是荣飞燕这个身份所能获得的最高规格礼遇。 可荣妃并不买账,她听完皇帝所言,尖叫一声,大哭道:“冤枉啊陛下!根本不是什么南方反贼,就是邕……” “爱妃,你哭糊涂了。”皇帝不由分说打断她,命令身边的太监总管亲自把荣妃送回寝宫,并让她好好休息,“神志恢复”前不许她再离开寝宫半步。 安排完这一切,老皇帝自己却真正病倒,这场病来得突然且凶猛,整个朝廷都为之震荡。 荣家的冤屈在皇帝的安危面前变得无足轻重,荣飞燕的死宛如一缕鸿毛,在喧嚣的汴京城里被逐渐淡忘。 …… 积英巷,盛府。 最近王若弗的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自从半年多前老太太带着明兰回宥阳,后宅权柄都落入她一人手中。再加上长枫突然转性,把林栖阁母女压得服服帖帖,盛纮也对林噙霜疏远许多,整个盛府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大娘子的权威。 这日,王若弗趁盛纮不在,把娘家姐姐康王氏请来盛府。 “姐姐,之前放的那些印子钱,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呀?这都过去快一年了。” “你急什么?跟没见过钱似的。那放出去的钱哪那么容易收回来?人家要不是缺钱用,能接受我们那么高的利息?” “是,是这个道理,可毕竟我是拿的自己账面上的银钱先补进家里的,这大半年里,我为了柏儿的婚事花销甚大,眼前……眼前有点拮据啊。” “你花了这么多银子取回来的媳妇,就不会让她孝敬你?她那流水一样的嫁妆难道都是空箱子?” “那哪里能啊,人家海家是最有底蕴的人家,可是结结实实给了好些个好东西来家里。可那些终归是媳妇的嫁妆,我不好去碰的。” “就说你是个死脑筋。你媳妇难道不叫你一声娘?她的东西不就是你们盛家的东西?你若开口要,她还敢不给?她要是不给那就叫忤逆不孝,你可以去府衙告她!” “不不,不至于不至于!朝云这孩子是很恭顺的,对我和对柏儿都没的说。只是,你叫我去开口找她要钱……我,我拉不下这个脸来呀。” “有什么好拉不下脸的?你是她婆婆,你在她面前说什么她都得跪着听。你居然还担心在她面前没脸子?哎,真不知道你这个婆婆是怎么当的。” 几句话,王若弗已经连着挨了几回骂,终于有点忍不了,道:“姐姐倒是厉害,那姐姐怎么还没当上婆婆?” 康家如今日渐落寞,康王氏又有恶名在外,她看得上的高门不愿和她攀亲,她看不上的人户她也不愿将就。 王若与被抢白得一阵羞臊,啐道:“我好心来帮你出主意,你却编排起我来?!那你为什么不肯帮你外甥去和海家说亲?你自己娶了海家女,怎么就不能帮你外甥也娶个海家女?” 自从听闻盛家要和海家结亲,王若与就一心想要通过盛家也攀上海家。 王若弗:“我去说过的呀!可是海家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康家外甥没有功名又无官职,人家实在看不上啊!” 王若与:“借口!分明就是你没有尽力。” 王若弗:“姐姐,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官人在场,我多说几句官人就堵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呀。” 王若与:“盛纮?盛纮干嘛堵你?他堵你你就不会堵他?” 王若弗:“这……他是我官人,我们又在人海家府上,我怎么能去堵我自己的丈夫?这叫海家看去了岂不说我们盛家没规矩?” 王若与:“这不还是你不肯尽力?我这么多年真是白白为你操心,你个狼心狗肺的!” 王若弗被说得心中慌乱,扯着王若与的袖子恳求:“姐姐,我的好姐姐!这么些年,这个盛家没人肯帮我,都是姐姐从旁给我出了那许多好主意,我是真心念着姐姐的好、想回报姐姐的。可如今官人堵在我和海家中间,我想要为外甥说话又不敢忤逆官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姐姐,你是最足智多谋的,你想想办法,看要怎么帮外甥牵这条红线才好?只要姐姐说了,我必定办到!” 王若与脸色稍霁,撇她一眼:“当真?” 王若弗竖起三指:“真金那么真!” 王若与嗤的一声,缓和语气道:“那好吧,我姑且再信你一次。若这次你还不能办成,那从此以后我们姐妹情分就到此为止,以后你再被你官人婆婆欺负我可不帮你了!” 王若弗像小时候那样靠到王若与的肩头,笑眯眯地说:“但凭姐姐吩咐。” 王若与:“既然你去海家不好说话,那不如把人请来盛家。到时候我带我儿子过来,他们海家人瞧见我儿子原来这么一表人才,就必定能答应这门婚事。” 她听王若弗讲过长柏是如何拿下海朝云的,决心让自己儿子也效仿一次。 第157章 茶会【感谢金主霸霸「刘大圣」连续月票支持!】 当夜,王若弗就把想法告诉盛纮。当然,按照姐姐的要求,王若弗隐去了到时康家母子也会来的细节。 盛纮:“宴请海家?什么名目?” 王若弗:“春花宴呀。眼见开春了,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设一出春花宴,既雅致又喜庆,不是刚好?” 盛纮摇头:“你要说其他的我还考虑一二,若说喜庆,那还是别办的好。最近宫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家大半个月没上朝,这种时候办宴席,要是传出话去,我可是要挨御史训斥的。” 王若弗扁着嘴:“官家只是生病,又不是薨逝,怎么还就不让臣子家办春宴的?” 盛纮听见“薨逝”二字吓得一哆嗦,压着声音骂:“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若弗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胡说的。我就是想着儿媳妇不是很久没见娘家人了么?把亲家和姑娘们都请过来,让他们姐妹团圆团圆,也好慰劳媳妇这些日子在咱们家的辛苦。”这是王若与给她准备好的说法,就是担心盛纮如果不答应,可以拿来作应对。 果然,盛纮立马缓和语气,道:“这样说话还差不多,这才是你这个当家大娘子该操心的事。”他对海朝云这个媳妇确实满意,不仅恭谨、谦卑、知书达礼,而且进门半年不到就传出喜讯。自从两家结亲,长柏在朝廷里的路更是越走越顺,年前被从翰林院调去礼部,就是在为接下来可能要出现的皇家大事做筹备,也是在为今后的仕途提前铺路。 王若弗有点激动:“那官人是同意了?” 盛纮低头喝下好几口茶,才说:“若只是为让媳妇和姊妹团聚,那便别搞太大,也别挂红披彩,就简单地设几个凉菜清茶,再去市面上寻些别致清新的花草,请他们来家里吃茶看花就罢。千万别搞什么春花宴,不然人海家也不肯来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王若弗雀跃无比,心说这回终于要给姐姐办成事了! 谁知,紧接着盛纮就说:“对了,这次清茶会把墨儿也叫上吧,让她和海家的姑娘们好好学学。” 王若弗的快乐顿时化为泡影,拉着脸道:“她那脚伤成那样,出来也不怕吓着海家姊妹。我看还是让她继续在林栖阁里静养吧。” 盛纮:“去年柏儿成亲那会儿可以说她养伤不方便见客,可如今已经过去半年多,再不让她出来,别人该说我们盛家刻薄女儿了。” 特别是刚过去的年节,来访的客人里确实有好几家问起盛家四姑娘和六姑娘怎么都不在,盛纮怕别人误会自己刻薄庶女、只让嫡女见客,正想找机会让墨兰出来露露脸。 王若弗气得牙痒,可念着要给康家牵红线,只得硬生生忍下。 夜里。 长枫把清茶会的消息告诉林噙霜母女,被冷落大半年的林噙霜眼眶微红问:“只让墨儿去吗?怎么没喊我?” 长枫提醒道:“小娘,从前这种茶会您也是去不得的。” “可这次不是说都是女眷吗?都是女眷的话我也可以去看一眼的吧?” “父亲特意嘱咐我避开,是为了让海家女眷能在家里放松玩乐,可不是要让海家看盛家如何没规矩。” 一句话戳中林噙霜痛处。 林噙霜生气,可又不敢对长枫太凶厉,只斜着眼道:“是,三哥儿说的是,你娘我是妾、是下人,这种正经台面我都上不得。可你别忘了,你是我这个下人生的,你身体里可也留着我林家的血。” 长枫嗤笑:“没有盛家的血,您看看林家的血顶个屁用?” “你!”林噙霜气得想打人,可眼下不是时候,“好好好,你看不起我可以,那你妹妹总也是姓盛吧?要和海家女眷见面,总该给你妹妹置办一身新衣服,不然丢的可是你们盛家人的脸。” 长枫上下打量墨兰,道:“她现在身上这身不就挺好的?她都大半年没出门了,整天都在这院子里躺,柜子里那么多衣服都没怎么穿,要什么新衣服?” 墨兰:“三哥哥,海家姑娘来咱们家里,若看见我穿得不够体面,也是怠慢了客人不是?到时候二嫂嫂脸上无光,二哥哥不也跟着丢脸?”这些日子,她已经揣摩清楚长枫的心态,知道长枫今后是铁了心要扒在葳蕤轩的门板上过活,所以特地拿出长柏的脸面来做文章。 果然,长枫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角子扔到桌上:“这个少说也有个三两,够你做一整套衣服的吧。” 墨兰笑盈盈地捡起银块,连声道谢。 等长枫出了门,墨兰的笑脸冷下来,对林噙霜说:“我这个三哥哥已经彻底改姓王,阿娘以后跟他说话还是小心着些,别老用以前那些说辞来压他,不仅压不服,反倒还会激怒他。” 林噙霜:“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怎么就养着他了!等日后我们母女翻过身来,一定要他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墨兰:“阿娘,女儿想好了,不管如何,一定要尽快嫁出去,离开林栖阁,这样我们才能重新掌握局面。否则像现在这样,事事都要三哥哥点头,所有的钱也都把在他手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林噙霜:“是这样没错,可如今齐小公爷和梁晗都已落空,你可有其他人选?” 墨兰:“通个汴京又不止这两家高门,只要不是种菜杀猪的,我嫁谁不是嫁?如今我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平日里走路稍微歪了殿点、脚上留着疤痕难看点,可若穿上裙子、再有人搀扶,那也看不太出来的呀。” 林噙霜:“你想什么呢?难道还真要随便嫁给个穷举子?那今后我还怎么在王若弗面前抬起头、在整个盛家面前抬起头?只要你这张脸在、你的脑子在,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你切莫灰心啊墨儿!” 墨兰:“女儿不是灰心,只是想能尽快摆脱这里,否则我们母女只能被三哥哥压制,没有出路的……” 林噙霜:“别担心,孩子,你爹爹不过是暂时生我的气,气我差点搞黄了长柏的婚事,这大半年的冷落多半是做给长柏和他媳妇看的。你看这回王若弗说要办茶会,你爹爹不就提出要你也去了?说明你爹爹还是疼咱们娘俩的。” 墨兰略略放心,点头道:“这次见到爹爹,我一定好好跟他说阿娘的好话,让他尽快来看看阿娘。若爹爹来了,阿娘也一定要抓紧机会,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爹爹冷落您。” 林噙霜:“放心吧,这些都是我从前教你的,我自己怎会不懂?倒是你,这次清茶会务必要好好表现,争取让你爹答应让你多出去见见人。你爹只肯给你相那些穷举子,你可不能自甘堕落,一定要找个高高的门第,才能压制林栖阁、压制盛长枫,替你娘我争口气!” 墨兰:“女儿知道了。” …… 五日后,海家大娘子带着海朝云的两个妹妹如约来到盛府。 长柏连日来都在礼部忙碌,不在家;盛纮和长枫一样,特意避出府门,好让海家女眷在盛府痛快玩。 海大娘子也以为今日都是女宾,正夸盛家体贴,可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便看见康王氏带着她那唯唯诺诺的儿子大摇大摆地登门了。 第158章 姨母【感谢金主霸霸「clare chen」连续月票支持!】 “哎呦!各位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康王氏自在得仿佛这里是她的康府。 海朝云没听说康家母子要来,心中诧异,但是脸上一派祥和地迎上门口,朝王若与躬身行礼:“姨母来了。” 康王氏朝她“嗯”的一声径直走过去,倒是她儿子康晋朝海朝云拱了拱手,道:“二嫂嫂妆安。” 王若弗笑眯眯地跟海家大娘子介绍:“亲家,这是我娘家大姐姐、秘书丞康海丰的大娘子,闺名王若与。” 又指着王若弗的儿子道:“这是我外甥,康晋。” 康王氏径直走上前拉住海大娘子的手,道:“哎哟喂,这位就是亲家母海大娘子吧?真是端庄典雅,难怪教出的女儿各个都那么水灵!” 海大娘子带着另外两个女儿沉稳地向康王氏施礼,而后神色有点诧异地问王若弗:“不是说今天只有咱们自己人?” 当初相看长柏的时候,海大娘子就已打听到这个姨母康王氏是个狗仗人势的惹祸精,多年来仗着自己娘家的权势横行霸道,做过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半年前的盛家婚宴上康王氏没怎么出风头,所以海大娘子并未亲见到她的威风,但刚才康王氏对海朝云的轻慢可全都被她看在眼里,心中隐隐生发出一股厌恶,于是用“自己人”三个字把康家母子排除在外。康王氏要真想挑刺是挑不了的,因为这是客观事实——人家盛家和海家才算是真正的姻亲,康家和海家中间还拐着弯呢。 康王氏的脸当时就垮下来,王若弗赶忙圆场:“哎呀,这是我嫡亲的大姐姐,也算是我们自己人呢!” 海大娘子未再说话,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 康王氏不悦地对自己儿子说:“你杵在那干嘛?还不快给海大娘子行礼?” 康晋这才走上前,朝海大娘子躬身作揖:“海大娘子好。” 海大娘子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慈善。 康王氏又说:“你别光跟海大娘子行礼啊,还有这几位海家的妹妹,快跟她们见礼。” 康晋只好又凑到海家两个小女儿跟前。 海家家教甚好,两个女孩虽然觉得在这个场合和康晋见面多有不合适,但也没露出畏缩模样,反倒大大方方地和康晋见礼。完事,海朝云立马对王若弗说:“我许久未见两个妹妹,想带她们去我屋里说会子话。” 这也是王若弗给海家发的帖子上写明了的——让海朝云和自己姐妹聚一聚。 当然,海朝云这么做主要是想保全两个妹妹的名声,不想被外头传出他们和康家相看这样的话来。 可这和王家姐妹的计划是相悖的,王若弗正要开口,康王氏抢先说道:“着什么急呢?你婆婆都还没发话呢,当媳妇的不好随意插嘴吧。” 她正恼火刚才海大娘子不把她当自己人的话,此时抓住空档,把火气撒在海朝云身上。 王若弗赶忙去拉康王氏,小声嘀咕:“姐姐,人家亲娘还在呢,你别忘了今天是来干啥的。” 难得这回王若弗比她姐姐要来得有远见一点。 康王氏强压怒火,对海大娘子笑道:“亲家母别怪罪,我这人啊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眼的,柏哥媳妇不会生姨妈的气吧?”她看向海朝云。 海朝云心说你没坏心眼才怪了,脸上甜甜地笑道:“哪里,姨妈是贵客,我只想着尽心款待呢。” “贵客”二字说得尊敬,却到底还是把康王氏摆在了“客人”的位置上。 康王氏觉得心中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好对王若弗怒道:“我都来这么久了,你一口茶也不给喝,这还当我是贵客呢。”指桑骂槐地在回怼海朝云。 王若弗非常乖巧地让刘妈妈给康王氏上茶。 场面冷下来。 海家母女四人都已经知道康王氏这趟来目的为何,可哪里能如她愿?海大娘子对王若弗说:“亲家,料想今天你请来娘家姐姐也是姐妹团聚的意思,我们这几个外人在场终归是不甚便利,不如你先和娘家姐姐好好相聚,我呢带着几个孩子就在你家院子里逛两圈,不知这样是否唐突?” 王若弗赶紧说:“怎会!我这次从大相国寺买来好几盆珍惜花卉,牡丹、芍药等等,就是专门为了这次茶会准备的呢!那些花据说都是在暖房里催开的,可是少见,媳妇快带你母亲和妹妹们去看看吧!”又转向康王氏,“姐姐和外甥也一同前往吧!” 康王氏刚想答应,海大娘子打断道:“这样恐怕不妥。” 康王氏不悦道:“有何不妥?” 海大娘子:“今天我家是应的亲家的约来家中赏花,本以为都是女眷,没料到康公子也一同前来,一屋子女眷,就康公子一个男子,虽说长辈们都在也没什么,可话说出去终究是难听了些,显得好像是我们海家要和康家相看似的。这样的误会最好不要有。” 她见王家姐妹贼心不死,便很直白地把话挑明了。 康王氏也不装了,怒问:“就算和我家相看又怎么了?我儿子一表人才,配你女儿有什么配不上的?” 海大娘子笑问:“哦?这么说来,康家哥儿也和长柏一样,金榜提名了?” 康王氏嘴角一抽。 海大娘子问王若弗:“不知康家哥儿进的哪个榜?三甲有吗?” 王若弗咽口唾沫,挤出难看的笑来,说:“没……还没呢,我外甥日日苦读,但就是运气不太好。但是,他很快要得荫官了!我哥哥已经在给他想办法。” 海大娘子疑惑道:“亲家不是姓王?王家的舅舅能给康家的外甥求荫官?这我还是头一回听闻!” 王若弗不无骄傲地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我父亲可是配享太庙的呢!” 海大娘子点头赞叹:“不错,我家祖上也有两位先人进了太庙,始终侍奉在太祖皇帝跟前。” 意思是说海家人从王朝建立初期就已经站在文官集团的巅峰。 王若弗很尴尬,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娘家和海家似乎也并比不上。 海大娘子不愿意得罪王若弗,拉着她的手耐心道:“我知亲家母的好意,替我两个女儿的前程担忧,我先替她们谢过亲家母的厚爱。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确实担心我家大姑娘在盛家过得怎么样,就怕她受到点委屈。但是,我看到亲家母为了能让我们娘几个团聚,特地操持这个茶会,就觉得亲家母一定是世间少有的好婆婆,再待来府上见到我闺女……她竟是比当初在家里还要圆润些,可见,亲家母和女婿一定是很好地照顾了我的朝云,我铭感五内,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一番话说得掏心掏肺,把王若弗捧得高高的,让她通体舒畅。王若弗也动情道:“哪里是我的好?都是你把朝云这孩子教得太懂事了!她在家勤勉、恭顺,对我儿也照顾得十分妥帖,这才进府半年不到就给我家添了喜讯,是我该来感谢你呀亲家母!” 海大娘子细细摩挲王若弗的手:“我们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女儿能得到好照料,所以女儿的婆家若有所求,我们必定是无不尽力的。前些日子我官人和几位叔伯一起使劲,让女婿去了礼部,不知道现在他在礼部一切都好?” 说到长柏那王若弗就来劲,她激动地说:“都好都好!他可得礼部上峰青眼了!如今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难得跟我吃一顿。啊,要不说亲家好决断呢,柏儿才调去礼部没多久,官家就病了,那到时候……”她突然想到盛纮对自己的告诫,硬生生吞下说皇位要换人坐的话,尴尬地笑了笑,道,“……对柏儿的前程可是很好呢。” 海大娘子点头道:“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决断,我家几位长辈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看多了自然能有所体悟。看来,这阶段为着年节的事情,礼部事务繁杂,女婿可是辛苦了。若亲家母觉得女婿这样太累,那也可以考虑台谏之类的职位,这样女婿也好在亲家母跟前尽孝。” 王若弗一听,脸色大变:“不不不,这哪行?台谏就是一群没什么实权的言官,专门得罪人的,柏儿才不去做台谏!” 海大娘子微笑点头:“那看来我家现在对女婿的做法还是对的,亲家母也不希望女婿去坐冷板凳。” 说完,她安静地、祥和地看着王若弗。 三息之后,王若弗突然领悟海大娘子的意思,惊恐地看向康王氏…… 第159章 表妹【感谢尾号「575」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康王氏的脾气比王若弗跋扈,但是心智比王若弗机敏得多,刚才海大娘子提起海家替长柏运作职务的事情时,她就猜到对方接下来想说什么,心里已经在准备应对的说辞。 见王若弗投来惊恐神色,康王氏嗤笑一声,道:“我的好妹妹,你儿子苦读这么多年书,怎么到头来还要仰仗岳家才能求得官职?看来,长柏也没有你们所说的那般才华出众嘛。” 她要激起王若弗和海家之间的矛盾。 王若弗嘴比脑子快:“姐姐可别乱说,我柏儿才华斐然、崖岸高峻,走到哪里不都受人青眼,哪里需要……” 话说一半,脑子终于跟上了,又噎住。 海大娘子面色不善地看向康王氏:“康家姨母贵为官眷贵妇,可怎么说起为官之道来如此浅薄?需知一个好汉三个帮,在朝廷中尤其如此,就算才华横溢如当年的范希文,那也是王三元、晏同叔等几位大人在朝中相助,才有他后来的成长。”她又转向王若弗,不无恳切地说,“亲家母该知道,孤臣的下场通常都不好……” 王若弗又被掰回正轨上,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众人拾柴火焰高,必定是要有人罩着、帮衬着,柏儿的仕途才能顺遂。” 海大娘子非常赞同:“能不经历的风雨最好不要去经历,能有人帮扶为什么不好好借力?顺顺当当地把位子做稳、做好,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选择。” 康王氏完败。 她哼地一声站起身,指着王若弗骂:“你们盛家的和海家的,是合起伙来消遣我呢?王若弗,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你嫡亲的姐姐!” 王若弗还没做出反应,海大娘子突然哎呦一声跌进椅子里。海家几个姑娘纷纷上前围住她,海朝云红着眼睛对王若弗道:“母亲……我娘有心疾,受不得惊吓呀!” 王若弗也吓到了:“啊!这这这!你快,快把亲家母扶进你屋里休息,那个……快,刘妈妈,快去请郎中。” 海家幺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大娘子,我随身带着救心丸,不必请郎中,我们先扶母亲去躺一下,劳烦大娘子让人备些热水来,我服侍母亲服药。” 王若弗:“好好好好好!快快,快去准备热水!” 海家母女几个风驰电掣地往清风堂里去,留下王家姐妹和康晋在前厅六目相对。 康王氏啐了一口,怒道:“装的吧!” 王若弗心有余悸:“不可能,我看她刚才脸都白了!” 康王氏:“她脸上涂了那么厚的粉,你哪里看得清她脸色是红是白?” 王若弗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大姐姐,你就别说了!今天闹成这样,我回头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官人交代啊!” 康王氏:“交代个屁!你是这盛家的主母、王家的女儿,他盛家在我们父亲面前不过就是只蝼蚁,你哪里还要去给他一个五品小官什么交代?” 王若弗:“话不是这么说的呀!他毕竟是我的夫婿。” 康王氏:“夫婿怎么了?要没有我们王家提携,他盛纮能有今天?” 王若弗有点不乐意道:“王家不也提携过康姐夫?怎么他还只是个七品?” 康王氏一下子被戳中痛处,大吼:“那还不是他自己没用?天天和那些小贱人厮混,要事上面一点脑子都没有?!” 康晋在旁听见老娘这么骂父亲,咳嗽两声:“母亲,慎言。” 康王氏更来劲了:“慎言个屁!我是王家的女儿,我还怕他康海丰?” 康晋:“母亲!您在家就总跟父亲吵,现在就别把家丑再闹到姨母家啦。” 康王氏这才被点醒,抬眼看到一屋子盛家仆婢神色古怪,大吼:“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回头把你们一个个都拉出去打死!” 王若弗忍不住道:“要我说,大姐姐你也收敛着点你自己的脾气吧。今天本来是想让外甥和海家姑娘相看的,如今你把亲家母得罪到这般田地,以后别说相看了,恐怕同席吃饭都费劲。” 康王氏:“还不是你在中间跟墙头草似的?你刚才要是多向着我点能是这个局面吗?” 王若弗:“明明是大姐姐自己把人给得罪了,怎么又骂起我来?” 康王氏:“她女儿可是捏在你的手里,你怎么不拿出做婆婆的款来镇压她们?看把海家那群小贱人给猖狂的,你说你以后还怎么管这个家?” 王若弗着急道:“大姐姐小声点!那可是我亲家,我儿子以后的仕途还要他们家帮忙!!!” 康王氏:“那你只顾着你儿子,你不顾我、不顾你外甥了是吗?你就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都不想想你外甥过得有多艰难吗?” 康晋打断道:“母亲,我的前途自当由我自己去拼搏,关姨母什么事?” 康王氏:“你懂个屁!你要是不靠我们王家,难不成还指望去靠他们康家?康家那一群老王八蛋,哪一个是能办成事的?如果他们真有用,你能到这个岁数还没个一官半职在身上?” 康晋:“母亲,长柏哥哥在我这个年纪不也还在清风堂里苦读?如今盛家的长枫弟弟不也还没有官职在身?这件事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呀。” 康王氏:“你居然拿自己去跟盛家一个庶出的贱种作比?我的脸真是给你丢光了!” 王若弗也斜眼看康晋:“就是,林栖阁的贱人所出,能是什么好东西?” “姨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康晋急得跺脚,“哎呀!我跟你们说不明白!我回去了!”说着,撇下康王氏自顾自出门。 康王氏在屋里破口大骂,王若弗忙着安慰她,并没追出来。 康晋前脚刚跨出门槛,余光瞅见旁边站着一人。 “四表妹?”他愣住。 墨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侧旁走去。 康晋回头看屋里的母亲和姨母还在拉扯,没发现这边的动静,便两三步快速走到墨兰身边,道:“四表妹怎么在这里?” 第160章 表哥【感谢尾号「612」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墨兰挽了一下额边的碎发:“今天家里办茶会,父亲让我也到前厅来见客,不想刚到就看见海家大娘子晕倒的场面。墨儿害怕,就没敢进去。” 康晋缓和声音道:“表妹别怕,海家姑娘带着救心丸呢,海大娘子不会有事的。” 墨兰点点头:“还是表哥镇定,刚才我都快吓死了。” 康晋:“怪我母亲,她这两天在家里和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出门了也收不住脾气,这才把海家大娘子给吓到了。回头等姨父回来,我自会去向姨夫请罪。” 墨兰:“刚刚隐约听到,康姨妈似乎是想让表哥和海家姑娘相看?” 康晋摇头:“都是我母亲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家什么情况?我什么情况?人海家怎么会看上我?” 墨兰微微一笑:“表哥别这么说,墨儿觉得表哥很好的,若是谁家看上了表哥,那才叫有眼光。” 康晋从来没被漂亮姑娘这么夸过,有点脸红,道:“表……表妹果真如此觉得?” 墨兰点点头:“自然。表哥一表人才,康家祖辈也都是文官清流,这么好的人品家世,谁看了不喜欢?” 她说“喜欢”二字的时候,眼神蜻蜓点水一般地在康晋脸上略过,康晋感觉自己的心扑通地猛跳了一下。 两人之间迅速逸散出一片暧昧氛围。 墨兰用扇子朝旁边的小道点了点,说:“表哥要不要去林栖阁坐坐?” 康晋忙摇头:“不不,那可是后院,我是外男,怎么能去那里?” 墨兰:“我们姐妹都叫您一声表哥,您又怎么会是外男?” 康晋还是拒绝:“不不不,我还是不去了。”他知道姨母王若弗和林栖阁的林小娘势不两立,如果知道他去林栖阁做客,非拿着刀把他头剁下来不可。 墨兰看他态度坚决,不无遗憾地说:“想是表哥嫌弃我是庶出,看不起墨儿。” 康晋忙解释:“表妹别这么说,我从来不觉得嫡庶有别。再说,盛姨父当年不也是庶出?这些年盛家要不是有姨父支撑,哪里能有今天这个光景?” 墨兰用扇子捂住嘴,笑道:“表哥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康晋的脸更红了。 两个人又沉默相对了一会儿,墨兰说:“既然表哥不想去我们院坐坐,那墨儿便不勉强了,改日表哥若想来,林栖阁随时恭候。”她这话说得很是没章法,后院妾室的住宅,岂是一个外姓男子能随意光顾的? 可康晋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愣愣地说:“好的好的。” 墨兰又留了一个笑给他,接着转身往回走,刚走没两步,突然哎呦一声往侧旁歪去。 康晋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扶她。 墨兰的手挥舞着拉住康晋伸过来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康晋仿佛中了魔咒,整个人呆在原地。从前他便觉得盛家的这几位表妹各个都是花容月貌,比自己家的姐妹都要出众许多,也曾想过母亲会和姨母亲上加亲、给他娶个盛家表妹做媳妇。可那时多半都是些年少轻狂的幻想,从未想过能成真。 此时握着墨兰的青葱玉指,康晋有点恍惚。 墨兰不胜娇羞地回过头去,说:“表哥怎么这么看墨儿?”似乎是想避开,可手指分明攥得更紧。 康晋清晰地看到墨兰的脖颈,以及那处莹白皮肤表面慢慢爬起的红晕。几缕碎发在这个过程中落入墨兰的衣襟,康晋的思绪随着碎发延展而下,浮想联翩。 站在一旁的云栽旁观了整个过程,开口打断道:“姑娘,公子,这样不妥。” 墨兰垂下的眼眸忽而化作冷厉的刀,刺向云栽。 可云栽如今有长枫撑腰,根本不怕墨兰,再次提醒道:“四姑娘,光天化日和外男拉拉扯扯,说出去是要坏名声的。” 她本就是长枫安排来监视墨兰的。 墨兰还不愿放手,康晋倒是先松开,道:“这位姐姐说得对,是我唐突了,刚才看表妹一时站不稳,怕你摔跤,这才情急上手扶了一把。思虑不周,还请表妹莫怪罪。” 墨兰重新换上娇羞的神情:“表哥这说的哪里话?刚才要不是表哥及时出手,我还真就摔了呢。墨儿谢过表哥。”说着,往后撤右脚要行万福礼,然后又歪倒。 这回,云栽和康晋同时上手去扶她,她一手拉一个,眼神看向康晋,不无柔弱地说:“墨儿怎么又摔了……” 云栽:“姑娘脚上有伤,还是别老站着吧。” 她这一提醒,康晋立马想起听自己母亲说过,墨兰在金明池畔被兽夹夹伤了腿,道:“表妹的腿伤还没好吗?我记得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吧?” 墨兰伤心道:“墨儿在家里不受待见……父亲不肯帮我遍寻名医,故而落下了一点毛病……” 康晋有点恼怒:“我以为姨父很疼爱你们呢,怎么会这样?” 他没少听到康王氏在家里嘲笑王若弗被林噙霜压得全无地位。 墨兰:“表哥怕是误会了,父亲对我们母女真的是很冷淡,大半年里也来不了林栖阁一回……” 康晋惊讶:“这竟然跟我母亲讲的全然不同。” 墨兰:“康姨妈是大娘子的亲姐妹,自然站在大娘子那边,怎么会同情我们林栖阁的人?” 云栽怕康晋真被墨兰带进沟里,说:“四姑娘别总是话说一半,为什么主君不来屋里看您和林小娘,这件事您应该最清楚。” 墨兰骂她:“主人家说话,焉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 康晋也帮墨兰:“是啊,你一个下人,怎么敢这么同你自己的姑娘说话?” 墨兰惨兮兮地看向康晋:“表哥,你看,墨儿说的都是真的,家里人看父亲不理我们,就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连一个粗使的下人都敢当着你的面踩我……” 云栽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但不懂怎么拐弯,被墨兰这么一通胡搅,只能气呼呼地跺脚:“四姑娘别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康晋:“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我若把看到的这些事告诉姨父,你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云栽立时住嘴。 康晋看向墨兰:“走吧,我送你回去。” 墨兰脸上洋溢起灿烂笑容:“谢谢表哥。” 康晋看得眼神发直,喃喃道:“我竟不知,表妹原来这么好看。” 墨兰娇羞地别过头去,但是拉着康晋的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么搀扶着慢慢走向池塘、走向后院,途中无数双眼睛都目睹了四姑娘和康少爷十指相扣、肌肤相贴的景象,就连清风堂里的羊毫狼毫几个也在院子口见识到这番前所未有的场景。 狼毫非常震惊地冲进屋里,在海朝云耳边小声诉说所见所闻。 海朝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海大娘子此刻正喝着看似救心丸实则珍珠粉的“药”,问海朝云:“怎么了?” 海朝云犹豫着把事情说了出来。 一屋子海家女眷都无比震惊:“怎么这么明目张胆?!” 海大娘子嗤笑一声:“亏得你婆婆还想让康家哥跟我女儿相看呢,都不知道自己后院里已经起火。” 海家次女担心地拉着海朝云的手:“大姐姐,怎的盛家是这般的家教?你在这里没受罪吧?” 海朝云摇头:“其实盛家的家教是好的,就是妾室林小娘教的两个孩子比较不像样。如今庶出的三弟长枫倒是已经懂事不少,就只剩这个四妹妹,实在是全然不把盛家女眷的清誉放在心上。” 海家幺女觉得有点费解,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怎么还能不一样,有点努力地分析道:“也许盛四姑娘和康公子早已订亲,只是大姐姐还不知道?” 海大娘子:“康王氏是个心比天高的,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和一个庶女订亲?再说,若真已经订亲,那又何必兜圈子把我们母女诓来和她儿子相看?” 海朝云也说:“不会的,就算康表弟肯,我婆婆也必定不肯的。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林小娘,不可能接受自己外甥和林小娘的女儿订婚。” 海家次女:“我觉得未必。今天这一遭看下来,这位盛家主母委实有些脑子不清醒,又想给我们和康家牵红线,又怕得罪我们耽误大姐夫前程,说话颠三倒四好没条理,她这样的脑子,说出去的话都是要打折扣的。” 海大娘子啧的一声:“她毕竟是你的长辈,怎可在背后这般议论长辈?” 海朝云突然噗嗤笑了一下:“二妹妹虽然是胡说的,可还真让她说对了。有时候我官人都要忍不住说我嫡母,有些事上她确实容易犯糊涂,有一次她被官人说得没脸,还大骂说官人是要做她老子……” 这话一出,一屋子海家女都笑了起来。 笑够了,海大娘子对海朝云说:“虽然你婆婆糊涂短视了些,可她到底不算是个恶人,不像她那个大姐姐,会用些卑劣可耻的手段对付宅中女眷。你该庆幸自己遇到这样的婆婆,可得好好珍惜。” 海朝云点头:“我知道,婆婆骨子里是个心软心善的人。她把妾室卫小娘生的儿子收在自己院子里抚养,吃用都很是尽心,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是当亲儿子在养。” 海家幺女问:“母亲,您刚说那个康家姨母干了什么事?” 海大娘子摇头:“还是不说出来吓你们吧,说出来我都嫌脏自己的嘴。” 海家次女:“母亲就说说吧,这样我们好知道豺狼长啥样。” 几个女儿殷切地求了半天,海大娘子这才开口:“朝云嫁过来前,我和你们父亲找人打听过盛家和几家姻亲的情况,王家、徐家和袁家各自都有些不堪说的事,但要说最可怕的还是这个康家!” 第161章 靠山【感谢金主霸霸「yiyi168」月票支持!】 海大娘子:“康王氏乃是嫡出长女,从小千宠万爱地长大,养出一身骄纵跋扈的毛病,进了康家后与康大人多有不合。这个康大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货,他才干一般但是非常急色,娶进王家长女后就不断梳笼妾室,把个康家后院搞得乌烟瘴气。康大人膝下子女有十好几个,只有一男二女是康王氏所出,其余皆为庶出。康王氏便把气都撒在这些庶子女身上,打死过一个、打伤过好几个,还把里头一个样貌最为出众的送给……送给康老太爷做妾。” 海家几个姑娘都惊叫出声:“给康老太爷做妾?那不是他们自家长辈吗?这……这不是胡来吗?” 海大娘子:“康老太爷不是康大人的嫡亲长辈,是旁支庶出,只是他年轻时赶上官家和西北那边签订盟约的契机,颇立下些功劳,故而才能撑起康家这么多年的富贵。” 海家次女:“我懂了,所以,康家姨母送庶女过去是想讨那位老太爷的欢心,好给她自己的孩子某出路。” 海大娘子点点头:“可惜她看不明白,康老太爷只是遇上了好时机,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多少能耐,一朝功成便再无建树,做人也不怎么样,在朝中没有什么肝胆相照的同僚,渐渐地便没什么实际的威势了。倒是好色的毛病始终如一,康王氏敢送庶女他就真敢收,收了人却又默不作声,根本没帮上康大人一家什么忙。” 海家幺女:“如此一来,康姨母岂不是恨死康家这些老少爷们?” 海大娘子:“我估摸着,康王氏这么着急要跟咱们家攀亲,就是因为康家里面已经没有门路可以给她投奔了,王家现在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她如果不尽快给自己儿子找个得力的岳家,恐怕前途堪忧。” 海家幺女噗嗤一笑:“结果她自己的儿子找了盛家的四姑娘。盛大人自己都还只是五品,可怎么帮衬她儿子?” 海大娘子:“话也不能这么说,五品的京官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虽说比上不足,比下却错错有余。要知道康大人也就是个七品的秘书丞,连进金銮殿的资格都没有。五品和七品之间可是存在着天堑。” 海朝云也对两个妹妹说:“母亲说的在理,但凡是个人就有他自己的能量,哪怕只是个书吏也能轻易拿捏某些关卡,你们切莫因为家里有得力的父兄就轻慢其他人,这些话若被别人听去,可是会说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两个小姑娘乖乖地受教,海大娘子满意地看向海朝云:“就是这个道理,我们不论身处什么位置,永远不要有轻慢他人的心思。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专注自身方能葆得长久。” 他们母女几个说着话呢,墨兰和康晋已经来到林栖阁。 林噙霜没想到还会有客人来,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在院子里摆好桌椅,她将墨兰拉到一旁:“怎的把康家人带到这里?你不知道他是葳蕤轩的外甥么?” 墨兰小声道:“表哥虽然是康姨妈所出,但他并未看轻我们母女,刚才还帮我教训了云栽呢。” 林噙霜眼睛微亮:“竟是这样?” 墨兰点点头不再多说,让林噙霜扶她坐到康晋面前,指着两盘点心道:“表哥,走了这么一路,你怕是累了吧?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妹妹这就给你做茶。”说着,开始摆弄起面前的一应茶具。 康晋拦她,道:“表妹自己都还不舒服呢,就别忙这些啦,茶交给下人去就好。” 墨兰扫视一圈身边的婢女,委屈地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如今她们看我都跟看仇人一样,让他们做茶,我怕他们在里面吐口水。” 之前就有人在汤里吐口水,偶然一次被林噙霜发现,要长枫处置,可长枫只说做下人的很不容易,要她多担待,别刻薄人家,从那以后林氏母女甚至都不怎么喝汤。 几个婢女被她说中心思,一脸尴尬。 康晋的怒火再次被撺掇起来,环顾众人厉声呵斥:“你们这些人,拜高踩低全无一丝尊卑礼数,墨兰母女好歹是你们的主子,怎么能这么欺负她们?” 云栽不服:“是三哥儿命令我们看管林小娘和墨姑娘的,她们俩从前做下了不少错事,还差点坏了二哥儿的婚事,我们哪里敢懈怠?” 露种更是一针见血:“当初四姑娘为了攀上永昌伯府高枝,在二哥儿大婚当日逼着我们把梁公子骗进林栖阁,要不是梁公子自己有分寸跑了,我们这些人都得被连累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康晋对墨兰有点意思,露种这句话是希望能让他看清墨兰的真实面目。 康晋果然惊异地看向四表妹。 墨兰一时窘迫,用手帕捂着脸装哭。 林噙霜恨得牙痒,但也知道此时要忍,只得假装擦泪,道:“我们母女之前被不懂事的人蒙蔽,确实差点给二哥儿惹来麻烦,可如今犯事的人都已经被主君严惩,我们母女也已经关在屋里这么久,该受的罚都已经受完了,怎么你们还要拿这些事情来糟践我们呢?”说着呜呜呜地哭起来。 墨兰侧过身去安抚林噙霜:“娘,都过去了,这些委屈没必要让表哥知道。” 林噙霜大哭:“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人冤枉死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 她们这一通颠倒黑白,让周遭一圈侍女都看懵了,云栽当即就叫道:“你们又在贼喊捉贼!我去告诉三哥儿!”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这个场景看在康晋眼里,确实是非常没有规矩,他皱着眉头说:“看来等姨父回来,我得帮表妹去和他说一说。林栖阁的奴婢都敢骑到主人家的头上,这还了得?” 林氏母女心中窃喜,感觉这下子要有一个靠山。 林噙霜笑问康晋:“康家外甥,你可婚配了?” 其实按照礼制,她并不可以叫康晋作外甥,整个盛家宅里能用“外甥”称呼康晋的只有盛纮和王若弗。 康晋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个,认真对林噙霜道:“未曾。” 林噙霜心里更加欢喜,看了一眼墨兰,说:“我家墨儿也还未曾。” 墨兰娇羞地说:“娘!你怎么在表哥面前说这些……” 康晋心里有点激动地看向墨兰,他领悟到了林噙霜想表达的意思,热烈地问林噙霜:“您果真觉得……可以吗?” 林噙霜疯狂点头:“当然!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墨兰委屈地低下头:“我脚上有伤,又是庶出,在盛家也不受待见,怎么能配得上表哥。” 康晋:“不!表妹,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脚伤不过是一时,慢慢养就能恢复。” 第162章 不行【感谢起点尾号「203」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墨兰和康晋的事情几乎是在半刻钟内就传遍盛府。 羊毫到达正厅时,王家姐妹俩还在鬼吼着拉扯。 羊毫:“夫人,不好了!四姑娘……四姑娘她……” 王若弗:“那个小贱人又怎么了?” 羊毫:“她……她和康公子拉拉扯扯的,一路进了林栖阁……” 王若弗和王若与同时大叫:“你说什么?!” 羊毫:“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只见王家出身的两位大娘子原地起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正厅,就在跨过门槛时两个人同时被绊倒,“啊”的两声嚎叫后,两位贵妇摔在地上表演了一出狗啃泥。 众人忙齐齐上前搀扶,可两人仿佛武神附体,全然不知疼痛,不用人搀就爬将起来,冲向林栖阁。 墨兰的茶还没做好,林栖阁的大门就已经被康王氏踹开,她如天降杀星一般撞倒拦在前面的林噙霜,一巴掌扇到墨兰脸上,再拎起康晋的耳朵怒吼道:“你是猪油蒙了心吗来这种地方?” 康晋心疼墨兰,又被母亲折腾得羞愤,梗着脖子大叫:“母亲这是做什么?这里是盛家不是咱们家,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你和这种庶女勾勾搭搭,你还要什么面子?你才是给我丢面子!” “我只是看表妹腿脚不方便所以送她回林栖阁,怎的被母亲说得如此难听?” “你俩搂搂抱抱的样子被满府的下人都看去啦!怪我说得难听?你们才是不要脸!” “就算这样又如何?我索性便娶了四表妹,这样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你是我儿子,我亲生的儿子,你怎么能娶一个庶女?” “庶女怎么了?像表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庶女的身份也不能掩盖其光华!我喜欢的是表妹这个人!” 康王氏气得乱拳捶打康晋。 康晋不躲不闪,任由康王氏雨点般的拳头打在身上,眼睛坚定地看着墨兰。 他从来都是那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不起眼的人,家世平庸、才华平庸、样貌也平庸。家中母亲严峻,从来没有婢女敢去贴他;在外他囊中羞涩,花魁娘子们都不太爱搭理他。这样一个缺少注视的他猛然得到美人青眼,还是才貌双全的四表妹,心中涌起的悸动简直排山倒海。 墨兰突然跪下来拉着康姨妈的腿叫道:“姨妈!我和表哥是真心想要在一起,求姨妈成全!” 康王氏一脚踹倒墨兰,大骂:“不知廉耻的贱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康晋扑到墨兰身前,慷慨激昂地说:“母亲要打要骂都冲我来,不要欺负表妹!千错万确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决意要和表妹在一起的。” 王若弗在一旁看得惊呆:“你和她面都没见过几回,怎么突然就这么情比金坚了?” 康晋:“我早就仰慕表妹的才华,只是从前年少,也不知道表妹的心意。如今我俩已然心意相通,恳求姨母成全我们吧!” 王若弗:“这才没一会儿你们就心意相通了?你这小贱人的狐媚功夫比你娘还厉害啊!” 林噙霜在一旁委屈地哭:“主母,我知道您恨我抢了主君的心,生下了两个孩子,可如今主君已经很久没来林栖阁了呀,您的气也该消了吧?” 王若弗气得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住口!” 林噙霜挨了打反而更加勇猛:“主母,我的债我自己还,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你就算不把墨儿当你自己的女儿,那康少爷好歹是你的外甥,你就心疼心疼你的外甥,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几句话把康晋的男子气概都给激发出来了,他把林噙霜和墨兰都拉到自己身后,怒道:“谁都不可以再动她们母女!” 王若弗:“康晋,你可是我的外甥!” 康晋:“从前我以为只有康家是一团糟,今天才看明白,你们盛家也喜欢刻薄庶子庶女。姨母,她们虽然是妾室、是庶出,可她们也是人啊,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拳脚相向呢?” 康王氏:“逆子!你给我住口!”说着冲上前去打墨兰。 王若弗也冲上去打林噙霜。 康晋一个人在中间,用肩背扛住王氏姐妹的捶打,死死唬住林氏母女。 正吵吵着,盛纮和长枫都回来了。 “住手!”盛纮几步上前拉住王若弗姐妹俩,回头看见康晋紧紧抱住林氏母女,大叫:“外甥,你在干什么!” 康晋忙撒手,躬身道:“姨父……” 林氏母女抱作一团坐到地上,哭哭啼啼。 盛纮恼怒地看向王若弗:“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若弗:“墨兰和外甥两个搂搂抱抱的,被满院子的人都瞧见啦!我和姐姐来阻挠,可外甥居然护着那对贱人母女,还说要娶墨兰!”一股脑地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全然不知要组织一下语言避免事态蔓延。 盛纮的关注点还不在这件事上:“今天不是请的海家母女来喝茶?怎么姨姐母子也在家中?” 王若弗想起刚才海大娘子被康王氏气晕的事情,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想着人多热闹么……” 盛纮气得七窍生烟,大声质问:“现在是热闹了,你满意了?” 王若弗低头没说话。 盛纮:“海家人呢?” 王若弗小声道:“在清风堂。” 盛纮:“那你怎么不去作陪?” 王若弗:“我大姐姐不也来了么,我一个人也忙不开不是……” 盛纮无语到极点,可眼下也不能说王若弗这么做不对,他转头看向康晋,问:“光天化日的,外甥好歹想着帮我家女儿维护点名声,怎的就那样拉拉扯扯?” 康晋扑通一声跪地,激动道:“恳请姨父将四表妹许配给我!” 盛纮大惊失色:“这这……这是作甚!” 康晋:“我与表妹两情相悦,恳请姨父做主成全我们。” 盛纮还在惊愕,康王氏大叫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康晋:“我一路搀扶表妹,已经被人看去,为保两家清名,恳请母亲成全。如此一来,就没人会再说什么了。”这是刚才他和林栖阁母女俩商量好的说辞。 康王氏:“不行!我王若与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庶出的贱婢?” “庶出”二字是盛纮的逆鳞,他面带不悦地看向王若与:“姨姐这话说得难听,庶出的怎么了?我就是庶出的。” 康王氏:“墨兰这个小贱人趁着我不在,勾引我儿子,现在还要逼我答应她嫁到我家?做梦!别人要说就去说,反正吃亏的是你们盛家,我决不允许贱人进我家门,绝对不行!” 第163章 乱战【感谢金主霸霸「melissacai」月票支持!】 王若弗也气恼道:“当初林噙霜就是大着肚子逼我喝了她的妾室茶,如今墨兰有样学样,用全家的名声来逼迫我们就范。主君,你千万不要答应!” 盛纮也很生气,但他生气的原因在于康晋这种做法严重冒犯了他的脸面和名声,他对康晋说:“外甥就算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能直接来跟我说,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我女儿的名声,你叫我家的女儿以后出去怎么见人?” 康晋:“刚才我在正厅前遇见四表妹,她行动不便险些跌倒,我上前搀扶,这个女使不但不帮忙还从旁言语讽刺,我看不过去,这才亲自扶表妹回林栖阁。姨父,表妹好歹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放纵下人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们母女?这未免也太不成体统。” 盛纮被说得没脸,看向地上的林氏母女,问:“真有此事?” 墨兰哭哭啼啼道:“是真的,爹爹,林栖阁的这些下人都在欺负我们母女,不仅言语讥讽、行事上也多有冲撞,有一次还被我小娘抓到她们在汤里吐口水……父亲,求您救救墨儿、救救小娘呀!”说着膝行到盛纮脚下,拉着他的衣摆哭求。 盛纮转身瞪长枫,问:“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管林栖阁?” 长枫低头作揖,道:“父亲!这些其实都是误会,墨兰和小娘在院子里呆久了,难免心生怨怼,对我和林栖阁的众人多有苛责。”说完低着头侧向墨兰,给了她一个威胁的眼神。 墨兰吓得缩了一缩,林噙霜却不怕,大胆开口道:“枫哥儿日日和院子里的这些婢子搅和,自然听了许多她们的枕头风,可我和墨儿不能就这么被冤死啊!刚才外甥也是看到了的,这些下人有枫哥撑腰便抖落起来,根本就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 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王若弗敏锐发现其中的问题,呵骂:“外甥岂是你能叫的?” 王若与也反应过来,对盛纮不无讽刺地说:“妹夫家可真是有规矩呢,一个做小娘的居然敢同正妻一般称呼我儿子为外甥,简直贻笑大方。” 盛纮恼怒地呵斥林噙霜:“你住嘴!别再给我丢人!” 林噙霜刚才一时得意忘形,以为马上要翻盘了,现在被盛纮一骂,立刻缩在地上不再吭声。 长枫本来担心自己在林栖阁的放浪形骸要被翻出来了,没想到乱战中王若弗姐妹俩自己把战火引到身上,反而解救了他。长枫心中暗喜,默默退到角落,也不再出声。 康晋:“姨父,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我和表妹不订亲,肯定无法收场。请姨父准许这门亲事。” 康王氏和王若弗同时叫道:“不行!” 盛纮虽然也十分不愿,但于这十分之中却有一分觉得康晋说的有点道理——那么多人都看见康晋和墨兰搂抱在一起,如果不说两人已经订亲,那盛家的名声怎么办?他的名声怎么办? 盛纮摆摆手:“此事容我想一想,外甥先跟我回正厅。这里毕竟是后院,你在这里久待已经很不像样,有什么事去前厅再说吧。” …… 长枫是被云栽叫回来的,盛纮是被狼毫叫回来的,狼毫陪着盛纮到家后正遇见也刚踏进家门的长枫和云栽。狼毫和云栽短暂交换信息后便回到清风堂,把最新消息同步给海家母女。 海大娘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既然盛大人回来了,那我们就去前厅见他吧。” 海家幺女犹豫道:“母亲要不要再等等,现在盛大人肯定要先处理家事,若我们在场,恐怕不妥?” 海朝云:“不,我们应该去。公公既然是狼毫叫回来的,那他必然清楚母亲也已知道此事,如果我们躲在清风堂不出去,反倒让他疑心我们是在看盛家笑话。不如大大方方地去和他见面,把话当面说开,这样日后来往才不会心存芥蒂。” 海大娘子颔首:“没错,云儿说的正是我所想的。我们去前厅把话说完就回家,剩下的时间盛大人就可以放手处理家事。” 母女四人到达前厅不多久,盛纮就带着一大群人来了。 他远远看见海大娘子就作礼道:“亲家母!” 海大娘子:“亲家公!” 两人到了近处再次作礼,海家三个女儿也依照各自身份给盛纮行礼,完事后,盛纮不无愧疚地对海大娘子说:“本想让亲家带着孩子们和儿媳妇好好聚聚,不想却让你们见笑了。” 他在旁敲侧击,看海家人听没听到消息。 海大娘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家人哪个没有一肚子苦楚?盛大人夫妇辛苦劳累,却还能把我女儿照看得这般好,我只有感激的份,就算笑那也是欣慰的笑。” 这是承认已经知道盛家的事,但也告诉对方,有朝云在中间,海家和盛家是一个战线上的。 盛纮被体贴到了,连连作揖:“是亲家母教出了朝云这样出众的女儿,我家能得儿媳如此,才真该谢天谢地。” 海大娘子:“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一心就想着子女好,看到女儿得到好照料也就别无所求。我看盛大人事务繁杂,我们娘几个也已经说够了话,就不再叨扰贵府,这就回啦。” 盛纮:“怎么这么快就回?留下来吃过晚饭再回吧!” 海大娘子笑说:“刚才亲家母招待了我们许多好茶水好点心,如今已经吃得很饱,再吃晚饭那真是一口都咽不下了。咱们两家日后还要多走动呢,不急在一时,盛大人先处理好家事,改日带着亲家母和女婿去我家里做客。” 盛纮:“自然,我们两家自然是要多多走动的。今日……哎,今日……”他想提醒海氏母女不要把今天这里的事情对外说,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才比较体面。 海大娘子早等着了,道:“如今咱们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事情咱们自己在家解决就好,可千万不要闹到外面去,免得伤了咱们共同的颜面。” 反客为主地劝在场人不要对外去说,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盛纮大喜:“是是是,咱们两家的颜面是连着的,一家闹笑话、两家都跟着丢脸。我和内子一定处理好我们家里的事情,绝不让亲家为难。” 王若弗心中有愧,从头到尾都不敢说话,就怕海家人哪句话里就把骗她们来和康家相看、以及康王氏出言不逊的事情都抖落出来。 海大娘子当然不会干这种事情,她本来就不爱掺合别人的家事,再说她非常清楚——自己女儿如今在盛家做媳妇,如果她为了一时意气得罪王若弗,那日后海朝云在盛家的日子岂不是难过? 海大娘子亲切地扶住王若弗的手,说:“亲家母,多谢你照顾我女儿。家里事情好好说,慢慢说,总有解决的办法,千万不要着急,多虑伤身呀!” 王若弗尴尬地哈哈了两声,说:“自然……自然……” 海大娘子带着女儿们跟盛家人告别后匆匆离开,都没让盛纮夫妇出门相送,只让海朝云出去。 走到门口,海大娘子拉着大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个康家姨母是个跋扈的,你日后千万不要沾染到她。如果实在避不开就先忍让些,回头告诉娘,娘给你找回来,你自己不要去和她硬碰硬。” 第164章 垫背【感谢尾号「814」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送走客人,盛纮心中大石放下,这才认真地审问康晋:“刚才外甥说想娶墨兰。我记得从前你二人并未怎么说过话,怎的突然就要娶她?” 康晋朝盛纮重重磕头:“不瞒姨父,外甥先前就觉得姨父家的几位妹妹……”接收到盛纮不善的神色,康晋立马改口,“……兄弟姐妹们都很出色,外甥心中向往不已。今日搀扶表妹实属无奈,送表妹回林栖阁后,我也问过表妹是否愿意嫁给我,表妹说她是愿意的。姨父,我知道今天这样做很是唐突,但既然已经到了眼前这个地步,那不如索性就把婚事做实,免去他人口舌。” 盛纮其实很不愿意和康家做儿女亲家,当初王若弗说想把允儿嫁给长柏时差点没把盛纮吓死。康海丰倒没什么,主要是这个姨姐王若与,真是从嘴脸到言行都很令人厌恶,这些年他没少帮康家遮掩康王氏闯下的祸。 但今天康晋和墨兰闹得这么大,如果不对外有个说法,那以后他走出门去不得被人笑话死? 王若弗看盛纮神色犹豫,似乎隐隐有要答应的意思,急道:“不可!万万不可!” 康王氏此时已经想好说辞,激动地喊起来:“没错!万万不可!我本来是带我儿子来跟海家姑娘相看的,都是墨兰这个小贱人从中作梗,破坏了我儿和海家姑娘的姻缘!” 王若弗大惊失色:“姐姐!别说了!” 她一直担心的都是海家几个女眷会捅破此事,刚才看她们没说什么就走了还在暗自庆幸,没想到下一刻自家姐姐就给她送上这么一份大惊喜。 盛纮瞪大眼睛看向王若弗:“怎么还有这事?” 王若弗支支吾吾完全不敢应答,盛纮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大骂:“你个糊涂东西,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与为夫说,你是想害死柏儿吗?” 王若弗忙喊:“不不!我怎么会害柏儿!就是……就是想着反正海家两个女儿还没出阁么,外甥也还未议亲,就让两边相看一下,万一成了不就是亲上加亲?” 盛纮:“亲个屁!海家自己的婚事他们自己有打算,要你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王若弗去拉康王氏:“姐姐,你快帮我说句话。”毕竟这事是康王氏逼着她办的。 康王氏倒是说话了,但根本没在帮王若弗:“我原本属意的是海家的姑娘,我们两边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呢,墨兰这个小贱人就趁火打劫、把我儿子骗走。妹夫,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吧,我儿子是绝对不可能娶她的。” 被外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盛纮面子上挂不住,怒道:“大姨姐,你别颠倒黑白,刚刚你也听到了,是你儿子执意要娶我女儿,怎么就变成我女儿勾引你儿子?” 康王氏:“怎么不是勾引?她在林栖阁关了这么久,怎么偏偏选在我和我儿子来的时候出来?” 盛纮:“我是让她出来见海家人,可不是见你!” 康王氏噎了一下,继续道:“那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海家主母被扶出去的时候来,还那么刚好就在门口遇见了我儿子,你敢说这些不是刻意为之?” 盛纮:“她要见海家母女,自然是这个时候出来。难道我自己女儿在我家出入,还需要问过你的意见?” 康王氏:“盛纮,你别以为在你盛家就可以对我大呼小叫,我是王家的长女、康家的媳妇!当年要不是我们王家,你以为你能那么快调回京城做这个五品官?哼,做梦!” 她向来跋扈,眼下被盛纮几句话削了面子更是怒急,什么狠话都敢往外说。 盛纮则是个最要面子的,此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被姨姐这么指着鼻子骂,还把当初王家提携他的事情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真是颜面扫地! 盛纮呵呵笑了两声:“大姨姐这是在康家威风惯了,想把我盛家也摆弄成你的地盘?”对门口的东荣招手,“把我这个威风凛凛的姨姐和她儿子都请出去,我们盛家庙小,容不下这么厉害的大佛。你不是王家的长女、康家的媳妇么?以后你再在康家打死人,千万别来找我帮忙遮掩,那种见不得人的脏事,姨姐自己去和开封府论道吧。” 东荣带领两个小厮连拖带拽地把康家母子俩拉出去了。 盛纮满脸寒霜地对王若弗说:“从今以后,盛家不允许你这个姐姐再踏进来半步。如果你再背着我偷偷把人带进府里,我连你一起送回王家。” 然后又指着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墨兰母女:“你们!从此不许再提什么要和康家结亲的事,我已经帮墨兰在宥阳定好了一个孩子,过两天墨兰就收拾行装去宥阳。” 林噙霜听见墨兰要去那么远,急道:“这……这是定了什么人家?怎么之前没听纮郎提起?” 盛纮:“今天刚定的,一个庄户人家。” 林噙霜登时傻眼:“什么?庄户人家!”她狠狠压制住内心的狂躁,好声好气问,“不知他们家中良田几亩?可是和宥阳大伯一家一样是富商?” 盛纮:“和大哥哥自是比不了的,但家中有十亩水田,也不算清贫。” 林噙霜:“可有功名在身?” 盛纮:“没有。” 林噙霜:“那……那纮郎看上那小子什么了?” 盛纮:“他的长兄是我门下举子,才华横溢、为人谨慎,日后是必定能高中的。” 林噙霜:“那为什么不把墨儿配给那个举子?” 盛纮呵呵笑了一声:“如今墨儿身有残疾,我怎好把她许给一个举人?墨儿嫁给他弟弟,日后他若高中,自然会帮衬亲弟。再说,宥阳有大哥哥一家在,也能给墨儿撑腰。” 林噙霜再也无法强撑镇定,大哭起来:“不行的不行的!我的墨儿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怎么能嫁给那种人家!” 盛纮:“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挑什么人家?” 林噙霜:“刚才康家公子不是已经说了要娶她?!” 盛纮:“康王氏那个疯样你是没见到吗?你想让你女儿也被她折磨死?” 林噙霜大叫:“死在康家总比死在宥阳的农家好!” 盛纮狠得牙痒:“我看你也疯了!来人,来人!” 东荣进屋抱拳道:“主君。” “把林氏拖回她的林栖阁,让她禁足,面壁思过。”盛纮看都懒得看林噙霜。 墨兰扑上去挡在林噙霜身前,大叫:“爹爹,过我小娘吧!我小娘只是心疼我,她并无错处啊!” 王若弗在一旁已经看得痛快到要起飞,眼见墨兰替林噙霜求情,立马呵斥:“林氏顶撞主君、以下犯上,怎么没有错处?” 墨兰哭道:“小娘她只是心疼墨儿,一时情急才说出这些话来,并非有意顶撞!若说有意……那该是明兰!这一切都是明兰造成的!” 全家人都看向墨兰。 盛纮:“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妹妹陪着老太太已经在宥阳待了大半年,你什么事情也要攀扯到她身上?” 墨兰:“我的脚!我的脚伤都是因为她而起的!” 王若弗:“胡说!明兰一路上都跟我们在一起,你受伤时她正在张家的凉棚里说话,哪里有时间去山里害你?” 墨兰:“是她,是她勾结顾廷烨,让顾廷烨的小厮引诱我进山,设下埋伏让我受伤。她和顾廷烨早有奸情,当时我告诉过爹爹,可爹爹不信,还训斥我。我只好私底去告诫六妹妹,让她守本分、不要和外男过从甚密,岂知她不但不反省,反而怀恨在心,去找顾廷烨告状,两人联手在山里设下捕兽夹,诱骗我进山,我这才落下终身残疾!” 她知道自己嫁入高门无望了,索性不再在婚事上挣扎,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第165章 惩罚【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盛纮直觉这事不可能。 明兰在家里从来乖顺得如羔羊一般,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 王若弗也觉得不可能,她指着墨兰骂道:“你别以为攀蔑你妹妹就可以不用嫁去宥阳。这事情主君已经定下,由不得你胡搅蛮缠。” 墨兰:“大娘子!你尽管去问云栽和露种,当时她们俩也在山里,顾廷烨小厮的话她们也都听到了,你去问问她们看我是不是在胡搅蛮缠。” 王若弗想起当时她确实问过云栽露种,见那二人神色怪异语焉不详,当时刘妈妈就说过可能有什么隐情。 只是后来吴大娘子派来的女使和郎中都做了证,再加上林噙霜自己叫来一院子男人惹恼盛纮,这才让云栽露种躲了过去。 王若弗一时情急,胡编乱造道:“这……这都过去百八十年了,她们哪里能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 墨兰坚定道:“大娘子是怕她们来说出什么吗?莫非害我的事情大娘子也有份?” “你满嘴喷粪!”王若弗上前就要扇她耳刮子,刘妈妈看墨兰又在围魏救赵,忙上前一步拉住王若弗,道:“大娘子累了,先喝口茶。” “我喝什么茶啊我!这个小贱人就转会红口白牙诬人清白,我一个当家主母,干什么要去害你,害你我能得什么好处?”王若弗根本意识不到问题在哪。 墨兰果然进一步引诱:“大娘子这么多年狠毒了我们林栖阁,如果知道明兰和顾廷烨要害我,难道不会推波助澜、从旁协助?现在想来,当时马车走那么慢,拖延了我解下兽夹的时机,再到后来家里始终请不到好郎中把我的伤治好,恐怕都是大娘子的手笔吧?” 王若弗猛地咽下一口唾沫,她之前确实没怎么上心给墨兰找郎中,但拖延时机的事情她是真没有意识到。 盛纮看见王若弗的表情就愣住,每次她被揭破就是这幅表情,他震惊道:“你还真有心要害墨兰啊?” 王若弗疯狂眨眼:“我我我我没有!” “当时马车慢行是永昌伯府的郎中说的,那是怕姑娘太疼,替姑娘着想,郎中也是做过证的!”刘妈妈抢先说道。 盛纮知道刘妈妈一贯维护王若弗,用眼神逼她住口,看着王若弗:“你自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的不是我!”王若弗欲哭无泪。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长枫带着云栽露种出现在厅堂内。 长枫作揖:“父亲、母亲,我把云栽露种带来了,有什么事情问她们俩吧。” 王若弗如获大赦,赶忙道:“对对!问她们!她们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盛纮最后瞪了一眼王若弗,转头对云栽露种道:“你们说,墨兰受伤那天在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露种站出来行礼,道:“启禀主君,那天四姑娘追着永昌伯府的梁公子进山,不小心踩到别人遗落下的兽夹,这才受伤。” 墨兰指着露种大骂:“你胡说!明明是顾廷烨的小厮干的,他还说了一大堆威胁我的话,你颠倒黑白!” 露种:“四姑娘,你以为用一张地契收买我就可以让我对主君撒谎?我虽卖身到你家做奴,可我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你不要用银钱来收买我。我和云栽都记得分明,当时山里只有我们三个,哪里有什么小厮?” 长枫在旁勾了勾嘴角。 墨兰气急败坏:“你胡说!你和三哥哥狼狈为奸,都要来害我!”她和林小娘好说歹说才劝服对方拿出压箱底的地契,拿着收买去云栽露种,想让她二人重新听命于她,没想到此二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这种关键时刻给了她致命一击。 露种无比淡定,全然没有撒谎的负罪感,冷着脸道:“四姑娘,我是林栖阁的奴婢、更是盛家的奴婢,说这些话只是尽忠职守,并没有要害谁。另外,三哥再怎么说也是主君的儿子、林栖阁的主子,你这般攀蔑于他,真让我们这些下人寒心。” 墨兰哭求盛纮道:“爹爹,爹爹!露种和云栽都爬了三哥哥的床,她们……她们为了三哥哥攀蔑于我,说的话不能当真啊!” 长枫不无伤心地问:“四妹妹,我是你亲哥哥,我为什么要害你?” 墨兰:“你为了掌握林栖阁的权柄!你为了替你那个私生女报仇!” 盛纮怒斥:“住口!”他已经发过话,家里不许再提起长枫的私生女,此时的墨兰却怒急失智,触了家中禁忌,把盛纮仅剩的最后一点回护之心都抹灭。 长枫叹口气:“妹妹啊,我知道你痴心永昌伯府的梁六郎,所以马球会那日见到他和几个花魁进山去了才着急要追,可二哥哥大婚那天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呀,他对你无意、并不想娶你!我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让你清醒、不要再色令智昏,做出一些有辱门风的事,你……你不懂我的苦心也就罢了,可怎么还记恨上我了呢?还把这些糟污话搬到爹爹面前惊扰他?你真是……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用最贴心的语气说出了最狠的话。 这句一出口,盛纮顿时明白为什么长柏大婚那天墨兰敢这么大胆地把梁晗骗去林栖阁,上前扇了墨兰一巴掌:“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你是要把全家的脸都丢尽吗!!!” “爹!不是这样的爹!哥哥他颠倒黑白!爹,爹……”墨兰还想争辩,可盛纮哪里还听得下去,挥手让人把哭天抢地的林氏母女拉回林栖阁,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喘。 盛纮筋疲力竭地喝茶,一口又一口。 王若弗想给他添茶,又害怕,在一旁冷汗直流。 盛纮终于把茶盏里的茶水饮尽,看了一圈屋内,问:“长柏媳妇呢?” 东荣:“启禀主君,刚才二少夫人去门口送完海大娘子便回清风堂了。”海朝云并不想再回正厅里听八卦,她只想回屋里清清静静养胎。 盛纮:“去把她叫过来。”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盛纮。 一会儿,海朝云被带进来,盛纮直接道:“从今天起,由你暂代管家之权。” 海朝云愣愣地看向王若弗,王若弗则脱口而出:“什么!” 盛纮不看她,继续对海朝云说:“你尽管放手去做,别怕做不好,只要不是在外放印子钱或者做些惹官司的买卖,你怎么做都可以。” 这几句话正戳着王若弗的错处,她大吼:“那都过去几百年的事情啦,而且该罚的都已经罚过,为什么现在又要拿出这件事来罚我!” 盛纮怒其不争地闭上眼:“你想想明白,我现在是为着什么事罚你?” 王若弗:“如果是为着墨兰,那刚才露种的话所有人都听到的,是墨兰自己不知廉耻去追梁晗才受伤的啊!关我什么事!” 盛纮睁开眼,定定地审视她:“你是不是有心拖延墨儿的病情?” 王若弗噎住。 盛纮冷笑一声:“好啊,真是好。堂堂王家的女儿、盛家的主母,居然为了私怨拖延庶女的伤势,你可真是贤良淑德!” 王若弗大叫:“我不是有意的!是郎中要马车慢点,后来……后来墨兰的病情也不是我拖延的,是主君你自己不肯给她遍请名医……”话没说完,盛纮一记耳光飞过来。 这是盛纮心中隐秘的愧疚,他不允许有人当众揭发。 “你……你敢打我!盛纮,你真是疯了,你敢打我!”王若弗捂着脸大哭,“我父亲都没打过我,你……你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 盛纮打完这一巴掌也发觉有点过,可面前那么多晚辈,要他服软是不可能的。 “我打你,不仅是因为墨兰,还因为你背着我乱给海家牵红线!”盛纮迅速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支撑点,“你口口声声说这场茶会是为让亲家和儿媳妇团聚,我信了你的话,还特地和枫儿一起避开,想让你们娘几个好好玩乐。可原来你根本就没那份心意,你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只是想给你娘家姐姐办事。大娘子啊大娘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信任的?” 王若弗只要被说中一个短处就会全军溃败,现在果然无言以对,捂着脸泣不成声。 盛纮摆摆手,对刘妈妈道:“带你家大娘子下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在她想明白自己的错处之前,也不要再踏出房门了。” 第166章 雨夜【感谢金主「言语中的语言」月票支持!】 是夜,骤雨初歇,有三封信从盛府里递出,连夜送往宥阳。 一封是盛纮写给老太太的,他把给墨兰定的婚事告知老太太,希望老太太可以在宥阳等墨兰过去,帮墨兰主持婚事。 一封是长柏写给老太太的,他把今天盛家发生之事一一禀明,说如今海朝云有孕在身、不便管家,希望老太太早点回来主持大局。信的末尾还对明兰叮嘱,要她务必“顾”守本分、不要给家里惹麻烦。 还有一封是长枫写给明兰的,他把墨兰当众揭穿明兰和顾廷烨、以及自己和露种如何替明兰遮掩的事详细告知,提醒明兰回来后一定小心、不要让父亲起疑,并表态自己会一直站在明兰这边。 急递铺的小哥被一晚上被叫醒三次,每次都收到整贯铜钱作赏,正嘲笑盛家是有钱没处使,结果门还没关上,又一只手卡在门缝中,小哥一开门,眼前一锭金灿灿的黄金,后面一个声音道:“现在立刻出发,帮忙把这份书信送到宥阳盛家。” 急递铺小哥这辈子都没见过成锭的黄金,说都不会话了,愣愣地道:“车……车马明早才能走呢。” 来人一指身后,一匹高头大马正在细雨中喷着气:“你若现在出发,这匹马就是你的。” 急递铺小哥还能说什么,上马就走。 送黄金的人盯着急递铺小哥出了城,才回到齐国公府。 齐衡一看到他就拉着问:“送出去了吗?” 不为点点头:“我看着走的。” 齐衡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为:“公子……其实那日在盛家,六姑娘已经说得挺明白了,您为何还要再这么折腾一下?” 齐衡眼中隐隐含泪道:“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最后再问一次她。如果她还像当初那般坚定拒绝,那我……我娶谁也就都无所谓了……” 不为:“要说嘉成县主算是京城里顶尊贵的姑娘了,邕王那么多个儿子,就她一个女儿,当成明珠般的捧在手心。日后邕王继承大统,她就是公主,那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这身份和您也够匹配了呀!” 齐衡:“尊贵?呵,她家为了我这么一个粗鲁的男子,不惜害死荣飞燕一条性命,今天居然还拿着这件事来家里炫耀,逼我就范……她家哪里尊贵?她家最是污秽!” 不为:“可他家如今连王公贵女都敢当街掳掠,如果公子死死抗争不肯妥协,难道她家不会对咱们也使出什么阴招吗?” 齐衡:“他敢!?如今官家不过是一时病痛,等官家龙体转安,是必定要还天下人一个公道的!” 不为:“万一官家他醒不过来了呢……” “胡说!官家洪福齐天,官家不会有事的!如果官家醒不来,那这天下就真要落入邕王那种卑劣之人手中……那……那……那我朝百年基业岂不是……”齐衡说不下去,他不敢想象那个结局。 不为不懂朝政大事,但那天荣飞燕被在街头的样子他是听说了的,邕王连皇帝宠妃的亲眷都敢下此狠手,对于如今手无实权的齐家不是手到擒来? 齐衡这边对着雨夜发呆,齐国公夫妇的房内却炸开了锅。 平宁郡主嘭地摔盏:“她邕王妃是个什么阿物儿,居然敢来我家撒泼!” 齐国公劝道:“小声点小声点,让下人听去了可不好。” 平宁郡主:“听去了又怎么样?这里是皇城,我是帝后身边养大的孩子,难道他们连我也敢动?” 齐国公:“他们连官家的人都敢动,何况你我?哎,怪我没用……盐务的差事也丢了,在朝里说不上话……” 平宁郡主还是知道分寸的,看齐国公自怨自艾起来,吐出一口浊气,道:“你也别这么说,如今咱们家各个旁支都如一滩烂泥,只有你一个人在朝中顶着,没有姻亲相助,确实难了些。” 齐国公:“我知道你一向是被官家宠着的,如今若不是官家病重,邕王妃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咱们家里挑事。只是,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想,邕王一家也不过就是希望我们点头娶他女儿,一旦婚事定下,那咱们两家就是姻亲,日后衡儿的前途不也就顺遂了吗?” 平宁郡主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凄苦:“这个道理我岂会不知……只是,我不甘心啊!我们家好歹是国公府,她们怎么敢如此相逼?而且,其实她们不仅是在逼我们,也是在逼官家……她们怎么敢……她们怎么敢啊!!!” 齐国公搂住她,轻拍她的背:“我明白的。要结亲也不该是这样的方法结亲,他们家确实跋扈猖狂。但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我们自己知道,丢脸也只有咱们一家三口对着丢,走出门去别人还得赞你一句慧眼识珠、娶了未来的公主。” 平宁郡主:“我伤心的不是这个。若没有发生荣飞燕这件事,邕王妃来提亲,我多半是会认真考虑的。只是如今,她们不仅凌辱宠妃亲眷、还来我们家里耀武扬威,她们根本没有把王法和皇权放在眼里!如今的官家是多么仁善的君主,当年伺候他的小宫女没有伺候好茶水,他宁可忍着渴去皇后殿里讨水喝,也不愿说那个小宫女一句。有他这么慈爱的君王,咱们才能过上这几十年的松快日子,如果……如果皇位落入邕王这等残暴之徒手中,咱们还和他做了亲家……那从今往后……受苦的会是衡儿、会是我们全家呀!” 齐国公一愣,他从没在这个层面想过问题。 “所以,今天你在邕王妃面前闭口不提亲事,是因为这个?” 平宁郡主点点头:“如果我丢点面子能给衡儿和咱们家换来好前程,那丢也就丢了。可和邕王结亲,真不是丢面子的事,如果我们忍下此时,那以后,我们全家都得仰人鼻息过活……” 齐国公想了想,道:“那不如我们先给衡儿把亲定了?这样一来,他们家就落空了不是?” 平您郡主:“你糊涂!他们连荣飞燕都敢作践,其他家难道就能幸免于难?” 齐国公:“英国公府张家呢?他们手握重兵,肯定是不怕他的!” 平宁郡主:“我跟英国公夫人提过……她不允。” 齐国公:“我们衡儿如此出类拔萃,他家居然看不上吗?” “她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自己家是武将、配不上咱们齐家,什么她女儿还年幼、未到婚配的时候……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允。”平宁郡主幽幽地望向窗外夜雨, “如今,只能先拖着了。” 第167章 春雷【感谢金主霸霸「刘大圣」连续月票支持!】 第二日,雨势未停,盛纮早早出门上朝。 王若弗独自哭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起来做点心给盛纮,可盛纮没理她,啃了两口昨日剩下的糕饼便匆忙进宫。此时,王若弗对着满桌子热腾腾的包子发呆,刘妈妈问:“大娘子先自己垫点儿东西吧?” 王若弗如丧考妣:“我吃不下。” 刘妈妈:“大娘子,家里还有二哥媳妇在,您这样子岂不是让晚辈看了笑话去?” 王若弗呵了一声:“我还怕她看什么笑话?人家如今踩着我的头要做这盛府的管家,笑话……我早就是笑话了……” 刘妈妈小声在她耳边说:“二哥媳妇早上就没起来,羊毫来报,说是不舒服,已经去请郎中了。” 王若弗瞬间醒过神,着急道:“怎么回事?见红了?” 刘妈妈:“没有,就是一直恶心想吐,睡也睡不好,脑子也昏沉,怕是……怕是暂时管不了家。” 王若弗转忧为喜:“如此?那岂不是还得由我管?” 刘妈妈笑着点头:“要说二哥媳妇病得真是时候,此时家里只有大娘子您一人可以担起这管家重任,她拿着肚子里的孩子说事,主君也不好再逼她的。” 王若弗根本没听出刘妈妈话里的意思,只顾着合掌拜天:“神佛保佑、祖宗显灵!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刘妈妈继续努力点她:“是啊!老天给您送来这么好的一位儿媳妇,省去多少麻烦?若是遇到那种不懂事的,也许就真来找您拿对牌钥匙了。” 王若弗嘿嘿笑了会儿,忽而又皱眉:“可主君不让我出房门。” 刘妈妈已经放弃替海朝云邀功,就王若弗说的问题分析道:“您今天早上去厨房做点心,主君都没说什么,可见也不是真心要关您。” 王若弗眉头一松:“是了是了!我一心想着主君的早点,没顾着禁足的罚就去厨房,主君虽然不肯吃,但也没治我擅出房门的罪,可见主君昨日就是做戏给家里人看呢。” 刘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住:“呃……奴婢没觉得主君昨日是做戏呀……只是今天气消了些……而已吧?” 王若弗可听不见这些话了,她重新燃起生活的热情,在家中各个地方指点江山,等一应家务都安排妥当,拍着手掌道:“好了,现在趁主君还没回来,我们去一趟大姐姐那。” 刘妈妈大骇:“大娘子!!!康家就别去了吧,回头主君又该生气!” 王若弗:“你懂什么?主君昨日那么呵斥大姐姐,还驳了外甥的求亲,等她们回家难道不会去和康姐夫说事?我们得快快去康家,跟大姐姐和姐夫好好说说,才不会坏了两家情分。” 刘妈妈:“哎呀大娘子!这么多年都是康家求着我们帮忙办事,就算昨天主君说话冒犯了些,那康大人为着自己和儿子的前途也不会轻易和我们闹翻的。即使要维护情分,那也是他们来我们家维护,您怎么还上赶着去她家里?” 王若弗:“你好歹也是王家出来的人,怎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可是我姐姐!如今母亲随哥哥外放还没回来,我在京城就姐姐这门亲戚,怎能不多用些心?” 刘妈妈:“不是还有王家嫂嫂的娘家吗?上个月荣飞燕的事您不是去他们那里才打听到的?” 王若弗:“那毕竟亲疏有别啊!我嫂嫂和我又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家对我能有王家亲?哎呀你别墨迹啦,快帮我把这几个包子包起来,我带去给我姐姐。再晚些官人就该回来了。” 刘妈妈欲哭无泪,只得照办。 王若弗来到康家,被康王氏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可她却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因为至少自己还进得去康家的门。 等姐妹俩坐着吃完了王若弗带来的包子,康王氏才彻底不再骂她,而是掉转刀口对准盛纮:“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要不是母亲把你嫁给他,他能有如今的仕途前程?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们母子,真是好大的狗胆!” 王若弗不无赞同地点点头:“哎,大姐姐只是被官人训斥几句赶出门而已,你可知,他当着全家人的脸扇了我好大一个耳刮子,还特地把媳妇叫来,说让媳妇管家……哎,可是下我的脸。” 康王氏手指快戳到王若弗脑门上:“那还不是你自己软弱可欺?他说什么你都点头哈腰,把他纵得那般猖狂跋扈。要换作是我,他敢打我,我就敢打回去!”说着一扬手,仿佛真的跟盛纮打了个来回。 王若弗黯然道:“我毕竟不是大姐姐呀……大姐姐从小就敢做敢闯,父亲母亲也多宠着你。我没有大姐姐这么招人疼,也不敢像大姐姐这般行事。” 康王氏:“你是我们王家的女儿,你就该这般行事!否则让外人知道了,岂不认为我们王家人都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 王若弗眼带崇拜地看向康王氏。 “当初爹爹在世时,从来都是我们王家拿捏别人。现在爹爹不在了,哥哥也不济事,可母亲还健在呀,他盛纮就算不把哥哥放在眼里,难道还敢不把母亲放眼里?”康王氏眼中燃起毒火,“从今往后,但凡盛纮欺负你一次,你就来告诉我一次,一笔笔我都替你记下,等过些时日母亲和哥哥回到汴京,有他们撑腰,我一定要找盛纮都讨回来!” 王若弗觉得眼前人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靠山,不由得拉住康王氏的衣摆,动情叫道:“姐姐!” …… 王若弗到家时,盛纮父子还没回来。 她精神百倍地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盯着下人准备早食,想起早上刘妈妈说过海朝云恶心呕吐,又特地命人给专门煨一盅小米粥送去清风堂。 等都忙活完,盛纮才坐着马车慢悠悠到家。 “柏儿呢?怎么柏儿没一起回来?”王若弗找不见长柏,问盛纮。 “今天内官来传官家的旨,说是过些天要让邕王代替官家祭祀承天,柏儿下朝就直接去礼部了,接下来有的他忙的。” 王若弗睁大眼睛:“这么说,官家是打算让邕王继承大统?” 盛纮忙去捂她的嘴:“住口!” 王若弗会意,指着周围伺候的婢女,道:“你们先出去,我和官人说会儿话。”而后站起身来,亲自给盛纮布菜。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屋子里的人走干净,刘妈妈还细心地关好房门,王若弗才小声问:“官家是打算让邕王做太子了吗?” 盛纮咗了口汤,斟酌着说:“口谕只说官家身子不适,让邕王代办,没说其他。” 王若弗:“可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如果不是太子,哪里能替九五至尊去祭祀承天?” 盛纮摇摇头:“眼下官家龙体欠安,朝会都由几位中枢大臣轮值主持,如果官家真的属意邕王,完全可以让邕王来主持朝会。就算是为了平稳过渡,那也是时候把一些重要职责加到邕王身上,让他一点点接手,也好看看各路朝臣们的反应,只让他祭祀承天算是个什么事?像现在这般稀稀拉拉、推一下动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官家主动,倒更像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 王若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道:“也许……也许官家在等老天的旨意?看邕王祭祀之后老天会不会降下什么神谕?” 盛纮激荡的思维瞬间被冻住:“神……神谕?”他万万没想到王若弗能生发出这个思路。 但凡眼前与他讨论此事的是老太太,绝对不会说出神谕这类虚头巴脑的话,而是会与盛纮细细询问如今各方势力强弱、分析官家处境,再综合这些信息推演出几种可能的结果,而后与盛纮一起根据这些结果对盛家的诸般事宜进行排布,以提前应对风险。 盛纮此刻真是无比想念老太太。 王若弗兀自亢奋道:“是呀!如果邕王祭祀之后天降祥瑞,那就证明他是天选之人。反过来说,如果他祭祀之后天降神罚,那多半就是不允……” 盛纮听不下去打断道:“哎呀你别胡说啦!哪里有这么多神神鬼鬼?” 此话刚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在耳边炸响。 盛纮吓得一哆嗦! 王若弗也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问:“我……我这是道破天机……被警告了?” 盛纮强自镇定:“胡……胡说八道!天意岂是你我这般凡人可以揣测的?快快……快吃饭吧,汤都要凉了。” 夫妻二人如绝命狂徒般迅速吃完饭。 而后盛纮丢下碗筷转身出门,说是要回书房处理公务,走的方向却是去往后院祠堂。 他前脚刚走,王若弗后脚就跑回葳蕤轩的小佛堂,对着儒释道三家神像纳头就拜: “天灵灵地灵灵,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各路神仙大能,千万原谅信女的无知戏言!各位选谁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有道理!只求保佑我家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第168章 拒亲【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月票支持!】 盛纮在盛家祠堂一直待到门房来报:“主君,康家老爷来访。” 盛纮烦躁地把手里的香插进炉子里:“他家到底有完没完啊!”动作太粗暴,一只香直接折在手里,喷着火星点子落到衣袍上,冒出一缕白烟。 盛纮赶忙拍掉香灰,可还是被燎出一个洞。 “晦气!”他放弃断掉的那根香,重新点了一只,对门房说,“就说我不在,让他改日再来吧。” 门房:“康老爷还带了许多礼品,说是来赔罪的,还说……要是见不到您就不走。” 盛纮闭着眼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把人请去前厅,我换身衣服就过来。” …… 前厅,盛纮和康海峰互相见礼,康海峰不无惭愧地说:“听闻昨日拙荆在盛府里给妹夫添麻烦了,我特备上薄礼来给妹夫赔罪。” 盛纮皮笑肉不笑道:“姐夫无需多礼,昨日我也是在气头上,对姨姐说话刻薄了些,姐夫别见怪才是。” 康海峰:“还是妹夫好!你是知道的,我那个大娘子实在是被岳家养得骄纵跋扈,别说你了,我自己都管不住她。成天惹是生非,哎,我只盼着能娶个懂事些的儿媳妇来规劝于她,别叫她再这般闹下去。” 盛纮呵呵干笑两声:“就她那脾气,你还指望哪家的姑娘能劝得住?” 康海峰忧愁地看天:“那就只能让我儿子娶个贤惠点的媳妇,别再重蹈我的覆辙。” 这话盛纮能怎么接?只能祝他成功。 两人一时无言。 一阵凉风吹过,半开着的窗棂吱呀地响了一声,趁得屋里的寂静分外喧嚣。 康海峰:“其实,今天我来,还有一桩事想同妹夫商量。” 盛纮心中隐有猜测:“何事?” 康海峰:“昨日晋儿回到家中,在我跟前哭求了许久,说他……说想娶墨兰。” 盛纮心说果然不出所料,笑盈盈地说:“我替墨儿谢过厚爱。只叹为时已晚,我已替墨儿选好了宥阳老家的一个孩子,昨夜便已修书给在宥阳的母亲,让她准备筹办墨儿的婚事呢。那孩子幼时伤了脚,无法科考,但是仍然苦读不辍,颇有文采;他兄长去年秋闱发了解,好几个同僚都看过他的文章,都说是必定能进殿试的。一门两子如此出色,我觉得这必定是户好人家,把墨儿嫁过去,我很放心。外甥和墨儿有缘无份,终究是错过啦。”他的语气一点儿都听不出遗憾。 康海峰:“这……这不是还没过过礼吗?只是口头答应,回头就说反悔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那小子和墨兰也没见过面不是?” 盛纮:“那怎么行?读书人言出必行,我怎么能出尔反尔?这说出去了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 康:“妹夫这话说的没错,我知道这么要求妹夫很是不妥。可我儿子是真心喜欢墨兰,我也觉得你把墨兰这孩子教得很好……妹夫,你何不再考虑考虑,让我们两家亲上加亲?” 盛纮:“实在是婚书都已签好,过礼都是形式了。”这是胡诌的,他料想康海峰总不至于敢要他拿出婚书来看。 果然,康海峰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十分遗憾地感慨:“竟然这么快?” 盛纮笑容更盛:“康外甥一表人才,总能寻得良缘。” …… 夜里,长柏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家中,本以为家人都睡下了,结果盛纮居然在正堂里等他。 “父亲,您怎么还没休息?” “我正等你呢。” “父亲有何训示?儿子必当遵从。” “好孩子。没什么训示,就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看你是怎么想的。” “父亲请讲。” “今天你康家姨父来替他儿子提亲,说是想娶墨兰。” “!!!”长柏一时语塞,只能用沉默表达震惊。 “我呢,白日里是拒掉他了的。只是现在想想又有点犹豫,昨天墨儿和外甥拉拉扯扯的样子被满府人都看了去,我虽严令禁止外传,可哪里真能堵住悠悠众口?如果他们二人订亲,那这件事就能真正过去,盛家女眷的名声才能彻底保全。你想啊,你康姨妈虽然是个大麻烦,可她儿子康晋还是可以的,知道墨儿腿脚不便也不嫌弃,还一心求娶。你康姨父虽然不怎么堪用,倒也没出过什么大错。而且如果墨儿嫁到康家,至少是在京城,我们能常见到,有什么事也能替她撑腰……这么想来,这门亲事也并非全然不可……” 长柏深深作揖,斩钉截铁道:“此事万万不可!!!” 盛纮:“为何?” 长柏:“虽说康表弟是好的,可康姨妈实在不堪得很,墨兰嫁过去终究是在康姨妈手底下讨生活,您觉得她能善待墨兰?” 盛纮:“这件事我想过。如果他们成亲,那我就给墨兰在外面置办一座宅子,让小夫妻二人自己过。” 长柏摇头:“表弟是康家唯一嫡子,父母犹在,自己带着媳妇出去住,这说出去多难听?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一旦和康家成为儿女亲家,两家便就捆牢了!之前康家和父亲好歹只是连襟,有些事情父亲使不使力、使多少力还是可以斟酌的,事情做完了王家也能承我们的情。如果您和康家成为儿女亲家,那从此之后就再也甩脱不掉康姨妈,她干出什么事我们都得帮忙一起兜着,做得好了也不当人一句谢、做不好还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盛纮如遭雷击:“呀,我糊涂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如果结亲,就彻底甩不掉了。” 长柏:“我昨天听母亲说,她和姨妈都是反对墨兰嫁入康府的,可今天康姨父却自己跑来我们家里提亲……父亲认为,这是为什么?” 盛纮盯着长柏,瞳孔逐渐收缩:“因为他想通了这层要害!” 长柏沉默颔首,不再说话。 这桩亲事于康家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一旦结下,从此以后康姨妈算是彻底绑牢盛家,只要拿着墨兰挥舞,再拿盛家女儿的名声威胁,那么盛家从此便事事都得听她的话。 幸而昨日事发突然,王若与还没空档细细琢磨到这个层面,就先把盛家人给骂了个遍,再被盛纮当众赶出门去、颜面尽失,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便被怒火彻底少了个干净,绝口不允和墨兰的婚事。 但康海峰不一样,一是他没当面被骂到,二是他不在乎王若与的脸面,三是他还有求于盛家、并不想为了王若与而把盛家人得罪干净。他从康晋的哭求里找出了两家联姻的价值所在,所以第二天就火急火燎赶来说媒。盛家若允了这婚事自然万事大吉,就算不允,那前日里王若与大闹盛家的过错也能被这份拒绝给化解——你驳了我一次面子、我驳了你一次面子,两厢抵消,这件事便算揭过了。 第169章 吃酒【感谢金主霸霸「无晚」月票支持!】 接下来的两天,林栖阁被围成一座铁桶。 盛家对外宣称墨兰即将远嫁宥阳,这几日准备婚事,暂不待客,家中诸人也不怎么出门。 街头巷尾偶有关于墨兰和康家少爷肌肤相亲的传闻,但很快就被另外一则消息给压过去——墨兰所嫁之人也是个跛子! 说是小时候干农活被倒下来的板车砸断腿,没钱医治、落下残疾,从此失去科考的机会。 “那和盛四姑娘倒是绝配了呀!” “盛大人是会挑选女婿的。”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也不知是假祝福还是真讽刺。 幸而盛家人不怎么出门,就算听到了也不敢回家多嘴,这些话传不到盛纮那,倒是全都倒进康晋的耳朵里。 他原本想着既然连父亲去求亲也无用,那就远远地祝福墨兰罢,可一听说墨兰的新婚丈夫是那么一个方方面面都不如自己的,一下子坐不住了! 怎么可以呢? 盛大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墨兰嫁给那样的人,后半生过得该有多绝望?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得再见她一次!” 康晋一拍桌子,做了这么个决定。 …… 两日后,二月二十四,一个无甚特别的日子,长枫带着墨兰、云栽以及两个为墨兰新买来的丫鬟出发了。随行的嫁妆只有两抬,里面一大半都放着墨兰近两年做了但没来得及穿的衣服,看着不旧,便被当做嫁妆一起放进去撑门面。 盛纮给的嫁妆很实用,是在宥阳的一个铺面和五亩水田,都是可以持续生出银钱来给墨兰傍身的。王若弗不情不愿地给了一只自己用旧的玉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林噙霜已经拿不出任何东西给墨兰添妆,唯一剩下的一张地契是她留着保命的,不可能再拿出来,于是去到长枫那里闹,要长枫从林栖阁的账面上出,直到长枫答应出六匹锦缎和五十两银票才消停。 他们这一行人人数少,再加上大娘子不愿在墨兰身上多花钱,给他们租的船比当初明兰祖孙那搜小很多,上了江面便晃得厉害,兄妹俩不等送行的盛纮离开码头便转身进船舱。 长枫:“我去睡会儿,晃得太厉害了。” “哥哥稍等,”墨兰拉住他,“这些时日要劳烦哥哥多照看妹妹,我想请哥哥喝顿酒,聊表心意。” 如今她手头有钱了,安排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长枫呵呵笑了两声:“难得,妹妹还有请我喝酒的时候。” 墨兰:“从前是妹妹不懂事,如今我马上要嫁出去,咱们就杯酒泯恩仇吧!” 她上船前让两个新丫头在家里厨房备好菜食,又在樊楼买了足足两桶酒上船,如今铺上桌布,把盘子这么一码、酒壶这么一放,一桌像模像样的席面就出来了。 墨兰给长枫敬完酒,招呼旁边站着的云栽:“嫂嫂也入座吧。” 头一回听她喊“嫂嫂”,云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长枫:“诶,她现在还是家中女使,怎么担得起你一声嫂嫂?” “她既是哥哥的知心人,便就是我的嫂嫂。”墨兰略吃力地站起来,扶着桌沿去拉云栽,把人按到椅子上。 长枫喜欢被奉承,看到自己的女人也被奉承更觉得有面儿,点了点下巴示意云栽可以坐着吃饭。 墨兰一杯一杯地敬长枫,还招呼云栽也跟着敬酒。云栽是个直肠子,辨别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看兄妹俩喝得热火朝天,便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席面上,很快,长枫和云栽都被灌倒了。 墨兰指挥两个新丫头把长枫和云栽抬回长枫的厢房里,而后回到自己屋中洗漱躺下,叫两个丫头自去吃酒放松。 两个新人看见同为丫鬟的云栽能坐上主人的席面吃酒、还被主人叫嫂嫂,便以为这位墨姑娘是个礼贤下士、温柔大度的,便真的坐在门口就着盘猪头肉吃起酒来。 这可是汴京樊楼买来的好酒!两个丫头从前哪有机会吃到?等墨兰开门时,二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愚蠢的东西。”墨兰在两人身上啐了一口,拄着拐跨过她们,向甲板走去。 江面上伸手不见五指,浓云遮住星月,撒不下一点光。 黑夜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墨兰只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她的手附上胸口,紧了紧叠放在那里的地契和银票。 这将是她接下来的全部依仗。 但首先,她要先找到这艘船的船东,说动他帮自己逃回汴京,剩下的一切才有可能。 “阿娘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接下来的所有一切便都是在赌,可若不如此,前面等着你的只有宥阳的跛子,你这一生都要被家里几个兰踩在脚下,再出不了头了。”这是临行前林噙霜与她说的,正是因为这句话,墨兰下定决心要逃回汴京。 “只要你逃回来、找到康晋、再让人回来盛家报信,那你爹就一定会为了整个盛家的名声去替你遮掩,到时候,你和康晋的婚事一定能成,你再也不会被送到宥阳那个鬼都不去的地方。”林噙霜为她做的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是一旦成功便能让她彻底翻盘,墨兰找不到理由不去做,她必须要做! 正遐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是盛家的船吗?” 墨兰惊得差点跌倒。 “这是盛家的船吗?”那个声音再次问。 “是盛家租的船,你是哪位?”船东的声音从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来。 “我……我是盛家的亲戚,我来看看我的表弟。”那个声音说。 墨兰全身的血都沸起来——这是康晋,这是康晋! 她清清嗓子,靠上船舷,用柔柔的声音问:“表哥?” 康晋脑中轰的一阵嗡鸣,急道:“表妹?是你吗表妹?” “表哥!” 船东听两人对话,确认是相熟的,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把康晋从他自己的小船接到这边过来,而后重新钻进黑夜里,仿佛从未出现。 等再听不见船东的声音,康晋猛然抱住墨兰:“表妹!我……我好想你!” “表哥!我也想你!” 两个人紧紧相拥。 第170章 私奔【感谢金主「jiaying612」月票支持!】 康晋:“表妹,我听说……听说你要嫁给一个跛子?” 墨兰:“表哥怎么知道的?这都是爹爹定下的……他觉得墨儿腿脚不便,只能嫁给那种人……” 康晋:“你这么娇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嫁给那种货色?” 墨兰:“墨儿没办法……爹爹定的……我只能从命……” 康晋:“表妹!真是苦了你了!” 墨兰:“能再见到表哥已经墨儿便无憾了,说什么苦不苦的,都不重要了。” 康晋能跟船跟到现在已经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勇的事,眼下美人在怀,他理智全失,已经想不到最后该怎么善了了。 墨兰看康晋只是抱她,不说话也不更进一步,抬头道:“表哥,要不……要不你带墨儿走吧!” 康晋浑身猛地一抖:“什么?” 墨兰:“带我走吧表哥!我不想去宥阳,不想嫁给那个跛子,墨儿只想日日夜夜都跟表哥在一起!” 康晋:“这……这不行的,我若带你走那就是私奔,府衙会治我的罪,我日后便无法科考了!” 墨兰:“只要我们逃回汴京、逃回康家,姨妈和姨父看在你的份上、盛家看在我的份上,都不会把这件事挑破,这样一来,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康晋怔在原地,为难不已。 墨兰看他不回答,以为他不肯,一把推开康晋,哭道:“如果表哥不想带墨儿走,那今天何苦要来?巴巴地跟了这么远的路,上得船来惹我哭一场,你是来看墨儿笑话的吗?”言语似娇似嗔,挠人心肝。 “不不不,表妹误会了,我怎么可能是来看你笑话?我就是听说你所嫁之人既无功名又有残缺……我心疼你,所以赶过来看看你。我怕你以后过得不好。” “所嫁之人不是表哥,那就算嫁给勋爵公子我也过不好的。” “表妹!!!”康晋再次搂住墨兰。 “表哥还是走吧……” 推拉之间,两人重新抱紧。 康晋感受着怀里的温热,一股男子汉的孤勇逐渐蔓延。 “表妹,如果我真的带你走了,日后你会后悔吗?” “怎么会?墨儿一心想嫁给表哥,就算从今以后跟着表哥吃糠咽菜,墨儿也绝不后悔。” “父亲那边是没问题的,可是我母亲……你知道她的……” “姨妈不过是嗓门大了些,我若是进了门便小心伺候她,日日天不亮就去给她请安,她说什么我都不回嘴……天长日久,姨妈总会明白我对表哥这份心的。” 从来没有官宦女子跟康晋说过这么衷肠的话,他感觉自己都快化了,恨不得把墨兰揉进骨头里,喘着粗气道:“墨儿,你竟然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必不负你!” 听到这话,墨兰便知,事情成了! 原先她还烦恼怀里的五十两银票能否说动船东独自带她回京,现在看来,钱省了、风险也无了!她只要登上康晋的船,便可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到时,不管是盛纮还是长枫,都再无法拿捏于她。 想到长枫,墨兰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对康晋说:“表哥,你把船东叫来,给他点钱,让他在这里替我们望风;你回你自己船上安排一下,让船夫务必做好准备,我一上船立刻就走。” 康晋:“墨儿放心,我知道事情紧急,不会怠慢的。” 墨兰:“嗯,我主要是怕万一我哥醒来,到时咱们就跑不掉了。我回屋里拿些换洗衣服,一盏茶后在这里汇合,表哥帮我过到你船上,之后我们立刻回京,一刻都不要耽搁!” 商定章程,两人分头行动。 康晋一声喊,果然把隐在暗处等看好戏的船东叫了出来,花了半贯铜钱就让他放弃看戏,老老实实地守在船板上望风。 墨兰回到自己厢房,跨过睡成死猪的两个丫头,从箱笼里拿出几件衣服和一罐路上用的灯油。 接着来到储存米面粮油的仓库,转了三四圈,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打开灯油罐,把油全都倒在堆放于墙角的柴堆上。 等灯油都倒干净,她尤嫌弃不够,又拿仓库里吃用的油浇透所有米面,剩下的全都洒在地上。 做完这些事,她站到仓库外,举着火折子往最里面一扔——满满一垛柴火呲啦啦地烧起来。 她还怕火烧不起来,把怀里剩下的两根火折子也都点了扔进去,仓库的三面都烧了起来。 在安静的火光中,墨兰轻轻掩上仓门,若无其事地回到甲板上。 康晋和船东都在等着呢,她一出现,两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油味。 船东笑而不语,康晋则直接把两人心中猜疑说出:“墨儿这是去吃东西了?” 墨兰的谎话甚至不用打草稿:“不是,两个新来的丫鬟吃醉酒倒在地上,我去拉她们,想让她们睡舒服点,不小心打翻盘子,油溅了一身……” 康晋眼神温柔地说:“墨儿真是善良。” 船东却知道,这两个丫鬟老早就醉倒在她房门口,这个盛姑娘出门时甚至朝她们身上吐了唾沫。这样一个女子,哪里可能善良?一定是怕路上挨饿,所以自己偷偷去厨房吃东西了!但看在半吊铜钱的份上,船东决定保持沉默,回头等人走了再把这桩大趣闻告诉其他船夫。 康晋似是被墨兰的“善良”传染,有点担忧地问船东:“你帮我俩逃走,回头会不会被盛家找麻烦?” 船东哈哈一笑:“盛家人都醉倒啦,他们看管的人被他们自己弄丢,关我啥事?实在不行,我一会儿也去找点酒喝,回头他们问起来,我就说我也喝醉了,跟他们一样,不知道。”说最后三个字时他还很那么回事的摊了摊手。 康晋笑道:“还是船东有手段。” 船东笑眯眯的没说话,暗自腹诽:【这位姑娘可比我有手段多了,一个人把所有人都放倒,要不然你俩是插翅也难飞!】 墨兰怕船东提早发现她在厨房放火,忙道:“船东还是先别忙着去吃酒,在这里多帮我们望会子风吧,等我们走远了再去享乐不迟。”说着示意康晋再给赏钱。 康晋这次出来把自己箱子底的老本都掏空了,见墨兰发话,眼都不带眨地又赏了船东足足一吊钱。 船东眉开眼笑地谢了赏,扶住踏板的这头,让表兄妹两个安安稳稳过到那条船上。 踏板一撤,墨兰立即对康晋说:“快走快走,马上走!” 康晋也对着船舱里大喊。 他这艘船比盛家的那搜还要更小,行动迅速,两三下便掉过头,往汴京方向驶去。 墨兰和康晋站在甲板上,一直观察盛家船的动向。 两艘船背向而行,很快就离远了。 康晋兴奋地拉住墨兰的手:“表妹,我们成功了!” 墨兰嘴角勾了勾,任由康晋搂抱,眼神始终盯着盛家船远去的方向。 康晋看墨兰这样,收敛起笑意,小心试探道:“墨儿是后悔了吗?” 墨兰这才看向他:“怎么会?能和表哥在一起是墨兰最大的心愿。墨儿只是有点担心哥哥……他今天喝了许多酒,也不知云栽有没有伺候好他?” 这话听在康晋耳朵里就是思念家人的意思,他心疼地搂住墨兰肩膀,说:“长枫表弟那般刻薄你,你却依然念着他……我何德何能,竟能遇到你这般良善的女子。” 墨兰似万般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哥哥,我如果不念着他,还能念着谁?盛家人一个个地都那般苛待于我,我若是各个都计较,那真真是不用活了。”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我们以后生许多许多孩子,必定让你有许多亲人可依!”康晋觉得自己从此有了努力的方向。 墨兰把康晋整个人掰过来面向自己,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接着把下巴搁在对方肩头,眼睛死死盯着盛家船远去的方向,不再说话。 康晋享受着这醉人的宁静,墨兰则期待着一场暗夜花火。 静谧的夜色中,一点昏黄的火光亮起,在漆黑的江面上越来越显眼。 墨兰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由衷的笑意。 成了,成了!长久以来的隐忍终于得到了回报,盛长枫终于为他的背叛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墨兰痛快得几欲哭泣。 远远的,似有呼救声传来。 康晋想回头看,却被墨兰死死定在原地: “表哥,永远不要回头,咱们俩要一起向前。” 第171章 浓烟【感谢起点尾号「580」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船东脚踩船舷,眼看逃命的小鸳鸯消失在暗夜中,朝江里啐了一口唾沫:“狗男女。要不是看在银钱的份子上,老子才不伺候。” 鼻尖传来一阵古怪的烟味,他忍不住打喷嚏,又骂:“哪个王八蛋乱烧东西?” 行船江上,最怕的就是火,一点火星子都可能烧掉整只船。 此时江风不小,依然吹不散烟味,还大有越来越浓的意思。 船东狐疑四顾,周围再看不见船只,这么大的烟,哪里来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快步朝舱门走去,越近味道越大,他暗道不好,猛地打开舱门,扑鼻一股浓烈烟气,险些把他熏倒。 “该死的!我的船!!!” 船东狠力撕下一节衣摆捂在口鼻处,下到二层。浓烟滚滚,他被熏得泪流不止,仓库的门板噼啪乱响,刺目的火光从门缝中攀爬而出,似在无情嘲笑他的贪婪。 “我他妈就不该听那婊子的!”他瞬间猜到,一定是刚才那个女人放的火,她把自己留在甲板上不是为了防他妈的风,而是为了防止他过早发现火情——她想杀人灭口!!! 船东继续往下跑,来到位于第三层的舱底,叫醒在那里休息的船夫。 干了一天体力活的五个船夫此时酣睡正香,烟灰又是先朝上蔓延,他们关着门睡得暖烘烘的,根本没发现大火临头,直到被叫醒,才有人惊呼:“怎么这么大烟味!” “走水啦,快走!!!”船东对他们连吼带拽。 几人急匆匆赶回二层。 就这一会儿功夫,大火已经烧穿门板,骇人的火蛇像勾魂的妖怪张牙舞爪,燃起的烟又黑又浓,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呛鼻的烟灰给逼退。 一个船夫捂着口鼻喊:“东家,弃船吧!这家伙不成了!” 船东也捂着脸:“不不不,不行,这船我也是租的,烧毁了我赔不起啊!” 另一个船夫:“对了,租我们船的那家人呢?”他们这时这才想起来船上还有盛家人。 另几个船夫已经开始往甲板上跑:“别管他们啦,这么大烟,再待下去要死的!” “别跑啊,一起救人!要是赔上人命,我就完啦!”船东知道这家人是当官的,要是儿子死在自己手里,他就彻底玩儿完了。 可几个船夫一个比一个惜命,已经噔噔噔地跑没影儿了。 船东骂了一句“晦气!”赶忙跑去救盛家人,他们全都在二层。 浓烟滚滚中,他脚踢到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女子。 她们此时并不在墨兰门口,而是胡乱倒在廊上。 船东心里咯噔一下。 “醒醒!喂,醒醒啊!”他猛力摇人,地上的人根本没动静。 他颤抖着手去摸女子的脖颈,那里一片死寂。 船东呀地一声跌倒在地:“死……死了!!!”就这么一下疏忽,他又吃进去一嘴热烟。 船东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朝长枫的屋子跑去,可那两个女子的样子已经印在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不掉! 她们二人应该是在酒醉中发现起火,爬起来想去救火或者叫人,但是没有捂好口鼻,被浓烟活活呛死。 船东不由自主地想象她们死前的惨状,想着想着就哭了。他在哭之前已经被熏得泪流满面,但此刻,他是真的绝望痛哭。 轰的一声,仓库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炸开,整条船剧烈地摇晃,船东再次跌倒,又吃进去一嘴浓烟。 他哭着趴在地上爬,终于爬到长枫门前,他奋力去砸长枫的门。 砸半天,没响动,船东只得站起一脚踹开门板,里面却往外滚出烟雾。 火烧穿了薄薄的墙板,已经在长枫房内肆虐了! 船东忍着胸口的胀痛扑进屋里,可床上的两个人仍没动。 “别死别死千万别死!!!”船东一边在心里疯狂祈祷,一边操起桌子上的水泼到两人脸上,长枫惊呼一声:“谁!”然后又躺倒了。 船东刚要张口叫他,立马吃进一嘴浓烟,胸口更胀了! “睡觉为什么他妈的关窗!”船东心里骂了三万遍这些瞎讲究的有钱人,一边用力推开窗户。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船东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火焰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瞬间暴涨,如妖孽般狂舞,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点燃。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即便他此刻从窗户跳出去,从此也要一辈子背着人命债。 京城大官家的人命债!!! 船东突然生发出一股勇气,要在临死前作最后一搏。他上前一把扛起长枫,想带他从窗户跳出去,可刚走两步便摔倒在地,他的胸口胀得快炸,眼前一片昏花,耳边嗡鸣越来越响…… …… 第二日午间,墨兰和康晋登上汴京码头。 康晋经过一夜热血,此时已经恢复些许理智,看着眼前一个活生生娇滴滴的表妹,他惶恐万分——接下来要怎么办? 直接把人带回康家吗?墨儿会不会被母亲打死? 还是带回盛家?盛姨父会不会把自己打死? 墨兰蒙着面纱,催促康晋快走,可康晋却站在路口踟蹰。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墨兰:“晋哥哥?” 康晋没反应。 “哥哥!” 康晋这才被叫醒:“呃…墨儿?” “咱们快走吧晋哥哥。” “走……走……” 可走去哪里? 墨兰心知肚明,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哥哥不敢带我回家,不如,哥哥先在外面给我买一个宅子,小小的就行,我们先过渡一下。你可千万别拿家里的房子出来,那样我们很快就会被姨妈找到。”康家祖业基本被败光,康海峰为官平庸进项有限,全家都吃的王若与的嫁妆。盛纮经常拿这些事情当笑话讲给林噙霜听,所以墨兰清楚得很。 康晋眼前一亮,但马上暗淡下来,有点羞赧:“我……我现在带的钱不够买个宅子。”其实是他已经把箱底都掏空,全部家当只剩铜钱半贯。 墨兰只知道康家花钱靠王若与,却并不知道王若与的嫁妆已经见底,笑说:“那没事呀,哥哥回家去拿,我先找个酒楼点好饭菜,等哥哥来了一起吃。”在她看来,康晋是王若与唯一的儿子,她肯定会给康晋足够的钱来用。 康晋:“那怎么行?留墨儿一人在外,我不放心。” 墨兰:“可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悬着吧?” 康晋:“要不……要不我先给墨儿找个旅店住下吧?买宅子什么的先不着急,总得先跟家里把话说明白。” 墨兰本想开局先捞一张房契入手,但看康晋神色,知道他为难,怕逼他太紧反而不妙,便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好好好,都听哥哥的。但只一点,旅店必须要选上乘的,那些街边小店我怕不干净。” “那是自然。离开码头不远就有一家旅店,叫悦来客栈,环境清幽,老板也很和善,我给你到那里开个厢房吧。” 墨兰皱眉:“什么悦来客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偏远的,墨儿害怕……墨儿还是去城里住沅月楼吧。” 沅月楼是汴京豪门的产业,楼内奢华无边,据说一应织物全部由蚕丝制成,器皿皆为金银打造,但是费用也很惊人,一般都是商贾大家或者王公贵族才住得起。 康晋额头沁出薄汗,说:“沅月楼在城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人认出你来怎么办?”男子汉的骄傲不允许他告诉墨兰自己已经囊袋空空。 墨兰:“墨儿带着面纱,进店后必定再不出房门,没人能认出我的。” 康晋:“我还是觉得太危险,墨儿,为了我们能长久在一起,你就委屈一下吧!住悦来客栈,我给你开最大的套间,不比沅月楼差的。” 康晋都这么说了,墨兰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下:“那好吧,墨儿为了晋哥哥,什么苦都愿意吃。”心里却想着日后一定要康晋还回来,无论如何要去沅月楼奢侈一把。 康晋如释重负,迅速带着墨兰入住悦来客栈,等安顿好,康晋对墨兰说:“表妹,你现在这里等我,我回去禀告父亲,请他帮我。虽然母亲不同意我们俩的婚事,但是父亲是支持的,他还去盛姨父面前提过亲,可惜盛姨父不允。现在,他恐怕是唯一会帮我们的人了。” 墨兰点点头:“表哥快去快回!” 两人又抱了一阵,康晋火急火燎地赶回康家。 此时,康王氏不在,康海峰正在宠妾的屋里打盹。 康晋站在屋外直等到康海峰醒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喊我?”康海峰开门,看见杵在门口的儿子,问。 “儿子怕打扰父亲休息。”康晋骨子里是个老实头,不太说得出天花乱坠的话哄人开心,这句已经是他能发挥的极限了。 康海峰满意颔首:“我儿最是孝顺。” 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走在康家的连廊里,往正厅去,康海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康晋支支吾吾开口无能,只得说:“父亲,去您书房说吧?” 二人又拐向书房。 等门关起,康海峰道:“说吧,什么事?” 康晋怕得要死,不知如何开口,只说:“父亲……父亲饿吗?儿子给您取点点心?” 康海峰皱眉:“你闯祸了?” “没……没有!” “呵呵,每次你闯祸了又不敢坦白,就是这么顾左右而言他,为父岂会不知?” 康晋惭愧地低下头。 “是怕你母亲知道吧?”康海峰猜测。 康晋弱弱地嗯了一声。 康海峰了然,王若与是这个家里的阎王,别说康晋,他自己这个做丈夫的都怕。 他拍拍康晋的肩膀,缓声道:“说吧,能替你遮掩的我会尽力的。” “儿子愧对父亲。” “哎,没能帮你娶到墨兰,为父也挺遗憾,能为你做的我自然会尽力,算是补偿你吧。” 康晋更惭愧了。 康海峰看他始终不肯说,终于不耐烦了,道:“到底是闯了多大祸?” 康晋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我把墨兰带回来了。” 康海峰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什么?” “我把墨兰带回来了。” “她不是去宥阳了吗?你上哪里带人回来?” “我……我担心她,便租了船去追她,想再和她说两句话。结果,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我就……” “你就带她私奔了?!!!” “不!不是私奔!我们回汴京来了,不是去其他地方,不算私奔!” 嘭的一声巨响,砚台砸碎在康晋脚边。康海峰满手是墨,眼神狰狞地吼道:“你个蠢货!” 康晋吓得跪倒,撑着地面的膝盖和手掌立时被碎片扎破。 “你个蠢货!!!你知道私奔是多大的罪吗?你以后都不能科考了知道吗?” “父亲!我和墨儿两情相悦,求父亲开恩,帮帮我们吧!” “什么两情相悦?我看你就是色令智昏!”康海峰操起桌上的镇纸,当做戒尺狠狠抽打在康晋背上,“你色令智昏!!!那是你的前途,那是你的前途!!!” 第172章 传书【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康晋一声不吭,任由康海峰狂抽。 等终于打不动了,康海峰喘着粗气道:“还想要我帮忙,我怎么帮?这么大的罪,你叫我怎么帮?” “只要……只要盛家不去告官,那就没人会追究,我们也就不算私奔了呀!”康晋终于开口。 “我那天不是跟你说得很明白了吗?你盛姨父已经决定要把墨兰嫁给宥阳那户人家,那是他们盛家日后要提携的人户,他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呀!再说,几天前他就已经闭门谢客,满汴京谁不知道长枫替父送嫁,你现在……”说到这里,康海峰突然顿住,“对啊,长枫呢?你怎么从长枫手里把人带出来的?” “长枫表弟一上船就喝醉了。” “那就算他醉了,船上总有其他人吧,盛家的下人呢?” “盛家只派去三个女使,两个还是新买的,什么都不懂,欺负墨兰柔弱,墨兰还没睡下她们就先喝醉了。” “都喝醉了?”康海峰睁大眼睛,“所有盛家人都喝醉,就她盛墨兰一个人醒着?你还说不是你们提前密谋的!?” “不不,真的不是!墨儿在盛家备受欺压,那些人都不把她看在眼里,这才一个个的喝醉了。我和墨儿只是凑巧,这是天意啊父亲!” “放屁!”康海峰知道盛家过往的许多事情,“盛墨兰是盛纮宠妾所出,一个庶女养的比嫡女还尊贵,就你这个蠢货能信她被盛家人欺压。” “父亲!!!儿子亲眼所见,盛家女使公然顶撞墨兰,仗着长枫撑腰一点都不把她这个主人家放在眼里。父亲听闻的多半都是以讹传讹!” “你个蠢货!那是他盛纮做给海家看的!!!”康海峰简直要吐火,“来人,来人啊!把这个蠢货带下去,关起来,从今天开始不许他出门!” 门哐叽一声响,两个瘦弱的小厮进来把康晋拖走。 “父亲!父亲不要啊!墨儿还在等我!不要啊父亲!” 康海峰又气又怕,他叫来康晋的贴身小厮,详细询问昨夜的整个过程,在得知确实不是康晋事先安排的,才略微松口气,但紧跟着又犯愁:按照时间推算,现在长枫应该已经知道墨兰失踪,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夜里消息就会送到盛家。 到时,盛家若知道是康晋带走了墨兰,找上门来,会闹成什么样,康海峰简直不敢想。 他抓破了头皮也找不到破局之法,最后决定装聋作哑——装作完全不知此事。 他给了小厮两张银票,要他立刻去码头找到昨夜划船的船夫,务必不让再提昨夜之事,并威胁他们如果露馅就会被当做帮凶一起下狱。 至于盛家船上的人,那他真是没办法了,只能祈祷对方明白自己是帮凶、会坐罪,别对外乱说。 处理完这些,康海峰最大的麻烦回家了。 王若与听说昨夜康晋一夜未归,今天天不亮就出门去找人,找到现在也没看见个人影,一回家就直奔康海峰书房。 “儿子一晚上没回来,你也不说出去找找,就知道躲在那个贱人的屋里快活,天下怎么有你这么当爹的。”王若与一进门就指着康海峰的脑门骂。 “急什么急什么?儿子早就已经回来,现在被我关在屋里呢。” “你关他作甚?!” 康海峰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王若与。 她看他一脸便秘模样,不悦道:“说话啊!” 康海峰实在不知怎么说,便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做什么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王若与满心狐疑正要出门,又被康海峰叫住。 “哎,还是我与你说吧。”他怕王若与一怒之下直接把墨兰杀了。 等康海峰把整件事情说完,王若与呆愣半晌,接着大吼道:“我去杀了那个贱人!!!” “你消停着些吧,还嫌咱家事不够多吗?” “分明就是墨兰勾引晋儿,否则这孩子那么小的胆,怎么做得出这种事?!”王若与虽对自己认知不清,对亲生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康海峰难得和她意见一致:“谁说不是呢?那个贱人做下如此大局,只有晋儿还傻傻把她当成弱稚女流。现在想来,我真是庆幸盛家没把她嫁过来,那简直是个毒瘤、是个祸害!只是眼前事情已经做下了,如果墨兰死了,盛家必会彻查到底,那么我们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晋儿,届时傻子都能猜到是我们家所为的呀!” “那难道就让那个贱人就这么祸害我儿子吗?” “我们眼下要做的是尽量平息风声,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是晋儿干的。外头如果有人问起,我们就说晋儿这些天受伤了一直在家养着,从没出过门。” 王若与思索片刻,说:“好,就这么办。我让人去码头等着,务必拦下盛家回来报信的人,只要多给些银两,总能封住他们的嘴。对了,还得给晋儿身上缠点纱布,把伤势做得像些。”抛开跋扈的性情不谈,她其实是有些头脑在身上的。 至少比王若弗多。 康海峰斟酌地道:“晋儿已经受伤……”接着老实交代了刚才怒急砸砚的事情。 王若与听完,差点把书房砸了。 一盏茶后,王若与骂骂咧咧地离开书房,直奔康晋院子而去。 康海峰的脸上多出一片紫红。 …… 王若与让贴身的祁妈妈把两个儿子都派去码头,日夜不休地守着,等待从江上回来的盛家人。 她本来还想把墨兰拿到手里折磨,但是康晋死活不说出墨兰的所在,她又想去逼问康晋的小厮,还是祁妈妈提醒她:“眼下少爷的名声最要紧,等拿住了盛家报信的人,少爷的事情就不会外泄,罪名都落到墨兰姑娘一人身上,到时她除了我们便没有其他依靠,自然会乖乖地落进夫人手里。” “可捏在手里不是更稳妥?万一小贱人到处去说是我儿子拐的她呢?” “她自己一个人好端端地活着,来去自由,有谁胁迫了?有谁拐骗了?而且,她一个闺阁在室女,是怎么从汴梁江上回到的京城,她说得清吗?呵呵,夫人放心吧,她不敢说什么的。” “那万一要是她回到盛家了呢?到时我还怎么替我儿子报仇?” “她能对家里撒谎,可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有了她的把柄,日后不是更好拿捏?” 王若与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卡,问道:“你的意思是?” 祁妈妈:“夫人,您别忘了,她可是盛大人最为宠爱的女儿,虽说这些时日以来盛大人冷落她们林栖阁,可盛大人能忍多久?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三姑娘是什么货色,盛大人怎么可能放着美貌的林小娘不下嘴,天天去捧三姑娘的臭脚?” 王若与噗嗤一笑,道:“是是,是这样的。我那个三妹妹痴傻愚鲁,姿容平庸,之前被盛纮冷落了多少年?怎么,他盛纮突然就想开了要和我妹妹举案齐眉?我呸!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做戏给海家人看的,只有我那个傻妹妹一心以为浪子回头呢,呵呵。” “是啊,所以说,墨兰姑娘能落在我们手里固然是好,可若是回了盛家,日后更能任由我们拿捏,到时盛家里头被瞒住的那些龌龊事我们不都能知道了?” “这样一来,盛纮和盛长柏就被我牢牢地捏在手里!除非他们从此不要名声,否则,永远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王若与激动地拉住祁妈妈的手,“这么多年,就只有你对我是最忠心的!幸亏你在我身边,否则,我真要被这些盛家和康家的人生吞了。” 祁妈妈不无动情地说:“大姑娘放心,老婆子我永远守着您,刀山火海我替您去,您只管稳坐高堂,等着少爷给您挣回诰命!” …… 第173章 飞鸽【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连续月票支持!】 祁妈妈的两个儿子在码头等了两天都没等来盛家的人,远在宥阳的石头却先收到漕帮送来的飞鸽传书: “汴梁江上烧毁一船,死两男三女,貌毁难辨,然江中遗物书有‘盛’字。” 石头一惊,赶忙去找明兰。 此时京城急递铺的小哥还在路上,明兰还不知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读完这条传书,她皱眉思索:“如果是我家,谁会这个时候乘船出行?” 小桃:“莫不是主君亲自来接老太太回去?” 明兰斜眼看她:“我爹会为了祖母撇下朝堂?” 小桃吐吐舌头:“当我没说。” 明兰:“父亲和哥哥在朝为官,此时正值风云变幻之际,他们都不会离开京城。母亲要管家,嫂嫂要养胎,她们俩也不会出来。崔妈妈和翠微丹橘都受过祖母的令,必须守好院子,所以她们更不会离开。” 小桃:“那就只有林栖阁的人了。” 明兰:“可林栖阁的人为什么要乘船?林小娘的母家已经散了,她在外头没有亲戚。” 小桃:“会不会是出来游玩的?” 明兰:“现在世道这么乱,父亲怎么可能放她们出来游玩?必定得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 小桃:“只是南边乱呀,京城里肯定不会的吧?” 明兰知道,眼下时节,邕王必定已露出爪牙,京城虽无贼寇,权争却更乱人心。她相信,若不是还要每天上朝,盛纮估计会用木板把盛家门焊死,好叫全家人都别出门惹祸。 她用理智告诉自己也许这个“盛”和自己家并无关,可下意识地,她的手指已经快把纸条揉碎。 祖母的诰命还未到手,此时盛家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石头:“要不我让汴京码头的人帮忙打听打听?” 明兰:“好,你这就传书,务必查明实情。” 小桃看着石头远去的背影,啧啧两声:“还是我们家姑娘聪明,居然知道养鸽子能送信!” 明兰:“这方法前朝便已有之,只是费钱又麻烦,懂得驯鸽之法的人更是难找,故而许多人不知道。” 小桃:“那姑娘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 明兰总不好说是上辈子认识的吧?只好道:“顾廷烨认识他们。” 上一世,驯鸽被当做一种新奇玩意呈送到皇后宴席上,明兰这才有机会认识这几位养鸽的手艺人,后来澄园就一直养着这些人和鸽子,用以快速收集各路情报。 她怕小桃还要问,继续往下说:“而且,如果没有漕帮的兄弟们帮忙,我们的鸽子也飞不到这么远。” 小桃:“用姑娘的话说,这叫守望相助!石头说以前他的哥哥嫂嫂活得艰难,搬搬扛扛讨生活,结成帮派也只是勉强能把欠账要回来。如今他们有了姑娘的扶持,买到了好些厉害的家伙事,帮派也有了气派的门面,石头说他哥哥如今可威风了,都是托了咱们姑娘的福。” 明兰笑道:“哪里是我,那都是顾廷烨出的钱。” 小桃:“还不是因为铺子交到了姑娘手里?自从做起粮食生意,这小半年赚了少说也有上万两,当铺放不下这么多粮食,又盘下了对面的饭馆一起做,再加上其他地方铺开做的粮食生意,啧啧,我都不敢想!这么多钱,养漕帮和养鸽子简直错错有余。”她越说越高兴,不自觉提高嗓门。 明兰瞪她,道:“小声点,你要嘚瑟给所有人知道么?” 小桃嘿嘿笑着闭嘴。 明兰:“做粮食生意也不光是为了钱。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做生意的都怕去那了就有来无回,没人愿意运粮过去,粮食供应不足,老百姓必然受苦,要么高价买粮,要么干脆买不到粮。多亏漕帮的兄弟肯去冒险,否则,战事覆盖到的那几个州县,百姓都该吃不上饭了。” 小桃不知道原来粮食生意还关系到国计民生,睁大眼睛:“那真是功德无量!” 明兰:“是啊,所以我们应该扶持漕帮的兄弟们,他们是义士。说什么我们养他们,其实是他们帮了老百姓,帮了朝廷,那他们多赚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小桃疯狂点头:“我以后再不说养漕帮的话了!我以后见到石头都叫他英雄!” 明兰意味深长地问:“石头又不是漕帮的,你干嘛叫他英雄?” 小桃:“他小时候是在漕帮长大的,算……算半个英雄~!” 明兰:“哦?你怎么连石头小时候的事情都知道?” 小桃:“他自己说的呀。” 明兰:“他凭白无故为啥跟你说这些?” 小桃呆呆地:“他……他就说了呀,他说我就听呗。” 明兰:“那他怎么不去跟狼牙说,不来跟我说?” “他肯定不敢跟姑娘叨叨这些啊,至于狼牙姐姐,”小桃噗嗤一声笑出来,“石头以前天天想着怎么打败狼牙铁刃两个姐姐,回回都被虐得直翻白眼,现在已经不敢往姐姐们跟前凑了,见到就躲,哪里还能唠闲嗑儿。” 明兰的眉头终于松开一点。原本她还担心,狼牙和石头一起出了那么多次任务,会不会打断小桃和石头在上一世的姻缘。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石头眼里只有小桃,只是小桃这小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 石头一出盛宅就直奔当铺,写好询问的书信后塞在一个小竹筒里。当铺里的一个伙计拿着竹筒去往对面的饭馆,把小竹筒交给了掌柜的。不一会儿,饭馆里一个跑堂带着食盒奔向位于千金阁隔壁的大宅。又过一柱香,一只鸽子从大宅后院飞出。 “这家人真闲,养那么多鸽子也不吃,要飞便飞,比我们还自在。” “人家有钱啊,那么大的宅子都住得起,养几只鸽子放着玩儿怎么了。” “哎,想当他们家的鸽子。” 路人七嘴八舌,鸽子翱翔天际。它沿着运河乘南风北上,飞得极快,途中几次落地吃饭饮水,都是在漕帮的驯鸽所,各所的驯鸽师看见鸽子腿上的竹筒底写着小小一个“八”,就知道这只鸽子要去的是运河沿线第八处落脚点——也就是汴京,于是,驯鸽师好好款待了这只鸽子一顿饭,然后看着它继续启程。 三天时间,宥阳飞鸽终于抵达汴京码头,落在一处前店后院的所在。 这个院子是漕帮在几个月前刚盘下的,前头的门面专供漕帮帮众歇脚,提供清茶和简单的饭食。后院是漕帮在京城的办事处,供着关二爷,漕帮内部和对外的恩怨都会在关二爷面前化解,谁都不敢阳奉阴违。 鸽子们也养在后院。 宥阳飞鸽扑朔朔落在后院墙上,被驯鸽师敏锐捕捉,师傅拿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把鸽子塞进笼子里,自己带着小竹筒快速来找管事的。 管事人打开竹筒,见其上书写:“近期汴京朝奉盛府可有人离港?” 管事的立刻派人出去收集消息,半日功夫,消息便打探得清清楚楚。管事人提笔写下:“二月二十四,盛三子携四女出。二十五,盛四与康三子同回,盛三未归。”盛家船在江上出事的消息是直接递到宥阳的,这位管事还不知盛三子再也回不来了…… 第174章 名录【感谢金主霸霸「卷毛狒狒0401」月票支持!】 四天后,汴京的飞鸽和快马同时赶到,明兰先后收到五封信。 她把齐家送来的信封放到一边,先打开盛家送来的信。 盛纮给墨兰定下宥阳婚事、康家母子大闹清茶会、墨兰捅破明兰和顾廷烨……明兰越看越心惊,等再看到漕帮八处发来的传书,明兰顿时头皮发麻——长枫恐怕真的没了。 她很快就拼凑出事情全貌,不无心痛地看向屋内的小桃和狼牙:“四姐姐居然狠心至此,连自己嫡亲哥哥都敢杀。”她虽然对林栖阁的兄妹都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长枫也帮过她,现在就这么没了,心里实在空落落的。 狼牙打打杀杀习惯,听到这个没什么表情,小桃很震惊:“汴梁江上死的是三哥儿?” 明兰:“恐怕是的。我虽然不知道四姐姐是怎么做到的,但明显是她和康表哥私奔,杀船上人灭口,否则,单凭官府的力量,不管是她私奔还是三哥哥的死讯,几天前就该传到汴京码头去了,八处的管事不会在信里漏掉这么大的消息。” 狼牙看小桃一脸懵,给她解释:“死者烧毁容颜,官府要认定其身份,必得有人证和物证相佐。虽然物证上有‘盛’字,可天下姓盛的不独汴梁城里的盛朝奉家,官府的人哪里知道死的是哪个‘盛’?只要官府不送消息回去,那盛家人要等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出事,这么长时间,足够盛四姑娘生米煮成熟饭了。” 小桃这下子终于听明白,她猛吞一口唾沫,眉毛都快挤进头皮,摇头惊呼:“好狠啊!” 狼牙对明兰说:“可我觉得她没做干净。死者为二男三女,这么点人怎么可能驱使得了一艘远航船?必定还有其他人活着。” 明兰:“但那些人藏起来了,没去报官。” 狼牙:“怕担上人命官司。” 明兰:“去市舶司一查,那天盛家租的哪条船、雇的哪些人全都有名录,他们根本逃不掉。” 狼牙:“根源还是在于官府无法认定是哪个‘盛’,所以无从查起。” 明兰:“没人去推,无头的人命案官府自然不愿费力。这事我们做不了,必须得是父亲或者二哥哥才能办得。” 狼牙:“那就得尽快把消息传回去。” “那就借用顾廷烨的名义,就说石头兄长发现的,去询问盛家看是不是他们的人。”明兰想了想,继续道,“先用飞鸽去往八处,再让八处派马送信去盛家。” 三天后,消息终于送入盛纮手里,他捏着小小纸条看了七八遍,又把送信的人叫进来反复盘问,始终不愿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长枫被烧死在江上,这怎么可能? 他在厅堂枯坐到掌灯,终于等回来长柏,立刻把书信递给儿子看。 “你说这可能吗?是不是看着像有人在给咱们家下套?还是,你和顾廷烨闹翻了,他来报复你?”盛纮似是提问长柏、似是安慰自己。 长柏看完书信愣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道:“我立刻去找市舶司的吴大人。” 盛纮拉住他:“这……这是假的吧?不可能是真的。我们这么晚拿着个假消息去找吴大人,得罪人了可如何是好。” 长柏:“父亲!!!三弟的性命最重要,吴大人深明大义,绝不会因此事见怪于我们!” 可是一旦查下去,万一是真的,那消息就传出去了。 盛纮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不……也许,也许是其他家的,只是与我们同姓。”仿佛只要消息未经确认,长枫就还活着。 “父亲!消息真假只有去查过才能确定。”长柏非常理性。 “那万一是有人给我们家做的局呢?也许有人看我们父子二人同朝为官、嫉妒我们,用这么个消息来糊弄我们,戏耍我们……”盛纮双眼赤红。 “然后呢?戏耍完有何意义?如今我们父子手中并未握着兵政实权,就算给我们做局,对方能得到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羞辱我,那就算是个局我也要去,三弟的性命可比面子重要!” 长柏说完直接转身出门。 市舶司的主官看不上盛纮,但知道长柏是海家的女婿,一听说有求于自己,立马点着灯回到市舶司衙门。他深谙为官之道,信奉“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箴言,压根不问长柏为什么半夜上门,在近期的文档中迅速翻到二十四日出发的盛家船名录。令长柏震惊的是,吴大人居然还帮他找到另外一条记录——墨兰二月二十五回来了,同船的还有康晋! 长柏立刻派贴身的汗牛把名录送去事发地官府,自己则调转马头去往秘书丞康府。 墨兰回京却未回盛家,人能在哪? 这么多天不回家,她想干什么? 春雨绵绵,不知不觉浇透了长柏,他抬袖擦脸,也不知擦的是雨是泪? 他虽然厌极林小娘,但是对两个弟弟妹妹还是抱有善意的。他作为家中嫡长子,担负着家族前途,可若兄弟姐妹都能出人头地,那于盛家一族才是真正的兴盛。 他一向都是想要拉扯长枫的。 胡思乱想间,长柏终于到达康府。此时已是二更天,他砰砰的砸门响彻雨夜,终于砸来一个老朽门房:“主君主母已经都睡下啦,盛二哥明日再来吧!” “康晋表弟呢?”长柏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股杀意。 “公子半月前受了伤,一直在房里养着,不便见客呢。”门房不知内情,把主君主母的吩咐原封不动地搬给长柏。 “受伤?”长柏冷笑,晃了晃手里的纸,“那为何市舶司的名录上有他?二十四日出港、二十五日入港,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你们康家在隐瞒什么?” 门房看他神色,担心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事,忙笑说:“盛二哥莫急,您先在廊下稍待,小的这就去禀告主君。”接着重新关上大门。 一个时辰,门房始终没有回来,长柏再砸门也无人应答。 他知道康家这是打算缩头不认了,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康晋带着墨兰私奔回京! 三更时分,浑身淋透的长柏终于回到家中,看见眼底乌青的盛纮,长柏万分艰难地说:“父亲,墨兰此刻恐怕已经在康府。康家人闭门不见,我无法当面核实,但是市舶司的入港名录里,白纸黑字地写着她和康表弟的名字。” 盛纮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他们……他们……” 长柏几步上前扶住老爹,道:“二十五日,他二人一起回京。但同行人里,没有三弟。” 盛纮“啊!”地一声大叫,晕了过去。 第175章 对峙(一)【感谢尾号「877」的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第二日,盛纮没有告假,早早地叫了长柏一起进宫。 他不能做出家中有事的模样,否则,这件丑闻很快就会传开。 下朝后,盛纮劝走长柏,要他快回礼部干活,自己乘着马车来到了康家门口。 这次是个健硕的中年门房来应门。 “盛大人,我们家中有急事,主君主母正忙着,不便见客,您还是请回吧。”中年人眼神冷厉。 东荣站在盛纮前面,手里拎着根粗壮木棍,淡淡道:“告诉康大人,如果他不开门,小人就亲自帮他开。” 康家门房:“大胆!你们盛家不怕吃官司么?” 东荣:“跟盛家有什么关系?是小人跟康大人有私怨,要吃官司也是小人去。” 康家门房知道盛家这回动真格的了。 他想马上关门,东荣却用棍子一把卡住大门,力气之大,康家门房根本扛不过。 他大喊着家里人一起过来帮忙,盛纮半张脸露在门缝:“告诉康海峰,如果他不想在开封府里和我对峙,最好现在就放我进去。” 康家门房让其他人抵住门,自己跑进厅里和当家人禀报。 康海峰和王若与都在,他们昨夜就知道长柏来砸门了,一宿没睡。两人吵了一个早上都没吵出一个章程,盛纮已经杀上门。 “他……他不敢报官的,他如果报官,他女儿私奔的丑闻就满城皆知了,那他们盛家的女眷都得去死!”王若与强装镇定。 “可我们儿子的前程也完了啊,他就是在用这个和咱们拼狠啊。”康海峰看得清楚形势,但思考不出对策。 “那就见!大不了……大不了就把他女儿娶了。”王若与此时再顾不得什么嫡庶,只想尽快帮宝贝儿子把罪责免去。 康海峰听王若与这么说,却着急:“不行!盛墨兰就是个祸害,晋儿绝对不能娶这样的女子!” “你管她祸害不祸害啊,先把这事掩盖下去才要紧!”王若与叉着腰唾沫横飞,“待那贱人进了门,我一定会让她后悔所做的这一切!” 康海峰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娶个悍妇也不是全无好处。 他深呼吸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对门房道:“放他进来。” 盛纮进到厅堂,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康晋,问:“我那个能干的外甥呢?” 王若与:“盛纮,有什么事跟我们夫妇说,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盛纮:“呵呵,欺负孩子?你儿子犯下滔天大罪,你居然说我欺负他?” 王若与:“我儿子已经在家养伤大半个月,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犯罪?” 盛纮:“市舶司的档案里明明白白写着他何时出港、何时入港,你还跟我狡辩!” 王若与知道瞒不过了,转而泼起脏水:“是你女儿勾引的我儿子!要说大罪,你女儿才是祸首。” 盛纮:“我女儿好端端地在船上,要不是你儿子追去把她拐回来,现在都该快到淮阴了,究竟是谁勾引的谁?” 王若与:“好端端?你女儿一上船就把所有盛家人灌醉,她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没谱吗?” 盛纮:“你们连这等细节都一清二楚,还说不是你儿子干的?” 王若与:“我那个傻儿子不过是想着念着表弟表妹,追出去看一眼,你女儿不知廉耻硬要跟他走,关我们什么事?” 盛纮:“你不要避重就轻,你儿子拐走我女儿不说,还放火烧船!我告诉你们,但凡我儿子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王若与夫妇具是一愣:“什么放火?” “还跟我装?你儿子放火烧船,死了两男三女,活生生五条人命啊,你们以为装就能装过去?” 一直缩在旁边不吭声的康海峰终于开口:“盛老弟,我家真的不知道什么着火死人啊!” “别跟我称兄道弟!这么多年,我对你家如何,你康海峰心里应该清楚得很。你不知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放你儿子去害我一双儿女,你们夫妇的良心是都被狗吃了吗!” 康海峰夫妇四目相对:“从未听晋儿说过还有着火一事啊。” 康海峰想着人命关天,让下人去把康晋叫来。 康晋一见到盛纮就扑通跪地:“姨父,我与墨儿是两情相悦,求姨父开恩,成全我们吧!” 盛纮:“你为何要放火烧我儿子?” 康晋猛地抬头:“我……我没有!” 盛纮:“还敢狡辩?” 康晋:“真的没有!我发誓!我和墨儿离开时一片漆黑,我们还在江面上看了好久,并未见着盛家船着火啊!” 盛纮:“还装?我都已经收到消息了,船上烧死两男三女,其他人不见踪影,昨夜就已经从市舶司调到人名单,不仅我家船上的人、还有你家船上的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通通都能找到,你可别等证据确凿时再来跟我坦白,到时候我定叫你牢底坐穿!” 康晋听得目瞪口呆,他膝行两步,举着三指道:“我对天发誓,若我看见盛家船起火却未相救,就叫我天打五雷轰、永远考不上科举!” 盛纮:“你还想考科举?你带我女儿私奔了还想考科举?” 康晋:“姨父,私奔一事是我不对,但是放火烧船绝对没有。” 王若与:“盛纮,我儿子都发这么毒的誓了你还想怎么样?我看就是你盛家人吃醉了酒,打翻船上油灯之类的,才着火的吧!” “呵呵,好,你们既然还嘴硬,那失火一事我就暂且等官府结果,我只问你,”他指着康晋,“我女儿在哪?” 康晋抬头看他:“姨父……求您了,成全我和墨儿吧!” “我问你人在哪?!”盛纮咆哮道。 康晋害怕万一墨兰被盛家领回去,从此二人再无相见之日,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只是重复:“求姨父成全!” 王若与:“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你把墨兰领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说我们两家定好亲了吧,省得回头还糟污了我儿子的名声。” 盛纮:“现在知道要名声了?早干嘛去了?” 康海峰看王若与又要犯老毛病,忙插嘴道:“盛大人,我实在惭愧,教出这种儿子,干出这种事情。我愧对你,也愧对我康家祖宗。只是事到如今,我们何不就顺水推舟,把婚事做成,这样可保两家颜面啊。” 他知道盛纮最在乎的就是颜面。从前盛纮能答应帮他们家遮掩这么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两家是连襟,若康家丢脸,他们盛家也不好看。康海峰几次都是用这个理由说服的盛纮,此时故技重施,果真让盛纮脸上的郁色凝成沉思。 谁知,盛纮想了会儿,摇头道:“我已经答应了宥阳那边,现在反悔,我怎么跟他们交代?还有汴京城的同僚,已经有多少人知道我四女嫁宥阳,若突然改口和你家结亲,别人会怎么想?” 王若与:“订亲反悔的多了去了,成亲的都还有和离的呢,谁家嫁女不左右衡量?汴京城不独你一家如此,也没见谁家女儿悔婚之后就不再嫁的。” “丢的不是你康家的脸面,你自然说得轻巧!”盛纮朝她投去嫌恶的神色,毫不遮掩。 王家嫡长女的尊严被冒犯到了,她突然大骂:“你爱嫁不嫁!反正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别说墨兰,你家里哪个兰都没人敢要了,就是嫁出去的华兰也要被袁家退婚,你就犟吧!” 盛纮:“无耻之尤!要不是你儿子做出这等下作事,我家能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王若与:“是,没错,我儿子做了。可你别忘了,是你女儿自己把盛家人灌醉的,如果当时到的不是我儿子,你女儿指不定就跟哪个船夫私奔了呢。” 盛纮:“明明是他二人事先谋划好的私奔,你怎可把脏水泼我女儿一人头上?” 王若与转向康晋,问:“你老实说,是你和墨兰提前策划好的私奔吗?” 康晋吞了口唾沫摇摇头。 王若与哈哈大笑:“看见没,盛纮。你这个当爹的对你的女儿是一无所知啊!” 盛纮:“一派胡言!墨兰那么娇柔的孩子,怎么懂得这些?康晋,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女儿,如今怎么倒把祸事全栽我女儿头上?” 康晋狠狠磕了个头,说:“姨父,小子确实想娶墨儿,可这次私奔真的是偶然,我真的没有事先和墨儿商量过。” 第176章 对峙(二)【感谢金霸「徜徉在novel的海洋」月票支持!】 康晋老老实实地把前因后果告知盛纮,与日前和康氏夫妇所说一般无二。 盛纮听完懵了,把脸怼到康晋眼前,确认道:“你说,你登船时,我们盛家人就都醉了?” 康晋点头。 “只有墨兰一个醒着?” 康晋再点头。 盛纮触电般直起身,脑中闪过一句话: 【众人皆醉我独醒,多么显而易见的阴谋!】 康海峰读懂了盛纮的表情,小心翼翼道:“盛大人,我初次听闻时也和你一样反应,都觉得这是个局。你想想,自从我与你提亲被拒,你便闭门谢客,连朝中同僚都上不得你家,我这个傻儿子如何有办法绕过你得见墨兰?” 那阶段盛纮是派了葳蕤轩的人去守的林栖阁,他们是不可能放人进去和墨兰通信的。 盛纮喘着粗气跌坐在椅子上,康海峰命人端茶给他喝,王若与则站在一旁冷嘲热讽:“呵,我看,没准就是你女儿自己放的火!” 盛纮啪的一下拍翻茶盏:“不可能!她那么娇滴滴一个女子,怎么有胆去放火!” 王若与不顾康海峰的阻拦,继续阴阳怪气地说:“她本就存着心要逃跑,遇到我儿子算是意外之喜,拉我儿子私奔,却让跑船的给看了去。她怕东窗事发,自然要杀人灭口。”她自己坏事做尽,对这些犯罪心理分析透彻。 康晋争辩道:“不可能!墨儿下船后还一直望着盛家的船,说挂念长枫表弟呢,她怎么可能放火烧船?” 王若与弯腰去戳自己儿子的脑门:“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看火烧没烧起来?” 康晋噎了一下,想不到话来反对,只硬着头皮道:“不,不可能!” 王若与恨铁不成钢地推他一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那个贱人事先把船上的盛家人全部灌醉,就是存着心思要逃跑!你是被她灌了多少迷魂汤,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 盛纮大叫一声:“不可能!” 但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可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办法不往那个方向想。 那么,假设墨兰能有那个胆子逃婚,她必定要有个投奔的地方或者策应的人,否则,她孤身一个闺阁女子,背井离乡,纵使有银子傍身,在这乱世岂能立足? 谁能是她的策应呢……? ……盛纮突然瞳孔收缩! 他想到了一个人。 除了这个人,世间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会帮墨兰做这种事情。 但在和她对峙前,盛纮必须先抓到墨兰,把人抓回家里,免得后续再生事端。 可康晋这个王八蛋不肯交出墨兰…… 盛纮盯着康晋,突然缓和语气,说:“既然你对墨兰情根深种,那我便允了你们的婚事。” 康晋看不破盛纮突然转变态度的动机,果然高兴道:“谢谢姨父!谢谢姨父!我日后必定对墨儿千万倍的好,绝对不让墨儿受一点委屈!” 盛纮颔首:“你要把我女儿嫁你,总该让我先把她带回去。难不成我女儿要从你家嫁进你家?” 康晋:“是是是,姨父说得是!我这就去把她接回来。” 盛纮:“接回来?墨兰不在你们府上?” 康晋:“没有,我一下船就……” “慢着!”王若与看穿盛纮的企图,打断道,“既然你答应了这门婚事,那我们两家现在就先把婚书签了吧。等签了婚书,我们自然会把墨兰交给你。”她担心盛纮一旦接走墨兰,转头就去官府把康晋告了,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康晋身上。 一股邪火在盛纮肺腑间流转,他呵呵两声,道:“怎么,怕我转头把你儿子告了?” 王若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盛纮:“枫儿现在还生死未卜呢,我现在哪有心情跟你家签婚书?天底下没有这样当爹的。” 同为人父的康海峰道:“是是是,是我家考虑不周,那不然……” “不行!”王若与死死盯着盛纮,“要么签婚书,要么你别想领回墨兰。” 盛纮叹口气,说:“既然你们这么不相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墨兰在你们手里那我也省得操心了,我先去料理枫儿的事情,回头再来找你们要人。我的好姐夫,你们家可千万照看好墨儿,别让我回来见到她身上少了什么,”他看向康晋,“更别多了什么!” 言罢,拂袖而去。 盛纮刚上马车,东荣就在帘子外小声问:“主君,真的不找四姑娘了?” 盛纮:“派人盯着康晋。看他接下来都去了哪里,我就不信他能一直不去找墨兰。” 东荣:“主君英明。” …… 盛纮回到家,径直奔往林栖阁。 长枫不在,林栖阁重新回到林噙霜的掌中。 此时,她正坐在小榻上插花,心中挂念着墨兰的逃亡大计,手里的花剪得歪七扭八。 盛纮缓步走进房中,一震淡雅的花香扑鼻,眼前人比之前瘦削了许多,却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他看着这个宠爱多年的妾室,想着一会儿可能会从她嘴里得到的答案,心中五味杂陈。 林噙霜正想的出神,没留意有人进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好的花,被你剪成啥样了。” 林噙霜扭头,对上那张熟悉的脸,惊喜地叫了一声“纮郎”,款款行礼,“纮郎今日怎么有空来看霜儿?” 盛纮坐到她对面,扯了扯嘴角:“才几天不见,你清瘦了。” 林噙霜立刻堆起可怜兮兮的神情,道:“纮郎命人关霜儿的禁闭,霜儿伤心,茶不思饭不想,所以瘦了。” 盛纮:“哦?你茶不思饭不想,那刚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想的是什么?” “自然是纮郎呀!霜儿在想纮郎下朝了没,用饭了没,用得香不香,下人伺候得好不好。”林噙霜最擅长的就是说这些骗人的鬼话,盛纮从前也最吃这套。 但那是从前。 盛纮平静地看着她,问:“你就不担心枫儿和墨儿?” 林噙霜:“……自然也是担心的呀。可是他们有纮郎照看着,自然万事顺遂,我只要照看好纮郎便好。” 盛纮:“他们离开前,你不还一心想让墨儿嫁给康晋?还说我不替墨儿着想,怎么,突然想开了?” 林噙霜:“那天霜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霜儿给纮郎赔罪……”说完,盈盈跪地,正对在盛纮面前。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盛纮并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只好跪在地上继续说:“这些时日,霜儿静思己过,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纮郎要墨儿嫁给谁,那都是纮郎替墨儿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纮郎能看到霜儿看不到的、想到霜儿想不到的,只要我们母女听纮郎的话,自然是会有好日子的。” 盛纮叹口气:“墨儿要是也懂得这么想就好了。” 林噙霜一脸懵懂:“纮郎何出此言?” 盛纮:“我收到消息,墨儿逃了。” 第177章 对峙(三)【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连续月票支持!】 林噙霜受惊一般地呀了一声:“怎会如此?” 盛纮:“她不仅逃了,还跟康晋私奔了。” 林噙霜:“这这这……康少爷怎么能这样!” 盛纮斜眼看她:“你不知?” 林噙霜:“奴……奴婢不知呀!自从主君下令、命奴婢思过,奴婢一日不曾踏出过房门,如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 她虽然不知墨兰是和康金一起从船上逃走的,但墨兰回到京城的事她已经收到消息。 墨兰到达悦来客栈的第二天就叫人去给林噙霜送信。她破开兜里的五十两,给了悦来客栈的跑堂足足一贯,让去盛府的后院门前放风筝。 跑堂小哥拿着写有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的风筝放到盛府上空,被日日临窗远眺的林噙霜瞧见,她便知,女儿已经成功回到京城,现如今藏身于悦来客栈。 这是她们母女事先就商量好的通信对策。 这种方式不需要买通任何一个盛家人,也就不会有再被谁出卖的风险。 “好吧,看来,她是连你这个娘也不要了,”盛纮看林噙霜装傻充愣,靠坐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如此,那等我抓住这个无父无母、败坏门风的东西,我就打死她!” 他的最后三个字说得极重。 “不不,纮郎!”林噙霜娇躯一震,猛扑到盛纮膝上,“墨儿只是一时糊涂!!她是伤心害怕,害怕一个人嫁到宥阳、无依无靠,还是那么穷困潦倒的人家,怕婆家刻薄于她,她是害怕所以才逃的呀!” “放屁!我早就说过,宥阳那边有大哥哥在,那户人家也是我能掌控的,她嫁过去后大可抬头挺胸过日子,这是最适合她的姻缘!” “是是!可墨儿她不懂啊,她还年幼,她一心依恋的是自己的亲爹!纮郎……纮郎,我给你做妾二十余年,忍气吞声、遭人白眼,就看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你就饶了墨儿吧!” 说着,她跪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就算主君不念旧情,那也想一想枫哥儿的脸面吧!他如今洗心革面,读书用功,连这次去宥阳也带了两箱书在路上读,他这般上进,金榜题名指日可待,纮郎若打死他的亲妹,岂不是坏了你们之间的父子情分?” “父子情分?”盛纮看她,“原来你还知道我们有个儿子啊?” 林噙霜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直起身道:“当然,我与纮郎情深意切,生下枫儿和墨儿两个好孩子。求纮郎看在枫哥儿的份上,饶过他的亲妹妹吧!” “饶了她,”盛纮一手撑着桌子,把头埋在指间,几欲揉穿眉心,“然后呢?” 林噙霜顺势伏在盛纮膝头:“然后自然是推掉和宥阳那家人的婚事,再去康家提亲,尽快选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她身体前倾,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迎向盛纮,双眼微微睁大,一派懵懂模样。 “提亲?”盛纮低头,正对上林噙霜的脸,“你女儿做出如此丑事,你还要我帮她去提亲?” “那不然私奔这么大的事,要是传出去,咱们两家都丢脸啊!” “呵呵,是啊,可真是丢脸。不过,”盛纮迫近她,“你光想着给墨儿提亲,就不担心枫儿怎么样了?他们兄妹一同出发,如今墨儿逃回京城,枫儿却还在外边,他孤身在外又丢了妹妹,身上爽不爽利、安危与否……这些你都不想的吗?” 林噙霜一心着急订死墨兰婚事,道:“枫儿那么大个人了,身子骨可比我们好,再说,有云栽几个伺候着,他顶多就是醉一场、头疼个几日,再就是找不着妹妹心急些,可这些都是小事啊,主君不用担心他的!倒是墨儿,纮郎,墨儿既然与康少爷两情相悦,那我们做父母的不如就成人之美,对外只说我们最终定的是康家,这样……这样私奔的事就不会传出去啦!” 盛纮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枫儿醉酒的?” 林噙霜的笑在脸上僵住。 “连我还是去了康家才知晓的,”他一点点逼近林噙霜,“你一直被关在屋里,是怎么知道的?” 林噙霜慌张低头,“我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盛纮掐住林噙霜的脖子,迫使她抬脸朝着自己:“果真是你给墨儿出的主意,”他快把林噙霜的眼睛盯穿,“让她把一船人灌醉了逃跑的吗?” “纮……咳咳……纮郎……咳……”林噙霜整个脸憋得通红,双手胡乱挥舞着去撕盛纮的手指。 “那是你的亲女儿!!!你就那么糟践她吗?!!!”盛纮猛一甩手,林噙霜跌回地上,疯狂咳嗽。 等喘过气来后,林噙霜大叫:“我糟践她?” 她撑身从地上坐起,指着盛纮道,“纮郎你口口声声说要给她议亲,却给她选了那么一个科举无望还身有残缺的穷酸!墨儿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闺秀,除了是庶女之身,比之华兰错错有余,你不肯给她相看豪门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康家这么个不上不下的来提亲,纮郎居然还是不允,硬是把墨儿推去鸟不拉屎的宥阳!我糟践她?到底是谁糟践她!” 她第一次这么顶撞盛纮,浑身都在抖,可为了女儿能出头,她这回一定要博! 盛纮无语凝噎:“你是没明白自己女儿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她身上也有残缺了呀,汴京哪家豪门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过门?” “那不都是纮郎不肯给她遍请名医!”林噙霜突然站起来咆哮,“还有老太太!我都求到寿安堂了她仍然龟缩着不肯帮忙!墨儿走到如今这步,都是你们逼的!” “你住口!”盛纮大呵,“老太太那是顾着全家人的名声,不想让墨儿再出更多丑。墨儿自己追着梁晗进山才受的伤,你不但不去劝她,反而来责怪家里人的不是,这回还设计帮她逃婚,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是非黑白礼义廉耻?!” 林噙霜盯着盛纮,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愚蠢至极、无耻至极!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居然还在念着是非和廉耻。 明明是他把自己女儿逼上这条路的,居然还能义正言辞地把所有错推到别人身上。 明知女儿有伤难嫁,当初为什么他不能好好替她治伤、再好好替她选个高高的门第嫁了呢? 往日种种如鲠在喉,二十多年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喷薄而出,林噙霜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纮郎现在嫌我不知羞耻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状似癫狂。 “当初我清白之躯,与你暗中苟且、白日宣淫,你何尝想过自己不知羞耻?现在我只不过一心为着女儿着想,你倒嫌我不知羞耻?哈哈哈哈,在你这样的读书人眼里,到底什么才是羞耻!” 第178章 对峙(四)【感谢金主「哈灰达斯」月票支持!】 林噙霜说完回过头去不再看盛纮,激怒与潜意识里的恐惧让她抖如筛糠。 “霜儿……”盛纮惊呆了,他这么多年笃信的深情居然被林噙霜说得这般淫秽,“……你原是这么想的?” 林噙霜没看他,硬撑着胆子道:“纮郎要我怎么想?” “你说你害怕抄家,每回听了我都心疼,我心疼你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现在怎么竟然这样说?”盛纮上前拽住林噙霜的胳膊,把她掰过来,急切求证,“假如当初,我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秀才,你还会这样说吗?” “会,”林噙霜脸上堆出笑来,“只要纮郎想听的,霜儿都会说给纮郎听。” 也即是说,她的所言所语并非出自真心,只是说他想听的、做他想做的。 所有的柔情、所有的顺从,不过是为了博得他的欢心,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她冰冷的眼神刺痛盛纮的心,让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都染上虚伪的霜。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原是被林噙霜当成傻子摆弄的蠢货。 原来只有自己把那些海誓山盟当成真情实意,只有自己在付出真心! 这个女人根本是把自己当成了踏脚石……她的真心根本就是装的…… 她根本没有心! 盛纮羞愤难当,手指深深掐入林噙霜的双臂:“我把你放在心头二十多年,对你百般回护、千般纵容,让你和你的孩子过得比大娘子他们母女都要尊贵,我捧着一颗真心对你,可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啊!!!”他怒吼着把林噙霜推倒在榻上。 林噙霜就势仰躺,哈哈大笑:“纮郎的心可真大!哈哈哈!墨儿的事都已经这么大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同我掰扯前尘往事?哈哈哈哈!” 她撑身坐起,一脸狠戾:“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哪怕是为了如兰明兰这两个丫头的名声,与其在这里同我扯这些废话,不如快去提亲吧!” 闻言,盛纮猛退几步,指着林噙霜颤抖道:“要挟我……你居然要挟我!” 他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秉性娇柔的林噙霜。 “我没有要挟你!我这都是为了盛家!与其和那种穷酸破落户结亲,不如和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康海峰虽然不行,但好歹还有个康老太爷撑着,只要王家和海家再使把劲,那康晋就也能有个好前程,如此一来,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如若不然,外头的人迟早会知道墨儿和康晋的私情,到时候,你的如兰和明兰便再嫁也不出去,别说是穷酸秀才,就算是山村野夫也未必肯娶这种人家的女儿!盛家丢人了,长柏就丢人了,那他的大娘子海氏还有脸?呵呵!” 林噙霜越说思路越清,豁地站起身:“我要你们王家、盛家、海氏、还有老太太家,通通去给我想办法!如果墨兰这事办不成,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贱人!”盛纮几步上前将她扇倒在地,“你就没有想过枫儿吗?他也是你的亲骨肉!” 林噙霜啐出一小口血沫:“盛长枫吃里扒外,为了讨葳蕤轩的欢心,狠心把我们母女困死在林栖阁,如今他不过是为了妹妹的前程背上个醉酒误事的骂名,这是他应该付出的!” “醉酒误事?”盛纮泪流满面,“天爷呀……他可能已经被烧死在汴梁江上啦!” “什么?”林噙霜脸上的狠戾瞬间凝固,几步上前拉住盛纮,“你刚才说什么?” 盛纮五内俱焚:“墨儿出逃的当晚,枫儿搭的那搜船便失火啦!顾家有人在运河边跑船,快马来报于我,说那艘船上烧死了两男三女,里面很可能有你的亲儿子!” “不可能!”林噙霜的脸都扭曲了,“那不可能是枫儿,不可能!” 她放开盛纮,在屋里团团转:“不可能是枫儿,不可能是枫儿!我只是让墨儿灌醉他们几个,好找个空档逃跑,那船上还有那么多船夫,他们不会就让船烧起来的呀!” “你现在知道怕了?”盛纮似哭似笑地指着她,“现在知道担心枫儿了?” 林噙霜扑通跪倒在盛纮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求道:“纮郎,纮郎!我求求你,求求你,快派人去找,快快派人去找!枫哥儿不能出事,他不能出事!!!” “长柏已经派汗牛去淮阳府,出事的是不是枫儿,过几天就知道了。”盛纮任由她拉扯,机械地说着话,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生机。 “不行!派一个小厮哪里够?”林噙霜大怒,“必定得你亲自去!那是你儿子,那是你亲儿子!” 盛纮狠狠将衣摆从林噙霜手里拉出,问:“我去?你的意思是让我向朝廷告假,告诉他们我的儿子可能被烧死在江上,我要亲自去找,然后让满朝文武都来看我们盛家笑话吗?” “笑话笑话,你就只知道笑话!盛家的面子哪有枫哥儿的性命重要?”林噙霜站起来,“你自私自利,从来只顾自己的脸面,你何时能替我们多想想?如果你不亲自去,那就我自己去,我要去找枫儿,我要去找枫儿!”说着,她往门口跑去,一把推开房门,却被两根交叉着的木棍挡了回来。 东荣和另一个小厮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盛纮,你自己狠心不去找儿子,难道也不肯让我去吗?”林噙霜回过身、指着盛纮的鼻子骂。 盛纮也面无表情地看她,一句话没说。 林噙霜突然软下声音,可怜兮兮地跪倒在地,重新哭求道:“纮郎纮郎!我错了纮郎!我求求你了,求你赶快去把枫哥儿找回来吧!我……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不听你话,我一定什么都依纮郎的!纮郎,我求你了纮郎!” 盛纮垂眸看她:“那你先老实告诉我,现在墨兰在哪里。” 林噙霜一僵,呼吸急促道:“墨儿……墨儿不是在康家吗……”她低下头,不敢去看盛纮的眼睛。 “我去过康府,人康晋说了,墨儿不在他府上。” 林噙霜头更低了:“那……那霜儿也不知墨儿在哪……” “她孤身一个女子,胆敢设计逃婚,若没有人与她支应,她逃回京城后要怎么办?”盛纮指着林噙霜大吼,“你还不从实招来!” 林噙霜被吼得整个人往后跌去,惊恐地看着盛纮,嘴里却说出更胆大的话:“纮郎……纮郎你只要去淮阳把枫哥儿找回来,墨儿自然就有踪迹了……”她既想要儿子的安危,也想要女儿的前程。 “你还敢要挟我!”盛纮暴跳如雷,“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打,打到她说出实情为止!” 第179章 心虚【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林噙霜被拖下去没一会儿,墨兰的藏身处就被供出来了,但是东荣并没有停,一直打到林噙霜晕死过去方才住手。 等把伤重的林噙霜关在柴房里锁好,东荣带着一帮签死契的下人杀入悦来客栈,把天字一号房里正在酣睡的墨兰敲晕,套在麻袋里扛回盛家,关进林栖阁里长枫的屋子。 墨兰直到日暮时分才苏醒,她捂着酸疼的脖子撑身坐起,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长枫的床上。 “啊!”她大叫一声,滚落床板,“这是谁干的?!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让我回我自己的房间!” 无人应答。 墨兰撑着窗边小几,奋力站起。 借住昏黄天光,她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和当初长枫在时一模一样…… 甚至窗边小几都是精心擦拭过的,纤尘不染。 仿佛长枫从未离开。 【难道三哥哥回来了……?】 庆幸与恐惧同时在她心里开花。 纵火烧船这么大的事,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墨兰做完这件事后一直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因为自知背负人命,更因为对长枫的复杂情感。 在放火那一刻,她是想他死的。他背信弃义,抛弃自己和小娘,投靠到葳蕤轩的门下;他纵容下人欺负她们母女,把她们压得全无活路。 这样的人,算什么哥哥? 这样的人,怎配活着?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种莫名的悔意在她的心田破土而出。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自己放火烧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身上多的是让自己看不起的地方,可曾经,他们也一起打过捶丸、念书习字,在阿妍出现前的漫长时光里,他们还无数次一起讨论如何帮小娘打败大娘子。 他曾经是她的亲人、盟友、伙伴,也是自己曾经想要依靠的人。 她想他死,却又怕他真的死…… 墨兰坐在灰暗的房间里,看着眼前属于长枫的一切,与长枫共同成长的种种回忆越发清晰。 这些回忆逐渐长成长枫的模样,站到她面前,质问她: 【盛墨兰,你为什么放火?】 【你难道不怕我真的死在火海里吗?】 【你不知道谋杀亲兄是要杀头的吗?】 【我是小娘给爹爹生的唯一儿子,你放火烧我,小娘能饶你?】 【爹爹如今这么疼爱我,你放火烧我,爹得能饶你?】 【盛墨兰,我要把你放火的事情告诉爹爹。】 【盛墨兰,你死定了!】 墨兰“啊”的一声尖叫,把书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接着大喊:“三哥哥,你放了我把三哥哥!三哥哥,墨儿知道错了,你快放我出去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她朝房门奔去,疯狂推撞,房门吱吱嘎嘎地响了半天,但并未有人大发慈悲来开门。 门口明明听不见响动,为什么这该死的门就是打不开?! “走水啦!闹鬼啦!快来人救我!” 她声嘶力竭地喊。 依旧无人应答。 墨兰的尖叫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嗓子喊哑、再无力气锤门,她颓然跌坐在地,背靠房门,口中持续喃喃:“来人……” 这时,背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这会子知道害怕了?” 墨兰猛地回身,扒着门缝大喊:“爹,爹!墨儿知道错了,墨儿知道错了!求爹爹开恩,求爹爹放墨儿出去!这里太黑了,这里太黑了呀!” “你自己知道黑了会怕,那你把你哥哥留在火海里,就不知道他也会怕?” 明亮月光下,盛纮的身影打在格子门上,被格心的花纹渲染,影影绰绰的,居然跟长枫那么像! 墨兰的心咯噔一下。 “爹……爹你在说什么?……墨儿,墨儿听不懂……” “听不懂是吗?那好,那你就继续在你哥哥的屋里闭门思过,直到你听懂为止。” 盛纮的身影转身要走。 墨兰大叫:“不不!爹不要走!墨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知道?呵,我和长柏已经去过康家,你和康晋干的那些好事,人家可全都招了。你现在和我说你不知道?呵呵。”盛纮的身影转向远处的漆黑处,属于东荣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康三郎一见到主君就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干净,要不然,咱们今天还找不到四姑娘的所在呢。” 墨兰的心凉了半截。 没想到康晋这么没用,才这么点时间就把事情都交代了。 难怪一直不来找自己。 她扑在门格上,用手指扣着棂条乱晃:“爹,爹!你不要听他胡说,都是他干的,全都是表哥干的!” 盛纮:“他干的?可他说都是你干的。” 墨兰浑身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大叫:“他胡说!是他追去江上找我,说要带我私奔!我百般不愿,可他……可他用刀胁迫我!他还放火烧船,说是要毁尸灭迹!爹,都是表哥干的呀!”她在长枫的房里关了这么久,黑灯瞎火本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再加上她心里有鬼,被盛纮两句话一炸就自己先露馅了。 她甚至忘记是她亲手按住康晋不让他回头,康晋当天压根就不知道盛家船起火。 于是,盛纮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一直希冀着能从墨兰口中说出“不知道起火”之类的话,他多么希望那场火是意外! 他颤抖着声音重复道:“是康晋放的火?” 墨兰:“没错!表哥说如果不放火,那船上的跑腿的就都看见我们俩私奔,到时我们两家的名声就都毁了。所以……” 盛纮:“所以,他怎么放的火?你都说了船上那么多人,他又是外来的,人家怎么可能让他放火?倒是你,你去放火才不会令人生疑把?” 墨兰心中警铃大作! 千万不能承认! 否则就是个死! 她来不及思考,直接把自己做的都套到康晋头上:“所以表哥把船东骗到甲板上望风,然后他带着我回到房间,说是帮我拿东西,其实他自己去了仓库,在仓库里放了一把火。” 此话一出,门外一片死寂。 月光下,盛纮捂住胸口。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 她从前的娇憨可人全都化成名为“虚伪”的剑,裹着林氏的霜再一次刺破他的胸膛。 自己二十多年倾心呵护这对母女,本以为是娇弱的花,原来竟是剧毒的蛇! “禽兽不如!”他大叫。 “爹……爹您别生气,表哥……表哥就是太痴心于我了。爹,您放我出去,墨儿答应您,从今往后我都不再见表哥,我和他恩断义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她还留着后手。 盛纮又叫一声:“无耻之尤!” 接着,消失不见。 墨兰发现门口再次没了响动,慌忙大喊: “爹……爹你别走!!爹爹,爹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墨儿啊!爹!!” 第180章 争执【感谢金主霸霸「空手道大师兄」连续月票支持!】 和盛纮一起回到书房的,除了东荣,还有长柏。 刚才盛纮审问墨兰的过程里,长柏一直和东荣隐在树下。 当听见墨兰“控诉”康晋的“罪行”时,长柏就已经猜到了事实真相。 以康晋的胆子,他绝无可能做出墨兰所说的那些事情。 如果那把火真是为了杀人灭口,那动手的只可能是墨兰。 长柏对于这个猜测也很震惊。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家里长大的妹妹居然可以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父子俩沉默地坐在厅堂内,沉默地喝茶,沉默地沉浸在相同的震惊中,沉默地等待长枫生还的可能。 “柏儿,”过了好久,盛纮开口,声音却是哑的,“你先去休息吧,礼部事多,家里有我和你母亲,你不必陪我一直在这里坐着。” 长柏确实很累了。 他这两天就没停下来过,忙完朝廷的事还要回来安慰寻死觅活的母亲和妹妹,还要帮父亲出谋划策找出真相……幸好有媳妇海朝云,她始终沉着冷静地陪伴在身边,帮着他一起拉住快要失控的盛家。 “父亲也去休息吧。淮阳到京城,马不停蹄都得跑上一整天,何况还要调查核实,今天是肯定等不来的。您还是保养好身子,后续诸般事宜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盛纮摇摇头:“我睡不着……一想到枫儿在那漆黑的江面无依无靠……为父……为父寝食难安……” 长柏:“三弟若知道父亲为了自己这样难过,他肯定也不好受,父亲如果睡不着,儿子让人弄些安神汤来,父亲先回屋洗漱,一会儿我让羊毫端进去,父亲喝完再躺下。” “好孩子……”盛纮突然哽咽,“为什么墨儿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变成了这样……为父既然能有你这样好的儿子,为什么墨儿就变成了那样……”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那么不同? 长柏作揖:“父亲,儿子不孝,要说些僭越的话,回头儿子自己去领家法。” 见盛纮捂着脸没有吭声,长柏展开说道:“家里的这些兄弟姐妹,身上虽然都流着父亲的血,可教养我们的亲娘却不是同一个。” 盛纮安静地听着。 长柏:“林小娘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想必父亲其实很早就看清了的。只是她捏着父亲幼时的伤痛,总以父亲当初的身世自比,让父亲对她生出了额外的怜悯,于是他们林栖阁再如何犯下大错,总能让父亲心软原谅。父亲不是真的被她们蒙蔽,您只是不愿用严苛的家法管束他们。可正是父亲一次次的纵容,让她们忘记了是非黑白,错误地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长柏看向门外,继续道: “原本,他们母子女三人是一条心的,可自从阿妍的事情之后,三弟他看明白了、他长大了,他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不愿再与林氏母女同流合污,转而去约束她们。但林氏母女并没有因此认清自己的问题,反而把仇恨投射在三弟身上,认为是三弟背叛了林栖阁……父亲,这把火,墨兰烧的不是三弟,是咱们盛家呀!” 盛纮一惊:“你说什么?” “儿子说,墨兰这把火,烧的是盛家,烧的是我们盛氏全族笃行的家规,是我们盛氏祖辈沿革的传承!如果当日在船上的不是三弟,而是……”他想说盛纮,但又忍住,换了个人,“……而是我,墨兰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纵火烧船,因为她要的是躲避宥阳的婚事、嫁进汴京的豪门望族,她要的是她自己的风光、是他们林栖阁越上枝头做凤凰!” 盛纮听到这话时浑身一个激灵。 是啊,如果这次送嫁的是长柏,墨兰更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出事的是长柏……那他盛纮估计就真的疯了! 长柏:“墨兰不顾全家女眷的声誉,犯下私奔大罪,却妄想着把罪行都推到康家身上,让我们去和康家掰扯,而她自己就可以藏身背后,躲过宥阳的婚事,再去寻个更好的门第出嫁。我作为兄长,是希望看到妹妹们得嫁高门的,她们若能像大姐那样与勋爵人家联姻,于我们盛氏一族自然是有裨益的。可是我更明白父亲为她的考量,给她找一个低一些的门户、好拿捏的郎君,是为了日后她不在婆家受苦、不被郎君欺负,我知道爹爹日后是一定会扶持那家人的,我同爹爹一样,也是做好了准备要一辈子拉扯他们家的。可惜,墨兰根本不珍惜爹爹的一番苦心,她要的不是安稳,而是脸面、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想到自己去求市舶司的吴大人时有多么羞愧,就可以想到如果这件事闹开,那家里所有女眷这辈子都无法在人前抬头。 “她为了自己的脸面,根本不顾盛家其他人的死活。她无所谓这件事传出去了,几个妹妹会怎么样、长枫的婚事会怎么样、大姐在袁家会怎么样,她只要自己快活!” 长柏知道盛纮把林噙霜打了个半死,并从东荣那里知道两人已经撕破脸。 他此时要做的就是彻底剜去家里的毒瘤! “父亲,墨兰想要的,就是林小娘想要的。林小娘明知道父亲对墨兰的安排,还替墨兰绸缪了私奔一事,甚至准备好随时支应她。他们母女一心,就是要踩着咱们盛家去攀高枝,她们根本没把盛家当做亲人、根本不在意盛家人的死活,盛家在她们眼里不过是垫脚石!” 被玩弄的羞愤再次蔓延上头,盛纮把茶盏重重拍在桌上,恨声骂道:“无耻之尤!” “是啊,父亲,他们母女真的已经无耻至极,若他们犯下如今这样的大罪,父亲还要姑息纵容,那……那……那儿子真的没办法再去祠堂面对盛家的列祖列宗了呀!” 他说得委婉,盛纮却听得明白,这是在说他这个一家之主若再姑息纵容,他自己死后就没办法面对列祖列宗。 这是把盛家几代积攒下来的清名都毁于一旦。 盛纮:“那柏儿认为为父该如何做?难道真的不顾你几个弟弟妹妹,把墨兰和她小娘绳之于法吗?” 长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家族最不好姑息养奸,墨兰和林小娘坑害盛氏全族,理当打死!” 盛纮急得站起:“那怎么行?一旦把他们母女打死,那传出去了,别人还是能猜到事情首尾,到时你几个妹妹的名声一样会受损,那到时……到时就没有人敢娶她们啦!” 长柏梗着脖子大声道:“若是五妹妹六妹妹真的嫁不出去,一世在家,我也会养着她们!” 盛纮:“你糊涂!这是毁了她们一辈子!” 长柏:“留着墨兰和林小娘的性命才是真糊涂!” 父子俩僵持不下,针锋相对! 第181章 皆亡【感谢金主霸霸「空手道大师兄」连续月票支持!】 接下来的两天,盛纮和长柏连续争执,一方投鼠忌器、顾念子女们的前程而不愿下狠手,一方刚正不阿、势必要把家中流毒连根拔起。 向来孝顺温和的长柏头一次顶撞老爹,把盛纮气个半死,直骂长柏忤逆,长柏“直言进谏”完自己跑去祠堂挨板子,下人们都不敢打他,他便自己拿着戒尺哐哐往身上抽。 墨兰被关在长枫房中,哭一阵叫一阵,不是喊“闹鬼”就是喊“杀人”,白天喊晚上也喊,搞得王若弗每次过去都头皮发麻。 王若弗这几天甚至都顾不上哭了,她一会儿求盛纮、一会儿劝长柏、一会儿去林栖阁骂墨兰,完了又去静安居士那里闹,非要居士给家里做法驱邪。 静安居士只会抄经、哪懂驱鬼?干脆称病。结果更把王若弗吓得不轻:“怎么连修行之人都病了?家里不会真的闹鬼吧?” 如兰被她娘亲熏染,晚上都不敢自己待房里,抱着枕头钻大娘子的被窝、嚷嚷着要一起睡,说是人多阳气足。 家中乱成这样,唯剩海朝云一个正常人。她心知,此时只有老太太出面方可解决,于是把近日情况尽数写明,以娘家陪嫁来的两匹黄风驹送往宥阳,请老太太尽快回京主持大局。 然,黄风驹出发的第二天,宥阳的信便到了。 此时,长柏还在礼部忙活,接信的是盛纮。他起先还半信半疑:“宥阳到汴京路程千里,除非用的军中四百里加急,否则怎可如此之快?” 八处的漕帮兄弟已经准备好说辞:“顾都虞候特地留了几匹好马,说是专门给盛家用的,感念盛大人当初让他来家里读书。” 盛纮日久阴郁的脸上终于浮出些笑容:“顾二郎有心了。”他原以为顾廷烨和一般的高门贵子无二,把他们盛家的付出都当做理所应当,没想到顾廷烨一直放在心里。 【要不是他顾府家宅不宁,这样的好儿郎合该留着做女婿!】 盛纮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小小的纸条。 里面是盛老太太亲笔写的蝇头小楷: “墨兰已死于江上,回京者乃冒名顶替,已放归山林。” 短短二十个字,便解开盛氏一门燃眉之急! 盛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管长枫回不回得来,盛家都会对外说墨兰已经死在江上,如此,什么私奔、什么杀人放火都变成子虚乌有——人都死了又怎么干出这些事来呢? 没有了这些罪名,盛家族中男女,不管婚配与否,都不再受到波及,康家对盛家的掣肘便就此解除。 至于回到京城的这个女子……盛家抓回家后连日审查,发现她是假冒的,她其实是南方来的流民,偶然捡得墨兰的路引,为的是在京城讨口饭吃。盛家已经把这个女子放归乡野,让她自谋出路去了。 老太太的这个计策,牺牲墨兰一个,解救全家上下! 盛纮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他捏着这张轻如鸿毛的纸条枯坐于堂,心中即有困境得解的庆幸、又有大梦终醒的荒凉——这场才子佳人、阖家团圆的美梦,终于是要被他亲手毁灭了。 被他捧在手心的林氏母女,终于要变成一抹恼人的蚊子血,被盛家彻底抹去…… 这天夜里,长柏终于没再去祠堂抽自己,他兴高采烈地回到清风堂,和海朝云热烈探讨祖母的锦囊妙计。 王若弗也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如兰终于又有前程了,也不用再担心华兰会因此事被婆家嘲笑。 只有林氏母女全然不知。 墨兰继续在漆黑一片的长枫房中哭喊,几日里除了送饭的嬷嬷,不见一个人影,房里也始终不给烛火。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告诉她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没有人痛快地告诉她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在这种长久的禁锢中,墨兰被自己的疑虑逼得癫狂。 她尝试过自戕,当然,是虚张声势的那种,只是为了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吸引盛纮的注意。但是,别说盛纮,连下人都没问过一句她的伤。 她追着送饭的嬷嬷要郎中,可嬷嬷根本一句话都不理。 她当着嬷嬷的面自伤,嬷嬷仍旧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骂什么嬷嬷都不应、做什么嬷嬷都不理,她仿佛成为一个幽灵,只在吃饭的时候存在。 闹到最后,墨兰发现受伤的只有自己,于是重新收拾意气、努力吃饭、保持体力,等待自己的后手发挥功效的时刻…… 林噙霜被送去盛家在京城郊外的产业——平岭庄。 盛纮要平岭庄的庄头把林噙霜盯死,让她此生不得离开房门半步。林噙霜带着一身重伤在破败的茅屋里哭嚎,可这位姓赵的庄头根本不管她——当初被林噙霜逼着去买毒蛇的赵娘子,便是这位庄头的亲妹!那时听闻赵娘子突然高升,赵庄头还为她高兴,以为妹子终于在盛家熬出头、要做主人身边大权在握的管事,没成想才过月余,赵娘子便因为买蛇杀人一案被盛家贱卖出京,让赵庄头从此骨肉分离。 这件事是赵娘子自己做的,盛家如此处置是必然,赵庄头没办法恨到盛纮头上。但赵娘子是被林噙霜逼的,赵庄头便把所有恨意都倾倒在林噙霜头上。 知道她要来平岭庄的那一刻,赵庄头已经在心里给林噙霜判了凌迟。 他不给林噙霜请郎中、不给她送药,端进去的吃食也是凉的、馊的,给的水更是脏的、臭的,两天里往她屋里扔了三次老鼠,还故意让人拿着泔水把林噙霜的床铺泼湿……总之,他竭尽能事地折磨林噙霜,把一切恨意都在林噙霜身上发泄。 四五日的时间,林噙霜便不行了。 她身上被东荣打开花的伤处没能得到及时医治,伤的烂的连成一片,发臭流脓好不恶心,等第五日清晨送饭的人进屋时,她尸体都凉了。 赵庄头把消息送回盛家,做好被追责的准备,结果只等来盛纮一句“知道了”。他大笑三声,指着林噙霜的尸体痛骂“罪有应得”,随意丢到庄外的乱葬岗里了事。 至此,纵横盛宅的林噙霜,终于悲惨落幕。 她两世被抄家,两世被盛家所救,却也两世都因“贪得无厌”四个字而见戮于盛纮,实在是应了那句话: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 又五日,汗牛从淮阳发出的消息到盛家。 信中写明,除了烧死的五人和“失踪的”一名女子,船上剩余几名船夫全部缉拿归案。 他们向官府详细描述了事发当晚的情形,表示那晚的火灾发生时他们正在舱底休息,是义薄云天的船东冒死下到舱底叫醒了他们。然而船东没有和他们一起逃生,而是继续去叫醒醉酒的盛家人,但是这几名船夫在船边泡得浑身都肿了也没等来更多生者,船东应是与盛家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对于起火原因,这些人一无所知;对于船上失踪的那名女子,这些人更是见都没见过。关于为什么没有及时报官,这些人的回答都是自己实在太害怕了,怕得罪京城的大官,从此倒霉一辈子。 官府搜查了这些人的住所、盘问了他们的亲眷,确认这些人没有从这次火情中获利。综合所有供词和证据,当地县衙给出结论:除了这几名船夫,五个盛家人和船东皆在本次事故中丧生,找不见的那个女子尸体可能已经沉入江底。 汗牛在信中询问盛纮:盛家是否要对此结案论断签字画押? 盛纮只迟疑了一息,便点头,回复了一个“可”字。 接着写下: “务必好好将我儿女尸身带回京城,棺椁等物一应规制如下……至于云栽等几位忠仆,她们既是效忠盛家而亡,我们必定也要厚葬她们,每人各支纹银五两置办棺木……” 这封信一发出,即是盛纮告白于世人:盛家三子长枫、四女墨兰,皆亡于火中。 第182章 遥拜【感谢起点尾号「580」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墨兰在长枫屋里等了十来天,期待中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难道是那个狗东西收钱不办事?”她喃喃自语。 送饭的嬷嬷过了午时都还没来,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早到了的,毕竟一天就给她这么一顿饭。 墨兰正等得焦急的时候,东荣突然推门而入。 墨兰以为后手终于发挥效用,勾起嘴角笑道:“呵呵,这会子急了?” 东荣面无表情地一挥手,身后几个婆子呼啦啦上前。 墨兰惊得连连后退:“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她五花大绑。 墨兰一边尖叫一边大骂:“外头人现在都知道我和康晋私奔了,你们绑我,不怕回头成为整个汴京的笑话?!” 当初林噙霜帮墨兰设计逃婚时,原本计划是灌醉长枫等人、再收买一个船夫助她回京,之后去找康晋、说服康晋帮助墨兰藏身,再之后就是散播消息、称墨兰是被康晋带回的康家,等消息传到盛家,盛纮自然会来康家带回墨兰,但也会畏惧于悠悠众口而不得不答应墨兰和康家的婚事。 虽然实际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在墨兰看来,这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的。眼前,令她信心百倍的后手就是悦来客栈的小厮,他不仅要负责帮忙放风筝,还要负责在发现墨兰被带走之后、把康晋带墨兰回京城的消息散播出去。 如此一来,盛家就会为了如兰和明兰的名声而妥协。 至少,在墨兰和林噙霜的认知里,这个计谋是绝对掐准了盛纮的七寸、绝对万无一失的。 东荣笑了一下:“姑娘您和康少爷私奔关我们盛家什么事?” 墨兰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哈哈干笑两声,道:“我是盛家的女儿,这件事当然和盛家有关!若别人知道盛家的女儿做出私奔的事情来,如兰和明兰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华兰还能在袁家抬得起头?就算是长栋和二哥哥未出世的孩子也要前途受损!” 她笃定盛家是不会拿这些人的前途来和她拼的。 东荣没再理她,对旁边人说:“把这个冒名顶替的女人嘴巴塞上。” “什么冒名顶替?什……”墨兰还要叫,嘴巴已经被一块厚厚的抹布塞住。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东荣,喉中发出近乎兽吼的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我是冒名顶替的?】 她在心中大喊。 【如果我是冒名顶替的,那谁是真的墨兰?】 她猛然僵住!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游走全身。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后手一直没有消息。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盛家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 如果她不是墨兰,那自然有其他人是。 那个其他人,很有可能已经嫁去了宥阳,反正宥阳那些人没见过“墨兰”的真实模样。 也有可能……那个“墨兰”已经死在了江上! 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什么私奔、什么逃婚! 不管事实是什么,盛家的四姑娘已经被李代桃僵。 而她——真正的盛墨兰,从此将失去盛家女儿的尊贵身份,成为天地间一缕孤魂,生无来处、死无归途! 墨兰突然脚下一弯,朝东荣跪下。 她涕泪齐流,朝东荣疯狂磕头,希望东荣可以看在这么多年和林栖阁相熟的份上饶过自己。 东荣读懂了她的眼神,淡淡道:“这位姑娘,小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从前奉命保护林小娘一家、如今奉命保护盛氏一族。若不是你做出危害盛家之事,你本不会有今天。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不肯走,不如想想以后要怎么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言罢,一个麻袋兜头罩住墨兰…… 长枫五人的棺椁到达汴京时,盛纮带领全家大哭着去城门外接他们。云栽因身量与墨兰相近,她的尸身被放在了属于墨兰的棺椁里、穿上了属于官家贵女的衣裙。而“云栽”这个名字所属的棺椁里,只有一套丫鬟的衣服,一套既适合云栽又适合墨兰的衣服——“云栽”被当成了那个沉入江底的女子。 盛家派出的队伍之浩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些听说墨兰和康晋私奔逃婚的人,也在“墨兰”的棺椁前老实地闭上了嘴。 “原来已经死了,是什么人那么缺德,给一个死了的姑娘家造谣?” “还说人家什么私奔逃婚,净扯犊子,明明烧死在江上了!” “盛家也真是惨,死了女儿还要被人胡说八道。” “以后别再传那种没影的鬼话啦,损阴德呀!” 墨兰给自己散播的谣言被她自己的死讯击溃于无形。 而在寂静无人的盛家后门,装在麻袋里的墨兰被抬上马车。 东荣驾着马车飞驶出城,路线正好与盛家大部队相反。他一路向北,直到百里外的一座荒山内,才让车里的嬷嬷把墨兰推下马车,而后,掉头返程,留墨兰一人哀嚎于荒野…… …… 宥阳。 盛老太太带着抹额斜靠在榻上,一口口喝着明兰喂进来的汤药。 沈从英坐在近旁,看着盛老太太为亡故的孙儿孙女难过,心有戚戚。 年节后,明兰告知沈从英儿媳妇的死讯,她也这么病了大半个月。这期间盛家的这几个干侄女天天围在她床前相伴,陪她度过了最伤心的那段时日。 如今,她刚从丧媳之痛中缓过神来,却轮到老太太为儿孙悲泣,她便也如盛家人待她一般,日日陪伴盛老太太,与她说话、助她解忧。 明兰喂完药,安静退出房间,留盛老太太与沈从英说话。她自己则来到大伯母房内,说要跟大伯母借一会儿阿妍。 大伯母在看到阿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此时,结合长枫的死讯,大伯母不难猜测明兰要带阿妍去做什么,她转头叫来阿妍,说:“跟着你六姑娘出去走一趟吧。” 阿妍虽然不明所以,仍然很乖巧地应下,跟在小桃和狼牙的身后出门。 三人一起来到盛家祖祠所在,明兰没带阿妍进去,而是让她在祖祠外的空地上站定。 明兰:“阿妍,你还记得怎么分辨南北吗?”这是她们一起南行时,明兰在船上教给阿妍和几个赵家孩子的。 阿妍恭敬一礼,道:“阿妍记得。面朝日出的方向,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面是北、右面是南。”说着,她伸出左手,指向远方。 明兰点点头,继续道:“在北面,有个很关心阿妍的人驾鹤云游了,阿妍给他磕三个头吧。” “阿妍敢问,‘驾鹤云游’是什么?” 明兰:“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非常非常非常久才能再见到。” 小丫头似懂非懂:“那阿妍再敢问一下,那个人是谁?” 明兰此时不急着纠正阿妍的语法错误,而是耐心道:“此时恐怕还不能,但等阿妍长大后,自然会知晓的。” 阿妍已经学会了少说多做,听见明兰都这么说了便不再多问,纳头就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和阿妍同时,明兰也对着正北的方向躬身拜了三拜。 等做完这些,明兰侧身扶起阿妍,道:“小阿妍,你记住今天这个日子,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来这里朝着北方磕三个头吧。” 磕一次可以接受,可是每年今天都要来磕,着到底是为什么?阿妍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明兰笑着说:“因为这样一来,阿妍这辈子都会得到保佑。那个驾鹤西游的人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阿妍恍然大悟:“哦!是像神仙那样吗?”她想起去年在静安居士那里看到的那副威严神像。 明兰笑着点点头:“是呢。” 阿妍心满意足地说:“阿妍知道了,阿妍每年今天都来给神仙磕头!” 等把阿妍送回大伯母处,明兰终于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小桃看她神情憔悴,不无心疼地劝道:“姑娘,您这几天都在安慰老太太,可其实您也很难过的吧。您难过就哭出来吧,我肩膀给你靠。” 明兰摇头:“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小桃:“姑娘怎么可能没事?您眼底都乌青了。” 明兰叹口气:“我只是有点自责,当初若不是我撺掇三哥哥和林氏母女作对,也许他不会有今天。” 小桃:“这事怎么能怪姑娘?谁也想不到四姑娘能丧心病狂到谋杀亲兄弟啊!” 狼牙连连点头表示附议。 明兰:“我低估了他们母女的贪婪。为了一个康家表哥,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可是最终她们母女俩也没得到她们想要的……三哥哥死得真是不值。” 狼牙:“我倒是觉得这位盛家三哥儿功德无量,虽然自己没了性命,却也把你们说的那对可怕的母女一起带走,救了盛家满门的前程,他合该被追封个功臣。”她不认识林小娘一家,对他们的恶行感触不深,但听闻恶有恶报的事情还是觉得很过瘾。 明兰皱眉:“你这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 狼牙朝小桃努嘴。 小桃忽闪着圆圆的眼:“石头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明兰扶额:“也就你这小傻子会把他的蠢话当真……” 第183章 进宫【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回到老太太房里时,沈从英还在,她眼眶微红,看起来似乎比盛老太太还难过。 盛老太太看明兰愣在门口,抬手唤她关门进来,道:“禹州来信了。” 飞鸽信道的事情明兰并没有瞒着自己祖母,所以老太太能那么及时地控制住局面、破解林栖阁母女的阴谋。沈从英就更不用说了,赵家父子的近况全由这条信道传递,她才能安心待在宥阳。 沈从英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对明兰说:“好孩子,你也看看吧,这次又是仲怀救了我丈夫和儿子,如果没有他……我真的……”说着,她又要哭了。 明兰忙上前安慰:“姑姑,二郎说了,他会拼死护住赵团练父子的。”她们虽和沈从英熟识,但还未拜见过赵宗全,自然不好擅自以“姑父”称谓。 沈从英:“我知道……我知道仲怀可靠,可我就是担心……担心有个什么万一……我儿媳之死仿如昨日啊!他们……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家呀!!!” 盛老太太叹口气:“储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沈从英:“可储位与我家官人何干?我们全家被派到禹州十多年,安分守己、克己奉公,日子过得连五品的京官都比不上,兖王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五品京官的老娘和女儿脸上一红。 沈从英发现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啊……我的意思是……哎呀!婶婶和明儿莫怪,我急糊涂了……” 明兰蹲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姑姑,我和祖母明白的。我爹那样的五品朝奉尚且还能培养门生、帮扶亲眷,赵团练贵为宗亲、为护住全家性命、免去旁人不必要的猜忌,却要过得谨小慎微,连一般的文人骚客都不敢结交。若不是官家把顾廷烨扔去禹州,赵大人应是绝对不会收他入麾下。” 沈从英:“是啊!我家官人真的毫无夺嫡之心,可兖王为何还要穷追不舍。他这次可是派了十几个死士,伪装成家丁潜入我府中,要不是仲怀机敏,我官人就横死刀口了呀……” 盛老太太:“兖王跋扈至此,胆敢公然刺杀皇嗣。这瞧着恐怕与赵团练的心意无关,应是京中起变故了。” 明兰点头:“先有邕王代替官家祭祀承天、后有齐小公爷和嘉成县主联姻,想来如今在京城人的眼里,邕王册封太子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盛老太太:“所以兖王急了。他要斩除邕王臂膀,以示威胁。” 沈从英:“但我官人并不是邕王臂膀啊!刚才明儿说的没错,我官人真的是什么人都不敢结交,哪里可能依附邕王?” 明兰:“兖王可不这么看。官家给赵团练发去托孤诏书,在兖王看来,也许就是在给邕王铺路。” 沈从英:“可托孤不是托的邕王,而是皇后和公主呀!” 盛老太太:“兖王看不到诏书,自然不知其中真相,只会往对他最不利的路上去想。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地派人去禹州刺杀。这次赵团练的做法是对的,就该进京去告御状!兖王不顾同族血脉、屡派杀手刺杀,这件事若公诸于天下,他更不用指望什么皇位了。” 沈从英突然涌出一大包泪:“只怕到时他更要下死手灭口!” 明兰上前用帕子给她擦泪:“以我对顾二郎的了解,他带赵团练父子进京,绝对是做好万全准备的。他手里有商队,把团练父子混在商队里带进京,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京城城防军中多的是顾家旧时部曲,认准了他头上的那个‘顾’字,只要他们进京,那便绝对安全了。” 沈从英红着眼看明兰:“可我听说顾家已经被夺爵,没有爵位,顾家旧部还能舍命相护吗?” 明兰:“顾家军和朝廷诏安流民的厢军之类不同,他们是顾家几代沉淀下的精兵、祖祖辈辈都和顾家人同生共死,这种情谊与血脉相连也无二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顾家烙印太深,离开顾家去到别处都很难被重用,唯有尽力扶持顾家,才有可能再复荣光。所以,于情于理,赵团练都会得到顾家军的支援。” 沈从英果然被安抚住了,她不再哭泣,又留着和明兰祖孙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然后才回到西院休息。 明兰服侍老太太喝过睡前的安神汤,给她掖好被子准备去吹蜡烛,老太太叫住明兰,道:“明儿,你记得给你爹去信,让他务必守好门窗,这些日子不要在外逗留。”给沈从英分析完局势,老太太也担心起盛纮和京城家人的安危。 明兰:“嗯,我一会儿就写条子,祖母您放心,咱们家肯定没事的。” …… 明兰的条子送进盛家时,盛纮和长柏都不在,是王若弗接的信。 “这顾廷烨可真是多管闲事,好端端的留什么好马给老太太。三天两头地往家里送信,比在家时还管的宽。”王若弗看完书信扔到一旁,嘀嘀咕咕,“要家里‘锁好门窗’,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不知?真是把我这个王家嫡女当成摆设,什么都要过问。” 如今林栖阁空了,墨兰之事危机解除,盛老太太又远在宥阳,王若弗彻底成为后宅唯一话事人,心情着实飞扬了好几天。没想到逍遥日子没过几天,老太太就来信,说的还是这种琐事,让大娘子腾升的威风受到了一丝丝冒犯。 海朝云在她跟前做针线,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长栋在一旁的书案上练字。盛纮和长柏不在家,他的功课便由王若弗和海朝云盯着。 王若弗:“还要官人和柏儿什么别‘在外逗留’,她哪里知道,官人和柏儿都被关在宫里好几天了,那是官家要他们‘逗留’,我们为人臣子的岂能违抗?哎,母亲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 海朝云没接她的话茬,提出另外的话题:“官人和公爹进宫这么多天,也不知他们在宫里吃的住的如何?” 一说到盛纮父子,王若弗果真被转移注意力:“那毕竟是皇宫大内,他们是去干活、又不是去监禁,官家那么仁厚的人,怎会亏待他们?哎,就是怕他们太累,柏儿连轴转了那么些日子,官人又刚为了林栖阁的事伤神,还没缓过劲来就被叫去干活,哎……虽说是官家赏识,但也累人呐!” 海朝云点头:“册封太子本是礼院的事儿,官人是礼院的人,被叫去赶工也不稀奇,可怎么公爹不是礼院的人,也给叫走了?” 王若弗:“太子乃未来国君,仪式岂能草率?官家又催得那般紧,又要快、又要齐备,这才忙得人仰马翻,说是要借些人手才周转得过来。” 海朝云:“若按册封的全套礼程,官人和公爹恐怕要下个月才能回家?” 王若弗:“他们不是主事的,不过是做些文书誊写的活儿,应该……不用那么久吧?” 海朝云:“之前有段时间我父兄也这么被留在宫里忙过,他们办事的地方在皇城前院,是允许家眷去探望的,送些茶食物品什么的。” 王若弗瞪大眼睛:“我们也进得?” 海朝云颔首:“只要与值守的公公禀明,不乱走,就没事。” 王若弗豁地站起来:“那还等什么!” 刘妈妈在一旁拉她:“主母,老太太的嘱咐还在桌子上呢。” 【锁好门窗】、【不要在外逗留】,这些字句瞬间化作洪钟大吕,一下下猛敲王若弗的头。 她烦躁地“呀”了一声:“老太太那是不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我官人和儿子在宫里辛苦,我去看看怎么了?” 长栋突然道:“母亲,我替您和二嫂去吧!” 王若弗:“练你的字,小孩子插什么嘴?” 刘妈妈:“大娘子,家里丧事刚过,您身为一家主母,这种时候确实不好到处走动,惹人嫌话。毕竟死的都是庶子女。” 家里庶子庶女刚死不久,嫡母就跟没事人似的进宫蹦哒,这确实很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王若弗:“那我装得难过点不就好了!” 刘妈妈:“主君和二哥儿是在给太子册封礼做事,您臊眉耷眼地进宫,那不是给官家和储君添堵么……”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王若弗大叫,“哎呀,官家怎么不换个时间册立太子!” 海朝云差点没憋住笑。 长栋忍得字都写歪了…… 第184章 宫变(一)【感谢金主霸霸「然宝大可爱」连续月票支持!】 等调整好呼吸,海朝云终于开口:“母亲,刘妈妈说得不无道理,您在家里主持大局才是最好选择。” 王若弗斜眼瞪她,想说“你就是要自己进宫去看长柏吧?”结果就听海朝云继续说:“儿媳如今有孕在身,也不好外出走动。不如就让长栋去吧!他是男孩子,又学过些功夫,去给公爹和官人送些吃食总归是更合适些。” 王若弗迟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让他去,能行么……不如,不如让如儿……” 刘妈妈赶紧阻止:“五姑娘性子粗,让她去才可能真的出错呢!” 王若弗嘴硬道:“如儿就是在家里闹腾了些,出去外头哪一次不是规规矩矩的?不过是去宫里送个汤给父兄,她怎会出错?”可是说完她自己也犹豫了……如兰静静待着不动还好,做起事情来确实毛毛躁躁。 长栋放下笔,绕过屏风走到厅里,朝王若弗作揖:“请母亲放心,儿子受了母亲这么多年的教导,绝对不会在宫里给母亲丢脸。” 王若弗对这种话很是受用,果然浮出笑意,嘴里依旧严厉:“那可是宫里,你若行差踏错,那你父亲和哥哥也是要被斥责的。” 长栋身子躬得更低:“儿子知道,儿子必定谨记母亲训示,处处谨慎小心,送完东西我就立刻回来。” 王若弗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其他人选,于是便同意了长栋的请求。 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份羹汤、烤了些面饼,可以泡着羹汤吃,想想又怕烤饼太上火,又泡了一大壶清火明目的菊花茶,让长栋一起带着入宫。 长栋每天练武,提着这么多东西居然很稳,王若弗一看,果然放心不少。 午时初,长栋坐着马车来到宫门口,递上盛家的帖子…… 此时,宫门旁一个脚夫装扮的男子对身边人道:“那不是盛家七郎,怎么这会子来宫里?” 身边另一个脚夫:“莫非也是公子的安排?” “安排一个半大小子进宫,能作甚?” “我哪知道……” “不知道就别乱说,要是万一这时候乱起来,我们不一定能保住他。” “公子只让我们护住宫里出来的小倌或宫娥,没让护着盛七郎吧?” “你蠢啊!公子要不看重盛家,能让我们轮值去守么?” “那不是因为顾家的家当都存在盛府了么,轮值守的是家当,应该不是人吧?” “屁话,没有盛家人,谁帮顾家守家当?早被四房五房的搬空了。” “可不是说盛家人不知道么?就盛二哥知道。” “盛二哥不就是盛家人?他帮公子这么大忙,难道公子不该护着他家兄弟?”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既然盛家人如此重要,今天轮值盛家的两人里,应该会分一个出来看顾盛七郎吧?” 两人四处张望,果然看见一张熟人面孔在临近的茶铺喝茶。 三人六目迅速交换眼神,而后各自望向别处。 “居然让我猜对了!哈哈!哥哥,跟你待久了,我果然变聪明啦!” “贫吧你!” 这几人,都是顾家旧部后裔,前几年听从朝廷的调度去到其他人门下,但是受到排挤、不被重用,干脆离开军队直接来给顾廷烨效力,顾廷烨给得多、为人还仗义,这些人靠着顾廷烨过得比在军中好不知多少。 前两年顾廷烨和家里闹掰、搬到甜水巷住的时候,就是这帮人明里暗里守卫着简朴的小宅子。否则,那泥糊的瓦墙,早不知被顾家人踏碎几次。更别提后来顾廷烨把家产都搬到小宅子里,如果没有高手护卫,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顾家人?正是因为抢和偷都做不成,所以顾廷烨的四婶五婶才厚着脸皮到他门前骂街,想用道德武器逼迫顾廷烨就范,可惜时运不济,碰上齐衡和梁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惹一身膻。 四房五房眼见大势已去,转头投奔邕王。半年多来,他们从江南各处采买了许多妖童美妾,进献给邕王和他的众多儿子们,很是得到邕王赞许。在娘家被嫂子折磨到快死的小秦氏也搭着他们的东风一起入了邕王妃的帐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在小秦氏看来,这是她翻盘的唯一机会;在顾家四房五房看来,拉着秦家一起入局总好过他们独自承担风险。两边约定,等邕王继位后要一起对付顾廷烨、瓜分原本属于他们的财产。 按理说,这三位既然是邕王家的人,那和荣妃应是老死不相往来。可今日不知为何,荣妃突然派人来请,说是请她们一起进宫说话。 秦家是皇亲国戚,小秦氏被请入宫中尚有说辞,可顾家如今见弃于圣上,荣妃怎么还请她们?更何况,荣妃并未请小秦氏的嫂嫂、秦家的主母,只单独请了她……小秦氏心中打鼓,借口腹痛拖延时间,派人去邕王府打探消息。 结果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邕王一家已经进宫。 “邕王一家也在宫里?”小秦氏迅速展开分析,“难道是荣妃眼见太子册封在即,要低头与邕王一家讲和,这才礼待我们、做给邕王妃看?” 她控制不住地笑起来:“果真是形势比人强!就算是生死的血仇,在天子威权之前都会变得一文不值。说荣妃有多疼爱她的妹妹?呵呵,如今还不是要低头给杀人凶手陪笑?” 这么想着,她收拾好妆容,容光焕发地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宫。 进殿时,四婶五婶正凑在荣妃跟前眉飞色舞地说话,小秦氏向荣妃行了礼,而后站到四婶五婶的身边一起聊天。 平宁郡主远远坐在客席的末尾,用扇子捂着嘴同身边的英国公夫人小声道:“怎么来的都是和邕王家交好的?要么就是武将的家眷。平日里和荣家走的近的怎么全没来?” 英国公夫人淡淡道:“娘娘也看出来了?” 旁边的越国公夫人:“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就算再怎么得宠,不过是夕阳将近、秋后蚂蚱。也不知收敛着些,叫来那么多官眷贵妇,竟然就是陪她说话?呵,架子可真大!” 平宁郡主心里预感不祥,赶忙道:“小声着点儿!” …… 第185章 宫变(二)【感谢金主霸霸「乆乆不见了」连续月票支持!】 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大叫着“娘娘!”跌倒在门前,“娘娘!大事不好了!” 抬头看见满屋子贵妇,小太监猛然噎住,跪伏在地。 端坐主位的荣妃不紧不慢地起身,站在近前的顾家五婶立时上前搀扶。 小秦氏鄙夷地撇了五婶一眼,心道:【蠢货,去捧一个败军之将的臭脚……】但她自己也随着众女眷的步伐,跟在荣妃身后,自主座朝殿门方向走去。 满屋子里只有英国公夫人几人没动,她们的目光跟随荣妃,看她在顾家五房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所有人面前,来到小太监头顶。 荣妃站定,从五婶手里抽出自己的小臂,抬手扶了扶鬓发,接着,玉臂轻挥,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脸上,慢条斯理地说:“慌什么,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太监顾不上委屈,急道:“娘娘,刚才不知什么人打开了西华门,有人闯了进来!” 平宁郡主这才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地上的小太监。 “蔡公公前去探听,许久都没有回来,奴才大着胆子去探听,发现……发现……发现他已经死在了西华门边的栏杆上!” 殿内传来女眷们的惊叫。 只有荣妃波澜不惊。 “去,把大门关上,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她慢条斯理地下令,声音甚至没什么起伏。 英国公夫人也站了起来,她侧头去看平宁郡主,对方已经吓得额头上全是汗珠。 荣妃回头,眼神正对上平宁郡主,明明她的神情与刚才无甚不同,平宁郡主却感觉自己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平宁郡主慌张道:“荣妃娘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在令人钦佩!” 荣妃盯着她,说:“拖出去,处置了。” 平宁郡主勉强维持的镇定瞬间裂开。 两个大太监进门,却是把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拉了出去。 平宁郡主惊魂未定,手里的扇子抖落在地。 在小太监的求饶声中,英国公夫人顿悟,怒视荣妃:“是你?!” 荣妃娇美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 英国公夫人:“是你里应外合,放外头的贼人进来!” “没错。”荣妃轻声道。 小秦氏惊得猛然拉住身边的四婶。 自己竟然猜错了! 这个荣妃,不是来求和。 她是要逼宫! 前方,荣妃像在宣布一件喜讯似的通知众人:“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们回去。” 五房的当即大哭:“娘娘啊!我们没做错什么呀……” 荣妃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侍女几步上前,抬手给了五婶一巴掌,冷声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五婶捂着脸低声呜咽,再不敢吭声。 荣妃满意颔首:“女眷都在我手上,若是汴京内外,哪个军将、哪支队伍敢轻举妄动,我便让他……家破人亡。” 轻轻巧巧四个字,让满殿贵眷皆为之一震。 英国公夫人勇毅无双、不惧威胁,迎着荣妃的目光厉声喝问:“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们?!” “无冤无仇?”荣妃盯着英国公夫人,似哭似笑,接着眼神扫过众人,问,“你们哪个人没有在背后嘲讽过我的身世?我妹妹飞燕遭人迫害,你们也是闲言碎语、冷嘲热讽,活活地把她给逼死了!” 听到此处,平宁郡主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小秦氏和两个顾家婆更是吓得一哆嗦,她们几个可是当时嚼舌根的主力。 “现在,想着官家马上就没有日子了,我的荣耀也就没有了,就等着看我笑话,是吗?”荣妃盯着平宁郡主,一步步靠近,“尤其是你,郡主娘娘。倘若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我的妹妹何至丧命?” 平宁郡主低着头步步后退,不敢抬头,退到避无可避处,平宁郡主只好开口辩解:“我们家也是被逼无奈……” “好一个被逼无奈!”荣妃眼中逐渐爬上血丝,“被逼无奈到头来,就是我家哭、你家笑,我妹妹骨枯黄土、你儿子洞房花烛?呵呵!” 她突然转头,看向小秦氏:“泼人污水,很过瘾吧?欺负一个遭人迫害的女子,你可真有本事!” 小秦氏大汗淋漓,把四房的猛拉到自己面前:“都……都是她们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四房的疯狂挣扎,大叫:“不不不,是她说的,她说那么做就是在帮邕王妃!” 小秦氏大喊:“住口!是你们带我进的邕王府!” 五房的:“那还不是你说自己被嫂子折磨得快死,需要靠山!” 四房的:“我们帮你,你却害我们,真是好狠的心!” 荣妃哈哈大笑:“瞧你们几个狗咬狗的模样,邕王妃那个蠢货居然拿你们这种人当谋士,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大笑,热泪滚落脸颊,荣妃抬手轻轻擦去泪珠,朗声道:“如今,天就要变了。我就是要你们好好看看,恶事做尽的下场!” 四个大太监进入殿内,把平宁郡主和小秦氏一起拉了出去。 小秦氏大叫:“娘娘!是她们,是顾家的那几个,娘娘,抓她们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荣妃:“那几个好歹姓顾,我留着她们还有用。至于你,”她呵呵笑了两声,“你不是把邕王家当靠山么?走啊,我带你去看看,看你的靠山是怎么塌的!” …… 宫墙外,三个值守的脚夫已经全都围到西华门外。 “守了一个多月,我还当公子是在练我们,没想到真的有人谋逆!” “这里那么多兵,真的有人能从这里逃出来吗?” “那公子这么说了我们只能信啊!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 “那那那我们怎么知道逃出来的哪个是我们要救的?” “可是逃到门口的都被叛军杀了啊!万一我们要救的人也被杀了呢?” “啊呀!公子说的就是让我们救逃出来的,那哪个逃出来就救哪个,逃不出来的就不是我们要救的!” 身旁两人紧张地消化着这个逻辑,三人再次安静。 …… 皇城前院。 金铁交鸣之声越来越响,盛纮父子和一群同僚在屋内急得团团转。 “外头什么响动?这这这……这是出事了吧?!”盛纮的胡子都在抖。 名唤庆云的小太监推门而入,慌张低吼:“杀人了!杀人了!外面都是尸体!” 长柏和长栋迅速围到盛纮身边,长栋进宫不能带宝剑,随手操了只矮凳拎在身侧。 盛纮:“什么?!那……那杀人的是什么人?” 庆云:“他们全都穿着当兵的衣服,根本分不清是哪只队伍!他们见人就砍,还……还把宫人拉倒廊下苟且!” “天爷啊!这宫里怎么会出这种事!”盛纮拉着庆云急问,“那些杀人的人离咱们这人还有多远?” 庆云:“就快到了!” 长柏从盛纮手里抢过庆云,问:“可有门路逃出?”汗水已经湿透他的绿袍。 庆云呼吸急促:“只有狗洞,可也只有小公子这样身量的才钻得过,大人们恐怕不行!” 长柏一把拉过长栋:“走,快走!” 长栋大吼:“不,我不走!” 长柏:“你三哥哥已经没了,盛家只剩咱们父子三个,你若不走,叫母亲怎么办?祖母怎么办?你几个姐姐怎么办?” 盛纮这下子也反应过来:“对对对,快走,孩子,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长栋:“不不!我不能丢下你们,我有武功,我可以保护你们!” 长柏:“七弟!!!我和爹爹身为朝廷命官,以身报国实乃幸事!我们若没了,你就是盛家的全部指望!你要是个男人,现在就给我出去!!!” 长栋哭出来:“哥!!!” 长柏用力地搂了他一把,而后把他整个人架起来推出门外。 盛纮对庆云深深作揖:“公公,我的孩子就托付给您了!” 长柏一把把庆云也推出门去,而后关牢房门,回身对着一屋子红袍绿袍慷慨陈词:“事情已经发生,此时慌乱无济于事,大家镇定着些!我们饱读诗书、食民甘露,以身报国那也是死得其所!大丈夫顶天立地,面对贼人,我等岂能畏缩?” 屋内人虽然还是很怕,但是他的这席话激发出了他们血脉之中的忠勇,果然有几人挺起腰杆。 长柏:“唯独这满屋典籍,不乏孤本,毁了就没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守好典籍!否则,就算我们侥幸逃生,恐怕也要遭后人嗤骂!” 又有几人被他说得表情怔了怔,连忙后退几步,用身体护住书架。 …… 第186章 宫变(三)【感谢金主「宜蕡」月票支持!】 福宁殿内。 皇帝撕下一节龙袍,咬破手指写下诏书,册封赵宗全为太子,并赐他兵符,要他即刻领兵前来救驾。 禹州赵宗全,是离京城最近的宗室子。 他虽然平庸,却是最为宽和的人。 比起京城里这几个面目狰狞的跳梁小丑,实不知高出多少。 “朕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可以慢慢和这些人周旋……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妄为到敢来逼宫!” 他原本的计策,是让兖王和邕王互斗,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准备册封,就是为了激发二人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狗咬狗,从而削弱他们的力量。皇帝甚至想到自己可能遇险,让荣妃的哥哥掌管禁军,以保万无一失。 毕竟,荣家的富贵荣耀全系在自己一人身上,皇帝认为,荣家是一定会拼死保护自己的。 可结果还是失算了…… 兖王不仅要杀邕王,居然还要来杀自己…… 而且,叛军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皇城…… 荣家……荣家这是想干什么? 皇帝写完血诏,头眼一阵昏花,他强撑着取出兵符、包在血诏里,对着一屋子内侍道:“谁……谁能替朕……”话还没说完,他跌倒在椅子里。 皇后忙上前扶住他:“陛下!” 皇帝指着血诏,喘着粗气,一句话说不出。 相知相守几十载的皇后迅速领会他的意思,双手捧起血诏,继续对屋里的宫娥太监门疾呼:“谁能替陛下送血诏出城?” 殿内鸦雀无声。 殿外,攻城木撞门的声响越来越急。 “偌大皇城,竟没有一个忠义之辈吗?从前陛下对你们何等宽厚,难道都忘了吗?” 一个名叫蕊初的宫娥从队列中走出,小声道:“奴婢愿去!” …… 汴京城外,伪装成商人的赵宗全等人迎面遇上一群衣着几乎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赵策英大吼一声“什么人?”护到赵宗全身前。 顾廷烨拱手道:“放心,这是自己人,是我提前送信到京城安排的。他们会从这里兵分几路进城,如此一来,除非兖王在每个城门都安排了人手,否则他要找到我们可得花些功夫。” 赵策英感激地朝顾廷烨拱手:“仲怀!!!” 顾廷烨坚定道:“二位以诚待我,我就算豁出身家性命,也必定保二位周全!” 于是,京郊树林,突然出现四队着装相似的人马,朝着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奔去。 顾廷烨所带领的这队去往西门。 城西门外便有大批驻兵。 …… 长栋换上小太监的衣服,痛哭流涕地穿过一个个狗洞,眼看已经到达西华门北边的夹道,再穿过一个狗洞就真的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哽咽着看向皇城内。 哥哥还在里面…… 那可是最疼爱他的二哥哥! 长栋几次想要重新回去,可每次刚跨出一步,长柏的话就会在心中响起:“母亲怎么办?祖母怎么办?你的姐姐们应该怎么办?” 左右为难之际,一个瘦弱身影从他刚钻过的狗洞里窜出,长栋迅速收敛神思,警惕下蹲,做好随时跳起飞踹的准备。 眼前人站起身,是个细瘦的宫娥。 “你是何人?!”长栋低声喝问。他比宫娥矮,威势却比宫娥盛,仰着头气势全开,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我是福宁殿的宫女,皇后娘娘要我报信救驾!劳烦小官人带路,帮我出城去禹州。”蕊初看站在面前的是个小太监,一股脑儿的全秃噜了。 长栋毛炸一半愣住:“你……你去禹州作甚?” “我要去找禹州团练赵宗全救驾!” 长栋顿时双眼放光——哥哥有救了!!! “走,我带你!”他几步上前拉着蕊初,“爬狗洞!” 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出现在西华门北边,被一直在附近观望的脚夫三人组精准捕捉。 “盛七郎!他出来了!”今日值守盛家的脚夫激动得想哭。 “怎么还拉了个小宫女?是不是公子要我们救的人?”另一个脚夫奇道。 “应该是盛七郎自己救的人吧?我们要不上前问问?” “上去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这种时候,还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 “吓到人家怎么办?” 争执间,他们居然发现长栋在往这个方向看。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他……他在朝我们走来?” “……快快,回头,别被他看出来!” 长栋拉着蕊初坚定地朝几人跑来:“哥哥们,快帮忙!” 几个脚夫你看我我看你:“这这……小公子认错人了吧?” 长栋:“师兄跟我说过,你们是他派来保护我家的,我早就知道你们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人目瞪口呆,早知道身份藏不住,那这大半年何必藏得如此辛苦! 长栋:“放心,家里除了我和二哥哥,其他人都不知道。呃,不对,可能还有我六姐姐也知道。” “这……这顾公子玩儿我们呢?”一个脚夫忍不住嘀咕。 长栋:“师兄说了,这是练你们呢。” 【公子这个坏痞!骗得我好苦!】 【……心累,毁灭吧!】 【终究是错付了!】 几人腹诽几句,重新投入紧张状态,一个脚夫问长栋:“盛公子,这位宫娥为什么跟你出来?” 这回轮到蕊初震惊了:“盛公子???你不是内宦?” 长栋对蕊初道:“说来话长,我是朝奉盛大人家第七子。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而后,他转身对脚夫三人组说,“她是出来搬救兵救驾的,我们一定要帮她!” 【!!!】三人瞳孔地震,这就是顾廷烨吩咐他们要救的人——“近一月,务必轮值守好皇城,若遇宫变,千万盯好西华门,遇出宫搬救兵的宫娥或小倌,务必尽力相助,出城西一路往禹州方向去找我。” 三人再不迟疑,迅速找来一直备在附近的马车和马。 长栋:“咱们自己家的车呢?”他已经把脚夫三人组当成盛家人。 “叛军刚到,你们家马夫就吓得驾着马车跑了。” 长栋气得一跺脚:“骨气呢!” “这才是人之常情!”一个脚夫笑了笑,一把把长栋和蕊初丢进车里,“上车!” 而后一人驾车、二人骑马,一行人以三角之势朝西门疾驰。 街道上已经开始集结兵将,他们接到命令,搜捕一个十二三岁的干瘦宫娥。 一车二马从他们身边驶过,并未引起他们注意。 一个没出过宫门的小宫女,怎么可能在马车里? 消息还来不及传到城门,长栋几人没受到什么阻拦就出了城,径直往西而去。 路行二里有余,就遇上了正往西门而来的顾廷烨等人。 “公子!”脚夫三人组迅速下马,长栋也拉着蕊初下车,看到顾廷烨双眼放光:“师兄!!!” 小狮子欢快地扑向大狮子。 顾廷烨很惊讶,单手搂起长栋转了一圈:“好小子,你怎么在这!” 长栋激动得乱扑腾,等回到地面,他指着蕊初对顾廷烨说:“师兄,快救驾!她要救驾!” 他说得语无伦次,顾廷烨却听得明白,他朝蕊初招招手,道:“别怕,过来说话!” 蕊初还是不敢动。她刚在宫里看见军士杀人,眼前这么多高壮男子,她怕极了。 长栋几步跑回去拉住蕊初:“你放心,他是我师兄,是自己人,他一定能帮到你!” 蕊初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跟随长栋来到顾廷烨跟前,道:“公子,帮我去禹州,我要找禹州团练赵宗全。” 顾廷烨朝旁一侧身,露出身后的赵宗全父子,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蕊初看向高头大马上的赵宗全:“你……你是禹州团练赵宗全?” 赵宗全没有下马,他警惕地坐在马上,盯着蕊初看了半天,才道:“是我。小女官何事寻我?” 蕊初也很警惕:“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赵宗全从怀里掏出一枚官印,顾廷烨上前双手接过,拿到蕊初面前给她看。 蕊初伸着脖子端详半天,而后直勾勾地看了几眼顾廷烨,再回头去看长栋。 她不识字! 她根本看不出那官印上写的什么东西! 可此时此境,她只能硬演。去看长栋,是因为她现在唯一相信的只有长栋。 长栋不明所以,直愣愣地回看她。 蕊初看长栋那个愣样,心里反而踏实了些,她咬咬牙,决定赌一把,身手入怀中掏出包着虎符的血诏,单臂抬高,朗声对赵宗全道: “下马接旨,血诏在此!” 第187章 宫变(四)【感谢起点尾号「647」的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禹州众人皆是一惊,呼啦啦全下了马。 可他们没有跪,他们没见过这个样子颁圣旨的。 蕊初壮着胆子打开血诏,大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禹州众人再不迟疑,砰砰砰一通猛跪。 长栋几人也跟着跪下。 可等众人跪好,蕊初却停了。 刚才那段话是她记忆里每次宣旨时必定会有的开场白,她听多了,所以可以照着演。 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要念的是血诏上的字,上面没一个笔划是她认识的! 蕊初急得满头大汗,频频回头去看长栋。 众人忍不住都抬起头看她。 顾廷烨想到什么,对长栋说:“你去帮她看看,可能上面有字她不认识。” 长栋闻言起身,走到蕊初身边。 蕊初如获大赦,直接把血诏放低到他面前,说:“你来念!” 长栋心知事态紧急,不作推辞,大声念诵:“太宗后嗣赵宗全,性宽仁,可安邦,特赐封太子,授虎符,速去调兵,进宫救驾!” 禹州众将惊喜万分地互相传递眼神,赵宗全眼里的却是惊吓:“这这这……这不可能!” 蕊初急道:“赵大人,快来接旨救驾!” 赵宗全:“小女官,你找错人了吧,官家不会传位子给我的!” 蕊初:“大人您不是赵宗全吗?官家就是让赵宗全当太子!” 赵宗全“哎呀”一声转过身去,赵策英知道自己父亲在怕什么,起身走到蕊初身边,道:“我是赵团练的长子,我帮父亲接旨吧!” 说完恭敬地伸出双手。 蕊初把血诏和虎符放进赵策英手中,而后朝赵宗全扑通跪下:“赵团练,我求求您,快进宫救驾!!!” 赵策英去拉她,她却不肯起,哭着对赵宗全求道:“官家是天底下最好的官家!他真的是个好皇帝!赵大人,我求您快去救他!叛军已经杀入宫城,官家他还病着,他……他真的撑不久了!” 蕊初在粗沙地上砰砰磕头,没两下子就磕破皮了。 “你起来你起来!!!”赵宗全急道,“别跪我呀!我我我哪里有那个能耐去救他!再说……再说万一是假的呢?这会不会……会不会是兖王的引蛇出洞之计,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 蕊初大叫:“大人,这是真的,是我亲眼看着官家一笔一划写下的,我和长栋小哥死里逃生才能送到您跟前。您若不信,您若不信……我就以死明志!”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往一颗大树撞去。 赵策英连忙拉住蕊初,长栋也拦在她身前。 赵策英无奈地去看顾廷烨,顾廷烨会意,对长栋说:“你先带这位女官上马车处理伤口,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 而后,顾廷烨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在!”所有随从轰然抱拳。 顾廷烨:“以此地为中心,十丈外定点,每二十步一人,剩余人机动,互相监督,务必给我把这片盯死了,连只苍蝇都别飞进来。” “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迅速散开,护送长栋而来的脚夫三人组也加入巡防。 顷刻间,林中只剩顾廷烨、老段、老耿、沈从兴和赵宗全父子。 赵策英上前,把血诏和虎符递给赵宗全:“父亲,您先看一眼吧?” 赵宗全低头,看见上面血红的字,像被针扎到了似的,迅速撇开。 赵策英:“父亲,刚才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您若还是推辞不肯接,恐怕会被有心人说抗旨……” 赵宗全一下子被戳中要害,他猛地闭眼,挣扎半天,终于重新回头,从赵策英手里拿过血诏和虎符。 温润的触感在指尖弥漫,他以前也短暂地接过虎符,认得上面的纹路。 赵策英:“儿子刚看了一眼,血诏上的字迹与当初官家发来的托孤私诏一致,应是官家亲笔。” 赵宗全点点头:“虽然这字用手指写就,可袍子假不了。”龙形暗纹作底的布料,天下唯一人能用。 赵策英立刻率领众人跪下:“那父亲便是受过册封的太子!” 赵宗全被火燎了一样跳起,把血诏和虎符丢在地上,大叫:“不可不可!不要拜我!” 顾廷烨跪着道:“这是好事,殿下不必惊慌。” “什么殿下什么殿下???休提这二字!我我……我心慌!”赵宗全急得乱转,“父辞子继那是天经地义,可我呢?我只是个宗室子,这么临危受命、勉强上位,将来难免祸患!” 赵策英从地上捡起血诏和虎符,拍去上面的尘灰,道:“父亲何出此言?当今天子并无子嗣,如今又下了诏书,名正言顺,何来祸患?” 赵宗全:“难道你忘了本朝太宗烛光斧影吗?!若是到头来,非要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就是做了太子也没什么意思……我此生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已是心满意足,你们就饶了我吧……” 众人皆是沉默。 这是赵宗全多年的心病,他无数次说过自己什么也不争,只要全家人平安团圆。 顾廷烨看众人都无话可说,抬了抬抱拳行礼的手,道:“大人,兖王既然派人追杀那位小女官,定然已经知道诏书内容,您觉得,他会放咱们回禹州安然过日子吗?” 赵宗全乱转的脚步定住。 顾廷烨:“一道托孤的私诏,尚且引来这么多的刺客和杀手,一旦兖王知道陛下要传位于您,那,便是天涯海角,他也是要斩草除根的!” 赵宗全愕然地看向顾廷烨。 顾廷烨:“兖王心狠手辣,连逼宫的事都干得出来,难道,他不会杀大人全家?” “这……这……”赵宗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廷烨:“夫人和孩子们能在宥阳躲一时,难道还能躲一世?到时,不仅您的家人,还有禹州的文武百官都将保不住!大人,请速下决断!” 赵策英立刻加码:“父亲,儿子的媳妇、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死在了兖王的刀下,您唯一的孙女还不满两岁,现在还在宥阳等着我们……父亲,如果您不肯接下诏书,那我们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都将不保……父亲,求求您,救救儿子,救救全家!”说着,他重新跪地叩拜。 顾廷烨紧跟其后:“大人,趁着兖王现在缓不过手,我们还可以出其不意与之一战,倘若耽搁久了,等兖王逼着陛下改了诏书,再回过头来杀咱们……到时候,咱们是万万无法抵抗的呀,大人!!!” 赵宗全再次闭上眼。 全家人的脸庞一一浮现在眼前:妻妾、子女、孙儿…… 接着,是儿媳妇惨死时的模样,她的无头尸身就是兖王无情的挑衅,明明白白地告诉赵宗全: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皇位面前,只有一人能活。 可他赵宗全窝囊龟缩几十年,不就为了一个“活”字么? 现在要他带着全家去死,那这大半辈子的隐忍压抑岂不都白受?这么多年的韬晦蛰伏岂不皆付之东流? 皇位,他可以不要;性命,他绝不能丢! 既然只能活一个,那就让兖王去死吧! 思及此处,赵宗全心中杂念消散,灵台一片清明。 他睁开眼,对众人缓缓说:“不是都叫殿下了吗,怎么还称大人?”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激越与狂喜传遍全身! 顾廷烨大声道:“请殿下吩咐!” 赵宗全:“更换衣衫,持血诏和兵符到西郊大营点兵,进宫,救驾!” 第188章 宫变(五)【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月票支持!】 东宫。 邕王一家被重甲士兵重重包围。 他的十几个儿子一字排开,护卫在邕王夫妇和一众女眷之前。 嘉成县主赫然在列,反倒是齐衡因为在书院苦读,侥幸躲过今天这一劫。 兖王拄着刀,笑眯眯地打量邕王:“说一句来东宫你就兴匆匆地把全家都领来了,堂兄,你还真是心急呢。” 邕王:“你假传圣旨,胆大包天!” 兖王:“也不是多出其不意的伎俩,可偏就你这种急不可耐的最容易上当。你说你生了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一个聪明的都没有。跟你一样,愚不可及。” 邕王:“官家正是因为我子嗣众多而选中了我,你夺嫡不成竟然逼宫,杀兄弑父,简直狂悖!” 兖王:“选中你?呵呵,册立诏书在哪?官家哪张嘴里说了要立你为嗣?哼,嚷嚷了大半天,哪个臣子见着册封诏书了?” 邕王:“那是官家防着你这等逆贼!” 兖王:“也就你这个蠢货还觉得自己被官家看重。人家随便摆弄几下就把你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等着坐收渔利呢。” 邕王:“胡言乱语!狂妄之徒!” 两人正斗嘴,荣妃带着平宁郡主和小秦氏一起来到殿内。 邕王一看到荣妃,瞬间了然,指着荣妃大骂:“贱人!你居然敢背叛陛下!你居然和这等狂徒合起伙来谋逆!” 荣妃仿佛没听见他在骂自己,让人把平宁郡主和小秦氏按在地上,对她们说:“看到没?你们的靠山现在急得都跳脚了,脑满肠肥还能蹦那么老高,怪不容易的,哈哈哈!” 邕王怒不可遏:“胆大包天!无耻狂徒!” 荣妃笑完了终于看向他:“当日,你夫妇二人害死我妹妹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胆大包天、无耻狂徒?官家尚且在位、我还是贵妃,你敢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婿,害死我的嫡亲妹妹、败坏她的名节,叫我们全家投告无门。若是日后让你这种人登基为帝,你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邕王妃终于忍不住了,她尖叫道:“你这个贱人!市井门户!” “市井门户”是荣妃的心病,她最听不得别人这么说自己。邕王妃这话一出,荣妃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她阴沉无比地对兖王说:“送他们上路!” 瞬间,重甲兵士如黑色潮水一般淹没邕王全家,伊伊啊啊的尖叫和噗噗噗的血肉爆裂之声此起彼伏。 等黑色潮水退去,邕王全家全变成了尸体。 平宁郡主和小秦氏被提着脖子目睹全程,此刻,前者挣扎尖叫,后者呆若木鸡、仿佛也跟着死了一样。 荣妃回头看着平宁郡主:“过瘾吧?” 又看小秦氏:“痛快吗?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此话一出,小秦氏终于震了一下,下一秒,她的裙摆濡湿一片…… 荣妃嫌恶地捂住鼻子:“还以为她多大胆子呢,原来就这。” 旁边的平宁郡主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 众人向她看去,只听她状似癫狂地喊道:“下雪了!娘娘,下雪了!哈哈哈,好大的雪啊!” 兖王和荣妃对视一眼:“疯了?” 他走上前去,想细看虚实,结果平宁郡主突然扬起双手拉住他的衣襟,大笑:“陛下,您快看,下雪啦!哈哈哈哈!” 兖王拍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还真疯了啊!” 荣妃盯着她看半天,冷声道:“疯了是吧?呵呵,好,剥去她们的外袍和钗环,把她们给我扔到大街上,让她们疯、让她们闹,让千人瞧、万人看,让她们也尝尝我妹妹曾经尝过的滋味!” 小秦氏大惊,终于叫出声:“不不……不要!杀了我,杀了我!” “想死?”荣妃恶狠狠地看着她,“没那么容易!” 二人被拉了下去,平宁郡主一路喊着“下雪”,小秦氏一路喊着“不要”,叫声在东宫上空回响。 兖王看向荣妃:“母妃,今日这局,您可满意?” 荣妃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儿子,轻点螓首:“兖王有心了。” 兖王:“待日后儿臣登基,天下便再没有人敢置喙母妃一句不是。” 荣妃:“那我荣氏一族必世代效忠陛下。” 兖王哈哈大笑:“那走,我们去福宁殿,见父皇!” 荣妃眼神暗了暗:“兖王去吧。有我哥哥陪着你,我就……不去了……”毕竟接下来要对付的那个人曾经是她最依赖的。 兖王本以为荣妃对皇帝已是恨之入骨,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是不忍面对,他笑了笑,说:“母妃重情重义,儿臣明白,那儿臣便和舅舅一同前去,母妃回宫等儿臣的好消息吧!” 兖王斗志昂扬地朝福宁殿进发,沿途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皇帝下诏给了赵宗全,而且出去追的人还把人追丢了。 兖王摆摆手:“无妨,只要老头子把诏书改了,那先前发出去的就变成了废诏,就算说是假诏也不为不可。到时候,赵宗全就是天下共敌,人人得而诛之!” 一行人进入福宁殿时,护卫帝后的宫人已经死得没剩几个了,老皇帝搂着皇后孤零零地缩在龙椅背后,被重甲兵士团团包围。 兖王脸上堆起无限关切:“父皇,您怎么这般憔悴?” 皇帝:“呵呵,托你的福,朕还死不了。” “这正合儿臣心意!”兖王拿出一封空白诏书,“父皇,您先把儿臣册封的诏书写好,再死不迟。” 皇后:“逆贼!胆敢如此对陛下说话!” 兖王:“母后,您都命悬一线了,怎么还那么大官威?” 皇后:“吾乃我朝皇后,岂是你这等肖小狂徒可随意置喙?” 兖王哈哈大笑:“你难道还想等我登基了做皇太后?哈哈,真是会做梦。”他单手拎剑,指着皇后,对皇帝说:“你若还不下诏立我,我现在就杀了这个老虔婆。” 皇后凛然道:“要杀便杀!陛下绝不受逆贼摆布!” 皇帝:“你若杀她,朕便和她一起去死。” 兖王的笑容消失。 皇后动情地看向皇帝。 “朕一死容易。但是,没有这册立诏书,你就名不正言不顺,赵家的子孙皆可以讨伐你。到时候我就在天上看着,看你的江山能坐几天!” 兖王一震,歘地把剑对准皇帝。 皇后大叫一声“陛下!”扑到皇帝身前,荣国舅一把拉住兖王劝道:“王爷!王爷切莫冲动,我们还是得有诏书才行!” 兖王深呼吸好几下,正犹豫着要怎么办,突然福至心灵,重新笑起来:“你不写是吧?好,我自己写。”他侧头对身边的荣国舅说:“叫人去把玉玺搜出来。只要盖了玉玺,谁写的都无关紧要,反正大家都知道父皇您已时日无多,缠绵病榻的、让儿子代为立诏也是情理之中,谁能说句不是呢?呵呵。” 他直接推开帝后,自己站到御桌前,提笔书写。 就快写完时,外头传来一阵大叫:“王爷!王爷!外面有人杀进来了!” 兖王一惊,丢掉御笔,抬手捞起老皇帝就冲到福宁殿门口,大喊:“我有天子在手!谁敢轻举妄动?” “咻”的一阵破空声,一柄白毛羽箭刺破暗夜杀声,精准穿过兖王胸膛。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句话,便仰头栽倒。 顾廷烨双眼迸射寒芒,如天降杀神,屹立在人群中央。 几人欲上前伤他,皆被他抢先砍倒。 接着又是几阵“咻咻咻”的破空声,兖王身边的荣国舅及一干甲士接连中箭,福宁殿内瞬间一片血色。 皇后惊恐地抱头蹲下。 皇帝则露出了笑容。 他呼出一口气,抬脚踢开兖王还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扫了扫屁股下的灰,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殿前的厮杀。 顾廷烨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嘹亮: “贼手兖王已死!尔等速速缴械投降!护驾!” 第189章 平叛【感谢尾号「203」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暗夜中,火光和杀声冲天。 顾廷烨的一声吼,好似虎啸龙吟,于百兽争鸣中撕开一道豁口,瞬间抽干叛军的嚣张气焰。 一部分叛军当即跪地投降,大喊着自己是被逼的;还有一部分仍在做困兽之斗。 锵锵的打斗声中,数名叛军朝顾廷烨合围而来,几人在马前佯攻,一人自马背后跃起,刀光一闪,瞬间逼到顾廷烨颈边。 顾廷烨侧身的同时抬手挥弓,弓弦嗡的一声直接穿过偷袭着的手臂,把对方的手刀卡落。弓身动势不停,自下而上套住对方头颅,顾廷烨握住弓身的手用力一甩,竟是把偷袭者整个抡起,划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将身侧的叛军扫了个东倒西歪。 又一个偷袭者趁势跃起,寒光直逼顾廷烨后背。他耳廓微动,突然回身,握着刀的右手顺势劈砍,竟当空将投降者的头颅砍下。 当空斩首! 力道何其惊人! 偷袭者的头颅还在空中飞舞,地上的叛军已经肝胆俱裂。 顾廷烨再次举刀怒吼:“还有谁?!” 铛铛铛一片武器落地声,叛军再也无力挣扎。 局面很快得到控制,兖王和荣家彻底败了。 …… 子夜时分,战场终于被收拾干净。 赵宗全父子和顾廷烨立在帝后面前行礼。 赵宗全:“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皇帝:“这都是天意,兖王作茧自缚。要不是那两个孩子一出城就遇见你们,朕和皇后早死多时了。” 赵宗全躬身:“这都是做臣下的本分。” 皇帝指着顾廷烨:“二郎啊,没想到居然是你陪着他们父子来救的朕。当初我把你从榜上黜落,还不让你投顾家的军,要你去禹州那么个出不了军功的地方待着,没想到你居然可以不计前嫌,舍身救驾……朕,对你有愧啊!” 顾廷烨躬身:“陛下无恙便是臣之幸事、天下之幸事。臣年少无知,不懂陛下治国之难,口出狂言,实在当罚。” 皇帝摆摆手:“错不在你。这件事,是朕做得不对。朕一向以仁厚自居,可是却因为一句戏言毁了杨无端的仕途,从此产生逆鳞,一触即怒。当时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为杨无端鸣不平的那些话,朕心不悦,便将你从三甲上黜落,并且放话说,要你和杨无端一样,五十岁以后再来考。此话出口,朕也觉得不妥,但是碍于天子的颜面,并未将此话收回,反而顺着这件事发作,以子侄相争、家风不良的罪过褫夺了你家的爵位和丹书铁券。” 顾廷烨:“臣明白,这是家事、亦是国事。能为陛下效力,臣无悔!” 皇帝赞赏地看着顾廷烨:“顾偃开的几个儿子里,就你最得朕心!” 他看向赵宗全父子:“这小子说得没错,当时朕夺他家的爵,不仅仅是为了他家的家事。自从朕点头同意从宗室子中过继,兖王和邕王便没有停止过争斗,朝堂上下也搞得乌烟瘴气,民间都闹寒灾了,他们居然还忙着夺嫡,抢钱、抢人、抢地盘……朕是越看越心惊,他们根本没有把百姓放在心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这天下之主?所以,朕以顾家之事敲打二王、敲打朝臣,让他们安分着些。局面是有缓和不少,但就是苦了顾家。”他又看向顾廷烨,“苦了你。” 顾廷烨跪地磕头:“为陛下分忧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想陛下今日竟如此交心,臣铭感五内!”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朕对你爹说过,要他回家去想想明白,是顾家重要还是你大哥重要,等他想明白了再把东西还给你家。朕听闻,后来,他确实是把家业交给了你,只是,朕存着自己的私心,也还生着你家的气,所以并未把爵位和贴券归还顾家。如今,你舍身救驾有功,我也是时候该把你家的东西还回去了。” 他看着跳跃的烛火继续说:“二郎,你当初文章里的词句朕到现在还记得,你说你要模仿范文正公,要承其志、继其业。那么,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地辅佐赵宗全一家,保家卫国、振兴朝纲。” 顾廷烨:“臣定当粉身相报,振兴陛下之朝纲、保卫陛下疆域!陛下,臣还有个请求。” 所有人看向他。 顾廷烨眨了眨眼睛:“陛下只是把顾家的东西还给了顾家,臣想再额外向陛下讨个赏赐。” 赵宗全瞬间汗流浃背:“大胆!胡说些什么!” 赵策英赶忙对皇帝解释:“陛下,这小子在禹州野惯了,没规矩,臣必定带他回去好好管教!” 皇帝却哈哈笑出声来:“果然还是那个皮猴子!朕记得,他八岁那年进宫,在朕面前耍过一套枪,朕夸了他几句,他也是这么顺杆爬地要赏钱,直到朕把那杆枪赏给他才作罢。” 顾廷烨嘿嘿笑了两声:“为着这事,父亲回家去还把我揍了一顿。” 赵宗全咬着牙道:“该揍!” 皇帝:“你这个皮猴子,这回又寻思着要什么赏?” 顾廷烨重新跪地道:“臣求陛下赐婚,将朝奉大夫盛纮之六女盛明兰赐给臣作大娘子。” 皇帝笑得更乐了:“你家的门第怎么着都比盛家高,怎么早不去提亲?难道是人家姑娘不理你,你要搬朕去帮你抢人了?” 顾廷烨连连摇头:“不不!陛下,盛家是累世的清流,盛六姑娘也知书达礼,待人接物从来有礼有节。是臣倾慕盛六姑娘,但苦于自己是一介武夫,恐怕配不上她……这才想让陛下赐婚,给臣……壮壮胆子!”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你顾廷烨居然还有没胆子的时候!” 皇帝乐得嘎嘎的:“行啊行啊,看在你小子难得发怂的份上,朕就赏了你这个恩典。” 顾廷烨又朝赵宗全磕头。 赵宗全笑着看他:“你又要作甚?” 顾廷烨嘻嘻笑着:“臣想请太子妃殿下做媒人。” 当着皇帝面前说出“太子妃”三个字,赵宗全再次汗流浃背——他心里还不确定,皇帝会不会卸磨杀驴,转头就不认那份诏书了。 幸而,老皇帝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犹豫神色,当即认同道:“没错,有赐婚还应有媒人,我既然当了这个赐婚的差事,那做媒的差事就由太子你家领去吧,让太子妃上盛家门,替这个混小子多说些好话!” 赵宗全父子心中大石落下,对皇帝作揖:“臣必当不负所托。” 皇帝满意点头,对赵宗全说:“二郎是个好孩子!你能有今天,全仗着他相护,从今以后你要善待于他。” 赵宗全躬身称“遵旨”。 皇帝抬高声音道:“我朝历来重文轻武,但是谁也不可以慢待顾家!!!” 第190章 赐婚【感谢尾号「580」的金主霸霸连续月票支持!】 四更时分。 顾廷烨从前殿里找到了盛纮和长柏父子,亲自把二人送到宫门口。 此时,长栋正和脚夫三人组站在马车边,等候他们。 长柏走到门口,看见几人,愣了愣,问:“怎么没回家?” 顾廷烨:“这小子出宫路上碰见了送诏出宫的女官,一路护送着才没让人落入叛军手中。则诚,快带你宝贝弟弟回家吧,泼天的富贵马上就要来了!” 盛纮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什……什么……?勤王救驾还有这小子的功劳?” 顾廷烨恭敬作揖:“是的大人!”他没把赐婚的事也一并说出来,怕一下子太多事情,会让未来岳父撅过去。 长柏几步上前拉着长栋转了一圈:“没受伤吧?” 长栋摇摇头,指着身边的脚夫三人组:“有这几位哥哥相护,叛军连个边儿都没沾到我。” 长柏向脚夫三人组拱手:“深谢三位义士搭救舍弟!”他看三人浑身脏污,说:“三位如果不嫌弃,不妨去我家洗漱休息,待明日再回顾府回话。” 三个人看向顾廷烨。 顾廷烨点点头:“去吧去吧,不用回话了,你们以后就跟着他们哥俩混吧。”长栋若得到封赏,日后身边也得有些得力之人,这几个人如果能留在盛家,应能得到重用。 长栋高兴地原地蹦起三尺高。 脚夫三人组却有点不开心。 在盛家盯梢的这半年里,他们早已见识到了长柏的严格——比顾廷烨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是从今往后从盛家屋顶转到盛家地上干活,那日子该怎么过啊! 他们可怜兮兮地看着顾廷烨:“公子……” 顾廷烨:“信我的,哥能亏待你们?” …… 五更,顾廷烨亲自写好一封纸条,八处的飞鸽赶在天明前飞出港口,朝宥阳飞去。 …… 三日后,对顾家的封赏就到了。 顾家二子顾廷烨舍生忘死、平叛救驾,封宁远侯、赐还丹书铁券,差殿前都指挥使,赏金银布帛无数并一座新府邸。 同日,对盛家的封赏也到了。 盛长栋救驾有功,受封男爵、食邑三百户,盛纮升至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差遣如故,王若弗受封三品淑人,长柏连升三级、调吏部考功司任郎中,就连长栋的生母静安居士也得了御赐封号“静安君”。此外,老皇帝也赏了盛家一座新宅,就在盛家原址的后边。 半月后,明兰祖孙及沈从英到达汴京,还未休整妥当,宫里便传出消息——老皇帝殡天,并留下遗命“天下吏人,三日释服”。按照礼制,原本的国丧期应是三年,这三年内禁止宴乐婚嫁战事,以示哀悼。可老皇帝体恤百姓,只让给他守孝三天,三天过后,一切如常。 百姓们可以如此,可以仁孝自诩的官员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只守孝三天,他们按照唐时旧例,足足服丧了二十七天才恢复如常。 新帝登基,沈从英成了皇后,又一轮赏赐降临盛家:盛老太太祖孙护佑皇后及太子家眷有功,赐封盛老太太为二品郡君、赐封号“勇毅太君”、特旨赏食邑千户。盛明兰受封“县主”,赐婚宁远侯顾廷烨。宥阳的盛家人也一一得到赏赐,并成为御赐皇商。 六个月后,某黄道吉日,沈皇后领着顾廷烨、带着诸般礼品,来到盛家提亲了。 虽说已经有了先帝御赐的诏书,可三媒六礼也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和皇后见完礼,一家人分座各处。 盛老太君和皇后坐主位,盛纮和王若弗分左右坐下手,再下手是长柏和海朝云分座两侧,再再下手是顾廷烨和明兰对面而坐。 应了皇后事先的要求,今天的座次是按家里的辈分来的,不是按着官职爵位。 沈皇后一坐下就指着顾廷烨笑骂:“这个泼皮刚从边境打了胜仗回来,一身臭汗还没洗净就来央我给他提亲,说再不来明兰就要跑了。” 明兰羞得满脸通红,盛老太太哈哈大笑,王大娘子满脸堆笑地说:“有先帝的诏书在她头顶罩着,她能跑哪去?”她心里酸溜溜的。 沈皇后:“是呀,我也这么说,可谁叫他急啊。你看,这一屋子礼品,有一半都是他在边境的战利品,说什么自己挣来的才显得有诚意。” 盛纮赶忙恭维道:“顾将军忠勇无双,他从边疆得来的战利品,于臣全家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顾廷烨在一旁嘿嘿地直笑,时不常就瞟明兰一眼。 明兰低着头红着脸,谁都不敢看。 说笑完毕,沈皇后略略正色道:“仲怀这孩子命苦,母亲死得早,老侯爷自从和秦家那个和离了也再没续弦,如今他家里也没个女人可以帮他张罗婚事。” 王若弗:“是说啊,我听说那个小秦氏尿了裤子被丢在大街上,让满大街老百姓都看了去,回家没多久就吊死了,可就是不知到底是她自己要死还是她那个黑心的嫂子……” 盛纮啧了一声,愤怒地盯她。 王若弗忙闭上嘴,嘿嘿干笑两声。 老太君接过话茬:“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顾将军于荆棘之中拔地而起,如今不但是顾家的顶梁柱,也成为了国之栋梁。过往种种,皆为成材的磨砺。” 顾廷烨忙起身,朝老太君作揖:“谢勇毅太君赞赏。小子能有今天,全赖当初盛大人和夫人愿意让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进到家塾里读书,受名师指点;更有则诚夫妇倾力相助,让我在去禹州之前得以托付家产,不用担心被家里几个不慈的叔婶算计,可以安心从军;最重要的,是能得到当今官家和皇后的厚待,不嫌弃我这个粗鄙无礼的性子,给我机会,让我成长!” 一席话把在座诸人都夸了一遍。盛纮听得红光满面,王若弗也放下醋意眉开眼笑,长柏则像明兰一样也害羞地低了头。 第191章 提亲【感谢金主霸霸「wenziyizhi」连续月票支持!】 沈皇后假作惊讶地“呦”了一声,笑道:“小混球,难得这么规矩,看来是真遇到能治你的了!” 满座人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只有王若弗笑得略显苦涩。 沈皇后看向老太君:“刚才啊我就是说笑,其实这小子是最知道分寸的。我听陛下提过,当初这小子可是三甲上的名次,只是受困于家事,被连累丢了功名,还要他五十岁之前都不能再考。这小子从文不通便欲从武,先帝又偏偏把他丢去我们禹州那个地方。你知道的,禹州不是什么兵家要地,就算真到战时也不会有人想去打那个地方,把仲怀丢去禹州,这是让他连军功都立不了的意思。可偏偏这小子心性坚韧、不怨不艾,去了禹州就专心做个小兵,勤勤恳恳地值守、护卫。那日,逆王因为先帝的一封私诏,派杀手来刺杀陛下,若不是仲怀提前发现,我……我们一家早已死于非命……” 说着,她竟红了眼。 顾廷烨忙抱拳安慰:“陛下和娘娘礼贤下士、爱兵如子,知道顾家见弃于先帝也从不薄待于我,反而礼遇有加。这样的恩德,小子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不完!” 王若弗也忙安慰:“没错没错!陛下和娘娘都是天命之人,那可是有诸神庇佑的!顾二郎就是上天派来的天兵天将!” 长柏和盛老太君脸上的表情僵住。 盛纮羞愧地闭上了眼。 海朝云抿住嘴,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 沈皇后还在酝酿情绪,被她一句“天兵天将”给说得脑子一白,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夫人真乃妙人!” 结冰的氛围这才松动。 全家人陪着尬笑,盛纮一边笑,一边咬着牙给王若弗做出“住口”的嘴型。 王若弗却为自己成功逗笑了皇后而自得不已,对盛纮的暗示嗤之以鼻。 沈皇后继续道:“救驾当日,先帝当着陛下父子二人面,为仲怀正了名,这小子但不居功,只说这是为国效力。后来陛下再次说起此事仍是感叹,仲怀受了这么多的苦,还能有这般心性,实在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儿郎。” 盛老太君笑盈盈地看向顾廷烨:“娘娘所言极是,不是谁都能在逆境之中迎难而上、坚持到底的。” 沈皇后:“所以啊,当日陛下一说要我给这小子做媒,我二话不说便应下了。明儿知书达礼、温柔可人,仲怀智勇双全、重情重义,给他二人做媒,真是再舒心不过的差事。还望婶婶和盛夫人务必放心!” 她在宥阳的后期都唤老太君作婶婶,此时屋里都是盛家人,她这么叫大家也不会说什么,老太君听着也开心。 按说这个时候,老太君应该要顺着皇后的话点头答应的,可盛老太君实在是担心明兰嫁过去顾家会受欺负,斟酌着开口道:“有先帝赐婚、娘娘做媒,是我盛家无限荣光,臣妾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妾身还有些话,想当面问一问顾将军,还请娘娘准许。” 沈皇后点点头,对顾廷烨招手道:“仲怀,上前来,好好回话。” 顾廷烨抱着拳,毕恭毕敬地走到主座前。 老太君:“虽然顾将军说当初是我家让你进家塾读书,可其实当时你已经中了举,来我家不过锦上添花。后来朝政动荡,你暗中派人相护于我家人,这些我家都从未当面谢过你。算来算去,其实我家未有多少恩情给你,反倒是受了你不少照拂,你说感恩我家,其实我心里是受之有愧的。”她的话听在盛纮和长柏耳朵里,只以为是再说长栋身边现在带着的四个人,但听在顾廷烨和明兰耳朵里,却知道说的还包括了宥阳的石头等人。 顾廷烨抱拳摇头,以示自谦,但并不开口打断老太君的话。 老太君:“你文武双全、知恩图报,能把明儿嫁给你这样的好儿郎,我是很满意的。只是,我听说,你们顾府人情复杂、多有矛盾,明儿是我从小猫子那么大的时候就带在身边养的,她虽说知书达礼但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我实在担心她去到顾府给你添麻烦啊!” 她说得很委婉了。直白点就是说顾家那堆叔婶如狼似虎,老太君怕明兰斗不过那一大家子人。 顾廷烨深深作揖:“老太君一片慈爱之心纯然肺腑,令小子感动不已。小子请老太君放心,去年我父亲就已然和几个叔婶分家,如今我家中只有父亲和兄嫂,那些叔婶自有我父亲去对付,乌涂腌臜的事情不会沾染到明兰。另外,陛下隆恩,赐了小子一座新宅,就在宁远侯府后头,两边隔着院墙。如果明兰愿意,可以住到新宅子里,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这话说得王若弗和海朝云两个盛家媳都睁大了眼——自己关起门来过,不用伺候一大家子,这听起来就是神仙日子啊! 老太君却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顾廷烨现在手握重兵,一年到头一半时间都要外出打仗、要么就是营场练兵,家里事情都得明兰一个人应付,哪里可能真的全推给公公? 她转头去看明兰,问:“明儿觉得呢?” 明兰站起来小声道:“全凭尊长做主。” 她在盛家,那老太君、盛纮夫妇和长柏夫妇是她的尊长,若嫁到顾家,那顾偃开和顾廷煜夫妇就是她的尊长。全凭尊长做主,还是不能自己做主。 但这事本就是无解的。 除非双方都是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否则,人生在世便是有尊长,在世俗礼制中,尊长就是可以做主的,区别只在于遇到的尊长能不能明辨是非,这是件纯粹看命的事。 沈皇后:“他家那几个叔婶我也听说了,确实不是什么明理之人。不过,顾老侯爷还是开明的,当初是他一人顶下所有硬跟两房弟弟分了家,否则,以前的顾家才是真真的一团乱麻。如今二郎他们这一房也算是人口简单,一定不会让明儿难办的。” 但是,她还有没说出的话,那就是这两房虽然已经被分出去,可他们仍旧姓“顾”,顾家军里受过他们祖辈恩惠的人不会管他们顾家里头有什么口角纷争,只看姓“顾”的这几个小辈有没有得到好照料。要想把他们彻底分开,其实是不现实的。 当初荣妃谋逆时之所以要把顾家四房五房的两个女眷诓到宫里,正是因为有这一层考虑。 顾廷烨转身看着明兰,坚定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家确实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妥当,我也不敢说你嫁给我就能从此高枕无忧,但就一句话——从此,我不会再让你委屈憋闷!” 明兰低着头:“我我……我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委屈憋闷……” 盛纮抬眼看向顾廷烨。 顾廷烨盯着明兰,认真道:“你一直憋闷,你生出来到现在都在受委屈。你看不惯那些嫡庶的礼节,却不得不遵从;你明明事事优秀,可却处处都要低就。你聪明、你通透,你事事都看得清楚,所以你不敢越雷池一步、处处赔小心,逼着自己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我看着心疼,我看着难过,我不愿看你再这么委屈地过一辈子。” 此话一出,满堂女眷都愣住了。 除去说嫡庶的那些话,其余所言,何止是明兰一人的苦处? 身为女子,处于这样的时代,被“名声”二字所累,言行举止无一处不得松懈,说话声音大了怕被人说跋扈、和一般的男子多说两句话就是轻佻,长得太美是祸水、长得太丑又遭人耻笑,纵使才学出众也只能挥洒于帷幔内、一旦才名在外就会很快被说成牝鸡司晨,天下男子出人头地的路有那么多,可给女子留下的唯嫁人生子这一条正途。 身为女子,何其憋闷? 第192章 承诺【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盛纮的脸上也一阵火辣辣。 虽说他觉得女子本来就该三从四德、恪守纲常,可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刚才顾廷烨所言,那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女儿关照不足! 如果说女儿在外头受困于世俗、不得不委屈憋闷地做小伏低,那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为什么不能活得痛快呢?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根本不关心女儿,任由她在家里也受委屈、受磋磨。 盛纮会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他自知二十多年来把所有偏爱都给了林栖阁,让王若弗和卫恕意两个女人受尽委屈,连带她们的子女也多受严待,比之林栖阁的长枫和墨兰,简直天上地下。 多年前,一次墨兰和如兰争吵,当时被盛纮家法处置的如兰就曾经哭着大闹盛纮“偏心”。 他从来知道自己偏心。 他不仅知道,而且刻意地让家里人也都明确感受到林栖阁三人才是他盛纮的心头肉,其余人等都要在这个前提之下谨慎行事,没人可以越过他的权威欺负林噙霜和她的儿女。 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应有的权柄。 可偏偏就是不被偏爱的几个孩子最争气,偏偏是被溺爱的那几个走上了歧途…… 世间事为何总是这般事与愿违,盛纮突然觉得好心累。 顾廷烨不在乎旁人各异的神色,继续对明兰说:“我不敢说你嫁给我有天好地好,但是我当着皇后娘娘和老太君的面、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从此以后,我在男人堆儿里是老几,你在女人堆儿里便是老几!我在西北前线不让半寸国土,在家中亦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家里那几个要是敢对你做法,我定跟他们没完!” 他前面还慷慨陈词,此时突然像个地痞流氓一样直愣愣说出“老几”“没完”这样的字眼。 长柏无语地捂住额头,盛纮终于从羞愧与紧张中缓下一口气:【前面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兵鲁子。】 几个女眷却是听得入了迷。 这些话虽然粗鲁直白,但却直冲她们的心灵。 女子寻一人相伴,不就图个守望相助、携手与共? 于缠绵情思之外,不就是希望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那个人可以挺直了腰杆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风雨? 顾廷烨抱拳躬身,对明兰郑重行礼,朗声道:“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 此话一出,盛老太太和海朝云直接红了眼眶,长柏也激动地握紧了双手! 明兰睫毛微颤,如含星子的眼眸定定地与顾廷烨对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段话,她的心依旧悸动不已。 这辈子能得一知己共度,是多么幸运的事? 你为我挡风雪、我为你斩荆棘,你以赤心待我,我亦倾心相酬! 明兰忍住欲滴未滴的泪,双手交握于身前,屈膝行礼,郑重道:“将军,往后余生,承蒙关照!” …… …… 终于送走皇后,王若弗垂头丧气地缩回屋里。 刘妈妈替她捏肩,王若弗唉声叹气:“卫恕意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她儿子不过替我和媳妇进宫送了趟吃食,就能遇见送诏出宫的女官,不过就是顺道送了一程,竟然得了爵位!我儿子苦读十余年才穿上官服,他一个十岁小儿居然能得爵位!还有她女儿,不过就是陪着老太太回了趟老家,居然能在路上捡到逃亡的团练夫人,回头这团练夫人居然还成了皇后!她摇身一变,成了皇后认的侄女,还受封县主!我父亲配享太庙呢我家都没出个县主,你说,怎么好事净落她家头上?他们卫家祖坟是不是起了大火?” 刘妈妈笑道:“许是静安君修道吃斋积累下的功德,让她的子女都得了福报。” 王若弗:“那这福报也忒大了啊!她吃斋念佛又不是救了成千上万人,怎么就能得这泼天富贵?” 刘妈妈:“那泼天富贵不是让您也享到了吗?您如今可是三品的淑人,一般官眷贵妇见了您可都要行礼的。” 王若弗眼睛眯了眯,可还是嘴硬道:“行礼能有什么用?又不像老太太,被皇后叫婶婶,还特赐食邑。哎呀,那可是食邑千户啊!她从今以后就算是不靠着官人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刘妈妈:“老太太原先就可以不靠着主君。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这辈子都花不完。” 王若弗:“说到娘家就更来气了。自从官家赐了老太太‘勇毅’的封号,她那早已断绝来往的勇毅侯府就自请上门了,说什么前尘已过、继往开来,呵,不都是想通过她巴结上皇后?” 刘妈妈:“这件事上奴婢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赐给老太太的封号是‘勇毅’?” 王若弗:“那是她娘家侯府的封号呀,赐她这个,就是为了让她能和娘家人重修旧好。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把老太君当成自己亲婶婶那般疼。哎,早知道当初我就让如儿陪着他们一起去宥阳了,说不定,现在就是我如儿叫皇后姑姑。” 刘妈妈:“富贵荣华都是老天说了算的,您刚没听见皇后说的吗,当时她可是带着家人逃命的,老太太和六姑娘是冒着生死的危险护住了皇后,这般凶险,大娘子舍不得让五姑娘去冒?” 王若弗转念一想:“也是,万一如儿有个三长两短,那我真是得哭死。” 刘妈妈:“谁说不是呢。如今,咱们没遇见什么祸事就得了诰命,主君和柏哥儿也都升了官儿,柏哥儿还是去的吏部的要差,以后五姑娘走到哪里不都得让人高看一眼?” 王若弗嘿嘿地笑起来,说:“是啊!就说我华儿,最近她婆婆一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说,就生怕她官人和儿子的考绩受影响。呵呵,华儿如今也是出了头了,再也不用被她那个黑心婆婆和嫂子欺压。” 刘妈妈:“是了,等五姑娘出阁,夫人您就可以安心等着儿孙绕膝啦!” 一说到如兰的婚事,王若弗又垮脸:“哎,你不说这个倒还好,官人怎么给如儿找了那么一个穷酸的婆家?我也是昨天他们家来提亲才知道,原来这个文家就是当初墨兰要嫁的那户!官人原想着把墨兰嫁给文彦敬的弟弟,再把如兰嫁给文彦敬,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门心思地拉扯文家,间接给墨兰好日子。你说,官人的心怎么能长得这么偏?” 刘妈妈轻叹摇头:“幸好墨姑娘自己贪图富贵,不肯嫁去文家,还自己作死闯下那么大的祸,否则,五姑娘可得和她纠缠一辈子。” 王若弗咬牙切齿:“官人当初给如儿选文家,其实都是为了墨兰那个贱人。如今贱人已死,官人居然还要接受他们家的提亲,说什么言出必信。我真是恨啊!林栖阁的贱人们死了都还要祸害我的孩子!” 刘妈妈给王若弗端水:“夫人别生气,虽说这文家家世差了些,可我看五姑娘神色,似乎并不是那么不情愿?” 王若弗喝水喝一半,也奇道:“是啊,按说就如儿那个脾气,应该大闹一场,可怎么没听见动静?” 刘妈妈笑眯眯地说:“也许,五姑娘心里乐意呢?” 王若弗斩钉截铁:“不可能!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怎么可能看上那么个穷酸举子?” 第193章 恐婚【感谢金主霸霸「然宝大可爱」连续月票支持!】 晚膳前,明兰来到如兰门口。 如兰正欢天喜地在准备出嫁用的物品,见到明兰,眼睛一吊:“六妹妹如今可是贵人,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明兰看向如兰身边的喜鹊:“五姐姐这是生气了?那……那我赶紧走。” 如兰刚装上的冷脸当即掉地上,喜鹊两步上前:“六姑娘,我们五姑娘可想六姑娘了!”说着就把明兰往屋里拉,“六姑娘快进来和我们姑娘说说话吧!” 明兰嘟囔着嘴:“五姐姐,我饿了。” 如兰白了她一眼:“原来是找我打秋风的。您不是县主么,还是未来的顾侯娘子,什么山珍海味你吃不到,用得着来我屋里讨吃食?” 明兰上前拉住如兰的袖子:“可我就爱吃五姐姐屋里的东西,就是比外头的香。” 如兰瞪她:“你个无赖!” 明兰晃她袖子:“就赖你!” 如兰崩不住,终于笑起来。 喜鹊也跟着乐:“五姑娘藏着六姑娘最喜欢的顶皮酥呢,我现在就去取。” 如兰啧了一声:“要你多嘴!谁说要给她吃了?饿死她!” 喜鹊知道她在嘴硬,嘻笑着出了门。 如兰甩开明兰的手,撅着嘴道:“如今六妹妹可真是威风了呢,连我屋里的女使都向着你。看来以后这家里还真是让你横着走了!” 明兰:“那好吧,既然五姐姐发话,妹妹我就豁出去了,横着走给姐姐看。”说着,真的像个螃蟹一样在如兰面前横着晃来晃去,走一步念一句“五姐姐”,仿佛跳大神。 如兰被她逗得嘎嘎大笑。 笑够了,明兰拉过凳子坐到如兰面前,说:“我这出戏可是连祖母都没看过的,五姐姐独家专享,可不许再气了!” 如兰翘起二郎腿:“演得不错,顶皮酥就当赏钱了。” 明兰摇头晃脑:“哟,这位爷真大气!” 两人又嬉笑一阵,喜鹊端进来顶皮酥和茶水,姐妹俩一边吃一边聊。 如兰:“刚才母亲来过,说了我一顿。” 明兰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含含糊糊道:“大娘子说啥了?” 如兰:“她说顾家给六妹妹送来的聘礼堆山码海,皇后娘娘还说到时候也要妹妹出一份嫁妆,我的天,这风头简直是全天下独一份!看来日后也许我也要六妹妹来帮衬了。” 明兰就着茶咽下嘴里的东西:“大娘子说的肯定不止这一句吧?” “自然是不止这些啦!妹妹你这门婚事的好处也不止这些呀,就连那新妇的克星、亲生的婆婆,妹妹你也是没有的。” “五姐姐你不也没有公公吗?” 如兰放下手里的饼,无奈地叹气:“可你不知道我那个婆婆。前些日子到家里来会母亲,那个尖酸刻薄的嘴脸!新皇恩科,他儿子不过就是考了榜上二甲十三名,那可跟我哥哥当年差了整整一个榜!我家都没说什么,她倒好,跟做了玉帝亲妈一般,那叫一个摆谱!还说什么,若是我嫁过去就凭着一桩院子住就行了,气得我母亲到我房里来骂……母亲刚才跟我说,今天顾廷烨当着皇后和祖母的面发誓赌咒,说不会让顾家任何人欺负你,还说只要你想就能分府别住……哼!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你头上!”她越说声音越大,听着好像马上就要和明兰吵起来了。 明兰眼睛转了两圈,道:“那若我跟五姐姐换着嫁,姐姐可愿意?” 如兰刚燃起的气焰瞬间抽干:“你……你愿意啊?” 明兰:“我自然一百个愿意啦!我原本就觉得姐夫还不错,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前些日子听说五姐姐中暑、天天顶着烈日捧着西瓜来家里瞧你;昨日下聘,他当着爹爹和母亲的面下毒誓,说就算有七八个公主瞧上他、他也不改初衷;如今又中了进士、成了天子门生,他这不就是戏文本子里的神仙哥儿吗?” 如兰嘭地拍桌:“你敢!” 明兰:“那你恼恨些什么?” 如兰的嘴圆了又扁、扁了又圆,站起身来去盆里净了手,躺到榻上,满脸忧愁地说:“我只是想到,去年去伯爵府看大姐姐,见着她那个婆婆那个凶狠的脸,那会儿我就说,若我日后过上如此委屈的日子,那我宁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子。” 明兰也站起身去净手。 如兰在榻上侧过身,对着明兰的背影继续说:“我就是怕……我怕敬哥哥负我,我怕那个婆婆日后会欺负我,我害怕以后过得像从前大姐姐那般……哎,我都不想嫁了!” 明兰脱了鞋子,躺倒如兰身边,一本正经道:“人说世间有三件事是不可信的。一曰老人家说不想活了,二曰小孩子说不想长大,三曰……” “三曰什嘛?” “三曰,大姑娘说不想嫁!” 如兰被她逗笑,拿小拳头轻轻去捶她:“六妹妹你真是学坏了!” 明兰:“五姐姐呀,您刚都说了,华兰姐姐那是从前,如今二哥哥进了考功司,手里捏着好些文官的绩效,现在华兰姐姐的婆婆可不要太和善。伯爵家尚且如此,何况文姐夫家呢?” “呵呵,我那婆婆可不懂什么考功司,她只知道她自己养出了个进士!哎,要是进门就能直接当婆婆可多好,嫁人这件事可真是太难了。” “婆婆也是媳妇熬出来的呀,姐姐也会有那天的。” “那……要是没有婆婆就好了。” “没娘哪来的儿子啊?五姐姐这话说的比念完经不要和尚还狠。” “那我想想还不行吗!” “行行行,五姐姐那么可爱,怎么想都行!” “嘻嘻!六妹妹,我要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 “那是自然!” “六妹妹,你嫁过去顾家以后可一定要小心,虽然他们明面上分了家,亲戚往来还是断不了的。我听我母亲说,顾家的那些亲戚妯娌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一定会嫌弃你是庶出、给你脸子看。” “那我就不看他们的脸!” “哈哈,这就对了!你那么聪明伶俐,等日子久了,他们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的。” “姐姐也是。” 如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聪明伶俐?你认真的吗?” 姐妹俩哈哈大笑。 第194章 贿赂【感谢金主霸霸「哈灰达斯」连续月票支持!】 大婚前夜。 长柏正在书房里练字,突然听得屋顶上一阵瓦片碎裂声。 “着贼了?”他提着还滴墨的笔,几步冲出房门。 抬头一看,顾廷烨抱着一个画轴站在梁上,正对他嘿嘿地笑。 长柏吐出一口气,绷着脸瞪他:“你这是干什么!有大门不走,非得走屋顶?” 顾廷烨:“走大门动静太大,回头被你家里给知道了。” 长柏:“鬼鬼祟祟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 顾廷烨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长柏:“你明日就要大婚,现在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准备,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顾廷烨装作无奈地叹气:“哎,正是因为明天要大婚,所以才必须要来你这里一趟啊!” “我可跟你说,大婚前不能见新娘子,这是惯例,我不会坏了规矩帮你见我六妹妹的。” “我知道,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呀!” “找我作甚?” 顾廷烨把手里握着的画轴往前一递:“打开瞧瞧。” 长柏满腹狐疑,但还是接过了画轴,顺便把手里的笔递给顾廷烨。 展开画轴,长柏才看了一眼就惊叫:“高克明的《乌江寒雪图》!” 顾廷烨举着毛笔嘿嘿笑。 “你你……你从哪里寻来的?”长柏看得眼睛都直了。 顾廷烨:“自然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你这图……你这图是要给我的?” “是啊!要不然我何必飞檐走壁地来你院子?” “这这这……这是为何呀?” “为何?大舅子你心里没个谱儿么?” “这……”长柏的表情丰富极了,“你这是要贿赂本官!” “诶,一家人,怎么能说是贿赂呢?这叫宝剑赠英雄,好东西要送给识货的人!” 长柏斜眼睨他:“别想用高帽子套我。老实交代,又打什么鬼主意?” 顾廷烨恭恭敬敬地做了个礼:“只求大舅子明日高抬贵手,别太为难哥哥我了。” 长柏抱着画轴、抬着下巴:“那你可得说清楚,到底是要继续当我哥哥还是当我妹夫,此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顾廷烨毅然决然:“只要能娶到你六妹妹,就算让我比你降一辈儿我都认!” 长柏捋着不存在的胡子:“好!老夫算是知道你娶我妹妹的诚意了。行吧!这回,我就放你一马。” 顾廷烨:“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勒!这才是我的好弟弟!”顾廷烨大笑着拍了一下长柏的肩,一跃重新上了屋顶。 “你你你!顾廷烨,有你的!”长柏气得跺脚。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可是你说的!”顾廷烨留下这句话就消失在屋顶。 “诶!我的笔!”长柏大叫。 …… 长栋刚从静安君的道房里回来,一进屋就发现房间里有人。 他垂手按住腰间藏的匕首,迅速做出战斗准备,低声吼道:“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合上,露出站在门后的顾廷烨,他笑意盈盈地赞道:“好小子,耳力又精进了!” 长栋回身看到是他,顿时放开按住匕首的手,高兴道:“师兄!” 顾廷烨一撩袍摆坐下,把一只滴着墨的毛笔放到茶盘里,自顾自斟了一杯水,道:“你是听到什么声了断定有人在屋里?” 长栋:“我不是听出来的,是出门时撒了些粉在地上,刚刚进门看见地上是一个男子的脚印,而且只有朝里的,没有朝外的,说明人还在屋里。” 顾廷烨恍然大悟:“不错!你是从哪儿学的这招?” 长栋:“静安君还未修道前,怕我们不在时屋子里进了人,就用的这个办法。后来我养成习惯,每次出门都会这么做。” 顾廷烨点点头:“你们娘仨也是不容易。” 长栋:“都过去了!如今我已有爵位傍身,可以独立供养静安君,姐姐那里也有师兄护着,以后就都是好日子啦!” 顾廷烨:“那你还叫我师兄?” 长栋愣了愣:“这……大婚在明日呢,嫂嫂说我得明日拿了师兄的红包才能改口叫姐夫。” 顾廷烨啧了一声:“刚还夸你,转眼怎么就又傻了。红包么,现在我身上没带,但是我从西北战场上得来了一个好东西,如果你现在就叫声姐夫,那我可以考虑给你。” 长栋:“孟子说过‘富贵不能淫’。我可不能这么干!” 顾廷烨从怀里拿出一个铜制短柄,按住上面红色宝石,银晃晃的刀面瞬间弹出。 长栋“哇”地一声大叫:“这是什么?!” 顾廷烨嘴角一勾:“西夏跳刀。” 长栋:“好厉害!给我看看!” 顾廷烨没理他,自顾自按着无刃的那边把刀面按回短柄里,“咔哒”一声机扩脆响,刀就收好了。 长栋眼巴巴地看着顾廷烨把个短柄在手里来回来地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顾廷烨:“哎,我这把宝刀还是自己留着吧。” “且慢!姐夫,有话好说!” “你刚叫我什么?” “姐夫!姐夫姐夫姐夫!全天下最好的六姐夫!” 顾廷烨哈哈大笑着把短柄往长栋方向抛去:“叫得那么好听,那我这个做姐夫的就提前送你改口礼!” “谢谢姐夫!你是我亲姐夫!” “小心着点玩儿,可别被刀口割到。” 长栋不停地把刀子弹出收回弹出收回,一边玩儿一边道:“这么好的东西,姐夫怎么舍得?” 顾廷烨:“为了娶你六姐姐,我什么舍不得?” 长栋嘿嘿大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告诉我姐姐!” 顾廷烨:“诶,不行,千万不要告诉她!不然明天换其他人来拦我可怎么办?” 长栋长长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姐夫是作这个打算啊!” 顾廷烨:“你可收了我的礼的,明天可别反水啊!” “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最讲信用了!”长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跳刀,“我听二哥哥说过,现在同等重量的铜料比铜钱还贵,西夏人怎么舍得用铜来做这种武器?它虽然精巧,但是很明显只适合暗杀,不适合在战场上杀敌的呀。” 顾廷烨脸上的笑容暗了暗:“谁叫咱们的铜矿都在人家手里呢?可惜打了小半年,将将把人赶跑,什么时候能把失地收回来,什么时候咱们就也能用铜料哐哐地造这些小玩意。” “燕云十六州还在辽人手里,西夏的李家又越做越大,哎,真想早日上战场,和姐夫一起杀敌!” “你就别了吧,教你习武是让你防身的。以后还是要好好读书,考科举,做个文官。” “文官有什么意思?天天吵架,啥活儿不干。” “你这话要是让你二哥哥听去了,仔细着你的皮!” 长栋吐吐舌头:“这话就是我二哥哥说的,他说满朝文武清谈者甚多,却没人能真的帮官家解决燃眉之急。朝廷养了那么大一帮子人,各个都想着怎么从锅里多捞些进自己碗里,没人想着怎么把锅子做大。” 顾廷烨正色道:“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出去外头千万不要再跟人提起,家里也最好别提。” “嗯嗯,这些我自然懂!我就是觉得很赞同我二哥哥,我也觉得不能光盯着锅里的东西,应该想着怎么多产粮米。” “只要不折腾老百姓,让他们安心种地,到了秋收季节自然能多产粮米。现在的问题是分粮米的人太多,而且越来越多,如果不解决冗员的问题,再多粮米也不够分。” “把那些多出来的人裁掉不就好了?” “那我问你,现在要你把爵位和食邑还回去,你愿意吗?” “凭什么?这是我救驾有功挣来的!” “是呀,你因为有了这份功勋而得到了这份赏赐,其他人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得到了各种各样的赏赐,大家都是分粮米的人,凭什么他没事而你就要把自己手里的赏赐拱手让出?” 长栋沉默了。 “当年范希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庆历新政推动不下去,他本人也黯然离场。如今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分粮米的人比那时又多了非常多,现在要想推动革新……真是千难万难。” 长栋皱皱眉:“难就不做了吗?” 顾廷烨看着他:“什么?” 长栋:“六姐姐跟我说过,姐夫你从前在家也过得很不容易,虽然看起来吃穿不愁,可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如此艰难险阻,姐夫都走过来了,如今遇到更大的难题,姐夫你就准备退缩了?” 顾廷烨:“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两者怎能混为一谈?” 长栋:“国不就是一个个家组成的?若国好家不好,那总有一天国也是会败亡;反之,百姓的小家若过好了,那国运必定昌盛!” 顾廷烨仔细琢磨半天,笑道:“你别说,你这些孩子话听起来还颇有点道理!难怪你能在你二哥哥手下活到今天。” 长栋:“诶,我哥哥就是爱唠叨,其实他人可好了。我觉得,要是天下都是我二哥哥这样的人,那江山南北早就都称宋了,哪还有什么耶律家、李家的事?” 顾廷烨想象了一下几十万个长柏站在面前唠叨的景象,狠狠打了个哆嗦,道: “你二哥哥虽好,但是,一个就够了!!!” 第195章 大婚(一)【感谢金主「欧阳袭」月票支持!】 明兰出嫁的前一晚是窝在老太君屋里睡的。 老太君本是把明兰叫进屋里来给她数嫁妆、顺便吩咐一些日后官家理账的要点,说到一半,忽然听见屋顶几声嘎嘣响。老太君脸色微变,担心是不是有贼,狼牙和铁刃第一时间上了屋顶。再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脸上带笑,说只是个猫。 明兰借口担心老太君被吓到了,非赖在她房里睡,祖孙俩抱着说话到深夜。 第二天明兰差点没起得来。 丹橘小桃一左一右架着她沐浴更衣,而后分别去了静安君的道房和老屋那边的盛家祠堂祭拜。 等完成这些仪式,明兰被拉回她自己房间内,开始了浩大的装扮工程。 各种女使婆子流水一般地来来回回,有给她扑粉的、有给她描眉的、有给她修指甲的、有给她上头油的。 困意上涌,明兰任由她们摆弄,自己则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仿佛变成一只蝴蝶,在一阵又一阵的香风里寻找周公。 找得正起劲,头顶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下来。 明兰瞬间清醒:“怎么这么沉?!” 丹橘在一旁笑道:“要配得上皇后娘娘送的钗,可不得这么沉!” 皇后作为明兰认的干姑姑,本身就给她添过一份嫁妆。可顾廷烨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不够分量,又死皮赖脸地找皇后要了一份聘礼,皇后便把自己加冕后位时用过的一只钗给了他,于是,这只钗便和顾家送过来的头面一起都上了明兰的脑袋,老太太原先给明兰准备的那套便放进嫁妆箱子里给明兰带去传家。 此刻,明兰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压断了:“能不能等要出门的时候带?这个冠可太沉啦!” 小桃笑道:“姑娘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呢?迎亲的人马都已经到门口啦!” 明兰:“什么?这么快?” 狼牙抱着手臂靠在桌旁笑道:“要不是中原的习俗在这摆着,估计昨晚姑娘就该被猫偷走了。” 几个丫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明兰瞬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只是现在粉扑得太厚,否则估计能看到她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腮:“别笑啦,快把我枕头边的盒子拿过来,里头有根玉簪。” 丹橘:“早备好啦!”说着把簪子摆到明兰冠上,放到了皇后钗的下方,“插这里可好?” 明兰看着那只温润玉簪,想起顾廷烨为了送她这个东西连带送给盛家所有人好些礼,眼中的笑意更亮几分,道:“就这里。” 等装扮挺当,喜娘笑盈盈地进屋:“姑娘,该出门啦!” 明兰举起绣着兰花图样的团扇,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厅堂。 此时,顾廷烨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明兰透过扇面,看见喜服加身、挺拔玉立的顾廷烨,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顾廷烨看见明兰,却是抿着嘴勾了勾嘴角,明显是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 明兰站到他身边时,想知道他在笑什么,快速抬眼去看他,可是顾廷烨比她高太多,她必须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就这么一扬脖子,头上的大冠失去平衡,明兰好险没往后颠过去。 顾廷烨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胳膊肘,两人对视,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明兰有点恼怒地瞪他。 谁叫你送那么大的冠来? 顾廷烨果然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情绪一瞬间便收敛得毫无痕迹。他一派乖巧恭顺地给盛纮夫妇递新茶,躬身听取岳父母的教诲。 等两个长辈眼含热泪地叮嘱完,顾廷烨轻轻带着明兰的胳膊,带着她缓步走向厅门。 就在两人将要跨出去时,盛老太君终于崩不住,哑着嗓子冲上前,拉住明兰的手:“明丫头……明丫头!” 豆大的泪珠如雨般坠落。 老太君想说些叮嘱的吉祥话,可胸口挤满了不舍,那些叮嘱一个字都出不去,她只能哽咽着不停地说“好好的!” 明兰的眼泪也滚滚落下。 她昨晚抱着祖母睡觉的时候,自己不知偷偷擦过几次泪。 本想着今天应该不会哭了,没想到一见祖母落泪,她还是跟着哭起来。 祖孙俩依依不舍,看得周围所有人都心中暖暖,盛纮夫妇也站起身来,跟着擦泪。 明兰想说点什么,可她的胸口也被堵满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去控制,新婚之日可不能这么个哭法。 老太君最后摸了几下她的手背,一声“去吧”把她推出门外。 顾廷烨孔武有力的手稳稳托着明兰,她侧过脸,泪眼婆娑地看他。 他也眼眶湿润,用口型对明兰说:“我在。” 明兰再次露出笑意,安心地低下头,跟着顾廷烨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路走去…… …… 顾家的拜堂仪式非常顺利。 顾偃开坐在正位,旁边是白氏和大秦氏的牌位,两边分坐淮王赵策英和淮王妃、顾廷煜夫妇以及顾家四房五房的叔婶。 这位淮王妃就是明兰的闺中好友、英国公家的张大姑娘。 淮王原配死在逃亡的路上,国丧过后,皇帝便自己给自己儿子赐婚、求娶了英国公独女续弦。 此时,桂芬容光焕发,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姐妹拜堂成亲,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拜完高堂,夫妻二人又在众宾友的簇拥之下进了洞房,一群人闹哄哄地折腾完了一大堆仪式,顾廷烨被架着出去敬酒,明兰被留下在屋里“坐床”,用老习俗来说,坐得越久越稳,那这大娘子的位子便越久越稳。 上辈子和这辈子,明兰都牢牢地把屁股焊在了床沿,等宾客都散去,近处再没什么动静,狼牙忍不住笑道:“姑娘您这定力,不练武真是可惜!要是我小时候站桩也能跟您这么稳,早能被选去前线干仗了。” 丹橘笑说:“我们姑娘可不练武,她有个武艺超群的官人就天下无敌了。” 狼牙拍自己的嘴:“对对对,我们姑爷是平乱征西的大将军,不用我们姑娘自己杀敌。” 此时,平乱征西的大将军正在酒局上被两个叔叔围攻…… 第196章 大婚(二)【感谢金主霸霸「叶云岫」连续月票支持!】 婚俗要求,顾廷烨今天的座位得和父兄以及几个叔叔在一起。 他其实是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从白鹿洞书院苦读回家,迎接他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温暖,而是劈天盖地的污蔑,他跪着挨打,这些人却坐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吃饭…… 哎,吃饭该跟让自己舒心的人一起,这饭才吃得下去嘛! 在他的安排下,老耿、老段等几位兄弟连番地带他出去敬酒,这一晚上其实他在主桌上坐着的时间并不多。 每回回到自己座位,他都能看到两位叔叔和大哥坐在一起,脸色阴沉地吃菜喝酒。如果顾偃开也在,那几个人的神色会稍微好点,多少还说两句话。如果顾偃开刚好出去敬酒,那这些人就立马换上俘虏的神情,仿佛坐在这里吃饭是一件多么身不由己的冤屈。 此时,顾偃开又出去敬酒了,顾廷烨在石头的搀扶下回到主桌。 四房叔叔终于开口:“烨哥儿,你都已经这般荣华加身了,是不是也该给家里尽尽孝?” 顾廷烨装作很醉,嘴里含糊道:“笑?当然笑,我今天大婚,我当然开心地笑!” 五房叔叔:“你就多余跟他说这一嘴。他从来不把我们放眼里,和别人喝成这样,一杯酒都不敬我们。” 顾廷烨冲着五房叔叔打了一个大大的嗝,五房叔叔连退几步大叫:“成何体统!” 周围几人转头看来。 顾廷烨哈哈大笑着举杯对五叔道:“侄儿……侄儿敬叔叔,敬叔叔从小到大的栽培,栽……栽啊!” 说着一饮而尽。 五房的顶着旁人的目光,只能勉强抿了一口。 等旁人目光撤去,四房的说:“我看他就是装醉!他就压根不想帮家里这个忙!” 五房的摇着头道:“哎,自私啊,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自私的东……” “五叔,今天是二郎大婚,您有什么私事就不能换个时候说么?”一直坐在旁边的顾廷煜开口。 “大郎,你如今是有了靠山了呀,从前可不见你这般护着顾廷烨。”四房的嘲讽道。 顾廷煜猛地咳嗽起来:“我……我从前是被奸人蒙蔽……” 众人一下子想起死去的小秦氏。 五房:“那事情你不也都做下了么?如今改头换面就能做好哥哥,老天也真是对你不薄。” 顾廷煜咳得震山响。 周围又有几个人看过来,顾廷煜没再吭声。 四房的:“大郎,你要是真的想做个好人,那就快帮我们劝劝二郎,给你几个堂弟在朝里谋个差事。如今你们一家子鸡犬升天了,把我们两房踢出门外,爵位和食禄你们一家独享,这是不是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当初是你们父亲把顾家的爵位弄丢的,还把先帝得罪了个透,那我们不得不自保,自然要分家。可如今爵位和丹书铁券都回来了,烨哥儿还成了新贵当红,那就算不让我们重新回到侯府里,也该想着你们几个堂弟,带着他们也过点好日子吧?” 五房的:“就是啊!分家之后我们过得有多不容易,大郎你是知道的啊!我们受着邕王盘剥,你两个婶婶还险些丢掉性命,这些事你可都是知道的啊!如今二郎飞黄腾达了,就该想着家里这些亲戚,也弥补弥补我们那些年受过的苦不是?” 顾廷煜终于停止咳嗽,他眼神冷厉地问:“当初是你们吵着闹着要分家,连我白氏母亲留下的嫁妆你们也要来分。当时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如今两位叔叔是忘干净了吗?” 四房的:“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是仗着你弟弟当将军了抖落起来了?” 五房的:“目无尊长!大哥哥怎么养出你这种儿子?功名考不上、军功挣不了,如今还敢顶撞长辈,真是顾家的羞耻!” 正骂着,顾偃开回来了。 四房五房的重新坐回座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顾廷煜脸色铁青地对顾偃开说:“爹,我累了,想回屋去躺着。” 顾偃开点点头:“去吧。” 顾廷煜冷着脸对父亲和两个叔叔行了礼,而后语带歉意地对顾廷烨说:“二弟,哥哥身子骨不济,就先回了。” 顾廷烨醉醺醺地挥挥手:“哥……哥,休息,好好休息!” 顾偃开走到近旁就听见四房五房的在说风凉话,等到听他们说顾廷煜便实在听不下去,所以近前的两桌都没来得及再敬一轮酒就先回席坐下。 四房五房的已经缠着他说这事说了好几次。 他们生的几个儿子要么好吃懒做读不进去书、要么早早掏空了身体习不了武,一个个混吃等死的无赖嘴脸,偏偏又见过富贵世面,什么东西都要好的,花销甚是巨大。 当初分家时为什么这两房着急要分白氏的嫁妆?他们难道不知道那些钱财跟他们无关?其实心里是很清楚的,只是如果不想办法弄来钱,他们两房的门面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齐衡和梁晗出手,再加上顾廷烨不知把家产转移到了什么地方,眼见着分家了也要不到什么钱,于是两房就开始打新帝的主意。 当时邕王风头无两,汴京城里所有人都人为邕王一定是下一任帝王,四房五房自然不能免俗。 他们勒紧裤腰带,变着法地给邕王送礼,什么珍珠玛瑙、珍奇异兽都想尽办法地给他弄来,最后发现,送过去的礼大部分都被退回来了,唯独几个美人被收下。 两房又送了几回美人,回回都被留下,而且不多久,四婶五婶就被请上邕王妃的席面喝茶。 于是他们开始到处去给邕王搜罗美色,什么美妾妖童无所不包,邕王照单全收。 两房以为从此要飞黄腾达了,便没再怎么来找顾偃开的麻烦,一心一意伺候邕王,为此甚至不惜举债。 可惜邕王一倒,他们的所有盘算付之东流,欠下的债务却没跟着一同消失。 幸而债主忌惮顾廷烨的名声,不敢带人找他几个叔叔的麻烦,四房五房自己却是心慌不已——还不还债且不提,若日后新帝翻起当初他们巴结邕王的旧账,指不定会让他们怎么个死法。 最好的办法那自然是巴结上顾廷烨,让他把自己的堂弟们都安排进朝堂、安排进自己的阵营,那借着顾廷烨的势,他们从前做下的许多祸事也许就可避开。 顾偃开自然是知道两个弟弟的盘算的。他虽然痛恨两个嫡亲弟弟当初那么狠心绝情,可如今日子好过了,他又见不得两个弟弟那般难堪,毕竟是自己从小牵手长大的人啊! 顾偃开几次和顾廷烨开口都被顾廷烨以各种理由堵了回来,有一次父子俩差点吵起来。 顾廷烨气得直接住进了军营里,没多久又被皇帝派去西北打李家。 两个叔叔见顾偃开不顶事,干脆自己上,想趁着这次好不容易能见到顾廷烨,可以把自己儿子们的前程敲定。 可惜,顾二郎醉了,还醉得厉害,说的话颠三倒四、和他们想听的根本牛头不对马嘴。 他们见顾偃开还算清醒,便拉着顾偃开哭道:“大哥哥呀!看到你如今的日子,弟弟们是真替你高兴……” 突然,顾廷烨站起,“呕”的一下,吐在了他们身上。 第197章 大婚(三)【感谢金主霸霸「一百只小猫咪」连续月票支持!】 石头憋不住,哈哈大笑。 顾廷烨刚坐着一声不吭就是在往嘴里塞东西,等塞得差不多了就一股脑儿全喷到四房五房脸上身上。 两个叔叔当即大叫着跳起来,指着顾廷烨要骂。 石头一步拦在顾廷烨身前:“二位叔叔!我家将军喝醉了,叔叔们勿怪啊!” 老耿几个也围上来,一边乐一边劝:“今天二郎高兴,喝醉了,老大人们勿怪勿怪!” 眼见着身边全是军汉,四房五房的生生忍下,怒气冲冲地离席回府。 顾廷烨欢乐得手舞足蹈,去拉老段的腰带,老段大叫一声:“我不是新娘子啊!”几步跳开。 旁边的人笑作一团,顾廷烨又去搂老耿的脖子要亲,老耿也大叫着“救命”跳到一旁,结果身手慢了那么一点,头上的方帽被顾廷烨毫不留情地拽走,顺带扯下几根头发。 沈从兴捏着老耿的头发咋舌:“瞧这牛劲!石头快把你公子扶去找新娘子吧,我看他是再也等不及啦。” 四周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石头和两个小厮连抱带扯地才把顾廷烨往后院带去。 顾廷烨嘴上叫嚣着还要喝,脚下的步子却稳稳地朝里走去。 等进了后院,主仆几人朝后张望,确认没人跟着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顾廷烨弹着衣袖摇头感叹:“真没想到,这帮文官这么能喝,连老耿这样的武将都喝不过。好险好险!” 石头:“公子小声着点,要是让新娘子听见会笑话的。” 顾廷烨撇他:“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洞房,“要说这装傻充愣,我跟她那是半斤八两、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石头嘻嘻笑着止步,躬身道:“公子,请!” 小桃、丹橘和狼牙都守在门外,正笑盈盈地看着顾廷烨。 顾廷烨呼出一口气,正了正衣领,抬脚往前走去。 小桃和丹橘嘻嘻笑着给顾廷烨开门,等人进去之后立马把门关上,几个人都朝前走了七八步,狼牙干脆开始在周围巡防。 顾廷烨几步走入屋内。 摇曳烛光下,绿袍美人仙姿绰约,金玉珠翠的宝冠都压不住她的光华,盈盈妙目望见他,慌忙举起团扇遮掩。 顾廷烨笑着欣赏了几眼,而后走向一旁的衣架,窸窸窣窣地开始脱衣服。 明兰一愣。 这……这啥情况?要这么快的吗? 顾廷烨一边脱衣一边不错眼地去瞅明兰,见她局促扭捏,坏笑道:“娘子,别着急,为夫这就来。” 明兰瞬间心跳到嗓子眼:“什什什么急,谁谁急了?” 顾廷烨开怀道:“是是是,是为夫急。” 明兰气得用小拳头捶床沿:“你你你混蛋!” 顾廷烨换好衣服,坐到明兰身边,对着她抱拳作揖:“娘子,为夫这厢有礼啦!” 明兰羞臊不已,别过头去不看他。 顾廷烨长腿一跨,坐到另一头去,又对着明兰作揖,明兰又躲,顾廷烨干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扇子,这下,明兰整张脸完完全全地露在他面前,顾廷烨惊讶大叫:“天呀,我竟娶了个仙子!” 明兰害羞地低下头。 冠太重,她的脖子往前抻了一下,忙抬手去扶。 顾廷烨也上手帮她扶冠,说:“摘了吧,这冠太重了。” 明兰“嗯”的一声要自己摘,顾廷烨:“为夫帮你。” 他挨着明兰坐着,一点点帮她拆去头上用来固定宝冠的钗环。 明兰微微低头方便他拆冠,期间几次抬眸,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心中不禁感叹:“真好看。” 不自觉地,她一点点向上,看见顾廷烨的薄唇,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唇面的纹理,像极了上好的宣纸。 顾廷烨知道她在看他,并不打算打扰,手上拆冠的动作没停,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勾起。 明兰发现他在笑,重新低下头,顾廷烨立马用指头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头抬起:“怎么不看了?”另一手轻轻一提,十斤重的宝冠就被他拿下来了。 明兰感觉脖子一松,脑子都清醒了。 她瞪了一眼顾廷烨:“都怪你,送来这么沉的冠。” 顾廷烨无辜道:“县主娘娘明查,按礼法就该这么沉啊!” 明兰嘟着嘴:“明明是你跟皇后多求了一根钗,否则,至少能轻个三斤。” 她眼睛圆滚滚、亮晶晶的,抬头仰视时像小鹿一样无辜,嘟着嘴的时候眉头还会微微皱起,可怜又可爱,顾廷烨看得心神荡漾,忍不住低头去含她的红唇,明兰急得乱推,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顾廷烨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另一手环抱她的腰肢把人整个压向自己。 他的力气很大,明兰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渐渐地,她不再扑腾,双手抵在他胸口,任由他的唇齿攻城掠地。 顾廷烨再次抬起头时,明兰已经缺氧得有点迷糊了,她大口喘着气,嘴唇因为刚才的一番博弈而略显红肿。 顾廷烨两手撑在明兰身侧,欣赏着眼前娇喘不已的美人,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有件大事要先办。” 明兰口干舌燥地看着顾廷烨回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箱子。 这箱子她上辈子见过,里头是顾廷烨的全部身家。 为了这些东西,白家追杀他、顾家迫害他,顾廷烨被逼得几无活路,硬生生用自己的血肉拼杀出另一番天地。 上一世的他也是在新婚之夜把这些家产都托付给了明兰。 她知道这件事对他很重要,收敛起所有意乱情迷,逼迫自己拿出全部理智,郑重地面对他的嘱托。 果然,顾廷烨拿出一沓沓契纸,对明兰说:“这些都是我搏命得来的,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明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虽然不一定能做得很好,但是,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将军重托。” 顾廷烨笑得很灿烂:“我自然知道你是能做得好的。去宥阳半年多,我只给了你一间铺子,你却还给我一门粮食生意,还帮我建起飞鸽信道。要不是与礼不合,我真想早点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你。” 明兰摇摇头:“粮食生意也就是在起叛军的那些时日能多赚些,如今世道恢复平稳、秩序回复如初,原先做粮食生意的商人肯定会重新回来,接下来要想再赚那么多,怕是难。” 顾廷烨:“我又不是指着你给我下金蛋。把产业交托给你,是因为我放心。其他人知道我手握万贯家财,大多都是变着法地想来侵占掠夺,特别是那几个血脉相连的顾家人,真是各个都恨不得我早点死。只有你和你二哥哥,一个帮我藏匿、一个帮我料理,一门心思为着我好,有你们兄妹在,我安心去打仗。” 明兰轻轻拉着他的手:“日后,我和你一起,不管前路是风雨是坦途,我们都一起走。” 顾廷烨眼眶微红,突然几步退后,举起三指,朗声道:“我顾廷烨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必一心一意爱重盛明兰,风雨同舟、携手与共,若有违此誓,那就叫我丢官罢爵、永世不得翻身!” 明兰拉回他立誓的手,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不用立这么重的誓。” 顾廷烨揽过明兰的肩膀,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明兰:“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顾廷烨低头看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高挺的鼻梁,莹白精致,宛如用世间最顶级的玉料雕成。 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刷子,随着眼眸轻微微颤动,扫得他的心头酥痒难奈。 她似乎有些热,双颊绯红,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热气蒸腾而上,带起她发丝间的幽香,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顾廷烨喉结滚动,再次抬手托起明兰的下巴。 她一仰头,雪白脖颈便毫无遮挡地露在他面前。 气血上涌,他低头,轻轻咬住那一片雪白…… 第198章 大婚(四)【感谢金主霸霸「刘大圣」连续月票支持!】 一整夜,明兰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被天地间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每次快到散架边缘时巨浪便鸣金收兵,以为要雨过天晴了又杀将上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梦都没做一个。 待崔妈妈把她强行唤醒时,她差点以为是顾廷烨又要来了。 “别别别……求求你了饶了我吧……”她痛苦地拉上被子盖住头。 “姑娘姑娘,我的好姑娘!你就快起来吧!你快睁开眼看看,现在太阳都晒屁股啦!你这新婚第一天就睡到日上三竿,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啊!”崔妈妈看说她不动,干脆上手掀她被子。 明兰死死拽住剩下的被子,眼睛睁开不了一点:“顾廷烨明明说过可以由着我睡的呀……” 崔妈妈:“顾家可是侯门世家,姑娘你这样睡,若传出去了,别人会说我们盛家教女无方!我的好姑娘,快起!” 明兰抱住被子一动不动。 崔妈妈:“刚才你的大嫂嫂邵氏娘子派人来传话,要你去说妇人间的私房话,四房五房的那几个婶婶也都在呢,你若去迟了可不好!” 明兰终于裹着被子坐起来,崔妈妈回头招呼丹橘小桃来给明兰梳妆打扮。 明兰听见崔妈妈的声音走远,咚地一下,又倒回床上。 …… 明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梳妆台前的。 丹橘小桃手脚麻利地给她洗漱,她闭着眼,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正要睡过去,两条铁棍一样的臂膀搂住了她,接着是一阵温热鼻息喷洒在后颈。 明兰打了个激灵,瞬间醒了。 丹橘小桃已经捂着脸奔出房门,顾廷烨搂住明兰,把头埋到她颈间,大尾巴狼似地说:“怎么这么快就起了?我还想再搂着你睡一会儿呢。” 明兰欲哭无泪:“大可不必!” 顾廷烨的声音从她脖颈上闷闷地传来:“口是心非!” 明兰推开他:“非你个头啊!看看我的脖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顾廷烨看向她暧昧一片的雪白脖颈,低头就是一口,明兰“啊”的一声惊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顾廷烨压低声音、眼睛贼兮兮地看着她说:“我的好娘子,今日你就别出门了吧?” 明兰连连推他:“不行!大嫂嫂派人来传话了,要我去说妇人间的私房话。你快松手,我要洗漱,我要梳妆!” 顾廷烨:“洗什么漱,梳什么妆?我的大娘子乃是天底下头一号美人,粉黛只会遮盖你的姿色。” 明兰:“我是去跟尊长说私房话呢,当然要注意仪容。” 顾廷烨终于松开胳膊,把魔抓伸向桌子上的脂粉:“她们找你能说什么好话?肯定是四房五房的那两个撺掇大嫂来折腾你呢,要我说,干脆别去,省得着她们的道儿。” 明兰:“那可不行,我要是不去,别人该说我没规矩的。” 顾廷烨:“有我在,哪个敢说你半个字?” 明兰甜甜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给我撑腰。只是这种小事我自己能应付得了,实在不必如此。” 顾廷烨:“我知道你能对付,你连宥阳孙家都收拾得了,何况是我大嫂?她这个人,其实软弱得很,也没主见,说什么做什么都听我大哥哥的。只是最近我大哥哥身子骨越发不济,大概是昨晚婚宴上没盯住,让那几个婶婶钻了空子。如果没有那两个婆子撺掇她,大嫂是不会主动来找你的麻烦的。” 明兰:“如今都已经分家了,四房五房为什么还要来找你麻烦?” 顾廷烨拿起眉笔朝自己的眉毛上画去:“呵呵,他们可不会觉得分家了就不该找我,他们找不找我只看我有没有用。昨天我那两个叔叔在席面上千方百计地想逼我就范、去给我那几个没用的堂弟求荫官,估计两个婶婶今天要的也是一样。” 明兰:“求官?现在顾家军不是重新获得朝廷启用了么?他们不愿去?” 顾廷烨看了一眼她:“不是他们不愿去,是我不愿要。” 明兰迅速领会他的意思:“恐怕这几位堂弟资质平平,入了顾家军也是累赘。” 顾廷烨点头:“我的兵,出去是要打胜仗的。养着那几个废物,扰乱军心不说,回头还得多花几条性命去保护他们,我傻么做这种赔本买卖?” 明兰:“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不顶用,进了府衙怕也只能给百姓添堵。” 顾廷烨:“那可更别了,说起话来三纸无驴,手脚又不干净,这样的人放去地方为官作宰,就是在荼毒百姓。” 明兰:“那官人想怎么安排他们呢?” 顾廷烨:“安排什么?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明兰:“我明白了。官人放心,不管一会儿婶婶嫂嫂们怎么说、怎么逼,我都不会松口的。” 顾廷烨:“要不我还是跟你去吧,我答应过祖母,要好好照顾你的。” 明兰:“官人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 顾廷烨叹了口气:“倒不是对你没信心,我主要嘛……是想多听你喊几声‘官人’!”说着拉过明兰搂住,“快,多喊几声来听听。” 明兰轻轻推他:“哎呀,尊长们等着呢,别闹了!” 顾廷烨:“我没有闹,你若不喊,一会儿就出不去这个门。” 明兰:“哎呀……官人!”她羞恼着喊了一声。 顾廷烨眉开眼笑:“诶!娘子!你刚喊我什么?” 明兰:“……官人!” 顾廷烨:“诶!娘子!你刚喊我什么?” 明兰:“……你个无赖!有完没完了!” 顾廷烨开怀大笑:“哈哈哈没完啊当然没完了!” 明兰挣脱他的怀抱跑开,顾廷烨小步跟在后面追,两个人绕着圆桌跑来跑去,最后顾廷烨像抓小猫子一样把明兰重新抓回怀里:“你个滑不溜秋的小狐狸,看老夫现在就办了你!” 明兰按住他乱动的手:“你你你再来我就要叫了!” 顾廷烨像个采花大盗一样嘿嘿笑道:“你叫啊!那两个丫头刚被我赶出去,你现在就算叫破喉咙她们也不会来救你!” 明兰:“我我我……我叫崔妈妈!” 顾廷烨:“我把房门一锁,十个崔妈妈也不管用!” 两个人又闹了一阵,明兰笑着大吼:“再这么闹,晚上我就不准你进房门啦!” 顾廷烨终于罢手,惨兮兮道:“大娘子,你怎的这般狠心,用完人就踢开不要了?” 明兰:“我若一会儿赶不及去见尊长,被人说跋扈无礼,那可不得把怒气都撒你身上?” 顾廷烨张开双臂大义凛然道:“大娘子尽管来!为夫我受得住!” 明兰气笑:“你雄健魁梧当然受得住!可我呢?”她指着自己一片暧昧的脖子。 顾廷烨嬉笑着去翻柜子:“我给你找件领子高的,遮上。” 提问,及请假。 今天想把之前读者提到的一些比较大的问题统一改改,所以请假一天,万望诸君海涵。 但,有如下几个地方我没想好,希望路过的朋友给个意见: 1、邕王妃绑架荣飞燕是否要亲自动手? 我目前写的是邕王妃让府内人亲自把荣飞燕绑入了邕王府,这么写的原因是汴京里除了邕王府其他地方是抵挡不住禁军的搜捕的。但是有读者觉得这样写不合理、说邕王妃要绑荣飞燕肯定不会亲自动手。这个地方要不要改呢? a、改; b、不改,就这样; 2、顾廷烨大婚前夜偷偷到盛家送礼要不要改? 笔者这么写纯粹是为了好玩。但是有读者提出这么写很不合理,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比较多人觉得要改,那就改成正经上门说话聊天。 a、改; b、不改,就这样; 第199章 朋党【感谢尾号「478」的起点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来到邵氏屋里时,她端坐在整位,四房五房的还有几个堂弟的媳妇们分座两边,一群人面带不善,怎么看都是一副要审罪犯的模样。 明兰自如地走到堂中央,恭敬行礼道:“见过大嫂嫂。不知嫂嫂叫弟媳来是有什么吩咐?” 邵氏看了一眼五房的婶婶,说:“呃……就是请你来一起说说话,公公免去了你们夫妻今天一早拜高堂的礼,我们几个都没机会单独跟你说几句。四婶婶五婶婶也想同你有些嘱咐。”她口舌笨,想什么说什么,可性格又软,真有硬话也说不利索。 四房的听得心烦,插嘴道:“嘱咐么我是不敢嘱咐的,毕竟新妇还有个县主的身份。就是想让新妇听听她几个弟媳的苦处,让她知道知道我们顾家有多不容易。” 明兰:“弟媳?呃……大嫂嫂,莫非,秦家的廷炜弟弟回来了?” 邵氏一愣:“没有啊?没听说父亲把他叫回来?” 明兰:“那我们哪里来的弟媳?” 四房的:“这话说的!我们四房五房乃是侯府嫡支血脉,我儿子的媳妇自然是你弟媳。” 明兰:“可我听说当初公公见责于先帝时,两位叔叔是自请分家的。难道说,公公已经把两房重新接回侯府,只是我和官人都还不知道?” 四房的噎了一下,不知要怎么接。五房的咳嗽了一声,对邵氏说:“大郎媳妇,我看二郎这个新妇还真是没礼数,长辈说一句,她有七八句等着。莫非仗着自己是县主,便不把咱们这些家人放在眼里?” 邵氏瞪了一眼明兰:“二郎媳妇,你的话多了些。”按辈分来说,大房如今没有嫡母,邵氏便是这支里地位最高的女性,确实是可以管教明兰的。 但如果按照身份,在座几人都高不过明兰,甚至见面时是要向她行礼的。 只是此时明兰并不想讲究这些,毕竟这是“说私房话”的场合,若她拿出身份来压她们,回头就会落下一个“狐假虎威”的骂名,最后连累的也是盛家和皇后的名声。 为了这几个货色,实在犯不着。 于是,明兰说了声“嫂嫂教训得是”便不再开口。 看她终于不说话了,四房的忙把自己媳妇往前推,让她细细诉说自己日子有多么不容易。等她说完,又把五房的儿媳妇叫上前,要她跟二嫂嫂说说自己养孩子多辛苦。沥沥拉拉一大堆,小桃和丹橘在一旁听得头晕目眩,狼牙烦得想打人,明兰则一脸入戏模样,仿佛在听什么好听的话本子。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四房的指着明兰:“都说一家人共荣共损,如今二郎一步登天了,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些亲人过得这般荒凉?” 明兰站在中间一声不吭。 四房的:“你说话呀!” 明兰看向邵氏。 邵氏不明所以,看向众人。 坐在末尾的五房的最先想明,对邵氏说:“新妇这是要大郎媳妇准她说话呢。” 四房的哼的一声:“不让她说话时她说个不停,现在要她说话了又装得乖巧顺从!” 狼牙一怒,杀气腾腾的眼刀射向四房的。 四房的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抖了一下,别开目光,更加恼怒地盯向明兰,可嘴里再不敢蹦字儿了。 欺软怕硬,莫过于是。 邵氏:“新妇,你说话吧。” “是。”明兰福了一福,问,“四婶婶,要说荫官,先帝一朝五品以上皆可上书奏请官家恩赐,侯府乃二品,得荫封的少说也有十七八人,怎么唯独四房、五房什么都没落下?” 当年顾家欠了宫里一大笔债,上头夺了四房五房的荫封以示惩戒,后来靠着白家的资财还清债务,可官家始再没给四房五房封官职,连带着顾家军也被闲置不用,脑子空空的四房五房从未深究其因,只道是“先父和大哥不得官家爱重”。 明兰作为新媳妇,才不可能进门第一天就说自己公公的不是,她笑道:“先帝行事必有其深意,如今官家沿袭先帝的做法,肯定也是有原因的。我官人只是一介武夫,行事唯官家马首是瞻,婶婶们与其逼迫于我官人,不如走走大嫂嫂的路子。” 众人皆看向邵氏。 邵氏惶恐道:“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母家势弱,能在顾家好好过日子全赖顾廷煜给她撑着,要她去给四房五房挣荫封?简直天方夜谭。 明兰:“大哥哥最爱重的就是大嫂嫂,只要大嫂嫂一句话,大哥哥便是无所不依的。需知,大哥哥母家乃是太后亲眷,只要大嫂嫂同大哥哥说一句,去宫里和大娘娘打听打听,那从先帝到今朝的沿革不就都能知道了么?届时,四婶婶五婶婶再对症下药,那荫封和差遣不就都有了?” 把矛盾引到他们内部,让他们自己斗。 五房的嗤笑一声:“新妇真当我们是傻的?这条路子我们早就与大郎走过,要走得通的话,还要来找二郎作甚?” 明兰:“呀,这……连太后娘娘都办不了的事,官人一介武将如何办得成?” 四房的:“你不是皇后认来的干侄女么?你去找皇后说一声,肯定比大郎管用。” 明兰:“大娘娘是在几位辅政大臣的支持下才垂帘、掌印,找她讨要荫官尚有可能。皇后娘娘如今可替陛下管着后宫,如何能干政?反正我是不敢撺掇皇后娘娘行此道,若四婶婶敢,您自己上文德殿说与大相公们听?” 四房的一怒:“你!你竟敢这般同我讲话,简直忤逆不孝!” 道理辩不过,就拿礼法来压人。 明兰摇着头叹气道:“先有君臣后有父子,四婶婶可别坏了伦常呀!” 四房的气得上来就要掌掴明兰,狼牙两步挡在明兰前方,这时,屋外传来娴姐的声音:“母亲!父亲来了!” “醒了?”邵氏忙站起,快速走向门口。 接着,母女一左一右搀着顾廷煜进入屋内。 顾廷煜向明兰行礼:“县主娘娘。” 明兰回礼:“大哥哥不必多礼,弟媳向大哥哥问安。” 顾廷煜:“这里都是女眷,原不该是我来的地方。只是我远远地听到什么‘官家’、‘大娘娘’,这才不得不过来。我们这等武将家最忌讳的就是妄议朝政,县主娘娘可千万别给二郎惹麻烦啊。” 明兰:“弟媳本不愿提这些的,奈何婶婶们硬要二郎给堂弟们讨官,弟媳只能就事论事。” 顾廷煜点点头:“这事原就不是二郎一个人说得算的,我知道二郎的难处。弟媳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怕是已经累了吧?眼看家里快传早膳了,弟媳要不要留在我们屋里用?” 明兰:“就不叨扰哥哥嫂嫂了,我得回去伺候我家官人早膳呢。” 顾廷煜:“也是,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二郎久等。” 眼看明兰带着几个丫鬟款款离开,四房的大怒:“怎么就让她走了?话都没说完呢!” 顾廷煜没搭她的话,转头看向邵氏:“你怎么不等我醒?” 邵氏低下头:“四婶婶五婶婶带着弟媳们上门,我总不好晾着她们……” 顾廷煜:“那你出门前也该把我叫醒不是?咱们从前不都商量好的?你不叫我,万一我醒不过来了呢?” 邵氏急道:“你别这么说!好好的,你怎么会醒不来?我就是……我是……听五婶婶说不用特地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这才……” 五房的赶忙说:“哎呀,大郎,你这身子骨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来不过就是想同新妇说些体己话,怎么还要特意叫醒你?你好不容易能睡得好,我们哪里能为着些妇人间的小事吵你?” 顾廷煜朝她作礼:“那还真是谢过五婶婶关爱了。眼下时候不早,我们要用早膳了,四婶婶五婶婶要不留下来一道用饭?” 四房的刚想说不吃白不吃,只听顾廷煜“哎呦”一声接着道:“我忘了,厨房今天只做了我们大房的饭食,怕是不够这么多房婶婶媳妇们一起用!要不,改天?” “哼!当我们稀罕呢?走!”四房的脾气火爆,当即拂袖而去。 五房的城府深些,但也有限,被当着这么多人戏耍简直颜面全无,留下一句“我们五房还是吃得起一顿早食的!”便带着媳妇走了。 邵氏想上前追赶解释,被娴姐拉住:“母亲,我们快些吃饭吧!” 邵氏:“可这不就得罪几位婶婶了吗?” 顾廷煜:“你还怕得罪她们?刚才若不是我来替你解围,你就要被她们摆弄成枪,得罪二郎媳妇了。” 邵氏:“怎么说我也是明兰的大嫂,说她几句都不行吗?” 顾廷煜:“若她真有不妥,你说她自然无不可。可今天你是在为四房五房出头,要她去给他们两房求官,这能一样?” 邵氏:“我觉得这是她作为晚辈该做的呀。自己过得那般逍遥快活,却任由两房嫡亲叔叔过得那般艰难,你是没听到,刚才廷炳媳妇说……” 顾廷煜:“先帝当初不给他们两房荫官,就是不让我们顾家做得太大,朝廷诸公也都忌惮着我们顾家军的威名,刻意排挤。这么多年没人替我们说话,你以为真是祖父和父亲为官做人都那么差吗?” 邵氏一愣:“难道不是因为四房五房的碌碌无为吗?” 顾廷煜:“你放眼看看,满朝上下多少荫封得官的子弟,有几个比四叔五叔好?为什么他们可得我们家却不得?” 邵氏仔细回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顾廷煜:“实在因为庆历新政之时,祖父力挺了欧阳永叔的《朋党论》!!!” 第200章 忌惮【感谢金主霸霸「judy-50」连续月票支持!】 顾廷煜:“庆历年间,先帝苦于国库日空、朝政见怠,推动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大人发动新政,旨在由上而下革除积弊、整肃朝政,力图解决冗员、冗兵、冗费这三大顽疾,引领我大宋国力焕发新生。 然则一年有余就被废止,原因何在? 仅仅只是因为被裁撤的官员怨声载道,先帝于心不忍? 还是先帝一时兴起、朝令夕改? 呵呵,实在是革新派已成朋党之势! 他们当时掌握了军、政、财相关的所有要职,一旦结党成势,那就是皇室的灭顶之灾! 反对新政者多是以‘朋党’之论离间先帝与革新派,先帝听多了这些话,也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宰执大臣‘自古只闻小人群结成党,然则君子亦可成党乎?’ 他那就已经是在委婉地提醒这几位大臣——莫要结党。 可是,范文正公直言不讳地告诉先帝‘君子、小人各有其党’,直接承认了他们有结党之实。后续,欧阳永叔上书《朋党论》,言‘小人无朋,唯君子有之’,把他们志同道合的人都称作了‘君子’。 这在他们那些文人看来可能是同道中人的心心相映,在一国之君看来,却是天大的祸患! 先帝虽然想要富国强兵,但若和江山稳固比起来,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叹当年,祖父向往那帮文人的气节,居然搅和进了这些事情里,上书替欧阳永叔陈情,于是成了官家心头大患!否则,凭着开国之功,我家何至于被百万两的债务逼得要和商贾结亲?否则,两个叔叔的荫官为何到如今都要不来? 娘子,我知你是心善之人,可朝堂之事从来不是用‘善恶’两字可分清的,你就莫要再搅进这些是非里了!!!” 邵氏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顾廷煜接着道:“如今,我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头是越发不济了。若有朝一日我撒手人寰,以后你和娴姐两个都得靠着二郎夫妇撑腰!我知道二郎对我已无甚兄弟情分,可我亦知他不是个坏人,只要你和娴姐安安分分地和他媳妇相与,他是不会为难你们母女的!今日,你为着四房五房的事情,把她媳妇叫来屋里呵骂,还让她险些被四房的给打了,若回头二郎计较,我该如何替你和娴姐转圜?我还有多少寿数可以替你们母女撑腰?” 邵氏眼中涌上泪来:“只要你日日喝药、好好吃饭,你身子骨肯定能好起来的呀!” “我的身子我清楚得很,郎中那日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听得明白,少则三月、最多一年,我……”他突然用力地拉住邵氏的手,“哎!你就答应我,从今往后别再找二郎媳妇麻烦了!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别置喙,更不要想着当什么长辈去管教她!她是县主、是皇后的侄女,她有什么错处自然有皇后管教。四房五房要当官,那就让他们自己去跟二郎说,你只管安安分分地养好娴姐、照顾好自己,其他一切就都不会有问题。娘子,你就让我安安心心地走吧……” 邵氏大哭:“官人你不要这么说……我错了官人……” 顾廷煜搂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答应我!” 邵氏被晃得泪珠四落:“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顾廷煜:“我要你当着我和娴姐的面立誓!” 邵氏艰难地立起三指,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立誓,如果我再听信四房五房嗦摆、再去找二郎媳妇麻烦,就叫我不得……” 顾廷煜握住她的手指打断她:“不!不要用你自己,我要你用我立誓!如果你再听信四房五房嗦摆、再去找二郎媳妇麻烦,那我死后便不得安宁!” 邵氏抱住他:“不不!不行!!!不可以!” 顾廷煜也流下眼泪:“你嫁给我十多年,我从不曾逼你什么,今天,就这一次,为了你和娴姐,我必须逼你说出来。” 邵氏泪湿满襟:“不……不要这样官人……我不会了我真的不会了……” 娴姐在旁已是泣不成声,她跪倒在地,拉着顾廷煜的衣袖大喊:“父亲!我替母亲说!我一定会守着母亲,不让她再参合这些事,如若不然,娴儿此生婚嫁不顺!” 顾廷煜一听,心痛得抱住娴姐,邵氏也抱住她:“不不!好孩子,你不可以!” 一家三口抱着哭了半天。 …… 明兰回房时,顾廷烨正在处理公务。 明兰两脚一甩把鞋子踢得乱飞,盘腿坐到榻上,康康一顿喝水。 顾廷烨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问:“听说我家娘子差点和四房的打起来?” 明兰抬眼看他:“官人消息倒是灵通。” 顾廷烨:“实在是大娘子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才出门,这消息就传遍了。” 明兰:“看来四婶婶五婶婶也真是不闲着,不仅撺掇大嫂,还要买通家里那么多下人,一起来给我找麻烦。我新婚头一日就差点和家婶打起来,这些话传到外头出去,可都得说我跋扈了。” 顾廷烨:“你是我娘子,跋扈些又怎么了?” 明兰:“我倒没怎么,就怕连累盛家和皇后娘娘的名声。” “你就不但心我的名声?” “怎么?你怕了?” “家中有个母老虎,小的着实胆寒。” “行吧,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您另请高明吧!” “别别!大娘子,小的逗你呢!” “别啊大将军,您说的话我可从来都当做金科玉律。” “那我说让你别出门你还非得去?” “你看你还是在嫌弃我,我还是走吧!” 顾廷烨把明兰打横抱起来:“想走?没门!” 明兰被他晃得脚乱蹬:“臭流氓!你放我下来!” 顾廷烨:“我不!我就这么抱着你,去哪都这么抱着!” 明兰:“回头去跟官家谢恩也要这么抱着,你可就扬名天下了!” 顾廷烨:“只要大娘子一句话!这个名我就扬定了!” 明兰:“我才不跟你似的呢!官家面前可得老老实实的!快放我下来!” 顾廷烨却是来到桌边坐下,把明兰放到自己腿上,颠着她说:“那我现在这样就够老实了吧?” 明兰:“官家面前这就叫老实?将军也太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 顾廷烨:“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老实?” 明兰:“把飞鸽信道献给官家,这才算老实。” 一听这话,顾廷烨收起调笑的神色,也不颠明兰了,意味深长地问:“娘子为何突然提这个?” 明兰也意味深长地看他:“比军中四百里加急还要快的信道,不献给官家,难道还要留在自己手上?潜龙之时也就罢了,如今官家已经登临大宝,官人也在西北打了一圈回京,若我再不交出飞鸽信道,那可就有人要大做文章了。” 顾廷烨:“什么人?” 明兰:“不好说,什么人都有可能。任何人。”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重。 顾廷烨深吸一口气,满眼欣赏地看着明兰:“我顾廷烨何德何能,能娶得到你这般聪慧女子。” 明兰:“不用我说,官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顾廷烨用力一抬,把明兰放到桌上,两手撑在她身侧站起,道:“知我者娘子也。我确实也有这想法,但却不是因为人言,而是因为飞鸽传书真的能为军情递送节省许多时间,那可都是将士们的性命!” 明兰双手勾住顾廷烨的脖子:“我知你爱兵如子,定尽我所能助你。回头我就让那几处的训鸽师来府上,我们进宫谢恩时把他们都带着,到时全听官家安排。” 顾廷烨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大娘子立此大功,我该用什么谢你?” 明兰的脸红了红:“我俩夫妇一体、荣辱与共,何须言谢?” 顾廷烨整个栖身而上:“那我用实际行动犒劳大娘子吧!” 明兰慌乱中大叫:“不不……不用……” …… 第201章 面圣【感谢金主霸霸「一百只小猫咪」连续月票支持!】 三日后,夫妻二人进宫谢恩。 正式叩拜完,明兰被叫去皇后宫里说话,顾廷烨去御书房和皇帝谈国事。 待皇帝屏退左右,顾廷烨才把上交飞鸽信道的事情呈禀皇帝。 赵宗全非常满意:“二郎有心了!此举若能在军中使用,那军情递送将快很多。” 顾廷烨:“只是飞鸽容易被射落,若被有心之人获取,恐为不利。最好还能配合密文,这样即便落入他人手中,军机亦不会泄露。其次,野外如飞鹰等大禽偶有捕猎飞鸽为食者,所以快马送报仍不可断绝。” 赵宗全一拍大腿:“不错不错!这样可保万无一失!有二郎在身边,朕可安心矣。” 顾廷烨:“陛下乃天命之人,臣身为大宋子民,自当效死以护天子。” 赵宗全叹了一口气:“没有外人在,就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朕了。这天下还能坐几天,朕的心里还真是打鼓。” 顾廷烨:“陛下何出此言?” 赵宗全:“朕临危受命做了这皇帝,可朝中多是跟随先帝多年的老臣,玉玺又在大娘娘手里,他们把持要务,说一不二,朕实在可有可无。” 顾廷烨眼神暗了暗:“臣也没想到,太后娘娘会这么做。当初若不是陛下领着我们这些人拼死杀入皇城,现在的朝廷里恐怕是一片腥风血雨,哪能让他们像今日这般安坐着争权。” “当初朕只是为了自保,这份恩情倒也没指望他们认。然则如今朕已经坐在这个皇位上,如果还像五岁小儿一般要被一群老大人们牵着鼻子走,就实在是个笑话了。” “只恐怕权力到了手里,再要他们交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朕也曾想过,就这么下去或许也可以接受,只要能保朕家人安危,他们爱争权就让他们去争吧。反正百年后大家都是一捧黄土,谁又能比谁多几两重?呵。” 顾廷烨深深作揖:“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天子,是天下万民的君父,陛下肩上负担之重,岂是他人可比?若个别人因为权争而把朝政弄乱了、把民生弄塌了,最后担负后世骂名的却不会是他们,而是陛下呀!这些人正是深谙此道,所以肆无忌惮……陛下,您岂能如小人所愿?” 赵宗全被说得有点上火:“朕岂会不知?只是朕又有什么办法?玉玺在大娘娘手里,朕若想调动内库和国库,都要大娘娘的首肯。可自从半年前和西夏打那一仗,她便觉得朕违背先帝与民生息的遗命,说朕是厉兵秣马,要毁了先帝几十年打下的根基,从此对朕处处责难,朕说什么她都不允。如今,朕空有满手兵马,养兵之资却全赖他们……哎,手掌天下权,无非兵和钱,此两者少一边儿都不行。” 顾廷烨躬身道:“臣是陛下的兵,陛下要什么,臣就去取什么。陛下要玉玺,臣便为陛下抢玉玺!” 赵宗全斜眼白了顾廷烨:“臭小子又在口出狂言,朕哪里要你去抢大娘娘了?” 顾廷烨嘿嘿笑了两下:“臣这不是一时兴起,话说大了么……” 赵宗全:“这种话是能乱说的?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朕要对大娘娘做什么呢!哎,朕就只是想让大娘娘知道,朕不是小孩子,并不会不过脑子就动刀枪,当时实在是因为西夏主动进犯,我们不得不奋起反抗啊!” 顾廷烨:“西夏李家正是看准了那会子咱们国事动荡,这才举兵来范。其实,官家不爱打仗、也不想打仗,臣下们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娘娘如今对官家的偏见如果不能及时消弭,若再有外族来犯时,恐怕会延误军机。” 赵宗全:“朕正担心此事。那李家就像烦人的蚊子,灭不尽,动不动就上来咬两口,吸饱了血就跑,消停一阵又来。偏他们又跟契丹人交好,还是姻亲,两边一左一右拉扯,实在令人无法安心。朕虽不欲主动挑起争端,可也实在不想像块肥肉一样被这聊条豺狼来回来地啃。” 顾廷烨:“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能先把家里这些事料理了,怎好料理外头的豺狼?” 赵宗全:“二郎有何良策?” 顾廷烨:“良策暂时还想不到,但是臣家新妇昔日有件趣事,或可供陛下参详。” 赵宗全:“哦?说来听听?” 顾廷烨:“当日臣家新妇还在家里当姑娘时,曾当过一阶段管家。当时她是临危受命,家中主人里除了祖母,没一个人看好她,而且她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在家向来没什么威势,底下人都不怕她。若大一个盛府于她而言可谓千头万绪,陛下猜猜,她是怎么釜底抽薪的?” 这个处境,与如今的赵宗全何其相似? 赵宗全心有所感,道:“若家主支持,她断不会面临那番窘境,所以,必然不是求助于盛爱卿。” 就像如今的他,如果能得到太后的全力支持,也许就不会落入现在的困境。 顾廷烨点头:“陛下英明。她知道,底下人不听话,必然是因为有自己的心思,有些是为了钱、有些是为了旧主、有些则什么都不为纯粹是在使坏,这么多种情况,她无法一一化解。于是,我家新妇便假作软弱,纵得那些小人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越发不遮掩,以下犯上、互相斗殴,直到闹得家中人尽皆知,最终我岳母这才出面,把那些人一并发落了。” 赵宗全:“如此一来,你新妇不会落下刻薄名声,又能扫清异端,剩下那些人也会因为这一次清洗而心有畏惧,不敢再胡作非为。” 顾廷烨作揖:“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赵宗全:“朕欲行使天子之权,可有人从中阻挠,非以诸般事端指摘于朕,夺朕皇权,让朕空有个宝座坐着。若朕放任他们继续胡作非为,恐怕早晚有一天,他们要干的就不仅仅是争权,而是夺权——谋逆了!” 顾廷烨:“臣子争权尚可宽宥,谋逆者人人得而诛之,无分文武。” 赵宗全:“如此,朕也不至于落个刻薄文臣的名声。” 第202章 神药【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从宫里出来,夫妇二人直接前往盛家。 今天是三日归宁之期,盛家准备好了丰盛的午膳,就等着他们夫妇来用。 如兰为了能和亲爱的六妹妹见上一面,也带着文彦敬一起回家来了。 席间一番热络自是不用多说,饭后,明兰陪老太太回房说了好一会子窝心话,等把老太太哄睡了,她回到厅内,才发现如兰一直在等自己。 “六妹妹,你再不出来,太阳都要下山了!”如兰有点小生气。 明兰笑嘻嘻地去拉她的手:“我以为母亲要和五姐姐讲好一会子的话呢。” “我早上就到啦,已经和母亲聊了一上午,聊得我都快烦死了。”如兰小嘴嘟嘟。 “什么事情呀,把我姐姐烦成这样?”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康姨妈?母亲本想让康姨妈今天一同来家里用饭,可父亲说什么都不让,还说如果母亲敢让康姨妈进门就要休了她。啊!两个人当着我的面吵得唾沫横飞,我耳朵都快被他们吵聋了。” “所以最后是父亲吵赢了?” “那还用说吗?本来康姨妈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初她儿子还……”那件事已经成为盛家人的禁忌,一提到就回避,“哎,她家一个赛一个不要脸,这样的亲戚要来干嘛?” “是呀!我也觉得最好别和她家来往。为何母亲不肯?” “母亲说的我也能理解,康姨妈毕竟是母亲的嫡亲姐姐。莫说她们俩,就说若顾二郎让你不和我来往,你肯吗?” “五姐姐怎么是康姨妈能比的?” 明兰一记彩虹屁,瞬间让如兰眉开眼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那康姨妈贪得无厌,见到什么便宜都要占,就算是天下下雨她都得接几滴回家煮茶,就这种人,何必顾念什么亲情?哎,偏就母亲,什么都依着她。知道你今天归宁,说什么也要让康姨妈一起回来吃你们夫妇敬的茶,说她也是你的长辈,康姨妈马车都到咱家门口了,硬是让父亲赶走了。” 明兰咋舌:“父亲对外头从来都是和和气气,这车马都到门口了还赶走?” 如兰:“我刚开始也觉得奇怪。可听父亲骂母亲的话里我算是听出来了,他还在心疼死掉的那一家子呢。” 明兰:“那些事都是他们林栖阁自己做下的吧?也不能全怪到康姨妈头上?” 如兰:“父亲就觉得是当初康姨妈带表哥来家里才闹出后面那么多事。父亲不仅怪康姨妈,还怪母亲呢。” 明兰:“那这些日子下来,母亲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如兰脸上一红:“我听母亲哭诉,说父亲已经大半年没进过她屋了……” 明兰也有点脸热:“这……也许他们老夫老妻,已经不用日日在一起了吧……” 如兰轻轻拍了她一下:“傻子,这怎么可能呢?” 明兰摸着头:“那……那也许父亲有公务要处理,在睡书房了呢?” 如兰:“一日睡书房尚可,日日睡书房,难道还真的‘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明兰:“也是,日日分榻而眠,情分难免就淡了。” 如兰:“是说呀,可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不知道要怎么帮父亲母亲重修旧好。” 明兰促狭地打趣她:“看来五姐姐和姐夫蜜里调油,全然不用担心这些事。” 如兰羞得整个把脸埋到帕子里。 …… 女儿女婿各自回府后,王若弗也出门了。 在刘妈妈的劝阻下,王大娘子还是来到康家,进了康姨妈的房门。 劈头盖脸的,自然又是一通痛骂,等康姨妈骂完了,王若弗才开口道:“大姐姐,今日之事都怪我,我没能早点说通官人,让姐姐白跑一趟。只是,姐姐也莫要怪罪,实在是当初林栖阁的事情还在官人心中梗着,他过不去这个坎儿,把错全都怪到大姐姐头上。” 康姨妈:“他自己妾室庶女不知廉耻,怎的就怪我?我看就是你没用!连盛纮这种货色都拿捏不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王若弗痛处,她哭起来:“大姐姐怎么专戳人心窝肺管子?我也想和官人琴瑟和鸣,可奈何官人不理我呀!我又不懂林噙霜那种狐媚子作派,我实在……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康姨妈突然缓和声音,说:“这事情你早先同我说完,我便有了想法,今天去你府上本是要把办法交付于你。奈何盛纮那狗东西仗着自己有个三品的虚衔还抖落起来,让下人把我给赶了!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我看我们王家如今给他提鞋都不配了吧!” 王若弗却只听到她说有办法,忙问:“姐姐,您帮我寻来了什么办法?” 康姨妈露出一脸神秘莫测,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 王若弗:“这是什么?” 康姨妈:“康海峰那个丘八养了一群莺莺燕燕,他这把年纪对付这么多小妖精,难免有力不从心时,这个小玩意就是我从一个贱人的屋里搜出来的。” 王若弗瞪圆双眼:“这是……这是壮阳的?” 康姨妈:“单单壮阳那我费个什么劲?你随便去药铺子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那这……?” 康姨妈邪着嘴笑道:“壮阳、助兴,妙用无双。只要让你官人吃上一粒,树桩子都能让他剜出个洞来。” 王若弗又害羞又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能是真的吗?我从未听闻啊?” “怎么不真?我亲自从那些小贱人屋里搜来的,我能不知道?” “这……这这这……可我已经这把年岁了,只怕……只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药?”她想起有时明明和盛纮就快进入主题了,可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失去兴趣,要么出门去林栖阁、要么转头去书房。 “都说了,要是寻常物件,我断不会费劲拿给你。此药妙就妙在一旦服下,立时起效,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物,他绝对把持不住。” 王若弗心如擂鼓:“世间果真有这么好的药吗?” 康姨妈不耐烦:“你要不信那就当我没说,我正好留着自己用。” 王若弗连忙劈手夺过:“我信我信我信!姐姐辛苦为我寻得此神药,我怎能辜负?只是,不知要怎么用、用多少?我怕用多了,回头伤官人的身子……” 康姨妈哼了一声:“他对你那般薄情寡义,你居然还担心他的身子,我该说你傻还是夸你忠贞?” 王若弗宝贝似的摸索着药罐:“他毕竟是我孩子们的爹呀。” 康姨妈翻了个白眼,道:“刚开始你就每次给他用一粒,化在烈酒或浓汤里。等日子久了药效没那么强了,你就看着量加,这东西除了让他精壮些,实在吃不死人,你就放心大胆地让他吃,吃完了你再来找我要,”她恶狠狠地盯着窗外,“为了三妹妹日后的幸福,姐姐我绝对不遗余力。” …… 夜里,王若弗准备了一桌小酒小菜,把盛纮请到自己房中。 “官人,今日之事都是妾身莽撞,没事先和官人商量,还请官人恕罪。”说着,王若弗捏起银杯一饮而尽。 盛纮斜眼看她:“哼,难得啊,你也有认错的时候。”他想测试一下王若弗是不是真的反省了。 结果,王若弗破天荒地没有因为盛纮的揶揄而发怒,反倒是亲自把盛纮的酒杯送到他面前:“官人,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我养的孩子们都出息了的份上,原谅我这回吧!” 盛纮有点意外:“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 王若弗:“今天两个孩子回来,我看他们一个个的都夫唱妇随,着实欣慰,也觉得自己不该同往常那样总与官人拌嘴,该给女儿们做个表率。” 盛纮终于接过酒杯:“这话说得还算在理。”言罢,也不管王若弗,自顾自引颈喝下。 一股浓烈的烧灼感自喉头滚入肺腑,盛纮整张脸皱起,半天才缓过劲来,问:“你这是哪里来的酒?怎的这般烈性?” 王若弗笑道:“这是花了大钱从樊楼买来的陈酿,据说埋在……” 盛纮不悦地打断她:“日常家中自用,浅酌怡情即可,何必买这种烈酒?浪费钱不说,还伤身,真不知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 王若弗放在桌子底下的左手都快捏碎了,她强忍住,用右手夹菜给盛纮,道:“是是是,妾身知道了,妾身只是心疼官人辛劳,想让官人喝点好酒……”说着又给盛纮斟了一杯。 盛纮没再碰,只捡着爱吃的菜吃。 他越吃越觉得燥,吃到一半已经大汗淋漓:“你这屋里炭火也太足了吧?这么热?” 王若弗立马站起来:“官……官人觉得热?那要不妾身替官人宽去外袍?” 盛纮点点头,王若弗上前帮他宽去外衣。 又过一会儿,盛纮还是觉得热,王若弗又帮他宽了中衣。 如此循环几次,盛纮已经剩下一层里衣了。 但就算是此时,他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 王若弗嗓子都快冒烟了,她不知道这个药物到底能达到什么效果,很怕盛纮只是流流汗就没下文。 于是,壮着胆子,王若弗瞧瞧在汤里放了一粒药丸,假装帮盛纮吹凉,把药丸碾碎融化在汤里。 盛纮不喝酒了,但是喝了许多汤,此时,他接过王若弗递来的汤碗,毫无防备地饮下。 “这汤熬得很浓啊!”喝完,盛纮点评道。 王若弗由于太紧张,手微微地在抖,她没敢伸手去接汤碗,只回答:“熬汤的羊肉是宫里赏赐的,说是从西夏买的,我瞧着肉好,就让厨房连骨带肉地熬了一锅,全家人都能喝。” 盛纮终于露出点笑意:“不错,不错。” 王若弗不知道盛纮这个笑是因为羊肉汤还是因为药,试探着问:“官人……官人不生妾身的气了吧?” 盛纮摇摇头:“只要你别再做那些蠢事,一心一意地把这个家照顾好,我也没什么好气的。只要盛家好了,我就好,没什么好气的……”他开始说车轱辘话。 王若弗伸出手拉了他一下:“官人……官人醉了?” 盛纮推开她:“没有……不过一杯烈酒,我怎可能醉?” 王若弗失望地收回手,自己给自己夹菜。 筷子正要送到手边,突然被盛纮火热的手掌握住。 王若弗半张着嘴抬头看向盛纮:“官……官人?” 盛纮定定地看着她,双颊绯红,额带薄汗。 王若弗咽了口唾沫,夹着的菜掉到地上。 盛纮手头突然用力,把王若弗整个拉将过来。 一阵乒乓作响,王若弗被拉进了里屋…… …… 第203章 新丧【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是夜,王若弗屋里的床摇了一整晚。 第二日,盛纮因为无法出门上朝而第一次告假。 直到晚膳,盛纮依然没能出现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盛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问:“纮儿呢?” 王若弗支支吾吾的:“官人他……他有些头疼,就在屋里用膳了……” 盛老太太:“没请郎中来看?” 王若弗:“我我我说要请的,可是官人说不用……” 盛老太太:“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王若弗忙道:“不不,不用的母亲,实在没什么要紧。” 盛老太太:“你官人为官几十载,从未告假过一日,今天这般反常,怎么还能说没什么要紧?” 王若弗:“可……可这都是官人自己说的……儿媳也只能遵命啊……” 盛老太太没再跟她多说,饭后,来到屋里,看见盛纮躺在床上,脸色火红、浑身是汗,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 老太太轻声喊了一句:“纮儿?” 盛纮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伸手到他额头上一摸,吓了一跳:“烫得跟烧炭了似的,还不快叫郎中?” 王若弗阻止不住,家里很快来了一位郎中,把脉时,海朝云和长栋都围到盛纮榻前。 郎中把完脉,犹豫地看了一眼王若弗,道:“老夫要给大人检查身上,可否先请其他人回避?” 海朝云即将临盆,一听郎中这么说也不多作停留,立马行礼离开。 长栋却坚持道:“我是父亲的儿子,我留下来可以帮忙的!” 王若弗赶他:“哎呀郎中都说了要你们回避,你这孩子怎么净惹事。” 老太太看郎中神色,也猜到事情有点复杂,对长栋耐心道:“你快先下去吧,有需要你的家里自会叫你的。” 长栋和一干侍女都被赶走后,屋里剩下王若弗和老太太两个,老太太对郎中道:“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听不得,先生只管给我儿子看。” 于是,郎中掀开了被子…… …… 老太太焦虑的表情裂成了惊愕…… …… 王若弗心虚地低下了头…… …… 郎中重新给盛纮盖上被子,摇头道:“盛大人不是生病,是吃了虎狼药!而且估计吃的剂量还不小,他这……他这……只怕……” 老太太:“只怕什么?” 郎中:“……待精气耗尽……人怕是就没了……” 王若弗“啊”的一声大叫:“怎么会!不会的!” 郎中低头叹息:“若按夫人您所说,大人这种情况已经一天一夜,那就是头牛也要亡毁的呀!何况盛大人应是一时气血上涌中了风,现在就算是药也难喂进。” 老太太厉声喝问王若弗:“你给他吃了什么?” 王若弗疯狂摇头:“没有……我没有!” “没有他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没有!” 老太太见从王若弗口中一时问不出什么,转头问郎中:“先生您见多识广,这种药一般是从哪里来的?” 郎中:“这种药,多半都是在暗门子里才有流传,且因为极其伤身,一般不用在客人身上,多是年纪大了的倌相公为着接客而自用的。若十分少量地使用些许,缓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能就没事了;可若一次性用了大剂量……” 老太太:“那会如何?” 郎中:“便如悬湖泄流,无可转圜。” 屋里两个盛家女眷同时倒吸冷气。 老太太:“可有解药?” 郎中:“若刚服下不久后用黄连水催吐,或可缓解。但如今盛大人这个情况……哎……药性已入肺腑,精血也已散去大半……在下实在无力回天了……” 王若弗哐当一声跌坐椅上。 老太太急道:“没有什么办法给他续命吗?毕竟您说的是悬湖泄流,那若是有源头活水……” 郎中摇头叹息:“源头活水需得用药膳调养,如今大人中风,神志不清,汤药尚且难入,谈何调养?依在下愚见,老太君、盛夫人,该给盛大人准备丧仪了。” 王若弗“哇”的一声大哭,盛老太太则直接晕了过去。 …… 深夜,长柏回到家中,惊闻噩耗,奔去葳蕤轩要王若弗交代因由。毕竟,他父亲这辈子都那么谨慎,怎么可能在盛家蒸蒸日上的时候干出这种事?可王若弗只是哭着大喊“不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 刘妈妈哭着去拉长柏:“哥儿,哥儿呀!这件事毕竟是主君的阴私事儿,您就算再难过,也该替主君的名声想想,这件事若真闹开了,主君的清誉和盛家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啊!” 长柏大吼:“那难道就要让父亲不明不白地被害了吗?!” 刘妈妈:“这种事,谁说得清是不是被害?毕竟主君也这把岁数了不是吗?”她为了维护王若弗,全然豁出去了。 长柏气得要让东荣打刘妈妈的板子,被王若弗硬生生拦住:“打我吧!你若是要打她,那就先打死我吧!!!” 小厮想分开主仆二人,可王大娘子不知哪来的神力,愣是抓着刘妈妈一丝不松开。 海朝云本想回避,可听见下人说长柏母子俩对上,一时情急要去劝,却就在这种关头肚子疼起来——竟是要生了! 长柏和王若弗的战斗戛然而止,全家人都分了一大半的注意力到她生产这件事上。 第二日清晨,长柏长子——全哥儿降生。 午后,盛纮不治身亡。 盛家人因为他死得难看又难听,都对他的死因讳莫如深;唯一执着的长柏也因为红事白事同时降临而分身乏术——盛纮没了,长柏就成为盛家新一代家主,喜事丧事都要由他主持,没有时间和空间让他梗着脖子逼问王若弗真相。 于是,糊涂治家了一辈子的盛纮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埋了。 可叹他最后死时依旧面红似火一柱擎天,蝇营狗苟追求了一辈子体面,结果入土时体面全无。 外头人都奇怪为什么盛家要那么快给盛纮下葬,只有盛家人自己知道,这一定是盛纮自己的愿望: 他若能活着主持自己的丧事,恐怕一刻都不愿自己多停留在世间…… 第204章 换血【感谢金主霸霸「风鸽儿」连续月票支持!】 盛纮突然的离世,给赵宗全原本的计划带来了一点变数:作为他这个派系难得的文官,盛长柏不得不丁忧三年,原先想要安排到他身上的差事只得寻找其他人选。 但明兰身上的差事还是被固定下来了——继续管理飞鸽信道。 赵宗全认为以漕帮为掩护的飞鸽信道不该作废,这条线可帮他搜集大量情报,交给明兰管理可以让这条信道避开朝中众人、潜入暗中。并且,漕帮也是赵宗全不想放掉的力量,毕竟漕运乃大宋命脉,京城乃至北部前线所需大宗物资全赖漕运供给,而负责漕运的一干官员……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作为盛家出嫁了的女儿,明兰需给盛纮守孝一年,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管理飞鸽信道,毕竟,之前她仅仅是在宥阳的盛宅之中就铺设好了这条涵盖运河沿线的通道。如今,她只要继续维护好并及时上交情报,其他事情自然有人落实。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顾廷烨在朝廷里为皇帝抢玉玺、顶撞太后的同时,明兰也一点点地把基于漕运的信息网络建设完善。为了确保信息安全,明兰和顾廷烨找了个由头,从侯府搬离,住进了和侯府隔着一道院墙的澄园。 建设信道,说起来其实并不多么高深莫测,码头上干活的人多,人多眼杂那就什么都能看一眼、什么都能听一嘴,办事处的管事每天都混在那些力夫中间,消息自然灵通。这些消息如雪片一样汇总到澄园,再经由明兰的编整送去皇帝案头。 由于是码头野闻,并不如公文那般干巴无趣,皇帝每天都当看话本子一样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之后,印象深刻,他还能拿来与朝臣奏对,时常能揪出一些臣子的错漏。 这些表现在宰相韩琦看来,恰恰证明了赵宗全是明君,因而他和欧阳修等人更加坚定地站在了皇帝这边,在朝政上也越来越向赵宗全靠拢。 这事在太后看来,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说,皇帝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他从前不是一直窝在禹州么?”太后问身边的朱内官。 “奴婢也觉得奇怪,官家刚登基时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短短一年光景,跟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太后摇头,“我觉得是长出了眼睛和耳朵。” “娘娘的意思是?” “让人去查查,看这些时间以来,皇帝新找的耳朵是从哪里伸出来的。” 很快,伺候赵宗全的一名小太监就在他案头翻出了来自明兰的“话本子”。 太后捏着薄薄的册子翻了两眼,嫌弃道:“怎的字这般丑?” 朱内官:“许是办事的人不通文墨。” 太后摇头:“行文流畅,思路清晰,说他不通文墨倒不至于。但是这手字着实难看,想必不是科举选上来的那批。” 朱内官:“那从荫封官里查查?” 太后再次摇头:“从先帝朝到现在,多少荫封的官员,如今一个职位有三四个待阙,把他们全查一遍,天荒地老都查不完。” 朱内官为难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既然是送到官家案头的,那便从官家案头摸出去!” 朱内官的干儿子得了命令,从此守在皇帝身边,巴巴地等着看是哪个人把“话本子”递到御桌上。 然而诡异的是,自从那次起,小太监再也没见过“话本子”。 不仅如此,不过五日时间,皇帝突然提出要接续先帝节俭之风,进一步缩减宫内用度,放一批宫里人出去,小太监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仅是他,朱内官的几个干儿子都上了名单,还有太后安插在皇帝、皇后、东宫的一干男女内官,无一不被清扫。 太后气得去皇帝宫里骂:“那些个宫女放出去也就罢了,他们好歹能嫁人生子。你把那些内臣也放出去,他们不能人事,又没有根基,你让他们出去,那不是让他们去死吗?” 皇帝恭敬道:“大娘娘,儿臣替他们想过了。京城郊外有片庄子,叫古岩庄,我原是分给顾廷烨那小子的。可他说当日为了玉玺之事顶撞了您,心中有愧,决定把古岩庄拿出来,以大娘娘的名义给这些内臣们养老。” 太后:“古岩庄?那原就是皇庄吧?” 皇帝:“大娘娘英明,古岩庄原来确实是皇庄,由朱内官的亲戚们做管事。只是那庄子多年来管理不善,管事的不仅剥削佃户,还迫害妇女,佃户们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实在苦不堪言。” 太后撇过头去看朱内官:“竟有此事?” 朱内官吓得跪地:“奴婢不知呀!奴婢日日都守在娘娘身边,外头的事情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看向皇帝:“确实,这老货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什么本事都没有,要他去干那伤天害理的事,还真不能够。” 皇帝忙道:“那是自然,大娘娘身边的内官怎么可能自己去干这些事情,定然是外头的人打着大娘娘的旗号胡作非为、伤害皇家体面。” 太后:“没错。不过,既然古岩庄乱成了这样,你怎么还把这些裁撤出去的宫人安排去那里?他们本来就没本事,你再给他们弄去这么个地方,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皇帝:“大娘娘放心。顾廷烨拿了这庄子之后已经把账上的冤案都摆平了,如今账目清晰、佃户们也都能安居乐业,再过去住,那就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太后突然不悦:“顾廷烨该不是把那群管事的都弄进牢里了吧?那这事抖落出去,我们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皇帝:“那没有,他知道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所以并未闹开。” 太后:“没闹开?那账面如何平?管事的肯拿自己的钱出来?” 皇帝:“自然不是。顾廷烨用自己的钱把账都抹了,说是要干干净净地还给宫里。” “他拿自己的钱填的账面?”太后这回真的挺震惊的了,“那庄子有上千亩,他填那么多钱进去,然后拱手还给宫里?” “正是。” “他图什么?” “他说是给大娘娘赔罪的。” “呵!”太后不无讽刺地说,“要给我赔罪,那干脆把钱财都给我好了呀,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赵宗全把头压得低低的:“顾二郎说,他知道太后娘娘不稀罕黄白俗物,唯独同先帝一般有一刻怜下之心、记挂宫人是否能安稳度日,所以一听说我要裁撤宫人,就提出归还古岩庄,给宫人们养老。” 太后的话头全被堵死了,偏好人的高帽还戴到了她的头上,她根本说不出个不字来。 “那我就替这些被裁撤的宫人谢谢顾侯的深明大义了!” 言罢,太后起身离开。 “恭送太后娘娘!” 赵宗全直到听不见太后的脚步声了才抬起头,他哈哈大笑,直接坐到了地上。 早先,顾廷烨就提醒过他,太后在宫里耕耘几十载,大部分内官都受过太后和先帝的恩惠,如今两宫争权,这些内官必定会派上用场。顾廷烨举荐了当初帮助盛长栋逃出宫外的小太监庆云进入御书房,果然发现朱内官的干儿子把皇帝案上的“话本子”偷偷拿走又拿回。 皇帝一方面为太后恋权而伤感,一方面痛下决心对内廷换血,于是便有了“缩减宫内用度”这一说。 毕竟,排场和安危比起来,他宁愿选择后者。 第205章 斗鸡【感谢金主霸霸「风鸽儿」连续月票支持!】 太后走得飞快,朱内官小跑着跟在她身边,等进了福宁殿,朱内官嘭地一声跪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太后:“你手底下人办的事,你怎么不早来告诉哀家?还要哀家从皇帝那才能知道!” 朱内官:“奴婢也是刚刚才听闻的呀!手底下庄子太多,每个的事情都多如牛毛,管事的基本上一个月才会来跟奴婢报一次。古岩庄是个大庄,奴婢外头的侄子亲自在照看,上个月来还说一切如常呢,奴婢也没想到顾侯突然就把庄子给料理了……” 太后:“这么说,把那么多庄子给你管还难为你了是么?你要是管不了,自然有能管的人来。” 朱内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都怪奴婢没办好差,奴婢这就派人去找那个该死的侄儿!” 朱内官当夜就派人出去寻了,可哪里还有什么侄儿?听说一伙人拿着顾廷烨给的遣散费连夜逃离京城,结果在城西五里左右的地界遭了劫匪,钱被抢了不说,人也没了,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命。 太后听见朱内官的汇报几乎是要气笑:“劫匪?呵,匪头子姓顾吧?” 朱内官可怜兮兮地擦泪:“奴婢也不知呀。我那侄儿虽说该死,可他是奴婢在宫外唯一的血脉亲戚了……如今人没了,宫里的孩子们也都要放出去,奴婢从此以后真是孤魂野鬼一个了……” 太后叹了口气:“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跟在哀家身边呢么?有哀家在,你怎么就孤魂野鬼了?” 朱内官泪眼汪汪地看太后:“娘娘!!!” 太后:“哀家原以为皇帝会是孤家寡人,没想到得了顾侯这么个臂膀,为了皇帝,居然性命钱财统统可以豁出去不要,实在是忠贞啊。” 朱内官:“忠贞?奴婢怎么觉得是因为别无他路了呢。想当初顾家二郎在京城的名声有多差?顾家和秦家的哪一个不说他忤逆不孝?就是到了如今,他四房五房的叔婶还天天骂他呢。要不是侥幸烧到了官家的冷灶,他现在人都不知道死在哪。现在除了官家,朝里还能有哪个给他作靠山?那个逍遥到死的盛大人么?” 太后斜眼蹬他,主仆对视一眼,忽而都笑了起来:“要说这寻亲家,最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顾廷烨倒好,放着京城那么多累世的豪门不要,非去娶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朱内官:“刚好这庶女也攀上了皇后的门楣,成了女眷里的新贵,说起来,又是另一种的门当户对了。” 太后哈哈笑起来:“你个促狭鬼!” 主仆俩笑了一阵,太后问:“那个顾侯家的盛娘子是不是经常来宫里?” 朱内官:“是呢。” 太后:“你帮哀家打听打听,看她下次什么时候来,哀家有份大礼要送给她和皇后呢。” …… …… 给盛纮守孝的第三个月过去,盛家人才褪去了丧服。 按盛家老家的惯例,褪丧服的这天全家人要一起吃一顿饭,嫁出去的女儿也要回到家里。 明兰到家时,赫然看见康姨妈也在席上。 明兰似笑非笑:“怎么康姨妈今天有空来家里?” 王若与一脸当家主母的风范抬眼瞅她:“见到长辈你不但不行礼,开口就问东问西,你这是什么规矩?” 明兰并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跟王若与起龃龉,笑着说:“姨妈说得是,姨妈请自便。”就回头去找祖母了。 王若与喊住她:“你个不恭顺的东西!我没让你走你怎么就自己走了?真以为得了个县主的头衔就能在家里耀武扬威了么?” 康姨妈此人,从小是被王家捧着长大的,宠得对自己失去了客观认知,觉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应该得到全天下人的俯首帖耳。奈何命运不济,让她嫁给康海峰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日日把满腔热情挥洒在花丛中,仕途上全无建树,让心比天高的王若与在京城贵眷中抬不起头,渐渐地连从小看不起的三妹妹都比不上了。一高一低的不平衡里,王若与生发出了凌虐弱小的癖好来,但凡是能踩上一脚的,不管有没有利,她都要伸脚,只有在弱者的痛哭和求饶声里,她才能找回属于王大姑娘的尊荣。 而明兰在她看来,就是这么一个弱者。 从小在盛家无权无势,只有一个老妇人给她撑腰。连没用的三妹妹都能欺负的人,为什么自己欺负不得?就算是让她侥幸当了县主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任人揉搓的庶女? 一想到自己可以踩到一名县主的头顶上,王若与更兴奋了。 她就像一只昂扬的斗鸡,随时准备对明兰发起进攻。 她要让世人知道,就算是尊贵的县主,也得乖乖叫她一声“姨妈”,老实地听她训话。 谁知,明兰仿佛没听到她在背后喊话似的,自顾自朝祖母院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狼牙,我怎么听见有狗吠?” 狼牙:“夫人,有我在,什么狗都沾不到您的边儿。”说完,回头给了康姨妈一个露齿笑。 康姨妈对上狼牙的笑容,怒道:“嘿!她居然敢瞪我!她一个下人,居然敢瞪我!” 在一旁一直不敢说话的王若弗忙去拉康姨妈:“大姐姐,那可是女武士,听说能拉开军中的大弓,姐姐就别跟这种人计较了!” 康姨妈甩开她的手:“怎么?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么?” 王若弗:“没没!我没有……” 康姨妈:“你最好没有!你可别忘了,你杀夫的证据可都在我手上,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保准让你全家都知道盛纮真正的死因!” 如今,全家人都知道盛纮是死在和王若弗云雨这件事上,只是关于药物是盛纮自己用的、还是王若弗背着他下的始终没有证据,刘妈妈一句“谁说得清是不是被害”威力巨大,让盛家人想找王若弗的错处都找不到。 证据只有康姨妈一人拿得出来,她便以此为由拿捏王若弗。从盛纮死去到现在,三个月的时间,康姨妈已经从王若弗手里拿走了五张地契和三百多两。要不是长柏孝期不能娶亲,恐怕康姨妈早把自己家里的庶女弄进盛家门里做妾了。 如今,康姨妈要的就是通过王若弗控制整个盛家,包括这几个嫁出去的女儿,其中,尤以明兰为甚。毕竟明兰的夫婿是目前盛家这几个女婿里身份最高的,而且手握大权,只要拿下盛明兰,那么康晋的前途就再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若弗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这些日子,她无一日不在痛哭,别人都以为她是为了盛纮,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了自己的愚蠢。 她愚蠢轻信了大姐姐,以为她给的只是壮阳助兴的妙药,以至于害死自己的丈夫,还让全家都蒙羞。 如今,杀夫大罪的把柄握在大姐姐手里,王若弗除了低下头来任由大姐姐拿捏,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这件事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不管是自己的儿女还是刘妈妈,这些人一旦知道事实真相,不但不会帮她出力,有可能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事谁都不能告诉! 第206章 晚膳(一)【感谢金主霸霸「ybele」连续月票支持!】 【可对付康姨妈这种心肠歹毒的狠人,大娘子那一寸深的城府能顶什么用?】 明兰一边走一边叹气。 凭着上一世的经验,她不难猜出盛纮的死因。 盛纮和王若弗夫妻与共近三十载,当初林噙霜争宠的时候王若弗尚且想不到用药物勾引郎君,更别说如今他们俩年纪一都大把了、儿女也都已成家立业。 而盛纮其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都重,在盛家蒸蒸日上的节骨眼,他有多少种不落人口实的办法可以解决需求,怎么会到要同大娘子用猛药的地步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娘子这个糊涂鬼在被人蒙蔽的前提下给盛老爹下了虎狼药。 能让大娘子做出这件事的,大概率就是康姨妈了。 如果说之前明兰对自己的猜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么今天在盛家见到耀武扬威的康姨妈时,她就万分肯定了。 不同于上一世对祖母,这一世盛纮这种死法在明兰看来简直是罪有应得,她没有任何动力去帮盛纮查明冤屈。 然而,如果康姨妈借着这个把柄摆弄盛家,那就又得另说了。 来到祖母屋里,老太太正在喝茶,见礼后,明兰乖巧地凑到她身边,问:“祖母,康姨妈怎么来家里了?父亲在时不是不让她来的吗?” 老太太摇着头:“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嫂子又要照顾实哥儿,管家大权还在你母亲手里,她自然是想让谁来就谁来的。左不过是让那个烦人精来家里打秋风,我也懒得去做恶人赶她。” 明兰:“话是这么说,只怕康姨妈要的不仅仅是来打秋风。” 老太太坐正了,问:“怎么?她找你麻烦?” 明兰:“那倒没有,就是爱当长辈,说了几句。” 老太太:“哼,真真的小人作派。你不用理她,若她再说什么,你就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不用,”明兰怎么可能再让老太太对上康姨妈那个疯婆子,“祖母您也别理她,省得她发疯乱咬人。还有,祖母,您日常吃的用的要加倍小心。如今康姨妈经常来家里晃,您可千万别让她趁虚而入。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去给您买,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您就放在边上,最好别碰。”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明兰也深深地看祖母:“祖母,您是怎么看待父亲的死因?” 老太太知道她指的什么,说:“没有证据,我怎么看待并不重要。况且,如今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就算有证据,恐怕也都被湮灭了。”老太太对那个儿子也没有那么的执着,过去几十年的失望已经累积成山,横亘在他们母子中间,老太太如今只在乎盛氏一族的前途。 明兰:“如果她们安安分分的,那过去的事情我们也不去追究,毕竟真翻起来,恐怕还会连累几个姐姐和哥哥的名声前途。可如果康姨妈捏着这件事来要挟盛家,那我们还是应该要有反制手段的,总不能真的被这个疯婆子拿捏了去。” “呵呵,”老太太轻轻靠上椅背,“她要从我手里拿捏盛家?那还不能够。” 明兰的眼睛一亮:“祖母您已经有办法了?” 老太太把屋内众人都遣散,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明兰接过倒出一粒,端详了会儿,问:“这……就是那个虎狼药?” 老太太点点头:“你猜我是从哪里找来的?” 明兰笑嘻嘻地:“祖母您去买了个局子?” 老太太拍她:“猢狲!消遣起我来!” 明兰嘿嘿笑着把药丸放回瓷瓶里:“想必这就是当日大娘子所用之药,祖母必定是从她屋子里搜来的。但是如果大娘子被您搜屋了,她必然要大闹特闹的,现在看来,她恐怕都不知道,这就说明,是她屋里人找来给祖母您的。” 老太太笑起来:“还是只聪明的小猢狲!那你再猜猜,她屋里谁能帮我做这事?” 明兰:“从前大娘子的葳蕤轩被管得像铁桶一样,林小娘最得宠时都没法安插人手进去,这一切都因为大娘子有刘妈妈这么个得力人。如果说有人能在大娘子屋里搜东西而不被发现,只能是刘妈妈她自己。” 老太太满意地呼出一口气,问:“那为什么刘家的肯帮我?” 明兰:“自然是刘妈妈知道祖母已经起疑,而且她也猜到此事不可能是大娘子自己所为,为了帮大娘子洗清罪责,她是一定会帮祖母您的。” 老太太颔首道:“你猜的不错。只是,这个瓶子不是从你大娘子屋里搜来的,是她做下此事后万分心虚,让刘家的帮她把这个瓶子扔了。刘家的存了个心眼,没就真的销毁证据,所以才能被我拿到。只是,刘家的也说了,大娘子和她大姐姐商议时没让她听见,所以她也不确定她们姊妹间究竟是怎么说的。” 明兰:“怎么说的也无甚重要吧?事情已经做成,如今康姨妈应是三天两头来找大娘子敲竹杠,以享她辛辛苦苦绸缪这么毒一个局。” 老太太:“谁说不是呢,我看康家的来的频次,我都替你母亲肉疼。也该着她,办下这么蠢的大事,该她吃吃苦头。只要康家的不把矛头对准你们,那爱怎么敲怎么敲,你大娘子都得受着。” 明兰:“祖母能这么稳,肯定还拿着其他证据了。” 老太太让明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口供,分别是妓馆里的老鸨和倌相公叙述康家管事何时何地以多少银两从他们手里买走的药物。 老太太:“崔妈妈的男人有些本事,拿着药瓶去妓馆里找老鸨,说康家买药杀人,要算到他们妓院的头上。那老鸨虽然口风紧,但紧也就紧在一些阴私事上,真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她怎么会背这个罪名?没怎么逼迫就把实话全说了。康家的祁管事去买药时,老鸨还找了个倌人给示范用量,故而,他的证词也放了进来。现在就只差康家那个祁管事的供词。” 明兰:“这倒是不急了。祁管事的老母是康姨妈最得力的贴身婆子,康姨妈多少坏事都是姓祁的这家人帮她办的,她抛掉谁也不会抛掉这一家子臂膀,没了祁家人那她可就啥都办不成了。” 老太太:“现在就看大娘子这个姐姐知不知道分寸了。如果她敢把手伸向盛家的孩子,那我便只好与她撕破脸。” 明兰:“不,祖母,您别跟她对上。您身边这些人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别浪费在康姨妈身上。如今侯府里多的是力士,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找顾廷烨要人,我让人去抓祁管事来审。” …… 晚膳时刻,全家人都坐到了一起。 盛老太太推说身上不舒服,没出来,只在屋里简单用清粥。 康姨妈堂而皇之地坐在王若弗身边,接受所有晚辈的敬酒。 轮到明兰时,康姨妈道:“六姑娘,听说如今你姑爷管着殿前司,手下可是有不少兵马?” 明兰:“回姨妈,这些朝政的事情我全然不懂,什么马呀兵呀的,我听了就害怕。” 康姨妈嗤笑一下,对王若弗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就算养在老太君身边也是扶不上墙的东西。男人管着那么多兵马,她却说害怕,哼。” 王若弗嘴角抽了抽,什么话都没说。 长柏在一旁不悦道:“姨母,今天是缅怀父亲的日子,您能来家里吃饭我们很感激,但请您不要在此妄议朝政。” 康姨妈抿了抿嘴,没喝明兰敬的酒,也没再说话。 等开始吃饭了,康姨妈忍不住,又开始挑衅明兰:“六姑娘,你说你男人管着这么多兵马,必定是得了官家重信的,那如果他开口替你康晋表哥求个一官半职,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明兰摇摇头:“姨妈您说笑了,我官人不过一介武夫,官家不过是看在他略通武艺的份上让他管着点人,求官的事情他可办不来。” 康姨妈:“办不来?是看不起盛家不肯办吧?” 明兰:“姨妈这话可奇怪,表哥姓康,关盛家什么事?要求也该是康老太爷去求吗。” 康姨妈一拍桌子:“你个不恭顺的东西!我是你姨母,你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 长柏打断:“姨母,请您注意措辞。这里是盛家,明兰是我盛家的女儿,您可别在我们盛家欺负我们自己人。再说,康表弟还那么年轻,再苦读几年未必不能登科,您何必这么着急给他求荫官?” 康姨妈终于把炮火对准长柏:“你一次登科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那个儿子什么德行?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要靠他自己当官,猴年马月都等不到。” 长柏:“姨母既然知道表弟有不足,那更该对他勉力鞭策,帮他找来名师指教才是正途。” 康姨妈:“你家有顾廷烨这么一个二品侯爵在那摆着,为什么还要我儿子巴巴地去苦读?她盛明兰一句话的事,有那么难办?” 长柏:“官员举荐并非儿戏,再说,刚才明兰说的也没错,你康家的儿子要荫封,那就该由你们康家人去求,让顾侯去求算是个什么事?” 康姨妈:“那现在谁不知道顾廷烨是御前红人?他去求一下轻而易举,何必要旁人费劲?” 长柏:“御前红人就可以无所顾忌要什么有什么么?姨母,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 康姨妈:“好你个盛长柏,当了大官了啊,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长柏:“外甥只是就事论事,还望姨母明辨是非。” 康姨妈说不过他,转头对王若弗:“你就让你儿子这么顶撞我?” 王若弗支支吾吾:“这这……柏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康姨妈:“王若弗,你是真的不怕死是吗?” 王若弗:“不不,大姐姐,我不是……” 康姨妈:“不是那就管好你的儿子!我跟盛明兰说话,他频频插嘴,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长柏:“像康姨妈这么强词夺理的长辈,实在也没必要放在眼里。” 如兰在一旁听得想大叫一声“说得好!” 明兰也暗暗地为二哥哥竖起大拇指。 华兰看王若弗无比为难,站起身来帮她去拉康姨妈:“姨母,说了那么会子话,外甥女给您倒酒喝。” 康姨妈一把甩开华兰:“要你多嘴!” 她力大无穷,直接把华兰甩了个趔趄,幸而长栋眼疾手快拉住了华兰的胳膊,不然她就摔到地上去了。 长柏嘭地一拍桌子:“康姨母,您要是吃饱了,那就请回吧!” 康姨妈摔了筷子:“我跟你说吧盛长柏,今天盛明兰要是不答应帮我儿子求官,我就在你们盛家不走了!” 如兰在一旁嘀咕:“求人也该有求人的样子吧?谁家求人跟抢钱似的?” 康姨妈指着如兰大骂:“小贱人,你说什么?” 换作往常,有人这么欺负华兰如兰,王若弗早就掀桌子了,可今天的王若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坐在椅子上畏畏缩缩,一句重话都不敢对王若与说。 长柏招呼东荣:“康姨妈喝醉了,把她送回康家,让康姨父好好帮她醒醒酒。” 眼看东荣奔着她就过来了,康姨妈一把拉起王若弗:“你们要是敢碰我一下,”她对王若弗吼,“你就完了!” 王若弗大叫:“别别!有话好说!” 第207章 晚膳(二)【感谢金主霸霸「ybele」连续月票支持!】 东荣的手刚碰到康姨妈她就尖叫起来,拉着王若弗大喊:“快救我!” 王若弗呵斥东荣:“主人家的事情要你插什么手?” 东荣为难地去看长柏。 长柏怒怼王若弗:“母亲,请您分清是非好吗?姨妈来家里做客,我们好吃好喝招待她,您看看她都干了什么?骂如兰明兰不说,还差点伤了大姐,您还要留她在家里干什么?” 王若弗:“她……她好歹是你姨母,是你们长辈,你们应该要孝顺她……” 长柏:“那也不该是愚孝!这样跋扈的人,怎配做长辈?” 王若弗心里觉得长柏说的对,直接找不到话来回了,低下头不敢看众人,王若与大叫:“好啊,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既然如此,王若弗,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留情面的了,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你们盛家人就一起去死!” 关于公布王若弗罪行的事,她是细细考虑过的。 如果捏着王若弗的把柄不说,那她能摆弄的只有王若弗,在她身上捞钱办事什么的不难,可若要想弄到盛家这些孩子们身上还没那么简单。所以,她决定,一旦王若弗不顶用了,她就把这件事在盛家内部传开,如此她便可以拿捏威所有盛家人。毕竟一旦王若弗杀夫的罪名传开,那么作为她的子女,华兰如兰明兰都可能被夫家退回,长柏长栋的仕途也会断送。这些人为着自己的前途,肯定只能俯首听她命令。 王若弗听见王若与这么说,大叫着“不不不!大姐姐不要!” 除了明兰,剩下的人都疑惑地看向王若弗。 长柏目光如电:“什么情面?母亲,她在说什么?” 王若弗惊恐万分连连摆手:“没没……没有!” 盛家几个孩子对她这个反应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她干了蠢事被盛纮揭破后都是这副表情。 长柏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他当时就觉得父亲死得蹊跷,可想到也许真的是父母不小心玩过火才有此悲剧,他便生生忍下,如今看王若弗和康姨妈这样的表情,他曾经的一些猜疑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华兰也有点抖:“母亲,您从来不会放任别人欺负我们的。今天您究竟是怎么了?” 如兰也站起来:“母……母亲?” 海朝云抱着全哥远远退开,对长柏说:“官人,孩子要睡了,我先带他回房。”她猜到要出大事,想带全哥躲开。 长柏点了点头,海朝云迅速离去。 此时,厅堂内真正地只剩下盛家人和王家人。 长柏觉得胸口好堵,他颤抖着声音问:“母亲,有什么事是只能康姨妈知道,我们这些孩子都不配知道的?” 王若弗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下坠:“没……没有的,柏儿……没有……” “还没有!!!”长柏大吼一声,王若弗吓得跌落在地。 长柏钉向王若与,目眦欲裂:“是关于先父吧?”他缓步走向康姨妈,“姨母能拿捏我母亲的手段,必定和先父的死有关吧?” 康姨妈一步步往后退:“怎么?你们难道还敢杀人?” “还?”长柏被这个字狠狠地扎中了肺腑。 “还?!!!”他看向王若弗,“母亲,姨母她说‘还’!” 他一步步走向王若弗,“为什么姨母说‘还’?” 长柏从来没有过这种神色,阴沉的威压让整间屋子都暗淡下来。 长栋还不懂那些事,但他直觉不对,几步走到长柏身边,准备随时帮他挡住扑过来的康姨妈。 华兰的眼泪滚滚落下,连最傻甜的如兰也在长柏这一声声“还”中猜到某种可能。 她惊恐地回头去看明兰,想从最聪明的六妹妹那里听到说“不是的,不会的。” 可明兰只是皱着眉,朝她轻轻摇头。 如兰“啊”的一声栽回椅子里,大哭:“母亲!你干了什么!?” “没有!”王若弗缩在地上抱住自己,“我什么都没干!都是大姐姐!都是大姐姐骗的我!” 此话一出,明兰知道,今天这是要摊牌了。 她抬手把长栋招来身边,小声道:“出去找到刘妈妈,要她去康家把祁管事骗来家里;另外,告诉东荣,等祁管事到了就抓起来审,务必审出药物来历;再者,你亲自带人把这个院子围死,不许有任何人进出,以免消息走漏。” 原本,她担心盛老太太会自己和康姨妈对上,所以做好了打算,万一闹起来就从侯府调人。可现在看来,康姨妈要和所有盛家子女对线,有华兰、长柏在前面挡着,那用盛家自己的护院就顺理成章了。 长栋担忧地看了一眼长柏,而后悄没声息地退出房间。 此时,华兰已经蹲到地上,拉着王若弗的手臂不停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若弗一个劲地哭,完全说不利索话,长柏咬着牙看向王若与:“姨母,要不你来说吧?您今天特地来我家闹这么一出,就是作的这个打算吧?” 康姨妈一脸狠毒:“不用对我大呼小叫,事情都是你们母亲做下的。是她为了挽回盛纮,去窑子里买春药,控制不住量,自己把你们父亲药死了!” 王若弗指着王若与:“胡说!明明是大姐姐你给我的!你说是从康家小妾的房里搜出来的!你说这药姐夫自己也在用!” 康姨妈:“我呸!康海峰那个王八蛋哪需要用这种药?三妹妹你自己害死妹夫就自己认下,别东拉西扯地攀扯旁人,没人会替你顶罪的!” 王若弗大哭:“大姐姐你骗人!明明就是你给我的!柏儿,柏儿!”王若弗转向长柏,“那药真的是你姨母给我的,你要信我,我是你亲娘,我不会骗你,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长柏痛苦地闭上眼,华兰扑在王若弗身上嚎啕大哭,如兰也窝到明兰怀里哭泣。 华兰拉着王若弗大声质问:“母亲!!!您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给父亲吃来历不明的药?那可是你的夫君、我们的亲生父亲啊!!!” 第208章 晚膳(三)【感谢金主霸霸「无晚」连续月票支持!】 王若弗:“我不过是想多和他亲近亲近!他已经半年多没和我一处了,半年多了呀!” 华兰:“那也不该是您对父亲用药的原因啊!您就没想过,万一父亲身子受不住,或者是药上面出了问题,那父亲怎么办?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办?” 王若弗:“是你们姨母跟我说那个药吃不死人,说那个药是你们姨夫自己在用的呀!我哪里知道我这个大姐姐这么狠心……她她她骗我……我骗了我呀!” 王若与:“三妹妹你可休要胡言乱语,我可不知道什么药。你自己做的事你就自己认下,别想把脏水泼我身上!” 长柏:“姨妈既然推得这么干净,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王若弗被一句话点醒,也指着王若与大声道:“没错!大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说得清楚吗?” 王若与哼的一声:“自然是你自己同我说的。你杀了自己丈夫,心中慌乱,于是把事情都告知于我,要我替你拿主意。” 王若弗:“胡说八道!我要真是自己干下了这样的事,我何必告诉你?我合该谁都不告诉,就让这事烂在肚子里!” 王若与:“那是你蠢呗,怪得了谁?” 长柏:“姨母,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们去府衙吧。上了刑具,看看姨母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王若与身子一抖:“你敢?!” 长柏:“我怎么不敢?你诓骗我母亲对父亲下药,害死我父亲一条性命,如今你还想把罪名都栽到我母亲一人身上,我怎么不能报官?” 王若与:“你们要是报官,那王若弗杀夫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她得杀头,你们几个子女都要跟着做不了人!!!” 王若弗也对长柏叫:“别报官!不要报官!我不能进监牢!” 华兰用力地晃了两下王若弗:“母亲!如果康姨妈不说实话,那杀夫的罪责就要您一人背了!” 王若弗一震,颤抖着嘴唇哭道:“可我真的是被大姐姐骗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害官人啊!” 王若与:“哼!没有证据,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长柏:“没有证据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拿人来审罢了。姨母,您要想办成这件事,得要有人帮忙的吧?总不能是你亲自去了青楼买药?” 王若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惶恐,她强撑镇定:“胡……胡说!这药是你们亲娘自己买的,与我何干?” 长柏:“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家子再清楚不过。她为人是糊涂了些,但还不至于下作。要能想得到买春药来蛊惑父亲,只可能是旁人撺掇的。姨母,您是要自己说出事情真相,还是我来逼您说?” 王若与:“你你你想干什么?盛长柏,我可警告你,我是官眷、是贵妇,我丈夫是秘书丞,我父亲配享太庙!你要敢对我用私刑,我家必告得你丢官!” 长柏哈哈大笑:“杀父大仇啊,姨母!我为替父正名,就算是自己这条性命都可舍弃,何况区区官职?你与其在此恐吓于我,不如赶紧说实话吧!” 王若与:“我没有!别想攀蔑我!都是三妹妹干的!” “好,不说是吧!”长柏转头去开门,“来人!东荣!去报官,现在就去报官!” 如兰突然扑到长柏面前大喊:“不许报官!” 长柏低头看如兰:“你要干什么?” 如兰哭着道:“那贼妇人说得没错,如果报官……那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我婆婆、还有华兰姐姐的婆婆,都会因为这件事而作贱我们……二哥哥,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二哥哥,求求你,不要报官啊!” 王若弗几步上前拉住如兰:“你……你有了?”她又哭又笑,“这么快?你就有了!” 长柏一时愣住,只见华兰也上前拉住他:“二弟,我知道你心疼父亲,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心疼。可是如果这件事闹开,我们全家女眷的名声都要坏了,你和栋哥儿的仕途都毁了,日后恐怕连你我的孩子都会受到牵连。二弟,你的全哥儿如今才三个月,你……你就看在全哥儿的份上,先别报官吧……” 长柏气得发抖,他指着康姨妈:“这毒妇正是拿准了这点,要把我们全家都摆弄到手里。如果不能查清事实、为父亲母亲正名,我们才是真正的前途尽毁!” 康姨妈痛快得不行:“事实真相就是你母亲一人所为,跟我无关。”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明兰淡淡道:“是吗?” 康姨妈勾起嘴角:“怎么?你一个庶女也敢掺和这件事?” 明兰:“我庶不庶女的也不妨碍我姓盛,更不妨碍我查你啊,康姨妈。” 王若与脸上的笑容消失:“你查我?” 明兰:“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是今天才暴露的。康姨妈,这瓶药花了你足足二百两,你都已经从大娘子这里敲走了吧?” 王若与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的?” 明兰:“你当真以为我们全家都像大娘子一样可以傻傻地任你摆布?你这些日子见天地来盛家打秋风难道以为旁人都不起疑么?看看大娘子每次见到你的样子,不像见姐妹,倒像见阎王,你觉得家里不会有人去细想其中因由么?” 长柏转向明兰:“你早就知道了?” 明兰摇摇头:“我原先只是疑惑,后来看康姨妈天天来家里充长辈,这才留心了些。我官人手头有两三个能人异士,查她这种蠢货不算太难,如今还差着一个关键人的口供。本想等凑齐了证据再来告知于哥哥姐姐们,奈何康姨妈等不及了。” 长柏:“口供还差谁的?我去找!” 明兰:“已经派人去了。趁着今天康姨妈来家里,正好有理由把办事的骗过来。康姨妈,祁管事的如果知道你在盛家需要他,肯定立马就会来帮忙的吧?” 王若与指着明兰大喊:“你敢?!” 明兰微笑:“你都敢来我家里杀人,我怎么不敢查你这个杀人犯?” 王若与紧张地喘了会儿气,突然笑道:“就算你们找人做了口供,没有物证,那也没用!” 明兰:“怎么?康姨妈这么有信心?您亲眼看见药瓶子被扔了?” 王若与转头去看王若弗,王若弗咽了口唾沫:“我……我明明让刘妈妈扔了的……” 明兰看向王若弗,眼里尽是无奈与痛惜:“大娘子,如果您能多听听刘妈妈的话,事情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样。刘妈妈知道劝您不住,也知道你自己干不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她为了东窗事发之日替您申辩,自己偷偷把药瓶子留下来了。” 王若弗:“什……什么?” 明兰:“大娘子,如果不是刘妈妈有心把物证保存好,您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王若与:“物证那也只能正名是王若弗干的!” 明兰:“康姨妈,您兜了这么大一圈骗我母亲把药喂给我父亲,我想,按照您的手段,一定不会让我父亲有机会逃出升天吧?” 王若弗:“你说什么?” 长柏、华兰、如兰:“什么意思?” 明兰:“既然妓院的小倌能亲自试药,那说明这药哪怕虎狼一点,也并不会置人于死地。如果真的只是助兴,康姨妈,你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呢?姨父与你多年不和,闹得汴京城无人不知,说起来,您可比大娘子更需要这药物吧?” 王若与惊恐地垂下眼,不敢再和明兰对视,嘴里喃喃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兰:“姨妈听不懂?那我说得更明白些。您为了一击即中,必定会让这虎狼药变成绝命丹,祁管事的拿回妓院的药物之后一定还让别人动了手脚,什么手脚尚且不知,但绝对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是吧,姨妈?” 王若与退到墙根,开始拿眼找窗户,一句话都不说。 王若弗听明白明兰所说,瞪大眼睛指着王若与:“你个毒妇!你早就存心要害我!!!” 王若与不敢看她。 明兰:“大娘子,那日郎中所说的话,我后来听祖母提起过,想必你一定以为当日父亲亡故是因为你用药用猛了。” 王若弗哽咽着道:“……是啊……我……我一直以为是我用多了药……” 明兰:“所以,尽管三个月来康姨妈一直不停地敲您竹杠,您始终隐忍不发,因为您觉得,错处终究是在自己身上。” 王若弗:“……是……是的……我只是狠姐姐骗我说那药吃不死人……狠她看我出了事就趁火打劫……” 明兰:“您绝对想不到,康姨妈给您的药本身就是毒药,您就算只让父亲碰一丁点都能要走他的性命。” 王若与:“胡说!那就是春药而已!” 明兰:“什么春药能吃死人?” 王若与:“用多了当然能吃死人!我说过吃一粒就行,是你们母亲自己下了两粒……” 盛家兄弟姐妹的眼神统统射向康姨妈。 明兰:“这么说,姨妈承认是您给的药了?” 第209章 晚膳(四)【感谢「linlin655」连续月票支持!】 康姨妈指着明兰大骂:“小贱人你套我话!” 明兰没答话,反倒是华兰大声质问:“姨妈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害我母亲?她可是你亲妹妹!” 康姨妈一边回话一边往后退:“是她自己跟我说同你父亲感情不睦,要我想办法帮她的!” 华兰:“所以你就给她毒药去毒死我父亲吗?” 康姨妈:“我给的不是毒药!就是她自己心大放多了,这才害死人!” 华兰:“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康姨妈此时已经退到一扇窗前,她突然回身猛地推开窗,踩着窗前放花瓶的矮凳往外跳。 屋内几人同时大喊:“她要逃!” 明兰嗤笑一声:“她以为她跑得掉?” 果然,没半刻功夫,长栋和他身边的护卫押着康姨妈重新回到屋里,顺便还把康姨妈的手脚都绑了。 康姨妈大骂:“盛长栋,你敢绑我?我是官眷贵妇,你敢绑我!” 长栋压根没跟她废话,直接一脚把她踹进屋里,而后对长柏等人说:“哥哥姐姐们只管审她,外头有我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长柏欣慰地说了一声“好!”,华兰如兰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兄弟姐妹们重新瞄准王若与,她知道自己这次玩儿脱了,突然对王若弗说:“三妹妹,我可是你姐姐,我们都是姓王的,你就让这几个姓盛的这么欺负我吗?” 王若弗哭着笑道:“大姐姐,你害我的时候,可记得我是你妹妹,我也姓王?” “我那不是在帮你吗!” “我只是想跟官人重修旧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官人的命!” “我也没要盛纮的命,就是你自己用错了量!” “可大姐姐跟我说过,那个药怎么都吃不死人的。” “我没说过。” “你说过!” “我没有!” 姐妹俩你一眼我一语陷入扯皮之中,长柏:“事情真相得等审了办事的祁管事就能知道。康姨妈,若你现在说出实情,或许回头量刑可以酌情减轻。” 王若与惊恐地指着长柏:“什么量刑?你要报官?你不要你自己的前途了吗?不顾这几个丫头的名声了?” 长柏:“不报官,那就私了,可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罪责?” 明兰:“想必康姨妈觉得,王家舅舅和老太太都已经回京,有人给她撑腰呢。” 王若与:“没错!我哥哥已经回京,他和母亲都会给我撑腰,如果你们盛家的敢动我一根头发,我们王家必定要你们拿命来偿!” 如兰忍不住大骂:“你杀我父亲我们都没说要你偿命,你倒先来要我们的命?” 明兰:“可惜啊,康姨妈,您已经嫁到康家了,就算我们要找也不会去王家,肯定找康姨父呀。您觉得康姨父会为了您而跟我们盛家翻脸吗?” 王若与的表情崩裂。 华兰气恼地骂:“康姨父本就烦你,如今知道你杀人,正好有理由休了你!” 王若与:“贱人住口!” 华兰:“老贼婆!从前你仗着自己是长辈,三番两次来我家里拿大装乔,我们敬你叫你一声姨母,你却全无长辈的样子,每每私下里口出恶言呵骂我们姐妹几个,我们为着母亲都忍下了。如今,你哄骗我母亲害死我父亲,还想在盛家羞辱于我们兄弟姐妹,真当盛家没人了?” 如兰流着泪道:“这次一定要跟你算个总账!” 王若弗看见几个孩子团结一致,心中又喜又悔,喜于孩子们的孝悌、悔于自己的愚蠢……如果当时没有听信王若与的嗦摆,她这个盛家大娘子的后半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吧…… 王若弗捂着脸痛哭起来。 房门笃笃地响了两下,明兰去开,从长栋手里接过摆着笔砚纸墨的盘子,重新关门,而后转向华兰:“大姐姐,你是我们姐妹几个里字最好的,今天就由您来执笔,替大娘子写下口供吧。” 华兰点点头,擦干泪,接过盘子。 如兰走过去:“我替大姐姐研磨。” 明兰走到长柏身边:“二哥哥,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就同五姐姐说的那样,同康姨妈算个总账,看看她这些年到底在大娘子身上都干了多少好事。” 王若与:“盛明兰,你休想趁机给我罗织罪名!” 长柏:“姨母自己不肯说,那就由母亲来说吧。” 王若弗痛苦地看向长柏。 长柏:“母亲,今天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你真的打算替姨母背下所有罪名吗?” “不不,”王若弗哭得双眼红肿,“我……我……” 她只是没办法面对。 过往多少祸事都是在王若与的撺掇下办成的,办事的时候她只能想得到赚钱收利,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亲自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她怎么能把自己的丑事都说给孩子们听? 明兰:“大娘子,你该明白,你交代得越清楚,就越能洗刷你身上的罪名。” 王若与:“你们全家合起伙来要攀蔑我!” 明兰几步上前用帕子塞住了王若与的嘴:“姨妈,你歇歇吧。” 王若弗在长柏沉默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从私放利钱、强占民田到私卖家产、私收贿赂……一桩桩一件件,但凡稍微出格一点的事情,背后无不有康姨妈的身影。 笼统算下来,二十年时间,康姨妈光从王若弗身上就坑走了不下三万两。 准确地说,是从盛家的公账上坑走了不下三万两。 盛家子女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特别是听到王若弗背着盛纮收贿赂时,长柏气得拍案而起:“母亲你糊涂!这事情若被揭发出来,父亲的官声就全毁了!” 王若弗流着泪道:“当时是大姐姐说……说送钱的人是他们康家的远房……说他们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长柏痛心疾首:“父亲念着康家是连襟帮了忙,别人却以为父亲是为了钱而帮忙,您就没想过,万一父亲办不成或办砸了,人家难道不会把盛家受贿的事情捅到府衙里吗?” 王若弗:“那是康家的亲戚……他们不会的……” 几人都失望地看向王若弗,华兰忍不住道:“母亲您真的太糊涂了!” 长柏:“等这事过去,我亲自拿着钱去还给人家。就说父亲生前的遗愿。” 啪嗒一声,如兰的眼泪滴进墨里,她一边研墨一边哭道:“好好一个家,让这么个毒妇人给毁了……” 明兰走到她身边给她擦泪:“五姐姐,如今事情都说开,只要我们让康姨妈画押认罪、再把她送进内狱,从此以后,咱们家就再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王若与激动地尖叫起来。 明兰:“姨妈,你再怎么叫也没用了。等审完祁管事,你的罪证全部落实,我们会去请康姨父在你的入狱罪供上画押。就凭着这么多年您对康姨父的呵护照拂,我想,康姨父一定会痛快地答应的。” 华兰和长柏听到这话,先是眼前一亮,接着想到什么,暗自皱皱眉。如兰侧头去看明兰:“六妹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又是诱骗又是逼供,今天的明兰确实在几个兄姐面前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面貌。 明兰不无哀伤地说:“为着父亲,我可以亲自去撕了康姨妈。” “原来如此,”如兰眼睛亮了亮,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我也一样!” 华兰和长柏的眉头悄然松开。 正待此时,敲门声再次传来,这次是长柏开的门。 门外,长栋捧着一个木托盘,其上放着几张按有手印的供词。 长栋眼中含泪,道:“祁管事招了。” 长柏一把把长栋拉进屋里,关上门后,亲自拿了供词看。 王若弗:“怎么样?那个贼子说了什么?” 长栋眼含热泪:“父亲……父亲果真是被毒死的。” 长柏恶狠狠地盯着康姨妈:“毒蝇蕈!!!(xun4,红伞伞白杆杆本杆)” 第210章 晚膳(五)【感谢金主霸霸「幽幽海」连续月票支持!】 一年半前,王若弗被林噙霜告发,不得不找王若与要回私放的印钱,从那时,王若与便对盛纮怀恨在心。而后,与海家议亲不成,还被盛纮当众“请”出盛府,王若与更是对盛纮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在那期间,王若与让祁妈妈的两个儿子遍寻“高人”,用以制毒杀人。 九个月前,祁二管事经由掮客尤大引路,识得一位偏僻道观的老道,这个老道最擅长的,就是制作各种下作的药丸丹剂。 祁二管事让老道制一种毒药,又不能用银针试出来,又能让人死得极其难看。 那老道便提出一个古方,说可以用一种叫做毒蝇蕈的菇子熬出极浓的汤汁。只要吃下去,人就会产生幻觉、发癫发狂,一刻钟就可以要了命。 祁二管事得了方子,祁大管事给了八百两定金,那老道便亲自跑一趟西南,买回百十来斤毒蝇蕈熬制。 这一趟来回,便是半年。 遗憾的是,老道花了这么多时间制出来的汤液味道极大、而且极其难闻,随便来个人闻一鼻子都能发觉有异。这样的毒药,除非是个傻子,否则断不可能自己吃进嘴里。 老道便又想出个点子,说可以拿一些味道大的壮阳药泡在这毒液里,起到一个遮掩的作用。 祁大管事便连夜去妓馆子里,花二百两找老鸨买了春药,老道把春药放入毒液里泡了一天一夜,制出来的新药果然味道小了一些,如果融化在烈酒或者浓汤里,那就几乎闻不出一点异样了。 为验证其药性,老道还特地买来牛羊鸡兔试药,发现虽然致死的时效变长,可死样是真的很惊人。 老道如获至宝,把一整瓶春药都做了加工。 而后,半瓶毒药便到了王若与的手上,时间正好是明兰大婚前夕。 …… 满屋盛家子听得心惊胆寒,王若弗痛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我以为……我以为只是春药呀!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华兰:“王若与你这个毒妇!” 长柏:“心狠手辣!恶贯满盈!” 如兰则已经哭得话都说不出了。 王若与被塞着嘴,只能在墙边呜呜啊啊,没办法口出恶言反唇相讥。 明兰轻轻抚着长栋的头:“七弟,对不住,让你这么小就知道了这么龌蹉的事情。” 长栋眼含热泪:“姐姐别这么说,我是盛家的男子汉,理应知道这些。我已经让两个哥哥去抓那个掮客和老道了,等他们的证词也到位,届时,哥哥姐姐们无论报官或是私了都可。”他说的“哥哥”就是当初顾廷烨在宫门口直接送给他的四个人,如今已经是除了东荣之外盛家护卫中的领头者。因是顾廷烨送来的人,长栋格外尊重,平常都按齿续以哥哥相称,长柏也都由着他。 “不能报官!”王若弗大叫,“私了就好,报什么官?你哥哥姐姐的前途都不要了吗?” 华兰如兰都看向长柏:“我们请康姨父来家里,两家私了,就别惊动官府了吧……” 明兰也劝长柏:“二哥哥,为着全哥儿还有五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就私了吧。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盛家为了他的事情而毁尽前路。” 长柏耿直中正的品性实是不允许他就这么私了的,不管是为了盛纮还是为了法度,这件事都应该要上报官府。可明兰的最后一句话点到了要害——为了所谓的真相而毁去盛氏前途,那是盛纮绝对不愿看到的。 最终,长柏单手捂住双眼,痛苦地说:“叫东荣,去康家,请姨父。” 明兰出门找到东荣,说:“告诉康姨父,顾侯在盛家,要他过来一起商量大事。” 她知道,如果只说康姨妈的事,康姨父断然不会前来。 …… 半个时辰后,康姨父衣冠楚楚地登临盛府。 东荣引着他直接进了用饭的偏厅,康姨父笑说:“早知道要一起吃饭,我就把家里的好酒带来。” 东荣没回话,推门让他进去。 康姨父抬眼先是看到一屋子泪眼婆娑的盛家子,而后是被捆在墙角的王若与,他惊愕地看向长柏:“不是顾侯找我?” 明兰福了一福:“实在是有些要事要同姨父谈,怕姨父不来,外甥女便借了我家官人的名号,还请姨父莫要怪罪。” 康海峰哼的一甩袖子,不悦道:“县主娘娘还真是智计百出。” 明兰笑了笑没再答话,长柏开口道:“姨父,这里有几份供词,您先看看吧。” 长柏虽然在丁忧,可他的本官职级在康海峰之上,丁忧前的差遣还是考绩这样的要务,康海峰不好太在他面前拿大,抬手接过了供词。 康姨父坐下来捻着胡子看,越看越吃惊,到最后几次抬眼看向王若与:“你……你……” 王若与此时连嚎都不嚎了,又怒又惧地回看康海峰。 等看完所有供词,康海峰已经浑身湿透,他颤抖着把供词放回托盘内,几乎是哀求地对长柏说:“她……她做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呀……” 王若弗:“大姐姐同我说,这个药物可是姐夫你自己在家里用的。” 康海峰大怒:“胡说八道!我何时在家用过这种东西?简直败坏斯文!再说,供词里可写明了,这是致人死地的毒药啊,我脑子坏了才自己去吃这种药!” 明兰:“如此,更可印证康姨妈对母亲说谎。” 康海峰一怔。 夫妻一体,如果王若与获罪入刑,他也是要被牵连的。 康海峰看向长柏:“好外甥,从前姨父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如今……你看我们能否私了?” 长柏:“请姨父来家里,就是为了私了,否则,去敲康家门的就该是府衙的官兵了。” 康海峰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还是柏儿有远见!没错,我们私了即可,要怎么处理,你们尽管说,我无有不依的。” 王若与在墙角激烈地挣扎起来。 长柏:“如今,人证物证聚在,姨父,这可是我父亲活生生一条性命。” 康海峰:“姨父知道,姨父看了供词也觉得心惊无比。我替我这个恶毒婆娘给诸位外甥赔罪、给三妹妹赔罪!”说着,他站起来向盛家人环行一礼。 礼毕,康海峰道:“如果正经报官,这毒妇多半是要被问斩的。杀害朝廷命官、坑骗官眷贵妇,哪一条拿出来都够她赔命。只是,她自己也是官眷,身后还有王家撑腰,如果我们私下里让她给盛大人偿命,官府要问话不说,回头王家恐怕也是要来找我要人的。” 长柏:“那姨父想怎么做?” 康海峰:“不如,我给她报疯病,抓回家里关起来?” 长柏:“她又没真的疯,回头王家去核实,姨父不是又得放人?” 康海峰:“那……那把她关进内狱?” 长柏:“可以,但必须要先在我家打板子,打足了数再送她进去。” 康海峰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外甥你说要打多少都随你,只要不打死,随你怎么打。” 华兰运笔如飞,很快就把两家商议好的结论落诸纸端,长柏和康姨父画了押,东荣便把王若与拖到内院庭前。 盛家兄弟姐妹和康姨父围成一圈,全都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王若与。 东荣心里念着盛纮几十年的恩惠,此时对王若与真是起了无穷杀心,他拿出祖传的厚竹板子,在左右手各吐了一口唾沫,双臂一扬,开打。 又闷又沉的击打声瞬间在庭院内回响。 王若与被塞着嘴巴无法大声哀嚎,但是尖叫声仍是响亮。 她双目赤红、五官扭曲,身体在一次次的击打中反复抽搐,不过十来下,衣服上就开始渗血。 长栋的几个哥哥把整座院子都清空了,所有人都被赶到外围,所以即使王若与叫得再响,也没人能听到。 直到打满五十棍,东荣才不得不停下手。此时鲜血淋漓的王若与早已晕过去,康姨父对长柏施礼:“外甥看现在这样可还行?” 长柏面色冷厉道:“再多的板子也换不回我父亲的性命。等会儿我们就把人送进内狱。” 康姨父连连点头:“没错,是要尽快送进内狱。”他早就想摆脱王若与,奈何王家势大,他又花过王若与的嫁妆,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地受尽王若与的欺辱,如今王若与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实在是再令他痛快不过了! 是夜,王若与在长柏的亲自押解下,进了专门关押犯罪官眷的牢狱。 第二日,王若与身上的伤势变重,牢头请来郎中给她看。 郎中给她开药又施针,断断续续地治了三四日,结果还是因为伤重不愈,一命呜呼。 等王家舅舅和王老夫人得到消息赶来寻人时,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211章 时局【感谢金主霸霸「幽幽海」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回到澄园时,已是深夜。 她刚掀开马车帘,兜头便被一顶披风裹住。 接着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把她打横抱起。 她胡乱拉扯披风,露出头,对上顾廷烨炯炯有神的杏眼,笑问:“你怎么在这?” 顾廷烨:“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亲自去盛家要人了。” 明兰:“哎,对不住,今天在家里办了一桩大事,倒把你冷落了。” 顾廷烨:“你怎么补偿?” 明兰:“呃……我给你做宵夜?” “你给我做宵夜?”顾廷烨想了想,点头道,“成交。” 说着,狂风一般裹着明兰穿过重重廊道,径直入了卧房。 “你放我下来呀!我给你做宵夜去!”明兰挣扎着道。 “对啊,你给我做宵夜。”顾廷烨把她放到桌子上,扯去披风。 明兰突然意会,红着脸推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廷烨:“我是这个意思!” 大尾巴狼就着桌子一顿饱餐,闹到三更天方才罢手。 狂风过后,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细密雨声衬得屋内格外安宁。 锦被中,顾廷烨握着明兰雪白柔荑,轻声问:“今天办了什么大事呀?” 明兰微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她甚至没力气去拨开,回过身,留给顾廷烨一个背影:“忘了!我要睡觉!” 顾廷烨嘻嘻笑着,把背影搂到怀里,说:“好,你睡。” 明兰闭着眼昏昏沉沉,但是感觉身上越来越烫,后腰仿佛被什么大杀器顶着,她一拉被子,猛地坐起来,道:“聊天!我们聊天!” 顾廷烨哈哈大笑,撑着头翘着腿欣赏小妻子的模样,不无怜爱地说:“哎呀,你都这么困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不!我一点不困!”明兰很坚决。 顾廷烨更乐了,仰着脖子要往前凑,明兰游鱼一样溜到床尾,靠着床栏道:“今天我们打了康姨妈。” 顾廷烨果然被这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亮着眼睛道:“这么刺激?” 明兰:“已经查明父亲的药是康姨妈给的,而且,她在药里做了手脚……” 她闭着眼,条理分明地把发生在盛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打着哈欠道:“终于解决这个祸害。” 顾廷烨听得连连摇头:“岳母也真是糊涂,怎么能一次次被这个毒妇诓骗?” 明兰:“大娘子要是不糊涂,盛家早八百年就没林栖阁那一家子的事了。二哥哥气得不行,罚大娘子回宥阳老家礼佛忏悔,要她十年不得回京。” 顾廷烨咋舌:“你二哥哥真是霹雳手段,连自己老母亲都下这么狠的手!” “棍棒出孝子……哎,不对,”明兰敲了敲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哎,总之,大娘子是该离开京城好好反省,不然,日后指不定还要办出什么祸事。” 顾廷烨:“那你康姨妈呢?送进内狱就完事了?不怕王家找机会把人再弄出来?” 明兰:“康姨妈未见得还有命出来。今天掌刑的东荣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人,听说他祖上几代都是衙门里办差的,有手艺,把人打到什么程度那都是有分寸的。康家那两个买药杀人的祁管事都是由东荣亲自审的,他知道父亲居然是被这毒妇药死的,必然要为父亲报仇。今天虽然只打了五十板子,但那叫一个血肉横飞啊……你瞧着吧,康姨妈身上的伤不可能好得了的。也该着康姨妈,非要逼我答应替她儿子求官,否则还激不起二哥哥的怒气,那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了。” 顾廷烨:“今之官正如古之爵,也难怪人人都向往。太祖设置恩荫制,原是为了笼络归降而来的世家部曲、巩固皇权,没想到百年之后竟成为国之祸患,给了那么多官出去,养着一大帮人吃皇粮,办起事来处处都有人掣肘,效率极低不说,还掏空国库。” 明兰:“朝廷缺钱?” 顾廷烨摇头叹气:“是啊。最近听桓王提起才知道,先帝留给官家的实在是个烂摊子,看起来富丽堂皇、烈火烹油,其实国库已经入不敷出。” 明兰:“不应该啊,要说当今天下最赚钱的几个买卖——盐务、开矿、边贸、海运、漕运,这些都是朝廷把持在手里的,每年能收到不少钱物进国库吧?” 顾廷烨:“再多的收入也抵不住那么多人要吃粮饷。有职无差的尚且要领俸禄,更别说那些手握要务的,去先帝跟前哭几场就能给家里后辈求到荫封,吃皇粮的人数涨得比收皇粮的买卖要快多了。更为致命的是,那些大宗买卖都不在当今陛下手里。当今天下,第一大的事就是钱,现在有钱,但大多不在国库里边;第二大的事是兵,虽然有兵,但可以调配、听指挥的也没多少。别看官家坐上了帝位,其实很多话都说不通。” 明兰:“所以你之前宁愿得罪太后也要把她手里的玉玺骗回来?” 顾廷烨颔首:“玉玺一盖,好歹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收一收心思。” 明兰:“只怕如今,玉玺虽然收到手里,也很有些人阳奉阴违?” 顾廷烨:“先帝施政是以仁厚为主,几十年里恩荫不绝,养出了如今这满朝文武,他人虽然不在了,朝中很有些要臣都希望如今官家能效仿先帝、照着先帝的路这么走下去。可官家呢,果敢刚毅,执意要改革,那自然有人要不高兴了。” 明兰想起上一世赵宗全面对血诏虎符时的怂样,道:“果敢刚毅?说的应该是桓王吧。” 顾廷烨笑着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没有否认:“桓王心存大志,他早就看出朝纲积弊深重,不改不行。就说军队这块,我执掌禁军没多久就看出了一大堆的毛病,吃空饷、偷军粮、占民田,器械库大半都是空空的,拿军饷去放高利,林林总总骇人听闻,更别说其他衙门,人浮于事、苛索民财。” 明兰:“所以,有些心思不纯的人看见当官能有那么多的好处,更要想尽办法挤进官场。那些人当官不是为了造福百姓,只是为了也拿着手里的权力搜刮民脂民膏。” 顾廷烨:“所以,我不愿帮顾家那几个求官。” 明兰:“我懂,我也不给康姨妈的儿子求官。” 顾廷烨:“我要举荐的,必定得是于国于民有益的人。” 明兰:“举国上下万万人口,你必能寻得同道之人。” 顾廷烨捏起明兰的手:“这不就有个同道之人在身边?你给陛下写的话本子如今可比大相公们的奏章还要受陛下重视,为避免再被大娘娘偷走,如今都送去了皇后娘娘的案头,官家每日借着看望皇后娘娘的幌子去读,读完还能和娘娘商讨一番。总之,如今你可堪比皇城司的指挥使了!” 明兰笑着低下头:“别乱说,我算个什么呀,不过就是把码头野闻整理编纂,最多算个文书……对了,你预备怎么处理军中的问题?能在军中动这样的手脚,背后之人必定得是威高权重。如果博弈太狠,恐怕伤到你?” 顾廷烨勾起嘴角,露出邪魅一笑:“眼前我自然不会查那么深,把明面上的这些小罗罗处置了也就罢了。要想根除这些问题,还得从军政入手,要改制。” 明兰:“如何改?” 顾廷烨:“整体框架尚在讨论,不过,我已经和桓王商量好,先在要紧的西北前线屯兵。” 明兰:“战时为兵,闲时垦田,自给自足,便也就没空饷可图了。” “没错。”顾廷烨把人搂到怀里,“如今,太后与陛下争权,不是兵的事就是钱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是一场恶战。桓王父子于我有恩,只怕今后,咱们家没什么太平日子过了。” 明兰紧紧靠在他胸口:“前路漫漫,愿与君同往。” 第212章 宫女【感谢金主霸霸「叶云岫」连续月票支持!】 这日,沈从英来到太后宫里请安。 一番寒暄罢,沈从英要走,太后笑说:“怎么才没说几句话就要走?莫非是嫌我这老婆子聒噪?” 沈从英忙道:“臣妾不敢。大娘娘见多识广,臣妾每次同大娘娘叙话都受益颇丰。只是今天臣妾还邀了妹妹和顾侯娘子一道叙话,此时恐怕她们二人已经到了。” 太后惊喜道:“哦?那正好啊,把她们都叫来宝慈宫,大家一同说话,岂不热闹?”其实朱内官老早就替她打听好消息,今天是皇后幺妹小沈氏回宫谢赐婚大恩的日子,明兰也被邀请来作陪。 沈从英面露为难,太后一看,叹气道:“果然还是不愿同我老婆子说话。” 沈从英:“大娘娘,您别这么说,臣妾只是怕妹妹言行无状,再惹大娘娘不高兴。”小沈氏在禹州野惯了,虽然是贵女,但行事就像个草野丫头,自从跟着沈从英进宫,经常会被太后训斥。所以,皇帝一提出要她和老臣郑家的小郑将军联姻,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要能远离太后,要她嫁谁都好说! 太后一脸和煦道:“诶,小沈娘子不过就是年轻、见识少些,哀家愿意说她是为着她好,怎么,她倒记恨起哀家?” 沈从英:“没有没有!她……” 太后打断她:“既然没有,那就把人叫过来吧。” 不等沈从英再说什么,朱内官躬身答“是”便出门请人了。 一盏茶的功夫,一脸幽怨的小沈氏和淡定从容的明兰便坐上了太后的客座。 太后开门见山,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宫女道:“这两个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眼瞅着,年纪大了。我是想着让她们去伺候皇帝,留在宫里,这样也方便时常过来看看我。” 皇后和煦道:“官家如今都有年纪了,怕是耽误了这么美貌的青春。再者,现在子女都大了……” 太后再次打断她,笑容满面地说:“哎呀呀,皇后你就放心吧,她们两个人听话着呢,不会争宠的。我不过就是想让她们留在宫里,方便她们时常过来同我说说话。” 皇后两次被打断都不生气,继续和煦道:“大娘娘的人自然是乖巧恭顺的。只不过,官家为着国库,最近正裁撤宫人、削减用度,如今,怕是养不了那么多后妃。” 太后笑容消失,轻轻哼了一下,道:“你都把皇帝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那就随她们去吧……你啊,你和皇帝这般裁人,是要落下埋怨的。人家会说,新帝登基,扶持的都是自己的人,裁撤老人剩下来的用度都给了这些新贵。”说着,她眼神明灭地看向客座上的两位“新贵”。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指着小沈氏说:“不如,小郑将军家里的,国舅家里的,还有,”她又指向明兰,“顾将军家里的,你们把她们领去吧!” 小沈氏新婚第三日,大娘娘就要往她和夫君房子里塞贵妾,她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这……使不得啊,太后大娘娘,您身边都是金贵的人,自要好好寻门亲事,怎么能让我们随意领走,这也太无名无份……” 太后早对这些推辞的说法有了准备,笑道:“有什么金贵不金贵的,不过就是些宫里的侍婢。我只不过想给她们找个好主母,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些。”她看向皇后,“我宫里还有好些个人都要打发呢,她们都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夫妇说裁人,我总不至于就真的放她们出去随便找人嫁了吧?她们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都是有感情的呀!” 其实她这哪里只是为这些人的前途着想?这些宫女都是皇宫大内教养出来的,按理说都是皇帝后妃的待选,每一个都是样貌与规矩俱全的好苗子,关键还没有根基,把这些人塞去新贵家中,一是可以离间夫妻感情、二是可以给她作耳目,替她打听这些新贵权臣的动向。 皇后和明兰都明白太后的打算,只有小沈氏在担心被妾室分宠,座上一时沉默。 太后满意地看向诸人,突然,她指着明兰道:“顾侯娘子,听说二郎现在的院子还空着呢吧?不如你多领走几个,这样,顾侯也有脸面啊!” 明兰心想【重来一世,太后娘娘还是只有这几个招数,难怪争不过官家父子】,面上,她笑盈盈地起身,恭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容禀。妾身觉得,真是太巧了呢,妾身家里也有好几桩婚事要办,月老公公这阵子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沈从英向来是知道明兰办法多的,听这话头,知道小丫头又出鬼点子了,心中不禁暗喜,脸上则是一派好奇。 太后是真好奇。按照她原先的计划,此时这几个人应该是心中酸楚强作欢笑地收人入府的,没想到盛明兰居然能这么高兴。 “你家里要办什么喜事呀?”太后问。 明兰:“前阵子我家官人对我说,因北疆要屯兵,为稳定军心,最好能让士兵们都带着家眷。可是军中有好多青年兵将都还没成亲,就求到他跟前了。我家官人便要我在家中寻些待嫁婢女,让两边互相相看一场,若是看中了,你情我愿,便能立刻成家立室。妾身觉得,妾身的官人能和大娘娘想到一块去,真是太巧了!” 沈从英一听明兰提“屯兵”,就瞬间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说不愧是我的好侄女!都说婚配讲究个门当户对,这些人虽然是侍婢,却是太后在身边养出来的,把她们嫁给军中小兵就如同把首辅千金嫁给白丁,这么做,不是在打她作为大娘娘的脸面吗? 但她神色如常,只是一边听一边偷眼去看太后的表情。 果然,太后一听明兰居然要把她的婢女嫁给小兵,脸上再也挂不住笑。 小沈氏想不到这么多,她听完只觉得问题迎刃而解、不用给丈夫纳妾了,便毫无城府地直接站起来笑道:“二哥哥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她在禹州时便称顾廷烨为“二哥哥”。 沈从英轻声呵止:“放肆。休要胡言,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婢怎么能屈就一介军汉?” 太后心中的不悦被皇后点破,她阴沉着脸道:“是啊。她们都是宫里娇养的,恐怕受不了边疆风沙之苦。”此时她对明兰生发出十万分的厌恶,实在不愿去看她。 然而明兰继续说道:“想来,军中应有许多青年将校,回头郎君挣个功名回来,说不得,太后身边还能再多几个诰命夫人呢。” 沈从英听得心情舒畅,明兰这是先难后易,先说个大的惊一惊大娘娘,然后再抛出真正的解决方案。和嫁给无官无爵的小兵比起来,自然是嫁给前途大好的将校更能接受。特别是她还抛出了“诰命夫人”这四个字,一下子把这些人的前程抬上了新的高度。 太后瞪着眼睛看向她。 明兰没有抬头,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依妾身愚见,倒好过给人做妾。” 这一句,其实是说给站在边上的几个宫女听的——和诰命夫人的前程相比,你们难道要为了太后去做一辈子的下人吗? 一旁的宫女果然神色微变——如果能抬头挺胸地做个大房正室,谁愿意一辈子做小伏低给人当妾? 沈从英心中大喜!明兰这是当着太后大娘娘的面在离间她和这几个宫女啊! 太后万分惊讶地看着明兰,心中大骇:【小小庶女,居然有这般智计!】 沈从英看太后若有所思,怕她还要想些什么招数出来,忙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先帝驾崩,宫里本来是要放些人去的,正好如今碰上这样的机缘,与其让她们每个着落,还不如就这么办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大娘娘,您意下如何?” 太后塞妾的计划全面破产,她不悦道:“你都把先帝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那既然顾侯娘子提出的这个主意,”她冷眼看向明兰,“就由你来办吧。” 她实在是恼恨明兰破了她的计谋,于是打算让明兰一个人把几十上百号人的婚事都办了——你不是能干么?那就让你干个够!看累不死你! 明兰笑着行礼:“臣妾遵旨。” 办么自然是要亲自办的,但是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何况手底下还有丹橘小桃这么多人手,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为难的事情。 一群人目送太后款款离开正殿,明兰回头,正遇上沈从英盈满笑意的目光:“好侄女,又立功了!” 第213章 施恩【感谢尾号「333」的起点书友连续月票支持!】 太后回到寝宫,气得直骂:“好个顾侯娘子,我真是小瞧了她!截了我的人、断了我的话,还说得好像是我苛待宫人!!!” 朱内官:“大娘娘息怒!奴婢们都知道大娘娘是多慈爱的一个人,怎会被她一两句话就撺掇得离了心?” 太后:“又是做正室、又是当诰命,呵呵,这个顾侯娘子,真真是掐准了宫里人的七寸。也怪我,居然没想到这上头来,棋差一招、叫她吃走一片子!” 朱内官:“大娘娘,这才哪到哪?她一介庶女,不过就是仗着顾侯的势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说到底,还是缺管教。” 太后:“管教?” 朱内官:“是呀大娘娘,奴婢听说她娘家嫡母最近离京回宥阳了,顾家这边又只有一个柔弱的大嫂,顾老侯爷病退之后既不续弦也不见客……” 太后:“合着娘家婆家没有一个长辈能治得了她?” 朱内官:“可不是?这不就让她抖落起来了。” 太后:“你之前是不是跟哀家说过顾家几个叔婶都对顾侯不怎么满意?” 朱内官:“大娘娘记性真好!” 太后:“顾家那几个究竟为的什么和顾侯不对付?” 朱内官:“听说是为的荫封。” 太后:“荫封?”太后略略思索便想明白其中要害,“我想起来了。庆历年间,先帝是对顾家的发过火,他家嫡出的除了大房,都不给荫官。” 朱内官:“正是为的这个。顾家四房五房的想让顾侯找官家要几个荫官给他们的子侄,顾侯不肯,据说在顾侯的婚宴上就闹得挺难看的。” “呵呵,真是丢人显眼,婚宴上闹,不是闹给天下人看?” 朱内官看太后气消不少,乖巧地给她倒茶喝:“如今可有些传言,说顾侯升官发财后便六亲不认,连嫡亲的堂兄弟都不肯拉扯,自私得很呐。” 太后接过茶水,问:“按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连禹州的县官都得了赏,顾侯可是新帝的股肱,他怎么没给顾家人一些恩惠?” “原先是要给的,听说是顾侯亲自拒了。顾侯说顾家已经得了天恩,不能再要更多。” “那皇帝也就同意了?” “是啊,官家向来都对顾侯言听计从的。” “言听计从?哼,是怕他手里的兵吧?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的都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利弊,却不懂人心向背的厉害。你说,在宫里裁裁这些没根基的奴婢也就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偏连血肉相连的亲人也不肯帮衬,那可是他们顾家的嫡亲血脉!顾家那几个老将要是知道家族出了个这么冷酷无情的继承人,九泉之下也难安吧?” “谁说不是呢?奴婢听着都生气。” “你去,帮我问问,看他们两房的儿子想做什么官儿。不就是个荫封?他赵宗全小气,我可不能任由他给皇室丢人。” “可……先帝……” “先帝当初是为了抑制顾家做大。如今顾廷烨已经权势滔天了,若我们不给他安排点手段,那才真是违背先帝的遗愿!” “是。” …… 明兰轰轰烈烈地带着一群女官出现在宫门口时,顾廷烨都惊呆了:“这是玩儿的哪出?” 明兰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廷烨:“庆云让人给我传话,说你们被太后叫走,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可你怎么这般威风,进一趟宫门就带出这么多随从?” 明兰学着他也露出邪魅一笑:“这些可再不是随从了,今日过后你可得帮她们安排好后半辈子。” 顾廷烨顿生惊异:“你……你做什么了?” 明兰笑嘻嘻地:“你猜?” 顾廷烨把她拉到一边:“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明兰:“她要把她宫里的女官都给你们这些武将们做妾。” 顾廷烨青筋猛的爆起:“你答应了?!” 明兰似笑非笑:“这会子不说笑了?” 顾廷烨弹她脑瓜崩:“再不正经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明兰忙合掌抱拳,道:“大人,小的没答应,小的把人都留给你军里的未婚将校了。当然,如果大人有看上的,您尽管开口,小的必给您办妥。” 顾廷烨心里松了一口气,捏着明兰的脸蛋道:“看上是吧?办妥是吧?”他一俯身,整个把明兰扛到肩上,“行,上车,让本官瞧瞧你这小狐狸到底有什么本事!” 宫门近处,秩序森然,顾廷烨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浪形骸,所有人都惊呆了。 明兰捂着嘴不敢叫一声,任他把自己扛进车里。 等撤下帘子,明兰拉住顾廷烨乱动的手,说:“好啦,别演了,没人看得见啦。” 顾廷烨笑说:“你又知道了?” 明兰:“你越是跋扈,回头和官家唱的离心戏才越真么。” 顾廷烨装出万分震惊的模样:“哎呀呀,我真是娶了个子房!” 明兰:“你放心,我会配合好你们演这一出大戏的。只是,你要答应我,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让我忧心。否则……我休了你!” 这回换顾廷烨作揖:“大人说的是。小人一定谨遵大人指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定不让大人有机会休了小的。” 两个人笑起来。 明兰:“我今天算是把大娘娘得罪狠了,她的人全都被我截下来,恐怕她马上会在其他地方给你找麻烦。” 顾廷烨点头:“习惯了,大娘娘虽然没了玉玺却仍不肯撤帘还政,若说没有人在暗中力挺她那是绝对不可能。你这么一搅浑水,我们正好可以看看,明里暗里的,到底还有哪些人。” 明兰:“查出来后呢?” 顾廷烨:“那自然是养得他们胆大包天,而后一网打尽。” 明兰:“那岂不是要对内动刀兵?” 顾廷烨:“权争本就如此,比的就是谁的拳头硬,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明兰:“我是说,是不是可以连消带打,先把好磕的磕一些下来,这样最后你们算总账时,也不至于太过凶险。” 顾廷烨:“哦?娘子有何妙计?” 明兰:“我们先回家,回家了我给你看一些个好东西。” 第214章 截胡【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回到澄园,明兰拉着顾廷烨进书房。 如今这个书房他们夫妇一人一半,顾廷烨因经常在军营里处理公务,书房里倒是明兰的东西比顾廷烨的多。 明兰给顾廷烨斟了一杯茶,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牛皮带串成的活页册子,顾廷烨翻开一看,上面记录的都是关于几个要员家中的野闻趣事。 顾廷烨疑惑地看向明兰:“这些你不是都编纂成册给官家了么?” 明兰:“我给官家的都是多方核实过的。而这些都是信源单薄或者过于荒诞的。没有核实,不好呈到官家案头,可既然能传出消息,那多半也有点儿意思。” 顾廷烨细细看去,果然看到不同寻常的。 当初顾家三房四房为了巴结邕王,从江南采买的美妾妖童都是从水路而来,虽然他们已经尽力做得隐蔽,但是那么多婀娜身姿出现在码头,怎么可能不引起力夫们的注意? 而当时信道已经建立,这些记录被八处的管事保留了下来,等到明兰被皇帝亲自赋予了收集野闻的职责,这些历史信息便被送入澄园。 顾廷烨:“我记得当初去邕王府清点幸存人时,三房四房送去的没这么多人啊。” 明兰:“是啊,我听你提过,所以想起这个条子来。你猜猜,少掉的那些美人都去了哪?” 顾廷烨一边思考一边说:“如果是被四房五房的自己留着享用了,那我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我没有收到消息,那人必定不在他们手上。可这些妖姬每个都价值不菲,除了邕王,他们还能送给谁?” 明兰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廷烨皱着眉头思索半刻,突然,他拉住明兰的手:“逆王?” 明兰笑着点点头:“我让狼牙绑了四房一个得力的管事,从他嘴里证实了这件事。” 顾廷烨:“姓佟的那个?” 明兰:“正是。” 顾廷烨:“人呢?审完去哪了?” 明兰露出一脸遗憾:“狼牙把他塞进了一艘预备出海的船,估计再过几个月,人就在异国他乡了吧?” 顾廷烨哈哈大笑:“好你个黑心肝儿的顾大娘子!” 明兰叹口气:“哎,都是跟官人学的……” 顾廷烨一手搂过明兰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学得好!” 他另一只手拿起活页本,盯着上面的条子又看了会儿,说:“四房五房的这是两边讨好,明着捧邕王的臭脚,私底下却和逆王暗通款曲。” 明兰直接把后脑勺枕在他的铁臂上,道:“这样,不管最后谁上了那个位置,他们都是得利的。” 顾廷烨:“我就说四房五房怎么敢那么大张旗鼓地给邕王当卒子,原来是这么个盘算!我再猜猜,他们要说服逆王,必定会说自己是假意投靠邕王,为的都是给逆王打探消息。” 明兰:“这些我就不好说了。但你可以回去翻一下案牍,看当初查抄逆王府邸时,是否也找到过江南妖姬。” 顾廷烨哼的一声:“还用猜吗?我那几个叔叔是什么德行,我二十多年还看不明白吗?这样的事,恐怕他们做得不要太顺手。” 明兰:“诸如此类的还有好些,这个本子你拿回去自己看。但只一点,这个东西只能当做参考,毕竟大部分关联都是靠猜的,不好就拿着去官家面前说嘴。” “那是当然!”顾廷烨抓着明兰又啵了一口,“大娘子,你真是我的好军师!” 一个时辰后,顾廷烨就拿着这几张纸去找韩琦。 如今韩琦执掌中枢,调取逆王相关的档案找他是效率最快的。 韩琦一听这事,敏锐地指出:“从前未曾听说逆王贪图美色?” 顾廷烨坚定点头:“正是因为他不好此道,所以,有好些个所谓清正不阿的官员投入他的麾下。” 韩琦:“呵呵,要真是清正不阿,那怎么会助纣为虐、犯上作乱?” 顾廷烨:“如果我们按图索骥,就着这些美人的流向,是否能再查出一些隐入暗中的逆党?” 韩琦:“那是自然。” 顾廷烨:“那韩大相公觉得,这些逆党里,有多少已经投靠了当今太后?” 韩琦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那就先查查看!” …… 三日后,文德殿。 韩琦:“陛下,今日四海初定,朝纲渐稳,逆王一党虽大多伏诛,恐余孽仍在。不可姑息,应肃清彻查。” 赵宗全已经在前一晚和太子、韩琦、顾廷烨商量好了这件事,此时开口道:“韩相公说得有理,不如,你推举一人统管此事吧。” 韩琦:“臣保举……” 坐在皇帝身后的太后出声打断韩琦:“谏院新晋侍御史齐衡,有一奏章,力陈清除叛党之法。皇帝,不想听他一言吗?” 赵宗全一顿,怎么这么巧? 可是当着文武百官,他也不好表现得有什么一样,道:“那就宣吧。” 齐衡上得殿来,一通慷慨陈词,最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太后的赏识,获得了清查逆党的差遣。只是,除了齐衡,太后还给齐衡指派了几个住手,其中便有顾廷烨的堂弟顾廷炳和顾廷狄。 赵宗全等几人心中都很惊讶——齐衡怎么来得这么刚好?他们前日才商定好要彻查逆王一党,今天太后就拿出齐衡截了他们的道。后续,如果真的查出太后党中有先前逆王的人,那岂不是都能被太后的人遮掩下来,那这个事情不是白折腾了? 赵宗全下了朝头疼欲裂,他来到皇后处,躺在皇后的怀里,让她给自己捏头。 皇后知道,赵宗全一定是今天的朝会开得不顺,但是,她又不好主动开口过问朝政,于是便提议给赵宗全洗头,用篦子替他松一松头皮。 等宫人们备好了热水,皇后遣散众人,亲自替皇帝洗头。 借着哗啦的水声,皇帝在皇后耳边说:“朕身边恐怕还有太后的耳目。” 皇后微微一震,小声道:“如今都已经换过一波人了,要是再用裁撤宫人的理由,恐怕不行。” 皇帝叹了口气:“朕感觉好累,最近头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要和大娘娘斗到什么时候……”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替皇帝按头。 …… 澄园,顾廷烨和明兰把房门一关,问:“我们前天说的那件事,你还跟谁提过吗?” 明兰:“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跟旁人提这种事?” 顾廷烨:“那就奇怪了,我们那天商定了一个彻查逆王一党的计策,不想今天被大娘娘提前截了胡,安插齐衡进来统管,还有,她居然给四房五房的两个儿子都封了官,这次查逆王,他俩辅助齐衡。” 明兰皱眉:“大娘娘给廷炳和廷狄封官?大娘娘是没人了吗,居然要用那两个废物点心?” 顾廷烨:“这还用多想吗,肯定是冲我来的。” 第215章 君子【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官家准备如何应对?如果一个不小心,这把利刃可能会反过来伤到自己人。” 顾廷烨:“官家的潜邸旧臣倒是问题不大,但就是后来站过来的那些朝臣,恐怕得经历些问询。不过,元若的人品我还是有信心的,他是君子,绝不会给人随意罗织罪名,如果查到他手底下的人有问题,我相信他也绝不会姑息。” 明兰:“小公爷人品虽好,但终究被郡主娘娘保护得太过,对官场中的尔虞我诈缺少深刻的了解和应对,如果手底下人刻意隐瞒,他未必能识破。” 顾廷烨微微点头。 明兰继续道:“要我说,官人你不妨去一趟齐国公府,先把对四房五房的担忧说出来,让小公爷提前防备着。” 顾廷烨意味不明地问:“你这是担心他?” 明兰立马识别出这是个送命题,忙摆手道:“我担心他作甚?这不是为了防止查清逆党的刀口转向我们这边儿吗?” 顾廷烨:“抓了四房五房的也不能阻止吧?不过是两个被太后拿来当枪使的货色。” 明兰:“但这对主办官来说就是个警钟啊!逆王余孽居然就在办案人员之中,贼喊抓贼,还不够他小公爷警醒?更何况,太后提拔的人居然是逆王余孽,这件事若查实,对太后也是一击重拳啊!” 顾廷烨捏着手指:“好吧。我还以为你心疼元若了呢。” 明兰:“我与他非亲非故,心疼他作甚?” 顾廷烨:“不算非亲非故吧?你不是拜了平宁郡主作干娘?” 明兰:“你瞧我回京到现在,平宁郡主来看过我一眼吗?当初不过是……”明兰突然想起,当初是因为盛老太太要帮她拒绝齐衡的提议,才有了拜平宁郡主为干娘的事,忙住口。 顾廷烨:“不过是什么?” 明兰:“……不过是平宁郡主需要有个干女儿平衡齐家的风水,道士说了得是六月生人,这才屈就到我头上。要说真心收干女儿,那怎么着也得大办一场,可京城有几家人知道这事?恐怕平宁郡主心里都觉得丢人,恨不得大家都忘了呢。” 顾廷烨:“我怎么觉得什么道士啊之类的都是胡说八道。平宁郡主就是为了断了元若对你的念想吧?” 明兰一愣:“啥?” 顾廷烨哈哈干笑两声:“小狐狸,你以为你瞒得了我?还在你家读书时,元若就为了你屡次和我作对。要不是你二哥哥暗中相助,我还真担心你被他抢了去。后来马球场上,他不顾旁人目光非要和你同队,要不是我接着拉他单挑,恐怕你俩的闲话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明兰也干笑两声:“那……那还真是多谢官人仗义相助哈。”她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感觉解释多了好像在掩饰,不解释又怕顾廷烨多想,正左右为难,顾廷烨笑着拉过她道:“有人喜欢你证明我眼光好,你选择了我证明我厉害!” 明兰对上他的眼睛,从中读到了信任,这才松下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顾廷烨的胸口,道:“知道你还说这么多!” 顾廷烨:“谁叫你在宫门口说要我选女官的?” 明兰瞬间无语:“那事都过去几天了,你……你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顾廷烨猛地揉她的脸:“就是要你长记性!” 他力气超大,明兰根本挣扎不过,脸被他揉得变形,于是就用拳头去捶他。 顾廷烨手比她长,整个人往后躲,手掌上没停。 明兰拳头挥空,呜呜啊啊乱叫。 顾廷烨玩得哈哈大笑,而后像猴子一样往后一跃,几步就奔出房门,留下一句话:“我去齐家!” 明兰气得大吼:“你有种晚上别回来!” …… 齐衡和顾廷烨的交谈倒还算顺利。 自从长柏婚宴上被明兰直言相拒,后来又成了干妹妹,齐衡已经知道自己和明兰没戏。 他原本打算从此断情绝爱一心苦读,不想却被邕王家逼婚,不得不和嘉成县主成亲。 他是个君子,虽然成亲成得不甘不愿,可想到对方的女子名节、更担心家族因为自己而再受邕王责难,所以渐渐地也说服自己和嘉成县主举案齐眉。 结果,造化弄人,齐衡的婚姻再次遇到重大打击,嘉成县主在逆王反叛中被杀死在宫中,他成婚数月就成了鳏夫。 不仅如此,平宁郡主在这场政变里为了活命而装疯卖傻,衣衫褴褛地匍匐在汴京街头,颜面和声誉尽毁,虽然后来反叛被平定、新皇登基,平宁郡主也始终不肯出门见人,要不是齐衡恩科高中,恐怕平宁郡主再走不出心中的阴霾。 如今,经历过大劫的齐衡变得更加沉稳,他续弦了晋南大族申氏的嫡女,老实地听从平宁郡主的安排站到太后身边。情爱于他已是小事,家族兴衰才是他看重的东西。 听顾廷烨提起顾廷炳和顾廷狄当初所作所为,齐衡摇头道:“原先我以为你家四房五房也就那几个叔叔婶婶狠毒一些,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也变成了他们的样子。” 顾廷烨:“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是很难的,廷炳廷狄不过也就是普通人。” 齐衡:“如果我果真查实他二人有谋逆嫌疑,你待如何?” 顾廷烨:“我都亲自来向你坦白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齐衡点点头:“如此,甚好。” 顾廷烨朝齐衡拱手:“我知元若必能秉公处理,不枉法度。” 这句话一出,齐衡因为明兰而对顾廷烨仅剩的一点不满也消失不见,他朝顾廷烨回礼,道:“必不负二叔所言。” 二人隔阂尽消,齐衡拉着顾廷烨道:“二叔,如今新皇根基不稳,又时常称病不出,朝臣中多有不满,你行事千万要小心,不要太过,否则,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顾廷烨在宫门口扛明兰,事情转天就开始传遍京都贵妇圈,有说顾廷烨跋扈的、有说明兰跋扈的,最后都是说新帝识人不明、任人唯亲。 顾廷烨心中一暖,笑道:“多谢元若提醒。我知道外头人是怎么说我的,只是,我不在乎。我行的端坐得正,一心只向着官家。其他人爱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咱们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旁人说话的嘴。” 齐衡从前最欣赏顾廷烨这种放浪不羁的真性情,这次却一改往常神色,担忧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只要收敛些就可以给自己和官家省去很多麻烦,何必要为了一时痛快而落人话柄?” 顾廷烨拍拍齐衡的肩膀:“知道啦!从前这些话都是则诚在碎碎念,怎么如今换成你?到底你是我二叔还是我是你二叔?” 齐衡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太后她……” 平宁郡主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道:“顾侯,怎么今天有空大驾光临?” 顾廷烨恭敬行礼,道:“很久没同元若叙话,趁着今天不忙,来找他讨杯茶喝。” 平宁郡主笑道:“那你来得更好,我家刚从岭南得了上好的古劳茶,这就让人做给顾侯尝尝。你若喜欢,一会儿再带上两包回去。” 顾廷烨:“呀,我这连吃带拿,岂不是坐实了是来打秋风的?” 平宁郡主哈哈大笑:“就怕你不来呢!” 于是,顾廷烨和齐衡的私聊变成了和平宁郡主的瞎聊,顾廷烨没喝完一盏茶就回府了。 临走前,他搭着齐衡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有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元若,你要擦亮眼。” 齐衡很想问清楚他什么意思,可是被平宁郡主拦着,只得作罢。 人走后,齐衡问:“母亲,您为何打断我与二叔的交谈?” 平宁郡主:“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是打算把太后的策略都向顾二和盘托出?” 齐衡:“没有,我只是想说服他别和大娘娘硬来。大娘娘垂帘不过是希望朝政过度平稳,她是一心为着官家、为着朝廷的。二叔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身怀忠骨、为国西征,是朝廷难得的帅才。两者皆是为国为君,出心都是一样的,那何必搞得如此剑拔弩张?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辅佐陛下,岂不是幸事、美事?” 平宁郡主:“若天下事皆可以出心论,那还要兵马作甚?太后有效仿章献太后之心,官家却不愿再像先帝那般委曲求全二十年,此事本就难分对错,只看谁比谁拳头硬。儿啊,我们家是靠着太后才能撑到现在,你可千万不要优柔寡断,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齐衡没再多说什么。 第216章 求情【感谢尾号「166」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第二日,齐衡便把顾廷炳和顾廷狄安排去抄录卷宗,没让他们参与清茶逆王府邸的事宜。 三日后,齐衡果然在新找到的一堆逆王手账中看到廷炳廷狄帮逆王采买江南女子的记录,而且,这些女子大多被送进了朝中大臣和将军的府中、以作招徕。 齐衡大手一挥,直接让人绑了顾家两个逆子下狱。 他的秉公执法当即获得韩琦等一众大臣的赞赏,皇帝也高兴得连夸齐家出了个好儿子,太后则气得差点没骂死平宁郡主。 由于顾廷炳和顾廷狄是太后保举的,他们下狱后,太后再要在朝中保举官员就变得困难了许多,不仅赵宗全一派的官员有话说,就连原先站在太后这边的一些大臣也转变态度、作壁上观,不再如刚开始那般频频为太后出头。 太后这局原本先发制人,指望着扶持一派新人来用,没想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于是连带着迁怒于顾家四房五房,丢着廷炳廷狄在牢狱里不管了。 四房五房几次求见朱内官不得,只得转头去求顾偃开。 四叔:“大哥哥啊!那齐衡把你的两个侄儿像刑典重犯一样关押了起来,他这般撒野,你可得出来管管啊!” 顾偃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今我已告老,说话也没什么人会听啊。” 四叔:“没叫大哥哥亲自去啊!只求大哥哥能让烨哥儿去官家面前替他两个堂弟说说好话。他如今在御前是有体面的,他一句话,官家能不听吗?” 顾偃开:“诶,四弟不可这么说。我们都是官家的臣子,只有我们听官家的话,哪里有官家听我们的话?这话让别人听去了,咱们全家都要作罪!” 四叔被说得没脸,暂时闭嘴。 五叔接力而上:“那难不成就让旁人这么看我们顾家的笑话吗?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们没脸了,你们大房不也跟着丢人嘛?” 顾偃开:“不瞒两位弟弟,我早先已经同二郎说过此事,只是,二郎说,廷炳廷狄并不是冤枉的。” 四叔五叔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顾偃开冷冷地问:“当初我在军中时,提拔过好些年轻人,他们当中很多都成了才,在逆王横行的时期也有被逆王看中、收揽的。四弟、五弟,你们老实说,你们去拉拢过他们没有?” 四叔腾地站起:“绝无此事!” 五叔连连拍案:“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的为人大哥哥还不清楚吗?我们不过就是给邕王送送礼,求得他的庇护,怎么会去招揽军中之人?那可是我们这种武将之家的大忌!” 顾偃开叹气道:“恐怕二位弟弟心里知道,却没把这话告诉两位侄儿吧?” 五叔怒道:“大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你自己教不好儿子,就觉得我们几个也教不好吗?” 顾偃开被他这句话说中了这些年的心病,当场就咳嗽起来,两个弟弟看他咳得撕心裂肺也没说捧口茶给他润润嗓子,刚看他缓过一口气就接着问:“大哥哥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顾偃开声音虚弱了很多,摇头道:“如今统管诏狱的刘正杰,我在他那还算能卖两分老脸,昨日我亲自登门去找他问过信儿。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廷狄与廷炳帮逆王收买的美人都送去了朝臣和军将的家中,而这些人有许多都参与了当日谋逆大案。不论廷狄廷炳知情与否,这桩罪他们已经是脱不开的了。” 四房的吓得咚的一声跌回椅子里,五房的则拍着大腿连叫“不可能!” 顾偃开气得脸色发青:“逆王府里的账册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有什么不可能?平日里我就规劝你们多用心在两个侄儿身上,你们呢?天天只顾着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他们年轻人在做什么、想什么,你们管了吗?劝了吗?就说买这些美人的事,你们自己要买来巴结邕王,那你们也该把人数清点好、把其中的利弊跟两个侄儿掰开揉碎好好讲明白,怎么能连他们背着你们做手脚都不知道呢?” 五房的一向脾气火爆,听见顾偃开教训他们,反唇相讥道:“大哥哥道是会教儿子,把家事舞到先帝面前,害全家人跟着遭殃。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好大儿,我们用得着费尽心思地巴结邕王,我们会去买这些美人?说到底都是大哥哥你自己教子无方、害了全家!” 顾偃开的脸一下子由青色变成紫色,他几次开口要反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廷煜的事情已经在他心里沤成了病,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攻击他,他对顾廷煜即有心疼又有恼怒,一股子惆怅和怒气发不出,憋在肺腑中横冲直撞。 突然,“噗”的一声,顾偃开吐出一口献血,倒地不起。 …… 顾廷烨和明兰闻讯赶来的时候,四房五房的已经吓得先逃回家中。 顾廷烨怒发冲冠,提着一杆枪就要去他们家里杀人,五房的婶婶偷偷让婢女出门报官。 府衙的人一到地方看见顾廷烨,立马恭敬行礼,再看顾廷烨脸色铁青,就知道这是顾侯在处理家事,于是,没多说什么就走了,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叔婶。 顾廷烨大骂:“你们一个个的,从前出了事就只会推我父亲出来顶,父亲回回护着你们,便让你们觉得理所当然了是吗?他念着你们是骨肉兄弟,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四房的吓到极致反倒生发出一股子勇武,他站起身来指着顾廷烨骂:“你还知道骨肉兄弟?如今你的两个堂弟被关在牢里受尽折磨,你就不能帮扶帮扶你的骨肉兄弟,拉他们一把?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你这个宁远侯也做到头了!都是顾家子孙,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帮他们?” 顾廷烨:“顾家子孙?你们当年同小秦氏黑着心肝来污蔑我、离间我们父子的时候,你们当我是顾家子孙了吗?我一人在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你们当我是顾家子孙了吗?哦,现在你们儿子出事了,你们就来跟我说顾家子孙了?四叔五叔,我不是我父亲,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去一次次原谅你们,今天我话就放在这,廷炳廷狄干了什么就该受什么样的罚,我绝对不可能去官家面前替他们说一个字。” 他赤红着双眼,笑得又狠又绝:“要是我父亲这次醒不过来了,二位尊长,从前所有的烂账,侄儿我都会一一与你们算个清楚,到时候,希望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挺直腰杆跟我说话。” 第217章 悔愧【感谢尾号「371」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皇帝从御医院派来了五六名太医为顾偃开诊治,施针、放血等手段几乎是全用过一遍,这才把人从鬼门关上抢回来。只是,之前小秦氏给他下的毒已经伤了脏腑,再加上连年的抑郁哀伤,顾偃开的身体耗损得相当严重,这次虽然叫醒保得性命,但是从此再离不开汤药和床榻。 顾廷烨大闹叔婶家的事被闹上了朝堂,太后一党以他跋扈无度、目无王法为由连续上书弹劾,顾廷烨在朝堂上大骂这些弹劾他的人是无父无母的冷血之人,觉得自己是为父报仇、并无错处。 皇帝在朝堂上自然是帮顾廷烨说话的,等散朝后,皇帝把顾廷烨单独叫到御书房呵骂:“你是要上天吗?当着这么多大相公的面,你吼什么?嗯?你吼什么?” 顾廷烨:“官家!他们根本不管我家受了多大委屈,只抓着我大闹叔婶家的这个小错不停攻讦,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皇帝:“你心忧老父朕理解,可也不应该咆哮朝堂啊!难道别人犯法杀人了,你为了复仇,也要去杀人吗?” 顾廷烨梗着脖子道:“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 皇帝:“你是朝臣!你是朕的股肱!你怎么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行事?” 顾廷烨:“当官了还要过得那么憋屈,我宁愿不当这个官儿了!” 皇帝:“你放肆!!!” 皇帝吼得又急又响,吓得门口的侍从都纷纷跪地,顾廷烨埋着头趴在地上,脸上全无一丝惶恐。 皇帝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平和的声音对顾廷烨道:“你先回吧。好好照顾老大人,这几天就不用上朝了。” 顾廷烨硬气地说了声“遵旨”,一甩头,走了。 皇帝扶额闭眼,咬着牙低声怒骂:“狂妄!跋扈!” 此时,身着精美宫装的刘贵妃端着盘子款款进得御书房,软着声音叫道:“陛下。” 赵宗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刘贵妃:“臣妾早来了,在门外侯了好一会儿,看到顾大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才敢进来。” 赵宗全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刘贵妃自动把这个“哼”字算到顾廷烨头上,说:“臣妾也觉得,顾侯是跋扈了些。陛下从太后手里夺回玉玺,按说顾侯确实献策有功,可现在就如此目中无人,将来可如何了得?要我说,现在这个顾廷烨,眼里除了桓王,是全然看不见其他人了。” 听完这话,赵宗全大骇——太后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后宫! 要知道刘贵妃可是从禹州就跟在赵宗全身边的人,她何时竟然搭上了太后这条船? 赵宗全刚才对顾廷烨的怒气都是演的,此时对刘贵妃的愤怒和失望却是实实在在,他猛地一扫桌子,大吼:“滚!给我滚!” 刘贵妃以为自己扎针扎得很成功,装出一副惊惧的娇柔模样赶忙退下。 回到自己寝宫,太后送来的两位乳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贵妃娘娘!”乳娘们恭敬行礼。 刘贵妃扫了一眼她们的身形,丰乳肥臀,一看就是奶水充足的样子,满意点头:“永儿是官家的儿子,也是太后的孙子,你们用心照顾好他,日后,官家和太后都不会亏待于你们。” 领头的乳娘笑盈盈地说:“太后大娘娘已经交代过,奴婢们一定全心全意把小皇子带好!” 等人退下,刘贵妃叹口气,对身边的贴身侍婢道:“官家裁了那么多人,只给我的永儿留下一个奶母子。要不是大娘娘出手相帮,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婢女低头道:“奴婢听说大娘娘重情重义,对身边人向来慷慨。当日听闻官家把咱们殿里的人裁去一半时就曾力劝过官家,可是皇后替官家驳了大娘娘的话,大娘娘没法,只得自己掏钱帮咱们补人……” 刘贵妃一拍桌子:“好她个沈从英!她自己儿子吃香喝辣、众星捧月,就不管我儿子的死活!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配当皇后!” 婢女:“娘娘小声着些,别被人听去……” 刘贵妃更大声了:“我在自己的殿里还怕被人听去?这皇宫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的话自然是被人听去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就在她的贴身婢女让一个小太监把话递去朱内官那边时,另一个小太监自后门而出,奔向了庆云的班房。 …… 顾廷烨到家,先去侍奉顾偃开喝药,同御医询问完顾偃开今天的状况后才回到澄园与明兰一起用早膳。 正吃一半,外头人来传信,说顾廷煜不行了。 两人扔下碗筷重新赶回侯府,看见顾廷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痛哭。 御医还没走,特地等顾廷烨过来跟他说明情况:“令兄本已有油尽灯枯之相,近日忧思尤甚……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了。” 顾廷煜看见顾廷烨,从娴姐肩上抬起手,对着他道:“二……二郎……” 顾廷烨走到床边。 顾廷煜想去拉他的手,然而顾廷烨并没有接,只是直着身子问:“大哥哥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的手才伸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知道顾廷烨是不肯给这个情面了,重新垂下手,搭在娴姐的肩上,对顾廷烨说:“二郎……大哥从前亏待了你许多……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爹……二郎,大哥……大哥,本想好好补偿于你……可是,老天爷不给我时间了……” 顾廷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父亲已经给我母亲修碑立传,官家也已经追封了诰命给我母亲,如今,我心里已经不怨了。” 顾廷煜:“好……好,你不怨就好……大哥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女,不……不要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好吗?” 顾廷烨:“大哥,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来跟大嫂和娴姐无关,你就算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 顾廷煜:“好……我知道,你是我的好二弟,你一定不会亏待她们娘俩……” 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明兰上前轻轻扶住邵氏的肩膀。 顾廷烨:“大哥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还……有,别……先别告诉爹……别让爹伤心……他要休息……别让他知道……” 顾廷烨叹了口气:“我一会儿派人把爹送去平岭庄,那边有温泉、风景也好,爹在那里能得到好照料。” 泪水从顾廷煜眼角滴落,他轻声说:“那……那就好……如此……我便无憾了……” 他用尽全力低下下巴,看向趴在床沿的邵氏母女,说:“你们……要和他们夫妇好好相处,娴姐你……你要照顾好你母亲……还要……孝顺你二叔和二婶……知,知道吗?” 邵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娴姐大哭着喊道:“女儿知道,女儿都知道!女儿一定照顾好母亲、孝敬好二叔二婶!爹!爹你不要走,爹!爹啊!” 顾廷煜最后看了他们母女一眼,接着,突然抬手,指向虚空:“娘,娘!儿子来找您了,儿子来了……” 手臂垂落,顾廷煜眼中的光华消散不见。 这位羸弱而多智的顾家大郎算计半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没想半生算计其实都在继母小秦氏的算计里,而且,就连他自己的半条命也差点断送在继母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时已然回天乏力,只能在无限的悔恨与遗憾中日日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次顾家四房五房遭难,对顾偃开说的那些诛心之话,既重伤了顾偃开,还成为压死顾廷煜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已经不堪重负的伤口处重重地踹了一脚,终于把这个机关算尽的顾家大郎踹上了黄泉路。 第218章 铁刃【感谢金主霸霸「冷泉归月」连续月票支持!】 顾廷煜的葬礼,顾家四房五房都没有人来,因为顾廷炳和顾廷狄都被判了流放,两房把这一切罪过都算在大房头上。 明兰全家倒是都到齐了,齐衡也带着妻子申氏来帮忙。 前来吊唁的人有些是很久不见的远朋,看齐衡和长柏在丧礼上忙前忙后,以为他们二人才是顾廷烨的两房堂弟。 等所有仪程都完结,长柏一家回到积英巷,巷子口居然堵住了。 “怎么回事?”长柏和长栋分别下车。 “大人,前面都是人,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长柏派东荣去前方打探,不一会儿,东荣神色紧张地回禀道:“是……是朱曼娘!” 长柏听见这个名字就是一阵恍惚。当初,长枫还在的时候,长柏没少因为这个朱曼娘而训斥长枫。后来,朱曼娘带着昌哥失踪,接着睡长枫被烧死在江上,长柏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女人。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积英巷…… 她想干什么? 长柏让海朝云带着盛老夫人绕道后门先回府里休息,自己则和长栋一起穿过人群来到盛府正门口。 朱曼娘一眼就认出长柏,大喊:“看,快看!这就是盛家的人,他们嫌弃我的出身,不肯认我儿子,还派人天南海北地追杀我!天杀的,我生的可是你们盛家长孙!” 长柏:“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几时追杀过你?” 朱曼娘:“你们还不承认!大家快来啊,快来看!我身上都是伤,都是他们派来的人打的伤!”说着,居然不羞不臊地掀起裤管,给所有人看她伤痕累累的腿。 这个时代,女子在大庭广众下裸露肌肤是非常大胆且羞耻的行为,朱曼娘这么做,反倒吸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 长柏急得转身大喊:“有伤风化!” 长栋一招手,身边的两个护卫当空一个飞跃,直接从人群头顶越入朱曼娘所在的中央,一左一右拉起她的胳膊道:“娘子,进府说!” 朱曼娘大叫:“救命!我进去了就没命出来了!” 周围人一阵指指点点。 长柏阴沉着脸道:“你要真怕,今天也不会豁出名节来我家门口闹。不就是要钱吗?不进去坐着谈,你怎么要到钱?” 朱曼娘一听,果然住口。周围人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再看朱曼娘果然不挣扎了,指着她嘲笑:“原来是讹钱的!” “别给这种骗子钱!” “你们盛家把长孙接回来自己养。” 长柏没再回应这些七嘴八舌,快速回到家中。 一进正厅,就看见盛老太太端坐在正中,海朝云站在她身边,看到长柏,递来焦虑的神色。 长柏快步上前:“祖母,您怎么不回屋休息?” 盛老太太:“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就是当初枫儿养在外头的吧?” 长柏:“是。” 盛老太太:“我听说,她当初生下的是一儿一女。如今,那个男孩儿在哪?” 长柏:“孙儿正准备为此事审她。” 盛老太太:“我和你一道吧。此事事关盛家血脉后嗣,我必须在。” 长柏拗不过她,只好让东荣把人提上来。 朱曼娘一身破衣烂衫,脸上倒是全无岁月的痕迹,盛老太太嗤笑一声,道:“看来,朱娘子这些年过得挺好?” 朱曼娘:“哼!你们盛家抛弃我们母子不管不顾,我到处卖艺才能勉强度日,哪像你们?加官进爵,锦衣玉食。听说我丈夫已经死了是吗?所以,你们是踩着他的尸骨坐上的如今这个位置?” 长柏:“胡言乱语!你未过得我家门,怎可随意称夫妻?” 朱曼娘:“不管你们认不认,你们盛家的长孙终归是我儿子,如今你们飞黄腾达了,也该替我那个死去的丈夫好好照顾我们娘俩。” 盛老太太淡淡道:“你说我们盛家长孙在你手上,可你分明是孤身前来,哪里有什么长孙?” 朱曼娘:“只要你们让我过门,再让我母子上得族谱,到时,昌哥儿自然会回来。” 长柏:“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朱曼娘抬眼斜斜地看向长柏:“你们除了信我,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长柏气得拍案而起:“无耻狂徒!来人,给我打!” 朱曼娘惊地大叫:“你们盛家居然要动用私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海朝云:“你自己说你是我们兄弟的外室,既是外室,便算我家的奴婢,那我们就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怎么算动用私刑?” 眼看几个护卫越靠越近,朱曼娘惊恐地大叫道:“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那你们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昌哥儿!到时候,盛家血脉外流,看你们怎么向死去的盛大人交代!” 海朝云在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她怎么对家里事情了如指掌?” 老太太垂眸略一思忖,道:“先不着急打她。” 长柏示意几个护卫重新退到门外。 老太太说:“朱娘子,你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朱曼娘:“我孤身一人,带着昌哥儿一路奔逃,到处给人浆洗缝补才能勉强度日。” 老太太:“可你看着珠圆玉润,不像过得不好啊?” “我……大概我年轻,所以没显得那么憔悴,但是,您是知道的,昌哥儿那么小一个孩子,从前又是那般养尊处优,我为了供他,那真是什么活都得干,再难缠的主顾都得伺候,”朱曼娘突然掀起自己的裤管,“你们看,这些伤都是那些不当人的主顾打的,这些可都是证据啊!” 长柏瞬间用袖子捂住眼睛,老太太和海朝云也皱了皱眉头。 “你们不信?”朱曼娘拎着裤管站起来,几步走向长柏,“大人你近眼瞧瞧,看这伤势真不真?” 长柏本是坐在椅子上,赶忙站起要躲,却在起身的一瞬间被朱曼娘猛地拉住衣襟,接着,一柄短刃自曼娘袖间落入掌中,她握着刀柄,露出凶狂面目,朝着长柏直直刺来。 长柏惊惧地往后仰躺,眼看就要遭毒手,朱曼娘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利刃脱手,整个人直直往前扑倒。 接着,又是几声尖叫,只见四把小巧钢刀分别刺入曼娘的双腿和双臂,鲜血汩汩地从皮肉间涌出。 铁刃手捏飞刀,站在门口,两排护卫自她左右鱼贯而入,迅速押住曼娘。 “敢在盛家行刺,你真是活腻歪了!”铁刃盯着曼娘,冷冷道。 第219章 耳目【感谢金主霸霸「叶云岫」连续月票支持!】 朱曼娘被长栋的护卫押着无法动弹,嘴上却狂喷不停:“你们盛家的全都是王八羔子!你们害死我丈夫,赶走我儿子!盛长柏,你做了这么多就想自己霸占盛家的产业吧?你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长柏怒不可遏地回怼:“当初我去甜水巷找你们,本就是要把你们母子女三人带回盛家,是你自己带着你儿子逃走,如今倒怪我?” 朱曼娘:“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抓我们回来邀功?你抓我们,再把我们母子像我女儿那样送去宥阳处理掉,你和你的儿子就能霸占整个盛家!” “胡言乱语!”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长柏这么一个纸堆里爬出来的骄子在面对朱曼娘这种泼皮无赖时反而无计可施,被气得七窍生烟,除了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竟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来反驳。 老太太和海朝云同时捕捉到了朱曼娘言语间的漏洞,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太说:“贼妇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来人,把她押到我院子里,牢牢看管起来,闲杂人等不得随意接近。明日一早,送去开封府,看她还猖狂不猖狂!” 言罢,老太太示意长柏来到近前,俯首在他耳边说:“家里恐怕有内贼。你速去澄园找顾侯借一队可靠的人马,把盛府从里面围死。记住,连狗洞都不可放过!” 长柏瞬间意会,亲自策马去往侯府要人。 明兰听说后急得不行,可她身上戴着孝,不好亲自回娘家,于是把狼牙和小桃都派回来给老太太差遣,石头也自请了顾廷烨的准许,带队来盛家帮忙。 很快,盛家的各个出入口都被顾家人马守死,完全不允许进出。 夜里,盛老太太的院子里断断续续传出鞭打声以及女子哀嚎哭求声,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端着沾血的刑具出来清洗,看得着实渗人。 第二日天不亮,石头的人马就在一个狗洞边抓住一个试图逃出家门的女使——彩环。 人被押送到长柏面前时,他震惊极了:“你?居然是你?!” 彩环:“公……公子……不是我,不是我!” 长柏:“不是你?那你大清早的钻狗洞干什么?昨日我就已经明令禁止出入,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个时候出门?” 彩环:“奴婢……奴婢的娘死了!奴婢要赶回去奔丧!” 海朝云对长柏道:“官人休要听她胡说,一年前她老娘死时,母亲曾给过她五两银子办丧仪,这事整个盛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怎么可能现在又死一次?” 长柏恶狠狠地看向彩环:“刁奴还敢撒谎?” 石头躬身道:“二哥儿,让小的们帮您撬开她的嘴。” 长柏点点头,彩环便被带走了。 仅仅半刻钟,一份墨迹未干的供词便呈送到长柏面前。 他捏着供词,看得咬牙切齿:“彩环果真是去通风报信的!”目的地正是王家…… 事情要回溯到盛家全面发迹之前。 彩环作为打小就被买入葳蕤轩的贴身丫鬟,被王若弗放在刘妈妈身边带着,既是让刘妈妈管她、也有培养她作为接班管事的意思。彩环对此心知肚明,自觉前途无量,早早地就想表现出高门管事的姿态,于是经常在一些要事大事中强行表现,但却屡遭刘妈妈驳斥,王若弗也经常顺着刘妈妈的话数落她。 有一日,刚被刘妈妈训斥完的彩环躲在角落大哭,正巧被来盛家闲逛的康王氏碰见,康王氏耐心地听完她的哭诉、一针见血地指出刘妈妈就是在嫉妒她、刻意打压她。彩环得到了王家嫡长女的全面认可和支持,重新燃起斗志和信心,同时,也生出了对刘妈妈的无限怨怼。 为了尽快扭转自己在王若弗面前的形象,彩环开始主动接触康王氏,希望可以从主母的嫡亲姐姐这里获得更多招数,以期制衡“心胸狭隘”的刘妈妈。 其实,王若弗和刘妈妈确实都有尽心在培养彩环,否则,盛家那么多秘辛根本不可能让她知道。只是彩环年轻气盛、着急出头,做事经常顾头不顾腚、绸缪也多有漏洞,刘妈妈责骂她也是磨砺、鞭策的意思,毕竟彩环做的是丫鬟、不是小姐,难道还要细心哄着才能培养成才? 然而彩环理解不了刘妈妈的用意,康王氏在她心中种下的嫌隙很成功,她不仅对刘妈妈产生怨怒,连带着对王若弗也日渐离心。在一次次对比中,彩环逐渐发现,也许康王氏才是自己的伯乐,只有她才能给自己施展的舞台、让自己的价值真正被人认可,再后来,她干脆直接听命于康王氏,帮她打探盛家的消息。 这个事情很快就被刘妈妈发现了,从此,她更加刻意地排斥彩环,并暗中寻找其他女使作为弟子培养。然而,还没等到她物色好新任接班人,盛纮突然暴毙,王若弗丢了魂似的日日痛哭,康王氏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全面登临盛家,彩环也跟着抖落起来。事情发展到刘妈妈无力转圜,只能从此守在王若弗身边装聋作哑。 原本以为盛家从此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了,没成想,在盛纮死后的第三个月,事态再次发生反转,盛家子女齐心协力查出了真凶,康王氏被盛康两家合力制裁、最终病死在内狱之中。 王家老太太收到消息时,一个女儿已经凉了,另一个女儿也被送去乡下,王老太太痛心疾首、要找盛家讨说法,可是铁证如山、大女儿也不是死在盛家里头,她便是想告官也无理可说。 就在王老太太和王家舅舅在盛家闹无可闹时,彩环自己找上了门。 刚开始王老太太以为这是盛家的阴谋诡计,差点把彩环乱棍打走。后来听彩环说出了许多和康王氏的过往才逐渐放下戒心,等听到当日盛家是如何打残康王氏时,王老太太更是落下眼泪。 于是,她耐着性子问彩环究竟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这才知道,原来,王若弗去宥阳只带了刘妈妈,葳蕤轩的剩余人手都留在盛府给海朝云差遣,可是海朝云重用的都是娘家带来的和长柏屋里的人,彩环他们这些葳蕤轩“旧臣”只被分派些不轻不重的事务去干,年纪到了就会发出去嫁人,从此,再无可能做上豪门大族的管事。 彩环怎么甘心? 她做了半辈子的管家梦怎可就此断送? 她为着自己的前途、为着报答康王氏的知遇之恩,都会找到王老太太。 了解完彩环的动机,王老太太也找到了使用彩环的办法。 她把彩环这颗弃子重新放入棋盘,成为她安插在盛家的耳目,并从彩环的口中,找到了“朱曼娘”这个可以大做文章的切入点。 彩环并不知道王家是怎么寻得朱曼娘的,但是她知道朱曼娘有把柄落在王老太太手中,不得不听从王家的安排。她也不知道王老太太给朱曼娘的任务是什么,但是她被要求时刻关注朱曼娘在盛府的动向,如果盛家有拷打朱曼娘的举动要立刻去王家报信。 全家人都知道朱曼娘刺杀长柏失败、被关进老太太的院子里,一整夜的痛苦哀嚎让整个盛府的下人都心惊胆寒,彩环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她想趁着天色昏暗偷摸潜出盛府去王家报案,却被早就潜伏在附近的顾家护卫抓获。 第220章 对弈【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鼎力支持!】 严刑拷打之下,彩环把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长柏看着供词,立马意识到王家这么做的目的——朱曼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抓进了盛府,如果她在盛府里被动了私刑,那么王家就可以找个人此为由提告盛家。国朝以“仁孝”治天下,长柏丁忧期间还犯下私用刑罚的罪责,一旦落实,那就是丢官罢爵的大祸! 老太太看完彩环的供词,也得出了同长柏一样的结论。 “可是我们如今已经把彩环打了,再叫她出去报信恐怕王家也不会信了。”海朝云皱眉道。 “王家要的就是我们殴打朱曼娘的消息,至于是不是彩环送的信,并不那么重要。”老太太眯着眼。 长柏急道:“谁也不能去呀!若是让王家知道我们动了私刑,那不就让他们称心如意?” 老太太:“谁说我们对朱曼娘动过私刑?” 长柏和海朝云同时愣住——昨晚那女子的哀嚎可是真真切切地响了一整晚!还有今晨地上那些还未擦净的血渍…… 老太太:“找个年龄相仿的女使嚎一晚上,再用胭脂水染红鞭子棍棒,黑灯瞎火的,谁辨得请真假?” 长柏震惊道:“祖母您这是要请君入瓮?” 老太太:“王家敢办这么大的事,难道真就仅靠着彩环这一个耳目?除了我们家里的,外头也必然有替他们盯梢的人。我让女使嚎得外头都听得见,就是为了让王家人知道消息,这样不管内鬼抓不抓得着,王家都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果然,辰时刚到,就有开封府的官兵来敲盛家门。 长柏让人把完好无损的朱曼娘提到厅中,官兵们目瞪口呆。长柏甚至主动提及朱曼娘腿上的旧伤,说自家已经请郎中帮她上过药了。官兵要走,长柏却拦住他们,道:“这件事难道就这么完了?”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 长柏:“有人诬告朝廷命官,这件事,你们开封府管是不管?” 领头的官差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长柏事先写好的诉状,向官府提告盛家的人也被叫来府衙。 一番刑讯逼供下,果然牵连出王家。 王老太太这才知道自己是被盛家将计就计做了局,只得忍痛祭出一名养了多年的忠仆,这才没让火烧到自己儿子身上。 事情闹了好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盛老太太以自己的名义邀请王老太太到盛家做客。 王舅舅:“娘,要不您还是别去吧?这次我们和盛家闹得如此难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摆一道鸿门宴等您?” 王老太太:“量他们也不敢。如今汴京城里都盯着我们两家呢,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我下手。” 王舅舅:“那盛老太太请您去是为的什么?” 王老太太:“去了不就知道了?” 申时初,王老太太带着一车礼品敲锣打鼓地来到盛府门口,说是要给盛家赔礼道歉。 盛家中开大门,礼数周全地把王老太太和王舅舅请入府内。 盛老太太笑盈盈地上前和王老太太拥抱:“亲家母,何必这么客气!” 王老太太:“老姐姐呀,我实在无颜见你,家里的刁奴背着我干了那许多事,我全然不知,真是昏聩至极!” 盛老太太意有所指地说:“事情都过去了,命运弄人,我们这些活下来的总要继续过日子不是?” “谁说不是呢?”王老太太笑意不达眼底地回了这么句。 两位老太太各自入座,王舅舅坐在王老太太的下手、缄默不语,长柏坐在王舅舅的对面、也没说话。 盛老太太:“其实这次请亲家母过来,还有个东西想给你和王大人看。” 王老太太:“哦?愿闻其详。” 长柏起身,从身旁小几上的盒子里拿出几份供词,王老太太一看,竟然是彩环和朱曼娘的。 盛老太太:“彩环是我家的奴婢,却吃里扒外、卖主求荣,我家用点手段审她这个内鬼自然是合理合法,就算告到文德殿上,我家也不怕。” 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消失。 盛老太太:“至于这个朱曼娘,原本就是外头卖唱的,当初枫哥儿背着家里在外头养了她,说是生了一儿一女,实在不好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这么一个见利忘义、寡廉鲜耻的女人,连对自己的子女都心狠手辣,反倒是对她那个哥哥是言听计从,也难怪你们拿捏着她哥哥就拿捏住了她的七寸,竟能让她犯下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 王舅舅低下了头,王老太太则重新装上笑容,看向盛老太太:“老姐姐,你想说什么?” 盛老太太笑着回望王老太太:“朱曼娘虽是贱籍,身契却并不在我家,要想让她把事实真相全都吐露出来,我家自然做不到,所以,亲家母手上的这份供词,是开封府的衙差们帮忙审出来的。若不是我孙女婿把这事压了下来……亲家母,恐怕咱们两家又要对簿公堂了呢。” 王舅舅猛地抬头:“这……”如果说之前诬告朝廷命官的罪责尚且可以让一个老仆来顶缸,那这个买凶刺杀官员的大罪就不是随随便便推出一个下人就能解决的了!朝廷向来礼重文官,出现这种事情,刑部、吏部、大理寺都会下派官员调查,到时候,王家在背后动的手脚恐怕没一件能瞒得过。 王老太太之前以为朱曼娘会为了她哥哥把一切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这个女人早把王家卖了个干净! 王老太太冷静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道:“那样一个娼妇,嘴里说的恐怕没一句真话吧?老姐姐可别被这种下作人给诓骗了去。”意思就是朱曼娘若说出什么于王家不利的,一定是污蔑。 盛老太太点头:“亲家母说得不错,仅凭她一面之词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她说的什么盛家长孙之类的话,我家也并不相信。” 王老太太瞳孔倏地收缩——原来在这等着呢! 盛老太太:“早先她说什么给我家生了一子一女就荒谬至极,如果她手里真的有我的孙子,那为什么要抢了林氏的钱财逃跑?带着孙子来我家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老太太刚想说话,盛老太太打断她继续说道:“若说她是图个逍遥自在,那她拿着抢走的那些田产铺面确实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可她又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自己送上我家门?难道还真是因为王家绑了她的哥哥,她被逼无奈只得替王家上门来杀人?” 王舅舅赶忙道:“简直荒谬可笑!我们两家是姻亲,我们怎么会买凶来盛家杀人?” 盛老太太:“没错。所以啊,她这个人的话全无可信之处,那她所说的盛家长孙自然也是无稽之谈。你说是不是呀,我的好妹妹?” 王老太太脸色相当精彩。 她本以为捏着“盛家长孙”这颗棋子,可以慢慢和盛家算账,没想到盛老太太直接用王家的前途来堵她的嘴。若她说“盛家长孙”是真的,那也就承认了自己买凶杀人;若她不想承认买凶杀人,那就不得不承认手里握着的“盛家长孙”是假的。 其实血脉不血脉的,对盛家来说已经不用那么较真,长柏这一脉已经长成、长栋如今也有了爵位傍身,盛家后继有人,无需再在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孩子身上浪费唇舌。血脉之事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分家或是获罪时能有个明晰的说法。 如今的局势,这个孩子摆在面前,盛家人说是,那他就是盛家的骨血;若盛家人说不是,那就算他长成了一个“盛”字,也进不得盛家的门楣。关键就看盛家怎么看待这个孩子以及他的出身。 而很显然,朱曼娘立身不正,别说盛家这种文官清流,就是一般的平民之家也不会要这种货色进门。只要所有人都认定朱曼娘满口瞎话,那她所谓的“盛家长孙”就很难成立,王家就算想在这上面兴风作浪也是需要投入很大成本造假。 原先王老太太还准备拿捏着这颗棋子来慢慢折磨盛家,没想到盛老太太预判了她的预判,并且直接把这颗棋子与王家的前途捆绑。 若王家敢用“盛家长孙”来作弄盛家,那王家买凶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证立马就会呈送到官府。 两个老人眉目交流间已有千言万语,王老太太突然笑着站起身,对盛老太太说:“什么长孙不长孙的,我只知道,如今长柏的全哥儿才是盛家嫡出的长孙。” 盛老太太:“不错。对了,我听说,妹妹你府上最近收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要我说,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趁早赶出家门为好,免得脏了王家的地、还留下无穷后患。”她要找王家把朱曼娘的哥哥和昌哥儿都要来。 王老太太叹气道:“一大一小是没有,但确实来了个赌徒,听说是拿着一大把田契地契去赌场里耍,输光了闹事,差点儿就被打死。我家也是可怜他,收留他给他口饭吃,没成想竟然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哎,不提也罢,我回去就让人把他赶走。” 精明的盛老太太自然知道这说的是朱曼娘的哥哥,她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小的?” 王老太太:“病死了。要不是我家给了银钱,恐怕那孩子下葬的棺椁都没有。” 这和朱曼娘的供词倒是对得上,但盛老太太并不相信:“我家倒是缺个杂役,若你收留的这个人没地方去,不如送来我家,让我孙子好好调教调教,也许就改了撒谎的毛病也未可知。”她要把朱曼娘的哥哥拿到手上亲自审,只要兄妹俩都说昌哥儿已经死了,那不管事实如何,都可以彻底断绝王家再在此事上兴风作浪的一切可能。 王老太太捏着手里的供词:“老姐姐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这汉子在我家骗吃骗喝、花了我不少银两,若老姐姐愿意,不如就用这两张纸作价,把他赎走?”这是要和盛老太太交换的意思。 盛老太太:“两张子虚乌有的话本子而已,妹子你若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汉子的身契恐怕不在贵府手上吧?私卖人口可是一桩罪名。”她可不会又留一个把柄给王家。 王老太太:“老姐姐放心,卖身契他是必定会签的,毕竟他吃了我家那么多东西,这天下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盛老太太:“那就静候佳音了。我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两家能重修旧好,把过往之事抛诸脑后,携手共度。” 王老太太:“老姐姐,我们两家从来就没有嫌隙,我的心里,我们从来都是携手共度的。” 盛老太太:“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天我家庄子上送来好些新鲜果蔬,妹妹和侄儿若不嫌弃,就在我家用晚膳吧?” 王老太太:“不了不了,我媳妇已经在家里备好饭食,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呢,我们就不在老姐姐家叨扰。” 盛老太太招手让长柏拿过木盒子,把王老太太面前的两份证词都放进其中锁好,亲自递到王老太太手上:“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我让柏儿派人跟你们回去,我们自己把人带回来。”她不想路上突然出现人跑了或死了的情况。 王老太太面沉似水地说了几句“没问题”,就在王舅舅的搀扶下快速出了盛家门。 晚膳时分,东荣把朱曼娘的哥哥带回了盛家,性命被拿捏着,朱大哥没被用刑就自动交代了昌哥儿的下落——人果真是死了,埋骨之地就在京城东南的乱葬岗里。 东荣连夜赶去乱葬岗,按着朱氏兄妹的描述果真找到了一处无字坟茔,他对着坟茔拜了三拜,而后带人一起挖坟,从中找到了一具身量相当的男童尸体。 人证物证俱全。 自此,长枫遗孤的去向得以盖棺定论,远在宥阳的阿妍成为了他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 第221章 灯芯【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连续月票支持!】 王老太太坐在家里,泪流满面地捏着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这是康王氏从小带在身上的东西。 当初王老太太生她生得艰难,便也格外疼惜这个女儿,听道士说玉佩能养人,就天南海北地给康王氏寻来这块绝无仅有的蓝田玉,让她时刻带在身上。 “盛家是打得有多狠,才能把你妹妹的玉佩都打碎了……她那时该是有多绝望啊!”老太太哭道。 王世平坐在一旁小声道:“哎,如果她不撺掇三妹妹害死三妹夫,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啊……” 王老太太:“你懂什么!她那是伤心,伤心自己家的妹妹被丈夫冷落,她是在替你三妹妹出头!你这个做兄弟的都不能庇护她们姐妹两,这才要她这个做姐姐的自己替妹妹想办法!” 王世平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王老太太:“他们盛家,仗着自己有三分道理,竟敢私自对你大妹妹用刑,康家那个王八羔子也不护着,任由盛家把你大妹妹打成重伤。说什么是在内狱里病死的,我看就是被他们盛家活活打死的!” 王世平:“母亲……如今大妹妹人已经没了,盛家手里又捏着人证物证,咱们实在不占理。再说,我们这回弄这朱曼娘的事情已经打草惊蛇,我听说顾侯都和开封府打过招呼了,我们要想再去开封府说这事,怕也没人敢接了呀。” 王老太太:“他们有证据就占理了?你大妹妹是官眷贵妇,那么金贵的一条性命,他们盛家说杀就杀?那你老子生前的颜面何在、你如今一身紫袍的威严何在?” 王世平怔怔地问:“母亲的意思?” 王老太太:“盛家不就是仗着有顾廷烨撑腰么?顾廷烨背后又是谁?如今的官家、当初的禹州团练使。要不是仗着这些人,盛家能敢杀你妹妹?呵,若是你父亲还在世,我们王家是多么风光,如今的首辅大相公见到你爹都要客气行礼,你妹妹就是再有十桩罪过,天下人谁敢甩一个脸色?如今,赵宗全坐上皇位才多久,这些新贵就敢踩着我们这些老臣的尸骨作妖!要是先帝知道如今的朝廷里净是这种跋扈张狂之辈,断然不会把皇位交给赵宗全!” 王世平冷汗狂出:“母亲小声着点!” 王老太太:“这是我家,有什么是我不能说的?也就是你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要是你大妹妹是男儿身,咱们王家岂会沦落至今天这步田地?连小小的盛家都敢骑在我们脖子上,呵,简直倒反天罡!” 王老太太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宫门还有两个使臣才落锁,你现在就换上朝服,和我一起进宫,见太后!” 王世平真是吓到了,他“啊?”的一声呆在原地。 王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啊什么啊?进宫见太后!” 一个时辰后,母子俩来到宫里。 身着诰命服的王老太太跪在太后面前,涕泗横流:“大娘娘!您不知道,当初我生她的时候胎斜难产,疼了三日才得了这个女儿。如今盛家活活把她打成重伤,没两日就病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呀……大娘娘,我大半截子埋黄土了,我真是恨不得自己去替她死啊……” 王世平跪在王老太太身后,把脸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后被她哭得心烦,叹气道:“我是个没有孩子缘的人。” 王老太太一听这话头不对,立马止住哭声。 果然,太后接着说道:“你比我好,我三个孩子都没留住,你好歹还留着两个呢。”意思就是“你别嚷嚷了,我死了三个孩子都没哭,你才死一个就哭成这样,我实在不爱听。” 王老太太哪里就肯放弃,她这趟来宫里就是为了求太后给她女儿做主的。于是,她顿了顿,迅速想到另一套说辞:“都说子女是前世债……” 太后看她还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打断:“佛曰,有求皆苦。孩子死了,我们还得活着。你啊,在闺阁里做姑娘的时候就是个想不开的。得了,快起来吧,咱们两个孤老婆子坐下来一块说说话。” 王老太太刚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胸口,正想再找个话头来说,朱内官已经走到她身边直接拉她坐到椅子上。接着,一盘子糕点酒水送到她面前,朱内官道:“大娘娘亲手酿的桃花酒,老夫人快尝尝。”这是直接用吃的堵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了。 两个老妇人说话,王世平全程撅着屁股跪着,头都没敢抬一下。太后:“王大人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王世平得了令,这才敢起身,站到老母亲身边。 太后对王老夫人:“你看看你,多好,还有一个儿子。我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孤家寡人。你可比我好,身边还有自己亲生的儿子,有福气!”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说自己没孩子,可她如果没孩子,那现在的官家算什么?过继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这话关起门来自己说说倒还好,现在这个场合算是君臣相见,太后当着二品大员母子的面公然说出这种话,王家母子出门去该怎么办? 二人吓得立马重新跪地,王老太太抱着手谦卑道:“犬子卑贱粗陋,怎能和陛下同论?陛下上苍之子,奉承天运!” 太后:“看看看看,怎么又跪了!咱们两个顾老婆子也是几朝了,不过说说闲话,临了老了老了,还不就是个儿女的事儿啊?从大内到民间,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事了。快起来吧!” 王老太太弄不清楚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颤巍巍地连声答“是”,在王世平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太后:“你刚说杀你女儿的那个盛家,我倒也知道,原先盛老探花在世的时候还算是文官清流,后来一代不如一代。也是运气好,竟然让她家的庶女嫁给了顾廷烨这个女婿,还拜到了皇后门下,如今算是鸡犬升天喽。” 王老太太听出这回的话对味儿了,赶忙附和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们成了新贵就欺负我们这些老人,全然不把先帝的尊严放在眼里!” 太后:“年轻人么,缺少了些老成持重,太轻狂。也是他们背后的人势大,纵得他们忘记本分。” 王老太太心说没错,这正是我所想的!太后大娘娘快出手帮我们治治这些狂徒吧! 刚组织好语言要开口,太后却突然转过身,拿起一根剪刀,对着面前的蜡烛就是咔嚓一下。 灯芯被连根剪断,烛火瞬间熄灭。 太后:“哟,剪过头了。” 朱内官:“大娘娘也是没办法,这灯芯子长了就得剪。如果您给他剪了,他就能燃的时间长一些。” 太后:“送客吧。” 王世平感受到太后这是在隐晦地表达些什么,可他实在脑子笨,悟不出大娘娘的意思。 王老太太却是面色一沉。 太后虽然说出了和她一样的意思,都觉得盛家、顾家这几个人要治一治,但绝口不提自己要出手的事,还特地演了一出剪灯芯的戏码,说什么“燃的时间能长些”。 剪的到底是谁家的灯芯,又是谁家的蜡烛能燃得长些? 王老太太在王世平的搀扶下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甚至连跟太后行辞礼都忘了。 第222章 凤仙【感谢尾号「875」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老太太发现腹中一阵饥饿,便同王世平一起来到一个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吃面。 面摊老板哪里遇见过这么大阵仗,不说领头的两人衣着华贵,就是他们身后跟着的马车、轿子以及二十几号女使小厮都快把街头堵满了。面摊老板以为这次要来一笔大生意,摩拳擦掌地和老婆开始擀面,结果,走过来点单的女使说:“要两碗嗦饼。” 面摊老板愣怔半晌:“就……两碗?”好歹也给这二十几号人都来一碗啊! 女使丢下一句“就两碗”而后立马赶回王老太太身边。 面摊老板暗自腹诽:“吃碗面还要搞恁大阵仗,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王老太太自然是不缺几碗面钱的,只是如今的王家也确实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王世平才智浅薄,靠荫封才进得官场,几十年沉浮,到新帝这一朝得以升至三品,但也全拜他死去老爹的遗泽。现在的王家已经大不如前,好多朝臣都已经不卖王家的情面。 王老太太:“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我和你父亲从一片荒芜中为你们挣下如今这份家业,所以即便你不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也能在官场上走到今日。可你为你的孩子们挣下了什么?” 当着那么多人被这么数落,王世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放下筷子,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些年也不是全无作为,我在官场上……还是有几份薄面的。” “薄面?薄到连你妹妹被杀了都全无办法?”王老太太一点面子都不给亲儿子。 王世平气得要走,可又不敢,窝窝囊囊地佝偻着背,盯着桌面上的明灭烛火不说话。 王老太太看他不吃,又数落:“事多而食少,不是长寿之相!快吃!” 王世平偌大年纪,在老母亲面前已然被当成连吃饭都要被人赶的孩子,脸涨的通红。 可又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别别扭扭地举起筷子嗦了一口。 王老太太:“今晚这一出,你可看明白了?” “大娘……”王世平突然想起这是在街上,改口道,“她是想要除掉顾家和盛家的吧?” 王老太太点头。 王世平:“剪灯芯子应该就是剪的他们。可说什么燃得长久又是何意?” 王老太太:“你没明白?” 王世平:“总不至于是让他们两家走得长久吧?” 王老太太无奈地叹口气,道:“说的是我们王家啊傻儿子!” “我们家?”王世平十分震惊,“这关我们家什么事?” 王老太太十分心累,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事事都优秀,为什么生出来的儿子如此愚钝。 她不想再和傻儿子兜圈子,干脆直接给出答案:“我们只有帮她剪除这两家,我们家才能走得长远。” 王世平的下巴都快掉桌上:“我们动手?可……可晚上我们进宫不就是为了求大娘娘动手吗?” 王老太太:“怪我没想明白。如果大娘娘自己能动手,就凭着当初顾廷烨骗玉玺的事,她就已经能把这小子治得死死的,哪里还能让他蹦哒到现在。” 王世平:“可顾廷烨是救驾头功啊!是他亲手射杀逆王、救下先帝,先帝还说过‘谁都不能慢待顾家’的话,大娘娘怎好违背?” 王老太太:“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娘娘没办法自己动手。” 王世平:“那我们也不能动手啊!如果我们这么做了,违背先帝旨意还算事小,得罪了当今官家,那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啊!母亲,我父亲从穷乡僻壤冒死打拼,王家不容易!如今总有三分薄产官面,何必去火中取栗?” 王老太太:“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如今是过着舒适亮堂的日子,可你的儿子呢?你儿子的儿子呢?王家要想世代延续尊容,必定是要有所建树的。” 王世平:“建树也不该是这种建树啊!哦,帮着太……她除掉几个眼中钉,那就叫建树了?倒了顾家盛家还会有张家李家,我总不能拿斗倒几家官员的事情来做我的政绩吧?” 王老太太:“你都当了几十年官儿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这叫投名状!你不替她老人家除掉心头大患,她凭什么给你要差肥差?就凭你这平平无奇的才干?” 王世平噎了一下。 王老太太:“你也别怪我说话太难听。儿啊,我们王家曾经何等风光,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很该着急,怎么还有闲心同我说什么建树政绩?” 王世平低着头,猛埋了几口面。 王老太太看儿子已经被自己说服,满意点头:“如今你是王家的主君,这么大的事还是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慢慢吃、慢慢想,想清楚了就告诉娘。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娘都站在你这边。” …… 第二日,母子俩再次来到宝慈宫中。 太后知道这对母子是做好打算了,笑道:“皇帝身边需要的是你们这样的忠臣。不像顾廷烨那等奸佞,只会撺掇皇帝做些鸡鸣狗盗、厉兵秣马的事情。有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他就算有天大的报复也难以施展。你们王家可一定要尽忠报国、不负先帝啊!” 她没做出任何具体的部署,但是在母子俩回到家中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派人送来了一个女人。 “李内官说,这名女子叫做凤仙,是他远房侄女,为人温婉宽厚,还好生养。王大人或是留着自用、或是送给亲眷都可以,只求给这孩子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来人低着头说道。 王老太太躬身答谢:“我儿子偌大年纪,这么年轻的美人怎好留在身边蹉跎。劳烦小大人回去禀报,就说请李内官放心,我家必定把他侄女妥帖送去合适的人家。” 等小内官走了,王世平问王老太太:“送去盛家还是送去顾家?” 王老太太还没开口,凤仙答话:“顾家。” 母子俩都看向她。 凤仙低头福了一福,道:“我听叔叔说了,顾家侯爷如今还没个子嗣。我家祖上好生双胞胎,我去了顾家,必定能替顾侯和娘子效力。” “很好!”王老太太露出笑意,“她可是盛家那个老太婆的心尖肉,若你能帮她官人先生个一儿半女,我们王家和盛家都会来谢你。” 两个时辰后,王老太太和精心打扮的凤仙就出现在澄园。 明兰笑盈盈地:“王家外祖母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她估计王家的今天来者不善。 王老太太:“好孩子,你成亲都那么久了,我也没来看过你。如今你母亲不在京城,我当然要替她照顾好你们这些孩子。” “谢过外祖母厚爱。”明兰看向站在王老太太身边的凤仙,“这位姐姐倒是面生?”其实面熟得很,上辈子,挨千刀的凤仙差点杀了她的团哥,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号外号外:本书要改书名啦! 我亲爱的书友们,本书从开篇至今已经写了五十多万字,很感谢这个过程里各路书友的支持和鼓励! 遥想当初开书时,《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这个书名是在五秒钟之内取好的,相信很多书友刚开始一定是对这个书名产生深深劝退感吧? 幸好你没有放弃,我才有勇气写到现在! 不过最近的数据起起伏伏的,我这个弱小的心灵又开始忐忑不安…… 和编辑商量后,我们决定给这本书改个名字,简介也会再次作更新。 书名变了,但是核心没变,讲的依然是重生知否的另一种可能。 新书名《重生知否,谁还惯着渣爹啊!》 已经在审核流程中,估计大家的书架上很快就会有体现,到时候可别找不到啦~~ 第223章 伤害【感谢金主霸霸「gdczxmn」连续月票支持!】 王老太太笑盈盈地拉过凤仙的手:“我原以为这孩子只是庄上佃户的女儿,看她出落得水灵乖巧,想说拿到身边当个一等丫鬟使唤。可没想到,有一次听她提起,才知她的远方外叔居然是宫里的李内官。” 明兰:“宫里姓李的内官有好几位,不知是哪位?” 王老太太:“那自然是官家身边的李内官啦!要是其他人,我还巴巴地带来你这里作甚?” 明兰做出惊讶神色:“我官人与李内官打过几次交道,竟从不知他在外头还有侄女?” 王老太太:“人家是侍奉了两代官家的老内臣,自然不喜张扬。要不是我抓着这丫头细问过几回,她自己也从不对外说的。这家人真真是虚怀若谷、不矜不伐。我一高兴,就让你舅妈收她作干女儿,如今她也算得你半个表姐了。” 明兰可以肯定,凤仙绝对不是什么李内官的侄女,但是王老太太把她带入顾家,绝对是冲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而来。 她端起茶浅抿一口,道:“那真是恭喜外祖母一家,从今就多个人能帮你们在宫里说话了。” 王老太太听她这话意有所指,心里咯噔一下:死丫头该不会已经知道他们母子俩拜过太后了吧? 但她这次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凤仙塞入顾家,所以,忍下一问究竟的冲动,道:“人嘛,自然耳聪目明才好,否则,像你公公那样,死了儿子都不知道,还在好山好水里头天天享乐,啧啧,真是可怜。” 明兰眉头一跳,问:“外祖母见过我公公了?” 王老太太:“我一个寡妇去见他作什么?是你舅舅外出办事,正好经过平岭庄,听说你公公在那里养病,就登门拜会了一番。” 明兰:“我公公闭门谢客日久,不想在平岭庄倒是愿意见舅舅?” 王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自然是希望多见见人的,特别是年轻人。你别说,你公公见了凤仙,欢喜得很,当即就要了给顾二郎做妾呢。” 这招是真狠。 她已经事先想到明兰会以家中新丧为由拒绝纳妾,于是搬出顾偃开来。顾偃开不知道大儿子已经没了,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替二儿子纳妾也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反而会心疼他老头子可怜。 明兰一边暗暗思索对策,一边问:“哦?这事我和官人都不知道呢。” 王老太太:“我今天不就是来告诉你们的吗?你公公挂心着顾家的子嗣,想说你进府都半年多了肚子里还什么消息,实在着急啊。” 明兰:“凤仙姑娘既是李内官的侄女、王舅舅的干女儿,那就是有身份的人,我们纳她作妾总归是件大事,我没办法替我官人做主,还是等他回来再定夺的好。” 王老太太:“哪里还要顾侯操什么心呢?你公公都已经点头了,你们夫妇总不是要忤逆长辈吧?” 明兰:“外祖母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是谨慎着些,这是对凤仙姑娘的礼数,也是王舅舅和李内官的脸面不是?要我说,凤仙姑娘这么好的身份,何必到顾府做妾?好好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作那文官清流的当家大娘子岂不是更体面?” 凤仙低着头没有说话,王老太太笑说:“她没读过几天书,字都不认识两个,哪里做得了官宦人家的大娘子?” 明兰:“外祖母此言差矣,读了诗书也未见得能当好官眷娘子,关键还在于为人。当家主母若是为人踏实谦逊,那便宜室宜家、福泽后代,若是专会弄权、甚至谋财害命,那便是再高的出身也要不得。” 说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王老太太侧过头,和明兰对视片刻,忽而道:“外孙女,我茶喝多了,你家更衣的地方在哪?” 明兰本想激怒王老太太,先让她把凤仙带走,不想对方养气功夫了得,竟然生生忍下。 等翠微带人去更衣室,明兰招呼丹橘:“你速去国舅府上请侯爷回来,告诉他,公公给他收了个妾。请他央国舅来帮忙截人。” 王老太太拿顾偃开来压制明兰,若明兰拒绝,便是驳了公公的面子,王老太太出门就可以散播明兰忤逆不孝的骂名。 明兰要想破局,必须抬一个身份高于王老太太和顾偃开的。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抬个皇亲国戚出来,那外头人就说不了什么了。 丹橘刚在旁边就听得心中焦急,得了明兰的命令,立刻亲自赶往国舅府。 明兰又招呼小桃:“去叫人准备晚膳。” 其实现在才刚申时,吃晚饭为时尚早。小桃知道这是要拖延时间等救兵,抬脚就往后厨去。 等王老太太回来,看见明兰身边两个贴身丫头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狼牙,笑说:“六丫头这是让人去搬救兵了呀?你可别学了外头那些善妒的妇人,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明兰:“外祖母说笑了,我是让人去准备晚膳呢。外祖母和凤仙姑娘一会儿就在我家用膳吧,家里有御赐的果蔬,很是鲜美,还请外祖母赏光尝尝。” 王老太太并不接她留人吃饭的话,而是摇着头道:“我可不是跟你说笑。你好歹也是我女儿手底下大的姑娘,有些话你祖母不肯教,我却是要好好跟你说说的。就说这女人,嫁到别人家里,头一等要紧的事情就是生儿育女,这是你的本分。你祖母自己的血脉没有留下,难道就要你也跟她一样一辈子做个稳坐高台的老太君?你啊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就该记在心里当作借鉴。” 听见这话,明兰当即拉下脸:“外祖母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何苦东拉西扯地攀蔑我祖母?”她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说盛老太太一个“不好”的。 王老太太:“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你们盛家现下有哪个是她的骨血吗?” 明兰:“虽然盛家如今没有一个是我祖母的骨血,但是她待我们皆如亲生,在礼仪与教养上从来不差分毫。否则,盛家岂能有如今的光景?” 王老太太:“可她终究没为盛家留下个一儿半女。说破天了,她这个嫡母终究做得还不够好。你看看我女儿,不仅自己给盛家生下一男两女,还给你父亲纳了两房妾室,让妾室也好好地生下一儿一女。若是没有我女儿大肚容人,你和你亲弟弟能不能活着都还未可知,哪里有如今的爵位和富贵?” 明兰并不跟她掰扯王若弗的容人之量,而是说:“您都知道盛家这么多事儿了,那就该清楚当年我祖母的孩子乃是病重夭亡,她老人家为了这个孩子念了一辈子的佛,就是希望把自己在人世间积的德回向给那个早夭的孩子,好让他下辈子过得顺遂安康。哦,对了,您不也刚亡故了一个孩子?我那个黑心肝的姨妈撺掇我母亲害死我父亲,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早早收她去地府重新做人呢。可是,难道就因为姨妈亡故了,就可以说外祖母您从未给王家生过这个孩子、就可以把她从王家的族谱上抹去吗?” 明兰微笑着与王老太太对视,笑容冰冷而残酷。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224章 试探【感谢金主霸霸「鹦鹉影」连续月票支持!】 这话毫不遮掩地直戳了王老太太的痛脚。 虽然她依旧在硬忍,可明兰看得到她头上的步摇在微微发抖。 明兰进一步说道:“要我说,外祖母,您与其张罗给我家送贵妾,不如回去多给康姨妈做几场法事,给她积些德,好叫她下辈子做个好人、活得久些,才能享得到晚福呀。” 任凭王老太太的养气功夫再好,被这么一顿排头,脸面再也挂不住,她嘭的一下打翻茶盏,指着明兰骂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六丫头,居然敢这么同长辈说话!” 明兰赶忙站起:“哎呀,外祖母您别生气,我也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事实呀。”把刚才王老太太说盛老太太的话又给还了回去。 王老太太先前已经做好打算,如今看明兰撕破脸,直接道:“我不管你肯也好不肯也好,今天这个凤仙你哭着也得给我收下去。否则,我儿子明天就去把顾家大郎的死讯告诉你家舅,我看他那破絮一般的性命还能留多久!他若死了,你家顾侯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老实在家丁忧三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一下是真掐住明兰的命脉。 她不愿自己家的破事阻碍了顾廷烨的前程,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如今座上的官家久病不愈、只剩三年寿数,如果顾廷烨丁忧三年,那赵宗全就失去一只臂膀,大概率无法顺利完成对皇权的收拢,那等到桓王登基,能驱动的力量就更为有限,到时再强行变法,恐怕更会引起朝野动荡。 她想起自己生命最后十年的光景。 登基后的桓王提拔王安石为宰执,推行新政,却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最终搞得民怨沸腾,到处都有起义造反的势力,顾廷烨不得不东奔西跑地去救火,还得同时兼顾西北战线,常年征战、伤痕累累,最终战局也因为内政的牵扯而走向失败。 她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见她一时失神,王老太太乘胜追击:“说到底不过就是纳个妾,凤仙最是个乖巧的,还做得一手好汤水,你把人放在屋里,既能给你官人补身子、又能替你分担生育之责,有什么不好?再说,你官人是二品大员,屋里没个姬妾那走出去都得被人笑死。你啊实在别天天想着独占荣宠,合该为顾家、为顾侯多考虑考虑。” 明兰没有说话,她还在思考对策。 王老太太接着道:“就算,你不顾你官人、也不顾顾家,那你是不是该顾念着皇后?你好歹是皇后大摆筵席聘的干侄女,难道非要落个忤逆、善妒的名声,让外头人看皇后家的笑话?” 眼看明兰沉默不语,王老太太十分得意,她认为自己已经制住明兰了,回头对翠微道:“你快去备一碗茶来,让你家小娘敬给她的主母。” 翠微没动,看着明兰。 明兰轻声道:“外祖母说得有理,我不能让官人在外头落了威风,更不能坏了皇后娘娘的清名。” 翠微和狼牙同时皱眉。 明兰看向狼牙:“你帮凤仙姑娘准备一碗茶来。” 狼牙一愣。 从来都是翠微小桃丹橘他们做这些细活,狼牙从来都是守在明兰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的。 她向明兰递去询问的目光。 明兰对狼牙笑说:“你还记得你的好姐妹铁刃吗?我看这凤仙就想起铁刃来,都是不爱说话又大有能耐的。要是铁刃在这,恐怕都还比不过凤仙呢。” 上一世凤仙和石头打架,差点没被她跑了,这姑娘的功夫十分了得。 狼牙愣怔半晌,夫人怎么拿这个小妖精同铁刃相比? “有大能耐”、“铁刃比不过”……难道说……这个女子有武功?! 她忽而明了,差点儿没收住心中的震惊:夫人怎么看出来这人有功夫的?我都没看出来! 明兰推了她一把:“呆愣什么?快去啊,别让凤仙久等。” 狼牙一扫刚才的阴郁和疑惑,露齿笑道:“好勒夫人!奴婢马上去办!” 王老太太看得有点惊讶,这才多少会儿,明兰和她的丫头怎么态度转变得如此迅速? 她并不知道狼牙和铁刃的来历,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有武艺在身上的。她在心里反复琢磨刚才主仆俩的对话,“铁刃”……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拿她和凤仙比?六丫头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王老太太低头沉思,以喝茶作掩饰,明兰也喝茶,屋内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狼牙端着茶盏上得前来,单手送到凤仙面前,笑说:“凤仙姑娘,茶备好了。已经特地放凉过,不烫。” 凤仙一看果然没冒热气,便伸手去接,狼牙却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杯缘时突然松手。 茶盏自空中坠落,凤仙下意识出掌接住。 随即,狼牙别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自嚯地扬出,直冲凤仙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间,凤仙清楚地看到狼牙那只手里竟按着把匕首,于是身子猛地后撤,右手抬起格挡狼牙的进攻,左脚顺势踢向狼牙腹部。 狼牙侧身躲过,双手合抱,拎着凤仙的左腿把人整个抡起。 她以巨力为武艺根基,抡飞一个凤仙简直不要太轻松。她一边抡一边哈哈大笑:“好好好!凤仙姑娘竟然有身手!” 凤仙全身离地,在空中被转得头晕目眩,她无处借力又没带兵器,情急之下从头顶拔下一只钗,硬凭强大腰力卷起上身,狠狠朝狼牙手臂捅下。 狼牙最宝贝这两只胳膊,见状忙松手,凤仙飞了出去,当空一个翻跃,稳稳落地。 狼牙挡在明兰身前,厉声说道:“凤仙姑娘这身功夫,没有十年怕是练不出来。有这么好的本事,去到哪里不能谋生,何苦来我侯府作妖?” 王老夫人知道凤仙身上有本事,但没想到是这种本事,吓得躲到了屏风后面。 翠微却是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王家外祖母,我们侯府好茶好水款待你,你却带了这么凶狠的女人来杀我们夫人,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王老太太一把推开翠微:“住口你个贱婢!我是御赐的诰命,我丈夫配享太庙!轮得到你这么个下贱胚子来作践我?!” 门外传来顾廷烨响亮的声音:“她说的你不听,那我说的你总该能听进去吧?这里好歹是我顾廷烨的家,你一个死了丈夫的孤寡老妇,不在家里带孙子,倒跑来我侯府杀人!” 明兰看见顾廷烨,快步上前。 顾廷烨一把搂住明兰,轻声问:“没吓到吧?” 明兰微微一笑:“没有,狼牙在呢,我不怕。” 顾廷烨摸摸她的头,把她护在怀里,对外大声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刺客!” 凤仙见大势不好,两步跑出屋外,接着就撞在石头坚硬的胸膛上。 石头面色阴沉地说: “姑娘,还是留步吧!” 第225章 看戏【感谢金主霸霸「灿若沁阳」连续月票支持!】 凤仙劈手就打,根本不和石头废话。 两个人乒乒乓乓对招,把屋外的席子和花盆砸得乱飞。 周围的士兵要上前帮忙,石头大吼一声:“不用!” 他战意昂扬,越挫越勇。 主要,他余光瞟见小桃已经回到厅里,正看他俩打呢。 顾廷烨搂着明兰回到座位上坐下,招呼身边人道:“把我从樊楼买回来的茶点摆上来,给你们大娘子压压惊。” 明兰:“你怎么还能有时间去樊楼买吃的?” 顾廷烨:“我听丹橘说了,你派她去国舅府寻我。不过那会儿我已经谈完事情往家回了,路过樊楼就想着给你带点零嘴儿。正巧买完东西出门碰上她,听说家里有好戏看,紧赶慢赶地总算没来迟。”说完嘿嘿一笑。 “哼,还好戏!”明兰拍他,“你是嫌刚才那样还不够惊险吗?” “哪里哪里,就是看到大娘子为为夫争风吃醋,心里高兴。” 周围一圈人没忍住,噗噗噗地笑起来。 明兰羞得要死,连连推他:“那我总不能纳个蛇蝎在我们房里!” “是是是,我大娘子最是英明不过,几个回合就戳破了贼人的阴谋!”他说着侧头望向屏风里,“王老太太,您说是不是啊?” 王老太太惊魂未定,扒拉着屏风一言不发。 此时,茶点已经摆好,翠微命人重新做了热茶。 顾廷烨拉着明兰坐到桌前,指着满桌子美食道:“这些是你官人我一样样选过的,大娘子可一定要赏脸啊!” 说着,他捏起一根鸭脖凑到明兰鼻子前。 明兰轻嗅,瞬间被焦香滋味吸引,张口咬下一小条肉,惊叹:“美味!” “哈哈,就知道你喜欢!”顾廷烨自己也在那根鸭脖上咬下一大口。 夫妇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一边吃顾廷烨还一边点评石头和凤仙的武艺。 看凤仙逐渐体力不支,顾廷烨对石头喊道:“别那么快就赢啊,多打一会儿,你大娘子没看够呢。” 石头:“得令,侯爷!” 在旁待命的兵士迅速领会领导精神,不松不紧地围成了一个圈,把战场牢牢锁在厅门前方,供夫妇二人一边吃喝一边欣赏。 明兰吃完一根鸭脖发现丹橘还没回到自己身边,问顾廷烨:“丹橘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我让她去桓王府了。国舅如今正被他那个不懂事的姨姐闹得头疼,咱先别烦他。桓王妃身份尊贵,你王家外祖见了她都得行礼,由她来为你做主,再合适不过。”说完,顾廷烨仿佛才想起似的,对屏风后面的王老太太道,“哎呀,我都忘了,您还在屏风后躲着呢,我们夫妇的谋划都让您听去了,真是糟糕啊。” 王老太太凶狠地盯着顾廷烨。 “诶,是不是我们吃东西没叫您,惹您生气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您还真就跟个孩子一样,馋嘴!来人啊,快帮我把王老夫人请过来,来这里坐着,和我们一起喝茶看戏。” 顾廷烨肆无忌惮地调侃王老夫人,终于把她惹急了,大骂:“粗鄙武夫!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居然敢用这样的话来糟践我,简直忤逆!狂悖!” 顾廷烨呵呵轻笑一声,道:“我忤逆?那你带着杀手来我家里刺杀我夫人算什么?是你作长辈的慈爱吗?天啊,你这追魂夺命的慈爱还是留给你们王家自己人吧!”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王老夫人浑身颤抖:“你们!你们……”突然,她捧住胸口,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可别真让她在咱家里出事,回头反而说不清。”明兰赶忙和翠微几个上前扶起王老太太,安排到厢房里让郎中来看。 此变一出,顾廷烨没了看戏的兴致,对石头道:“不玩儿了,收网吧。” 石头猛地暴起,一记鞭腿扫在凤仙当胸,对方噗地喷出一口血,倒飞着砸入围观的武士堆里,当即被押住。 …… 张桂芬到澄园时,王老太太还没醒。 明兰看她满头大汗,叫人备热水给她洗脸,她却是直接就着明兰的帕子擦汗,说:“哪里那么金贵?我一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恨不得立刻拍马就来。好巧不巧,刘贵妃派了陈内官去府上看我,问这问那的,磨蹭了一下午,我脱不开身,哎呀,急死了!” 明兰知道刘贵妃是太后的人,但是上一世没听说她有跟桓王这边往来,问:“刘贵妃这么关心殿下?” 张桂芬鼻子喷气:“我嫁进赵家以来的头一回!也不知她在发什么癔症,从前见了面也是冷冷的,今天却是大反转,不仅派人来问,还给我送了一大堆补品。” 明兰直言不讳:“殿下如今身份尊贵,入口的东西可一定小心。” “要你说?她送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一下的。桓王跟我说过,她为着裁减用度的事对我婆婆怨念深重,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转性,非奸即盗。别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桂芬指着床上的王老夫人。 明兰拉着她往外走:“出去说。” 两人回到厅堂内,明兰把发生的事情与桂芬细细道来,桂芬听完,不无遗憾地摇头:“我竟是错过了一场大戏!” 明兰扶额:“要不我再把那女子提上来打一套拳与你看?” 桂芬笑道:“你们夫妇把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当猴耍,真是太欺负人啦!不过,这回,我算是白跑一趟了,这女子刺杀朝廷命官,别说给你家做妾,就是牢狱都不一定出得来。” 明兰:“不,你没白跑,正好给我们作个见证,省得回头王老夫人出去外头胡说。” “那是自然!”桂芬叹口气,“你们夫妇真是不容易,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亲戚?她还是你的外祖母呢,又是塞妾又是刺杀的,哪里像个长辈?再说,你们夫妇好了对她家不也有好处吗,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明兰也叹口气:“是说呢,想不开,明明已经身居高位了还不知足。如果她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是要带着王家一起败亡的。” 桂芬:“不过,实话说,今次这事未必能拿她怎么样。她只要一推二五六,说自己年老昏聩、未查明这女子有武艺,那凭着他们王家老太爷的余泽,她还是能免罪的。” 明兰:“我知道,而且,我也并不想拿她怎么样,所以刚才已经派人去请王舅舅了。只要她别再兴风作浪,我可以跟王家继续相安无事地处下去。” 然而,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奢望。 王老太太最心爱的女儿死在了盛家,她是一定要报回这笔血债的。 如果她能做到放下私怨、放眼长远,那当初也就不会养出王若弗和王若与这两个短视的女儿来。 谈话间,小桃来报:“王老太太醒了。” 明兰和桂芬一起来到老人家床前。 她一看见桂芬,当场落泪道:“王妃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真的不知道那女子竟然身怀武艺,臣妾……臣妾真是老眼昏花、昏聩至极啊……” 明兰桂芬心中同时暗笑:“还真被我们猜中了。” 桂芬刚才已经了解清楚明兰对这件事的预期,此时,她语气平缓地说:“王老夫人,您还晕着的时候明妹妹已经同我说清原委,我已经知道你是无辜的了。等会儿王大人来家,你就可以跟他回去了。” 王老夫人抬眼看明兰。 明兰:“外祖母,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公公也是好意,但是你们都是太过心善的人,被那个蛇蝎女子蒙蔽,这不怪你们。” 王老太太心中疑惑,但是危机关头有台阶必须得下,她立马拉过明兰的手,泪眼婆娑道:“都怪我,没查清楚身份背景就给你送过来。好孩子,可千万别怪你外祖母。” 明兰与她紧紧交握:“事情都说开了,我怎会再有怨怪?从今往后,我们顾家、盛家、王家,就一切都好了吧?” 王老太太哭着笑道:“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呀!” 第226章 新政【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 夜里,顾廷烨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屋内。 明兰皱着鼻子:“你是亲自去审凤仙了?” 顾廷烨:“嗯,小娘子嘴巴比骨头还硬,愣是不肯说出幕后之人是谁。要不是明天还要把人送进开封府,我现在就想杀了她替你解气。” 明兰上手给他宽衣袍,温声道:“你已经替我狠狠教训过她了,我不气了。” 顾廷烨:“我气!狗东西居然敢来家里动你!简直无法无天!” 明兰:“给她撑腰的人就在天上,她自然无法无天。也因此,就算她闭口不言,我们不也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顾廷烨穿着里衣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王家的大仇是和盛家结下的,如今却来我顾家行刺,呵呵,大娘娘这一手借刀杀人还真是百用不厌。” 明兰:“为了和官家争权,她用什么手段都是可能的。” 顾廷烨:“她有效仿章献太后之心,却并无章献太后之才,如今的官家也并不是当初年幼登基的先帝。哎,偏偏官家又要叫她一声母后,就算她闹得再过分,官家也不好对她怎么样。咱们这个官家,实在是难啊。” 明兰:“所以官家打算拿出先舒王来重议名分,恶心太后娘娘?” 顾廷烨愣怔半晌,心说怎么刚在宫里商量好的计策就被明兰说出来了?接着想起以前种种,无奈道:“又是你梦见的?” 明兰点点头,说:“我觉得此计不妥。” 顾廷烨:“何以见得?” 明兰:“首先,这件事本就于理不合。官家已经过继给先帝作子,才能继承先帝的江山,如今天下到手了,转头就要回去认自己亲生父亲,这件事别说是朝臣们了,就算是民间的百姓也不会觉得是对的。官家自己年纪大了才被过继,感触不深,可民间有的是从小就被过继的孩子,养父母尽心尽力把孩子抚养长大、结果人家继承家业后就去找亲生父亲,难道生恩是恩、养恩就不是恩了?官家这样做,不仅会把原本站在他这边的一些老臣推开,还会对民间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老百姓看见官家都能弃养父母于不顾,那谁还敢尽心对待过继的孩子?会有多少孩子会因为这件事遭到弃养?又会有多少人家将因为血脉隔阂而破裂?” 顾廷烨:“我明白。盛家祖母与你无血缘牵绊,却用尽心血地养你护你,在这件事上,你一定感触颇深。但是,哎,官家这么做有他的思量。” 明兰怎么不知道官家的出发点,她直截了当道:“虽然这么做可以达成恶心太后并且测试人心向背的效果,但事实上,这件事的结果是把韩琦、欧阳修等一干能臣折腾得心力交瘁,满朝文武无心民事,全都冒着劲地想在这场论战里搏声名,官家最终当然可以得偿所愿,但代价就是把一干能臣全都扫出朝堂。要知道,你们的主要对手是台谏诸公,而他们本就专事言职,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和你们吵个一年两年,但是天下百姓没有时间、赵氏江山没有时间。此时,官家与其用先舒王的名分来收拢皇权,不如重新拿出庆历年的新政来,把范大相公未尽的事业继续下去,借由整顿吏治来肃清朝政、收拢皇权。” 顾廷烨犹豫道:“可当年的新政是失败的呀,君子党人被一一贬黜出京,我爷爷当年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让顾家到现在都还在吃挂落。再说,如今国库空虚、人心浮动,单靠着整顿吏治已经无法扭转局面,必定要靠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革来重建秩序。如果不把朝中这些离心之人尽数除去,官家和桓王想要的新政恐怕会和当初庆历新政一样草草收场。” 明兰:“当初的失败实在是因为先帝耳根子软啊,他要是坚定站在君子党一派,甚至说自己就是君子党,那唱反调的诸公还能造反不成?先帝性子软,听不得大臣哭,可不就带着所有人得过且过?看着歌舞升平、轰轰烈烈,实则内里空虚、寅吃卯粮。君不闻,当初汉武帝刘彻能立下不世之功,正是因为前有文、景二皇积草囤粮。当今陛下和桓王想开创汉武盛世,先帝却没给他们留下足够厚实的根基。然而,万幸的是,先帝留下的一干老臣都是好的,他们有声望、有才干,又有先前变法失败的经验,现在不过是对陛下还不熟悉、没有信任感,若陛下用重启新政的由头私下里接见他们、劝说他们,这不比用先舒王的事情恶心他们更好吗?” 顾廷烨:“官家不是没想过招徕先帝旧臣,就说王安石王临川,官家都给他去过多少次旨意了,可他说要照顾重病老母,说什么都不肯来啊。” 明兰:“王先生做幕僚是好的,做州官也是好的,但是如果让他来主持变法,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顾廷烨:“这……这从何说起?” 明兰:“范文正公对他有句评价,我觉得说得很对。” 顾廷烨想了想,道:“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 明兰颔首:“临川先生家学渊源,是不世出的大才。但他崖岸崭绝、千仞无枝,只适合稳坐高台出谋划策,若面对贪官污吏,他是一定玩不转的。和他比起来,韩琦、富弼这样经历过尔虞我诈、人情冷暖的老臣,才能真正帮官家、帮桓王做通新政。” 顾廷烨:“可韩琦和富弼都老了。” 明兰:“那就更不应该让他们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给先舒王争名分的事情上。而且,他们活到这把岁数、坐到这个位置,当世的名望、财富都有了,接下来要求的无非就是千古流芳和子孙万代,若再有新政落成的好消息告慰先他们而去的老友,那便是无憾了。” 顾廷烨握着茶杯半晌不语,非常仔细地琢磨明兰的这一番话,末了,说:“大娘子真乃我之军师矣!” 明兰撑着头,道:“我有时候都在想,老天爷让我梦见了那么多,会不会就是希望借由我来了却后人的一些遗憾。” 顾廷烨:“这话可不好乱说,传出去可是要杀头。” 明兰吐吐舌头:“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要杀头,那,你来吧……” 顾廷烨突然露出邪魅一笑:“好啊!” 明兰发现自己说错话,立马站起来大叫:“石头!石头快来帮你公子洗漱!” 顾廷烨一步跨到她面前,把人拦腰抱起:“石头自己去洗漱了,没功夫搭理他家公子。要洗漱,还是大娘子帮我吧!哈哈哈!” 第227章 面圣【感谢尾号「074」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第二日,顾廷烨进宫面圣。 他一见到赵宗全就跪下大哭:“陛下!有人要杀微臣!求官家为微臣做主啊!!!” 声音之大,殿前松树上的鸟都被惊飞。 赵宗全:“什么?谁这么大胆?” 站在御座旁的李德全一时心脏狂跳:来了来了,快来告我快来告我! 太后之所以特地对王家说凤仙是李德全侄女,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提前布好的局。其实凤仙连李内官的面都没见过,如果顾廷烨告他、让他入了狱,回头查清楚他和凤仙一点联系都没有,反而能让顾廷烨背个诬告的罪名,或许甚至能在君臣之间埋下怀疑的种子。 顾廷烨果然指着李德全道:“是他!那刺客说是他的侄女,骗得我娘子的外祖家收了她做义女,还骗我父亲替我纳她为妾。要不是那女子一时疏忽露出马脚,恐怕微臣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内官忙下跪:“官家!冤枉啊!奴婢的亲戚早死光了,哪里来什么侄女啊?顾侯这是嫁祸、是诽谤!” 顾廷烨:“是不是诽谤一查便知!官家,快把这个小人拖下去大刑伺候!” 赵宗全皱着眉:“胡说些什么?他是先帝留给朕的总管太监,怎么能随意用刑?” 顾廷烨:“他就是仗着伺候过先帝这才胆大包天,派人去我家杀我!” 赵宗全:“顾廷烨!注意点你的言辞!” 顾廷烨:“官家,微臣都性命不保了,哪里还能管着什么言辞?官家,你要是不审他,微臣……微臣这个官儿不当也罢!” 赵宗全把额头埋在手掌里,看不清神色,但他青筋暴起的脖子暴露了他的狂怒。 忍了会儿,赵宗全转头对李德全说:“你就自己去一趟开封府,把知道的都说一说,说完了就回来。” 李德全哭道:“陛下!真的不是奴婢啊!” 赵宗全拍着他的肩膀:“朕知道。你就当是为了朕,委屈这一回。回来后,朕给你三天假,你休息休息。” 李德全:“奴婢不要,奴婢只愿时时刻刻守在陛下身边!” 赵宗全:“朕知道你忠心。别哭了,去了就赶紧回来,朕离不开你。” 李德全哭哭啼啼地领了旨,退出门外。 赵宗全对顾廷烨大声呵斥:“这下满意了吧?” 顾廷烨大声回答:“谢陛下隆恩!” 李德全不在,庆云就顶上了,赵宗全给他一个眼色,庆云立马把屋里伺候的人都遣散。 出得门口,一个小宫女问:“怎么不让我们在里头伺候呀?” 庆云:“你没见官家气得脸都绿了么?接下来肯定要对顾侯一顿排头,咱们要在旁听顾侯的笑话,回头不都得被他记着?”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 庆云扬声道:“告诉身边的,这会子都别来御书房附近。”说完,自己绕着御书房周围巡视起来。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里头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接着是皇帝的怒骂,只是离得远,宫人们听不清具体在骂什么。 演了会儿,赵宗全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道:“这会子应该差不多了。” 顾廷烨也小声道:“官家辛苦。” 赵宗全:“倒杯水来,骂得朕口干舌燥。” 顾廷烨乐呵呵地给皇帝端茶送水,道:“官家,昨天微臣仔细想了想,觉得,咱们的计策得再变变。” 接着,他把昨天明兰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养恩生恩”的那些内容。 赵宗全沉默不语。 他要论先父的名分,除却为了收权、确实是有私心的。 他和自己亲爹的关系非常好,父慈子孝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当初他不愿意要皇位,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被过继给其他人。 可惜造化弄人,他被推着赶着做上了这个九五至尊。 不能再叫亲生父亲为父,对他来说是件非常痛心的事。 顾廷烨明白赵宗全的感受,小声道:“如今,官家尚有太后要对付,这种时候提出为先舒王论名分,极有可能为先舒王惹来许多骂名。” 赵宗全眼睛倏地睁大。 顾廷烨:“那些言官,最守死理、也最能骂人不带脏字。此计一出,他们肯定会把口水喷到先舒王身上的。” 赵宗全眉头皱出了个“川”字。 顾廷烨:“微臣生母以商贾之身入侯爵高门,死后被顾家那些亲眷嘲笑了十几年,微臣每每想起都痛心不已。微臣推己及人,料想陛下与先舒王何等亲厚,您肯定更不愿意有人明目张胆地乌涂先舒王的身后名。” 赵宗全:“可难道,朕要一辈子称朕的亲爹作皇伯了吗?这要朕去到九泉之下时,如何与爹爹相见啊……”他的眼眶渐渐爬上血丝和泪水。 顾廷烨:“不,不会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待官家皇位稳固之后,您再提出论先舒王为皇考,朝堂上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了。” 赵宗全闭上眼,不再说话。 顾廷烨知道他这是打算再多想想,躬身道:“微臣先告退。” 赵宗全叫住他:“你帮朕先去探探韩琦的口风。至于王安石……你说,让他知江宁如何?那是他家乡,他可兼顾家事与政务。虽说一般情况下是应该要避免朝臣就职原籍的,可先帝不也曾让范仲淹知姑苏?这样的礼遇,他应该不会推辞吧?” 顾廷烨:“王先生这样的人才,实该多多益善,官家为什么不专为他办一所书院?” 赵宗全眼睛一亮。 顾廷烨:“就在江宁办,让王先生做院长,让他为陛下培育更多像他一样耿直清廉的后生晚辈,充实朝堂。甚至可以给与这个书院以太学同等待遇,把朝堂里那些要荫封官的子弟都送去给他教化。若有能用的,自然可以出师;若无才学,那也不必入朝为官、徒耗粮饷了。” 他早就想建议皇帝取消荫封了。官家子弟中多有不学无术者,就是因为知道以后可以靠着祖中长辈求得荫官。反正怎么着都能当官儿,那也就没必要逼着自己苦读上进了。 这些人进入朝堂后不仅能力不行,可能还会为了扩大家族势力而结党营私,不仅给国库财政带来巨大压力,还会在朝廷里渲染不正之风。 只是直接取消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把荫封改为太学的入学资格,那朝臣的反弹就不会那么大,因为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太学出来的直接就能获得同进士身份,这不比荫封得官更体面?用这个方法虽然也会招致不满,但如果做院长的是久负盛名的王临川,那就稳妥得多。 因为这位临川先生,他头铁得很! 赵宗全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写下一封密旨交给顾廷烨:“你帮我带去江宁,亲自交与他。把你刚才同朕说的再细细说与他,务必帮朕说服他出任这个院长!” 顾廷烨:“臣领旨。只是,还有一则,若王先生答应了,那办书院的钱从何而来?” 赵宗全不假思索:“内库。”内藏库是宋代皇帝的私库,来源主要是丝盐铁茶等官办买卖,只听皇帝一人调度。如今玉玺在手,赵宗全确实可以调用这笔钱了。 顾廷烨:“官家,这是您的私房钱。你……您不留着傍身吗?” 赵宗全斜眼睨他:“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这笔钱备着,万一什么时候又起兵事,不至于被三司掣肘。只是我实在等不及了,我需要人,我需要能为我所用的人!” 顾廷烨再不多说,躬身道:“遵旨!” 顾廷烨出门的时候,皇帝特地又砸了个熏炉,叮咚的响声里,顾廷烨大步流星离开,俨然一副君臣不睦的样子。 太后听人禀报时终于露出笑容:“被他们破了这么多回招数,总算有一个起作用了。” 朱内官:“太后娘娘算无遗策。” 第228章 国舅【感谢金主霸霸「米妮妠」鼎力支持!】 顾廷烨和韩琦聊完已是深夜,回到家时,明兰正守着一桌子宵夜等他。 烧脑一整天,此时顾廷烨正饥肠辘辘。 他笑哈哈地拎起一只鸡腿就啃,一边吃一边把今天的事情说给明兰。 明兰听完大赞:“朝中文臣,多在西京洛阳集结成势。官家如今以王临川为院长,在江宁培养门徒,正可与洛阳形成东西对峙之势!” 顾廷烨:“没错!而且,以我对这位王临川的听闻,此时让他做官他不肯,但是要让他治学讲道,他绝对非常乐意!” 明兰:“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顾廷烨:“官家着急,我这两天安排好军中事务就要出发。” 明兰:“对,早去早好,迟则生变。那要去多久?” 顾廷烨:“这个我也不清楚,官家要我一定说服王先生。” 明兰点点头:“这事事关新政成败,确实不能有失。” 顾廷烨:“你个狠心的小妇人,就不担心你夫君去个一年半载的见不着面?” 明兰:“那我也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朝政大事呀!” 顾廷烨捞起袖子捂住脸,一派怨妇模样:“哎,薄情郎。” 明兰笑着别过他的头,用指尖顶起他的下巴道:“你这个胡子拉碴的美娇娘,不收拾你是不知道厉害啊!” 顾廷烨双臂环抱惊恐道:“浪荡子,你要作甚?!” 明兰:“哼哼,都被你叫‘浪荡子’了,干脆就把这罪名坐实了吧!”接着,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顾廷烨:“啊,救命啊!” …… 两日后,顾廷烨出发前,顾家迎来了两位贵客——桓王夫妇,他们代替皇帝来给顾廷烨践行。 见完礼,桓王对明兰道:“我听桂芬说了,你险些遭人毒手。人可安好啊?” 明兰:“谢殿下挂怀。多亏王妃娘娘送给我的女使狼牙,有她贴身护着,歹人并未得手。” 桓王点点头:“我家桂芬将门虎女,带出来的侍婢自然可靠。”他知道这姐妹二人私交甚笃,也就不讲究什么礼数,直接喊桂芬的闺名。 桂芬害羞低头。 明兰打趣道:“王妃娘娘不禁夸,耳朵都红了。” 桂芬笑着瞪了一眼明兰:“盛小六,你个泼皮!” 桓王哈哈大笑:“我家桂芬确实脸皮薄。” 明兰看得出他们二人情意缱绻,深深为好姐妹感到高兴。比之上一世在国舅府里忍气吞声,如今的桂芬可以算是圆满了。 一起喝了两口茶,桓王就急着拉顾廷烨去商讨军务,明兰则和桂芬一起到园子里闲逛。 桂芬:“你官人这一走,起码要一两个月,可把我家王爷给愁的。” 明兰:“桓王殿下肩负重任,实属不易。” 桂芬:“我帮不了我官人什么,看着他天天愁眉不展,我也难受得很。” 明兰:“殿下怎的如此说?你替王爷把家守好,别叫歹人有机可趁,就是帮了王爷大忙了!” 这些正是桂芬一直在做的,闻言,她笑起来:“还是小六懂我。上个月我让人暗中在府里排查,果然又揪出一个内鬼,令人心惊的是,这个人其实是跟着王爷他们全家从禹州过来的。你说,身为潜邸旧人,这么好的身份,他们何苦要背叛?” 明兰:“乱花渐欲迷人眼。东京城的富贵太大、诱惑太多,总有不知足的人能被人利用了去。” 桂芬:“他们既然连守卫森严的王府都敢渗透,你家里更要严加防范才是。你这园子那么大,可要多多查检,以防贼人混迹其中。” 明兰:“臣妾知道的。娘娘,您今天似乎特别警觉?是府里拎出的贼人冲撞您了?” 桂芬脸上一阵红。 明兰心里有了个猜测。 桂芬拉过明兰,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有了。” 明兰“哇”的一声。 桂芬按住她:“小声点!还未三个月呢!不好让外人知道。” “对对对!”明兰笑得眼睛弯弯的,“那是该多注意!不仅吃的、用的,还有穿的、坐的,都要注意!对了,还有熏香,你千万要注意,我听说有人会做有毒的熏香。” 桂芬:“我也听我母亲说了。所以,我干脆不用熏香,只在屋里摆些瓜果,闻闻果香。” 明兰:“这样最好!哎呀,真是替你高兴!” 桂芬:“我也高兴!有了这个孩子,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明兰听她似乎话中有话,道:“我看桓王殿下视你若珍宝,陛下和皇后娘娘又都是宽和慈爱之人,你怎会不踏实?” 桂芬微微叹气:“你不知道,先王妃留下的那个孩子,她……她不肯理我。有时候还故意刁难我,去我婆婆面前告我的黑状。哎,我算是知道后母难当了。” 明兰:“小孩子嘛,思念亡母说明是个重情重义的。只要假以时日,小殿下必定会知道我们张大娘子是多么慈善的一个人。” 桂芬:“只能如此了。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反正一日三餐不缺她的,嘘寒问暖不少她的,至于她要如何对我,那就随缘吧。” 明兰:“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你肚子里的这位,一定要让他平安落地。小殿下能回心转意最好,如果不行,那便是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待她到了年纪出阁,以后就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桂芬:“说到出阁,你听说没?沈国舅的妻妹吵着嚷着要嫁给他。” 明兰咋舌:“大邹娘子不是好好的吗?小邹娘子为何要与大姐姐抢男人?” 桂芬:“这些日子以来,舅母身上不太好,长了许多疹子,据说又疼又痒。郎中怕会传染,让给舅母独立出一桩院子住,进进出出的女使都捂着口鼻。国舅每日独守空房,邹家就说……就说要把小邹娘子送去给他做妾……” 明兰:“这哪能成?大邹娘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桂芬:“是啊,可我看邹家根本不管。一看大姑娘快不行了,就上赶着塞幺女。哎,可怜我舅母,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病痛折磨,还不知家里人在挖她墙角。” 明兰:“那沈国舅是什么态度?” 桂芬:“最要命的就是这个!舅舅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念叨大邹娘子的身子骨。这才让邹家觉得有机会,闹得更凶了。” 明兰:“这事我只听侯爷提过那么一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她以为这回沈国舅安生地和大邹娘子白头偕老,没想到居然还是要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 她略作思忖,道:“当初大邹娘子陪着皇后娘娘在我老家住了半年多,说来我和大邹娘子也颇为投缘。只是回京后诸事繁忙,少了与大邹娘子见面的机会,不想她竟然出了这种事情。要不,明天我去看看她吧!” 桂芬:“不行!万一她那疹子会传染呢?” 明兰:“我就在门外远远地看上一眼,再去同国舅爷说几句宽慰的话。” 桂芬:“宽慰的话你官人早说一箩筐了。如今舅舅头大如斗,未见得能听进去你说的。” 明兰:“我是做晚辈的,知道长辈遇见事情了,不去安慰一二总是说不过去。”主要的,她要去劝说国舅放弃纳小邹氏的想法,否则,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只是这回不知道会苦了哪家老臣的女儿。 桂芬知道她这是心意已决,便嘱咐道:“那你千万小心!” 第229章 小巫【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鼎力支持!】 第二日,顾廷烨一早就出城去了。 明兰送完人,回程路上就拐去了国舅府。 府中果然如桂芬所说,特地立了个院子给大邹氏养病,小邹氏坐镇中堂,俨然成了国舅府的新主母。 “盛大姐姐,真是贵客呀!快请坐,请坐!”小邹氏非常热情。 按理说,明兰拜皇后为姑姑,那沈国舅就可以算是她叔叔,大邹娘子算是她婶婶,小邹娘子虽然排不上名号,但算起来也比明兰高一辈儿。只是她全然不懂这些礼数,想着要亲近明兰,便就“姐姐姐姐”的叫。 “我官人说邹大婶婶病了,特地嘱咐我来看看。”明兰并不提起桂芬,省得这个小邹氏去皇后面前多嘴多舌。 “顾侯有心了。只是,我们都怕大姐姐的疹子会传染,不好让盛大姐姐进去瞧她。” “我听官人说起时觉得很是意外,怎么突然就得了这怪病?” “哎,谁知道呢,只怪我大姐姐命薄,享不了国舅府的福。不过,盛大姐姐放心,我会替我大姐姐照顾好姐夫和这府里上下的。” 明兰并不想和她客套,问:“有没有请过御医来看?” 小邹氏:“来了,都来过好几位了,可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大姐姐疼成那样,竟是毫无办法。” 明兰:“给邹大婶婶单独立院也是御医的意思?” 小邹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道:“御医虽然没这么说,可谁都知道疹子是很容易传染的呀。姐夫如今肩扛重担,不能有一点闪失,当然不能再与大姐姐一处。这事我们邹家上下都是同意的。”说到这里,她已经有点不悦了。 她几次三番和明兰套近乎,对方却像是一团棉花,怎么打都没回应,三句话不离大邹氏。 明兰此时已经大概猜到,邹家应是因为大邹氏这个病情来得古怪又凶猛,觉得人留不住了,所以趁着人还在,赶紧塞小邹氏进国舅府。国舅念着大邹氏,自然对邹家以及小邹氏百般纵容。 明兰:“我能否去看一眼邹大婶婶?当初我们在宥阳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岁月,如今知道她重病,我实在心痛。” 小邹氏更烦躁了,拒绝道:“这可别。我都说了,大姐姐得的是恶疾,恐会传染,盛大姐姐你可是顾二哥哥的心头肉,万一在我们沈家出事,回头叫我姐夫怎么跟顾侯爷交代呀?” 明兰:“你放心,我就去看一眼。否则,外头人问起来婶婶的病情,我也不好应答,反而给将军府、给邹家惹来口舌猜疑不是?”她算定邹家人做贼心虚,肯定害怕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果然,小邹氏忙道:“这……哪里有什么猜疑?真就是我大姐姐病重难愈呀。你要是不信……那那你亲自去看吧!” 不甘不愿地,小邹氏起身,领着明兰往偏院去。 “要我说,顾侯娘子也真是稀罕,你家顾侯都已经来过多少回都没说要去看看大姐姐,偏你就不信邪呢。”小邹氏一边走一边阴阳怪气地数落明兰,此时她已经不叫“盛大姐姐”了,改称“顾侯娘子”。 明兰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笑道:“婶婶是皮肤有疾,我官人身为男子,自然不好提出去看她。我们都是女子,脸上长个痦子尚且不愿被人见着,何况婶婶那样的病情。身为她的妹妹,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小邹氏没有体谅她大姐姐的难处。 然而小邹氏并不能听出明兰话中的意味,反过来说明兰:“是呀,我能理解,你也该理解。我大姐姐病成这样,怎愿意见人?顾侯娘子不如就别去了吧?” 明兰:“我们不一样啊,我们是她身边亲近的人,应该多陪她说说话。对了,从她得了这个怪病以来,邹四姑娘,你每天去看她几回呀?” 小邹氏嘴角一抽。 自从大邹氏被移去偏院,她忙着勾引姐夫,一次都没去看过大邹娘子。 明兰见她不说话,又问:“不会就一天一次吧?” 小邹氏硬着头皮瞎编道:“哎嗨,有时几次,有时十几次,你知道的,国舅府里事情多,大姐姐又那样,我得帮着管呐……” 明兰:“那还真是辛苦邹四姑娘了。人在病中最是需要陪伴,多陪她说说话才能让她放宽心,也许她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呢?” 小邹氏:“呵呵……是……是……”然后不再开口。 论口舌和脑子,她比之明兰都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来到大邹氏的院子前。 看到门口打扫得很干净,花草也照顾得旺盛,明兰暗自松口气:好歹没有真的把人就给冷落了。 她问小邹氏:“可否差人通报一声?我想进去看看。” 小邹氏喷出一口气,支使身边的侍女去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是国舅爷来了吗?” 侍女:“是顾侯家的盛大娘子,说要来看夫人。” 一阵脚步声远去,接着又回来,道:“夫人说了,怕给顾侯夫人传染上,就不见了吧。” 小邹氏勾起嘴角。 明兰几步上前:“劳烦姐姐告知邹大婶婶,明儿特地带了宥阳来的糍粑来孝敬她,若不开门,她可没口福啦!” 里头一顿,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进去。 这回比上次更快,里头的人跑回门口,吱呀一声开了门,看见果真是明兰,笑盈盈地说:“我家夫人请明姑娘进去。” 明兰看对方既没带面罩也没带手套,就知道大邹娘子的疹子肯定不传染,笑着说:“多谢姐姐传话。” 小桃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抬脚要进,明兰拦住她:“把东西给我,我自己进去就好。” 小桃:“那怎么行?”里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真的会传染呢? 明兰:“你和狼牙守在门口,别让别人打扰我们婶侄叙话便好。”防的主要就是邹家人。 小邹氏站在门口气得咬牙切齿:“我竟不知顾侯娘子还带了礼过来。”两人坐着喝了半天茶,明兰一句都没提过什么糍粑。 明兰丢下一句“宥阳乡下的吃食,小邹娘子肯定不喜欢的”就跨门而入。 院子里到处熏着艾草。 明兰跟着女使往里走,越往里药味越浓。虽然所见女使不多,但皆未作防护。 明兰更加肯定大邹氏的病是不传染的。 待见得大邹娘子,明兰心中一颤——人竟瘦得皮包骨,眼底乌青一片。 她几步上前去拉大邹氏的手:“婶婶,你怎么病成这样?” 大邹氏本来要躲,可反应没有明兰快,只能乖乖被她牵着,轻声道:“傻明儿,别离我这么近,我身上脏。” 明兰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心疼地凑到脸边:“婶婶骗人。” 大邹氏眼神微微睁大,继而轻叹一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明兰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看到昔日容光焕发的大邹氏如今病得没了人样,眼泪终究是不听使唤地流下。 “哎,都是我福薄。好日子才没过多久,就……就不行了。” “御医来瞧过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是中毒了?”看见小邹氏那样的反应,明兰很难不往坏处想。 大邹氏微微摇头:“不,御医说了,是我身子弱、气血不足,这一年多操持偌大国舅府,太累,引出了胎里就带着的毒。”她掀起上衣一角,露出腰上的疹子,只见红肿的水泡排着队地绕着她的腰部生长,宛如一条狰狞的蛇。 明兰心中咯噔一下,硬是忍住了惊骇的表情。 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问:“御医也没办法吗?” 大邹氏放下衣服,叹气道:“此病太过罕见,御医们也只在医书中看见过。据说以前在民间也有女子患此病,其状如蛇,有个诨名叫蛇盘疮。得此病者,很难生还……” 明兰:“民间见过,那便从民间寻医呢?” 大邹氏:“将军早就为我寻过了,看过几回,都没用……”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道:“都是一些欺世盗名的骗子,在我家混个百八十两的,其实一点都治不好。有个狠心的还说什么把这些疮子挖掉就好了,这不是要我们夫人活活疼死吗?” 明兰想了想,说:“古有刮骨疗毒,也许这真是一条生路呢?” 侍女跺脚:“顾侯娘子说的什么话!” 大邹氏制止她:“休得无礼。”她看着明兰,温和道,“我知明儿的意思,比之活活等死,不如咬牙挖去腐肉。只是,哎,那位高人也说了,若行此道,我身上必定留下疮疤,从此怕是再没法见得将军……” 明兰:“可国舅一定也是希望您能好好活着的呀?” 大邹氏:“我不愿从此以那样狰狞的面目面对他。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了。” 夫妻间的感情很难说得清,明兰虽然知道沈国舅对大邹娘子深情厚意,但也确实没把握以后会不会出现大邹氏害怕的那种情况。她转而说道:“所以您才宁愿以传染为由,拒国舅爷于门外,是吗?” 大邹氏:“哪怕死,我也希望在他心里,我是体面的……” 第230章 忠言【感谢金主霸霸「热那亚咕噜」鼎力支持!】 明兰:“婶婶心系国舅,那为什么要放任邹四娘子来府中……亲近国舅呢?” 大邹氏闻言,痛苦地侧过脸。 旁边的侍女听明兰说到此事,心有戚戚,道:“我们夫人天天为着这事以泪洗面呢!可邹家主母说了,若不如此,邹家未来恐怕难续今日之富贵……我家夫人念着娘家的兄弟姐妹,只能含泪忍下。” 明兰:“保住邹家富贵的方式有许多种,为何一定是要让小邹娘子嫁给国舅?” 大邹氏:“母亲说,除了姻亲,其他关系都不牢靠。我也是没办法……” 明兰:“谁说不牢靠的?婶婶您和国舅生育了两儿一女,这三个孩子就是邹家和沈家的牵绊,何须再有邹四姑娘这一层?” 大邹氏:“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官人续弦了其他家的女子,他们能善待我的孩子们吗?他们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妹妹好歹姓邹,她若嫁过来,肯定能尽心对她几个外甥。” 明兰:“婶婶,您可知道我官人的继母小秦娘子?” 大邹氏:“听二郎提起过,说是对他们父子并不好?” 明兰点头:“她的姐姐大秦娘子还是我公公的原配呢。你可知道,她为了让自己儿子袭爵,不惜对我公公和我顾家大哥下毒?” 大邹氏眉毛都扬起来:“什么?!” 明兰:“想必这件事太过难听,我官人念着我公公的脸面不愿提起。那小秦娘子不仅对他们父子二人下毒,还各种撺掇顾家大哥和我官人为敌,就希望他们兄弟反目、抖个两败俱伤,最后好让她的儿子渔翁得利。” 大邹氏:“可我听说,三郎是个好孩子?” 明兰:“是啊,三弟弟廷炜出淤泥而不染,并未与她娘亲同流合污。然而他毕竟是儿子,阻止不了小秦娘子胡作非为,只能私底下不停地给我官人通风报信,就算这样,也没能发现小秦娘子给我公公和大哥下毒的事情。我大哥身体本就病弱,被她在药物和吃食上连续做了多年手脚,这才把底子掏空,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大邹氏轻轻摇头:“真是作孽。” 明兰:“婶婶,我拿自己家里的丑事告知于你,就是希望你明白,并不是亲生妹妹就一定能做好后母。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会替自己孩子考虑。您和国舅爷这么多年鹣鲽情深,如果有一天您真的不在了,国舅爷也必定是会对您念念不忘的,您觉得,以邹四娘子的性情,真的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心里放着其他女人吗?” 大邹氏低下头,没有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被明兰几句话点醒,睁圆了眼睛连连说道:“是啊!是这个道理!” 明兰:“另外,邹家相对于如今的沈家来说,门第是非常不匹配的,这点,我相信婶婶您心里是很清楚的。邹家太夫人应也是考虑到这层,所以非要把邹四姑娘塞进国舅府,想说让她接替您延续邹家的富贵。然而,您觉得,凭如今国舅的身份,若他丧妻再娶,官家会让他再和邹家联姻吗?” 大邹氏:“此话……此话何解?” 明兰:“如今,国舅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朝中重臣,他手里握着北疆几十万军马,那可是我朝在北面的护盾!这样身份的人物,联姻对象必然也得是朝中重臣,而且还得是文臣、老臣。您不妨想想,自从官家登基,潜邸出来的功臣,哪个不是和先帝留下来的名臣之家结亲的?” 大邹氏认真想了想,还真是!顾廷烨算是个例外,像桓王、皇后的妹妹、小段将军等等,无一不是和旧臣联姻。 明兰:“国舅爷将娶的也必然是这么一位身份的女子。若邹家执意把四姑娘嫁入国舅府,那只能做妾。” 大邹氏皱着眉头:“若是做妾……那也许也可以?” 明兰:“婶婶!您是糊涂了吗?不说妾室是下人、是奴婢,就算邹家都不在意,那与国舅联姻的世家女子能不在意吗?到时候,国舅肯定会因为您而偏袒邹四姑娘,您亲生的三个孩子也必然会被邹四姑娘笼到屋里养着。您觉得,这样的局面,国舅府能安宁吗?” 大邹氏:“若是当家主君宠妾灭妻,必定祸起萧墙。” 明兰:“正是!再说您的几个孩子,若他们日后被放在小娘屋子里养大,那等到他们议亲时,哪家高门望族肯和小娘养的孩子结亲?两个男娃子或许可考自己博得功名洗清名声,可您的女儿呢?她一个深闺女子,该如何面对悠悠众口?到时候的当家大娘子,能够不计前嫌地给她张罗婚事吗?” 身旁的侍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突然大叫一声:“夫人,公子和姑娘都是顶好的孩子,您千万不要让他们受那样的苦啊!” 大邹氏也微张着嘴,呆愣半晌,才道:“我竟差点误了我孩子的终身……” 明兰:“婶婶,此时为时未晚。您只要把这些顾虑同国舅说清,他心里自然就有谱了。” 大邹氏:“可……可我邹家怎么办?若没有沈家支撑,靠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邹家怕是不行……” 明兰:“邹家若只是靠着一个高门的妾室在京城行走,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笑话的。国舅与您情深似海,就算没有您,那不还有三个孩子?他念着三个孩子也不会眼见着邹家落魄的。如今邹家在京城里,有大把的好男儿可供邹四娘子选择,国舅不论是从世家还是从举子里给邹四娘子挑选夫婿,都可保得邹家富贵,邹四姑娘也能抬头挺胸地做一个当家大娘子,这不比在国舅府做妾来得体面吗?以如今沈家的地位,若邹四娘子嫁到别家,有威北将军在背后撑腰,哪家人能轻慢了她去?若邹四娘子和夫家相处融洽,那邹家便又多了一个助力,这不比挂在沈家这一颗树上来得稳妥?” 大邹娘子拉起明兰的手,激动道:“明儿,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若没有你今天的点播,我怕是要误了我的孩子、误了邹家啊!” 明兰:“婶婶,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实在是无比僭越,可我实在不愿见邹家和沈家陷入当初顾家的困境,无奈之下才说出这些,婶婶千万别怪罪。我最希望的是您身体恢复如初,平平安安地与国舅相守一生、让孩子们孝敬您到老。” 大邹娘子:“忠言逆耳,我知道的,好孩子。从前在宥阳我就看得分明,你最是个心善又通透的人。如今你能直言相劝,我真的感之不尽!” 明兰:“婶婶,这些话你务必要同国舅说通。如今,他应是顾念着你,放任邹四姑娘在国舅府……管事,几个孩子也都已经养在她屋里。此非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把邹四姑娘嫁出去才好。” 大邹娘子:“我明白的,晚些时候,等我管人回家,我便请他过来,与他相谈。你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明兰的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一半,她拿出小油纸包,展开来,里头是几块粘着红糖的糍粑。她笑着道:“在宥阳时,您最爱的就是这口零嘴,这是我特地找那个小摊的老板学的,今天一早就起来做,可香了,都没舍得给我官人吃。” 大邹氏双手捧起油纸,泪水啪嗒落在纸边:“傻孩子,这东西做起来相当费力,你怎么还去学?” 明兰红着眼睛玩笑道:“我跟您一样,馋!” 两个人笑了起来,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第231章 岳母【感谢尾号「333」的起点书友月票及打赏支持!】 明兰走后不久,沈从兴就回到府上。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邹娘子。 自从搬进偏院,大邹娘子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和他见面。刚开始沈从兴都是无奈地转身回房,可时间久了,他思念得紧,为了能见她一面,就会谎称自己是别人,让跟在身边的侍卫或者婢女喊门,等骗得里头开了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去,真真是煞费苦心。 大邹氏的侍女被骗得长了脑子,每回都要仔细辨认门外来者是谁。明兰来的那一下要不是她亲自出生,还得被拦在门外问个半天。 此时,见居然一叫门就开了,沈从兴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他急问:“怎……怎么回事?她不好了?” 小邹氏跟在国舅身边,见状忙赶上前去:“哎呀,莫非是今天顾侯娘子来说话累着姐姐了?” 侍女拦住她:“夫人说了,只见将军。” 小邹氏:“我是她妹妹!你个贱人敢拦我?” 侍女并不与她口舌,一字一句重复道:“夫人说了,只见将军。” 对待邹家人,沈国舅从来是以大邹娘子的意见为主的,闻言,他对小邹氏道:“我还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很,你去厨房帮我看看,晚膳有没有熏鸭。没有的话帮我做一只,馋了。” 小邹氏急道:“熏鸭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大姐姐的病情要紧,让我进去看……” 沈国舅定定看着她,道:“去。” 仅一个字,领军大将那种生死在握的威压立刻铺将开来,小邹氏话说一半,张着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沈国舅抬脚进院,侍女迅速关门,小邹氏被阻在门外,气得连连跺脚:“人都要死了还不消停!哼,我要去向母亲告状!” 沈国舅快步入内,看见大邹氏精神尚可,喜道:“今天气色红润了些?是好转了吗?!” 大邹氏:“明兰刚走,陪我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还给我带了她自己做的点心。这孩子是真好,话都能说到人心窝子里。” “好好好!我兄弟这媳妇是真好!”沈国舅喜上眉梢,“既如此,不如我以大娘子的名义给顾侯娘子下贴,以后天天央她来家里同你说话,可好?” 大邹氏摇头笑道:“人家家里还一堆事儿呢。今天顾二郎出发去江宁了,宁远侯府里老人孩子婆子都要明兰照顾,我怎好再烦扰她?再说,若能把咱们自己家里的事情处理妥当,我的心病也就去了大半……” 沈国舅以为大邹氏还要跟他说娶小邹氏的事,低声道:“我……我要怎么做,都依大娘子……” 大邹氏:“官人,从前是糊涂,惹得你左右为难,官人莫要生奴家的气呀。” 沈国舅:“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从未生过你的气!只是……哎,我……你人还好好的,我此时真的没有心思去想娶别人的事……” 大邹氏:“我说的正是此事。从前是我糊涂,一心只想着让四妹妹来家里替我伺候你,却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如今,我想通了,官人,你帮我替四妹妹找个好婆家,过些日子就把她送出去吧!” 沈国舅惊讶道:“什么?你不让你妹妹进咱们府里了?” 大邹氏颔首:“明兰说得对,若让四妹妹进府,不但会让官人左右为难,还会耽误邹家和几个孩子的前程。与其如此,不如给四妹妹好好寻一家给力的夫婿,让邹家多一份助力!” 前几句话他还没绕过弯来,但说给邹家多添一份助力的思路他是立马懂了:“对对!若能给四妹妹找到一门有力的姻亲,对邹家、对咱们家那都是有好处的!” 大邹氏细细地把明兰之前的分析都说与沈国舅。听罢,沈国舅叹服道:“弟妹不愧是勇毅君教出的姑娘,所思所想竟是这般缜密周全!”他这么称呼明兰却是为的和顾廷烨的袍泽情。从禹州开始,他们二人几次出生入死,早已情同手足,所以论辈分时从来不按着沈家这边的来,只以平辈相称,主打一个各论各的。明兰也从不叫他叔叔,只恭敬地称他“国舅”。 大邹氏:“要不是这孩子提醒我,我真真是差点害了全家。幸好现在为时不晚,官人,替四妹妹找夫家的事就拜托你了!” 沈国舅:“大娘子这说的什么话?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替他物色夫婿那不是我份内的事?再说,如今官家真是用人之际,若我将四妹妹的婚事告知官家和皇后娘娘,他们必定非常乐意帮忙!” 夫妇二人好久没有见面,聊着聊着就过了用膳的时候,小邹氏等不来姐夫,倒是等来邹老夫人。 她哭道:“母亲!大姐姐不知为何,突然就允了姐夫进院子。两人聊到现在,竟是饭也不吃了!” 邹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小女儿,闻言安慰道:“别哭,哭花脸就不美了。你姐姐必定是嘱咐你姐夫尽快娶你过门,怕你害羞,这才不让你进屋。” 大邹娘子出生时邹家还未发迹,她幼时跟着父母吃过许多苦,是邹家几个孩子里最懂事乖顺的。邹老夫人对这个女儿很了解,知道她可以为了邹家隐忍牺牲,所以才敢要她在病中跟自己丈夫提出迎娶邹四过门。 如今听闻夫妇俩见面,老夫人并不觉得是邹大姑娘要忤逆自己了。她自觉牢牢把持着大女儿的所思所想。 邹四是被宠大的,她虽然也觉得大姐姐肯定会让出姐夫,但对自己的魅力却并没有信心,她怕坐不上将军府主母的位子。 于是继续哭道:“母亲您自己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刚才姐夫还跟我说肚子饿要吃熏鸭,现在熏鸭都备好了,可他人呢?还在大姐姐的院子里!若只是说娶我的事,几句话就能聊完,为什么待到现在?” 邹老夫人:“我去看看就是了,你莫急。” 母女俩来到小院门口,碰见沈国舅的侍卫,问:“还在里面?” 侍卫点头道:“将军今儿个高兴,已经叫人备了酒菜进院子里,现下正跟夫人吃着呢。老夫人和四姑娘还是先回吧。” 邹老夫人一听就皱眉,邹四姑娘更着急了,她拉着自家母亲的袖子跳脚道:“母亲你快听听!这都吃上了!” 邹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对侍卫道:“我找我女婿是有要事相谈,你速速进去通报。” 侍卫:“将军说了,今晚不见客。” 邹老夫人:“混账东西!我是他岳母,岂是外客?” 侍卫:“小的在将军麾下办差,只听将军命令。将军说了不见,那小的就是个耗子也不能放进去。” 邹老夫人被比成耗子,当场就气疯了。 邹四踮脚上前就要扇巴掌,侍卫脚都没动一下,只是稍微侧身,便躲了过去。 第232章 弟妹【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连续月票支持!】 邹四气急败坏,大骂:“我是什么身份你可别看走了眼!日后等我掌管了这将军府,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将军府自然是将军掌管,若小人有何错处,自有将军的军法来罚,实在不劳四姑娘亲自教诲。” 他早看邹家这群蚂蝗不顺眼了! 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的娘家人,日日来将军府里作威作福,把将军府当作自家库房一样地往外搬,对府里的下人也是呼来喝去。他们几个侍卫都是军籍,受的朝廷的雇佣,只是为了保护威北将军的安全才跟他来府里,结果邹家这几个也把他们当下人小厮使唤,在外头惹祸了还要求他们出去当打手作恶。 这些人私下里不知找沈从兴投诉过多少次,可沈从兴如今被邹大娘子的病搞得进退失据,回回都让他们忍。幸好顾廷烨经常过来居中调停,不然沈国舅怕是失了人心都还浑然不觉。 邹老夫人听见这个侍卫不仅骂自己、还对着自己的幺女阴阳怪气,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哎呀!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嫁到沈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替沈家生儿育女任劳任怨,如今你人不行了,他们沈家就要来欺负你老娘了!连个下人都敢对你妹妹吆五喝六!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动静实在是大,里面的夫妻二人终于是被惊动,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从兴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邹四看见他,立刻扑上去,一手拉住他的袖子、一手指着侍卫道:“姐夫,这个狗奴才对我们母女出言不逊,你快教训他!” 侍卫抱刀低头行礼,一句话都没说。 沈从兴把邹四的爪子从自己臂上扒拉下来,淡淡道:“他是我军中将士,不是什么奴才。” 侍卫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沈从兴。 军中喝兵血、公器私用的事情多了去了,沈从兴和顾廷烨掌管禁军后严明法度、克己为公,很得将士们的拥戴。 邹四哪懂这些,她只知道现在有母亲在旁撑腰,且自己确实受了委屈、占着理,不甘示弱道:“他靠姐夫吃饭,自然是姐夫的奴才。他不敬母亲,还出言讽刺,姐夫若不惩戒于他,以后在军中怎么降服众人?!” “住口!”沈从兴这回真是被惹恼了,“我们都靠朝廷吃饭,我们是朝廷的兵!天底下哪个敢说禁军是自家奴才?你是想掉脑袋吗!” 邹老夫人听出女婿言语间的不悦,赶忙呵斥小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哪里轮得着你来教将军怎么做官?还不快过来扶我!” 小邹氏气得要命,但此时不敢造次,乖乖去搀扶邹老夫人。 “女婿,你别怪她,她打小是被捧着养大的,从来没被说过一句重话。今天被这位小兄弟一顿阴阳,脸上下不来,这才胡说了几句,将军别和小女娘计较才好。”邹老夫人站起身,笑眯眯地拍拍自己屁股上的灰,“也不怪我女儿,刚才这位小兄弟推了我一把,她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竟是当场就演绎一出颠倒黑白。 侍卫急了,大喊:“没有!我没有动手!是你自己坐地上的!” 邹老夫人叹口气:“年轻人,当兵的有脾气有冲劲是好事,但是撒谎可就不对了。” 侍卫:“我真的没有!” 邹四在旁听得暗爽,大声道:“怎么没有?我都亲眼见到了!就是你推的母亲!” 都说兵不厌诈,这个侍卫刀光剑影里打退过多少敌军,却从来没想过在内宅之中也有这么阴狠的手段。他自知和这母女俩掰扯不清,转头朝沈从兴道:“将军,我连寻常百姓的油皮都没碰破过一次,怎么可能出手伤您的岳母!” 邹老夫人:“女婿,你该不会不信我们母女的话,反倒信个外人的吧?” 沈从兴当然了解自己手底下的兵,可眼前这种情况,他若说信这个侍卫的,那邹家人就丢了脸面;若说信这对母女的,又伤了将士们的心。正左右为难时,大邹娘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来到门口:“大家进屋说话吧。” 沈从兴瞬间顾不上其他人了,回手把大邹氏揽入怀中:“你怎么出来了?吹着风怎么得了!” 大邹娘子:“不碍事的。咱们进屋说话吧。” 沈从兴像捧着一尊玻璃,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回院内。 小邹氏五脏六腑都被浓醋灌满,拉着老夫人就往里走:“母亲,你自己看吧!你还替大姐姐说话,她明明就是又和姐夫好了!” 邹老夫人觉得不可思议,狐疑着跟进院内。 冤案不了了之,冤种侍卫被留在门口,对着母女二人的背影啐了口唾沫:“夫人明明这么好一个人,怎么有你们这种亲眷!” 前面几人各有心思,自然是听不到他的话的。 进得屋内,小邹氏看到大姐姐床上摆着食案,其上杯盘狼藉,猜到夫妻二人是在床上吃的晚膳,酸溜溜道:“大姐姐看来是身子骨好转了,连荤腥酒水都敢碰!” 沈从兴:“那些都是我吃的。你姐姐自然还是遵医嘱忌口,吃的是清粥小菜,不过,今晚倒是比往日多进了许多。”说完,重新浮出笑意来,看着大邹娘子。 大邹娘子也笑。 显然,他们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小邹氏看夫妻二人眉目传情,更气了,咬牙道:“大姐姐,你要记得御医的嘱咐,可更别忘了母亲的嘱咐。” 她是隐晦地提醒大邹氏曾经答应过他们的母亲,要帮助小邹氏嫁入将军府、维持邹家的富贵。 然而这件事何须晦言?不仅他们邹家人知道,沈从兴自己又何尝不知?要不是他默许,邹家人岂能在将军府里耀武扬威? 但今天与往日不同,经过商谈,夫妻俩已经彻底摆清了每个人的位置,沈从兴非常认可这一次的安排,当即就要落实。 他对邹老夫人抱拳作揖,道:“岳母大人,小婿知道,你本是有意把四妹妹许配给我。” 邹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邹老夫人以为事情终于要过明路,也高兴起来,道:“是是!这是你大娘子提出来的,她想让自己的亲妹妹替她照顾你!”其实是她以母亲的身份替出、大邹氏哭着允下的。 沈从兴哪里不知事实真相,继续道:“我同大娘子商量过了,明日我就去找皇后娘娘,让她帮四妹妹在京城里选一个门第高、人品好的公子婚配,回头我们夫妇必给四妹妹出一份厚厚的嫁妆!” 邹四当场挂脸:“什么?什么公子?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别人?大姐姐你都跟姐夫胡说了什么!” 沈从兴立马呵斥:“四妹妹,不得无礼!” 邹四:“我无礼?明明是大姐姐无耻!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为何还要霸占郎君不松手?你是不是就是见不得我过得比你好、是不是就是见不得自己的亲妹妹做上这将军府主母的位子?还是你根本不把母亲的话放在眼里、不把我们邹家的前途命运放在眼里?” 沈从兴气得抬起巴掌就要打,邹老夫人一步拦到幺女身前,邹大娘子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去拉丈夫的手。 就这一下,她立刻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大娘子啊!”沈从兴心疼地扶住她,“我不动我不动,你别急好吗?我不打她!” 邹大娘子忍过那一阵传遍全身的剧痛,虚弱地说:“母亲,我们夫妇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邹老夫人硬掐住邹四的胳膊不让她说话,盯着大女儿道:“哦?不让你妹妹嫁入这将军府,怎么就是为的邹家好?” 邹大娘子说的“咱们”是包括了沈家和邹家,而邹老夫人耳中的这个“咱们”指的仅是邹家。 沈从兴给大邹氏递过一杯水:“大娘子,你喝口水缓缓。我来说。” 接着,便把对外联姻的各种好处都跟母女俩分析了一遍,末了强调道:“三个孩子身上有一半流的都是邹家的血,为了孩子们,不管四妹妹嫁谁,我都会替四妹妹撑腰、替邹家撑腰。” 邹四已经泣不成声了,邹老夫人摇头拒绝:“女婿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再娶我们邹家的女儿,要去娶那东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替你们沈家光耀门楣。” “岳母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我与大娘子两情相悦,议亲时从未提过什么门第的事,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呀!” “哼,当初是当初。如今你出人头地了,怎么还能看得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人啊,拜高踩低是本性,女婿你不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诓人。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攀高枝就是攀高枝,你若连这点实话都说不出口,那还真叫老婆子我看不起!” “岳母大人,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说了,给四妹妹找个家世显赫的夫家是为了给邹家多寻一方助力,也是为了让四妹妹过得更体面,这是最好的安排呀!” “体面?助力?呵呵!天底下还有比皇家更牢靠的助力?你身为皇亲国戚,还是御赐的威北大将军,汴京城里还有哪家的男人比你更有体面?老婆子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世面还是见过不少的,女婿你休要再用大话诓我了!我邹家女儿好歹给你生了两儿一女,你如今飞黄腾达,就不顾念我们邹家的恩情了?呵呵,这就是你们沈家的体面,这就是官家的体面!这要是在禹州,说出去都得被唾沫淹死!” 她越说越难听,沈从兴脸都绿了,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和女人吵架的性子,此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反倒一句话说不出。 小邹氏见沈从兴不说话,哭着道:“姐夫,这些日子大姐姐病着,你府里没个女人,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我在操持着办的呀!外头好些人都说我一定是这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如今你突然变卦,要我出去还怎么见人?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其实哪里是她?大邹氏生病前把家务分配得井井有条,下人们各司其职,并不忙乱。倒是小邹氏,自从她管了将军府的账目,用人只看自己的好恶,爱之欲之生、恶之欲之死,提拔了一堆专捧她臭脚的马屁精,把原本好好的分工打得稀乱。下人们办事不知章程、不分权责,又见到当家人自己在掏空家底,人心浮动、怨声载道,哪里还能好好办事? 大邹氏看母亲和妹妹如此逼迫丈夫,羞愧难当,捂着帕子哭起来。 邹老夫人看出沈从兴此时正在左右摇摆,也哭着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 小邹氏原本就委屈,看母亲和姐姐都哭了,自己便哭得更大声。 小小一间厢房,此时喧闹得仿佛战场:辽国、西夏、唃厮啰,三面夹击,锣鼓齐鸣。 威北将军沈从兴站立当中,手中无枪、胯下无马,唯有两行清泪随风飘摇。 为什么?为什么当家比打仗还难? 为什么明明对谁都好的事情,她们就是要闹?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即将道心破碎之际,一个声音在沈从兴心中响起: 【对了,弟妹!我可以找弟妹来相助!这件事是她提出的,现在这个情况,她必然也有办法!只要把弟妹找来,她必定可以说服岳母和四妹妹接受这件事情!】 沈从兴抬手擦去脸上泪痕,大吼一声:“来人!” 屋内三人一时被他震慑,哭声戛然而止。 外头的带刀侍卫进得屋内:“将军!” 沈从兴:“先把老夫人和四姑娘都请出去,让大娘子好好休息。” 邹老夫人以为他要动粗,拉过邹四娘子抱在怀里:“女婿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忤逆上亲,关了我们母女吗!” 沈从兴:“岳母大人多虑了。我大娘子身子骨不爽,今天已经是累得很。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接着聊。岳母和姨妹也在我家待了这么久,家里的两位小舅子该是着急了的,你们就先回去吧!” 邹四:“府里多的是住的地方啊!姐夫这不是赶人是什么?!” 沈从兴不再废话,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抬起刀鞘指着门外:“老夫人、四姑娘,请吧!” 第233章 心软【感谢金主霸霸「kexin5230c」连续月票支持!】 不由分说地把邹家母女赶走,沈从兴软言对邹大娘子道:“别哭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现在岳母和姨妹都回去了,我要求你帮我个忙。” 邹大娘子眼泪还在流,嘴里已经在说:“官人尽管吩咐。” 沈从兴:“我替大娘子写个帖子,请明兰明天再来家里一趟。你一会儿让你贴身的人帮忙去送信,否则我一介男子,怕是唐突了我弟妹。” 邹大娘子:“送信是自然没问题的。只是为何要再请明兰过来?我实在不用她日日陪着的呀。” 沈从兴:“今天是她的提醒我们才能想明白这么多。如今岳母和姨妹不肯接受,我除了动粗也没啥好办法,不如请明兰过来,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邹大娘子恍然大悟:“对,对对。明儿那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的!” …… 次日,明兰再次登临将军府。 今天没有再见到邹四姑娘上蹿下跳,沈从兴告假在家,亲自理事。为了不让明兰觉得别扭,他还特地把自己的妹妹请来家中,这位沈三姑娘就是郑将军的大娘子。 看见明兰,沈三脸色颇为不悦,也不见礼,直接问:“听说昨天是你同我哥哥和嫂嫂说了许多话,才让邹四姐姐被赶出去的?” 明兰:“没有呀。我只是同邹家婶婶聊了会儿天,说的都是宥阳的旧闻。” 沈三:“你别狡辩了。上午邹四姐姐已经来家里哭过,说就是你走了以后我哥哥和嫂嫂才有了那样的想法。实话说,这都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你一个晚辈怎么好意思置喙的?” 听这话头,她还是站在邹四姑娘那边的。 沈从兴打断她:“胡说什么?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么做是对我们沈家、对邹家最好的安排。” 沈三气恼道:“哥哥!你就不想想万一她嫁去的人家对她不好怎么办?大嫂嫂为我们沈家做了这么多,我们怎么能薄待邹家人?你不知道,今天早上邹四姐姐来我院里哭得多伤心!” 明兰:“昨日我见到邹大婶婶,她也哭得很伤心。” 沈三:“她那是病痛哭泣。” 明兰:“您亲自去看她了?还是听谁说的?” 沈三:“我……我是听邹四姐姐说的。她天天照顾着嫂嫂,自然比我清楚。嫂嫂得的是会传染的病,嫂嫂她……她不让我进去看的。” 明兰:“可我进去了呀。你瞧我被感染了吗?” 沈三噎了噎。 明兰:“邹大婶婶只是不愿让你卷入邹家和沈家的事情里,这才不让你进去,并不是真的因为什么传染。” 沈从兴的眼神暗了暗。 沈三:“这……是这样的吗哥哥?” 沈从兴叹口气:“你嫂嫂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这句话差不多也等于是承认了。 沈三再怎么蠢笨也听明白了,她愣愣地问:“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明兰:“邹家老夫人逼她和我们所有人隔开,为的是能让邹四娘子顺利嫁给沈将军,接替婶婶做这将军府的主母。” 沈三:“若嫂嫂她不在了,我们沈家自然是会接纳四姐姐进府,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嫂嫂?她们……她们不是一家人吗?”沈三也是家中幺女,但因为从小家境还算殷实,只是被惯得天真无邪,并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 明兰决定不再和她兜圈子,一针见血地指出:“邹大婶婶为人宽和、隐忍退让,邹家人拿准了她的性子,逼她在还有口气的时候给自己亲妹妹铺路。” 沈三被吓了一跳:“你……你胡说!邹家怎会如此!” 明兰:“你不信问问国舅爷呢?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般。” 沈从兴又叹了一口气。 沈三看他神情,更吃惊了:“哥……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沈从兴点了点头。 沈三:“那你为何答应?!这样做,不是让嫂嫂吞下天大的委屈吗?!” 沈从兴低声道:“怪我糊涂。都怪我糊涂。” 明兰:“国舅爷莫自责。实在是邹家用邹大婶婶的善良拿捏了她,你心里敬着爱着我婶婶,自然对她无有不依。” 虽然这是实话,沈从兴依然感觉自己被给了好大一个梯子,感激地对明兰说:“弟妹实在是个明白人!” 明兰心里微微感叹:从前我在盛家就是被这么欺负的,我自然明白婶婶的苦境。 沈三是个知错能改的,立刻对明兰说:“对不住,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明兰:“邹四娘子拿定你是个心软的,自然在你面前说了许多话,哄你心疼她。邹大婶婶和国舅爷又都怕连累你、不肯与你说出实情,那你自然做不出正确的判断。这件事不怨你的。” 沈从兴自觉代入:“没错,实在是怪我。我是关心则乱,犯糊涂了。弟妹,昨日我听大娘子说完,深觉你的方法妙极。只是我岳母和姨姐都不肯接受,昨晚在家里闹得挺不愉快的……弟妹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帮愚兄突出重围?” 俨然一副讨教兵法的模样。 明兰:“国舅爷把人调离将军府就是很好的一步,如此,没有人再在婶婶耳朵边说那些话,我婶婶耳根子清净了,兴许病能好的更快。如果婶婶好了,那邹家也就不用再塞个女儿进来了。这是其一。” 沈三:“其二呢?” 明兰:“找皇后尽快给邹四娘子选定夫家,再请一道圣旨赐婚,如此,事情就被做定了。” 沈从兴:“只怕邹家会去找官家闹。” 明兰:“闹什么?不给世家做大娘子,非要给将军作妾?这话就算他们敢说出来,朝中哪位大相公会替他们说话?国舅爷,您就该趁着我婶婶还在时把这事办了。如若不然,万一真出现了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到时将军府主母之位空悬,邹家携恩索报反倒顺理成章。” 沈从兴连连点头,沈三皱着眉道:“可是,万一邹家姐姐不喜欢我们给她选的人呢?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啊!” 明兰:“我说句不该说的,现下邹四姑娘眼里只看得到国舅爷,皇后娘娘就算给她找了个仙人她也是看不到的。” 沈从兴端起茶盏喝水以掩饰尴尬,结果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 沈三盯着自家哥哥看了会儿,说:“其实邹四姐姐也不是全无错处,她明知道哥哥和嫂嫂伉俪情深,还想着要嫁给我哥哥,这也太不顾念姐妹亲情了。” 明兰赞同道:“若她和邹家老太太真的在乎我婶婶,就该多替婶婶着想,让国舅爷多和婶婶说话、哄婶婶高兴,而不是用所谓的家族利益逼迫婶婶,让她在病中孤立无援、伤心落泪。他们这明明就是趴在我婶婶身上吸血。” 沈从兴听完心里更痛了,站起身道:“弟妹、三妹,我这就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你们帮我在家里看着,别让人扰了我大娘子休息。” 明兰:“国舅爷且慢。您能否留下几位身带武艺的侍卫放到我婶婶院子附近?我们两个守着大门容易,就怕有人贼心不死,在暗处动手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婶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好叫谁都无从下手。” 于是,昨天和邹家母女吵过架的侍卫连同其他一队沈从兴的心腹都被留了下来,把邹大娘子的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 第234章 软禁【感谢金主霸霸「可有睡醒时」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到宫里时,居然见到了邹家老夫人! 老太太已经在皇后宫里哭了两个多时辰,还晕过去两回。 待见得沈从兴,邹老太太指着他哭道:“好个负心薄幸的女婿!当初在我面前如何信誓旦旦地说要对我女儿好,如今一门心思要攀高枝,竟是连我几个外孙的前程都不顾了!”她转向皇后,“娘娘啊!我那几个外孙都还那么小,要是给他们找了个高门来的继母,他们会被怎么苛待呀!” 关于沈从兴的婚事,皇帝和皇后是有过共识的。确实如明兰猜测的那样,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万一沈从兴要娶继室,必定是从文官重臣的家里找。所以今天哪怕邹老夫人在皇后面前哭死,皇后也绝不可能点头让小邹氏做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 唯一可行的方案只有做妾。 只是她还没问过沈从兴夫妇的意思,不好就这么定夺。 等邹老夫人哭完,皇后给沈从兴递过去一个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沈从兴出门前被明兰狠狠地扎了一针,此时对邹家这对母女满心恨意,他直截了当道:“你大女儿现在还活着,岳母怎的就盼着她死?盼着你几个外孙没了亲娘?” 邹老太太脸皮极厚,反问道:“我不现在想,难道要等你娶了高门女子,把我几个外孙折磨死了再去想吗?” 沈从兴:“这么说,岳母是觉得我大娘子必死无疑了?” 邹老太太:“女婿,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宫里娘娘派去了多少御医,你在民间寻了多少郎中?哪个可以治好我女儿?事情都道这个份上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难道不该替她的孩子们做好打算吗?” 沈从兴:“我大娘子已经替她妹妹做好了打算,我今天来找皇后娘娘,就是求她替四妹妹赐婚,寻一门好亲事的。岳母总说我想攀高枝,如今我替四妹妹寻高枝,岳母难道还不满足吗?” 邹老太太知道在皇后面前不能说什么替邹家延续富贵的事,继续拿着几个外孙作文章:“我从来没想过给我女儿寻什么高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外孙、你的几个孩子着想!女婿,你这么说我们邹家,可真是伤我老婆子的心啊!” 沈从兴:“我的孩子们有我大娘子护着,就算有一天真的发生什么不测,那还有皇后娘娘和我这个当爹的护着。岳母大人若不是贪恋我将军府的富贵,那就接受皇后娘娘的赐婚,替四妹妹在别家寻觅夫婿吧!” 他这话说得又狠又绝,邹老太太若再闹,那就是贪图将军府的富贵。 老太太气得发抖,跪在皇后跟前大哭:“娘娘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个狠心的夫婿!我命苦啊!” 皇后已经明白沈从兴的意思,叫人扶起邹老太太,道:“老夫人,你已经有一个女儿嫁给我弟弟,若再把四妹妹嫁过来,你怎么算还是只有他这一个女婿。只要我们替四妹妹找的郎君家世好、人才好,那你便有了两个女婿,如果一个女婿不听话,那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婿帮你揍他?” 邹老太太知道大局已定,只能顺着皇后的话装傻道:“是这样的吗?” 皇后:“当然。邹家弟妹为我家生下了三个那么好的孩子,以后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家的血脉都是捆绑的,邹家人不管走到哪都有我们沈家人撑腰,若是再得一门高高的姻亲,那就有两家人为邹家撑腰。老太太,日后你怕是有享不尽的福?” 邹老太太擦擦脸上的泪珠,终于笑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皇后吐出一口浊气,笑说:“那就这么办了!我今天就着人挑选几位适龄的世家子弟,回头让四妹妹好好挑挑,必定让她挑到合心意的。” 这一回合,邹老太太彻底落败。 她能想到先来找皇后哭诉其实是挺聪明的,只要皇后点头、下了懿旨,那就算是沈从兴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接受。 这点上,她和明兰是想到一处去的。 唯一不足的是,她没能深刻认识到,以沈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婚姻已经不是家事,而是国事。连她都明白姻亲是最牢靠的捆绑,皇帝和朝中重臣又岂会不明白?邹家子弟里没有一个有实力有功勋的,这种情况下,邹四怎么可能当得上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 成功一次可以靠运气,但要想一直成功那就得看实力了! 邹老夫人含泪谢恩,在沈从兴的“护送”下一路回到邹家。 邹四在家等得着急,看沈从兴居然和母亲一起回来了,以为成功了,兴奋道:“皇后娘娘答应了?!” 邹老夫人一脸晦气,沈从兴不冷不热道:“是,皇后娘年答应了,替你好好寻一门夫家。” 邹四暴怒:“什么夫家?我不要其他夫家!我就要嫁给你!” 沈从兴:“四妹妹,我是你姐夫,你大姐姐才是我的原配正妻,你就算不顾念你姐姐,心里总该念着点天理伦常!” 邹四:“姐姐死了就由妹妹替她的位子,这有什么违背天理伦常?” 沈从兴终于是忍不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姐姐还活着!” 邹四被扇得飞了出去,脸颊立刻肿起老高。 邹老夫人本来心里就憋着火,这一下子没拦住,眼见着心爱的幺女被打,大哭道:“沈从兴!你别以为你是国舅就可以胡作非为!你不顾我外孙们的将来要去攀高枝,你是皇亲国戚,我管不了你,可居然敢来我家里打我女儿,真当这天下是姓沈的吗?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去官家面前告你!” 沈从兴:“岳母尽管去告,我刚好可以跟官家好好说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母女是如何逼迫我大娘子的。” 这句话精准说中邹家母女的心病,邹老夫人心虚道:“谁说我们逼迫她了?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沈从兴:“你们看我大娘子温柔心善就一个劲地欺负她,让她不得不为了邹家的前途和我离心、把自己亲妹妹推到我跟前。可你们母女想过没有?你们有今日恰恰是因为那个人是我大娘子。这些日子以来,四妹妹,你在我府上搜刮了多少,我不用一一替你说出来吧?我手底下的兵士和仆从哪一个没被你骂过、贬过?更别说我几个孩子,你用我儿子的名义在外头放了多少印子钱?人家还不起,你居然敢让我手底下的兵去替你要债!四妹妹啊,亏得我手底下的人知道分寸跑来告诉我了,否则以我这种外戚的身份,一旦东窗事发,不仅我将军府上下人头不保、就是皇后娘娘也可能要被问罪的啊!” 邹老夫人不知道幺女居然还干了这种事情,摇了一把邹四,怒问:“你作死吗?这是要害了全家!” 邹四顾不上回答母亲的话,震惊地看着沈从兴:“可……可他们明明替我把债都要回来了……” 沈从兴:“那些钱都是我出的!你以为哪家百姓能付得起你那比天高的利?!” 邹四:“可……这是为何……姐夫你为何……” 沈从兴:“因为你是我娘子的妹妹,我不想让邹家丢脸,不想让我大娘子为难。你们能不能也替我大娘子想想、替我想想,别再惹这么多事了?能不能安分一点,好好地在家里绣绣花、读读书?天下好男儿有万万千,天下出头路也不止我这一条,四妹妹,岳母大人,我求求二位,能不能放过我、放过我大娘子,别只把目光盯在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地里了,行不行?!我们两家携手共进,为你们的外甥和我的外甥去闯出更大的天地来,这样不好吗?” 邹老夫人轻拂幺女的发丝,安然道:“将军洪福齐天、年纪轻轻就成了国舅,手眼通天。可我老婆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清楚得很,开天辟地千难万难,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就能办到的。” 沈从兴以为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老太太应该听明白了,没想到她又提出这么个说法来。 他不是个善口舌的,也已经说得很累了,于是不再和这对母女掰扯,抱拳作了个揖,道:“女婿言尽于此,岳母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宫里头旨意已经定了,谁也更改不得。为了确保四妹妹顺利出嫁,从今日起,我的人马都会守在邹府附近。岳母和四妹妹好生在家准备嫁妆,平日里没事就别到处走了。” 邹老夫人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软禁我们母女?!” 沈从兴:“不是软禁,是保护,我担心有贼人要来害你们。”这招他熟,战场上俘获了敌方首领又不能立刻杀掉的,他就会用这套说辞跟对方掰扯。 邹老夫人:“我们邹家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哪里会遭人迫害?明明就是你这个贼子的阴谋!” 沈从兴:“四妹妹私放印钱,坏了道上人的生意,怎么没有人来迫害?” 邹老夫人这回真没话讲了。 沈从兴:“等赐婚的圣旨到了、四妹妹顺利出嫁,我的人自会离开。” 说完再作一礼,转身拂袖而去。 第235章 阳谋【感谢尾号「478」的起点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回到府上时,邹家二哥三哥儿正被捆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呜呜呜地叫。 沈三急冲冲地迎上来:“哥,他俩从狗洞偷偷潜入将军府,要去嫂嫂门前闹,幸好被你留下的人抓着了。” 明兰留的一手果然起了作用。 沈从兴气得大骂:“你们好歹也算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了,怎么还钻狗洞?” 地上二人吹胡子瞪眼,又不能说话,扭成两只蛤蟆。 沈从兴也没给他们松绑,直接让人把两个小舅子塞进马车送回邹府。 他是懒得再和这家人多说半句。 沈从兴把宫里发生的事和皇后的决定都跟明兰、沈三详说,又要摆宴席感谢明兰,明兰皱眉沉思,道:“看来邹家除了我婶婶,几个兄弟姐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现在倒有些担心,若真给邹四姑娘寻了一门重臣,恐怕到头来闹成冤家?”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太后。 却说邹家老太太在宫里大闹这一场,消息很快传入太后耳中。 她叹口气,道:“当初要不是被逆王逼宫,我实在不愿让这家子人进得宫门。你说说,找的都是什么姻亲?全无半点体统。” 朱内官:“原本就是禹州乡野村户,本该在那乡下地方待一辈子的,踩了大运才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但是就这些人这样的品性,再大的富贵怕是也守不住。” 太后:“要说结亲,还得是和这些累世的官宦家才好,文官清流、家教森严,好叫他们收敛收敛脾气。说到家教森严,我原以为,通个汴京城里应属我那个干女儿最严厉,可没想到教出来的儿子竟也是个忤逆的。” 过去几个月以来,皇帝以重启庆历新政为由陆续收拢了一波太后麾下的官员,其中就包括齐衡的岳家申氏一族。齐衡他自己也倒向了皇帝,并以查贪为切入点开始整顿吏治,不仅帮皇帝获得了一波美名,查抄的赃款赃物还充盈了国库,可谓是一箭三雕。 齐府天天有人上门送礼求放过,可齐国公夫妇根本无法阻止齐衡,只能闭门谢客。这些人便求到太后跟前,太后把平宁郡主叫进宫里骂了好几回,仍不见齐衡罢手。后来平宁郡主干脆称病,什么都不管了。 朱内官摇头叹息,一语双关:“孩子大了就不由父母了。”即是说齐衡不听平宁郡主的话,也是说平宁郡主不听太后的话。 太后笑道:“婚姻大事总归还是可以管管的。你去,把皇后叫来。” 自从太后塞人的计划被截胡,沈从英每天都会被以各种理由叫到宝慈殿训话,而且不分时间,对此,她已经接受了。 此时来到太后跟前,沈从英恭敬低头,一副做好准备挨训的模样。 太后:“听说今天你沈家的亲戚大闹福宁殿,沈大将军还派人把邹家给围了?呵,闹得这般精彩,可是让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从英心说果然为的此事,低头认错:“儿媳驭下不严,还请大娘娘责罚。” 太后:“哎,从你进宫以来,我罚你的还少吗?你以为我那么想罚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沈从英:“儿媳都知道的,一切都是儿媳的错。”这样的对话每回都要来一遍,如今沈从英已是懒得再说什么漂亮话圆场,她知道太后的目的无非就是折磨她,一句“都是我的错”结束所有口舌,赶紧受罚赶紧完事。 然而太后这次态度却大大转变,叹口气,道:“我从前也是做过皇后的,你的这些难处我都知道。家眷不给力终究是祸患,你该给邹家好好寻一门夫婿,替你管着他们才好。”她为了表示亲近的时候不自称哀家,而是如寻常百姓一样,以“我”自称。 沈从英有点惊讶,太后居然站在了她的角度分析问题,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儿媳谢过大娘娘!” 太后:“都是一家人,你们夫妇好了我才能好,何必说什么谢?” 沈从英心中狐疑,不敢放松警惕,道:“大娘娘慈爱,陛下和臣妾无时无刻不感念大娘娘的恩德。” 太后:“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我无非是希望皇帝能妥善接手先帝留下来的基业。当初韩琦非要我垂帘、掌印,我真是万般不愿,后来顾廷烨把玉玺拿走了,虽然他的手段让我很是不齿,但是,实话说,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肩上担子轻了,我能少干不少活、少操不少心呀!” 说着,她还笑起来。 沈从英心中绷着弦,不敢跟着笑,只低头不语。 太后:“我啊都替你想过了,邹家这样的情况应该找一个严厉些的主母,又要是老臣、文臣,好帮你们夫妇稳住朝政。”她把沈从英夫妇的心思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沈从英小心应对着,避重就轻道:“朝政的事情儿媳不懂,只想着给四妹妹找个好人家,有个依靠便好。今天已经……” 太后立刻打断:“我已经替她挑好了一个人选,包管你和皇帝都满意。” 沈从英心下大骇:“这……这哪行……她就是个乡野丫头,哪里……” 太后又打断她:“怎么,你是觉得我管不得你娘家亲眷的婚事?还是怕我给你们找个杀猪种菜的亲家?” 沈从英:“不不,儿媳不敢。大娘娘最是英明睿智的,大娘娘选的肯定是最好的。只是……” 太后:“这你倒是说对了,我真就给你的邹家找了个最好的郎君。齐衡你知道吧?我干女儿的儿子,汴京城里的头号美男子,他配邹家丫头可不会配不上吧?” 沈从英:“这哪能成,平宁郡主之子才华卓着,公主郡主都配得,邹家四妹妹哪里配得上他?”她一时想不好太后这是要做什么,先推脱为上。 太后:“诶,这个你放心,只要我出面,他家肯定点头。” 沈从英:“可儿媳听说小齐大人已经婚配了?” 太后:“嗯,他确实有大娘子。沈将军那个妻妹就委屈一下,去给他做个贵妾。” 沈从英:“这……这实在不合适呀……她好好一个闺女,怎好去与人做妾?” 太后:“这事我也想过了,既要用她拉拢齐家,又能不委屈了她,你就出一道懿旨,给她封个诰命。如此,齐家和邹家都有脸面。” 沈从英觉得这太荒唐了:“诰命的妾室……这天底下闻所未闻……” 太后:“这不就显得邹家更为尊贵?” 沈从英:“不可,实在不可,这事齐家肯定不答应的!” 太后:“放心吧,齐家那边我来说。邹小娘子听说要嫁给齐衡,肯定也会愿意的。这桩姻缘再合适不过,就这么说定了!” 沈从英没办法,只能跪下行大礼,求道:“大娘娘,实在不可呀!邹四姑娘怎好给人做妾!!!” 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啊,就是脑子不灵光,你自己看不起妾室并不代表人家就不愿做妾呀。这样,你现在就把邹家人叫到我跟前,我替你问问她们。” 沈从英还要推拒,太后扶着额头道:“哎呀,快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他这一波打得沈从英措手不及,只能依言把邹老太太和邹四叫进宫里。 这对母女经过白天的事情对沈家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听说太后要赐婚,进的还是国公府,邹四还能得诰命,邹老太太想也不想的就磕头接受。倒是邹四,她还心心念念要嫁给沈从兴,眼里根本看不见什么京城第一美男。 邹老太太看女儿哭着不肯点头,当场赏了她一个巴掌,邹四头一回被老母亲打,又惊怒又委屈,可在太后面前又不敢闹,憋得整张脸青紫、泪水都湿透衣襟。 于是,邹家这边就算是点头了。 第二天,太后慈架亲临齐国公府,去看望她生病的干女儿平宁郡主,顺便把这桩大好喜事告知齐家,连赐婚的懿旨都准备好了。 太后以宫内多年的养育之恩为由施压,又挑刺申氏嫁入齐家日久不孕,平宁郡主无法拒绝,只能含泪谢恩。等齐衡回到家里时,一切已成定局。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因太后是皇帝的母亲、也是天下人的母亲,邹老太太、平宁郡主又都点了头,所以,纵使朝中多有看破太后阳谋的朝臣反对这门婚事,可他们终究是外人,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一个月后,顶着诰命殊荣的邹四娘子顺利嫁入齐家,与申大娘子分庭抗礼。 齐家由此开启了鸡飞狗跳的日子。 第236章 苏苏【感谢金主霸霸「月华清」月票支持!】 要说贤惠,邹家大娘子声名在外,就算是太后也没法从她身上挑出一点毛病。 然而,她是邹家这片凄惨竹林里出的唯一一株好笋,她的妹妹邹四娘子才是邹家一切恶习的集大成者。 就说自进入齐家,邹四娘子一心想压服作为正妻的申氏,在长辈和齐衡在的时候还好,但是一到和申氏私底下相处时,说话便夹枪带棒、还经常拿没有孩子的事情嘲笑申氏,说要替她寻医问药。 申氏很聪明,并不和小邹氏吵闹,每次都装作很受伤的模样,灰溜溜地回房。次数多了,小邹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胆子大了起来,开始不分场合地欺负申氏。 平宁郡主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太后塞来恶心自己、离间齐家、申家和皇帝的,所以,她经常劝慰申氏,还出面替申氏管教邹四,把这桩婚事当中的厉害关系与申氏掰开揉碎地细说。 然而邹四是个蠢笨的,她觉得平宁郡主就是为了替申氏出头,所以才编出那些个大话来诓自己,对婆母的劝诫阳奉阴违。再加上日日见到齐衡,终于是被京城第一美男的气度所折服,把曾经的挚爱抛诸脑后,竭尽全力地勾引齐衡,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然而齐衡对她并不怎么感兴趣,除了纳她进门的当晚同房过一次,后来就没怎么在她屋里留宿过。 邹四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托兄弟在外头广寻名妓,要找一个能帮她收服郎君的女先生。 邹家二哥三哥也不负四妹妹所望,花重金在广云台请到了近日名声鹊起的名妓——洛苏苏。 却说这位名妓身姿曼妙、风情万种,行走间香风阵阵、妩媚动人,真真如《洛神赋》中所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才华出众、极善诗词,不仅对历朝历代的诗赋佳作熟稔于心,对当代文人的佳作也颇有自己的心得,每作点评必能引起文人间的热议,广云台因为她的加入最近生意翻了好几番。 最绝的是,这位洛苏苏右脚上有一幅红兰刺青,据说是画中名家范宽在一次大醉之后所作,洛苏苏珍爱此画,便以皮肤为画纸,找人把这幅红兰图永远刻在了身上。 虽然这个说法有待商榷,但大家都知道这位范大才子性情疏阔且嗜酒,大醉后在一个名妓脚上作画好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此事一时传为美谈,吸引更多文人墨客前来一睹芳容,洛苏苏名动京城。 当然,这位洛名妓也不是谁都能见的,日常她都是以面纱遮脸,出面陪着众人吃酒聊天也不摘下。若有人想要得见美人尊容、欣赏那幅名家画作,非得是斥巨资买下广云台的黄金席面、再由洛苏苏亲自选中,才能一亲芳泽。 邹家兄弟虽然出得起席面的钱,但他们自知才学有限、不可能入得苏苏姑娘的法眼,所以,他们走的是广云台老鸨的路子。 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事不体面、要遮掩,而是直接跟老鸨说,这次要买苏苏姑娘的不是他们二人,而是齐国公府的小邹娘子,也就是皇后的姻亲、威北将军的妻妹。他们想借外戚的威名让广云台屈服,逼着洛苏苏点头。 然而,广云台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什么皇亲国戚没见过?他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岂是区区一介新贵外戚可威慑的? 老鸨面上不得罪人,装作被吓到了似的,只说“老婆子这就去问问娘子的意思”。回到苏苏屋里把邹家兄弟骂得狗屁不是,让苏苏不必担心,回头就有人来收拾这两个愣子。 苏苏细细打听,得知是小齐大人的妾室要找她,反倒觉得这情面能给。 老鸨皱眉:“何必给他家脸面?说什么皇后的亲戚,说到底不过是齐国公府的妾室,通家没一个有权势的,唯一一个将军夫人好像也快病死了。咱们女子的青春最为短暂,你如今风头正盛,合该把这美貌和才情用在要紧地方。” 洛苏苏:“也不必给她一整晚,就一个时辰,但要收一晚的钱。反正对方是个女子,又不能做什么,我不吃亏,还能他们卖个情面。” 老鸨一想,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就出去问邹家兄弟,对方当即同意。 第二日午后,小邹氏以回娘家探望母亲为由离开齐国公府,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内见到了蒙着面的名妓洛苏苏。 美人玉面含春、皓腕如玉,一双媚眼勾魂摄魄,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开门进来的小邹氏,薄纱之下传出的声音婉转动人:“夫人,您让奴家好等。” 小邹氏咽了口唾沫,她瞬间理解为什么男人们对这个苏苏姑娘如此痴迷。 这简直就是人间尤物! “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小邹氏坐到桌边,避开苏苏的目光。 她竟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苏苏站起身,盈盈几步走到小邹氏一旁,俯身给她斟茶。 一股香风随着这几个动作迅速萦满小邹氏的鼻腔,她感觉自己好似落入花丛。 苏苏把茶递给小邹氏,道:“夫人,喝口茶,我们慢慢聊。” 小邹氏从她的服侍里逐渐找回了主人的感觉,她这才想起眼前人是自己家花钱买来教学问的,于是,直截了当道:“你教我,如何变得像你这样。” 苏苏眼波流转:“夫人是为的郎君吗?” 小邹氏不高兴道:“那不然呢?” 苏苏轻笑一声,坐到小邹氏对面,道:“奴家虽然是外来的,但也有所耳闻,夫人与齐家公子乃是新婚燕尔。照说此时应最是情浓,怎么夫人却要来找奴家支招?” 小邹氏更难堪了,她恼羞成怒道:“我花钱买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如果藏私不教那就把钱还回来!” 苏苏把香喷喷的帕子丢到小邹氏怀里:“夫人!奴家这不是得对症下药吗?如果您不说清楚与郎君的症结所在,奴家哪里知道要怎么帮您解决难题?” 小邹氏从没用过这么香的帕子,关键这香味一点也不呛鼻,闻来让人如坠云端。 看她捏着帕子发呆,苏苏笑说:“夫人若喜欢这帕子,那便送与您了。我俩随初次相见,但奴家对夫人一见如故,这帕子便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小邹氏惊喜道:“真的吗?那……那你说我官人会喜欢这味道吗?” 苏苏:“自然,世人没有不爱香的。” 小邹氏:“那我身上要都是这样的香呢?” …… 当日,两人在房中畅聊了近三个时辰。直到跟着苏苏来的管事催促,二人才不得不分开。离别时,小邹氏俨然已经把苏苏当成了自己亲姐妹,不仅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还送了她好几件贴身首饰。 第237章 异香【感谢金主霸霸「哈灰达斯」连续月票支持!】 洛苏苏上了广云台的马车,跟着来的管事在车外一边赶马一边埋怨:“娘子,明明说好一个时辰的,现下天都快黑了,回去俺可得被妈妈一顿好骂。” 洛苏苏往他身边抛过一只金钗:“挨一顿骂得一只钗,不划算?” 管事的迅速捡起金钗,笑道:“谢过娘子赏!”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洛苏苏轻笑一声,摘下面纱,大大吸入一口新鲜空气,“都说干我们这行的赚的都是男人的生意,殊不知,女人的生意才更好赚。就刚才邹家那个小娼妇,长得那样一副尊容,居然妄想齐……起一人独宠。也不想想,汴京城里的勋贵,眼光何其高,才情、样貌、格调、出身,少一角都不行。” 管事的:“娘子这般四角俱全的何其稀罕!既然娘子都知道,为何还跟她浪费恁多功夫?” 洛苏苏哼的一声:“因为我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郎君啊。” 正说着话,一阵风吹来,掀起车窗一角。 街上一人回头正瞥见车内的苏苏,呆愣当场…… …… 邹四回到齐府时已经天黑,一家人都用过晚膳,并没有等她。 她要发脾气,忽而想起洛苏苏的话,硬憋了回去,把自己关在房中,捣鼓今天从苏苏那里得来的“好东西”。 她先是点上苏苏给的熏香,又用苏苏给的香料洗澡,而后喝下苏苏给的香茶,一波操作下来,果然整个人都变香了。 接着,她命令侍女以苏苏给的熏香熏衣,务必用一晚上的时间把她陪嫁的所有成衣和布料全部熏完,她会亲自检查。 一整夜,她那个小院闹得人仰马翻,齐家人都躲得远远的。 第二天,齐衡上完早朝回家路上,不为跟在轿边嘀咕:“这邹小娘子真有趣,听说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书局,把人家店里的诗书扫荡一空。” 齐衡:“这是做什么?” 不为:“说是邹小娘子要读书。” 齐衡思忖片刻,说:“也好,找点事情做,省得天天闹。不过,怎的突然就想明白了?” 不为:“许是昨天回了她娘家一趟,被娘家哪个明白人点拨了吧?” 齐衡:“希望她这回能真的改过自新吧。” 到家时,小邹氏的婢女守在门口,道:“大人,我家小娘请您一同用早膳。” 齐衡对此情景早有预案,转身对不为说:“叫大娘子过来,我们一起用。她肯定也还没吃饭。” 小邹氏的婢女赶忙道:“不……小娘只备了两人份的餐食,怕是不够……” 齐衡爽朗地说:“那就让大娘子把她备好的一起带过来,大家一起吃,热闹。”他并不想独子面对这个女人。 不为去叫人,齐衡则跟着小邹氏的人先去她屋里。 一进门,一股醇厚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刺鼻,但就是太浓了。 齐衡走到窗边抬起窗扇,扬声道:“来人,把窗户都打开,这么不通风,回头憋出病。” 小邹氏忙从里屋走出,轻声道:“这是奴家特地要人关的,否则,味道都散出去了。” 齐衡看她身着薄纱,面色煞白,溜着头发,手里半掉不掉地拎着团扇,皱眉:“你怎么了?” 小邹氏:“奴家深觉从前行事不妥,太过刚强,这才惹得官人不悦。如今改过自新,再不会了。” 齐衡远远看她脸色苍白,以为是病的,道:“那你也不必如此自苦。” 这个妆容是苏苏教的,说是能让女子显得柔弱苍白、生出一股惹人怜惜的滋味,小邹氏听齐衡的话头觉得似乎奏效了,掩面轻叹:“奴家都是为的……”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申氏响亮的声音:“哎呀,官人和妹妹莫怪,我来晚了!” 齐衡回头看见申大娘子,觉得眼睛得救了,笑着迎上前:“不晚,我也刚到。” 夫妇俩拉了拉手,申氏问小邹氏:“妹妹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我带了炸鹌鹑和桂花糕,不知妹妹是否喜欢?” 她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小邹氏的妆容有什么异常。 小邹娘子喷出一鼻子气,吩咐人摆盘用饭,三人假笑连连,没花一刻钟就结束了。 齐衡先离开的,申氏留下来又和小邹氏客套了一会儿才走。路上,申氏对身边的婢女道:“今日你闻邹娘子屋里的香,可觉有异?” “异常地浓!她是多大手笔啊,买那么多香料,熏得满屋子都是味儿!”婢女嫌弃道。 申氏微微摇头:“这还不是关键。我娘身边的嬷嬷对香道颇有研究,从前曾给我们姐妹几个上过课,教我们辨别各种香味。有两味香料名为麝香、冰片,此二者入香,长久用之可致女子不孕……刚在邹小娘屋里,我觉得她用的熏香里有很浓的冰片味道……” 侍女很是震惊:“这……她给自己下这种药?” 申氏:“不,我觉得,她未必知道。” 侍女:“那夫人您刚才在她院子里待这么久,会不会有事?” 申氏:“半个时辰不到,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她屋里出了这档子事,她又那样……看起来,应是有人给她下套了。” 侍女:“难道是有人看不下去,替天行道?!” 申氏:“不知是她还是她家得罪了什么人。总归不关咱们的事。不过,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万一脏水泼过来,咱们该提前有个应对。”她直觉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演变成一箭双雕的局,既能除掉小邹氏、又能离间申齐两家。 侍女睁大眼:“我们什么都没做呀!怎么可能怪到我们头上?” 申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如今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尚且不知人家所图为何,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侍女撇着嘴:“难道我们要去提醒邹小娘?”她非常不想这么做。 申氏:“不,我们去告诉婆婆。”只要平宁郡主站在她这边、替她作证,那别人想陷害她也陷害不到。 主仆二人快速来到平宁郡主屋里,把今天在邹氏院中所见所闻一一上报。 平宁郡主和申氏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有人在算计小邹氏,但目标也许不仅仅是小邹氏。 平宁郡主本就非常不喜欢这个硬被塞进家里的贵妾,现在知道她在自己作死,反倒乐意装聋作哑,对申氏说:“你就当全然不知这回事,对谁都不要提起,自己没事也别再往她屋里跑,对了,叫你官人也别去了,真要说话就换个地方。从今日起,以后一日三餐都不许各房自备,都来我这里,全家人一起用。” 第238章 撤帘【感谢金主霸霸「玺玥」连续月票支持!】 午膳时分,小邹氏白着脸扭着腰来到平宁郡主的院内。 还未及请安,平宁郡主皱眉道:“怎么这幅打扮?” 小邹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奴……” “来人,给她擦了。” 平宁郡主本以为小邹氏只是在香料上有问题,没想到连妆容也改成一副鬼样。 平宁郡主身边的杨嬷嬷亲自上手给小邹氏洗脸,小邹氏不敢反抗,末了才挣扎道:“婆母,总不好叫我素面朝天地吃这顿饭?” 平宁郡主:“你看家里这么多女眷,哪个同你一样涂那么厚脂粉的?” 小邹氏低着头,小声道:“婆母好生霸道,连儿媳上妆都管。” 平宁郡主:“你既嫁到我家,我自然管得了你。你溜着头发做什么?一副勾栏做派,有公府娘子的样子吗?” 小邹氏:“我……” 平宁郡主:“你自己在屋里爱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可你出了院子那就是我府上的人,行事装扮都应配得上我公府的作派。从今往后再让我看见你溜着头发在外头晃,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 听见“屋里”几个字,小邹氏恶狠狠地瞪了申氏一眼:“婆母今天都没去过我屋里,想必都是申大娘子到婆母面前告的状吧?” 申氏知道平宁郡主是故意帮她说破的,无奈道:“妹妹别多心,我只是觉得你屋里香气太重了。咱们齐国公府向来治家严谨,女眷无不是素净淡雅的,妹妹可莫要听了外头人的撺掇,把自己搞得……搞得不像个样子……”她当着那么多人提醒小邹氏别用香,若有朝一日真的出了事,那么多人给她作证,也就污蔑不到她身上了。 小邹氏怒火中烧,可不敢驳斥平宁郡主,便拿申氏撒气:“姐姐想要我屋里的香,直说便好,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在全家人面前让我难堪?” 申氏红着脸跺脚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围一圈仆婢都看到申氏被个小娘逼得委屈不已,无不对小邹氏侧目。 小邹氏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气焰嚣张道:“不用狡辩,你自己生不出……” “住口!”齐衡和齐国公一起跨门而入,正见到小邹氏口出狂言,齐衡怒斥,“一家人本该和和睦睦,哪有你这样动不动戳人心窝肺的?” 小邹氏一下变了个调:“官人……是大娘子她先去找婆母告状……” “她管你天经地义!”齐衡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明白这种时候一定要坚定地支持申氏,否则家里要乱套。 小邹氏不敢再说什么,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 很快,朝堂里掀起一股浪潮,许多原本支持太后的朝臣都建言太后撤帘还政,其中尤以申家和齐家最为激烈。 太后知道自己塞妾这件事是必然会引来反弹的,眼前的这个局面全部在她的预料中。 这大半年来赵宗全把她手里的棋子收得差不多,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最终她也会被这些老臣们逼着还政。与其无力地接受结局,不如趁着自己还有能力时多摆几步棋子,哪怕叫对手多内耗几分也好。 毕竟,她知道,如果要扳倒赵宗全父子,光靠这群读书人是做不到的。这些人刻在骨血里的道统不会允许他们反叛一个没什么大错的皇帝,遑论如今这个皇帝正以同道中人的姿态支持他们重启先帝未尽的事业。 师出无名安奈何? 在拉扯了大半个月后,太后终于同意撤帘,那天,皇帝以太上皇的半幅仪仗恭送太后回宫、朝臣们也纷纷上表称颂太后的贤德,敲锣打鼓闹了一整天,太后是着实大大风光了一把。 夜里,朱内官伺候她洗漱休息,几次偷偷抹泪。 太后:“怎么了?这把年纪还哭鼻子。” 朱内官:“奴婢就是伤心。大娘娘为那些老东西做了这么多,结果官家勾勾手指头,他们就把您给踢了!” 太后:“嗐,都活这么大岁数了,你怎么还为这种事难过?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样的事,你还见得少吗?” 朱内官:“可您不一样呀,您是太后,是先帝的遗孀,如今朝政能这般平稳全赖您的功劳,他们怎么能……他们……”他说不下去,呜呜呜地哭起来。 太后:“别哭啦老东西,今天他们能给我这么大的脸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内官:“谁不知道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人前一副母慈子孝、感恩戴德的模样,只怕从今以后大娘娘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太后:“从前我就好过了吗?呵。如今我从朝堂上退下来,手上的权势看着是少了,可纷扰不也少了许多?” 朱内官擦着泪:“大娘娘这是何意?” 太后:“朝臣们这次之所以那么团结,那是因为皇帝把我这个孤老婆子立成了个活靶子。他们君臣一致,都想着把我逼出朝堂。现在我退了,他们没了一致的目标,那还能继续像过去一般君臣相宜吗?你瞧着吧,接下来要不是抓着皇帝折腾,要不就是互相折腾,总归是不会消停的。跟着先帝和这些人斗了几十年,他们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桃子越大,争得越凶!我与其再在他们的迷魂阵里翻滚,不如抽出手来,做些真正釜底抽薪的事。” 朱内官:“什么是釜底抽薪的事?” 太后没有回答他,只说:“你明天请刘贵妃过来。就说我想永儿了,让她抱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 翌日,刘贵妃抱着小皇子早早地来到宝慈殿。 太后笑盈盈地受了小皇子的礼拜,而后把人搂到怀里,给他戴上一只金玉锁。 刘贵妃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大娘娘!永儿还这么小,怎好受大娘娘这么重的礼!” 太后:“就是因为孩子小,所以受得这样的礼。若是长到像桓王那么大,呵,我就是送座金山,人家怕也不觉得稀罕。” 刘贵妃:“是是,孩子就得从小养在身边才亲。臣妾日后一定日日带永儿来给大娘娘磕头、请安。” 太后慈爱点头:“不错。你很知恩图报,哀家相信,你养出来的孩子也会是个知恩图报的。知恩图报才有后福啊!” 刘贵妃自动对“后福”二字展开想象,激动道:“臣妾必定会带着永儿孝敬大娘娘一辈子!” 二人用这样哑谜一般的对话再次达成了某种默契。 太后让朱内官带小皇子出去抓蝴蝶,刘贵妃则被留下与她下棋。对弈间,太后不经意地问:“最近你官人的头疼病还犯吗?” 刘贵妃皱了皱眉,唉声叹气:“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臣妾殿里……” 太后了然,鼓励道:“那你就多去看看他。人家是做皇帝的,自然比你忙。你要多关心他,对他的事情多上心着些,多听、多问,两个人才能有话说呀!” 刘贵妃:“臣妾是去了的,说起来,倒真是见识了一件趣事。” “哦?何事?” 刘贵妃捂嘴轻笑:“听说,皇后的那个邹家贵妾把平宁郡主给打了!” 太后震惊:“什么?她怎么敢?!” 刘贵妃更乐了:“听说是这个邹小娘子言行不端、在家里的作派像个窑姐儿似的,平宁郡主看不过眼,对她动了家法。这个邹四姑娘便疯魔了,直接出手抓花平宁郡主的脸。哈哈哈,闹得可厉害了!” 第239章 涟漪【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 却说这邹家四姑娘,被平宁郡主大骂一顿消停了半个月,耐不住齐衡对她态度冷淡,又开始作妖,在一派肃穆的公府里不是溜着肩膀就是溜着头发,身上那股异香简直腌入味。 齐家除了齐衡还有齐国公,齐国公之外还有好些个小厮男仆,邹四天天在家里搔首弄姿,渐渐地引起许多闲言碎语。 平宁郡主原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这些时日为着大局,对没脑子的邹小娘是一忍再忍。 然而,一日午饭后,平宁郡主在回屋路上居然听见两个下人污言秽语地编排齐衡,她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当场杖毙二人,接着狂暴地杀入邹小娘院中,把她屋里的香料、衣服和布料全翻出来扔了,还把她院子里的所有仆婢按在地上打了十个板子,要他们从今往后好好规劝自己的主子。 邹小娘并不知道平宁郡主的真实战斗力,以为这样就顶天了,于是大着胆子回了两句嘴,平宁郡主一声冷笑,身边的杨嬷嬷当即出手,赏了邹小娘两个嘴巴子。 这位邹四姑娘从小到大哪里被下人欺负过,当仁不让地还了杨嬷嬷两巴掌,两人当场扭打起来,打着打着小邹氏上了头,居然冲着平宁郡主撞过去,挥爪划破了平宁郡主的脸。 这下子可让齐家炸锅了,齐国公赶到,命一群护院把邹小娘按在地上,二十大棍打得她当场昏厥。 邹家老小得知此事后轰轰烈烈地在齐家门口摆起阵,扬言要齐家给说法,齐家不愿家丑外扬、闭门不见。 邹家又去申家门口闹,说整件事都是申氏挑拨引起。申家累世的清流极要脸面,当即要求齐家站出来替他家女儿正名。 最终,申家、邹家、齐家一起闹到御前,互相都要对方给个说法。 虽说这件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可归根结底三家如今都是皇帝的人,再加上太后已然还政、不再有理由见外臣,这便让整个烂摊子都落到了赵宗全头上。 若赵宗全给平宁郡主撑腰,那便是让皇后和国舅这边下不来台;若是给邹家撑腰,又会让好不容易靠拢过来的齐家和申家寒心;若依了申家的要求为申和珍正名,又会让这桩丑事更加甚嚣尘上。 赵宗全夫妇为难之际,太后出手了。 她派贴身的朱内官来到齐国公府,给平宁郡主送上御医院特制的舒痕膏,又让朱内官去邹家申斥邹老夫人教女无方,言语间也不知怎么的就和邹家两个儿子推搡起来,朱内官滚下楼梯磕破了额角。 这下子,事情闹更大了。 “太后近侍为替重臣之女出头,竟然被外戚打伤”……类似的话迅速传遍京城街头,老百姓们纷纷议论——当今帝后任人唯亲、欺负寡母。 这些话很快被收集成册递上朝堂,引起一波谏官口诛笔伐,因事故中心里有齐家和申家,老臣们这次纷纷选择了沉默。朝堂上一时形成一边倒的局面,赵宗全气得贬黜了好几个朝臣,然而,天下人的嘴他是堵不住的,随着几个京官的左迁,事情进一步发酵,如今皇帝脑袋上的骂名已经进一步恶化为“宠信奸佞、残害忠良”。 赵宗全的头痛病更重了,连着好几日没上朝。 这天,明兰以谢皇后赏赐为由来到福宁殿。 明兰行完礼,沈从英开门见山:“陛下好不容易才笼络来这些老臣,如今这事闹的,如果我们处理不好,怕是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好孩子,你向来是个有谋算的,这事闹成这样,你可有何良策?” 明兰:“大娘娘怎么说的?” 沈从英:“大娘娘倒是什么都没说,但越是如此,谏官们就越骂陛下。哎……这事闹了一个多月,陛下一天整觉都没睡过。按说,当初大娘娘赐婚,齐家和申家都应看得出这是阳谋,为何两家大人都没有拿出对策规避,最终还是让事情发酵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兰:“依臣妾愚见,两家大人还是想要陛下给个明确的态度。虽然陛下以先帝仁政为由拉拢,但是恐怕出现了什么事情,让大人们觉得心里不踏实了,所以才用此事试探,看看官家是否能真的不顾一切地站到他们身边。”毕竟当初他们是被先帝伤过的,新政刚施行了一年就因为党争以及与西夏的和谈而被搁置,新政派被一一贬黜出京。 皇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江宁学院的事。顾侯替陛下去江宁劝说王大人,路上遭了两次刺杀,恐怕……” 明兰一下子急都站起:“什么!?” 皇后愣怔:“你……你不知道吗?” “臣妾……臣妾……臣妾不知道啊!!!官人来信明明说的一切都好呀!!!” 皇后看明兰眼睛都红了,赶忙安慰道:“好明儿,没事的,已经转危为安了。顾侯和王大人都来过信,如今人已经好好地在江宁的王家了。” 殿中一时安静。 明兰缓缓坐回席上。 她的心中愤恨不已。上一世顾廷烨是因为巡盐而遭到暗杀,毕竟盐政是许多人碗里的肉,这些人为财害命尚且有一分说得通;这一次他只是替皇帝去收拢老臣,居然还有人要至他于死地,何其狠毒! 皇后看她神色几变,无奈道:“若不是不得已,陛下是不愿意让顾侯离京的。如今朝中旧臣已然成势,若不尽快竖起一方力量制衡,一旦齐家的事发酵成灾,那……那陛下要想实现心中报复,可就千难万难了……” 她很坦诚地交代了皇帝的目的和困境,明兰心有所感,道:“陛下已得天下,励精图治、大有谋略,总不能和这些老臣一直僵着。” 皇后:“那,如何破局?” 明兰重新站起:“臣妾所言,恐怕冒犯天家。” 皇后:“叫你来就是要你说话的,没事,说吧!” 明兰知道沈从英和那些嘴里说着宽容实际上小肚鸡肠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会为了大局放下自己,缓缓开口道:“三国时期,曹操下令,若有跃马良田者,皆斩首。曹操自己的马屁受惊,冲进了麦田,虽然主簿不敢刑罚曹操,可曹操依旧割发代首、自作处罚,方有从者如云。” 听到“从者如云”四个字,皇后的双眸微微放大。 明兰:“前朝郭子仪之子郭暧,娶了公主,婚后争吵,大骂公主。以下犯上,何等大罪!公主回宫告状,唐代宗怒斥女儿仗势欺人,直言郭子仪可做皇帝,方有郭家死心塌地。” 听到这里,皇后已经明白明兰的意思,只是,要她以皇后之尊向众人低头,何其难堪。 皇后的双眸缓缓垂下,沉默不语…… 第240章 赔罪【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鼎力支持!】 盛府。 老太太从一桌子菜里抬起头,惊讶道:“什么?你……你当真说的这番话?!” 明兰“啊”了一声,继续夹菜。 “你胆子也太大了!稍有差池便会引火烧身!” “娘娘宣了那么多夫人偏偏没有召见我,若不是她厌弃我,那便是她想另找时间宣召我,听点别的话。我到了殿里,她们都说了一箩筐的言语,就我没有说两句。可到了告辞的时候,娘娘偏偏只留住了我,所为何来?就是娘娘觉得她们说的那些话并不管用罢了。” “既然你这么有见地,那你说说,这场风波何时能了?” “根是从沈家起的,自然要从沈家平。如今官家虽看似得了权势,但其实根基不牢、围墙不稳,大娘娘空出双手作壁上观,更有时间精力可以伺机而动。此时绝不可让涟漪翻成波浪,若再扩而大之,那这东京城只怕是风雨飘摇。” 老太太非常欣慰,她盯着明兰看了半晌,突然道:“谁能想到,如今你在这屋里都能议论朝政了。若你生的是男儿身,在官场,绝不逊于长柏和你……父亲……”提到盛纮,老太太的眼神暗了暗,“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般出息,应也能瞑目了……” 明兰不想让老太太过于沉浸在悲伤里,把话题重新拉回齐家的事情上,道:“当初太后能成功给齐家塞妾,其实有一层原因在于申大娘子无所出,申家被捏着短处不好说什么,齐家两代单传也确实希望能人丁繁茂些。若申大娘子有了身孕,齐家和申家都高兴了,也许也能淡化些对立的情绪。” 老太太立刻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故作埋怨道:“哎呀,我当今天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啧,这饭突然就吃着不香了……” 明兰立刻扔下碗筷,装作难过地说:“哎呀祖母!您怎么能骂自己!” 老太太圆瞪双眼:“我怎么就骂自己了?” 明兰也圆瞪双眼,一派天真无邪道:“我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我是什么样那都是祖母教的。祖母骂我,那不就是在骂自己吗?孙女不许祖母骂自己!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祖母教出来的孙女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女!” 老太太哈哈大笑,握着筷子尾巴戳她:“你这个小猢狲!消遣到我头上来了!小猢狲!” …… 沈从英在福宁殿枯坐一夜。 第二日清晨,她命人取来她加冕后位当日的凤冠,从上取下顶珠,派贴身的苏嬷嬷亲自送去给平宁郡主赔礼道歉:“小邹氏跋扈无礼冲撞平宁郡主,都是我这个做皇后的约束家眷不严。曹操割发代首,如今我以后冠宝珠向平宁郡主赔罪,请她务必收下。” 接着,沈从英卸去一切钗环首饰,素面朝天地走出福宁殿,在一众妃嫔和宫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向皇帝的御书房。 …… 此时,韩琦正在御前奏对:“陛下,臣的奏章您是否已经阅览?” 赵宗全捏着本书册,沉默不语。 韩琦:“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侍是奉懿旨去的,邹家人竟把人给打伤了。凡此种种,朝廷上争论也有十来天了,不知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赵宗全叹口气:“朕再想想……再想想……” 韩琦上前一步,直言不讳:“太后已经开始进攻了!陛下却迟迟不肯决断,您是想徇私枉法吗?难道陛下忘了登基后的宏图大业,忘了边疆的兵卒将士,忘了沦陷敌手的故土吗?” “大相公说得严重了!” “陛下,当初老臣坚定地站在您这边,是因为您说过,您要消弭积弊、振兴超纲、匡复故土、中兴宋氏。从开始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臣都是站在你这边、为您冲锋陷阵的。可如今,您若为了外戚徇私,放纵基业、自毁朝纲,那老臣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眼看着韩大相公越说越狠,御书房外突然传来沈从英的声音:“罪妇沈氏,约束亲眷不力,特向陛下请罪……” 皇帝和韩琦具是一震,皇帝快速走出门外。 沈从英见到他,当即跪地,诚恳道:“陛下,臣妾坐有坤宁殿,却未行坤宁殿的规矩,臣妾愧对陛下、愧对祖先基业、愧对太后教诲、也愧对朝中一干老臣……陛下,请您处罚臣妾,臣妾甘愿受罚。”言罢,埋头叩首。 皇帝已然明白她的用意,连忙扶起地上的人儿,坚定道:“你是朕的皇后,是跟着朕一起从禹州熬过来的。皇后的过失就是朕的过失,皇后请罪,就是朕该请罪。我们,一起去向太后请罪吧!” 夫妻二人深情相望,避在书房内的韩琦听见他们的所有对话,心中大赞:“好好好!国有贤后,社稷无忧!” …… 宝慈殿。 亲眼看见皇后素面出行的刘贵妃欢天喜地地对太后道:“咱们天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后是这样的,真是什么脸面都给她丢光了!” 太后的注意点并不在这,她明确指出当中的异常:“皇帝这些日子都在她宫里,丝毫没传出过降罪的意思。” 刘贵妃转了转眼睛,笑道:“许是昨夜训斥了?” 太后:“你看见了?听见了?” 刘贵妃笃定道:“这都去请罪了呀!陛下一定是对她厌弃了!” 太后对眼前的蠢货感到无奈:“你见过谁家的皇后肯向臣子低头认罪?又有谁家的皇后肯哭于前廷?她这叫自毁颜面,低的不能再低了。这件事闹了这么多天,皇后挺着、皇帝挺着,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挺着,我才有机可乘。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让她去请罪的?皇后这么一个人,居然学会了这手?” 刘贵妃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纵然她这次可以侥幸过关,可这事到底给陛下惹来那么大的麻烦,陛下心里是肯定种下刺了的。帝后不和,万事好办!”她说着,又高兴起来。 这时,外头进来禀报,说赵宗全夫妇已经到门口,请太后出去。 刘贵妃当场吓得脸绿。 太后白了她一眼:“你安静呆着,别出声。” 等太后到了宝慈殿门口,赵宗全摘冠,与沈从英共同跪地,朗声道:“不孝子赵宗全,携妻沈从英,叩请太后妆安,特来向太后请罪!” 他们夫妇俩一跪,通个大殿内外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都跪了。 朱内官因要扶着太后,只得把整个人都缩到太后身后,只露出一只手来扶住太后的手。 太后也愣住了。 她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有皇帝和皇后光着脑袋跪在她面前。 她懵了。 赵宗全:“威北将军沈从兴之妻家,不尊太后训示,顶撞太后爱女及近侍。儿臣赵宗全携妻沈从英,特来向太后请罪!” 太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地弯腰扶人:“快快快,快起来快起来!皇帝快起来!” 夫妇俩一人一只手被太后拉着,缓缓起身。 太后此时已经清晰明了对方的意图了,把自己的姿态压得更低,等扶起皇帝皇后,又亲自弯腰替皇帝捡起帽子,一派心疼道:“哎哟皇帝啊,何必如此大礼呀!倒是把老身给吓着了!” 她把帽子递给皇帝,“咱们母子相宜,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有什么罪不罪的?” 赵宗全双手接过帽子,虽然站着,但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恭顺地听太后说话。 太后再次拉过他的手:“皇帝,你可千万别听别人的挑唆才是?”说着,还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沈从英。 此话意即她并没有怪罪皇帝的意思,是别人挑唆,这才让皇帝以为她生气了、来给她道歉,她本人是并没想过要皇帝道歉的。 就是话里的这个“别人”可以有很多指代。如果换作是一个昏庸无脑的皇帝,此时极有可能会想这次是皇后带他来赔罪的,这个挑拨母子关系的“别人”就是皇后。 当然,赵宗全是不会上这个当的。 他用余光和沈从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夫妇俩心照不宣: 这一局,赢了! 第241章 墨兰【感谢金主霸霸「天青色等烟雨叭」给力支持!】 次日一早,来自内廷的几道旨意降临邹家众人头顶。 先是训斥小邹娘子目无尊上、忤逆婆母,褫夺她的敕封并令她削发为尼、送去山中道观清修;邹家母子及兄弟二人大闹齐府及申府,污蔑平宁郡主及申氏主母名节,影响恶劣,罚邹家向两位命妇各赔款一万贯、充作两位私产;邹家三子邹铭侵占民田、强贷印钱、逼死良民,判流徙西南三千里。 又过一日,明兰登门拜访平宁郡主,告知盛老太太的密友贺老太太不日将来京,盛老太太特意邀请平宁郡主婆媳半月后来盛家一起吃茶聊天。平宁郡主听说是御医院正贺家的人,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为她看脸的,升起些许感激之情,再听明兰提起这位贺老太太其实是位妇科圣手,这才知道另有深意,心中大为感动。申氏也听明白了,抓着明兰的手说了许多贴心话。 仅两日功夫,这场风波的攻守形势异位,原本处于下风的皇帝逆风翻盘,进一步获得汴京老臣的支持,而沈从英的风评也迅速好转,朝野内外多有赞其“贤后”者,连从来态度不明的平宁郡主也开始公开盛赞皇后贤德。 半月之期很快到来,贺老太太如期登临盛府,平宁郡主婆媳以探望勇毅老太君的名义也来盛家,带了许多礼品。 席间,贺老太太提出可以给平宁郡主看脸,婆媳俩便一同进了里屋,盛老太太和明兰一起在外间客厅等着。这时,小桃进来禀报:“夫人,七哥儿说要见您。” 盛老太太笑道:“去吧!你上回来没让那小子见到,可把他给急的。” 明兰笑着退出门去,刚出院子就被一个瘦高杆子喊住:“姐!” 明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亲弟弟,惊道:“上次来家没见着你,怎么就长得比我还高了!怎么还黑了这么多?” 长栋挠挠头:“祖母说我到年纪了抽条,最近一天一只鸡地给我补呢,还要我多出去郊外跑马,别把补药都怄在肚子里,这不就晒黑了。” 明兰笑得眼睛弯弯:“照你这长法,明年该不是要比二哥哥和你姐夫都高?” 长栋也笑:“我现在已经高过二哥哥肩头了!” “好!好!”明兰连连点头,接着问,“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长栋立刻转移话题:“姐,我有件要事要告诉你。” 明兰:“何事?” 长栋:“一个多月前,我从郊外跑马回来,正巧在街上遇到一辆广云台的马车。当时风大,车窗帘子被吹飞起来,我刚好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娘子。” 听到“广云台”三个字,明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眯着眼睛问:“所以呢?” 长栋:“那娘子看着很像一人。” 明兰:“谁?” 长栋:“四姐姐。” 明兰感觉所有毛孔都立起来了,她抓住长栋的胳膊追问道:“你确定?” 长栋:“我当时也不相信,但那车子确实挂着广云台的牌子。我便派了两位哥哥去广云台。他们查了好多天,把广云台里一般的姑娘都大概见了一回,说没见到像四姐姐的,我便以为那日真是自己看错了。可后来他们又打听到广云台新来的四位花魁是要买下千金宴才能得见,于是,我就撺掇几个好友去买局子,买到第四场才见到魁首洛苏苏。她……她虽然蒙着脸,但是那眉眼我再眼熟不过了,跟林小娘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怪得很,她的腿不瘸了,声音也变了……姐,你说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吗?我记得当初父亲不是说已经把四姐姐给……给……给沉湖了吗?” 明兰蛾眉轻蹙:“父亲是那么说了,可咱们全家人不都没亲眼见到?当日咱们都去了码头上,到底事实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爹爹知道……”她猛地抬起头,“不对,当日爹爹也去码头了,对四姐姐行刑的应该是他心腹人……” 姐弟俩同时惊呼:“东荣!” 他们迅速找到东荣,然而对方什么都不肯说。 明兰看威逼利诱都无法撬开东荣的嘴,换个思路劝道:“也许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永远烂在肚子里才是对我父亲最大的忠诚,可你想过没有,如果那个女子果真是我四姐姐,她变成了这样,万一回过头来报复我们盛家怎么办?” 东荣嘴硬道:“且不说四姑娘确实已经沉湖了,就说一个广云台的花魁能对盛家哪个主子有威胁?这种青楼女子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大人们手里,她就是想报复又能报复到谁?” 明兰:“当初林小娘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女尚且差点把盛家全族送上绝路,如今一个见识广、还有人捧的花魁,你说对咱们盛家产生不了威胁?”其实如果是一般的花魁,确实没什么威胁,这个时代没有一个贱籍女子敢和官宦之家叫板。 但如果是墨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东荣还是硬憋着不肯说。 明兰叹口气:“其实,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让我知道答案了。想必,当初父亲是对四姐姐留了一丝父女之情,没让你把人沉湖,只丢到荒郊野地里让她自生自灭吧?” 东荣低着头不说话。 明兰:“四姐姐容貌娇好,纵然腿上有疾,但若有山野农家捡到她,多半还是会留她性命,收她做娘子。父亲觉得放她一条生路,算是全了这些年的父女情义,也好不叫林小娘真的血脉断绝。” 东荣还是一言不发。 明兰点点头:“好,很好。既然你不说,那我去找她亲自问。” 东荣猛地抬头道:“姑娘!……侯夫人……您……您要对她作什么?” 明兰:“我能做的有挺多的。如果她确实就是我那个差点毁了全家的四姐姐,那我可以替盛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如果她只是长得像,那我可以替她赎身、为她撑腰,让她好好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东荣也不知道那个洛苏苏是不是真的就是墨兰,但他知道自己当天确实按照盛纮的命令放了墨兰一马,如果洛苏苏果真是墨兰,那一旦落入明兰手里……老爷在天有灵,岂不是要怪他没有守好他的血脉? 东荣猛地朝明兰磕头道:“六姑娘,你从前在家里就是最温和孝顺的那个。你说得不错,留四姑娘一命确实是老爷的吩咐,您就看在他人已经不在的份上,放过四姑娘吧!” 姐弟二人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明兰冷声道:“你把整件事的前后细细说来。” …… 再回到寿安堂时,平宁郡主婆媳俩都喜上眉梢,明显是贺老太太给了好消息。 盛老太太看明兰脸上神色不对,并不着急问,而是转向平宁郡主:“今日聊得开心,郡主娘娘和申大娘子一起留下来用晚饭吧!” 平宁郡主忙推辞:“已叨扰甚久!现下我得了神医的妙方,心急着想赶紧回家试试呢,晚饭就不吃了!若回头真有起色,我齐府必大摆筵席、重谢诸位!” 等送走婆媳二人,老太太这才收起笑容,问明兰:“刚从你回来我就发现你神色不对。跟长栋吵架了?” 明兰摇摇头。 坐在一旁的贺家老夫人站起来:“你们祖孙俩说体己话,我就不在一旁凑热闹了。快给我安排张十丈长的床,好让我沾沾咱们老太君的光!” 盛老太太哈哈笑道:“老泼皮,你又不是外人,跟我装什么大瓣蒜?老实呆着!”而后她转向明兰,“贺家祖母又不是外人,她孙子马上要娶你品兰姐姐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家,有什么事她能和咱们一起参详。” 明兰想了想,问道:“贺家祖母,您听说过有人的腿断了之后能恢复如常的吗?” 老太太听见“腿断”等字眼迅速联想到一个人,她定定地看向明兰。 贺老太太:“我老头在世时跟我说过,吐蕃有一种断骨重生术,是把伤了的骨头彻底敲断再重新接上,若人活下来了,那便能恢复如初;若伤口愈合不了死了,那人便就死了。” 第242章 求助【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震惊道:“世间真有人能断腿重生?” 贺老太太:“我只听说过,但没试过。怎么,家里是有人伤了腿?”说到这里,她也想起那个盛家四姑娘,道,“当初你祖母是有来信问过我的,我虽知道有这么个法子,可我不知道人家吐蕃配合着用是的什么药,万一给你家老四整得命都没了,那……那不是伤了咱们两家的情分吗?” 明兰从来不知当初老太太其实是有替墨兰寻医的,看向老太太。 盛老太太微微点头:“她毕竟是我孙女,要是能治好,我自然不愿她留有残疾。” 贺老太太:“当时京城里的方子和治疗手段我都从你祖母的来信里看到了,实话说,就算我老头子亲自来也只能那么办。” 明兰心中了然,对着盛老太太轻微摇头,没有说话。 盛老太太会意,对房妈妈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立刻躬身退下,和崔妈妈一起把所有人都带出了院子,守在外边不让其他人靠近。 盛老太太:“究竟怎么了?” 明兰:“半年前,广云台新进了四位艺能卓绝的花魁娘子,其中魁首名为洛苏苏,无人知其来历,此女极善诗赋,右脚处有一红兰刺青,常年以纱巾遮面,只有经过广云台层层挑选的男宾才有机会一睹真容。” 盛老太太的瞳孔微微放大,贺老太太也吃惊地看向明兰:“该不会……该不会……?” 明兰:“长栋偶然在路上瞥见了她的真容,后来又去广云台买到了她的局子,说是眉眼与林小娘一般无二。” “那她没认出栋哥儿?”盛老太太想了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栋哥儿这两年长得太快,声音也变了,若真是……她,未必能认得出来。” 贺老太太连连点头:“刚在门口我都差点没认出你家老七,变化忒大!” 明兰:“那天长栋装成的小厮,一直在屋外候着,是趁洛苏苏出门时才瞥见的,虽然她遮着半张脸,只能看到鼻子往上的模样,但长栋觉得必是她无疑。刚才,我们合计了一下,便去找来东荣……”说到此处,她再次顿住。 若还往下说,那便就让贺老太太知道墨兰私奔以及烧死亲兄弟的大罪了! 盛老太太看了一眼贺老太太:“都是纮儿那个林氏宠妾惹的祸……” 贺老太太再次站起:“你叫我听我也不想听了。宠妾灭妻的事我听到就胸口堵,你自己想折吧!我要去我十丈长的床上滚了,吃饭再来叫我。” 祖孙俩把贺老太太交到崔妈妈手里才回到屋里继续说。 明兰:“东荣承认了,那日父亲并没有让他把四姐姐沉湖,只是让拉到北边的荒山里让她自生自灭。” 盛老太太连连捶腿:“我这个糊涂儿子!当初对林噙霜这个毒妇狠得那般咬牙切齿,却终究不舍得让她血脉断绝。留墨兰一条活路,那是给咱们活着的盛家人留下一个多大的祸患!” 明兰:“如果洛苏苏真是四姐姐,那她如今变成这样,必定经过了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磨难。她若只求富贵荣华还好说,可若她回来是要报当日夺她名分、弃她于荒野的生死大仇,那家里恐怕又要起波澜!” 盛老太太:“此事事关盛家全族的名节,要查也要暗地里查,万不可走漏风声。对了,长栋是怎么跟他朋友说的?没让人知道家里这些事吧?” 明兰:“祖母放心,弟弟有分寸的。他只是说想一睹四大花魁的芳容,但三年孝期未过,又不敢让家里知道,所以他那几个朋友才这么帮他。” 盛老太太不假思索道:“那几个朋友日后还是少来往吧。” 明兰心说这几个人有点冤枉啊,可此时正在谈严肃的事情,她不好调侃,便道:“广云台背后是有人的,长栋现今羽翼未丰,后续不好再让他介入。那个洛苏苏又专挑汴京城里的高官显贵入得帷帐,若是找一般人去,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盛老太太:“确实为难。得是有交情、信得过,且是荣辱与共的。” 明兰:“明儿倒是有一人选。” “谁?” “沈国舅。” “国舅爷……”盛老太太对这个人并不熟悉。 “这次邹家的风波,明儿替皇后和沈国舅解决了一些麻烦,料想若是明儿开口让沈国舅帮忙,他定是能同意。” 盛老太太犹豫道:“可他的嘴巴牢靠吗?” 明兰:“祖母放心,他是可靠的。”毕竟上一世时,皇帝和顾廷烨、沈从兴等人谋划了天大的一个局,把太后和一众老臣都蒙进了鼓里,若是个嘴不牢的,这样大的谋划早就露馅。 盛老太太还是犹豫。 明兰想了想,说:“我让顾廷烨给沈国舅写封信,给他加把锁。他和顾廷烨是过命的交情,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会给我官人面子的。” 盛老太太这才点头:“你的名声就是顾侯的名声,料想国舅为了孙女婿也是会帮忙保守这个秘密的。这样,那你快写,现在就给你官人写信!”…… 很快,一只花鸽子从汴河畔的八处飞出。 明兰和两位老太太吃完晚饭离开盛府,直奔将军府而去。 沈从兴刚和邹大娘子用完饭,看到明兰这个时候来,夫妇俩都有些诧异,沈从兴问:“明兰,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明兰行礼道歉:“贸然来访,打扰国舅爷和婶婶休息,明儿罪过。” 邹大娘子身体虚弱,没办法亲自扶她,让身边婢女上前把人搀起,自己则斜靠在榻上道:“你帮了我家一件天大的忙,要不是你,恐怕我们夫妇今天都不能好好坐着吃这一顿饭。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沈从兴:“正是。如今我兄弟不在京中,你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你不方便做的,尽管告诉我,我和你婶婶替你办妥,不用担心。是不是顾家四房五房的找你麻烦了?还是你公公又犯老糊涂,要给仲怀纳妾?”他认为,如今顾府里能让明兰无法出手的也就是这几个长辈了。 明兰摇头道:“不是。不是顾家的事,是盛家的……”她把路上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想必国舅爷和婶婶知道,我娘家三哥哥和四姐姐是在汴河里遇难亡故的,当时找到的都是烧焦的尸首。” 沈从兴:“没错,这事我听仲怀说过。” 明兰:“半年前,广云台突然来了四位花魁娘子,其中魁首名为洛苏苏。如今竟然有人说……” 邹大娘子:“说什么?” 明兰低下头,用帕子捂着脸,颤声道:“说洛苏苏就是我四姐姐……说我盛家门出了娼妇……” 沈从兴一拍桌案:“荒唐!你那个四姐不说是个瘸子吗?广云台怎么可能让个瘸子当魁首?” 明兰涩声道:“我也觉得荒唐。可偏偏这些话越传越真,说什么她是被吐蕃高人所救,又说她右腿上的红兰刺青原就是腿伤的疤痕,说她的诗词造诣就是在盛家当女儿时攒下的……总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介女流,也不好去广云台和一个花魁对质……可听下人们这些传言又实在觉得难安……” 沈从兴哼的一声:“说,谁传的谣言,我去把人抓了打一顿。杀鸡儆猴,看谁还敢再瞎扯。” 明兰:“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沈从兴气笑了:“弟妹!你是怎么了?这种没影儿的谣言听着就荒唐,你那么聪明个人,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明兰:“国舅爷教训得是,只是,身为妇人,总是对名节之事更看重些,我这大概是关心则乱了……” 邹大娘子:“明儿说的没错,同为女子,我很明白你的感受。若能证实此言为虚,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从兴想了想,道:“那……那我去广云台替你见见她?” 邹大娘子脸上的笑顿时干巴,明兰忙道:“怎好让国舅去?而且,您未见过我四姐姐,就算看到洛苏苏本人,也不好辨别真伪。不如,我们花钱把人买来国舅家中,这样便于我在旁观察。”也买邹大娘子一个安心。 果然,邹大娘子眼中重新露出笑意。 沈从兴:“这个洛苏苏的名字我听好几位同僚提起过,据说她的席面贵得很,而且她的格调比席面还贵,非诗文具佳者不可入其眼。” 明兰:“无论多贵,这钱我都会出,只有见了真章,我才能安心。” 沈从兴:“不,我说的不是钱,是我这诗才实在是……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啊……” 明兰:“这个无妨,到时我们可在府上多请几位宾客,其中有诗文俱佳的不就可以了?” 沈从兴挠挠头:“诶,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又不是非得亲自上……哈哈哈……”他尴尬地笑了一阵,继续道,“如此,那我先派人去打听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难见着,弟妹且先回府,等打探清楚了,你婶婶会发帖子去你府上告知。” 第243章 新计【感谢尾号「910」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连续半个多月,沈国舅的人天天去广云台打听洛苏苏,说想买她一场诗会办到将军府里。可是广云台再三婉拒,只说苏苏姑娘的局子排满了,就是不肯说出到底排到了哪一天。 明兰左等右等没等来沈国舅的消息,却是等来了顾廷烨。 “你……你怎么回来了!”见到活生生的官人出现在面前,明兰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收到你的信,听说盛家出事,就偷摸溜回来看看,”顾廷烨也不管身上多脏多臭,上前一把搂过明兰,整个抱起颠了颠,笑道,“看来为夫不在,大娘子依旧吃得香睡得好,不但没掉肉,反而还重了啊!” 明兰胡乱一通挣扎:“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我不!你个没良心的小妇人,我离开京城这么久,你一点都不操心我!” “那你呢?你遇刺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我……我那是怕你操心!” “明明说好的有事别瞒我,你一句怕我操心就想糊弄过去?” “我是真怕吓着你啊!那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大娘子我错了,求大娘子原谅!”顾廷烨一边说着就一边把臭哄哄的脸凑到明兰身上乱拱。 明兰越推他越拱,两个人从桌子上拱到浴桶里又拱到榻上,直到起更方才歇下。 第二天天不亮,顾廷烨就出门而去,先是去了趟国舅府,而后是齐国公府,最后又去了趟盛家。等走完这三家,他才大喇喇地从南城门策马离开。 皇帝听完李内官的汇报,哼了一声:“朕让他代朕去都建江宁书院,他回到京城见了那么多人,唯独忘记来宫里见朕。呵呵,好个平乱征西的宁远侯啊!” 李内官小声道:“大概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吧!” 皇帝:“大胆!” 满屋子人瞬间跪地。 庆云微微侧头,分明在李内官脸上看到一抹得意的笑。 一盏茶的功夫,皇帝的这场震怒就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以为皇帝收服顾侯,是得了他和他娘子两个助力。没想到顾侯娘子刚替皇后办了大事,她官人就来给她拖后腿来了。” 朱内官:“骄兵必败!这顾侯啊还是年轻。” …… 顾廷烨走的第二天起,国舅就开始亲自去广云台喝酒了。 第三天,不仅国舅亲自去,齐衡也来了。这两位身份尊贵的连襟在广云台的大厅里,当着众人的面杯酒泯恩仇,彻底抛却过往、携手向前。 连着几日,这一文一武两位皇亲国戚,在广云台里豪掷千金,引得花魁娘子们争相出动。尤其是齐衡,他这样的人从前哪会出现在青楼欢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广云台的姑娘们都对这位京城第一美男趋之若鹜,更遑论那些荤素不忌的欢场客,就连一些胆子大的豪门千金都在自家哥哥弟弟的掩护下乔装改扮,前来一睹斯人。广云台门口连着数日都挤得水泄不通,老鸨和她背后的金主们赚得盆满钵满、笑逐颜开。 但只一点,国舅和小齐大人闹了这么多天,四大花魁见了三个,唯独魁首洛苏苏依旧不肯出面。 其实这也是广云台吊着人的手段。 他们早知道国舅先前几次邀请苏苏去家办诗会都被拒,这次带上小齐大人来玩,必定是希望苏苏看在小齐大人的文才上松口,所以硬是捂着苏苏不让出席,只叫其他三位花魁轮番作陪。 国舅和齐衡也不扭捏,来者不拒,喝酒耍乐,除了给赏钱很爽快,什么都没占,更没提出一次说要洛苏苏出场。 老鸨看这两位款爷如此豪横又有分寸,反而更大着胆子跟他们僵持,绝口不提洛苏苏。 就这么闹腾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国舅和小齐大人都不来了。 头一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以为两人只是一时有事耽误了,直等到次日天明方才散去。 第二日,还是有很多人来等,依旧没等到。 第三日,第四日……来等的人越来越少,大家渐渐听说,国舅爷和小齐大人觉得广云台的花魁都看腻了,没什么新鲜的。 广云台的流水一下子掉了非常多,就连门口的小摊贩都跟着少了许多。 连着赚了大半月大钱的老鸨心说是不是玩儿脱了,赶忙去找几位金主商量办法。其中一位提出是时候答应让他们见一次洛苏苏了。 老鸨欢天喜地地放出消息,说洛苏苏之前的局子终于还完了,接下来可以开启新一轮的档期,然而国舅府一点反应没有,仿佛之前苦苦上门的不是他家。 齐国公府也没什么消息,似乎是小齐大人觉得跟国舅已经翻过篇了,无需再那么闹。 等了几天没有等回小齐大人,这次轮到苏苏急了,她拉着老鸨质问:“就说之前要让我出场,哪怕和两位见一面喝一杯酒也好,你们非得压着我不让我去。现在好了吧?煮熟的鸭子飞了!看以后谁还能给你们带这么好的生意来!” 老鸨:“这不都是为了抬你的身价吗?如果随便花花钱就能来睡你,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有一堆相公老爷们捧?也不动动脑子,那两人,一个是武将、一个是品阶不高的文官,是,是身份尊贵,可顶个鸟用?手里头的权势有你现在的那几个大吗?” 苏苏:“妈妈倒是想得明白,那你在我屋里吼什么?不还是着急他们不来了么?” 老鸨被噎了一下,冷笑:“女儿啊,妈妈我知道,你爱才子,稀罕那个齐衡稀罕得不得了。可你要明白,人家来这里是为的和国舅爷重修旧好,不是为的寻花问柳,就算你和他见了面,你也是进不去齐国公府的!这个事情,你可千万千万想清楚,别寒了刘员外当初救你、捧你的心呀。” 苏苏突然拉过老鸨的手,笑道:“妈妈这话可就诛心了。女儿的这颗真心,从来只在刘员外一人身上,其他人都是女儿的过客。” 又过十天,在所有人都以为国舅和小齐大人再不会和广云台有交集时,明兰突然收到邹大娘子署名的帖子,说将于某日某时在国舅府办诗会,邀请她去同乐。 第244章 诗会【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诗会的这天,满汴京的人仿佛都挤到了国舅府门前的大路上,据说今日京城里许多闻名已久的大家都会来国舅府比诗,名妓洛苏苏也会到场。 国舅府门口还特地准备好了一张花榜,今天诗会上所出的诗篇都会张贴到此花榜上,供众人品读。 诗会办得如此浩大,谏院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疯狂弹劾,反倒夸赞国舅身为武将有向文之心,就连洛苏苏的参与也变成了美谈,说文无贵贱。据庆云的探子回报,太后在宝慈殿里气得砸了手里的茶,要朱内官重新盘点手头剩下的人。 国舅府这边,给每位客人都备有单独的房间休息,就连身份特殊的苏苏也有一间独立的大屋,可以更衣、换装、小憩。 苏苏姑娘却并没有因为国舅的礼遇而露出真容,反倒是连眼睛也不露了,全程戴着闱帽,只以清越的嗓音示人。 饶是如此,席间的文人雅士依旧争相表现,都希望以自己的诗文博得苏苏姑娘的青眼。苏苏姑娘却尤以小齐大人的诗作为喜,几次亲自为小齐大人誊录作品,还频频向他敬酒。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位京城第一名妓是看上了京城第一美男,心胸豁达的开始给他们起哄插秧,念酸吃醋的借机灌酒使坏,场面逐渐混乱起来。齐衡推开挤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想要说话,却没掌握好力道,反叫几杯酒全撒到自己衣袍上,齐小公爷无奈地看着沈国舅:“你请的怕不是文人,都是武士吧!” 沈国舅哈哈大笑:“谁叫你小子得了苏苏姑娘青眼,这帮醋坛子可不都要灌你!” 齐衡白了他一眼,说:“我是有家室的,你再胡说,下次我不来了!” 沈国舅:“今日以文会友,没那么多规矩,你别假道学。” 齐衡气笑:“以文会友还不讲规矩,你这个兵鲁子!” 两人毫不避讳地对喷起来,周围人看得更乐了。 闹过几回,齐衡终于打了个寒颤:“我身上全被酒打湿了,我要去更衣,换完衣服再来跟你大战三百回!” 过不多久,苏苏也向主座上的国舅行礼:“小女子不胜酒力,想先下去歇息片刻。” 国舅微笑颔首,众人在苏苏的莹莹暗香中不舍地看着美人袅娜离席。 国舅府的侍女在前面走,苏苏和她的贴身侍婢在后面跟,等拐过一个洞门,苏苏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国舅府的侍女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回身低头道:“奴婢名唤翠柳。” 苏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给你起名字的倒是读过两句诗书。” 翠柳高兴道:“奴婢的名字原来这么有来头!” 苏苏:“你不知道?” 翠柳:“不知,要不是娘子提起,奴婢以为就是主人见到路边的柳树给俺起的呢!” 苏苏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实在。那我问你,刚才离席的小齐大人去往何处了?” 翠柳:“自然是回房更衣啦。” 苏苏微微前倾:“他房间在哪?” 翠柳挠挠头:“奴婢不知……奴婢被安排来只服侍娘子您一人,其他大人们的事情有其他人看着。” 苏苏从手臂上薅下一只镯子,递给翠柳:“我记得我自己屋子在哪,你不用带路。这个镯子给你,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小齐大人的屋子在哪。打听到了,我还有好东西赏你。” 翠柳握着金镯子眼睛都直了,想也不想就点头应承、转头跑开。 苏苏低笑:“没见识的玩意儿。” 她身边的侍女有点担心:“娘子,妈妈要我提醒你,别忘了那天对她说过的话。” 苏苏反手就是一巴掌:“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同我讲话!” 侍女没有捂脸,也不哭,甚至还啐了一口:“我领广云台的薪,当然听妈妈的话,妈妈要我跟你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苏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刘员外派来监视我的吧?” 侍女没答她的话,只提醒道:“大庭广众的,娘子可别说错话让人给听了去。” 苏苏几次呼吸平复心情,才说:“先回屋。” 等到了地方关上门,苏苏再次怒骂:“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这么长时间,给刘员外孝敬的东西不少吧?哪次是假的?我听说最近他在榷场可是得了好大的便宜,这些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侍女在屋里前后都翻了一圈,又对着屋顶砸了几次石子,才道:“你疯了吗?在这里说这种话?” 苏苏:“我疯?我早疯了!早在他把我送给那些狗男人的时候我就疯了!我以为回到京城,他会兑现承诺,把我失去的东西统统还给我。可如今呢?我成了什么?京城名妓!天天陪的都是些什么老货!” 侍女:“这些都是达成所愿需要付出的。你应该知道,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你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付出代价就想得到回报?呵呵,娘子,你怎么比李家人还天真。” 苏苏:“我只知道,刘员外答应过我,只要我给他那些东西,他会动用一切手段帮我夺回我的一切。如今他是打算对这事绝口不提了?” 侍女:“员外怎么想的奴婢不知,但娘子怎么想的奴婢倒是清楚得很。那位小齐大人,就是娘子想要夺回的吧?只是娘子您自己都说了,得先帮刘员外得到他想要的,现在大业未成,娘子就着急要吃肉了?” 苏苏突然捂着脸在桌上哭起来:“我就是想多见见他!跟他多说几句话而已!你们为什么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肯答应我!” 侍女:“见他一次就想见他第二次;和她说过一次话就会想说第二次。娘子,你这样的人刘员外手底下还有许多,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刘员外清楚的很。” “就算!”苏苏从桌案上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就算我想他念他,会耽误我完成任务吗?就说如今他和沈国舅融洽至此,两人连刚才那种都能拿来玩笑,要知道那是威北将军威北将军!从他入手,不是对刘员外的宏图大业更有利吗?” 侍女终于不再反驳,皱着眉陷入沉思。 第245章 挑事【感谢尾号「839」的q阅书友月票支持!】 “等刘员外来京,这件事我会和他禀报,在此之前……” 这个侍女唤作听岚,确实是刘员外安插进来监视苏苏的。此时她已经被苏苏说得有所意动,故而松口。 苏苏打断听岚的话:“我知道你们之间经常通信,否则,他如何时刻掌握我和广云台的动向?你今天就必须去同他汇报,否则,这场戏我不奉陪了!” 听岚:“娘子,你以为现在自己还能抽身?” 苏苏:“大不了鱼死网破!” 听岚冷下脸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话但凡让其他人听去,你就再别想有这样体面的日子。” 苏苏,或者说墨兰,她又何尝不知与这群人撕破脸的下场? 可是今天她见到了天潢贵胄家的顶级富贵,她见到了曾经放在心里无数日夜的齐衡,还与之酒言欢、谈笑风生。昔日种种翻涌不息,她再无法忍受与那些老朽的躯体同榻而眠,她想要当回官家小姐盛墨兰、想要大大方方地与齐衡在一处、她想要这些富贵荣华都落到自己头上。 这些本来应该是她的。 如果不是盛家用一具焦尸将她冒名顶替,她本该成为县主和男爵的姐姐,本该享受新贵之家的荣宠,本该以她倾城的容颜和绝世的才华压服这汴京城内的所有贵眷。 今日扬名汴京的本该是贵女墨兰,而不是名妓苏苏! 思绪翻飞间,门板笃笃地响起,外头传来将军府侍女翠柳的声音:“娘子,我找到地方啦!” 苏苏站起身,听岚拦住她:“我去。” 听岚刚打开门,翠柳就一脸兴奋地要往里冲,听岚一只手顶住她,说:“我们知道了。你现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娘子会叫你的。” 翠柳一下子垮脸:“不是说打听到了还有赏……” 苏苏从后面扒拉听岚:“你让她进来!” 听岚却是岿然不动。 她有身手。 翠柳看这情形觉得荒唐,她不明白为什么听岚敢对苏苏这么无礼,大着胆子嚷嚷道:“苏苏姑娘是我们将军府的贵客!你你你……你怎可如此对她?” 听岚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前方走来一个女子,身姿昂藏、步履矫健。 三人顿时慌乱。苏苏此时摘了闱帽,不敢让人看见,扭头就回到屋里。 听岚迎上前去屈膝行礼道:“这位姐姐来找我家娘子有事?” 来人抱拳回礼:“我是将军夫人身边的,听见苏苏姑娘这里有动静,来看一眼。翠柳这妮子年纪小,别是冲撞了两位?” 翠柳先是一怔——将军夫人身边何时有过这号人物?接着想到对方有可能是将军派来给苏苏撑腰的,赶忙低头捂袖子,害怕金镯子被供出来。 听岚也没拿准来人是什么目的,摆摆手,很和气地说:“没有没有,翠柳姑娘乖巧的很,刚就是一场误会。” 来人点点头:“那便好,我们府上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娘子们尽管提。将军夫人说了,苏苏姑娘是将军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若怠慢了她,回头将军可是会不高兴的。” 这话听着皮里阳秋,听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将军夫人也许是吃醋了、所以才叫一个女武士来盯着苏苏,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将军府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屋子和用品,我们娘子一切都满意呢。” 里头的苏苏也传出话来:“是是,奴家对府上的一应安排无有不满的,深谢将军的关照。” 来人“哦?”的一声,问:“娘子只谢将军,不谢我们家夫人吗?” 苏苏没再说话,听岚听话听音,确定对方就是来挑事的,赶忙道:“夫妇一体,感谢将军自然也就是感谢夫人,姐姐可莫要多想!”她并不愿在这个时候和将军府的人就起冲突。 来人:“我多想?分明是里头的淫妇要勾引我家将军!”却是当场就翻脸。 听岚是个沉稳的,见状立刻跨出屋外,回身关好苏苏的房门,对来人也抱拳行礼,道:“想必姐姐应该知道,今日这诗会乃是以文会友,我家娘子自知身份悬殊,从头到尾都是遮着脸面的,只为得几首好诗,并不为其他。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些苦命人。” 苏苏作为汴京城里头号名妓,这种大婆来找麻烦的情况处理过很多次,基本只要把身份放低、再多说些身不由己的话,对方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着。只是今天不巧的是在人家自己地盘上,如果哄不好,一时闹起来,恐怕回去不好交代。她的主要任务是监督和保护苏苏,眼前就算豁出脸面不要,都不能让对方真抓到错处。 来人笑道:“你意思是苏苏姑娘全然无错,都是我家夫人没事找事?” 听岚更加放低声音道:“好姐姐,今日诗会办得盛大,外头这么多客人呢,咱们要真闹起来,将军脸面也不好看不是?” 来人低头沉思,喃喃道:“你说的没错。” 接着竟是“啪”的一声,反手甩了听岚一巴掌。 翠柳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听岚一阵头晕目眩,好险没直接栽倒。 她的脸立时肿起老高,耳中嗡鸣,嘴里泛起腥田。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结果上面全是血沫。 翠柳颤抖着嘴唇指着那滩红色:“血……流血了……” 听岚仍旧忍耐着不发作,她撑身站起,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可怜兮兮地问道:“这位姐姐,您这是何意呀?” “你言语污蔑了我家夫人,我就得替夫人教训你!” 听岚再次行礼:“那真是抱歉得很,这绝非我本意,是奴婢不会说话,让姐姐误会了。奴婢向姐姐道歉,姐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要道歉是吗?那就跪下,给老娘磕三个响头,那这事就算过去。” 听岚急的跺脚:“姐姐何必如此相逼?咱们都是苦命人,各为其主也不过是讨份生活,实在不必如此。” 来人却是不依不饶:“你不跪是吧?行,那我让你主子跪!”说着就往苏苏的房间冲。 听岚再不装柔弱,几步上前扒住来人的肩膀,对方轻轻抬臂想掀她,竟然一下子没掀开。 来人嘴角一勾:“还是个练家子!”说着提脚就踹。 听岚合掌抱住对方的脚踝,将人往外推去,大声道:“广云台派我跟着娘子,自然是要我护娘子周全。姐姐你莫要闹了,再闹我就叫人了。” 来人在地上愣了一瞬,又抬脚来踹,听岚再次抱住她的脚踝,准备把人抡起,忽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列兵士从洞门窜入,大呵: “何人在此喧哗!” 来人回过头撇了他们一眼,道:“是我。” 领头的立刻收敛凶神恶煞的表情,抱拳道:“狼牙姐,怎么是你。” 狼牙:“我替我家夫人出口气,怎么的,不行啊?” 领头的领悟到许是妇人间在争风吃醋,笑道:“吵几句就好了嘛,怎么还要动手?回头主子们问起来,兄弟不好交代啊!” 狼牙往屋里撇了一眼,说:“今天算她走运,若还有下回,我定打到她娘都不认得她!”说完,走到领头的身边搭住他的肩膀,“今天的事全当没看见,懂吗?” 领头的笑嘻嘻:“姐姐这话问得怪,今天发生过什么事?” 狼牙嘿嘿一笑:“上道儿!跟我走,找夫人领赏。”搂着领头人的肩膀便往外去。 后面的几个小兵自然不敢多留,朝听岚抱了抱拳,也跟着领头人走了。 听岚再次啐出一口血沫,眼神平静地看向翠柳:“你也一样,今天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懂吗?”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 翠柳颤巍巍接过碎银,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回到屋里,苏苏看到听岚脸上挂彩,冷嘲热讽:“本以为你是多能耐的人,没想到一个女的就能把你打成这样。” 听岚叹口气,皱眉看她:“娘子,奴婢这都是为的你啊!” 苏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为了交差,跟那个人对打也只是怕我出了事你不好交代,别说得好像是我欠你多大的人情一样。” 听岚压低声音:“翠柳还在外头,娘子别乱说话。” “她收了你的钱就得把她的嘴关严,否则,银子和镯子不仅要吐出来,她的小命也得交到你手里。”苏苏突然扬起声音对外头的人问道,“你说是不是啊,翠柳?” 只见窗影上的翠柳又跌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开。 听岚叹口气:“这将军府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教养?” 苏苏:“他们的主子都是从乡下来的,你觉得能教出多有教养的下人?” 听岚:“今日将军夫人对您已是动了怒,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再待下去恐怕要出事。” 苏苏也觉得不能再待了,她不管听岚的伤,吩咐道:“那你快帮我收拾起来,收拾好了我们就走。若是将军问了,咱们什么都别说,让他看看你脸上的伤,他一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招装柔弱博同情,她用得最是娴熟。 第246章 纵横【感谢金主霸霸「linlin655」连续月票支持!】 却说狼牙回到明兰身边时,沈将军夫妇、齐衡和长柏都在。 长柏三年孝期未过,不能参加诗会,今天是为了墨兰的事特地前来,进府也是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只在屋里呆着,并不出去晃悠。 狼牙把跟听岚交锋的过程复述了一遍,末了道:“我觉得很奇怪,这个听岚用的招数居然跟我一样。” 长柏知道狼牙的来历,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眉头紧锁、沉凝不语。 沈从兴只知道狼牙是外族人,问:“你的招数是从哪学的?” 狼牙:“我师傅,他说过,这是我们族群惯用的。” 明兰:“也就是说,你怀疑她和你是同一个部族的?” 狼牙微微点头。 沈从兴:“也未必。巧合也未可知。” 齐衡开口道:“我也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 沈从兴:“请讲。” 齐衡:“那个苏苏身上有一股味道,居然跟邹四姑娘当初在家里的极其相似。” 他如今和沈从兴夫妇已经彻底和解,提起这些事时并不避讳。 沈从兴在香道一事上全然不通:“也许就是在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齐衡摇摇头:“我从未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明兰:“也就是说,这个苏苏姑娘,很可能早就对你下过手了。” 齐衡盯着她:“这是何意?” 明兰:“我听和珍说过邹小娘在齐家的作派,那些行径……”她看了一眼邹大娘子。 “没事,你说,我也觉得她那时做的很不妥。”邹大娘子摇头叹气。 明兰继续道:“邹小娘虽然跋扈,但邹家好歹也是正经人家,怎么会教女儿那些东西?必然是外头有人撺掇了她去。如果她后来没有作那些事情,能和平宁郡主闹到后来的样子吗?” 长柏瞬间睁大眼睛。 齐衡疑惑不解:“难道不是太后因势利导做的局?” 沈从兴也皱眉道:“对啊,太后就是趁此机会离间各家,逼皇上拿出态度。” 明兰点点头,又摇头:“我本来也以为都是太后的手笔,可今日狼牙对对方这一番身手的试探,反倒让我有了别的想法。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有人借着太后和陛下争权,想要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沈从兴愕然道,“有人要谋逆?” 明兰:“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个断腿重生的方子……”她隐去贺老太太,只把这个方法同众人讲明。 “吐蕃?这事怎么又跟吐蕃扯上关系?”得知断腿重生之术居然来自吐蕃,沈从兴浑身的战意都苏醒了——如今青唐吐蕃正跟天朝在西边较劲。 明兰:“狼牙是来自西夏的部族,如果听岚果真和她是同族,那苏苏背后很可能有西夏的支持;而如果苏苏姑娘真的是我四姐姐死而复生,那能让她腿伤痊愈的只可能是吐蕃疗伤术,也就是说她背后很可能还有吐蕃的支持。” 沈从兴和齐衡同时意识到问题所在:“吐蕃和西夏同时出力,那必然有辽国居中调度!” 长柏霍地站起,握紧双拳恨声道:“远交近攻,合纵连横!” 明兰:“但还是那句话,前提得是证实苏苏姑娘确实是四姐姐。” 长柏气得声音都在抖:“她要是……她要是……真的叛国……那我必亲手斩下她的头颅,再以死谢罪!” 沈从兴忙拉住他:“诶,莫要如此!官家还等着你回来呢!” 明兰也赶紧劝道:“是啊二哥哥!现在不还没确定是四姐姐吗?就算是她,那也是她自甘堕落,跟咱们盛家有何关系?哥哥,一死了之多简单的事,你若真觉得有愧于官家,应该好好活着为国效力!” 最后一句话果然对长柏有用,他看了一眼明兰,神色终于稍微缓和些许。 齐衡:“既然她对我亲近,那就由我出面来试探吧!” 明兰:“正好,我和二哥哥事先已经商量好试探她的办法,正缺个由头!” …… 听岚收拾好东西,两人准备离开,翠柳重新跑了回来,高兴道:“娘子,我家将军要我来请你过去,说是已经知道夫人派人来闹你了,要给你撑腰呢!” 苏苏:“撑腰便不必了,我去同将军辞行,就此离开吧。” 说着三人一齐来到前厅。 诗会的宾客都在院子里,此时前厅只有沈从兴、齐衡和狼牙。 沈从兴一看到苏苏便朗声道:“内子不懂事,给苏苏姑娘添麻烦了!” 苏苏看见齐衡也在,心中一喜,带着听岚走到近前,才躬身道:“奴家不敢。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这次本不该前来,只是奴实在醉心诗书,一听说有诗会便就什么都忘了……总之,都是奴家的错处,还望将军不要怪罪他人。” 齐衡清楚地看到听岚脸上的伤,啧了一声:“怎么把人打得这么重?” 狼牙忙低头作揖:“都是小人不懂事,开罪了苏苏姑娘。” 苏苏忙去扶她:“都是我家下人不懂事,言语得罪了姐姐,姐姐别怪罪才是。” 触碰上狼牙的臂膀,苏苏一惊——竟然硬得像铁! 狼牙岿然不动,依旧保持低头作揖的姿势,回道:“娘子是家里的贵客,我为了一己私怨伤了娘子的人,很是无礼。还请娘子看在小人没读书不懂礼的份上饶罪则个。” 苏苏扳不动她,便又去求沈从兴:“将军,您快让这位姐姐起来吧,奴家真的不生气的。” 沈从兴挥挥手,狼牙才躬身退下。 他对苏苏道:“今日确实是我家做得不周到,苏苏姑娘,你若现在就走,那可真是生我的气了。” 齐衡忙帮腔:“正是,苏苏姑娘不如多留一会儿,让我们好生弥补。”看苏苏不说话,他又补充道,“好歹让人给听岚姐姐的脸处理一下,否则,就这么走出去,以后再没人敢来将军府上做客了!” 苏苏听得心神荡漾,果然松口道:“这怎么好意思……” 齐衡:“怎会?苏苏姑娘惊才绝艳,我等都只盼能和苏苏姑娘多说几句话呢!” 沈从兴在一旁眯着眼笑哈哈大笑。 苏苏和听岚都以为沈从兴是在起哄,只有齐衡知道他实际在笑什么。 第247章 赔礼【感谢尾号「250」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看苏苏没再推辞,沈从兴大手一挥,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疗伤,务必用上最好的药。” 两个侍女上前,扶着听岚就要走。 听岚看苏苏不动,忙道:“我家娘子不一起吗?” 齐衡紧张问:“苏苏姑娘也受伤了?” 苏苏看他神情,心中更加欢喜,笑说:“倒是没受伤,就是被吓到了。” 齐衡:“那我命人温些热酒来,同苏苏姑娘压压惊。” 齐衡何尝对她这般主动过!苏苏心如雷鼓,闱帽下传出的声音却是淡定:“那便有劳大人了。” 听岚:“既然如此,我还是先留下来伺候娘子,不着急治伤。” 沈从兴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怕我们小齐大人把你家娘子怎么着?” 苏苏:“怎会?小齐大人最是崖岸高峻,又怎会像一般的登徒子?” 沈从兴:“那就是了!听岚姑娘,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娘子。我向你保证,等你回来,一定把个全须全尾的洛娘子还给你。” 听岚还想抗拒,苏苏道:“国舅已经屈尊降贵地和你说了这么多,再拒,那就显得我们广云台不知好歹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岚没办法,只得跟着往外走。 沈从兴笑着对苏苏和齐衡说:“我特地为苏苏姑娘准备了一桌好酒菜当作赔礼,只是恐怕苏苏姑娘看不上我这一介兵鲁子,元若,你可一定要作陪啊!” 苏苏害羞地低了低头:“将军说的哪里话!” 齐衡爽朗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请!” 沈从兴在前亲自带路,苏苏和齐衡跟在后面,三人在偌大国舅府里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个厢房前,沈从兴神秘地笑道:“这里人少,安静,肯定没人来打扰。” 说完推门而入,当门一张高脚圆桌,桌旁围着四把圆凳。桌上已经摆满四幅碗筷和热腾腾的酒菜,每盘菜下面都有短烛燃着保持温度。 左手边是一个小小书房,三面书柜环绕当中一张书桌,其上摆着笔墨纸砚,喝到诗兴大发时立刻就能提笔作诗。 右手是一个屏风,屏风往里是层层叠叠的帷幔,帷幔内是一张看不清大小的软榻。 沈从兴笑呵呵地说:“一会儿我只能跟二位浅酌两杯,外头还有好些人要招待,我不能久留。元若,你今天一定要替我把苏苏姑娘招待好!” 齐衡笑呵呵道:“当然!” 苏苏却是没有了刚在厅堂内的欢欣,她跨门而入时心头狠狠咯噔了一下。 这房间的布置,乃至物品的摆放,莫名地给她一种熟悉感。 从前长枫的卧房就是这样布置的。 她曾经在那个黑黢黢的房间里待过许久,对里面的每处布置都历历在目。 眼前房间虽然用品的材质与长枫屋内的并不相同,可种类、大小乃至布局,都十分相似。 齐衡看她对着高脚圆桌发呆,问:“苏苏姑娘为何驻足不前?是这些菜色你不满意吗?” 苏苏摇头:“不,没有。只是……为何摆了四张凳子?还有四幅碗筷?” 从前长枫房里也放着四张凳子,盛纮、林氏还有他们兄妹一人一把。 沈从兴:“哦!是这样,我本来想让我娘子一起来和你吃一杯,把话都说说开嘛。后来我娘子闹脾气了,说不来,这不,就多余备着了。我这就让人撤了。” 齐衡拦他:“别别,万一将军夫人又想来了呢?先放着,不然她更要气你。” 沈从兴一拍脑门:“对对!你瞧我这脑子!还是你们读书人心思活络!” 苏苏借机推辞道:“既然夫人还在气着,要不,奴还是先回吧!”她很不想继续在这个房间呆着。 齐衡:“别呀,这都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沈大人顶着夫人的怒气都要向你赔罪,苏苏姑娘怎好驳了他的好意?再说,我还想多与苏苏姑娘探讨诗词呢!” 谁能想到,有一天齐衡居然用上了美男计! 苏苏一辈子都肖想跟齐衡能有今天,再无法抗拒,被齐衡引着坐到了凳子上——曾经她在长枫屋里常坐的位置。 她先是坐下,又站起,笑说:“我……我坐另外一边吧,好给公子斟酒。” 齐衡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我就坐你边上,你要去对面给我斟酒?” 沈从兴哈哈笑着坐到齐衡的另外一边:“苏苏姑娘这是紧张了呀!哈哈哈!放心,咱们小齐大人最是温柔的!” 几句玩笑,让苏苏不得不再次坐下。 现在这个座次,刚好让苏苏左手边的位置空出,而这个位置,曾经就是长枫坐的地方。 她不经意地把椅子朝齐衡那边挪了挪,尽量偏头不去看那个空荡荡的座椅和碗筷。 沈从兴作为主人,先给两位客人斟酒。苏苏的闱帽太大,几次挡到酒杯,沈从兴道:“现下就只咱们三人,苏苏姑娘何不将闱帽放下,方便吃饭喝酒。” 苏苏轻轻摇头:“广云台有要求,奴家这次出来就是会诗友来的,不让我摘闱帽。” 沈从兴大为遗憾道:“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把你请来,还以为可以一睹芳容。你们广云台可真会拿捏人!要我说,反正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就是摘了也没关系,我们俩又不会说出去。” 苏苏轻叹一声:“奴家也想摘了这累赘,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奴家虽沦落风尘,倒还有一点自己的底线想守着。” 齐衡大赞:“好!苏苏姑娘诗好人也好,当得我二人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沈从兴果然离席,独留齐衡与苏苏对饮。 齐衡又敬了苏苏一杯酒,问:“听闻苏苏姑娘有一红兰刺青,乃是钟南山上范老先生所作?” 苏苏把酒杯推入帷幔中饮了一口,并不作答。 齐衡继续道:“都说老先生神踪难寻,不知苏苏姑娘是怎么寻得这位隐世高人的?” 苏苏给齐衡斟满一杯酒,捧到他面前,笑道:“喝酒。” 齐衡“哦”的一声惊叹道:“对!听闻范老先生最爱饮酒,原来你们是喝酒认识的呀!” 苏苏没有回答,只是浅酌。 齐衡满饮杯中酒,站起身来,道:“说到神仙高人,我最近也从一个高人手里得到一件宝物,本想今天带到众人面前同乐的。现在……不如先给苏苏姑娘瞧上一瞧!” 被这么特殊对待,苏苏心旌神摇,点点头道:“好。” “那你先稍坐,我去取来。”齐衡转身出门,顺带手把门给关了。 偌大房间里只剩苏苏一人,夕阳余晖映照在窗棂上,像极了那天她被抓回盛家关入长枫房中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趁着四下无人,拨开帷幔。 第248章 心魔【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酒意渐渐上涌。 苏苏感觉头有些晕,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想在有靠背的椅子上靠会儿。 一低头,看见桌子上摊开放着一篇文章,她便随手捏起观看。 刚看两行,她就火烧了似的松开,连退数步退回饭桌前——这是当年长枫被庄学究夸过的文章! 苏苏,或者说墨兰,她吓得猛喝了两杯热酒压惊,心中大骇:“这里怎么会有三哥哥的文章?” 她觉得呼吸困难,干脆摘下闱帽,张着嘴猛烈吸气。 正在此时,窗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方正挺拔,像长枫又像盛纮,墨兰失声惊叫:“谁!” 那个人影却发出齐衡的声音,道:“宝贝找不着了,我去外头寻一下,苏苏姑娘多等会儿我,不要出来乱跑,免得我回来寻不到你!” 墨兰慌乱地戴回闱帽,一边急声道:“不不,公子,别找了!”她希望齐衡赶紧回来,最好直接带她离开这里。 屋外人却是等不及她,转身走了。 墨兰几步上前开门去追,被在门口不远处站岗的两个护卫拦了回来:“娘子,这里是将军府,不得随意走动。” 他们把墨兰重新请回屋里,关上房门。 这时天色更暗了几分,桌上用来热菜的短烛也已尽数熄灭,整个房间灰扑扑阴沉沉的,偷着一股子鬼魅。 墨兰重新开门,对门口的护卫说:“太暗了,我需要烛火。” 一个护卫上前把她重新关回房里,道:“小人这就吩咐人去取。娘子别再随意开门了,免得被将军夫人看到,又惹她生气。”说完直接从外把门给拴上了。 这下子,墨兰再没法自己开门出去。 她彻底放弃挣扎,老实地坐回凳子上。 只是,此时,她看这屋里的一切都觉得心慌,仿佛长枫的影子随时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质问她,为什么要烧死自己的亲哥哥。 墨兰又喝了几口酒,强迫自己冷静:“什么怪力乱神的,都是骗人的把戏!” 她壮起胆子走向书桌,重新拿起那篇文章细看。 字迹是齐衡的,文末用蝇头小楷写着“默佳作”“忆故友”等字样,原来是齐衡思念长枫,才把他昔日的文章默写出来凭吊。 墨兰自觉破除心中大贼,几乎是自我安慰的放声道:“我就说,哪里有那么神神叨叨的事。” 她平复心绪,重新坐回书桌前,摘下闱帽提笔写诗,想等齐衡回来让他鉴赏。 正全神贯注之际,屋外忽然传来声音:“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声音又急又脆,像小孩子捏着鼻子在叫。 墨兰捏着笔的手一抖,在雪白的纸面画下一道漆黑长横。 “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那声音叫得好生凄厉。 “妹妹!妹妹!不要啊妹妹!” 墨兰吓得“啊”的大叫一声,丢掉笔墨,奔到房门前去推:“快开门!闹鬼了!快开门!” 屋外全无动静。 墨兰大叫:“放我出去!你们要是不放我出去,我让将军杀了你们!” 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却是跟着喊:“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墨兰捂着耳朵狂吼:“走开走开!救命啊!走水啦!” 那个声音喊:“妹妹!妹妹!不要啊!” 墨兰在屋内横冲直撞,可是每个窗户都被锁死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朝着屏风后面的软榻奔去,想躲进被子里。 可掀开帷幔的一瞬间,她呆住了,里头居然挂着一身男子的衣袍——和长枫生前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袍! 而那个孩子般的声音继续叫道:“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墨兰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暴,她大吼一声:“因为你该死!” 她胡乱撕扯那身衣袍,嘴里疯狂尖叫:“你该死你该死!你背叛了我和阿娘!你帮葳蕤轩的贱人害我!你该死!盛长枫!” “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对,就是要烧死你!我要你在那漆黑的江上死无全尸!从此再不能把我按在地上折辱!” “妹妹!妹妹!不要啊!” “你也知道求饶?嗯?你也知道求饶?那当初我和阿娘苦苦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放手?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我嫁给山野村夫!盛长枫,你该死!你该死!” 她一边骂一边把榻上的被褥衣物全都扯到地上。 “你出来啊!出来啊!不是要报仇吗?你出来啊!躲着算什么本事!你是个男人就出来啊!!!” 她去拉扯软榻旁的帷幔,又去推倒屏风,等重新来到饭桌前,看到长枫位置所对的那副干净碗筷,她大笑起来:“叫你吃!叫你吃!”便把所有杯盘酒菜通通扫落在地,接着去砸书桌。 她的心魔被彻底勾起,她在屋内狂乱打砸,肆意宣泄心中的愤怒与恐慌。 可那个声音并不为她所扰,仍是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仿佛那就是长枫临终前的嘶吼。 墨兰砸也砸不走这绕梁之音,终于跪倒在地,痛哭着求道:“放过我吧!三哥哥!墨儿知道错了,你放过墨儿吧!” “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都是墨儿的错!墨儿给你磕头,三哥哥,墨儿给你磕头!”墨兰用额头哐哐砸地,“求求你,三哥哥,放过墨儿吧!” “诶,原来在屋顶上!来人啊,快上屋帮我把这个鹦鹉抓下来!”外头终于传来齐衡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响,齐衡开门入内,却见满室狼藉,蓬头垢面的苏苏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通红,妆也哭花了。 齐衡从她凌乱的发丝间清楚地辨认出了那张脸,脱口而出道:“墨兰?!” 墨兰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她猛地扑倒齐衡怀里大哭道:“元若哥哥,是墨儿,我是墨儿呀!你快带墨儿走吧,你快带墨儿走!” 齐衡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再次确认:“你真的是墨兰?盛家的四姑娘墨兰?” 墨兰重新挂到他脖子上:“元若哥哥!盛家不是东西!他们用一具焦尸顶替了我,昭告天下说我已经烧死了,害我没了身份!元若哥哥,你要替墨儿做主啊!” 长柏的声音从旁传来:“是啊,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第249章 谍子【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墨兰盯着眼前的长柏愣了好半晌。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想通一切,指着齐衡和长柏道:“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诓我!” 长柏:“我们若不这么做,你打算干什么?你和广云台的人想干什么?” 墨兰:“我能干什么!你们一群姓盛的把我逼得全无活路,我不过就是为了活着!” 长柏:“为了活着就要叛国吗?” 墨兰的愤怒肉眼可见地转为惊恐,她呼吸急促地与长柏对视:“什……什么叛国?!” 长柏:“你还不招是吗?” 墨兰:“你这是打算要冤死我!你们这是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给我!” 长柏:“你身边的听岚已经都招了,你以为自己还能瞒得了谁?” “你们……你们做什么了?你们把我的人怎么了!” “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苏苏姑娘,哦不对,墨姑娘,”沈国舅从洞门后闪现,一挥手,站岗的两个护卫就上前押住了墨兰,“别说,你这位贴身侍婢还挺忠贞,差点就让她咬舌了,要不是落到将军府,还真不一定能从她嘴里问出话来。我劝你还是快点招了吧,免得受罪。” 墨兰挣扎着:“放开我!你们一群男人对付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好有本事啊!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盛长柏,亏得你还是个读书人,你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你简直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长柏:“那长枫呢?他不是你的亲兄弟吗?你怎么就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哥哥?” 墨兰:“我没有!他自己被烧死的,怪不了我!” 长柏恨得举起巴掌就要打,但终究还是忍下,转身对沈从兴作揖道:“下官惭愧,实在是管教不好我这个妹妹了。沈将军,事关家国,马虎不得,还劳您费心,审一审她。” 墨兰在后面惊恐地挣扎:“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她慌忙转向齐衡,“元若,齐元若,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是洛苏苏我是洛苏苏啊!你快救救我救救我!” 齐衡朝她拱了拱手:“四姑娘,逢场作戏,莫要当真。” 墨兰绝望地哭喊起来:“你个负心薄幸的狗东西!你骗我!你骗了我!” 其实按照规定,她身份暴露,此时就应该咬舌的。死了最好,如果没有死也应该让自己失去说话的能力,避免情报泄露。当然,耕耘多年的谍报网不会把希望单纯地寄托在个人的忠贞之上,在她身边安插的听岚原本应该在此时成为杀她的那把刀。在将军府之外、茫茫人海中,还有另外几只眼睛时刻盯着洛苏苏,确保她行迹败露时可以第一时间毁掉所有证据。 但是眼前她们落入的是沈从兴的手上,他接手北疆军务这么长时间,早就对天朝与大辽之间的谍报斗争十分熟悉——两边都朝对方输送了大量暗探,且都对这些暗探有着苛刻的约束措施和严密的监视网,如果没有有效的手段克制这些落入手中的暗探,那他这个将军也着实是做到头了。 墨兰被塞着嘴带了下去。 齐衡对二人道:“我们只有这几个时辰,如果天黑后人还没回去,广云台肯定会来找。” 沈从兴:“事已至此,人是不可能再交还广云台的,但也不能在此刻就暴露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长柏:“那我们以何理由扣押她们?” 沈从兴叹口气,拍拍长柏和齐衡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来对付,你们别把今天这里的情况说出去就好。” …… 很快,对墨兰的刑讯有了结果。 原来,当日墨兰在山林里被农夫捡回家中,被来催租的户长看中抢走献给了士绅富户作妾,结果又被富户的老婆给偷偷卖了,几经转手居然被送到雄州榷场的一个商人手中。这个商人汉姓为刘,本姓为耶律,实际身份是辽国掌管谍报网的贵族,他发现墨兰谈吐不俗,问出了她的身世,答应帮她复仇并许以荣华富贵,策反了墨兰。 墨兰先是被送去吐蕃接受断腿重生术,活下来之后,他们又以刺青覆盖她原来的疤痕。说什么范宽墨宝,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编的,用来骗那些爱慕虚荣的文人墨客,之所以刺的是红兰,是因为墨兰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家里几个兰都踩在脚下。 腿伤痊愈后,墨兰改名洛苏苏,和其他三位美人一起被刘员外送入广云台,当即就被老鸨看中。老鸨想买断,刘员外不肯,最终两边约定,她所创造的直接收入,刘员外与广云台五五分。这生意对广云台而言本来是不划算的,因为人在他们店里接客,出了任何小事广云台都得担责。但是老鸨慧眼识珠,准确判断出洛苏苏能火,她不仅可以创造直接收入,还能带动广云台整体营收,于是这桩生意便谈定了。 墨兰也不负所望,进入广云台后不久便以诗才和美貌引来众多名流,声名鹊起,很快被评为魁首。借此,她进一步提高入幕门槛,只接待高官显贵,通过对这些要员的精心服务获得情报,再通过广云台门口的两个乞丐把消息送走…… “也就是说,广云台并不知道她是谍子?”听完始末,长柏分析道,“那与她同来的三个美人是否也有问题?” 沈从兴:“她并不知道其他三人的底细。” 齐衡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如此,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长柏也后悔这次这么着急来抓人:“早知道再缓些时日,把布局做得周全些。” 明兰轻轻摇头:“也不一定是坏事。” 沈从兴:“没错,只要不说我们已经知道洛苏苏是他国谍子,暗中派人盯着广云台,看她们接下来如何行事,也许还能顺藤摸瓜,查到些别的。” 长柏:“可人已经在我们手里,广云台来要人,我们怎么说?” 几人正商讨着,外头来人禀报:“将军,广云台派人来接苏苏姑娘。”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从兴:“你们都先回去吧,趁着现在散席,混进人堆里。广云台的人我来应付。” 第250章 弹劾【感谢金主霸霸「evelyn92」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来到外厅。 此时,参加诗会的人都已经散去,仆婢们正在收拾,外厅有点狼藉。 广云台的老鸨亲自来要人,见到沈从兴,彬彬有礼道:“国舅爷万福!” 沈从兴抬手:“不必多礼,妈妈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见对方明知故问,广云台的老鸨笑道:“国舅爷怕不是忘了,我的女儿洛苏苏正在你府上呢。这天都黑了,我来接我女儿回去。” 沈从兴皱眉:“人不是走了?” 老鸨:“呃……走了?” 沈从兴:“是啊,诗会散了就回了呀。” 老鸨:“可我家的马车还在你府外呢,我家车夫说没见过我女儿出去啊。” 沈从兴:“这可是怪事!莫不是苏苏姑娘跟着哪家俊俏郎君跑了?” 老鸨一下子想到齐衡! 可转念一想,她出门前才又搬出刘员外警告过苏苏,这丫头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着齐衡跑吧? 她不自信道:“这……这么大个人,就算是哪家公子看上,也不好黑不提白不提地就把人带回家里吧……” 沈从兴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年轻人嘛,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这样,我派些人手陪着妈妈,一起去其他地方找找?” 老鸨狐疑地看着沈从兴:“真不在您府上?” 沈从兴:“真的不在!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是国舅,要真是看上你女儿,我直接把她给赎了不就行了,何必搞这出?” 想想也是,堂堂国舅爷,何必赔上名声去抢一个花魁? 可人终究是从国舅府上丢的,她与其挨家挨户去找,不如直接问沈从兴要人。 老鸨朝沈从兴再行一礼,道:“既然如此,国舅爷不如直接派人帮奴出去找吧!听说今日府上贵客云集,奴一届女流,又有年纪了,跑不动那么多门槛。国舅爷手下人才济济,又都是军爷,你们帮奴去找人,总好过奴自己没头苍蝇似的瞎撞。” 沈从兴点点头:“妈妈说得不错,既然如此,那我便派人出去找。您不如先回广云台,等找到人了,我就送回去给你。” 老鸨摇头抹泪:“不,奴还是在府上等吧,就这么回去可没办法跟东家交代啊!” 沈从兴点点头:“也对,那我便派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去里头呆着,有消息我让人去报你。” 老鸨:“不!奴就待在这里,哪都不去!” 沈从兴几次劝说她都不走,只好任她在厅堂里坐着。 前头院子里呼啦啦一帮人往街上散开,闹得声势浩大。没人发现有一小撮散进巷子里就不见踪影,再出现时已经乔装改扮,去广云台附近蹲点了。 沈从兴以陪妻子为由,留老鸨一人在厅中独坐。找人的军士进进出出,像模像样地给老鸨汇报进展——没有进展。 老鸨越等越急,待到二更天,终于坐不住,在将军府里大闹:“我要去报官!” 沈从兴事先吩咐过,老鸨来去自由,所以没人拦着她。 老鸨哭哭啼啼地出门坐车,去找几位东家哭诉国舅府弄丢洛苏苏。 第二天,更多人来到国舅府门口要人,沈从兴岿然不动,仍然表示洛苏苏是跟其他人跑的。 事情持续发酵,终于是闹到开封府,广云台一直诉状递了上去,要沈从兴无论如何给个交代。 沈从兴发挥出惊人的混不吝作派,咬定人不是自己弄丢的,府衙也拿他没办法,于是事情进一步呈到了御前。 皇帝指着弹劾沈从兴的一大摞折子,怒骂:“他想干什么?明目张胆地劫掠一个花魁,他是真当这天下是他们姓沈的吗?” 李内官在旁安慰道:“官家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国舅爷约莫是在边疆带兵惯了,所以行事作派是放浪了点。” “呵呵,放浪了点?他那是放浪了一点吗?他简直目无王法!他跟顾廷烨,一个赛一个的跋扈,通通不把朕放在眼里!” “说到顾侯,奴婢听说,他昨儿个已经回京了,怎么今天没见他来向陛下请安?” “什么?他昨天就回来了?” “是啊,奴婢也是偶然知道的,听说他给盛娘子带回一车子江南特产,一路上可惹眼了。” 皇帝沉默许久,突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叮铃哐啷的响声中,皇帝暴呵:“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 次日早朝,谏院的人一出口就先朝沈从兴开炮,说他目无王法、私占民女。 沈从兴:“皇上,臣是冤枉的。那个洛苏苏,我请她来家里不过是为了诗会助兴,诗会一结束她就走了,臣根本不知道她去哪里。” “胡说!参加诗会的好几名士子都说洛苏苏中场离开后就不知所踪,分明就是你把人给掳走了!” 沈从兴抬头回头看向那位红袍子谏官,问:“你哪只眼睛看我把人掳走的?” 红袍谏官慷慨激昂:“人在你府上丢的,不是你掳走能是谁掳走?你仗着自己是国舅的身份,随意掳掠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呵呵,民女?哪家民女会卖身去广云台做花魁?你家吗?” “有辱斯文!”那个红袍谏官气得跳脚,“你简直有辱斯文!” 朝臣们纷纷侧目,皇帝也骂:“住口!当这里是街头市集吗?堂堂命官,如泼妇般污言秽语!” 沈从兴老老实实躬身道:“是那位大人先污言秽语糟践我。” 顾廷烨出列道:“官家,沈大人多冤枉啊!那花魁卖身去的是广云台,又不是沈大人家,她来去自如,沈大人哪里能管她去了哪?”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又有一名谏官站出来,道:“臣也有本要奏,臣要弹劾宁远侯顾廷烨忤逆不孝、不经尊长。” 有人站出来替顾廷烨挡道:“现在在说沈国舅的事呢,怎么又扯到顾侯?” 皇帝拜拜手:“让他说。” 那名谏官继续道:“顾侯把家中五旬老父一人丢在山里,派了一圈的护院围着,也不让老大人和其他人见面。臣听闻后特地去拜访,结果竟然真被那些护院给赶走了!他这是禁锢生父,大大的忤逆啊!” 皇帝愣愣看向顾廷烨:“真有此事?” 顾廷烨:“陛下,臣的老父身子骨不好,受不得激、又和臣多有误会,当初我大哥哥亡故,临走前特地嘱咐我要瞒着父亲,故而我才让他去城外庄子里休养。实在是无奈之举,并非禁锢。” 皇帝:“那你派人围着他做什么?有人陪他说话不好吗?” 顾廷烨:“官家,您有所不知,之前……之前有人引了个女刺客去我父亲跟前,说那是……是您身边李内官的侄女,要给她寻姻缘。我父亲年老昏聩,就真的替我纳了这个女子,结果这个女子来到我家差点行刺成功,要不是我回家及时,我娘子怕已经惨遭毒手!” 李内官当即跪下:“冤枉啊官家!奴婢从来没有什么侄女!奴婢侍奉先帝那么多年,家里是什么情况,宫里上下无人不知啊!” 顾廷烨:“宫里无人不知,可外人哪里能知?我父亲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遭了贼人的道,所以,我更加不能随便让人接近他!” 皇帝:“能让你父亲帮你纳妾的,也不会是随便什么人吧?你说说看,究竟是谁人引了刺客要去杀你?” 站在队列里的王世平用余光看向顾廷烨。 之前王老太太和明兰已经达成协定,互相不再出招,也不再把从前的事情翻出来恶心对方。此时顾廷烨如果供出王家,那就是破坏了这个协定,那么王家也会把王若弗杀害亲夫等等丑事都掀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顾廷烨在地上顿了顿,道:“臣……臣不知道!” 众人哗然。 皇帝气笑了:“你不知道?” 第251章 结党【感谢金主霸霸「鹦鹉影」连续月票支持!】 弹劾顾廷烨的红袍谏官也笑道:“顾侯几十万的禁军都管过,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莫不是编了谎话圆不了了,在这欺君罔上呢吧?” 顾廷烨:“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李内官:“陛下,只要把顾老大人请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顾廷烨急道:“不可!老父年老体迈,经不起折腾,求官家开恩,不要惊动我父亲!”他是真的怕顾偃开被刺激一下就一命呜呼。 皇帝:“嗯,顾老大人身子骨不好朕是知道的,那就……” 红袍谏官:“陛下,不请顾老大人,那就请顾家的其他几位老大人吧!他们肯定能知道点什么。” 顾廷烨:“呵呵,那几家儿子勾结逆王被判流放,你去请他们?” 红袍谏官:“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有时候儿子太荒唐,做父亲的也无可奈何。顾侯,您年少时名声有多差,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难不成要怪到您老父的头上?” 顾廷烨:“就事论事,你扯那些陈年旧事作甚!” 红袍谏官:“下官正在就事论事。” 顾廷烨:“你那叫胡搅蛮缠!” 皇帝被吵的头疼,大吼一声:“好了!” 两人安静下来。 皇帝:“宣顾家人上来吧,让朕听听顾家的这桩糊涂账。” 立刻,四房五房的两位叔叔被请上殿前。 顾廷烨心中冷笑:这是做好了局在等着啊! 两位叔叔纳头就拜,道:“官家,顾廷烨在侯府里乱用私刑!” “官家,顾廷烨瞒着我大哥逼死了我大侄儿!还把我大哥送到深山老林里禁锢,不让家里人告诉他真相!”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顾廷烨:“胡说!我说了,有人要来杀我娘子,难道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别人杀我妻子吗?” 四房的:“你个满口胡言的不孝子,那是什么刺客?那分明是你爹给你纳的妾室!你娘子善妒不容人,在府里发生口角,你就直接上手对人用刑!” 顾廷烨:“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我们把人叫上来当面锣对面鼓的,一问便知。” 五房的:“你府上都是你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问他们能问出真话才有鬼了!” 四房的:“就是!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那就把那名女子交出来,我们问问看,到底那天是怎么回事。” 人虽然在顾廷烨手上,但问是没法问的,一旦问下去,还是会供出王家、牵扯出盛家。 顾廷烨心一横,道:“人跑了,交不出来。” 五房的冷笑:“是跑了还是你杀了?” 顾廷烨:“五叔,凡事讲究个证据,人不见了就是我杀了?” 四房的:“人在你府上没的,不问你要问谁要?” 这时,弹劾沈从兴的那个谏官又站出来:“顾侯和沈将军行事倒是很一致,把人骗到府里藏起来,就说人跑了。陛下,万不可纵容此妖风邪气,否则朝廷内外皆效仿,百姓还有什么活路?” 半个谏院的人纷纷附和。 皇帝冷冷地看向顾廷烨和沈从兴,问:“你们还有什么要辩白的?” 沈从兴举着笏板大喊:“官家,臣冤枉啊!” 顾廷烨也举着笏板大喊:“臣冤枉!” 这时,四房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末尾还盖着个红章,他举着纸对顾廷烨大骂:“你个不孝忤逆的东西,还敢扰乱圣听!这是我大哥的自白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对你这个不孝子的控诉!你背着他逼死大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如今痛苦万分,要你给大郎偿命!” 顾廷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你们对我父亲做什么了!” 四房的把纸摔到顾廷烨跟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看你可怜的爹。你以为把他圈禁在山里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哼,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有人看不惯你背父杀兄的阴险作派,出手帮了我们顾家。顾廷烨,我大哥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大哥也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是忘恩负义,逼死亲兄又圈禁生父,还敢在朝堂之上蒙骗官家,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你就该被拉出去千刀万剐!”他吼得如此情真意切,整张脸都紫了。 顾廷烨拿起地上的纸,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控诉,“忤逆不孝”、“背父杀兄”……所有措辞经跟四叔骂的一般无二,所有这些都是顾偃开的笔记,最后盖的也是顾偃开的私章。 他颓然坐地。 他是真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父亲还是习惯用这么黑暗的视角来看他。明明他已经一次次地证明自己的无辜,为什么父亲从来不肯把他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突然大笑道:“这就是亲爹,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宁可相信别人的挑唆,也不愿意相信我是无辜的!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热泪就滚了下来。 此时,另一个谏官祭出致命一击:“所以这就是顾侯阻止陛下追封先舒王的原因吗?” 皇帝嚯地指向那个谏官:“你说什么?” 那个谏官视死如归般大声道:“官家登基之处,韩大相公曾提出追封先舒王,朝中许多大臣都觉得此举至诚至孝,然而顾侯屡次三番进谏,逼得陛下最终驳斥了韩大相公的谏言。臣当时还不明白,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为什么顾侯不能体谅陛下和韩大相公的孝心,原来,是顾侯自己不孝生父,便也觉得别人的生父不重要。” 一箭双雕,同时离间顾廷烨和皇帝及当朝宰辅。 顾廷烨气得大骂:“一派胡言!你这是诛心,是攀蔑!我行事向来以官家为先、以社稷为先,何时想过把私人好恶放到国事上来?” 那名谏官冷笑:“顾侯心里怎么想的,只怕只有顾侯自己心里清楚吧!” 这时,一直站在队伍末端的齐衡站出来,道:“陛下!臣与顾家是亲戚,顾家里的情况臣是清楚的,顾侯侍奉父亲至孝,就算老大人多年误会他也都忍气吞声。顾家大郎是病痛而忘,他的丧礼上我还去帮忙了,顾侯夫妇哀痛万分,绝不是作伪!”其实,他还想替沈从兴辩白,那天洛苏苏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根本不是什么抢占民女,可沈从兴千叮铃万嘱咐要他们不要泄密,事关国家安危,他只能硬忍着。 站在他前方的谏官回头撇了他一眼,道:“小齐大人,您和顾大人早就出五服了吧?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我看,是你们沆瀣一气、连群结党,要迷惑陛下圣听吧!” 龙椅上的皇帝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指着顾廷烨和沈从兴大呵:“来人!把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我拉下去!” 第252章 暗流【感谢尾号「875」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皇宫。 刘贵妃带着小皇子来宝慈殿向太后请安,等小黄门把行完礼的小皇子带出去玩,刘贵妃开始眉飞色舞地向太后复述今天朝堂上的事。 等她说完,太后笑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他们得了高位还不知收敛,横行霸道、枉顾伦法,自然是要消磨掉皇帝的耐心的。” “大娘娘,还有件有趣的事儿,今天沈国舅和顾侯被骂得如此难听,桓王却缩在一旁一声不吭。都说他们三位一体、同成一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他们一出事,桓王就明哲保身、缄口不言,你说他这样的品性,怎么能得朝臣的拥戴?” 太后:“还是太年轻,也是他背后没人教他。” 刘贵妃:“不错,要是背后有太后这样的高人指点,那小子也不至于出丑成这样。可惜,他们母子都不懂太后大娘娘的好,对大娘娘阳奉阴违,这都是他们的报应!陛下如今厌弃了沈国舅和桓王,怕是离废后也不远了吧?” 她说得如此振奋,仿佛头上已经戴上后冠。 太后却是没有接她的话,提起另外一个话题:“我这个人啊老了,就喜欢孩子们在跟前,热闹。” 刘贵妃以为太后是要讽刺桓王少在她跟前侍奉,连声赞同道:“是说呀,太后大娘娘辛苦了一辈子,辅助先帝创下如此盛世,到了这把年纪,本应儿孙绕膝的。大娘娘您放心,我和永儿都是向着您的,坤宁宫的母子不知道您的好,我们母子还不知吗?当初要不是您给永儿找来那几个乳母……大娘娘,儿媳永远记得您的恩德。” 太后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就是想啊,你每天带着永儿这么来回地跑,累得很,永儿也日渐大了,我想着该教他些真本事了。不如,你把永儿放在我宫里养着吧?” 刘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太后:“一来,你清闲了,也有时间多陪陪皇帝,免得总让他去别人屋里呆着;二来吗,我屋里也热闹些,让我尝尝膝下承欢的滋味儿,就算是你孝敬我了。” 刘贵妃的眼眶迅速湿润。 她知道此时应该绷住表情的,可她控制不住。 孩子都没断奶,怎么就要学什么真本事了? 太后看她似哭似笑,忙道:“哎哟,哎哟哎哟,瞧把这孩子给吓的。哎呀,我就是一个想法,这不是得先问过你的意见吗?快快,来人,把我酿的桃花酒拿来,给你们贵妃娘娘压压惊。” 刘贵妃连喝了三杯。 等离开宝慈殿回到自己寝宫,她又哭着喝了许多酒。从天明到日落,刘贵妃哭得双目红肿、嗓音干涩,直到月亮终于高悬头顶,她愣愣地望着月亮出神:“月满则亏,月亏则盈。” 眼前暂时的分离和隐忍若能换来日后长久的荣华富贵,那何不放手一搏呢? 她最后饮下一杯酒,狠狠将金杯摔在地上,而后走向小皇子的房间,一把抱起刚入睡的孩子,急匆匆往太后寝宫行去。 …… 太后还没睡,内官一进门禀报,刘贵妃就被请进去了。 太后着着里衣见她,显得很不见外。 刘贵妃跪倒磕头,道:“臣妾见识浅薄,怕教导不好皇嗣,想请大娘娘帮臣妾照顾永儿,让他得到大娘娘的悉心教导。” 太后笑哈哈地:“好好好!刘贵妃真是识大体、有远见!哀家一定替你把孩子照顾好,让他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刘贵妃哭着拜倒:“多谢大娘娘!” 太后:“桓王有国舅为他撑着,我们永儿也不能少了他母家的支持。我听说你姐夫也能带兵打仗?” 刘贵妃的心瞬间漏跳半拍:“是是,臣妾的姐姐这两天还来同我说,姐夫想做殿前都指挥使……只是奴婢人微言轻,陛下又少来我宫里……” 太后笑道:“那是从前,顾廷烨占着坑,皇帝又要倚靠他,自然撼动不了。如今,顾廷烨和沈从兴都被关起来了,殿前都指挥使关乎皇帝的生死安危,自然要放在自己人手里。你姐夫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嘛!” 刘贵妃:“大娘娘果真能办到?” 太后:“你当我几十年的皇后是白干的?这便当是我给永儿的一份礼吧!” 刘贵妃终于露出由衷的喜悦:“臣妾谢过大娘娘!” …… 齐府。 齐衡在家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平宁郡主呵斥道:“早先就叫你别同沈国舅那人来往,你还非得天天跟着他去什么广云台,如今,他们被关了,你就消停些,别再去给官家找不痛快了!” 申和珍也在一旁劝:“我听父亲说,官家看起来是厌弃了沈家和顾家人。官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形势变幻莫测,你还是别在这通浑水里搅合了。” 齐衡:“那怎么行!难道我要看着别人冤枉死他们,却什么都不做吗?” 平宁郡主:“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如今不过区区五品官身,前路漫漫,还有多少道槛要过?你为了顾家和沈家那两个,打算不要自己的前途了吗?你想过我和你父亲,想过你娘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齐衡:“母亲!若明知官家被奸佞蒙蔽却装聋作哑,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教导未出世的孩子?再说,这孩子也是明兰和盛老太太帮我们得来的,难道我们要恩将仇报,眼见着二叔被人冤枉死吗!” 母子夫妻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外头人来报顾侯娘子登门。 平宁郡主与申和珍对视一眼,忙一前一后去前厅待客,齐衡想也不想地也跟上前去。 待见得明兰,齐家人都暗暗吃惊。 她眼睛红肿,脸色憔悴,全然没有往日可人娇俏的模样,明显是大哭过。 两家人行罢礼,明兰对齐衡道:“我听闻小齐大人在朝上为我夫君直言进谏,明兰替全家深谢大人!”说着,又行一礼。 齐衡回礼:“六妹妹,你别这么说,我……我什么都没帮上……” 明兰垂眸叹息:“我听说,这次朝议,桓王殿下一言不发?” 齐衡愣了愣,他全程都没注意这件事,现在想来,还真是如此,道:“对啊,按说桓王殿下最是倚重二叔和国舅,怎么这次居然一句话不说?” 明兰点点头:“所以,连桓王殿下都不敢争辩,小齐大人就别枉费精力了。” 齐衡更懵了:“这是何意?” 明兰:“官家怕是已经厌弃了我官人。” 申和珍在旁暗自点头——这跟她父亲所说的是一样的。 齐衡:“怎么会?二叔从潜邸一路护送官家登基,为官家几次出生入死,官家又怎么会这么快厌弃他?” 明兰:“要怪就怪我……我官人每次出京回来都先回家来看我,一听说我有什么头疼脑热就不去上朝,天长日久的,官家能不厌弃他才怪……” 齐衡:“可……可以前从来没见官家为此动怒过啊!” 明兰:“官家面上不动怒,私底下没少去皇后宫里骂。你知道的,皇后娘娘待我亲厚些,有事都会潜人来告知我。这些时间,官家日日都在骂我官人,我也几次劝官人要改,可他……可他带兵惯了,那骨子直鲁改不了,说他他还越不服……天长日久的,官家就算对他有再深厚的情谊也得消磨。哎,一切都是命数!小公爷,您是谆谆君子,可这件事非外力所能及,我替我家官人谢过你的仗义,但从此以后,还望你别再为他出头了,官家……官家他不会听的……” 明兰没说多久话就走了,申和珍搀扶着她直送到街口才回。 等再入内厅,齐衡和平宁郡主都沉默着不说话。 申和珍咳嗽了一下,道:“顾侯娘子人美心善,就是,哎,际遇坎坷。” 平宁郡主点点头:“眼下这般形势,她还能上门来与我们说实话,确实当得一个‘义’字。” 齐衡怒道:“她一介妇人尚知仁义,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难道就要当个缩头乌龟吗?” 申和珍过去扶住他的手:“官人,施行仁义有千万种方法,从今往后明兰怕是要遇到许多困难,我们一力扶持她便是。” 平宁郡主也说:“没错,从今往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齐家都认他们夫妇这门亲。” …… 扬州,白家老宅。 顾家五婶站在白大郎榻前:“你就是顾廷烨的表兄?” 白大郎正睡着呢,冷不丁窗前出现一人,吓一跳,再细看几眼,觉察这个妇人衣着不俗,便耐着性子问:“您是哪位?” 顾家五婶:“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想不想要顾廷烨的性命?” 白大郎一听,顿时了悟:“你该不会又是顾家人吧?上回来的那个胖女人也是这么同我说的,要我派人去江宁刺杀顾廷烨,结果呢?人没杀到,老子差点儿被顾廷烨派来的人打死!你们顾家人爱怎么争怎么争,这回,打死我我也不参合!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他说的胖女人就是顾家四婶,上次在江宁刺杀顾廷烨的事情就是四婶撺掇白大郎动手的。 顾家五婶:“顾二手上有着白家的巨万家产,江南盐行头一名。大郎你图谋了一世,现下机会都送到跟前了,没想到居然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白大郎怒道:“那我也得有命才行啊!老子这条腿如今还痛着,就是顾廷烨那小子派人给揍的。”顾廷烨查明江宁刺杀的幕后主使,便也如法炮制,派了一伙黑衣人痛揍了白大郎一顿,算是一报还一报。 顾家五婶:“如今顾廷烨逼死亲兄、禁锢生父的罪名已经坐实,推脱是推脱不得的了。大郎,你的命怎么这么好,一条别人家的人命就换来你的百万家产,这岂不是上天白给你的富贵?” 白大郎终于从床上坐起,兴奋道:“他杀人了?” 顾家五婶:“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杀他的亲兄弟!” 白大郎顿时精神百倍,对下人吩咐道:“收拾行李,备车!” 顾家五婶:“不必麻烦,我们顾家的车已经备好,就在外头等着呢。劲马软厢,大郎,请吧!” …… 第253章 作戏【感谢金主霸霸「judy-50」连续月票支持!】 白大郎跟着顾家的马车一路进京,刚进客栈换了身衣服便又被带出门去。 顾家五婶神神秘秘,既不说去哪也不说见谁,只叫他到了地方别乱看别乱问,有人问啥就答啥,把个白大郎整得云里雾里的。 待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两个小黄门把白大郎和顾家五婶分别带往两个地方。白大郎心里怕得要死,但是想到光天化日的总不能随意杀人,又强自镇定下,跟着小黄们进得一处高屋等候。 白大郎看着桌子上的金杯玉碗暗自心惊:“这到底是哪个大相公的家?日用如此豪阔!” 没过一会儿,一个光下巴的老头进入殿中。 白大郎立刻站起:“大大大大爷,哦不,大人!”他也不知该作揖还是该下跪。 朱内官笑眯眯地抬手:“不必客气,白大郎,坐,坐!” 白大郎谨记顾家婆的教诲,不乱看也不乱问,低着头竖着耳朵听老头讲话。 对方也不自我介绍,只问白家的盐产如何、滋味如何,有否盐引、是否是贡品,最后叮嘱白大郎下回进京记得带些自家盐给贵妃尝尝,把白大郎惊呆了:“贵妃?!” …… 朱内官和白大郎说完话就回到太后身边:“大娘娘,话都带到了。” 太后:“顾家的人和刘贵妃聊得如何?” 朱内官:“贵妃把娘娘赏的大玉川先生赏给了顾家五房的,出门时高兴得很呢。想必贵妃娘娘很快就会来求您给顾家五房的儿子赦免流放之刑。” 太后:“呵,这个刘贵妃还真是没脑子,他们顾家的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着急替人家捞好处。她这半寸深的城府可怎么坐得了后位?” 朱内官:“所以说,小皇子还是养在大娘娘身边儿的好。” 太后:“那是自然。对了,这两日叫人多给永儿做些乳酪,多加些糖,这孩子爱吃。” 朱内官:“呃……大娘娘,最近怕是没那么快能买得到。” “怎么?” “这东西是牛乳做的,稀罕得很,往常都是由专人去雄州榷场上购得直接送入大内。可最近办这事儿的人卷进了一起官司里,怕是……怕是一时抽不开身。” “什么官司啊,连皇家的生意都不做了?” “哎嗨,那位官人他不仅做咱们皇家的生意,还是广云台的老板。前些日子不是有人状告国舅强占民女吗?那个被抢的洛苏苏就是他手底下的花魁。” “哦……我想起来了,他每年往宫里送不少东西吧?” “是呀大娘娘,他人还是很懂事的,要不然生意也做不了那么大。可惜就是太老实,让沈国舅给欺负了,投告无门啊!” “沈从兴不是已经下狱,还让大理寺和刑部协理吗?” “是啊,可姑娘不还是找不到吗?沈国舅咬死不认,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嗨,如今皇帝对他们二人大发雷霆,是为了什么凭据吗?凭据有或没有,真或不真,对皇帝的态度会有影响吗?做事情要学会借势,怎么还要我来教你们?你告诉他,不要为了一个花魁跟钱过不去,只要他把眼前这桩事办妥办实了,日后多的是生意给他做。”这就是隐晦地在提醒对方,应该借住此时君臣离心的势头,赶紧弄些假证,尽快把案情做实。 朱内官眉开眼笑:“是!” …… 第二日,更多的官司和证据涌入大理寺,有白家状告顾廷烨强占家产的、有王家控告顾廷烨殴打老太太的、有民女状告沈国舅污她清白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皇帝很快下了旨意,判顾廷烨和沈从兴流放。 长柏一直在家里等消息,结果等来的居然是这个消息,他怒火中烧,写了供词就要去大理寺替两人鸣冤,但是长栋得了祖母和明兰授意,一把把长柏敲晕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明兰怕邹大娘子骤闻噩耗会病情恶化,去她院子里骗她说是边疆有急报,皇帝这才把顾廷烨和沈从兴都派去了。为了把戏做真,还特地叫来沈三娘子“作证”,幸好这回这个沈三知道事情轻重,没有露馅。 等安抚完邹大娘子,明兰又在张桂芬的帮助下进到了地牢去看望顾廷烨。 顾廷烨一见到她就急了:“你怎么来这个地方?天寒地冻,把你冷着了可怎么办?” 明兰一边慢吞吞地从篮子里拿出酒菜和汤婆,一边道:“从前和我阿娘在扬州没少挨冻,现在这些算什么?” 顾廷烨把她递过来的汤婆又塞回她手里:“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汤婆,你用。” 明兰:“我身上热得很,真的不用。” 顾廷烨不由分说地把汤婆塞进她怀里,又把人卷到自己怀里:“再闹,我可就要收拾你了!” 守在一旁的官差和侍女纷纷转过身去。 明兰推他:“你才别闹!别这么圈我,疼!” 顾廷烨:“就要让你疼,不然等我被流放走了,你就该忘了我了!” 明兰:“哎呀,真的别闹!我……我有了……” 顾廷烨一愣:“你有什么?” 明兰:“哎呀,还能有什么?!” 顾廷烨抱着明兰站起来,大叫道:“你有孩子了?” 明兰点点头。 顾廷烨哈哈大笑:“老天爷!我要有孩子了!我要有孩子了!哈哈哈!” 笑声震裂苍穹,传遍整个地牢。 连被关在不远处的沈从兴都听到了,大笑着回应:“恭喜仲怀,恭喜弟妹!” 顾廷烨抱着明兰在地牢里上蹿下跳,笑着笑着突然红了眼:“我对不住你!你才刚怀上孩子,我……我就要被流放了……” 明兰叹口气,道:“你才回过神来呢。早让你不要那么跋扈骄纵,从前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这次要不是官家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咱们侯府怕也是要被抄家的。你说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要我们娘俩日后怎么办……”说着就低头抹泪。 顾廷烨放下明兰,愁苦道:“都是我的错……” 明兰:“二郎,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情深意重,一丝都不愿和你分开,可是如今我有了孩子,一切都不同了,我们做事要替孩子想想,对是不对?” 顾廷烨听她语气有变,问:“所以呢?” “我看咱们还是和离吧!我带着孩子回到盛家,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落个罪臣之后的名头,以后还能得我二哥哥的照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离书我都准备好了,你看看。” 顾廷烨拿起书信,只见上面是桓王的字迹,写的是辽国密探刘员外已经被锁定、不日即将启动下一步计划云云,要顾廷烨一切行事务必小心。 顾廷烨把“和离书”在手里捏皱,而后举到蜡烛边就点。 明兰看着冉冉升起的火光,急道:“你不愿?” 顾廷烨:“我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如今我有了儿子了,你还想回盛家?呵呵,不能够!” 明兰提高嗓音:“不是我要回盛家,这都是为了孩子着想啊!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你已经落魄成这样了,总该为你的孩子早做打算。” 顾廷烨更大声:“我不管!和离绝对不可能!” 明兰几乎是大叫:“你若不肯和离……那,那我就休了你!” 顾廷烨也叫:“你休啊!你去官府告啊!不怕被关上一年你就去告啊!” 明兰声嘶力竭道:“顾廷烨,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夫妇俩在地牢里吵得山崩地裂,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听到了,刚才还在笑哈哈恭喜的沈国舅此刻竖着耳朵听得分外起劲,生怕错过一点儿细节。 明兰哭着离开没多久,夫妇俩在地牢闹和离的事就传开了,太后听朱内官讲述他们吵架的细节,幸灾乐祸地点评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还以为这个盛六娘子是个多忠贞的,原来竟也是颗墙头草。” 第254章 战事【感谢金主霸霸「掩护我」连续月票支持!】 回到家里,小桃一直哭: “姑娘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侯爷怎么什么都不懂!” 明兰没有把作戏的事告诉家人,只安慰道:“他不肯就不肯吧,咱们还有皇后、还有祖母和二哥哥,这日子总还是能接着过下去的。” 门外传来石头呜呜的哭声,小桃忍不住对外骂道:“哭什么哭,还不是你主子惹的祸!” 明兰拉她:“别,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别迁怒石头。” 小桃:“就该怪他!谁叫他不规劝好侯爷!” 外头的石头哭得更大声了。 明兰是真的想笑,忍得好生辛苦,等平复情绪后对小桃说:“如今侯爷被流放了,四房五房的把持着公公,我们成了活靶子,一定要加强戒备。石头身手好,对家里那些护院也熟,让他管着这些人咱们也能更放心些不是?” 屋外的石头听到她说的话,在院子里就跪了下来,砰砰地磕头道:“我一定替侯爷护好大娘子、护好这个家!” 明兰推了一把小桃:“你快去帮我扶起他,就说大娘子允了,要他以后好好办差。” 小桃子终于是不哭了,走出屋外去与石头较劲。 丹橘凑上前来,对明兰说:“今日侯爷不同意和离,也许是一时气急没想明白,夫人不如过两日再去劝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奴婢觉得,侯爷从前不是那般不讲理的,兴许气头过了就想明白了,也就同意了呢。” 明兰摇摇头:“他那个人从来说一不二,就算是气头上的话,只要说出口也绝不再更该的。罢了,这都是我的命,好与不好,都要面对。只是苦了你们,要跟着我遭罪。” 丹橘:“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您去哪奴婢就去哪,是苦是甜奴婢都认。” 明兰:“我知道你是忠心的。等这波风雨平息了,我定好好给你安排一个去处。” 狼牙笑起来。 丹橘愣怔道:“什么去处?您,您不要我了吗?” 明兰:“自然是好去处。我总不能一直留你在身边,耽误你一辈子。你表哥还巴巴地在等你呢。” 丹橘的脸腾的就红了:“什么表哥……姑娘你混说什么!” 明兰对狼牙道:“她还装傻。” 狼牙摇头:“装得太假。” 丹橘“哎呀”一声大叫:“什么装傻什么假!你们……我不要理你们了!”说着就跑了出去。 明兰和狼牙哈哈大笑。 笑罢,狼牙对明兰正色道:“夫人,您知道的,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想嫁人。要么在您身边一辈子,要么去边疆杀敌战死,除此之外,我哪都不去。” 明兰点点头:“我懂你。不日即有风雨要来,你务必擦亮宝刀,准备随时应敌。” 狼牙听闻此言,整个人都精神了。 …… 当夜,城外忽有一将士快马奔入城中,疾呼:“边疆急报!边疆急报!” 消息很快送抵赵宗全案前,韩琦、英国公、桓王都被连夜请入御书房。 韩琦:“实在没有想到,边疆战事来得如此之快!” 英国公:“他们新主年少登基,听说还不足十七,根基薄弱。想来是要立威震撼群臣,逼迫我朝再开互市。” 皇帝:“不错,只是朕和大相公都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竟然攻克了两个城池。” 桓王:“父皇,儿臣收到了仲怀和舅舅的信。他们都说自己当初行事鲁莽,现在愿意戴罪立功,领兵出征。”其实军情刚到宫里他就被叫来御书房了,顾沈二人甚至都还未来得及知道消息,哪里可能给他递什么信,这明摆着就是替二人找机会脱罪。 皇帝心知肚明,没有理会桓王的话,问韩琦:“倘若粮草具备,边关也有足够的御寒冬衣,那你估算大军何时才能够启程?” 韩琦刚想开口,桓王抢先道:“父皇,仲怀年富力强,满腔的报国之心;舅舅他……” 皇帝打断他:“如今,朕要任命一个都帅,都要听你的意思了?你也年富力强,满怀报国之心,人人都说你很好,将来要继承大统,可如今毕竟是朕的江山。” 桓王被说得低下头,韩琦和英国公微不可查地互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继续道:“即使大军不能即刻出发,也必须有援军前往。不然一旦边关军心涣散,那就什么都败了。” 英国公心领神会,道:“臣愿替陛下分忧,领兵先去。” 桓王见状,也道:“儿臣……” 皇帝再次打断他:“边关紧急,你母亲有些害怕,你就留在后宫安慰安慰她吧。” 桓王:“那不如让舅舅……” 皇帝挥挥手:“朕乏了,卿家们先都回吧。桓王,你出门时替我和李德全说一声,让他请刘贵妃来我寝宫,帮我捏捏头。朕这个头疼病啊,也就刘贵妃的手能缓解。”让皇后的儿子去叫其他妃子侍寝,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折辱了。 英国公头一次听见皇帝当面说这些后宫之事,真是恨不得捂住耳朵当作什么都没听到。韩琦则是脸色难看,他很想开口劝皇帝要节制,可想到边关战事更为重要,也就忍住了。 桓王一脸憋屈地离开。 等跟李德全传完皇帝的话,英国公把桓王拉到一边,劝道:“殿下,官家摆明了是厌弃了顾侯和沈国舅,你就莫要再硬替他二人说话啦,徒惹官家不快,何必呢?” 桓王哼的一声:“岳父大人,我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可那是我舅舅!还有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事发当日我未能当庭替他二人求情,如今想来已是追悔莫及,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我怎能放过?” 英国公:“那你当日为何不替他们求情?” 桓王:“我……我怕父皇猜忌。” 英国公:“那你如今就不怕了?” 桓王一怔,道:“现在不一样了呀!当时我以为父皇只是一时气急才将他二人关押,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放了。谁知道案子像雪片一样铺天盖地地来,父皇压根不去细察证据,直接给他二人判了流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战友落得如此下场!岳父大人,我求求您,帮帮我,帮帮他们吧!” 英国公:“殿下!刚才官家是什么态度你不是不懂,我若再上前替他们求情,官家不得更动怒嘛!” 桓王突然恨声道:“若是岳父也不肯助我,那便罢了,我自有人可以相助!”甩开英国公的手扭头就走了。 英国公没奈何,叹息着“年轻人啊!”也走了。 李德全躲在柱子后面,把这对翁婿的对话听了个全,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到了宝慈殿内。 太后对朱内官吩咐:“一会儿你派个人去跟王家的说,明天在朝上务必要替桓王说话。顾廷烨和沈从兴想戴罪立功,那就让他们去。” 朱内官茫然道:“可如果他们真的在边疆立下功劳,那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扳倒他们了!” 太后:“你是老糊涂了!流放要等到秋后,这中间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们想办法?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可以立刻就让他们离开京城,又是去的刀枪无眼的战场,那随便受个伤中个毒的,谁能料得到?” 朱内官恍然大悟:“那奴才也跟广云台的递消息过去。” 第255章 开拔【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连续月票支持!】 翌日,朝议。 王世平:“陛下,如今朝中能打胜仗的将领不足,顾犯和沈犯虽然罪大恶极,然则国事为大,为了边疆的安宁,臣愿举荐他二人领兵前去应敌。” 皇帝:“王卿家,那日你为老母痛哭于庭前,恨不得生吞了顾廷烨。怎么,今天居然肯为他说话?” 王世平:“臣不是为他说话,臣为的是陛下的江山。江山稳固才有民生安宁,为了陛下的江山,臣的私怨放一放又如何?”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 这时桓王再次站出来:“王大人所言极是,可将他二人派去军中做个先锋,待边事稳定,依旧押解回来坐牢流放。” 皇帝冰冷的目光从王世平转到桓王脸上:“难道朕除了他二人,就无将可用了?” 桓王只盯着眼前的笏板,铿锵有力道:“他二人虽跋扈狂狷,但一个文武双全、智谋频出,一个骁勇善战、赳赳雄断,对边疆地形又烂熟于胸……” “你住口!”皇帝终于压制不住怒意,“他二人无恶不作、罪行累累,朕没有判他们斩立决已经是极大的宽宥了,你居然为了个人私情要枉顾国法,你配得上如今的身份吗?” 桓王急辩:“臣不是为了私情!刚才王大人也说了,他可以暂不追究顾犯之错。陛下,眼前边关军情重大,什么私情旧怨都该先放一放了呀!” 他这句话在无心之人听来是很寻常的劝谏,可在有心之人听来却是在抨击皇帝以一己私怨凌驾于社稷安危之上。 皇帝当即大吼:“你们真当朕身边无人,可以任由他二人随意拿捏了?!” 这话一出,没往这方面想的人也都有了想法,朝臣队列中,各种各样的眼神疯狂交换。 韩琦准备出声劝皇帝控制一下情绪,可他还没跨出脚步,后面又有几人出列高呼: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全都是潜邸旧臣。 这场景看在汴京老臣的眼里,就是皇帝自己的心腹内部产生分裂,都站在太子那边了。 皇帝盯着后面跪着的一排禹州旧臣剧烈呼吸,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桓王继续道:“此二人罪大恶极,虽需他们入伍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逍遥自在。臣以为可以贬他们为白丁,入伍为卒,以恕其罪。” 后边跪着的一人道:“陛下,沙场凶险,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指望,到最后得少死多少将士!” 皇帝冷笑道:“呵呵,好啊,好啊……” 跪了一地的潜邸官员直接磕头: “谢陛下!” “谢陛下!” “谢陛下!” “谢陛下!” 桓王也磕头谢恩。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本来是要说些冷嘲热讽的话的,结果被这些老油条断了话头,硬是扭曲成点头答应的意思。 坐龙椅上的目瞪口呆,跪地上的拼命谢恩,场面又滑稽又荒唐,却愣是没人站出来拨乱反正。 顾廷烨和沈从兴的去向就这么定下来了。 七日后,英国公带领先遣部队出发;又三日,禁军精锐倾巢而出,禹州众将全部在内,沈、顾二人也赫然在列。 明兰为着和顾廷烨怄气,并没有前去相送。 长柏被关禁闭,干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家无一人前来相送,倒是沈家的三娘子带着两个侍婢站在山头放声大哭。 沈从兴回头朝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顾廷烨叹口气拍拍沈从兴的肩膀:“你没白疼这个三妹妹啊!” 沈从兴瞅他一眼:“她也喊了你了,没听到?” 顾廷烨:“哎,我想听的另有其人。可惜,她没来。” 身后突然一个鸭嗓道:“我姐姐没来,我替她来了。” 顾廷烨猛地回头,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才叫道:“长栋?” 这家伙如今个子长过了顾廷烨肩头,皮肤晒得黢黑,嗓音变得沙哑粗粝,再穿上一身兵卒的甲衣,俨然像个久混军中的小兵,哪里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男爵? 他露出雪白牙口,狡黠道:“我叫卫七,兄长可莫要喊错了人。” 顾廷烨削他脑袋:“什么兄长什么兄长?喊谁兄长?”铁铸的头盔被敲得叮咣乱响。 “我错我错我错了姐夫,哎呀啊!姐夫姐夫姐夫!” “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这是要去打仗你晓不晓得?有多危险你晓不晓得?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姐交代?怎么跟你哥交代?你给我马上滚回去!”顾廷烨牙都快咬碎了。 长栋一脸无奈:“来不及啦姐夫!我已经投了名帖入了军籍,出征途中跑掉那就是逃兵,全家都得坐罪。” 顾廷烨痛心疾首:“你这个混球,回家去你二哥哥非把我叨叨死!我这造的什么孽,早知道就不教你习武!造孽啊,我真是造孽!!!”他想起从前长栋就几次三番地跟他说要参军入伍,可他总觉得不过是少年义气,从未当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背着家里投军了!阿弥佗佛,日后可怎么面对明兰和长柏,怎么面对祖母和岳母啊! 长栋全然不在乎自己替姐夫挖了多大一个坑,乐呵呵道:“不不,姐夫你这可是造功德!待我们一起立下军功,以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读书了,姐夫不仅是造了功德,而且是功德无量啊,哈哈哈!” 沈从兴对盛家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闻言哈哈笑着拍了一下长栋的胸膛,想看他筋骨如何,结果这一下手感很是坚硬,而且人是动都没动一下,他惊讶道:“你这小舅子不错啊!平日里没少练吧?” 顾廷烨鼻子吹气:“他从小就爱习武,别人背书晃脑袋,他背书蹲马步;别人练字或站或坐,他练字蹲马步;别人吃饭坐椅子,他吃饭还蹲马步。亏得长柏没在这些事情上约束他,这么多年硬是让他练给出来了。” 长栋:“因为我二哥哥也觉得六姐夫厉害啊!” 沈从兴揶揄:“你六姐姐都不要你六姐夫了,就你还上赶着认亲。” 长栋终于收敛笑意,对顾廷烨很认真地说:“我也是离家前才听说我姐要跟您和离的……我……我也不知道姐姐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许是真的害怕以后小外甥被人瞧不起,她才这般病急乱投医。都说女子怀胎会变傻,姐夫,你看在她怀孕了的份上,别跟她计较。只要咱们这次立下大功,你一定可以减刑的,到时候我再把我的功劳也给你,这样,你一定可以被赦免,那小外甥也就不再是什么罪臣之后了。” 沈从兴:“你把功劳都给他?那你图啥?” 长栋:“图我姐夫赦免啊!我都查过了,只要斩获的首级数量足够,军功肯定能逐级往上走,若能斩获敌将首级,那更能以一抵十、抵百。总归两人一起要比一个人快,只要姐夫尽快被赦免,那我小外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姐姐也用不着跟姐夫分开了啊!”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顾廷烨和明兰事先商量好的,所言所行皆发自真心。 顾廷烨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256章 圣旨【感谢金主霸霸「徜徉在novel的海洋」月票支持!】 顾廷烨想起当年长柏和明兰也都曾这样真挚地为他绸缪,一片赤诚纯然肺腑。时光如梭,如今他们的弟弟长大了,长出了与他们一般无二的侠肝义胆,也在他落入危机之时义无反顾地伸出援助之手。 顾廷烨心头又酸又软,伸臂勾住长栋的脖子,道:“好小子!” 沈从兴也很感动,推了顾廷烨一把:“你这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 顾廷烨慷慨激昂道:“这是我的福气,亦是天下人的福气!只要军中朝中永远有这样热血赤诚的年轻人,那咱们国家就有希望,老百姓就有指望!咱们奋勇杀敌,用刀枪铁血赶走那些魑魅魍魉,那么光复旧土便指日可待,再创盛世亦指日可待!” …… 队伍行进到城外三十里,突然就不动了。 领头的督军太监下马,神情严肃地朝沈从兴和顾廷烨走来。 长栋咽了一口唾沫,站到顾廷烨身前。他拿不准现在是要干什么,有点慌。 督军太监走到三人近前站定,冷呵一声:“拿下!” 长栋当即就要朝他扑去,却听队伍中突然一阵骚动——有人被按住了。 他狐疑地看向督军太监,对方朝沈从兴和顾廷烨拱手,道:“二位将军,受苦了!” 沈从兴笑起来:“为了官家,这点小事算个屁!” 顾廷烨也笑:“难为王内官还得跟我们跑一趟。” 这位姓王的太监终于露出笑意,道:“奴婢愿为官家肝脑涂地!”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稠与一只虎符,高声道,“沈从兴、顾廷烨,接旨!” 沈、顾二人屈膝跪地,前后延绵的队伍也纷纷跪下,长栋愣怔在旁,被顾廷烨一把也拉跪下来。 他小声道:“姐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廷烨:“你听了圣旨就知道了。” 王内官展开黄稠布,朗声道:“朕膺昊天之眷命,嗣烈圣之鸿图,惧帝监之下临,荷神器之至重,何尝不夙宵兢畏,旰昃忧勤,务专稽古之钦明,靡敢暂时而暇佚。然日前,司天监进奏,曰金乌染黑气、客星犯帝座,乃是后宫干政、朝有奸佞之象。沈卿从兴、顾卿廷烨,以拳拳之心、侍朕千里之志,自污清名、惑贼以谋,往日之种种皆为请君入瓮、一网打尽之计也。今明旨以告众将,沈、顾二卿官复原职,特赐虎符,帅军潜于京郊,待时而归,擒贼护驾!” 长栋越听心跳越快,最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来都是计谋! 这一切都是官家和姐夫他们商量好的计谋! 他们自毁清明,为的是以此迷惑朝中的贼人。 这是请君入瓮、一网打尽的计谋! 长栋激动得想大叫,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才没让自己真的原地起跳。周围倒是有不少兵将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大喊着:“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王内官轻轻挥手,旁边两个小兵捧着两套红缨战甲上得前来,王内官道,“沈将军、顾将军,请披甲、上马!” 沈、顾二人当场脱下小卒的铁甲,换上散发着内敛光华的铜甲,再等二人跨上高头战马,整个队伍的气势瞬间暴涨! 顾廷烨朗声道:“朝中有贼要害官家,我们做这一场戏就是要把这些妖魔鬼怪都引出来,再给他们迎头痛击。各位都是一刀一枪干出来的,陛下父子慧眼如炬、这么多年就没让咱们白干过,如今恩人有难,咱们能袖手旁观吗?” “不能!”四周嘶吼如雷鸣。 “敢不敢再为陛下流血杀贼?” “敢!”长栋也跟着挥舞着拳头咆哮起来。 “好!记住今天你们的话,待擒贼功成,各位都等着升官发财吧!哈哈哈!” 群青鼎沸、摩拳擦掌! 长栋第一次陷入到如此狂热的汪洋之中,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站在顾廷烨的马下,激动道:“姐夫!姐夫!我也要杀贼!我也要建功!” 顾廷烨豪迈道:“你既入得军中,自然要同我等一起杀贼!” 长栋“啊!!!”的一阵大叫,手舞足蹈。 他身边的兵将基本都比他年长,看见他这个模样便想起当年的自己,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场面温馨又热血。 然而,在被俘的几个内鬼眼里,世间再没有比眼前更恐怖的画面了。 被贬为小兵的沈顾二人重新成了头领,虎符在手、大军在握,禁军兵强马壮、战意高昂,而他们被困住手脚塞住嘴,一丝消息都送不回京中。这场战斗还没开始他们就注定要失败了! 很快,这些人交代出了勾连对象:同签书枢密院事王世平。 他任职枢密院,辅佐枢密使协理军政,虽然位居枢密院副二之末尾,但品级和差遣在那摆着,对军中人事有知情及部分调度之职权,由他为太后在军中安插耳目,再合适不过。 再问及这些人是如何答应投效王世平的,几人又供出了顾家四房五房的两位叔叔:他们二人虽然无法在军中任职,但毕竟是顾老将军的嫡子,顾家军出身的人多少卖他们一点情面。他们二人轮番对这些人软磨硬泡,或是诱之以利,或是拿捏他们的血亲故旧、逼他们不得不从。 知道真相的顾廷烨叹口气,对沈从兴道:“说来说去,这些人都跟我有关……我没能约束好亲眷,真是愧对官家……” 沈从兴:“你这说的什么话,手脚长在别人身上,除非你把人关起来不让他们走动了,否则哪里真能把这些人约束起来?是他们自己的心长歪了,怪不到别人头上。” 长栋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顶替掉石头、成为顾廷烨的跟班,他举过水壶递到顾廷烨面前:“没错,姐夫,你别忘了,他可是王老太太的儿子,他的妹妹干出……干出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那王老太太都能上门来颠倒黑白,连我二哥哥都差点被王老太太气翻过去,那家人,只能用铁拳来收拾!” 顾廷烨重重吐出一口气:“没错!这回,新愁旧怨,一并清算!” 第257章 拂晓【感谢金主霸霸「gdczxmn」月票支持!】 城内。 顾家四房五房的带了一群人围在澄园门口叫骂:“盛明兰,你都要跟我家二郎和离了,这里是我们顾家的房产,你快快从里面滚出来,不要赖在我们顾家。” 屠二带着人把家门看得严严实实,石头站在最前面,回嘴道:“四叔五叔,这是我们顾家大房的房产,你们几年前就已经拿了家产分家出去了,如今就别再贪图我家的东西了吧?” “混账!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胆敢这么同主子说话!” “四叔,我主子在屋里歇着呢,你算哪门子主子?” 四房的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和他起冲突,便转而攻击明兰:“哼,什么主子?明明是背信弃义的贱人!她闹着跟顾廷烨和离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还这么护着她?顾廷烨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养你!” 石头:“哪家夫妻没个拌嘴斗气的时候,四叔,你儿子不还在流放路上为了个粉头杀人?有功夫管别人家正经夫妻拌嘴,还不如多花些时间管管你自己儿子的裤裆子吧!” 身后的屠二一干人等疯狂大笑。 四房的还要骂,娴姐突然从旁边跑出来,朝着四房五房的倒头就拜:“二位叔公!娴儿有要事告知祖父,请二位叔公带娴儿去见祖父!” 一个贴身侍婢打扮的也跟着跪下。 五房的好奇道:“什么要事?” 娴姐:“爹爹离世前曾留下一封密信,要我等祖父回家后亲自给他。” 四房五房的一下子紧张起来:“信里写了什么?”他们担心顾廷煜把自己去世的真相写在里面,那他们对顾偃开撒的谎就被戳破了。 娴姐:“是交代我们手头上的一些财产。说是想把我们的财产分一些给两位叔公,希望你们能照顾娴儿和母亲。” 四房五房的登时就激动起来! “什么?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之前有二叔在,娴儿和母亲都觉得不用这么做,只要靠着二叔就好了。如今……二叔走了,二婶根本不管我们……” “如今没依靠了,你们娘俩才想起我们来?呵!”四房的听得刺耳,冷嘲热讽道。 五房的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别跟钱过不去……” 四房的这才收敛神色,道:“既然是你父亲托孤,那便把信和契纸交给叔公吧,我们自会保你们母女无虞。” 娴姐:“父亲说过,要先给祖父看,祖父如果不点头,这事就办不成。” 五房的皱眉:“契纸上又没署名,何须你祖父点头?” 娴姐:“说是一干契书都锁在某个地方,只有祖父知道东西在哪,钥匙也在祖父手上。” 四房五房对视一眼,心中暗道:好家伙,大哥原来还留着一手! 娴姐继续求道:“四叔公、五叔公,娴儿唯一求的就是母亲的平安。二叔如今倒了,家里的奴仆也跑了许多,偌大的侯府娴儿实在住着害怕,不如你们把娴儿和母亲接走,去同祖父一处住着吧!两位叔公家里人丁兴旺,这个侯府就让给二位叔公住。” 四房五房的听得眼睛都圆了! 不仅有钱拿,还能住回侯府! 他们只要拿到顾廷煜留下的财产,那至少维持这座侯府的门面是没问题的。 待日后刘贵妃的儿子登基,他们凭着从龙之功便能享到无尽富贵,到时候别说一座宁远侯府了,就是十座二十座也养得起!还何须与盛明兰抢什么澄园? 娴姐看两位叔叔沉默着没说话,道:“如果移走我们母女暂时还做不到,那便先让孙女去见见祖父吧!等祖父同意了,把藏着的财产拿出来,到时要怎么安排就都听二位叔公的!” 娴姐一个女娘,无依无靠,只有个软弱的邵氏给她撑着,能掀起什么风浪?左不过就是哭一哭闹一闹。只要带她去见一眼顾偃开,立马就有高屋巨产落入手中,这买卖划算的很! 两人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再顾不上和石头他们骂阵,带着娴姐主仆二人就走。 石头等人走远了,突然嘴角一勾,伸手比了个往前挥的姿势。 澄园前的竹林里传来簌簌轻响,几个黑影闪动,朝着娴姐离开的方向追去。 …… 四房五房的和娴姐主仆上了一辆马车。 两个叔公左右而坐,娴姐和她的贴身侍婢坐在当中。 娴姐有点紧张,朝侍婢身上缩了缩。 五房的看了一眼这个侍婢,问:“娴姐儿,我记得从前你身边的不是这个吧?” 娴姐唉声叹气:“之前那个看我们大房落败,干活越发的敷衍搪塞,我母亲心软不愿委屈她,便给了几两银子把人打发了,重新帮我寻了这位铁刃姐姐。” “哈哈,铁刃?怎么起个这么粗俗的名?”四房的乐了。 “孙女就是觉得起个硬一点的名字比较好……” 四房的撇着嘴嫌弃道:“从前你爹在时,给下人起的好歹都是青山绿水那样的文雅之名,怎的他人才刚走,你就露怯了?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娴姐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铁刃轻轻地捏住她的手,也没说话。 看这主仆二人只会低头挨骂不吭声,四房的心中甚为舒爽,嘴巴越发不饶人,从娴姐的样貌到衣品再到学识,无一不点评挑剔。等评价完娴姐又开始挑剔铁刃,说她年纪大、呆,五大三粗的不像高门小姐的丫鬟,应该去倒夜壶,说得五叔也跟着哈哈乐。 就这么数落了一路,终于是来到一处宅子门口,四房的率先下车,对娴姐道:“看我们给你祖父找了多好的一处所在,这地方去哪里都便利。哪像你二叔,把自己亲爹扔在深山老林里管都不管,实在不孝得很。” 娴姐没有答话,就着铁刃的搀扶下马。 五房的笑道:“你可知,之前为了保护你祖父,我和你四叔公还特地加派人手在这守着,就怕你那个虎狼似的二叔来把人抢走。如今好了,你二叔罪有应得被赶去边疆送死,我们才敢松口气、把那些护院都撤了啊!” 娴姐:“二位叔公思虑周全,孙女佩服。” 四房的:“你知道就好,当时花了我们兄弟俩好些银钱,娴姐可要知恩图报啊!” 娴姐点点头:“孙女明白的。” 四房五房的满意点头,带着娴姐主仆往里走,娴姐远远地就听到顾偃开咳嗽的声音。 她的心第一次真正紧张起来。 待走到屋前,娴姐带着铁刃就要往里进,顾家四叔道:“你进去就罢,她是个外人,怎能进去听主人家的是非?” 娴姐摇头:“叔公,虽说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但毕竟男女有别,孙女如今年纪大了,还是带着她一起进去的好。” 五房的着急要看密信,道:“哎呀啰啰嗦嗦,进进进,她听了又能怎样,除非不想吃顾家这碗饭了,否则就该懂得老实把嘴关严了。” 铁刃点点头。 四房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莫不是个哑巴?” 娴姐:“她确实说话不利索。” 四房的:“成吧,快进快进,别耽误我们后面的事。” 他所说的后面的事便是分顾廷煜的家产。 四人先后进屋。 娴姐在屋内快速扫视,在墙角的书架前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祖父。 此时的顾偃开须发皆白,双目下乌青肿胀,两颊凹陷,整个人瘦得都佝偻了,再无从前英姿挺拔的模样。 娴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小声叫道:“祖父!” 顾偃开正在摩挲手里的一个东西,抬眼看见大孙女,不可置信道:“娴姐儿?” 娴姐扑到顾偃开跟前跪下,重重磕头:“娴儿来迟,让祖父受苦了!” 顾偃开颤抖着双手去扶她:“好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们娘俩才是。” 娴姐这时才看清,顾偃开手上的是顾廷煜生前随身带着的玉佩。 【这枚玉佩不是应该在父亲下葬时跟着一起入土的吗?怎么出现在祖父手上?】娴姐心中疑惑,但并未说出。 现在不是时候。 四房的看娴姐只对着顾偃开哭,并不说密信的事,提醒道:“大哥哥,娴姐说大郎走前留了密信,说把他们娘俩托孤给我们两房。信在娴姐手上,你快看看吧。” 顾偃开眼下的乌青更深了,但没有眼泪流出,他狠狠地咬牙道:“大郎早就知道二郎要害他了是吗?所以把你们娘俩托付给四弟五弟。” 娴姐没有说话,拿出一封信交到顾偃开手上,四房五房的立刻就要凑上前来看,被娴姐阻止:“两位叔公实在不必心急,该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且让我祖父先把信看完。”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四房的忍不住骂道:“我当你是个乖巧恭顺的好孩子呢,原来路上都是装的啊!” 五房的:“有辱斯文,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怎敢这般无礼!” 搁从前,顾偃开肯定会出面调停,可眼前他手里拿着的是最疼的儿子留下的遗书,他现在没有心思管别人。 信里是顾廷煜的忏悔。 他忏悔自己从前被仇恨和谎言蒙蔽双眼,辜负了白家母亲待自己的慈爱之心,也伤害了顾廷烨这么一个好弟弟。如今他知道自己寿数将近,希望父亲可以从今往后更加善待顾廷烨,帮他把亏欠白家的一并还上。 信里还说他这房所剩下的遗产,一半留给邵氏养老,一半留给娴姐做嫁妆,这件事他已经告知过顾廷烨夫妇,他们夫妇都很支持。 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顾廷煜在病痛弥留之际写下的。 顾偃开看得心如刀绞,暗骂自己猪油蒙心。 接着往下翻去,信件换成邵氏的笔迹,她详细阐述了顾廷煜如何离世、顾廷烨夫妇如何周全地操持了他的丧遗,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明兰如何善待她与娴姐。反倒是四房五房的叔叔婶婶,几次三番来挑拨他们母女和顾廷烨夫妇的关系,还想让他们母女出面做伪证,诬告顾廷烨。如今顾廷烨因为被诬告而见弃于圣上,明兰腹中又怀上了顾家的血脉,邵氏希望顾偃开可以回家主持大局,不要再被四房五房的谎言所蒙蔽。 顾偃开看得浑身发抖。 他这些时间所以为的替大儿子报仇,原来又是一场来自于家人的精心骗局,这次他不仅失去了大儿子,还亲自把二儿子送进了尸山血海。 糊涂啊! 糊涂啊!!! 四房五房的都注意顾偃开的异常,再顾不上和娴姐斗嘴,上前抢过顾偃开手里的信,刚看几行,立时反应过来娴姐的目的。 四房的把信摔倒地上大骂:“好你个小贱人,敢诓我们!” 几步上前就要打。 铁刃却是手指轻弹,四房的突然膝盖吃痛,跪倒在地。 五房的大惊,要去拉顾偃开挡着自己,铁刃又是一弹,五房的也跪倒。 铁刃面无表情地走到顾偃开身边,作揖道:“老爷,县主娘娘命我等前来保护您和大姑娘。” “明兰?”顾偃开头晕目眩,“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喘着气靠到书架上,娴姐上前搀扶,道:“祖父,婶婶知道您是被四叔五叔蒙骗,怕他们再胁迫您做出其他错事来,所以和我设下这个局,来救你来了。” 门口一队人马狂风似的卷进来,根本就没怎么动手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石头进屋朝顾偃开作揖:“老爷,夫人派咱们来接您回侯府了。” …… 顾偃开被明兰救回的消息很快传入宫中。 刘贵妃喝着太后赏的桃花酿,忿忿道:“顾家那两个没用的东西,眼皮子那么浅!您说,若回头顾偃开去给顾廷烨翻案了,那官家会不会把人给弄回来?” 太后笑着摇头:“他们君臣离心,翻不翻案的,实在无甚要紧。再说,顾家这两个废物该做的都做了,留着也使不出什么大用了,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清理了,也省心啊!” 刘贵妃恍然大悟:“是了,留着反倒是把柄。不过,他们现在被盛明兰反制,会不会已经把咱们供出来了?现在去杀会不会反而留下破绽?” 太后吹开茶盏上浓厚的茶沫:“他们自己手上还沾着白大郎的人命,会傻到自己把自己交代了吗?你啊,该多学学皇后,人家亲儿子天天被皇帝骂都不着急,有那份定力才能稳坐中宫。” 刘贵妃被说不如皇后,心中很是不服:“官家岂止是骂她儿子?连她这个皇后都没少被官家数落,您不知道,那天臣妾去给官家送果子,正撞见官家训她,官家见臣妾到了也不停嘴,当着臣妾的面继续骂。呵呵,她这个皇后怕是做不了多久了。”说到此处,刘贵妃又开心起来。 太后:“嗯,自从沈国舅被贬,皇后确实和皇帝疏远了不少。那你最近在皇帝身边,看他可有什么异常?” 刘贵妃立刻激动道:“臣妾觉得,官家不太好。” “何以见得?” “官家日日头痛,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来也束手无策。而且他越来越爱发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有时气着气着就晕过去。臣妾瞧着,官家比在禹州时瘦了许多,此非长久之相!” 太后微微点头,这和李内官传来的消息是一致的。 刘贵妃:“如果……如果官家突然……那是不是,桓王就……?” 太后撇了她一眼:“想什么呢?皇帝千秋万代,能有什么突然?就算真有那个时候,自然是桓王上。桓王年富力强,又得人旺,选他上来很好啊。” 刘贵妃猛喝一口酒,不再言语。 太后看她生气,笑道:“不过,就算桓王得人旺,如今精锐尽数出关,若宫里有个风吹草动的,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刘贵妃眼睛一亮:“正是!” 太后意味深长地说:“叫你姐夫巡防布控都仔细着点儿,如今皇帝一家的性命可都捏在他手里。若宫里再出现当初逆王逼宫的事,桓王恐怕就做不成金交椅了。” 刘贵妃立刻会意,高兴道:“臣妾知道了!” 说完,匆匆退出宝慈殿。 …… 顾偃开回到侯府没多久,顾家突然传出噩耗——四房五房的四位叔叔婶婶横死家中! 很快,街头巷尾便有流言传开:县主娘娘嫉恨这两房揭发了顾廷烨的罪行,怀恨在心,派人暗杀了他们。 然而四房五房的嫡子都被流放刺配出去了,几个庶子又怯懦无能,无人站出来为顾家四房五房做主。 倒是顾家嫁出去的姑婆回来找顾偃开说过,要顾偃开把儿媳给告上开封府,替几个兄弟讨回公道。顾偃开恨透了这两个嫡亲弟弟,但也并不愿家丑外扬,只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明兰是个好媳妇,现在还怀了顾家的血肉,叫妹妹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这个姑婆是个鲁直的,以为顾偃开是为了跟着县主娘娘享受荣华富贵,这才不管亲兄弟的死活,于是站在侯府门前破口大骂,直骂到嗓子没声了才走。 明兰不管这些,她把顾偃开和娴姐母女都接入澄园,并堵死了侯府和澄园之间的通道。如此一来,太后一党再没有能拿捏顾廷烨的把柄,只要她死死守住澄园,那便没有任何人能拿他们的性命威胁顾廷烨。 拂晓时分,一只飞鸽从八处飞出,进入京郊的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第258章 大结局(一) 一个月后,京城收到四百里加急军报——顾廷烨贪功冒进,追敌城五十里,落入敌军埋伏,所在精锐部队损失殆尽;英国公分兵救护,再遭埋伏,不知所踪。 皇帝当庭晕到在龙椅上,整个文德殿都乱套了。 韩琦大叫:“快!!!快请御医,快请御医啊!!!” 桓王和几个太监一起把皇帝背到偏殿的榻上,张太医正好这天当值,被一把薅了过去,几番探脉查看,张太医痛苦地摇头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朝臣们惊得满头大汗,又请来几位御医,这回,有和张太医持一致观点的,又有说皇帝只是气急攻心的,几方争执不下,竟然一时无人敢对皇帝施救。 消息传到宝慈殿,太后向来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她呼吸无法克制地急促起来,指着朱内官,道:“快,快去告诉刘贵妃,是时候了。” 朱内官紧张得腿都在抖。 在这宫里苦心钻营几十年,原以为在太后身边侍奉终老就是尽头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要参与到换皇帝的大事之中。他有点惋惜自己没有留个一儿半女的再入宫了,否则,这样的功绩,能叫后世子孙吹嘘百年! 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风险极大,万一不成那便是人头落地,所以,给刘贵妃传递消息的事情他从不参与。 他挥手招来一个小黄门,道:“去跟刘贵妃说,是时候了。” 小黄门等半天没等到下文,傻愣愣地问:“是时候干什么?” 朱内官削他的脑袋:“人家刘贵妃自己知道,要你多嘴!快去!敢耽误一点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黄门一脸无辜地连声答“是”,低着头退出门外,一路朝刘贵妃寝宫奔去,跑得太急,路上撞倒了延福宫的同窗——自从赵宗全登基以来,就在延福宫里建了个小学堂,选了一批宫人来这里念书习字,学得好的还能被破格提拔,庆云、以及这次被派出去督军的王宪都是这么被选出来的。进过延福宫的太监们对赵宗全忠心耿耿,因为这位官家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优待和更广阔的前途。他们互相之间也自然地形成了一个派系,只终于皇帝一人的派系。 太后以为自己已经用内宦完全掌握了后宫,其实,皇帝已经悄悄在她眼皮子底下养出了一帮自己人。 她以为自己正周密地监视着皇帝,其实,皇帝正在暗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小黄门撞倒了同门,趁着扶起对方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后对刘贵妃说‘是时候了’。” 对方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两人一左一右各自跑开。 小黄门继续朝刘贵妃处奔去,正遇见刘贵妃的姐姐进宫来看她,小黄门紧张地行了一礼,道:“大娘娘有令。” 闻言,刘贵妃手一抖,端着的茶泼到裙上,她也顾不得擦,急问:“什么令?” 小黄门看了一眼刘大娘子,欲言又止。 刘贵妃:“这是我嫡亲姐姐,你尽管说!” 小黄门:“大娘娘说,是时候了!” 哐当一声,茶盏落地。 刘贵妃拉住她姐姐的手,道:“大姐姐果真料事如神!快,快去找姐夫!就说一切就绪,只等他来!” 刘大娘子礼都不行就跑出去了。 刘贵妃接着拿出一张名单,对身边的宫人道:“快,现在就按着这个名录,把上面的人全都请到我宫里来。就说皇后有要事相商。记得把轿子都备好,务必直接把人接过来,不得有误!” 这上面的人要么是武将家眷,要么是皇帝和皇后的亲信,只要把这些人都捏在手里,那皇帝就算战力上获得先机最后也不得不低头。 这招还是从太后那学来的,那天他们二人下棋,太后说笑着把当年荣妃如何反叛的过程细细讲给了刘贵妃。 刘贵妃听完大为获益,回宫就写下这份名单,等着办大事时好用。 …… 一茬又一茬的人从皇宫里奔出,每个都被庆云的人记录在案。 赵宗全此时已经被送到寝宫里躺着,皇后和桓王夫妇都守在他床前。 待李德全被派去亲自煎药,赵宗全腾地坐起,捂着后背道:“唔……朕的腰……” 桓王忙上前给他揉搓:“父皇,您刚摔得也太狠了!儿臣都吓一跳!” 赵宗全:“作戏就做足,要不怎么能骗过那些老狐狸?” 桓王:“那您也该爱惜着身子些!” 皇后有点害怕,上回潜邸被围时她在宥阳躲过了,没感受过现在这个气氛,问:“陛下,我们这样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他们发起狠来……芬儿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桂芬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母后,这孩子一出生就见到这样大的场面,以后便什么都不怕了!” 桓王豪迈道:“王妃说得对!我的血脉,必定英勇无畏!”他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柄宝剑,锵地抽出雪白剑刃,“再说,有儿臣在,谁都不能伤我家人分毫!” 桂芬走到书架前,也取出一柄宝剑,也抽出剑身,道:“妾与王爷同战!” 银光交映,亮堂一片。 赵宗全拍腿大笑:“好!我的儿子不差,英国公的女儿也英豪!国家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中兴无望?哈哈哈哈!” …… 刘贵妃派出去的人纷纷前往顾家、沈家等处,一进去就再没能出来。 去盛家的倒是出来了,但前进的方向却不是皇宫,而是王世平家。 抬轿的四人高眉方脸,一点不像阴柔的宫人;领头的倒是长着一张女人脸,但是步伐刚毅,习过武的人都能看出她带着功夫。 如果长栋此时在场就会发现,他的四个哥哥和铁刃姐姐穿着太监的衣服出门办大事去了。 五人很快来到王家。 天色昏暗,看门的小厮一看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就放他们进去了。 王老太太和王世平整理好衣冠才前来相见,一看到几人却是一愣:“你们……你们不是宫里的!” 她这么多年跟皇室打交道,是不是正经太监一眼就能认出。 铁刃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确实不是宫里的,但我们是大娘娘身边人。今天即将有要事发生,大娘娘是让我们来给您二位报信的。” 王世平今天在文德殿亲眼见证了皇帝仰头栽倒,回家跟王老太太说完之后,母子俩都猜测太后可能会在今日发起政变,一听这话,立刻上套,道:“原来如此!不知大娘娘有何指示?” 铁刃看了看敞开的大门,道:“此为机密,还请屏退左右。” 王老太太心中狐疑,踟蹰不语。 铁刃对身边四人道:“你们去门口等着,不许偷听,也不许任何人偷听。” 四人鱼贯而出,王老太太这才点点头,清退屋里的王家下人。 待门关上,王老太太上前一步:“大娘娘有何指示,还请快快道来!” 铁刃抬起左臂,寒芒一闪,王老太太脖子上突然出现一条极细极深的伤口,汩汩鲜血如泉涌出。 王世平刚想大叫,又是一道寒光,他脖子上也冒出鲜血。 母子俩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扭曲挣扎,只能发出“咔咔”的奇怪声响。 铁刃朗声道:“大娘娘说,你们母子俩知道的太多了。” 接着,她又俯到王老太太耳边,小声道:“另外,勇毅老太君要我转告你,你女儿合杀了她的儿子,她杀你儿子,你俩算扯平。你亲自带人去杀她心尖子上的孙女,她杀你,你俩算扯平。王老太太,下了地府也别喊冤,咱们盛家没多占你便宜。” 说完,铁刃像是扔一件破布一样把王老太太重重摔在地上,不一会儿,人便没了声响。 待确认这对母子再无脉搏,铁刃从身上的太监服上撕下细细一条,塞进王世平手里,而后平静地走出房门,平静地关上房门,平静地与另外四位“太监”一起离开了王家。 王家人等了半天没见母子俩开门出来,敲门也没得回音。 王世平的大娘子终于耐不住,推门进去,看见断了气的母子俩倒在血泊中,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一名刚在屋里伺候的侍女尖叫:“是太后!是太后!刚才那几个人自称是太后身边的!是太后杀了老太太和老爷!” 另外一名胆子大的凑上前去细看,果然在王世平手里找到一条宫人衣服上的碎布…… …… 子时。 京城街头开始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穿甲带刀的兵将团团围住澄园。 明兰已经事先让石头带着顾偃开和邵氏母女躲入密室,她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前方,指挥满院军士保护澄园。 从翻新澄园的那天起,她在为今日一战做准备。 整个庭院的围墙上全部加铸三寸长的尖头铁栏,就算有人搭云梯翻墙都进不来。 后门和侧门都已经提前用巨石从里堵住,要想入院,只能从正门进。 但是正门前方的地底已经被她掏空,上面铺着厚厚的木板以遮掩。只要她下令撤板,进一个掉一个,谁都出不来! 还有家中的各处机关,全都是她这两年延请匠人精心设计的,谁要是有本事从门前的深坑里爬出来,恐怕也没命从这些机关里活下来。 “诸位,你们都曾是跟随着侯爷出生入死的英雄,今日,有贼人要杀我全家、断我家侯爷的血脉!还请诸位务必拿出十二万分的忠勇来,待杀敌得胜,侯爷必有重赏!” 她站在高处,身边依次站着狼牙、小桃、丹橘,身后还有十几个护院举着火把,把她清丽的脸庞照得分外耀眼。 “夫人!侯爷对我们有恩,今天我等就算是死,也要报答侯爷的恩情!”顾廷烨留下了一大帮精锐在澄园里,此时系数披甲执锐,站在堂前。领头的是刘京力,他是顾廷烨在军中的臂膀,顾廷烨把他留在府里,和屠二、石头等人一起保护家人。 “妇人深谢各位英雄!”明兰拿起身前一盏茶,“各位知道,我如今怀着侯爷的骨肉,不好饮酒,但以此杯茶代千杯酒,表我心意!” 说着,她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喝完,把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大声道:“我盛明兰,誓与侯府共存亡!” 将士们何时见过明兰如此豪横?他们被带动情绪,纷纷拿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摔杯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叫道:“誓与侯府共存亡!” “好!”明兰从小桃手里拔出一柄宝剑,高高举起:“但凡有人敢犯我侯府,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将士们的吼声震天动地。 站在明兰身边的狼牙反手拿出一把大弓,点燃一支羽箭,刺耳的张弓声随着她的动作传遍每个勇士的耳畔。 嗖地一声,火箭飞出,精准打在澄园最高处的假山上,山顶竟是轰地一下点燃,巨大火光照亮澄园的每个角落,黑暗被驱散,将士们眼前霍然明朗。 明兰:“此战之后,各位的前途便如这捧炬火,一片光明!!!” 这一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侯爷夫妇早为此战做好准备。他们心中大定,迈出的步伐更加自信! 此时,门口传来叫阵声: “圣旨到,顾家人还不快快出来接旨!” “胡说!”刘京力站在三排弓箭手前,回骂,“宣旨的向来都是宫里的内侍,你一听就不是宫里来的,定是骗子。还不快滚!” “陛下有旨,贼人造反,情况紧急!特地命我们挨家挨户护送勋贵家眷进宫避祸,所以未曾带内侍。” “我家墙高楼坚,不怕贼人,多谢陛下好意,就不去啦!” “姓顾的,你还是听本将军一句吧!万一这贼人进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家夫人说了,生死由命,绝无怨言,誓与侯府共存亡!” “你们胆敢抗旨!不识抬举,来人,给我把门撞开!” 叛军蜂拥而上…… 第259章 大结局(二) 大门是铁铸的,几十名叛军轮番撞击都岿然不动,他们正欲火攻,门却是突然中开,前排的叛军们猛扑上去,下一刻便落入门后深坑嚎啕大哭——坑底竖着一排排铁锥,他们落入的瞬间便被扎成串串! 后面的叛军不明所以继续前冲,又推下去十好几人,痛苦的哀鸣撕裂暗夜。 叛军这时才意识到有机关,他们刚要撤出,刘京力一声令下,弓箭手朝着大门狂射,还在门外的叛军又倒下一片,叛军首领吓得抱头鼠窜,在一众兵将的护卫下退进竹林。 刚进去没一会儿,竹林里又传来“啊啊啊”的哀嚎声,十好几人没看清脚下,竟是被事先埋在此处的兽夹夹穿腿骨!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叛军首领大叫着重新退出竹林。 澄园大门哐的一下重新关上,府内爆发出巨大欢呼声。 第一轮交锋大获全胜! 明兰高声道:“他们凿门不成必会火攻,盾手何在?” “我等在此!”十几名顶着湿木板的大力士快速上前,每块木板都能罩住五人左右。 果然,门外气急败坏的叛军首领怒吼道:“给我烧!烧死这帮狗贼!” 很快,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咻咻的破空声,无数冒着火光的飞箭落入澄园。 然而这些火箭在触碰到湿木板的一瞬间便熄了火,还有那些打在柱子上的、屋顶上的、廊下的、窗上的,只有少部分成功起火,剩余的基本都在一阵呲啦响声之后灭掉——这几天澄园里的所有木质结构都被持续浇水,潮是潮了点,但也实在是烧不起来了! 待外头停止射箭,明兰大吼一声:“灭火!” 几十名提着水桶、裹着湿棉被的侍女快速朝着火点涌去,她们事先都被训练过快速灭火技,一桶水加一跳湿棉被就把着火点给清除了,再回来时每人手里都捏着一把羽箭。 盾手也从木板上卸下许多箭,所有回收的飞箭都被重新分给弓箭手。 通过这波“草船借箭”,澄园不仅补充了刚才消耗掉的羽箭,还富余出许多来。 丹橘兴奋地大叫:“夫人,照这么扛,咱们能跟他们耗上十天半个月!” 明兰勾嘴一笑:“耗?我才不跟他们耗。他们烧我家园、扰我家人,这笔账我一定要找他们讨!” 她扬声问:“刘京力,外头怎样了?” “夫人,他们这时都聚集在竹林前,正在准备下一波火箭。” “你看现在可以反攻吗?” “属下觉得是时候了!” “好,那便让他们也尝尝,被火攻的滋味!” 刘京力点燃一支羽箭,在手里挥了三下,接着就有三十几名力士以三人一组的队列迅速排布在墙下,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篮罐子,罐子大小如酒瓶,刚好够一个人一掌拿捏,每个罐子里都被事先灌满了火油。 刘京力又挥三下,这些人便开始奋力朝墙外投掷火油罐。 乒乒乓乓一通乱响,门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砸了满头满脸的火油,接着又是一阵咻咻的破空声,点燃的羽箭像流星一样落到门外叛军的身上,瞬间,火焰滔天! 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叛军将领怒吼:“阴毒小人,阴毒小人!!!” 刘京力啐了一口回骂:“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种,没胆子去边关杀贼,只敢对京城里的病弱妇孺下手。爷爷放火烧你们是你们的造化,好叫你们早点轮回、重新做人!” …… 宫城,皇帝寝宫外。 披坚执锐的兵士把守着宫门,到处一片肃杀。 刘贵妃领着两个宫娥来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谢晁道:“姐夫行动好快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拿下这皇城。” 谢晁向她行了个礼:“贵妃娘娘!这都是臣应尽的本分。只是那些派出去接百官家眷的人迟迟未归,怕是未曾得手。” 刘贵妃轻笑:“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反正大内已经被控制了,我的官人今天是跑不掉了!” 谢晁:“这倒是。那接下来呢?” 刘贵妃朝寝殿看了一眼:“里面有什么动静?” 谢晁:“并无动静,叫过几次们都未给开。是否砸门?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我等即刻便能破门!”他一边说一边挥动佩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手刃妹夫。 “等等,”刘贵妃按住躁动的姐夫,转身对身边的宫人道,“去,把太后请来。” 她拉过谢晁小声道:“必须要有太后的旨意,我们砸门才是名正言顺。” “不错!”谢晁恍然大悟,“来人,加派人手,把这里团团围住,一个都不许走脱!” 他吼声极大,殿内听得一清二楚。 李德全捧着金汤碗:“陛下,您先把药喝了吧!保重龙体要紧!外头那么多禁军,他们杀不进来的!” 赵宗全没搭理他,叫道:“庆云呢?庆云去哪里了?” 庆云从寝殿的另一头奔过来,道:“奴婢在,奴婢在!奴婢在那头门顶掏了个洞,正看外头的情况呢!” 赵宗全:“怎么样?” 庆云:“外头全是人,他们把整个福宁殿都围起来了。” “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少说也有几百人,都是禁军打扮。” 赵宗全听完,沉默不语。 皇后急问:“禁军?宫里哪里来这么多禁军?” 庆云:“他们很多都是用云梯攻进来的。” 皇后:“这汴京大内,哪里来的云梯?” 庆云:“潜火队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很好,该上钩的都上钩了! 一枚花火自福宁殿上空炸开。 潜伏在各处的禁军精锐如泉涌出,手起刀落间,分散在城门和街头的叛军被一个个收割。 不多时,西城门大开,又一枚花火自城楼上绽放。 正在西城门外山间潜伏的顾廷烨见状,与沈从兴会心一笑,接着纵马扬鞭,高喊:“进城,杀贼!” 轰隆隆的马蹄声、脚步声立时传遍山野,惊起鸟兽无数。 黑潮一般的禁军精锐如潮水漫向皇城。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擂鼓声响彻云霄。 闹市边,被叛军拉出家门的韩大相公马上要被斩首示众,突然一柄飞剑破空而来,把朝着他挥刀的叛军将领射了个对穿。 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铜皮战甲的人影如天神般自暗夜中奔出,几刀便收拾了拦在马前的叛军。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形,大喊:“顾大人?顾大人你没死?!”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顾廷烨的模样,他们纷纷高喊着“顾大人”,丢刀跪地。 这些人当中,很大一部分曾经受过顾廷烨的恩,他整顿军纪、挖除贪腐,拯救了许多被压榨得几无活路的兵将,重新点燃他们爱国护国的信心。 还有些人,不说对顾廷烨有多么尊重,但是畏惧是顶了天的。 “顾廷烨”三个字在他们心中就是“战神”的代名词。他们或是在战场上或是在靶场里都见识过顾廷烨的高超武艺和无双伟力,可以说,任何人,只要站在顾廷烨的对立面,那么等待在前方的只有死路一条。 看到活生生的顾廷烨在汴京街头策马挥刀,若还不投降,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韩琦坐在地上双眼发直,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从眼前飞马而过的人。 那真的是顾廷烨? 顾廷烨回头看到韩大相公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路中,大喊:“大相公稍歇!我前头还有事儿,告辞告辞!” 听到他的声音,韩琦终于相信这不是自己濒死的幻觉,他朝着顾廷烨奔走的方向大喊:“顾侯!顾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一回事啊!!!” 顾廷烨带队狂奔,一刻不停。 待到澄园门口,看见冲天的火光和遍地焦尸,顾廷烨心中咯噔一下。 他下马大喊:“明兰!明兰!” 大门后传来刘京力的声音:“侯爷?” 顾廷烨:“是我!快开门!开门!” 铁铸大门被缓缓拉开,明兰带着满府兵将好端端地站在近前。 几个力士正搬动铺地的大板盖上门前的大坑,远处的明兰看见顾廷烨大喊:“官人!!!官人!!!” 她身后的小桃丹橘等人也高兴得大叫。 木板铺好,顾廷烨狂奔而入,一把抱起明兰狠狠地啃了一口:“你没事!你没事!” 明兰一边亲一边在他身上狠摸:“你没受伤!你没受伤!”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顾廷烨激动地问:“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个贼人都没放进来!” 明兰也很激动:“都是刘京力他们!他们奋勇杀敌,他们把叛军都烧光了!” 刘京力赶忙道:“是夫人智计无双!” 顾廷烨哈哈大笑:“有赏!回头所有人都有赏!” 满院子人欢呼起来。 顾廷烨:“屠二呢?石头呢?” 明兰:“石头在密室里陪着父亲他们,屠二被我派去盛家了。” 顾廷烨点点头:“好,外头叛军都已经清缴得差不多了,你们再关着门等等,等我消息再撤防。我还得进宫救驾,就不多留了!你好好的,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说完,又狠狠地亲了明兰一口。 明兰:“你你也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顾廷烨翻身上马,挺身立于门前:“有你等,我很快回来!” 当空一记鞭响,战队虎啸而去。 …… 宫门口,叛军死死抵住城门,不让沈、顾援军入内。 可援军早就备好攻城木,不过半刻功夫,几处城门便被破开。 气势滔天的勤王军如入无人之境,铁蹄践踏间叛军节节败退。 顾廷烨和沈从兴甚至都还没动手,勤王军就已经推进至后宫所在。 皇帝寝宫前的刘贵妃还不知道大势已去,她正呆立在原地不知措施。 就在刚才,宫人回来禀报:太后说她不过来这边了,一切都看刘贵妃的意思办,她一个老寡妇没有不依的。 谢晁在旁催促:“贵妃娘娘还等什么,这就下令砸门吧!只要里头那几个一死,外甥的大位就稳了!” 刘贵妃却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么做不对。” 谢晁:“怎么不对?大娘娘这是要把天下都交由您掌管!这明明是好事!” 刘贵妃:“她是太后,是皇帝的嫡母。她宣旨废帝才是名正言顺,我若下令砸门便是篡位谋逆!” 谢晁急道:“娘娘!!!围困皇城的大事咱们都干了,还差砸这么一扇破门么?” 刘贵妃还要拒绝,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跟前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顾廷烨杀进来了!” 谢晁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顾……顾廷烨!他他……他还魂了!” 谢晁惊得一抖,下意识拔出佩刀:“他……他不是死了吗?!” “不知道啊!人已经杀到外头啦!” 刘贵妃跌坐在地:“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轰地一声巨响,福宁殿外的宫门被撞翻。 杀神顾廷烨手持大刀策马奔入,指着谢晁和刘贵妃高喊:“逆贼!受死吧!” 刘贵妃尖叫着躲到谢晁身后,谢晁却是锵地一声丢刀跪地:“顾顾顾……顾侯,属下冤枉!” 勤王军蜂拥而上,很快便制住贼首。 又过一刻钟,皇城内的烧杀声尽皆寂灭,只剩宫人隐隐的哭声。 顾廷烨、沈从兴跪地高呼:“陛下,贼人已尽数抓获!” 门吱呀一声大开,最先出来的是披甲的桓王。 他几步上前拉起二人:“舅舅!顾侯!你们可算来了!” 沈顾二人:“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桓王高兴道:“不迟不迟!一切都刚刚好!” 三人一起朝内大喊:“陛下,贼人已尽数剿灭,叛军败了!” 赵宗全这才带着皇后、张桂芬缓缓从殿内走出。 李德全依旧跟在他们身边,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参与。顾廷烨朝他笑了一下,接着,几个将士便上前押住李德全。他被拖到刘贵妃和谢晁身边,捆了个严实。 李德全惊愕不已,朝桓王和沈顾二人看了一圈,突然想明白所有,恶狠狠地盯向皇帝。 赵宗全:“你是先皇的心腹,本指望你对朕也如对先皇一般。你让朕失望了。” 李德全:“你不是先皇!你也没有先皇的德行和才干!你不配我的忠心!” 赵宗全冷笑一声:“那刘贵妃的儿子便配得?” 刘贵妃大叫:“不,不是我,是太后,是太后说……” 赵宗全:“太后说朕无德无能,应该废而再立,再立的就是你的儿子赵永。” 刘贵妃此时已经吓得肝胆俱裂,听见皇帝提到儿子,便病急乱投医,想打亲情牌:“永儿……永儿也是陛下您的儿子!” 赵宗全并不理她:“太后果真说过这样的话吗?” 刘贵妃哭喊道:“太后她说过,太后她说过的!” 赵宗全:“好,既然你说是太后教唆,那咱们就去问问太后。倘若她没说……贵妃啊,这就是抄家灭门之罪了。” 说完,赵宗全抬脚下梯,朝宝慈殿方向走去。 身后的兵将像提个物件一样把刘贵妃提起,跟在队伍后边。 刘贵妃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太后都没有亲自出面调过一兵一卒,不管是和王世平还是谢晁,都是她一人在前发号施令。一旦太后否认自己说过那些废帝另立的话,所有罪责都会落到刘贵妃全族头上。 此时的刘贵妃再没有贵妃样,她腿软到路都走不了一步,所有力气都用来朝着前方疯狂大喊:“陛下!陛下!!这些真的都是太后说的,她真的说过!陛下,臣妾绝对不敢撒谎骗您!真的都是太后说的!!!” 没人在乎她的哭喊。 队伍最后的李德全却是想清楚了厉害,他大叫着:“贵妃娘娘救我!贵妃娘娘救我!” 他打算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刘贵妃头上。 一行人来到宝慈殿,事先得到消息的太后已经端坐堂上等待皇帝的审判了。 皇帝与皇后入得殿中,李德全也被扔到太后面前,赵宗全沉默地坐到太后跟前,皇后开口问道:“大娘娘,您就这么恨陛下?就这么想让陛下去死吗?” “先帝性情仁厚,维持天下太平三十余载。他刚登基,便违背先帝旨意,厉兵秣马,试图挑衅边疆。”太后越说越激动,“我与先帝结发五十余年,先帝这才咽气多久?他便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先帝的局面砸得稀巴烂!难道我不可以恨他吗?!!!” 赵宗全转过头,盯着太后:“所以,大娘娘宁可跟辽国人合谋废我,也不愿同我好好说话,把心结说开?” 太后整个人都愣住:“什么辽国人?” 皇后:“难道大娘娘不知?你手中的好几处生意都是辽国人做的,连广云台的花魁娘子都是辽国人的细作呢!” 太后转头盯住朱内官:“这是怎么回事?!” 朱内官扑通跪地:“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太后又看向赵宗全:“你莫非是为了构陷我,特地编的这些谎?” 赵宗全:“边疆的战事是假、英国公和顾廷烨他们失踪是假,可辽国细作是被我实打实地捏住了,就在广云台,就在太后把持的产业里。” 太后急道:“我是一国太后!我有必要背叛自己的国家、造自己的反吗?” 赵宗全:“难说得很,也许大娘娘太狠朕了,所以打算借力他国,另立新君?” 太后:“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也没说过这些话!” 朱内官:“都是刘贵妃!都是刘贵妃!这些生意得来的钱财都给刘贵妃花销去了呀!” 跪在地上的李德全也喊道:“是刘贵妃让奴婢给她通风报信的!” 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和踹门声。 太后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看来,是你自己的贵妃要置你于死地。” 皇帝叹了口气,道:“李内监人在朕的身边,却事事都与大娘娘说。大娘娘又怎么都不肯退位,连玉玺也把持着。朕坐朝堂,如三岁小儿,大志难酬。所以,朕只好织下一张网,放任大娘娘的眼线在当中混淆视听,等着大娘娘自己撞上来。” 太后:“你让人误以为你猜忌长子和强将,以为你寿将不永……所以,从一开始,最开始……顾廷烨故作跋扈,你也故作猜忌……” 皇帝:“顾侯年少困顿,却能够历劫而存,为什么?因为他看似粗放,实则是最谨慎之人。至于桓王,这么有志气的好孩子,朕实在是最满意的!” 听到此处,皇后心中微动,暖暖地看向皇帝。 太后:“所以你并没有头风症?你这么频繁地装病是为了让刘贵妃觉得你快不行了,桓王即将即位,需要赶快行动起来!” 皇帝其实确实是有的,但他并不想让太后知道,淡淡道:“朝廷现在事情多如牛毛,朕实在是没有心思再把这出戏唱个十七八年了。大娘娘,咱们偌大年纪才做母子,确实有许多事情没法像嫡亲母子一般交心,可我们眼前放着家国天下,为了黎民百姓,咱们就别斗了,好吗?” 太后冷笑:“如今我已经落入你手中,你这么说,未免虚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什么好说的。” 皇后:“大娘娘,官家只是想让您移居去禹州。” 太后:“什么?” 皇后:“当年先帝托孤,曾希望我们夫妇把您和公主接到禹州养着。如今虽然形势全变了,可禹州的宅子和庄子都给您备着呢。大娘娘,您去看看吧,若不喜欢,再改再建都是可以的。” 太后:“你们……不处置我?” 皇帝:“朕如此统权,不是为了与大娘娘争夺,实在是如今盛世繁华之下已有暗流涌动,辽国人的手已经伸到皇宫大内而来,大娘娘,再不有所更改,这天下都该拱手让人了!” 太后颓然靠在椅背上:“我原以为天下太平,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一切都不会变……原来是我错了……” 皇帝:“大娘娘,您且安心地去禹州颐养天年,保家卫国、振兴超纲的事自有孩子们来承担。您放心,儿臣必定不会辜负您和先帝的苦心,必定把这江山稳稳当当地传下去。” …… 澄园。 顾廷烨快马从皇宫赶回,顾家人已经都从密室中出来。 他大步入得屋内,最先喊了声“明兰”。 明兰迎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待回头,顾廷烨看见许久未见的老父,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您一切都好吗?” 顾偃开老泪纵横,佝偻着背扑到顾廷烨面前:“我真是昏了头,我真是昏了头!我差点儿又害了你,我差点儿又害了你啊!!!” 顾廷烨叹口气:“都过去了,父亲。官家知道我是冤枉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我们做这么多,不过是个局。” 顾偃开还想说什么,顾廷烨道:“父亲!这次虽然你是受了四叔五叔蒙蔽才写下那些证词,可毕竟那是朝堂,文武百官都看着听着,如今真相大白,过去所有都会被清算,您……也不例外。回头该走的流程不会少,您心中要有个准备。” 顾偃开低下头:“我知道……我懂……该服刑服刑,该坐罪坐罪,我罪有应得……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他喃喃着走向内院,邵氏和娴姐跟顾廷烨打完招呼后也跟着顾偃开走了进去。 顾廷烨:“他……他这是怎么了?” 明兰:“自从我和娴姐把父亲从外头接回来,他就时常如此,说话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张太医来看过,说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神魂不稳。” 顾廷烨:“有说要怎么治吗?” 明兰:“吃药扎针都试过,不甚起效,太医说也许把人送去山中寺庙、远离红尘俗扰,或可慢慢恢复。” 顾廷烨:“那便如此吧……你呢,这些日子你一人在家,没受到惊吓吧?” 明兰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我是谁?谁能吓到我?!” 顾廷烨勾起她的下巴,也笑:“果然是我千挑万选看中的大娘子,文武双全盖世无双!” “你文武双全盖世无双的大娘子保下了偌大一座侯府,顾侯,你要怎生谢我?” “唔……那便再生一个吧!” “滚!我肚子里正有一个呢!” “没事,再多一个给他作伴!” “你放手,你放手!” “就不放,就不放!这辈子,打死我也不放手!” “诶,快看,那是什么?” “什……小狐狸!你骗我!别跑!” “你才是狐狸!你是狐狸祖宗!” “哼哼,你跑,你快跑,你狐狸祖宗这就来抓你!哈哈哈哈!”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