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庶女纤尘传》 第1章 序一 天下三分,以秦岭、巫山为界。北有兵强马壮、雄狮百万的楚国;西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巴国;东有物产丰富、人杰地灵的吴国。三足鼎立,这份安宁维系了百年,但北楚却蠢蠢欲动,意欲打破这和谐太平的局面。 相传百年前流传下来一部旷世之作,是一部可撒豆成兵、出奇制胜、百战不殆的兵书。而守护这本兵书的是极擅隐蔽的家族,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各种传言络绎不绝却又无从考证。百年来北楚历代皇帝倾尽堆山积海的财富,细作遍布天下,不得兵书誓不罢休。 吴国,洛州。 吴国富饶美丽,多山多水,钟灵毓秀。吴国素来尚文,有礼仪之邦的美名。男子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出口成章;女子深居闺阁,操持家务,练习琴棋书画,鲜少出门。 洛州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州,今日六月十九,乃观音大士诞辰,各家各府小姐姑娘都会去庙里上香祈祷,一则祈祷父母身体安康,二来祈祷自己觅得如意郎君。观音庙内香火鼎盛、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但也不及庙外,小商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这叫卖声却也是斯文有礼,让人闻之心情愉悦。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观音庙外围的水泄不通的少年翩翩公子,个个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或手持折扇或交头谈笑。他们今日集聚于此无非是想在观音庙门口见到自己心仪之人。也有些公子虽无心上人,也会前来打望,或可结识一位佳人也未可知。故而观音庙外热闹更甚。 吴国民风保守,男女各司其职,即使是定了亲的男女,非家宴、节日也不能见面的。但今日,约定俗成的可以照面,寒暄一番,订了亲的男女之间,送一两件非贴身之物也是允许的。 此时观音庙内走出一位貌似天人的女子,纤细高挑,明眸皓齿,冰肌玉肤。一身白衣胜雪,乌黑浓密的秀发梳着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显得格外爽利。此女乃洛州第一人,名唤宫辰雪,年方二八,今日前来的少年公子十有八九皆是为一睹她的风采,只可惜名花有主,少年们也只能巴巴的看着了。 宫辰雪和侍女站在观音庙前的桂花树下,像是在等人。正是夏季,不出一刻钟宫辰雪的鹅蛋脸已经微红,铺上的薄薄的香汗,打望的公子们似有怜香惜玉的也不敢上前搭话。这时人群中一位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衣着华丽的十七岁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雪儿妹妹,我来迟了。” 女子欣喜却又含羞的道:“我横竖今日无事,等等也无妨。”看他气促不匀忙关心的问:“纪家哥哥是跑过来的吗?如何不乘车?” “今日观音庙附近人山人海,马车进不来,怕你久等故而跑过来了。”纪冷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州首富纪家独子。纪家虽是商贾之家,但纪老爷纪夫人恩爱非常,不纳二色。纪夫人先后生下三个女儿,年逾四十才生了个儿子,算是老来得子,纪老爷疼爱异常。都说纪家男子专情,谁若嫁予纪公子,必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纪家偏偏定亲定的洛州宫家,宫家虽是普通商贾之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最重要的是宫家独女宫辰雪倾国倾城。一时传为佳话,也无人敢说是哪家高攀了。 宫辰雪从侍女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水壶递过去道:“纪家哥哥先喝点水润润嗓,日头毒小心中暑。” 纪冷不敢推辞接过水壶,却没有喝,而是接着解释:“今日想着可以见到雪儿妹妹,我便打算一早出门等候的,可巧来了批北楚商人,采买菜叶。父亲今日陪母亲去看望外祖母了,只得我来处理……” 宫辰雪瞧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又不曾恼怒,你紧张什么?男儿志在四方理应如此。” 纪冷见她笑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定了,把水壶地道嘴边喝了一口,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匆忙间把正事忘了,我母亲说外祖母病情日重,唯一心愿就是看我成亲,希望可以早日把两家的事情定下来。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宫辰雪虽是闺阁女儿,却不骄矜,虽害羞还是大方的回答:“长辈心愿理应遵从。” 纪冷大喜过望,手足无措道:“谢谢妹妹体谅,三日后必备重礼上门提亲。” 两人寒暄一番,各自乘坐马车回家不提。 第2章 序二 洛州多水,房屋多沿河而建,连成一片。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来往经商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到了亥时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小贩们依然文雅叫卖。宫家就在河边一处热闹的所在,一排黒瓦白墙的房子在夜色下伸向远方,其中一座不小的院落里,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于耳。 一位美貌妇人搂着一位国色少女打趣道:“我的雪儿要嫁人了。” 旁边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崔胡子瞪眼睛的怒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便宜那小子了。”这位便是宫辰雪的父亲宫沛。宫老爷一番话惹得丫鬟婆子们都乐不可支。 妇人正要开口逗他。却见一门房的小子冲了进来,惊恐万分的大喊道:“好多人……门外好多人,个个又高又大,比杀猪的老四还大。已经进了一门了。” 宫辰雪大惊失色,望向父母,岂料父母似意料之中一般,虽惊慌却不失措。命所有仆人各自逃命,院子里四面八方十七八个狗洞都可以过人。一时人仰马翻,来不及收拾细软各自四面八方乱奔。在一片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宫家老爷夫人,拉着宫辰雪往后院跑,后院有一处奇臭无比的地方,是宫辰雪从小就没有来过的,正是小厮们共用的茅房,她一个千金小姐自是不必在这种地方出恭的。心中正疑惑为何如此危急关头,爹娘为何要带她来这里。只见宫沛走进茅厕,在角落一处轻轻敲了三下,又在房梁下一处轻轻敲了四下,一扇暗门竟然打开了。宫夫人赶紧把女儿推进去,并叮嘱道:“贴身项链万不可丢,物在人在,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可出声,此机关一旦启动,三日后才会自行开启。” 宫辰雪大惊:“爹娘,你们赶紧进来,不要丢下女儿……” 宫沛老泪纵横道:“此间阳气只够一人存活三日,吾女要为宫家满门活下去。”说罢,暗门封死,顾不得爱女痛哭拍门。宫家夫妇二人赶紧回到正厅。此时正厅已经来了许多精壮男子,为首的是一位杀气十足的男子,但是他们皆戴着鬼面具,看不清长相,不过从身形来看,不像是吴国人。 宫沛视死如归道:“早知今日了,我宫家世代守护,绝不会苟且偷生。尔等不必多费唇舌。” 为首的男子并不开口,而是身边的另一位鬼面人道:“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让你们开口……” 话音未落只见宫家夫妇,双双吐血倒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表情异常痛苦却一声不吭,且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下人们尖叫连连,那声音里满是绝望。 这位鬼面人对为首的禀报道:“尊主,两个老东西已经中毒身亡。” 为首的鬼面人摸了摸自己大拇指上的宝石戒指,冷若寒冰的说:“审问仆人,掘地三尺的搜。” 这位鬼面人应声而去,两个时辰过去了。为首的鬼面人已经喝了几盏茶了。那鬼面人才进来回话道:“宫家传至宫沛手中,人丁稀少,宫家只有一女名唤辰雪,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与洛州首富纪家有姻亲之约。现两个老贼已死,宫辰雪却下落不明,仆人皆无一人其去向,只道趁乱跑了。宫家上下已掘地三尺的搜查,一无所获” 为首的鬼面人似是有些不耐烦道:“无用的东西。” 回话的鬼面人见状马上跪地求饶,仿佛马上就会被五马分尸一般恐惧。 为首的鬼面人道:“派人四处搜查,盯死纪家,烧掉宫家,一只狗也不能活着出去。” 回话的鬼面人虽惧怕,还是颤抖着声音道:“启禀尊主,此地房屋四面相连,若起火怕是周边几百户都会殃及,临行前老尊重再三叮嘱低调行事,此时不宜引起两国纷争。” 为首的鬼面人思索片刻道:“大隐隐于市,派人盯着宫家”。 三日后宫辰雪气息奄奄的从暗室爬出,见宫家灭门、爹娘惨死,伤心欲绝却不敢忘却爹娘临终遗言,从狗洞爬出,扮成乞丐,逃出洛州。宫家本就极擅隐蔽,连密室都修在旁人决计不会想到的肮脏的下人茅房,从小宫辰雪被父母悉心教导,虽不明原由,但也会隐蔽自保。终于还是在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奔波疲累的情况下晕倒过去,隐约有一个身材高大,手臂粗壮的男子把她抱进了马车…… 第3章 将门虎女 二十年后吴国都城邺城 在一处简约大气却不奢华的院落里,一位身穿天水碧色骑装,头顶简单的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的少女在假山上,大树上,湖水上……体态轻盈、身姿曼妙的飞来飞去,这轻功可算是上等。因为这少女步伐极快,竟像是凌空起飞,不沾尘埃,也是因为极快几乎不能看清她的长相。这时角门里进来了一位一等丫鬟打扮的圆脸少女,对着前者喊道:“三小姐,快快下来,姨娘找您半日了,再找不到,可要罚您抄佛经了。” 穿骑装的少女正在园子里恣意飞翔,猛的一听,心中发怵竟脚下踩空从假山上摔了下来,面朝下,一个狗吃屎的模样,丫鬟吓坏了,赶紧过去掺她起来,骑装少女摔得不轻,身上吃疼,半晌才吃力的抬起头来,谁知满脸鼻血,少女还不知死活的做了一个鬼脸,这场景看起来实在惊悚可怕,只见圆脸丫鬟咣当倒地,吓晕过去。 这骑装少女名唤颜玥,字纤尘,十五岁。是吴国三品将军颜玉京之庶女,在家排行第三。生的虽不是天香国色,却清纯可人,肤白如玉,一双内双眼,高鼻小嘴,瓜子脸。在崇尚文治的吴国,却半点也不爱那琴棋书画,热衷刀枪剑戟,又生性顽劣,颜将军担心闯出祸端,只教授了轻功和点穴功夫,并严令颜家上下不得私教三小姐武艺,违者重罚。 来喊纤尘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小鱼儿,小鱼儿本家姓金,纤尘说那不就是金鱼的金,一来二去就叫她小鱼儿了。小鱼儿已经吓晕,纤尘虽全身酸痛,也只得强撑起来,扛着她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纤尘驮着小鱼儿举步维艰的出了角门,把小鱼儿给了二门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顾不上满脸的血渍和众人诧异的眼光,急急忙忙向一处院落跑去。这院子名叫“静苑”,在整个将军府西南角相对偏僻的地方,院落小而美,院里开满了胜雪的梨花,梨花随风飘摇,美不胜收。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嘭!”静苑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娘,我来了,我来了”纤尘高喊。 “大声喧哗,成何体统?”这声音仿佛天籁,说这话的人更是不得了,如云端的仙子。虽已中年,仍雍容华贵,天姿国色。身材丰满,皮肤细腻,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眼亮如繁星,唇红似珊瑚。这位妇人原来是纤尘的娘,颜将军唯一的妾室——姜未清。 纤尘跑上前抱住姜姨娘道:“娘,我来了,不要罚我抄佛经,跪一天都可以。” 姜姨娘这才仔细看了这个调皮的女儿,满脸是血,已经干了大半,衣服上全是泥垢。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道:“哪里受伤了?快给娘娘看看”又细细的检查了一番。 纤尘:“女儿不曾受伤,只是天热,出了一点鼻血。” 姜姨娘摇摇头不置可否,这才四月天,正是春风和煦之时,哪里就热的流鼻血了。明明就是出去闯祸回来扯的慌。见女儿未有大的妨碍,放下心来道:“大夫人叫你今日过去用午膳,赶紧收拾了过去吧,沁芳园来人催了半日了。” 姜姨娘所说的“大夫人”自然是将军夫人——萧疏影,小字无痕。萧夫人乃萧国公次女,温柔大方,打理家务紧紧有条,与颜将军豆蔻年华相识,一见倾心。当时颜将军只是萧国公手下一名副将,不敢高攀国公之女,但萧夫人一心倾慕,萧国公也无计可施,只得提携颜将军并暗示他提亲。颜将军对萧夫人一直十分尊重。 纤尘匆匆洗了脸,换了件天青色的裙子,姜姨娘正在给她梳发髻。镜中纤尘换上了女儿装,长发披肩,比之刚才少了两分英气却多了三分娇俏,实在可爱动人。纤尘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姜姨娘,憋了憋嘴道:“我果然是像父亲,如果像娘,我应该会很美吧?” 姜姨娘向来知道这孩子爱浑说也不搭理她,倒是把旁边的孙嬷嬷都笑道:“三小姐虽说七分像老爷,可还是有三分像姨娘的,你看这眉眼之间十分神似呢。” 纤尘梳好发髻,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空中飘来一句“嬷嬷不必安慰我了,哈哈……” 纤尘先去了大哥的院子,想和大嫂同去,谁知大嫂萧露寒已经早早的过去陪萧夫人说话了。也难怪,萧露寒小字秋晚是萧家旁支的女儿,虽血缘之亲稍远,但萧晚秋实在温柔体贴、知书达理,模样又齐整,惹得萧夫人疼爱不及。 见大嫂不在,纤尘便去前院寻大哥,可巧二哥也在,和大哥在玩投壶。生得高大魁梧,四方脸,肌肉强壮的正是大哥颜朝,字日晞,正月初一刚满二十。我朝男子满二十时要举行“结发加冠”之礼,取字;女子满十五举行“结发加笄”之礼,取字。而颜朝作为颜家长子加冠之礼却是平常不过,颜家向来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 旁边身材中等,白净秀气,书生模样,手拿折扇的是二哥颜朗。颜朗一脸愁云惨雾,仿佛在告诉全天下:“我输了,我又输了,我每次都输……” 纤尘:“不用看,必是二哥又输了。” “不比了,我们来比射覆。”颜朗气鼓鼓的道。 颜朝:“我颜家三代习武,也就你独树一帜,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所谓射覆就是一人用一器皿如盆、碗、杯等物盖住一生活常见物品,另一人运用玄妙的易学知识来卜测这件物品是什么。这方面颜朗极有天赋,而颜朝这个武人就一窍不通了。颜家两位公子,大郎擅长舞刀弄枪、领兵打仗,二郎擅长易学卜测和各类新式武器的研究,可谓各有千秋。 三人一同去往沁芳园用午膳,只见丫鬟们鱼贯而入,各色佳肴琳琅满目,摆上以后二等丫鬟婆子各自退下,只留一等丫鬟嬷嬷服侍。大家各自入席自不必提。纤尘和年纪最小的颜四郎颜明相邻而坐,颜明年仅十岁和颜朝、颜朗同为萧夫人所出的嫡子,粉嫩可爱,圆头饱满,跟不拘小节爱打打闹闹的纤尘甚为亲密。 席闭,丫鬟婆子在偏厅已摆好了点心茶水。大家明白颜将军或萧夫人有话要说,便各自去偏厅落座。 颜玉京:“下月二十一云太傅在太傅府开课,京中稍有名望,或有关系可托的都争相把子女送去听课。幸而早年间为父是云家公子云逸的武学启蒙师傅,所以我们家的孩子除明儿年纪尚幼,都在学生名单之列。你们兄妹三人可要用心学好功课,不可淘气,特别是玥儿。” “父亲,女儿何曾淘气了?母亲您说一句公道话。”纤尘可怜巴巴的望向萧夫人。 “你父亲说的对,玥儿是有些淘气了……”不等萧夫人说话,纤尘已经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抱住萧夫人的腿了,萧夫人也不忍再批评了,虽然这批评毫无杀伤力。 颜朗:“三妹最会撒娇卖萌,父亲母亲都偏心她,要我说就该好好惩治一番,去给姨娘抄十卷佛经。” 一听抄佛经,纤尘做了一个晕死过去的表情,大家都忍俊不禁。 萧秋晚给萧夫人披了一个白狐坎肩,萧夫人连夜看账本肩颈酸痛,正是需要一个坎肩。给萧夫人小心披好才转身笑盈盈的道:“自我过门见姜姨娘不过两三面,姨娘一心向佛,也该多出来跟咱们至亲骨肉多聚聚。” 纤尘正要开口,颜朗抢先一步道:“大嫂不必介意,姜姨娘是最和婉不过的人,只是就这样一个不爱热闹的性情,她房里伺候的也就两个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嬷嬷,连三妹妹房里的一等丫鬟恐怕也是少见她的。” 颜明:“母亲从不苛待姨娘,也允准三姐姐养在姨娘名下,叫一声‘娘’。可三姐姐对母亲却比姨娘还亲,看得我都要吃醋了。” 颜明是出了名的维护纤尘,大家听了他稚子之言都哑然失笑。萧秋晚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引来了大家对纤尘明里暗里的维护,她略微有些尴尬的低着头。颜朝看见妻子如此模样难免有些无奈的瞪了瞪两个弟弟。纤尘傻呵呵的挠了挠头。 第4章 求学(上) 果然是民风保守,虽是男女都有授课,但是中间隔着一个又高又长的屏风。纤尘完全看不见两个哥哥,太傅府又是第一次来,不敢乱跑胡闹,只得一个人坐在末席发呆。 太傅府的课程果然很受欢迎,来了男男女女二三十人,都是筛选过的达官显贵之家的子女。像颜家这种三品府第若不是有那一段渊源想来是来不了的。女学生比之男学生较少,总共也就七八个,都是纤尘不认识的。纤尘是庶女又不爱和名媛小姐们看戏听曲、吃茶聊天。 只见坐在首席的一位穿着鹅黄色长裙,梳着飞仙髻的女子,手持一把贵妃扇,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端坐着。眉似远山,眼似丹凤,颧骨略高,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看面相这黄衣女子也就二八年华,却有种让人不敢靠近的距离感。旁边一位红衣女子小心翼翼的朝这位黄衣女子挪了挪,用手帕遮着殷桃小嘴道:“落枳姐姐,听说这次来听课的还有一位庶女,啰!就是最末席那个穿白衣服的,她爹不过是三品小官又是庶出竟然跟咱们坐在一起,真是抬举她了。”见黄衣女子仍肃然危坐又接着道:“听说他父亲是云公子的启蒙师傅,卖了老脸,亲自求了太傅大人给她求得一个末席听课的名额……” 这位黄衣女子乃是内阁大臣宁首辅和当今陛下妹子安平公主之女,名唤宁昕,小字落枳。向来自视甚高,不肯与旁人为伍,除了当今陛下膝下的王子公主,怕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去说一个小庶女的闲话。宁落枳看了看这位红衣女子道:“庄妹妹的父兄皆是朝廷重臣,她自然是比不了,由她去吧。”红衣女子见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家势,便笑盈盈的与她继续拉家常,宁落枳仍是一副矜持高贵的模样。 纤尘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了得,她们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心中想道:“父亲对我实在宠爱,可是您老人家为什么老是好心办坏事呢,费这劳什子的精神干什么。” 纤尘看着这一群花红柳绿、茵茵燕燕、叽叽喳喳好生头疼,想着离开课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在这附近逛逛,绝不走远,绝不闯祸,绝不迷路……嗯,尽量不迷路。 左一个弯右一个岔路的,纤尘竟然真的迷路了。这太傅真是雕梁画栋、奇山异树、怪石嶙峋,可在纤尘这个不懂风雅的人看来都长得一个样,地上的迷宫走不通就只有飞上去看了,她记得授课的房子是一个圆形尖顶的独特建筑。 只见她一个马踏飞燕,飞身上树,脚下一蹬又抓住另一根藤条,身姿轻盈,步伐娴熟,连大哥颜朝都说她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却不是认路的好苗子,感觉越跑越偏了,正想对策之际,忽然有一股沉重的力压在她的肩上,把她从树上按了下去。 纤尘踉跄的落地,险些又摔一个狗吃屎,眼看就要和大地再一次亲密接触鼻血横飞之时,她在鼻尖和地面轻轻触碰的时候停下来了,有人拉着她的衣襟把她提了起来,这个差点勒她的姿势让她一点不想感激对方。 她转身手指着对方生气的叫道:“有你这么英雄救美的吗……” 后面半截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虽然从对方的力道她准确的判段出了对方是个男子,可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男子——身高七尺,肤白胜女子,极其俊俏,双目既似琉璃又似霜雪,眼中看不到一点波澜,一身玄衣衫衬得他多了几分神秘意味。纤尘心想道:“今日是走了狗屎运了,天仙下凡被我给撞上了。” 玄衣男子道:“何人?” 纤尘被勒的脖子生疼,干呕想吐,虽然对方长得美,心中还是有火的道:“偏不告诉你。” 对方眼下一沉,直接一掌劈过来,纤尘虽轻功了得可是武功却一点不会,对方出手又快,一个躲散不及直接倒地,虽然对方只出了一成力,还是震得她飞出五丈远。 因近日北楚细作猖獗,玄衣男子怕是细作混入,才突然出手试探,谁知这女子轻功极佳,却丝毫不会武功,心中正暗自懊悔出手伤人,一时分神。谁知地上的女子竟是睚眦必报之人,一个鲤鱼打挺,蹿道他身后飞速跳上他后背,双手死死挽住他脖子,双腿紧紧夹住腰,嘴里怒气冲冲的喊叫着:“你谁呀?凭什么打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别以为你长得俊本姑娘就手下留情……” “……”玄衣男子心中一团乱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不知该怎么应变。好容易掰开她死死勒住子的双手,把她甩到地上,道:“走开。”玄衣男子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被一个女子“轻薄”过。 纤尘被甩开自知不是对手,就只有言语攻击了:“哼!你打我一掌,我吃你一回豆腐,我们扯平了。” “……”玄衣男子虽仍旧面不改色,但是也忍不住微微侧目去看一眼这个“不知廉耻”的姑娘,惊讶吴国这钟灵毓秀之地竟然能养出这么没羞没臊的姑娘,看来此人是北楚细作的可能极大了。 纤尘:“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吧……” 玄衣男子:“不想”。 纤尘话音未落就被这个没礼貌的人打断了,对方轻功更胜纤尘,一转眼就消失在碎石路的尽头。 与其说是潇洒离开,不如说是落荒而逃。这名玄衣男子乃云府少爷云逸,去课堂的路上见一女子在树上跳来荡去,身法极好,怕有细作潜入便去细细查看一番,谁知道是这样一个情景,对方不但是个小姑娘,还这般口无遮拦,没羞没臊。云太傅向来刻板严厉,云逸从小就规行矩步,不敢有一丝偏差,严格遵守“男女授受不亲”,不曾和任何外姓女子接触过。谁知今日遇上这样一个一言一行都毫无章法的女子,心中唯恐避之不及。 第5章 求学(下) 纤尘跟上玄衣男子的方向,左弯又拐的终于在开课之前到了课堂,大家都整整齐齐的落座了,纤尘半弯着身子,迅速的跑到末席,红衣女子不屑的瞟了他一眼,仿佛脏了自己眼睛一样赶紧移开视线。 第一堂课是太傅亲授的政史课,女子大多不敢兴趣,却不敢造次,皆正襟危坐,装作很投入的样子。云太傅名云泊,字江眠,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从头到脚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丝不苟”,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刻板严谨”。虽人到中年,但还是十分俊美,据说年轻时有吴国第一美男的大名。 纤尘一颗心早就飘到外面去扑蝶捉鱼去了,忽然一个玄衣美男如冰雪一样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纤尘大惊,赶紧使劲摇头把这个影像甩出自己的脑海,但是这个动作在一群静若处子的名门闺秀旁真的太扎眼了。 云太傅望向纤尘道:“末席那位白衣女子,你一直摇头,可是哪里错了?” 纤尘愣了半晌才发现先生在说自己,赶紧站起来答话:“啊?没有,我只是……先生讲的极好,极好,没有错。” 云太傅:“那你且说说好在哪里?” “……”纤尘这个一做学问就睡觉的半文盲连先生在讲哪一章那一节都不清楚,正面回答肯定是不行了,忽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忙双手抱拳答曰:“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好,吴国长治久安好,先生您博学多才亦好。” 话音一出,男子席那边就有人“扑哧”笑出声,女子席这边投来几股不友善的目光。众人皆知此女答不上来信口胡诌但又不敢说她说的不对。 云太傅:“再问一题,闺阁女儿每日必修的是哪些功课?”看来云太傅是不算放过她了。 纤尘:“每天开心,好好吃饭,乖乖睡觉。”这确实是纤尘每天必修功课。 云太傅大惊失色,没想到会是如此骇人听闻的一个答案,众人也都窃窃私语。屏风另一面一个身材挺拔,正襟危坐的玄衣男子,在一群衣着华丽,谈笑风生的学子中仿若天人,他依然面无表情的写着如模板一样的楷书,只是手中的笔却不自觉的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书写,那停顿短暂的像没有发生一般。 云太傅:“宁落枳你来说。” 一位黄衣女子款款起身,仪态万千,风姿绰约的答道:“其一,侍奉父母;其二:练习女红;其三:熟读《女则》;其四:……” 纤尘见先生注意力都在这宁落枳身上,赶紧偷偷坐下来,免得师傅又想起她来。第一日的课程也算是这样勉强混过去了,阿弥陀佛! 下学后女学生这边纤尘第一个冲出去,赶紧透透气。谁知一个没刹住撞上了一堵黑墙,整个人都被弹回来了,还好身手敏捷,不至于摔跤。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人竟是刚刚那个冰山美男。纤尘指着他鼻子道:“是你……” 玄衣男子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看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径直走了。纤尘心道:“原来他也是这里的学生,等等……这样趾高气扬的谁稀罕你啊?”此时身后响起一个让人春风拂面的声音:“云逸,你既然会认识女子,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哈哈哈……”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男子,中上品貌,龙眉大眼让人看了十分亲切,身材修长,笑容和煦,是那种无论男女都会比较容易和他亲近的长相。这位白衣男子正是宁洛枳的兄长,宁首辅的长子宁折,幼年时做过太子伴读,虽十七八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是难得的稳重得体,在官家子弟中威望颇高。 果然云逸也停下了脚步微微颔首:“宁公子。” 宁折:“小姑娘,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勿要见怪哦。” 云逸见他打趣自己,不想多费唇舌,提步就走,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宁折也不恼,仍旧笑盈盈的。纤尘只想赶紧回家吃娘做的糯米鸡,丢下一句话也走了:“哼!我虽近男色,也不近这么无礼的。” 宁折被她逗的哈哈哈大笑,后面的宁落枳跟上来后两人才一同乘车离开。 第6章 送礼 干坐了一天的纤尘竟比山上抓鸟下河摸鱼还要累,吃掉了大半只糯米鸡才命人撤了碗筷。小鱼儿正服侍她涑口、净手,见孙嬷嬷领了颜朗进来道:“三小姐,今日二少爷来给姨娘问安,可巧姨娘正沐浴焚香祷告呢,中途停下怕是对菩萨不敬,就请三小姐代为接待。姨娘说了三小姐不可没规矩怠慢了二少爷。”纤尘应下又塞了几块齐芳斋新出的点心给孙嬷嬷才让她离开。 孙嬷嬷走了,纤尘可不得好好招待颜朗吗,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双脚放在茶几上道:“二哥,我实在撑的慌,躺一下,你自便啊。” 颜朗习以为常的道:“三妹妹我今天来是给你看我新发明的。”说着献宝一样从怀里拿出拿出一个精致的藕荷色香囊,里面却不是什么香料,而是一个铁疙瘩一样的东西。 纤尘唰的跳起来接过这铁疙瘩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来给娘问安的,她也得肯见你啊。” “三妹妹小心,这东西厉害着呢。”这铁疙瘩是两个圆筒组成,头大身小,头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孔,沉甸甸的,元朗指着两个圆筒的接缝处道:“如果遇到危险,转动上面这个圆筒,会射出三十八颗钢针,每根钢针都用麻药浸泡过,会使人麻痹一炷香,即使不会武功的人也可自保。” 纤尘:“这么厉害啊,它叫什么名字?” 颜朗:“暴雨如注。” 纤尘:“真难听!二哥当真舍得送给我?” “……”颜朗看起来似乎很为难,斟酌了半晌才缓缓道:“暴雨如注制作不易,我花了小半年才做成了这一只,三妹妹喜欢的话,我以后给你做。” 纤尘一听不是给她的,那就是拿来显摆嘚瑟的了,把东西扔给他就准备送客了。颜朗见下逐客令了赶紧上前讨好道:“三妹妹莫生气,你慢慢听我说,我是有大事求你帮忙。” 纤尘:“这么严重,还求上了,二哥你说吧,你的忙我哪次不帮。” 颜朗:“你们女学生那边是不是有位苏小姐,名唤华年,小字锦瑟?是云太傅先夫人的外甥女。二哥想请你把这礼物转送给她。” 纤尘:“二哥原来是想娶亲了,难怪了。不过我昏坐了一天,真的分不清谁是谁。” 颜朗:“能不能娶上亲全看妹妹疼不疼我了。” 纤尘:“你如何认识她的?还胆敢干这私相授受的事,不怕母亲罚你。” 换作旁人说这话,早把颜朗吓个半死了,可是这三妹妹颜玥最是个不拘小节,不守礼数的,所以才求上她。颜朗道:“去年观音庙前有过一面之缘,苏小姐真是让人见之难忘。而且这也算不上是私相授受,苏小姐不懂武功,只是送她一件防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妹妹觉得这礼物可好?她可会喜欢?” 纤尘:“那是自然,这礼物我都甚为喜欢,不过既然是未来二嫂我也就只有割爱了。” 颜朗赶紧假意鞠躬道:“谢谢妹妹体谅。”却听见旁边的小鱼儿捂着嘴笑的全身都在抖,颜朗不解的道:“小鱼儿,你笑什么?” 小鱼儿平时和他们兄妹玩闹惯了,也不怕主子责罚道:“二少爷,恐怕古往今来这样送姑娘礼物的您是第一人了,还巴巴的问三小姐好不好,这三小姐何时有过闺阁小姐的样子,这礼物怕是要吓坏那位苏小姐了。” 纤尘:“死丫头胡说什么?愈发没大没小了。” 小鱼儿:“二少爷和三小姐不信可以试试,看看那位苏小姐会不会吓得哭鼻子。” 颜朗:“我不信你说的,这多好啊,可防身救命的,花了我无数心血的。” 小鱼儿习惯了这对兄妹异于常人之处也不争辩,两人毫不避讳的聊了一些男女之情方面的话题,但又两人都不太懂,觉得无趣就各自散了。 第二日,纤尘难得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到处观望,听这些名媛小姐们炫耀夹带吹捧式的寒暄。终于在她们的称呼中找到了颜朗所说的苏小姐。她身穿藕色滚边绣花裙,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秋水一样深邃,圆圆的苹果脸,脸颊微红,姿色平常却让人印象深刻,难怪颜朗说见之难忘,简直就是对小家碧玉的完美诠释。她虽是云太傅先夫人的外甥女,但是相貌有六七分像她的姨妈,云太傅和夫人鹣鲽情深,可惜天不垂怜,夫人难产离世,云太傅终身不续弦,便把苏小姐时常接到府里教导礼仪功课,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培养,这位苏小姐的礼仪是没得挑的。 纤尘锁定目标,便过去与苏小姐搭讪:“苏小姐,你好,我叫颜纤尘。” 苏锦瑟颔首道:“颜小姐好!” “叫我纤尘就可以了,或者玥儿,我爹娘都这样叫我。” 纤尘这自来熟的劲让苏锦瑟略微有些为难:“颜小姐客气了。颜小姐,哦不,纤尘也可唤我锦瑟。” “今日一见如故,我这有一件宝贝,不会武功也可以防身保命,我就当做见面礼送给锦瑟你吧。”纤尘说着就把这个藕荷色香囊递给苏锦瑟。 苏锦瑟是万万不肯收,可是纤尘缠人的功力实在了得,也只得连连道谢收下,并表示自己改日定当回礼。苏锦瑟打开荷包,里面一个沉甸甸的铁疙瘩,好奇这东西如何就是防身的宝贝,便随手一拧……纤尘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制止机关开启,可还是晚了一步,三根钢针闪电般的飞出,不偏不倚射在了坐在首席的宁落枳的肩膀上。 第7章 担当 宁落枳尖叫一声,整个学堂都乱了,顾不得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所有学员都围了过来。只见宁落枳左手手臂上三根钢针入肉有半寸之多,衣衫上已有血迹,昨日那位庄小姐赶紧关切的去搀扶。宁落枳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加之钢针有麻药,手臂已经不能动弹,她心中更加害怕,嘤嘤的哭起来。 纤尘自知闯祸了,心下却还稳得住,一心想如何弥补,可身边的苏锦瑟却哭得比宁落枳还厉害,嘴里不停说着:“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看起来这个人都要昏厥了。 这时昨日与纤尘交谈的白衣男子也过来了,正询问宁落枳情况,听闻宁落枳手臂已经毫无知觉,吓得马上要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纤尘怕事情闹大,赶紧冲上去,情急之中一把抓住宁折的手腕道:“这位公子不要惊慌,无需太医,宁小姐手臂失去知觉只是因为钢针有麻药,但是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失效。”纤尘这才发现自己抓住了男子的手,尴尬的放开,不自觉的在衣服上蹭了蹭。 纤尘连忙蹲下去查看宁落枳的情况,却被旁边的庄小姐使劲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也不恼,爬起来赶紧又凑过去道:“宁小姐,实在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这针还得赶紧请医女处理,麻药退后静养几日便可大安,但是今日之事,全是我一人之过,宁小姐有什么端茶递水,打杂跑腿的事尽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宁落枳是豪门贵女,涵养极好,心中再委屈也绝对不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她只默默流泪,眼巴巴的望着宁折,可宁折也不好为难一位女子,面露难色。此时这位庄小姐却又来抱打不平了,尖声尖气道:“宁家高门大户,粗使的丫鬟小厮一大推,如何需要你来端茶递水?” 纤尘心中极不想和这位庄小姐搭话,白了她一眼,只对着拧小姐再三道歉,纤尘的大哥颜朝也百般替妹妹赔罪。 一个清冷的让人如至冰窟的声音响起:“宁小姐伤势要紧,请到后院先行处理伤口。”说罢命人扶宁落枳去后院。 宁落枳一听,虽还在流泪,但也难掩欣喜的情绪道:“多谢云公子。” 原来说话的正是太傅府公子云逸,此事出在他家学堂,他自然是要出来主持的。他转身对着纤尘道:“至于颜小姐……” 话音未落就被宁折打断道:“至于颜小姐不必介怀,一场误会而已。”又对自家妹子说:“昕儿没事就好,你看这颜小姐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是诚心想补救,想来她不是故意的。” 宁落枳一听兄长的话更委屈了,眼泪哗哗的流,但是从小的礼教又叫她不好继续争辩,便道:“此事误会一场,我无事,多谢大家关心。” 庄小姐:“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当自己是跑江湖的吗?” 说罢,宁折和云逸两道杀人般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刹那间凌迟数刀,庄小姐自知失言,赶紧搀扶宁落枳去后院处理伤口。 纤尘见局面稳住,用目光去寻同样受惊的苏锦瑟,只见她家亲二哥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心中暗道:“你可真我亲二哥啊。”又转过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云逸那霜雪一样的目光,正想感谢一下对方解围,却见那人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转身便离去了。倒是那位白衣宁折,温文尔雅的对他点头微笑,似是在叫她放宽心。 宁落枳处理完伤口,在家休养几日不提。但此事云太傅勃然大怒,罚纤尘抄写十卷《女则》才能下学回家,并勒令不准找帮手,要亲自核对字迹。纤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读书写字。 抄完已是亥时,头昏脑涨、两眼眩晕的把抄好的《女则》交给监学,女子这边的监学是个五十多岁的嬷嬷,被纤尘连累的现在才可休息,那脸色真是难看至极,纤尘心中有愧,不敢多留,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却见学堂门前柳树旁匆匆闪过一个黑影,纤尘觉得不妥,脚下一蹬、气沉丹田跟了过去,黑衣人似乎没有想过她会追上来,被她一把抓住肩膀略微有些吃惊。 来人面无表情、凛若冰霜,修长俊逸,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此人正是云逸。不等云逸开口,纤尘就打哈哈道:“我当时哪里来的小贼敢在太傅府放肆,原来是云公子,得罪得罪。” 云逸:“……” 纤尘:“这么晚了,云公子还不休息吗,是替太傅来监督我功课吗?” 云逸:“想太多。” 说完云逸便要离开,却被纤尘神秘兮兮的拉住了。纤尘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道:“嘘,有声音”。然后做贼一般的,半弯着身子,踩着小碎步跑到了假山后面,不多时便欣喜若狂的跑回来道:“云逸,云逸,你看,是一只小猫。” 云逸微微一愣,见她山眉水眼间都是笑意,整个人都像在快乐里浸泡过一样,完全看不出刚刚挨完罚。她怀里一只通体黢黑的猫,好像是受了惊吓,两只眼睛惊恐的打量着周围,嘴里还不时呻吟着。 云逸不喜与人太过亲密,极少有人会这样对他直呼其名,还是一个认识几天的女子,不,算不得认识。云逸道:“不熟,不必连名带姓的称呼我。” 纤尘:“一来二去就熟了嘛,真要我叫你‘云公子’啊,太绕口了。你也可以叫我纤尘,纤尘是我的字,你也可以连名带姓的喊我‘颜玥’,这样就扯平了。” 云逸:“不必。” “你看,它好像受伤了,腿上流着血。”纤尘见云逸不搭理她,就低头对黑猫说:“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伤的,好了以后我天天抓鱼给你吃,我抓鱼可厉害了……” 云逸想着她来治疗,怕是这只黑猫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便一把夺过道:“云府发现的,无须麻烦旁人。”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纤尘对着夜色高喊一声:“至少让我给它取个名字吧”抬头见天边挂着一牙新月,又接着说:“就叫弯月好不好?”,心下又想人应该早就走远了吧,只得败兴的出了太傅府大门,却见她那重色轻妹的二哥还在府外等她,算他颜朗还有点良心,兄妹两一同乘车回府,颜朗一路告罪求饶不提。 第8章 邀请 这几日宁落枳都在家休养,看着首席那空空的位置,纤尘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事发之后,听大嫂萧秋晚说安平公主本人极护短,对一双儿女更是维护,想来不会轻易算了。纤尘深怕连累父母亲,提心吊胆了几日,也没有动静,不觉有些纳闷。苏锦瑟当日吓得三魂七魄都没有了,难为纤尘一人把事情揽上身,心中对她好感大增,这几日与纤尘形影不离,纤尘有朋友陪伴感觉上课也比之前更有趣了。 又过了几日,宁落枳大愈便回来上课。纤尘便主动上去问候:“宁小姐,你伤势可痊愈了?真是万分抱歉。” 宁落枳不但没有迁怒她,还彬彬有礼、笑脸相迎的道:“已无大碍,颜小姐不必自责。” 纤尘:“那就好,那就好。” 宁落枳:“本月十五我家在栖山有一场马球会,各家公子小姐都会过来,连当今陛下嫡出的雅柔公主也会出席。” 纤尘:“啊?邀请我?” 宁落枳:“颜小姐可否赏光?” “好……好……”纤尘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个笑脸人前几天还被她误伤了。 宁落枳:“请柬会稍后送到府上,静候颜小姐到来。” 纤尘连连点头,目光不小心触及到宁落枳身边的庄小姐,这位她连名字都不知的庄小姐似乎对她很有敌意,满目皆是鄙夷的神色,今日还掺杂了一些其它不明的情绪,让人看着一身鸡皮疙瘩。 下学后,纤尘把这件事禀告给萧夫人,希望母亲允准她前去,谁知萧夫人和大嫂萧秋晚立马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张罗人去请裁缝、挑首饰。这时纤尘才知道,在邺城这样的马球赛不是人人都能参加,需三品以上官员家嫡出小姐才可以,难怪纤尘以前从未参加过。 萧夫人道:“想来宁小姐是看在同窗之谊破例邀请,玥儿可要好好表现,不可顽皮。” 纤尘:“母亲放心,若我上场,必不会给颜家丢脸,得了好彩头都给母亲和大嫂。” 萧秋晚笑盈盈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傻妹子,母亲指的不是这个。” 纤尘:“啊?那是什么?” 萧秋晚了然于胸却又不答她:“妹妹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得不得好彩头都无妨,只是一点,必得端方娴雅,不可风风火火,更不可飞檐走壁。” 纤尘:“哦,母亲和大嫂想让我去相亲。” 萧秋晚赶紧捂住她的嘴,上席端坐的萧夫人嗔怪道:“不可胡言,这是女儿家说的话吗?” 纤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母亲你是知道我娘的,一心向佛,两耳不闻窗外事,极少约束管教女儿,只对我有一点要求,便是一定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 萧夫人:“你怎么知道这次马球赛上没有心仪之人,你必须得听话,不然就是心里没有我这个母亲。” 纤尘自知失言,赶紧吐了吐舌头上前去把头靠在萧夫人肩膀上道:“是,女儿谨记,娘的话要听,母亲的话更要听。”惹得萧夫人和萧秋晚都都笑了起来,带着一屋子的下人也赔笑。 三人聊天吃茶,一会儿功夫裁衣服的刘妈妈就来了,刘妈妈是萧夫人专用的裁缝,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年纪大了一年所出都供着颜将军和萧夫人,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都顾不上。萧夫人竟然让刘妈妈来给纤尘裁制新衣,可见何其重视。刘妈妈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抬着几十匹绸缎布匹,皆是上等材质。 刘妈妈:“给夫人、大少奶奶、三小姐请安。老婆子去库里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找出来了,故而让主子们久等了。” 萧夫人:“刘妈妈是府里老人了,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你快给纤尘选布料,距离马球会也就十余天时间,还得烦劳您老给赶制一下。” 刘妈妈娴熟的从那堆绫罗绸缎里选了一匹大红轻薄飘逸的料子,手似抚摸瑰宝一般,温柔小心,眼睛放光的道:“夫人,瞧瞧这块料子,这可是上上等的蝉翼纱,颜色又好看又喜庆,三小姐肤如凝脂,可不它才配得上三小姐。” 纤尘心道:“这刘妈妈真会说话,这颜色可不喜庆吗?搞不好还以为我这是做嫁衣呢。”遂纤尘去拿了一块淡青色的料子道:“还是这块吧。” 刘妈妈望向萧夫人,萧夫人夺过青色料子放了回去,拉着纤尘:“你穿这么素干什么?花一样年纪就该好好打扮,我看这块红的极好,衬你。” 纤尘:“母亲,我最不喜欢红色了,我们学堂有位庄小姐,时常一身红衣,我看着像成亲的新娘子。” 萧秋晚:“三妹妹就听母亲的吧,母亲对衣着的品味比我们高出不知多少,保管妹妹当天美若天仙,灵气逼人。” 说罢萧夫人又命嬷嬷去把她屉子里的鸽子血红宝石手镯取了出来。纤尘见这手镯款式普通,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单调,反而是一种高贵大方之感,通体流光溢彩,仿佛上面层层水波在流动。这样的珍奇,完全不爱好首饰的纤尘都觉得甚为美观。 萧秋晚认得这手镯十分惊讶道:“这可是母亲的陪嫁,也是母亲最喜欢的首饰。” 萧夫人眯着眼道:“是啊,真真极好,只是我年纪大了,我看给你妹妹戴正合适,她性子活泼,戴红的正好。还有一对羊脂白玉的耳环配你这沉静的性子很好,早就想给你了,只是拿去工匠那重新雕刻一直不得空去取。” 萧秋晚上前做了一个万福,连连道谢。纤尘却在一旁想着:“就差一顶喜轿把我抬去了,但母亲这样安排除了希望有青年才俊注意到我,只怕还有另一层更重要的意思,我是庶出,少不得被人看不起,世人皆是先敬罗衫后敬人,好好打扮总是好的。”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尊敬爱戴自己这位嫡母了,从小便将她视若己出。 第9章 马球赛(上) 六月十五那日,纤尘卯时一刻就被小鱼儿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开始梳洗打扮、更衣梳髻好一通忙活。刘妈妈亲手做的骑装果然好看,裙长至膝,搭配及膝长靴,中间速着三寸宽的腰带,腰上系着兰芝白玉,头上梳着简单的马尾,乌黑的长发从头顶瀑布般的淌满整个纤瘦的后背,头顶只簪了一只珊瑚蝴蝶发簪,加之纤尘性格活泼,又有武人精气,活脱脱一个惊艳的女将军模样。 孙妈妈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一个精致的腰包,里面说是姜姨娘为纤尘准备的外伤药,腰包系上,让这件华而不实的骑装更添了些英气。果然是姜姨娘最了解纤尘,她走哪都不带侍女,又极易受些皮肉之伤,可不是自己备着药最妥当吗。 纤尘收拾妥当便到沁芳园来向萧夫人辞行,正好萧夫人在用早膳,她又毫不客气的用了一轮。萧夫人看着小馋猫一样的纤尘忍俊不禁道:“可别吃撑了,还要坐一个时辰的马车,小心晕车。”萧夫人一一交代,再三叮嘱后纤尘和两位哥哥便乘坐两辆马车出发了。 宁家的马球赛果然排场很大,山路上被各府大大小小的轿子、马车、仆人、随从挤得水泄不通。马车一路未歇,巳时已过才到达栖山马场。 栖山不算高,但奇在风景秀美,除了有一个广阔的马场,还葱郁的树林和人工修建的凉亭、吊桥等。山的正东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路供马车通行;西面和南面是景色宜人的小路,是邺城人踏青的首选;北面是悬崖峭壁,放佛整个山被天神之斧陡然砍断一般,鲜少有人踏足。 纤尘和两位哥哥下车后,便去女宾席,两位颜府少爷一同去男宾席。没走两步,听见后头小厮喊着:“云府公子到”。 一辆丝绸装裹,垂着蓝色绉纱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俊雅端方的公子,身着一身黑色长衫,腰系犀角带,身段既强壮又修长。好似一处迷人的风景,让人移不开眼,可那人清冷的双眸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又让人不敢多瞧,一时看也不是,不看又舍不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纤尘高高举起右手挥舞,召唤云逸看过。果然云逸向这边瞧了过来,那眼神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纤尘正要过去打招呼,却听见身边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这位是颜小姐吧?我们家小姐命奴婢引您过去。” 纤尘见这位丫鬟的穿着打扮像是个一等丫头,略微有些惊讶,今日这样的场合竟还命一等丫鬟接待她这三品官员家的庶出女儿,心中虽惊讶,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这丫鬟去了。 远处的云逸见她要跑过来,一时头皮发麻,不知如何应对,但见她突然往相反方向去了,心中又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失落感。竟也忘了迈步,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消失。直到小厮提醒,他才自知失礼的入席。 马场周围搭建了很多临时的帐篷,想来是宁家马球赛声势浩大,原有的休息室不够才搭的。那丫鬟引着纤尘七弯八拐的穿过了好些帐篷才来到一间贵宾休息室门外,对纤尘道:“颜小姐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禀报小姐。” 纤尘:“有劳。” 那婢女反复大量了纤尘才进去。约摸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实在抱歉颜小姐,雅柔公主正在里面拉着小姐叙话,烦请您多等等。” 纤尘:“要不姐姐替我给宁小姐带个好,我就不叨扰了。” 丫鬟道:“小姐似乎有事找颜小姐呢,只是实在脱不开身,颜小姐若无急事,委屈您再等等。” 纤尘心中想着:“我被你们叫到这来坐冷板凳,还说我没急事,我急了你们也不会放我走啊。”想想父亲母亲还得在官场打交道,只得赔笑脸道:“不急不急,呵呵。” 这次这丫鬟一进去就如同消失一般,再也没出来,她这人极好热闹,在这呆坐跟抄佛经一样浑身难受。 忍!忍!忍!母亲再三叮嘱她不可闯祸的,若那宁小姐要这样出口气,那也是她有错在先,应得的。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那丫鬟才出来。见她还坐在那里,似乎很讶异的道:“颜小姐,您怎么还在这里?各府小姐们都去用午膳了,奴婢早已命小丫鬟来告知您,今日雅柔公主和我们小姐姐妹难得相聚怕是不肯让小姐离开,请您别等了。”纤尘不做声,就默默的看着丫鬟搭台子唱戏。那丫鬟先是十分气愤的骂了一通那小丫鬟做事不知细,又羞惭满面的给她致歉。 纤尘虽然怫然不悦,心想再也不来参加这劳什子的聚会了,嘴上还是强颜欢笑道:“无妨,那我现在可以去用膳了吗?” 那丫鬟赶紧引纤尘去用膳,来的名媛小姐都已经用过饭了,便单独给纤尘备了一桌。清一色的水煮菜,不能用清淡来形容,根本就连盐都舍不得放。纤尘吃了一些白米饭,勉强果腹。此时纤尘心想:“还好我早膳用的多,也不太饿,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看来这位宁小姐的气性比较大呢。” 上午的马球赛,不要说上场了,就连马尾巴都没见着,用过午膳直奔马厩,想给自己挑一匹良驹,又转念一想,好马上午应该已经被挑完了吧,不过无所谓,想来那宁小姐也不会让自己上场。心中虽有疑虑脚下却丝毫不曾停歇。 一溜烟的功夫便到了马厩,还未见宝马,先引入眼帘的是美男。原来云逸也在这里,纤尘笑呵呵的道:“云逸,你怎么也在这?” 云逸有一刹那的恍惚,大概是正午的太阳照在纤尘身上,形成了一个柔美的光圈有些耀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并未答话。 纤尘:“好巧,我也是来选马的,我们一起吧。我可会选了,要不要我帮你?” 云逸:“不必。” 纤尘:“哦,那我自己挑。” 忽得一位马童走过来道:“这位小姐,这边还有一匹良驹,身量比较适合小姐,要不小的给您牵过来?” 纤尘赶紧摇摇手:“不必不必”声音极大,故意对着云逸喊。云逸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选马。她又回头对小厮道:“我不喜欢骑身量小的马,要高头大马。” 马童锲而不舍的道:“高头大马被男宾选的差不多了,女宾骑马的少,不然这样的好马哪里能留到现在。我这就去给您牵过来。” 话音刚止,马童就殷勤的跑了过去。上午的事让纤尘心中有了忌惮,不想接受这里下人的好意,可这马童却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很快便牵着一匹棕色小马过来了,除了身量小点,果然是匹好马,不能日行八百也能行六百吧。 马童:“小姐赶紧骑上去看看喜不喜欢。” 纤尘:“不用了,我再挑挑。” 马童:“这样的好马,马厩里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了。您试试吧……快试试……” 纤尘被马童催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马竟然突然发了性,拖住那马童就跑,马童不要命的死死拽着缰绳,被拖的在地上撞来撞去,眼看就要冲出马厩了,离这最近的是女宾席,基本上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这马压过去,怕是一个有躲避能力的都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纤尘一个飞身上马,勒住缰绳,那马童才放手晕倒在地。纤尘在马背上被颠的七荤八素,还是往右猛拉缰绳,让马避开了女宾席,撞破围栏,冲进了树林。 云逸万万没有想到她如此胆大不要命,不及思索,翻身上了一匹离他最近的马,只是这马的速度就比那发性的马差太多,毕竟对方是一匹好马、还和骑它的人一样不要命。只能看着那红衣女子消失在树林。 第10章 马球赛(中) 这匹马真真是不要命的跑法,一路狂奔,几次纤尘都险些被树枝划到,好在她身手敏捷。纤尘想了无数种方法也不能让它停下来,缰绳勒得它嘴巴都裂了一大块依然赶紧不到疼痛一般死命跑。纤尘心中了然,这马必是被人下了药了,忽见前面没有路了,应该前面就是栖山北面的断崖了,虽然不忍心纤尘也只得叹道:“并非我见死不救,只是我的小命也要紧,你要怪就怪给你下药的人吧。”只见她风驰电掣般的一个华丽旋转,整个身子临空高出一截,在马背上一蹬,抓住一棵树,而那马毫无犹豫的奔下了悬崖,一会儿就听见“哐当”一声惊起一群飞鸟。 纤尘已然尽力,心下也无愧疚,想来这下药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宁小姐,只是不知道这宁小姐的初衷是想吓吓她让她出糗,还是盘算着摔断她的腿,亦或一步到位结果了她呢。在这盛暑天竟不寒而栗,人心竟然可怕到这样的地步,在颜家呵护下长大的她,从来不以恶意揣度别人,即使有些小打小闹也是转身便忘了,今日之事当真让人后怕。 忽然树林里传来了一名男子的低沉闷哼,打断了纤尘的思绪,还坐在树上的她又一个轻盈的跳跃,翩然如九天仙女降落在那男子面前。男子抬起头微微一愣,转而又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宁小姐的兄长宁折,他依旧是一袭白衣,头戴玉冠,儒雅谦和的样子。他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手扶着小腿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颜小姐。” “今日宁府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宁公子为何会一个人在这里?” “说来惭愧,我对马球毫无兴趣,趁午休时候来打打猎,栖山不少珍奇猎物。”宁折迟疑了一下又道:“刚刚突然见一匹马冲了过来,又一红衣少女临空飞起,不由惊叹,一时分神竟被蛇咬了一口……” 纤尘看他身旁确有七八只猎物,左腿小腿已经出血,这栖山的蛇怕也不是等闲之辈,便挽起他的裤腿来检查,果然,伤口已经发黑。 宁折见她一个官家小姐,却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的忸怩,神色如常,并不是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体,而是在检查一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自然,心中不觉有些欣赏她的大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纤尘点穴功夫也是极好的,两指力沉指尖封住他的穴道,犹豫片刻还是低头伏下张开下嘴轻轻含住伤口吮吸毒液,然后吐掉,如是再三。又取出腰包里的外伤药,给宁折敷上,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包扎好才缓缓的放下裤腿。 之前的宁折是话到嘴边没有开口,怕开口显得自己惺惺作态了,而此时的宁折已经惊掉了下巴,嘴巴张的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一个女子为他吸了毒,肌肤之亲的那种,贴身的手帕随手就捆在男子的腿上,这样的大家闺秀闻所未闻。 宁折:“那个……颜小姐……” 纤尘:“不必道谢,我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只是人,世间所有生灵都要敬畏其生命。我只为救人,你也不要指望我会对你负责。” 宁折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颜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我小家子气了。不过这大恩我必报答。” “也行,回去把你妹妹吊起来打一顿。” 宁折没想到会是接的这一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纤尘心中怒火未消,正盘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一番才解气呢。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来吧,我扶你回去,只怕还要请大夫好好瞧瞧才行。”说着纤尘钻到宁折左手臂下,把他手臂放在自己肩头,想要扶他走,可是纤尘实在太瘦下了,没走几步宁折愣着不动了:“颜小姐,抛开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问题不谈,你如此娇小,让你扛我回去,我于心不忍。” 两人正僵持焦灼之际,云逸骑着一匹黑马找了过来,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停在了两人面前,脸色较之之前更冷,似乎还有几分焦急和几分怒气。 宁折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见此他道:“云逸你是来寻我的吗?真是心有灵犀啊,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需要你帮忙?不过还好遇到颜小姐,救我一命。” 云逸看了看宁折的腿又看了看纤尘,没有说话。 “不必客气,你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谈不上救命,只是还需用药处理。”纤尘又转身对云逸道:“云逸那你来的正好,把他送回去吧,太重了。” 云逸见她神色自然,放佛救的只是那晚的黑猫,脸色也微微缓和了一些对纤尘“嗯”了一声,又对宁折道:“上马。” 宁折没想到他们两人如此熟络,直呼云逸名字,而云逸似乎也不惊讶。一把拉着云逸的手坐在了马后,云逸也不迟疑扬长而去,直接把纤尘一个人落下了。 纤尘一如往常一般轻功上树,三步并着两步的跳,活像一只灵活的猴子。突然丹田处提不上气来,“嘣咚”掉下来,还好树不高,没有摔伤。她想再次站起来,却使不上劲来。 糟糕!定是吸蛇毒时大意了,没有点穴护住心脉,方才又运功,毒气攻心了。果然,纤尘觉得周围越来越看不清,好大的雾,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远处有一个人轻功了得飞奔而来,昂藏七尺、风度翩翩,来人见她也不含糊,赶紧将她抱在怀里蹲在地上。 “颜玥,你怎么了?” 纤尘伸出两只手向两边扯着她的脸颊道:“云逸,你怎么到我梦里来了?” 云逸:“……” “还是一副寒气逼人的样子,来笑笑。”纤尘说着就又把脸颊向上提。 “你神志有些不清了,还是先让你兄长带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要去教训一下宁落枳,今天被她整惨了。” 云逸恍然大悟,今天的是皆因那日的闹剧而起,遂道:“如何教训?” “点她的穴,在她的脸上画乌龟,让所有人都看到。”纤尘义愤填膺的说完,又小心翼翼的道:“不过要秘密进行,不然会连累家人的。” “……”云逸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你为何要救宁折?” “万物皆有灵,不可见死不救。” 云逸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正准备抱起她走出树林,突然纤尘魔怔了一般,抬起头、眯着眼将自己软软的嘴唇贴了上去,蜻蜓点水的触碰了另外那张薄薄的嘴唇,说了一句“好容易入梦一次,怎么能让你就这样跑了呢。” 然后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第11章 马球赛(下) 见她沉沉睡去,云逸心中虽担心,但那紧紧握成拳的五指才慢慢松开。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手里这个像小猫一样酣睡的小女子,心里那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情绪汹涌澎湃。 云逸自幼丧母,父亲格外严厉,很少感受过亲情,更不会与人亲近,从来没有这样与人近距离的接触过,还是这样一个不拘一格的女子。 仅仅一瞬间的胡思乱想,马上回过神来,想着一定要让她尽早就医。可恨他怕骑马过来目标过大,一路奔跑过来的,如今手里抱这个女子虽纤细瘦弱,但还是不能太快。 跑了一段时间,云逸气息已经有些不稳,见怀里的小女子喘的更加厉害,抱着她的双手也越来越烫,她嘴里还一直在嘀咕。云逸停下来,两人靠在一棵大树旁休息,他把耳朵凑近纤尘嘴边,想听听纤尘说什么,纤尘嘴里的热气暖暖的,甜甜的吹在他耳朵上,云逸的耳垂变的粉红粉红的。 纤尘:“水,水……口渴……” 云逸四周望了望,这树林里怕是找不到水了,只有加快脚程出去。 “好渴……这里好热。” 云逸用右手把纤尘抱得更紧些,唯恐她摔倒,腾出左手用手背在额头碰了碰,滚烫! “云逸,你在吗?” “嗯,我在。” “哦。” 纤尘吆喝了半日也没喝上水,终于放弃了,准备继续睡觉。突然感到嘴里湿漉漉的凉凉的,整个人都好觉得好舒服,再次安然入睡。 云逸见她睡着,才念念不舍的结束了这吻,抱起她,加快脚步,拼命一样往外跑。 当二人行至马场,正好女宾席这边各名媛小姐们午休完准备去马场,与抱着纤尘的云逸打了个照面,一时大家都窃窃私语。这位天之骄子、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不近女色……的云公子紧紧的抱着一位女子,气喘吁吁、神情凝重的走来,也许这是云逸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冷漠以外的神色吧,总之一时说长道短、人言啧啧。 宁家的管事婆子是极伶俐的,见状马上上前来询问道:“云公子,这是……” 云逸看了她一眼,波澜不惊的道:“这位小姐晕倒在树林里,我碰巧遇见,还请传大夫来诊治一番。” 管事婆子:“是是是……女婢这就去,要不……” “要不您把人给我”这句话还未出口,只见云逸快步流星往女宾休息室走去,一脚踹开门,轻柔的把纤尘放在榻上。众人觉得这出戏比马球赛还要有意思,都纷纷跟了进来。 云逸给纤尘盖好被子,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腰背直挺、目不斜视,对身边女宾们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置若罔闻。 宁落枳把云逸送上马车回府医治后又听说女宾席这边出事了,安平公主记挂宁折的伤势一同回府了,所以只得她出面来处理。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女宾们在窃窃私语,或含羞或花痴或不屑或嫉妒的看着里间。 里间的卧榻上躺着一位女子,正是她亲自“请”来的颜纤尘,旁边的红木雕花椅子上坐着的是风华绝世的云逸,一时心中大为不快。之前丫鬟告诉她颜纤尘似乎想去纠缠云公子,她只当是颜纤尘一厢情愿犯花痴,云逸决计不会看她一眼,毕竟自己这样才情横溢、家世鼎盛的嫡出小姐,云逸也并未特殊礼待。 宁落枳压着满心的疑惑,依旧高贵得体的问:“云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云逸看了一眼床上道:“颜小姐晕倒了,已命人去请大夫,既然宁小姐亲自来处理了,那我告辞了。”说罢颔首准备离开。 宁落枳:“那个……你……和她?” 云逸微微侧头道:“同窗,莫不是宁小姐不知道?” 宁落枳尴尬一笑:“是,瞧我这脑子,云公子见笑了。我与颜小姐也是同窗,她是我亲自请来的客人,我定会好生看护。” 云逸点点头,穿过一群叽叽喳喳、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女宾离去了。 不多时,大夫和颜家两位公子都到了。大夫诊治后有些吞吞吐吐,不敢直言。颜家兄妹素来感情要好,颜家大哥又是个武人,心中焦急,竟当着宁落枳,将大夫的衣领拽着,将他提的离地两尺,大夫惊呼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说、我说……” 颜朝把他放下来,他惊慌失措的道:“这位小姐像是中了毒,但是老朽身边没有解毒药物,还需赶紧送回城里医治,或可保命。” 闻言,颜朗踉跄的跑过去,想看看纤尘是不是还活着,眼泪哗哗的流。还未仔细检查,大哥颜朝便一把抱起纤尘往外跑,对颜朗吼道:“快去准备马车。” 颜朗如梦初醒般的往外跑去,只留下一堆惊恐的女宾。她们本来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可一听说这颜小姐是中毒,便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在宁家的马球赛上中毒了,那是食物、水,还是别的什么?她们有无接触到?一时大家都毛骨悚然,更有甚至吓得赶紧备车回府。 宁落枳见局面有点混乱倒也稳得住,将女宾们安抚好,命大夫、医女通通过来为她们请平安脉,又透露给大家雅柔公主尚在马场,宁家胆子再大也不敢伤及公主分毫,继而安定人心。 颜家两位公子抱着纤尘一溜烟就跑到了大门口,正要上车,云逸似乎早就等在那里,递给颜朗一块玉牌道:“云家通行玉牌,去请太医。”颜朗心中惊讶却不推辞,接过来道:“多谢!也多谢你通知我兄弟二人,日后必登门道谢。”说完两人带着纤尘,驽箭离弦般向山下奔去。 云逸看着马车离开才转身,一位紫色华服的女子正在远处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云逸看着远处的宁落枳,心中闪过一个少女虚弱无助的表情,径直向男宾席走去了…… 第12章 养病 一片茫茫无边美不胜收的花海中,一白衣少女在花间飞来飞去,像一只雪白的蝴蝶优雅、轻盈。花朵皆巨大如舞台,花枝高如楼宇,纤尘飞身踏上一朵蒲公英,在上面转着圈跺脚,激起蒲公英漫天飞舞,又继续向上飞,踩在一株格桑花的花瓣上四处眺望。 这个地方看不清地标也分不清方位,如梦如幻,纤尘想着自己应该是无意闯入了九天仙宫,好容易来一趟,那就好好逛逛,尽兴而归。又飞过了几枝花,这时在蒲公英飞去的方向,见一片绿叶大如草坪,上面躺着一位白衣少年,正仰面躺着,衣袂飘飘,好像是睡着了。 纤尘心想定是哪位仙官,上前去打个招呼再问问路。到了那人身边,对方也好无察觉,纤尘正要行礼问安,发现躺着的仙官竟然是云逸。此刻的云逸少了往日清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正在酣睡。“原来这家伙也会笑啊”纤尘想着,脚步却不自觉的朝云逸挪了过去,贴近他的脸,贪恋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和粉红的嘴唇。 忽然纤尘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吻上了云逸的唇,这个吻很长,很缠绵。过了许久纤尘才猛的醒过来,天啦!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趁人之危?她赶紧逃离案发现场,纵身一跃,她却再也没有如之前一般飞起来,而是一直一直往下坠。 “啊……” “三小姐,您醒了?”小鱼儿正在床边打盹,听见纤尘大叫,马上俯身过来查看。 纤尘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做了一个梦啊,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梦,与一个自己并没深交的男子。赶紧摇摇头甩掉那些梦中的情景,问小鱼儿:“我这是在哪?什么时辰了?” 小鱼儿:“小姐您糊涂了呀?这是您自己的闺房。已经子时了。您昏睡了三天了,真是吓坏人了,老爷、夫人还有三位公子都急坏了,一天三遍的派人来问。姜姨娘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刚刚才被老爷强行拉走了……” 听着小鱼儿絮絮叨叨的念,纤尘打量了四周,自己可不是在房间里吗,难道还能继续在那个梦里。 突然小鱼儿大喊:“哎呀小姐,您的脸好红,是不是又发高热了?” “不要大叫,我现在感觉很好,仿佛把上学期间没睡够的觉一次补够了。去给我倒点水来,口渴。”纤尘说着,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婉转悠扬、含蓄深沉、如鸣佩环很是悦耳。 小鱼儿将茶置于矮几上,服纤尘坐起来才递过去。纤尘一饮而尽,也未解渴,又命小鱼儿继续取来,连喝了3、4杯才止。纤尘像久旱的庄稼,此刻终于被滋润了。 纤尘道:“这么晚了,谁在外面吹箫?真好听。” 小鱼儿:“不知道,吹了三天了,兴许是外面街上卖艺的,我们这院子偏,街那边的声响也能传过来。” “哦,我都躺三天了……这三天发生什么事了?” “这三天啊……” 纤尘见小鱼儿又要开始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赶紧打断她:“等等,先别说,我肚子饿得紧,起给我拿些吃食,边吃边听。” 不一会儿,小鱼儿就端了一些清粥小菜过来,纤尘往日最不喜欢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三天没吃东西,吃着也如同美味佳肴了。小鱼儿眉飞色舞的说了有半个时辰,纤尘才把事情捋清楚。 那日他冲进树林后因救宁折而中毒了,之后就晕倒了,晕倒之前似乎看见有人朝他走来,那人身形很像云逸,又不能确认,之后就再无知觉,后面发生了什么就靠小鱼儿的描述来拼凑了。 之后大哥把他送回颜府,一时府里人仰马翻、手忙脚乱,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瞧都说是中毒,却有无能为力。父亲、母亲和姨娘都是老泪纵横,丫鬟婆子也暗自垂泪。后来幸而二哥请来了宫里太医院院判才捡回了一条命。这几日父亲下令要静养,府里个人心里虽焦急却不敢前来看望,只得在院外向丫头打听。 难为众人对她如此关爱,纤尘心头一酸,竟掉下眼泪来。小鱼儿见她落泪,以为她难受,立时就要冲出去请大夫。纤尘破涕而笑道:“傻瓜,你慌什么?我只是吃了一颗葱,眼睛辣罢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一阵,纤尘才发现不知几时,那箫声已经停了。吃饱睡足的她毫无睡意,小鱼儿见她精神尚可便去外间的踏上睡下,小鱼儿累了几日,倒下便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纤尘一人辗转难眠,那日到底是不是云逸救的她?还有那个诡异的梦是不是预示了什么?她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忽而坐起来,又咣当倒下去,换了十七八种姿势,依然未入眠。脑子里总是闪过一个清冷俊雅的黑衣少年,纤尘忍不住大喊一句:“颜纤尘,颜玥,你疯了吗?”直到破晓时分,她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正午,午膳依然是清粥小菜,她嚷着要吃糯米鸡被姜姨娘断然拒绝。午后众人都来了,满满的挤了一屋子。萧夫人带了许多名贵食材,什么灵芝、鹿茸、老参、燕窝,看得一向最识大体的萧秋晚微微吃醋起来,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萧夫人又狠狠的责骂了颜朝、颜朗二人,说他们保护妹妹不力,二人连连求饶,又给纤尘作揖赔罪,众人又是一乐。 未时二刻众人才散去。 又过了几日,纤尘病愈,就去萧夫人屋里请安,谁知竟遇上大嫂萧秋晚正坐在厅上,用帕子捂着脸哭,纤尘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萧夫人叫住。纤尘走过去给萧夫人、萧秋晚行礼,萧夫人还未说话,萧秋晚竟起身行礼道:“母亲和妹妹有话要说,儿媳退下了。”然后便径直走了。 萧秋晚向来面面俱到、礼数周全,从未如此无礼过,纤尘心想必是出了大事。小心翼翼的在萧夫人下席坐下,也不敢像往常般大大咧咧。 萧夫人沉吟片刻道:“云府那边来信说你身子不好,暂时不必去学里了。好生养着吧,以后就在家陪陪我和你娘。” “哦”纤尘思索片刻又道:“大嫂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今日归宁在娘家有些不开心。” “哦”心想萧秋晚最是会处事,娘家几乎没落,幸而有了她得萧夫人青眼,又偶然结识了颜朝,颜朝对其倾心,才高嫁至颜府。哪次回娘家不是众星捧月,这次想来事情不是小事,只是萧夫人不提,纤尘也不便多问。 第13章 悠然 自不必去云府的上课,纤尘已经在家摸鱼抓鸟、爬树摘花有十来日了,以往觉得惬意舒适的生活如今总觉得少了什么。上下追溯五千年,颜纤尘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过“失眠”二字,近日却已失眠两三回了,不知是不是那街头卖艺的吹箫者离开了,午夜梦回听不见不习惯。也可能是不用上课,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纤尘向来是个没心事、不记事的,还有小鱼儿陪着,每日去给萧夫人请安,为姜姨娘都佛堂点灯,还要教颜明骑马,打发了不少时间。何况这两日府里出了大喜事,转移了她不少的注意力。 颜家大少奶奶萧秋晚过门已有一年,近日终于传出了喜讯,怀孕有一个多月了。那日归宁回来不知何故,伤心痛哭一场,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忙叫了大夫来一瞧,便得了这个好消息,府里上上下下可高兴坏了。 纤尘今日依旧高高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一身烟青骑装,脚上的白色靴子泥渍斑斑,一张雪白的脸蛋上也有几点泥,她却浑然不知,手里提着自己刚刚在河里摸来的两条大鱼,一路蹦蹦跳跳行至萧秋晚所居的“白露苑”。 纤尘把鱼给了门口的小丫头,便道:“我刚刚去抓的,赶紧给大嫂熬汤去。”小丫头接过来,飞也是的往小厨房跑去。 另一个小丫头便过来笑盈盈的道:“三小姐这一身,莫不是又想抄佛经了?”说着还用帕子遮了遮嘴。 纤尘素来爱和她们玩笑,也不在意的道:“小樱,大嫂在吗?快去给我通传一下。” “好勒,三小姐您稍等等,我这就去。” 一会儿萧秋晚的陪嫁丫鬟飒飒就领着方才的小樱过来了,道:“三小姐好不巧,大奶奶刚刚睡下,这两天疲累得紧,改日好些了再过去看三小姐。” “哦,那无事我就回去了,转告大嫂让她好生歇着,不可操劳。”纤尘想了想又怜惜的道:“明日是七月初一,想来大嫂又要开始忙活了,也不能好生歇着,如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叫我。” 飒飒:“可不嘛,这七月初一过了,就是中元节了,大奶奶又要开始张罗祭祖、放河灯、焚纸锭、祭祀土地……这一摊子事了,今年得了三小姐帮忙兴许会好些。” 纤尘与飒飒一面说,一面就走出了白露苑。纤尘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来二哥也要下学了,不如去二哥那里坐坐。想到这,刚刚在白露苑的小小失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一路摇摇摆摆到了颜朗的“墨韵堂”。纤尘在这里是不必通传的,颜朗的墨韵堂分为两个部分,比别人的住处多出一个小院子,里面是两间瓦房,一个小坝子,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异常坚固,房屋在构建时在墙里嵌入了又长又粗的铁棍。 这个小院子是颜朗的“发明室”,他各种新式武器都在这里完成。为了避免误伤,颜朗有严令,旁人不得入内,但纤尘可以自由出入。纤尘知道颜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他的这些宝贝,所以先去发明室等他。 两间屋子连在一起,只有一个门,里面一间是“制作室”,外面一间是“陈列室”。每次进去纤尘都有种一屋子“破铜烂铁”的感觉,”外间的陈列室满墙的都是柜子架子,上面放满了颜朗的小发明。即使有些失败了的残次品,他也宝贝似的收藏起来,说都是他心血煎熬成的,不能扔。 说着随手拿起一个三寸长的小瓶子,瓶子上方有个按钮,纤尘正要按下,却见颜朗突然冒出来,一把抢了过去,宝贝似的护在胸口。 纤尘:“小气!” 颜朗惊魂未定道:“非也,还好我眼疾手快,不然你今日可要遭罪了。” “这小瓶子是什么暗器?” “这叫‘骨痒’,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厉害了吧?”颜朗洋洋得意的道:“这里面我加了高浓度的漆树水,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会喷出雾状的痒痒水,皮肤接触者浑身出疹,奇痒无比,皮松骨痒。” “好厉害”纤尘伸手就要去夺。 “不可,还未大功告成,而且我想尽量把瓶身改小,方便携带。”颜朗制止道。 纤尘无聊的躺到一长摇摇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摇一摇的道:“二哥,你现在每日都要去太傅府上课,我都无聊死了。” 颜朗:“妹妹这不是在养吗?我不好总是打扰。” “少来,一回家就捯饬你这些破铜烂铁。想来我与那苏小姐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二哥也不必来搭理我了。” “这些可不是破铜烂铁,以后说不定可以保家卫国呢。”颜朗又道:“妹妹不要打趣我,我这不是三天两头也给妹妹带了外面的机巧玩意儿吗?” “二哥跟我讲讲,最近邺城有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吧?”纤尘命小厮去拿一些点心茶水,准备听说书一般。 颜朗清了清嗓道:“有趣的事倒是有几件,也是你认识的人。其一就是这宁家大小姐,那日马球会上出了大丑了,据说回家哭了四五天不曾出门。” 一听宁落枳出丑,纤尘欣喜若狂道:“快说,快说,越详细越好。” 颜朗接着说:“我也是听说的,那日马球会散场时,安平公主先回府了,宁落枳在马场安排各名媛小姐们散席之事,周围人多混杂,不知怎的,宁落枳竟被点了穴,后又一只墨球不偏不倚的打中她的脸,满脸黢黑,很是难看。大家都看呆了,有位小姐竟然看得太入神上马车的时候摔了,还摔的不轻。” 纤尘有一瞬间的恍惚,心想:“难道那日我晕倒之后还梦游般的去干了这么漂亮的一件事。” 颜朗又紧接着说:“刚开始见她一动不动,众人还以为是撞了邪,后来有人反应过来可能是被人隔空点了穴道,可是来的女眷都不会点穴解穴的功夫,男宾这边又不方便在身上解穴,又没人有隔空解穴的本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宁落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乎要咬舌自尽了。”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办?抬上马车,回宁府想办法吧。” 纤尘高兴的站在摇摇椅上,一拍大腿喊道:“大快人心!”险些摔下来。 颜朗惊讶道:“你为何如此开心?难道你那日晕倒和她有关?” 纤尘:“我也没把握,不过我猜八九不离十。她这是要报当日三针之仇啊。” 颜朗自责道:“如此说来,是我害了妹妹。不过幸而云公子出手相救,不至酿成大祸,不知道他此番休学是不是与此事有关,说来也是我对不住他了。” 纤尘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出手相救?什么休学?” 第14章 名声受损 “你不记得了?那你以为你名声是怎么毁了的?”颜朗道。 这次不止是一头雾水还瞠目结舌:“我名声毁了?” 难道她晕倒之前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被停学是因为这件事?大嫂哭哭啼啼是受了她的连累?又关云逸什么事?此刻的纤尘脑袋里全是疑问,几乎要跪下来求颜朗,一次把话说清楚。 颜朗自知失言,想要弥补,可是纤尘缠人的功力岂是他能抵御的,只得老实交代了。 原来那日是真的是云逸救了她,还把他抱回女宾休息室,恰巧被女客们撞见。一时舆论四起,说纤尘这个闺阁女儿被男人抱过,而这抱她的人又不是普通人,是吴国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与公主都堪匹配,决计不会取一个庶女。且所有官家子弟都知道她与男子有肌肤之亲,想来也不敢要,以后怕是要老死闺中,一时生出许多人对纤尘的同情。 也有传言说纤尘是故意装晕,博取云公子同情,不然她一个三品官家庶女如何能请动太医院院判前去诊治,必然是云府动用了关系。只是云太傅何等英明睿智,早就识破了小庶女的伎俩,是绝无可能让小庶女进门的。纤尘心机女的形象被她们三言两语的就坐实了。 听了一推乌七八糟的传言,纤尘并不想理会,只是问道:“真的是他救我的?” 颜朗:“嗯,还给了我云府的通行玉牌,请了太医来医治,不然妹妹可能已经回天无力了。” 纤尘:“你说他休学了?” “大概是出事之后的七日左右,他突然告病休学,已有七八日了。”颜朗想到那时云逸的神色,想问又觉得不方便,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去说点别的岔开话题。 大约就是传闻北楚和巴国意欲结盟,觊觎吴国的富饶物产,意图进犯。宁折自请出使巴国,打破结盟,临走时还立下了军令状。 另一件事是颜朗跟人去斗鸡,竟然结识了吴国首富纪老爷。纪老爷虽年近四十,但是斗鸡、斗蛐蛐、看角抵、踢蹴鞠无一不精通,很能跟年轻人玩到一起。身为纪家独子,至今未娶,终日流连秦楼楚馆,高兴起来一掷千金,但从没有为任何女子赎过身。总之一个不择不扣的怪人,但颜朗却和他甚为投契,对他赞不绝口。 纤尘心事重重,根本无心听后面的内容,又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得愣愣的回应,直到小鱼儿找来,说姜姨娘喊她回去用晚膳才离开。 席间,纤尘没有如往常一般大快朵颐,而是心不在焉的拨菜。姜姨娘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纤尘忍不住先开口道:“娘,是我连累了大嫂吗?” 姜姨娘叹了口气道:“或多或少有一些吧,家里的女子出了这样的事,女眷在外面免不得被说三道四。” 纤尘:“母亲不生女儿的气吗?”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办法选择让谁救你,也不是那个人的错,他救人是好意。”姜姨娘顿了顿道:“不必去在意这些事,知你懂你的人不会在意这些虚礼,若不知不懂,那终身不嫁也未尝不是好事。” 纤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娘,一个三步不出佛堂,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人,竟然这样的心胸豁达,当世许多男子都远不能及。 姜姨娘又道:“只是一样,你母亲与大嫂想来承受了颇多流言和压力,你必得好好弥补。我们……不可再给颜家惹麻烦了。” 纤尘微微有些诧异,姜姨娘这话里,隐隐透露着一些疏远和歉意。烛光下看着自己的亲娘,竟有些看不懂。饭闭,孙嬷嬷领了人进来漱口、净手后,姜姨娘又去佛堂做晚课了。只剩纤尘和小鱼儿两人。 纤尘心事重重的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这么个局面了。” 小鱼儿:“小姐在说什么?” 纤尘:“无事,不过是突然想起一个人罢了。” 小鱼儿:“那简单,跟夫人告个假,我们一起去找她玩。”小鱼儿只当是纤尘想起哪家的小姐许久未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纤尘真的大胆的萌生出了这个想法,只是不能明着去,不然颜府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不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正想着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蔷薇过来了,纤尘赶紧起身迎接道:“蔷薇姐姐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母亲晚膳用过了吗?” 蔷薇施礼道:“夫人刚刚用完晚膳,准备了茶点,让三小姐过去一起用些。” “那好,我正想母亲房里的茶呢,我换件衣服就走。”说着纤尘已经让小鱼儿换上了一套粉蓝色的裙子,梳了规规矩矩的发髻,还带了一只蜻蜓点水的步摇。纤尘极少这样打扮自己,顿时让人眼前一亮,本来就纤细婀娜,再这样淑女的装扮显得亭亭玉立、我见犹怜。 “三小姐早该这样打扮了,夫人见了必然喜欢的不得了。”蔷薇见她终于肯在自己身上用心,也跟着高兴。 “蔷薇姐姐又笑我,我们赶紧走吧,不要让母亲等久了。”纤尘走起路来,还是自带一股风,瞬时的优雅烟消云散。 夏日的夜晚,繁星满空,池塘里的蛙叫,草虫里的虫鸣好不热闹,一行三人有说有笑更是热闹,不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沁芳园。萧夫人正在偏听圆桌旁坐着品茶,上面放着各色点心都是纤尘喜欢的。见纤尘笑呵呵的进来,又打扮这样俊俏,一时说不出的欢喜。 “今日这丫头倒想着捯饬自己了,果然好看,明日我再命人给你做几身裙子,女孩子家家天天穿着骑装,哪家小姐是这样的?”萧夫人眉眼具是笑意。 纤尘行礼倒:“好,就听母亲的。母亲这么晚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夫人:“今日你可去看过你大嫂呢?” “去是去了,但是大嫂歇下了,不得见。” 萧夫人所有所思的道:“她害喜是这样的,你不要见怪。”拉着纤尘坐下一同吃茶,又道:“她今年怕是没精神张罗中元节的事情了,我近日身上不干净,也张罗不得,只得把这事托付给你了。” 这出其不备的一番让纤尘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大嫂意下如何。萧夫人一眼便看懂了她的小心思笑着道:“你放手去做吧,你大嫂那边横竖有我呢。你也是时候学些打理家务的事了,一味宠着你也不是办法。” “是。”纤尘知道这是萧夫人问她打算长远,不觉心中又是一暖。 从沁芳园出来,小鱼儿和另一个萧夫人拨过来的帮忙的二等丫鬟顰儿一人捧着一摞账本和记档跟在纤尘身后。从前每日吃喝玩耍,从不过问家事,不知道原来随随便便一件事竟这样麻烦。虽有往年旧档可查,但如何用人,如何预算,如何根据新的状况调整都是样样要学的。 看来到中元节的这半个月,是不能歇了。只是……纤尘想着她还有一件事,一件她觉得很重要的事要去办,心中告诉自己就去一次,看看就好,以她的轻功,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不会给府里添麻烦。 第15章 夜半私会(上) 回到静苑,小鱼儿一边伺候纤尘梳洗,一边给顰儿讲不可乱往佛堂逛,冲撞了姜姨娘礼佛之事。梳洗完纤尘便道:“顰儿,接下来少不得就要辛苦你了。从今儿起,你就跟小鱼儿住一屋,有事情好商量。” 顰儿满口答应,纤尘又道:“打今儿起我这屋里守夜的事,你们就必备轮了,让小丫头在外间听吩咐就可以了。夜里好好休息,白天才好打足了精神把母亲吩咐的事情办好。” 小鱼儿不放心,但也拗不过纤尘只得应了,又千叮万嘱外面的小丫头夜里惊醒点,小鱼儿才和顰儿才回房。 见二人离开,纤尘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边翻边念:“到哪去了啊?我记得上次偷偷叫小鱼儿做了一身男装,溜出去玩用的。” 纤尘把衣柜翻了个顶朝天,好容易翻出来一件宝蓝色男装,普通的款式和面料,穿在纤尘身上却另一番韵味。她娴熟的将泼墨长发束好,左手安上一只蓝田玉发冠,右手迅捷的插上一只祥云簪子固定。 一位翩翩俊雅的公子,俏皮的转了一圈,对着外面喊:“我今日累了,要早点安歇,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外面的小丫头哪里听过小姐说重话,吓得赶紧正色道:“是。” 纤尘见小丫头唬住了,立即开窗飞身出去。颜府本就简约不奢华,漫天星斗下的颜府更是静谧安宁,一个灵巧的身姿在颜府后院的小路上一面左顾右盼,一面掩护着奔跑。到了院墙边,一个飞身上墙,对着颜府做了一个鬼脸,如同一只小猫般轻盈的跳了下去,稳稳的落在地面。 出了颜府纤尘便觉一身松快,似脱缰野马一般,只是……她亥时一刻便出了门,如今都快子时了,竟还没找到太傅府,这条路好歹也走过这许多次了,纤尘再次被自己路痴的程度打败。正在气喘吁吁,满心挫败感之时,转过一个街角,一座明晃晃的府邸赫然出现在眼前。 虽已近子时,但云府的门口挂着二三十盏灯笼,把整条街照得通亮,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的震慑住宅子,一股让妖魔鬼怪无处盾形的气势。三间的耀眼的兽头大门,中门足有两三丈高,委实宏伟。 “云府果然有钱”纤尘心中边想边沿着围墙往后走,既然找着了前门,那后院便不远了。但是纤尘这才发现她大错特错,远!极远!估摸着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至后门。也顾不得自己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又是一个飞身入院。兴许是大病初愈,又每日混天度日,丝毫不注重保养,体力不支,下盘不稳,落地时撞上了一棵树,一时天旋地转。 “云府果然太太太有钱了”在后院转了许久的纤尘再次感叹,何处才是云逸的居所呢,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挫窗户纸看吧,许多房间都未掌灯,也看不到啊。 心中正愁山闷海,忽的闻见一股子药香味飘来,纤尘一个猛子扎进树丛里。夜色中隐隐可见两个丫鬟,一人端着一盅药,另一人提着一盏写着“云”字的灯笼,从纤尘身边的长廊走过,隐约听见端药的丫鬟道:“走快些,公子的药须按时服用,不可耽搁。” 纤尘想着云逸是云府的独子,想必说得便是他,果真病的如此重吗?半夜还需服药。想到这里纤尘不自觉的眉心一蹙,手指啪得折断了一节树枝。这声响吓得她立马回过神来,幸而未被人发现,赶紧跟上那两个小丫鬟。 易斋?怎么像个出家人的阐室,还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大半个荷塘把易斋和云府的其他部分隔开,易斋一连五六间房,围城一个小院落,两面临荷塘,一面背对院墙,看起来很是孤独,和云逸一样…… 送药的小丫鬟端着药盅出来,小厮送出院外,又重新把门闩上。纤尘趴在房顶,看着小厮在门口回了话,就转身走了。这个小厮他见过,是云逸贴身伺候的,那此刻云逸房里是否已经没人了? 纤尘穿男装混迹市井时学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小把戏,在窗外打开一个闩子不在话下,一把匕首从缝隙处一挑,大功告成。她瞪着眼睛,偷偷摸摸的一点一点打开,约莫开了有两寸,正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立马石化。 屋里一位穿着白色亵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一盏翠竹灯正冷冰冰的看着他,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今日还参杂了一些看不清的情绪。纤尘尴尬的挥挥手道:“好巧!” “……” “听闻你抱恙在身,我特地来探望。”纤尘想找个更充分的理由,但是没有。 云逸钳口不言,转身走了。纤尘愣愣的不知他何意,正想着要不逃吧。却听见里头低沉的一声“进来”。 方才冷了的半颗心立马又活跃起来,哪里想得到“淑女形象”这种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嚯”得打开窗,一手撑着窗台,两脚跳了进去。 纤尘望了一眼这屋子,脑中只想到了一个词“空空荡荡”。云逸坐在床上,想来是早就睡下了,又起来服药。床边不远处有一个木架子,上面只放着一把长剑和一只玉箫,还有一张茶几和四个软垫。以及被一张西风烈马图屏风隔开的只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桌。 烛光下的云逸冰冷的让人觉得孤独,他依然风姿卓越,一身白色亵衣魅惑十足,纤尘竟有些恍惚起来。只是精神稍有不足,确有病态,琉璃般的双眼正打量着纤尘,似乎在等纤尘开口。 “那个……我……我口渴了,对,我口渴,给我喝点水吧。我一刻未歇的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纤尘呵呵的道。 听见“口渴”二字,云逸的紧绷的脸上有些微动,耳根瞬间红到了脖子,手指收紧握住膝盖,久久才说了一句:“自便。” 纤尘见状也不客气,歪坐在垫子上,右手高高举起茶壶,仰着头嘴巴大大张开,茶水精准的流进嘴巴里,她大口大口的吞咽,豪爽如大汉。 云逸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纤尘喝干了茶壶里的水,转过身磕磕巴巴的道:“究竟是何疾?” “无碍。” “哦”纤尘后悔啊,来的一路就顾着找路,也不打打腹稿,如今不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真可谓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喵……喵……喵…… 一团黑色的毛绒的小东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在云逸的脚边咬住他裤腿死拉活拽,跟不温不火的云逸形成鲜明对比。云逸被它拽的无计可施,呵斥道:“皎皎,别闹。” 第16章 夜半私会(下) 黑猫见主人兴致不高,摇摇尾巴就要离开,说时迟那时快,纤尘飞扑过去一把抓住这小家伙,又立马退回到软垫上,速度其快,让人分不清她是否离开过软垫。 “小家伙,往哪跑,你真正的主人在这呢。”纤尘揉捏着黑猫,黑猫奋力挣扎,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正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焦局,纤尘又接着自说自话:“皎皎,是你的名字吗?那个寒冰脸给你取的啊,还挺好听。” “……” 逗了好一会儿黑猫,纤尘才放松下来道:“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跟你说,你不必自责。” 云逸缓缓抬眼,眼里透出一丝困惑道:“何意?” “我知道外面很多关于我的传言,但那不是因为你救我造成的,如若救了人便要娶那个人的话,那大夫可不是要后宫佳丽三千了。”纤尘揉了揉黑猫的头,咬了咬嘴唇道:“谢谢你救我。” 云逸看着她咬得发白的嘴唇,脸上刚褪去的红潮又有些上涨,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随即恢复如寒冰,眼神更是一落千丈般深不见底的沉了下去。 “并非如此”云逸轻轻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云逸并未多想,纤尘便安心许多。稍后她犹豫再三又舔着脸问道:“请问……我那日晕倒后有没有做什么特别丢脸的事啊?” 那日的纤尘本就神志不清,想来是蛇毒致幻,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云逸只是微微摇头。 “甚好,甚好”纤尘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想到自己醒来前做的那个梦,真怕自己对这个美男子下手。 “你以为呢?” “我什么都没有以为,呵呵。”纤尘吐吐舌头转移话题道:“你到底怎么了?” “无事”云逸眼神闪躲的地下头。 “你这慌说得太不地道了,一眼便让人识破。定是极重,否则怎会半夜还服药,来让我看看哪里不舒服。”纤尘丢下黑猫就朝云逸伸出了魔爪,黑猫虎口脱险趁机逃命般跑开。 云逸起身一个健步迈出避开她,不想动作太大,扯破了伤口,背部白色衣料被染红了一块。他仍旧一声不吭,好似那血不是他身上流出的。 纤尘见状知晓他受的外伤,便不敢再胡来,赶紧退到一旁道:“你不要动,流血了,我不胡闹了,你赶紧坐下。” 云逸看她神色黯然,甚为内疚变又坐了回去。 “因何受的伤?” “被父亲责罚几鞭,小伤。”云逸见她声音颤抖,竟轻言细语的安抚起来。 纤尘瞳孔放大,难以置信道:“云太傅罚的?如此……虎毒还不食子呢。” “……” “我帮你换药吧,否则我心中难安,毕竟是我害的你伤口撕裂。”纤尘虽知云逸保守固执,但是还是壮着胆子问道。 不曾想云逸直接低头解开亵衣,脱下上衣,趴在床上。脱衣时出血和皮肉沾在一起的部分被生生扯下,云逸微微皱眉,望了一眼纤尘道:“柜子里有药和纱布。” 纤尘取来药和纱布,紧挨光着上身的云逸坐在床边,温柔的用剪子剪断原来被血侵染的纱布。年方十七的云逸,体格十分健壮,青涩的身体已颇有魅力了。只是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好不吓人,足足有二三十道,道道皮开肉绽。纤尘确实听说过云府的家法是一根手腕粗的藤编,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细细的小刺,一鞭下去让人痛不欲生。 “太傅大人为何下如此重手?” “……” 见他不说话,纤尘便不再多问。用干净的纱布蘸了一种清亮透明的药水,避开破皮的地方,慢慢擦拭云逸后背的皮肤。纤尘鬼使神差般用她的玉指轻抚云逸的后背,电光火石之间,云逸感觉后背一阵酥麻,仿佛千百颗圆润光滑的玉珠从背上滑下,不禁闷哼一声,两眼喷火,神情难忍。 纤尘只当自己又闯祸了,愧疚道:“抱歉,我并非故意弄疼你,怪我打小就有个毛病,见到受伤的小动物,就忍不住去抚摸它们。” 云逸艰难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纤尘道:“小动物?” “我这次一定小心啊,放心,我有经验的。”纤尘信心满满的朝云逸点点头。 “小猫还是小狗?” 纤尘又坐回床边,歪着脑袋对他笑容可掬的道:“小白兔”。 云逸把头扭到另一边偷偷微扬起嘴角,随即正色。 纤尘很快上好了药,让云逸坐起来为他缠纱布。云逸断然拒绝:“明日叫小厮裹即可……” 话音未落,纤尘已经把纱布从胸前裹到了后背。云逸很壮,纤尘环着他,几乎快要紧贴上,双手才能在他的后背交叠。纤尘清甜的呼吸在云逸耳边响起,云逸整个身子僵硬如顽石。 在云逸以为自己进入梦境的时候,纤尘又后退一步,将纱布在胸前交叉。又在云逸以为“终于”结束之时,纤尘又再次靠近……如此重复七八次,纤尘才裹好纱布,而云逸,整个脖子通红一片。 纤尘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最后直接倒在地上滚着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趴在茶几上喘着大气道:“你竟然如此怕羞?咱们两到底谁才是闺阁女儿?” 云逸脸上已有薄怒,他的“喜怒不形于色”总是轻易被眼前的女子打破:“你还知自己是闺阁女儿?” 纤尘仍旧在笑:“不不不,我不是,云姑娘你才是。” “出去。”云逸十指握拳,怒道。 见时辰确已不早,纤尘便顺水推舟道:“我走,我走,云姑娘息怒。”云逸没有想到她真的跳窗跑了。 一颗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此刻五味杂陈;一间原本单调无趣的屋子,此刻仿佛有个蓝衣少女在活蹦乱跳。云逸保持这个姿势呆呆的坐了许久,一切如梦一般,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易斋临湖,夜里风大且凉,一阵风从纤尘逃跑的窗口吹进来,云逸才如梦初醒,慢慢起身准备关窗,突然窗下一朵清香袭人的婷婷莲花缓缓升起。 今夜的云逸本就受连番惊吓,见此情景不自觉的摆出戒备姿态。只见窗口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无拘无束、满面春风、笑逐颜开。但又让云逸觉得遥远得像远空五彩祥云般不可触摸。 这夜半三更,除了涎脸涎皮的颜纤尘,哪个女子还敢爬男子的窗口,还是冰山云逸的。纤尘手里拿着一朵粉色莲花,傲娇的递给云逸道:“今夏最后一朵莲花,还好我轻功了得,你有眼福了。啰!送你了。” 见他不接,纤尘着急的摇了摇手里的莲花道:“拿着啊,这是我的谢礼,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这四个字,另一男子也对她说过,想到这,云逸刚刚平静的心情又微微起伏。他仍旧没有去拿。 “如此,我便放在窗台上了,不要拉倒。反正我送了。”说着纤尘便转身要离开。 云逸:“回来”。 第17章 管家(上) 刚刚转身的纤尘马上乖巧的“回来”了。只见云逸徐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手掌大小十分精致的雕花红木盒子,扔给纤尘道:“回礼”。 纤尘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眉开眼笑道:“谢谢”。 云逸再抬头,纤尘已消失。看看天色,卯时将至,她的确该回去了。只是……竟不知不觉间天竟快亮了。 纤尘回府已是卯时过半,累得自顾自睡到未时二刻才起,众人只当是身子还未大好也不曾多问。接下来的几天便是筹备中元节一应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云逸的伤也就被抛诸脑后、无暇过问了。 中元节之事虽不甚难,可对于初出茅庐的纤尘却也不易,一连忙了四日,终是有点眉目了。往年的“新米祭供”,不过是用了三口月白釉八仙过海图案的大缸,满满登登的装上新米供奉在祠堂。今年纤尘改用七七四十九只通体黢黑的天目瓷,摆成宝塔形状,每只碗里都盛满新米,远远望去便让人感受到五谷丰登。 颜府内有一条小河,从西院的一角流往东门,在静苑处拐弯。因静苑内有百株梨花,花瓣飘零入河,凄凄美美故而将此河唤作“葬花流”。往年府里的女眷们都是在这葬花流放灯的,纤尘也不敢坏了府里的规矩,便将清一色的花灯改成各色动物灯,让府里的女眷图个新鲜。 除此之外,其它议程也一一和顰儿商榷,一一安排妥当不在话下。大致捋顺已是初六,想到明日便是乞巧节,纤尘不安分的心又隐隐躁动。 申时用过下午茶,顰儿再核算一遍开支预算,纤尘无事便同小鱼儿往萧夫人处请安。路上见园子里的第一批栀子已开,纤尘不甚欢喜,忙叫小鱼儿回去取那只红釉瓷瓶,自己在园子里摘了几枝栀子插瓶。 纤尘抱着花瓶,笑盈盈的跑进去,小鱼儿忙喊道:“小姐,慢些,仪态……”纤尘闻言,想起萧夫人平日的叮嘱便停下来重新整理了脚步才进去。 萧夫人不似往常一般忙碌着看账本或者听管事婆子回话,而是一人愁容满面的坐着,蔷薇和陪嫁的秦嬷嬷在旁边收拾打点。 纤尘福了个安道:“母亲,这是要去哪?” 萧夫人见她过来,手里捧着一束花芬芳随至,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弛:“这时候怎么过来了,虽说是七月,可日头照样毒。”蔷薇停了停手上的活,笑着接过花瓶,接着替萧夫人道:“夫人正说让奴婢收拾完毕去看看三小姐呢,知会您一声,萧国公身体抱恙,挂念夫人,夫人得回娘家侍疾。” 再次提起萧夫人的伤心事,萧夫人手绢擦拭了眼泪道:“正是如此,你大嫂虽害喜稍好,终究胎还没坐稳,这府里的事只有托付给你了。” 纤尘:“母亲安心去侍疾,女儿虽不聪慧,依葫芦画瓢还是能支持几日的。外祖父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母亲千万保重自己。” 萧夫人泪眼婆娑的望向纤尘,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牵着纤尘的手坐了许久。情绪稍稳才缓缓的问:“中元节祭祀之事交给你已有六七日了,你可安排的妥当了?” 纤尘命小鱼儿把细节一一说与萧夫人,萧夫人连连点头:“原只想历练你一番,不成想办的这样好,那我也可放心离开几日。只是一样,必得托付给你我才放心。” “母亲请讲。” “你父亲性情耿直,每每与同僚置气,犯了头疼症,却又闹小孩子脾气,不肯吃药。你必得好好监督他,稍后我会命蔷薇把药方给你。” “父亲怕苦我是知道的,放心交给女儿吧。” 萧夫人点点头道:“你父亲最疼你,我放心。我只带秦嬷嬷过去,蔷薇留下来帮衬你,若有不明白的便多问她。” “有劳蔷薇姐姐。”纤尘上前给蔷薇行了个礼道。 蔷薇惊慌失措的赶紧搀起她道:“三小姐,折煞奴婢了,有事您只管吩咐。” 萧夫人:“你这小蹄子少在我面前做戏,往日她叫你‘姐姐’我见你很是受用,你只当我是傻子不知道呀。” 蔷薇红着脸轻推纤尘一把:“都是你,好好的打趣我干什么。”众人皆笑起来,沁芳园的气氛总算是活络过来了。 纤尘陪着萧夫人又说笑一阵,忧心忡忡都萧夫人也渐现暖色。秦嬷嬷收拾完后萧夫人又叮嘱一番,便乘马车去了国公府。看着马车消失,纤尘一行人便从侧门进来,见蔷薇神色黯然,道:“蔷薇姐姐可是有事瞒着我?” 蔷薇心中愁闷,正没个说贴心话的人,四下望了一下无旁人,便对纤尘耳语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国公大人这次怕是……” “竟如此严重” “可不,国公大人多慈悲怜下的一个人呢,可惜天不垂怜。更可叹的是,老夫人一生无子,只有二女,将来公爵之位必是庶长子承袭,可这为大爷与我们夫人并不亲厚,想来以后将军府的……” 蔷薇所说的老夫人自然是萧国公的正室原配秦太夫人,她一生无子,萧国公宠幸贵妾叶氏,叶氏生了庶长子自然时常不把秦夫人放在眼里。庶长子名叫萧顾影,字无白。这萧无白当真是个孝子,从小被叶氏调教的言听计从,毫无主见,他生母的心智手腕一成也没学到。 想来这萧无白继承爵位以后,叶氏名分上虽越不过秦夫人,但萧家必然以她马首是瞻,秦老夫人自顾不暇,再也不能像以前照拂颜家,颜将军性情耿直从无结党营私之举,日后在朝也是步履维艰……想到此处纤尘便能体会一二萧夫人的心情。 “那娘娘那边呢?”纤尘问的是萧夫人的姐姐,当今陛下的萧妃娘娘呢。 蔷薇张皇失措的摇摇头,示意纤尘不可在这上头纠缠。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想来萧妃娘娘也如踞炉炭上。 话说萧夫人一去就是三日,府里的日常事务明面上是没错什么打岔子,但毕竟纤尘只是庶出的规格小姐,又是第一次管家理事。丫鬟小厮婆子家丁良莠不齐,少不得就有人想“猫不在家耗子上房揭瓦”。 一时间府里赌牌吃酒、打架闹事、偷懒懈怠、阳奉阴违……都生出来了。只是萧秋晚一直在养胎,纤尘去了几次都遇上她吐得昏天暗地,便也不忍心将这烦心之事说与她。只是自己和蔷薇商量了,将众人叫到一处,一一处理。 闹事的都是些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红口白牙能颠倒是非的人,如何是好对付的。想来纤尘素日在府里与小人一处大闹惯了,也无人惧怕她。又有一样,她对府中事务也不甚熟悉,众人只当她是软柿子好捏。 第18章 管家(下) 次日卯时纤尘端坐于沁芳园东屋门口一交椅上,蔷薇、小鱼儿、颦儿等依次立于两侧。颜府但凡有些职务在身,抑或不用当值,和个别钦点的下人密密麻麻站了一院子。有人一脸不屑,有人交头接耳,亦有人一脸狐疑。戚戚碎碎、吵吵嚷嚷。只听见纤尘平淡的说了一句:“点名。” 小鱼儿打开手中的锦缎包皮册子郑重其事道:“喊到名字的上前来照个面,再说说近日手头上的事务和进展。不可拖拖拉拉,必得简明扼要。”语闭众人又是一通窃窃私语。 小鱼儿:“陈虎家的刘嬷嬷。” 一个四十来岁,尖头肥臀、白胖如馒头的妇人左顾右盼的走上前来福了一福道:“三小姐好,老奴是负责北面清苑那片果园子的,园子一应事务都如常,每日修枝施肥从不曾懈怠……” 刘嬷嬷洋洋洒洒的说着,颦儿原本在记录的手却停了下来,正要打断,却闻纤尘道:“园子里都有哪些果树?各自的数目几何?” 刘嬷嬷不曾想纤尘突然发问,结结巴巴道:“这……约莫桃树有五六十株,杏树三四十株,李树……” 纤尘抿了一口茶,又缓缓的把茶盏搁在茶几上才道:“看来刘嬷嬷不太会数数,想必别的嬷嬷是会的。那我再问你,今年桃、李、杏这三样果子收成如何,如何分配。” 刘嬷嬷弯下水桶粗的腰,用腰上挂的一条嫩绿绣荷花的汗巾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今年雨水适中,收成极好。往年都是把果子分给府里的主子们食用,若有富余奴才们也能沾沾光。今年只怕更有多的。”说到此处,刘嬷嬷的紧张的神色又渐渐变成了得意。 纤尘:“既然有富余可有应对之策,总不能让果子烂在树上吧?或是拿出去卖了抵作一项收入也未尝不可。” “这……这……府里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你只管去外面打听打听,明日午时来回我的话,如若办好了,可分你几分利也是有的。”纤尘想:古语有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不着好处想来这刘嬷嬷也是不会尽心的。 刘嬷嬷一听这话便千恩万谢,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如是再三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在场众人也都安静下来,静候被点名。一则打打腹稿,以防被问的哑口无言;二则想着扯上点什么事能得个好差事。院内正鸦雀无声之时,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面色发黄,瘦瘦高高的婆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蔷薇举起右手,四指勾了几次道:“是谁?过来。” 那婆子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道:“给三小姐请安,奴婢是墨韵堂小厨房的。姓蔡,是二门上王兴旺家的。” 纤尘道:“原来是二哥园子里的,难怪有些眼熟。” “正是,二少爷最喜欢吃奴婢做的点心,三小姐每次来了也是要的,有时点心好了还未有人来取,奴婢就会亲自送,故而见过几次……”蔡婆子见纤尘对她有印象,便卖起乖来。 纤尘见她竟攀起关系来便不再说话,只是命小鱼儿去点一炉檀香。 蔷薇会意,盈盈双眼半眯道:“你何故迟来?” 蔡婆子道:“今日睡迷了,还请三小姐放过我这个不中用的一回,往后再也不敢了。” 蔷薇冷哼一声道:“乌泱泱一院子人就你睡迷了,往日在夫人跟前回话没见睡迷过。” 蔡婆子知道蔷薇的最是公正严明、嫉恶如仇哪里敢在她面前闹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迟了就小惩大诫一番,给众人也做做样子,免得今日你也迷了,明日他也迷了。”纤尘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道:“今日算是你初犯,罚三日例银,若有再犯加倍,以此类推。” 见纤尘竟然这样小家子气,罚下人的银钱,方才那些对她稍有改观的下人又嗤之以鼻。纤尘如何不懂他们的小心思,不慌不忙道:“从今往后不止迟到早退要罚,磨洋工、打架斗殴、背后嚼舌更、赌钱吵架等等都要按这个罚。不过有罚便有赏,罚的银钱一分也不会进颜府的钱袋,统统单独入账,每月再从公中拿出一倍的银钱给恪尽职守、衷心侍主之人。好好在府里服侍必然不会亏待诸位,如若屡教不改,再三触犯也不必我来罚了,就请另谋高就吧。” 纤尘一番话,众人又是信服,又是畏惧,不曾想这平时与下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三小姐却是一个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管家能手。随即个个回话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丝毫懈怠。 待纤尘处理完已是巳时早已饿得前腔贴后腔,背了府里那群虎视眈眈的下人纤尘又是那个欢欢笑笑,飞檐走壁的颜纤尘。还未进饭厅便饭香扑鼻,纤尘火急火燎的冲向饭桌,撞得满桌的杯盘碗碟叮叮当当响。 姜姨娘依旧绰约多姿、仪态万方道:“都是管家的人了,还是这样毛躁,叫下人看了如何信服。” 纤尘噘着嘴撒娇道:“娘,我都端着一上午了,让我松快松快吧,若不是为这替母亲分忧,谁愿意管这家啊。” 姜姨娘左手拂袖,右手翘起兰花指,将一块马蹄糕夹入纤尘碟中道:“夫人待你极好,理应如此。”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小鱼儿神色紧张的进来:“给姨娘请安。”见姜姨娘轻轻颔首又对着纤尘道:“小姐可否记得上次你看到一个小丫鬟在静苑门口窥窃?方才奴婢似又见到她了,鬼鬼祟祟的,奴婢正要上去逮她,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纤尘:“无影无踪?你的意思是她身上有些功夫?” “兴许吧。上次不也是一溜烟跑了吗?” “当日我不曾细想,如今看来确有可疑。”纤尘憬然有悟,再看姜姨娘已面如土色,想来是受了惊吓,纤尘忙宽慰道:“娘不必担心,一般的小毛贼女儿还可应付,再者将军府里还有大哥这样的高手,您只管安心。” 姜姨娘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道:“傻孩子,娘不曾担心,只是想起今早有事耽搁了,佛堂的灯还没点够,我先过去,你用完早膳便过来帮娘点。” “好勒,我用完早膳,焚香、净手就过来。”纤尘笑呵呵的道。 姜姨娘走出饭厅,笑容立即凝固在脸上,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纤尘,随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笃定的光。墨蓝色的纱裙扫过几阶鹅卵石台阶,去往佛堂的方向。 第19章 相看 佛堂内九十九盏酥油灯闪烁不定,纤尘的内心亦是百感交集、波澜起伏。原只当是如往常一般为姜姨娘的佛堂点灯,却不想知晓了这惊天大秘密,纤尘情不自禁的将手抚在胸口,隔着纱衣感觉到里面那异常沉重的项链才稍感安心。 姜姨娘一改往日恬淡无欲的神色,慎重道:“为娘膝下只你一人,此事你责无旁贷,但娘仍希望你当舍则舍,千万不要悔了自己的人生……”姜姨娘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仿佛被悲凉笼罩了全身。 纤尘想她一人守着这个秘密二十年,无一人可倾诉,想来是十分煎熬的,也不再多问只是上前抱着姜姨娘道:“娘,打今儿起此事交予女儿即可,您只管安心礼佛、安度余生。” 姜姨娘眼神飘向佛堂外的一颗桂花树,想起二十年前观音庙外那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此生终究是她辜负了…… 次日,纤尘正在沁芳园的东屋听刘嬷嬷回禀昨日所说之事,门房来报说柳尚书家老夫人递了名帖进来,人已经在府门外了。纤尘便赶紧命人去请萧秋晚来,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自然是没有待客的道理。一面又命管家亲自去将客人迎进来。 听蔷薇说这位夫人本家姓乔,已年过五十。祖上虽是商籍,但家底颇丰,当年带着金山银海嫁给还只是侍郎的柳大人,彻底脱离了商籍,又生了如今的柳尚书,从此青云直上,可谓是女子典范。 纤尘依旧和刘嬷嬷商量果子贩卖之事,却见萧秋晚身边的飒飒过来道:“三小姐可忙完了?近日大奶奶害喜,可是辛苦三小姐了。” 纤尘微微一笑道:“大嫂跟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大嫂有喜是头等大事,我帮衬母亲和大嫂料理一些琐事何言辛苦?” 飒飒笑容更盛,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还是三小姐对大奶奶好。如若三小姐得空了,大奶奶请您过去一趟,说是乔夫人想见见小姐呢。” 纤尘惊讶道:“见我?乔夫人如何知道我?”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三小姐过去一见便知。” 纤尘对蔷薇安排了几句便领着小鱼儿一同过去。那乔夫人一身珠光宝气,保养得当,看起来丝毫不像五十好几的人。她一见纤尘便拉着纤尘的手连连道好,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一番。一时纤尘竟觉得自己是只会杂耍的猴儿。 “给乔夫人请安”纤尘自然的抽回手,福了一福道。 “快起来。”乔夫人脸上笑意更浓。 飒飒扶着萧秋晚袅袅的走过来:“三妹妹,这位是柳尚书的母亲乔夫人,刚刚我们聊天正好说到妹妹在东屋料理家事,便叫妹妹一同过来陪陪客。” 纤尘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来来我们都坐下聊吧,乔夫人您请上座。”萧秋晚道。 乔夫人:“我今日路过贵府,想进来看看萧夫人,可巧又不在,不过见着两位也是缘分,特别是这三小姐,我看和我甚为投契呢。” 乔夫人话里有话萧秋晚如何听不出来,便顺水推舟道:“那敢情好,乔夫人以后多过来走走,我这妹妹最是讨人喜欢,是公婆的开心果呢。如今又会料理家事,府里上下无不敬服。” 纤尘:“大嫂过奖了,不过是按照母亲和大嫂的旧例罢了。” 乔夫人笑容可掬道:“我只当这三小姐生的样貌极好,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本事。” 纤尘正说着话,便听见外头丫鬟来报,说是管事婆子那边有些棘手的事情处理不好,等着三小姐示下。纤尘便告辞出来,一路感觉后背一道炙热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直到出了花园的月亮门才消失。 这乔夫人的举动颇为奇怪,若说是来看萧夫人,萧国公病重萧夫人回娘家侍疾是众人皆知的,决计不会此刻来。倒有些像是来相看的,可听说过乔夫人嫡出的柳尚书已年近四十,膝下有两子,长子已经婚配,次子尚且年幼。乔夫人铁血手腕,当年的柳府也是姬妾成群,竟无一位庶子出生。既然柳府并无婚龄男子,那乔夫人此举这便让纤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且说这柳尚书将自己的父亲的风流学了个十成十,一房接一房的美妾抬进府,柳尚书正妻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出嫁从夫,竟丝毫不曾劝阻。柳府很是乌烟瘴气,纤尘丝毫不想搅进这样的乱局,赶紧溜之大吉。 纤尘一心想着乔夫人,竟差点走过了,幸而小鱼儿及时叫住纤尘。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被两个小厮架着跪在弄堂里,管事的张嬷嬷正在审问,小丫鬟很是伶俐,竟将张嬷嬷反问的哑口无言。 经过一番细细查问,原来这丫鬟是颜明屋里的,近日被张嬷嬷巡夜发现她鬼鬼祟祟在府里乱逛。后张嬷嬷特地等宵禁以后再去她住处查看,几次三番都不在,恰巧颜明房了丢了东西,张嬷嬷便将她拿下了。 纤尘默默看了一眼小鱼儿,小鱼儿立即会意般摇摇头,纤尘才又看向这小丫头道:“叫什么?跟着四少爷多久了?” 小丫鬟看了一眼纤尘从容道:“奴婢红玉,跟着四少爷小半年了。” 纤尘听罢径直走了,对着管事嬷嬷道:“这人是家生的还是后来买的?” 张嬷嬷瞟了一眼小丫鬟,啐了一口道:“颜府岂能养出这样的货色,这是那二门王管事买回来的。” “你确定她行踪有异?可有证据?” 张嬷嬷陪笑道:“若没有证据怎敢劳动三小姐,四少爷年少对丫头们没有防备,屋里时常差东西,最近就丢了几块翡翠玉珏,恰巧在这小蹄子房里收到了一只翡翠手镯。这样好的翡翠只怕是她几辈子都受用不起的。”说着一个小丫鬟捧着一个托盘将手镯呈上来。 纤尘拿起这手镯粗略一看,便命人拿去给蔷薇验看,对名唤红玉的丫鬟说:“你可有话说?” 红玉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眼中却并未见惊慌的神色道:“三小姐明察,这翡翠不比金银,不是熔了可以做其它式样的材质,我这翡翠镯子乃我家传之物,虽家道中落卖身为奴,但传家宝还是有一样的。张嬷嬷光凭这手镯便定奴婢的罪,奴婢实不敢认,三小姐您最是公正严明还请您给奴婢做主啊。”红玉说得声泪俱下,纤尘瞟了瞟天上,还好七月不曾飞雪。 纤尘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你既牵扯进来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你离开,这一时三刻也不能查证,且先把你收押了,若你果然无辜再弥补你,若你真有手上不干净,我自有法子让你知道将军府的规矩。你可还有话说?” 红玉泪流满面的道:“红玉真金不怕火炼,三小姐查便是。” 纤尘心道:好一张利嘴。又悄悄命小鱼儿去和蔷薇商量,找府里最是忠心的家生奴才轮流看管,三日不准给吃食,磨磨她的耐性再行审问,小鱼儿自去安排不提。 第20章 发带 忙了这许多日,纤尘感觉疲累的无以复加,原来曾经的无忧无虑皆是长辈们在上一力承当得来的。如今姜姨娘将大事相托,萧夫人又回娘家将府里一应事务交给她……思及此处,又想到小鱼儿所说的那个小丫鬟和红玉,心中千头万绪,疑虑重重。虽夜已深沉,却毫无睡意,对着外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今夜在纤尘屋里上夜的是彩霞,彩霞为人木讷,不爱说话。听见纤尘喊便披上衣服,拿着灯走过来道:“漏壶上显示已是子时”。 纤尘见她手里拿着一盏翠竹灯,又闷闷呆呆的神情,竟出神了片刻。 彩霞见纤尘不说话,又道:“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你退下吧,这灯好看,给我留下。” “是。”说罢彩霞便把灯放在梳妆台上退了出去。 纤尘顺着灯光望去,看见梳妆台的雕花屉子猛的坐起来,心道:“对了,那日他给了我‘回礼’,当日回来又累又困,把东西放下就睡了,又忙了这些时日,竟完全然忘了。”一面想着,人已翻身起来,坐在了梳妆台前。 那只红木雕花的盒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纤尘伸出纤细雪白的双手,轻柔呵护的把它捧出来。满眼期待还略微有些紧张的打开,耶!里面装着一个更小更精致的珊瑚描金的盒子。“这个云逸真是个小古板,一个东西包的一层又一层的”纤尘心中嗤笑道。 纤尘又再次小心翼翼的取出珊瑚盒子打开,心竟比之先前更紧张,跳得扑通扑通的。珊瑚盒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条碧色的发带,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许多海棠花,绣工极其精巧。 “云逸房里竟然有女子之物?” “莫不是他相好的?不对,那么闷谁愿意跟他相好……” “特地给我准备的……颜纤尘你脸皮敢再厚一点吗?” “为何要赠我这个?” “我明日便戴着可好?” 纤尘天马行空的胡想了一通,不觉竟把之前的烦恼统统抛诸脑后了。她将发带系在手腕上,复又躺回床上。举起手傻呵呵的看着发带,更傻呵呵的笑着。 一阵熟悉且悠扬的萧声想起,纤尘一下便听出这是那次养伤那段时日听到的萧声,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之前听得更清楚,吹箫者的感情更饱满。她聚精会神的听着,眼前的发带不知不觉间已经模糊起来。 翠竹灯下一位少女不施粉黛、娇憨可人,此刻已酣然大睡,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深陷美梦之中…… 第二日一早小鱼儿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洗漱之物进来道:“小姐,快些起来收拾,夫人回来了。” 纤尘“嚯”得揭开被子,坐起来道:“母亲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便回来了,小姐赶紧梳妆过去请安吧,夫人好些日子没见着小姐了,想来一定是很想念小姐的,小姐不是也十分思念夫人吗?”小鱼儿道。 纤尘飞速梳洗完,今日穿着白色凤尾褶裙,梳了一个简单的辫子扎着那条碧色的发带。淡雅如莲花,清丽如茉莉,纤尘本就眉不画自浓,唇不点而红,这样的打扮不但丝毫不遮掩她的美好,更添一份高洁。 小鱼儿点点头道:“小姐今日打扮的真好看,这发带也极好,时下正时兴这样复古的样式。” “复古?” “就是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前的款式又重新受到当前的人喜欢。”小鱼儿在女子这些衣物饰品方面还是比纤尘懂些的。 “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的了……”纤尘讷讷道。 “小姐我们赶紧过去吧,兴许小姐能在夫人处蹭上早膳呢。”小鱼儿又是催促又是打趣的道。 “死丫头,我很馋吗?” 两人欢欢笑笑的出了静苑,纤尘想着萧夫人回来了,自己又可以每日胡混乱过了,心中欢愉连脚步都是轻快的,一会儿便道了沁芳园。 萧夫人不似往日爱穿些妃色衣物,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暗花的衣服,头上也没有戴步摇只簪着一只翠玉发簪。面色苍白十分憔悴,眼中布满血丝,鬓边似生了两根白发。短短分别几日萧夫人却似老了十岁,纤尘不禁心中一疼,顿时之前的开心荡然无存。 “母亲”纤尘乖巧的走过去,行了个礼。 萧夫人见纤尘过来,勉强打起精神来,正要说什么,又见萧秋晚缓缓的走过来,手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肚子。 “给母亲请安”萧秋晚微微一福道。 “你身子重就不必行礼了,可有用过早膳?”萧夫人起身搀起她道。 “用过了,近日晨起总是腹中饥饿,用了才过来的,故而来迟了。”萧秋晚看了一眼萧夫人身边的纤尘道:“妹妹今日起的好早。” “母亲回来我只当过来请安。” 萧夫人一面命人传早膳一面道:“你也陪我再用点,你妹妹想来是不曾用的,我们娘仨好好说说话。” 萧秋晚和纤尘皆点头称是。 虽说“食不言”,可见萧夫人心事重重、胃口全无的样子,纤尘还是忍不住道:“母亲应当保重些身子,清减了不少,外祖父的病情如何了?” 闻言萧夫人便落下泪来,取出手帕擦试方道:“已然没了意识,不认识人了,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这府里一摊子事,我也撂不开手,只得先回来了。” 不曾想萧国公的病情竟到了这步田地,萧秋晚和纤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萧秋晚默默垂泪,纤尘也暗自神伤。 萧夫人见她二人的模样反倒安慰道:“萧家那边‘事’已早早备下了,当作是冲喜。接下来唯有听天命罢了。你们也不要太过伤心,往后的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是”她二人忙收敛神色道。 纤尘如何不知此事的利害关系,一则萧国公是萧夫人的父亲,血浓于水;二则萧国公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萧夫人便再无后盾,今后的路怕是荆棘丛生。萧秋晚依附颜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纤尘作为颜家唯一的女儿……但事已至此,纤尘心性豁达,倒还能稳住。 待三人心情平复些许,纤尘便请辞,把管家之权归还萧夫人,萧秋晚身子已无大碍,依旧从旁协助萧夫人。三人又叙话一番,各自散去不在话下。 纤尘辞了萧夫人,并未直接回静苑,而是在离沁芳园不远的一处凉亭小憩。凉亭四面皆是水,只有一条木桥横在湖中可以通行,不多时便见远处一蜂腰削肩、鸭蛋脸、双眼盈盈的女子走来,此人正是蔷薇,人未到音先至:“你给我使眼色叫我出来做什么?夫人刚回府,保不齐立马就要使唤我。” 纤尘起身郑重的行礼道:“蔷薇姐姐想必不能出来太久,我便直说了,烦请蔷薇姐姐暂时不要把红玉之事告诉母亲,我想亲自处理。” 第21章 细作 蔷薇愕然:“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为何要瞒着夫人?” “姐姐若信得过我,此事暂且依我,日后我必定还姐姐这个情。”纤尘眼神目光如炬。 蔷薇为人向来光明磊落,对萧夫人更是从无隐瞒,可现下见纤尘态度如此恳切,又深知她为人,便让她再三保证不可出格,才勉强应下。又抽空去安排人将红玉悄悄移至静苑的柴房,一一妥当方不负纤尘所托。 红玉先前一派镇定自若,可到了静苑后便开始慌张起来,在柴房拍门吼叫,纤尘仍没有见她的意思,只是命人将她捆手、堵嘴,打算饿她两日再行审问。 两日后,纤尘一打开柴房的门便一股恶臭传来。红玉双手被捆在背后,嘴里塞着一块抹布,下身被秽物侵染一大片。饿了三日,挣扎了两日,已是精尽力竭,形同死灰。 纤尘拿一块手帕蒙着面进去,命人提了一桶水,将她泼醒,后又潜退众人。红玉醒来见纤尘恨的牙痒道:“凭什么对我滥用私刑?” “我并未对你如何,碰都没碰你一下,何来私刑一说?”纤尘道。 红玉义正言辞道:“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偷过四少爷的东西,我是冤枉的。” 纤尘又命人去拿烧红的碳火来,摆在红玉面前道:“你偷没偷我并不在意,此刻我只想弄清楚你是谁?” 红玉不曾想到纤尘会如此说,愕然道:“此话何意?” 纤尘:“我已找人看过那只手镯,那可是贡品,你家还真是了不得呢。” “听不懂。”红玉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看纤尘。 纤尘见她装傻也不怒,接着道:“你的身份我现下并未查到,可这样一个大活人,一点来处的痕迹也没有,不是更说明有鬼。你且看看你眼前这盆碳火,我问第一次你若不说,我便放一块在你身体的其中一个位置;若问第二次仍旧不说,便放两块。今日我得空了,可多问你几次。” 红玉眼中满是惊恐,浑身颤抖,仍旧一言不发。纤尘见她视死如归,便用火钳钳起一块烧红的木炭,一步一步逼近红玉,把木炭对准她的脸道:“你来颜府意欲何为?你的主子是谁?” 红玉恐慌万状、寒毛卓竖,眼泪不住往外流,但却紧闭两瓣嘴唇,好似深怕自己张开嘴便会脱口而出一般。最后索性将双目也闭上,不看、不说、不动等待死亡一般寂静。 “算了、算了。太残忍了,我实在下不去手。”纤尘扔掉手中的木炭冲屋外喊道:“来人。” 红玉死里逃生一般的开始嚎啕大哭,门“嘎吱”一响,小鱼儿阔步进来颔首道:“小姐怎么了?” “我干不了这等事,她又死活不开口。索性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多使些银钱,让他们把她卖去窑子,定要那最偏僻、最肮脏、最折磨人的,让她的主子永远也找不到。”纤尘思索片刻又道,“也无妨,一个棋子而已,想来也不会去寻她。” 这句话似一根毒针扎进红玉心里,红玉方才微微宽心以为躲过一劫,却不想立刻又万劫不复。她吓的魂飞魄散,见小鱼儿领命出去,更是拼命求饶磕头。不停喊着:“我说我说,但求小姐留奴婢一命。” 纤尘:“你只管说,若你实话实说我必保你,如若有半句虚言,往后你想说我也没工夫听了。” 红玉这才泣不成声、抽抽搭搭的道:“奴婢是宁府的家生下人。” “内阁首辅宁家?” 红玉肃穆的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宁家例来在各府都安插有眼线,先前在颜府的那位已有十余年,但还是被萧夫人清理了,这才换奴婢来顶上。” 纤尘:“安插你等意欲何为?” 红玉思索片刻,一脸被迫的说道:“日常府里能打探到的都要上报,顺带……顺带查找一个女人的下落。” “可有画像?”不知为何,纤尘的心突然吊起,好似要冲出嗓子眼。 红玉摇摇头道:“入府以前早已烂熟于心,画像并未带进来。” “寻到了吗?” 红玉又摇摇头。 纤尘突然疾言厉色的吼了一嗓:“看来你是在考验我的耐性。” 红玉吓得把身子伏得更低,脸已贴到地面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进颜府不过半年,还未站稳脚,况且那人在不在颜府都两说,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只是偶然见着三小姐,觉得与画像有几分相似,便想夜间偷偷去静苑查看一番,还未打探到就被张嬷嬷给扣押了。” 纤尘心中骤然一紧:难道是……又问:“你只是夜里偷偷去吗?白天呢?” “四少爷的荣华阁在东面,隔静苑太远了,白日一直没有找着机会。” 这句话纤尘还是有几分信的,当日那个身影,纤尘和小鱼儿都见过,确不是她。又道:“你主子赏你,给你些金银也就罢了,为何要给你如此容易露馅的手镯。” “这……我……”红玉吞吞吐吐答不上来的样子。 纤尘露出一副早已没了耐性的神色,对外面一阵催促:“人来了没有,把这编瞎话的东西给我拖出去。” 红玉猛的又想起那个恐怖的地方,她的好姐妹因故被宁落枳卖了去,不出一月便被折磨致死,听说死状极其吓人。她连连讨饶道:“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这手镯是宁家大小姐赏的,上个月她突然召见,吩咐奴婢打探小姐您的情况,便随手脱下一只镯子给了奴婢。”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她宁落枳了。”纤尘冷哼一声,心头却是惊叹这宁落枳怎会如此记仇,不过三根针而已。 原来这红玉是宁府家生奴婢,老子娘都在宁家,宁家这才放心让她出来的。想必这宁家在朝中官员府中都有眼线,不知意欲何为。纤尘想着已出了柴房,门口的小厮门随即锁了门。小鱼儿见纤尘出来忙上来问道:“小姐,可有眉目了?” 纤尘正要开口一扭头见是她便惊讶道:“你不是找人去了吗?” 小鱼儿抿嘴一笑道:“小姐你刀子嘴豆腐心我如何不知?不过是做做样子唬唬她而已。” “不错,没白跟我。”纤尘想想又道,“她确实不会武功,不然这小柴房哪里关得住她。算了,就坐实她偷玉珏的罪名赶她出去吧,或可保她一命。” “小姐就是心善。不过如果她就是我们先前见到的那个人,小姐这样做不是很冒险,万一被她跑了……” “放心吧,她前脚进柴房,我后脚就跟大哥借了两个高手,又向二哥借了新式暗器……”说罢纤尘得意得朝小鱼儿眨了一下眼。 第22章 桂花宴 自萧夫人回颜府主持一应事务后,纤尘又乐得逍遥,每日依旧浑浑噩噩,或飞檐走壁或赖床不起或嘻嘻哈哈好不自在。一晃已是八月,萧夫人设了桂花宴,请了许多官家太太来品茶、赏花、看戏好不热闹。 纤尘也被叫过去陪坐了半日。午膳后客人们便去园子里看戏,园子里桂花开的正盛。萧秋晚将戏台搭在桂花最多的“魅园”,又用桂花做成各式点心,不同的点心配不同的茶品,别有一番意趣。 萧夫人点了一出《薛丁山征西》,便命人把戏单递至乔夫人处,乔夫人笑了笑道:“三小姐今日在这里作陪,年轻女孩子多半喜欢热闹,那我便点一出《白蛇传》吧。” 一位丰满匀称、慈眉善目的夫人道:“乔夫人可真是疼爱晚辈。” 乔夫人眯着眼道:“朱夫人有所不知,这颜三小姐与我极投缘。三小姐生得好又有本事。” 在坐好些人一则钦慕柳家家世,二则惧怕乔夫人手腕,皆出声附和。 这时另一位夫人恍然大悟般开口道:“莫不是宁家马球会上那位?”说罢一脸嫌弃的甩了甩帕子,整了几下裙摆。 乔夫人见此刻席间夫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悦道:“三小姐是将门虎女,骑马时自然不似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一般装腔作势,不慎受伤也是有的,只是被人救起,又不是衣衫不整或彻夜不归,竟被那些小人好一通诋毁,真真是可怜见的。” 方才那位夫人闻言面色嗔怒,正要说些什么,又隐忍下去,不再开口。一时大厅里的女眷们又转换阵营,对纤尘好一番疼惜。 乔夫人才满意道:“不知谁家有福气得了三小姐这样好的姑娘,我老婆子当真是羡慕得紧呢。” “我看眼前就有好亲事说与三小姐呢。” “只是一样,三小姐虽是这样的才貌,可架不住是庶出,要说这嫁去那不上不下的人家做个正妻,倒不如去高门大户做个贵妾或者平妻……” “正是呢,一看三小姐就是有福气的,说不得就三年抱俩,往后何愁没有富贵?” 这些纤尘根本不认识的人三言两语好似要把婚事给她定下来一般,萧夫人听出了里头的门道,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又赔笑道:“各位夫人抬爱了,不过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可不是叫人笑话吗?” 乔夫人陪笑道:“是是是,是我着急了。” 纤尘始终坐在末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认认真真看戏。今日她穿着广袖流仙裙,右手在大大的袖子里死死攥紧左手手腕上的碧色发带,脸上还是忍不住一阵煞白。 此时丫鬟们端着一盘色彩鲜艳、状如牡丹的糕点上来。萧夫人道:“来来来,尝尝这道‘花开富贵’,厨娘的新手艺,大家也图个趣。” 众人一尝皆交口称赞,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和谐。纤尘又陪坐了片刻便回静苑更衣不提。 纤尘虽不敢说十拿九稳的猜出了乔夫人的意思,但是也能猜中个六七分,回静苑后坐立难安。顷刻间此事就在颜府传开,颜朗、颜明两兄弟不约而同的来到静苑一探究竟。三人各自动用了府里的人脉去打探,拼拼凑凑出一个情景来: 颜将军回府后便听说了此事,怒气冲冲去了沁芳园,后来不知怎的竟争执起来,萧夫人对颜将军可谓举案齐眉,颜将军待萧夫人亦可算是相敬如宾。今日颜将军却说了重话道:“那柳家可谓是虎狼之窝,乔夫人跋扈,柳尚书好色,府中乌烟瘴气,那柳柏钦都可做玥儿的爹了。” 萧夫人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道:“老爷息怒。那乔夫人并未明说,且也未说就是柳尚书……” 不等萧夫人说完,颜将军便打断道:“还能是谁?那乔夫人定时看上纤尘有些武人行事,好歹又是个官宦之女,想着纤尘的身份和能力进去可以压一压柳柏钦那些来路不正的姬妾,正一正府里的风气。” 萧夫人刚刚启齿,颜将军便又砸了架子上的琉璃花瓶一字一字怒吼道:“痴!心!妄!想!” 门外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又不敢进去,只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次萧夫人便没有再去拾地上的碎片道:“就算她有此心,我也并未应承,老爷何须如此动怒?” “可你也未一口回绝,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回缓的余地,只怕此刻我玥儿要去做柳家做妾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颜将军说着坐在榻上,手抚额头,俨然头疾又犯了。 “我……”萧夫人听了这话确是无法矢口否认。 “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一来,怕没了萧家可依仗,你想为我再寻一个助力;二来,此刻得罪了柳家可谓需上加霜。”颜将军的语气稍稍缓和道。 “老爷,我对玥儿一直视如己出,你当我不心疼吗?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老爷既明白又何须我多费唇舌。”萧夫人见颜将军如此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觉流下泪来。 “糊涂。我颜玉京就算解甲归田也不能拿女儿做交易” “老爷……” 颜将军无奈道:“夫人啊,你聪慧旁人也不傻,你可知那柳柏钦背后是何人?此番与武将联姻,焉知背后没有图谋?” 萧夫人既懊悔又觉失了颜面,只是低着头不再言语。 纤尘听了下人们东拼西凑、零零散散的回复,双目无神的瘫坐在椅子上。小鱼儿潜退众人,自己也退下关好门只留她三人说些贴己话。 颜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去找母亲,她不能这样对三姐。”说着就要去冲出门去。 颜朗一把抓住他按回椅子上道:“四弟不可冲动,母亲也有她的难处。” “那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三姐姐……”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不是还未有定论吗?” “你们先回吧,我想静静。”纤尘不想再听更不想言语,说着头也不回离开,一个向来都欢天喜地的人突然如枯枿朽株一般,让人瞧着有些害怕。颜朗、颜明皆闭口不言,忧心忡忡的离开。 此刻“静苑”真的很静、很静…… 第23章 转机 纤尘向来无忧无虑,心里不藏事,近日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来,又加之管家期间过于劳心,竟大病了一场。眼看中秋将至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在院子里搁了一张贵妃椅慵懒的躺着,吩咐闭门谢客,静静的晒着太阳。 门口的小丫鬟来报说萧夫人房里的颦儿引了云府的表小姐苏锦瑟在门外候着。苏家没有女眷,往年的年节也不曾走动,今年表小姐在府里上学,便代表云家来拜访萧夫人,又因和纤尘曾是要好的同窗,便来纤尘处坐坐。 虽对外说闭门谢客,实则是害怕面对家人,她无法对颜府如今的局势无动于衷,亦不能轻易断送自己的终身。无论颜将军、萧夫人是何态度,她皆是左右为难,故而只得先躲起来想办法。 一听苏锦瑟来了,说不出的欢喜,终于有人可以聊聊天、解解闷了。忙叫小鱼儿亲自出去迎,又命彩霞去准备茶点,自己也“嚯”得坐起来,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 见苏锦瑟进来,纤尘立马跑过去,拉着她的手往花厅去,边走边聊:“你怎么来了?好些日没见,还好吗?我正无聊呢,可巧你来了……” 锦瑟见她依旧如往日般口若悬河,精神亦还好,才微微笑道:“过来给萧夫人请安,听闻你抱恙,来瞧瞧你可好些了。” “本来挺难受的,一听你来了,竟不药而愈了,说不得你就是那灵丹妙药也未可知。”纤尘说罢咧着嘴一个傻笑。 苏锦瑟见她今日穿着银纹绣百蝶花裙,外面套了一件粉蓝丝绸罩衣,一根碧色发带将黑发随意的扎在颈后,两鬓蓬松,偶有几丝青丝不拘的飘起,颇有些放浪形骸之美。笑笑道:“气色尚佳,只是想必你心里很是担忧吧?” 好容易提起兴致的纤尘听了这话立马又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此事连你也听说了,着急也无用,横竖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 苏锦瑟知道自己戳了她的心窝,无奈,她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此事,遂又道:“不知颜将军意下如何?你自己可有应对之策?” “我父亲自然是不想我走到那一步的,只是若那边挑明了,我父亲却当面拒绝的话,想来今后必会结怨。我也不想他为我到如此地步。我想好了,大不了离家出走,最多被人耻笑一阵子。” 苏锦瑟大惊道:“不可胡来,你上次只是被我表哥……就惹出许多流言蜚语,若你真的离家出走、彻夜不归,你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无妨,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会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纤尘破罐子破摔的道。 苏锦瑟对纤尘使了个眼色,纤尘领会,叫小鱼儿领着下人们出去。 苏锦瑟坐得离纤尘更近一步,低语道:“知你会铤而走险,所以特来就是要告诉你,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此劫必过。你一定要想办法拖延时间,但不可冲动行事。” 纤尘难以置信的望着她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你只管信我便是,别的我也不方便透露。” 纤尘素知她心性便不再追问,两人又东拉西扯的聊了半晌,纤尘咬咬嘴唇,纠结再三后还是开口问道:“听闻你表哥身体抱恙休学了,如今可好了?可回去上课了?” “是了,不过七月中旬就已大愈了。未曾回去上课,姨父在陛下面前给表哥求了差事,说是历练历练。” “哦。他生的什么病?别误会,他毕竟救过我,我应当过问过问是吧?”纤尘好似在向苏锦瑟解释,又似在向自己解释。 苏锦瑟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你竟不知?” “我理应知晓吗?” “……”苏锦瑟斟酌片刻道:“此事我实不便未经他的允许提起,你有机会再问他吧。” 苏锦瑟见天色不早便辞了纤尘出来,却在静苑门口和颜朗撞了个满怀。两人皆羞红了脸,苏锦瑟行了个礼便要离开,颜朗忙上前回礼道:“苏小姐这厢有礼了,你是来看三妹妹的?” 苏锦瑟面红耳赤道:“是。” “劳苏小姐费心了,何不再坐坐?”颜朗诚恳的说道。 “不了,叨扰许久了。”苏锦瑟依旧低着头,“二公子,我告辞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苏小姐留步……那个……那个‘暴雨如注’确是防身佳品,你出门时务必带在身上。” 苏锦瑟转过头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并未说话,仍旧转身离开。 许久,颜朗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不觉又往苏锦瑟离开的方向走去。竟好似忘了自己是来找纤尘的,连门静苑的门都不曾进去。 也难怪,他也并非真的是来找纤尘的,不过是去给萧夫人请安时听说苏小姐来看纤尘,自己送上门来佯装偶遇罢了。果如纤尘所言“重色轻妹”。 八月中秋佳节如期而至,这日乔夫人带了满满几车礼物来拜会。内有珍珠玛瑙一箱、玉器百件、绫罗绸缎百匹、上等药材十盒……在颜府门口下车,礼箱连绵不绝的抬进颜府,洋洋洒洒的摆了一院子。 颜将军和萧夫人此刻皆是跋胡疐尾、左右为难,颜将军好容易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乔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是长辈,怎敢劳驾?” 乔夫人笑容凝滞顷刻,又恢复如常道:“颜将军好生客气,我虽虚长几岁,但不敢称长辈。咱们还是平辈相称吧。” 萧夫人打圆场道:“乔夫人您是贵客,我们不敢怠慢,您请用茶。”说着亲自接过丫鬟手中的茶递过去。 乔夫人并未直接开门见山,而是和颜将军、萧夫人话了半日家常,无非是关心萧国公的身体,又说萧家长子萧无白与柳尚书私交甚好,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这样的客套话。此刻颜将军的脸色异常难看,对柳柏钦结党一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不曾想萧家也牵涉其中。 颜将军以“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为由告辞离开,临走时嘱咐道:“乔夫人是颜府贵客,夫人务必招呼妥当,不可坏了规矩、乱了辈分。”萧夫人只得连声应下。 乔夫人抬手拢了拢头上的东海明珠,正要开口,只见一个丫鬟连滚带爬的闯进来,神色慌张,嘴里大喊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她……” 第24章 重伤 来人正是纤尘的贴身侍女小鱼儿。小鱼儿哭哭啼啼一句话也说不顺溜,无奈萧夫人只得赶紧赶去静苑,乔夫人关心纤尘也一同前往。 刚入静苑便闻得一片哭天抢地,纤尘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浑身直冒冷汗,细细密密的汗珠将头发打湿,衣衫也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白裙子被鲜血浸染了一大片,瞧着甚是吓人,姜姨娘拿着帕子在旁边抹眼泪,好在孙嬷嬷在一旁搀扶着不至于倒下。 大夫在偏厅开方子,医女在为纤尘止血、包扎,丫鬟婆子在旁边递纱布、端热水等,乱作一团。萧夫人心疼道:“怎么搞成这样了?” 此刻众人才注意到萧夫人进来,忙行礼,萧夫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步田地了?” 孙嬷嬷轻轻拍了一下姜姨娘的手臂,脱开手来,跪下回萧夫人道:“启禀夫人,都是奴婢等的疏忽。后头院子里有株无花果,沿着老槐树藤一直往上爬夫人是晓得的。前夜刮大风吹落了好些,无花果的鲜果季又短,三小姐顾不得自己大病初愈,坚持要亲子上去给夫人摘,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 萧夫人望了一眼床上的纤尘,对乔夫人说道:“这个傻孩子,生着病还惦记着我爱吃这口。” 乔夫人也唉声叹气道:“三小姐是个孝顺孩子,萧夫人也不要太过自责,孩子做这些也是为着你高兴。” “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意,我心里又何尝没有她?”萧夫人追悔莫及道,“今日让乔夫人你担心了,要不……” 乔夫人自然知道萧夫人话里的意思,不等萧夫人说完便打断道:“我拿三小姐当自家女儿一般疼的,担心是自然的,先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说着大夫已开好了药方,交给孙嬷嬷并嘱咐道:“速去抓药,给小姐服下,立时便能减轻些痛苦。” 姜姨娘勉强收了眼泪,对大夫微微颔首道:“大夫,小女强势如何?” 这位大夫一抬头,见一位泪眼婆娑,面色凝重的夫人,这份忧郁的姿态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反而让人我见犹怜。不觉心跳加快,一时红了脸,萧夫人“嗯“了一声,才回神道:伤势颇重,静养三五个月或可下地行走,切记必得静养,否则不慎落下残疾也是有的。” 众人大惊。 伤势处理完,萧夫人命人好生生大夫和医女出去,孙嬷嬷又细细的询问了一番注意事宜和禁忌。姜姨娘见又外客在,便依依不舍的退下。乔夫人先前并为把一个妾室看在眼里,姜姨娘告退之时才瞥了一眼,触不及防的被惊艳到,如此天资国色的女子竟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妾室。 乔夫人听了大夫的话不觉面色一沉,俗话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是如此,送了一乌泱泱一院子厚礼,结果换了一个三小姐重伤的消息,礼物定然是不好再拿回去的,可亲事也不敢冒然定下,一则不是说这话的时机,二则若这三小姐真的落下残疾柳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是不可能要的。 乔夫人到床边叮嘱了纤尘万万要好生将养,又宽慰了萧夫人一阵,见萧夫人一颗心都在纤尘身上,自觉没趣,略坐坐便打道回府。 萧夫人坐在床前的锦杌上看着纤尘,接过孙嬷嬷端来的药,用汤勺一勺一勺在嘴边吹凉了喂给纤尘。纤尘乖乖的喝了个干干净净,萧夫人才略略抒怀道:“你这孩子,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剜我的心。” 纤尘当然知道这是下下之策,也知道萧夫人会因此内疚,心下愧疚,不敢看萧夫人。 “你何必拿自己犯险,你父亲已然下了决心要保你,而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萧夫人说着又流下眼泪来。 纤尘见萧夫人如此更是于心不忍道:“母亲稍安,我的伤养养定能痊愈,我自然知道父亲母亲疼我,可若因我得罪了柳家必然累及颜家,故而出此下策。” “你这样为我,我真是……”萧夫人心里自是极疼爱纤尘,但是颜家今非昔比、形势紧张,她心里确实有过让纤尘嫁入柳家来换取助力。今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想,心下更是悔恨交加。猛得想起一事道:“若三五月后你伤愈柳府又来提亲该如何是好?你总不能因此真的废了这条腿吧?” 纤尘想起苏锦瑟的话,眼前浮现出一个冰冷坚毅的眼神,心中异常从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许会有转机。”说完便望向窗外,她心中疑惑,为何又想道了他,明明只见过数次。 萧夫人因要去筹备中秋家宴祭月、赏月等事宜,纤尘今日五劳七伤的此刻也甚为虚弱便离了静苑让纤尘休息。 今日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最喜热闹,每次家宴闹腾最凶的纤尘今年只能在屋子里睡觉,整个家宴都沉闷了不少。用过晚膳,颜将军和萧夫人领着众人到院中“祭月”。院中早已设好大香案,案上摆满各色时兴水果和美酒,中间摆着三个和田玉香炉。 颜将军站在正中,萧夫人、颜朝、彦朗、颜明、萧秋晚等一次两边排开,形成一个“人”字形。皓月当空,月明星稀,夜空下一行人,每人手持一炷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方有下人前来接过香,规规矩矩的插|入香炉。 祭月完便一同入偏厅吃月饼、喝桂花酒、猜灯谜等不提。 姜姨娘向来极少去前院与众人过节,加之今年纤尘有伤在身便在屋里与纤尘赏月、吃月饼。孙嬷嬷命人把贵妃椅抬到窗前,纤尘躺在上面就能看见月亮,椅边放了两张矮几拼起来,姜姨娘、孙嬷嬷、小鱼儿不分主仆围坐在一起,一同说笑取乐,如同一家人一般。 纤尘体虚乏力,玩笑间竟呼呼睡去,姜姨娘见她睡着了,也不挪动她,将锦被给她盖好,孙嬷嬷与小鱼儿蹑手蹑脚的一片狼藉的埃及收拾妥当各自退下。 纤尘甜甜的睡着,梦里吃着香喷喷的莲蓉月饼,竟拿着手指头在口里啄了起来,殷桃小嘴微微吮吸。此刻被小鱼儿走前关好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清冷的黑衣身影出现在窗前,眼里满是心痛的看着她。 第25章 纪老爷 四个月后。 这伤一养便是四个月,十月初萧国公没了,纤尘也只得在府里守孝礼。眼下腊月已至,邺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屋外白雪皑皑,隐隐可见几支红梅傲雪凌霜而开,真可谓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屋里一清丽佳人穿着一件白狐狸皮襦袄,袖口和领口露着两三寸的白狐毛,下身穿着粉色浣花锦罗裙,头上扎着一根碧色发带。四个来月不曾出门胡闹的纤尘养的越发白皙美丽了,屋里已将炭火烧的暖暖的,烤得她一张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此刻纤尘和姜姨娘正在屋里下棋,姜姨娘风华绝世、仪态万方的落下一子,瞬间将纤尘杀的片甲不留,纤尘刚刚还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立马脱兔一般站起来道:“不玩了,每次都输,我要出去玩。” 姜姨娘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看着她,一旁的孙嬷嬷却制止道:“三小姐又胡闹,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不说,你这腿刚能勉强能下地,却是不能走远的。” 闻言纤尘撅着嘴复又坐下,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窗外:“我已四个月没有出静苑了,这次真是玩大了。” 姜姨娘立马神色一沉,示意她小心隔墙有耳,方才轻声道:“当日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只是不知后事如何?” 话音刚落,小鱼儿便推门进来,门只开了一个小缝便有一阵寒风灌入,屋里顿时气温骤降,烛火颤了几下方才稳住不灭。小鱼儿弹了弹身上风尘,小步跑道火炉子旁,双手在火上来来回回的烤了几遍,纤尘又端给她一杯热茶,她一口灌下方才活过来一般,道:“我见过二少爷院子里的青松了,现下二少爷被纪老爷绊着脱不开身,可一得了消息,即刻让青松回来告知小姐。” “如何了?” “哪个纪老爷?” 纤尘和姜姨娘异口同声的问道,小鱼儿愣住,一时竟不知应该先回答谁。 姜姨娘如梦初醒,尴尬的清了清嗓道:“可是柳家那边的消息?” “正是,青松说刚刚传出的消息,柳尚书下狱了,柳家也被抄没了。” 纤尘疑惑道:“如此突然,是何罪名?” “坊间传闻说柳尚书官员经商、中饱私囊,又有侵占土地、殴杀人命、强抢民女等罪名,数罪齐发。” “他干出强强民女之事倒是意料之中。”柳尚书,哦不,柳阶下囚的恶行纤尘早在众人以为她要嫁去为妾之时,被所谓的“好心人”翻来覆去的讲述了许多遍。 小鱼儿此刻身子回暖,心情又大好,更是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幸而当今陛下英明神武,秘密派遣现任大理石少卿暗中查房,掌握其罪证,将柳府来了个一锅端,真是大快人心,比听书还过瘾……” 纤尘听到此处便觉此事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柳柏钦已高居尚书之位,为官多年,想来陛下不会今日才察觉他中饱私囊、殴杀人命。竟让一个大理石少卿蜉蝣撼树,想必柳柏钦是入了党争,危及了陛下的皇权,才会这般杀一儆百。纤尘又想到了那日下人打听来的颜将军和萧夫人的谈话,总的说来,此次危机已过,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呢。 小鱼儿见纤尘这边没什么疑问了,但讲故事的兴致仍旧高涨,又转头对姜姨娘道:“姨娘方才可是在问纪老爷?” 闻言纤尘才想起方才姜姨娘脱口而出的话,这确实太诡异了,她从小到大姜姨娘便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对纤尘的管教和陪伴还不及萧夫人,十日有九日都在礼佛,颜将军过来也是十之七八都婉拒。如今竟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纤尘不禁想:“难道他是娘的故人……” 姜姨娘朱唇轻启还未出声,小鱼儿又慷慨激昂,、手舞足蹈的开始讲故事:“要说这纪老爷可真真是个传奇人物,乃咱们吴国第一富商,第一会玩,第一浪子,第一逆子……”此刻小鱼儿就差一个台子,一把折扇和一撇假胡子了,活脱脱一个说书人模样。 半晌未说一句话的孙嬷嬷也被她逗乐了,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人有意思,第一富商这个我懂,可后面三个是啥意思?” 小鱼儿见有看官与她互动,更是来劲道:“第一富商自然好理解,他的生意遍布吴国各地,金银财宝那是十辈子也用不完的;至于第一会玩嘛,也不难,现下少爷公子们玩的什么斗蛐蛐、踢蹴鞠诸如此类没有他不精通的,虽是商籍,却又无数世家公子对他趋之若鹜,这不咱们府里二公子只怕还在纪老爷处呢;第一浪子嘛,是说他终日流连秦楼楚馆,常年四处谈生意,这大江南北的红牌都被他点了个遍;第一逆子嘛就有些骇人听闻了,传言说这纪老爷是家中独子,年近四十尚未婚配,外头无数相好都是逢场作戏,竟没留下一个子嗣,纪家老太爷本就身子不好,终日又与他置气,最后活活气死,太夫人伤心断肠,一个人住在洛州老宅,发誓与这位纪老爷死生不复相见……” “好厉害。”纤尘鼓掌道。 小鱼儿也赞同道:“是啊,要不怎么是吴国传奇人物呢。” “我的说是你好厉害,竟喋喋不休说了这一大筐话,还不待停顿的,你小姐我都自愧不如。” “有其主必有其仆嘛。”小鱼儿挠了挠头,尴尬的说道。 姜姨娘听了这半日,神色有些黯然,但又极力使之看上去平和。见她如此为难,纤尘本来想问的话到了喉咙边又咽了回去。姜姨娘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佛堂了,小鱼儿要好生看顾三小姐,不可让她出门半步。” 小鱼儿忙应下。 许是走的急了,姜姨娘不小心撞上身旁的茶几,茶杯茶盏碎了一地,她也并未回头看一眼,径直就出了门。孙嬷嬷赶紧取下衣架子上斗篷跟了出去,嘴里喊着:“姨娘披上再走,外头风雪甚大。” “娘……”纤尘望着姜姨娘的背影,不安的喃喃自语道。 姜姨娘这一进佛堂便再也没有出来,佛堂的灯亮了整夜,灯光照映着院子里雪白的积雪,整个静苑都亮堂堂的。 第26章 一时双璧 年关将至,邺城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有两件。 其一,宁家长子宁折出使巴国归来,以一己之力瓦解巴国与北楚即将达成的联盟。陛下龙心大悦,封为异姓侯,赐号文安。这文安候可是吴国有史以来第一位不上战场,靠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封侯之人。 其二,云太傅独子云逸协助陛下办案,秘查出多位贪官污吏的罪证,助陛下清吏治、正朝纲。现破格任用为大理石少卿。 两位皆是青年才俊才华横溢,貌比潘安,如今又是朝廷新秀,受陛下倚重。一时吴国上下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男子皆以此为榜样勉励自身,女子则心生仰慕,渴望得以青眼。 此二人真可谓一时双璧。 眼下还有一庄让人削尖脑袋的大事,便是本月二十四安平公主为文安侯举办的乔迁宴,届时会邀请京中的名门世家、天潢贵胄参加。然,更有传言说文安侯已年十九,明年便要举行“结发加冠”之礼,亲事是万万拖不得了,这次不过是让文安侯与各府闺秀照照面,相看相看。 京中稍有地位的府邸无不翘首以盼,若接到文安侯府的帖子便洋洋自得,当作是身份的肯定。颜将军、萧夫人不出意外的接到了帖子,连带颜朝、颜朗、颜纤尘也因曾是文安侯的同窗而接到了。 旁人倒也罢了,只是纤尘这腿……难道要她一瘸一拐的去参加这样的盛宴?萧夫人接到帖子便面露难色,想要推辞,可送贴之人再三强调颜家三小姐是贵客,文安侯确是诚挚邀请。纤尘虽不知她这庶女何时成了贵客,但决计是无法推诿的,想必被人当众嘲笑是免不了。心中甚至怀疑,宁折是为了给宁落枳报仇。 近日天气晴朗了数日,腊月二十四日清晨复又飘起了小雪,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煞是好看。寅时二刻颜府便热闹起来,各院子都忙上忙下的折腾,一时各处应接不暇,不可开交。一会儿哪个丫鬟被踩了脚,一会儿又哪个婆子扭了腰。 直到辰时各院里才渐渐消停下来,主子们收拾妥当,下人们微微放松的垂手站了一院子。 今日萧夫人身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夹袄,搭配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披了一件纯色墨狐大氅。头上梳着凌云髻,戴着金丝牡丹头面,两侧各簪一支翡翠步摇,典则俊雅、大家风范尽显。 而纤尘着碧色雪狐棉衣,寒梅映雪百花褶裙,腰间系着天水碧色锦带,宽袖在侧,长裙托于身后,雾鬓云鬟,青丝垂下,碧色发带在风中飘飘袅袅。若说纤尘往日只有姜姨娘三分的美,那么今日便有五分了。 管家来报,颜将军和两位公子已上了马车,就等着萧夫人和纤尘了。于是萧夫人对萧秋晚和蔷薇嘱咐了一番便领着纤尘出了门。带过去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精挑细选的,今日也收拾得格外养眼,一行人出门,竟成了一道风景。 颜将军与萧夫人共乘一辆马车,先行。颜朝颜朗次之,纤尘独子乘最末一辆。每辆马车前后又有四名精壮勇士佩刀、骑马护卫,两侧是三十人的步行护卫队,均穿铠甲、执长矛。马车近处是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统共有六十多人,大多是武人体魄,队伍可谓浩浩汤汤、威武雄壮。 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文安侯府,侯府已开了大红中门迎接官员,女眷们则走两侧的侧门。门前停车落轿之人数不甚数,堵塞了整条街。纤尘在车里美滋滋的偷吃茯苓夹饼、豌豆黄还有枣泥酥,全然不介意此刻的拥堵,恨不得一直在车上坐着。 不多时便听见外头小厮高亢的吊着嗓子喊道:“颜府女眷道,东侧门入……”马车又挪动了几步,便稳稳的停下来。小鱼儿掀开车锦帘,萧夫人已下车,在门口款款而立,秦嬷嬷在旁边撑着一把烟雨油伞,应是在等纤尘下车同行。两个婆子立即走到车前几乎是将纤尘抬下来,今日纤尘不好用拐杖,只得一瘸一拐的走。没走几步便见一架云锦织花的步撵落在她身前,来人道:“侯爷吩咐了,颜小姐有伤在身,可乘撵入内。” 此举引来宾客纷纷侧目,连萧夫人也略感震惊,对来人客气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只是此举实属不妥,例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来人彬彬有礼道:“夫人客气,下官乃文安侯好友聂宇昂,现任京中安防营左副将,负责此次侯府乔迁宴安保。” 萧夫人与纤尘皆极为讶异,来人竟是个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为她一个小庶女传歩撵实在于理不合。聂副将似是读懂她们的心思般接着道:“文安侯吩咐,颜小姐是贵客,不可有闪失,还请颜小姐上步撵。” 纤尘与萧夫人对视一眼,萧夫人对她点点头,她才不情愿的坐上了步撵,来来往往许多人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脸皮极厚也不得不低下头。步撵走的快,纤尘很快便和萧夫人拉开距离。一路上的景致纤尘一处也没留意,只觉白墙、翠竹、红梅等交替了几次,便到了,下步撵后发现那聂副将早已不在,想来也是,他大抵是不会进后院的。 一位神情严肃,身材高大,国字脸,下巴有颗黑痣的嬷嬷走过来,对纤尘行了个礼不苟言笑的说道:“请问可是颜三小姐。” 这位嬷嬷像极了纤尘在云府罚抄时的监学嬷嬷,她有些畏惧的道:“正是。” “夫人在偏听等着呢,奴婢引您过去。” “安平公主?”纤尘不敢置信,纤尘公主竟然召见她,是因为宁落枳吗?腿麻!一阵又一阵腿麻!纤尘想说自己走不动路了,不知嬷嬷是否相信。 国字脸嬷嬷目空一切,好似不是在对纤尘说话一般道:“颜三小姐请吧。” 纤尘想要拉扯点什么的想法顷刻磨灭,这嬷嬷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只得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奈何行动不便,才走了十来步便落后了一截,嬷嬷好似没什么耐性,又命同行的两个婆子去搀扶,纤尘也索性偷偷懒,省点力气,直接让她们架着走了。 两个婆子雪天也出了一头汗,纤尘心中正偷笑,人已到了一出景致不俗的院落。过了月亮门,是一座状如蓬莱仙岛的假山,假山上种的花草全是没见过的品种,想来是别处引进的。假山正前面便是会客厅,厅里已坐着十来号人,皆是一派名媛贵妇、豪门千金的做派。首座上坐着一位威严的美貌妇人,想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安平公主吧。 第27章 盛宴(上) 两个婆子把纤尘架到厅外,行了礼便退下了。国字脸嬷嬷碎步进去在安平公主面前嘀嘀咕咕回了话,便示意纤尘过去。纤尘一瘸一拐艰难的跨过一尺来高的门槛,险些摔倒,惹得女眷们偷笑一场。 纤尘抬眼望去,安平公主与站在她身旁的宁落枳竟是惊人的相似,两人皆是丹凤眼、高颧骨,只是安平公主的鼻梁更高,眼角有些许细纹,若不仔细瞧还当两人是姐妹呢。今日安平公主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礼服,头戴孔雀展翅宝石金钗,甚是庄严高贵。宁落枳身穿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梳飞天髻,戴蝶恋花头面,一眼望去便知是天潢贵女。 好在纤尘脸皮厚,四周不怀好意的嗤笑并未影响她的情绪,规规矩矩的行礼道:“颜纤尘见过安平公主,见过各位夫人。” 安平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番才优雅的说道:“起来吧,是个齐整的孩子,只是这腿是怎么弄的?” “承蒙公主殿下垂爱,不过是一时不慎受了小伤”纤尘依旧乖巧低头回话,隐约听见宁落枳冷冷的哼了一声,声音极小,兴许是听错了也未可知。 “怎么自己过来了?你母亲呢?” “母亲稍后便到,得公主殿下体恤,纤尘先行到了。” “……” 提到纤尘乘步撵一事,安平公主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想到自己高贵优秀的儿子竟对一个瘸腿的庶女如此上心就气不打一处来,竟还鬼迷心窍一般要求娶此女。半年前就曾求娶过被她断然拒绝,宁折竟立下军令状出使巴国,幸而荣耀归来未有损伤。原以为儿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不成想如今回来头一件事还是此事,还威胁双亲若不应允就求陛下赐婚,出使前已向陛下讨了恩赏,若功成归来许他一个心愿。 更可气的是宁首辅一听是颜家的女儿竟应允了,她气得火冒三丈,顾不得仪态冲进书房与宁首辅理论,却见宁家暗卫领了一个叫红玉的丫鬟在里头回话,这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且宁首辅再三保重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必不会留下这小庶女,定要重新给宁折寻一门好亲事,她这才稍稍安心。 那一刻安平公主真是追悔莫及,就该早早动手了解这小庶女,好在她有孝在身,要完婚也得等到一年孝期满。这期间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宁折多接触别的女子,兴许就将这小淑女抛诸脑后也是有的。 见安平公主有些出神,宁落枳神不知鬼不觉的轻推了一下,安平公主这才回神道:“这是文安侯的意思,你不必不安,有机会你谢他方可。” 闻言,厅上的夫人小姐们皆是一愣,面面相觑,这是何意?文安侯为何要在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上特地安排一个瘸腿姑娘?那些精心打扮的小姐们更是咬牙切齿扯着帕子,眼神似要吃了纤尘一般。 纤尘正尴尬的说不出话,她不知这文安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印象中也不曾得罪过他。正想着便听见丫鬟来报说萧夫人在外求见。 萧夫人给安平公主行了礼,便落座,丫鬟在紫檀木椅后为纤尘设了杌子,纤尘亦坐下,厅里又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上次桂花宴时见过的朱夫人此刻也在厅里,她猝不及防的道了一句:“听说颜小姐许了前户部尚书柳柏钦,现在可是作罢了?” 众人又是一惊,纷纷对纤尘投以嫌恶的目光,就连安平公主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纤尘看向朱夫人,初见竟觉得她慈眉善目,印象颇佳,真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如此针对纤尘应是为了身旁一个豆蔻年岁的白嫩少女,只是这……会不会太小了点? 萧夫人愣了片刻,打趣道:“朱夫人可真是贵人事忙,记性如此差,我家玥儿何曾许过人?不过是乔夫人当初见她管家理事,样样妥帖,想认为义女,只是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叫人不敢相信。”说罢露出一副感慨世事无常的神情。 “哦哦,瞧我这记性,真是的。我想起来了,是太傅府的云公子,他们不是……” “朱夫人慎言,那日我们都在场,云公子不过是见义勇为,未有其他。云公子如今高居大理寺少卿,夫人此般随意揣度朝廷命官,似有不妥。”不等朱夫人说完,宁落枳便反驳道,安平公主微微侧目瞟了她一眼,宁落枳这才自知失礼缄口不言。 “云逸?大理寺少卿?那不就是他为自己解了围……果如苏锦瑟所言,不出半年便会有转机。”纤尘忽觉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又攥紧了手上的碧色发带。 “是是,宁小姐说得是”朱夫人处处碰壁,十分尴尬。 安平公主思索了半晌,眼神几次流转,最后闭目深呼吸一口,下定决心一般梳理好心绪,对宁落枳道:“颜小姐是你同窗,不如你领她出去逛逛,年轻孩子都不喜拘着。” “是。” 安平公主又对萧夫人道:“让孩子们一处玩闹吧,近日我新得了一套极好的青铜编钟,听闻萧夫人对乐器鉴赏见解独到,烦劳萧夫人一同去看看。” 萧夫人点头称是,再坐众人皆明白安平公主要单独与萧夫人叙话,便行礼退下不提。 宁落枳将纤尘领出来便称自己尚不熟悉文安侯府,随即扬长而去,只留纤尘和小鱼儿两人傻傻的站在一处九曲十八弯的走廊里。一阵寒风吹来,纤尘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想起来,斗篷在会客厅外让小丫鬟收走了,方才忘记取回。纤尘腿脚不便又不认识路,也不知道需要及时才能走回会客厅。 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小厮走过来道:“可是颜家三小姐?” “正是。” “可算找着您了,你们快过来。”小厮对着走廊另一头挥手大喊一声。 纤尘顺着他挥手的方向看去,方才的步撵正朝自己过来,不解道:“这是……?” “三小姐请上步撵,即刻就知道了。”小厮神秘莫测道。 今日注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纤尘别无选择的上了步撵了,小鱼儿在一旁撑着油纸伞。步撵在一唤作“暗香园”的地方停下,小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鱼儿赶紧上前来搀扶着,两人左顾右看的探着步子往里走。 第28章 盛宴(中1) 所谓暗香园是一座红梅园,取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园内红梅开的正好,如同被浸染过一般,鲜艳夺目,片片红梅树好似簇簇闪烁的火焰。渐渐走进才发现些许红梅含苞待放,如羞涩的女子红着脸;些许已然开放,如美丽的新娘穿着嫁衣。花态各异加之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真可谓美轮美奂。 园内小路交错,曲径通幽,偶有几枝梅花旁逸斜出挡住了去路,纤尘抬手略略将它们举起,自己微微低头走过去。偶然间跟小鱼儿说一两句话,见她不答,回过头一瞧,小鱼儿和方才的下人都不知去向了。 正犹豫是否转身去寻,却听见梅园深处传来一男子温柔磁性的声音:“颜小姐别来无恙?” 纤尘顺着略微湿滑的小路小心翼翼的转了弯,便见一身着青色九蟒朝服,披鹰翎大氅,头戴王珠,玉树临风的男子正如春风拂面般微笑着看着自己,此人便是文安侯宁折。纤尘不觉与他有过深交,此番冒昧私下相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文安侯。”纤尘讶异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大冷天的,怎么斗篷也不穿?”宁折说着便脱下自己的鹰翎大氅给纤尘披上,奈何二人身量差太多,大氅在地上脱了一大截,但瞬间让纤尘冷得瑟瑟发抖的身子暖和起来。温暖片刻后纤尘还是理智的脱下大氅还给他。宁折立即阻止道:“不可,天寒地冻,颜小姐穿的太过单薄了,况且一件衣服而已,比之颜小姐的救命之恩,不算什么?” “救命之恩?”纤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帽子的扣的有点晕,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栖山树林那次?不必介意,我都忘了。” 宁折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很快便消失。随即坚定的道:“颜小姐不记得也无妨,我曾说过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纤尘正想说:“你若真心要报答我,此刻就送我回去吧,以免被人瞧见了,又往我身上泼脏水”。虽说真的泼她也不怕,但是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不等纤尘开口,宁折又道:“给颜小姐准备了一份小礼物,这边请。” 或许因为心中好奇,纤尘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在红梅深处,有一小块草坪,冬日,草已枯黄,上面摆着四座冰雕,皆是按照纤尘的样子雕刻的:第一个“纤尘”在一匹马的上方临空飞起,身法甚是轻盈柔美;第二个“纤尘”撅着嘴好似在与人置气,煞是可爱;第三个“纤尘”蹲下身子眼神坚定,眼中没有半分犹疑,透着一份果毅;第四个“纤尘”一脸娇羞,身披嫁衣。 此刻雪比之前稍大了一些,像柳絮又似芦花随风飞舞,红梅阵阵暗香袭来,每支花、每棵树上都覆着白雪皑皑,红白相间,既热情如火,又银装素裹,格外美丽。花中两人遗世独立,女子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转而露出不可思议和喜出望外的笑容,而男子则是一脸宠溺,含情脉脉的看着女子…… “你是如何做到的?”纤尘兴奋的看着他,满脸疑惑。 看着纤尘兴奋的笑容,宁折亦满足的笑道:“不难,前些时日天降大雪,我便命人着手打造了,一直储藏在冰室。” “谢谢你,这礼物我很喜欢。”说不感动是假的,说心中毫无波澜亦是不能的,但是……纤尘想了想又说道:“那么,今日算是你报了当日我搭救你之恩,往后切勿再做这样的事情,免得落人口实。” “我听说了,当日你因救我中毒,后被云逸救起而名声受损。” 不知为何,听到云逸的名字,纤尘更想早点离去:“无妨,我并未在意旁人的流言,也不觉有何困扰。” “你心性豁达,自有你的好处,只是若没有那件事,柳家那样腌臜的人怎敢上颜府去打搅,你也不会再次陷入泥泞,更不必摔断腿……” 纤尘大惊:“你……你如何得知?” 宁折见她的反应便可确定自己的推断了,心下一阵吃疼,她果然为了避婚如此伤害自己。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我听说了前后之事,便有此推断,而颜小姐的反应也刚好证实了我的推断。” “是了,她是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文安侯,这点小伎俩算什么?”纤尘心想。 宁折比之前更温柔的说道:“你且安心,往后一切有我。” 这是承诺?为何如此?堂堂文安侯,报恩有百种方法,可纤尘怎觉着他想以身相许!不禁抖了一个激灵,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出使巴国,想来十分不易吧?” 宁折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撕裂了伤疤一般,竟露出伤感之态:“除了母亲,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幸而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往后都好了。”纤尘说完便觉腿上无力,险些摔倒,宁折眼疾手快的扶着她的胳膊,纤尘站稳后即刻把胳膊从他手里抽离出道:“我腿有些疼,实在站不住了,可否送我回去了?” 宁折忽觉手心一空,黯然的把悬在空中的手收回道:“是我疏忽了,这便送你回去。” 行至暗香园门口,步撵就停在门口,小鱼儿也守在此处。纤尘向宁折行礼告辞,便上了步撵,正欲动身,纤尘才想起宁折的大氅还在自己身上,忙脱下来还给宁折,眼神很是坚定,宁折顿了顿便接了过来。 望着纤尘离去的背影,宁折紧紧的拽紧手中大氅的一羽,喃喃自语道:“希望我回来的不晚。” 暖暖的身子猛的脱下大氅,寒风袭来,冷热交替纤尘连续打了四五个喷嚏,小鱼儿担心道:“小姐怕是有些受凉,咱们回会客厅取斗篷,再寻一厢房休息片刻吧。” 纤尘精神不佳的点点头,小鱼儿便催促抬步撵的小厮快些。却是无巧不成书,路过前后院相隔的巷子时,竟遇着一熟人,那比风雪更寒的眼神,纤尘立刻认出来了,同行的还有方才那位聂副将。纤尘正想跟云逸打招呼,又是一连串的喷嚏,再抬头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到厢房安置下,丫鬟添置了炭火,小鱼儿也取回了斗篷,纤尘才觉身子有了知觉。此刻一丫鬟端了一碗姜汤进来道:“颜小姐,这是侯爷吩咐送来的,嘱咐小姐好生休息”。放下姜汤小丫鬟便退步出去。 纤尘端起姜汤正要饮用,另一个小丫鬟又送来一盅,但并未说明送汤之人。纤尘愣了愣,将手里的姜汤递给小鱼儿道:“你也喝一点,去去寒。”说罢将第二碗姜汤端起一饮而尽。 第29章 盛宴(中2) 喝完姜汤,小鱼儿便服侍纤尘小憩,为她盖了两床锦被,又将帐幔捂得严严实实才退到一旁看着炭火。约莫睡了半个时辰,外头有人来请,说是午宴即将开始,过来服侍纤尘梳洗的。 小鱼儿忙唤纤尘起来,才叫那人进来。来人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小丫鬟,十六七岁的样子,清秀不俗,双目含情,嘴角两个小梨涡更添娇俏。她双手放在身前,低头碎步进来请安道:“奴婢问菊,见过颜小姐。侯爷命奴婢来服侍颜小姐,花厅那边快要开席了。” 纤尘闻言立即下床扶起问菊道:“姐姐不必行礼,那就说不得要烦劳姐姐了。”说罢纤尘与她四目相交,纤尘明快一笑,问菊也不禁探究般打量纤尘一番。 实不曾想到来人竟是问菊,安平公主手下梅、兰、竹、菊的大名,她虽每日浑浑噩噩也是听过的。安平公主极爱惜子女,便把品兰给了宁落枳,把问菊赐了宁折。她四人皆是蕙质兰心,贴体入微之人,在宁府的地位比一般的亲眷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问菊果如传闻一般心灵手巧,片刻便把纤尘收拾妥当,一面为纤尘系上斗篷,一面禀告道:“颜小姐见谅,花厅不便乘步撵,只得辛苦颜小姐步行了。” 纤尘笑呵呵道:“无妨,坐步撵比走路还累,一身不自在,咱们一路赏玩岂不更好。” 问菊抿嘴一笑,不再多言,扶起纤尘便往花厅去,小鱼儿仍在一旁撑伞。再次让纤尘惊讶的是,问菊瞧着弱质芊芊,竟十分有力,架着她不费吹灰之力,脚步轻快、气息平稳,八成是有一身好武艺的。 很快便到了花厅,女眷门皆在此用午膳,里间有三张楠木八仙桌,配楠木官帽椅,供安平公主和有品级的夫人用膳;外间有十来桌红木圆桌,皆铺设蜀锦,每桌安置十张锦杌供品未有品级的夫人和小姐们用膳。 问菊服侍纤尘在外间靠东一张圆桌旁落座,纤尘道:“我就坐着,不用走动,姐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小鱼儿即刻。今日多谢了。” 问菊再行礼道:“侯爷命奴婢今日贴身服侍小姐,这府里的规矩恐与别处不同,问菊或可帮上小姐一二。” 纤尘见她如此也不再推迟。这宁折真真是懂她,怕她闹出什么笑话来,把规矩的祖宗叫来服侍她,那她今日定能安然过关了。思及此处心中一丝暖意划过。 午时一到,顷刻座无虚席。萧夫人虽未有品级,但今日却去了里间用膳,留纤尘一人在外。同席的还有在云府见过的那位庄小姐,她身旁一位美貌妇人叫她“淑红”,纤尘都休学半年了,竟然还能得知她的名讳也是奇哉。 席间,众人偶尔寒暄几句。那庄淑红向身旁的夫人问道:“娘,这是什么菜色?从未见过。”妇人轻轻的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晓。 另一位见多识广的夫人便开口道:“庄小姐有所不知,这叫‘锅子’,是文安侯从巴国引进的吃法。下面置一小炉,上面放铜锅,锅内盛肉汤,其余菜色摆四周,想吃哪样便现煮进去,这样既热乎又不会老,实在适合这大雪天吃……” 闻言众人豁然开朗,皆赞此法甚妙。 这锅子极得纤尘的心,吃得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方才受的凉都逼出了身体。纤尘一时忘形大块朵颐的吃着,引得同席那些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小姐们纷纷侧目。问菊见状拿起公筷为纤尘夹了一片萝卜放在碟子里道:“奴婢为小姐布菜吧,小姐有伤在身,鱼虾是发物不可食用。方才又受了凉,羊肉是关风寒之物,也最好少食。” 这是何意?暗示纤尘吃点素食即可,或是直接不要吃了,做做样子便罢?纤尘用膳的热情瞬间被浇灭,郁郁不乐的“哦”了一声。 席间已有人认出了问菊,一副一探究竟的神态看着两人,纤尘还浑然不知,只是暗自神伤错过了美食。 午膳后安平公主兴致极高,邀各夫人小姐们去游园赏雪、吟诗作对。纤尘腿伤多有不便,安平公主便命她且去休息,正中她下怀,吟诗作对她听着都毛骨悚然。 一行三人回到之前的厢房呆坐了许久,纤尘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打发时间,突然一个小丫鬟敲门进来道:“给颜小姐请安,宁小姐请颜小姐去凝霜阁偏厅一叙。” “啊?请我?”纤尘心想方才见面还一副不想与我多说一句的模样,此刻又来请,是何缘故? “正是呢,颜小姐请吧。” 纤尘一时也想不出推托之词只得随那丫走一遭。才刚出厢房,那丫鬟又蓦地想起一事道:“问菊姐姐夫人正寻您呢,梅、兰、竹三位姐姐都在,夫人便说想你了,叫你过去呢。” 问菊不安的看了一眼纤尘,又宁可信其有的问道:“夫人此刻在何处?” “方才还在碧湖,此刻怕已到了琳琅楼了。”小丫鬟回到的很是顺溜,如同提前预演过一般。 “品兰没跟着小姐吗?小姐也没陪着夫人吗?” “小姐陪着逛了一圈便回来了,又说今日夫人事必躬亲必是辛劳,便把品兰留下了。” 问菊思索片刻,扶着纤尘的手用力的捏了捏,便把纤尘交到小鱼儿手中,自己行礼退下了。 凝霜阁与纤尘暂居的厢房只隔着一片翠竹林,很快便到了,这凝霜阁与它的名字一般冷僻,只有一处小院,一扇小门,两间房舍,平时只有主人沉思才会来此。雪天路滑纤尘绷直了腿走,伤口有些吃疼,一进门便找了椅子坐下,再抬眼打望,只见屋内除了她和小鱼儿竟无一人,连方才的小丫鬟也不知去向了。 纤尘察觉事态不对,想要立即离开,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刚毅中稍带木讷的男子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来人纤尘认识,便是聂副将,聂宇昂。 “聂副将……您怎么会在此处?这是内院。”纤尘见有男子出现,心下更觉此不安。 “我……”聂副将不是那会扯谎之人,一张脸红道耳后道:“我……受人相邀。” “何人?宁落枳宁小姐?”纤尘此刻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便是她,也只有她。 “……”聂副将红着脸,一脸春心荡漾的样子,虽未开口纤尘已经知晓了答案。 心道:“完蛋了,让人移花接木下套了”。正在四周打探小鱼儿火急火燎的禀报道:“小姐不好了,那位庄小姐,领着安平公主等一行人过来了,已经进门了。”说罢就听见院门“嘭”的被推开。 第30章 盛宴(下) 纤尘见状,顾不得腿疼,冲到窗边用力推开偏听东侧的窗户,又掀翻几张桌椅,届时茶杯茶壶碎了一地。来不及思索,纤尘抓起一块碎瓷片便往脖子上一划,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便感到脖子湿了一大片。 在场的聂副将和小鱼儿皆大惊失色,但很快聂副将便反应过来,对她投以欣赏、佩服的目光,随即拔出自己的佩剑,做出攻击的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时,偏厅的门就被推开了。安平公主为首,萧夫人在旁神色凝重,还有许多幸灾乐祸的面孔,纤尘认识不到多,但是宁落枳、庄淑红她猜想定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二人见纤尘倒在一片狼藉中,脖子上的血鲜红刺目,也被惊住,仿佛一切都与自己预想的不同,准备好的说辞也用不上,只是瞠目结舌的看着。 萧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快步跑上前抱住纤尘,垂泪喊道:“玥儿,这是怎么了?” 安平公主是见过大阵仗的,反应敏捷的叫人传大夫。 纤尘用手帕捂住伤口,虚弱的痛哭道:“方才我二人行至此处,忽感腿疼,便进来歇歇脚,谁知竟遇上盗匪,被挟持,幸而这位义士相救,否者……” 聂副将闻言将剑回鞘,抱拳道:“这位小姐受惊了,我乃安防营副将,负责本次宴会的安防,方才见一歹人潜入,追踪至此,不想还是来晚一步,让小姐受伤了。”聂副将说完又转身下跪对安平公主请罪道:“下官防护不利,让宾客受伤,请夫人降罪。” 安平公主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宁落枳,转而又大方得体的对聂副将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歹人尚未抓获,那便有劳聂副将继续追捕,此处皆是女眷,你在这里也多有不便。” 聂副将领命起身,失望厌恶的看了一眼宁落枳,便要退下。此刻宁落枳身边的庄淑红却不知死活的开口道:“夫人,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们都看见了,且能容他们三言两语的便轻易开脱。” 萧夫人大怒道:“这位小姐言之凿凿,那么敢问你看见了什么?是私相授受还是衣衫不整?” 庄淑红强辩道:“尚未衣衫不整不过是我们来的及时,有无私相授受,那也得搜了才可下定论。” 萧夫人:“你……” 聂副将一脸不屑道:“无稽之谈,我乃文安侯挚友,怎会在文安侯府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且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位小姐。” 宁落枳看起来十分为难的道:“聂副将息怒,方才有下人来报说凝霜阁有异,故而我母亲来查看一番,既然撞见了你和颜小姐孤男寡女在此……询问一二也是应当的。” 聂副将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想再对她多言。 之前那位国字脸的嬷嬷领了大夫进来为纤尘包扎,幸而只割伤了皮肉,未伤及血管。安平公主命人将偏厅即刻收拾妥当,诸位夫人们皆落座,小姐们便之站在身后,只有纤尘因伤坐在末席。 安平公主好似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接着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那庄淑红又不怀好意的回话道:“回禀妇人,正说到要搜查有无私相授受之举。” “既然宁小姐说下人来报,那么这下人是何许人?如何禀报的?我到此处不过片刻,如何就能大老远的把你们都引过来抓个正着。”纤尘已不想提宁落枳骗自己来的事,说出来也无人相信,此刻只能正面出击。 “颜小姐这是不信我了,您及时不信我也不能不信我母亲啊,那下人回报时我母亲正和我一处呢。”宁落枳自然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安平公主定然会维护于她。 “可不是,夫人明察秋毫,你还敢抵赖。”论狐假虎威,庄淑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一时舆论都向纤尘袭来,萧夫人几番争辩都被逼的哑口无言,几欲吐血,正在此时一个威仪夹带怒气的声音说道:“私闯侯府的匪徒已被擒获、收押,此事误会一场而已。”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文安侯本人,一时在场的闺秀们皆红了脸,低头不语,又暗自渴望被注意。 宁折气宇轩昂的走进来,几不可查的看了一眼纤尘,径直上前对安平公主行礼道:“母亲受惊了,匪徒已被缉拿,母亲可宽心了。” “既如此,诸位也可安心了。一场误会而已,只是可怜颜小姐受连番惊吓,定要好好补偿。还有聂副将无端被卷入,也让我心难安。”见宁折出现,安平公主知道颜纤尘今日算是保下了,心中气愤自己的儿子如此在意这庶女,又恼怒自己女儿如此沉不住气,计划如此粗陋。但表面上依旧一副慈爱可亲的模样。 “是,聂副将和颜小姐在侯府受了委屈,孩子自会补偿。只是……既然侯府出了捕风捉影的下人,还请母亲将人交给我,我定严惩不贷。”此刻宁折瞪着宁落枳,眼神可怕至极。宁落枳吓得低头不敢正视他,心中更是愤恨,为何云逸和自己的哥哥都这般护着她。 闻言聂副将和纤尘起身道谢行礼不提。 纤尘此刻才瞟了瞟宁折,他不似往常一般春风和煦,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凝重,让人有些害怕。同时心中也十分感激,今日若无他救场,只怕难善了。见宁折的目光也投向她便微微颔首,只是这一小动作,让她颈部的伤口再次挫伤,不觉眉头紧皱。 宁折见她雪白的纱布渗出血来,心疼的无以复加,努力平复心绪对安平公主道:“母亲,颜小姐的伤口还需妥善处理,不若请太医来瞧瞧吧。” 众人闻言皆窃窃私语,安平公主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萧夫人用不容置喙的说道:“不必了,我等即刻回颜府。”说罢向众人简单辞行,便和小鱼儿扶着纤尘出去。 今日,宁折已是第二次无奈的看着纤尘的背影在他面前消失。 纤尘走出凝霜阁,见问菊在院门口候着,便知宁折是她引来的,对她感激的点点头。然而问菊只是恭敬的行礼,看不出其它神色。萧夫人因不便打扰颜将军,便一人领着纤尘乘马车回府疗伤不在话下。 第31章 除夕夜 自文安侯府回来已有六日了,回府第二日文安侯便遣人送来许多药物,有祛疤养颜的也有舒筋活络的,加之那日纤尘为了脱险划伤自己脖子,看着吓人,实则伤口很浅,基本上已无大碍。 转眼便是除夕,颜府一派花天锦地、喜气洋洋的气象。萧秋晚现已大腹便便,家事都搁置了,基本上都由蔷薇和秦嬷嬷协助萧夫人打理。秦嬷嬷在城外乾青观请了道长前来为府里驱傩,一应女眷们都要回避 纤尘往年都会去偷看一番,今年虽腿还不大灵活也是不甘示弱的。她躲在树丛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直溜溜的打转。只见一位老者一袭道袍身姿飘渺,白发三千流泻肩头,目光炯炯凝视前方。白发道人立于香案前,手持桃木剑临空一刺,符咒瞬间燃起蓝色火焰,顷刻间又猝然熄灭。 见此情形,颜将军和萧夫人面色焦灼起来,一旁的颜朝对老者抱拳一拜:“请道长再施一次法”,可如是再三结果仍是一样。纤尘心知此兆不吉,一时心中忧虑,不慎竟从树丛中滚了出去。众人见她摔得一身是土,满头是草,皆大笑起来。颜朗幸灾乐祸的笑的合不拢嘴,萧夫人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想起来扶自己的妹妹。 纤尘粗略整理一番,便向道长告罪请安。白发道人审视她片刻叹息道:“小姐命途多舛,来年恐有大患。” 不曾想道长会突发此言,颜将军极是担忧,问道:“还请道长明示可有破解之法?” 白发道人继续道:“天机难测,小仙只能窥探一隅,小姐是有福相之人,或可逢凶化吉。”说完便对颜将军和萧夫人行礼,一甩佛尘飘然而去。颜家人一肚子的疑惑无处宣泄。 颜明最是不信这些江湖术士,不屑道:“故弄玄虚!不过都是唬人的,使人忧心便从中获利。” 萧夫人立即呵斥道:“小孩子家不可胡言。不过这道长也说了能逢凶化吉,想来是无碍的。” 纤尘嫣然一笑,对身旁神色凝重的颜将军撒娇道:“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哪天不出状况啊?今日摔得鼻青脸肿,明日破皮断骨的。这不都逢凶化吉了吗?想来以后也定是如此。” 颜将军忍俊不禁的看了一眼爱女道:“淘气!”纤尘最是会哄这个严肃倔强的父亲。 “你还知道你状况不断啊?有自知之明是你的优点。”颜朗说着将手里的折扇赚了几圈。 “二哥好生悠闲,明日是大哥的生辰,二哥的贺礼可备好了?大哥眼看就要做爹了,今年的生辰自然比往年要紧,二哥不可再小气了哦。”纤尘知道颜朗的月利想来不够他花销的。 果然颜朗一听立即偃旗息鼓、束手就擒道:“惹不起,惹不起,请三妹妹手下留情。” 语必,众人都被逗的乐不可支,方才白发道人的话暂且抛诸脑后了。 驱傩之礼便这样不了了之,接下来便是祭天、祭地、拜祖先,众人一路说笑着往祠堂去不提。 用完年夜饭便是最有趣的守岁,每年的除夕姜姨娘都会与大家一同守岁,颜将军也格外的开心,总是忍不住多喝几杯。 颜家的守岁的主要分为两个环节,其一,便是发压岁钱。颜将军坐上席,萧夫人居左,姜姨娘居右。颜家四个孩子以及萧秋晚跪于软垫上,除萧秋晚之外,其余四人行跪拜大礼,并异口同声贺道:“恭祝父亲、母亲身体安康,颜家福泽绵绵。”颜将军萧夫人眉开眼笑的免礼并逐一发了压岁钱。 待众人起身之后,纤尘复又跪下,再拜道:“祝娘天天开心,青春永驻。”姜姨娘莞尔一笑,嫣然无方。颜将军虽与姜姨娘夫妻十多年,仍不禁失神。此情此景尽收萧夫人眼底,她自嘲般苦笑一下,端起酒杯饮尽一杯女儿红。 这其二嘛便是“试年庚”,所谓试年庚就是岁夕聚博,在除夕这一日用赌博的输赢预测来年人生命运。守岁必得守到子时才能睡下,众人为了打发时间,便会一起玩牌九,全作试年庚。在此项上无能出颜朗之右,他一家独大,赢的盆满钵满,纤尘输光了压岁钱,颜将军又私下给她补上。 一家人玩玩闹闹,竟很快便到了子时。 纤尘和颜明连忙起身去院子里放鞭炮,两人皆穿着红色的斗篷,让人看了便觉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心里一暖。噼里啪啦的骗炮声中新年已至,纤尘回头望着廊下的颜家诸人,笑逐颜开,灿若星辰。可颜将军不禁又想起了白发道人的话,竟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子时到便意味着守岁完,众人皆疲累了,各自回房休息不提。纤尘累得不想梳洗便准备睡觉,今日小鱼儿上夜,她方才与颦儿等几个大丫鬟玩占花名吃了酒,现下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纤尘心道:“今日姑且放你一马,明日再治你的罪。”说罢准备去关窗睡觉。 刚走到窗边忽见夜空飘着许多天灯,如颗颗繁星随风飘荡,或高或低,或近或远。纤尘驻足窗前仰望,又闻得一阵箫声传来婉转悠扬,如鸣佩环。纤尘忽然有种感觉,这个箫声一直在为她吹奏,今日的天灯也是为她放飞。 但很快纤尘便又摒弃了这不可思议的想法,暗笑自己竟如此自恋。 不知何故,纤尘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永远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纤尘却又好似随时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熊熊火焰。 此刻纤尘在意想:云逸这般无趣的人是如何过除夕的? 脑中出现一个画面:云逸与云太傅两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各自喝茶、看书,子时一到,两人起身回房,躺下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纤尘一个人想着想着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竟笑得直不起身,趴在窗台上。 前方夜色深处,屋顶上一黑衣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前的一幕,不禁轻笑出声。这大抵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吧,原来开怀一笑是这等滋味。 第32章 提亲 初七这日,颜将军与萧夫人在前厅招待中书令窦大人正妻曹氏,曹夫人品行高洁、出生高贵在官眷中名声极好。颜将军夫妇二人颇感意外,更是隆重接待,不敢怠慢。故而小年也不曾和家人一起过,纤尘等几个小辈们各自在自己的园子里用午膳不提。 纤尘吃饱喝足,与小鱼儿在静苑晒太阳,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真是温暖极了,纤尘的脚现在已无大碍,可以正常行走了,只是要飞檐走壁怕是还得要两三月的光景,她心想:“文安侯送来的药当真有效,立刻就不用当瘸子了,果然是位高权重好办事,贡品都能一箱一箱送。” 一抬眼见蔷薇眉开眼笑、神采飞扬的进来。自从与蔷薇一同经历了管家理事,萧夫人又明确表示将来纤尘出嫁蔷薇是要跟着过去的,两人便比之前更为亲密了。蔷薇草草的行过礼,便对纤尘打趣道:“瞧这懒洋洋的模样,哪里像侯府的当家祖母?” 纤尘那日见宁折那般用心,心下已然觉察不寻常,此刻又听蔷薇如此说,忽得心跳加速,忙问道:“姐姐在说什么?不要打趣我,这可是要命的事。” “是要命的事,却是要命的好事。”蔷薇打心眼里为纤尘开心,文安侯何许人也?吴国第一贵公子也。 “姐姐休要玩笑,快些明说。” 蔷薇只当她心急,也不再绕弯子道:“你当今日曹夫人为何登门?是受文安侯所托,来纳彩的,两只鸿雁皆是文安侯在巴国亲自猎得,精心带回吴国的,这心意着实让人感动呢。且文安侯府乔迁宴那日,夫人已然应了这门亲事,今日不过是来纳彩的。” 纤尘浑身瘫软,重重的坐下去:“母亲为何一直没对我提起?” “那日小姐受了伤,夫人吓得半死,后又一直在忙新年之事,想来一直没寻着机会也是有的……” 纤尘脑袋里一直轰轰作响,渐渐听不太清蔷薇后面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听见蔷薇说:“……我得走了,曹夫人说喜欢‘花开富贵’点心的模子,夫人命我来库里寻,顺道给你透露一下这个好消息,我过去了,不然夫人得久等了……” 纤尘见蔷薇出去了,心里想回应她,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文安侯向她提亲?曹夫人为媒?还纳彩?这是要三书六礼娶她做文安侯正妻?” “不不不,一定是搞错了,她只是三品武将的庶女,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怕是吴国找不出第二例,对,一定是搞错了” “……” 一瞬间,纤尘想了很多很多,神情木讷,目光呆滞,小鱼儿见她如此,也当她是高兴坏了,便退了出去,让她静静,免得当面拆穿,纤尘脸面上挂不住。 纤尘又一想,文安侯确实是良配,少年英才、位高权重、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家世显赫,最重要的事看上去对她十分上心,为她精心准备礼物,又在她无助之时施以援手。这样的亲事,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应该开心睡不着觉吧,为什么她竟然希望这只是蔷薇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晚间,萧夫人果然亲自来了静苑,还叫了姜姨娘一同叙话,将与宁家定亲一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萧夫人春风满面,极是得意。想来也是,宁家这棵大树可不是谁都能靠的,而文安侯当前又如日中天,可谓一时风光无两。再则,萧夫人因柳家那件事,对纤尘颇感抱歉,如今为她定下一门好亲事,也算是补偿了。 姜姨娘意味深长的看着纤尘,似乎是想知道她的心意。 纤尘望着萧夫人道:“母亲,我还有两个月才十六呢,觉着自己还小,还能再等等,且又有孝在身。” 萧夫人见她“娇羞”的模样,更是欢喜道:“正是呢,奈何有孝在身,只得等一年孝期满了再完婚。这正月里先‘纳彩’、‘问名’、‘纳吉’,剩下的‘纳征’、‘请期’、‘迎亲’只得等到年底了。那时候你也快十七了,也是拖不得了。”说罢萧夫人露出极为遗憾之事,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把纤尘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纤尘说完萧夫人和姜姨娘皆是一脸惊讶不解的看着她。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对这门婚事还有异议?”萧夫人虽嘴上这样问,但心里又觉不可能,这样的好亲事,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会乐得睡不着觉。 “我……我只是还不想嫁人。”纤尘想了想,大抵是这个理由吧,别的她也想不出来了。 萧夫人闻言哈哈哈大笑,女子说不想嫁人是信不得的,纤尘想来是害羞了,故而不再深聊,只是郑重其事的叮嘱她定要把腿伤养好,宁家是何等勋贵之家?若腿伤不能痊愈,恐这门婚事有变数。又话了半日家常便起身回了沁芳园。 送走萧夫人,姜姨娘拉着纤尘在烛光下坐下,探究般的凝视她问道:“你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啊?心仪之人?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啊,纤尘在男女之事上从不多想,姜姨娘突然发问,她一时语塞。 姜姨娘慈爱的用玉手捋了捋纤尘的头发道:“娘一直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但是女子的命运几时又能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今日来提亲的是文安侯,这婚事已不是你,甚至夫人和老爷能掌控的了。若你没有心仪之人可以试着接受文安侯,也许将来是个不错的归宿,但如果……” “如果什么?” “算了,等你懂了什么是爱再说吧。”姜姨娘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跟纤尘细说如此深奥的话题,她的女儿她了解,大大咧咧,没什么男女之防。正因心中坦荡,故而不会往男女之事上去想。 “那娘你教教我,什么是爱?” “爱就是……独一无二、非他不可……”姜姨娘说完,看着闪烁的烛火沉默了许久。 “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纤尘亦喃喃的重复道。 第33章 上香 文安侯求娶瘸腿小庶女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一时竟成了街知巷闻。全邺城的小姐们半是羡慕半是嫉妒。颜府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往常不怎么来往的同僚也都争相上门拜访,在正月十六复印开朝之前,颜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时府中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纤尘向来在官家小姐的圈子里默默无闻,几乎无人知道颜家还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但近半年来可谓赫赫有名,与京城首屈一指的两位贵公子皆有牵扯不说,又传言要给前柳尚书那样的淫贼做妾。虽对纤尘颇有微词,但如今下帖子请她的府邸倒是络绎不绝,因经历了宁府的马球会和文安侯府的乔迁宴,纤尘心有余悸,一一都推了。 颜家上下与有荣焉,下人们都比往日有精气神了,萧夫人近期的应酬也是十分满,府中上下多少有些顾不到,幸而蔷薇是个妥帖的。只有颜将军整日心事重重,宁家在朝中是怎样的地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番联姻疑点颇多,可他区区三品武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想党争,亦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入这样的高门大户,今后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奈何人微言轻,又想到那日白发道人的话心中更觉不安。 正月十四文安侯宁折亲自拜访颜府,纤尘被萧夫人叫去花厅说话,正好和文安侯打了个照面。 文安侯今日未穿朝服,如过去一般白衣飘飘、温润如玉,双目盈盈,言笑晏晏。宁折道:“颜将军、萧夫人,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文安侯客气了,但说无妨。”颜将军客气略显生疏的说道。倒是萧夫人见他自称晚辈,很是受用。 “我想带颜小姐去乾青观上香,晚辈定会注意分寸,不会累及颜小姐名声。” “说来也巧,我正打算让玥儿去拜拜,她这半年时常三灾八难,除夕又得了乾青观道长的提点,是该去还礼。”不等颜将军开口,萧夫人便笑着说道。 “晚辈准备了两辆马车,在府外候着,颜小姐若收拾妥当,即刻便可出发。” 萧夫人见他如此周到妥帖笑容更胜,对纤尘道:“玥儿,你且去更衣,现在时辰尚早,回来用午膳即可。” 纤尘一直尴尬的坐着一言不发,她不敢去看宁折,这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要与自己共度一生,想想便觉不可思议。听了颜夫人的话,又想起前几日姜姨娘的话,纤尘也没有找理由推脱,只是乖巧的道:“是,我即刻就好。” 宁折闻言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以为纤尘不会如此爽快答应,心中想了一肚子的说辞现下也无用了。她愿意,是不是说明他还能走进她心里? 今日纤尘身穿藕丝琵琶衿上赏,撒花纯面百褶裙,身披翠文织锦羽缎斗篷,梳了从未梳过的百合髻,头戴翠玉芙蓉步摇,亭亭玉立、大方得体、优雅娴静,俨然就是一位端方的大家闺秀。纤尘想:“娘说得对,这门婚事既然连父母亲都无法拒绝,那她何不试着接受,何况此人乃是人中龙凤,或许是自己的良配也未可知。”纤尘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又觉着哪里不对劲,细想又说不上来。 可宁折见纤尘盛装打扮、礼仪周到竟毫无欣喜之色,反之是片刻的黯然。两人各自上马车,一路去了乾青观不提。 宁折早已命人在乾青观打点好,辟出一处清净的殿宇供纤尘上香,殿里供奉的是玉清真人。此处香火不似别处鼎盛,专供皇亲国戚祭拜,今日来的只有宁折与纤尘两人,下人们皆在殿外候着。 朝中大事再繁琐宁折尚且应对自如,可在纤尘面前他却有些拿不准,上次的冰雕她虽喜欢,但似乎也未特别上心。眼前的女子与众不同,他似乎摸不准她的脾性,他试探着道:“你我既有婚约在身,不知我可否叫你颜玥?” “啊!这个你随意便好,我无所谓。”。 “那好,往后便叫你颜玥了。”宁折道:“那日凝霜阁之事实在抱歉,你现在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多亏了你送来的药。不过你妹妹当真小气,不过是三根针而已,马球会三翻四次整我,乔迁宴又来,至于吗?” “她是有些骄纵,我代她向你陪个不是。”宁折说罢向纤尘作了个揖,“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不会如此记仇,想来是有别的什么误会。” “哪里会有别的,我被她害的休学了,再也没有见过她……”这宁折也是会护着他自己妹妹的,纤尘见他护短,不想再多言。 宁折见纤尘恹恹的,有些担心她生气,便讨好道:“往后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不必麻烦你嫡母,派人给我稍个口信即可,我必会满足你。” 纤尘见她把自己想成那种在家中受尽委屈的庶女,心下暗自觉得好笑,忽又想起一事,忙道:“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纤尘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道:“听闻邺城有一处地方,名唤‘鬼市’,热闹非常,珍奇多如牛毛。我仰慕已久,你可否带我去见识一番?” 宁折瞪大双眼道:“这便是你想要的?”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心愿,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思索片刻又疑惑的道:“这鬼市龙蛇混杂,鲜少有人知晓,你是如何听说的?” “我二哥曾偷偷跟人去过,回来以后叹为观止,对我炫耀了上百次,我真的好想去。”说到此处,纤尘有些沮丧的道:“其实我夜间翻墙出去过几次,找到天明也未找到鬼市入口,真是懊恼。” “哈哈哈哈哈哈哈……”宁折顾不得仪态大笑起来,笑容渐歇才道:“这有何难?我应你便是。” 纤尘没想到她如此痛快,开心道:“那今晚亥时,颜府西南角墙根见。” “今晚?” “这日不如撞日嘛,我恨不得此刻便去呢。”什么叫迫不及待,什么叫十万火急,什么叫刻不容缓?这便是。 “哈哈哈哈哈哈……”宁折又是一阵大笑。 今日见纤尘盛装与他出门,虽极美,但失了她的真性情。宁折希望纤尘在他面前是随心所欲的,甚至为所欲为的。如今纤尘脸上的笑容怕是整个邺城的名门闺秀加起来也比不上,这样恣意的快乐,是身在勋贵之家的他们不曾拥有过的,他心下暗自发誓,定要将这份快乐永远守护。 第34章 鬼市(上) 亥时未到宁折已在颜府西南角的墙根等着了,他换了件普通材质的衣裳,脱下了玉冠、玉珏等饰物,且未曾带随从,俨然一副书生模样,但细瞧起来依旧贵气逼人。此刻的宁折负手而立,抬头凝视,神情舒缓,在这冰冷的夜里显得他的目光格外炙热。 静谧的夜空中,一轮圆月高高挂起,周围披着朦胧的光晕,点点星光稀稀疏疏,整个大地好似一个静止的摇篮。而颜府则是一个沉睡的婴儿,寂静无声,只有颜朗的制作室里还亮着灯,还有几处流动的灯光,应是值夜的下人在四处巡查。 颜府西南角的墙上似有异声,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吃力的爬着一丈高的竹梯,虽是正月里,也热的出了一身薄汗,她终于爬上了墙,一只手搭在墙上,另一只手向上用力,腿紧跟着跨在墙上。又吃力的把梯子往上拉,准备搭在墙外,用以爬下去。 宁折已看见了纤尘,她今日做了男装打扮,依旧是那身宝蓝色衣裳配以祥云玉簪,脸蛋红扑扑的,甚是俊俏可爱。宁折会心一笑对他说道:“你跳下来,我可以接着你。” 纤尘仍旧使劲拉着竹梯,气喘吁吁的道:“不必了,我马上就好。我腿还不敢使力,故而慢些,抱歉!” 宁折也不失望,只是笑笑的看着她,心想:“腿使不上力也没能阻挡你好奇的步伐”。 纤尘终于顺着竹梯爬了下来道:“走吧!”说着轻快的走在了前面,宁折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走了两步纤尘又停下来退到宁折身后道:“还是你先走吧,毕竟我从来没有找到过路。”宁折暗笑道:“好,那你不要跟丢了。” “放心吧,侯爷。” 宁折的脚步乱了两拍,略略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两人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路欢笑,不觉走进了一处死胡同。这胡同里杂乱的堆了一些草席、稻草等物,胡同口还有一只脏兮兮的棕色大狗,脖子被很粗的铁链拴着,看起来十分吓人,身前的破碗里也不知是何物,黢黑且血腥味甚浓。 纤尘曾来过这里,不曾想又在此处迷路了,沮丧道:“原来侯爷也会迷路呢,这里是死胡同。” 宁折笑笑不置可否道:“你在此地略等等。”说着走上前去,在墙边处使劲一掀,“墙”竟然被掀起来了,纤尘走上前摸了摸,原来这面“墙”竟然是一种极硬极粗的材质,似布非布。纤尘想要试着掀着起来,发现力度完全不够,这才发现宁折虽看着斯文,臂力奇大。 两人穿过布墙,宁折一松手,布墙又严丝合缝的将来的路挡住了。纤尘回头望望又继续向前走,走了一小段,便发现两边都是棺材铺、冥纸店等,门口停放着几具棺材,走几步又见几个扎的惟妙惟肖纸人,浓眉大眼。纤尘把宁折推到一旁,与纸人并排站着,二人竟有些神似,不禁大笑起来。 宁折先是一愣,随即转头看了看纸人便恍然大悟,见她开心便学着纸人瞪了瞪眼。纤尘笑容更甚道:“没想到侯爷还如此有玩性,孺子可教也。” 两人走过这片阴森森的冥店,前方只有一扇十分破旧的木门,仔细一看,木门上还有些抓痕和血迹,门的一角已经腐烂。这门如此之脏,宁折也不嫌弃,拿着门坠叩了六次,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古稀之年的驼背老头,手持一根蟒蛇木杖,头发好像几十年没洗一般,粘成一饼,皮肤黝黑,皱纹多的看不清容貌…… 纤尘闻着一股恶臭,不自觉的拿袖子捂鼻子。老者见状只是摇头道:“小姑娘家家的来这里干啥?回去绣花吧。” 闻言纤尘十分抱歉的对老者鞠躬道:“爷爷,抱歉了,我无心的。”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让开路让他们进去。倒是一旁的宁折对纤尘投以赞赏的目光,如此不骄矜的闺秀怕是只有纤尘了。 进了这扇门,里面便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沸沸扬扬。两边的铺面皆无一歇业,另外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将街道围的水泄不通。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纤尘目瞪口呆的扫视两圈之后,不等宁折反应便冲过去,一个摊位一个摊位逛了起来。拿了一个前面獠牙的鬼面具给自己戴上,又拿了一个浓妆艳抹的笑面人给宁折戴上,潇洒的仍了一块碎银子便走了。只听见摊主在后面毕恭毕敬的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喜欢您再来。” 宁折也不反抗,认她摆布,两人继续往前走。纤尘来到一家卖兵器的店门口,店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生的唇红齿白外加一双桃花眼,原本应是极俊俏的,只是脸颊上一条两寸长开裂的褐色刀疤破坏了这份美,瞧着还有些骇人。 这店主的脾气也是极怪的,见他二人进来也不招呼,只是自己坐在藤椅上用大竹筒抽着水烟,味道很是呛鼻。但是他的兵器暗器皆是上品,相较而言,颜朗的那些就不值一提了。纤尘挑选了几个准备带回去送给二哥颜朗,拿出钱袋准备付钱,老板悠悠的开口道:“三百两”。 “什么?多少?”纤尘不敢置信的问道,三百两可是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生活的了。这几个破玩意如此之贵。 此时宁折仍了一锭金子过去,便示意纤尘出去了。纤尘气鼓鼓的道:“这么贵,你为何就付钱了?我不要了,这老板定是蒙我们的。” 宁折见她替自己省钱,心中窃喜,对她解释道:“此人外号‘唐三少’,他做的兵器暗器都是一等一的,自然贵些,不过无妨,不值什么。” 纤尘“哦”了一声,心道:“你宁家财大气粗,口气也不小。” 两人一路逛一路买,不多时宁折手里便有些拿不住了,特别是那几个铁疙瘩兵器、暗器颇有重量,只见宁折打了一个响指,便有一个暗卫现身尽数接过宁折手里的东西又消失不见了。其实方才见面的时候纤尘便疑虑:宁折这样当枪匹马的和自己出来玩是否有危险,毕竟他身份尊贵,目标也大,比不得自己这样寂寂无名的小喽啰,原来他早有准备。 心下想着,不觉两人已行至一条花街,原来鬼市也有花街啊,只是鬼市的花街不是做普通皮肉生意,而是买卖奴隶的。门口揽客的仍是花枝招展、衣衫暴露的女子,一条街站了二三十名搔首弄姿的女子,见他俩这等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且宁折一身贵气,便一拥而上,对他们拉拉扯扯,同时嘴里还不停的介绍自己手上奴隶的技能。 两人皆被围在里面出不来,她们身上的脂粉味比门口那老者身上的味道更让纤尘难受,幸而纤尘身量小,趁她们不注意便从脚下爬出,见宁折还深陷其中,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解救,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口匆匆跑过。 “云逸。” 第35章 鬼市(中) 纤尘见云逸跑过,又见一群黑衣人跟了过去,回头瞧着宁折还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自己无力解救,又思及有暗卫在宁折定然不会有事,便追了上去。 穿过这几条主街便是七弯八拐的小巷子,如同迷宫一般,纤尘本就路痴,正想着许是自己看错了,原路返回方是上策。便听见一阵打斗声,寻声找去,果见云逸被几十名黑人围攻,他的目光仍旧清冷,看不出丝毫慌乱,右手持剑,左手握鞘,不停的变换姿势或攻或守。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云逸已渐显有些吃力,且手臂也被划伤。 纤尘大惊,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还未痊愈,一个飞身上去,将一名正要砍向云逸的黑衣人点穴。云逸正被左右两边之人牵制住,又见前方一刀正对自己眉心劈来,本以为此次必会命绝于此,不料那刀竟在毫厘之间停了下来。 纤尘从那人身旁钻了过去,一脸惊恐的看着云逸,她知道自己也进入了恶斗的漩涡,随时可能毙命,但方才她未及思索,只想救下云逸。 云逸见帮他制服敌人的竟是纤尘,不禁愣愣喊道:“颜玥”。此刻左右两边之人见他来了帮手便提刀要砍纤尘,云逸早已疲累的身体忽又充满力量,“嚯”的推开黑衣人的牵制,一剑将其中一人毙命,扔掉剑鞘腾出手来将纤尘紧紧的搂在怀里。 云逸仿若神力取之不尽用不完一般,搂着纤尘一路跑一面杀,纤尘也趁乱点对方的穴位。约莫跑了半个时辰,云逸实在体力不支,纤尘的腿也无法承受,正在焦灼之际,方才守门的那位老者突然出现,将二人推进一间屋子,又迅速的关上门。 纤尘听着外面似有人跑过,幸而未进来,才松了一口气。这间屋子像是有人住的地方,虽极其简陋,但一应俱全,有被褥有杯盘碗盏等,里头点了两盏昏暗的油灯,窗户用厚牛皮纸严实的封住,一点外头的灯光也看不到。她回头一看,云逸已是脸色煞白,满身是伤。纤尘忧心道:“那群人似乎并未发现此处,你……还好吧?” “无妨。”云逸的神情看着十分难受,嘴里依旧云淡风轻。 “你得罪人了吗?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纤尘不是那爱哭哭啼啼的女子,但此刻见云逸被划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竟嘤嘤哭了起来。 “查案而已。”云逸见纤尘眼泪落下,有些无措道:“颜玥,不哭,都是皮外伤。” “真的吗?” “嗯。”说着云逸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又脱掉上衣开始上药,纤尘已不是第一次见此情形了,便自然的接过药瓶为他上药,又帮他穿好衣服。 “原来你的职务如此凶险,我跟二哥好好学做兵器,给你做一件金丝软甲吧。”纤尘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这样能帮上云逸一二。 “女子不是都绣花做衣服吗?” “啊?这个好难,我不会。” “……” 纤尘见云逸不再说话,只是闭目打坐,当他是在调理内息便不再吵她,自己靠着柱子休息片刻,方才真是累坏了。 纤尘一时也无睡意,她想谢谢云逸为他解决了柳柏钦这个大麻烦,但又想云逸只是公事公办,自己这样没头没脑的谢谢会不会太自恋,在纠结中便听见云逸先开口道:“你为何在此?” “哎呀!我把文安侯给忘了。”纤尘猛的坐起拍着脑袋道。 云逸闻言整个人都冷如寒冰,黯然的低下头,不置一词。 “我拜托他带我来见识一下鬼市,没想到半道把他给忘了,他此刻定在寻我,我得出去知会他一声。”纤尘说着便去开门,谁知这门竟被死死的从外面封住,只得垂头丧气的又坐到云逸身边。 云逸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又闭上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们定亲了?” “嗯。”纤尘点头道。只见云逸手里握着的药品“嘭”裂开,手上又多了几道伤口。纤尘大惊道:“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疼的受不了了?” “你愿意吗?”云逸好似并未理会纤尘的问话,自顾自的问。 “什么?” “定亲。”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糊里糊涂便定下了。既然这门亲事连我父亲都不能拒绝,那我也不妨试着接受看看。”是啊,她原以为仗着父母的宠爱她会与别的女子有所不同,如今方知她的父母亦是身不由己。 “……” 云逸再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胸口的起伏甚大,气促不匀,内息全乱,比之方才似乎更加严重了。纤尘渐觉眼皮沉重,不多时便呼吸均匀,进入梦乡。云逸听到她轻微的鼾声才睁开眼,油灯下的纤尘睡得很沉,应是累极了,今日她依旧穿着那夜的衣裳,只是人已是大名鼎鼎的文安侯未婚妻。云逸的眼光中流光点点,不觉再次握紧拳头,若半年前他坚决一点,今日是否会有所不同? 云逸就这样的一直看着纤尘,一直未合眼,他极累,但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伴随一声巨响被人一脚踹开,云逸还未及反应,纤尘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扑到云逸身上,大喊道:“云逸小心!”仿佛要为他挡住身后的万千军万马一般。云逸被他四仰八叉的压在地上,眼中满是疑惑,还带着感动,心跳加速,气喘如牛。 “咳咳咳……非礼勿视。”驼背的老者关好门后对着门说道。 纤尘这次发现自己在做梦,来人并非黑衣人,而是方才救他们的那位老者。又见云逸被他压在身下,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看着他,心想云逸竟没有一掌打飞自己,真是涵养极好。这才嗤笑两声,迅速的爬起来。 云逸坐起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对门口的老者作揖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闻言才转过头来,见云逸气宇轩昂、容姿不俗,又见纤尘聪明伶俐、灵动可爱心下便将他二人当作是爱侣,道:“罢了,不过是这小姑娘合了我老头子的眼缘,稍等手救你一把。” 云逸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不觉脸红了起来。 一旁的纤尘听了老者的话颇为感动,便对老者连番道谢:“老爷爷您太好了,萍水相逢竟对我这般好,改日我腿痊愈了跑的快了,给你送我娘亲手做的糯米鸡来。” 老者听了她稚嫩且热情的话语,心下虽高兴,面上却是冷哼一声道:“你们快走吧,寅时了,黑衣人已经走了。” 他二人听说已经寅时了,连忙辞谢了老者,出门来。 第36章 鬼市(下) 他二人出门一瞧,鬼市竟依旧灯火通明,人群更是熙熙攘攘,丝毫不觉夜也深沉。纤尘思量着宁折找不到她应已回去了,而自己和云逸此刻就在鬼市的出口,又都有伤在身便没有进去寻他,两人一同出了鬼市。 正月里的夜真是冷极了,纤尘只有一套男装,只在里头加了件夹袄便出门了。此刻被寒气侵袭立时打了两个喷嚏,云逸见状立马脱下自己的外衣欲给纤尘披上,又见外衣已是千疮百孔,他有些尴尬的将手停在空气中顿了片刻,犹豫之后还是将其披在了纤尘身上。 纤尘见云逸只穿着中衣又浑身是伤,心下不忍,想要拒绝,却听见云逸魔咒般的说了一声:“听话”,竟像被下蛊一般乖乖听命行事。 两人并肩而行,鬼市外的街道已寂静无人,只有一轮孤月在天空陪伴,对影成四人。走了一段,纤尘步伐就落后许多,云逸见她如此便知是腿伤复发,径直走到纤尘身前半蹲下,道:“上来”。 “你要背我?不用、不用……你还有伤在身呢。”纤尘双手在身前使劲的摆了无数下,拒绝之心可谓十分坚定。 “上来。”云逸的语气冰冷的如同命令一般,毫无商量的余地。 “不要,你说上来就上来,你是我谁啊?”纤尘倔强的加快步走到前面去。 云逸见纤尘不再如同方才那般乖乖听话,直接三步并两步的跨到纤尘身前,将她两手往自己肩上一拉,手一把托住她的双腿,稳稳就将其背起。云逸的肩背十分结实,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一靠近便让人觉得心神安宁。纤尘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一时竟有些贪恋,也不再和他撕闹。 纤尘虽瘦小,但云逸有伤在身,背起来也并不轻松,他步伐稳且慢。纤尘为了让他能够省点力便将头趴在云逸背上。云逸感觉到纤尘的靠近,心跳立时快了几拍,他微微侧目,又立马转过来佯装镇定。云逸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纤尘想要下来又被他断然拒绝,突然心生一计,为他唱支曲子,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弯弯曲曲的街道如同彩带一般飘向远方,露水将街道打湿的湿漉漉的,露水映着月光整条路都亮堂堂的。一位修长俊雅犹如谪仙的男子背着一位甜美可人、神色满足的女子在街道上慢慢的走着,伴随的歌声和月光…… 如此远的路程,纤尘竟觉得顷刻间便到了。云逸轻车熟路的走到颜府西南角,一个飞身入院,稳稳的停在院内。 “到了”。 “啊!如此快……”此刻的纤尘声音已有些昏沉,流露出倦怠之色。纤尘顺着他的背滑下来,腿麻了险些摔倒,幸而她一把抓住了云逸的胳膊,头也随之撞上了云逸的后背。忽又一时出神想起了当初在太傅府求学的时候第一天便偶遇云逸两次,她二人也算得上有缘呢。 云逸觉察纤尘趴在她背上迟迟不曾站好,便问道:“还好吧?” 纤尘如梦初醒一般,清了清嗓尴尬的道:“我……我腿麻了。”说罢立即退到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好。纤尘这才四下里望了望,却见此刻人已在颜府静苑内,且离自己的卧房很近,不觉有些惊讶道:“你如何知晓我住在此处?” “不知,随便翻墙进来的。”云逸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却不敢看向纤尘。 “这么厉害,随便翻墙就对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来找你,花了好几个时辰呢,你们云府都被我逛了大半了,就差戳窗户纸一个一个看了。” “……” 纤尘东拉西扯、自说自话说了许久,云逸见她又打了几个喷嚏,怕她着凉,便叫她赶紧回去睡觉,说罢自己头也不回的翻墙出去了。 云逸走后纤尘撅着小嘴气鼓鼓的道:“正聊得高兴呢,说走便走,真是扫兴。”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墙那头没了动静,知道云逸不会回来了便偷偷摸摸回房睡觉。回到房间才发现云逸的外衣还在自己的身上,见外衣上交错的刀痕思及云逸身上的伤势,便暗下决心明日一起床便去颜朗那里研制金丝软甲。 纤尘换下男装,又将云逸的外衣和自己的男装一同叠好藏在箱底,看漏壶已是辰时,方才安歇就寝。 颜府西南角的院墙外一名暗卫隐蔽在夜色里,清清楚楚的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他亲眼看见云逸背着睡意朦胧的纤尘,而纤尘披着男人的外衣,两人飞身入院。约一炷香的光景云逸才身着中衣出来。 暗卫等云逸走远才敢离开此处回去禀报,夜凉如水,他看了看自己刚断的尾指已然结冰,连带着整只手都没了知觉。原来方才宁折从脂粉堆里冲出来,便已不见了纤尘踪影,顺着暗卫所指的方向也没能找到,一时又是忧心又是愤怒,将今夜带来的所有的暗卫一一斩断尾指以示惩戒,又命他们分头查找,若还是无果便提头来见。 当时宁折带着暗卫在鬼市内大势查找,深怕她被不知死活、见钱眼开的人贩子抓住当作奴隶售卖。便发了信号召集数百人马,将鬼市的花街围得水泄不通,又命人在鬼市其他地方一一盘查以及颜府四角守株待兔。 那名暗卫来报时,宁折已暴怒之下杀了几名花街的店主,方才那些拉扯过宁折的女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此刻方知那贵气十足、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是她们惹不起的活阎王。 宁折听了暗卫的回禀先是一喜,随即又沉入谷底。众人皆屏住呼吸,不知来的是大赦令还是催命符,宁折沉默片刻,神情又和婉儒雅起来,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离了鬼市。 鬼市原本就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歇,今夜许多商铺又经历了生死存亡的一劫,一时都关门锁户,整个鬼市也死气沉沉如同真的阴鬼之市。 第37章 临盆 第二日纤尘竟直接睡到了日落时分,据小鱼儿说纤尘是有起来用午膳的,但是纤尘本人毫无印象。昨夜是真的惊险刺激、惊心动魄,也是真的筋疲力尽、人困马乏,不知此时驼他的那匹“俊马”如何了。 纤尘梦游一般神志不清的在屋里穿来穿去,眼皮似乎还不太适应抬起的状态,她一时不慎撞上了一个硬物,膝盖吃疼,不禁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咬紧牙关、眉头紧皱,等那阵痛感过去了才缓缓的站起来。 此刻小鱼儿端了一碗参汤进来,见纤尘伏在那口雕花描金的大木箱上,脸色不太好,便忧心的问道:“小姐可是撞着哪里了?快给奴婢看看。” 纤尘挥手道:“还好,撞得不重,这是何物?怎会胡乱放在道上。” “小姐您可是还没清醒?幸而没撞着火盆呢。”小鱼儿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拜了两拜又接着说道:“这是文安侯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小姐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午膳十分就送来了,小姐您自己说先搁着,您稍后核对了礼单再入库的。” “我说过这话?” “可不吗?您边用午膳边吩咐的,可午膳才刚用完您又说要歇中觉,就一直睡到此刻,这不都传晚膳了。” “我又睡了如此久?真是昏了头,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奴婢一直知道小姐能睡,却不知如此能睡,夫人用了午膳便过来看您,但见您睡了,训了奴婢们一通,败兴的回去了。” 纤尘一脸同情的看着小鱼儿,故作内疚的道:“如何训的?” “左不过就是说奴婢们没用心伺候,让您饭后小憩,恐积食在心。不妨碍的,只是说了两句。”小鱼儿见纤尘如此内疚立马开解道。 “我母亲训的对,你们是该好好管管了。”纤尘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说完后也不理小鱼儿,干脆利路的打开木箱开始翻,原来里面装的昨日在鬼市买的物件。 小鱼儿哼了一身,坐在一旁不再理她,正气自己又被她打趣了。便见纤尘招惹完又来哄,她说道:“好好好,我给你赔个不是,别生气了啊,我这还有事求你呢,你去我二哥那捎个口信,请他用过晚膳后过来一趟,就说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他。” 小鱼儿并不理她,径直出门去了墨韵堂,留纤尘一个人在房里得意的坏笑。 果然,颜朗用过晚膳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双手互戳、双眼放光道:“妹妹得了什么好东西了?竟想着二哥,二哥真是感动的一路痛哭流涕的过来的。” 纤尘翻了白眼道:“那一路我都不曾见着,此刻一哭才是正经的。” “嘿嘿……妹妹就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快给二哥瞧瞧得了什么宝贝了。”颜朗早听说文安侯给三妹妹送礼的事了,只是不曾想还有自己的份。 纤尘对着桌子努了努嘴,露出一副傲慢的神态。片刻之后便知她的傲慢是有道理的,颜朗将桌上的几样兵器暗器细细审视了一番,就差跪谢纤尘恩典了。说着颜朗就要扛着所有的东西回他的制作室,准备大干一场。 “诶诶诶……拿走是可以的,但是可不能白拿。”纤尘一只手啪得拍在那堆东西上,阻止他拿起来。 “妹妹有要求尽管提,二哥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我要你教我做金丝软甲。” “什么?金丝软甲?你要此物有何用?”颜朗满脸疑惑,忽又豁然开朗道:“是给文安侯的吧,他位高权重想来树大招风容易遭遇行刺,妹妹果真是体贴入微。” “你胡说什么呢?人家文安侯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轮得到我送吗?”纤尘不懂颜朗为何突然扯到了文安侯身上。 “那你一个闺阁小姐要此物便没道理了。” “我好奇不行吗?”纤尘此刻可是吊高了价卖颜朗也不敢还嘴的,语气中很是得意。 “行行行,只是这个金丝软甲可谓一等一的宝贝,我确实不会,但是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请妹妹通融通融,让愚兄先把现成的这几样宝贝带回去,此刻正是抓心般难受呢。” 纤尘怕再阻拦颜朗真的要给她跪下了,便让他再三保证之后回去了。颜朗出门那阵欢呼声真是笑得静苑也不静了,连孙嬷嬷都特地跑来问问,二少爷是不是疯魔了,惹得纤尘又一通大笑。 几日后纤尘方知颜朗所谓的包在他身上,不过就是托人找了一箱子的兵器古籍,然后尽数堆给纤尘,让她翻书查找,如若找到了蛛丝马迹,二人再一同想办法着手来做。紧接着自己一头扎进制作室不出来了,纤尘看着整整一箱子的书哭笑不得。 话说纤尘埋头苦读十来日了,颜府上下皆惊叹从小厌恶读书的三小姐跟文安侯定亲以后竟长进了不少,想必是为了做好侯府当家主母才这般刻苦的,一时萧夫人别提多开心了。 这日纤尘依旧埋头苦读,在案前调整了十七八种姿势才稍感坐稳,草草的翻了几页便怒气冲冲的把书扔了,又担心错过有用的细节,复又垂头丧气的去捡。 刚坐回案前便听见外头的小丫鬟大喊道:“大少奶奶要生了,大少奶奶要生了……” 纤尘飞也似的冲出去拽着小丫鬟问道:“大嫂要生了?现在如何了?” “奴婢不知,只是听说大少奶奶疼的厉害产婆已经过去了。” 纤尘闻言也不再多费唇舌,立即往白露苑跑去。纤尘腿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虽还不能施展轻功,但跑的已经比一般女子快了。 到了白露苑,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嫂萧秋晚凄喊阵阵,大哥颜朝急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几次想要冲进产房都被萧夫人拦下了。纤尘走过去对萧夫人行完礼,又劝说大哥道:“大哥且放宽心,定会母子平安的。” “露寒疼得如此难受,我如何能安心?”颜朝说罢又在院子里焦急的转了几圈。 纤尘见此情形自己也极是担心,又想着自己是女子,定然是可以进去的,便要进去看看情况。却听见萧夫人道:“不可,产房不吉,你大哥进去孔影响仕途。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进去,怕将来会影响夫家气运,特别是宁家那等府邸,更是讲究……” 纤尘心中虽不以为意,但也不敢当面顶撞,只得听从:“母亲说的是,是我年轻不懂事。” 而后众人都到了白露苑,颜将军和颜朗在偏厅坐着等消息,而萧夫人、颜朝、颜明和纤尘都守在萧秋晚门口的院子里,只见丫鬟婆子不停的进进出出,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吓得纤尘不轻。 起初萧秋晚还大喊大叫,渐渐的也似没力气了一般安静了下来,就在纤尘以为生出来的时候,却听见产婆边跑边喊:“不好了,大奶奶难产了……” 第38章 求助 闻言众人皆惊慌失措,颜朝更是不顾一切冲进去产房去,萧夫人与纤尘也一同跟了进去。 只见萧秋晚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浑身瘫软,产婆在一旁满头大汗的喊着:“大奶奶,用力啊,不然孩子出不来会憋死的。”说着产婆又使劲的推拿萧秋晚的肚子。闻言紧握着萧秋晚一只手的飒飒赶紧起身去拿了两片参片给萧秋晚含在嘴里。 颜朝握着萧秋晚另一只手,铮铮铁汉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说着:“露寒,坚持住,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 萧夫人在一旁也拿着帕子一个劲的抹眼泪。 萧秋晚含了参片又见众人如此光景,便又有了斗志,开始用力。每一次用力都仿佛使劲了最后一口气,双手死死抓着帐幔,每一次深呼吸都会带动她整个上身都微微抬起,一口气完了又重重的倒下,如是反复…… 忽听见丫鬟来报:“夫人,太医院的魏太医来了。”魏太医是太医院千金一科的圣手,如若不是与宁家有了姻亲,想来颜家也是很难请动的,思及此,萧夫人感激的看了一眼纤尘。连忙欢喜的出门去迎,心想这下必定妥帖了。 飒飒和产婆整理好帐幔,只留萧秋晚的一只手在外面,很快便见萧夫人引着一位二十出头儒雅俊俏、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进来,此人便是魏太医。 魏太医连忙上前请脉,连蔷薇在一旁为他设的锦杌都来不及落座。请脉完毕,魏太医神色自若,毫不扭捏的对萧夫人行礼道:“夫人,产妇脉象虚浮,下官想再看看产妇的面色及舌苔。” 萧夫人知是非常时期,不是矫情的时候,便点了点头。 飒飒掀开萧秋晚头边的帐幔,魏太医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眉头微蹙,思索了一番道:“少夫人这是气血逆行导致胎位不正,下官只能开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方为少夫人调理身体,但关键还是需要把胎位调过来。” “如何调?还请魏大人明示。” “宫中有味极珍贵的调胎药唤作‘千味丸’,是千种虫卵配以千种花粉炼制而成,极为珍贵。”魏太医犹豫片刻又向萧夫人走进一步道:“宫里只有两颗,去年丽妃娘娘生产时也逢难产,陛下尽数赐给了她,生产时服用了一颗便顺利产下小公主,如今还剩一颗。” 纤尘站在萧夫人身旁,自然将魏太医的话听的清楚,便如获救命稻草一般道:“母亲,既如此何不请萧妃娘娘……” 魏太医闻言暗示的摇了摇头道:“丽妃娘娘性子孤傲,除了皇后娘娘和安平公主,与旁人都极少相处。” 萧夫人听了立马脸色异常难看,这话不就赤裸裸的告诉她萧妃娘娘不得宠,丽妃娘娘盛宠,后者不把前者放在眼里吗? 此刻萧秋晚和孩子命悬一线,纤尘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顾不得纠结此事,对萧夫人说道:“母亲,我去求文安侯。”说着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不等萧夫人回应。 纤尘并未吩咐车轿,而是回静苑取了名帖,披上蓝色如意云纹的斗篷,在马厩里一步跨上颜朝的坐骑,催马扬鞭一骑红尘飞奔而去。 吴国闺阁小姐极少独自出门,出门亦是乘车坐轿、前扑后拥。此刻邺城大街上众人见一位衣着华丽、容颜姣好、英姿飒爽的女子策马奔驰而过纷纷侧目而视。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文安侯府,纤尘的名帖一递进去,问菊马上亲自迎了出来,礼数周全的对纤尘行礼道:“颜小姐,实在抱歉,侯爷一早便出去了。不过奴婢已用侯爷的信鸽传讯,想来侯爷很快便会赶回来,请颜小姐到里头稍候。” 纤尘虽心急如焚,但此刻也没了办法,便把马给了门房,随问菊进去。 果然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宁折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满身皆是寒气,纤尘心中很是动容,他果真如此在意自己吗?纤尘马上又放下了这些小心思,对宁折顾不得行礼道:“侯爷救命!” 宁折大惊道:“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我大嫂和她的孩子……”纤尘将魏太医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眼巴巴的望着宁折,深怕他拒绝。 不成想,宁折立马对问菊吩咐道:“备车,回宁府。” “骑马,骑马快,我骑马来的……” 宁折听了纤尘说的话,立即点点头,两人敏捷的披上斗篷,潇洒的一道出去。 问菊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微微出神。纤尘在宁折面前没有一丝卑微,更没有一丝讨好,而宁折对她更是尊重、宠爱。二人站在一起竟是平等的,有时甚至有种错觉宁折才是卑微的那个。思及此处,问菊的眼神中流露出艳羡之色,转而又变成一道光一闪而过。 宁府果然是邺城第一气派的府邸,一切都极尽奢华,汉白玉台阶上去一眼便望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御笔亲题“敕造宁府”四字。宁折领着纤尘从侧门进来,一路不经通传,穿过一条雕梁画栋的长廊,又过了几处精致的院落和雅致的巷子便到了安平公主所居的“安若殿”,宁折对门口的小丫鬟说了几句,便见小丫鬟快步进去禀报了。 纤尘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知道安平公主一向不喜欢她,万一因此耽误了大嫂该如何是好? 宁折已然看出了她的担忧,走到他身旁,对她低语道:“你且安心,一切有我。”上一次宁折也说过这话,但纤尘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听来却是十分感动。但是心中的忧心丝毫不能减轻,毕竟说这话的不是安平公主本人。 上次那位国字脸的嬷嬷出来领他二人进去,纤尘听见宁折唤她“孔嬷嬷”。安平公主此刻正与宁落枳在插花,神态自若,雍容华贵。见宁折进来便露出慈母般的笑容道:“折儿来了,自你搬出去单独开府,真是越发少见你了。” 宁折上前恭恭敬敬的回话道:“让母亲挂心了,孩儿往后定会多回来探望母亲。只是眼下有一急事要求母亲……”说着看了一眼纤尘,安平公主也随之看向纤尘。 第39章 交易 纤尘见安平公主看向自己,便走上前去双膝着地,两手交叠于地面,俯头到手,与心持平隆重一拜,久久未曾起身。宁折见纤尘行了女子最隆重的“肃拜礼”,自己也起身重新恭恭敬敬的行了男子的“空首礼”。 安平公主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怒其不争”的神色,又做出一副慈爱的姿态道:“这两个孩子今日是怎么了?非年非节的行如此大礼,快些起来。” 纤尘并未起身,只是将头抬起来回话,这才察觉宁折也跪在自己身旁,感激的看了一眼宁折,又回头答道:“启禀夫人,我家大嫂遭逢难产,母子具危,偶然听闻丽妃娘娘有一‘千味丸’可救命,请求夫人施以援手,颜府上下必感激夫人大恩。”纤尘越说越急,竟落下泪来。 宁折这是头一回见纤尘落泪,有些手足无措,也哀求的望向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如同没有瞧见宁折的眼神一般,为难的道:“这……这可是宫闱密药,你既听说了这‘千味丸’便应当知晓它的珍贵。并非我见死不救,只是这丽妃娘娘正值盛年又蒙盛宠,往后旦育龙嗣还有的是机会,怕是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呢。” 纤尘见安平公主说的入情入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重重的磕头:“求夫人救救我大嫂,纤尘愿结草衔环。” “你这孩子……怎如此执拗,我……” 忽然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安平公主的话:“母亲只管向丽妃娘娘求,还请转告娘娘,我文安侯府倾尽所有也会再为娘娘寻来此药。” “胡说!你可知这秘药当今陛下都只得了两颗,你却又轻易得到,这不是引人非议和忌惮吗?” “母亲……” “不必多言”安平公主怒道,“今日我身子不适,你们且退下。” 纤尘听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虽想要大嫂和孩子安然无恙,但也不能让宁折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因被陛下忌惮断送自己前程。便轻轻的应了一声:“是,夫人息怒,今日是纤尘唐突了。”说完便要起身退出去。 宁折却道:“且慢。” 纤尘望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宁折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又对安平公主道:“母亲,我曾听说丽妃娘娘酷爱歌舞,对母亲的‘落霞霓裳’心仪已久,母亲或可一试。” “哥哥慎言,你可知这落霞霓裳是先帝送母亲的结发加笄礼,上千人耗时半年方才制成,通身皆是择选孔雀身上最美的羽毛,又用借线密织的手法制成,如今孔雀易得,这技法多已失传,世上绝无可能再有第二件了。”宁落枳见自己的兄长竟对那小庶女疯魔了一般,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中丝毫没有往日的尊重。 “母亲,它再珍贵也是死物,母亲慈悲为怀,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也罢,此法兴许可行,只是这件衣裳虽是死物,到底寄托了对亲人的哀思,离了它我必会孤独寂寞。好在我跟颜三小姐极为投缘,若此事能成,便请三小姐在府里小住一月,陪陪我。” “母亲!”宁落枳难以置信的望着安平公主。 “母亲,这怕是不妥吧。”同时开口的还有宁折。 “有何不妥?横竖你也不住在府里,坏不了规矩,我留了颜三小姐在这里,还能多见着你这臭小子几次也未可知。” 纤尘再次对安平公主肃拜:“多谢夫人,能陪着夫人是纤尘的福气。”纤尘如何不知此乃请君入瓮之计,可她别入选择。见宁折正惴惴不安的望着自己,故而挤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叫他安心。 事不宜迟,安平公主即刻起身去暖阁更衣,准备动身。 暖阁内,孔嬷嬷正在为平公主更换朝服,一面系着绿玛瑙雕花扣一面不解的问:“夫人当真舍得?” “我若不舍,只怕折儿会剑走偏锋,能借机把这小庶女攥在手里也算是一点弥补了。” “她一个小庶女,值得夫人如此费力?”孔嬷嬷蹲下身子一丝不苟的捋顺衣角。 “你又不是没瞧见,折儿一颗心都在她身上。” “正是呢,奴婢看着侯爷长大的,最是温和谦厚,从未如今日一般步步紧逼。” “不能再让他弥足深陷了,你去把端和郡主家的枝悦小姐接来,就说我请她来小住一月。”安平公主已佩戴好朝珠,交代完后便带着听梅、画竹进宫去了。 纤尘焦急的等了半日,眼看就要日落了,还未见安平公主回来,便在偏厅里来回踱步,即便坐下也是如坐针毡。宁折见她半日水米未进很是担心,但又深知她此刻听不进只言片语,只得陪她一起熬着,也滴水未进。 幸而戌时一刻安平公主回来了,纤尘捧着锦盒行了礼便急着要回,却闻安平公主道:“二月初七让折儿去接你,你回去要好生和父母亲说。” “是。” 说罢纤尘也顾不得矜持飞驰而出,宁折想要跟上,却被安平公主叫住叙话,纤尘一人回颜府送药不提。 颜府内萧秋晚已有血崩之势,多亏魏太医以针灸压制,服下“千味丸”魏太医又开了益气的汤药,不出半个时辰便听见婴儿的啼哭之声,产婆抱着一个血淋淋、皱巴巴的小婴儿激动得热内盈眶:“是位小姐,长得真清秀。” 众人一气都围了过去,这小婴儿真是极小,纤尘不可思议的道:“这也太小了吧,就像一只落水的小鸡。”闻言众人皆乐了。 萧夫人和颜朝对着纤尘再三道谢,萧秋晚气息微弱对纤尘说道:“若无三妹妹,便没有我们母女,还请三妹妹给这孩子赐名。” “取名?我?”谁不知道她颜纤尘是个半文盲,取名……这…… 纤尘推辞数次萧秋晚仍旧坚持,也值得硬着头皮上了。 “不若我就取个小名叫悠悠吧。大名还是父亲来取。”纤尘可不敢揽这文绉绉的活。 “哪个悠悠?”大哥问道。 “白云悠悠。” 萧秋晚满意的点点头。 萧夫人瞧了好一阵把抱着的小悠悠交给乳母去喂奶:“这倒是和你的小名有点像。” “我有小名?”纤尘自己竟毫不知情。 “有的。不过三岁以后你便不让人叫了。”想着纤尘小时候淘气又任性的样子,竟觉就在眼前。 “是什么?” 萧夫人拉着纤尘在手上拍了两拍道:“皎皎,取颜玥的谐音‘月’,又因生你那夜月光实在皎洁,虽是二十二了却亮得如十五一般,以前从未有过,顾叫此名。” “皎皎……”纤尘忽得想起一只黑猫来,继而那张冷清的面孔也浮现在她眼前,那他为何要给黑猫取此名呢,那夜明明只有一轮弯月…… 第40章 冰释 萧秋晚平安生产的第三日,颜家众人正在为刚出生的小悠悠“洗三”。所谓洗三是吴国诞生礼中十分要紧的仪式,即是在婴儿诞生三日后邀请亲朋好友一同为其举行沐浴仪式,洗去一切污浊、晦气,并为之祈祥、纳福。但因颜将军父母早亡又无亲人在邺城,而萧国公去世之后,承袭爵位的萧无白与颜府往来甚少。颜府素来行事本就低调不喜张扬,便关起门来简单举操办。 出生才三日的小家伙就已会睁眼了,众人皆言往后定像她三姑姑一样是个机灵鬼。纤尘看着襁褓中一边吐舌头一边手舞足蹈的小悠悠,便想起了那日安平公主的话,今日已是初五,那便是后日就要去宁府,此事必须告知双亲了。 “父亲、母亲女儿有一事禀告,正好今日也没有外人,便在此处说吧。” “何事?”知女莫如父,颜将军从听闻纤尘拿回了“千味丸”便心中一直不安宁。 纤尘看颜将军神色紧张,便故作轻松的打哈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安平公主想请女儿去宁府小住一月。” 闻言众人皆难以置信,这虽定了亲,但并未完婚,就住到夫家去,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还是萧夫人第一个想明白道:“文安侯虽是宁家长子,但毕竟单独出去开府,自身又有爵位,也算是从宁家独立出去了。你过去小住也不算悖理乱法,只是安平公主为何突然相邀?” 二哥颜朗似联想到了什么:“你且讲讲那日你求药的细节。” 纤尘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众人脸色皆沉了下去。 “三妹妹不可,文安侯因你要挟生母,安平公主必会迁怒于你。”萧秋晚依旧很虚弱,话音极低,但却比往日更掷地有声。 “要挟?我怎么没有听出来。”大哥颜朝武人脾性,十分简单。 “文安侯定是了解他母亲安平公主的,所以先抛出自己干冒大不韪也要帮助玥儿的话,而后安平公主也是有所顾虑才舍了那万金难求的‘落霞霓裳’。如此看来文安侯对玥儿真是十分用心呢,文安侯素来行事深思熟虑,此番如此,想来是有法子护住纤尘也未可知。”一旁的萧夫人为颜朝解释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有什么法子?左不过是想着自己出去开府了,以后玥儿嫁过去也不用晨昏定省,安平公主鞭长莫及。他定是也未想到安平公主会此时把玥儿叫过去。”颜将军担忧的看了一眼纤尘。 “……” 颜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颜明甚至让纤尘装病避之。纤尘心知此番避无可避,镇定的的说道:“放心吧,我腿伤已好,若情势不对我跑便是,再说了安平公主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为我坏了名声的。再者……你们不是都说文安侯待我好吗?他又极聪明,应该帮我的。”这是纤尘第一次,主动想起宁折,或许试着接受也并非难事。 见纤尘心意已决,又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只得再三叮嘱她万事小心了。此刻姜姨娘还在佛堂为小悠悠诵经祈福,纤尘便辞了众人去告知她不提。 第二日初六,姜姨娘和孙嬷嬷正在为纤尘整理行装,萧秋晚身边的飒飒送了一包东西过来,纤尘打开一瞧,里头竟是萧秋晚的陪嫁首饰。纤尘讶异不解,断然不肯收。 飒飒死死的把锦盒塞进纤尘怀里道:“我们奶奶说了,小姐此去必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点,三小姐往日都不在这些上头留心思,但今时不同往日,必得多长一个心眼。那宁府的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三小姐既要小心提防也要懂得拉拢。” “谢谢大嫂提点,只是这些首饰实在不必。” “我们奶奶知道三小姐必是不收的,还有一句话,往日我们大奶奶有专了牛角尖,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三小姐不要记挂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若三小姐今日收下了便是原谅我们奶奶了,奶奶也可安心坐月子。” 自从萧秋晚因纤尘的名声有损在娘家被嫂子妹子指指点点,憋了一股气,气还未消萧夫人又把管家理事之权给了纤尘,更是火上浇油。故而那段时日皆对纤尘闭门不见或不肯施以援手。其实她事后也明白过来,娘家因她嫁入颜府而兴旺,嫂子妹子平日里在她面前都低一等,此次也是借题发挥给她难堪而已。后因纤尘与文安侯定亲,那些人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在她面前阿谀奉承,真是可笑之极。其实她并不知,纤尘虽知她刻意疏远,但并未放在心上。 纤尘见萧秋晚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深知却之不恭的道理,便一再谢过,收了锦盒。 第二日巳时宁府的马车便到了,说是安平公主等着与纤尘共用午膳,纤尘也不敢耽搁,幸而包袱都是昨日收拾妥当的。萧夫人看纤尘总是大大咧咧的,小鱼儿又是个没城府的,便指了蔷薇跟着过去。一行三人拜辞了颜将军与萧夫人便出了角门,却不见宁折只来了往日近身伺候的随从。 “给颜小姐请安,奴才东风,今日侯爷因故不能来接小姐,故而命奴才过来。”此人纤尘见过几次,是宁折近身伺候的,只是今日才第一次说话。 “有劳了。” “小姐客气。”说罢便引着纤尘上了马车,东风也翻身上马,一路追随。 今日是纤尘第一次直接从颜府去宁府,不知是路程较近还是心中迟疑,竟觉得没多久便到了。纤尘下马车时见另外两辆马车也随之停在了宁府西面的角门。纤尘见两辆豪华的马车皆镶金嵌宝,白玉为脊、蜀锦为帘、坠以珊瑚,相较而言自己乘坐的马车如敝屐不堪。一前一后下来两人更是使人眼前一亮、赏心悦目。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是文安侯本人,只见他头戴王冠、腰系玉带、锦缎加身、高贵俊朗。 第二辆车下来的是一位与纤尘年纪相仿的女子,身着素绒绣花袄配以宫锻素锦裙,头戴两只巴国进贡的粉色堆纱宫花一支素红宝石步摇。通身看不出一丝华丽,却贵气十足。此人肌肤吹弹可破,五官精致美好,举手投足似弱柳扶风,见之便生怜惜之情。 文安侯下车后对这名女子说一句话,便向纤尘走过来:“今日我母亲临时说孟小姐要过来小住几日,又说端和郡主对我十分惦念,便命我前去拜访她老人家顺道把孟小姐接过来。”宁折说话之时一直留心观察着纤尘的表情,似乎想抓住她的每一个表情细细品味,可纤尘的神色却始终毫无波澜,宁折顿感失落。 第41章 宁府(一) “无妨,其实我自己乘车来也是一样的。”纤尘只当宁折是因为安平公主刻意用这位孟小姐給自己难堪而愧疚,未想其他。 “颜小姐有礼。”他二人皆未留意这位孟小姐已带着两名侍女走到了跟前。说罢这孟枝悦若有似无的打量了纤尘一番,只见纤尘今日并未盛装、不施粉黛,俨然一个安安分分小庶女的模样。但又见她衣着淡薄精气神极佳,不似自己身子羸弱二月天还穿夹袄,一时生出一股艳羡之情,“颜小姐神采奕奕,果然是将门虎女。” “孟小姐过奖了。”纤尘大方还礼并未多作寒暄。 宁折相互引荐一番便引两人去见安平公主不提。 这位孟小姐名唤孟兮,字枝悦,是端和郡主家的嫡出小姐。端和郡主是当今陛下的表姑,翊王之女,先帝继位时翊王鼎力支持,先帝与这位表姐关系甚密,端和郡主后嫁与震国大将军孟威,孟将军在一次北楚的偷袭中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幸而临终前以奇谋退敌才保边境安稳。天可怜见留一个遗腹子,便是如今孟国公,孟国功不喜权谋酷爱诗书,现下未有实权只享荫封,但在军中仍颇有影响力。孟国公嫡出的有两子一女,庶出的有八位小姐已折了三位,想来这孟小姐有五位姐妹,府中也是不慎热闹吧。 纤尘听蔷薇在耳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正诧异蔷薇为何总是消息如此灵通,一抬头发现人已到了安若殿。 安平公主见二人进来且恭恭敬敬的行礼便慈爱的起身来搀,牵着孟小姐的手说道:“枝悦身子弱,快快起来,以后这礼免了吧,郡主娘娘都不受你的礼,我可不敢受。”说着又看向纤尘和颜悦色的说道:“颜小姐也起来吧,就当在自己府里是一样的。”纤尘谢过礼看向一旁的宁折,他神色微微有些不悦。 “你祖母身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叨夫人您。”孟枝悦的声音清脆若百灵鸟,让人闻之心醉。 安平公主与孟枝悦十分亲昵倒显得纤尘有些多余了,好在纤尘也并不想多言,索性坐在一旁安心的吃点心,毕竟宁府的点心平日也吃不到。宁折见她胃口甚好并未介意才稍稍安心抿了一口茶。 安平公主瞧着宁折只是浅尝一口,便关切的问道:“折儿是觉得这茶不能入口吗?那便留下来用午膳吧,午膳后让枝悦给你沏一壶茶,枝悦的手艺极好,颜小姐也一道品评一下。” “是。”纤尘起身应道。 “一切听凭母亲的安排。”宁折看了一眼纤尘也起身应道。 孟枝悦闻言两颊绯红娇羞的低下了头,安平公主见了便觉好笑,拉着孟枝悦的手在身旁坐下说道:“你们瞧瞧,折儿又不是陌生男子,两人小时候还时常一处玩闹呢,如今不过是用个午膳竟还臊起来了。” 一旁的孔嬷嬷闻言便为孟枝悦打抱不平道:“孟小姐最是礼数周全,在府里从未行差踏出过一步,是众姐妹的表率。知道的呢是夫人没把孟小姐当外人,不知道的只会说是夫人唐突了,定不会说孟小姐半个‘不’字。” “你这老货,今日越发的兴头了”安平公主身边敢打趣她的怕只有孔嬷嬷了。 “孔嬷嬷谬赞。”孟枝悦的脸更红了,她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宁折,见宁折仍旧专注的喝茶,又察觉宁落枳不在,便问道,“今日怎不见落枳姐姐?” “她去狄府了,今日狄小姐生辰。” “可是安防营都统那个狄府?”孟枝悦虽有此一问,但心下却早已有了答案,宁落枳眼高于顶,等闲府邸她怎会亲自去。 “可不是那个狄府。” 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安平公主才命人领了孟枝悦和纤尘去各自的住处休息一下,等着午膳时分再叙话,宁折也起身告退去更衣不提。 听梅领着纤尘到了宁落枳所居“橘淮阁”北面的一处小院子,里头有两间空房都空着,现下已命人收拾出来给纤尘住。房间倒还干净雅致,就是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听梅怕纤尘有想法便说道:“此处许久未住人,稍显单调,颜小姐暂且住下,夫人得空了必会给您添置摆件器皿。此处离安若殿不远,这外头院子住的是落枳小姐,与颜小姐曾是同窗,互相熟识也好有个照应。” “听梅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我觉得这里极好,不知孟小姐住在何处?闲来大家可以一处作伴。” “画竹已经带她在安若殿安排好了,孟小姐就住在安若殿东面的厢房里。”听梅一面说一面仔细的打量纤尘,见她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原想这让两位小姐一处好有个伴的,可巧安若殿的空房不够,怕委屈了颜小姐。” 纤尘退下手上的一只翡翠镯子塞在听梅手中,热情真挚的说道:“听梅姐姐客气了,妹妹第一次见姐姐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镯子说是乾青观道长开了光的,若长久的戴着,便能逢凶化吉、平安顺遂、失而复得……总之都是好意头。”听梅是萧夫人身边一等丫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听见“失而复得”四字还是迟疑了片刻。 “真的如此神奇?”听梅疑惑道。 “可不是吗?三小姐从小就迷糊,六岁那年逛庙会一溜烟就不见了人,颜府全府出动都未曾寻得,竟被乾青观的一位白发道人救下送回府里,还给了这个镯子,说是带着便不会丢了。这不一直带到现在,如今想来确是不会丢了。”蔷薇讲纤尘的衣物整整齐齐的放进纱橱后才转身对听梅说道。 “万万使不得,奴婢不敢当。”听梅一听此手镯如此珍贵,如何敢收。 “无妨,我与姐姐有缘便送给姐姐了,横竖如蔷薇所说我现在也是丢不了了。”纤尘自嘲道。 听梅推辞了几次见纤尘态度坚决便只得千恩万谢的收下了,纤尘说想休息一下,便请听梅领着小鱼儿出去认认路,顺便指点一些府里的规矩,免得今后闹出什么笑话。听梅应下与小鱼儿一道出去不提。 见她二人出去后,纤尘才放松下来,像如箭矢一般射在到床上,又翻身过来翘着一个二郎腿似笑非笑的望着蔷薇说道:“越发会编故事了,我六岁时你还没进颜府呢。” “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话说回来三小姐怎知她要寻亲?” “卖身为奴的无非就两种,一种便是小鱼儿这样的家生的,一种便是你这样人贩子卖来的,如果她是后者,多半是想寻得自己的亲人的,我不过是赌一把,她若实在不收便算了……”纤尘看蔷薇已有惆怅之态便闭嘴不言,又起身去轻轻的抱了抱蔷薇,蔷薇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第42章 宁府(二) 小鱼儿去了快半个时辰才回来,一脸局促正要给纤尘说什么,便听见外头来报说:“侯爷在院子里等颜小姐一同去用午膳”。是了,已至午时,宁府这等世家最注重“食有时”,纤尘也只得暂压好奇之心,略略收拾一下便出去。 宁折正坐在几株海棠树之间的石凳上,一旁的石桌上放着青花瓷茶盏,他并未伸手去拿,只是静静的等着,给人一种人淡如菊,缥缈悠远的感觉。偶有海棠花瓣飘落在他的衣襟之上,更添一份隽美,纤尘一行三人看过来,竟是蔷薇先红了脸。 “侯爷,久等了。”纤尘如今见宁折已十分自然了,不似刚知晓二人定亲那时的忸怩。 “荣幸之至。”宁折看了一眼纤尘,腼腆的说道:“今日的颜玥真好是好看。” “此话当真?”纤尘实在意外,只因她心知即使她打扮成九天仙女,安平公主也不会觉得她堪配自己的儿子,索性就只让小鱼儿为她化了极淡妆又着了常服。 “这才是真实的你,乾青观那日,见你身着盛装,整日都好似不自在。” “嘿嘿……你瞧出来了?我那日是否瞧着很别扭?我自己也觉得怪怪的。”纤尘顿感有些窘迫,不敢去看宁折。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必勉强自己,做你自己就好。”宁折含情脉脉的看着纤尘道。 “那个……我们走吧,夫人该等着急了。”纤尘不知如何去回应他这深情的话语和炙热的眼色,只得躲闪,蔷薇和小鱼儿偷笑两声也随即跟上。 宁折也快步上前与纤尘并行,很快便到了安若殿的偏厅,安平公主和孟枝悦已落座,相互见了礼便也入席。孟枝悦已坐在了安平公主的右边,宁折便在左席坐下,纤尘居末席不提。 午膳之后果然安平公主立即提出去花厅喝茶,孟枝悦施施然坐于案前,微微颔首。两名小丫鬟将上等白釉茶具端上来置于案上,孟枝悦从罐中挑出一勺贡茶,观音入观、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手法甚是娴熟。她先将茶双手奉与安平公主,安平公主揭开茶盖轻轻一嗅,随即闭上眼睛仔细的品味了一口赞道:“苦中有甜,甜中是苦,先苦后甜,人生亦如是。” “夫人您总夸我,我不信,要侯爷说好才我才敢信。”说罢孟枝悦又将第二杯捧于宁折。 “甘香醇厚,孟小姐果然好手艺。”宁折品了一口说道,“颜玥,你也尝尝,真真堪比御茶房的手艺。” 孟枝悦霎时面若桃花,接着又将第三杯递给纤尘,纤尘亦有样学样的喝了一口道:“温度刚刚好。” 宁折才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噗嗤”全喷出来了,在他第一天去太傅府上课的时候,原本正专心致志的听云太傅讲课,但因云太傅考问了一名女学生,他当堂“噗嗤”笑出声,大大损了他吴国一流贵公子的风范,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贵为文安侯还是被此女逗得啼笑皆非。 安平公主轻咳一声,睥睨得用余光扫了他二人一眼才对孟枝悦轻言细语的说道:“让枝悦见笑了,是折儿失礼了,他就是块朽木,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纤尘本来被宁折惹得哈哈大笑的,此刻听了安平公主指桑骂槐的话只得低着头抿着嘴笑了,但宁折方才的窘态实在太有意思了,她憋笑憋的浑身都在抖。 “夫人瞧您说的,文安侯乃吴国第一贵公子,如今又封了爵位,在吴国谁人能及?他若是朽木别人成什么了?”孟枝悦看了一眼纤尘又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吴国上下都将侯爷与太傅府的云大人并称为吴国‘一时双璧’呢。” 听到这个名字纤尘的笑容戛然而止,又想到了那日云逸的伤,她的金丝软甲还毫无头绪。宁折也悄悄的看向纤尘。 “什么‘一时双璧’,要奴婢说这云大人根本不能跟侯爷比。”孟枝悦身边的丫鬟此刻竟敢在宁府插嘴主子的话,想来定是孟枝悦生性柔弱,约束下人不得力纵得她们有恃无恐。 “雨儿不准胡说,夫人面前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孟枝悦低声呵斥道。 安平公主虽也觉这丫鬟僭越了,但又好奇这云逸如何不如自己的儿子,便平易近人的说道:“无妨,此处又没有外人,让她说说,我们也当图个乐子。” “谢夫人不怪罪,奴婢就是真心觉得那云大人不堪与侯爷齐名,这身世背景、人物风流不提,就只说上个月这云大人在聚仙楼醉酒闹事,打伤文安侯府采办家丁一事,他就不配。” “哦,竟还有这样的事。”安平公主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的听起来。 “可不吗?至今邺城上下都还传得沸沸扬扬的呢。都说这云大人雅正端方、知书识礼,谁知竟在公共场合醉酒闹事,文安侯府采办的家丁在醉仙楼歇脚,被他打成重伤。可侯爷呢?丝毫不曾责怪,一笑置之,这气度不是立见高下吗?” “云府的这位公子我是见过,是个不骄不躁、恭敬有礼的孩子,怎会如此呢?” “古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凭他什么朝廷新贵,还不是被陛下重重斥责了……” 纤尘十指仅仅握住手中的茶杯,指节已发白。上个月?便是正月,新年伊始他究竟遇到了怎样的难事?那样沉稳、克制的性子竟然会当街醉酒打人,实在无法想象。 宁折也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这样的神情,何时她才会为自己流露? 只有孟枝悦依旧温柔如水笑盈盈的看着众人又给安平公主讲了一些关于茶道的小故事,安平公主听得津津有味直赞她博学多才。 纤尘神情恍惚的陪坐了一会儿,安平公主便察觉她脸色不好,担心她身子便让她先回房休息只留下孟枝悦和宁折作陪。 纤尘本没有不舒服,但想着可以提早回房,便不多做解释告辞回去。回房后小鱼儿迫不及待的便向纤尘说起今日上午出去的所见:“小姐,你可知道我方才见到谁了?” “谁?” “红玉。” 第43章 宁府(三) 纤尘闻言诧异非常不由得再次确认一遍:“你看得可真切?” 小鱼儿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神十分坚定:“听梅姑娘领着我在园子里认路,见一个二等丫鬟上前来和听梅姑娘说事,岂料那人见了奴婢便匆匆扭头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奴婢才想起来,那不正是红玉吗。” 纤尘思索了片刻道:“当日我一时心软放她走,原以为她会因错被宁府打发出去,但至少保住性命,不成想她竟然回了宁府,还做了二等丫鬟。宁府决计不会留一枚无用的棋子,既然回来了,想必手上是有筹码的。”思及此处纤尘难掩不安之态。 “也不知那红玉当日在我们府里到底打探了些什么?小姐您就是太心软了,才让她给蒙骗了。”小鱼儿虽不明其中缘由,大约也能猜到纤尘极有可能是放虎归山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纤尘想着也许事情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复杂也未可知,又想起派小鱼儿出去的主要目的来:“此事暂且不提,你出去了许久,可有别的什么收获?” 小鱼儿这半日脑子里都转着红玉的事,差点把要紧的给忘了,又将与听梅出去的所见所闻在心里一一捋顺而后说与纤尘听。 其一,整个宁府的后院以安平公主的安若殿为中心,东面是宁落枳的橘淮阁,南面是老夫人的“迟寿堂”,西面是宁折原先的住处,他虽搬出去了安平公主仍旧保留着。北面以及相对偏僻的院落则是姨娘们和下人们的住处。听梅还特别嘱咐西南边有条巷道与外院相连,且离宁首辅的书房较近,时常有男子进出,无事尽量不要过去,若撞见了就羞死人了。 其二,宁府自安平公主生了宁折便一直是她管家,老太太虽身子健朗,但喜欢清静不大理事了,除了十分要紧的大事过问一二,几乎不出院子。每月上旬、中旬、下旬的头一天,安平公主和公子小姐们都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平日里无事便最好不要去扰了老夫人。 其三,宁府庶出的公子有三位,如今都在外地做官或管理宁府在京外的产业。还有六位庶出的小姐,有三位已出阁,另三位都养在姨娘身边不常出门见客,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 小鱼儿一股脑儿的说完,顿觉口干舌燥,蔷薇递给她一杯水后对纤尘说道:“这府里的风向还真是一面倒呢。也难怪,夫人贵为公主,等闲妾身且能抗衡,老夫人或许是这府里唯一让夫人稍稍忌惮的人了吧。” 纤尘会意的点点头说道:“得想法子打探一下老夫人的喜好。” “小姐何不去问问侯爷,侯爷定是知道的。”说此话时蔷薇有些心神荡漾。 “今日怕是见不到侯爷了,也说不准何时再能见上,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纤尘忽的又想起了孟枝悦身边丫鬟说的话,顿时毫无心情便遣她二人出去,自己一个愣愣的躺在床上发呆,正月里……正月里邺城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怎会毫无头绪呢?醉酒闹事是在鬼市遇见之前还是之后呢?想着想着纤尘不禁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纤尘一觉醒来已错过了晚膳,安平公主听说她还歇着便吩咐让她好生休息,说是等她醒了让小厨房将晚膳送到房里即可。宁折用过晚膳便回了文安侯府,临走前托亲信给纤尘送了一包东西。纤尘打开一看便觉不可思议,这宁折竟似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里头有一封信,信里写着老太太的喜好:老太太最喜欢喜鹊鸟,爱吃甜食,喜欢看皮影戏等等。纤尘再看向包袱里,还有一套皮影戏的人偶。 宁折的心思她明白,纤尘万万没有想到宁折如此细致入微,竟为她安排至此。又思及今晚正好没了困头,也不能辜负了宁折了一片心意,索性就来下下功夫,兴许用得上。不知不觉竟熬到了子时过后,也未去床上歇着,伏在案上便进入了梦乡。第二日小鱼儿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她趴在案旁吓了一跳,又是生气又是心痛的念叨了许久,纤尘连连求饶才停。 听安平公主上次的口吻纤尘本以为许久都见不着宁折了,谁知他一早便又来给安平请安了,安平公主正与宁落枳、孟枝悦和纤尘四人正在用早膳,宁折说自己还未用早膳便一同入席。 宁落枳夹了一块松子百合酥咬了一小角便放在碟子里道:“这厨娘的手艺愈发退步了。” “我吃着尚可,妹妹若不爱吃,我明日给妹妹带些齐芳斋的点心来。”宁折到底是宠爱自己的妹妹的。 宁落枳闻言不喜反怒道:“明日哥哥又要过来?往常哥哥十天半月才来给母亲请安一次,这几日倒勤勉。” “这孩子怎么跟兄长说话呢?”安平公主轻斥了宁落枳又和悦的对宁折说道:“不必去买齐芳斋的点心了,我吃着也就那样,枝悦的手艺甚好,若能烦她给下一次厨我们便有口福了。” 安平公主言外之意竟是要宁折去请孟枝悦,他既不情愿又不想拂了自己母亲的意,只得客气的说道:“母亲既想吃孟小姐的手艺,孟小姐又是敬老尊贤的人,想来是不会推辞的,只是若人人都要且不太劳累了孟小姐,就烦请孟小姐为母亲单做一份吧。” 孟枝悦正起身落落大方的应了一声。 安平公主目光触及纤尘优雅的说道:“折儿所言有理,那就说不得要劳烦颜小姐为枝悦分担一二了。” “我?我不会……我……”真是人在桌边坐祸从天上来啊,她记忆中去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饿了去寻吃食的。 “颜小姐不必过谦,我十分期待颜小姐的手艺呢。”安平公主笑容和煦的说道。 宁落枳看了一样纤尘,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的道:“孟小姐莹莹弱弱都不辞辛劳孝敬长辈,想来颜小姐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额……你们确定要吃我做的?”纤尘此刻只想众人先签一个“生死状”,免得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可负不起责。 “无妨,你做的我负责吃完。”宁折虽知安平公主的用意,但此刻仍旧十分期待。 第44章 宁府(四) 纤尘干笑两声,心想:“侯爷这番安慰里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说罢孔嬷嬷便引了孟枝悦与纤尘去了安若殿的小厨房,又称小厨房地方小,进去的人多了恐两位小姐施展不开,便说只让她俩以及孔嬷嬷三人进去便可,一应丫鬟都在外候着。而安平公主许称久未与宁折下棋便摆了棋盘来下一局,宁落枳在一旁陪侍不提。 安若殿的小厨房的确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应俱全,往日安平公主的饭食主要还是大厨房供着,只在此处做些个点心或个别精致的菜肴。 孔嬷嬷为她二人介绍了厨房里一应用具,又说道:“可巧了昨日夫人正想着做些小厨房拿手的点心给二位小姐尝尝,这不面都已发酵好了,两位小姐今日拿着用正合适。有什么需要的器皿或炊具找不到的只管问奴婢,老奴就在此处候着。” “谢孔嬷嬷指点。”她二人齐声应道。 孟枝悦款款走到案前,只见她娴熟的拿出一根绸带,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展平,将绸带一端在背上过肩,从腋下穿过,又将绸带拉到肩膀处,另一端在背上十字交叉后也拉至肩上,在两端相交处打出一个精美的蝴蝶结用以固定。她的两只广袖立即被扎得高高的,露出一截玉臂,瞧上去多了几分干练。 她并不去取那现成发好的面,而是从篮子里寻了一根山药去皮洗净,放进锅里煮;又拿了一些红枣洗净上笼屉蒸;继而才在一口青白色瓷罐里取出一些糯米粉,倒入一口大锅中翻炒。待山药煮熟,红枣蒸烂后,各自取出用彩釉研钵捣烂成泥。又将方才炒熟的糯米粉和山药泥和匀加入一些白糖制成团子,再包上红枣泥,最后用木质的模具压出“鸳鸯戏水”状的花纹。真可谓挥洒自如、行云流水,且她的动作又似舞蹈般优雅美丽,一旁的孔嬷嬷也不禁点头称赞。 纤尘既然被点名来做陪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从手腕上取下一根碧色发带,也想如孟枝悦一般将袖子扎起,但目测带子短了些,便只好尴尬的用发带将肩头的泼墨长发束在身后,又胡乱的挽起袖子。 她无法如孟枝悦一般别出心裁,便只得伸手去拿那已发酵好的面,心想至少做出个东西来。可当她拿着那团软软呼呼的面团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成形,在手上沾沾连连牵扯不清,左手右手黏作一团,放不下,甩不掉。一旁都孟枝悦见状善解人意的为她拿一些面粉,教她洒上才慢慢变得光滑,面团子才离了手。她又一想,宁折承诺说要吃完,也不能全然无味,让他觉得味同嚼蜡,就往里头撒了一大把“糖”,一旁的孟枝悦见她如此粗鲁再次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纤尘又想味道上她是没什么标新立异的想法了,不若就在形状上下点功夫。她忆起曾经偷溜去市集见过小贩捏面人,十分有趣,现在手上正好有类似的东西便饶有兴致的捏起来,时而捏扁时而搓圆,摔摔打打,乒乒乓乓,总算是把东西放进笼屉了。此刻的孟枝悦也将另外两样点心做好。 孙嬷嬷见她二人手上的东西都做完便笑着说道:“两位小姐辛苦了,请两位先回厅里休息吃茶,老奴在此看着火,好了就送过去。” 孟枝悦瞧着确已有倦色,而纤尘似乎很有兴致,她二人一同出了小厨房,孟枝悦依旧是那个窈窕娴淑,绰约多姿的大家闺秀;而纤尘浑身上下都是面粉,竟不像是进了厨房,倒像是进了脂粉铺。蔷薇与小鱼儿立刻上来用帕子擦拭,也无济于事,惹得孟枝悦身边的晴儿雨儿一阵偷笑,被她们主子呵斥了一番。 果然纤尘一进偏厅便引来众人讶异的眼光:宁落枳一脸不屑不置一词;宁折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心下觉得实在可爱;而安平公主则慈爱的叮嘱她快些去更衣。等纤尘更衣回来,稍稍坐了一下,茶都还未吃上,就见孔嬷嬷领着四个小丫鬟把她们做的点心端了上来。 第一道是孟枝悦的枣泥山药糕,分为五个小碟,每人一碟。安平公主先用,用帕子遮了嘴从帕子下面喂了一小块进去,细细嚼了几口赞道:“入口香甜,回味更甚。” 宁落枳也如安平公主那般优雅的品了一口看着宁折说道:“极好,比起齐芳斋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折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道:“孟小姐好手艺。” 随即纤尘也吃了一块,果然好吃,她不太喜欢甜食的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整块,大赞道:“真好吃,孟小姐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孟枝悦红着脸眼波流转瞅了一眼宁折立即收回眼光害羞的说道:“献丑了,诸位喜欢就是这盘点心的福气了。” 接着又上了孟枝悦的第二道千层糕,第三道糖蒸酥醪,皆得众人赞赏。 最后一样是纤尘的,拿了好大一个托盘才装下,并没有分成小盘,而是丫鬟端着整个托盘在每个人面前展示了一番,宁折见状拍着大腿啧啧称赞道:“真是精美绝伦!大开眼界!” 在场的丫鬟婆子也忍不住目光追随而去,只见托盘里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小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各色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以及花花草草、房屋楼舍。虽手艺算不得精湛却很是可爱,望之便觉一派热闹繁华的气象。 宁折兴奋的像个小孩,欣喜若狂的问道:“这道点心叫何名?” “我随手做的,还未取名,侯爷帮忙想一个吧。” “不若就叫‘锦绣红尘’,这画面可不就是一个花天锦地的滚滚红尘吗?”宁折凝视这纤尘,很想知道她是否喜欢这个名字。 “谢侯爷赐名。” “这颜色也极好,你是用何物染色的?” “这个容易,不过是将各色蔬菜汁放在锅里熬出多余的水分,使之更浓郁,再涂染上去。” 安平公主见他二人聊的甚欢忽略了孟枝悦,便有些不悦,宁折极少这般顾及不到他人的感受,便打断道:“颜小姐真真是好才情,不过既然是点心,还得尝尝味道如何。” “母亲说的是,还请母亲先尝。”说罢丫鬟便拿了碟子上来,宁折夹了一筷鲜艳的花朵在碟子里,双手捧与安平公主。只见点心入口,安平公主整个脸都绿了,一旁的听梅赶紧捧来痰盂让安平公主吐出点心,画竹又取来一杯茶服侍涑口。 宁折看着一旁尴尬的抓耳挠腮纤尘,便也夹了一筷放在自己的嘴里,久久没有说话,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吞了下去。 第45章 宁府(五) “折儿……”正在漱口的安平公主见宁折竟将那要命的玩意儿吞下去了不禁大喊一声,口中涑口的茶还未吐出,她被结结实实呛了一口,引起一阵咳嗽,孟枝悦和宁落枳赶紧起身一左一右的为安平公主顺背,待她稍好便迫不及待的吩咐道:“把这齁死人的东西给我扔出去,快给侯爷拿水漱口。” 两名机灵的小丫鬟马上捧来痰盂和茶水,宁折确实口渴,将一整杯茶一口灌下,方才对安平公主说道:“母亲可好些了?” “你竟将那东西吃下去了!”安平公主已然不想再看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闭着眼睛别过头来。就连一直娴静如水的孟枝悦也十分惊讶的看着宁折,又瞟了几眼纤尘。 此刻的纤尘正愧疚的望着宁折,眼神里满是无辜,她仿佛在说道:“为何会齁死人?我明明只放了糖,啊……难道……” 宁折也读懂了她的眼神,无奈的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又对纤尘宽慰道:“无妨,味道稍微有些重,我母亲向来口味清淡吃不惯也是有的,你不必自责。” “对不起……”纤尘对着宁折嘟囔了一句,又走到安平公主面前赔罪道:“夫人无恙吧?都是我的错,我可能把盐和糖弄混了,往后定会注意的。” “可不敢再有‘往后’了,颜小姐的厨艺实在是非等闲之人消受得起的。”宁落枳恨恨的看了一眼纤尘和宁折。 “夫人,要不枝悦先扶您回房更衣吧,颜小姐今日也辛苦了,不若也回房休息一下。”孟枝悦一面说一面轻轻擦拭安平公主咳嗽时打湿的衣襟。 “也好,果然还是你贴心。”安平公主看着孟枝悦如此体贴周到才稍稍舒缓了心绪,又对纤尘说道:“颜小姐想来一贯是娇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是我唐突了。想必大伙都累了,散了吧。”说罢便和孟枝悦以及宁落枳出了偏厅。 孟枝悦与纤尘擦肩之时用探究的眼神瞄了几眼,转而又温柔的点头以示告辞之意。 “你不要在意,我很喜欢。”宁折见纤尘愣愣的,以为她在内疚。 “那个……当真难以下咽?” 宁折坏笑着点点头道:“味道尚佳,你是否要尝尝?”这两日宁折多见了纤尘几次,似乎被他给带坏了。 “不要,不要……侯爷留着慢慢享用吧。”说着纤尘一溜烟的就跑了,她从始至终就不想尝自己做的东西。 纤尘跑后小丫鬟便来收拾东西被宁折制止,他唤来在门口听差的东风道:“把东西带回侯府”。方才还仿佛不羁无邪的明媚少年,一瞬间又恢复成一代王侯气派。 “是。”东风拱手道。 宁折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你亲自护送,不可有丝毫闪失。” “是。”东风瞟了一眼这一堆面团子,又想起方才厅里的动静,有些摸不着头脑。 纤尘第一个跑了出去,蔷薇和小鱼儿脚程没她快,且纤尘又走错了方向,便落了单。她行至一处僻静之地,才意识到自己又迷路了。此处应是一处花园,佳木茏葱、翠竹林立、奇花闪灼,一股清流绕过假山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顺着水流便望见一座雕刻精美的小木桥,桥的一头是一座白石为栏、绉纱为帘的亭子。纤尘正想寻一个小丫鬟为自己带路,便听见翠竹后传来男子交谈的声音: “主人,北楚那边已得了消息,怕是随时会动手。” “密切关注北楚的动向,不可让他们占了先机。” “不若……” “不可冒然行动打草惊蛇,若如此简单,二十年前幻虚宫便不会失手了。” “是。” “只要把人攥在手里还怕没机会吗?” “主人英明。” “谁?” 纤尘正竖着耳朵偷听,却不料被发现了。纤尘惊慌失措的从翠竹后走出来,却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剑眉星目自带一股震慑力,囧囧有神的双目仿若能洞悉万物一般。又因他头戴官帽,身着官袍纤尘便断定此人便是宁首辅,只是方才明明听见是两人在交谈,如今另一人却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是何人?”宁首辅居高临下、面色冷峻的审视着纤尘。 纤尘低着头规规矩矩的上前行了个首见的大礼道:“小女颜纤尘,拜见首辅大人”。这宁首辅的雷霆万钧与宁折的温文尔雅行程鲜明对比,两人全然不像父子。 “原来是颜小姐,你为何会在此处?”宁首辅声音浑厚颇有官威,胆小的怕是已被他震慑的乱了方寸。 “启禀大人,说来惭愧小女迷路了,在这附近转悠了半晌,方才好容易看见一个五大三粗小厮在这簇翠竹旁发呆,便过来问路,可才绕过这假山就不见他人影了。我只当是眼花了,正要接着去找,又听见翠竹后有人问我是谁,正高兴有人可问路了,不成想是打扰到首辅大人了,真是罪该万死……”纤尘回答的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俨然就是一个被明首辅官威吓坏了的小庶女。 宁首辅极快的瞟了一眼翠竹说道:“此处与外院相连,鲜少内院之人走动。颜小姐顺着这条小径直走便能看见人了,你再寻人给你引路方可。”他说着指了指侧方的一条白石铺城的曲径。 “多谢大人,纤尘告辞。”纤尘行了礼便匆匆走了,若是让安平公主知晓她私自撞见了宁首辅怕是又徒生事端。 “主人。”方才那名暗卫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拱手站在了宁首辅身后。 “有点小聪明,只是到底年轻了些。”宁首辅半眯着眼,眼中闪过一抹肃杀。 “此事怕是不能瞒着侯爷了。”暗卫深知此眼神意味着什么,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他的未婚妻,这底确实该由他去探。” “宫家人冥顽不灵的守了这秘密几百年,只怕侯爷也……” “她都是我宁家的人了,她的秘密自然也是宁家的秘密。”宁首辅看着纤尘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 纤尘虽然并未具体听清宁首辅在与人谈些什么,但偷听总归是心虚的。又暗自思踱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拉了一个婆子来引路,行自安若殿附近正巧撞上折回来找她的蔷薇与小鱼儿,遂给了那婆子一些钱,继而同她二人一道回房不在话下。 话说孟枝悦因在小厨房一通忙活劳了神,第二日便身上懒洋洋的不愿出门。安平公主又去了窦府赴曹夫人的迎春宴,山中无老虎纤尘便乐得轻松,一觉睡到自然醒才起身,草草的在房里用过早膳便出来溜达。见门口两个小丫鬟也在外头闲着嗑瓜子便随手赏了他们几吊钱,自己带着小鱼儿优哉游哉的出去逛了。 走出小院子见宁落枳的房门紧闭着,心中窃喜,这下好了连客套话也省了,便径直出了橘淮阁的院门。纤尘对小鱼儿说道:“你可还记得迟寿堂的路?” “那日听梅姐姐给奴婢略指了指,想来是能找到的。” “那走吧,去碰碰运气。”说罢二人便往南面走去。 第46章 宁府(六) 路过花园时纤尘见贴梗海棠开的极好,便折了几支拿在手里。小鱼儿跟着不认路的纤尘许多年倒练就了一身对路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乎没走错一步径直就到了迟寿堂门口。迟寿堂坐落在一面碧湖前,湖边种了几颗三丈来高的大垂柳,苍翠欲滴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掠过湖面,偶有几支鸟儿在树上殷勤的歌唱。千丝万缕、刚柔相济的柳枝仿佛把沉睡了整个冬日的大地都唤醒了,纤尘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景象更来了精神。 小鱼儿上前去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猛的一瞧和小鱼儿还有几分相似,两人皆是一愣,小鱼儿先开口道:“烦劳姑娘通传一声,我家小姐是颜玉京将军之女颜纤尘,求见老夫人。” 圆脸小丫鬟往里头望了望却并未通传说道:“奴婢劝颜小姐还是早些离开吧,我们老太太平日都不见客的。” 小鱼儿闻言立即从袖中拿出五百钱风驰电掣般塞进这小丫鬟袖子里,小丫鬟想要拿出来,却被小鱼儿死死拽着手。纤尘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执拗的小鱼儿,竟有些同情那小丫鬟,对那小丫鬟说道:“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文安侯一再对我提起老夫人,我对她老人家的大名如雷贯耳便想来拜访一下,不成想老夫人喜欢清静,是我冒昧了,麻烦这位姑娘把这花转交给老夫人,当作是我一点心意。” 小丫鬟收了小鱼儿的钱,想着传一束花进去定是无妨的便应了,纤尘和小鱼儿也打道回去不提。 古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小丫鬟收了整整五百钱,却只是传递一束花,心中也感不安便把纤尘的原话原原本本的传给了老太太身边的郭嬷嬷,又将纤尘说得大方得体、如花似玉。纤尘磨洋工一般的走了一段路,果见方才那位小丫鬟来请她,心中暗自窃喜。 “颜小姐留步,老太太有请。”小丫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老夫人肯见我了?”纤尘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是了,颜小姐请随我来。” 纤尘跟着小丫鬟进了迟寿堂的大门,入门便是一处园子,虽算不得很大但花团锦簇,剔透玲珑,满墙爬山虎,一带水池萦绕。走进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牵藤引蔓,累垂可爱。一条祥云图案的碎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雕花门,纤尘跨过门槛,进去便瞧着正厅上坐不似别处设置了桌椅茶几,只是安置了一张精雕细琢镶嵌宝石的西番莲花图案卧榻。榻上慵懒的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老者,她身穿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袄,腿上盖着银鼠毛毡,靠着一只帛枕。 纤尘轻快的走进去,笑盈盈的行了个礼:“小女颜纤尘,给老夫人请安。” 郭嬷嬷为老太太戴上老花眼镜,老太太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见纤尘今日淡妆轻抹如出水芙蓉,身着白色碧边烟罗绮云裙,长发及腰,青丝灵动,不见丝毫珠翠只一根碧色发带垂于身后,宛若一位纤尘不染的仙子。老太太点头道:“人如其名,颜家有女,纤尘不染。” “谢老夫人夸赞。”纤尘并不忸怩,而是大大方方受了老太太的表演。 老太太颇感意外的对郭嬷嬷道:“这孩子倒不惺惺作态,甚合我意。”郭嬷嬷笑着点称是。老太太又对纤尘慈爱的说道:“快坐到我跟前来,让我瞧瞧。” “很好,只是这才二月天,就穿的如此单薄,到底年轻不知保养。”老太太拉着纤尘的手又打量了一番,有些嗔怪的说道。 纤尘在长辈面前撒娇是老手了,笑靥如花的说道:“我体质热,不妨事的。” “嗯。手是挺暖和的,可见你是个身子强健的。”老太太立马又想起了一事问道:“折儿时常提起我吗?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您啊最是和蔼可亲,疼爱晚辈,他最喜欢您了。”纤尘说着便用手半遮着红润的小嘴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故作神秘的说道,“侯爷还把您的喜好都说给我听,让我来讨您欢心,说必得得到老太太您的认可他才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真?”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的。 纤尘也陪笑一阵。 “看来那小子对你是真的上心,臭小子,眼光不错。”老太太越发来了精神便问道:“那你可有投我所好的准备一番?” “侯爷说老夫人爱看皮影戏,我正巧也看过几次,便自己排演了一出《哪吒闹海》,还想着哪天您得空了,来指点我一下才好呢。” “一口一个老夫人,叫的怪生分的。”老太太佯嗔道。 纤尘闻言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得束蕴乞火的望向郭嬷嬷,郭嬷嬷笑笑道:“老太太这是不拿颜小姐当外人,只是这毕竟还未过门,礼数上还拘着,不若颜小姐就随了众人喊声‘老太太’吧。” “老太太。”纤尘顺从的喊了一声。 “诶。”老太太也故意重重的应了一声众人皆被逗乐了。 “你勾的我的馋虫都上来了,此刻就想看看皮影戏呢。” “此刻?那我命丫鬟去把东西取来。”不曾想老太太竟是个性急之人。 “不必,我这里有现成的。”郭嬷嬷会意,给小丫鬟使个眼色,小丫鬟便恭谨的退了下去。 纤尘说不得就为老太太演了一出《哪吒闹海》,因是第一次演,且只排练了那一晚时间,错漏之处不少,但她性子活泼,往日也是个淘气的,倒是与哪吒有些相似之处,表演的惟妙惟肖、绘声绘色。还当场把老太太也编排进去,笑得老太太直说:“这丫头今日是来要我老婆子命的,快要岔气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老太太便留了纤尘在迟寿堂用午膳,一整日迟寿堂里欢笑声都不绝于耳。纤尘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与老太太相处十分轻松快意,她到宁府每日都提心吊胆,今日她的心也总算是歇一歇了。纤尘不想走,老太太又真心想留,直到晚膳过后才离了迟寿堂回橘淮阁去。 第47章 宁府(七) 纤尘刚回房便见蔷薇放下手中正在做的女红过来为纤尘沏茶,纤尘不经意一瞟见她绣的是“花开并蒂”不觉多看了几眼。又端详蔷薇一番,她鹅蛋脸上施了薄薄胭脂,又涂了粉粉的口脂,面色红润,双目含情,身着淡红色杏花坎肩,去年萧秋晚赏的烟云蝴蝶裙,头上戴了两朵院子里摘来的海棠,活脱脱一个怀春的少女,纤尘正要开口问她是否有心上人了,便听见两声叩门声。 来人仍旧是一脸严肃,目空一切,敷衍的行了个礼便正言厉色道:“夫人命老奴来告知颜小姐一声,明日是中旬第一日,依例是要给老太太请安的,辰时在迟寿堂门口候着即可。夫人本想着颜小姐初来乍到定不认得路,还打算派人给颜小姐引路的,现下看来也是用不着了……”纤尘看着这孔嬷嬷夹枪带棒心中似是有火便不搭理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嘴角那颗一动一动的黑痣,心想“前两天对我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话,如今看来来是沾了孟小姐的光啊。” “咳咳!”孔嬷嬷说完见纤尘没有反应便轻咳了一声。 “是,纤尘谨记,劳烦嬷嬷跑一趟了。”纤尘立即回神到。 孔嬷嬷交待完便出去了,蔷薇见纤尘懒得动弹便替她将人送到橘淮阁外才回来,回来时纤尘已经迷迷糊糊的合衣睡下。看来讨一位老人欢心是要下大功夫才行的,今日纤尘可谓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心里虽松快也架不住身子疲累,她也仿佛许久未曾这般酣然入梦了。想想过去在颜府,哪一日不是玩耍的身子疲惫不堪,心中又毫无挂碍,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日一早纤尘赶到迟寿堂时已见门口站满了人,除了打扮的高贵华丽的宁落枳和温柔娴淑的孟枝悦,另外三位看起来稍显青涩,表情诺诺呆呆,打扮的本本分分的应是三位庶出的小姐吧。想来若不是因为年纪尚轻安平公主也不会将她们留在府中,早就成为宁府的铺路石了。可宁落枳明明是宁府长女,三位妹妹都嫁了,独留下她,想必是还未选中高枝,这安平公主也不怕惹人非议。 辰时一到,迟寿堂的大门便如期打开,出来一位身材高挑,弯弯的眼里满是笑意,脸颊长着些许雀斑的一等丫鬟打扮的女子,她屈身福了一福又扫视了众人一遍说道:“各位小姐们久等了,老太太起来身了,请随奴婢进来吧。” 闻言却只有纤尘一人迈腿,纤尘迈了一步见众人皆未动,便又尴尬的将那条迈出的腿悄悄收回。心中正疑惑忽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议:“夫人来了。”纤尘回头一瞧果见安平公主的步撵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过来,方才她一心都在三位庶出的小姐身上,不曾留心安平公主还未到。 “给夫人请安!”安平公主一落轿,众人便齐齐行礼。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安平公主才刚免礼,宁落枳和孟枝悦已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她望向孟枝悦关切的问道:“听闻你昨日身子不爽,可好些了?” “谢夫人挂怀,只是娘胎里的弱症复发,无碍的。” “这病可要紧?” “大夫说了,只要每年春秋好生保养,不引发咳疾便无碍。” “那便好!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病根。” “是” “你素来喜欢香料,这咳疾可忌讳着,不若分些给姐妹们,也不算浪费。” “枝悦正有此意,今日正备着呢。” “……” 安平公主一路对孟枝悦关怀,三位庶出的小姐以及纤尘皆一言不发,静静的跟着,这地位可谓一目了然。很快便穿过花园进了正厅,老夫人还是那般懒洋洋的等着走完今日的仪程,但见纤尘进来,眼中又闪过一丝亮光。安平公主领着众人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摆了摆手叫众人起来落座。 老夫人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问道:“折儿今日怎又没来?” “月初那几日他在为陛下办一件要紧的差事,听跟着的东风说那两日连饭也没顾得上吃,故而无法来给母亲请安,今日一早便来了,可巧老爷那边又有要紧的事,完了便会过来。”安平公主不悦的看了一眼纤尘。 纤尘闻言也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那日他去找宁折求助,只知宁折外出,却不知是陛下钦点的要务,宁折还是问信十万火急的回来站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又思及他那日满身风雪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动容。 老太太“哦”了一声,又问道:“九丫头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众人皆望向一位蓝衣女子,见她确实面色苍白,憔悴非常,加之本就是一张锥子小脸,看起来竟有些可怜可叹。 蓝衣少女闻言立即起身行礼答道:“谢祖母关心,只是偶感风寒,不妨事的,母亲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说罢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也罢,前几日白璧寺的云岫禅师给了我几卷佛经,你待会儿留下来帮我抄,沾沾佛性许就好了。”老太太看着孙女慈爱的说道。 “母亲,她身子不舒服恐菩萨怪罪,不如让昕儿来抄吧。”安平公主给宁落枳使个眼色。 宁落枳忙起身行礼道:“是啊!祖母,我这两日得空,能在你跟前尽尽孝也是我的福分。” “嗯,昕儿越发懂事了,只是你这孩子的福分大着呢,不像你妹妹三灾八难的,让她来沾沾佛性也是你对妹妹的疼爱了。”老太太说完不等安平公主发话便又说道:“这些个都是小事,到时我瞧着今日来了客人呢。” 安平公主见此事老太太非管不可,便也不再争执笑着说道:“可不?这是端和郡主家的枝悦,您见过几次的。枝悦方才跟我说还给您准备了礼物呢。” “孟小姐有心了,你祖母可还安好?”老太太半眯着眼打量了孟枝悦一番。 “一切都好,劳老太太记挂了。”孟枝悦说罢看了一样雨儿,雨儿便端上一个托盘来,里头是七只香囊,兰花玉指拿起一只供锦香囊温良恭俭的说道:“老太太信佛我便绣了一只白海螺在上头,又选用了沉香做里料,希望老太太会喜欢。”说罢便双手为老太太奉上。 “是个有佛性的孩子。” “枝悦还给诸位小姐们也准备了一个,诸位不要嫌弃才好。”孟枝悦又亲手一个一个递到众人手中。到纤尘处给了她一只花纹特异的香囊,上头的花鲜红刺目美艳妖娆,只见花不见叶,花身似伞,花序顶生,花瓣似龙爪,相须而生而实不连。纤尘从未见过此花好奇的望向孟枝悦想要追根溯源,却撞上她温柔如秋水流光溢彩的目光。 “侯爷来了。”听见门口的丫鬟来报,众人的眼光皆望向厅门。 宁折身如玉树缓缓走来,一袭白衣不沾尘埃,孟枝悦的眼神也不禁追随微微失神。纤尘本想对她笑笑以示礼貌,但宁折竟一眼也未看向她,径直便走到了老太太跟前。 第48章 宁府(八) 老太太见宁折进来,便起身来拉他的手,一旁的郭嬷嬷眼力见极好立马来搀扶。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儿已是人中龙凤眉眼具含笑意的说着:“许久不见折儿了,都瘦了,若不是你还惦记着让你的小未婚妻来陪着祖母,祖母只当你忘了我这个老太婆呢。” 闻言宁折极快的瞟了一眼纤尘,不等纤尘回应便立即避开她的眼神,纤尘的表情只得尴尬的僵在脸上。众人听了皆是一惊,不想这颜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便和老太太如此亲近了。 “孙儿近日公务繁忙疏忽了,都是孙儿之过。”宁折扶着老太太坐下。 “无妨,大好男儿就当建功立业。有纤尘陪着我也开心。”老太太对纤尘招招手示意她过去,纤尘便乖乖上前,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坐在另一边,对安平公主说道:“要我说你们夫妇二人也就这庄婚事定的好,就要选这样单纯好性子的做主母后宅才和睦。又有一样,不要总想着去结那权倾朝野或皇亲国戚的,宁家已繁盛如这般了,你们还想怎样?烈火烹油看着繁花似锦,却不知盛极必衰的道理。适可而止,知足常乐吧!”说罢老太太又瞅了瞅孟枝悦,孟枝悦依旧和煦若春风的微笑着。 “母亲说的是。”安平公主恭敬的听着,嘴角微微的抽搐了几下。 老太太又各自寒暄几句或是交代一番便将众人打发了出去,又命方才那眼睛弯弯的丫鬟领着九小姐去抄佛经,只留下宁折和纤尘二人说话。安平公主等人皮笑肉不笑的告辞出去不提。 老太太拉着纤尘的说道:“孟小姐给你的香囊拿给我看看。” “老太太帮我看看也好,我正是个不懂香料的。”纤尘便将香囊打开凑上去。 老太太用小匙取出一些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些缓缓的研磨几下,看了几眼。继而递给郭嬷嬷,郭嬷嬷也如是查看了一番道:“是鹅梨帐中香。沉香末一两,檀香末一钱,鹅梨十枚。右以鹅梨刻去瓤核,如瓮子状,入香末,仍将梨顶签盖。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匀,久窨,可爇。” “郭嬷嬷见多识广,纤尘受教了。” “颜小姐过奖了。”郭嬷嬷被夸得有些不自在。 “此香有安神之效,极为难得,是我老婆子小心眼了。”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方才一番打量孟枝悦,竟在她秋水一般的双眼里看出了算计。转头又见宁折愣愣的一言不发便嗔怪道:“怎得呆头鹅一般,纤尘一个女儿家都不似你这般别扭。” 宁折这才如梦初醒的说道:“方才父亲交代了一件十分棘手之事,孙儿才一时分神。”宁折从始至终都不曾给过纤尘一个眼光,一向大大咧咧的纤尘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老太太只当他记挂公事便也不多留,又闲聊了一阵便也打发他二人出门来。他二人并肩走在前面,丫鬟小子们跟在后面,纤尘见宁折闷闷不乐,又想着他对自己的好便关切的问道:“首辅大人交代的差事当真如此棘手?竟让你愁眉紧锁。” “是,非常棘手。”宁折叹息一口。 “出使巴国,打破巴楚结盟你都做到了,还有何事难得到你?” “此事……”宁折猛然抬起头望着纤尘郑重其事的说道:“颜玥,你是否信我?” 纤尘想着过去点滴,宁折对她确实极好,便点了点头。 “那好,我希望你记住,不管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维护你,你同我的父母亲一样,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珍视的人。”宁折又用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纤尘,只是今日更添了一份坚定。 “你要做什么?与我有关?” “无事,总归你相信我,无论何事我都能处理好,我定会保你一生无忧,永远做那个率性真挚的颜玥。” 纤尘不明白宁折为何说出如此肉麻的话,但心中还是一暖,回以肯定的眼神说道:“侯爷无所不能。只是……” “只是什么?”宁折听了这个转折心跳竟加快了半拍。 “只是你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我可以保护自己,也会坚守住自己的本心。” “嗯。我知道。”他一早便知道纤尘不是寻常弱女子,但她的不依附真的只是因为独立吗?又想起今日自己父亲的嘱托,宁折不禁有些暗自神伤。 宁折将纤尘送到橘淮阁外便回去了。纤尘与蔷薇、小鱼儿三人打打闹闹推门而入,立即被一股香气吸引,放眼望去果然架子上多了一盆花,叶大花小,花瓣细长为淡黄色。花虽不起眼但味道浓烈芬芳,此刻整个屋子已经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纤尘便问门口的小丫鬟哪来的花,小丫鬟答道:“是孟小姐派人送来的,说府里每位小姐都有。” 小丫鬟出去后蔷薇围着此花转了许久,豁然开朗道:“奴婢就说此花有些眼熟,原来去年萧家老夫人送了我们夫人一株,此花名叫依兰花,香味甚浓。” “依兰花……”纤尘抠着脑袋苦思冥想,为何觉得这名词如此熟悉,“鹅梨帐中香……”纤尘喃喃自语的将这两个名字不断的重复,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晚膳时分纤尘和孟枝悦都未去安若殿的花厅,安平公主十分担心她二人,刚要起身去询问,便听见一个婆子来报:“夫人,不好了,颜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房门紧锁,丫鬟在外头敲门也不应。” 安平公主闻言并不慌乱,只道:“走,过去瞧瞧。颜小姐是府里的贵客,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说着便带了一群人往橘淮阁去了。 到场一看只见橘淮阁乱作一团,宁落枳带着下人在小院外敲门,蔷薇也被关在外面,急得直掉眼泪,见安平公主来询问情况,都顾不得行礼便慌乱的答道:“方才还好好的,正说换了衣裳去用晚膳,小鱼儿伺候我家小姐更衣,结果半日都没有反应,里头又传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奴婢敲门无人应答,推门门也是从里拴住的,奴婢一时害怕便去禀报了宁小姐……” 宁落枳对安平公主补充道:“我听了这丫头的禀报忙赶过来,确如她所言,品兰去敲门也无人回应,附耳一听,也有细微异动声。” “去找几个促使的婆子来,把门给我撞开。”安平公主吩咐道。 不多时便来了七八个膀大腰肥的婆子齐齐向门撞去,门嘎吱嘎吱的响了几声,就“嘭”得一声被撞开,纤尘此刻衣衫不整的看见地上滚了一地的肉团子,被吓得花容失色。 第49章 宁府(九) 小鱼儿见滚了一群婆子进来也吓得大惊失色,尖叫一声拿着纤尘的外衣便躲到她背后,都顾不得为自己的小姐穿上最后一件衣衫。门一开,安平公主领着众人便长驱直入,见房间里乱糟糟的,纤尘又衣衫不整,且主仆二人都面色恐慌,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转眼又化为关切问道:“颜小姐如何了?可有何不测?” 纤尘本是一脸惊讶闻言却变为不解的说道:“不测?我好端端的在此,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安平公主见她并无异常倒是颇感意外:“方才你的丫鬟来报说颜小姐把自己锁在房里,敲了半日门也不开,颜小姐自己怎么说?” “只因我在更衣,故而不曾开门,竟让这小蹄子搅得府里不得安生,真是该死。”纤尘狠狠的瞪了蔷薇一眼。 一旁的宁落枳虽不明就里但也听出了纤尘话里的漏洞,便质疑道:“你换身衣服竟需要如此长的时间,这怕是很难自圆其说吧。” 孔嬷嬷对着纤尘上下一通打量说道:“颜小姐换了如此长时间的衣服,仍旧衣衫不整,只怕很难让人信服,可别是私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何谓见不得人的东西?孔嬷嬷不妨说个清楚。”纤尘眼中已有怒色。 “颜小姐既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又何必恼羞成怒呢?”宁落枳鼻尖轻哼一声。 “你们……你们信口雌黄。”原本躲在纤尘身后的小鱼儿听了这些话气得也站出来磕磕巴巴的为主子打抱不平。 “混账!哪里轮得到一个下人说话。”安平公主训斥道,吓得众人皆是一抖。 纤尘和小鱼儿闻言也低头默不作声,小鱼儿又重新躲回纤尘身后去了。 安平公主见两相争执、局面僵持,免不得就主持大局的说道:“既然口说无凭,颜小姐又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得搜一搜颜小姐的房间了,别在宁府出了什么岔子才好,到时我这做当家主母的不好交代不说,颜府脸上也无光啊。” “你们凭什么?我好端端的自己的房里,为何要无缘无故让你们搜?”纤尘实在不服。 “无缘无故?连你自己的丫鬟都觉得你不对劲了才来报我们……”宁落枳自然是很愿意找纤尘晦气的,闻言冷笑一声扫了一眼,疑惑的问道:“那个叫蔷薇的丫鬟呢?” 众人闻言皆左顾右盼,整个屋子里乃至小院里都没有了蔷薇的踪影,正纳闷便听见外头婆子喊道:“老太太到。” 老太太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迟寿堂,不曾想却在这个时候过来这个小院,想来定不是巧合,在场诸人心下虽疑惑还是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郭嬷嬷和那位弯弯眼睛的丫鬟扶着老太太穿过人群,进到屋子里来,老太太义愤填膺的问道:“你们如此多人围在纤尘屋子里作甚?” “老太太,她们无缘无故、无凭无证撞开我的房门,冲进我的屋子,还扬言要搜查,请老太太为我做主,送我回颜府,这宁府我是待不下去了。”纤尘哭得泣不成声,上来抱着老太太的腿不撒手。 郭嬷嬷赶紧将纤尘扶起来,把她的手递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牵着纤尘心疼的拍了几下说道:“我看谁敢!真当我是死人了,今日我才说了这孩子是我看中的,太阳一落山便要发落了她,这是要打我老婆子的脸吗?” 安平公主见老太太真的急立马又和颜悦色的来相劝道:“母亲息怒,实在是今日之事颜小姐自己都很难自圆其说,儿媳才出此下策的。”说罢安平公主又吩咐道:“孔嬷嬷,你来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给老太太说一遍。” 在老太太跟前孔嬷嬷也不敢放肆,将事情如实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不敢丝毫隐瞒亦不敢添油加醋。老太太听着听着也将眼睛半眯起来,说道:“既是如此,搜一搜也无妨。” “老太太……”纤尘不安的喊了一声,正是这一声,让在场许多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横竖有我。”老太太安抚了纤尘又接着说道:“但此时你等与纤尘已经闹到如此地步,即使搜出什么来,也难免让人说是‘夹带私藏’有所准备,终究难以服众。那便让我带来的人与你们的人一同搜,若真的搜出什么来,也就无从抵赖了。” 安平公主闻言嘴角再次微微抽动,脸色竟有些掩藏不住的尴尬:“母亲这是不相信儿媳了?” “若不信你,我便独自搜了。”老太太道:“这好歹是折儿的未婚妻,你可得想着点折儿的颜面。” 安平公主听到宁折的名字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小庶女到底是施了什么妖法,迷惑的宁家人围着她转,也顾不得仪态大喊了一声:“搜!” 安平公主的人以听梅为首,老太太的人以那弯弯眼睛的女子为首,一同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搜,如同抄家一般。纤尘带来的东西极少,加之这屋子陈设本就十分简单,三两下工夫便搜遍了。确实搜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便是两只毛色异禀的鸟,通身羽毛如烈火在燃烧一般,所见者无不惊艳。 “这……”安平公主不解的望向听梅,听梅微微摇头,将手里的东西塞回袖子里。安平公主会意,眼中也随之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勉强打起精神来说道:“这是何物?” 老太太见识远大,不免为众人解释一番:“这是烈翎鹊,是喜鹊之王,我也只在书中见过,不曾想今日在此见着活的了。” “颜小姐藏着这东西做什么?”宁落枳也一肚子疑问。 纤尘好像是被人拿住了短处一般楚楚可怜的低头说道:“这……这是我给老太太的惊喜。” “既是给祖母的惊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直说?”宁落枳嗤之以鼻道。 纤尘苦笑一声:“说了还叫‘惊喜’吗?宁小姐似乎从未体会过惊喜。” 哼!宁落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她确实未曾体会过,世家大族里人情最是淡漠。 “给我的惊喜?”老太太眼神里满满都感动,许久未曾有人对她如此用心了:“你且细细说来。” 带病也要码字,坚持每天更新,记得投票票哦…还有月票,月票,月票…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47章太劲爆了,被屏蔽了,已经申请恢复了,略等等……嘿嘿……) (本章完) 第50章 孟枝悦 纤尘接着说道:“今日我正在更衣,突然窗外飞进来两只鸟儿,我定睛一看,竟是两只长的十分好看的喜鹊,想着老太太喜欢,便起了歹心,跟小鱼儿两人紧闭门窗以防有人突然进来放跑了它们,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蔷薇那丫头在外面大喊大叫,惊的这鸟到处乱撞,撞坏了好几根羽毛,我瞧着实在可惜,便屏住呼吸,费了好大工夫才抓着。又看它虽好看,但是笨笨呆呆的,便打算留着驯养两日,教些本事再献给老太太,不曾想刚把它们绑好,宁小姐就带着人来了,我瞧着衣服还没穿好,就忙着穿衣服,然后门就被撞开了……” “这孩子,这烈翎鹊都笨笨呆呆了,别的鸟不成死鸟了,瞧你把它们这五花大绑的。”老太太看着地上被纤尘用布条五花大|绑的喜鹊之王,心疼极了。 “都是我无知,早知它们如此珍贵就该立时敬献给老太太,也不至于闹出如此大的误会来。”纤尘说着露出十分后悔的神色。 老太太宠溺的看了一眼纤尘道:“喜鹊是吉祥的鸟,喜鹊之王今日入了你的门,将来你必定大富大贵,位及诰命也未可知。”对于老太太这话众人倒是毫不怀疑,嫁于宁折,必是风光无限。 “承老夫人吉言。”纤尘心虚的说道。 老夫人又对安平公主说道:“你瞧瞧这事闹得,孩子的一片孝心被你闹的府里人仰马翻。” “儿媳愚钝,请母亲恕罪。”安平公主见形势逆转只得低头认错,原本想让听梅趁搜查之际在床上洒些个男子的汗液毛发和配饰,再将那样东西搜出来,纤尘便百口莫辩,谁知失败了,如今只得暂且放过这小庶女了。 “你今日是有些愚钝,好生看顾好府里的事即可,九丫头的婚事就由我老婆子来操心吧,免得老二说我不帮衬你。你今日这事闹到老二跟前也是没脸的。”老夫人说的老二正是宁首辅,在家排行第二,名宁山,子会顶。 安平公主闻言怒不可遏,但老太太搬出了宁首辅,也只得强忍下来,不觉将殷红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立时几条血影。她深知宁首辅对颜纤尘的态度,如若今日之事被老太太添油加醋的一说必然大怒。 这才幡然醒悟,老太太今日来是一箭双雕的,一则保下颜纤尘,二则要回九小姐的婚配权。正月里才与张夫人说好等九小姐一结?便过府,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思及此竟有一阵头晕目眩之感,幸而听梅一把将她扶住。安平公主看了一眼听梅,更是火冒三丈,往日见她是个伶俐的,不成想这么件小事今日都失手了,忙推了她过去,唤画竹来近身伺候。 安平公主见老太太拿住了自己的短,只得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切听凭母亲的安排,今日一场误会委屈了颜小姐了。” 宁落枳等人见安平公主已收手便都偃旗息鼓不敢再说话。老太太又命小鱼儿赶紧给纤尘穿戴好,又轻言细语的安抚了一番,纤尘的委屈才稍稍压下,对老太太千恩万谢,说老太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来生要做个大乌龟驼老太太去成仙,惹的众人一阵大笑。 谁成想橘淮阁这边才安生,另一处又生出事端来。只见一名圆脸小丫鬟来报道:“老太太不好了,方才奴婢以为您去了安若殿便去给老太太送手炉,谁成想安若殿里静悄悄的,便正要去别处寻老太太,谁知孟小姐在屋里……奴婢……奴婢说不出口。” 众人听罢皆面面相觑,这孟枝悦最是沉静,向来是世家小姐里的典范,名头比宁落枳还要响三分,会出怎样让人无法宣之于口的事?还是在宁府,这该如何是好?不等安平公主发话,老太太便说道:“走,随我一道去安若殿,她祖母与我是多年的老姐妹,可不要在宁府出什么事才好。” 老太太领了她带来的人和纤尘去了安若殿,安平公主虽心中隐隐有不安的预感,但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跟上。一行人到了安若殿,见东厢房果然传出声音……纤尘吓得后退两步,老夫人忙拉着她道:“别怕。郭嬷嬷,你去把敲门。” 郭嬷嬷上前去敲了两下门无人来开门,又换作用手掌来拍,依旧无人应。郭嬷嬷转身望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颔首,郭嬷嬷一个敏捷的转身,劲力一提,飞踹一脚,门立刻四分五裂炸开来。纤尘不觉微微一震,宁府果真卧虎藏龙,一个老嬷嬷竟然有如此力道。 门开之后,郭嬷嬷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嬷嬷,回到纤尘身边将老太太慢慢的搀扶过去,大家也都跟上老太太的步伐。 众人走近一瞧不觉吓了一大跳,这孟枝悦的房里凌乱不堪,房间里弥漫着诡异的香味,整个场景看起来都让人浮想联翩。在场之人无论妇人还是少女皆脸颊绯红…… 安平公主更是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怒气冲冲的看着孟枝悦,丝毫没有了往日的怜爱。 明眼人一看便知孟枝悦不受自己控制,但又还不算完全失去意识,见门炸裂开,她露出惊恐之色,死死咬住嘴唇,以防自己发出怪异的声音。祸不单行,嘴才闭上手又失去控制,她见状又是一惊,竟一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玉脂一般的手臂立刻鲜血淋漓,孟枝悦也随之清醒过来。 老太太怒道:“无耻!” “不……”孟枝悦梨花带雨的说道:“老太太救命,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哼!方才橘淮阁纤尘只是换件衣裳便如此大的动静,此刻安若殿都到如斯地步了,不搜一搜吗?”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安平公主。 “搜!”安平公主见此情景深知孟枝悦是护不住了。 搜查的还是方才那波人,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次搜查力度也小了许多,还是郭嬷嬷慧眼如炬,隐隐瞧见凌乱下的床单有一条黑色的带子,用手一拉,竟拉出一件很大的披风,一看便是男子之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位贤惠得体的孟小姐竟然…… 这张明明写的很喜欢,麻o,一直通不过,让我改改改改……将就看吧…… (本章完) 第51章 宁府(十一) 孔嬷嬷,让他们都退下,今日之事若说出去半个字,我便让她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安平公主见事态严重,便狠绝的说道。在场之人无不诚惶诚恐,众人皆退了下去,只留老太太、安平公主、宁落枳和纤尘四人,以及四人的近身侍婢。安平公主才开口问道:“枝悦,你怎敢……?” “夫人,我冤枉啊,枝悦定是被人陷害的。”孟枝悦顾不得手上鲜血直流,猛扑过来,跪地磕头。 安平公主环顾四周察觉不见晴儿、雨儿两人又问道:“你的婢女呢?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见踪影?” 孟枝悦也被一语惊醒,四下张望果然不见两个婢女:“我不知道,午膳过后我身子有些不适,只当旧疾发作便在房里小憩,她二人在外听吩咐。后来我越睡越沉,到方才竟感觉身子燥热异常,渐渐就如万千虫蚁在爬,然后……然后就不听使唤了……”孟枝悦知道今日之事意味她会永远被人唾弃,永远抬不起头来,心中陡然生起一股绝望,继而一阵猛咳。 安平公主见状并不同情,而是不屑的冷哼一声,直到孟枝悦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她才惊慌的欲上前查看,却又见孔嬷嬷后头两个婆子一人提着一个死气沉沉的人进来,将两人扔在地上。放眼望去,此二人正是孟枝悦的丫鬟晴儿、雨儿,两人通身都是酒气,已不省人事。 “混账之极。”安平公主见状也不再听孟枝悦解释,拂袖而去。宁落枳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今夜亲眼看见此情此景早已下得魂飞魄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见自己母亲离去,哪里还敢多逗留,也离了这是非之地。 “夫人……夫人……落枳姐姐……”猛枝悦趴在地上,五指伸向他二人离去的方向,撕心离肺的喊着。见无济于事便立刻把矛头指向纤尘道:“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我的。明明……” “明明什么?孟小姐不要信口开河,说话是要讲证据的。”纤尘和老夫人也打算离开。 “你不许走……”孟枝悦哪里还是那个娴熟典雅的大家闺秀,俨然就是市井泼妇,纤尘也不理她,扶着老太太便出了安若殿。 孟枝悦看着地上醉的不省人事的两个丫鬟,怒上心头,神志失常的冲过去将二人拳打脚踢,打到自己筋疲力尽才冷静下来,静静的思索事情为何会与自己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从前她从未失手过,靠着自己的这份心计,她在孟府的低位坚不可摧,孟国公和端和郡主都对她宠爱有加。 孟枝悦此刻已然完全清醒,这才察觉房里一股熟悉且诡异的香味,这是……她猛的一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床头的香炉,那香炉原本不在那个位置,且那里头的香料是……是依兰花加鹅梨帐中香。 橘淮阁小院里,纤尘坐在窗边一个人微微出神,二月的风仍旧十分冷,纤尘浑身已然冰冷。小鱼儿为纤尘披上一件衣裳,说道:“小姐,进去吧,小心着凉。” “我是不是很坏?这孟小姐虽可恶,可是今日这样一来,这辈子都毁了。”纤尘十分自责。 蔷薇正在端了一些吃食进来,今晚纤尘都还未用过晚膳:“小姐不必太过自责,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失身。用点吧,小心饿坏了。” “不是的,我完全可以只是避开,不用还击的,可是我方才实在太气,她们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回回都想要我身败名裂。看着孟枝悦彻底失望崩溃,我就已然后悔了,只是人生没有从来。”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鼓动小姐还击的。”蔷薇见纤尘如此自责,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主仆三人都满腹心事,晚膳也没有用就胡乱睡下了。纤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她有些不认识今日的自己了,思绪又回到今日从迟寿堂回来: 纤尘喃喃自语的念叨着“鹅梨帐中香、依兰花……”猛然想起二哥给她的那一箱子古籍,她收拾行装的时候带了几本,想着若得空了也可拿来看一看,能早日做出金丝软甲来。 遂对小鱼儿说道:“快,快去把我的书都给我拿出来。” “小姐,近日越发上进了,姨娘见了定然高兴。”小鱼儿欢天喜地的去了。 纤尘将一堆书拿出来一通乱翻,幸而之前看过有印象,不多时便翻到了:“对对对,就是此处。果然……依兰花和鹅梨帐中香同用有催情之效,是制作独门秘药的上品。” “催情!”小鱼儿与蔷薇同时惊呼。 “快!给我搜,这房里若不能藏下一个大活的男人,那必然也藏了别的什么。” “是。” 三人在屋里一同翻箱倒柜一通,却一无所获。正纳闷,纤尘一个激灵,将床单一掀,果然,床单下一件男子的黑色披风,若她被这香料熏得神志不清又搜出一件男子的衣物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纤尘使劲的一拍桌子:“可气!一而再再而三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想让我万劫不复。” “小姐,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蔷薇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算了,把这些东西丢出去吧。”纤尘从来不屑于这种手法。 蔷薇握着纤尘的收坚定的说道:“小姐,若你这一次宽纵了她们,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每一次我们都能如此幸运的。” “是啊!小姐您想想为着这些阴暗的手段,你受了多少伤,几次将颜家陷入困局。”小鱼儿最是看不得别人欺负纤尘。 “好!”纤尘本就气上心头,经二人一鼓动那还不是说干就干。 纤尘翻出自己在市井打滚的那套东西,取出一个小药瓶和一把小刀。先是一个飞身上房,揭开几片瓦片,孟枝悦的午膳已备好,便将里头迷药从房顶洒了进去。孟枝悦吃了几口便觉不适,躺下休息了,剩下的饭食自是两个丫头拿去房里接着用,两个丫头所食较多直接晕了过去。 纤尘再推门进去,将方才蔷薇制成依兰花粉和孟枝悦送她的鹅梨帐中香一同倒入香炉,孟枝悦爱香,香炉都是甚为精美的,可惜今日这精美的香炉成了她孟枝悦的催命符。 (本章完) 第52章 宁府(十二) 纤尘将桌上的香炉放到孟枝悦床头,让她可劲吸。果然孟枝悦后来的反应极大,纤尘此时想着她的样子还不免脸红心跳。 摆好香炉,纤尘又想起一事来,取下背上的包袱,将那件黑色披风“还”给她,纤尘得意的说:“我是私藏了男人的衣裳,你们去静苑搜啊。” 一切就绪,临走时纤尘还不忘在门外用小刀将门栓挑过来,将门反锁好。她都不禁感叹自己,竟然在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上无师自通。 路过小厨房纤尘才忽然想起来那两个丫鬟还倒在饭桌旁,便偷了一壶酒,将二人猛灌一通,又在身上洒上一些,使之看起来像两个酒鬼。 纤尘躺在床上想着:“若父亲知道他教了我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拿来做这种偷鸡摸狗戕害人的事,会不会被气死?” 又翻了几次身,辗转几次,已至子时,纤尘慢慢也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见有人来唤她起身。她好似也中了鹅梨帐中香和依兰花一般,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自己竟没有赖床,径直便起来了。 “小姐快些,今天可是大日子,晚了是要闹笑话的。”是小鱼儿的声音,她端了一叠衣裳进来。 “就是,小姐今日可不能胡闹哦。”蔷薇端着一套首饰,学着萧夫人的口吻也进来了。 纤尘定睛一看,竟是一套凤冠霞帔,再看小鱼儿端的是大红喜服。纤尘正纳闷,她不是孝期还未满吗,怎么就要嫁人了?她刚想说:“不行不行,我的金丝软甲还没有做完。”便见自己已然穿戴好,被推进了八台大轿,吹吹打打的走了。 “侯爷来接亲了吗?我怎么没见着他。”纤尘问。 “新夫人不要着急,待会揭盖头的时候见着了。”喜娘未曾见过如此心急的新娘子忍不住偷笑一番。 纤尘不记得自己是否已经拜过天地了,直接就进了洞房。她盖着大红的鸳鸯盖头,只能从下面一角的空隙处瞧见一些。她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红枣、桂圆,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是了,她这才记起自己还未用晚膳。 偷偷摸摸的吃了一些,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是侯爷来了。”纤尘想着,匆匆咽下嘴里的红枣便乖乖的坐回床上。 只见一个穿着喜服的男子慢慢的走近自己,纤尘心跳加快想着:“还不曾教我洞房礼仪呢,若我闹了笑话该当如何?不好,云逸的衣裳还在我的箱子里,若是被发现了我便会落得孟枝悦一般的下场。”纤尘正在胡思乱想,红盖头“唰”的被揭开,红巾飘落,露出一张俊美清冷的面孔,这人正是…… “云逸!”纤尘惊讶的大叫一声,又偷偷问道:“怎么会是你?” 云逸一身喜服,仍旧如傲雪寒冰,他定定的看着她不置一词,纤尘如同被催眠一般也愣愣的看了他片刻便闭上双眼,云逸香甜的吻缓缓落到她嘴上…… 纤尘抱着锦被嘟着嘴亲了起来。 而门外刚刚办差回来听说了傍晚之事的宁折,因不放心匆匆赶来,正守候在纤尘门口,忽得听见里头梦呓之音大喊一声“云逸”,瞬间无比震惊,真的连梦里都是他吗? 宁折如被摧心剖肝一般疼痛,几乎无法呼吸,一个踉跄后退两步双眼里满是痛苦,难以置信的望着房门,不禁落下两行泪。 一切都太晚了吗?她的心真的已然被那个人占据了吗?宁折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答案,他情愿一辈子糊糊涂涂的把她留在身边。突然他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一个让纤尘永远无法后悔的决定在他心里已下。 朦胧的月色里,一位白衣男子落寞的背影缓缓的出了小院…… 睡梦中的纤尘不知此时宁折伤心欲绝,也不知方才小鱼儿担心她肚子饿,便去了厨房为她熬小米粥。 夜也深,宁府注重“食有时”,极少人吃宵夜,小厨房里也静悄悄的,只有小鱼儿守着一锅炖的咕噜噜的小米粥,有些打瞌睡。 熬了半个时辰才将小米熬烂,小鱼儿将它乘在炖盅里保温,便往橘淮阁走去。忽见前头楠树旁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她可以确定那人就是红玉…… 小鱼儿放下手中的小米粥,悄悄的跟了上去,上次自家小姐听到红玉在宁府那般震惊,想来不是小事。 次日。 经历了昨日那件大事,今日的宁府格外安静,孟枝悦被孟府的人连夜接回,不知后事如何。 纤尘一早便被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吵醒,她这才记起昨夜那个梦来,她竟然第二次在梦中“非礼”云逸,她不禁心慌起来,这是何故?为何入梦的竟不是侯爷?等等……只是第二次?为何又好像还有,马球会那日…… 纤尘被自己吓坏了,她到底在梦里非礼了云逸多少次?难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 “咣当!”纤尘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得滚下了床。她思踱着:“云逸脸那么臭,谁会喜欢他?不会的,一定不会,我只是感激他救过我。侯爷对我千依百顺,又有婚约在身,不能胡思乱想徒增烦恼。” 咚!咚!咚!一阵拍门声打断了纤尘的思绪。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是蔷薇的声音。 纤尘见她十分急迫的样子,披了件衣裳便起来开门,见蔷薇泪流满面的说着:“小鱼儿,小鱼儿她……” “小鱼儿怎么了?” “小鱼儿昨晚说去给小姐煮宵夜,我睡得沉了些,竟没发觉她一夜未归。”蔷薇哭得泣不成声,好容易才开口说道:“今日一早竟发现……发现她溺毙在碧湖里。” 纤尘闻言脑袋里嗡嗡作想,瞬间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见蔷薇对着她又说又喊,又摇又晃,她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再次有意识,她人已躺在床上,宁折正坐在床边的锦杌上焦急的看着她,见她醒来便关切的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小鱼儿呢?她在哪?” “我让人送去我之前的住处了。”宁折温柔的说道。 “谢谢你。”只是说了短短三个字,纤尘便泪如雨下,宁落枳断然不会让小鱼儿的尸体进橘淮阁,此刻愿意帮她的也只有宁折了。纤尘说完便翻身起来道:“我要去看看她。” “你身子很虚弱。大夫说你心悸忧思过度。”宁折按着她的肩膀试图阻止她。 纤尘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的说道:“她是我妹妹。” (本章完) 第53章 宁府(十三) 宁折见纤尘心意已决,便命蔷薇为她穿戴好,一路到了他蹭居住的“哲礼居”。 小鱼儿静静的躺在西面一间空屋子里,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今早老太太院子里的丫头路过碧湖,见上头飘着一个人,忙呼救,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旁边垂手站着一个婆子见纤尘过来便禀报道。 纤尘似乎并未听见她说话,只是愣愣的走过去,要掀开那白布。手刚触及那白布便被宁折一把握住:“不可。溺毙之人样貌已变形。” 纤尘用力挣脱他的手“唰”的借来白布,她的小鱼儿永远不会吓人,只是胖了一些,更可爱了。 纤尘方才还控制不住的想流泪,此刻却异常淡定,没了眼泪说道:“你这懒丫头,怎弄得如此脏,我来帮你擦一擦。” 宁折闻言便命人去打水。 “侯爷,她服侍了我这许多年,今日便让我来服侍她一回。烦请侯爷您先出去一下。”纤尘语气十分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好。”宁折一步三回头的领着下人出去了。 纤尘忙握着小鱼儿的手,方才她便发现了小鱼儿的手紧紧握着。小鱼儿的水性是她亲手教的,决计不会溺毙。她一直将小鱼儿视为自己的亲妹妹,从无藏私,当年颜将军教授她轻功之时她便背后去教小鱼儿,可惜小鱼儿晕血,摔了几次便不肯学了。此刻她怨恨自己的想着若她当初教会了小鱼儿轻功,今日是不是可以避过一劫? 小鱼儿的手实在太紧了,纤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里头是一团已经浸水的泥。细细一看,发觉小鱼儿的指夹深处仍有泥迹,想来她死前一定用了极大的力气抓扯住什么物件。 纤尘取出手帕将这团泥包好,藏在怀里才开始为小鱼儿清洗。瞧着她身上被湖水泡的肿胀又是一阵心疼,一边落泪,一边擦拭,竟不知滴下的是泪水还是浣洗之水。 清洗完毕纤尘才开门出去。 “侯爷,我想带小鱼儿回府了,烦请侯爷帮我向老太太辞行,出了这样的事去给她老人家辞行怕是不吉利。”纤尘双眼已红肿,仿佛说一个字便会落下一颗泪。 “好。我先送你回去。” “颜小姐且慢。”寻声望去,只见安平公主正朝这边过来。 纤尘缓缓行礼道:“纤尘正在向侯爷辞行呢。夫人来的正好,纤尘就一并辞了。” 安平公主使了个颜色,听梅便走上前来行礼。安平公主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也非常痛心,眼下你这也没个可心的人,听梅跟了我许多年,还算使得,暂时去伺候你吧。” “谢夫人美意,纤尘愧不敢受,此刻蔷薇正在打点行装,她还算是个妥帖的。”纤尘心中冷笑一声,小鱼儿才刚断送在这里,他们倒若无其事一般忙着张罗别的。 “母亲,听梅是你身边得用的,怎么离得了,我稍后让问菊过去方可。”宁折几乎无地自容的说道。 “谢侯爷,我颜府虽不济,丫鬟还是够使的。” “你……”安平公主大惊,没想到看着温顺的颜纤尘竟然如此大的气性。她却不知人在极怒中都是有脾气的,何况纤尘本就不是什么小绵羊。 (本章完)